凤凰男拔毛指南 作者:等登等灯 文案: 爱是十年辗转反侧,你是我的夜不能寐。 你对我也没那么重要。 分开后的这些日子, 我没落下三时三餐,也没错过早安晚安。 深夜不曾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也没想过讨伐你的背叛。 在爱你的时候我认真爱过你, 那你就该知道, 我不回头。 第1章 傅黎光跟着助理去新建成的创业孵化基地谈项目,助理姓吴,傅黎光沉着脸跟在助理后面,觉得她怨不得姓吴,恐怕脑袋里也无甚东西。 刚毕业的创业大学生扒着他集团的门板求投资,傅黎光平日里这种人见得太多,他家里亲戚各个都是这副嘴脸,几个大学生哭哭啼啼又信心百倍的模样实在是不能打动他,随手塞了助理过去敷衍。谁知道助理跟人谈了半小时,最后居然定下傅黎光亲自上门,看看究竟是个什么震撼世界的大项目。 小吴也是大学毕业就跟着傅黎光的,眼下做了五年,从小小的行政一步步做到第一助理的位置上,犯过错,可傅黎光也包容她许多次。傅黎光就是这么个心肠软的人,所以才一次次让小吴给逗弄。 看傅黎光沉着脸,小吴赔着笑脸道:“总,大学生创业不容易,您抽空来看一趟,就当是微服私访了,反正这栋楼也是您家竞标竞到的,权当巡视私产。” 傅黎光不许别人喊他傅总,听着总是副总,怪气人的。 小吴不说便罢,说起来傅黎光更生气了,说:“那你说说你让我看的这是个什么项目,刚才的情况你也看了,就那玩意儿,放在西虹市首富里沈腾都不想给投钱,浪费花钱的速度!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小吴听着频频点头认错,傅黎光又点着她警告道:“下回再耳根子软你就别干这些了,做个公司打字员得了!” 但是傅黎光脾气好,是个很招下属喜欢的领导,小吴被他训了两句,又眼巴巴地凑上来,说:“总,不生气了吧,要不今天我请你吃饭,这边有个美食城呢,吃火锅?日料?泰国菜?” 傅黎光总算反应过来,他扭头问小吴:“你给我定下个参观考察的行程,就是想吃这边的饭吧。这离咱们集团大厦十几公里,你公车出行,省了趟车费啊?” 小吴嘿嘿一笑,还没开口,电梯到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吃午饭,方才听傅黎光话里的意思,也并没有不乐意的样子,可这会儿电梯门开了,傅黎光却并没动。 小吴抬眼一看,电梯里站着人,衣冠楚楚的,比她这个穿着套头卫衣就来微服私访的老板可正经百倍。老板估计也两厢对比暗觉不爽,因此一直盯着电梯里的人看。 小吴毕竟是个助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一等一,扯着傅黎光走到了另一部电梯前,说:“咱们走这里。” 傅黎光嗯了一声,把小吴扯皱的卫衣抻了抻,让自己尽量显得体面点儿,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就已经到了一楼大厅。 傅黎光从电梯里出来,小吴跟在他身后,穿着一身得体正装,让傅黎光尽量显得像个领导些,尽管这让傅黎光显得更为不靠谱了。 还没走出大厅,傅黎光就被人拦下了,小吴险些以为是因为他没有穿正装进出地板亮得能照见人影的创业大厦。不过说是险些,就说明不是,拦住傅黎光的人小吴见过,他是在电梯里和傅黎光对望的人。 傅黎光倒不是很惊讶,他转头冲小吴说:“小吴,你来带路吧,去吃火锅。” 小吴觉得这是她做傅黎光助理五年来,他最具霸道总裁气质的一句话。小吴乖乖带路,傅黎光跟在她身后,他理会那个拦路的人,但那人却自来熟地跟上了。 小吴平时话多没正形,最爱跟傅黎光开开玩笑,但是此刻她的职场求生欲突然旺盛生长,警告她就算再好奇也别开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以诡异的氛围走进火锅店,入座时傅黎光坐在小吴身边,那人坐在了他们对面。不过傅黎光不在乎这些,他把菜单递给小吴,说:“你来点吧,你不是很想吃火锅吗?” 小吴接过菜单,确认了一下傅黎光的情绪和精神状态,然后放心大胆地开始点菜。埋头点到一半,她才如梦初醒,问对面那人:“嗯……先生不好意思,想问问您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傅黎光替他答了。 于是对面那人也颔首微笑,说:“没有。你随意。” 依照小吴浅薄但管用的职场经验,她猜自家老板跟这个老板一定是认识的,甚至还很熟悉。而对面的老板在电梯里遇见后就特意在楼下等他,做了拦路虎,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虽说创业基地离自家集团大厦有十多公里,但如果傅黎光愿意和面前之人单独相处,完全能够支开她,让她现在就滚回集团大楼打卡上班,别再公车私用。 可傅黎光就像拖了个拖油瓶似的带上了她,那就说明傅黎光根本不想见到眼前的人,也不想知道那人想说什么。 等待上菜的过程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老板不发话,小吴只好埋头cos鸵鸟,余光一瞥,就能看见拦住老板那人正一直盯着老板看。 小吴知道老板长得帅,宽肩窄腰、人瘦腿长,往那儿一站就是个衣服架子,公司里的年轻姑娘们没少凑一起八卦过老板。老板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岁的人,不结婚不谈恋爱,也没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看起来好像万事不着调,关键时刻又还能发挥作用,透着一股慵懒的迷人劲儿,小姑娘吃他这套的不在少数。 但因为老板好像对姑娘们的殷勤毫不在意,于是姑娘们就开始畅响起老板是不是曾经有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又或者是老板喜欢的是同性,总之老板傅黎光是个好人,由着她们折腾开玩笑也不恼,因而更让姑娘们喜欢。 此时此刻小吴觉得这两个想法或许都是真的,但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具爆炸性了,小吴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她更恨自己嘴馋,早知道那几个大学生的项目不靠谱,就不该看在这里有个自己一直想来吃的火锅店就给老板安排上这个行程。 老板傅黎光管理的是家族企业的一家分公司,他无甚大志,前些年集团公司一直在他爸爸的手里,后来他爸劳累过度给送进医院,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傅黎光一头顾着他爸,一头顾着公司,硬生生让两边都安稳下来,才勉强让人看出一点领导气概。 所有人都以为傅黎光接下来要入主集团稳坐头把交椅了,谁知他不仅劝退自己老爸在家休养,集团公司也聘请了专业管理团队打理,自己则做了个业务不忙的分公司的老板,每天按时按点来点个卯就算结束。 其实能看得出,傅黎光是个心中有沟壑,但是不外现,甚至懒得现的人。他最大的目标大概是就这么懒懒散散混吃等死过完这一生,没什么力气去拼搏,但是也不会带着自己往后退。 因此小吴几乎从未见过傅黎光露出这等冷淡到有些不礼貌的表情。傅黎光一定知道那人在看他,但他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只靠在椅背上看手机。 “打扰一下,上菜。”服务员推开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吴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终于有人来解救这尴尬的气氛,上了菜,有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汤锅,又有一桌子菜,想必怎么也不会再像刚才那么尴尬了。 傅黎光把手机揣回兜里,准备开始吃饭,还没完全坐起来,就听那人说:“虾滑再来两份吧。现在这份现在就可以下到锅里了。” 小吴想说这么早下进去就该老了,谁知那人转头冲着傅黎光说:“他喜欢吃煮的久一些的。现在还喜欢吗?” 傅黎光脸上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但是教养让他忍住了。他没说话,任由那人安排小吴什么时候下哪道菜。 小吴是个八卦女孩没错,但除此之外她还是个有正经工作且仰仗这份工作拿工资的社畜,因此就算神经有半米粗,此时此刻也已经知道,这顿饭的谈话内容自己不该再听下去,没必要得知老板那么多八卦。 所以小吴飞快地闷头吃完,擦了擦嘴,起身就要跑。傅黎光喊住了她,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说:“去把账结了。” 小吴真想说老板不用了,您老不开除我就是大恩大德,但是看到傅黎光显然不悦的面孔,小吴默默地收下傅黎光的卡,努力像个隐形人一样离开了包间。 她包厢门还没关好,就听见傅黎光问:“唐逸荣,你想做什么?” 没了外人,唐逸荣不再假做绅士,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说:“小黎,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连句旧情也不续?” 傅黎光好笑道:“旧情?我没必要跟你续。你有事说事,没事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了。” “好吧。”唐逸荣给傅黎光夹菜放进他的碗里,说:“那就不说别的了,好好吃饭吧。你比以前瘦了许多。” 傅黎光没说什么,他冷笑一声,拿起筷子吃饭。但唐逸荣显然是在等他的回答,他想听听傅黎光同他争辩,但是没有,于是傅黎光叹了口气,沉默地放下了筷子。 傅黎光才不会在乎唐逸荣是吃饱了还是气饱了,他自顾自吃着饭,等吃饱了就擦擦嘴准备起身离开。 唐逸荣早就等着这一刻,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说:“久别重逢,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傅黎光终于舍得主动与唐逸荣开始一段谈话了,他问:“你在创业大厦上班吗?” 唐逸荣说:“不是。” 傅黎光吝啬地收回手,无情道:“那不用了,我们工作上不存在交集,交换了联系方式也没用。” 唐逸荣不再云淡风轻,他有点急迫地说:“但我是创业大厦物业公司的法人代表,我今天也是过来考察的,这下总有交集了吧。” 傅黎光不明白过去这么些年,他和唐逸荣还有什么交换联系方式的必要,但是他不希望自己被唐逸荣这样纠缠着,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唐逸荣手里,说:“电话、手机、传真、微信、邮箱,全在上边了,你想联系哪个就联系哪个。” 很显然,唐逸荣收到的是一份工作名片,上面的一切信息也都是傅黎光的工作信息。但有了总比没有好,唐逸荣还是把这张名片妥帖地收好了。 傅黎光看到他小心翼翼收起来的模样就一阵反胃,因此面对唐逸荣深情款款说希望我们再见的模样也没有好脸色,垮着一张脸就离开了。 第2章 傅黎光刚认识唐逸荣那会儿,互联网还没那么发达,傅黎光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却只能当个板砖用,全世界都还在3G的世界里缓慢遨游,而他俩认识那地方没有信号。 傅黎光是离家出走的,因为跟家里出柜,一转头跟他好了挺长一段时间、一直恩恩爱爱的男朋友就跑路了。理由是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 傅黎光气得要骂街,他想你承受不了?老子才承受不了!老子冒着不要继承家业的风险为你出柜,你还不识抬举! 骂了一天一夜,傅黎光躺在床上还是没忍住哭了。一半是因为出柜的时候被他爸暴揍一顿,给打得太疼了,另一半就是因为男朋友跑了,真的心疼。 傅黎光看整个世界都戴着强烈怨念的滤镜,他也不想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像个笑话似的被父母检阅,于是带了点钱就只身上路,离家出走了。 二十出头才想起离家出走这档子事儿确实够丢脸,分明不是青春期叛逆的人了,却还在做着青春期叛逆的事儿,但短时间傅黎光也没什么好的方法能给自己排忧解难,暂时逃离一下好像是最佳选择。 那个年代物价很低、小偷很多,黄牛遍地、骗子横行,傅黎光觉得自己带了挺多钱出门,可一路上跟散财童子似的,离家几千公里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钱,回不了家了。 傅黎光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离家出走,他只是想出门散散心,并不想真的回不了家,独在异乡成了什么犀利哥。 所以傅黎光拿着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张最西边的车票,他小叔叔被发配到那边挂职,期满结束回去就能升半个阶,傅黎光离家出走前那点雄心壮志此刻已经被抛在脑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丢脸,又勉强给自己找补,这不算是低头,最多只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傅黎光的小叔叔对傅黎光能只身一人拿着点钱就走这么远感到很惊诧,一直以不着调闻名全家的傅黎光居然有这等勇气和能耐,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但是小叔叔同时也不怎么好心地给傅黎光提议:“既然你能自己跑这儿来,那我觉得你也可以自己再回家去。不过如果找我给你钱,你这千里迢迢的一趟岂不是就打水漂了?不如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学校,你去做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拿到工资以后再自己回去。我这边呢,就给你爸妈说一下,你在我这里接受再教育,也免了你自己亲口给他们说的尴尬,怎么样?” 傅黎光觉得太不怎么样了。 他原本的最佳打算是小叔叔给他提供回家经费,这一趟不光彩的离家出走叛逆之旅也就画上圆满的句号,没成想小叔叔不掏钱,强行给他画上了一个省略号。 傅黎光憋着口气问小叔叔:“那工资每月多少钱?” 小叔叔报了个数字。 于是傅黎光一口气快憋死过去了,他掐指一算,想回家,起码得在这儿待个小半年。 傅黎光知道他小叔叔是什么人,因此根本没打算开口再求他小叔叔。他知道,他们全家都有遗传性冷酷无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必然是不会再给他钱让他回家了。 傅黎光猜这根本就是他离家出走以后,他们全家集体商议的处理方案。他爸妈肯定早就预料到他在外边活不下去,必然得投奔家里的各路亲戚,今天就算不是小叔叔,换成别人,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吃吃苦长长记性。 一想到这里,傅黎光就想要放声哀嚎。 小叔叔说到做到,留傅黎光吃了顿机关大院食堂的午饭,下午就来了个校长领人。那校长大概四十多岁,看起来十分苍老。傅黎光没见过农民,自然也没法跟农民对比,否则他就会知道,这校长看起来跟农民也没什么差别,都有同样饱经风霜而谨小慎微的一张脸。 小叔叔是市里的领导,在当地大概是只能在报纸电视上才能看见的名字,校长见了更是紧张,听到小叔叔把傅黎光安排给自己的模样那就更惶恐了,总之带着一股子磕磕绊绊的崇敬感接下了傅黎光这个烫手山芋。 傅黎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对自己未来几个月的生活更不抱希望了。 他算是个阔少爷,自出生就风调雨顺,没经历过半分雨打风吹,整个人算是茁壮成长,没什么叛逆心,当然也没什么进取心。跟个男的谈恋爱大概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儿,可性取向是天生的。 即便傅黎光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口袋空空,哪儿也去不了,不按小叔叔的安排来,他怕是得流落街头。这会儿他爸妈正在愤怒之时,傅黎光怕他们真有可能做出大义灭亲这样的决定。 而且小叔叔真的一点希望也没给他留,临走前还热情叮嘱傅黎光,这里虽然经济极度贫困,可是一门心思办教育,给老师和学生的福利都很好,学校里有食堂有宿舍,不想吃还给发米面油肉蛋奶,可以自己做。这意思就是傅黎光想以日常开销为名张口要钱的机会都没有。 傅黎光想,放屁吧,我是那种进厨房拿锅铲的人吗? 现实告诉傅黎光,是,就算他以前不是,现在也必须得是了。 傅黎光跟着校长先到了乡里的教职工宿舍办了入住。进乡的一路,傅黎光觉得这几栋教职工宿舍楼大概就是全乡最奢华的建筑了。里边是普通的家住格局,校长说通了水电煤气,傅黎光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了句有没有网,得到了校长尴尬的笑声。 “电也是上两个月刚通的,网……网还得再等等。”校长说。 傅黎光真想骂人了。 傅黎光是领导亲自安排的人,在戏文里那就是带发修行的公主,微服出巡的太子,那都是得捧着供着惹不起的,所以校长给傅黎光安排了一个全校最听话懂事的好室友。 要说既然傅黎光这么尊贵,怎么不住单间呢?那是因为这里偏僻荒凉,如果没人作伴,是很难熬下去的,而且安全也没保证。不过即便有室友,日子也一样难熬就是了。 傅黎光的室友下午没课,正在房子里洗衣服,傅黎光跟校长进门的时候,余光一瞥,就看到卫生间里一个穿着白T的背影。 “小唐,这是你的新室友新同事,今天刚来的,明天去学校报到。”校长招呼傅黎光的室友,说完这话又转头小心翼翼地问傅黎光:“明天能去吧?” 傅黎光一直在看他的室友,听到校长说话,他的室友就甩甩湿漉漉的手走了出来,听到校长的后半句,他很明显地皱了皱眉,打断了校长的奴颜婢膝,说:“好的张校长,明天我带他去。” 傅黎光这才知道校长姓张,大概是刚才来的一路都太紧张了,他实在没顾得上介绍自己。 傅黎光冲室友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傅黎光。” 他握到了室友很冰很凉的手,声音也不甚有温度,他说:“你好,我是唐逸荣。” 校长把傅黎光交到唐逸荣手里就离开了,让唐逸荣带着傅黎光熟悉熟悉环境,话里话外都是傅黎光很有来头不能得罪的意思。 唐逸荣送校长出门,闻言忍不住朝傅黎光在的地方瞥了一眼,就看到傅黎光正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碰碰,好奇心格外旺盛。 唐逸荣闻言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送走校长,唐逸荣继续回卫生间洗衣服,傅黎光扒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会儿,嘟囔着说:“这里也没有洗衣机吗?我还想把我的衣服也洗了呢。” 傅黎光一路没怎么洗衣服,他带了个行李箱来,路上光忙着臭美开时装秀坚持每天穿干净衣服,走到小叔叔这儿的时候,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堆了一箱子脏衣服。 唐逸荣闻言没答话,大概是觉得这种问题问得低级又幼稚。傅黎光没话找话,继续感叹:“你就直接用凉水洗的吗?凉水能洗干净衣服吗?” 他问题太多太低级,唐逸荣完全失去了与他交谈的兴趣。每天在课堂上扯着嗓子讲课,面对着一群怎么教都有听不懂的调皮捣蛋的孩子,唐逸荣已经很累很累。遇上傅黎光这样的,唐逸荣当然选择能少说就少说,能无视就无视的态度。 他的室友七七八八换了好几茬,没几个能留过三个月的。 唐逸荣加紧速度洗完衣服,把场地让给了傅黎光。傅黎光手足无措地抱着一盆衣服,在卫生间里转了两圈,才又探出头,十分紧张且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唐……唐老师,我不太会洗。” 唐逸荣终于舍得多花几秒钟的时间认真看了看傅黎光,傅黎光长得显小,看起来跟个高中生也差不了多少,瘦瘦高高的,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他倒不是故意流露出一股纨绔子弟的模样,只是他那副样子看起来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娇滴滴少爷。 尽管唐逸荣能够理解傅黎光什么也不会做的原因,可这也并不代表他会热情地施以援手。唐逸荣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接了大半盆水,又倒了许多洗衣粉,然后惜字如金地说:“泡一会儿好洗。” 傅黎光感觉到他的室友唐老师并不喜欢他,虽然他不知道这种不喜欢从何而来,可他还是给唐老师说了声谢谢,唐老师没理会他,径直离开了卫生间。 第3章 初见时的唐逸荣和傅黎光,和现在的唐逸荣和傅黎光,在态度上呈现出一百八十度对调,傅黎光坐在回公司的车上想起往事,又想到方才的情形,自己也觉得荒唐又可笑,忍不住冷笑一声。 笑完,傅黎光叮嘱小吴:“这个项目不做,你去跟他们负责人说清楚。” 小吴慌忙点头应下,又从包里掏出傅黎光的卡递给他,说:“刚才我去付钱的时候,服务员说,跟咱们一起吃饭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所以没有付。” 唐逸荣一直跟他在一起吃饭,傅黎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了账,不过既然小吴这样说了,傅黎光也没说什么,伸手接过卡装了起来。 他对唐逸荣的事情不想给予半分多余的关心。今天碰见他已经是傅黎光极其不想遇见的事情,再多接触,傅黎光怕自己的修养撑不下去。 傅黎光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小吴察言观色,问他:“傅总不舒服吗?” 平时喊什么都是傅黎光心情好,由着她们闹腾,也乐意跟她们开玩笑,但是在傅黎光明显心情不好的时候,小吴一定是拿出百分百的敬重,免得自掘坟墓。 傅黎光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说:“下午我不去了,那几个会你盯着点,会议纪要发我邮箱就可以了。待会儿把我放在地下停车场。” 傅黎光下车坐进自己的车里,唐逸荣的出现牵动他回忆起久远的往事,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他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声音很年轻,充满活力:“傅先生,今天想我了吗?” 傅黎光没说是还是不是,只说:“我半小时后到,等着我。” 傅黎光养了个大学生,叫杨涵,有点谈恋爱的意味在其中,但他们双方都很清楚这不是谈恋爱。虽然没有把金钱关系说得那么透彻明白,但是杨涵住在傅黎光名下的房子里,吃穿用度刷着傅黎光的卡,傅黎光每去一次就给他一沓零花钱。 一开始杨涵会问这是不是他的过夜费,发现这么问了会让傅黎光不高兴以后,杨涵就不再问了。傅黎光很好,花钱大方床上温柔,如果一定要说不好,那就是来的次数太少了,杨涵总有些失落。 所以听说傅黎光要来,杨涵很开心。傅黎光进门,就看见杨涵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正在餐厅里摆餐具。 见傅黎光进来,杨涵开心地说:“傅先生,来吃饭吧!” 傅黎光有点不忍打击他,可还是好笑道:“这个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吃什么饭?” 杨涵有些失落地啊了一声,局促道:“我以为先生没有吃饭。” 傅黎光看他那个模样又心软了,脱了衣服在餐桌前坐下,说:“吃了,但是吃饭的时候还在谈工作,吃得不太好,你都弄什么了?” 杨涵咬咬嘴唇,小声说:“先生应该先洗手。” 傅黎光被他逗乐了,终于笑了起来,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好,我去洗手。” 等他洗完手回来坐下,杨涵也坐下了,他托着下巴一道菜一道菜地给傅黎光解说:“这两个是订的外卖,这是楼下便利店买的速食,我回来在微波炉里叮了一下,这个是我做的,可是好像失败了。” 傅黎光逗他,说:“原来这满满一桌都是在借花献佛啊?” 杨涵正想说什么,傅黎光的电话响了,他只好咽下想说的话,安安静静看傅黎光接电话。 打过来的是视频电话,傅黎光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他皱起眉头,嘴角却弯着,并不是不高兴的样子。 傅黎光接起视频电话,那头传出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傅黎光,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好想你呀!” 傅黎光把手机支着,一边吃饭一边问:“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给你买的零食和玩具了?” 电话那头的小孩子扭扭捏捏哼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坚定地说:“你快点回来陪我玩!” 挂了电话,傅黎光抱歉地看向杨涵,杨涵垂下目光,他一直在默默咬嘴唇,直到傅黎光想开口说自己要走了,杨涵才问:“傅先生,刚才……刚才是您的……孩子吗?” 傅黎光笑了笑,说:“不是。”他伸手摸摸杨涵的头发,说:“别多想,是我弟弟。你自己吃吧,后面再来看你。” 杨涵有点开心,又觉得有些失望,可傅黎光不会知道这些,他已经走了。 傅黎星是傅黎光出柜两年前他爸妈努力生的,傅黎光出柜以后他爸妈对他网开一面,也少不了傅黎星的面子。一个儿子不争气,好在还有另一个做指望,这让傅黎光死里逃生。傅黎光很疼他这个宝贝弟弟,对他有求必应,所以傅黎星一个电话就能把他喊回家。 傅黎光回到家,傅黎星正在跟家里的狗狗玩,他十二岁,大概是因为父母宠哥哥爱,因此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孩子模样,没有一点在长大的感觉。傅黎光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最终他一夜长大,但他希望傅黎星做纯真小朋友的时间能够再长久一些。 傅黎光招手让他过来,傅黎星就朝他奔过去,身上的狗毛全都蹭到了傅黎光身上。傅黎光问他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傅黎星不开心起来,抱怨傅黎光一见到他就只顾着问他功课。 傅黎光笑了,捏着他的脸蛋让他坐好,不顾傅黎星的抱怨,细细查问了他的功课,听说最近考试成绩还不错,这才放过傅黎星,说带他出去玩。 傅黎星赶紧去跟妈妈汇报,虽然被傅太太念了几句,可还是放他们一起出门了。 傅黎星坐在傅黎光的车上兴奋极了,他问傅黎光:“哥哥,今晚不回家了好不好?” 傅黎光问:“不回家你去哪里?要露宿街头吗?” 傅黎星满怀憧憬地说:“去你家里呀!我想去你家里睡觉!你上次还说只有我可以睡你家里那个香喷喷的枕头。” 傅黎光从工作起就搬出家里,自己住在外边,每隔十天半个月会回一次家,但也不会过夜,每年他只有过年会在家过一次除夕,所以傅黎星对于和傅黎光一起睡觉满含期待。傅黎光也很久不见傅黎星,因此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们先去吃了一顿庆贺傅黎星考试取得好成绩的大餐,这是傅黎光一整天里几顿饭局里吃得最舒心的一顿,他心情很放松,一边和傅黎星聊天,一边耐心地给他布菜。 傅黎星快要上初中了,看身高还是个小男孩,讲话也很稚气,傅黎光问他想读什么样的初中,傅黎星说想读一个不用写作业的中学。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伸给傅黎光看。 小升初考试临近,学校里布置了许多作业,傅黎星每天写作业写到很晚,中指上都磨出一个茧。傅黎光低头给他吹吹手指,像哄小孩似的。傅黎星很吃这一套,美滋滋收回手,隔空亲了傅黎光一下。 唐逸荣晚上被约了商业饭局,酒过三巡,他早已没有再陪吃陪喝陪聊的兴致,借口抽烟在外边闲逛。 逛着逛着就看到隔壁饭店里的傅黎光,他对面坐了个小孩子,傅黎光正在给他切牛排,小孩子很会撒娇,傅黎光给他切好还不算,他还张开嘴要让傅黎光喂他。 傅黎光大概是数落了他两句,但还是含笑把牛排喂到他的嘴里,还用手指擦掉了小孩子嘴角沾到的酱汁。 唐逸荣站在门外看着,傅黎光脸上流露出的幸福感不似作伪,他过得很好。唐逸荣心头有些酸酸的,他想傅黎光难道就这么结婚生子了吗?从前看他那个怼天怼地的模样,还以为他一辈子都要这么反叛,没想到真的到了面对孩子的时候,他居然这么耐心体贴细致。 傅黎星果汁喝多了,起身往洗手间跑,傅黎光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饭。吃着吃着就感觉面前多了个黑影,抬头一看,仍然是白天见过的唐逸荣。 傅黎光不想让傅黎星看到唐逸荣,因为小孩子好奇,看到了总是会问的,傅黎光懒得介绍,如果要说实话,傅黎光不想让唐逸荣和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有任何接触。毕竟原本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 所以傅黎光说:“中午让唐先生请了顿饭,很不好意思,我是该请回来的,可是今天不方便,有机会再回请吧。”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明晃晃的要赶人,唐逸荣既不恼也不走,他从旁边餐桌拉了把椅子在傅黎光身边坐下,说:“不用。一天里偶遇两次,这是我们的缘分,出于缘分,不需要这么多讲究。” 傅黎光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唐逸荣也不说话,就这么别别扭扭坐在一旁看着傅黎光吃饭。傅黎星从洗手间出来,看到餐桌边坐了个陌生人,有点犹豫,傅黎光让他过来坐下。 傅黎星刚一坐下,唐逸荣就问:“是你儿子吗?” 傅黎光看了傅黎星一眼,用眼神阻止了傅黎星的回答,说:“是。”他难得地主动向唐逸荣提问:“和我长得像吗?” 唐逸荣心头苦涩,艰难答道:“像。” 傅黎光说:“我也觉得像。”他说完就不再理会唐逸荣,一门心思投喂傅黎星,末了他问傅黎星:“吃好了吗?” 傅黎星早就不想跟怪叔叔坐在一桌,连忙点头,傅黎光给他擦擦嘴,说:“吃好了咱们就走。” 他绕过唐逸荣,领着傅黎星要离开,唐逸荣终于喊住了他。 “小黎。”唐逸荣低声喊他。傅黎光出于礼貌停住了,尽量藏起不耐烦的表情,等待唐逸荣接下来要说的话。 “看到你过得好,我很高兴。”唐逸荣说。 傅黎光听到这种久别重逢后的俗套台词就没什么好感,于是他什么也没说,领着傅黎星离开了饭店。 第4章 虽然看起来冷面冷情,接触起来也不甚热情,可事实上唐逸荣是个很会煽情的人,如果他想的话。 傅黎光第一次体会到这一点是在和唐逸荣做了一周的室友的时候。 唐逸荣带着傅黎光去校长那里报到,校长给他分了从一到六年级的思想品德课。说是一到六年级,其实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乡上生源流失严重,学校老师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教学而是挨家挨户劝家长不要把孩子带回家,要继续供孩子读书。 而思想品德课是最好教的一门课。这门课不需要什么基础知识,只要是个人格健全的正常人,照本宣科就能教好。 但傅黎光是什么人,他是被迫发配到山村里的,他哪里是能每天耐着性子上完八节课,老老实实把粉笔灰当饭吃的人。 傅黎光为了省事,把一到三年级分为低年级,把四到六年级分为高年级,几个班合在一起上课,上课的时候书本被扔到一边,近百号小孩子托着下巴听傅黎光吹牛,讲那遥远的大城市的故事。 傅黎光这样教了一周,唐逸荣找上门了。比起傅黎光,唐逸荣要同时教小孩子的语文数学课,还要教高年级的英语课。别的课还有其他老师代劳,可英语全部都由唐逸荣教,因为别的老师教不了。 他怒气冲冲地问傅黎光:“你为什么要在课堂上给他们说那些?” 傅黎光莫名其妙:“我说哪些了?” 唐逸荣怒目而视,意思是你自己知道。傅黎光大概的确知道唐逸荣在说什么,无非就是他在课堂上给那些小孩讲了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他觉得口头给小孩子开阔一下眼界也没什么,不知道唐逸荣为什么要这么愤怒。 他流露出的情绪如此不屑,唐逸荣出离愤怒了,他质问傅黎光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傅黎光一脸莫名其妙,这能有什么后果,最好的后果不就是激励小孩儿努力学习将来也能获得这些吗? 唐逸荣气极反笑,他说:“你跟一群连足球篮球都没玩过的小孩说什么手机电脑游戏机,那我问你,如果他们被你说得心动了,现在就想要呢?如果他们为了得到这些去做一些不该做的傻事呢?” 傅黎光有点被他吓到了,可还是嘴硬,说:“不……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唐逸荣干脆拉他去校长那里对峙,让校长给他说说学校里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校长架不住唐逸荣的义正言辞,只好据实相告,说是学校里以前有几个学生,因为听过来支教的老师说了外边的事情,瞒着家里偷偷拿钱跑出去,还没走到省城人就丢了。 唐逸荣对校长说:“校长,他这样太影响孩子了,万一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怎么办?”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让校长退货,不想和傅黎光这种人做同事。可校长为难极了,于理,唐逸荣说得没错,孩子的教育是很重要,更何况他还近乎泣血忠告似的说不能忽视孩子们对外界的渴望,更不能不加以正确引导。但是于情,傅黎光是领导塞进来的,他不过是一个山村学校的校长,哪能扛得住领导的责问。 傅黎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唐逸荣或许真的气恨他没有好好教小孩,但最重要的恐怕还是瞧不上他,不想和他共事。傅黎光一直以来都不怎么旺盛的好胜心在这一刻被激发起来。 他向校长说:“对不起校长,之前是我没有做老师的经验,也没有了解小孩子的心理状况。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教书,一定不会再误导小孩子了。” 他认错认得这么快,唐逸荣很惊诧,在唐逸荣的认知里,傅黎光理应是个这辈子都不知道道歉俩字怎么写的少爷。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傅黎光先开口了:“为了赶我走,你讲话倒是一套又一套的,我碍着你什么了吗?” 其实没什么碍着的,唐逸荣只是天生看不惯傅黎光这样的二代阔少罢了。他冷冰冰地说:“没什么,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你这样教课不对。” 傅黎光不想跟他计较,他感觉得到唐逸荣就是不喜欢他,他一向不是个爱拿热脸去贴的性格,因此跟唐逸荣的关系更为疏离,有时同在宿舍也几乎不说话。 后来傅黎光才知道唐逸荣是当年全县的高考状元,不只是全县,也是全市前三,全省前十,是真真正正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唐逸荣考上大学那年全县敲锣打鼓,县政府掏钱负担了唐逸荣的大学学费,但是唐逸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家的家庭状况就如同十多年来他所看到并熟识的乡里乡亲一样,几乎快到了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步。 在这种条件之下,想读大学,免费师范生几乎是不二之选,他可以免去大学四年并不算小数目的学费,县里的资助就能算作他的住宿费生活费,再加上他平时打打零工做做兼职,应该能把这个大学读完。更何况毕业后还能直接分配工作,免去就业的压力。 这是没上大学以前的唐逸荣的想法,对那时的唐逸荣而言,能踏进大学校门就已经是命运对他极大的恩赐。可人的眼界开阔了,想法也就不同了。 唐逸荣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师范学院,这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更好的专业和更好的机会。以他的成绩,选择一个热门专业进行四年苦读,毕业以后选择更好的工作单位,完全有可能改变自己的一生。 而现在他因为自己眼界的短浅、因为自己所处环境的无知,只能进入相对自己而言低了一大截的专业,更或许他未来都只能困于校园,做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依然清贫,依然穷困潦倒。 对旁人而言,当然可以选择违约,偿还一笔违约金就可以——所谓违约金,并不比大学四年的花费高出多少。但对唐逸荣而言,这是他精打细算以后节省下来的天文数字。 唐逸荣的大学四年过得非常努力,成绩也十分出色,他渴望有什么机会能把自己留在繁华热闹的大都市里,但最终他还是被打回原籍,做了乡上学校的一名教师。名头倒是很好听,他是学校唯一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也可以不用说得这么复杂,他就是唯一的大学生,是学校里的骨干教师。 家乡的教育系统对唐逸荣很重视,把他这样大学毕业还能吃水不忘挖井人、回到家乡建设家乡的好学生树立为标杆,大加赞扬。但对唐逸荣自己来说,他必然是不甘心的。 这都是校长在他们的争执过后,单独喊来傅黎光同他说的。校长怕傅黎光想不明白唐逸荣愤怒的缘由,私下里再和唐逸荣产生什么争执。这两个人,一个是学校顶梁柱,是唯一的大学生,一个是上边领导亲自交派下来的大少爷,校长两个都得罪不起,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傅黎光不知道看起来冷面冷情的唐逸荣背后还有这么段缘由,他想想唐逸荣的确是挺可惜的,依照他的成绩,甚至师范专业也不重要,留在大城市里,他又那么能吃苦拼命,应该会混得不错,可是因为穷,他只能再次回到家乡这个穷山沟里,不管理由说的多么高尚、多么冠冕堂皇,唐逸荣肯定是不甘心的。 傅黎光有点同情唐逸荣了,他仅仅只是要在这里待几个月都会觉得绝望,每天都想着快点逃离,更何况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年,甚至以后都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唐逸荣呢。 校长看傅黎光的表情,感觉自己有点说动他了,他觉得傅黎光这个阔少倒也不是那么不明事理,便叮嘱他说:“傅老师呀,你也不要怪唐老师,唐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我们都觉得他留在乡里教书可惜了,前两年省城的中学也来挖他,可是他要是走了,乡里的孩子就没人教了,所以他就一直留在这里。他是个好人的。” 傅黎光从校长那里出来,再回到宿舍里,看到唐逸荣的时候,又感觉他也不是那么恐怖难接触了。 唐逸荣正在做菜,傅黎光这才又记起唐逸荣的好,他嫌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又觉得唐逸荣做的菜味道挺香,伸着脖子巴望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唐逸荣就给他也盛了晚饭。唐逸荣没说什么,但是从那以后傅黎光就吃上了唐逸荣做的饭。 唐逸荣听见门响了,吝啬地回头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洗手吃饭。” 傅黎光吃人嘴短,主动低头给唐逸荣认了个错,说:“在课堂上给小孩子说那些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我以后真的不会再说了。” 唐逸荣冷冰冰地说:“你说不说关我什么事,你好好教课才是正事。” 傅黎光连连点头,说:“我好好教,我肯定好好教。” 唐逸荣这才有了点好脸色,说:“快吃饭吧,别啰嗦了。” 第5章 傅黎光哄着傅黎星睡着,又回到书房处理工作,一下午没去公司,积压下来的工作还是得按时完成。 傅黎光看了会儿小吴发给他的会议纪要,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拨通了小吴的电话,说:“你去查查创业大厦的物业是哪家负责的,待会儿发我。” 小吴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把资料发给了傅黎光。创业大厦是区政府这一年的重点工作,从招标到最终项目落地引流,都经过层层筛查。 傅黎光家的公司是这次创业大厦的建筑方,但这个业务不归傅黎光管,他们家自有专业团队打理,要不是小吴把他拉到创业大厦来,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关心这么个大楼的事情。 创业大厦的物业服务汇盛物业也是政府招标的,中标的是一家赫赫有名的大型物业公司,在周边几个省市都很有名,尤其是在临省,几乎盘踞了超过八成的物业服务,在周边省市堪称垄断。 现在应该是想开拓新省份的新市场,所以先从创业大厦下手。 小吴做事还算是聪明,虽然傅黎光没说,但她发资料过来的时候,还顺带发了一份唐逸荣的履历。 唐逸荣不止是汇盛物业的法人代表,他还是公司高层之一。唐逸荣有五年的国企从业经历,从国企普通职员做起,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升任科级干部,等他离职的时候,已经是企业里最年轻的高层经理。 唐逸荣在国企期间积攒了广阔的人脉和丰富的经验,恰逢汇盛集团改革,高薪将他挖到集团公司,分到汇盛物业,做一把手,总管公司大事小情。 唐逸荣的确是个人才,他在国企期间,就和时任领导一手促成了企业改制改组,被挖到汇盛,又带领汇盛物业从弱到强,一步步抢占市场,几年内就实现市场占有率和利润翻番,最终成为周边最具知名度影响力的物业企业,作为一个分公司,汇盛物业的名号甚至比汇盛集团总公司的名号还要响。 傅黎光看完唐逸荣的资料,靠在椅背上勾起嘴角笑了笑,他想唐逸荣的确是个人才,如果一辈子待在那个穷乡僻壤做老师是很屈才,傅黎光认可他的聪明睿智,也认可取得的成就,但傅黎光不会认可唐逸荣这个人。 傅黎光自己也在职场做了十多年,他平时懒懒散散,并不代表他还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明白。在他爸爸过劳病倒,他临危受命的那段时间,公司里暗流涌动,他耗费不少心里稳住局面,把公司内部的一切问题都解决干净了,才交到职业经理人的手上。 因为傅黎光自己做过,所以他更清楚要想走到唐逸荣现在这一步,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又需要做出多少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情。 如果要说傅黎光有什么真正痛恨厌恶唐逸荣的,那就是他恨唐逸荣不够坦荡、他恨唐逸荣心机太重,不是个真正的男人。现在他不用去了解,就能想象到在这十年里,唐逸荣会做出多少更加不坦荡、更加心机的事情来。 不过唐逸荣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已经和傅黎光无关了,傅黎光看过就作罢,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只当从没遇见过唐逸荣。 只不过世上的事往往都是无巧不成书,汇盛物业一路高歌猛进开拓市场,这么些天过去,触角已经伸到了傅黎光公司的写字楼。 傅黎光在分公司,业务又和总公司不怎么有接触,因而自己独立在外边租了半层写字楼用作办公,公司里几十号人,结构扁平,管理轻松,这也是傅黎光选择来这儿混日子的主要原因。 他爸退居二线,他给公司找了专业团队运营,离得太近,不论他想不想,都会干预团队决策,这一向是家庭化公司和职业经理人的冲突所在,所以傅黎光离得远了些,又不是完全远离,仍然保持与公司的接触和掌控,又不至于太亲密,是个理想距离。 但衍生出的弊端就是,公司租用的写字楼已经和汇盛物业签好合同,傅黎光才恍然得知这一消息。 其实一个做物业的公司,最重要的是提供服务,跟他们这些业主关系也不大,可唐逸荣之所以是唐逸荣,就在于他是个太精明的人。新进驻市场,唐逸荣做东,宴请写字楼里大大小小各家公司的领导,说是要跟大家沟通一下对物业服务的要求,以便提供更好的服务。 傅黎光不打算去,嘱咐小吴去推了,这边刚跟小吴说完,那边电话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傅黎光猜应该是唐逸荣,接起来果真不出所料。 “晚上你一定要来。”唐逸荣说。 傅黎光语调平平:“唐总的诚意我心领了,但是晚上已经提前约好了人,我就不去了。” 唐逸荣不依不饶:“以后我们也是邻居,邻居之间也该培养培养感情吧。” 傅黎光有些诧异,反问道:“邻居?”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恢复先前的平静,说:“公司办公地点选在这里挺好的,交通方便,周围设施也齐全。唐总日后的生意一定会蒸蒸日上。” 傅黎光都这样说了,唐逸荣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强迫傅黎光去。他只不过是想和傅黎光多一些接触,也没有想要怎么样,傅黎光有家有室有孩子,即便他想,傅黎光也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这里,唐逸荣就觉得索然无味。如果没有和傅黎光重逢,唐逸荣大概也不会这样牵肠挂肚,傅黎光是他心头白月光,他知道白月光就在那里就够了。可是重逢了,白月光突然落在自己面前,唐逸荣无法再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他进一步,傅黎光倒不是退十步,而是不进不退,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这才是最让唐逸荣感到难受的地方。他对傅黎光没有半分影响,也就是说,他对傅黎光没有一丁点吸引力。 傅黎光在电话里借口说约了人,挂了电话倒是真想约个人。他想起自己前些天被傅黎星喊走以后,就把杨涵一人扔在那儿了,有些愧疚,便拨通了杨涵的电话。 杨涵依然很惊喜,傅黎光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刚下课。 杨涵学的是师范专业,出身贫寒,做兼职的时候遇上傅黎光,一来二去的就跟了他。傅黎光没觉得杨涵像唐逸荣,也没有把杨涵当做唐逸荣的替身,杨涵比他小十来岁,那种天真的模样傅黎光很喜欢。 傅黎光让杨涵到公司这边来,杨涵很开心,一切跟傅黎光在公共场合见面的机会都让他感到开心,他很快就坐上车过来了。 杨涵到了以后给傅黎光发了条定位,傅黎光回复他说:“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忙完。” 杨涵回复他说:“先生不用着急,慢慢来。” 过了一会儿杨涵又发了一条定位给傅黎光,说:“我在三楼的这家饮品店,我点了一杯奶茶,给先生点了一杯加冰的果汁。不过冰有点少,可能待会儿就不凉了。” 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傅黎光早点来找他的意思。傅黎光看完忍不住笑了,他没回消息,把手机揣口袋里就走了。 提前翘班,傅黎光心情很好,一路春风拂面走到奶茶店。隔着透明的玻璃,傅黎光看见杨涵正咬着吸管看着外边来来回回的人群,只是他不知道傅黎光是从反方向来的。 傅黎光站在门口给杨涵拨了个电话过去,杨涵看见电话眼睛都亮了,他飞速接起来,傅黎光在电话里说:“你朝旁边看。” 杨涵看到傅黎光,欢天喜地地拎着东西出来,把手里打包的果汁递给傅黎光,说:“先生来的时间刚刚好,现在还正冰着。” 傅黎光假装没看透他的小心思,接过来尝了一口,说:“走吧,带你去吃饭,把上次欠你的饭补回来。” 唐逸荣晚上要请业主吃饭,提前离开了办公室,打算去宴会厅看看现场。照理说这些事交给下边的助理就可以,但这是事关建立汇盛在本地口碑的大事,唐逸荣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他到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抽了根烟,刚准备发动车,就看见两个人从他的车前经过,唐逸荣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傅黎光。 而傅黎光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半挽着傅黎光的手臂,一直在说话,傅黎光时不时笑一下,一直到他们坐上车。在汽车发动前,男孩子把手里的饮料喂给傅黎光,傅黎光喝了一大口,皱起眉头,男孩子关切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一幕深深刺激到了唐逸荣,在不怎么亮堂的地下停车场,他看到车里的傅黎光坏笑着亲吻上坐在副驾驶的男孩子的嘴唇。两个人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傅黎光才又坐好,开车离开了停车场。 唐逸荣砸了一把方向盘,按响了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滴。他早该知道,傅黎光身边从不缺人,身边有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投怀送抱。 唐逸荣原本还可以安慰自己,傅黎光只是因为结婚生子了,才对自己这么冷漠,以此保持距离。现在他知道了,哪怕傅黎光结婚了孩子很大了,如果他想,他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只是那个人不会是他罢了。 第6章 唐逸荣第一次知道傅黎光喜欢男的,场面就非常荒谬。 那时傅黎光已经做了一个月的乡村学校教师,开始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每天跟着唐逸荣一起起床,唐逸荣做早饭,他就无所事事地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啰里啰嗦说些废话。然后再跟着唐逸荣一起出门上课,上完课再一同回到宿舍。 唐逸荣和傅黎光约法三章,傅黎光每天都得刷碗,而且因为没钱,嘴馋想吃零食的时候还得跟唐逸荣赊账,害得傅黎光连一瓶可乐都要分好几天喝,一直喝到可乐变成糖水。 但傅黎光觉得也挺有意思的,这里虽然没有手机电脑游戏机,但是唐逸荣很会玩游戏,光扑克牌就有很多种玩法,一开始傅黎光老输给唐逸荣,后来跟唐逸荣抗议了好几次,唐逸荣才给他放水,让他赢几回。 唐逸荣就是这种绝顶聪明的人,两个人玩三个人才能玩的斗地主,唐逸荣要记牌、控制着傅黎光是输是赢,不能赢得太多让傅黎光得意忘形,也不能赢得太少害傅黎光玩不下去。 在这种纯粹的娱乐中,傅黎光都快忘了远在天边的爹妈长什么样了,更别提害他这么倒霉的前男友。 可不管怎么说,乡上的学校条件还是很艰苦,不论课多课少,唐逸荣都坚持每天回家做午饭晚饭,傅黎光问他为什么不在食堂吃,唐逸荣告诉他那都是学生的补助,小孩子正在长身体,他们大人去跟小孩子分一顿饭,不合适。 除此之外,傅黎光还要按照唐逸荣的要求,每天带一大壶水去学校,他问过唐逸荣为什么还要自己带水,唐逸荣告诉他做老师是得多喝水,这回答把傅黎光气得够戗,所以他也就失去了再问下去的兴致。 天气热了起来,傅黎光带来的水喝完了,所以傅黎光鬼迷心窍,去喝了一直没喝过的学校的自来水。没想到他当天晚上就又拉又吐,最后发起高烧。 唐逸荣一看傅黎光那张煞白的脸就急了,问他到底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喝了什么不该喝的,傅黎光坑坑巴巴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喝了杯学校里的自来水。 唐逸荣气得要崩溃了,骂傅黎光道:“你没有常识吗?教职工宿舍是全乡唯一常供自来水的地方!学校的水就是抽上来的地下水,里边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垃圾,你已经到了不能忍到回家再喝的地步了吗?” 傅黎光还不服气,问:“那你能喝,别的老师也在喝,我为什么不能喝?” 唐逸荣气极反笑,说:“这水我已经喝了十多年,你才喝了几天,你娇滴滴的肚子受得了吗?” 被唐逸荣鄙视了,傅黎光想争辩,又无从开口,憋着一张脸继续在床上打滚儿。唐逸荣给他翻箱倒柜地找了药箱,冲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冲剂,塞到傅黎光的手里。 傅黎光生着病还要挑三拣四,问:“这是什么东西?我喝了不会更严重吧?我会死吗?” 唐逸荣不耐烦地说:“喝不死人能烦死人。” 傅黎光闭上嘴把杯子里的药一饮而尽,然后倒在床上两腿一蹬,说:“我好像真的好点了。” 唐逸荣嗤笑一声,说:“哪儿那么快呢,你这都是心理作用,今天晚上先忍一忍,明天如果还疼我就带你去医院。” “这边的医院靠谱吗?我怎么觉得连感冒也治不好?”傅黎光战战兢兢发问,收获了唐逸荣一个巨大的白眼。 唐逸荣第二天醒来先去摸了一把傅黎光的额头,他有点微微的低烧,倒是没再拉肚子,勉强安稳地睡了一夜。 傅黎光哪受过这么大的罪,一整晚分明已经不是很严重了,还在梦里哭哭啼啼地喊妈妈我好想你,他自己喊完又继续睡,倒把唐逸荣吓得一哆嗦。 感觉到唐逸荣在摸自己额头,傅黎光微微睁开一只眼睛,虚弱无力地问:“我好点了吗?” 唐逸荣缩回手,莫名其妙地说:“你好没好难道不是你自己感受出来的吗?你问我有什么用?” 傅黎光扒着唐逸荣不让他走,说:“我觉得我还是得去医院。” 唐逸荣只好给他们两人都请了个假,带着傅黎光去县城里的医院。傅黎光还没去过县城,因此虽然人在病中,还是兴致勃勃。唐逸荣带他坐了乡上常见的三蹦子,傅黎光颠得手麻脚麻,还是有一种出来放风的欣喜。 县医院里也没什么人,唐逸荣带他去看了病开了药,全程还不到二十分钟。走出医院,傅黎光问唐逸荣:“你今天请了多久的假?” “一上午,怎么了?”唐逸荣问。 傅黎光兴奋地转过头,说:“那我们去逛逛吧!别那么急着回学校了!” 唐逸荣上下打量他一眼,云淡风轻地问:“逛逛?你有钱吗?” 一句话戳进傅黎光的肺管子,傅黎光的兴奋劲萎了,他退而求其次,说:“那我们在县城吃个饭吧。我都一个月没在外边吃过饭了!” 唐逸荣还是那句话:“你有钱吗?” 傅黎光实在是太珍惜能来县城的机会,因此豁出脸面也在所不惜,他说:“看在我今天是个病号的份上,你请我好吗?” 原本以为唐逸荣肯定很难说话,没想到傅黎光这么一提,唐逸荣歪头想了一下,居然说了好。 傅黎光开心极了,跟着唐逸荣离开了县城医院。虽说是个县城,可这里处处透露出一股颓气,年轻人大都出门打工,哪怕是在县城也看不到多少年轻面孔。县城只有一条主街,傅黎光和唐逸荣都是在大城市里待过的,看起来都和县城里的人不一样。 小地方,一旦有个跟大家气质不和的人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他们两个走在街上,就显得很突兀,傅黎光低头再一抬头,发现突兀的人变成了三个。 一辆出租车停在街上,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出租车疾驰而去,留下左顾右盼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视线一转,就转向傅黎光和唐逸荣的方向,而后他兴奋地冲了过来。 唐逸荣直觉那人是冲他和傅黎光来的,他不认识那个人,那必然就是冲着傅黎光。果不其然傅黎光的脚部顿住了,在那人冲到他们面前的同时,傅黎光不怎么高兴地问:“赵寻,你来干什么?” 赵寻看了唐逸荣一眼,唐逸荣立刻转开,甚至想朝反方向走,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可傅黎光一把拉住唐逸荣,说:“你走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去吃饭吗?” 唐逸荣把目光投射到傅黎光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上,沉默了两秒钟,说:“前面那家挺好吃的,本地菜做得很地道。” 傅黎光立刻说:“好,就吃那个。” 他拉着唐逸荣往前走,叫赵寻的年轻人就亦步亦趋在后边跟着,跟到饭馆门口了,傅黎光不耐烦地问:“你怎么还跟着我?” 赵寻可怜巴巴地说:“我都找到这里了,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吧。” 傅黎光气恼地踢了一脚台阶上的石子,然后转向唐逸荣,问:“你的钱够多添双筷子吗?” 唐逸荣看了看赵寻,然后说:“一起来吧。” 坐在饭桌前,赵寻期期艾艾地看着傅黎光,说:“小黎,我有话想跟你说。” 傅黎光喝了一口茶水,又猛地想起来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来医院,连忙看向唐逸荣,得到唐逸荣点头了,才又放心地喝了一口,仍旧用那种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回答赵寻:“有话就直接说。” 赵寻一开始当着唐逸荣的面说不出口,后来他明白傅黎光大概就是想要他也体会一下公开出柜的感受,才执意这么做。赵寻艰难地说:“小黎,我不是真心想要跟你分开的。” 唐逸荣一直坐在旁边,大概是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赵寻又放心大胆地想继续开口。而傅黎光则明显地感觉到唐逸荣的身体都僵硬了一瞬。 赵寻说:“一开始我真的很怕,我很紧张,所以我躲了。可是我躲起来的每分每秒,都还在想你,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想我们以后的日子,我知道躲起来是我做错了,但我以后不会再躲了。” 赵寻说得动情起来,想抓住傅黎光的手给予他一些力量,却被傅黎光无情地躲开了,于是赵寻只好可怜巴巴地说:“小黎,这段时间我四处打听你的去向,最后才知道你居然在这个地方做老师。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了我这么吃苦,所以我来了。” 他最后用了一句极为煽情的话结尾,他说:“不管天涯海角,小黎,我们都不要再分开了。” 大概是这话说得太偶像剧、太弱智,连唐逸荣都憋不住笑了出来,更别提当事人傅黎光了。 傅黎光先生噗嗤笑出声,而后又摇着头笑了笑,说:“你搞错了三件事。第一,我们不是闹别扭,我们是正式断绝关系,玩儿完了,你的求和方向是错误的。第二,从你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能接受回头路的人,即便对象是你也一样。” 话说到这里,赵寻的眼睛都暗了,可傅黎光一点犹豫也没有,就说出了三:“三,分开的选择是你做的,复合却不会由你来选择。你并不值得我向全家出柜,虽然我已经这么做了,但我就当是为了以后遇到更合适的人攒经验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傅黎光站起身,要带着唐逸荣一起走,已经走出两步,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把面前的菜撞进塑料袋里打包带走,看也没看坐在餐桌前发呆的赵寻一眼。 第7章 傅黎光带着杨涵去吃饭,杨涵很高兴,傅黎光带他出来的时候不算很多,因此每一次都能让他感到兴奋不已。 吃饭的时候一直是杨涵说得多,傅黎光说得少,杨涵还在上学,说来说去也就是学校里的那点事,不过傅黎光倒也认真听了,没把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他一边听杨涵说话,一边给他夹菜,杨涵受宠若惊,时不时傻笑着看傅黎光一眼。 吃完饭,傅黎光又把杨涵送回去,杨涵想让傅黎光留下,可傅黎光说最近工作很多,要处理工作,拒绝了杨涵。 杨涵觉得今天晚上已经收获了傅黎光的晚餐,不能再同时要求太多,他怕招傅黎光的烦,因此虽然不舍,却也还是同傅黎光挥手告别。 杨涵聪明之处就在这里,他知道傅黎光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论是做金主还是做领导,好像都没有让他很生气的事情,但那只是说明傅黎光修养好,同时敏感神经又没有定得太高。而本质上,傅黎光是个很绝情的人,杨涵不敢踩在傅黎光的底线上折腾。 傅黎光开车往自己的住处走,一边开一边想着吃饭时杨涵的表现。他感觉得到杨涵挺喜欢他,杨涵也的确是这么几年里最让他满意的一个。 谈不上喜欢,傅黎光从那个乡村学校回到家里开始工作以后,这么些年的时间里,好过的人也不少,但没有正式恋爱的名义。傅黎光不想再正儿八经的开始一段感情,但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傅黎光和杨涵已经好了很长一段时间,杨涵是跟他跟过最久的,傅黎光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突发奇想,要不就杨涵算了吧,如果杨涵也愿意,那傅黎光自己对杨涵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真有个正式的恋爱关系,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想了一路,傅黎光还是没能真正下定决心,他把车停好,拿着钥匙准备上楼,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拉住了。 “我今天看到你和一个小男孩约会了,你不是结婚了吗?还要跟别人好着?” 傅黎光听到这个声音,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唐逸荣,所以他也就索性不回头,只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似的说:“放手,不放手我就叫保安。” 唐逸荣松开手,主动向傅黎光交代:“今天晚上晚宴之前我在写字楼的地下车库看到你了,带着那个小男孩儿,我本来想装作没看见,晚上好好应酬,但心里老想着这事儿,所以就拜托一个系统内的朋友查了一下,晚宴一结束就赶过来了。还好赶上了。” 傅黎光转过身,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笑了一下,说:“你总能把卑鄙无耻说得特正义高尚。” 傅黎光了解唐逸荣的为人,而且他也不想和唐逸荣在停车场里丢人,索性说:“你跟我上楼吧。” 唐逸荣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用来软化傅黎光,没想到傅黎光主动开口请他上门,唐逸荣受宠若惊,立刻跟上了傅黎光的步伐。 进了门,傅黎光给唐逸荣拿了拖鞋,又倒了杯水,唐逸荣抬眼看了一圈,说:“你没结婚。”他笃定地说:“这房子里没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你是独居。” 傅黎光不欲与他说这么多废话,只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说完了就可以走了。” 唐逸荣听傅黎光这么绝情,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他:“你都让我知道你住哪了,不怕我以后天天来找你吗?” 傅黎光好笑道:“光天化日法治社会,你来骚扰我自然有保安有警察解决,我需要操心的只是怎么样最快速度通知到他们。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至于让自己这么跌份的。” 说完这话,傅黎光不耐烦地说:“你还没说你找过来到底要干什么?要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唐逸荣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这话说起来很肉麻,这场景我曾经也见过,也大概知道会是什么结局,但我还是想说……” “既然见过就没有必要再说了。”傅黎光及时打断了唐逸荣的煽情,毫无感情地说:“大家都给彼此留点面子。” 傅黎光的无情程度超出唐逸荣的预感,他忍不住感慨说:“小黎,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杀伐决断,威风凛凛。” 傅黎光好笑地看了唐逸荣一眼,说:“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想说我曾经对你如此退让忍让,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但又觉得说了这话会让唐逸荣更加纠缠不休,索性不再理会他。 房间陷入沉默,唐逸荣尴尬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像个油腻中年了?” “事业有成的代价,也不算苛刻。”傅黎光又十分敷衍地回答他。 唐逸荣知道今天自己来错了,首先不请自来已经很不礼貌,他提问又频频撞到傅黎光的枪口上,也怪不了别人。所以唐逸荣准备走了,他站起身,说:“那我先走了。” 出于客气,傅黎光送他到玄关处,唐逸荣换了鞋,人又不走,只站在傅黎光面前沉默地看着他。傅黎光就任他这么看着,两人视线相交,唐逸荣在傅黎光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流露。 最终是唐逸荣败下阵来,他说:“这话我或许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说。小黎,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恨不恨我、怪不怪我……” 傅黎光轻笑起来,打断傅黎光的话:“谈不上恨,当然也没有怪。有些话既然你知道不该说,那就还是不要说的好,因为我不想听,我的回答肯定也不是你想听的。” 唐逸荣的话被傅黎光半道拦截,傅黎光又是一脸拒不合作不想听的模样,他只好悻悻离去。临走前他又拿出那种眼神看向傅黎光,被傅黎光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 唐逸荣走后傅黎光拿着他喝水的水杯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把水杯和唐逸荣穿过的拖鞋一起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拿着拖把反复拖地,把唐逸荣经过的区域都拖得干干净净,这才算是安分下来,去洗澡睡觉。 关于唐逸荣此人,不论他是死是活,傅黎光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能遇到唐逸荣纯属意外,可现在唐逸荣隐约有要缠上来誓不罢休的意思。依照傅黎光对唐逸荣的了解,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而他为了达到目的,又能做出许多牺牲,这让傅黎光非常烦躁。 烦躁归烦躁,傅黎光的睡眠还是照常,活到三十多岁,傅黎光最大的体会就是睡眠质量是人生最大动力,睡得好,天塌下来也有精力扛着,睡不好那就一切免谈。 所以傅黎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傅黎光起床刷牙的时候又想起唐逸荣的公司和他的公司同在一间写字楼的事情来,他摇摇头,心想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依照傅黎光对唐逸荣的了解,唐逸荣昨天铩羽而归,今天一定还会再出幺蛾子,所以傅黎光给傅黎星打了电话过去,让他放学后来自己办公室。 傅黎星自然乐得如此,放学以后颠颠地跑来,傅黎光还没下班,让傅黎星坐在一旁写作业。傅黎星喜欢和傅黎光待在一起,坐也要和傅黎光坐在一起,搬了一把椅子别别扭扭地坐在傅黎光身边,让傅黎光给他辅导功课。 傅黎光上学时候功课学得还不如傅黎星,而傅黎星读的是重点小学,功课内容众所周知的难,傅黎光当然没什么辅导水平,只好一再推辞,两个人正打打闹闹,小吴敲门进来,说是昨天新物业举办的晚宴傅黎光没去,所以今天老板亲自找上门送一份见面礼。 说这话的时候小吴战战兢兢,生怕傅黎光龙颜大怒,但这事儿不出傅黎光所料,他没生气,平静地交代小吴把人请进来。 唐逸荣一进门就看到上回见到的傅黎光的儿子又跟在傅黎光身边,愁眉苦脸地对着功课。唐逸荣一看到傅黎星,表情就有些黯淡,但他还是收拾情绪,笑着对傅黎光说:“我没有打扰到傅先生吧。” 傅黎光说:“没有。”他拍拍傅黎星,说:“你去那边写作业。” 傅黎星很乖,看到有人来了就不和傅黎光打闹,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回小沙发。唐逸荣一直看着傅黎星,末了对傅黎光说:“我不知道还有小朋友在,没有给小朋友准备礼物。” 傅黎光靠在椅背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一点要动一下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他说:“不用,我会给他买。” 唐逸荣又碰了钉子,只好有事说事,他把手上的礼盒放在桌子上,说:“这是汇盛物业给傅先生的见面礼,希望傅先生以后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多为汇盛提意见。” 傅黎光没说好还是不好,他只说:“公司这些事情都是后勤部门的徐总在统一负责,徐总今天去市里开会了,东西我会转交给他,话我也会带到。唐总费心了。” 傅黎光现在就是个铁桶,水泼不进,软硬不吃。也或许吃硬吧,只是唐逸荣现在不敢来硬的。他又碰了一鼻子灰,最终尴尬地说:“小黎,你现在真的很不一样了。” 傅黎光还是那副臭脸,说:“我说过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第8章 赵寻哪里能这么轻易地放傅黎光走,傅黎光和唐逸荣前脚坐上回乡上的三蹦子,赵寻后脚就坐了另一个,跟上两人的脚步。 都说要致富先修路,县里乡里都靠着国家拨款,努力响应政策,柏油马路是要铺起来的。修路期间尘土飞扬,傅黎光来的时候觉得这点困难根本无所谓,要回的时候就心烦意乱,砰砰砰砰颠得他想吐。 三蹦子是露天的,傅黎光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后边的赵寻,心里更烦了,于是转开脸,看着唐逸荣。 唐逸荣也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大概是方才饭桌上交谈的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居然没人先开口说话。 末了还是傅黎光先开口。他吃着唐逸荣的,还让唐逸荣请假陪他来县城,拿药的钱好像也是唐逸荣付的,没道理让他一头雾水。所以他说:“那是我前男友,我喜欢男的,但我不是说看一个男的就喜欢啊,你不用担心跟我住一起。” 唐逸荣大概是觉得他好笑,吝啬地笑了一下,说:“你说这种话题可以小点声,前面师傅都要听见了。” 傅黎光后知后觉地捂住嘴,看了眼开三蹦子的师傅,问:“能听见吗?我以为这个车砰砰砰砰这么吵,听不见的。” 见唐逸荣没有要接话理他的意思,傅黎光说:“我们大学快毕业了,我给家里出柜,被我爸妈打了一顿,我跑出来,结果他给跑了,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 唐逸荣看起来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他说:“你可真够无聊的。” 傅黎光立刻想跳起来反驳,他想谈恋爱这种人生大事怎么能算得了无聊,但是想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又想到校长给傅黎光说过的唐逸荣的家庭状况,他想对唐逸荣来说谈恋爱或许真的很无聊,毕竟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所以傅黎光顺着他的话说:“对啊,我现在一想,是挺无聊的。” 唐逸荣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傅黎光又觉得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他问唐逸荣:“这个带会让打包拿回去还能再吃吗?” 唐逸荣嗯了一声,说:“可以。” 赵寻很是缠了傅黎光一段时间,他厚着脸皮跟着傅黎光回到宿舍里,傅黎光饥肠辘辘,看着赵寻就烦,干脆挤走唐逸荣,在厨房里捯饬打包回来的饭菜。 傅黎光一边打包一边心想,早知道赵寻脸皮这么厚,还会跟回来,当时就应该在饭店吃完,这样带回来都不新鲜了。 赵寻和唐逸荣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他们的员工宿舍很简陋,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傅黎光和唐逸荣一人有一个高低床,人睡在下面,行李箱放在上铺,整体狭小逼仄,不过这也已经是乡镇上最贴心人性的宿舍了。 赵寻打量了一圈他们的宿舍,唐逸荣大概出于心理原因,老觉得他这个眼神很不舒服,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喝水吧。” 赵寻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站起身,他想去厨房看看傅黎光,唐逸荣拦住了他,他说:“他不太想见你,而且他下午还有课,再耽误他要赶不上下午的课了。” 赵寻被唐逸荣这个理由噎得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坐回去,念念有词地说:“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我不是真心想要跟他分开的。” 唐逸荣无奈极了,这两个人都把自己当树洞,他也不太想听下去,借口去帮傅黎光的忙,进了厨房。 傅黎光站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想把菜放在锅里加热,可灶怎么也打不着,唐逸荣走过去说:“我来吧。” 傅黎光把阵地让给唐逸荣,伸着脖子朝客厅看了一眼,看到赵寻也勾着脑袋往厨房张望,赶紧缩了回来。 傅黎光站在厨房里焦虑地啃指甲,啃了一会儿他对唐逸荣说:“今天谢谢你。” 唐逸荣反问他:“只是今天谢谢我吗?” 傅黎光笑了起来,说:“这一段时间都谢谢你了,不过待会儿还得麻烦你一次,所以现在先提前谢你。” 唐逸荣一头雾水,不知道傅黎光要搞什么。坐到饭桌上他才明白过来,傅黎光拿他当枪使。 赵寻期期艾艾地看着傅黎光,以为他跟到这里傅黎光就会被软化,可傅黎光压根不怎么理他,这让赵寻异常苦恼。 吃着饭,傅黎光突然开口,说:“赵寻。” 赵寻以为傅黎光被他打动了,连忙坐直身子。傅黎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唐逸荣一眼,然后平静地说:“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是我新男朋友,也是我同事及室友,唐逸荣。” 此言一出,桌上的其余二人都震惊了。唐逸荣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在厨房里傅黎光要谢他什么。但唐逸荣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地方,突然来了个打发不走的赵寻他也别扭,如果能让赵寻快点离开,他做一些口头上的牺牲并没有什么问题。 赵寻显然并不相信傅黎光说的话,他笃定地说:“不可能的,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新的人。” 傅黎光好笑道:“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你都可以说跑就跑,我又为什么不可以找到新的人呢?” 尽管祭出杀手锏,赵寻还是不走,他的表情更低落伤心,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想离开的意愿。 唐逸荣晚上躺在床上,难得地和傅黎光开玩笑,说:“他既然愿意留在这儿,不如我去给校长说,让他也在这儿当老师算了。” 傅黎光连连拒绝:“你可别瞎折腾了,他这人就这样,蹬鼻子上脸,你晾他几天他就知难而退了。当时他跑,也是因为我在家挨了顿打,躺了好几天,他好几天没等到我,所以就跑了。” 再说起之前的事情,傅黎光已经平静很多。刚开始发现赵寻跑了,傅黎光身上的伤连着心里的伤一起疼,疼得他都没法再留在家里,只能以幼稚的方式离家出走。 现在在这里做了一个多月的乡村教师,吃了苦,也见了真正的苦,就不再觉得自己之前那些事算什么了,因此更不会把赵寻的死缠烂打放心上。 唐逸荣极少对傅黎光的事情发表看法,但这次罕见地接话,说:“你们平时吵架肯定也是这样吧,所以他一点也不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回想起和赵寻谈恋爱的事情,傅黎光记得其实并不太清楚。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算短,吵架拌嘴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有时候也会闹分手,就好像全天下所有年轻小情侣一样。 所以傅黎光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别说这些了,让他在客厅睡两天,他自己就会回去了。” 说完,傅黎光又带着点失落的语气,说:“他连躺在家里等我两天都没法等,在这个地方,又怎么可能熬得住呢。” 唐逸荣就是在这一刻知道傅黎光实际上是个很心软很念旧情的人的。 不过傅黎光有一点估计错了,赵寻没走,他一直赖在傅黎光和唐逸荣的宿舍里,每天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白天目送两人去上班,晚上又迎接两人回宿舍。 唐逸荣看得出来赵寻在和傅黎光比着熬时间,只看谁能熬过谁、谁先低头服软。而赵寻之所以敢这么做,或许就是因为在过往所有他们争执吵架的时刻,都是傅黎光先熬不住服软。 这一点倒是和唐逸荣眼里的傅黎光很一致,论熬人,傅黎光不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肯定会先低头的。唐逸荣也想看一看傅黎光低头服软的那一天,会是个什么场景。 可是唐逸荣到底还是估计错了,他没能等到傅黎光服软,赵寻被傅黎光以一种近乎暴躁的态度轰走了。 赵寻来的第七天,傅黎光已经快要到达容忍的巅峰。这一次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不像唐逸荣设想的那样,也不像赵寻设想的那样,傅黎光态度强硬,且越发强硬。赵寻越在他面前出现,傅黎光越是痛恨。 唐逸荣在厨房做饭,傅黎光就冷冷淡淡地坐在客厅里,赵寻和他并排坐着,却并不敢说话。傅黎光和赵寻同处一个空间都会觉得烦躁,因此把手里的手机来回翻转。 傅黎光来了这里就把手机卡给扔了,所以赵寻辗转一个月才找到他也并不奇怪。 赵寻看着傅黎光转手机,忍不住问他:“小黎,哪怕你不跟我联系,难道也不跟家里人联系吗?为什么你要这么绝情?” 傅黎光冷笑一声,反问他:“我跑到这么远来不跟家里联系是因为什么,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应该就还没忘吧。” 赵寻闭上了嘴,房间里再度陷入死寂,而后这种死寂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敲门声太大,连在厨房做饭的唐逸荣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看是怎么回事。 傅黎光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满面焦急因而更显苍老的校长。他拉着傅黎光的手说:“傅老师,唐老师在吗?他……他……他爸爸晕过去了!” 站在厨房门口的唐逸荣手里的锅铲啪地掉在地上,这一声让听到这个消息就呆住的傅黎光恢复神智,他转向唐逸荣,又转了回来,问校长:“那……那人现在在医院吗?我们去看看。” 他上前去拉唐逸荣,唐逸荣比傅黎光要冷静得多,他捡起地上的锅铲,又转回厨房,说:“我先把火关了。” 傅黎光担忧地走上前想帮唐逸荣,他走近了,才发现唐逸荣全身都在发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费力地关掉了火。 两个人跌跌撞撞要出门,赵寻也跟上来,说:“我也去。” 被这个消息惊呆的傅黎光总算找到了怒火的发泄口,他大发雷霆,将积攒了一周的怒火一起喊了出来。 傅黎光冲着赵寻骂道:“你去个屁!你滚!哪来的滚哪去!” 第9章 唐逸荣遭到傅黎光的冷遇,也不气恼,只继续厚着脸皮说:“小黎,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就当弥补昨天的遗憾。” 傅黎光如果想理他,或者换成任何一个愿意和唐逸荣调情的人,想必此刻都会问是要弥补公开没出席晚宴的遗憾,还是弥补昨天晚上在他家里说错话的遗憾。 可唐逸荣面对的是傅黎光,是那个唐逸荣亲眼见证过他有多绝情冷酷的傅黎光,这么说了,能得到什么回答,唐逸荣自己心里也没底。 傅黎光看向傅黎星,仿佛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唐逸荣也因此看向傅黎星。傅黎星不怎么喜欢唐逸荣,因此撇着嘴微微摇头,不情不愿的模样。 傅黎光向唐逸荣摊手,说:“你瞧,小孩子不愿意,我不能赴约了。” 唐逸荣好不放弃:“小朋友可以先送回去,反正也没有跟你住一起不是吗?” 他的话说的如此光明正大,傅黎光反倒被气笑了。唐逸荣果真还是那个唐逸荣,为了达到目的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努力。傅黎光相信唐逸荣今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无论如何都要约到自己吃这顿饭,他拒绝搪塞,意义都不大。 于是傅黎光说:“那你把地址发给我的助理吧,她添加到我的行程单里以后我会按时去的。” 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又反将一军,把唐逸荣给堵了回来。 “我不能亲自告诉你吗?通过微信、电话,或者别的什么方式?”唐逸荣问。 “可以,名片我之前给过你,上面所有联系方式都是有效的,通过哪一种都可以。” 傅黎光再次把唐逸荣想要获取私人联系方式的话题给推远了,唐逸荣没再勉强,见好就收,已经约到傅黎光的饭,私人联系方式也得慢慢来才行。 傅黎光开车送傅黎星回家,路上傅黎星没忍住自己的好奇,问傅黎光:“哥,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总是缠着你。” 连傅黎星都看出唐逸荣对傅黎光的纠缠了,傅黎光无奈地摇摇头,车窗开着,吹起他的头发,他撩了一把,随后云淡风轻地说:“一个以前认识的同事。” 傅黎星聪明得很,才不会信他这套鬼说辞,立刻反问傅黎光:“如果只是同事,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是你的孩子?” 傅黎光被傅黎星问倒了,他只好快刀斩乱麻,说:“他是谁都不重要,你只要记得,只要他在,你就都是我儿子就够了,懂了吗?” “那我要一个新的游戏机!” 傅黎光有求于人,因此答应得也很痛快,立刻点头,说:“你别露馅,一周之内任天堂就送到你的手上。” 把傅黎星哄好了,又用游戏机引开了他对唐逸荣的关注与好奇,傅黎光安安稳稳把人送到家,而后掉转车头,开始翻起自己的行程表。 小吴按照要求,把唐逸荣的晚饭邀约安排进了他的行程表中,傅黎光点开查看时间地点,随即将手机扔到一边,开车过去。 唐逸荣把傅黎光约在一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里,傅黎光手里转着车钥匙进去,看见唐逸荣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外看。傅黎光坐在他对面,唐逸荣收回目光,让服务员上菜。 有了前几次打交道的经验,傅黎光不再主动开口,小口小口喝着奶油汤。他既不问唐逸荣找他来吃饭到底有什么事,也不率先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以不变应万变,总归是好方法。 唐逸荣的头发朝后梳,用发蜡固定,露出他整张脸,他生得好看,又有几年居于上位的气势加持,实际上是很闪耀夺目的存在。这样一个闪耀的人,用他那双狭长的、眼尾微微向上挑起的眼睛看向傅黎光的时候,目光里盛满了深情。 只不过傅黎光不为这种深情所动。他身上自带一股慵懒散漫的气息,会莫名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个挺好说话接触的人,实际上他下颌骨线条凌厉,眼神也总是藏着锐利的刀,你心头一丝一毫忤逆,他都尽收眼底。他不说,只是他觉得没必要说而已。 就好像现在,他知道唐逸荣又要依仗老天爷赐给他的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做戏了,可他还是没有戳穿唐逸荣。 生活是很无趣,看人逢场作戏也不失为一种新的乐子。 “你知道我第一次吃西餐是什么时候吗?”唐逸荣开口了。 这话题没超出傅黎光的预料,唐逸荣若想开口,无非就是卖弄旧事,或者忆苦思甜,往事已经翻过,在傅黎光这里掀不起涟漪,所以他只能忆苦思甜。 傅黎光没什么兴趣知道,但他还是配合得抬起头看向唐逸荣,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不耐又好奇的神情。他倒是要看看唐逸荣还能把这场戏做到什么地步。 “就是第一次跟你去省城的时候。”唐逸荣神情带了些怅惘:“我爸病了,县里的医院治不了,转到省里的医院,我几天没合眼,你说我这样不行,没等到我爸醒来我就会先垮了。刚好那会儿又发了工资,所以你带我去西餐厅,说要大吃一顿。” 傅黎光记得这件事,他点点头,说:“这我记得。” 唐逸荣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那时候我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你一边吃一边说牛排不新鲜,做法不地道,我统统都听不懂。” 傅黎光平静地说:“我是装的。”他又喝了一口汤,“那时候你很着急,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我只能带你去个新鲜地方,想找点新鲜东西分散你的注意力。其实我自己并不喜欢吃西餐,到今天也是一样。” 很显然,唐逸荣并不知道傅黎光请他吃的这顿饭后边是这样温情又贴心的原因,他先绷不住表情,有点急切而庆幸地说:“我也不喜欢,我觉得我们的见面不该在这样的场合,你想吃什么?我们重新选个地方吧。” 西餐厅里的钢琴声不甚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点朦胧旖旎的味道,傅黎光在这样的气氛里仍然保持一种类似于扫兴的冷静。他说:“是不该在这样的场合。” 没等到唐逸荣接话,傅黎光就近乎残酷地说:“因为我们原本就不该见面。” 安安稳稳坐了好半天,傅黎光终于开始了他不留情面的撕裂进度:“唐逸荣,你对我并不是什么旧情难忘,这点我很清楚,你却不清楚。不过很好理解,如果真的旧情难忘,过去十年的时间,你不会一点找到我的机会都没有。你现在对我这样死缠烂打,只不过是因为你我重逢,你发现我没有你过得也很好,而我也没有像只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你自尊受挫,所以一定要扳回这一城。” 唐逸荣喉结上下滚动,说:“我没有。” 傅黎光耸耸肩,说:“你有没有的,我不感兴趣。” 他起身就要离开,唐逸荣下意识拉住了他,傅黎光转头奇怪地看向唐逸荣,似乎是好奇话都已经说得这样清楚明白,他怎么还要拉着自己。 唐逸荣拉住傅黎光,却也不知道该给他说些什么,只好说:“吃完了再走吧。” 傅黎光看了他一眼,笑了,他不怀好意,至少不算善意地笑了一下,说:“行啊。” 再度坐下吃饭,傅黎光掌控主动权,因此主动向唐逸荣开口,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跟我说说吧。” “挺好的,算得上顺风顺水。”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从国企里出来,你一开始并不是想要来做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吧,按照你的追求,应该是在国企这样的单位里,钱权在握,名利双收最符合你的需求才是。”傅黎光这话说得无不讽刺。 唐逸荣犹豫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因为领导介绍了他的女儿给我,想让我做他的女婿。” “那挺好的,你和领导的女儿在一起,一路飞升就不愁了。” 唐逸荣苦笑一声:“小黎,不怕你笑话,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答应了和她的相亲。她对我印象不错,我们甚至打算开始交往,可我总是很别扭。试着接触的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总是在梦里梦见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被你掰弯了,我喜欢你。” 傅黎光闻言,又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实在是不缺什么人的喜欢,更何况唐逸荣的喜欢来得这么晚,又这么徒劳。 “我没和别人谈过恋爱,除了你。以前我觉得我不会喜欢男人,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女人,可是我夜夜都梦见你,小黎,那时候我就想回头了。所以我离开了因为你而得到的工作、地位,重新开始新的打拼。我想找你,可我又觉得事业无成的时候没脸见你,哪怕是现在,我们的重逢也是我预料之外的,我原本想站稳脚跟再体面地出现在你面前。” 傅黎光转开脸,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能克制自己的愤怒,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被我掰弯?唐逸荣,你摸着你的良心,如果你有这玩意儿的话,好好回忆一下,难道不是你自己主动来找我要和我好的吗?你一开始就心怀不轨,没必要事后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完,傅黎光不再听唐逸荣的胡说八道,飞快离开了饭店。 第10章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和医疗条件来看,唐逸荣的爸爸应该是很容易被诊断出脑出血,如果有经验丰富的医生及时救治,捡回一条命来并不成问题。 但是那是在十年前,还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县城医院,唐逸荣的爸爸已经错过了黄金的抢救时间。 傅黎光说的没错,县城医院看起来治个感冒都费劲,遇到唐逸荣爸爸这样的突发急病,根本无从下手,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后,唐逸荣的爸爸被送到省城的医院。 那时唐逸荣爸爸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傅黎光和唐逸荣是先赶到县城,从县城的医院又一路跟到省城的医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唐逸荣也勉强冷静下来。 他没办法不冷静,他母亲早逝,上边有两个姐姐,都没能读完书,跟着爸爸一起辛苦赚钱供唐逸荣读书,现在他爸爸骤然倒下,唐逸荣必须得是这一家的顶梁柱。 坐在救护车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唐逸荣悠悠开口,他说:“我爸应该是累倒了。” 傅黎光不怎么会安慰人,笨手笨脚地说:“你不要这么想,人年纪大了身体就会出问题,省里医疗水平高,肯定会治好的。” 唐逸荣转头看了傅黎光一眼,说:“我爸今年才四十三岁。” 傅黎光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见识实在太少,无法将这张躺在病床上苍老衰败的脸与四十多岁的年纪联系起来,他爸爸也是四十多岁,好像还比唐逸荣的爸爸大几岁,可是看起来英姿勃发,常有人恭维他爸爸,说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 以前傅黎光总觉得这话是胡说八道,现在看来,他对穷苦二字的理解实在是太粗浅。 不过唐逸荣并没有跟傅黎光计较这些的心思,他说:“我爸妈结婚早,接连生了我和两个姐姐,伤了身子,没几年就病逝了。我是我爸和我姐姐带大的。读到高中,我们家里实在供不起这么多人读书,我两个姐姐先后退学,说她们的成绩也没有我好,读书也是浪费钱。” 唐逸荣对自己的家人讳莫如深,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提起这些无异于将自己的伤疤撕开给人看。但现在悲痛过度,他大概实在憋屈压抑,便直白地告诉傅黎光。 “所以我拼命读书,想弥补我爸、我姐姐的辛苦,结果我毕业了,又回到这里做了个老师。我爸觉得挺好的,他觉得教书匠是知识分子,是个体面工作。看我工作稳定下来,就想早点给我说门亲事,解决我的人生大事,这样他也就安心了。他去找媒人说过几门亲,张口就是彩礼和房子,我爸还是没法享清福,只能继续拼命赚钱。他就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 傅黎光听着前面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为唐逸荣的两个姐姐感到可惜痛心,也为唐逸荣的爸爸感到敬佩难过,可是现在唐逸荣把一切都归咎于他自己,这让傅黎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你不要这么想,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傅黎光的安慰显得苍白无用,唐逸荣转过头问他:“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呢?是穷的错吗?” 傅黎光被他诘问到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沉默。 傅黎光陪着唐逸荣在医院待了两天,唐逸荣爸爸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他两个姐姐整日以泪洗面,只有唐逸荣勉强保持状态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交流病情。 第三天唐逸荣见过医生,对傅黎光和两个姐姐说:“医生建议再准备一次手术,让我们先回家筹钱。” 唐逸荣的两个姐姐不懂,但是傅黎光懂,他想问医生有没有说手术的成功率和风险,但是看到唐逸荣那张比前两天更愁云惨淡的脸,他明白大概这些都是唐逸荣没法说出口的为难。 傅黎光和唐逸荣的两个姐姐在医院门口告别,他来这边一个多月,没想到第一次上门找他的小叔叔居然不是为了诉苦。 傅黎光不知道能为唐逸荣做些什么,只能将他知道的关于唐逸荣的一切都告诉了他的小叔叔,希望至少能在钱的方面帮到唐逸荣。 这种情况当然是很值得同情的,更何况唐逸荣的确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前前后后多少年蹦出的第一个状元,现在又兢兢业业做着老师。 最终由他小叔叔出面,与教育系统医疗系统的领导沟通,为他送去了募集的捐款,希望能够帮到他们一家。 但为时已晚,唐逸荣的爸爸最终没有撑过去,还没等到唐逸荣凑到钱给他排上手术日期,他就已经撒手人寰。从突然发病到最终离世,还不到一周。 一周的时间里唐逸荣的爸爸一直在昏迷,唐逸荣一直两头奔波四处筹钱,校长拿着市里筹备的心意送到他手上时,医生刚刚宣告了唐逸荣爸爸的死亡。 这一切的变故都来得太快太匆忙,傅黎光无法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就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真正离开这个世界,他尚且无法接受,不知道真正经历丧父之痛的唐逸荣又会是什么模样。 唐逸荣谢过校长以及校长手中心意的好意,但他没有收下,他爸爸已经去世,这笔钱于事无补。 唐逸荣希望校长退回去。他垂着眼睛,尽管眼睛的弧度很好看,可是在这种时刻里,还是带着一股悲痛。他看起来很脆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校长劝唐逸荣,虽然爸爸已经没了,可是丧事要办,家里的日子还要过,他爸爸在医院待了一周,家里一贫如洗,两个姐姐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山一样的压力压在唐逸荣的背上,但他还是拒绝了校长,执拗地说以后他会负责两个姐姐的。 拿出来的钱当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商讨过后,这笔钱最终给学校的孩子们换了一批教具设备。唐逸荣请了一周的假给父亲办理丧事,一周后他回到学校,看起来又恢复如初,可傅黎光总觉得他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唐逸荣一直是很反常的。傅黎光不知道在他请假给父亲办丧事的那一周里他有没有流过泪,但他在医院的那一周里,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包括他亲眼目睹父亲离世的那一刻,连站在一旁的傅黎光都忍不住落泪,可唐逸荣还是那个模样。 傅黎光不敢招惹他,他连话都不敢多说,因为唐逸荣看起来状态实在是不好。 唐逸荣回到学校后的第三天夜里,窗外忽然刮起狂风,要变天了,傅黎光从梦中被风声惊醒,起身关窗户。他们的卧室是普通的学生宿舍模式,一边一摞高低床,窗户在中间,窗户下边摆了一张桌子,通常是唐逸荣趴在那里看书。 傅黎光关好窗户,转头一看,唐逸荣并不在床上。换做平时,傅黎光会简单认定唐逸荣去卫生间了或者是去做别的了,可是现在不一样,唐逸荣状态太不好了,他不知道唐逸荣半夜不睡觉会做出什么事。 傅黎光打开卧室门,摸索着到了客厅,看见唐逸荣坐在沙发上抽烟,房间里没开灯,只有一点烟头的火光,还有呛人的烟味。 傅黎光以前不知道唐逸荣还会抽烟,但闻这个味道,唐逸荣应该已经抽了不少。听见房门打开,他看向傅黎光,像是黑夜里看到自己捕食对象的一只狼。 傅黎光没来由地有点怕,磕磕巴巴地说:“我起来关窗户,顺便喝点水。” 他摸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又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走出厨房。看到唐逸荣没事,傅黎光准备回去睡觉,可经过客厅的时候被唐逸荣叫住了。 “傅黎光,陪我聊聊天吧。”唐逸荣说。 对于不善言辞及其骄傲的唐逸荣来说,这话无异于示弱,傅黎光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坐在沙发上,说:“好。” 尽管答应要聊天,可是两个人没有人先开口,傅黎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唐逸荣也没有说话。客厅陷入沉默当中,只有烟雾在升腾,和空气混在一起,气味浑浊。 不知过了多久,傅黎光才听到几声抽泣,他很震惊,不曾想过第一次见到唐逸荣的眼泪会是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 天气的变化大概很能影响人的心情,唐逸荣一直压抑的痛苦在这个夜里被无限放大,终于大到他无法再忍的地步。 傅黎光犹豫了一下,坐近了一些,抚摸着唐逸荣的背,笨拙地说:“遇到大事我其实嘴挺笨的,我不太会安慰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话可能别人也不是很想听。但是你可以说给我听,哭给我听也可以,一切总会过去的。” 唐逸荣哭得很压抑,傅黎光一度以为他其实没有在哭,如果不是自己膝盖有一片湿漉漉的,他一定会认为唐逸荣已经没有在哭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唐逸荣喊了傅黎光的名字:“傅黎光。” 傅黎光啊了一声,说:“嗯,我在。” “和我在一起吧。”唐逸荣说。 傅黎光惊呆了,他站起身,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唐逸荣大概是笑了一声,自顾自说:“我跟我爸其实关系并不好。读大学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喜欢男人,可是毕业以后工作了,我爸很迫切地给我操办亲事。我婉转地跟他提过,并拒绝了相亲结婚,我爸却坚持只要我结婚一切都会好,会回到正道,所以他更拼命地赚钱,以求早日满足提亲要求,让我成一个正常人。” 傅黎光第一次听唐逸荣说起他感情方面的事情,这才明白为什么唐逸荣会那么冷静又那么伤心,那种古怪的坚持在这时找到了答案。他想唐逸荣大概不只是伤心,还有后悔、愧疚、也许还有埋怨,但更多的一定是自责。 他理解唐逸荣,但这并不是他要向唐逸荣点头的理由。傅黎光考虑到唐逸荣目前的精神状况,犹豫了一下,说:“这些事等以后再说好吗,我也要想想。你先睡觉吧,不能一直这么耗着自己,会把身体拖垮的。” 唐逸荣意外地好说话,他跟着傅黎光一同站起身,回到房间里,各自在床上躺下。窗外大雨瓢泼,很快盖过了他们犹如擂鼓的重重心跳。 第11章 偶遇、堵人、约饭,这些都不行,唐逸荣很是消停了一阵,没再在傅黎光眼前出现。傅黎光因此也感到身心舒畅,工作劲头也比之前足了。 集团每个季度会开季度汇报会,傅黎光自然也会出席,会上提到集团近期的收购计划,说是公司打算收购省内资历最深的物业公司康壹物业,借助汇盛物业在大力推广占据市场的机会,重新打响康壹的名声,和汇盛分庭抗礼。 傅黎光坐在会议室里转笔,闻言不禁笑了一声,他想他和唐逸荣还真是够有缘的,唐逸荣怕是又能找到合理借口缠上自己。 东家的继承人在会上莫名其妙地笑出来,会议发言人察言观色,立刻停止发言,转而询问傅黎光:“傅总,集团公司的这个决策,您有什么异议吗?” 傅黎光挑眉,说:“没有。” 他停下手里转笔的动作,说:“物业行业目前发展前景比较好,集团也有这个能力去做,房地产优势也比汇盛更强。我觉得挺好。不过康壹虽然老牌,但这些年已经逐渐衰落,否则也轮不到汇盛跑来分一杯羹。康壹能衰落,问题一定不少,收回来了怎么处理、怎么管理、怎么赢利,都得好好研究决策。” 傅黎光开完会,开车去了杨涵那儿。他心情好,杨涵当然也看出来了,忍不住说:“傅先生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傅黎光嗯了一声,说:“工作上的事情,难得开心。” “傅先生开心,我也开心。”杨涵说。 傅黎光闻言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杨涵,杨涵说这话时面露羞涩,大概是真的开心。傅黎光心中一动,又想起自己曾经想过的事情。 于是傅黎光问杨涵:“杨涵,你跟我几年了。” “两年。”杨涵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上大一在咖啡厅做兼职的时候遇见傅先生的,现在已经上大三了。” 傅黎光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于是又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杨涵更害羞了,说:“我觉得傅先生,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傅黎光闻言笑了,不知是觉得杨涵天真,还是觉得这话说得他心花怒放。笑了一会儿,杨涵局促不安地看着傅黎光。 傅黎光终于笑够了,说:“杨涵,跟我好吧。” 杨涵瞪大了眼睛,傅黎光又说:“不是以前那个好的意思。” “那……那是谈恋爱的那种好的意思吗?”杨涵试探着发问。 傅黎光缓慢地点了点头,说:“是。不过你要知道,我不好,至少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我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应酬结束回家也会懒得洗澡,可能会有很多工作很忙没时间理你的时候,对谈恋爱也不会像你们小年轻想象中那样热络。这些你都可以接受吗?” 杨涵眼睛亮亮的,使劲儿冲他点了点头。傅黎光又笑起来,他伸手揽过杨涵,杨涵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捉着傅黎光的衣襟去寻找他的嘴唇。 杨涵主动求欢,傅黎光心情又好,两人酣畅淋漓地做了一次,杨涵发出像小猫一样令人手脚酥麻的叫声。傅黎光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别这么叫了,杨涵又呜呜嗯嗯地哼哼,傅黎光被他勾得神魂颠倒。 做完以后傅黎光靠在床头,问昏昏欲睡的杨涵:“你是哪儿人?” 他只知道杨涵家里条件很差,所以才会拼命做兼职,一个人上满十二小时的班,累得脚都肿了。他打工的咖啡店就在傅黎光公司附近,傅黎光见过他许多次,直到有一天他摔倒在咖啡店门口,被前来买咖啡的小吴捡着。 傅黎光下车,让小吴用公司的车送他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事,杨涵抬起头,虚弱无力地摆摆手,说自己只是太累了,没什么事。那一刻傅黎光好像穿越时光看见了同样在大学时期非常努力的唐逸荣,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那我请你吃个蛋糕,给你补补吧。” 小吴和司机把车开回公司,傅黎光坐在咖啡店里看着杨涵吃甜点。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认识了,渐渐发展成这样的关系。 杨涵勉强睁开眼睛,认真回答傅黎光的问题,他报出一个地点,又紧张地说:“是小地方,傅先生可能没有听过吧。” 傅黎光楞了一下,而后笑了笑,说:“我知道,我在那里做过一段时间的老师。” 杨涵很惊讶,也很惊喜,顾不得身体不适就从床上爬起来,问:“真的吗?傅先生居然在那里待过,还做过老师吗?那里只有一所学校。” 傅黎光含笑点点头,说:“对,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了,那时候你应该还小吧。” 杨涵失落地说:“应该是这样吧,我家在山里,山路难走,我一年只上几个月的课,剩下的时间山路不好走,我就没法去上学了。可能就是这样才没有见过先生吧。” 傅黎光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说:“那你在这种情况还能考上大学,一定很不容易吧。” 杨涵有些害羞,但还是强忍着害羞让傅黎光像摸小猫一样摸他,说:“其实后来情况好了很多。我听学校里的老师说,是以前我们县里的状元在外边有出息了,又因为以前在学校做过老师,所以每年都捐很多钱,让我们有更多机会读书。” 傅黎光的笑容僵了一瞬间,杨涵口中所说的有出息的人应该就是唐逸荣,他顿时失去再聊下去的兴致,拉开被子躺下,说:“好了,累了,睡一会儿吧。” 杨涵直觉自己说话惹傅黎光不高兴了,可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让傅黎光不高兴,只好惴惴不安地跟着一起躺下。 傅黎光大概也知道杨涵在害怕什么,他伸手捏了捏杨涵的耳朵,说:“别多想。” 杨涵感激涕零,抱着傅黎光的手带着哭腔说:“我知道了,先生。” 他先生长先生短,傅黎光觉得这并不是想象中“以恋爱为目的的在一起”的接触方式。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于是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傅黎光早晨起床,杨涵看着他穿衣服,又送他出门,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问:“先生今天晚上还来吗?” 傅黎光楞了一下,说:“看情况,如果忙就不来了。” 杨涵失落地哦了一声,傅黎光犹豫片刻,拉着杨涵亲了一口,说:“好了,走了。” 他开车到公司楼下,把车停好,就看见好些日子没见的唐逸荣也从车里出来。傅黎光只看了一眼,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大步往电梯走。 时间还早,并没有几个人来上班,唐逸荣很快就追上傅黎光的步伐,跟他一起挤进电梯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傅总看起来红光满面。”唐逸荣说。 傅黎光原本想看在昨天杨涵说的他做的善事上不与他计较那么多,可一想到大清早唐逸荣就要同他搭话给他添堵,傅黎光就不想再放过他。 “感情和睦进展顺利,所以高兴。”傅黎光说。 果不其然,唐逸荣被傅黎光这话给刺到了,他立刻沉默,不再开口说话,直到电梯抵达楼层也没有说话,当然,他也没有出去。 傅黎光提醒他:“你到了。” 唐逸荣抬头看了一眼傅黎光,没有说话,傅黎光懒得理他,见他不下去,便按了关门,继续上楼。 到了傅黎光那一层,他前脚出去,唐逸荣后脚就跟上了他。 傅黎光警觉地问他:“你做什么?” 唐逸荣没有说话,傅黎光以为唐逸荣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来,放心地拿出钥匙给自己的办公室开门。 刚一打开门,唐逸荣就尾随傅黎光挤进他的办公室,然后将傅黎光按在了门上。傅黎光这才发现他脸色极差,阴沉沉的,像山雨欲来之时的漫天阴霾。 清晨的阳光大片大片地铺洒进办公室,阳光落在唐逸荣的脸上,一半是他英俊迷人的脸,另一半则隐在阴影当中,阴沉可怖。 他掐着傅黎光的下巴,另一只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将他死死扣在自己怀里,问:“跟谁?上次跟你一起逛街的那个小鸡仔吗?” 傅黎光冷笑一声,并不因为现在被唐逸荣压制而露出半分气恼,他轻飘飘说:“关你屁事。” 唐逸荣也冷笑起来,他与傅黎光贴得很近,说话时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唐逸荣说:“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不会觉得我真的是什么彬彬有礼的好人吧,我有多残忍恶劣,你不是见过的吗?” 傅黎光早就知道唐逸荣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忍让不过是做戏,一旦自己把他惹恼了,或者他耐心耗尽了,他就不会再这样了。傅黎光看到他那张假情假意的脸就恶心,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唐逸荣就好像巡视领地的狮子,湿润的唇瓣在傅黎光嘴边逡巡,傅黎光被这样冒犯也依然不气不恼,他估摸着唐逸荣想要下嘴了,突然抛出最重磅最打击唐逸荣的话。 “唐逸荣,你好胜心对我这个陌生人也这么强吗?”他勾起唇角笑起来:“可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连亲我一下都恶心得想吐吗?” 唐逸荣的脸色瞬间转黑,随即他像要将傅黎光拆吃入腹一样,狠狠欺压上来,将傅黎光的唇瓣亲吻撕咬。 傅黎光总算露出一点惊讶慌张,他想,时过境迁,唐逸荣倒是练得面不改色,心理素质越发好了。 第12章 一夜过去,风雨渐停,远远望去,又是一个艳阳天。傅黎光没和唐逸荣提前一天夜里的事情,只当那是两人梦游时说的疯话。唐逸荣也没提,这让傅黎光微微安心,看来唐逸荣也忘了这回事了。 时间不紧不慢过去,夏天来了,乡镇地处山区,常常有不期而至的暴雨,学校和宿舍离得近,暴雨来临之前,如果没课,手头又没什么事,傅黎光会偷偷跑回宿舍窝在床上睡觉。他渐渐开始习惯小小乡镇里平静无波的生活,躺在床上听豆大的雨点啪啪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也觉得有趣。 如果不是这里太穷、环境太恶劣,傅黎光想必会更开心。 又要下雨了,傅黎光偷偷跑回宿舍,拉开被子睡觉,这一天的雨格外大,傅黎光听着雨声噼啪入睡,又是被雨声吵醒。 狂风卷着雨滴在窗户上留下许多道水痕,傅黎光朦朦胧胧睁眼一看,窗前站了一个人,他吓了一跳,揉揉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唐逸荣。 唐逸荣不是像傅黎光这样懒散爱翘班的性格,还不到下班时间,唐逸荣就能回到宿舍里站在窗前看雨,这着实是一项奇观。 傅黎光问:“你怎么回来了?” 唐逸荣扭头看他,笑了一下,说:“雨太大了,买不到菜,我回来煮了一点粥。” 傅黎光这才在噼噼啪啪的雨声之中分辨出厨房里咕嘟咕嘟的声音,那是小火煨出的粥,想必已经炖得浓稠稀烂,一定很香。 傅黎光揉揉肚子,说:“哇,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一说就有点饿了,什么时候能好?” “马上。” 傅黎光哦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说:“那我去看看。” 他还没坐起来,唐逸荣就转身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下雨天室内光线昏暗,傅黎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唐逸荣十分郑重。他走到傅黎光的床边,两只手撑在床上,傅黎光被他这动作吓得往后躺倒,唐逸荣眼疾手快,分出一只手来拖住了他的头。 即便如此,傅黎光还是被吓到了,他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这是做什么?” 唐逸荣拖住傅黎光脑袋的那只手在傅黎光的后脑勺挠了几下,像挠一只猫,他说:“前几天我问你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傅黎光这才想起来,原来唐逸荣根本没忘记那事儿,他一直都记得,今天就是来找自己要结果了。 可在一起哪能是这么轻松就决定的事情。换做以前的傅黎光或许也就轻松认定了,可是现在的傅黎光是经历出柜挨揍、恋人逃跑、离家出走的钮祜禄·傅黎光,他得好好想想。 傅黎光这样想着,又在心里哀嚎一声,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这几天他故意遗忘这件事,以求掩耳盗铃,能让唐逸荣也忘记这件事,所以他脑袋空空,一点正经想法都没有,即便是拒绝唐逸荣,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只好憋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唐逸荣。 憋了好半天,他总算想到一个恋爱推拉中的常用提问,他问唐逸荣:“这也不是你一句话我就能点头摇头的事情吧,我拒绝你,你肯定需要理由,那你向我提出这个要求,也得需要理由啊!这么突然,我总要知道是为什么吧!” 唐逸荣笑起来,因为离得近,傅黎光能看到他眼睛里闪着光,看起来很温柔。他问傅黎光:“你讨厌我吗?” 傅黎光老老实实摇头,说:“不讨厌。” 唐逸荣又问:“那我离你这么近,这样抓着你,你会别扭难受吗?” 傅黎光这会儿才感觉到他们两个的姿势很亲密很暧昧,可是唐逸荣不说,他好像确实没有感觉,虽然唐逸荣这会儿问了,傅黎光的脸立刻就红了。 他扭头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可唐逸荣一只手还扣着傅黎光的脑袋,立刻就强行让他转过来对着他的眼睛,说:“说实话,不许逃。” 傅黎光又红着脸老实答道:“也没有别扭难受的感觉。” 唐逸荣笑意更深,他的拇指已经缓慢地滑过傅黎光的脸颊,说:“是啊,你不讨厌我,我们近距离接触你也不排斥。而你和之前的那段感情也已经彻底结束,那不接受我、不和我在一起的理由是什么呢?” 傅黎光无言以对。 两个人离得很近,傅黎光感觉得到唐逸荣湿润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唐逸荣离他越来越近,两个人鼻尖已经碰到鼻尖了。 傅黎光不是没跟别人离得这么近过,当然也不是没有接吻过,但这一刻他开始不受控地疯狂眨眼睛。 可唐逸荣最终堪堪停在一个极其暧昧的距离,两人呼吸交缠,他说:“我去厨房看看粥。” 说罢,唐逸荣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傅黎光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拔腿也冲向了厨房。 “你的粥好了吗?我觉得可以试试。” 唐逸荣拿起汤勺举到他面前,问:“你要试什么?” 傅黎光看向他,说:“你知道我想试的是什么。” 傅黎光和唐逸荣开始谈恋爱了,可是这恋爱谈的和没谈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般的人谈恋爱了,会住在一起,可是他们本来就住在一起,这么狭小的宿舍和贫困的乡镇,也不允许他们再破费买一张双人床摆在宿舍里。 谈恋爱的人还会一起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可是乡上一条街就能走到头,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学校马路对面、教职工宿舍楼下的小卖部。 自然了,谈恋爱以后最多的应该还是肢体接触,但两个人白天要给学生上课,晚上还要做饭刷碗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备课改作业,根本没什么时间。 其实这些活都是唐逸荣在干,傅黎光是个爱偷懒的,他也不教主课,根本没有作业可谈,可唐逸荣身兼几门主课,肩上担子很重。再加上他也不怎么会干活,只能躺在沙发上看唐逸荣洗洗刷刷停不下来。 有时候傅黎光会觉得不好意思,他问唐逸荣每天这么忙累不累,唐逸荣好笑地反问他,难道说了累,他就会来帮他吗?傅黎光只好闭上嘴。 总之他们这个恋爱谈得很是克制低调,关系近了一步,跟没近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傅黎光以前求唐逸荣帮他做这做那的时候还会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已经完全带着使唤男朋友的理所当然了。 不过傅黎光还是觉得怪怪的,也不是他色欲熏心,只是他以前谈过的恋爱,第一天就已经抱着啃上了,一周以后床单都滚了好几回。可是和唐逸荣,这都小半个月了,俩人别提发乎情止乎礼,拉拉小手这种一垒操作都很少。 不过傅黎光也有他自己的犹豫,他老在想以后他和唐逸荣谁上谁下呢?他以前没在下边过,但是看唐逸荣那个样子好像也不是能做下边的。如果到了床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才开始争体位好像就太晚了,还是提前想好比较好。 傅黎光觉得上下也无所谓,他也不是非得在上边出力,如果唐逸荣技术不错,那他躺下享受当然再好不过。可是傅黎光又觉得唐逸荣看起来不像是能称得上有技术的样子,八成他连恋爱都没谈过,不然怎么会这么像个木头? 傅黎光脑子里天马行空,已经把不管禁不禁的十八禁问题想了个遍,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在唐逸荣面前做个假正经的好人。 傅黎光觉得自己挺贴心的,唐逸荣平时管他吃管他喝,又要给他收拾房间又要给他做饭,他还要跟唐逸荣提上床的事儿,未免也有点太没眼色了。 要不我就学学做家务,减轻唐逸荣的劳动压力吧,这样我们就能有点时间做别的了。傅黎光心想。 因为没什么娱乐活动,吃完饭以后傅黎光和唐逸荣通常会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傅黎光躺在唐逸荣腿上翻杂志,唐逸荣手里翻着另一本杂志。 傅黎光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兴奋地在唐逸荣腿上滚了一圈,说:“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特别岁月静好?” 唐逸荣举着杂志低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想看了你就去把衣服洗了,泡了两天都要臭了。” 傅黎光被唐逸荣赶去洗衣服,他一边洗一边想,唐逸荣这人怎么谈恋爱也这么不苟言笑,他这样可怎么办啊?还好遇到的是自己这种天生情圣,不然谁能受得了他这张臭脸。 傅黎光洗完衣服,甩着湿哒哒的手进了卧室,唐逸荣已经改完作业了,一沓作业本整整齐齐地摆在窗下的桌子上,唐逸荣正靠在床头翻教案。 傅黎光站在原地眼睛转了转,走到唐逸荣的床边,强行蹭上了他的床。 唐逸荣被他吓了一跳,把手里的教案高高地举起来,问:“你干什么?” 傅黎光嘿嘿笑着,说:“我不干什么,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啧。”唐逸荣大概是嫌他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看好了就到自己床上去。” “你床又不是金子打的,我连坐都不能坐吗?小气。” 唐逸荣懒得理他,傅黎光安静了一会儿,又自娱自乐地问他:“唐老师,你以后一直都要待在这里吗?” 唐逸荣很显然地沉默了一瞬,没回答傅黎光的问题。傅黎光也不要他的回答,他自言自语道:“你都跟我谈恋爱了,过几个月我攒够回家的钱了,咱俩不能异地恋吧。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大城市吧!” 唐逸荣依然没说话,只是放下了手里早就没在看的教案,盯着傅黎光。傅黎光也抬头看着唐逸荣,四目相对,傅黎光先主动低头去寻找唐逸荣的唇瓣,他一边腻腻歪歪地和唐逸荣脸贴脸凑在一起一边说:“你这么厉害,应该去更广阔的地方。” 两个人快要亲到一起,唐逸荣忽然翻身起来,冲进了卫生间。傅黎光吓了一跳,也一起跟到卫生间,担忧地问:“你怎么了啊?” 唐逸荣蹲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哑声说:“没事,可能天太热了,晚饭吃得不太消化。” 傅黎光并不作他想,他嘻嘻哈哈地调笑唐逸荣:“哎呀,我还以为我没下手,你就怀孕了呢。” 说完这话,他被唐逸荣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傅黎光赶紧逃窜跑开了。 第13章 这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显然在他们分离的这十年里唐逸荣谈情说爱的本领已经一日千里,连傅黎光这样称得上久经沙场的老手也只能堪堪与他打平。 除去最开始的惊讶,反应过来的傅黎光并没有按照一般恼羞成怒的发展方式来,比如咬破唐逸荣的嘴角之类的,他没这么暴力血腥,也不想当什么办公室吸血鬼。 相反,就好像比拼较劲似的,两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让这个吻越发缠绵,以此来证明自己更加技高一筹。 只不过唐逸荣的脸皮要比傅黎光厚一些,他一边与傅黎光接吻,一只手已经在傅黎光腰侧徘徊多时,缓慢地挑开扎进裤子里、被腰带束得平整的衬衫,伸手想抚摸傅黎光腰间细嫩的皮肉。 傅黎光反应很快,立刻结束亲吻,扣住唐逸荣的手腕,问:“你要做什么?” 唐逸荣玩味地抽回手,又玩味地看了一眼傅黎光腰边有些凌乱堆叠的衬衣褶皱,最后抱歉一笑,说:“不好意思,没有忍住。” 傅黎光当然不会像电视剧里被侵犯领地一分一毫也要勃然大怒甩个耳光过去的女主角那样,他只是旁若无人似的站在唐逸荣面前,继续把自己的衬衣整理好,然后说:“那你滚吧。” 唐逸荣并不走,只靠在傅黎光办公室的门上,看他拉开椅子打开电脑,戴上金丝框的眼镜准备开始工作。 傅黎光并不理会唐逸荣,旁若无人似的让唐逸荣看个够。看了一会儿,唐逸荣蓦地笑了:“你的生活真够多姿多彩的,有儿子,有小情人,倒是哪头都没耽误。” 傅黎光知道他要说什么,随手翻开一个文件夹,一边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如果想做,你也能做到。不要把你自己耽误的时间错过的事情都怪到别人头上。” “我没想怪到你头上,我只是惊讶又羡慕。”唐逸荣说。 傅黎光冷笑一声,反问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乎吗?” 唐逸荣被他这话给刺激到了,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桌子,用不怎么友善的语气说:“小黎,不管你在不在乎,我们现在都重逢了。我承认,上一次放手是我做得不对,我也不想虚情假意说我会弥补你,我知道这没法弥补,那我们总得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 傅黎光的桌面陈设就像大多数企业家的桌面陈设一样,办公室里种着枝繁叶茂的招财树,摆着精雕细琢的风水轮,桌面上有不太常用的笔筒,插着几支好看又昂贵的钢笔作为装点。 有那么一瞬间,傅黎光想抽出一支钢笔把唐逸荣捅个对穿。 不过身处法制社会,傅黎光也是一位遵纪守法按时纳税的好公民,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来。 所以傅黎光只是深吸一口气,说:“唐逸荣,我曾经给赵寻说分开的时候,你也在场。那时候虽然我还很年轻,但是我说的一二三,却并不是年轻时的冲动决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感情观,我说给赵寻的,就是我的感情观。曾经我那样说给赵寻,今天也把那些话原封不动打包给你。我不会给赵寻机会,也就不会给你机会。” 唐逸荣回想了一下傅黎光给赵寻说过的话,脸色有点难看起来,他急切的问:“我和赵寻怎么能一样?” 傅黎光反问:“怎么不一样?” 唐逸荣再次靠近傅黎光,用一种很阴沉又很郑重的语气说:“当然不一样。我惦记了你十年,他呢?你连他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吧。”他离得更近了些,露出一个像是狼下口吞下猎物之前那样残忍的笑容,说:“你那个小鸡仔,又能怎么样呢?小黎,骗你背叛你的确是我不对,但我跟你在一起,一定是对的。” 傅黎光呵呵笑了一声,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瓶墨水泼到唐逸荣身上,然后抽出纸巾将自己的手擦干净,擦完,他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说:“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这副心肠的颜色。” 黑漆漆的墨水顺着唐逸荣的脸颊滴了下来,很快,他的衣领,胸前就全都是墨水。唐逸荣没想到把傅黎光逼急了他还能这么羞辱人,于是气极反笑,说:“你现在果真是威风凛凛。” 傅黎光坐在办公桌前,冷静而淡漠,说:“你话说完了就走吧,通知前台帮我叫保洁。” 后一句话是傅黎光对着办公桌上的电话说的,显然已经不想也不会再和唐逸荣说话。唐逸荣回头深深地看了傅黎光一眼,带着一脸一身的墨水离开了傅黎光公司所在的这一层。 唐逸荣回到办公室里,他的秘书吓了一大跳,慌忙递上纸巾,问:“唐总,您……您这是怎么回事……需要报警吗?” “报什么警!”唐逸荣好笑道:“去外面给我买一套干净衣服,我去里面洗洗。” 他摸出钱包抽出一张卡扔给秘书,秘书忧心忡忡地接过来,说:“要不我还是帮您擦干净些再去吧。” 唐逸荣耐着性子,但声音里仍然带着些按捺不住的烦躁,催促秘书快去,秘书听出他的不耐,拿着卡飞快离开了办公室。 秘书走了,唐逸荣长舒一口气瘫在椅子上,他闭眼深呼吸了三四个来回,感觉自己堵在心口那口气略微舒畅一些了,这才起身,进了办公室的隔间。 办公室隔间不大,里边是简易的浴室,外边是小小一张单人床,用来处理私事的机会不多,主要是用在加班的时候小憩一会儿。 唐逸荣脱了身上的脏衬衣,随手扔在脚下,花洒打开,衬衣上的墨水被冲掉一些,黑漆漆的水流入下水道。 唐逸荣低头看了一眼那件衬衣,这才感到异常暴躁恼怒。如果说傅黎光之前的冷淡拒绝都还让他怀有希望,那傅黎光这次一瓶墨水浇下来,就是赤裸裸地羞辱他。 傅黎光不仅对他没什么念想,甚至还厌恶他恶心他。唐逸荣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在分开的十年里,唐逸荣也以为自己能走得无怨无悔,可他捱过了良心对自己的谴责,却没捱过思念。 许多个夜晚,唐逸荣带着疲惫睡下,梦里都会出现傅黎光那张脸。他没心没肺地笑着,看起来笨手笨脚,嬉皮笑脸地同自己说话。那些时候唐逸荣都会惊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他把这种失去当做自己成功路上的筹码。 只是现在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筹码,曾经他把这当做自己的垫脚石,踩在脚下一步步爬了上去,等他真正爬上去了,才发现高处不胜寒,而自己是如此需要曾经被弃若敝履的那份真情实意。 唐逸荣也觉得自己自私,不想要的时候随手抛弃,想要了又厚颜追求。傅黎光不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唐逸荣早已不是那个迷茫卑微的愚蠢年轻人了,他想要什么,那就势在必得。过去十年他依靠这样的坚定得到了如今的一切,那也就意味着,他也要以这样坚定的决心去得到傅黎光。 秘书买完衣服回来,唐逸荣在隔间里换好,低头打着领带出来,抬头一看,秘书居然还没走。 唐逸荣奇怪道:“还有什么事?” 秘书皱了皱眉头,犹疑着开口说:“今天早晨传来的消息,说康壹收购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康壹高层好像已经找到合适的买家了。” 唐逸荣挑眉,诧异道:“是吗?谁来做这个冤大头?” 秘书摇摇头,说:“这个暂时还没有听说,只是康壹曾经是本地龙头物业企业,衰落也只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如果新东家运营得当,或许会对我们开拓市场造成冲击。” 唐逸荣换好衣服,先前的狼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那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他坐在办公桌前,说:“康壹鼎盛时期,市场占有率在本地超过95%,哪怕是在别人口中大幅衰落的今天,这个数字依然超过65%,我们抢占的是剩下的35%的市场,等我们得到那35%了,才是能称得上对康壹造成冲击的时候。” 秘书连忙点点头,又问唐逸荣:“那康壹收购的事情还要继续关注吗?” “关注。”唐逸荣说。“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新东家到底是能收复失地,还是能断送河山。” 不过唐逸荣很快就知道了是谁将要和他一同竞争市场。 康壹收购是个不小的事情,全市的相关行业都闻风而动,只等尘埃落定以后抢上前分一杯羹。 而康壹的新东家则很了解外边人的这些心思,他们大大方方敞开门,完成收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办了新·康壹的酒会。 唐逸荣也在酒会邀请之列,他收到烫金的请柬,上边大大方方写着傅氏集团。 本地非富即贵又姓傅的没几家,唐逸荣到了酒会现场,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傅黎光衣冠楚楚,端着酒杯穿梭在衣香鬓影中。 久未露面的老傅总,傅黎光的爸爸也现身了,他在酒会上宣布,经过几年的历练,现在集团将把康壹交由自己的亲儿子傅黎光打理,希望他带领康壹走上新台阶云云。 唐逸荣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他想这哪里是天降竞争对手,这是老天送给他接近傅黎光的机会,他该好好珍惜、好好利用才是。 唐逸荣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远远朝着被围在人群中的傅黎光望去,傅黎光正在同人说话,抬眼之间四目相对,唐逸荣先冲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傅黎光似乎是冷笑一声,很快收回了目光。 第14章 其实傅黎光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和唐逸荣为什么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从确认关系以后时间也不短了,两个人除了拉手还是拉手,最亲密的动作就是那次没能完成的一个亲吻。 也不对,后来又有一次,眼看着就要水到渠成了,唐逸荣突然推开傅黎光,说天晚了该睡了,不然赶不上第二天的早自习了。 傅黎光想说箭在弦上还操心什么早自习,可这话要是说出来了,唐逸荣保准会生气,所以傅黎光只能忍着,气呼呼地滚回自己床上睡觉。 唐逸荣躺在床上,大概也知道他把傅黎光弄生气了,于是咳了一声,说:“傅黎光。” 傅黎光没好气地答道:“干什么?” “我给你唱首歌吧,你别生气。”唐逸荣说。 傅黎光没说好还是不好,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唐逸荣知道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开始给傅黎光唱歌。他唱得水平很普通,只能说不跑调,离悦耳动听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可是傅黎光又被这种笨拙的讨好给哄好了。 他在床上滚了一圈儿,自顾自地说:“下次我挑周末的时间。” 不过傅黎光的周末时间被强行安排了,这是计划没赶上的变化。傅黎光的小叔叔来下边考察工作,考察到傅黎光在的乡镇,特地在县城住了一夜,叫来了傅黎光。 傅黎光没买新的电话卡,他叔叔把电话打到学校里,是校长带来的这个消息。傅黎光正在宿舍里躺尸,听到这消息和唐逸荣面面相觑,最终他问唐逸荣:“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唐逸荣当然是拒绝:“我去做什么?” 傅黎光抱着他的胳膊哀求他:“你不知道,我小叔叔做领导做习惯了,见到谁都想让他汇报工作,他肯定会考我然后给我讲一整夜的大道理,你陪陪我。” 唐逸荣瞥了他一眼,最终点头答应。 傅黎光欢天喜地地带着唐逸荣去赴宴,其实他让唐逸荣来还留了个心眼,他希望把唐逸荣介绍给他的小叔叔认识,以便将来能让唐逸荣跳出学校,跳出这个贫困落后的地方。 傅黎光的叔叔并没有傅黎光说得那么可怖,他问了傅黎光最近几个月的情况,语重心长地交代他要好好做事,除此之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都是傅黎光,拉着唐逸荣一直啰里啰嗦地说什么,他有多厉害、上学的时候成绩有多好,工作的时候态度又有多端正。 傅黎光的小叔叔怎么会不知道唐逸荣这个人,上次给唐逸荣的爸爸捐款还是他一手组织的。但第一次接触唐逸荣,这个年轻人温和有礼,谦逊低调,确实很讨人欢心。 饭局接近尾声,傅黎光的小叔叔突然说:“我这次考察要写一个考察报告,每个乡镇都要有单独的文字内容,先前你们乡里领导交上来的材料太空太浅,小唐老师是本地人,又是高材生,能给我重新写一份吗?不知道小唐老师工作这么忙,有没有空。” 唐逸荣还愣着,傅黎光先使劲点头,他推了一把唐逸荣,拼命点头说:“可以啊可以啊!有空有空,叔叔你什么时候要?” 傅黎光的叔叔眼眸闪过精光,说出一个几乎有些刁难人的时间:“明天早晨。”他看向唐逸荣,说:“明天早晨十点,我们出发去下一站,十点之前交给我,可以吗?” 唐逸荣也看向傅黎光的叔叔,他知道这是傅黎光的叔叔故意提出来的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傅黎光的叔叔久居上位多少年,连唐逸荣都看出了傅黎光的小心思,他的叔叔又怎么会无所察觉。大概是不想驳了傅黎光的面子,又要试试唐逸荣肚子里究竟有多少货,才会说出这么苛刻的一个时间。 唐逸荣郑重地点头,说:“可以。明早我送到您手上。” 傅黎光的叔叔笑了起来,对傅黎光说:“好了,我不跟你们聊天了,我在酒店也给你们订了一间房,今晚就睡这儿吧。明天早晨再回去。” 傅黎光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县城过夜,县城是周边最繁华的地方,勉强与外边的繁华都市沾了一点点边,毕竟还有酒店这样的高档去处。 可是傅黎光这一夜哪儿也没去,甚至连他久违了的、不是硬板床的酒店大床都没好好睡。唐逸荣写了一整晚的材料,傅黎光原本想陪他,可最终昏昏沉沉睡过去,睡不了一会儿又醒来,看见唐逸荣仍然点着灯伏案奋笔疾书。 傅黎光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唐逸荣身边,看唐逸荣全手写这份说不出以后会有什么用的材料。唐逸荣手边有几张纸,是他列好的提纲,傅黎光拿起来随手翻着看,唐逸荣的字写得俊逸潇洒,哪怕是列提纲也写得细致整齐,是个思路非常清晰的人。 傅黎光翻着看了几眼,又趴在桌子上看唐逸荣,唐逸荣抽出一分精力,向他投去一个欣慰又温和的笑容。傅黎光也跟着唐逸荣笑,笑得傻里傻气的。 唐逸荣看他笑成这样,放下笔,捧着傅黎光的脸说:“你先去睡觉吧,我可能要通宵了。” 傅黎光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会熬这么久,他想说那我陪你一起,唐逸荣又说:“听话,快去,不然明天你脸色不好挂着黑眼圈,要被你小叔叔说了。” 这话果然很管用,傅黎光立刻跑到床上拉开被子睡了。其实他不是害怕小叔叔说自己,他只是怕小叔叔看到自己一夜没睡,会拉低对唐逸荣的印象分。尽管这种担忧毫无依据可言。 傅黎光睡得不太安稳,与他以往沾到枕头就立刻陷入睡眠的状况不同,这一次他好像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傅黎光感受到一阵旖旎的亲吻。 他睁开眼睛,看到唐逸荣正俯**,含着他的唇瓣反复**。因为距离太近,他能看到唐逸荣的睫毛,他看起来很紧张,眼皮一直在眨。 傅黎光很开心,一把搂住唐逸荣的脖子与他缠缠绵绵地亲起来,亲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唐逸荣,捂着嘴说:“你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都没刷牙!” 唐逸荣笑起来,这还是傅黎光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明显、这么开心。 “提前打个招呼怎么能算惊喜。”唐逸荣说。他拍了把傅黎光躲在被子里的屁股,说:“起床吧,我们去交作业。” 傅黎光哇了一声,说:“这么勤奋,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小叔叔一定会满意的。” 但说到这,唐逸荣又没有太兴奋了,他反倒平静下来,说:“但愿吧。” 傅黎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唐逸荣这二十多年想必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勤奋,但是他所获得的成果却远不如那些人,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熬了一整夜换一个出头的机会的夜晚。 傅黎光急匆匆地跟着唐逸荣出门,在酒店的餐厅找到了傅黎光的叔叔,将手写的材料交给他。 傅黎光的叔叔正在吃早饭,招呼他们一同坐下来吃,他有敏锐的观察力,立刻瞥见唐逸荣明显的黑眼圈,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多吃点苦是应该的,你吃的任何一顿饭都不会是免费的,只看价格高低,性价比高低。”傅黎光的小叔叔突然说。 傅黎光连忙点头,说:“您说得对。” 傅黎光不想吃饭的时候还让唐逸荣被叔叔施压,赶紧岔开话题撒娇:“叔叔,您能不能一坐在饭桌上就忍不住做老师?您都不关心关心我吗?”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傅黎光的小叔叔气笑了,说:“我看你白白胖胖,心态好、状态好、心情也好,这挺好的,干脆你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吧。” 傅黎光立刻摇头:“那可不行不行不行,我得回家呢,不然我爸妈多想我?” 傅黎光的小叔叔笑着摇头:“我看没多想吧,你来了这么久,他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问都没问你的情况呢。不给你打就算了,也不问我,看来是一点都不想你。” 人人都有痛脚,要说起傅黎光的痛脚,此时此刻就是他的爸妈不仅不联系他,甚至一点都不在乎他。 傅黎光艰难地给自己辩解,说:“他们这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想联系我,等他们不生我的气了,我有你好看的。” 他们两个聊得热火朝天,倒是身边的唐逸荣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再开口。 傅黎光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如果他细心一些,就会发现傅黎光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先前还会有所回应。他真正完全不出声,是从傅黎光拒绝他叔叔提出的留在这里的玩笑,坚定表示自己还要回去的时候。 唐逸荣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的自尊心,在那一刻就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短暂地燎没能感受到痛意,可是燎过以后,才发现有那么大一个被烫起来的疤。 傅黎光让唐逸荣被这么烫了一下,他清醒过来,傅黎光根本不属于这里,他总会离开,只看时间长短。 那个时间的长短,就是他们这段感情的倒数丧钟。 第15章 唐逸荣站在人来人往的宴会厅里,眼看着傅黎光意气风发春风满面,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从前,直到有人喊他,他才摇摇头,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诚然,直至今日,他和傅黎光之间依然存在巨大的差距。但那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唐逸荣在心里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那些让他自卑的往事都已经悉数翻篇,他不会再囿于过去,而他想要的也一定会得到。 唐逸荣心态好转,才抬眼去看喊他的那人。 那人衣冠楚楚,端着一杯酒,十分自来熟地同唐逸荣的酒杯碰了一下,说:“唐先生,许久不见。” 唐逸荣也笑:“谢秘书,好久不见。” 谢秘书歪头笑了一下,“三个月不见,唐先生就如此生分了,以前不是都喊我轻帆的吗?” “是啊,一别三个月,你我都各自有了新的生活,是该拉开距离了。” 谢轻帆摇了摇头:“唐先生,是你想开始新生活,又为何要拖我下水呢?” 唐逸荣既不急也不恼,只说:“原先的工作你不是也做得很烦吗?以一种更刺激的方式离开让你不愉快的工作又有何不可,再说,我不是也为你留好后路退路了吗?” 谢轻帆无言以对,只好说:“我知道唐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私鬼,说是人渣也没什么错,但不知怎么回事,我还是很想念唐先生。” 他说着,就向前迈了一步,离唐逸荣更近了些。唐逸荣却不搭他的话,只朝后退了一步,问:“见面不超过五分钟,谢秘书也太着急了,不叙叙旧吗?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好,离开旧东家以后托唐先生的福换了新工作,又很巧也调任到这边,与唐先生重逢,这是缘分使然吧。”谢轻帆瞥向唐逸荣,眼角眉梢都是带着钩子的勾引。 唐逸荣伸手隔开两人的距离,说:“但我有家有室,不能再陪谢秘书了。” 谢轻帆只当他在推辞,伸手绕过唐逸荣推拒的手,伸到妥帖合身的西装里,暧昧地替他整理好领带,说:“没关系,唐先生床上功夫那么好,下了床当然也有渣的资本。下回还能再想起我就好了,我电话没换。” 他临走前还暧昧地看了唐逸荣一眼,一脸欲拒还赢,大抵分外希望今晚就能接到唐逸荣的电话。 唐逸荣没理他,直接转身走入人群里,忙着暧昧发电的谢轻帆很快就看不见唐逸荣的身影了,他懊恼地跺了跺脚。 唐逸荣曾经和谢轻帆保持过一段时间的炮友关系。 他们二人在不同的公司,一个是领导,一个是秘书,几次商业饭局上见过以后就认识了,你有情我有意的,便滚到了床上。 唐逸荣觉得谢轻帆有一点像傅黎光,但不是长相,两个人相貌没有相似的地方,性格里那种没心没肺却如出一辙。 谢轻帆大大咧咧,一点不掩饰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而他的公司领导则格外厌恶他这样四处招摇,他工作做得很不顺,唐逸荣稍微用了点手段就从谢轻帆嘴里套出了一些商业信息,作为回报,他又给谢轻帆留了接手的新东家,免得他无依无靠。 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狼心狗肺的年轻人,他知道要给人弥补,但他没有弥补傅黎光的机会。哪怕他现在把金山银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傅黎光看,也无法再弥补十年前对傅黎光的伤害。 一想到这里,唐逸荣就很失落。 唐逸荣十分想念十年前那个单纯真挚的傅黎光,所以他才会和谢轻帆滚到床上去,谢轻帆那种白痴二缺一样的秉性,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唐逸荣对傅黎光的极度**,但谢轻帆毕竟不是傅黎光,唐逸荣现在对傅黎光势在必得,当然不会再回头看谢轻帆。 他和谢轻帆彼此都是玩玩,谢轻帆工作做得马马虎虎,情场却一向得意,圈子里想泡他一次的人也不少,但得不到的才永远在骚动,谢轻帆还是觉得和唐逸荣上床最爽。 唐逸荣在床上有股狠劲儿,那种无法发泄的力气在床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谢轻帆屡次觉得自己会死在他手里。他当然知道唐逸荣对自己不至于有这种深入骨髓的情意,倒是很羡慕那个能激发唐逸荣无限狠劲的人。 傅黎光远远看见唐逸荣在和一个年轻男性暧昧不已地说话,那人把手伸进他的西装里替他整理领带。唐逸荣微微抬起下巴,大概是下意识地配合他这个动作。 这个动作傅黎光很熟悉,许多次他和杨涵做完,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杨涵都会这样殷勤地替他打领带。这是种很亲密的行为。 只凭着这一个动作,傅黎光就能断定唐逸荣和那个年轻男孩上过床。他微微闭上眼睛,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解脱一般地舒了口气。 他看得很开,既然已经放下唐逸荣这个人,连唐逸荣本人在他这里都是个连陌生人还不如的人,他又怎么会在内心要求唐逸荣十年来为他守身如玉谁都不碰呢? 要不是这次重逢,他和唐逸荣就会是这样各自天涯,即便唐逸荣利用了他、对不起他、伤害了他,他也没机会追着唐逸荣要一个发自肺腑的道歉,他也不屑于那样做。 只是傅黎光以为唐逸荣是很偏执的人,他以为唐逸荣并不喜欢男人,在他的设想里,唐逸荣或许应该已经娇妻在怀,儿女双全,却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和一个男人上床。 既然可以做到和男人亲密接触,甚至接触到床上,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当初没有是我?傅黎光的脑袋里难以自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唐逸荣可以随便和任何人上床,只是不会和他上床,甚至和他亲密接触都会觉得恶心,一想到这里,傅黎光对唐逸荣的恨意又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心情不佳,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杨涵打电话,说:“在哪里?现在过来接我吧,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他不等杨涵回话就挂了电话,低头将地址发给杨涵,杨涵没有半分不情愿,很快回复他:“先生稍等一会儿,半小时内就到。” 杨涵对他的这种积极让傅黎光感到杨涵时刻都把他放在第一顺位,他原本躁郁不安的心情终于得到一些缓解,他靠在阳台的护栏上,点了一根烟。 傅黎光抽烟抽得不多,大多数是一些情况很复杂的时候,但这几年来能让他点起一根烟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今晚算是一次。 阳台上凉风习习,吹散了一些积郁在心头的烦闷,一支烟抽完,他就看到杨涵的车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来的速度比杨涵说的要快好几倍。 傅黎光总算开心起来,他给杨涵发短信,说:“我看到你了,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出去。” 杨涵飞快地回复:“好的^_^” 傅黎光第一次看到杨涵发信息还带表情,想必杨涵心情也很好,他笑了笑,将手机揣进口袋。 傅黎光出去和父亲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就不陪大家玩太晚了,让父亲辛苦照应。 晚宴过半,已经有宾客三三两两离去,傅黎光走到门口,又遇上了也要离开的唐逸荣。他心情好,反倒先停下来同唐逸荣打招呼:“这就要回去了吗?” 唐逸荣也彬彬有礼地回答他:“对,明天还要工作,不方便待太晚了。” 两个人就像真正宾主尽欢的社交一般,言笑晏晏,看不出半分剑拔弩张的气息。 杨涵将车停在一旁有一会儿,却还没见傅黎光过来,忍不住下车往宴会厅门口走去。走着走着就看到傅黎光的身影,他欣喜地走上前,喊了傅黎光一声。 傅黎光转头,杨涵看到他还在和别人说话,便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踌躇,反倒是傅黎光招手让他过来。杨涵欢天喜地奔了过来,走近了他才看到傅黎光对面站着的人。 “唐……唐老师……”杨涵认出唐逸荣,结结巴巴地朝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惊恐的模样。 唐逸荣玩味地盯着杨涵看了一会儿,他教过的学生不算少,但因为记性好,所以记得的人也很多。杨涵生得好看,一看就是机灵可爱的孩子,却总是被家里人扣着以各种缘由不许去上学,所以唐逸荣曾经往他家里跑了许多次劝他来上学,因此对他印象还算比较深刻。 他笑了笑,说:“是杨涵没错吧。” 杨涵使劲点点头,说:“没想到老师还记得我。” 上一次唐逸荣只看到傅黎光带着杨涵的背影与侧脸,黑黢黢的地下停车场也看不清面孔,所以这一次面对面认出来了,唐逸荣才觉得自己心底里那些恶意犹如针头一般密密麻麻从自己心中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要扎到别人心里去。 唐逸荣说:“老师还记得你,却不记得曾经教你要做别人的小情人。” 杨涵闻言,惊慌地朝后退了一步,傅黎光稳稳地搂住他的腰,冷声道:“老师大概也没教过你要骗人利用人背叛人吧。”他斜了唐逸荣一眼,说:“而且他也不是小情人。” 傅黎光拉住杨涵的手,说:“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杨涵。” 第16章 大半个月以后调令由校长送到了唐逸荣的手里,傅黎光的小叔叔以借调的名义,将傅黎光借调至市政府做他的秘书。 从一个普通的山村教师一跃飞升至市委领导班子身边的秘书,这样的跨越,如果只说是唐逸荣本人才华横溢那必然是不足以取信的,当然还是有几分傅黎光的面子在其中。 而且傅黎光的小叔叔十分贴心,给了唐逸荣小半个月的时间交接工作,让他好好准备,道下个月月初再去报道。 时间看着是很久,可过起来也很快,唐逸荣要做的事情很多,既要回到许久未回的村里的家告诉两个姐姐,又要安抚这么多舍不得他的学生们,总之是鸡飞狗跳很是忙碌。 在这种忙碌的时刻,傅黎光倒是少见的没有给唐逸荣添乱,他既不问唐逸荣去了市里给自己的叔叔工作要准备怎么做,也不问唐逸荣就这么走了会不会想自己。 唐逸荣忙了三天,手头要紧的事情总算处理得差不多,这才终于有空和傅黎光聊天。原以为以傅黎光的性格,这么几天没顾上他,他肯定要发脾气,没想到傅黎光却很兴奋。 “我叔叔要在这边待两年,今年已经是第二年了,他来这里属于镀金,将来再回去只等着步步高升,你跟着他好好做,等他回去的时候你就可以跟他一起回去了。”傅黎光说。 唐逸荣笑起来,说:“现在想这些事还太早了,有几件事我要给你嘱咐一下。” 他招手让傅黎光坐到他身边,傅黎光便坐了过去,唐逸荣主动拉着他的手,一项一项给他提点:“你自己不会做饭,不要在厨房里瞎折腾,平时就去食堂吃,难吃也坚持一下。如果你想做饭,就煮面吧,橱柜里有挂面,待会儿我教你。” 傅黎光还笑嘻嘻的,“我看你做饭感觉已经学会了,我应该没有那么笨吧。” 唐逸荣不理他的打岔,继续说:“洗衣服的时候先看清材质,你的几件衣服不能久泡,也不能用热水洗,你自己要看好。” 傅黎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我懒得看,也看不懂,不如我买一双手套,这样我就可以全都用凉水洗了。” 唐逸荣说:“也行。还有就是现在天热,总是下雨,晒了衣服及时收,窗户下边别放东西免得开窗以后下了雨被淋湿。” 他说到这里,傅黎光已经有点憋不住了,开始闷闷不乐起来,嗯了一声。 “睡觉的时候关好门,注意安全,煤电气这些都得注意。刚才不让你做饭也是怕你乱动煤气不会关,如果要做,一定一定要小心。” 傅黎光终于伤心起来,他倒在唐逸荣的腿上,说:“你可不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啊?我不想让你搬走。” 唐逸荣无奈地笑了:“这里离市里有三十多公里,我不搬走,就得每天摸黑起床了。” 傅黎光当然也只是撒娇的时候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不让唐逸荣走。可他又舍不得唐逸荣,便问他:“那你可不可以别把东西全都搬走,不然我面对空荡荡一张床,多孤单啊,我要申请调来一个新室友了。” 唐逸荣下意识就回答说:“不行!” 他用词如此激烈坚决,仿佛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说:“我都留在这里,每个周末我都回来,可以吗?” 傅黎光这次高兴起来,点点头,说:“那你要加油!” 唐逸荣被调走是一件轰动学校的大事,听到这个消息的老师们无不羡慕又嫉妒。照理说唐逸荣不仅是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有个更好的前程是理所当然,但他们又都难免有一点嫉妒意味,同样是在乡镇学校里做了几年的乡村教师,落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偏偏现在又飞升了,倒是稀奇。 不过不论是什么心态,唐逸荣在学校做老师的时候兢兢业业,对同事们谈不上热情但也绝没有不当之处,所以他要走,学校老师就一同出资,为他践行。 送行的聚餐就在乡镇里的一家餐馆,店面不大,学校十数个老师分了两桌,点了许多菜。大家一边吃一边喝酒,说了许多没来由的大话,纷纷调侃唐逸荣日后飞黄腾达了不要忘记曾经的同事们,唐逸荣被架着喝了好些酒。 傅黎光坐在一旁,看唐逸荣喝得脸都红了,扯扯他的衣角小声问他:“你还好吗?” 唐逸荣摇摇头,又点点头,大概是已经醉了。 这一顿饭吃到店面打烊才算结束,傅黎光没怎么喝酒,因为他在学校里除了唐逸荣没有熟识的老师,而且大家大概知道他是有来头的人,都不敢灌他,反倒让他清醒着能扶唐逸荣回宿舍。 唐逸荣勉强保持清醒,脚步却有些踉跄,磕磕绊绊回到宿舍里,傅黎光忧愁地看着他,说:“去洗个澡吧。” 唐逸荣喝醉了也很听话,按部就班地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就往卫生间走,傅黎光也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说:“那你快点洗,洗完了我也冲一下。” 唐逸荣眼神有点混沌,拉着傅黎光的手,说:“一起吧。” 傅黎光的脸刷地就红了,他晕晕乎乎被唐逸荣拉到花洒下边,唐逸荣手脚麻利地脱了衣服,傅黎光以为自己久经沙场,结果此刻却像个初恋小男生似的,看也不敢看一眼。他总觉得唐逸荣现在喝醉了,自己要是看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乘人之危,还是清醒的时候来比较好。 唐逸荣应该是真的醉了,也不管傅黎光还没脱衣服,自己脱得干干净净了就打开水,冰凉的水瞬间从头顶浇下来,傅黎光被淋透了。鸡飞狗跳地躲开,一抬头,看见唐逸荣站在水里望着他。 那一眼看起来格外深情,是傅黎光从未见过的眼神,他有些呆了。唐逸荣又靠近了一步,捧着他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说:“谢谢你。” 傅黎光怀疑唐逸荣或许根本就没醉,可是再一抬头,看到的还是唐逸荣混沌迷茫的眼神,仿佛刚才那种深情、那个亲吻都是一场错觉。 傅黎光觉得自己脑袋里晕晕乎乎,下意识要逃离现场,他慌忙逃窜,说:“你快点洗吧!洗完了我来洗!” 但这个夜晚终究还是到此结束,唐逸荣洗完澡,疲累和酒劲都返上头,他栽倒在床上,立刻便睡着了,等傅黎光洗完澡再出来,只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唐逸荣被调走一周,傅黎光就觉得寂寞难耐,在学校里累个半死,回到宿舍里也没人说话的日子其实只过了五天,可是他感觉就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周五下午傅黎光没有课,他想了想,拦了辆车就往市里跑,唐逸荣还得下班了再往回走,不如他早点去找唐逸荣。 到市里的时候天还早,傅黎光干脆找到他的小叔叔,借着跟小叔叔聊天的理由,亲自去办公室蹲人。 可是好巧不巧,唐逸荣不在,只有傅黎光的小叔叔在。傅黎光伸着脖子巴望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问:“叔叔,唐逸荣呢?” “楼下有个会,他去开会了。” 傅黎光哦了一声,又问:“那您觉得他怎么样啊?” 傅黎光的小叔叔原本在批文件,听到他这样问,抬起头,盖上钢笔的笔帽,发出咔哒一声。他问傅黎光:“你说的是哪方面?” 傅黎光啧了一声,说:“就是各方面啊!” 他小叔叔笑了,往椅背上一靠,玩味地说:“如果说工作能力呢,不错,是个聪明努力上进的年轻人,又挺能沉得下心做事,以后也不会差到哪去。” 傅黎光洋洋得意,说:“我给你推荐的人能有差的吗?他很厉害的!我就知道他肯定能行。” 但傅黎光的小叔叔没接他这话,只轻飘飘笑了笑,说:“小黎,这种勤奋努力成绩好的年轻人,这几十年我见过无数个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推荐他,我没有一定要用他的理由。” 傅黎光就感觉好像兜头一盆凉水浇在自己身上,瞬间就浇灭了他的洋洋得意,他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张着嘴看了小叔叔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为……为什么呢?” “出身贫寒、勤奋努力、境遇不佳,这看起来是很值得同情敬佩,但是你或许没有发现,他同样懂得蛰伏,对自己足够严格、足够狠得下心,往好路上走,能做一番大事,如果他不往好路上走呢?如果他有别的想法呢?这样的人心思太多了,小黎,他在学校或许很照顾你,所以你帮他一次,我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就当承了他的情。” 傅黎光觉得自己被一盆水浇透以后,又被扔到太阳底下炙烤,水汽蒸发,他脑容量已然不够,茫然地说:“小叔叔,他不是这种人,如果他想,当初还有省城的重点中学来挖他,他也没有走,他只是……” 傅黎光的小叔叔一丝情面也没有留:“他只是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普通老师,所以才没有走。”他看向傅黎光:“你就没想过,他是瞧不上那些所谓的机会吗?” 或许是觉得骤然给傅黎光说这些话他一时难以接受,最终他的小叔叔说:“小黎,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帮他这一次已经是极致,他好好走下去前途不会差。可如果他有了这样的想法,你不会失望吗?” 傅黎光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起头,说:“叔叔,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第17章 傅黎光喝了些酒,坐在车上,居然梦见了往事,他猝然睁眼,看见身边的杨涵稳稳当当开着车,这才松了口气。 杨涵见他醒来,关切地问:“先生醒了,是不是今天喝了酒,太累了?方才睡觉的时候也一直皱着眉头。” 傅黎光坐起来,说:“车上睡着不太舒服,开快一些吧,早点回家休息。” 傅黎光今天当着唐逸荣的面认可了杨涵男朋友的身份,又在车上说了要回“家”休息,杨涵十分开心,轻快地嗯了一声。 傅黎光看着杨涵年轻而充满朝气的侧脸,出神地望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杨涵被他看得脸颊泛红,忍不住问:“先生怎么这样看着我?” 傅黎光以手支额,靠在车窗上,汽车运行中的颠簸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又有点颤,他问杨涵:“杨涵,你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 杨涵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短促而茫然地啊了一声,才说:“我想留在这里,找一份工作,慢慢立足。”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柔软缱绻的眼神望向傅黎光,那眼神中分明是说因为你我才想要留在这里,傅黎光如今年过而立,不再是十年前呆头呆脑莽撞无知的年轻人,当然也学会读人眼神猜人心思,他与杨涵四目相对,又忽然觉得自己承不住杨涵这样的深情厚谊。 他轻咳一声,又问:“你父母还在老家吗?” 杨涵说:“在的。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父母一起都在老家。” 傅黎光突然换了个姿势,闭着眼睛说:“这边满地都是大学生,如果只靠你自己,想立足可能并不容易。依照你的学历,回到老家,想必会比留在这里容易得多。” 他说这话轻飘飘的,但杨涵好像快要被他说哭了,他咬了咬嘴唇,艰难道:“是的。可我总是不甘心,我想试一试。”他没有管傅黎光怎么说,自顾自道:“我读书的时候,因为落了许多课程,基础并不牢,成绩也不好,那时候老师都说我考不上正经大学,可我不信,我一直努力,一直努力,最后我是我们全年级考得最好的人。” 杨涵望着傅黎光,说:“很多人说我不可以,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痴心妄想,但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觉得我能行,先生,我可以试一试吗?” 杨涵和傅黎光都知道他们说的是杨涵毕业后的去向,又不只是毕业后的去向。傅黎光甚至不敢对上杨涵的眼睛,他带着些慌张望向车窗外的灯火辉煌,含糊道:“这些以后再说吧。”而后匆匆结束了这场谈话。 车里没人再说话,傅黎光继续撑在车窗边思索。他和杨涵确认了恋爱关系,但好像一切都没变,杨涵还是喊他先生,他还是对杨涵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从前只能将爱意压抑在心底的杨涵,现在终于敢大声告诉他了。 但问题并不在于杨涵敢不敢说出来,而是傅黎光敢不敢接受。 傅黎光接受与杨涵的恋爱关系,是出于合适,出于习惯,出于想给漂泊这么多年的心找一个固定居所。但现在确定了,反倒是他退缩了,杨涵如此真挚,如此深情,他给不了杨涵同样的回应,甚至连接收杨涵的爱意都会有一点退缩。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一种忘却唐逸荣的心态在生活,但是谈到感情二字,唐逸荣才好像是阴魂不散的魔鬼,又盘踞在他头上,傅黎光明白,唐逸荣带给他的阴影,他从来没有挥去过。 唐逸荣对他最大的伤害并不是和他分开,而是摧毁了他对自己的信任还有对感情的信任。从此以后傅黎光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光,对一切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也不敢再相信感情。 这些看起来好像是生活中的调味品添加剂,有了增光添彩,没有也无伤大雅。但此时此刻傅黎光才明白,这不是调味品,而是不可或缺的米面粮油,傅黎光在过去的日子里拒绝光合作用的生长,就导致他现在的成果干瘪酸涩,他自食苦果。 可这苦果也并不是他想要种下的。该怪谁呢?怪唐逸荣吗?和唐逸荣分开十年了,还会因为十年前的一场噩梦而深受其害,或许该怪傅黎光自己脆弱矫情吧。 他这样想着,难免有一些自伤自厌的情绪,回到家里也始终没有什么精神。 “洗洗睡吧,你去主卫洗,我去次卫,洗完我就睡客房了。”傅黎光说。 他没等杨涵的回应就进了次卫,杨涵呆愣着站在门口,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这不算长的一路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让傅黎光如此疲惫不耐。明明在晚宴门口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杨涵没什么心思洗澡,他拿了睡衣,呆呆地坐在床边,没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杨涵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是杨涵吗?我是唐老师,有空我们见一面吧,想跟你聊聊天。” 杨涵紧张地握紧了手机,他下意识望向次卫的方向,仿佛可以借此寻求傅黎光的意见甚至是支援,但是没有,次卫的水声很快就停了,而后房子里归于平静,傅黎光已经在次卧睡下了。 杨涵回想起他们见面的那一瞬间,他仅凭直觉就能感受到唐逸荣与傅黎光之间并不怎么轻松愉悦的氛围。他们两个之间有矛盾,杨涵猜。但杨涵浅薄的想象力并不能想出傅黎光和唐逸荣是什么矛盾,只好简单地猜测是商业竞争。 秉持着不给傅黎光添麻烦的原则,杨涵谨慎地回复:“不好意思唐先生,我最近课太多,不方便见面。而且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我的手机号,我们还是不要见面,您也删了我的号码吧。” 唐逸荣想要杨涵的手机号并不难。他年年都在资助家乡,对家乡的学校也总是多投以几分关注。乡镇中学教育水平始终在及格线以下徘徊,能考上本科的人已经极为罕见,像杨涵这样考到大城市好学校的更是凤毛麟角,唐逸荣知道他。再询问询问曾经的老同事老相亲们,他很快就拿到了杨涵的电话,却没想到杨涵这么硬气。 像他们这样寒门出身的学子,自卑心有多强,自尊心就会比自卑心强百倍。唐逸荣措辞已经足够温柔委婉,甚至拿出唐老师的名号来打温情牌。可没想到杨涵还是硬气地拒绝了他。 他还以为杨涵做傅黎光小情人这几年,早就已经忘了自己身上那点儿傲骨几斤几两了。 杨涵拒绝了唐逸荣,唐逸荣也不气恼,回复说:“还是见一面吧,不亲口问问你到底过得怎么样,下回我回家的时候碰到你的父母,总不好直接说他们儿子住在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大平层里吧。” 想致富先修路,路已经修得四通八达,村子里像唐逸荣这么这么有出息的人还是很少见,再加上唐逸荣年年送温暖献爱心,算是把家乡人民笼络得很好。许多家长甚至央求唐逸荣给自家远在天边的孩子带话。 唐逸荣在大城市里有出息,他两个姐姐面上也有光,唐逸荣在乡里乡亲的眼里又是发达了也没忘本的好孩子,拜托唐逸荣照应提点自己孩子的相亲不在少数,唐逸荣能帮则帮,说话很有一些分量。 他现在对杨涵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隐约按时是要威胁他了。 杨涵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他跟了傅黎光两年了,他喜欢傅黎光,现在也跟傅黎光确认了恋爱关系,但他仍然没有办法摆脱先前跟傅黎光类似于包养一样不可见人的关系所遗留的产物,比如这套房子。 杨涵坐在床沿,没来得及换的睡衣已经在他手里被揉得很皱,他茫然地望着窗外出神,想着应该怎么面对唐逸荣的咄咄逼人。 他毕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唐逸荣拿住他的软肋,他最终选择低头,过了好半天,他才丧气地给唐逸荣回复:“您打算在哪里见面?” 唐逸荣就好像蹲在猎坑边等着猎物主动跳坑的猎人一样,他好整以暇地回复:“明天下午三点,地点待会儿我发定位给你。” 杨涵收到这条回复,无力地瘫在床上,他不知道唐逸荣会给他说什么,但他很怕自己从此以后就被唐逸荣牵着鼻子走。 傅黎光早晨起床的时候看见杨涵情绪并不高,恹恹的样子,杨涵很少有这种情况,所以傅黎光多看了他两眼,说:“今天如果不舒服就再休息休息吧。” 原本情绪低落的杨涵听到傅黎光说这话,露出一些感激涕零的表情,他看起来快哭了,傅黎光看他这个表情,以为自己平时对他太疏于关心,以至于现在一句安慰就能让他感动成这副模样。 于是傅黎光又靠近了一些,搂着他轻轻拍了拍,问:“早晨有课吗?” 杨涵小声说:“是后两节课。” 傅黎光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那休息一会儿,快到时间了我让小吴打电话喊你。” 杨涵等傅黎光走了,还沉浸在傅黎光方才的温柔当中,他走到卧室里重新趴在床上,一边浑浑噩噩闭上眼睛,一边想,不论如何,自己都不会背叛傅黎光就是了。 第18章 傅黎光等唐逸荣开完会见到他,已经收起了被小叔叔那一番话震惊到的情绪,他兴奋地冲唐逸荣招手,唐逸荣果然十分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我回去的吗?”唐逸荣说。 “下午没课,我就溜了,而且我还没看过你在这边住在什么地方呢,市里的宿舍是不是比学校宿舍好多了?” 唐逸荣笑着摇摇头,说:“那可没有。” 他领着傅黎光往宿舍走,傅黎光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这一周发生了什么事,唐逸荣耐着性子听,走到宿舍门口,唐逸荣才打断他,让他进屋。 唐逸荣说得果然没错,乡里虽然又穷又小,可教师宿舍是新修建的,里边的设施几乎是全新,算得上应有尽有。但市里的员工宿舍已经建了很多年,大概也换了好几批人住,房子已经旧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唐逸荣作为空降兵,自己单独住了一间宿舍。 傅黎光坐在唐逸荣的床上,兴奋地提意见:“咱们出去吃饭吧,我从来没在市区里吃过饭呢。” 唐逸荣诧异地瞪大眼睛,傅黎光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你不知道,校长领我去学校之前,我叔叔就请我吃了顿你们食堂的午饭,下午就把我发配走了。我可不可怜?” 唐逸荣笑了:“可怜。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傅黎光抱着他的胳膊晃悠,说:“火锅好不好?” 唐逸荣如愿让傅黎光吃了顿火锅,傅黎光被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还坚持说几个字就喝一口水地跟唐逸荣聊天:“这是我……这几个月……吃得……最……最爽的一次!” 吃完饭以后傅黎光又跟着唐逸荣四处逛了逛,消消食,才又回到宿舍里。宿舍只有一床被褥,傅黎光和唐逸荣只能睡在一张床上,他们并排躺着,盖着薄薄的被子。 “唐逸荣,你工作做得顺利吗?”傅黎光突然问。 “还可以吧,一开始有一点不顺手,不过大家都愿意教我,现在已经有点上手了。不过工作很琐碎,要注意的细节很多,我还在学。”唐逸荣说。 傅黎光点了点头,说:“那你一定要好好工作。”他想到小叔叔下午给他说的那些话,像寻求安慰似的转身搂住唐逸荣的腰,喟叹一般说:“你好好做,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傅黎光没收到回应,他抬眼一看,唐逸荣已经睡着了。 其实傅黎光早就攒够了回家的钱。如果直接回家,不在途中做任何停留,花费并不算很多,但傅黎光一直没提要走的事情。他嘴上告诉校长,马上要到期末了,得把一学期的课给孩子们带完,其实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唐逸荣在这里,他就不想走。 但傅黎光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找不到唐逸荣。其实早有预兆,在傅黎光找不到唐逸荣之前,唐逸荣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来,每次他都告诉傅黎光自己工作太忙了没空,傅黎光当然表示理解,让他以工作为重。 直到半个月后傅黎光的小叔叔打电话给他,他声音沉闷,带着点怒气,但又有些不出所料似的沉稳,他对傅黎光说:“小黎,被我说中了,唐逸荣跑了。” 傅黎光一时很难理解小叔叔口中说的跑了是什么意思,他愣了一会儿,才问:“怎么……怎么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 “市政府正在和一家能源企业商议能源开采的项目,项目组很重视这件事,派出企业高层做项目组组长,一行几十号人,已经来这边待了一两个月。这个项目是市政府今年的重头项目,由我和其他几个常委共同对接,人手十分不足,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唐逸荣能这么快调任到市里的原因。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那边对上的,他因为是借调,档案还留在学校那边,可那边现在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档案提走,人也直接跟着项目组走了。” 这话听起来不难理解,就是唐逸荣借着傅黎光叔叔秘书的跳板,搭上大型企业的快车,还神不知鬼不觉,在傅黎光叔叔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连人带档案一起进了国企大门。 官场里讲究官大半阶压死人,更何况国企是正经的国字头部门,项目组派来的又是高层,放眼市委,也不过是最多与他平级,大部分都在他级别之下。也正是因为级别高,处处都能开绿灯,才能让傅黎光叔叔这个直系领导都没有半分察觉。 现在的问题只在于,唐逸荣究竟是怎么搭上这样高级别的领导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木已成舟,唐逸荣已经跑了,再去追究他何时跑的、怎么跑的,只会给自己心里添堵。 傅黎光的叔叔挂了电话,傅黎光几乎懵了。 他看着宿舍里自己对面唐逸荣的那张床,床上的床单被套还是上一次他回来的时候洗干净的,即便两个星期没回来,可是依稀还能闻见好闻的洗衣粉香气。 窗户下的那张书桌还摆着唐逸荣的书,其中一本夹着一张书签,书签上的穗带露出来,随着风左右飘舞。 傅黎光的行李箱里是唐逸荣又返工给他搓了一遍的白袜子,他自己洗得皱皱巴巴,被唐逸荣看见,又重新给他洗了一遍,一边洗还一边批评他。 一切都还好好的,看起来不存在任何奇怪的地方,可是唐逸荣怎么跑了呢?他怎么会跑了呢? 傅黎光请了假,匆匆赶到市区,找到小叔叔打电话时提起的项目组下榻的酒店。几经辗转才得知,项目组已经在一天前退房,离开了本地。 人去楼空,不仅如此,还带走了一个人。 傅黎光坐在酒店门前,觉得十分荒谬,不到一个月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和叔叔保证,唐逸荣不是那样的人。 现在他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即便心里还留着那么一丝丝希望,希望唐逸荣出来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却也相信了这个事实,唐逸荣的确跑了。 卡在项目组即将离开的时间完成自己调档离任的事情,等他已经远走高飞,才会有人知道他是跑路了。 再往前推,他不眠不休的那一整晚或许就已经打好如意算盘,做一个小小的秘书从来不是他的追求,他要去更远的地方。 如果再往前推呢?傅黎光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点猜想,但他不敢再想。 他又浑浑噩噩地回去,站在学校宿舍的门口,傅黎光不想再进去,他转身去了唐逸荣的家,他得去见见唐逸荣的两个姐姐,唐逸荣就这么跑了,连姐姐都不告知一声吗? 唐逸荣的两个姐姐正在院子里准备晚饭,她们在唐逸荣爸爸生病那几天见过傅黎光,热情地招呼傅黎光来坐,一起吃晚饭。 傅黎光艰难地坐在桌前,与唐逸荣的姐姐们聊天。傅黎光问姐姐们知不知道唐逸荣现在在做什么,两个姐姐十分得意,说唐逸荣现在出息啦,被调到市里给大领导干活了。又问傅黎光作为他的同事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傅黎光笑了笑,点头说自己出差回来,还没听说这事。 他们聊了许多,唐逸荣大概从来没有带同学朋友或者同事来过家里,他的两个姐姐都很兴奋,即便唐逸荣不在,也还是围绕唐逸荣说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情。 比如唐逸荣小时候发着烧也要在山路跋涉十几里去上学,比如他从小就考第一名有一次期末考试山里下暴雨去迟了没拿到第一,整个暑假他都没睡过懒觉,比如他上大学的时候不仅没花过家里的钱,每个学期还会寄给家里一些钱。 傅黎光坐在小板凳上听着,越听越心凉,他小叔叔说得没错,他毕竟比傅黎光多吃这么几十年的饭,看人的眼光着实毒辣精准。 他听着,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底的猜想,只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唐老师之前也谈婚论嫁过是吗?女孩子要的彩礼太高所以就没成吗?” 他的两个姐姐回答说:“是的呀!我们阿荣和她还是高中同学,读书的时候就时不时来我家里问阿荣功课。女孩子倒追我们阿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居然凭空多出十几万来,哎,所以说谈对象的时候和要结婚的时候是两回事情。” 傅黎光已经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是什么感觉了,原来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相亲,而是你有情我有意只是因为没钱才黄了的一对眷侣。 可他还是不死心,又问唐逸荣的姐姐:“那叔叔在世的时候,唐老师和叔叔关系好吗?感觉他在学校的时候不常回家。” “好的呀,怎么不好,阿荣每个星期都写信回家,因为村子里没通电话,只能写信。我们爸爸不认得字,所以没办法给他回信,信都是我们念给他听的。我们阿荣啊,真是个孝顺孩子……” 傅黎光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唐逸荣从来没有因为相亲结婚的事情跟父亲产生过争执不快,更没有感情破裂不曾联系。他跟即将结婚的那个姑娘想必是自由恋爱,只因钱的事情不欢而散,那么他喜欢男人被迫相亲的事情也就根本不成立。 换句话说,唐逸荣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傅黎光想到他们即将接吻的那个瞬间,唐逸荣那一声干呕,他不是吃了晚饭不消化,他只是不喜欢男人,当然也就也不能跟男人做这样的事情。 夜间崎岖的山路沟壑纵横,傅黎光一边走一边落泪,他没走过山路,只觉得这条路这么长,永远也望不到头似的。走着走着他被路上的枝条藤蔓绊了一下,傅黎光踉跄地跌倒在地。他干脆坐在地上望着遥远的深沉的夜色,落下泪来。 第19章 杨涵局促地坐在桌前,他面前摆着一杯咖啡,糖和奶都在手边,但杨涵没有去碰。他没有任何想要端起咖啡喝一口的意思,尽管唐逸荣约他来的是一家很出名的手工咖啡店,卡座仅限VIP用户,连普通座位都一号难求。 唐逸荣故意订了这样一个地方,好像这样更便于他和杨涵交谈。他们坐在咖啡厅最里边的卡座里,曲径通幽,是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唐逸荣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下,精致漂亮的咖啡杯与瓷盘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动之以情,对杨涵说:“我二十四岁才第一次喝到正经咖啡,是傅黎光带我去喝的,在我们老家市区的一家咖啡店里。” 杨涵抬起头,皱着眉盯着唐逸荣。他这才想起傅黎光曾经提起过,他也在自己的家乡做过一段时间的支教老师。原来那时候唐逸荣和傅黎光就认得,杨涵想。 “其实我觉得咖啡不好喝,但是一个阶层有一个阶层的生活方式。我们老家的人,累了困了,泡一缸浓茶,又苦又涩,一口就能提劲儿。傅黎光那会儿告诉我咖啡可以提神醒脑,但是他喝咖啡主要是为了消磨时光。当时我不太明白,现在我也习惯了。” 他又抿了一口,说:“尽管我还是觉得咖啡不太好喝,但我不得不习惯这种高级的奢侈的消磨时光的做法。” 杨涵的手指交缠在一起,问唐逸荣:“我不明白您跟我说这些是做什么,我想知道您今天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唐逸荣轻松愉悦地靠在椅背上,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我做过你一段时间的老师,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时隔多年再度遇见,我想我再教你一些人生道理也是应该的。” 唐逸荣看起来轻松且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实际上他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以自己的名誉地位、以自己年长的身份气势在压人。他知道自己卑鄙,但他无法自控。 而杨涵,杨涵是被傅黎光当面认可的男朋友。如果杨涵不是知难而退的人,那唐逸荣毫无任何优势,甚至是被杨涵打得一败涂地。 杨涵是聪明的孩子,稍微一想就明白唐逸荣想跟他说什么,他双手环握着咖啡杯,问唐逸荣:“唐老师是想告诉我,您跟傅先生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有共同的生活习惯、生活方式、生活阅历,而我是个小山村里来的普通学生,并不能和傅先生有任何共鸣,是吗?” 唐逸荣一挑眉,缓慢地点了点头,说:“你很聪明。” 杨涵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缓慢而坚定地说:“可是我是傅先生跟我认可、也当着您的面认可过的男朋友,我们之间各方面的差距,傅先生都不在乎,旁人的在乎对他来说,想必也不算什么吧。” 唐逸荣心中一紧,他想,果然如此,杨涵不是任由他捏的软柿子。 好在唐逸荣这些年积累了许多人生经验,做什么事都有planb就是其中之一,他又笑了笑,一副对着杨涵推心置腹的样子:“杨涵,其实十几年前的我跟你一样。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人,机会很难得,都想把握住,这我理解。” 杨涵皱着眉看着唐逸荣,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唐逸荣说:“傅黎光跟你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跟他好,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你。他有太多筹码,太多可供选择的余地,太多重来的机会,而你呢,你不行的,你现在跟着他,十年后二十年后,还能这样跟着他吗?” 杨涵静静地说:“我会努力跟上他的。”他终于缓过神来,开始反击:“唐先生究竟要跟我说什么?兜兜转转绕了这么许多个圈子,不会是只想给我上一些不痛不痒的心灵鸡汤课吧。为什么总是劝我离开傅先生?我配不配得上傅先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饭局上喝醉酒的深夜需要我的醒酒汤,早晨起来的时候需要我烫好的衬衫,也许现在他对我的需要只是局限在这些方面,但以后会更多跟广阔的。” 唐逸荣被杨涵给说呆了,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情绪一般喝了一口咖啡,勉强笑道:“你口才倒是很好。” 杨涵笑了笑,问:“唐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唐逸荣干巴巴地说:“那我不送了。” 但唐逸荣到底不甘心,他仍旧在杨涵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低声说:“他身边并不缺人,不缺我,同样也不会缺一个你。” 这话戳到杨涵的心口上,他倏地转身,带着些不甘与愤怒盯着唐逸荣。唐逸荣微微抬起眼睛,用一种很凉薄怜悯的目光看着杨涵,问:“你见过他儿子吗?很可爱。” 唐逸荣把杨涵说得目瞪口呆,见到了他惶恐无措的模样,心情终于舒坦了一些,他比杨涵更快地离开了咖啡厅,走到室外,像是吐出一口恶气那样神清气爽。 唐逸荣对自我的认知一向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外人看他年轻有为、仪表堂堂,他三十多年的人生履历也足够增光添彩,但他知道,自己做人做事都有着游走于黑白边缘的灰色部分。 一直以来他都把傅黎光当做他的心头白月光,但是现在他又在用一种灰色手段去染指他的白月光,他心里涌起一丝很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但是很快他又说服自己,白月光身边的乌云理应由他来驱赶,白月光并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那个白月光。 傅黎光回到家里发现杨涵情绪依然十分低落。 杨涵没在傅黎光面前保持这么久的不悦,几乎所有时候都是杨涵笑盈盈且小心翼翼地体谅着傅黎光的情绪。 傅黎光站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杨涵,他正在厨房里做饭,听见门响回头望了一眼傅黎光,眼里都是颓败晦暗的颜色。然后杨涵很快转回头继续做饭,傅黎光看着他的背影都觉得他脆弱可怜又伤心。 有那么一瞬间,傅黎光心底里也涌出许多不耐烦的情绪。但是他很快就克制住了,做小情人的时候杨涵处处忍让照顾他的情绪或许已经让他养成习惯了,但两人现在毕竟是在谈恋爱,他应该让杨涵有一些安全感。 可是傅黎光有许多年没有哄过人了,或者说他只在十年前沦落为唐逸荣的室友的时候,为了生活讨好过唐逸荣的情绪,所以这一项他着实不太拿手。他干巴巴地说:“杨涵,你到底怎么了,早晨就是这幅样子,现在还是这幅样子。” 杨涵没想到自己的情绪管理如此失败,慌乱地说:“没……没什么……” 看到傅黎光显然不信的表情,他赶紧扯了个谎,说:“昨天家里给我打电话了,说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况有点不好。” 傅黎光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说:“出事了就赶紧回家看看,在这儿待着有什么用。刚才往你卡里转了笔钱,你先拿着应急,不够了再跟我说。回家要用车直接给小吴打电话,她会给你安排。” 杨涵更伤心了,傅黎光这样做,无疑仍然是将他作为小情人看待,他呆愣着站在原地,傅黎光又皱起眉头,说:“别在厨房站着了,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刚好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没说是什么事,溜得飞快,他害怕杨涵跟他示弱,怕杨涵哭起来让他陪着一起回去。 谈恋爱已经是傅黎光几次三番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见家长真的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傅黎光避之不及。 坐进车里,傅黎光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他自己也深感遗憾,他与从前做金主的时候没有半分区别,完全不是一个恋爱状态中应该做的事情。 他不会谈恋爱,也不懂谈恋爱,甚至于,他这样根本就不算什么谈恋爱。 傅黎光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街上晃悠,已经到下班世界,街上有许多人。有人独自一人快步奔往地铁站,有人手挽着手商量着约会,傅黎光看了,有点羡慕。不管是独身还是恋爱,他都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明确的态度,但现在他对自己有点失望。尽力对杨涵好并不是恋爱中的那种好,他很疲惫,杨涵大概也一样。 正在想着,傅黎光接到了电话,是他聘请的集团职业经理人毕濛。毕濛平时很少在下班后的私人时间联系傅黎光,除非集团里有大事,但目前公司一切运转正常,他们有很久没有在工作时间外联系过了。傅黎光接了起来,问:“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白天的时候忙忘了,所以晚上打扰你。”毕濛笑着,语气中带着些歉意,他说:“康壹的手续办完了,从今天开始就姓傅了,你明天有空吗,咱们做一下交接的事儿,傅先生之前说过康壹归你管。” 傅黎光倒是没忘记这回事,不过康壹的手续办起来比他想象中要快,他此刻正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闻言立刻说:“不用明天,就现在吧。” 毕濛有些诧异,从前有几回他曾经在私人时间约过傅黎光谈公事,傅黎光都拒绝了——他不知道傅黎光是不是有意避嫌,因为毕濛能感觉到他与傅黎光是同类,而傅黎光也确实是他喜欢的那一口,只是他的想进一步都只停留在想想的阶段,于是几年来他都没再前进一步。 而现在傅黎光主动邀约,毕濛尽管惊讶,依然欣然赴约,他应下,说:“好的。那你来定地点吧,我带资料过去。” 第20章 傅黎光在山间小道上哭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他站起身,像和自己赌气似的下山。 山路难行,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傅黎光一个人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时不时绊一下,眼泪和鼻涕都忍不住一起洒在这条路上。 傅黎光不知道唐逸荣走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丝留恋与愧疚,到了这一刻,他还在为唐逸荣开脱,他不信唐逸荣连一刻的心动都没有过。他回想起唐逸荣调走之前的践行宴那一晚,他喝醉了,温柔缱绻的眼神像要滴出水来,他主动亲了傅黎光。 想到这里,傅黎光很快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这样的情绪晃出去。他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一边想着唐逸荣那一点点聊胜于无的温柔,一边越发明白唐逸荣的冷漠与无情。 傅黎光又想起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唐逸荣对他的冷漠和偏见,唐逸荣一开始就是很讨厌他的。但后来为什么突然不讨厌了呢?傅黎光以前以为是唐逸荣终于发现自己这个人还不错,他甚至自作多情地想过唐逸荣也许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才别别扭扭。 结果是唐逸荣发现他这个人虽然处处不合自己心意,但是好在还有一些家世背景可以利用。 傅黎光越想越伤心,他想何必呢,唐逸荣何必呢?自己在这里过得这么艰难,唐逸荣对他的一点好他都会记住,哪怕唐逸荣不去招惹他,他也会知恩图报尽力帮唐逸荣的,可是唐逸荣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傅黎光跌跌撞撞回到学校宿舍,在床边枯坐一整晚,对面就是唐逸荣的床铺,还是一样的干净整齐。傅黎光看了一会儿,又噗嗤笑出来。 他想人真的是会变的,由奢入俭难,但是由俭入奢却很容易。唐逸荣以前的床单被套洗得发白也不舍得换,虽然旧,却气味清新,看起来整洁干净。现在唐逸荣把这些全扔了不要了,不知对方许给他什么好条件,让他如此大手笔大魄力地一切重新开始。 唐逸荣走了就不打算回头,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傅黎光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起身搓了搓脸,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箱。 傅黎光离家出走的时候带了许多衣服,有的娇气难打理,大多都是唐逸荣在帮他收拾,什么能手洗什么能浸泡,什么可以暴晒,什么最好不接触阳光,唐逸荣给他弄得整整齐齐。 只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却处处都是唐逸荣的痕迹,傅黎光蹲在行李箱边上,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本来不是爱哭的性格,但是唐逸荣就好像长在他的泪点上,时时刻刻在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提醒傅黎光,他被唐逸荣抛弃了,不仅如此,唐逸荣还像骗傻子似的欺骗了他。 张校长虽然是个木讷老实的人,但确实是真心热爱自己的学校和学生,每天天亮了就会到学校,看着学生们一个一个进入校园。 傅黎光一夜未睡,趴在教师宿舍的窗户上,看见校长来了,立刻就下楼冲到学校门前拦住校长。 在校长心里傅黎光是个刺头大少爷,但这几个月来除了最开始他有点闹腾,之后的时间里他既没有表现出多么大少爷,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刺头,所以校长和他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太多。 因此乍一看到傅黎光满脸苦闷看起来很不好惹地站在自己面前,校长很是畏缩了一下。他问傅黎光:“傅老师有什么事吗?” 傅黎光说:“我辞职,不干了。” 校长十分惊讶,毕竟前些天他才刚刚问过傅黎光的意思,傅黎光还说离期末考试只有几天了,先教完这个学期再说。可是这主意也变得太快了,校长很是有些跟不上节奏。 傅黎光大概也觉得自己出尔反尔有些过意不去,他将手上的一摞纸交给校长,说:“之前说了至少会带完这个学期,可是我自己出了些情况,实在是不能再教下去了。期末考试的试卷我已经出好了,其他功课的试卷,唐……唐老师之前也出过,一起交给您吧。” 傅黎光要辞职走人,对校长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时时刻刻供着一尊大佛心理压力是很大的,就算这个大佛几个月来都没找麻烦挑毛病,但他终归是个惹不起的大佛。 于是校长伸手接过傅黎光手里的东西,问:“那……那要不要送送你?” 傅黎光哂笑一声,说:“不用了,您忙吧,我这就走了。” 不管校长出于什么心思问出那句话,傅黎光都明白,校长也是想尽快请走他这尊大佛,又或者说是一枚定时炸弹。唐逸荣在的时候,会压制着他管着他,但唐逸荣不在,放眼学校没人能管得了他,当然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傅黎光拎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不已的乡镇学校,一路颠簸辗转抵达省城,在飞机场买了一张机票,没有做任何停留就踏上了回家的航班。 傅黎光坐在舷窗边,飞机起飞以后他朝下望了一眼,这里山林密布,高低起伏的山丘上是层层叠叠的绿,在这么高的空中,其实并不能看清这样的山中有乡镇有道路有学校,还有一段隐秘而短促的感情。 除了傅黎光以外,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和唐逸荣在一起过,甚至包括唐逸荣自己都不会觉得那是在一起。唐逸荣或许会把这一段看做是自己出卖灵魂而换取的人生难得的机遇。 只有傅黎光以为自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去了那个辜负了他的赵寻,他在这样近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找到了自己朴实而真挚的爱。 其实没有。 他误打误撞闯进这个乡镇学校,晕晕乎乎开始了一段只有自己以为自己在恋爱的感情,最终他狼狈地拖着行李箱离开这里。傅黎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张飞机票几乎花掉了他几个月来的工资,算是人财两空。 他想这样也好,至少是赤条条无牵挂,他怎么两手空空来的,就怎么两手空空离开。看起来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但傅黎光知道,变了,一切都变了。 他在飞机上做了一场梦,梦见那一天大雨来临之时,唐逸荣与他四目相对的场景。傅黎光在梦里好像还能闻见大雨倾盆而下,泥土和青草都散发出夏天特有的芳香。他近乎贪婪地深深嗅了一下,却只闻见飞机餐的味道。 傅黎光猝然睁眼,看见自己面前贴了一张便利贴,是空乘发餐时见他在睡觉留下来的。傅黎光按下按钮,空乘很快过来,询问他需要什么服务。傅黎光像是穷途末路望梅止渴似的,说:“给我饭。” 空乘拿出一个餐盒,傅黎光又问:“可以再给我一盒吗?” 大概是因为被这么难吃的飞机餐还会有人吃两份的事情震惊到,所以空乘对傅黎光的关注多了些,很快就看到这个奇怪的客人一边埋头吃饭一边流泪。 傅黎光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泪,如果不是空乘递了纸巾到他手里关切地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他或许还以为自己正在好端端地吃饭。 傅黎光响亮地擤了一下鼻涕,摆摆手哑声说:“没什么。” 空乘犹豫了一下,又多给他了几张纸巾。 傅黎光理想中的分手应该是非常体面非常保有尊严的,就像当初赵寻跑了,他自己疼得辗转反侧,但到底也没去找赵寻说个明白,而是自己暂时离开。 他以为自己对待唐逸荣也能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失败了。 他下了飞机,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理智告诉他应该伸手搭车赶紧回家,但是最终他神志不清地坐上车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知道唐逸荣去的企业在哪里,他想去问个清楚明白。他不想问唐逸荣有没有一秒钟喜欢过他这种没什么用的问题,他只想问问唐逸荣就这么走了,是否良心不安。 但是即便傅黎光对唐逸荣的期望已经低到这样的地步,他还是低估了唐逸荣的冷酷程度。傅黎光走到企业大门前,门卫问他找什么人,傅黎光说了唐逸荣的名字,门卫倒是很熟悉,说是前几天刚来的年轻人,才在安保处办完出入手续。 门卫问傅黎光找唐逸荣有什么事,傅黎光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扯谎说他家里出了些事,自己是从他老家过来的。 傅黎光说着,还把登机牌拿给门卫看,以求佐证自己的说法。门卫拿着登机牌进到安保室里打了个电话,出来的时候抱歉地对傅黎光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这是重点机密的企业,不能随便进,得让人来领,但是刚才给小唐办公室打电话,说他最近出差去了,要不你过些天再来?” 傅黎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卫,门卫慌忙避开他的目光,仿佛刚才说唐逸荣刚办完进出手续的不是他。于是傅黎光轻飘飘伸手抽回登机牌,说:“不用了,谢谢。” 傅黎光拖着行李箱再次坐上车,这次是真的回家的车。他靠在车窗上,抬眼看向拦路虎一样气派的企业大门,傅黎光想自己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包括在那个学校里的事情,也都不会再提起来了。 这几个月就好像他单方面做过的一场短暂的也并不怎么美妙的梦,他被强制唤醒,最初总是会对没做完的梦念念不忘,但拼命巴望着回头,只会让记忆越来越模糊,最终留下一句不足为外人道。 仅此而已。 第21章 毕濛很守时,按点赴约,服务员引着他过来的时候,傅黎光正端着茶水研究菜单,见毕濛来了,傅黎光把菜单递给毕濛,说:“你来点吧,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毕濛刚从健身房出来,没穿正装,穿着一套休闲服,看起来年轻不少。其实这会儿吃饭,就等于刚才的汗都白流了,可毕濛还是接过菜单,说:“那倒是巧了,这家店我凑巧来过几次,我喜欢吃什么不要紧,他家有几道菜做得很出名,得尝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服务员指了几道菜,傅黎光坐在他对面,用手指转着自己的手机,笑了一下,说:“毕总很会享受生活。” 毕濛也笑:“算不上会享受,只是我一个人,时间充裕,也就有精力四处搜寻。” 傅黎光现在已经不是容易情绪外露的年轻人,但他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一个人确实更轻松自在。” 毕濛听傅黎光这话里的意思,仿佛是已经有人了,而这个人又不很让他满意。出于礼貌,毕濛一定不会问傅黎光说这话的意思,只是他也知道了傅黎光不是铁板一块。 傅黎光的感叹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恢复正常,开始公事公办地和毕濛谈工作。毕濛把康壹目前的状况大概同他介绍了一遍,傅黎光大略地翻看了一下,说:“情况还挺复杂的,交到你们团队的手里或许会处理得更好。” 毕濛摇摇头,笑着说:“未必见得。我与汇盛的唐总曾经一起在一个商学院培训里共事过两三个月,对彼此的处事风格都有些了解。唐总虽然在汇盛集团总公司有职务,但业务上则全身心扑在汇盛物业这块,而我兼顾集团公司,在精力上不如唐总,成果上想必也不如他。” 傅黎光招来毕濛的团队有几年了,毕濛做事让人放心,攻坚克难也有决心,工作能力很是出色,傅黎光还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于是傅黎光难免有些诧异地问:“唐逸荣这么厉害吗?连你都敬畏三分?” 毕濛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我百分百投入,勉强与唐总打个平手,他年纪轻轻就能带着汇盛高歌猛进,说一句奇才不为过。” 傅黎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毕总让我去和这样厉害的人打擂,岂不是要把我也赔进去了?我还得照应现在的公司,也不能全身心投入呢。” 毕濛也笑,终于聊到了今晚的核心目的,他缓缓说出自己的目的:“傅总尽管放开去做就是,请我做军师也好,应急时出个主意也好,我应该能派上些用场。” 傅黎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我还没看过康壹什么样,也没正式接手,现在就说得仿佛战况有多么激烈,怪让人紧张的。” 于是两人便没有再在饭桌上聊如此严肃的工作内容,毕竟是私人时间,傅黎光看了一眼毕濛身上简单的黑T,说:“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毕总这样穿。” 毕濛低头看了眼胸前,笑了起来:“那是傅总太不关心我了,休息时间我习惯简单轻便一些。” 傅黎光含笑点头:“是有点。不过我看你的打扮,是刚从健身房里出来吗?我打扰到你了吧。” 毕濛没跟他瞎客套,诚实地点头,说:“正在跑步机上,下边的人打给我说手续刚刚办完,我就立刻打给您了,原本想着明天上班了我亲自送过去,不过傅总要得急,我就赶紧过来了。”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着急。”傅黎光说,他的确不算着急,他只是想找点事情打发自己方才不太愉悦的心情。而现在让他不悦的事情,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傅黎光对毕濛说:“下回再有这种情况,毕总可以直接跟我说今天有事或者晚点再到。” 吃过饭,傅黎光心情好了很多,他和毕濛一起出来,要分开的时候他问毕濛:“接着去健身房吗?” 毕濛啊了一声,说:“是的。”他开起玩笑:“办了年卡,也不能只用来凹造型。” 傅黎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他:“远吗?我也想去看看。” 傅黎光无处可去,他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不想去杨涵那里跟杨涵别别扭扭相处。坐在车里,傅黎光又想起杨涵那张愁苦的脸,他很想问问杨涵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但问出口的话总是言不由衷。 傅黎光深感无奈,他想要温柔起来却温柔不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杨涵没有发消息过来,傅黎光又把手机扔回原处。 毕濛在的健身房环境很好,目标群体就是他们这些常年久坐办公室的上班族,毕濛问傅黎光想玩什么项目,傅黎光环顾一圈,叹了口气,说先发会儿呆。 毕濛笑了起来,让傅黎光先坐,自己去拿饮料。傅黎光坐在休息区的藤椅上,面前是一个圆形的玻璃茶几,他低着头,一会儿按亮一下手机,一会儿又任由手机屏熄灭,杨涵还是一言未发,傅黎光有点烦闷且坐不住了。 没过一会儿玻璃茶几倒映出人影,傅黎光以为毕濛买好饮料,伸出手想接过来,顿了一两秒却没有回应,他抬起头,居然又是唐逸荣。 傅黎光一整晚的不耐烦终于找到发泄的地方,他重重靠在藤椅上,皱着眉头问:“怎么又是你,你不会又要说是在谈工作或是偶遇吧。” 唐逸荣挑眉,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说:“可是这次真的是偶遇。”他笑起来:“我住在这附近。” 这家健身房开在商业区,周围有许多高层写字楼办公区,剩下用以居住的都是老旧小区,即便唐逸荣勤俭节约,以他现在的身份住在那样的地方也不会方便,毕竟小区内道路可能连他的车都停不下。 于是傅黎光黑了脸,说:“方圆三公里以内没有适合唐总住的居民区吧,张口就来有意思吗?” “所以我说了是附近。”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唐逸荣一抬下巴,说:“那个楼,酒店式公寓,我目前住在那里。” 傅黎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好笑道:“那附近没有健身房吗?值得你特地跑来这里?” 傅黎光很久没跟唐逸荣说过这么多话,即便句句带刺、夹枪带棒,唐逸荣还是和声和气跟他解释:“这家健身房是连锁的,我来这边之前就一直在他家,这边这家店是附近最近的一家,我还是选择过来,也没什么问题吧,毕竟我办的卡都没过期呢。” 傅黎光白他一眼,不屑道:“你缺那点钱吗?” 但唐逸荣没接他这话,反而带着几分调侃问傅黎光:“不过小黎,你这样是不是太霸道了,健身房不是你开的也不是我开的,来不来都是个人自由。这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都在,没人因为我住的距离就决定不让我来,怎么今天第一次碰到你,你就横眉冷对,恨不得我立刻离开呢?” 傅黎光被他说得张口结舌,索性沉默不再理会他。好在此时毕濛终于买好饮料回来,他一边朝傅黎光走过来一边说:“贩卖机坏了,找工作人员处理了一会儿,耽误了点时间,渴吗?” 走近一看,毕濛才看到在傅黎光对面坐着的唐逸荣,他楞了一下,很快打了招呼:“唐总?真是巧了。” 唐逸荣站起身跟毕濛握手,谈笑风生:“好久不见毕总,结果在健身房遇见了,真是缘分。” 傅黎光接过毕濛手里的饮料,喝了一口,他没开口说话,这种时候他没必要往唐逸荣挖好的坑里跳。果然,因为傅黎光不与他们寒暄,唐逸荣很快结束了和毕濛的商业吹捧。 三个人面面相觑,毕濛先开口:“傅总想好了吗?准备尝试什么项目?” 傅黎光对这种状况下的三人行已经没有兴趣,他说:“我先去买身衣服吧,现在的装备不合适,你们先玩。” 说完,傅黎光便拿着钥匙手机离开了休息区,傅黎光不在,唐逸荣和毕濛对视一眼,唐逸荣先开口,问:“原来毕总和傅家公子关系这么好。” 毕濛笑了笑,说:“托傅总的福,我混口饭吃,今天也是刚谈完工作。不过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傅总和唐总也在聊天,原来你们也认识吗?” 人的第六感是很灵敏的,能做到毕濛这样的位置,察言观色的功力当然更高,唐逸荣和傅黎光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他很敏锐地就能捕捉到,原本打算傅黎光不说,他就不问。可没想到唐逸荣会主动出击。 唐逸荣看了眼傅黎光离开的方向,也笑着说:“我也是托傅总的福,现在混口饭吃。” 傅黎光离开健身房,下到运动商城那一层,懊恼地皱起眉头。以往他不至于这么蠢,可今天偏偏让唐逸荣给钻了空子,看来果然是被杨涵气昏头,又见唐逸荣见得太频繁,神经过敏了。 唐逸荣和毕濛分开,假意往器械区走,末了又绕路走出健身房,一路从消防通道下楼到运动商城的楼层,绕了小半圈,就看见皱着眉头漫无目的逛街的傅黎光。 他笑了笑,走上前,站在傅黎光身后说:“要这一件,你穿亮色好看。” 第22章 唐逸荣的尾随没超出傅黎光的预料,因此对唐逸荣的突然发声他也没有多么惊讶。不过难得的是傅黎光没有反对唐逸荣的意见,他让店员将唐逸荣说的那套衣服打包装好,唐逸荣猜傅黎光并不想看到自己为他刷卡付钱的蠢样,于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没有盲目献殷勤。 傅黎光买完衣服又买了鞋,他没和唐逸荣说话,既不理会他的意见建议,也不回应他的刻意调侃,只当唐逸荣是空气。 买鞋的时候傅黎光看见童鞋区上了新款,他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又让店员将新款童鞋也装了起来。 傅黎光习惯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服鞋子都要给傅黎星带一份,刚才那双鞋他猜傅黎星会喜欢。 唐逸荣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询问傅黎光:“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扎我的心吗?” 傅黎光转头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他指了指傅黎光手里的鞋,说:“还不忘记给小屁孩买鞋,要时刻提醒我你已经有小孩了是吧,你提醒我有什么用呢,你不是也一样在交男朋友吗?” 傅黎光方才被唐逸荣问得哑口无言的那股火气总算找着抒发的排气管,他冷笑一声,说:“莫名其妙。” 唐逸荣也分不清究竟是傅黎光的孩子给他的打击比较大,还是傅黎光的男朋友给他的打击比较大,或许两个都很大,导致他现在精神十分错乱。 换作旁人,唐逸荣绝不会情难自禁问出刚才那样的问题,但傅黎光不是旁人。 借着傅黎光做跳板远走高飞以后,第一年唐逸荣忙着站稳脚跟,他不敢见傅黎光,之后他日渐步入正轨,开始满世界打听傅黎光的消息,但一无所获,一直到傅黎光接任他父亲之手平息家族企业,在商场上有了些好听的名声,唐逸荣才知道傅黎光的状况。 有了消息再想打探傅黎光就不难,因此唐逸荣也就知道那几年对傅黎光一无所知其实是故意的,要么是傅黎光故意封锁消息,要么是真的没有他的消息。 唐逸荣看了在电梯里面无表情的傅黎光,内心更加倾向于是真的没有傅黎光的消息,因为按照傅黎光的性格,八成是不屑于为了他这么一个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人做出封锁消息的事情,否则之后的获取消息也就显得愚蠢而刻意。 回到健身房,傅黎光选择去拳击,唐逸荣厚着脸皮跟他一起去拳击场,教练问傅黎光以前有没有练过,傅黎光摇摇头,说:“不过我听说这个很发泄是吗?我可以现在学。” 傅黎光学得很快,一拳一拳出击又狠又稳,教练稍加点拨,他就能立刻领悟。唐逸荣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些拳头其实是傅黎光想要落在他身上的。 不过说实话,唐逸荣更愿意傅黎光真的揍他一顿,可目前的情况恐怕是傅黎光根本不屑于去揍唐逸荣。 傅黎光打了会儿拳,喘气声渐渐急促,汗水顺着鼻翼滑落,看起来像是眼泪,有点美人落泪的脆弱的美感。唐逸荣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其实傅黎光的样貌这么些年并没有怎么变,他还是漂亮好看,只是气质变冷性格变硬,看起来带着上层人士难以接近的高不可攀的气势,因此也就难得流露出这种奇异氛围。 从唐逸荣意识到自己的确爱着傅黎光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确认自己像个曾经最恨的全天下都一样的庸俗男人似的,爱傅黎光精致好看的皮囊,也爱他自由独特的灵魂。 如今这皮囊依旧好看,灵魂更加耀眼,却没有一样是属于他的。 唐逸荣站在拳击台下仰着脸,看着傅黎光在卖力打拳。他发觉在傅黎光面前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傅黎光太知道他所谓白手起家平步青云的背后是什么样的,那些让旁人对他趋之若鹜的条件,不过是傅黎光轻飘飘的几句施舍。而他在傅黎光面前的自卑敏感则十年如一日,他永远要抬头看着傅黎光。 傅黎光没搭理唐逸荣,打完拳流了一身汗就径自离开,他冲完澡,换回自己的衣服,提着给傅黎星买的鞋往家走。 只是傅黎光这次的鞋却白买了,短短一段时间没见,放了暑假的傅黎星就突然开始抽条发育,原本小学生男孩似的身高开始猛地蹿升,虽然离傅黎光这样成年人的身高还有很远,可看起来也绝不再是小孩子了。 傅黎光忧愁地看了看傅黎星,又忧愁地看了看自己手里尺码明显小了的童鞋,最终叹了口气,对傅黎星说:“以后你的任天堂怕是没法更新换代了。” 傅黎星大惊失色,还以为任天堂出了什么问题,缠着傅黎光问了半天,傅黎光连忙开着车回自己家去了。 傅黎光当然没想着一辈子拿傅黎星做挡箭牌,而且以唐逸荣厚脸皮的程度,十个傅黎星也拦不住他。 想到唐逸荣,傅黎光已经不觉得烦躁,也不会像刚刚重逢那样想要装作没见过似的避开,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可怜又可笑,有时候看着他惊喜又殷勤地凑上前来,傅黎光也会觉得悲哀,十年前他断然想不到唐逸荣会是这样的。 他开着车,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唐逸荣时,唐逸荣像一株挺拔又不合群的小白杨似的,站在卫生间的水池边洗衣服。那时他孤高倨傲,带着怀才不遇的冷淡与失落。如今他志得意满,名利双收,却不知道他午夜梦回时有没有过惶恐和不安。 这样想着,傅黎光又轻佻地笑了,唐逸荣如何,他鞭长莫及,总不能怪自己当初为他牵了线搭了桥吧。 傅黎光走了以后唐逸荣没去追,他真的没打算再在傅黎光面前招他烦,诚然他是无比渴望把傅黎光重新拥入怀抱,但做事总得讲究方法策略,尤其是对傅黎光这样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这次意外相遇超乎唐逸荣的预料,但总归是有些收获。 唐逸荣在健身房门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毕濛也准备离开,唐逸荣迎了上去,笑着问:“好久不见毕总,刚才只打了个招呼,找个地方坐会儿,好好聊聊?” 毕濛挑眉,他和唐逸荣是在一个商学院培训里认识的,那时唐逸荣是风光无限的国企高管,公派学习,授课的老师也仰他鼻息,小道消息说是唐逸荣他们企业计划在培训所在的高校设立奖学金,唐逸荣身为高管,堪称本校金主。 但唐逸荣却很低调,说是来培训,倒是真的来培训的,居然每天都用心完成培训老师留下的课后作业。 班上大多是各式各类有头有脸的人物,真正按时完成作业的掰着手指头数也不过是唐逸荣和毕濛两人,他们因此建立了一种学霸间的惺惺相惜的情谊,不算多熟悉,但也彼此欣赏,但又出于学霸间的自尊,始终没有过分了解。 像唐逸荣这样公开直白地约着聊聊,毕濛的确是有些惊讶。 但唐逸荣觉得无所谓,姿态不重要,他必须得和毕濛聊聊天。一方面,毕濛跟傅黎光接触了几年,对傅黎光几年来的状态或许会有侧面的、乃至直接的正面的了解。而另一方面,就是唐逸荣敏锐地察觉到毕濛对傅黎光的过分殷勤。 唐逸荣和毕濛在楼下的咖啡厅坐着,沿街靠窗,能看见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唐逸荣先开口问毕濛:“前些年做同窗的时候,毕总好像还不在傅氏?” 毕濛抿了一口醇香的咖啡,说:“人往高处走,那时唐总也不在汇盛呢。” 唐逸荣笑起来,说:“那倒是。不过汇盛的工作对我来说要轻松一些。”他意有所指地说:“我喜欢做业务,对其他的不太有兴趣。” 毕濛跟着一起笑:“唐总这样才是对工作有追求,我已经是混口饭吃喽。” 唐逸荣适时将话题扯回傅黎光身上,问:“那听唐总这话的意思,是傅氏工作不忙啊,还是说傅公子好相处好说话,跟傅公子合作想必没那么多烦恼。” 毕濛点头,说:“背后议论老板是非不好,不过既然说起来还是得说,傅大少给团队的自主程度高,关键时刻又能拿主意,是我这一介打工仔的理想雇佣关系了。” 唐逸荣假装开起玩笑:“那毕总怎么还喊得这么生分,叫大少听起来不够亲切。” 毕濛笑起来:“唐总这就不是我们‘一家人’说的话了,叫大少是为了跟二少区分,平时也不这么说,傅总年轻也和气,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偶尔这么喊喊也是个调侃。” 唐逸荣眉心一跳。 他原本只是想套套话,看看傅黎光和毕濛关系有多亲近。他相信他和毕濛都拥有雄狮之间争夺领地的敏锐,套了几句话,毕濛的刻意炫耀反倒让唐逸荣放心,看来毕濛和傅黎光也没多少亲近,不过这个大少和二少倒是让唐逸荣茅塞顿开。 唐逸荣几乎是立刻就想到那个跟着傅黎光、被他介绍说是自己儿子的小男孩,傅黎光的家里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包括孩子的痕迹也没有,自己怎么会因为傅黎光的几句话就认定那是他的儿子呢,傅黎光到哪生儿子去? 唐逸荣气笑了,看来自己果然是病急乱投医,甚至都没把目前状况理清。他不想动用关系去查傅黎光,想着不够尊重也没那个必要,没想到被傅黎光给了个天大的下马威。 唐逸荣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他想,既然没有儿子,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至于杨涵,他早晚会知难而退,就算他不会,外界环境也会帮他知难而退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今时今日的杨涵就像当年的唐逸荣,与傅黎光之间隔着天堑鸿沟,哪能是几句轻飘飘的情话就能弥合的? 第23章 杨涵等了一整晚没等到傅黎光回去,他打开手机,又看到之前因为见面而加了微信的唐逸荣发的朋友圈。他不知什么时候拍了一张傅黎光打拳的照片,配文是:“真厉害。” 这张照片当然是唐逸荣偷拍的,他怎么敢让傅黎光知道自己拍了他,这条朋友圈也是仅限杨涵能看到,一次见面或许还不足以刺激到他,当然要多来几次才行。 杨涵放大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确认照片里那个全副武装的人就是傅黎光。他的心突突下沉,看来昨天傅黎光转头就走以后是和唐逸荣见面了。杨涵想到唐逸荣那种势在必得的自信轻松,感到茫然无力。 分明他才是傅黎光认可的正牌男友,可他好像姿态最低,筹码最少。 傅黎光拿到资料,一早就去了康壹,康壹的办公楼离自己现在的公司并不远,同在一个商圈内,但康壹经营不善,已经显露出萧条之态,否则也不会被打包收购。 康壹鼎盛时期,除了雇佣的服务人员,仅办公人员就有上百号人,现在只剩下一小半,但这一小半并不是对公司抱有希望等待东山再起,而是早早得到消息,知道公司会被收购,留下继续混口饭吃。换句话说,这些都是懒懒散散又有门路的祖宗大爷们。 康壹占据市场早,故而兴盛,沉疴痼疾多,所以衰落,这几乎是任何一家企业走向下坡路不变的定律。 傅黎光一大早到了康壹,卡着上班的点坐进办公室,快二十分钟过去,员工才稀稀拉拉到齐。 傅黎光心头火蹭地冒上来,他不管这群人是要给他下马威还是长期这样已经习惯了,康壹既然交到他的手里,就得有个焕然一新的样子来。 傅黎光让小吴召集全员开会,会上先让康壹的老员工说说有什么新气象新计划,老员工们大概是真的倚老卖老,纷纷表示傅氏在收购会上说的宏大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现在汇盛势头突飞猛进哪里是康壹能抗衡的,理由说了一大堆,大体意思都是维持现状混口饭吃就好。 康壹原本的副总是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胖子,跳出来用一副打圆场的语气说:“其实也不是咱们不努力,汇盛的唐总是什么人啊,业内谁不知道他,以前是做能源的,做得风生水起跳槽到汇盛,半死不活的汇盛物业也在他手里起死回生,这是大人物,太有能耐,咱们跟汇盛硬碰硬,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吗?要我说也别着急……” 傅黎光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这人看起来在说唐逸荣厉害,实际上还是觉得他这个二代阔少没本事,傅黎光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说:“谁说咱们要跟汇盛比了?” 那位副总半张着嘴,看向傅黎光,停下了自己滔滔不绝的意见发表。傅黎光环视一圈,说:“跟汇盛比,就靠你们这群人?配吗?失地还没收复,就想着开疆拓土了,看不出来康壹的员工个个都还挺敢做梦的。” 把人给说愣了,傅黎光冲小吴抬抬下巴,说:“念吧。” 傅黎光昨天回到家里一夜没怎么睡,给康壹拟了一份暂行的管理细则,他原本还觉得自己的措辞和规则是不是太强硬苛刻了,结果看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只恨自己没把话说得更狠一些。 文件洋洋洒洒,归结起来不过几点内容,傅黎光对康壹目前剩下的所有员工都不够满意甚至不满意,以三个月为期,康壹同时开展新招聘员工培训以及新市场拓展工作,三个月后以业绩为唯一衡量标准,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滚蛋。 耍了一通威风,傅黎光带着小吴离开康壹,去找毕濛。他还得跟毕濛再借一支商务团队,否则就靠康壹那群人,恐怕三个月的死刑倒计时也会让他们一事无成,这群人在傅黎光眼里已经无药可救了。 一见到毕濛,毕濛就笑了起来,傅黎光奇怪道:“你笑什么?” 毕濛说:“傅总今天在康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上午的时间宜忱Фタ蓁遮都传遍了,说是傅公子出马,几句话就收拾了康壹那群硬骨头。” 傅黎光无奈极了,拍拍毕濛的肩,说:“收拾没收拾还得日后见成效,今天是去西天取经的孙悟空来找观音菩萨借神通了。” 康壹新东家傅黎光龙颜大怒的消息唐逸荣也听说了,康壹是汇盛进军新市场最大的竞争对手,尽管这个竞争对手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竞争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汇盛本来就很关心康壹的一举一动,更何况现在关乎傅黎光。 傅黎光和唐逸荣印象里那个人一点也不一样了,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傅黎光,是那个天真到有点傻的傅黎光,还是这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傅黎光? 唐逸荣闭上眼睛,末了又笑起来,他想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傅黎光对自己的纠缠也已经到了油盐不进的程度,那不如两个人在商场上真刀真枪硬碰硬,说不定还能柳暗花明。 傅黎光下了班,杨涵给他打了电话,傅黎光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听见杨涵小心翼翼地问他:“先生,今晚回家吃饭吗?” 傅黎光白天因为康壹的事情生了一天的气,被杨涵一句回家吃饭给取悦到,他吝啬地点头,硬邦邦地说:“回,稍等。” 进门的时候杨涵已经开始摆盘了,看见傅黎光进门他局促地搓搓手。傅黎光又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再因为昨天的事情别扭,于是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洗手换衣服,坐下以后问杨涵:“怎么做了这么多?” 杨涵羞涩地笑起来,说:“闲着没事就做了。” 傅黎光打算动手吃饭,杨涵拦住他,说:“先生先别急。”他拿出手机,对着餐桌拍了张照,而后羞涩地说:“难得做这么多,拍个照有点成就感。” 傅黎光不置可否,耐心地等他拍完才问:“可以吃了吧?” 杨涵把这张图发了朋友圈,他和唐逸荣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有默契,都将照片设为仅对方可见。杨涵不敢让傅黎光看见,想必唐逸荣也不敢。 唐逸荣不负所望,果然看到了杨涵发的照片,傅黎光一手拿着筷子,露出一截戴着手表的手腕。相比于面对自己时既冷漠又官方的模样,这样的傅黎光显然更有生活气息。 唐逸荣放下手机气笑了,一边气自己居然会跟杨涵因为这样的事情较劲,一边又气杨涵居然不是个软柿子随便捏的角色。 吃完饭以后傅黎光继续去书房处理工作,康壹的事情一头乱麻,他今天耍威风只是个开始,日后还有的头疼。 过了一会儿杨涵过来敲门,他端了水果和饮料进来,让傅黎光休息一下。傅黎光喝了一口果汁,问他:“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 杨涵又局促起来,磕磕巴巴地说:“好……好了。” 傅黎光不疑有他,只说:“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 杨涵倒是很想告诉傅黎光,只是他又很怕,他不知道告诉傅黎光会是什么结果。傅黎光说了这话却没得到杨涵的回应,抬眼一看杨涵又露出了那种让他心烦意乱的表情。 傅黎光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告诉自己别生气别发火,再开口还是带了点不耐烦,他问杨涵:“你到底怎么了?” 杨涵嗫喏起来,想顾左右而言他,傅黎光将玻璃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果汁洒出来一些,杨涵慌忙要擦,傅黎光按住他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杨涵左右为难,最终还是闭着眼睛说:“唐先生找我了。” 一开始傅黎光没反应过来杨涵所说的唐先生是谁,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才想到唐逸荣。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反问道:“唐逸荣?他找你做什么?” 总之说也说了,杨涵也不怕再说更多,他如实告诉傅黎光:“他告诉我先生身边不缺人,不缺他,也就不缺我。” 傅黎光胸口起伏不定,他死死地抓住杨涵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儿。 杨涵在这样的沉默里感到海啸来临之前傅黎光的滔天怒火,但他不知道这样的怒火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唐逸荣。他只能紧咬嘴唇,以此作为惊涛拍岸浪头席卷之时自己微弱的抵抗与坚持。 很快傅黎光便松开杨涵的手,他起身要离开书房,走到门前时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杨涵摇摇头,说:“没有了,我们只见了一次。” 傅黎光按照唐逸荣给他指过的那家酒店找过去,一路开车风驰电掣,到了酒店停车场他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唐逸荣住在什么地方。 刚想拿出手机忍着怒火给唐逸荣打个电话问问,就看到停车场电梯门打开,唐逸荣和一个男人一起走了出来。 傅黎光扔下手机下了车,车门被摔得震天响,唐逸荣当然也听到了,他望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就看见怒气冲冲的傅黎光冲他走过来。 唐逸荣没来得及开口,甚至连笑容都还没挂在脸上,傅黎光就已经走到他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傅黎光刚学了打拳,技巧还都记着,打得唐逸荣偏过头去。傅黎光揉了揉手腕,说:“唐逸荣,十年前我没揍你,因为我觉得没必要,但十年后我为什么打你,是因为我终于发现你不是有苦衷,你就是个真小人。” 第24章 谢轻帆主动在微信上撩骚唐逸荣,唐逸荣看着杨涵的朋友圈烦闷不已,连带着看着谢轻帆这样的旧人也没什么兴趣。 他和谢轻帆原本就是各取所需,厌倦了就一拍两散理应是当代炮友之间的和平共处原则,一直以来他们两个也遵循得很好。只是上一次谢轻帆在傅黎光家办的酒会上与唐逸荣重逢,又起了些心思。他孤身一人刚被调任到这里工作,难免寂寞。 只是唐逸荣又怎么会再与他春风一度?原本找他是慰藉白月光遥不可及的失落,现在白月光近在眼前,唐逸荣不想分心。 趁着心烦,唐逸荣想要不就一次把恶人做个彻底,约谢轻帆来酒店找他,要把话说明白。 谢轻帆还当唐逸荣又要跟他上床,特意收拾打扮一番,走到酒店大堂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唐逸荣拿着车钥匙出来,他失落地撇嘴,原来不是要立刻上床。 唐逸荣压根就没打算跟谢轻帆上床,看着谢轻帆穿得骚气四溢的模样,他又想起杨涵发的朋友圈里傅黎光那一截手腕。白衬衫略微往上,机械手表低调内敛,是一种极度克制的诱惑。 当然,旁人看傅黎光这样可不会觉得诱惑,只有唐逸荣色欲熏心才觉得那一截手腕都是在勾引他。 如果说唐逸荣有什么深切后悔的事情,那几乎都关乎傅黎光,其中一样就是他居然没能和傅黎光上过床。以至于十年来他每每梦见傅黎光,都无法想象傅黎光的滋味究竟如何。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唐逸荣眼里的傅黎光这个白月光,才会显得更加珍贵、更加高不可攀。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傅黎光对唐逸荣,看起来是已失去,而细细纠结起来,唐逸荣根本从未得到傅黎光,傅黎光快要成他的魔咒。 两个人往地下车库走,谢轻帆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亲亲密密与唐逸荣挨着,唐逸荣懒得理他,他知道谢轻帆需要什么,有必要的话他可以再给谢轻帆介绍一些新人,谢轻帆着实是闲不下来。 看到傅黎光怒气冲冲走过来的时候唐逸荣已经第一时间想到或许是杨涵给傅黎光坦白了,其实唐逸荣没想过如果杨涵和傅黎光告状自己该怎么办。他没办法。 杨涵在傅黎光面前示弱告状,他能在心里骂杨涵扮可怜、是个不能解决问题的废物,但他不能决定傅黎光心里会怎么看待杨涵。 所以挨了一拳以后唐逸荣知道傅黎光怎么看待杨涵了,即便他在心里骂一万次杨涵卖惨,但傅黎光愿意为他出这口气,唐逸荣就输得一败涂地。 傅黎光这样几乎属于当街行凶,谢轻帆被吓得跳起来,他指着傅黎光“你你你……”了好半天,唐逸荣倒吸一口凉气,他才又以一种快要钻进唐逸荣怀里的姿势关心起唐逸荣。 唐逸荣拉开谢轻帆的手腕,干脆当着傅黎光的面对谢轻帆说:“别看了,我有话跟你说。”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说:“以后别见面了,咱们的关系之前说好已经结束了,你如果寂寞,需要打开新的社交圈,我可以帮你,介绍人或者带进圈,怎么样都行,但是我现在要一门心思追人,你明白了吗?” 傅黎光原本骂完就想走,听唐逸荣说这话才又抬眼看向他身边的人,于是他立刻认出这就是那天在酒会上他看见的和唐逸荣说话的人,果不其然,他们好过。 傅黎光冷笑一声,转身想走。唐逸荣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把扯过傅黎光,将他拉进自己的车里,将呆滞的谢轻帆留在了外边。 唐逸荣怕傅黎光跑,推着傅黎光和他一起钻进车后座,又死死拉着他的手腕。傅黎光的手腕被唐逸荣攥得生疼,他踩了唐逸荣一脚,唐逸荣才后知后觉地泄劲,但他没松手,握着那一截手腕轻手轻脚地揉着。 这一截让他烦躁不安的手腕现在终于握在他手里,唐逸荣感到一阵心安。只有傅黎光冷冷地说:“摸够了没有,够了就撒手。” 唐逸荣悻悻放开手。傅黎光不想跟他在车厢这样密闭的空间独处,立刻就想离开,唐逸荣又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说:“我找杨涵真的是因为嫉妒到发疯。” “你不是嫉妒,你就是卑鄙而已。”傅黎光说。 唐逸荣大大方方地认了:“没错,你说我卑鄙也可以。但是人争取自己想要的,付出一些努力,使出一些手段,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傅黎光荒谬地看向他,末了蓦地笑了,他眼底的嘲讽映在唐逸荣的眼睛里,他说:“唐逸荣,你可真的没变,还是一样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唐逸荣不置可否,只说:“如果你愿意再给我机会,我也可以堂堂正正竞争。” 傅黎光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问:“堂堂正正?”他好笑地拍拍唐逸荣的手背,说:“别堂堂正正做一些没结果没希望的事情了,不如堂堂正正做生意,让汇盛和康壹竞争吧。” 唐逸荣苦笑一声,反问傅黎光:“难道你还觉得我会在生意场上给你使绊子吗?” 傅黎光又将问题反抛回来:“为什么不会呢?”他看向前方,没什么感情地说:“你使绊子,我能理解,你不使绊子,我也一样跟你瓜分市场,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唐逸荣长叹一口气,“真不知道现在的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什么好人。”傅黎光答得很快。 站在车外的谢轻帆看着两人没有要下车的意思,而且唐逸荣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明了,他也不是没脸没皮只顾着倒贴的人,于是气恼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开。傅黎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噗嗤笑了一声。 像是知道唐逸荣会问他为什么会笑,傅黎光很快解释了这个笑的意思:“原来你的口味是这样的。” 谢轻帆穿了一条看起来还没到大腿根的短裤,两条细腿支在里边,放眼望去尽是白花花的腿。瞧着他这会儿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白天的时候这是个衣冠楚楚的正经秘书。 唐逸荣也看了一眼,有伤风化似的收回目光,艰涩道:“不是。” 傅黎光转头,目光凌厉:“不是?你们没上过床吗?” 唐逸荣不知道怎么跟傅黎光说明他和谢轻帆的炮友关系,他怕傅黎光更不理解,更何况也没有一定要说的必要。 分离十年,十年里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他们都是成年人,要有年过三十忽而通透坦诚的彻悟,也要有那些心中明白却不必提及的体面。 唐逸荣轻飘飘问傅黎光:“小黎,你又是出于什么立场问我这个问题的呢?你不是也已经有杨涵了吗?” 傅黎光笑了:“我问你纯属八卦,你去骚扰杨涵呢?” 车厢内是个很私密封闭的环境,涌动的气氛也暧昧并强烈,停车场里黑黢黢的,照明的灯光被车窗拦截,密闭昏暗的车里,情绪被无限放大。 唐逸荣对杨涵原本没有那么深的恶意,但坐在车里的时候,傅黎光特意为他来出气、来打人、来质问自己的模样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想过许多次傅黎光有了别人会是什么样,原来看到了才知道,傅黎光一直都是这样,为了赵寻出柜,为了他谋前路,为了杨涵出气,他爱谁都爱得义无反顾。 可唐逸荣不行,唐逸荣自私而克制,重新开始对傅黎光来说易如翻书,对唐逸荣来说,那薄薄一页纸,十年他也没能翻过去。 “我想让他知难而退。”唐逸荣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车窗外,说:“本来想着他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人,能让我私下里劝退他,结果不是,那这些话只好我来说给你。你真的觉得你跟他这样有前途吗?从前的我和杨涵是一样的人,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人渣也罢,我的环境、家境,这些都让我没办法去出格地谈一场同性之间的恋爱。杨涵也一样,只是他还傻着,还觉得自己有戏。” 唐逸荣的恶意被放大,他近乎冷酷地说:“小黎,你和他没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趁早了断,别让他那么难受。” 傅黎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冷笑起来,“你和杨涵不一样。”他对上唐逸荣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从来不利用我欺骗我。” 傅黎光仍然觉得不解气,便警告唐逸荣说:“你以后别再去找杨涵。我跟杨涵是好是坏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生气的时候下颌线条绷紧,十年过去,他的五官更加深刻,线条更加明朗,看起来英俊迷人,这样盯着唐逸荣的时候,唐逸荣的心头一阵悸动。他想起他爸爸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傅黎光对赖在家里的赵寻发了一通脾气,一路上唐逸荣感到天塌地陷,转头看了一眼傅黎光气恼的侧脸,居然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可爱。 可他没来得及去捕捉那一刻的可爱由何而来。 唐逸荣亲自体会了傅黎光对杨涵的维护,虚无缥缈而又于事无补地伸手拉了一把傅黎光的手,他当然什么也没拉到。傅黎光已经走远了,唐逸荣才喃喃道:“我也曾经以为我可以回头的。” 第25章 不知道傅黎光那天离开后又和杨涵说了什么,唐逸荣后来发现自己被杨涵删掉了,你来我往的偷拍傅黎光大赛被迫结束。 但唐逸荣依然确信傅黎光和杨涵不会有什么结果,两人差距太大,而杨涵甚至不像自己还有强烈的劲头去蹦得和傅黎光一样高。杨涵是菟丝花,攀附傅黎光而生,现在看起来他们两个成双成对,而傅黎光一旦抽身,杨涵立刻就会跌回泥土里。 比起不配做对手的杨涵,唐逸荣已经敏锐察觉到毕濛对傅黎光过分的关注。而毕濛和杨涵又不是一个量级,不可相提并论了。 傅黎光那一拳打得生猛,唐逸荣等了几天才大抵恢复,案头的工作堆积如山,连唐逸荣这样精力旺盛的人都没法再抽出空来时不时骚扰傅黎光。 没人骚扰,傅黎光便觉得是自己之前那一拳见效,让唐逸荣知难而退,自己也投身于工作当中。 康壹那群老员工,工作能力未必见得有多高,骨头倒是个顶个的硬,康壹在他们手里都快倒闭了,还自诩是与康壹共成长的员工,以为傅黎光出于人文关怀也不会辞退他们。 傅黎光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有法律不允许做的,哪有他不敢做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雷厉风行,辞退了近十个老员工,康壹内部那股作威作福的隐隐之风才被刹住。 新员工培训交给他向毕濛借来的那支商务团队去做——傅黎光可不敢把新员工交到康壹老人们的手里。毕濛同他汇报工作的时候也笑着调侃,说是团队已经好些人跟他抱怨,说是在傅总手底下工作压力太大了,跟先前传说的傅总和气工作轻松的传言完全不符。 这也难怪,傅黎光要效率,要在短时间内拉起康壹的新帆,尽快让康壹重新入海,那既要敲敲打打填补康壹的漏洞,又要拆掉那些不必要的老旧的桅杆,工作是很繁重。 傅黎光也与毕濛笑,说是最多借一个季度,不能把人累坏了,不过团队这么辛苦,所以这一个季度就拿两头的奖金吧。 其实傅黎光是很会做领导的,他拉的下脸面做恶人,也舍得给员工送实打实的福利,被傅黎光借来的商务团队虽然辛苦,对傅总却是交口称赞。 毕濛觉得傅黎光此人实在是绝妙,傅黎光的分寸感令他着迷,如果说一开始为傅家打工,毕濛只是觉得傅黎光这人有意思,那么现在,几年合作积累下来,毕濛对傅黎光就不再只是感兴趣,他欣赏傅黎光。连带傅黎光身上那种该懒散的时候懒散,该锐利的时候锐利的气质,毕濛都觉得妙极了。 傅黎光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揣测毕濛的心思,傅黎光根本没想过毕濛还会对他起什么心思。 康壹整顿了一个月,傅黎光觉得应该要历练一下了,他把项目交给商务,让商务挑选几个人,组成一支招标团队,去攻克新的项目。 出发之前傅黎光特地约上了毕濛,让他一起来看看自己手底下的团队带出的成果。 这段时间因为康壹的事情,傅黎光和毕濛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以往合作了这么多年,傅黎光与毕濛都是简单的商业沟通,维持着可靠也疏远的雇佣关系。 但是人和人之间如果想要亲近起来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在傅黎光并不厌烦与毕濛相处的前提下。毕濛欣然赴约,与傅黎光一同出席了康壹换了新东家以后的第一个项目招标。 他们的项目是一家新建成的居民小区,因为采用公开竞标,前来竞争的企业不少,但大家都清楚,除非康壹和汇盛失手,否则这个项目不会花落别家。 康壹是真正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排席位的时候和汇盛一同坐在前排。傅黎光以为这样的场合一定会有唐逸荣出席,免不了又是一通唇枪舌战,坐下以后四处张望,才发现没有唐逸荣的身影。 傅黎光对唐逸荣不放心,换了座位坐到常跟着唐逸荣的秘书身边,问:“你们唐总呢?” 这话问得突兀,更何况傅黎光还是竞争对手,一般情况下是要不到答案的,傅黎光也就是问一问图个心安,没指望得到答案。 没想到秘书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确认他的身份,然后告诉他:“唐总回集团总部进行半年度述职了,三天前回去的,明天晚上就会回来。” 看来今天竞标期间唐逸荣不会回来搞幺蛾子了,傅黎光哦了一声,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坐回去以后傅黎光才觉得有点奇怪,怎么这个秘书搞得像是特地给他汇报唐逸荣的行程似的? 傅黎光坐立不安地想,唐逸荣不会是知道两家会一起来竞标,又觉得自己一定会问到他的行程,所以才特地让秘书说的吧。 傅黎光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主动问话太过奇怪,直到竞标开始前都不怎么安分。 毕濛借给傅黎光的商务团队是一直跟着他许多年的,说是得了毕濛真传的关门弟子也不为过,这群关门弟子又对康壹的新进员工进行了魔鬼培训,现在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 傅黎光这一仗算是背水一战,如果没拿下这个项目,康壹背后那群老鬼从此以后会更难收拾,出师不能不利,傅黎光看向汇盛的团队,很快又收回目光。 毕濛坐在傅黎光身边,傅黎光先前换座位过去,坐回来以后又时不时看向汇盛的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毕濛轻咳一声,小声问:“傅总是紧张吗?” 傅黎光尴尬地笑了笑,说:“有一点。开局得个满堂彩,回去了才有立足的根本。” 毕濛知道傅黎光是什么意思,低声安慰他:“傅总不用太担心,方案我看过,很好。”他转头看向汇盛,问傅黎光:“傅总知道汇盛的业务为什么这么强吗?” 傅黎光望向毕濛,毕濛告诉他:“因为汇盛的唐总实在是个能人强人。”而后他又一哂:“可汇盛的强归根结底是唐逸荣一个人的强。” 傅黎光很敏锐,立刻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唐逸荣被汇盛挖来的时候原本不是来收拾物业这个烂摊子,汇盛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但唐逸荣不知怎么回事也咽下这口气,不过唐逸荣对汇盛从此就留了个心,汇盛的团队是轮转制的。” 毕濛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而是抬眼看向傅黎光。傅黎光与他四目相对,忽而明白过来,所谓咽下这口气,想来八成也是在钱的事情上、自主权的事情上给了唐逸荣极大便利。 而唐逸荣妙手回春,把汇盛救活,在汇盛做着土皇帝,却不打算将自己的劳动成果分给汇盛的任何人。轮转制的团队说明唐逸荣身边没有可亲可信的团队,他号令公司,却还是个光杆司令。也不知道唐逸荣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分明这样的境遇对他并不算有利,可汇盛居然还能牢牢把控在他的手里。 不过只要能够持续创收,手下员工满意,上头集团高层满意,唐逸荣坐拥名利,日后汇盛想要釜底抽薪,唐逸荣一个人也能及时抽身,而他的利益、人脉也不会与汇盛共享,只要敢于冒险,这样也没什么不妥。 傅黎光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唐逸荣此人,远比他曾经接触过的、重逢后想象过的还要更狠更绝更舍得。 不过若是只看眼下,傅黎光就稍微松了口气,说:“你的意思是,唐逸荣现在回集团述职,只有他的团队来,我们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毕濛挑眉笑了:“我是这样猜测的。”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很温柔的样子,“刚才傅总说他回去述职,那述职前的工作重心应该都落在怎么跟集团高层的人博弈上,像这样的项目应该不会太过关注。” 毕濛望向汇盛的团队,轻叹道:“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只有汇盛的名头,没有唐总的内核。” 话说着轻松,但汇盛的团队即便不是唐逸荣的心腹,几年来跟着他打天下,也见过不少世面,攒下不少经验。汇盛和康壹你来我往斗了好几个回合,康壹才勉强胜出。 招标会结束以后康壹和汇盛的团队出于礼貌友好告别,唐逸荣的秘书走上前打过招呼,又问傅黎光:“傅总时间方便吗?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傅总说说。” 傅黎光以为唐逸荣又有什么幺蛾子,便跟着秘书走到一旁。唐逸荣的秘书说:“唐总临走前说,如果康壹胜了,这话务必要给您带到。” 傅黎光手插口袋,吝啬地点头,说:“你说吧。” 他倒要听听唐逸荣又有什么高见。 “这次的竞标项目不是汇盛的主攻项目,周边近十个社区有超过一半都是康壹提供服务,汇盛即便拿到项目,也难以施展拳脚。而且这次招标的老城区领导更属意本地企业,思路眼界都不算开阔,即便拿到了,后续工作也不方便开展。” 秘书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傅黎光的脸色,见他面色沉沉不辨喜怒,却没有要打断的意思,只好咬着牙说出最后一段唐逸荣要说给傅黎光的话:“唐总说这次算他送给傅总上任的见面礼,下回再跟您好好切磋过招。” 第26章 傅黎光一直黑着脸,商务组的人看了他的表情还以为方才竞标的时候没让他满意,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傅黎光让小吴跟商务组的人一起回去准备后续的工作,自己开车去了健身房。拳击柱被当做唐逸荣的替身,被傅黎光打得东倒西歪,傅黎光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还是觉得气得要跳脚。 见面礼?!傅黎光越想越窝火,他什么时候需要唐逸荣的见面礼了,唐逸荣也配给他送见面礼吗? 傅黎光觉得唐逸荣就是个灾星,专门被老天爷派来折磨自己的,眼看自己过了十年好日子,就得经历一次劫数。虽说最佳处理方式当然是不要理会,但傅黎光毕竟是个有工作有身份的成年人,他自己能任性,工作却不能任性。 而傅黎光自己也没想躲,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躲着唐逸荣?傅黎光这样想着,又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把拳击柱想象成唐逸荣暴揍了一通才勉强解气。 傅黎光气喘吁吁地打完拳,拿起手机,发现有不少未接来电,他翻了一下,挑傅黎星的电话回了过去。 傅黎星的小升初考试已经结束,暑假前半段家里人一直忙着给他办入学的手续,为了重点中学的重点班忙前忙后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一切尘埃落定,这才有精力带着傅黎星出门欢度暑假。 全家人打算出门自驾,傅黎星特地打来电话问傅黎光忙不忙,想不想跟他们一起去。 傅黎光乐了,问傅黎星:“你们是不是缺个司机,想让我跟爸爸轮换?” 傅黎星被傅黎光说中目的,哼哼唧唧起来,最后还是傅太太接过电话,说:“你也一起来吧,路上陪星星玩,不然他跟我们大人玩着多没意思。” 傅黎光想说自己也是大人,也没办法跟傅黎星玩到一起去,但傅黎星在电话那头卖力地充当背景音,叽叽喳喳叫着:“哥哥,你都好久没陪我玩啦!” 傅黎光转念一想,说:“那我看一下工作安排,如果不忙,我交接一下就过去。” 工作上的事情交接起来很顺利,傅黎光手里两家公司,一边业务已经很熟练,老板在不在都不影响大局,康壹则有向毕濛借来的团队坐镇,傅黎光又拜托了毕濛多分心盯着点。 傅黎星放暑假,杨涵其实也放暑假,但是傅黎光之前一直忙工作,也不知道杨涵放暑假了都在做什么,现在要陪傅黎星出去玩了,他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另一个放暑假的学生。 杨涵听说傅黎光要陪家人出门,嘴上说着让傅黎光好好玩,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失落。傅黎光问他:“你怎么了?不高兴?” 经历了唐逸荣的事情,杨涵不敢再在他面前支支吾吾,于是老实告诉他:“先生之前说过等我放暑假了要一起去度假。”他说完又摆摆手,急切道:“不过没关系的先生!我……我刚好打算回家!” 傅黎光压根不记得什么时候许诺过要带杨涵出去玩,或许是他随口一说,就被杨涵给放在心上了,但杨涵记着,让他失望总归不好,于是傅黎光说:“国庆带你出去玩,你提前看下想去哪里。” 杨涵老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为了安抚他,傅黎光又辛辛苦苦征战到半夜才算勉强哄得人高兴起来。 傅黎星和他约好第二天清晨五点就出发,等傅黎光洗完澡再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从杨涵这儿回家还有一段路,傅黎光干脆没睡,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发呆。 大概这段时间算贤者时间,傅黎光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杨涵很好,他对杨涵有不好的地方,但也在尽力改变了,可是他和杨涵相处起来的感觉总是很奇怪。傅黎光形容不出这种奇怪,能确定的是这绝不是正常恋人的相处模式就是了。 傅黎光理想中的感情模式应该是波澜壮阔高潮迭起的,但他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感情,站在三十岁的年纪回望过去,会觉得当时都是在过家家,但是站在二十岁的年纪,赵寻也好唐逸荣也罢,都让傅黎光有大起大落的感觉。 傅黎光觉得自己挺幼稚的,三十岁了还依然在渴望惊天动地,可真要是惊天动地了,或许他又承受不来。 在躺椅上眯了一会儿,这么短的时间里傅黎光居然还做了梦。他梦见自己当初站在唐逸荣工作单位门前,茫然又狼狈地等待,而后唐逸荣穿着崭新的制服,隔着进门的围栏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傅黎光,我根本不喜欢男人,也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不用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傅黎光猛地睁开眼睛。 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会梦见这样的场景。唐逸荣的无情离开是傅黎光走不出来的噩梦,他望向窗外暗沉沉的夜色,心像是刚从封冻的冰河中打捞上来的冰川残骸。 傅黎光掐着点跟家人会合,傅黎星坐在后排冲他招手,兴奋地说:“傅黎光,你怎么就这样来了?” 傅黎光扒着车窗掐他的脸蛋,问:“我怎么样?这样不行吗?” 傅黎星长高了也抽条了,脸蛋也没那么圆嘟嘟,当然不想再让傅黎光掐,伸手拍掉他的手,说:“你都没带行李箱吗?亏我还在后备箱留出放你行李箱的位置,好多东西我都没带!” 傅黎光笑了笑,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说:“爸,今天你先开吧,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先补一觉。” 傅黎光的爸爸前些年过劳住院,大概是傅黎光劝说有效,出院以后他卸下工作重任,开始安安心心疗养身体,坐在车上状态比傅黎光这个劳碌的工作党要好得多。 傅黎光晕晕乎乎睡了一觉,睁开眼看路,又问坐在驾驶座上的傅先生:“老傅,这不是出城的路啊,你行不行?不行就跟导航走。” 傅先生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说:“还有一家人。” 他们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有电话打给傅先生,傅黎光的爸爸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热情洋溢的声音:“老傅,我们也出来了,你们的车停在路边是吧,我看到了,吃早饭了吗?前面路口左转有一家不错的早餐店,在那儿吃顿早饭再出发吧。” 挂了电话,傅黎光问:“谁啊?” 他爸爸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多话,待会儿见到不就知道了吗?” 傅黎光冤死了,说:“不是,让我来的时候不是说就咱们一家人吗?现在还有别人,我连问问都不行啊?” 傅黎光的妈妈拍拍他,哄他说:“是咱们家老熟人,你也认识,你盛叔叔一家。” 傅黎光认识的姓盛的只有一家,就是汇盛的那个盛。汇盛集团当初是好朋友两人合办,后来公司一步步做大,两方在经营理念上出现分歧,盛家主动撤出汇盛,不担任任何职务,只做大股东年终分红,几乎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而盛家选择撤出,也是因为后辈没有从商的志向,盛家两个孩子,儿子比傅黎光大许多岁,早年在国外读书,娶妻生子专心科研,女儿年纪轻轻就开了个人音乐会,在艺术上极有天分,走的是书香门第的路子。 在早餐店碰面,不大的店面被两家人给占满了。父辈们热情地打了招呼,而后盛家夫人将小女儿推到傅黎光面前,说:“哟,这就是小黎吧,现在真是一表人才。小黎还记得妹妹吗?小时候你们经常一起玩。” 傅黎光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学毕业的旅行也值得兴师动众地带上他了,搞半天是来相亲,七天自驾游,恐怕感情都要培养出来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亲妈,傅夫人心虚地转开脸,又忍不住冲他挤眉弄眼。傅黎光心中长叹一口气,冲着盛家女儿伸出手,说:“露露,好久不见了。” 盛白露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喊了一声:“小黎哥哥。” 见傅黎光配合地打了招呼,傅夫人这才上前说话,她对傅黎光说:“秋寒家的宝贝今年也小升初,跟星星一样,所以商量了一下,这次咱们两家一起出去玩,路上也有个照应。” 傅黎光配合着笑了笑,好在小孩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叫嚷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饭,两家人这才坐下来。 不知是怎么安排座位,盛秋寒居然坐在了傅黎光身边,趁着大人小孩都在忙着点菜,盛秋寒低声对傅黎光说:“你怎么回事,黑眼圈这么重?” 傅黎光转头看向他,就见盛秋寒挑眉,坏笑着问他:“纵欲过度吗?” 傅黎光皱起眉头,盛秋寒见状,笑意更深,他凑在傅黎光耳边,小声说:“唐逸荣昨天因为跟康壹竞争输了的事情,在集团总部跟高层吵了一架,你知道吗?” 傅黎光头皮发麻,他立刻警惕起来,反问:“关我什么事?” 盛秋寒点点头,给自己宝贝女儿夹了一只生煎包,说:“你说得对,不关你的事。” 第27章 吃完早饭再坐上车,总算可以出发,傅黎光仍旧打算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结果被亲爹给轰到后座。 “你坐后边去,星星路上想看风景。”傅先生说。 傅黎光悻悻地坐到后边,摇着头感叹说:“傅黎星,出城这条路都走了多少回了,有什么好看的?” 傅黎星当然不背锅,嚷嚷着说:“妈妈叮嘱我坐到前面来!她说她有话跟你说。” 刚和盛家人寒暄结束走到车边的傅太太:“……” 但傅太太毕竟心态好,她施施然坐进车里,连个开场白也不做,直接问傅黎光:“你觉得白露怎么样?” 傅黎光撇嘴,说:“年轻漂亮有才华,我配不上人家。” 傅太太不乐意起来,拍了他一下,说:“啊呀!怎么说话的!我儿子也事业有成英俊潇洒,怎么就配不上了。我看般配得很。” 傅黎光无奈地皱眉,他看了一眼傅黎星,委婉地说:“我十年前都跟你们说过的事情,你们怎么到今天还在瞎努力?” 傅太太顿了一下,而傅先生虽然没有说话,可车里的气氛也陡然变得凝固了。过了一会儿傅太太才说:“但你总归是要有个孩子不是吗?” “那我也不能为了一个孩子就去欺骗别人好好的姑娘吧。”傅黎光说。 车里的气氛再度陷入沉默,这次的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久,久到傅黎光望着窗外都快要睡着了,傅太太才伤心地说:“我只是觉得白露、盛家,咱们都知根知底的,也不图他们是有多么富贵,至少是信得过的好人家。” 傅太太的手伸向傅黎光,覆在他的手上,说:“小黎,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爸妈都认了,但是你不能一直这么吊着耗着,你得找个可靠可信的人安稳下来啊。你看你之前的那些,那都是什么人啊……” 眼见着傅太太要翻旧账,傅黎光赶紧将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作保证似的说:“好,我知道了,我一定找个靠谱的。” 他想说杨涵就挺靠谱的,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十年前他狼狈地回到家里,走的时候他还是精神焕发还很叛逆的小年轻,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长途跋涉过后几近崩溃的旅人一般,见到傅太太什么话都还没说,先大哭一场。 傅黎光的爸妈并不知道他在乡村的那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原本只是同他赌气,想让他受个教训也涨涨记性,虽然不主动联系他,可跟傅黎光的叔叔联系的时候也都听他叔叔说他一切都好,还说他越变越好,可能回去以后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不着调。 傅黎光的父母都很高兴,以为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可谁知道傅黎光回到家居然毫无生机,像是变了个人。 傅黎光不说话,饭也不怎么吃,傅太太是最宠孩子的,当下就想打飞的去问问傅黎光的小叔叔傅黎光怎么会变成这样。 家里人劝了好半天,打飞的才变成通电话。傅黎光的小叔叔也纳闷傅黎光怎么情绪转得这么快。一开始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唐逸荣的离开导致的,可是依照傅黎光的脾气,他接到小叔叔的电话没有崩溃,跟校长辞职的时候也没有崩溃,傅黎光的叔叔打听了一圈情况,最终又把唐逸荣的名字咽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夜里,傅太太悄悄进了傅黎光的房间,想看看他晚上睡得好不好,才在傅黎光皱着眉头喊出的梦话里听到唐逸荣的名字。 傅黎光并不知道自己还在梦里喊过唐逸荣,他从梦中惊醒,傅太太坐在床边忧愁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傅太太摸着他的头发掉眼泪。 傅黎光很难忘记那样一个场景,他一向风情万种优雅漂亮的妈妈像是老了十岁,哭着对他说:“小黎,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想告诉爸爸妈妈也不要这样憋着,妈妈真的很怕。” 傅黎光发了会儿呆,从床上坐起来,说:“我很快就会好。” 后来傅黎光果然如他所说,很快好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傅太太记下唐逸荣这个名字,再打电话问过去,一切串联起来,就得到了一个简单的前因后果:唐逸荣是傅黎光在乡村学校的舍友,两人关系很好,唐逸荣很照顾傅黎光,后来傅黎光将他推荐给小叔叔,而他不告而别。 傅太太震怒不已,自己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养大的儿子,被人这样利用践踏,害得他这样憔悴萎靡,傅太太几乎想要打听关系,想办法掐断唐逸荣刚刚攀上的高枝。 最后是傅黎光阻止了傅太太想要为他出口气的行为。傅黎光说不要再把目光放在唐逸荣身上了,就当没见过这个人,从没发生过那些事。傅太太勉强压下一口气,却连带着唐逸荣恨上了那片“穷山恶水”,是真正的“恨屋及乌”了。 杨涵和唐逸荣是同乡,傅黎光如果说了,傅太太一定会很反感他。而且杨涵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仰仗着傅黎光生活,这又戳在傅太太的痛点上。 傅黎光摇了摇头,还是没把杨涵说出口。他转念又想到盛秋寒,以及他在方才饭桌上说过的话,便主动向傅太太打听起盛秋寒的状况:“不过,妈,那个盛秋寒,他现在在做什么?不是说盛家已经撤出汇盛了吗?刚才在饭桌上聊了几句,他好像对汇盛还很了解。” 傅太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在一个做高新技术的企业里做技术顾问吧,他是搞学术研究的,当时他毕业,其实也可以进汇盛,但是他放弃了。盛家撤出汇盛也是他的建议,毕竟盛家也志不在此。不过秋寒是个责任心重的人,撤出汇盛之前把公司打点得妥妥当当,接任的人选也挑好上任以后才放心的。” 傅黎光心头一动,又问了盛秋寒撤出汇盛的时间,而后他了然地笑了。 怪不得刚才盛秋寒会主动跟他提起唐逸荣的事情,原来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唐逸荣进汇盛的时间和盛秋寒离开汇盛的时间刚好吻合,唐逸荣顶替盛秋寒在汇盛集团的位置,而唐逸荣分明是以高管的名义被汇盛挖过来,过后却又以集团总公司高管的名义被发配去接手当时一塌糊涂的汇盛物业,先前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则很容易理解。 因为唐逸荣是盛秋寒的人,所以汇盛现在的核心管理层会忌惮他,不肯让他进入集团核心,他只能被发配边疆。 而唐逸荣之所以在汇盛物业乃至汇盛集团都有不小的“话筒声量”,也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盛秋寒,盛秋寒仍然是大股东,即便他没有任何职务,也仍旧能在股东大会上扔出极具分量的决定。 傅黎光再次回味盛秋寒方才的那几句话,他不禁嗤笑,看来盛秋寒和唐逸荣的关系匪浅,唐逸荣连自己的私事都要说给盛秋寒听——傅黎光可不觉得盛秋寒那几句与你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的意思。 他分明格外调侃,说不准他就是唐逸荣派来盯梢的眼睛,这会儿就在给唐逸荣汇报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到这里傅黎光就恼火。 傅黎光猜的没错,盛秋寒果不其然正在给唐逸荣发消息转述方才吃饭时与傅黎光的交谈。盛秋寒转述完,又接了一句话嘲笑唐逸荣:“老唐,你这样能行吗?我看人根本不搭理你。” 唐逸荣回得很快:“事在人为。”紧接着又跟了一条:“看好你妹,别让她离他太近。” 盛秋寒看到这话忍不住在车里骂了句脏话,吓得全家人都扭头看他,盛秋寒连忙低头打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说:“操!我妹缺爱吗?我妹也不会跟你们这俩作精搅在一起的。” 唐逸荣大言不惭地回复他:“是我作,傅黎光不作。” 盛秋寒气绝,只好拿工作堵他:“你昨天才被教训了个狗血淋头,今天还有空跟我聊天?能不能好好工作?”他啧了一声,说:“那群老狐狸不怎么好对付吧,你现在分出心思来谈恋爱,一个人扛得住他们吗?” 唐逸荣避重就轻地回答他:“我在等飞机。本来改签了想早点回来找他,结果你们一起约着出去玩了。” 盛秋寒被唐逸荣这种轰轰烈烈的琼瑶式追爱节奏吓得一愣一愣,还没来得及发话就看唐逸荣又说:“玩的时候帮我多照顾他点。” 盛秋寒彻底无话可说了,他从唐逸荣身上这种从未见过但是异常好笑的温柔里回过神来,骂道:“傅黎光也三十了,他还需要别人照顾吗?他难道是巨婴吗?你别瞎操心了,人家玩得好着呢。” 唐逸荣不知怎么回事,就想起二十岁的傅黎光,他把黑的白的彩色的、棉的麻的化纤的衣服通通扔进一个盆里,拎出湿哒哒的衣服手足无措地问唐逸荣:“这个怎么办啊?这是被染色了吗?” 他是那样谨小慎微,带着明显的讨好和请求,唐逸荣闭上眼睛,好像还能记起他亮晶晶的双眸,他是那样全身心地信任并依靠着他。 机场里响起登机广播,唐逸荣睁开双眼,忙碌的机场人来人往脚步匆匆,这是很晴朗的一天,唐逸荣的人生里再也没有那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也不再有下着暴雨的夜里,二十岁的傅黎光的身影。 第28章 盛家长辈对傅黎光也挺满意,一路上也在有意无意地撮合傅黎光和盛白露。傅黎光跟自家父母把话说清楚了,却没法给盛家长辈说,一路上只好顺着长辈的意思“多多照顾白露”。 盛白露是聪明人,觉察出傅黎光的尴尬来,问他:“小黎哥哥,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傅黎光这才是真的为难起来。要说没有吧,这是违心,显得他虚伪,要直接说有了,未免太冷酷无情。正在尴尬的时候,傅黎星和盛秋寒的女儿吵起来了。 盛秋寒的女儿叫盛纤云,小名就叫巧巧,直接取自鹊桥仙,他们一家人取名都文绉绉,偏偏巧巧一点也不诗情画意,再加上和傅黎星年纪差不多大,两个人一路都没安分过。 傅黎星招惹巧巧,对她说:“你要叫我叔叔。”他洋洋得意地做起巧巧的长辈:“我哥哥喊你爸爸叫哥哥,你小姑姑喊我哥哥也叫哥哥,你是你爸爸的女儿,你是不是得喊我叔叔?” 大家都是十二岁的小学毕业生,傅黎星突然青云直上成了叔叔,巧巧气得张嘴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嚷嚷:“你才不是叔叔!我才不要你这样的臭叔叔!” 一时间鸡飞狗跳,傅太太提着傅黎星的耳朵把他揪到巧巧面前,让他以后不许再欺负巧巧。傅黎星梗着脖子觉得自己根本没欺负巧巧,一门心思认定自己就是叔叔。 盛白露和傅黎光站在一旁看着,突然笑着说:“我看这群大人撮合咱俩还不如撮合星星和巧巧。” 傅黎光只顾着看傅黎星还能怎么作死,没用心听盛白露说了什么,便随口啊了一声,等他顿了一两秒反应过来,才震惊地冲着盛白露说:“啊??” 盛白露笑了起来,说:“小黎哥哥,你别摆出这么英勇就义似的表情对着我了,我没那么恐怖。” 傅黎光尴尬地摸摸头,说:“我就是有点懵。” 傅黎星被教训了一通还不是很服气,揉着自己耳朵嘟囔说:“我本来就是叔叔。” 路上换了傅黎光开车,傅黎光斜眼看他一眼,问:“你开学以后跟巧巧一个班啊?” 他本来只是想问问,没想到这一问就打通了傅黎星的任督二脉,他一拍大腿,说:“对啊!开学以后我俩一个班!等着看吧,开学第一天我就要让全班人都知道我是她的叔叔!” 傅黎星把傅太太气得伸手就要从后排来揍他,一边揍一边骂他:“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几岁啊?还这么幼稚!” 傅黎光觉得傅黎星这样挺好的,他一直希望傅黎星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纯真,甚至带着些傻气。这至少说明他永远活在爱里。 纵然人需要经历风雨,但是对人心底线的见识,还是能少一点就少一点吧。 玩到第三天,他们晚上住在一个很出名的夜市周边,两家人在夜市里点了不少菜一起聚餐,酒过三巡盛秋寒问傅黎光:“咱俩单独找个地方喝点儿?” 跟长辈小辈在一起吃饭着实拘束,傅黎光便点头,和盛秋寒另寻了一家烧烤摊。 点的菜都端上桌,傅黎光只顾闷头吃喝,盛秋寒看着他,笑了:“你对唐逸荣有敌意,连带着对我也有这么深的敌意,话也不想跟我说?” 傅黎光给他倒了杯酒,说:“没有。”他好笑道:“对你有敌意我就不会跟你单独来喝酒了。” 盛秋寒端起来喝了:“我看你就是有,但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他笑起来,说:“你就不关心关心我和唐逸荣是怎么认识的吗?” 傅黎光也笑起来:“我对他不感兴趣。”他笑容轻佻,目光却很锐利,“而且我大概猜得到你们的关系。” 见盛秋寒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傅黎光说:“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不过他应该是你挖到汇盛,作为你撤出汇盛之后留在汇盛的势力吧。你作为大股东是他的背后支柱,汇盛现在许多高层手里的股份是不是都没有你手里的多?所以他们对他又忌惮又排斥。之前你问我知不知道他在汇盛跟高层吵了一架的事情,我说不关我事,那确实与我无关。汇盛输给康壹还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汇盛的人不是一条心,我只是个挡箭牌罢了。” 盛秋寒同他干杯,感叹道:“你真聪明。” 傅黎光莞尔:“这需要称得上聪明吗?稍稍费点心思就能明白过来的关系罢了。” 盛秋寒放下酒杯,说:“我跟他认识有近十年了,在上个单位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他做秘书,我做技术指导,我们俩都是外来户空降兵。” 傅黎光很了解他想说什么,顺着他的话就往下说:“我猜得到,你们两个空降兵在那种关系网盘根错节的环境里都有点吃不开,是不是都或多或少地被排挤了,所以惺惺相惜了,是吧。” 盛秋寒不可自抑地笑起来,说:“你真的太聪明了。”他感叹道:“那时候我们俩都挺难的,再加上都有点读书人知识分子的清高,看不上那些官场老油条,也不稀罕他们的亲近,久而久之我们俩就熟悉了。” “所以呢,给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傅黎光说。 盛秋寒摇摇头:“我说只是想跟你聊聊,你肯定不会相信吧。但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他是怎么给我形容你的吗?” 傅黎光冷酷无情地说:“不好奇。” 夜市里的烧烤摊上,做菜讲究重油重料,他们只顾着喝酒,并没怎么吃菜,因此油脂凝固,看起来既不美观也不美味。 傅黎光拿着筷子在上面挑挑拣拣,把葱花和姜蒜全都挑到一旁,挑完了,他站起身对盛秋寒说:“我想到他还在我背后跟我从小就认识的人议论我,我就觉得恶心,像这盘菜一样恶心。” 傅黎光说完就走人,盛秋寒无奈地摇头,过后给唐逸荣发消息:“我看你是道阻且长,他连提你一句都要翻脸,你还指望我多说好话?” 唐逸荣回得很快:“那就算了,本来也没有指望你会发挥什么作用。” 盛秋寒两头忙活结果两头受气,恨恨地拿起筷子吃东西,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我下回再多管闲事我就……我就……我有这空还不如去给盛纤云辅导功课!真是绝配,一个倔驴一个老狐狸。” 傅黎光玩了一周,终于远离中老年离退休人士的荼毒,回到正常的工作党的世界。傅黎光从没觉得能投身工作是一件这么开心愉悦的事情,过去的一周他既要顺着家长们的意思跟盛白露多多接触,又要提防着盛秋寒别再见缝插针提起唐逸荣的话题,还得兢兢业业做司机,可谓是身心俱疲。 傅黎光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关怀,把父母送回家就去了杨涵那里,他总算体会到有个伴的好处,原来真的能成为疲惫时心灵的港湾。 走到半路傅黎光给杨涵打电话,原本想让杨涵在家等他,可杨涵接到他的电话很惊诧,说:“先生,您回来了吗?” 傅黎光听他这个语气便猜到他不在家,于是问:“你不在家吗?” 杨涵只好告诉他说:“最近先生不在,我自己在家也没意思,刚好有个同学让我帮忙在学校帮老师做一点工作,我就来学校了。” 杨涵说完,像是怕傅黎光生气似的又赶紧说:“我已经快做完了,如果先生回来了先等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回家。” 可杨涵虽然这样说着,电话那头还是有人在喊他:“小杨,忙完了没?过来帮我一下!” 傅黎光的劲头立刻消失殆尽,他原本想着家里有个人才兴致勃勃想回去,现在杨涵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回去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他说:“没有。家里人计划多玩两天,所以给你说一声。” 杨涵没那么紧张惶恐了,又很失望地说:“啊,那我知道了。”他小声对傅黎光说:“我还买了很多菜,想等您回来接风洗尘呢。” 傅黎光感觉自己是在闹脾气,但还是告诉杨涵说过几天再吃,如果等不了就让他自己在家吃了。挂了电话以后傅黎光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索性开着车往公司去了。 好些天没去上班,傅黎光也想看看公司里是个什么状况,再加上出门前一直忙着康壹的事情,这一头的老伙计们他也没顾上。 不过公司该怎么正常运转还是怎么运转,傅黎光在不在影响都不大,他在公司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很需要他的地方。反倒是因为他风尘仆仆连身衣服都没换就来公司,还被员工们闹腾着轰回家换衣服。 傅黎光失落地走进电梯,心想我就是不想回家才来看你们的啊。 正在想着,电梯停了,有人走了进来,傅黎光抬眼一看,是衣冠楚楚笑意盈盈的唐逸荣。 唐逸荣站在他身边,说:“好些天没见你了。” 傅黎光嗤笑一声:“眼睛没见,可我的一举一动你不还是了如指掌吗?” 唐逸荣摇摇头:“不是,小黎,我们的生活里总有这么多意外的交集,这是你我都没办法控制的缘分。” 见他又开始说酸话,傅黎光便不再搭理他,只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才不显得那么孤独。 正在想着,唐逸荣又开口了:“你有空吗?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盛秋寒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跟他说明白了。” “那就康壹的事情,上次那个项目的事儿。”唐逸荣锲而不舍。 傅黎光被他逗笑了,问:“今天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能一直缠着我?” 唐逸荣郑重地点点头。傅黎光做了个深呼吸,说:“好啊,行,那就坐一会儿吧。” 第29章 傅黎光坐上唐逸荣的车了才觉得匪夷所思,他想自己是不是有缺爱症,怎么稍微孤独一点就受不了,连唐逸荣的邀请都会接受。 这样想着,傅黎光又自我安慰,唐逸荣现在跟他没什么关系,说是陌生人有点不准确,应该说是工作上有交集的竞争对手,知己知彼,了解一下对方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神游天际,唐逸荣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发动了车子,问:“想去哪儿?” 傅黎光回过神来,看他一眼,疲惫道:“随便。” 在外奔波劳累了一周再回来,傅黎光也并不是非得找人吃喝玩乐才算舒坦,他只是想找个不用让自己那么劳心劳力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现在坐在唐逸荣的车上,竟然神奇地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傅黎光几乎是上眼皮挨到下眼皮就想要陷入睡眠,昏昏欲睡之前傅黎光心想,也许是因为他和唐逸荣的关系太过剑拔弩张了,反正互相都见过彼此最难堪的一面,而有些负面的恶意的情绪也只会在对方面前展现,所以对着他倒也不必用上工作生活里时常会戴上的那副面具。 傅黎光醒来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在车里,唐逸荣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那个目光深邃而伤感,有一瞬间傅黎光甚至觉得自己看错了,他很快坐起身,再看向唐逸荣的时候,唐逸荣又是那副常见的斯文败类的模样了。 “几点了?你怎么不喊我?这是哪儿?” 唐逸荣按亮手机,告诉他:“九点,你睡了三个多小时。这是我家楼下。” 傅黎光点点头,末了又觉得不刺他一句不舒坦,问:“家?你哪有家,你不是住在酒店公寓吗?” 唐逸荣失落地笑了一下,说:“对,我没有家。”他向傅黎光发出邀约:“本来想找个地方跟你吃顿饭喝点酒,现在这么晚了,只能缩减流程了。上去坐坐吧,酒店公寓虽然没有家的味道,但是酒还不错。” 傅黎光解开安全带,说:“你带路吧。” 唐逸荣不知道为什么傅黎光这么好说话,为了确认,他又看了傅黎光一眼。见傅黎光确实没有反悔的意思,他才解开安全带下车。 傅黎光跟在唐逸荣身后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映出他和唐逸荣的身影,他们看上去都是发在朋友圈励志鸡汤里最令人艳羡的中年成功人士,有着超出黄金单身汉标配的条件,但实际上,这是两颗不断自我折磨也互相折磨的心。 “唐逸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过来吗?”傅黎光先开口问了。 楼层到了,电梯门又缓缓打开,唐逸荣迈出去,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因为你突然不恨我了。” 傅黎光笑了一声,说:“因为我忙前忙后做了七天的优质男人,我好累啊,想立刻找个不用我演的地方。”他们站在唐逸荣的房间门前,傅黎光笑着说:“你就是那个人,我可以想怎么骂你就怎么骂你,我心安理得。” 唐逸荣沉默了一瞬间,而后输入密码把门打开,说:“进来吧。” 他径直走向酒柜,拿了一瓶酒,说:“还没开始喝酒,你就像是醉了似的。是没睡醒吗?” 傅黎光走上前拿着他的酒瓶看了一会儿,嘲笑道:“你怎么这么瞎讲究,喝洋酒有什么意思。你点外卖送点啤酒上来。我们俗人不爱这么高雅有格调。” 唐逸荣掏出手机来按照傅黎光说的话开始点外卖,傅黎光坐在椅子上指挥他:“烧烤别点肉,点素的,或者速冻食品的,啤酒要冰镇,你这儿有冰吗?” 唐逸荣说:“有。” 傅黎光满意地点头,说:“那啤酒冰不冰镇也无所谓,你看着来吧。” 唐逸荣点好外卖,坐在阳台的另一把小沙发上,他们对面就是灿烂恢弘的城市夜景,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傅黎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唐逸荣,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唐逸荣看向傅黎光。傅黎光应该是属于年纪越大越有魅力的那一类人。二十岁的时候他看起来太稚嫩了,有点傻,看着也不怎么靠谱。十年过去,岁月也在他身上一刀一刀雕琢,他温和又锐利,像一把爱惜羽毛的利剑。 唐逸荣总是想,傅黎光会成为利剑,想必有不少原因是因为自己。而现在他历经千锤百炼,变得这么耀眼锋利,却不属于自己,这无论如何都让他不能忍受。哪怕这把剑会伤人,会斩断他过往十年的努力,但唐逸荣也同样渴望这把剑。 就算这把剑会扎进他的心口,让他血流如注,让他深陷窒息,他也希望自己和这把剑同生共死。 唐逸荣摇了摇头,说:“没有。” 傅黎光嗤笑:“你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唐逸荣反问他:“我现在想要什么你不清楚吗?” 傅黎光又笑:“唐逸荣,你看,我们其实从来没有合拍过。十年前我以为你需要的是真心,所以我把心剖出来,结果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人生坦途康庄大道。十年以后我也要去追求我的事业有成了,你又跑来跟我演什么纯情爱恋的戏码。”他望向唐逸荣,带着点失落叹息道:“唐逸荣,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跟不上你的变化。咱们俩就是不一样的人,彻头彻尾的不一样。” 这些话重逢以后傅黎光已经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用各种不同的态度对他说过许多次,唐逸荣不想再听,他不想配合傅黎光的退却逃跑主义,转身离开,说要换身衣服。 傅黎光躺在沙发里指挥唐逸荣:“给我也拿一身干净衣服吧,我去洗洗换了。” 唐逸荣很快换好衣服给他拿过来,并抬了抬下巴,说:“浴室在那边。” 傅黎光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打开水的时候他感觉像是回到十年前那个狭小逼仄的职工宿舍,他和唐逸荣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时候傅黎光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事事仰仗麻烦唐逸荣。 而后傅黎光笑了,环顾四周,智能淋浴系统,进口的洗护用品,价格不菲的家居服,每一样都在提醒傅黎光这不是十年前,他们现在好像终于成了一个世界的人,但其实已经被时光远远隔开。 傅黎光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出来就看到外卖已经被唐逸荣摆在阳台的小茶几上。茶几不大,外卖满满当当摆着,啤酒只能放在桌脚。 唐逸荣见他过来,伸手打开一瓶递给他,傅黎光接过来却没坐,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趴在窗台上感叹:“风景真好。” 唐逸荣抬头看了一眼,没接傅黎光的话,傅黎光也不在意,换了个话题问他:“你两个姐姐呢?现在怎么样?” 唐逸荣语调平平地回答他:“还好。前些年都结婚了,结婚后就搬出村子。大姐跟中学老师结婚,二姐跟一个在县城开饭馆的结婚了,也都生了孩子。” 唐逸荣以前没说过,但是傅黎光猜到过。他的两个姐姐在那样贫穷的农村里,直到二十七八岁还没有结婚,其实是因为要供唐逸荣读书而落下了。傅黎光最后一次找去唐逸荣家里的时候,家里是两个姐姐相依为命。 他听完坐回沙发,说:“那也还好。” 唐逸荣看着他,问:“你关心我姐姐过的怎么样,也不愿意关心我过的怎么样吗?” 傅黎光好笑地说:“你有什么值得一问的吗?我看到了,你事业有成纸醉金迷的,是你们家里最有出息的人,你爸妈姐姐都没白辛苦一场,结果很好,不必多问。” 唐逸荣靠在沙发上低低地笑了一声,反问道:“是吗?” “但你要想让我问,我也不是没有问题。”傅黎光看向唐逸荣,问:“你知道当年你走了以后,我去找过你姐姐们吗?” 唐逸荣大为震动。他当然不知道。 十年的时间,一开始他逃避一切关于傅黎光的话题,回到家里他的姐姐们问起那个跟他一起的小老师,唐逸荣只会岔开话题让她们不要再问,好像这样就能完美掩盖他的欺骗与背叛。后来他沉浸在悔恨与思念里,他费尽心思打听有关傅黎光的消息,而傅黎光已经脱胎换骨,更不可能再提起十年前在乡村学校的那几个月。 而现在唐逸荣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同事,他的姐姐们不提别人,只问傅黎光。不是因为在医院的时候他们见过几面,而是傅黎光在他离开以后还去找过他。 唐逸荣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傅黎光看他的表情,大概也明白过来他不知道,于是他轻飘飘地笑了,又问:“那我又去你攀上的高枝门前找过你,你知道吗?” 唐逸荣艰难道:“我那时候说过,从我老家来的人,谁来都不见,所以门卫可能被拦回去了。” 傅黎光好笑道:“不见?为什么不见?你也怕自己背信弃义被找上门吗?” 唐逸荣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这大概是傅黎光听过的唐逸荣说的最真挚走心的一句对不起,但傅黎光不为所动,他冷淡地平静地揭穿唐逸荣的脆弱:“虽然你也怕,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第30章 和以往不同,傅黎光说完这话,并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坐在沙发上继续吃吃喝喝,好像刚才他们聊的不是那些诛心的话题,而只是与平常没有半分区别的闲话。 曾经让傅黎光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痛苦,如今他已经能够平淡看待,这对傅黎光而言是喜事一桩,对唐逸荣来说却是一个极其不佳的信号。 不过他想挽回傅黎光原本就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傅黎光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好感。反倒是今天,傅黎光主动跟唐逸荣聊了这么多话题,又让唐逸荣觉得一切还没那么糟。 就算在傅黎光心里,他现在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用以闲聊的人,这也好过傅黎光时时刻刻对他横眉冷对。 之后他们两个人又聊了许多别的话题,傅黎光让唐逸荣自己说是怎么认识盛秋寒的,唐逸荣说完以后,傅黎光又让他说当初都是怎么跟盛秋寒形容自己的。 唐逸荣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没有跟他提过你的名字,大概是他听我说了关于你的一些事情,再加上还有你小叔叔的身份,自己猜出来的吧。” 傅黎光斜觑他一眼,说:“你不跟他说这些,他会有线索猜吗?不还是因为你自己说了。” 唐逸荣低头闷声笑了,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当时的领导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我吗?那个姑娘不知道是他的表妹还是堂妹还是什么绕了一大圈的亲戚,他看我对人总是不上心,跑来告诉我最好是有情况早交代,免得箭在弦上才准备对不起她,否则连朋友也没得做。” “所以你就告诉他了?你不是一直深以为耻的吗?”傅黎光带着些讥嘲的语气问他。 唐逸荣摇摇头,看着傅黎光,说:“那时候我大概是已经后悔了,心情很郁闷,一直左右摇摆,他算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能找他开解。” 傅黎光半是感叹半是自言自语,说:“原来你也有不能自我开解的事情。” 唐逸荣看着他,傅黎光对上他的眼睛,终于确认先前在车里他哀伤的眼神不是自己眼花。唐逸荣微微皱着眉头,空气中漂浮着垃圾食品油腻辛辣的味道,他的伤感分子混杂在这样的气息里,显得滑稽且不伦不类。 傅黎光抬手挡住唐逸荣的眼睛,说:“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了。” 唐逸荣抬手握住他的手,问:“是没有用还是你在恨我怨我逃避我?” 傅黎光使了些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唐逸荣拉着按在他的心口,唐逸荣问:“你彻底放下我了吗?难道就没有一个夜晚会梦见我,哪怕是梦见找我清算旧账,真的一次都没有过吗?” 隔着薄薄的棉质家居服,傅黎光可以感受到唐逸荣砰砰跳动的心跳,那种心跳就好像敲在傅黎光头顶的一面鼓,他想起唐逸荣同他表白的那一天夜里,他的心也曾经这样砰砰跳动过。 傅黎光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唐逸荣,真的太晚了。”这一次他很轻松地就抽回了自己的手,他靠在沙发上,说:“你刚走的那一年,我想你要是回头找我,看我不把你打个半死。第二年第三年,我想如果你回来认个错,让我好好出口气,那我们也就翻篇。又过了几年我觉得我们也都成熟了,对待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也要冷静理智。现在我觉得你回不回头、你跟不跟我道歉,我真的都无所谓了,我已经不在乎也不需要这些。” 唐逸荣不甘心,重逢以来他们的谈话从未像今晚一样深刻而平和,唐逸荣知道有些话如果今晚没有说出口,那以后再说就失去了时机和意义。所以他穷追不舍:“那你真的从来没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过我吗?一次都没有过吗?” “有过。有许多次。”傅黎光平静地说:“一开始当然是想起你,总是意难平。但现在每一次想起来,都是觉得我可怜又可笑。” 唐逸荣轻笑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傅黎光:“如果我放弃呢?” 傅黎光不解地望向唐逸荣,唐逸荣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放弃因为你而得到的现在的一切,选择重新开始,你会原谅我吗?” 傅黎光怔愣了一瞬,而后笑着摇摇头,说:“你没办法放弃。即便你放弃现在的职位、工作,但十年里你积攒的口碑、打造的声誉,都会成为你寻找下家的敲门砖垫脚石。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放弃起来很简单,虚名却不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 “更何况……”傅黎光拉长音调,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夜色已深,灯火熄灭了许多,城市开始陷入真正的短暂的夜晚。傅黎光望着远处,说:“你没必要还,那些就当我送你的敲门砖垫脚石,就当我买个教训。” 他转过身,笑着对唐逸荣说:“太晚了,谢谢你今晚的酒,我该回了。” 唐逸荣站起来挡在他面前,说:“我喝了酒,没法送你。” “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车回去。”傅黎光说着,就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唐逸荣抽走他的手机,说:“别走了吧。” 傅黎光暧昧地笑了一声,问他:“你知道你在对一个非单身人士发出什么邀约吗?” 唐逸荣当然知道,但他绝没有那个意思,还不到那个时候,他不想提前就把火候开得那么大。所以唐逸荣也笑了,他把手机按亮举到傅黎光面前,说:“现在已经快两点了,等你坐车回去,至少得三点多。你已经在外面跑了一周,明天还要上班,折腾什么呢?我这边离得近,你明天还能睡个懒觉去上班。” 傅黎光的确觉得疲惫,他应下唐逸荣的约的时候,没想到会跟唐逸荣待这么久,而现在要回家,确实很折腾。两个人都是成年人,傅黎光也觉得唐逸荣不会那么小人,想了想,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那就借我半张床吧,我懒得跑了。” 唐逸荣让傅黎光去洗漱,他留着收拾刚才吃吃喝喝的垃圾,等傅黎光出来的时候唐逸荣已经把阳台收拾得干干净净。 傅黎光掀开被子躺在床上,嘲笑他说:“你可真是居家好男人,住酒店公寓也劳心劳力自己打扫卫生。” 唐逸荣笑了一下:“顺手而已。” 从重逢以来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一晚几乎是他们最和平相处的一晚。傅黎光再次感到这与十年前的生活重叠。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看着唐逸荣在房间里忙前忙后。 在唐逸荣那里好像有干不完的活忙不完的事,傅黎光总是看着他闲不下来,一开始他还顾着讨好唐逸荣,会问问有没有什么他能做的事情。后来唐逸荣发现他连扫地都扫不干净,索性不再让他帮忙。 傅黎光想起旧事,便问唐逸荣:“你当初为什么连我扫的地都看不上,就这么讨厌我吗?还是我这人真的这么差?” 唐逸荣看了他一眼,说:“是因为你扫的真的不干净。” 傅黎光悻悻地撇了撇嘴,因为觉得丢脸,所以他干脆躺下不再问问题。过了一会儿唐逸荣也躺回床上,因为床大,所以两个人中间像是隔着银河,各自占据床沿阵地。 躺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睡意,唐逸荣先开口了:“傅黎光。” 傅黎光嗯了一声,问他:“干什么?” “你之前为什么骗我傅黎星是你儿子?”唐逸荣问。 傅黎光笑了一声,说:“因为想看你吃瘪。” 两个人躺了一会儿,再度开口的是傅黎光。他问唐逸荣:“唐逸荣,你知道吧,明天起床我们还是竞争对手。我没那么小人,不会用以前的事使绊子,但我也不会跟你客气的。” “知道。”唐逸荣说。 说完这话,傅黎光没有再开口,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唐逸荣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描摹过傅黎光的五官,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和十年前他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而十年前傅黎光睡觉的时候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皱着眉头的。他简单通透,又没什么烦恼,沾着枕头就能睡着。可是现在即便在梦里,傅黎光的眉头也深深蹙起,生活的艰难如果有十分,那傅黎光的十分里,或许有一半都是唐逸荣所赐。 唐逸荣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明了自己摧毁了傅黎光的什么。 在他和傅黎光的交谈里,他们好像关系和谐,傅黎光也一直温和健谈好开玩笑,可唐逸荣感觉得到,他是丧气的,他的轻松愉悦都建立在往事已被他放下的前提上。过往那些事情在他心里建筑起坟茔,傅黎光时时刻刻都在坟茔前祭拜。 唐逸荣想着傅黎光说的十年后他已经无所谓时的表情感到心惊肉跳,是他摧毁了傅黎光的积极、傅黎光的期待,所以傅黎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活得古井无波,像个无欲无求的死人。 可是他分明还那么期待被爱,被放在第一顺位被真心对待,永远被需要,永远被等待。 唐逸荣伸手抚上傅黎光的脸轻轻摩挲了几下,他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对傅黎光说对不起。傅黎光当然不会回应他。 唐逸荣看了一会儿,埋头在傅黎光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第31章 傅黎光早晨起床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又觉得没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只好盘问唐逸荣,可是在唐逸荣那里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傅黎光暴躁地下了决定:“我们以后没事不要见面了,跟你喝了酒以后我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唐逸荣垂死挣扎:“哪里不对劲了?你不是都看过了吗?有没有不对劲你自己还感觉不出来吗?” 傅黎光呆滞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一个枕头扔到唐逸荣脸上,说:“大清早的你不要说这些话题。” 唐逸荣总算在傅黎光脸上看到一点人气。他想如果傅黎光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跟他在一起,那他一定会细细地精心养着傅黎光,总有一天会把他养回人气十足的模样。 至于那个杨涵,唐逸荣在心里嗤笑,杨涵根本不配称之为他的对手。他先前也是急破头了,才会觉得杨涵也算是天降拦路虎。 坐在唐逸荣的车里,他状似无意地问起杨涵,傅黎光说:“学校里有事,去学校忙了。” 唐逸荣笑了起来:“跟小鸡仔谈恋爱有意思吗?你们那叫谈恋爱吗?” “有没有意思你自己也谈谈不就知道了?”傅黎光反唇相讥。 唐逸荣挑眉,似乎是觉得这样和傅黎光拌嘴很有意思,他心知肚明,傅黎光和杨涵早晚有一天会分开,问题不在傅黎光身上,而在杨涵身上。傅黎光是责任感很强又重情义的人,即便不喜欢杨涵也会对他负责到底,更何况傅黎光已经跟杨涵好了好几年,不会一点情意也没有。 想到这里,唐逸荣有些心烦,傅黎光对谁都有几分情,偏偏对他没有。不过也不要紧,唐逸荣很快调整心态,杨涵与他是同乡,他太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杨涵的父母是绝对不会接受杨涵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 杨涵父母的毕生心愿或许就是辛苦供杨涵读完书,然后他回到家乡买房恋爱结婚生子,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为父母养老送终。杨涵在大城市打拼或许都会让他们难以接受,更别提还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杨涵不是能像唐逸荣这样敢于破釜沉舟的性格,唐逸荣仅凭自己和他短暂的接触就能知道杨涵的软弱,他是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那个人可以是傅黎光,也可以是他的父母。 唐逸荣哒哒敲着方向盘,转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傅黎光,志得意满地笑了一下。杨涵不足为惧,他要做的只是软化傅黎光。 傅黎光突然睁眼,看到他这个笑容,皱起眉头说:“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我打什么主意你不知道吗?当然是清扫你身边一切障碍,好正大光明接近你的主意。” 傅黎光冷笑一声:“有障碍的时候我也没见你偷偷摸摸过,你这个人不就是这样皮厚三尺吗?” 到了公司停车场,傅黎光和唐逸荣下车,唐逸荣突然问傅黎光:“那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是朋友吗?” 傅黎光顿了一瞬间,回答他:“商业对手之间怎么也做不了朋友吧。” 说完,傅黎光先于唐逸荣一步离开,唐逸荣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傅黎光这块硬骨头比想象中还要难啃。 他又想起傅黎光说的杨涵有事情去学校了,唐逸荣猜傅黎光昨天一定是失落又寂寞,所以才会答应自己的邀约,对傅黎光来说,疲惫的时候陪他的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让他放松下来。 唐逸荣辛辛苦苦做了一整晚的陪聊加备胎,认清这个现实他又笑了,傅黎光或许确实没有玩弄感情的意思,但他无意间撩起人为他鞍前马后服务的时候,倒是也一点都没客气。 傅黎光回到工作中快要一周了,终于接到了杨涵的电话,杨涵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傅黎光回来了没有。 傅黎光又端起架子冷冰冰地问杨涵是不是已经忙完了。杨涵慌忙在电话那头给他解释,说是他跟几个同学组成研究小组,和导师一起做了科研项目,现在项目进展到中期出现了许多问题,是他们之前也没想到的。 傅黎光听着杨涵这样紧张地同他解释,心里又很烦躁起来。杨涵不是他包养的小情人了,即便是,杨涵也该有自己的自由,他想做什么就该去做什么。但傅黎光好像不由自主地就站在这段感情的台阶上,总是等着杨涵供奉自己,却吝啬于对杨涵贴心宽容。 末了他放缓语气,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没忙完可以先做学校的事情,刚好我最近工作也比较忙。” 其实傅黎光没什么好忙的,康壹那边的事都是新团队在具体负责,他时不时过去扮个恶人,敲打提点康壹那群老员工而已。 杨涵主动跟傅黎光示弱,说:“可是我想先生了。” 傅黎光感受到被需要的喜悦,总算结束了由自己单方面发起的莫名其妙的冷战。杨涵把傅黎光哄回家,自己也舒了口气,两个人好像又和好了。 吃完饭以后杨涵坐在傅黎光身边,小心翼翼地跟他说:“先生,这几天我看了攻略,十一长假出门好像去哪里人都很多。” 傅黎光拿着平板刷邮件,十一长假原本也是他为了安慰杨涵信口胡诌的日期,闻言他点点头,又问:“你说的也是,那你想什么时候去玩?”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如果先生时间不方便,不去也行。”杨涵说。 傅黎光抬眼看他,又在平板上点了几下,故意说:“我年假已经休完了,之后好像确实没假了。”他看了一眼杨涵失望的神色,说:“不过倒是有挺多出差的机会。” 杨涵被他说得心情大起大落,忍不住说:“也不是非要去,先生说得也太勉强了。” 傅黎光哈哈大笑起来,说:“要去的,说过的话总要做到,不能对你食言。” 杨涵靠在傅黎光肩膀上,安静地看他工作了一会儿,小声说:“其实我真的不是非要闹着先生带我出去。我只是想多跟先生待在一起。” 这话不知道是杨涵鼓足多大的勇气说出口的,傅黎光拿着平板的手顿了一下。面对杨涵爱的告白,傅黎光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和态度来面对杨涵。太肉麻的情话他也说不出口。 左思右想好半天,傅黎光搂过杨涵亲了一口,说:“嗯。” 杨涵的表白只换来傅黎光一个嗯,说不失望是假的。傅黎光对他很好,但他好像摸不到傅黎光的灵魂,这种好是虚无缥缈的。杨涵不再说话,房间里陷入安静。 这样的安静被傅黎光手机的消息提示打破了,杨涵坐起来把茶几上的手机递给傅黎光,亮起来的屏幕上“唐逸荣”三个字显得异常刺眼。 傅黎光没接杨涵递过来的手机,说:“放那儿吧,消息我在平板上同步接收了。” 杨涵没办法再掩饰自己的慌乱紧张与狼狈,连忙放下手机,借口洗澡离开了客厅。 杨涵进了浴室,傅黎光烦躁地将平板扔在一旁,杨涵又看到了,而且又多想了,傅黎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情感经历一一说出口的人,给父母都没仔细说过的事情,更不可能对杨涵说。 傅黎光只能把这股气撒在唐逸荣身上。唐逸荣方才发来消息问他周末有金澜老板的局,他要不要去。 傅黎光没好气地回复他:“不去!” 大概是只从傅黎光回复的两个字里就感受到他心情不佳,唐逸荣没再发消息过来。傅黎光更火大了,也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早不发晚不发,偏偏要在杨涵在的时候。可转念一想,他和唐逸荣又没什么,他为什么要害怕唐逸荣当着杨涵的面发消息? 傅黎光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该把心头的无名火怪到谁的头上去,只能又在心里骂了唐逸荣几遍。 金澜是康壹和汇盛都在争取的大项目。金澜是前几年才进驻的开发商,本着财大气粗的风格,几年的时间里,挂着金澜LOGO的楼盘拔地而起,在城区新开发片区可谓炙手可热。 但是金澜的名声一向不好,金澜生意做得大,不干净的活也多,私底下做皮肉生意都是小打小闹。即便今天没有对唐逸荣不爽,傅黎光面对金澜的局,也是要思量三分的。 金澜是开发商,他是服务方,对业主而言其实是两个不同阶段,但这也并不等于康壹和金澜就不会有共处的时机。 金澜拿地拿得不干不净不是什么新鲜事,操控几个招标当然也不算大事。傅黎光不爱跟这样的企业接触。 转念一想这是唐逸荣主动问他,傅黎光又回到聊天窗口问唐逸荣:“你去吗?” 唐逸荣立刻回答他:“你不去我就不去了。” 傅黎光看到这个回答就骂了声操,唐逸荣在搞什么,他以为他是什么感人的高中生姐妹情吗? 傅黎光回复他:“别恶心人,你自己愿意去就去,别拉着我当借口。” 唐逸荣那边显示了几次正在输入,最后回答他:“没有,我是想跟你说以后也尽量不要搅进金澜的泥坑里,免得不能抽身。” 第32章 杨涵后来又碰到好几次唐逸荣骚扰傅黎光,杨涵心想,连他都能遇见这么多次,不知道平时唐逸荣缠傅黎光会缠得多紧。 杨涵的猜想其实很正确,唐逸荣对傅黎光的纠缠可以称得上是无孔不入,但真正可怕的是傅黎光从一开始的完全抗拒已经变为现在的无所谓、不在乎。 就好像温水煮青蛙似的,傅黎光刚刚与唐逸荣重逢的时候会被他气得跳脚,而现在就算唐逸荣偶尔撩他两句,他也见怪不怪。习惯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况且唐逸荣又是精神极为强大的一个人,只要他想做,那几乎没有什么是他坚持不下来的。 傅黎光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杨涵在他面前卖几句惨,傅黎光都能为他怒而出头,即便傅黎光再恨唐逸荣,唐逸荣一直示弱,傅黎光也无能为力。 唐逸荣拿准傅黎光的性格,小算盘打得哗哗作响,傅黎光倒是还没摸清唐逸荣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感觉不到唐逸荣每天对他的撩骚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因为唐逸荣至今得到的还只是他的工作微信,不在他的生活圈子里。傅黎光看待工作伙伴的目光是清一色的黑白灰,拿起工作用的手机就自带客气疏远。唐逸荣倒也不是没有混进傅黎光生活圈子的机会,连盛秋寒都说过几次把傅黎光的另一个账号推送给他,但唐逸荣拒绝了。 请盛秋寒做个眼线盯梢也就算了,如果连个账号都不能凭自己本事拿到手,那未免也太废了些。 可话是这样说,傅黎光都要带着杨涵去国外出差了,唐逸荣还一无所知,继续撩骚傅黎光,问他想不想一起看展。 傅黎光在候机,闲着没事,有心让唐逸荣吃瘪,于是回复他:“不了,我要到国外出差一段时间。” 他给唐逸荣发了张登机牌,隐隐约约还露出杨涵的名字,唐逸荣坐不住了。他立刻回复傅黎光:“那我送你吧。” 傅黎光这趟出差其实没什么大事,甚至他都不用跑这一趟,只不过先前答应了杨涵要带他出去玩,刚好这次出差是个好时机。 傅黎光借了公司出差的机会,就没再借公司的出差经费,他们单独出行,也免了杨涵和他被迫出柜而在众人面前尴尬。 傅黎光看了唐逸荣说的要来送他,笑了一下,他没说好还是不好,但唐逸荣是肯定会来的。只不过机场离得远,唐逸荣也未必能赶上。 谁知傅黎光就不是玩弄人心的命,三人修罗场到底还是被他一手促成了。原本他们都要走到登机口了,杨涵的家人突然来了电话,傅黎光让他去洗手间接电话,自己在门口等人,杨涵出来的时候神色就变得很凄惨。 傅黎光当时就猜他们今天走不了了,果不其然杨涵说:“刚才我爸爸打来电话,说我妈妈生病了。” 傅黎光呆滞了一瞬间,还没等他开口,他手机就响了,唐逸荣在电话那头问傅黎光:“你在哪呢?我已经到机场了。” 这样的场景奇异地和十年前重合,他的前男友对他穷追不舍,他的现男友家中突生变故。傅黎光冥冥之中觉得杨涵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他连电话也没挂,对杨涵说:“那重新去买机票回家吧。” 他们两个人退了原本要出国的机票,取出托运行李,又站在服务台准备重新买票的时候,唐逸荣出现了,他把自己的登机牌还有傅黎光和杨涵手里的证件统统交给工作人员,说:“买这一趟,座位挨在一起。” 傅黎光抬头望着唐逸荣皱起眉头,问:“你买票干什么?” 唐逸荣头也不抬地一边跟工作人员确认信息一边说:“你不是也要陪他回去吗?” 真正家中出事赶着回家的杨涵看着傅黎光和唐逸荣,太多情绪淹没了他,他连失落都没法细细分辨了。 重新回到候机区,这次变成了三个人,杨涵茫然而惊恐,傅黎光给他倒了杯水,说:“先喝点水吧,不要想太多,有什么事情得去了看到了才能确定。” 杨涵泫然欲泣地接过那杯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唐逸荣就坐在他们对面,看着傅黎光温和耐心地安慰杨涵,看着杨涵楚楚可怜地回望傅黎光。 唐逸荣看着这样的场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心了,如果有的话想必也已经痛到麻木,不会有任何感觉了。傅黎光对谁都很好,这是真的,他对杨涵也这么倾尽温柔。唐逸荣的心就像被一把刀凌迟,钻心之痛痛得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唐逸荣总是安慰自己,傅黎光怎么会喜欢杨涵,杨涵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以此来掩盖傅黎光已经有了新欢,并且跟新欢相处很好的事实。 十年以前唐逸荣也曾经拥有这样的傅黎光,那为什么十年后傅黎光会成为别人的呢,唐逸荣心头苦涩,因为十年前他还不知道傅黎光究竟有多么珍贵。 傅黎光一直在低声安慰杨涵,杨涵一直忍不住落泪,傅黎光就耐着性子让他哭。唐逸荣冷眼旁观,他想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也不是没有家中生变的时候,他的状况也未必会有杨涵现在这么好,可他也没哭。 唐逸荣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窒息了,于是站起身去了洗手间。他用凉水洗了好几遍脸,连带意识好像也因此清醒了一些,唐逸荣站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不是杨涵懦弱,是自己已经快要嫉妒到发疯了。 如果嫉妒,理应远远躲开才是,免得心头一把火越烧越旺,炼成心魔,但唐逸荣又怎么能抛开傅黎光。 他再也不会抛开傅黎光了。 在飞机上杨涵总算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连傅黎光也觉得身心俱疲,唐逸荣坐在他身边,适时地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傅黎光接过来,喝了一口,说:“谢谢。” 唐逸荣笑了一下,“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因为疲惫,傅黎光也很快闭上了眼睛,因为是临时买的机票,已经没有头等舱的座位,杨涵坐在靠近舷窗的位置,傅黎光理所应当坐在中间。其实他不太习惯坐在中间的位置,闭上眼睛的时候没有个倚靠,但毕竟抵不过身体的疲惫,他很快也陷入睡眠。 但傅黎光睡眠不深,感觉到唐逸荣让他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时他就醒了,可唐逸荣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于是傅黎光又睡了过去。 傅黎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那个地方,坐在飞机上半梦半醒之间又想起自己曾经在回家的航班上泪流不止。 尚在梦里,飞机遇到气流开始颠簸,杨涵被惊醒,一瞬间握住傅黎光的手,傅黎光想用另一只手安慰他,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握住了唐逸荣的手。 他想把手抽出来,可唐逸荣却死死地反握住他的手,傅黎光不想跟他争执,只好抽出自己被杨涵握住的那只手为杨涵顺气,说:“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到,再休息一下吧。” 杨涵朦胧中再次闭上眼睛,傅黎光才有空收回心思怒视唐逸荣。唐逸荣不为所动地迎上他的目光,说:“是你的心在我和他之间选了我。” 傅黎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说:“你放屁。” 唐逸荣根本不在乎傅黎光是怎么骂自己的,傅黎光在那一瞬间握住他的手,对他而言不止是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唐逸荣原本都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揉碎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傅黎光会选择抓住他的手。 唐逸荣一向是个会抓住一切机会加以利用的人,那么他自然就会知道,傅黎光的选择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机会。或许傅黎光自己都没有想过他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事实上这是一个信号,这让唐逸荣知道,傅黎光对他没有那么绝情,至少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绝情。 既然傅黎光会选择他,那不论是他下意识的决定也好,又或者说这只是随机的事件也好,唐逸荣都不会再放下傅黎光的手了。 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傅黎光,傅黎光大概也在烦闷自己怎么会抓着唐逸荣,伸手按着自己的眉心。他生气的时候就会绷紧下颌,看着严肃,可唐逸荣觉得他可爱。 唐逸荣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傅黎光像炸毛的猫一样几乎要跳起来,考虑到身边的杨涵,他才压低声音问:“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唐逸荣笑了一下,说:“你知道你这样很可爱吗?” 傅黎光一听这话就嗤之以鼻,不再理会他。唐逸荣便自顾自地低声说:“当年我爸爸出事,你把那个赵寻骂了一通,去医院的路上你也是这个表情,我那时候就觉得可爱。” 傅黎光想说他失心疯了,但是一想这样一说两个人又要你一言我一语停不下来,索性不再理他。唐逸荣又笑了一下,伏在他的耳边,问:“你觉得我们这样像是在偷情吗?” 飞机飞行的时候会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空乘在前排座位温言细语,机舱里播放着一部喜剧电影,耳机里传出聒噪的笑料。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唐逸荣方才说的那句话,他声音不大,语速放得很慢,声腔震动,傅黎光的一只耳朵因为感受到唐逸荣说话时的气流而烧得通红。他的问题像一个惊雷,在傅黎光头顶噼啪轰鸣。 傅黎光咬牙切齿地回答他:“不像。” 第33章 飞机落地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好在杨涵的妈妈已经被送到市里的医院,免去路上的奔波。 傅黎光让杨涵先去看看他妈妈的状况,而他则直接去了杨涵妈妈的主治医生那里了解情况。杨涵的妈妈是在两癌筛查的时候查出的毛病,这样的癌症在社会范围内已经十分普遍,但对于杨涵这样的家庭状况来说依然是惊天大难。 傅黎光大概了解了情况之后才往病房走去,唐逸荣跟在他身边,问:“你打算怎么办?” 傅黎光没看他,只看着前边,说:“先安排做手术的事情吧。” 唐逸荣拦住他,两个人站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四目相对,唐逸荣问他:“然后呢?做了手术,后续的疗养康复,谁来陪护,谁来照顾,谁来做长时间的观测?你给他们安排人吗?你出于什么身份?站在什么立场?难道是男朋友吗?那刚做好的手术是不是要立刻复发了?” 傅黎光闭上眼睛,而后他睁开,按下心头的怒火与烦躁,压低声音问唐逸荣:“那怎么办?我不管吗?” “我没有不让你管的意思。”唐逸荣说:“我只是想提前给你打好预防针,你只能帮到做手术为止,过后你们俩可能真的没有以后了。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你不要伤心。” 唐逸荣觉得自己真的了不起,居然还能忍辱负重说出这种话,他连傅黎光的感情后路都找好了,如果傅黎光点头,他随时随地都能做好那个备胎。 傅黎光和唐逸荣敲门进了病房,杨涵全家人都在,见他们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身上。杨涵紧张地站起身,磕磕绊绊地介绍:“爸、妈,这是我……我……” “叔叔阿姨好,我们是小杨实习单位的领导。听说小杨的妈妈生病了,刚巧我们在附近出差,就一起过来看看。”唐逸荣适时地接话,替杨涵解了围。 傅黎光看了唐逸荣一眼,对他信口开河编瞎话的本领感到敬佩不已。杨涵回过神来,连忙介绍,说:“这是我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这两位是我的领导。” 杨涵的爸爸站起身同傅黎光和唐逸荣握了握手,而后盯着唐逸荣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唐老师吗?是唐老师没错吧!” 唐逸荣换上亲切和煦的笑容握着杨涵爸爸的手,说:“对,是我,叔叔还记得我呢?” 杨涵爸爸连连点头,说:“一直听说唐老师在外边有出息,没想到还是我们涵涵的领导,医院里也没有坐的位置,也没有茶喝,不然回家吧,让涵涵姐姐做几个菜……” 杨涵局促而尴尬地站在旁边喊了一声:“爸……” 唐逸荣用另一只手在两人握着的手上轻轻地、安抚似的拍了拍,说:“叔叔,不用忙了,我们就是来看看,还有工作要忙。”说完,他又抬头对杨涵说:“小杨,你安心在这儿陪你妈妈,时间的事情不急。” 杨涵慌乱不已地点点头,傅黎光喊了他一声,说:“杨涵,你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他们站在医院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里,杨涵看了傅黎光一眼,眼圈就红了,傅黎光拍拍他,说:“好了,先不要哭了,我刚才问过主治医生大概的情况,不管怎么说先准备手术。” 傅黎光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塞给杨涵:“这张卡你先拿着,钱是给你妈妈做手术的,有什么事情再跟我说,你好好陪陪她,我……我去看看尽快给你妈妈安排手术。” 杨涵眼泪扑簌落下,傅黎光皱着眉看着他,也是一脸愁容惨淡的模样。唐逸荣隔着消防门敲了敲玻璃,两人回过头,唐逸荣说:“走吧。” 傅黎光和杨涵出来,他想说许多话,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对杨涵说:“那我们先走了。”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唐逸荣问起傅黎光准备在这边待多久,傅黎光叹了口气,说:“等安排了手术,看着人送进手术室再走。” “不等着人从手术室里出来吗?”唐逸荣问。 “出来了就太难堪了,杨涵做不了这样的决定。”傅黎光说。 唐逸荣摇了摇头,说:“未必。”电梯到了,他们从医院大厅出来,唐逸荣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说:“他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 傅黎光和唐逸荣先找了一家酒店,但订房的时候唐逸荣只订了一晚。傅黎光在路上问他:“你明天就准备走了吗?” 唐逸荣看了他一眼,有点伤心失落地说:“你只记得这是杨涵老家,不记得这也是我的老家了吗?我都回来了,不回家去看看有些说不过去吧。” 傅黎光也只是客套一下才这样问,闻言便道:“行,那我忙完就走了。” 唐逸荣总算露出一点笑容,他说:“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我姐姐也老问起你。” 傅黎光心烦意乱懒得理他,放下行李箱就准备去吃饭。走在路上的时候唐逸荣一直在看手机,到饭店以后唐逸荣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告诉傅黎光说手术安排好了,明天下午就能做。 傅黎光大吃一惊,问:“这么快吗?我还以为至少要一周。” “找了一圈的人,原本没有主刀医生,最后请了一个省城准备休假的医生辛苦跑一趟,那个医生今天就休假了,后天早晨还要赶飞机,只有明天有空,算加塞的。”唐逸荣说。 傅黎光默默无言,最终说:“谢谢你。”他叹了口气,说:“这人情杨涵还不了,也没法还,就别告诉他了,我来还吧。” 唐逸荣做这些完全是因为傅黎光,如果不是傅黎光,他的同乡多如牛毛,来求他的也数不胜数,他未必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忙。可再尽心也有忍耐的极限,唐逸荣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很冷静地面对傅黎光对杨涵的态度了,可还是被刺激得眉心直跳。 唐逸荣觉察到自己的心情,连忙喝了一杯水,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吃完饭以后他们带着给杨涵一家人打包的饭菜又回到医院,顺便说了第二天准备手术的事情。 显然杨涵一家人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进行手术,一家人都十分兴奋,杨涵看向傅黎光的眼神更是难以言喻的深情。唐逸荣恨不得挡在傅黎光面前。 “那……那这费用……”杨涵的妈妈犹豫地提出了疑问。 傅黎光看了眼唐逸荣,唐逸荣又开始信口开河:“阿姨,您不用担心费用的事情,给您做手术的大夫正在做论文研究。因为是科学研究,所以费用会低一些,但是需要您同意,将来他会在论文里详细地写一下您整个病症的情况,做一个系统研究论述。这个涉及到一些您的隐私、您的个人选择,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要不是时机不对,傅黎光简直想给唐逸荣鼓掌了,他没怎么见过唐逸荣张口就来的场面,只是一度听闻唐逸荣做人做事都很有一套。 现在亲眼见了,傅黎光才知道这何止是有一套,这是太有一套了。也怨不得唐逸荣会在工作里爬得那么快那么高,傅黎光只是给他递了个机会将他领进门,真正的修行还是在唐逸荣自身。唐逸荣有这个本事,这才是他走到今天的秘诀。 唐逸荣几句话就打消杨涵妈妈的疑虑,连杨涵都看呆了,他妈妈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 “涵涵,妈妈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杨涵闻言连忙坐在床边,说:“您说吧,我听着呢。” 他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看了一眼傅黎光,傅黎光也回望他。傅黎光和唐逸荣站在病床那一头,看着虚弱的杨涵妈妈的嘴一张一合,缓慢地说:“涵涵,妈妈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可能明天进了手术室就出不来了,也可能出来了也活不了几天。所以妈妈就想看着你留在妈妈身边,我也努力活,活到我看着你娶上老婆,生个孙子,那我就满足了。” 杨涵僵住了,他下意识望向傅黎光,傅黎光避开了他的眼神。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杨涵和杨涵妈妈这种情况下的嘱托。 杨涵的妈妈还在说话:“……你说你,跑那么远,妈要是死了,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你回来吧,啊?” 杨涵的妈妈露出一个勉强的、满怀希望的笑容,说:“你留在妈的身边,拿个公家的铁饭碗,爸妈这一辈子也就没有白辛苦。你哥你姐,他们也就……也就没人再因为他们没结婚的事儿说三道四。行吗?涵涵?你都能考上大学,别的也都能行吧,啊?”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杨涵终于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唐逸荣和傅黎光同时闭上眼睛,而后傅黎光挂上笑容,对杨涵的妈妈说:“阿姨,您也不用这么悲观,以后杨涵陪您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完,他又转头对杨涵说:“杨涵,好好陪陪你妈妈,让她放松心情,手术前别那么紧张,听医生的话,我们先过去了。” 傅黎光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唐逸荣跟在他身后,出了医院,才说:“我说过了,你们走不到最后,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傅黎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唐逸荣又说:“你长痛不如短痛,总会有这么一天的,病床前的肺腑之言,几乎是遗言了,他不点头根本不现实。” 傅黎光咬着嘴唇沉默着站了许久,才哑声说:“没事,走吧。” 唐逸荣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 第34章 傅黎光心情不佳,唐逸荣跟他住在一间房里也不敢多嘴,他老实下来,就像个真正的跟屁虫似的跟在傅黎光后面,不多说话只闷头做事,勉强和谐安定地度过了一晚。 但这一晚他们谁也没有怎么睡好,傅黎光在想杨涵的事情,唐逸荣在想傅黎光。 唐逸荣明白傅黎光究竟在伤心些什么,任谁在感情里遇到这样的事都会痛苦,更何况傅黎光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这种痛苦。 唐逸荣躺在床上又开始后悔,他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年放弃了傅黎光,抛弃了傅黎光,想必傅黎光也不会在今天再次面临同样的痛苦。但世上唯独没有卖后悔药的,唐逸荣追悔莫及,却也无能为力。 其实傅黎光闭上眼睛会觉得自己太优柔寡断,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开始希望命运不要再这样折磨他了,如果杨涵能够选择他,那他一定会和杨涵好好走下去。所以傅黎光给杨涵说的每一句话都留有余地,他告诉杨涵有什么事情还可以继续找他,但不知道这样的的余地会不会争取到杨涵的一点点勇敢。 傅黎光真的很疲惫了,没有人知道决定和杨涵正式在一起需要他做多久的心理建设,耗费多大的努力,但是这段感情想要毁掉却是那么轻而易举。躺在床上他也会埋怨,为什么世界上游戏人间的浪子无数,他们回头都还能落个美名。而傅黎光从不在感情一事上纠结欺瞒,反倒要承受一次又一次的被放弃。 如果杨涵真的放弃了自己,傅黎光想,那他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跟谁谈什么感情了。 傅黎光是被杨涵的电话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见杨涵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杨涵在电话那头说自己打包了一些早饭,问他们住在哪个酒店,待会儿他送过来。 傅黎光挂了电话把地址发给杨涵,他坐起身呆了一会儿,进了浴室洗澡。洗完以后唐逸荣站在卫生间门口忧愁地看着他,傅黎光把门让开,说:“你去洗吧,我去另开一间。” 唐逸荣拉住他,说:“就在这儿说吧,别折腾了。” 傅黎光挣开他的手,说:“跟你没关系,你别管。” 唐逸荣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从昨天到今天这一整天的忙碌,实则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倒贴傅黎光。而傅黎光的心里仍然还是他和杨涵的事情。唐逸荣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不适合给他们两人提建议。 他还在发愣,傅黎光已经走到床头的电话前,让酒店前台又开了一间房,很快服务生拿着房卡过来,傅黎光换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去了新开的房间。 杨涵来得很快,一如他从前对傅黎光的上心。傅黎光接过他手里的早饭,说:“唐逸荣住在左手边数第三个门,你给他也送一份。” 杨涵犹豫了一下,拎着东西出去了,没过一会儿杨涵又急匆匆地回来,身后跟着刚洗完澡,连身上的水都没擦干的唐逸荣。他裹了件浴袍,估计是边走边穿,走进门的时候还是半系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半掩半露,看起来不仅极具情色意味,还很强势。 “滚出去。”傅黎光看也没看唐逸荣一眼,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喝豆浆。 唐逸荣还想再往房间里多走一步,傅黎光扭头看向他,冷声道:“唐逸荣,要点脸,别让我骂你。” 大概是被傅黎光的眼神吓到了,唐逸荣终于一步步离开房间,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傅黎光,但傅黎光没看他,只说:“杨涵,把门关上吧。” 杨涵依言关了门,傅黎光已经喝完豆浆了,他把杯子扔进垃圾桶里,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傅黎光来之前换了一身体面正经的衣服。他的行李箱原本带着的全是要和杨涵出去度假的衣服,只带了一身用于名义上的出差谈事的正装,没想到这套正装不是用来谈生意,而是用来给自己荒唐滑稽的感情送葬。 杨涵坐在他面前,见他喝完豆浆,像以往一样给他递了一张纸巾,但傅黎光只是接过来放在桌面上,没动。杨涵失落地看了一眼,艰难地开口说:“先生,昨天我想了一整晚。” “嗯。” “我爸妈供我读书不容易。”杨涵不敢看傅黎光,埋着头低声说着话。“我们村子里上百户人家,能外出打工赚钱的早就出去了,至今没在城里买房、没搬出村子的不超过二十户,其中就有我家。因为我爸妈的钱都用来供我上学了,连我哥我姐结婚的事都没法提,也不敢提。” 傅黎光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根烟,又嗯了一声。 杨涵快哭了,他抹了把眼泪,说:“以前,以前您跟我说过,让我毕业以后回家的事儿。那时候我当您想赶我走,我还很伤心来着。现在我妈病了,家里乱了,我才知道原来您说得对,是很难。那时候我信誓旦旦说我想试一下,现在我知道,没什么让我试的余地。” “杨涵,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傅黎光缓缓吐出烟圈,他伸手揉着眉心,说。 杨涵崩溃地流出眼泪,一边哭一边说:“所……所以先生,我准备留在家里了。” 真到了这一刻,傅黎光反而没觉得有多么痛苦伤心,他碾灭烟头,最后嗯了一声。杨涵还在哭着,傅黎光把方才杨涵递给他的那张纸巾又递给他,说:“别哭了,擦擦吧。” 一开口,傅黎光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已经哑了,他轻咳一声,把纸巾塞到杨涵的手里,说:“先别哭了,我给你说几句话。” 杨涵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傅黎光,傅黎光看着窗外,说:“其实我也想过,咱俩走不了太久,你年纪还小,一切还没定下来,也没法给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所以这样的结果,意外,也不算太意外。” 傅黎光叹了口气:“以前呢,我对你也没有多好,现在想起来还挺难受的。你为了自己和家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结果,我可以理解。这样吧,以后你有什么事,我尽量帮你。现在别想这么多,按你爸妈说的,考试也快到了,你先好好学习,不要东想西想,得圆你爸妈的心愿。然后再好好准备毕业的事情。遇到难处,可以跟我说,但以后还是得过好自己的日子。” 杨涵哭得更凶了,他拉着傅黎光的手,不住地说:“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傅黎光抽回自己的手,像是在看着杨涵,又像是没看着他,良久,才哑声道:“没事,这都会过去的,先好好照顾你妈妈,别让她进手术室之前还为你担心。” 杨涵失魂落魄地走了,傅黎光仍然坐在椅子上望着外边。这是个很小的城市,放眼望去好像就能看完全市风貌,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但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居然让傅黎光栽了两次,傅黎光自己也觉得好笑。 唐逸荣一直留心着外边的动静,看见杨涵离开的背影了,他才又走到傅黎光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原本以为傅黎光不会来开门,可没过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傅黎光站在门前皱着眉问他:“有什么事?” 唐逸荣终于送走了一直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正牌障碍,他居然有点紧张地看着傅黎光,说:“咱……咱们走吧。” 傅黎光皱起眉头,问:“干什么?” “不是说好了吗,去我姐姐家。”唐逸荣说。 “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要跟你一起去,所以你也别来骚扰我了。不送。”傅黎光说。 唐逸荣叹了口气,伸手挡住傅黎光即将关上的门,厚着脸皮说:“出门逛逛吧,你准备一直待在房间里睡觉吗?” 傅黎光心头火蹭地被点着了,他皱着眉头问:“唐逸荣,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说我不去。” 唐逸荣锲而不舍地问:“那如果我求你呢?”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傅黎光砰地关上了门。 傅黎光疲惫至极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忍不住陷入睡眠。神奇的是傅黎光这次并没有做梦,大概是失望的次数太多,而失望带来的伤痕又太深刻,他连梦也不敢梦了。 不敢回首往事,更不敢抬眼看前路。傅黎光觉得自己可笑,三十岁了还能在感情上栽这样的跟头,他可能真的不适合谈情说爱。 傅黎光躺在床上睡了大半天,醒来揉了揉眼睛准备退房回家。刚一出门唐逸荣就跟着一起开门,他看着傅黎光,说:“刚才杨涵给我发消息了。” 傅黎光听见杨涵的名字还觉得恍如隔世,下意识问:“他给你发短信干什么?” 唐逸荣笑了一下,说:“可能是不敢跟你说吧。他说他妈妈手术做得挺成功的,医生说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傅黎光楞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说:“那就好。” 他走到唐逸荣在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箱,唐逸荣跟进来,问:“你这就要回了吗?” 傅黎光没理会他,收拾好行李箱以后径自朝外走,唐逸荣匆匆忙忙拦住他,说:“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傅黎光没给他这个机会,拉着行李箱就进了电梯。唐逸荣看着傅黎光离开的背影,心突突下沉,杨涵主动退局,并没有让傅黎光和唐逸荣更进一步,反而,唐逸荣清晰地感受到,先前他们已经有了一些软化迹象的关系再度降至冰点,傅黎光好像更不想理会他了。 第35章 傅黎光就近,在这边的机场买了一张机票,原本他要出差,因为变故耽误了两天,昨天刚出事的时候傅黎光给员工说这次出差他就不去了,但今天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继续去出差。 工作上并没有非他不可的大事情,是傅黎光觉得自己再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待一秒都会崩溃。他要逃离。 唐逸荣追到机场,却没找到傅黎光,他手忙脚乱地给傅黎光打电话,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傅黎光给挂了。 他急得冒火,站在机场茫然地转了一圈,才明白这次是真的又输一场。并不是杨涵出局他就能顺利上位,而是杨涵出局也将他拖下水。 杨涵放弃傅黎光的原因和唐逸荣没有什么区别,都一样高尚无私,区别只在于唐逸荣欺骗傅黎光,而杨涵如实交代。 唐逸荣呆滞地坐在机场候机室,苦笑了一声,他想杨涵如实交代都会让傅黎光情绪低落消沉到这种地步,那自己当初不辞而别究竟会有多伤傅黎光呢?唐逸荣一想到这里就打了个冷战。 他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当初造下了什么孽,当然也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联系到傅黎光,渴望给他负荆请罪。 但傅黎光已经上飞机了,他当然打不通电话。唐逸荣猜到傅黎光应该是在飞机上,但他还是无法克制地频繁拨出电话,电话里冰凉的女声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原来当初傅黎光发现自己跑了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既茫然又害怕,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感,可还是保留一线希望,然后看着希望被一点点掐灭吗? 唐逸荣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傅黎光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离开的画面混杂着机械冰冷的电话提示音在他脑内反复播放,他反复深呼吸,才勉强找回状态。候机室里的空乘担忧地看着他,唐逸荣落荒而逃。 他去洗手间在水龙头下洗了好几遍脸,那种窒息的痛苦好像才稍微缓解了一分。他不知道傅黎光当初是怎么度过那样一个时期的,他了然傅黎光不知所踪的前因后果,尚且慌张恐惧茫然失措到这种地步,那么当初一无所知,还傻傻等待着他的傅黎光呢? 唐逸荣不敢想傅黎光当时会是什么状态,他只要稍微一想,心口就是一阵剧烈的绞痛。 十年前唐逸荣离开的时候走得义无反顾,他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能过得好一点,做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唐逸荣甚至在一些良心难安的夜晚安慰自己,他既没有违法也没有乱纪,谁能来指责他? 十年的时间里,傅黎光没有指责他,是因为早就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他的领导同事没有指责他,是因为他们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他好好工作创收,就仍然是青年才俊。 但十年以后,唐逸荣自己的良心狠狠鞭笞了他。迟来十年的懊悔和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知道傅黎光去了哪,在做什么,以后还会不会理会他。 恐惧和未知让唐逸荣十年来为自己精心编制的人性谎言完全破碎,露出不堪的丑陋的内里。傅黎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卑鄙,自私,无情无义。 老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过真没错。上苍不止惩戒那些穷凶极恶的狂徒,像唐逸荣这样的衣冠禽兽,上苍当然也会换上更含蓄斯文的方法,缓慢地,像凌迟一样惩处他。 唐逸荣在飞机上精神也高度紧张,联系不上傅黎光的焦虑淹没了他,他抓着空乘询问:“你们飞机上不是可以不关机了吗?为什么还是打不通电话?四个小时了还是没联系到,是往哪飞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航线图呢?拿来给我看看!” 空乘吓得花容失色,还得拼命安抚他:“先生,先生您冷静一些……” 末了唐逸荣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太疯狂了,他放开空乘的手腕,说:“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唐逸荣呆滞地坐在座位上,就好像被抽筋扒皮过后瘫痪萎靡的人一样,看不到方才剑拔弩张的劲头。 下了飞机以后唐逸荣不出所料地被安全员拦住了,因为他刚才在飞机上精神状态很奇怪,唐逸荣被要求再做一次安检。 他这才感到实在是荒谬,不能相信自己在飞机上都做了什么事。做完安检,机场又要求唐逸荣找人来给他做个保才能走。 唐逸荣心头有无数句脏话要骂,但蠢事毕竟是他自己做下的,他只好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唐逸荣能做出这种事,连秘书都吓了一跳。因为唐逸荣无论何时都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员工佩服他的心态,竞争对手又对他这个状态恨得牙痒痒。唐逸荣在员工心里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说他在飞机上精神状态危险,甚至危险到有扰乱飞行秩序的预兆,这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 所以秘书来领人的时候也很震惊,工作人员反复交待,说:“唐先生是我们公司的贵宾客户,如果不是情况很夸张,我们不会不保障客户的权益的。不知道唐先生遇到了什么问题,但是有问题要早沟通早解决,出行安全还是最重要的。今天不是想要为难唐先生,只是希望唐先生还像过去一样配合支持我们的工作。” 秘书在一旁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们唐总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心情不太好,也要多亏航空公司理解。” 唐逸荣在一旁坐着,听到这话像个死尸似的开口,问:“飞了五个小时了,到底往哪里飞才会这么久都联络不上?现在下飞机了,能告诉我了吗?” 工作人员为难地看了一眼唐逸荣,试探着说:“如果手续办理很快的话,会不会是出国?” 唐逸荣立刻站起身,拖着箱子就要继续去买机票。秘书赶紧追上他拦在他面前,说:“唐总!后天集团总部的调研组就要来了,您无缘无故翘班两天,要处理的事儿已经快堆满办公桌了,您要去哪儿啊?” 唐逸荣站在原地愣住了,是啊,他要去哪儿呢?去找傅黎光吗?且不说他能不能那么顺利地找到傅黎光,就算找到了,傅黎光会见他吗?傅黎光就是因为不想见到他才走的。 秘书见他顿住步伐,又乘胜追击:“唐总,今天机场给我打电话让我来领人的时候我很震惊,我没想到唐总您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您还记得当初集团的二世祖小文总在集团里作威作福、大闹生事的时候,您是怎么说他的吗?现在您身上怎么也会出现这种事?且不说这会落人以柄,唐总,您再扪心自问,这真的就是您吗?” 唐逸荣闭上眼睛,傅黎光决绝离开的背影再度浮现在他面前,他沉默了好久,终于说:“先送我回酒店收拾一下,你把这两天的重点工作发到我的邮箱里。之前你说的集团总部调研组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去打听一下都有谁来,来调研什么东西。顺便……” 秘书正拿着手机记工作要求,唐逸荣突然顿了一下,她连忙抬起头,看见唐逸荣好像很痛苦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才哑声说:“去了解一下康壹的傅总去哪儿出差了。” 秘书诧异地反问了一声:“就这样吗?”她迟疑着问:“不需要再调查一下具体因为什么业务去出差吗?” 唐逸荣摇摇头,说:“不用。” 他看着自己的秘书,沉默了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秘书肯定想问,唐逸荣也想问。唐逸荣不想把傅黎光看做竞争对手,但是在傅黎光心里,或许他们只有竞争对手的关系。他们不是朋友,更不是伴侣,连旧相识都算不上。 十年前一场旧情,想必在傅黎光心里只有欺瞒,并没有一丝真心可言。 唐逸荣心头泛起苦涩的味道,那滋味居然呛进嗓子眼里,唐逸荣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苦的,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里,充满了数不清望不尽的苦涩,他要向前,要奔波,要抛弃许多才能获得更多。 但只有傅黎光的那点滋味是甜的。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奋笔疾书的夜晚过后,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翻着自己写了整整一夜的信笺纸,转头看到傅黎光的睡颜。 傅黎光睡觉也冒着点傻气,他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陪唐逸荣熬夜,熬着熬着他就一翻身呼呼大睡起来。唐逸荣原本觉得傅黎光陪不陪他都无所谓,傅黎光话太多,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如果不陪他或许他的效率还会更高。 可唐逸荣写完了,看到傅黎光睡得那么香又觉得牙根痒痒,这人怎么能真的就这么睡过去呢?唐逸荣心里别别扭扭的。 唐逸荣对一切都早有规划,什么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推进,唯独那个无法自控的吻。他忍不住含着傅黎光柔软的唇瓣**,打着坏主意想让打扰他的美梦,罚他昨晚自己睡着。 那个吻的滋味是超乎唐逸荣想象的甜,傅黎光被他亲着醒了过来,他眼睛瞪得很大,睡了一整夜头发也乱糟糟的,末了又傻里傻气地捂着嘴说自己还没刷牙。 那时的唐逸荣根本不知道,亲吻的滋味并不都是甜蜜的,他感觉到的甜,是心口溢出来的蜜。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是他一生都在回味的滋味。 第36章 文春汇今年正好六十岁,但他精神矍铄,至今仍然活跃在汇盛管理层不说,权力也都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 但人无完人,文春汇在商场上是一把利剑,斗得盛家人主动出局,可惜他教子无方,他的儿子文煊一事无成,三十多岁了还是个败家的二世祖。如果不是儿子文煊不争气,汇盛根本不会有送走盛秋寒又迎来唐逸荣的局面出现。 只不过世上没有如果,他儿子的的确确是个败家子,盛家人留一手插在他眼前,他也只能受着。 唐逸荣是个人才,文春汇个人是非常欣赏他的。如果不是被盛秋寒抢先一步拉拢,文春汇一定会让唐逸荣在汇盛总部好好发光发热,而不是现在这样发配边疆。 只可惜唐逸荣在一开始就站了队,文春汇有心也无力。况且唐逸荣一直对汇盛留着一手,汇盛物业的情况牢牢把持在他一个人手里。原本文春汇以为他要打造自己的心腹团队,想从他的团队下手,谁知唐逸荣深谙相信谁都不如相信自己的法则,对谁都没有百分百信任,全靠他自己打天下。 汇盛蒸蒸日上,隐隐有凌驾于集团的架势,放在古代这叫功高盖主,放在当今也一样令人忌惮。 半年前汇盛开发新市场之前,集团高层会议上就讨论过让唐逸荣放下汇盛,在管理层挂个空职。但唐逸荣当时以新市场开拓近在眼前为由拒绝了。可管理层贼心不死,半年以后汇盛站稳了半只脚,他们又再度出手,想逼着唐逸荣放权。 这一次的集团调研组就是为此而来,他们微服私访,直奔汇盛物业,前期没有任何预告,哪怕唐逸荣才刚刚回集团总部述职,他都没有发现一点集团要派出调研组的征兆。 调研组就是要打唐逸荣一个措手不及,最好是能真的查出一些什么东西,再以此跟唐逸荣谈条件。 调研组兵临城下了,唐逸荣才听说这事儿,这在以往是不会出现的疏漏。只能说唐逸荣的确是因为傅黎光分心太多,已经不能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了。 秘书很快就把调研组的材料送到唐逸荣手上,唐逸荣翻开一看,笑了。调研组组长居然是文春汇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文煊,看来文春汇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放亲儿子来跟他撕破脸皮,只恨不得立刻让他拱手放权。 唐逸荣知道文煊是个什么货色,了解他是个几斤几两的纯正草包,因此他嘱咐秘书:“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文煊来了肯定首先要查账,只要他手续齐全、人员到位,让他查,免得他在别的事上生事。给公司上下都说好,不用非得对调查组忍着让着供着,照常做自己的工作就行。” 唐逸荣的下属都是很服他的,原本听说集团派出调研组突袭公司,他们都以为会生变故,有些惴惴不安,再加上唐逸荣也不知所踪,一时间人心惶惶。但现在唐逸荣淡定自信,连带员工也安分放心许多。 唐逸荣嘱咐完工作的事情,又问秘书:“还有另一件让你打听的事情,问到了吗?” 秘书如实跟他汇报:“正要跟您说。傅总这次出差好像不是因为康壹的业务,傅总手里有两家公司,一家是先前才被收购的康壹,另一家是傅氏下属的会展公司,一直是傅总在负责,已经有六七年了。傅总这次是跟会展公司的人一起去国外出差,好像是为了谈合作办展的事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唐逸荣嗯了一声,让秘书先出去,秘书刚走到他办公室的门口,唐逸荣又将人叫住了:“等一下,你是说傅总接手会展公司是六七年是吗?” 秘书笑了一下,说:“对。准确来说是一年见习,真正交到傅总手里是将近七年的时间。” 秘书离开以后唐逸荣皱起眉头开始思索。他和傅黎光分开十年了,除开他们分开的第一年,唐逸荣出于心虚不敢了解傅黎光的消息,过后有几年他是打探不到傅黎光消息的。而刚才秘书也告诉他,傅黎光接手家族公司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八年的时间。 这也就是说,其中有两三年的时间,没人知道傅黎光在做什么。 唐逸荣突然害怕起来,他觉得不是他自作多情,如果真的是他对傅黎光造成的伤害太大,所以才让傅黎光销声匿迹了那么久,那么唐逸荣真的不知自己还要如何向傅黎光谢罪。 就像秘书说的,傅黎光出差出不了多久,他们要合作办展,这次去不仅是签合同,还顺带考察了场地。原本这个行程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假公济私度假之旅,只可惜傅黎光抱着两人同游的希望出门,却最终落得一个人。 他心情不太好,但还是跟着公司员工一起跑完行程,而后才踏上回国的航班。 小吴早就发现他心情不好,上了飞机以后小吴自掏腰包升舱,坐到傅黎光面前想开解开解老板——公司每年招聘不少大学生,小吴能以一个话多爱作死的性格做到现在的位置,当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独得傅黎光恩宠。 傅黎光看小吴笑嘻嘻挤到他身边坐下,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说:“升舱的钱你自己付,公司不会给你报销的。” 小吴嬉皮笑脸地跟他开玩笑:“好说好说,老板发的工资还够我奢侈这么一把。” 傅黎光又冷笑一声:“瞧你这样,不用我给你拍几张照吗?坐头等舱怎么不得拍够半年朋友圈的量?” 小吴见他还能毒舌自己就知道情况不是太严重,于是笑嘻嘻地说:“老板,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至于那样吗?”她嘿嘿一笑,说:“跑场馆那两天拍的照已经够发到明年了,我相信咱们公司的业务还会满足我下一年度的需求。” 小吴把傅黎光逗得开心起来了,终于安心一些,但傅黎光的开心是短暂的,沉默无言还是常态,小吴只能祭出杀手锏。 吃饭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跟傅黎光说:“傅总,坐在飞机上我才想起来一八卦。”趁傅黎光冷漠无情地说不感兴趣之前,小吴赶紧说:“我听说前几天汇盛的唐总在飞机上捣乱,被批评教育了一通,还让秘书过去领人了呢。” 傅黎光眉头一皱,顿了一下,反问她:“别人公司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唐总怎么说也不至于那样。” “谁说不是呢!”小吴感慨地冲他眨眨眼:“我们写字楼里的减肥餐拼单小姐妹拉了个群,唐总的秘书也在群里,是唐总秘书自己说的。她都快愁死了,说唐总奇奇怪怪的。您说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唐总人设不得崩了啊?” 傅黎光斜觑了小吴一眼,说:“我看你真的挺没脑子的。你在唐总秘书那儿听八卦,唐总秘书就不在你这儿听八卦?唐总秘书我见过,嘴比你严多了,你这张嘴说给别人多少事我才比较担心。” 小吴弄巧成拙,但是又重新看到傅黎光打起精神怼她的画面,还是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连忙给傅黎光发誓:“好,那我以后不跟她们在群里拼单了!餐补能再涨个200块吗?” 傅黎光冷笑一声,说:“100。多了没有,不吃拉倒。” 小吴奴颜婢膝地奉承起傅黎光,说:“总,您真是上天入地最好的老板。” 傅黎光看了小吴一眼,小吴赶紧眨巴眼睛表忠心,傅黎光最终敲打她:“离汇盛的人远点,别做了他们的靶子。” 下了飞机以后傅黎光没跟着员工一起走,他伸手拦了辆车,报了一个地址,而后拿着手机翻起通讯录。 翻到一个名字,他顿了一会儿,才拨出去电话:“喂?现在在吗?我在过去的路上,给我抽一个小时的时间吧。” 傅黎光狼狈地回到家的那一年,因为受到打击,总是动不动就哭出来,问他他又不肯说。即便傅黎光的父母已经大概猜到前因后果,可傅黎光还是对乡村学校的经历守口如瓶,一问起来就一言不发,傅黎光的父母吓得要命,给他找了个心理医生。 傅黎光在心理医生那里接受了持续一年的心理疏导,然后又出门环游旅行的一年,总算再度燃起对生活的期望。 这十年傅黎光一直保持着时不时去看看心理医生,让他给自己疏导一下近期心理状况的生活,只不过频率逐年降低。去年一年他只见了心理医生一面,还是为了亲手送上他的准备的新年贺礼。 而现在看起来,傅黎光好像又要提高频率了。 傅黎光到了心理医生那里,医生已经在等他了。傅黎光的心理医生是一位年近五十的戴着眼镜的温和的女医生,她笑着对傅黎光说:“好久不来了,怎么又突然来了?” 傅黎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说:“我又被甩了。” 心理医生含笑看着他,等他自己先将近期的情况说出来。傅黎光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更加烦躁不安地说:“而且,我又遇到他了。” 第37章 傅黎光从心理医生那儿出来,打车去了杨涵之前住过的那套房子。那套房子是他工作以后,父母买给他的本命年礼物。说是礼物,其实是安抚奖励他。二十四岁以前他过得乱七八糟,可劲儿折腾,好容易走上正轨,父母自然感激不尽。 杨涵搬进这里有两年多的时间,大部分时候其实是他独自一人住在这儿。但不管傅黎光什么时候来,他挂在衣柜里的衬衫总是平整干净,散发出好闻的芳香,杨涵总会始终如一地等着他。 现在不会了。 傅黎光已经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人生,不管此时此刻他有多么需要他,多么爱慕他,但最终都会桥归桥路归路,尘归尘土归土。 傅黎光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抬眼好像还能看到杨涵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他看到他回来,会探出头笑盈盈地让他等一会儿。 傅黎光相信杨涵是爱着他的,因为他每一次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的爱意都无法掩饰。但杨涵没有爱自己爱到能够放下或者抛弃其他的程度,傅黎光也无权要求他这样做。 每个人都在努力做到先爱自己再爱旁人,这是人之常情,只有傅黎光还在期待一些不切实际的浪漫与轰轰烈烈。 天色渐渐暗下来,傅黎光起身离开了这个房子。杨涵之后应该还会回来收拾东西,傅黎光给小吴发了条消息,让她在杨涵回来的时候帮他搬家。杨涵这才明白老板始终不太开心的缘由。 他又打车往家里走,赶上城市的下班高峰期,他堵在路上,车流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灯河,傅黎光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荒原之上吹过强劲的冷湿气流,一路长驱直入,不经任何阻碍便呼啸着卷过傅黎光这颗十分衰败颓唐的心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黎光终于抵达自家楼下。他从车里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而这一天从飞机上下来以后他奔波了许多个地方,连晚饭也没有吃,家里黑黢黢的,没有亮起灯,傅黎光仰头看了一会儿,才抬腿进了电梯。 从电梯出来,楼道里的灯黑着,傅黎光抬手准备按密码,消防门突然被拉开,一个身影挡在他的面前。 傅黎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立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捞住。傅黎光惊魂未定,只听那人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唐逸荣。傅黎光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更紧张了,他推开唐逸荣,抻了抻衣角,问:“怎么是你?” “不放心你。”唐逸荣说。 傅黎光嗤笑一声,说:“别肉麻了,快点滚。” 原本以为唐逸荣一定会锲而不舍,结果唐逸荣只沉默了一瞬,就再度抓住傅黎光准备输密码的手腕,央求道:“我在这里等你好几天了,让我看你一眼,就看一眼。” 傅黎光挣开他的手腕,飞快输了密码打开门,随手按亮玄关的灯,不耐烦道:“你已经看过了,滚吧。” 灯亮了,傅黎光说话的时候也看着唐逸荣,他这才发现唐逸荣憔悴不已,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圈,眼睛通红,黑眼圈遮也遮不住,看起来像是去地域走了一遭。 傅黎光不想再跟他多话,已经准备关门,唐逸荣没有拦他,期期艾艾地站在门前说:“小黎,这两天我每天都在你家等一整夜,我看天气预报会下雨,又看了你去的地方,从那里回来的航班每天只有两趟,都在下午降落,准点率都不太高,所以我怕见不到你,下了班就来等你。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门板不算太隔音,傅黎光进门换了鞋换了衣服,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还能听到唐逸荣在门前絮絮叨叨地说话:“既然你已经到家了,那我就走了,这段时间我有工作,会很忙,没办法时常找你了,不过你可能会觉得很轻松吧。那……你按时吃饭,好好睡觉,我给你点了一份外卖,待会儿就到了,你记得吃。” 傅黎光听着就觉得荒谬,他放下水杯打开房门想告诉唐逸荣自己不要他的什么外卖,结果门口空空如也,唐逸荣真的走了。傅黎光站在门前探头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缠人精唐逸荣这回总算说到做到。 傅黎光气笑了,他心想这人倒是挺会以退为进的,那为什么不吃,反正也是唐逸荣送来的免费晚餐。 外卖送得很快,只不过是穿着酒店的制服,傅黎光接过精致的餐盒,抬眼一看,是一家很出名的酒店,平时不外送餐食。但傅黎光也不算惊诧,他毫无负担地打开食盒吃了起来,这种事对唐逸荣想必不算什么,谁让他有钱呢。 唐逸荣连续几天都堵在傅黎光家门前,从下班等到天蒙蒙亮,过了十二点就去车上睡一觉,天亮了再开车回自己住处洗澡换衣服继续去上班,这么折腾了两天,调研组还没来,他先把自己搞了个萎靡不振。 总算等到傅黎光回家,唐逸荣见着人了,放下一颗心,才又回到自己那里开始连夜处理工作。从再见傅黎光的那一刻起,唐逸荣其实就没什么工作的心了,如果说以往他为工作付出的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那么现在可能就只有百分之九十。就算百分之九十对许多人来说也已经是天文数字,但对唐逸荣这种工作狂来说,这就等于懈怠。 唐逸荣是天赋派加努力派,到他如今的高度,其实躺在原地吃老本也未必不可,但他就是无论何时都充满事业心的那类人。所以一个有事业心的人开始三心二意拖延工作效率,这才是最让人跌破眼镜的事。 唐逸荣连续几天都这么萎靡颓废,精神状态看上去好像随时随地都要神经衰弱,这让公司上下都为他捏一把汗,总觉得自家老板是因为调研组的事情焦头烂额了,还以为唐逸荣给秘书说的话是打肿脸充胖子。 唐逸荣等到傅黎光的这一夜总算睡了个好觉,他是长年累月自觉自律的人,每天睡眠不超过六小时,旺盛的精力全都用于工作,但这一晚即便加班,还是放下心来,居然一觉睡了七个小时。 睡得过头的代价是唐逸荣精神上已经恢复亢奋,状态上看起来则更加不振,先前他只是憔悴,而现在又多了几分睡不醒的困倦,总之看起来就是不太有精气神的样子。 不过唐逸荣这样的状态倒是有取悦到汇盛的小公子文煊。 唐逸荣对文煊而言是抢了他位置的那个人,因为盛秋寒撤出汇盛之前,他还满心以为从此以后汇盛就是文家一家独大,他就是响当当的二世祖。可谁知天降唐逸荣,背后有盛家扶持,又有响当当的金牌履历,入主集团管理层无可厚非,连文春汇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文煊也只能暂时忍让。 可这口恶气却一直憋在文煊的嗓子眼里,非得找个机会出了不可。唐逸荣被从中央发配地方也不行,还得由他亲自折磨羞辱一番,最好能借此机会让唐逸荣拎着包袱灰溜溜滚蛋才最好。 所以文煊微服私访大驾光临,一看到唐逸荣那张脸,首先就觉得自己已经胜了一半,眉开眼笑,连说话都硬气了三分。 唐逸荣猜得没错,文煊果不其然就要查账,他手一挥,让秘书带着文煊的人去查,文煊则留在办公室里与唐逸荣你来我往。 “唐总在集团驻地做得不顺心吗?千里迢迢跑到临省来开拓新市场就算了,还把公司也迁到这儿,这知道的,说是唐总有事业心,对这地儿势在必得。这不知道,可不得说是我们文家不容人,把唐总给挤兑出来了?” 唐逸荣平心静气地跟他说:“集团总部的汇盛物业业务已经理顺,处于稳定上线、稳定营业创收的状态,不需要太操心,也留了人负责大事小情。这边是新市场,市场规模大,市场情况复杂,确实需要多费心思,所以才搬到这边了。” “是,唐总说的在理,这我都明白。只不过唐总跑来搞新市场,还把账本也一起跟着搬来,怎么,唐总时刻准备着起义?”文煊靠在一张老板椅上,坐在唐逸荣面前,他晃来晃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文总平时接触业务少,大概不知道,现在咱们汇盛的账务大多都走电子流程了,您带来的审计人员也都是电子查账,用到账本的机会已经少之又少。”唐逸荣笑了起来,分明很和气,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嘲讽之意。 文煊听出来他是嘲笑自己平时对业务了解不深,在公司基本属于混日子,可他自己话多,偏要在唐逸荣面前逞强占便宜,才落了这个笑话,只能忍着。 唐逸荣无意把文煊惹毛,又道:“不过公司确实有几个账本,记录了一些重要数据节点的变化,小文总要查吗?我让秘书送过去。” 文煊怒而起身,转身就走,唐逸荣目送他离开。文煊进了电梯,正巧电梯里站着准备下班吃午饭的傅黎光。文煊借着电梯里的镜面打量了傅黎光好一会儿,才站到他面前,问:“是康壹的傅总吗?” 傅黎光挑眉,道:“是我,您是?” 文煊冷笑一声:“原来上回唐逸荣就是输给了你。” 第38章 傅黎光下午才知道汇盛的调研组来这边大闹天宫了,消息是盛秋寒告诉他的,傅黎光这才明白过来中午电梯里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是谁。 傅黎光觉得挺好笑的,人人都说三十而立,他们这个圈子里,别管之前有多么混账不上进,但过了三十岁,多半都会静下心来沉淀自己认真工作。文煊不是,他三十几岁就好像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一样,还是那么荒唐且可笑。 傅黎光看文煊,总觉得他就像过家家似的,尤其是中午在电梯里同他说的那句话,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能说出口的。 不过盛秋寒提醒傅黎光要提防着文煊,文煊这人虽然愚蠢,但刚愎自用,他又是名副其实的小公子,真要作起死来,一般人招架不住。 傅黎光感到荒诞不已,回复盛秋寒说:“怎么普天之下皆他妈,一个智障有俩臭钱折磨唐逸荣还不够,还得我也顺着他?” 盛秋寒哄他道:“这尊大佛你惹上了也是一身骚,闷头认个亏送佛送到西,把他赶紧送走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受了什么委屈,让唐逸荣补给你呗。” 傅黎光这才明白过来盛秋寒是什么意思,他呸了一声,对盛秋寒说:“你现在不搞科研改拉皮条了?你要再当唐逸荣说客,我就连你一起拉黑了。” 盛秋寒大惊失色,连忙问傅黎光:“你把唐逸荣拉黑了啊?” 傅黎光翻了个白眼,说:“你再啰嗦两句现在就拉黑。” 挂了电话盛秋寒又给唐逸荣打过去,文煊上午在唐逸荣那里打嘴炮吃了亏,下午就不再去唐逸荣那里主动撩架,转而跟着工作人员查账。唐逸荣落个清闲,接起盛秋寒的电话也悠游自在的样子。 盛秋寒也气笑了,说:“我在这儿两头忙活给你们又是传话又是递信的,怎么着,你看起来还挺自在?也没那么迫切是吧。” 唐逸荣回答说:“现在是迫切了也没用,反而招他烦。慢慢来吧,我也急不得。” “听你这话,你是打算打持久战,这辈子耗他身上了?”盛秋寒问。 唐逸荣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足为外人道,不置可否,只问盛秋寒:“怎么,你跟他说了让他别搭理文煊的事儿了吗?” 盛秋寒这才又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说:“说是说了,不过说晚了,他俩中午在电梯里碰上了你知道吗?文煊那傻逼又刺了他几句,他没理文煊,但我看气得够戗。” 盛秋寒说完这话唐逸荣那头就不出声了,盛秋寒喊了他几声,唐逸荣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盛秋寒说:“你不是又想着怎么给他出气去吧。劝你别自作多情。” 盛秋寒没听到唐逸荣的回答,只能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俩现在这情况,你自己也说了急不得,那你又出手折腾,你觉得他知道了会感激你还是会觉得你脑子有病?你也冷静一下吧。” 挂了盛秋寒的电话,唐逸荣坐在办公桌前沉下脸。虽说工作中或多或少都会必须要承担一些委屈,但唐逸荣不希望傅黎光的委屈因自己而来。毕竟他已经让傅黎光受了太多委屈了。 唐逸荣正黑着脸,文煊又进来了,他连门也不敲,如入无人之境。唐逸荣抬眼看着文煊,他也觉得很神奇,怎么会有文煊这样大摇大摆的蠢货呢?要不是亲眼所见,唐逸荣恐怕也不敢相信文春汇能养出这么一个无能滑稽的儿子来。 初见傅黎光的时候唐逸荣觉得他这个人莫名其妙又好吃懒做,一看就是家里有钱养坏了的废物少爷,所以他百般给傅黎光甩脸色,以为傅黎光会就此低头。没想到傅黎光居然是个有韧劲的人,他越受冷眼反而越要往上。 如今唐逸荣见的多了,体会的多了,才明白傅黎光那有哪能称得上是惯坏了的小少爷,他顶多算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蠢学生而已。傅黎光恐怕不了解人性的恶意,也做不出多么恶意的事情来。反倒是唐逸荣让他真正了解了人心能恶到什么样的地步。 唐逸荣看着文煊,这才觉得自己当年到底有多么狭隘,比起文煊,傅黎光显然要聪明克制得多,是个有教养又善良温和的人。唐逸荣觉得荒谬,自己为什么会去义无反顾地伤害这样一个人呢? 文煊看唐逸荣黑着脸,还以为是自己的调研组雷厉风行让他伤脑筋,于是洋洋得意地坐在早晨坐过的、吃过亏的那把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挑衅地冲唐逸荣笑了一下。 唐逸荣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问他:“你要做什么?” “刚才我们查了查账,账面没什么问题。”文煊说。 唐逸荣看到他就想起他在傅黎光面前挑衅的模样,也不再跟他客套,说:“嗯。” 文煊见他不接话,自己碰了个钉子,只好继续自己说:“但我觉得利润是不是有点太低了,唐总?” 文煊一挑眉,极其不友善地说:“唐总,您千里迢迢把汇盛物业从总部挪到这边,又是置办动产不动产的,前期投入可真不小,半年过去,我看利润也不如预期的那么高啊?是您经营不善,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即便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投入获利的关系问题,但文煊就是摆明了来挑刺找茬的,唐逸荣没打算跟他说,更怕给他说了他也听不明白。 于是唐逸荣依然摆出那副死人脸,问:“那小文总有何高见?” 文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说:“不如我来带团队替唐总赚两笔钱,让唐总看看钱是怎么来的。” 唐逸荣心下好笑,文煊恐怕连公司今天的股价是多少都说不清,这会儿就放出大话要给唐逸荣树威风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文春汇明天就要死了,这才着急忙慌要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强行扶上台。 唐逸荣想到这里,微微一滞,文春汇是个老狐狸了,以前对他是盛家那边的人的身份心知肚明,也保持面上和气,放权给他也放得体面妥帖,为什么现在他会派文煊做这么愚蠢的事情,是简单的冒进,还是说文春汇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不得不让文煊迅速上位? 集团高层大多是文春汇的人,盛秋寒也留了其他的后手,但这些人里,真正掌握实权,能凭借着利润来号令那群股东的,应该只有唐逸荣一个人。所以文春汇急着挑唐逸荣下手。 唐逸荣眯起眼睛,冲文煊笑了,他说:“可以。” 文煊等到唐逸荣松口,像饿狼似的笑了,他把手里的项目书扔给唐逸荣,说:“这两个。也是跟康壹一起,上回你输给康壹了是吧,真丢脸,这回我让你看看是怎么赢的。” 唐逸荣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文煊:“我想问问小文总,康壹的傅总,在您心里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文煊被噎了一下,而后张牙舞爪地说:“谁不知道是毕濛在帮他啊,毕濛兢兢业业为傅黎光卖命,多少人来挖都挖不走,这还是秘密吗?” 文煊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唐逸荣的办公室,唐逸荣坐在办公桌前更加郁闷起来。文煊虽然蠢不可及,但有句话说的确实没错,毕濛就是在任劳任怨替傅黎光卖命。 要说起来,傅黎光这个人确实桃花运很好,身边永远不会缺死心塌地爱着他的人,一个杨涵哭哭啼啼走了,还有个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情感上的知心伴侣毕濛。 唐逸荣想到上回在健身房,他和毕濛那夹枪带棒的对话就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但他气毕濛也没用,毕濛的身份比他光明正大多了,要气还是只能气他自己,当年轻易就放弃了傅黎光。 文煊要跟傅黎光决一死战的消息不知怎么回事就传了出去,反倒是傅黎光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傅黎光猜文煊肯定是将这一仗作为自己的口碑翻身之仗,傅黎光赢过唐逸荣,唐逸荣又是文煊的眼中钉,所以赢了他,等于直接把傅黎光和唐逸荣两个人同时打趴。 傅黎光莫名其妙就成了文煊的假想敌,他觉得挺无语的。果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怪不得中午两个人在电梯里遇到,文煊的脸有那么臭。 毕濛的消息也来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就给傅黎光打电话,他在电话里乐不可支,说:“听说汇盛的小文总给咱们傅总下战帖了?你收下了吗?” 傅黎光笑骂他说:“你滚吧,连你也调侃起我来了?我可没见过哪个下战书是从狐朋狗友嘴里转了三五个小情人才说给我听的。” 毕濛也笑:“小文总确实不太有正形,不过万一这回就真的要转性了呢?” 傅黎光哼哼两声,“那我好怕啊,你还不快点来帮我。” 原本只是开开玩笑,傅黎光没想到毕濛真的会来,还带着文煊的一沓资料。傅黎光感激之余又惊讶,连连说:“其识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真的不用过来。”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谈到下班,一起乘电梯下楼,下到唐逸荣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所谓冤家路窄真是所言不虚,一开门,就是文煊和唐逸荣的两张脸。 唐逸荣看到傅黎光和毕濛有说有笑的,脸色更黑了。只有文煊看着傅黎光和毕濛站在一起,露出一个不屑又果然不出他所料的表情来。 第39章 下班高峰期,电梯里挤进许多人,倒是免去几个人面面相觑的尴尬。 小文总眼睛长在头顶上,摆场摆得比谁都大,是真正来微服私访的龙宫太子,根本不屑于去地下停车场自己开车,刚到下班的点,司机就已经把车停在写字楼门前接他下班。 几十层楼的写字楼,下班时期员工数不胜数,小文总一辆车横在门前拦住了不少人的路,保安都来驱逐了两回,小文总才耍够威风,施施然降下半壁车窗,冲着保安扔出几张红色钞票,说是交罚款。 唐逸荣是个礼貌周全的人,就算文煊脑筋不正常,他还是该怎么对待文煊就怎么对待文煊,因此唐逸荣特地在门前把这尊大佛送走。毕濛也拉着傅黎光从电梯里出来,傅黎光原本不想去,毕濛偏要拉着他,说是有好戏看,傅黎光才勉为其难一起走到门前。 隔着玻璃门,他就看到这么一出喜剧,傅黎光心想什么傻逼也配跟我下战帖,他和毕濛不留情面地嘲笑起文煊来。毕濛看了眼唐逸荣站在门前的身影,感叹道:“一想到唐总以后的东家是这样的德性,谁不替唐总掬一把辛酸泪。” 傅黎光冷哼一声,说:“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先前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傅黎光就因为毕濛特地跑来一趟的事情分外感激,作为回报,他已经约好了今晚请毕濛吃饭。所以电梯下到停车场的楼层,毕濛与唐逸荣点头示意,跟着傅黎光走到他的车前。 唐逸荣站在车前看着傅黎光和毕濛上了车,而后绝尘而去,他愣了一会儿,仿佛是心痛伤心,又仿佛是失落无助。 毕濛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原地的唐逸荣,笑了笑,问傅黎光:“傅总好像和唐总关系不太好?” 傅黎光开着车,看了他一眼,毕濛挑眉,说:“刚才从大厅下到停车场的时候,咱们都在电梯里,感觉你不是很想看到他。咱们要上车的时候,他好像想和咱们打招呼,你也直接略过上车了。” 毕濛的观察力超出傅黎光想象,他不欲狡辩,坦然道:“是。我对他有一些私人的看法,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也不喜欢他的做事风格。” 毕濛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上次看傅总和唐总在健身房聊天,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傅黎光再次转头看他一眼,毕濛迎上他的目光,傅黎光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很好看,原本线条分明又俊朗的一张脸,嘴角和眼睛都弯着,只是这样的笑容只有一瞬间,很快就被傅黎光吝啬地收了回去。 “毕总,你越界了。”傅黎光冷淡地、适时地提醒毕濛。 毕濛闻言先是震惊了一瞬,他没想到傅黎光会直接明了地面对面同他说这话,而后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 傅黎光不再看他,只专心看路,说:“那就最好。” 到了吃饭的地方,两人入座,点了菜,傅黎光亲自给毕濛倒了杯茶,说:“毕总跟我合作了好几年,这几年咱们合作密切,成果也喜人,算得上双赢共赢,我希望能跟毕总一直这么合作下去,毕总别怪我刚才话说的直接。” 他把茶端到毕濛面前,毕濛却没接,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傅黎光说:“可傅总这么聪明,又这么敏感,不会不明白我的想法吧。”他转了转自己面前摆着的那一只茶杯,说:“如果傅总对我的工作满意,其实有更好更稳妥的方式,让我一直为公司卖命。傅总,您不会不明白的。” 傅黎光当然明白。毕濛在商人里是个顶有情义的了,他在傅氏的几年,年年都有来挖他的,开出超过傅氏优厚条件的更是数不胜数,可惜毕濛都拒绝了,他稳稳当当给傅黎光卖命。 毕濛不接傅黎光的茶,傅黎光便将手收了回来,云淡风轻地换了个话题,问:“其实这些年,来挖毕总的人数不胜数,开出优厚条件的也不少,毕总倒是令我安心。” 毕濛笑了一下,说:“开出的条件,无非也就是金银钱财,但这些在我这个年龄、我现在的情况都已经是一纸虚文,还是自己过得舒心最重要。” “傅氏能让毕总舒心,也是我的荣幸。”傅黎光说。 毕濛又深深看他一眼,应该是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摇了摇头。 傅黎光拒绝的意思如此明显,或者说几年来傅黎光从没有给过毕濛机会。毕濛以为前段时间因为工作上的接触让两人更进一步,实则仍旧是他一厢情愿。想到这里,毕濛难免会心有不甘。 “我能冒昧失礼地问问傅总吗?”毕濛说。 傅黎光点头,道:“问吧。” 毕濛笑了起来,他是成熟又潇洒的人,情场失意,笑起来却也是极英俊迷人的,他说:“我好像从没有见过傅总为谁动心的模样,傅总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感情呢?” 傅黎光也笑:“我不谈感情。”他反问毕濛:“倒是毕总,我想问问,让毕总抛弃外人开出的优厚条件,在傅氏尽心尽力,毕总看中的是什么?” “是合适。”毕濛看向傅黎光,说。 傅黎光摇摇头:“合适才是世上最不合适的理由。合适是因为这个人展现出来的东西让你觉得和自己的情况契合,其实是不够了解,也不想主动了解。不过扯远了,毕总和傅氏,也不至于像人与人一样。” “傅总好像一提到感情的事情就很悲观。其实合适也没什么不对的,相貌、经济实力、能力,这些看起来很肤浅,但确实是支撑两个人在一起的必要条件。性格投缘、爱好契合、互相欣赏,这当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蜜里调油有蜜里调油的过法,磕磕绊绊也有磕磕绊绊的乐趣。傅总固步自封了。” 傅黎光被毕濛戳破心思,慌忙低下头吃饭,毕濛却乘胜追击,接着说:“傅总不讨厌我,我们也聊得来,并没有在心理距离上拉开鸿沟……” 他这样说着,傅黎光猛然抬头,毕濛对上傅黎光的眼睛,只觉得他眼中混杂着愤怒与恐惧,是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毕濛适时地闭上了嘴,说:“看来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过傅总,别总是将我一棍子打死,留我一个机会吧。” 傅黎光心潮翻涌,他的确不讨厌毕濛,但当初他也不讨厌唐逸荣,唐逸荣就是用同样的圈套将他一步步套牢,那时他还不懂,即便不讨厌,只要不喜欢,就仍然有拒绝的余地。而他被唐逸荣一松一紧的推拉弄得心神迷乱,当然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鼻子走。 傅黎光吃一堑长一智,此生决不能再重蹈那样凄惨的覆辙。 文煊在唐逸荣这儿查不出什么,想来也是,即便他想查出什么,一来唐逸荣不会给他看,二来,看了他也看不懂。但文煊现在一门心思要在唐逸荣面前逞威风,查不出也不走,赖在唐逸荣这儿整天跟他一起探讨项目方案。 唐逸荣都懒得理他,文煊带着调研组来,调研组给他写了个尽善尽美挑不出错的方案来,但问题是做生意不是照本宣科,文煊写个100分的方案,最多只能在学校里拿个优,放在实际情况里根本不合适。 康壹和汇盛同时竞争即将新开盘的一家商业综合体,这家商业综合体所处的市区领导口风如何、本地政策如何、预期规模和风格如何,这些文煊通通都不知道,连这种简单的、显而易见的需求他尚且都不明白,更细化的内容,文煊就更不明白了。 唐逸荣看着文煊,越看越火大。不止是自己还得赔着笑脸供着他而火大,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当年见识短浅。因为傅黎光是“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傻逼富二代”,所以伤害他的时候唐逸荣才能那么理直气壮。 事实证明傅黎光不是傻逼,他才是傻逼。 文煊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转头一看唐逸荣一副神游天际且不是很痛快的表情,他立刻就火了,拍着桌子问唐逸荣:“唐总?嘛呢?过两天要上会了,您这儿还思索宇宙起源呢?” 唐逸荣心里不爽,索性扔了手里的笔,钢笔在桌面上滚了几个来回,又滚回唐逸荣手边,他捡起来在桌子上笃笃笃地敲着。 文煊来唐逸荣这儿其实是狐假虎威,他亲爹给他组了一帮据说是能耐通天的调研组成员,让他先挑唐逸荣下手,平时他在唐逸荣这儿作威作福,可唐逸荣一黑脸,他还是有些怵——他天生就是没出息的人。 唐逸荣见文煊表情变了几变,异常精彩,而后终于回归死寂般的沉默,这才施恩似的一抬手,说:“我觉得你这方案很好,没什么要讨论的地方了,上会就能把康壹的傅总打趴下。” 唐逸荣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给文煊写方案的各位调研组成员,说:“过几天的会,不如小文总带着调研组去吧。” 文煊立刻恼了,一拍桌子,说:“那怎么能行,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这个道理我明白!你也得去。” 文煊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刚才怂了,得找回面子,于是话锋一转,阴阳怪气地问唐逸荣:“自从康壹的傅总上任以来,唐总上回竞标就没去,是因为回总部述职了,这回又不想去,理由是调研组来了。唐总该不会成了康壹的间谍,不好碰上面,还能直接把责任推给我们文家吧!” 唐逸荣无药可救地看了一眼文煊,说:“方案讨论完了还是散会吧,之后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别占着会议室了。” 第40章 和康壹的竞标不出所料,汇盛输得很惨淡。也不知道文春汇从哪儿给文煊找了这么一群蠢货,只会纸上谈兵,被傅黎光和毕濛联手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文煊气得要跳脚,可是输都已经输了,文煊再没有理由留在唐逸荣这儿作威作福,竞标结束当天就灰溜溜地带着调研组跑了。 傅黎光和毕濛赢了,两个人合作天衣无缝,站在一起也是高挑惹眼,唐逸荣分明只是这场战役的旁观者,可他在竞标会上看着傅黎光和毕濛,还是感到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 他看着傅黎光和毕濛带着团队离开竞标会现场,感到一阵灭顶的绝望。不止是输给傅黎光,而是输给毕濛。毕濛站在傅黎光身边也如此登对,他们看起来也格外般配,唐逸荣什么也不是,输得太惨了,很是有一种即将连竞争对手也做不下去的恐慌感。 唐逸荣面前是一大堆收不完的烂摊子,汇盛连输康壹两次,在新市场刚刚建立起来的口碑和势头就要在两次连输面前萎下去。本来这次可以不用输,或者不会输得那么惨的,唐逸荣一想到文煊的作死,就满肚子火气。 唐逸荣坐在办公桌前拨通了盛秋寒的电话,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似的给盛秋寒说:“文煊那个傻逼把我这儿搅得一团乱,现在滚了。我感觉这次的风格不像是老文正常水平的操作,甚至都不像老文惯常的手法,我猜老文那儿可能出事了,你要不要查查?” 盛秋寒沉默了一瞬,说:“但老文就算真出事儿,我能怎么,我也没心去接汇盛这个烂摊子,揭竿而起,然后呢,我上不了,你来上吗?” 唐逸荣才不想接汇盛,更何况他名不正言不顺,在道义和势力上都不占优势。甚至于,他连现在的活儿都不想干了,憋了好半天,唐逸荣告诉盛秋寒:“我不想和他做竞争对手。” 盛秋寒大概是惊呆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们俩现在的关系只有竞争对手的关系,没了这层关系,你俩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盛秋寒说的跟绕口令似的,可唐逸荣听明白了,这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是他嘴上说着要和傅黎光竞争,但真到了那一刻,他还是更想看到傅黎光赢了的样子。就算傅黎光是意气风发地和毕濛一起离开,可他也不想看傅黎光垂头丧气的样子。 盛秋寒听他这样说,越发觉得好笑,他对唐逸荣说:“光明正大两方竞争,良性循环的事儿,有什么伤不伤心的。他最垂头丧气的时候不是拜你所赐吗?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呢,后来一想才想明白原来是你。” 听了盛秋寒的话,唐逸荣忽然想起傅黎光不知所踪的那两年,他想了想,说:“你最近有空吗?见一面吧。” 盛秋寒没空,他老婆是事业型女强人,一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奔波于世界各国出差,家里带小孩的事都是盛秋寒在负责,因为要给巧巧辅导功课,他也出不了门,所以唐逸荣只能登门拜访。 唐逸荣去盛秋寒家的时候是傅黎星来开的门,鉴于开学以后傅黎星和巧巧会是同班同学,傅黎光的父母就把他打包扔到巧巧家,他们两个又酷爱吵架,家里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而盛秋寒就像超脱凡事似的,以一种老僧入定的平和望着进门的唐逸荣。 傅黎星见到唐逸荣,格外失望地说:“怎么是你呀!” 唐逸荣把自己买的零食交给他,说:“对,是我。” 他坐到盛秋寒身边,看着两个小孩儿拿着零食欢天喜地的回房间闹腾,叹了口气,说:“我刚碰见傅黎光的时候,傅黎光骗我说那是他儿子。” 盛秋寒噗嗤笑了,说:“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他笑着说:“傅黎星看着小,俩人长得也像,骗骗你也挺容易骗过去的。” 唐逸荣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能不能别落井下石了,我当时心都凉透了。我还以为他真的结婚生小孩了。” 盛秋寒看着他,问:“那你就没想过,如果他真的结婚了,重新开始了,你会怎么样吗?你觉得庆幸,那都是巧合,事实上你俩早就应该没关系了,是你现在一直攀着他不放。” 唐逸荣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掏出烟盒想点一支烟,被盛秋寒给抽走了,盛秋寒说:“别在我家抽烟,我老婆知道了要生气。” 唐逸荣怔愣了一瞬,随后轻笑起来。他说:“我记得你当初结婚,不是也觉得是家里安排给你的,不喜欢吗?现在是怎么,转性了?” 盛秋寒嗤笑一声,说:“我不像你,是个捂不热的石头。我老婆聪明漂亮又能干,我们俩性格合得来,我没什么非得讨厌她拧巴着的地方。你呢?你搞成今天这样,是不是就是因为不平衡不知足。” 唐逸荣沉默了。盛秋寒说的也没错,他是不知足。十年前他真的一刻都不曾对傅黎光动心吗?不是的。甚至有许多时刻,他都觉得就这么和傅黎光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是他太执拗,总觉得自己不喜欢男人,时刻告诉自己傅黎光只是自己的跳板,一遍一遍暗示自己最终还要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最终做出狠心伤害傅黎光的事情。 盛秋寒也没说话,他作为傅黎光和唐逸荣两方的朋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于情于理,傅黎光没有任何对不起唐逸荣的地方,所以让唐逸荣多反省一会儿,他乐见其成。 唐逸荣安静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问出今天拜访的最终问题:“我来找你是因为怕这话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感觉他有两年没有消息,好像也没有工作,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盛秋寒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真的想知道吗?我怕你知道了要从我这儿跳楼。” “你先跟我说吧,我跳楼也得去他那儿死心了再说。”唐逸荣说。 盛秋寒点点头,说:“行,那我就跟你说吧。” 盛秋寒和傅黎光两家称不上世交,但算是老相识,傅家和汇盛也在生意场上打过几次交道,相对于老狐狸精文春汇,傅家与盛家更一见如故。因此交情就此结下,两家也时常走动。 傅黎光要比盛秋寒小好几岁,两家相识的时候盛秋寒已经大了,傅黎光却还小,通常都是盛秋寒把他当弟弟疼。傅黎光能言善道又活泼贪玩,比起自家闷声闷气的儿子,盛家父母也更喜欢傅黎光。 但后来有好一段时间傅黎光没再去盛秋寒家做客,也不再带着他胖嘟嘟的小弟弟四处招摇,盛秋寒的妈妈很喜欢他,所以特地去了傅黎光家拜访,这才知道傅黎光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 盛秋寒说到这里,斜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觉得挺夸张的,我当时也觉得挺夸张的,我想咱们小傅至不至于啊,谈个恋爱分个手,还给搞出心理疾病了。” 唐逸荣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颓败的灰色,他眉头深深皱起,手里那一支被盛秋寒勒令掐掉的烟在他手里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烟灰簌簌抖落在地,散发出清新且苦涩的气味。 盛秋寒接着说:“后来我是听你说的,两边联想,我才知道你口中的喜欢的人是他,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事。”盛秋寒冷笑一声:“知道以后,我才觉得一点也不夸张,唐逸荣,你都做了什么事儿啊,他欠你的吗?你可真行。” 不说这事,盛秋寒还没有觉得有那么愤怒,说起来了才觉得心绪难平,他气恨地说:“你要不是我朋友,我听说这事儿第一天就是揍你一通。只可惜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咱俩已经是朋友了,我不揍朋友,但我觉得你还是自己想想清楚吧。” 唐逸荣把盛秋寒的嘲讽抛在一旁,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艰难地开口:“那……那他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好好的。在心理医生那儿治了一年,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出门旅行散心,回来的时候总算恢复状态开始好好工作。这些年他一直过得好好的,你觉得你应该打扰他吗?” 是啊,应该打扰他吗?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唐逸荣都会反复问自己,应不应该去打扰傅黎光。知道以后,唐逸荣也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对傅黎光的纠缠,是不是会让傅黎光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但唐逸荣又想起在飞机上颠簸时傅黎光抓住自己手的那一瞬间,他确信傅黎光没有放下自己。因为痛苦,才是刻苦铭心的见证。 盛秋寒观察着唐逸荣的表情,见他表情几变,最终好像下定了决心,于是盛秋寒问他:“怎么,还是放不下,还是决定继续追吗?” 唐逸荣点了点头,说:“嗯。” 盛秋寒笑了,说:“那行,那给你个机会。”他起身走到巧巧的房间门前,把傅黎星喊出来,说:“星星,待会儿让他送你回家吧。” 傅黎星抬眼看了唐逸荣一会儿,吝啬地点了点头。 盛秋寒让傅黎星继续去玩,然后拍拍唐逸荣的肩膀,说:“别想得太美了,不是什么好活儿。” 第41章 盛秋寒和唐逸荣一起在家做了饭,跟两个小孩一起吃完晚饭,然后盛秋寒送傅黎星和唐逸荣上了车。 上车以后盛秋寒扒着唐逸荣的车窗,说:“你自求多福吧。” 唐逸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系上了安全带。他问了傅黎星住在哪里,傅黎星说了个地址,唐逸荣设定了导航往他家里去。 傅黎星一直在打量唐逸荣,唐逸荣任他看了一会儿,问:“你哥哥有没有经常回家?” 傅黎星摇摇头,说:“他隔一段时间会回家一趟,但除了过年,他不会住在家里。” “那你哥哥对你好吗?” “好。” 傅黎星和傅黎光兄弟连心,他感觉傅黎光并不喜欢唐逸荣,跟他关系不好,因此自己和唐逸荣互动的时候也十分克制,出于礼貌他会回答唐逸荣的问题,却一直在尽量不显得太亲密。 唐逸荣觉察到傅黎星的难聊,于是闭上嘴,不再期望从傅黎星那里问出关于傅黎光的话题。 估摸着俩人快到家了,盛秋寒给傅黎光打了个电话,说:“我今天给你爸妈送了份大礼上门,你要不要也查收一下。” 傅黎光莫名其妙,问:“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了?” 盛秋寒跟他卖弄神秘,说:“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盛秋寒老在傅黎光面前这么装神弄鬼的,傅黎光直觉是又和唐逸荣有关。他连忙下楼开着车就往家赶。 十年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开导自己放下唐逸荣,不要再活在唐逸荣的阴影里。可他的父母不行,傅黎光的妈妈只要一想起傅黎光刚回家那会儿憔悴支离的可怜样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唐逸荣,十年前她就气得想让唐逸荣失去因傅黎光得到的机会,给傅黎光出气,好歹被傅黎光给拦下来了,现在要是人送到门前,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唐逸荣开着车,其实已经明白过来盛秋寒为什么要让自己送傅黎星回家,因为盛秋寒想让他见识一下在他把傅黎光害成那副鬼样子以后,傅黎光的父母会怎样对待他迟到十年的悔意。 走到傅黎光家门前,傅黎星准备下车,唐逸荣按住他的手,说:“待会儿,我把车停好,我们一起进去。” 傅黎光家里住着独栋别墅,院子气派又雅致,种着许多花,气味芬芳甜蜜。傅黎光是个很有教养的人,看得出这与他父母的教养品味分不开。 唐逸荣跟在傅黎星身后进了这个院子,因为带了外人,傅黎星站在门前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一个美貌优雅的中年女人,她和傅黎星傅黎光都有点像,但是比他们更秀气精致,应该就是傅黎光的妈妈。 傅黎星说:“妈妈,我回来了,这是今天送我回来的……嗯……盛哥哥的朋友。” 傅太太闻言看向唐逸荣,唐逸荣说:“阿姨您好,我是唐逸荣。” 一开始傅太太出于下意识的客套,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唐逸荣就是那个让自己咬牙切齿的唐逸荣,她亲切地说:“啊,麻烦你了,还特地跑一趟,我们星星没有给你添麻烦吧,进来喝杯水……” 正在说着,傅太太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停住,再度凌厉地看向唐逸荣,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神色紧张,充满不可置信之感,语气又十分尖锐,吓得傅黎星一抖,唐逸荣拍着傅黎星的肩膀安抚地拍了两下,说:“阿姨,我叫唐逸荣。” 傅太太听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立刻伸手揽过傅黎星,像是恐惧傅黎星染上什么疾病似的说:“你去房间写作业,妈妈没喊你你就不要下楼。” 等傅黎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了,傅太太才扬手给了唐逸荣两个耳光,以一种极度愤怒但强忍克制的语气说:“你滚出去!” 他们原本就站在门口,唐逸荣被傅太太两个耳光打得偏过脸去,他伸手揉了一下,而后退了一步,快要站在台阶边缘了。他说:“阿姨,有什么事可以进门说吗?” 傅太太目眦欲裂,质问他:“进门?你配进我们家门吗?” 傅家的院子有一排围栏,黑漆围栏上攀爬着茂盛的爬山虎,但旺盛的藤蔓并不能完全阻隔视线,只要路上有人经过,扭头一看就能看到门前的动静。 傅黎光的妈妈一直是精致的阔太,在家里喝茶也打扮得一丝不苟,能让她抛弃形象在家门口大发雷霆,可见对唐逸荣的痛恨与厌恶已经无法忍耐。 两人在门前耗了太久,终于傅黎光的爸爸也被惊动了,他慢吞吞走到门前,说:“谁来了?怎么也不进门?” 他走到门前,傅太太已经收回方才的愤怒,她强压怒火,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这是唐逸荣。” 很显然傅先生对这个名字要比傅太太更熟悉,他原本和气的面孔瞬间就变得僵硬,盯着唐逸荣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进来说话吧。” 唐逸荣跟着傅黎光的父母进了门,傅黎光的爸爸说:“坐吧。” 三人相对,却没人先开口,傅黎光父母的脸色都很难看,最后还是傅黎光的爸爸先开口,却是问傅太太:“你刚才动手了?怎么说也不该动手,去拿两个冰袋敷一下吧。” 傅太太起身拿了两个冰袋回来,递给唐逸荣,唐逸荣低声说:“谢谢阿姨。” 傅太太冷哼一声,说:“你也不用在我们面前做小伏低,扮什么可怜相,你对小黎做了什么事我们都清楚,只是没想到你会自己找上门,可真是了不起。” 傅先生安抚地拍拍她,让她冷静一下,整理好情绪。傅先生轻咳一声,说:“一直听说你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那我问你几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吧。” 唐逸荣连忙坐好,说:“您问吧。” “我听说你爸爸去世的时候,小黎的叔叔还去慰问了,你爸爸是怎么去世的?方便给我们说说吗?” 唐逸荣没想到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他显然呆滞了一下,然后才说:“突发脑出血,没抢救过来,很快就去世了。当时医生建议做手术,小黎看我缺钱,所以去找傅处帮忙,傅处送了捐款,但我没收。” “为什么不收呢?钱款即便不多,也可以解燃眉之急吧。”傅黎光的爸爸问。 第二个问题依然和傅黎光无关,唐逸荣不明就里,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太多人情,我还不起。” 傅黎光的爸爸点点头,又接着问:“那后来小黎介绍你去他叔叔那里工作,工作不顺心吗?有没有人因为你是空降的缘故欺辱你?或者说是小黎的叔叔对你怎么样了?” 唐逸荣终于猜到傅黎光的爸爸为什么会问他这些问题,恐怕他们还残存一丝期望,就是傅黎光不是自己选定的猎物,而是有理由有苦衷的伤害,如果这样,至少会让心里好受一点。 所以他们问了他的爸爸,问了他的选择,以为背后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或是天大的委屈,才能让唐逸荣做出这种事。可是都没有。 唐逸荣低头艰难地说:“都没有。这些情况都没有。” 傅黎光的爸爸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而傅黎光的妈妈闻言崩溃大哭起来,显然唐逸荣的回答完全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幻想。自己儿子居然真的只是因为做了他的跳板,然后被他狠狠伤害。 她抓着唐逸荣的衣领质问他:“那我们小黎又做错了什么!你要那样对他!你没有心吗?你良心喂狗了吗?” 傅黎光的妈妈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对着唐逸荣又哭又打,唐逸荣也不躲,就任由傅黎光的妈妈动手。傅黎光的妈妈哭累了也打累了,没过多久就停手,坐在一旁抽泣。 傅黎光的爸爸对唐逸荣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了。” 唐逸荣站起身,却没走,而是跪在了傅黎光父母的面前,说:“叔叔,阿姨,过去的事情是我犯浑,我现在知道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想挽回小黎,您二位肯定也会觉得是我痴心妄想吧,但是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试好不好?” 傅黎光的妈妈厉声呵斥他:“你做什么?你跪在这里有什么用?你还想挽回小黎?你不要脸他还要脸,他是什么没人要没人爱的人吗?十年就得等着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傅黎光的爸爸扯了一把她的手腕,说:“那这一点你尽可放心,我们不会同意的。你愿意跪就在这儿跪着吧。” 傅黎光开车走到半路,又接到傅黎星的电话,傅黎星惶惶不安地说:“傅黎光,你在哪儿啊,你快回家看看吧。上次咱们吃饭遇到的那个怪叔叔今天送我回家,然后就跟爸妈在楼下吵起来了,我刚刚偷偷看了一眼,妈妈对他又哭又打的,家里都乱套了,你回来了没有啊?” 傅黎光心烦意乱,挂了电话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就回了家。但进了院子,好像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反而处处都是一股异样的宁静。 傅黎光打开门,一抬眼就看到唐逸荣正正地跪在客厅里,而傅黎光的父母则黑着脸坐在沙发上。家里沙发上的抱枕全都在地上扔着,往日备受珍爱的精致玻璃杯,现在已经变成地上的碎片。唐逸荣脸上有个非常清晰的巴掌印,看着狼狈极了。 傅黎光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一步,问:“这又是唱哪出?” 傅黎光的爸爸将唐逸荣来这一趟的原委说了,傅黎光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现在改玩这一套了?” 不等唐逸荣回答,傅黎光就说:“行了,快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你跟我的事儿闹到我爸妈这儿干什么呢?” 傅黎光走到门口,见唐逸荣还是没动静,问:“你走不走?我大老远跑来给你递台阶,你瞧不上?” 唐逸荣看了傅黎光父母一眼,但傅黎光的父母并不看他,唐逸荣只好站起身,又鞠了一躬,说:“叔叔、阿姨,那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正式拜访你们。” 而后唐逸荣跟着傅黎光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傅黎光的妈妈开口了,她说:“小黎,以后别跟这种人来往。” 傅黎光看了唐逸荣一眼,说:“行。” 第42章 傅黎光把唐逸荣带到门前,说:“你走吧,我去看看傅黎星,他刚才有点被吓到了。” 唐逸荣听傅黎光不跟他一起走,便站在原地,说:“那我等你。” 傅黎光不可思议地看着唐逸荣,他静静地同唐逸荣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冷笑一声,说:“行,那我不去了,你爱等就等吧。” 傅黎光说完就上了自己的车,调头就走,唐逸荣慌忙上车跟上了傅黎光。傅黎光一路开得飞快,唐逸荣忍不住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小黎,开慢点,注意安全。” 傅黎光在电话里也忍不住骂脏话:“草!你他妈的别给我打电话就是让我注意安全了!” 挂了唐逸荣的电话,傅黎光越发愤怒,他拼命平息自己的情绪,一心只想着尽快甩掉唐逸荣。因为唐逸荣知道他住在哪儿了,所以他开车绕了好几个弯,最终来到之前杨涵住的那套房子。 唐逸荣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尽管傅黎光跑得飞快,唐逸荣还是追上了他。一路开车,唐逸荣看起来更加狼狈,傅黎光还从没见过他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感到荒唐又好笑。 尽管傅黎光对他不理不睬,唐逸荣还是厚脸皮强行挤进门,他环顾一圈,房子里没人,却有人生活的痕迹,再一看到傅黎光轻车熟路地换鞋倒水,他已经猜到这里就是曾经杨涵住的地方。 他从前查杨涵的时候只知道杨涵住在傅黎光给他的房子里,并不知道杨涵被金屋藏娇似的安排在这里。一想到这里,唐逸荣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傅黎光看了他一眼,给他递了杯水,然后拉开椅子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之前让你滚远点是我错了行吗?以后你能不能只对着我一个人骚扰,别去打扰我爸妈?你知道你特没品特low特烦人吗?” “知道。”唐逸荣说。 傅黎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唐逸荣认错态度之快让他无话可说,于是傅黎光喝完自己的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既然知道那就快滚吧,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你能有点儿自知之明吗?” 唐逸荣才不会走,他深深地望向傅黎光,说:“对不起。”见傅黎光莫名其妙地看他,他又解释说:“你现在还会去看吗?心理医生。” 傅黎光怔愣着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所以你今天是因为这事儿才去骚扰我爸妈?你是觉得一切因你而起,自作聪明跑去赔罪?没必要,唐逸荣。我跟你分开以后是心里挺堵的,但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感情观的问题。更何况看个心理医生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重大疾病不治之症吗?现代人谁都有点心理问题吧,我有钱有闲去治疗一下,保持生理心理都健康,关你屁事?” 他讲话像机关枪一样,嘟嘟嘟嘟不停地说了一箩筐的话,但唐逸荣不为所动,他只是看着傅黎光,说:“你很难受吧,那时候。因为我突然就消失了,没有一点征兆。” 傅黎光站起身,在客厅里焦虑地转了两圈,烦躁地抓着头发,骂了句脏话。不得不说唐逸荣确实不简单,他总能轻易激发傅黎光的负面情绪,傅黎光反复踱步,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对策似的,又坐回原位。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傅黎光问。 唐逸荣面色暗了一瞬,说:“大概猜得到,之前是杨涵住这儿吗?” 傅黎光不置可否,只露出一个笑容,说:“这是我爸妈送我的本命年生日礼物。” 得知这一点,唐逸荣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房子不仅是杨涵住过的地方,背后还有生日礼物这样郑重而深厚的意义,那凭什么杨涵能住在这儿? 傅黎光见他脸色终于变了,再度升腾起像是吐出一口恶气的隐秘快感,他看着唐逸荣,说:“我对谁都很好,爱谁都爱得很认真,所以跟谁分手都分得很伤心。你没什么特别的,唐逸荣,你也只不过是我的其中一任罢了。就算你是个人渣,但在我这儿统统都是过去式,下回我照样开始新一段,根本不影响,你懂吗?” 唐逸荣被傅黎光这简单的三言两语完全激怒了,他暴戾地站起身,一把捏住傅黎光的下巴,狠狠地亲吻了上去。 唐逸荣心里明白,这或许是傅黎光故意说出来激怒他的话,他知道傅黎光不是那样的人,可乍一听到这话,唐逸荣还是无法控制情绪。 他的唇齿碾过傅黎光的嘴唇,傅黎光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能被动承受亲吻。 他们两人在外人面前都是衣冠楚楚、正经得体的人中龙凤,唯有面对彼此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各自心底最恶意残忍的一部分,唐逸荣不再克制他的情绪,傅黎光也不再做老好人。只有在这一刻,才是他们所生活的,最真实甚至有些粗粝的骨血世界。 唐逸荣亲吻到傅黎光的嘴唇了,才觉得自己心头的痛苦和愤怒平息了几分,傅黎光的滋味就像十年来他一直回味的一样好,他嘴唇柔软,齿列整齐,张开的唇瓣像是天生适合跟他亲吻。就算傅黎光一直在推拒他,可是二人唇舌交缠,全都是欲生欲死的缠绵。 等傅黎光反应过来,才猛地一把推开唐逸荣,冷声道:“你今天还想挨打吗?” 唐逸荣被傅黎光一推,腰撞到了桌角,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坚持,他仍然逼近傅黎光,说:“你不要用言语作践你自己。你不是这种人,我知道,你不是。” 傅黎光冷笑:“我怎么不是,你才认识我多久,跟我好了多久,你了解我吗?你连你是我第几任都搞不清吧。” 唐逸荣彻底被傅黎光激怒了,他一把拉起傅黎光,将他按在沙发上,俯身压了上去,说:“我知道,最后一任。” 傅黎光伸手推了唐逸荣一把,半浪荡半气恼地问:“哟,想干什么?还想在这儿一不做二不休,来硬的?”他还不能明白唐逸荣的愤怒和懊悔搅在一起究竟有多么可怖,只继续挑衅道:“你知道我跟杨涵在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做过吗?就是现在,这个沙发上,也有过很多次。” 他还以为这样就会劝退唐逸荣这个精神洁癖,没想到唐逸荣的动作更粗鲁了,恨不得把傅黎光身上的衣服给撕碎。 傅黎光只想让唐逸荣痛苦,并不是真心想和唐逸荣上床,见唐逸荣动作越来越像要来真的,他一把推开唐逸荣。唐逸荣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推开,傅黎光坐了起来,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我不做下边的。”唐逸荣刚一坐起来,就听傅黎光这样说,他楞了一下,傅黎光又说话了:“别说咱俩这辈子不会混到上床的那一刻,就算混到那一刻了,型号也不匹配,可以说从头到尾就不该有关系。所以你还是找别人吧,我不能陪你寻欢作乐。” 唐逸荣索性坐在地上,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上边下边重要吗?我看着你,根本不敢想什么上边下边的事儿,你想的挺长远的。” 他这人理智恢复起来确实是快,看来的确是个聪明人,分明刚才还是一副被傅黎光激怒到理智全无的模样,可这会儿又恢复状态,两句话就把傅黎光给反将回来。 傅黎光说不过他,也不想再啰嗦,于是站起身,说:“折腾了一夜,我回家了。” 唐逸荣却不会让他走,他伸手从背后抱住傅黎光,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别走,我今天真的很慌。盛秋寒跟我说,如果我知道你那两年去干什么了,可能会后悔得想跳楼。我告诉他就算要跳楼也得在你面前问清楚了才行。你拿话刺我、激我,想让我在愤怒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这样就能彻底摆脱我了是吗?小黎,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他讲话急促而颤抖,湿热的呼吸落在傅黎光的后颈处,那里本来就是人最敏感的地方,他后颈那片娇嫩的皮肤,连带着他的耳朵都烧了起来。但烧着烧着,傅黎光又感觉到一阵凉意,是唐逸荣的眼泪。 唐逸荣的嘴唇轻轻落在傅黎光裸露的那片肌肤上,像持久的、温柔缱绻又深情满满的一个亲吻,他说:“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小黎,我真的可以放弃。那些我当初觉得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是用你换来的,那我就不要。我要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黎光闭上眼睛,冷声道:“我不要你做什么,唐逸荣。”他推开唐逸荣,转身看着他,说:“你有十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做些什么,但是你都没有。如果不是十年后我们重逢,你也不会对我如此念念不忘。说到底,你是意难平罢了。” “没有!”唐逸荣急促地说:“从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以后,我就开始慢慢地将工作重心往这边挪。把汇盛物业迁到这里的决定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确定下来,但在这之前我的很多事情都挪到这里了!你还记得我们见面后第一次吃饭的那家火锅店吗?那是我投资的,我一直在为了能站在你面前努力。我总是想,我要做到什么什么样的程度才有脸再跟你见面,但是我们的重逢也超出我的预料,我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我现在也明白了,我真的不需要等那么久……” 他急切地说着话,眼泪因为激动流得更凶,看起来追悔莫及,一副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傅黎光看的模样,傅黎光看着他,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唐逸荣见他摇头,下意识停下自己的辩白,等待着傅黎光说话。 傅黎光笑了,又叹了口气,他问唐逸荣:“唐逸荣,你早干什么去了呢?” 第43章 早一点唐逸荣去干什么了呢? 最开始离开傅黎光那一年,唐逸荣有些恐惧,既恐惧自己居然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又恐惧自己会不会真的变成同性恋,回不去从前的日子。 傅黎光是他的紧箍咒,他怕傅黎光打上门来,又怕他一直不打上门来。日子在他的煎熬里飞速流逝,唐逸荣没能等到傅黎光——傅黎光来过,他也不敢见他。 之后的几年傅黎光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出现在他几乎每个闲下来的空档。他没有傅黎光的消息,可傅黎光却满满当当充盈在他的生活里。 他手底下年轻的实习生跟他住在同一层员工宿舍,夏天的时候宿舍里太热,大家都开着门,唐逸荣路过他们门口的时候听见他们在手忙脚乱地煎鸡蛋。那时傅黎光就猛然蹿进他的脑海,连煤气也不会开的傅黎光在他脑海里嘿嘿傻笑着。 唐逸荣害怕傅黎光对自己记忆的蛮横侵占,他试图自救,开始相亲。那时他还只当傅黎光只是他人生的一小段弯路,只要走过去,就还能再走回原路。 但傅黎光是他生命里的一道桥,命运的河流携着机遇带走了他的年岁,但留下了他的记忆。唐逸荣跨过傅黎光这座桥,桥的这边是他贫瘠凄凉的少年时代,而对岸是有过傅黎光以后的康庄大道。 傅黎光留给唐逸荣的不止是一生难求的机遇,还有唐逸荣毕生不曾也不敢渴望的,像黑白画纸上唯一一抹亮色的岁月。 唐逸荣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以外人的眼光来看,他勤奋努力,不曾荒废过任何一日。 但只有唐逸荣自己知道,他命里蹉跎,直到年近而立,才恍然知悉自己曾经得到过什么,又终于失去了什么,这几年他努力铺垫,到今天开始拼命挽回,却什么也抓不住。 唐逸荣面对傅黎光的发问,讷讷不得语,他的嘴唇几度开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傅黎光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因此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不包含什么特殊的情绪,如果细细分辨,或许那些微的几乎不能发觉的情绪叫做怜悯。 傅黎光可怜唐逸荣。 他也并不是全然不信唐逸荣的悔过,毕竟时至今日,唐逸荣有名也有利,没有什么是再需要依靠旁人才能获得的了,傅黎光对他不再有什么非他不可的利用价值。 也许唐逸荣是真的后悔了,也许唐逸荣也是真的对他意难平放不下,他情难自已、难以忘怀。 可是感情的机遇的确很重要,十年过去,傅黎光也觉得沧海桑田,即便他等到曾经念念不忘的唐逸荣的道歉,即便这画面也如同他曾经想过的一样,唐逸荣在他面前崩溃失控,但傅黎光还是觉得怅然若失。 这道歉来得太迟,已经失去了治愈傅黎光最佳的药效期,傅黎光只觉得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傅黎光甚至都已经不再恨唐逸荣了,唐逸荣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一直心平气和生活下去,唐逸荣出现在他面前纠缠他,他也只是有那么一刻的愤怒,而后只觉得荒谬。 所以傅黎光越发觉得唐逸荣可怜,因为可怜他,傅黎光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他缓慢地推开唐逸荣的手,说:“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你以后会遇到最合适的。” 唐逸荣却十分偏执地继续抓紧他的手腕,说:“我不需要合适,我需要喜欢的,爱的,最爱的。” 傅黎光无奈地笑了,他问唐逸荣:“那你就不觉得你这是在骚扰我吗?我因为被你喜欢、被你爱,就要承受你的骚扰吗?” 唐逸荣像是被问倒了,他抿着嘴唇退后了一步,可是这区区一步的退后好像都让他难以忍耐似的,他立刻收回后退的那一步,更紧地捂着傅黎光的手,说:“我放不开,也做不到。如果你恨我怨我不想看到我,可以把我推开,但我真的做不到主动远离你。” 重逢以来几个月了,傅黎光一直在推开唐逸荣,可唐逸荣只会比先前更紧地痴缠上来,傅黎光也疲了,于是他想了想眼下的状况,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法:“这样吧,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接受你,但是也不能时时刻刻把精力放在怎么轰走你这件事上。我们从普通商业伙伴的关系做起,竞争双赢,先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可以吗?” 傅黎光提出的方式,核心词就是拖。他当然想快刀斩乱麻,干脆利索地斩断唐逸荣的纠缠,可他毕竟不是活在真空里,工作上的往来是不可避免的,傅黎光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稍有不顺就能撂挑子。 只要放弃,万事大吉,这话说给小孩子或许奏效,说给他这样有事业有工作的成年人来说未免就是痴人说梦了。不能斩断唐逸荣,只能把傅黎光自己也赔进去拖着耗着,只看谁先耗尽谁的心力。 傅黎光觉得自己这辈子真的欠唐逸荣的,不知道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 傅黎光的提议在唐逸荣看来其实就是软化,唐逸荣是耐力恒心都俱佳的那种人,只要傅黎光有一丝丝要松口的意思,唐逸荣一定能做到彻底软化他,他想也不想地就接受了傅黎光的提议。 两人暂时达成一致,傅黎光疲惫地松开他,说:“那你走吧,我真的累了,今晚就睡这儿。” 唐逸荣听着傅黎光要睡在这里,又有些不高兴,他抿着嘴唇看着傅黎光,好一会儿才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傅黎光莫名其妙地说:“这里也是我家。” “可是这里杨涵的东西还没搬走。”唐逸荣说。 傅黎光懒得理他,去主卧拿了睡衣就进了次卧,没一会儿里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傅黎光正在洗澡。 唐逸荣见傅黎光真的要住在这里,便也不走了,他坐在客厅里环顾这套房子,这里边充满了生活的痕迹,更准确一点说,是傅黎光和杨涵生活过的痕迹。茶几上的果盘里甚至还有杨涵一个个剥好还没来得及让傅黎光吃的果仁。 唐逸荣想到方才傅黎光说的,他和杨涵在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做过,一想到这句话唐逸荣就觉得自己妒火中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方才揽在傅黎光的腰上,傅黎光的腰很细,肌肤像唐逸荣想象中一样光滑柔软,他身材还像少年人一样,窄腰长腿,看着单薄,但又自有气势。 唐逸荣想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十年前那个错过的傅黎光,还是傅黎光这个人呢?这一刻他确定了,他喜欢的只是傅黎光,傅黎光改变的地方,没有改变的地方,都让他着迷。就好像这一刻,唐逸荣看着自己的手,就还能体会到方才令人着迷的触感。 傅黎光洗澡的时候手机扔在客厅里,唐逸荣正在神游天际,傅黎光的手机响了,屏幕亮了起来。唐逸荣在心底告诉自己不是他主动想看的,但还是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是杨涵的消息:“先生,我妈妈情况好多了,医生说……” 后面的内容需要解锁才能看到,唐逸荣只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又是这个杨涵,唐逸荣心下烦躁不已。他劝告自己傅黎光现在还不是他的什么,他得克制自己的控制欲,可是心头一把妒火熊熊燃烧,唐逸荣吐一口气都觉得充满辛辣炽热的感觉。 傅黎光洗完澡出来,见唐逸荣还在客厅里坐着,既无奈又诧异,他问他:“你不回家吗?” 唐逸荣避而不答,他说:“我在考虑租房的事情,你这套房可以租给我吗?” 傅黎光大概觉得他好笑,冷笑一声没有理他,也不再管他,随手点开手机,看了自己的手机消息,而后立刻转身问唐逸荣:“你看我手机了?” 杨涵发的消息是告诉傅黎光他妈妈已经好多了,医生建议出院回家治疗,杨涵临近开学,大四是实习期,他打算回来一趟,把自己的东西搬走。 他话里话外说的楚楚可怜又温情缱绻,大抵是十分渴望傅黎光能说出什么他所期待的话来。但傅黎光不是那样的人,尤其是对待主动放弃了他的人的时候。 傅黎光告诉杨涵让他挑个时间来搬就行,有事直接联系小吴,意思就是不会再见他。傅黎光没空去想杨涵收到他的回答会是什么心情,他现在满心都是跟唐逸荣对峙。 唐逸荣不置可否,说:“屏幕亮了,我不小心看到的。” 两人都是聪明人,方才待了这么久,唐逸荣都没提过要搞什么租房的事情,现在傅黎光洗完澡出来唐逸荣就要做房客,只能是看到了杨涵发的消息。唐逸荣看了一句话就能猜到杨涵要说什么做什么,其实对人心的揣测也十分敏感,傅黎光不觉得惊讶,唐逸荣总是这样。 唐逸荣好像是真心想要租房,他继续劝说傅黎光:“租房找熟客,你放心我也放心,我总不会拖欠你的房租吧。”他循循善诱,说:“而且杨涵来了,我还能帮他收拾东西搬家。” 傅黎光知道唐逸荣就是想尽早清除这个房子里杨涵的痕迹,他懒得和唐逸荣争执为什么偏要租他的房,两个人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傅黎光拿着手机进了房间,说:“租房的事情找小吴谈,租金不能拖欠,房子里的设施如有损坏照价赔偿,具体的你去跟她详谈吧,走的时候把门关好,我睡觉了。” 唐逸荣不打算回家,他就躺在沙发上,看着屋顶的吊灯,心想还需要照价赔偿吗?他倒是可以把这些傅黎光和杨涵一起生活过的东西通通搬出去,然后给傅黎光高价补偿。 第44章 杨涵给傅黎光发消息的时候其实已经在路上了,他原本想突然出现,但又怕那样会让两人太尴尬,毕竟跟了傅黎光两年,他已经大概知道傅黎光的性格。所以杨涵在半路还是给傅黎光发了消息。傅黎光公事公办地回了他,他伤心,又无能为力。 但杨涵绝没想到自己清早输入密码打开房门,会看见唐逸荣神采奕奕地站在客厅里同他打招呼:“早啊!” 杨涵愣住了,他毕竟年轻,当初还是傅黎光的正牌小男友尚且不能与老谋深算的唐逸荣一较高下,现在两人都是傅黎光的局外人,他就更不占优势。 杨涵抿着嘴唇,一副既委屈又茫然无措的模样,唐逸荣这么早就在傅黎光的家里,难道是来和傅黎光谈事的吗,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一整晚都在这里。那他在这里,两个人又会做什么呢? 难道只是分开以后这么短的时间,唐逸荣就顺利进驻傅黎光用于藏娇的金屋吗? 短短一瞬间,杨涵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他实在是年轻经验少,被唐逸荣清晨就十分蓬勃热情的精气神给震住了。如果杨涵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唐逸荣身上穿的衣服皱皱巴巴,不说像块抹布,至少不怎么体面,和他平时的模样相去甚远,一看就知道一整晚没换过衣服。 唐逸荣躺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夜,其实没怎么睡着,傅黎光压根儿不理他,他走不走都不在傅黎光的关心范围内,但唐逸荣躺在傅黎光家里的沙发上却精神极度兴奋,左思右想也平静不下来。 原本他起了个大早是想去给傅黎光买早餐的,没想到意外收获了杨涵的到来。唐逸荣以前老因为杨涵正牌小男友的身份吃瘪,现在杨涵不是傅黎光的男朋友了,他总算可以扬眉吐气。 唐逸荣拿出三十多年的老狐狸精劲头,亲切地问杨涵:“你是来搬家的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杨涵被唐逸荣这幅样子气得快哭了,他仓皇地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杨涵走进主卧,拿出行李箱开始装东西,唐逸荣还嫌不够,他追到主卧门口,倚着门框,说:“之前我还说把这些东西都收拾收拾,归置归置,等你来了也好拿。结果太忙了没顾上,你的箱子够装吗?拿不下的话我帮你叫快递直接打包寄走?” 杨涵听着唐逸荣以一副胜利者的样子居高临下说个不停就一阵头痛,他恨不得张口让唐逸荣闭嘴别说了,但他一没那个立场,二也没那个胆量,于是他只能忍气吞声地收东西。 傅黎光听着有人说话便醒来了,他打开房门朝说话的地方走过来。一听见房门响,唐逸荣脸色就变了,看到傅黎光走过来,唐逸荣立刻跟他说:“杨涵来了,刚刚才到,说是今天来搬东西。”那模样谄媚至极,若是杨涵胆子大,一定会啐他一口,可是杨涵现在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默默收拾东西。 傅黎光站在主卧门口,杨涵站在房间里边,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傅黎光先收回目光,他转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说:“行,我给小吴打个电话让她叫个物流过来。” 傅黎光是个做事会留有余地,而事实上却不讲什么情分的人,即便是前一天夜里唐逸荣的眼泪也不能让他松口,对杨涵他其实也一样不会松口。 唐逸荣见傅黎光公事公办,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想叹气。傅黎光对谁都一样,他的情分稀薄得可怜,拥有的时候总觉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消耗干净了才能探究到傅黎光心底冷硬的那一部分。 杨涵把东西收好前后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傅黎光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早饭是唐逸荣做的,冰箱里的食材却还是先前杨涵买的。 唐逸荣生怕杨涵不够难受,做早饭的时候时不时就拿着东西去问杨涵,这个是何时买的,那个保质期有多久,杨涵呼吸都快要不畅了,他只想快点收拾完,逃离这个让他痛苦的房子。 杨涵拖着行李箱出来,原本想开口和傅黎光道别,但他还没开口,倒是傅黎光先说话了:“过来吃点饭吧,小吴叫的人还没过来。” 还能邀请他一同吃早饭,还是吃唐逸荣做的早饭,唐逸荣眼睛都瞪大了。傅黎光却四平八稳地让杨涵随便吃,他不紧不慢地用汤匙搅着一碗粥,说:“你唐老师劲头足,做了一堆早饭,你也赏脸吃点。” 唐逸荣那点如同花孔雀一般得意的心情立刻被傅黎光打回原形,他尴尬一笑,说:“也不是,我是怕再放在冰箱里都快坏了。” 吃完早饭,杨涵习惯性地将碗碟都收进厨房,傅黎光又把他喊出来了,说:“杨涵,别刷碗,今天咱们都是客人,以后这套房就租给你唐老师了,他是主人。” 唐逸荣这才体会到傅黎光以前不折腾他只是他不屑也不想,现在他自己在杨涵面前作模棱两可的死,傅黎光当然不会任由他发展下去。而傅黎光若是想折磨人,不论是在言语上还是在行动上,都有太多能让唐逸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了。 比如现在,傅黎光和杨涵坐在外边,一个在刷邮件,另一个则默默地一往情深地看着傅黎光,而唐逸荣自己却站在厨房里刷碗——他又恨起自己,刚才用了太多锅碗瓢盆,此刻就感觉好像怎么洗都洗不完。过了一会儿又想,杨涵也实在太老实了,住在这里这么久,怎么也不买个洗碗机。 好容易刷完碗,唐逸荣擦干手也坐在他们身边,傅黎光从工作邮件里抬起头,奇怪地看他:“你不去上班吗?” 唐逸荣赔笑着说:“我等你一起去。” “我今天上午不上班。”傅黎光好笑道:“下午有个展,上午忙着细节处理,我在看邮件,待会儿直接去会场了。” 唐逸荣又一头碰在傅黎光的钉子上,他也顾不得因为杨涵在旁边还要维持的脸面,继续厚颜无耻地说:“那我送你。” 傅黎光不再抬眼看他了,冷淡道:“不顺路,待会儿小吴带人过来以后我跟她直接过去。” 唐逸荣这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折腾了一早晨,最终结果就是成了给傅黎光做了顿早饭加刷碗的钟点工。唐逸荣讪讪地笑了几声,见并没有人想理自己,又自说自话道:“那我也等一会儿吧,我也帮杨涵搬搬东西。” 依照唐逸荣的性格,在商场上他聪明归聪明,狠辣归狠辣,到底人性尚存,讲究一个穷寇莫追的道理,对待放肆愚笨的文煊也如此客气便能说明一二。但换到感情上,这点聪明睿智仿佛突然都荡然无存,杨涵已经是个出局的败将,可唐逸荣还是想再刺他几句。 说白了这场战役他也并没有赢,可他偏要刷出一点胜者的气势。 这叫嫉妒,唐逸荣知道自己嫉妒杨涵。一想到傅黎光和杨涵在车里的亲吻,想到傅黎光温声和气地和杨涵说话,想到傅黎光说过的他们曾经在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做过爱,唐逸荣就觉得自己心口一股气直冲头顶,烧得他双目赤红、理智全无。这都是曾经他没有和傅黎光做过的,杨涵又何德何能? 小吴没一会儿就带人过来了,杨涵那点东西很快就被打包装好,他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临走前他含情脉脉地看向傅黎光。 傅黎光那时解决了杨涵搬家的事,已经坐进车里,准备和小吴一起去会场,小吴把带来的资料递给傅黎光,傅黎光打开文件夹开始翻阅,车窗开着,车子起步时带起一阵风,掀起薄薄的文件纸张。傅黎光抬手想关窗户,对上杨涵的眼神,他楞了一下,随即客气疏离地点头示意,而后汽车扬长而去,留下唐逸荣和杨涵站在原地。 杨涵垂头丧气准备离开,唐逸荣拦住了他,说:“聊聊?” “您也看到了,在傅先生那里我已经是个陌生人了,您还要落井下石吗?”许是伤心太过,一向温柔怯懦的杨涵居然也说起重话怼起唐逸荣。 唐逸荣闻言也并不气恼,他只再度向杨涵发出邀请:“跟我聊聊吧。” 两人再度回到房子里,杨涵迫不及待地问:“您到底要跟我聊什么?” “聊聊水电气都是怎么收费怎么缴费,家里有什么注意事项,你和他有没有什么定情信物,这些。”唐逸荣说。 杨涵未曾料到他又是拿这种话题来打趣自己,于是气急,转身就走,带着伤心和恼怒离开了这个地方,唐逸荣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庆幸自己刚才已经看杨涵输过了家门密码,不会再被挡在门外,又庆幸杨涵应当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有时候唐逸荣感觉杨涵像是傅黎光找来的另一个意义上的自己,他们一样出身贫寒,一样自卑敏感,只不过杨涵没有他性格里强势的那一部分,杨涵更软弱。或许这份软弱才是傅黎光始终对他留有一线温情的原因,傅黎光讨厌唐逸荣的那种强势。 第45章 唐逸荣抽出一上午的时间专门和小吴谈了要租房的事情,小吴把拟好的租房合同交给唐逸荣,原本以为傅黎光会特意列出很多苛刻的合约,但是他翻了翻也并没有,租金在同地段中等偏上,条约也都是一般的租房条约,唐逸荣有点失望。 他现在最怕傅黎光把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去对待,他希望傅黎光跟他锱铢必较,希望傅黎光对他提出苛刻到变态的条件,因为实在是抓不住傅黎光,唐逸荣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确定自己对傅黎光的意义。 现在这种,几乎就说明自己对傅黎光来说没有意义。 唐逸荣有点不死心,问小吴:“你们傅总有没有说过租房的人是我?” “之前拟合同的时候傅总就说过了,唐总有什么问题吗?”小吴问。 唐逸荣失落地笑了笑,说:“没有。”末了又垂死挣扎:“你们傅总就没有别的嘱咐和要求了吗?” 小吴接过已经签好的合同收好,笑着说:“没有了,最近康壹那边比较忙,傅总很少来这边,今天也只是匆匆忙忙看了一眼就走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唐逸荣闻言,只好挥挥手放走了小吴。 他知道傅黎光在忙什么事,金澜的项目最近已经快要上线开始招标,傅黎光带着康壹已经连胜汇盛两次,只需要再来一次大获全胜,就能斩断汇盛的上升势头,从而让康壹老树发新芽,也让他站稳脚跟。 金澜当然也是汇盛的主要竞争目标,上回唐逸荣邀请傅黎光去金澜的局,傅黎光拒绝了,唐逸荣知道他不喜欢金澜的行事作风,其实他也不喜欢,但人在商场总有许多不得已,尽管不喜欢,可金澜是个摇钱树,还是要去竞争。 傅黎光的方案做了好几版,每天忙得头昏脑涨,却意外接到了他小叔叔的电话。傅黎光的小叔叔从那个小山村里挂职结束以后,回到这边果真稳扎稳打步步高升,如今他正到了退休的前几年,能不能再进一步,或是仕途就此止步,就看这几年的政绩如何了。 而现在官不好做,太多双眼睛盯着,更何况傅黎光的小叔叔这几年还开始担任纪检监察口的工作,这份工作劳心劳力还更容易得罪人,着实不算美差。 傅黎光的小叔叔一直都在避免和傅黎光一家有太亲密的接触,前些年他的叔叔还在业务口没有调任的时候,他们一家连生意都甚少涉足他叔叔所分管的范围,以免落人口舌,最终瓜田李下,影响了平安降落。 所以傅黎光的小叔叔主动联系他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傅黎光欣然赴约。 见了小叔叔的面,他先问了傅黎光最近工作如何,傅黎光老老实实告诉他:“我爸把康壹交给我了,我现在带着康壹老牛拉破车,快累死了。” 小叔叔笑他:“才这么大点人就整天喊累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 “是是是,放眼全省谁不知道您老人家的赫赫威名,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省长一秘都做了好几年了,睥睨同龄人,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啊!”傅黎光说。 小叔叔白了他一眼,敲着桌子问:“你最近是不是在争取金澜的项目?” 傅黎光为人聪明又机灵,主要是政治觉悟和敏锐性都很高,闻言立刻坐起来,问:“这您都知道了?金澜要垮了?” 小叔叔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事儿,所以含蓄地说:“掌握了一些材料,背后的领导估计得垮台,但是金澜那边不好说。” 傅黎光笑了:“不好说还来找我说,是要让我帮忙吗?” 于是傅黎光的小叔叔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了当地将此行目的告诉他。他们掌握了金澜官商勾结的证据,金澜的背后靠山铁证如山,很快就会倒台,但是金澜的领导层由于出身原因,不仅反侦察能力强,而且极其擅长脱身,他们怕打草惊蛇,又怕按兵不动让这群人金蝉脱壳,于是便将希望寄托在傅黎光的身上。 傅黎光明白小叔叔此行的目的以后,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而后说:“行。”他笑嘻嘻地跟小叔叔提条件:“但我有条件啊,我付出这么大,年底不得给我评个十佳青年企业家什么的?” 小叔叔笑着啐他:“你也太虚荣了,你还需要这些?” 傅黎光哼了一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需要?” 他想起上回文煊见到自己那鼻孔出气眼高于顶的模样就一阵火大,他还偏要这么个虚名拿来再堵文煊这类人的嘴。 小叔叔笑归笑,点头倒是很快:“这事儿要是成了,年底评优的时候,什么十佳企业家、道德模范乱七八糟的,你想要那个要哪个。” 傅黎光没那么贪心,他挑眉:“不需要那么多,一个十佳就够了。” 聊完正事,傅黎光的小叔叔又问他:“你现在是主要在和汇盛竞争吗?汇盛是不是唐逸荣在负责?” 小叔叔提到唐逸荣,傅黎光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十年前的那点儿事,他有点别扭地说:“是。” “他倒是能干,才来了几个月,已经是纳税大户,市里省里上上下下对他和汇盛都是交口称赞。之前会上还特意提了他和汇盛,我还想着是不是重名,不过后来去看了看年纪和经历,差不多就是他。” 傅黎光听小叔叔说起唐逸荣,总有一种往事被长辈戳穿的尴尬之感,所以他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没想到小叔叔却石破天惊,问傅黎光:“你呢?你们两个现在是竞争对手,怎么样?” 傅黎光想问什么怎么样,可一抬头就对上小叔叔洞悉一切眼睛,只好低头胡乱说:“就那样吧,也不是天天都在跟他做生意打交道。” “他是个人才,走到哪都是有出息有本事的人。”傅黎光的小叔叔说:“多跟他接触也不是坏事,三人行必有我师,他跟市政府这边也接触了几次,回来了都说他不错,我虽然没见过,但他年轻的时候也跟了我一段时间,只谈工作,他的确没问题。刚才跟你说的那事儿,你如果遇到棘手的地方,其实也可以找他商量商量。” 傅黎光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他按捺心绪,尽量好言好语地跟小叔叔说:“你刚才还说这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怎么这会儿又鼓励我去跟他说了,这到底还要不要保密了?” 傅黎光的小叔叔朗声大笑起来,道:“保密当然是要保密,但也不是让你守口如瓶谁都不说,你们属于同一行业,如果能联手,我们这里把握也大一点。” 傅黎光摆摆手,说:“叔,不行,真不行。康壹和汇盛现在已经势如水火,只看这次你死我活的争斗,合作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叔,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别把我往他跟前撺掇了,我看他就烦。” “我这哪里是撺掇,我是提议,两个人合作肯定比你单打独斗容易点。不过你要说你自己能行,那我也不会硬让你们联手。只不过我看你的表情不像是烦,像是恼羞成怒。”小叔叔悠然自得地说。 “恼羞成怒和烦不都差不多。”傅黎光嘟囔道。 “这可差了很多。”小叔叔说:“恼羞成怒再接下来发展,有可能是决一死战,也有可能是束手就擒,只在你怎么想怎么看了。” 傅黎光这会儿才是真的恼羞成怒,他闻言立刻站起身,说:“你这老头儿怎么一点也不古板,整天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走了,你说的事儿我慢慢办,有进展了跟你说。” 傅黎光跟小叔叔分开,开着车准备回康壹坐镇,走到半路小吴打电话过来,说会展公司这边有几个项目到了关键期,得跟他汇报,于是傅黎光又开着车去了会展公司。 项目书摞在他的办公桌上,傅黎光一个个批过去,翻到最下面一个,是唐逸荣和他的租房合同,唐逸荣的签名龙飞凤舞地写在下边,旁边是傅黎光的私章。 傅黎光原本只是看一眼就准备把合同收起来,末了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合同一次签了五年,傅黎光立刻叫来小吴盘问。小吴委委屈屈地说:“您当时没说租房时间,我想稳妥点,写个一年,可是唐总自己拿过合同写了五年,还说要把五年的租金全付完。” 傅黎光打开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有转账短信,他数了数短信里的数字,心里暗骂唐逸荣真是有钱烧得慌。 小吴离开办公室以后,傅黎光拿着合同又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荒唐,他忍不住给唐逸荣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呢?” 唐逸荣像是在路上,说:“我开车呢,为了租房的事儿去了趟银行,钱你收到了吧,我可以放心住了吗?今天晚上我搬家,你要来恭贺我乔迁之喜吗?” 傅黎光啪地挂了电话。 唐逸荣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态度恶劣了点,时间短了点,但傅黎光毕竟主动给他打电话了,这就是个巨大的飞跃。不枉他推了一下午的会,特地跑了趟银行柜台,务必让傅黎光收到短信提示。 第46章 傅黎光还没安静两分钟,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他抬头一看,是傅太太拎着食盒过来了。 傅黎光皱起眉头,问:“妈,您这会儿来干什么?” “我给我儿子送点下午茶犒劳犒劳呀!”傅太太将食盒放在茶几上,依次摆开,让傅黎光快点过来吃:“来尝尝,妈在家做了一上午,站得腰都酸了。” 傅黎光无奈地走到茶几前捏起一小块甜点送进嘴里尝了一口,而后摇了摇头,说:“妈,这不是咱家阿姨的手艺吗?怎么成您做的了?到底有什么事儿,快说吧。” 傅太太被傅黎光拆穿,尴尬地笑了笑,说:“小黎呀,前几天你走了以后,妈妈伤心了好几天,所以今天想来看看你,那个死……他没影响到你吧。” 傅黎光就知道傅太太一定是为了唐逸荣的事情来的,他又一阵恼怒,原本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现在将父母扯进来,简直是给他找事做。 傅黎光叹了口气,道:“您也看到了,我这好好的,忙着工作,忙着赚钱,您把心放回肚子里,别再突然跑过来查我的岗了。” 傅太太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傅黎光,问:“真的没事吗?不许骗妈妈哦。” “真的没事!”傅黎光又好言好语哄了傅太太好一会儿,傅太太才感到安慰,起身让傅黎光送他下楼。 两人乘电梯抵达大厅,电梯门刚一打开,就遇上了傅黎光此时此刻最不想也最不该遇到的人,唐逸荣。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从两人重逢开始就在电梯里,之后就总是在电梯里遇见,所以此刻又遇见了。 傅黎光刚刚哄好的傅太太在看到唐逸荣之后再度紧张起来,她像是浑身戾气都被激了起来,指着唐逸荣问:“你怎么又来了?你是不是非得缠着我们小黎害得他更惨才行?” 尽管出于修养和谨慎,傅太太把声量压得尽量低了,可她的愤怒是无法掩饰的,大厅里有不少目光已经投视过来。傅黎光在心底哀嚎一声,赶紧说:“不是的,妈,他办公室在这里。” 傅太太调转枪头,又质问傅黎光:“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给你说了多少次,要离他远远的,你怎么这么不放在心上!” 傅黎光因为唐逸荣挨了顿骂,他抬眼瞪了唐逸荣一眼,用眼神阻止唐逸荣想要开口的打算,说:“妈,您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我们两个的公司还有合作,那您说,我要工作也不做了,回家待着才行吗?” 傅太太又觉得是自己是在太紧张了,可心里到底不舒服,斜了唐逸荣一眼,甩开傅黎光的手,说:“不要你送我,我自己回家。” 傅太太气恼地离开写字楼,傅黎光转身又进了电梯,唐逸荣跟他一起进来。他看了傅黎光两眼,说:“聊聊?刚才不是说有合作吗?” 傅黎光烦躁地说:“我胡诌的,不然她不走。” 唐逸荣失落地哦了一声,说:“其实也可以合作的。我很期待,汇盛也很欢迎。” 傅黎光没理他,两人沉默地站在电梯里,直到电梯到了唐逸荣那一层,他恋恋不舍地走出去,傅黎光才问:“文煊手里的项目已经全部放下扔回你手里了吗?” 唐逸荣楞了一下,然后如实告诉傅黎光:“没有,他手里还有金澜的那个案子,因为上一个输给康壹,所以他带着金澜的案子回去重新推敲写方案了。” 傅黎光听到金澜二字,眉心一跳,而后说:“那没事了。”电梯随即合上,将唐逸荣不甘心的面孔挡在外边。 金澜背后的人倒台仿佛一点也不影响金澜铺张奢靡的浮夸之风,要跟金澜谈生意,正事还没开始谈,酒池肉林就要先走一遭。傅黎光接到金澜的邀请,请他赏脸一聚。 这种场合一般来说傅黎光是不乐意去的,但考虑到他小叔叔交待的事情,傅黎光又点头应下。去了才知道这是金澜的鸿门宴,竞标公司高层几乎都在场,自然也包括唐逸荣。 傅黎光极少出席这类场合,与轻松自在端着酒杯喝酒的唐逸荣有天壤之别,但他不愿意让人看出自己的别扭和紧张,尽量自然地和金澜的副总罗桀打了招呼。 他们聚会的地点是金澜旗下的一家娱乐场所,先前因为上边有人,做起皮肉生意也张扬大胆。最近背景倒台,即便金澜在外边气势不输,在皮肉生意一事上还是小心谨慎了些。这次聚会叫来的都是只陪酒不出台的,免得出了事把人装进去。 傅黎光刚一坐下,身边就挨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乳沟挤得像要飞到傅黎光脸上,傅黎光敬谢不敏地往后靠了一下。那女人原本还娇滴滴跟傅黎光撒着娇,见他这样,立刻拿出看家本领娇嗔一声,道:“这位老板,怎么这样?” 她这声娇嗔惊动了罗桀,罗桀过来救场,将那个女人拉起来,说:“就你跑得快,自作聪明的东西,一边儿去,傅总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 他冲角落里招了招手,一个清秀好看的男孩子走了过来,被罗桀一把推进傅黎光怀里,罗桀笑着说:“咱们傅总,二十岁就为了男朋友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傅总看看,我准备的还周到吗?这个合不合您口味?” 欢场之中玩男人还是玩女人对罗桀他们来说都是图个乐子的事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罗桀给傅黎光的难堪在于他偏要提起傅黎光的往事。而正如他所料,他此言一出,整个房间里都变得有点安静,仿佛都在看傅黎光的好戏——对他们这类人而言,付出真心本就够可笑了,要是再闹得不太好看,那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傅黎光却并不在意,他毕竟是逢场作戏,只抬起小男孩的下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说:“还可以,不过金澜的人,最近质量好像有点下降了?” 罗桀方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傅黎光的底,傅黎光以牙还牙,立刻就反将回来,罗桀的脸色果然有一瞬的空白,而后才说:“最近下边的人工作太懒怠了,既然傅总提了意见,下来我就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下回绝不会让傅总失望了。” 傅黎光莞尔一笑,余光扫过在场诸人,只觉得唐逸荣的脸色是所有人中最难看的,甚至比刚被他讥嘲过的罗桀还要难看,对上傅黎光的眼神,唐逸荣的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愤懑。 傅黎光将目光收了回来,轻描淡写地说:“是吗?这会所现如今已经是罗二少的产业了吗?” 罗桀的脸色更难看了,整个房间里几经沉默,在傅黎光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有人出来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大家还是尽情玩吧,罗副总一片心意,不能辜负。” 傅黎光怀里的小男孩一直乖顺地缩着,傅黎光再看向他,感到兴致缺缺,冷冷淡淡地坐起身,低声说:“你自己去一边玩吧。” 那个小男孩可怜巴巴地望了他一眼,以为傅黎光是对他不满意,端了杯酒递到他面前,说:“傅……傅总,您……” 傅黎光在金澜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并不会轻易喝旁人递来的东西,所以接过他的酒杯又放了回去,说:“你一晚上多少钱,我提前付给你,快点消失。” 他从口袋里数出一沓现金,塞到小男孩的手里,而后很快起身去了洗手间。 傅黎光关上门,将群魔乱舞隔在外面,刚刚深呼吸一口气,打算将门反锁扣上,洗手间的门就被强力推开了,挤进来的人是唐逸荣。 傅黎光心里有事,没空再和唐逸荣拉拉扯扯,他没理会唐逸荣,只站在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专心洗手。反倒是唐逸荣,一进门就立刻将门反锁,然后站在傅黎光身边却不发一言。 傅黎光洗完手,看了他一眼,唐逸荣在这里,他就没办法静下心来理清思绪,只能等回家再说。 刚准备打开门,他的手腕就被唐逸荣拉住了,唐逸荣皱着眉头,说:“你跟金澜的人怎么回事?不是要跟金澜合作吗?现在是要扳倒金澜的意思?” 傅黎光诧异地望向他,很快又收敛神色,不打算回答他这些问题,唐逸荣却并不放他走,说:“我没有要打听你的机密的意思,只是之前金澜组局我问过你,你很反感金澜的局,之后你又特地问过我关于金澜的项目,可今天你居然会来,来了以后还和金澜的人唇枪舌剑一番,我觉得很奇怪,所以随便猜的。” 唐逸荣的确聪明,他只从细枝末节上就能推断出傅黎光对金澜的计划,可这事儿他已经跟他小叔叔保密了,别说唐逸荣来问他不会说,就算是他父母来问,他也是不能说的。 唐逸荣也料到他如果真有这种打算,肯定不会告诉他,只能急切地抓着他的手腕,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真的要那么做,我也可以跟你一起。但是你一定要万事小心,金澜背后做的生意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夸张,不要大意。” 傅黎光闻言,觉察到唐逸荣对金澜的了解似乎比自己知道的更多,于是试探着问他:“你知道罗桀是什么人吗?” 唐逸荣见傅黎光打算与他交谈,松开了拉着他的手腕,说:“罗家老头的私生子,十几年前就认回来了,跟正房生的罗俞理都在金澜,罗俞理是正的,他是副的,手上各有产业若干,争得面红耳赤。” 唐逸荣了解得果真是很清楚,碍于正房家的势力,罗桀虽然被认回本家,却一直对外宣称是某房侄子,正经的继承人只有罗俞理。可罗桀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十几年里摸爬滚打钻营投机,居然能与罗俞理分庭抗礼。 现在他们在的这家会所实际上是罗俞理的产业,是而方才傅黎光调侃挑衅罗桀的时候才能一踩一个准。 唐逸荣继续说:“刚才他推给你的那个男孩,我瞧着总是不对劲,估计是他们买来的,外边不是一直有金澜买卖人口的传言吗?如果是真的,你猜他们能用来做什么?” 傅黎光看向唐逸荣,没有说话,但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是买卖人口,那绝不只是做做皮肉生意,出来卖笑卖身赚点小钱这么简单,一定有暴利驱使他们这么做。 傅黎光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算作谢过唐逸荣的提醒,准备打开门离开洗手间。他们已经在洗手间待了太长时间,再不出去就要引起注意了。 第47章 傅黎光想离开,唐逸荣却不肯让他离开。他再次拉过傅黎光的手腕,因为用了些力气,甚至将傅黎光扯进自己怀里,他皱着眉头,问:“我刚才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没有和金澜合作都并不影响你的日子,忽而想起来金澜最近收敛了很多,传闻是背后的人倒台了,所以是你叔叔让你帮他的吗?” 要不是这件事真的只有傅黎光和小叔叔两人知道,傅黎光几乎要怀疑唐逸荣是不是也参与了他们的对话。 唐逸荣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深吸一口气,说:“你不应该来做这种事的。”或许是对自己下意识说出这句话感到懊悔,他怕傅黎光生气,又紧接着说:“你叔叔让你来做这事,必定也只是想让你帮忙,做个助攻,主力当然是有稽查队,有督查组,有公安机关检察机关,你不要逞强好胜。” 傅黎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唐逸荣还是不放心,继续叮嘱他道:“金澜是上市公司,就算你费劲千辛万苦让几个高层下马,也并不足以撼动金澜的整体根基,如果想做,还得从长计议,不要急迫。” 傅黎光抬起眼睛看他一眼,而后打开卫生间的门,重新回到纸醉金迷的包间里。被傅黎光轰到一边去的小男孩畏畏缩缩地坐在房间的角落,瞧着比方才更惶恐狼狈,见傅黎光出来,他又抬头看向傅黎光,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傅黎光想到方才唐逸荣说的话,心下一动,又冲着小男孩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过来。小男孩慌忙起身,如同获得大赦一般坐到了傅黎光的身边。 他们挑了个角落坐下,大概是金澜训练过了,小男孩仍然要以乖顺的姿势靠在傅黎光怀里,可这会儿却没方才那么容易,傅黎光觉察到不对,捏了一把他的腰,小男孩下意识啊了一声,痛得脸色都变了。 傅黎光目光凌厉起来,他让小男孩坐好,问:“刚才他们打你了?” “打……打了……”小男孩抬头看向傅黎光,又慌忙说:“这里是之前打的。” 傅黎光定睛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孩子看起来格外稚嫩,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叫许晨,今年十八岁……” 傅黎光嗤之以鼻,打断他,说:“你有十八岁吗?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清楚。” “十……十五岁。”许晨说:“家里一个亲戚说要带我出来打工,之后我就被送到这里了。” 十五岁。傅黎光闭上了眼睛。金澜不仅贩卖人口,居然还敢卖未成年来这样的场合,作为上市公司的下属产业,可见胆大包天。方才唐逸荣还说金澜背后的人倒台以后,金澜收敛了很多,让傅黎光来看,金澜何曾收敛过,他们根本毫不在意,否则又怎么敢让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就出来接客。 傅黎光叮嘱许晨,说:“今天我问你的话不要跟别人说。有时间来找我。” 许晨紧张极了,道:“不能出来找人。有人看着我们。” 此刻唐逸荣也从洗手间回来了,他坐到傅黎光身边,听见傅黎光的话,微微皱起眉头。傅黎光沉吟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觉察到自己方才塞给许晨的钱现在也不在他身上了,应该是自己去洗手间那会儿,许晨因为自己嘲弄了金澜最近的品质而被拉出去教训了一通,想来再给他钱也拿不到他的手上。傅黎光想了想,拿出手机用外卖软件给许晨点了一堆治伤的药。 没一会儿药就送来了,傅黎光拿给许晨,道:“你先按时擦药,别留下伤了,下回我有空再来找你。” 给药比给钱更让许晨动容,他泫然欲泣,在嘈杂喧闹的包间里小声对傅黎光说:“好。” 罗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这边的动静,又凑过来调笑道:“哟,这就哭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金澜怎么虐待你了呢。” 许晨瑟缩了一下,躲进傅黎光怀里,傅黎光拍拍他的肩膀,对罗桀说:“人还小,别给吓坏了,以后这能算我的人,多照顾点吗?” 罗桀挑眉,笑了一下,说:“能,怎么不能。” 傅黎光问到自己想问的,找了个借口就提前离场了,唐逸荣紧跟着他的步伐便出来了。他叫住傅黎光,问:“你信那个许晨吗?万一他给你玩一场无间道怎么办?” 傅黎光喝了酒,不能开车,索性站在门口等代驾,也有心思同他多说几句:“我找的也不是他。” 许晨一个小孩儿,能知道什么,最多只能算个犯罪证据。 唐逸荣已经把自己当做傅黎光的队友,毕竟他是绝不会让傅黎光独自一人身处这样的险境当中,他拦在傅黎光面前,说:“我跟你一起。汇盛也可以跟康壹一起,你不要单打独斗,算我求你。” 傅黎光咧嘴一笑,道:“你也说了,这事儿我就是为民除害打个辅助,再说了,这事儿还是少一个人知道为好,你都能猜到我想干什么,难道在座那么多人,就都想不到?明着来的话,那找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好意我领了,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 傅黎光的拒绝虽然不出唐逸荣所料,可唐逸荣还是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坐上车离开。金澜发家史就是一滩黑池水,唐逸荣实在担心傅黎光游走在这一池水旁边,被他们给拉下去折磨。可傅黎光又明明白白拒绝了他,他只能多花心思去顾着傅黎光。 傅黎光说的也没错,这种事的确是少一个人知道为好,他是对傅黎光太过关心关注,所以才会立刻联想到他叔叔这一层,换做旁人或许没那么快知道,但傅黎光今晚与罗桀唇枪舌战的事肯定瞒不住。 而金澜的案子还在文煊那傻逼手里,唐逸荣心想,这个案子得尽快拿到自己手里来,免得横生枝节,他无法第一时间获取消息保全傅黎光。 问文煊要回金澜方案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既然集团对唐逸荣的排挤和打压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且文煊也只差赶走唐逸荣自己入住汇盛物业这一招,那必然又是一番劳心劳力。 时间不等人,再加上文煊确实逼得太紧,容不得唐逸荣再从长计议,他强硬上门去要无果,便扔下要开董事会讨论金澜项目归属权问题的话来。 其实董事会是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随便召开的,唐逸荣也不会真的想把这种事上会,他只是联络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媒体,将这件事送上了财经新闻板块。 上市公司的二代阔少要去硬抢兢兢业业打工皇帝的活儿,只要这事放出去并为人所知,舆论就会得到发酵,考虑到公司形象,文煊也不得不交出项目。 以往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唐逸荣是绝不会用的,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唐逸荣的速度必须得快才行。 金澜的案子自然没上会,可文煊也已经气得暴跳如雷。在他眼里,唐逸荣此举无异于直接同他开战,一定要让他不痛快就是了。 唐逸荣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一面是汇盛的太子对他集中火力,势必要让唐逸荣尝尝自己的厉害,另一面则是他看不见的傅黎光的执拗。 唐逸荣把金澜的项目攥到手,却不急着写策划方案,他知道时间还早,而这个项目最终也并不会落实。只是唐逸荣不知道傅黎光真正要做的是什么,是只是将金澜作奸犯科的高层拉下马,还是要让金澜也跟着垮台。 前者听起来冒险,实则要做起来也并不是太难。金澜行事夸张且不知收敛,几年来不知落人多少把柄,只看他们现在还敢让未成年小男孩出来接客就可见一斑。后面那点则十分困难,金澜也是上市公司,难保有多少人甘愿做金澜的支柱。 唐逸荣左思右想,只觉得傅黎光单枪匹马越来越让人不放心,他想帮帮傅黎光,又不敢将这事嘱咐给其他人,只能全由自己来暗中调查。 做这事的时候唐逸荣甘之如饴,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又多管闲事,他深知傅黎光有很多事情其实是做不了的,因为他的心肠实在不够狠,而唐逸荣也不想让傅黎光以身涉险,让傅黎光的双手沾染尘埃。 不过事情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唐逸荣正在忧愁怎么才能在不热闹傅黎光的前提下帮到他,傅黎光居然主动联系了唐逸荣。他在电话里同唐逸荣说:“罗桀这人你了解吗?他刚刚来找我,说愿意跟我联手。” 作为一个小叔叔交给他的秘密助攻任务,傅黎光一开始是觉得这事儿搞得像谍战片似的,挺郑重其事,真正让他生气的是会所里许晨说的话。傅黎光相信许晨不是个例,更相信许晨绝不是最悲惨的那个。 他调查了一些资料,最终承认小叔叔给出的建议是正确的,这事确实棘手,否则不可能让他们束手无策。这事他一个人去做确实有困难,既然唐逸荣自己猜到了,又希望跟他一起,傅黎光考虑过后,便不想在这类事情上还要摆张臭脸。有个盟友也没什么不好。 唐逸荣沉吟了一会儿,大约是在翻手里的资料,而后说:“有点复杂,我们见面说吧。” 第48章 其实两个人掌握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唐逸荣知道的更细致一些。罗桀和罗俞理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事人尽皆知,为了争家产闹得不怎么愉快也不是秘密。但奇怪的是,罗俞理是罗家一直以来养在身边的嫡长子,手里的产业却不如罗桀体面,自然利润也不如罗桀。 就比如金澜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和金澜的会所,二者之间罗俞理居然掌控着会所,反倒是外边生的罗桀在做正儿八经的房产开发。 诚然会所只是金澜的诸多产业之一,但就像会所一样,罗俞理手里的产业大多不怎么高端,最正经的不过是金澜下设的一家金融公司,却也是交给外边的职业经理人打理。 “你觉得奇怪吗?”唐逸荣问傅黎光。 如果换做别的公司,傅黎光当然会觉得奇怪,但这是金澜,傅黎光皱着眉头,又觉得不奇怪。这是金澜,发家史透着黑的企业,自然不能以一般的行事标准来看。就比如罗俞理手下的另一个保安公司,听起来又土又low,实际上每年年底,全市超过一半的要账清账业务都得从罗大少的保安公司手里走,说是保安公司,不如说是打手公司。 傅黎光抿唇,问:“他们私下里到底在做什么?” 唐逸荣沉声道:“走毒。” 傅黎光大吃一惊。他原以为金澜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可没想到金澜居然真的就有这么胆大包天。 “早年金澜没有洗白上岸的时候,接触过这类生意,但是那时候大概没有门路,又树大招风,所以并没有做。金澜上岸后,前些年打掉了一个贩毒团伙,头目被抓,可他们上边的制毒团伙因为得到消息因此逃过一劫,我猜从那以后金澜就接手了这条线。” 傅黎光很聪明,立刻反应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是金澜的人借着背后靠山的力量,把消息传给制毒团伙,获取制毒团伙的信任,成功接手?” 唐逸荣点点头,又说:“应该也不止这样,当时贩毒团伙被抓,制毒团伙手上的货如果不尽快处理,那就是烫手山芋,这时候可能也确实很需要人来接手。” 傅黎光闻言,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又猛地抬头,问唐逸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贩毒的?我小叔叔他们都没摸到。” 唐逸荣是怎么知道的呢?说起来还是因为他妒火中烧,前些天傅黎光和他在金澜的会所里,遇到那个小鸭子许晨。他的确很可怜,可唐逸荣又因为傅黎光对他过分关心而提心吊胆,他可不觉得十五岁的男孩没有竞争力,经过杨涵的事情,唐逸荣对傅黎光身边的任何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听傅黎光临走前说了要再和许晨见面,还让罗桀以许晨是他的人的名义多多照拂,唐逸荣立刻想办法,把许晨给带了出来。他原本是想以包养的名义,长久地带许晨出来,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向他了解,但金澜那边很谨慎,唐逸荣不想引发他们注意,于是以需要许晨出台为理由,邀请许晨去了酒店。 许晨既然是被亲戚带出来的,那他一定不是他的家乡第一个被金澜扣留的人。一开始许晨想不起那么多,唐逸荣几经提点,问他有没有听过一切很奇怪或很凄惨的事情,许晨才勉强想起,在家乡这么多外出打工谋生路的人里,他仿佛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许晨家乡有一家兄弟两人,初中辍学后都在外打工。有一年夏天,恰逢雨季,两人走在山间小道上。路过一座独木桥时,哥哥手里的手表落入水中,他伸手去捞,却被湍急的水流带进河里,弟弟慌忙伸手去拉,也被带进水中,兄弟二人同时命陨他乡。 唐逸荣觉得这事很蹊跷。在外打工的人,通常没有太多钱买太贵的配饰,雨季河水暴涨,还走在独木桥上,换做正常人,应该格外小心,保命为主,即便真的把手表掉进河里也会自认倒霉。而这兄弟两人为了一个手表居然双双掉进河里,仿佛手表是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唐逸荣辗转拖人去查这事,结果在事发地的卷宗上面写明,兄弟二人是吸食过量毒品导致的神志不清,因此坠入河中,而他们下河去捞的,应该就是毒品。而在兄弟俩家乡开具记录的死亡证明上,却是许晨听说的那个说法。 再往前推其实就很好了解了,当地时任领导是金澜背后之人的门生之一,大抵是不能将实情和盘托出,免得许晨家乡的人因此起了戒心,年轻人不再那么好带出来,所以编了个“小小”的谎言。 这事虽然事关毒品,可兄弟二人全部身亡,身上的通讯设备和携带的毒品都被湍急的河水冲走,想要调查也无从下手,如果再加上上边有心人的遮掩,这件事其实很容易被掩盖过去。时隔多年,如果不是刻意提醒,想必也不会有人主动提起,这件事就算完全被掀过。 唐逸荣告诉傅黎光,在他和许晨交谈的过程里他了解到,被带出来的年轻人分两种,听话的,就被带到别处发大财,而像许晨这样不听话的,则会被送到金澜的会所,自有人能折磨调教他们。现在想来,所谓的发大财应该就是帮助金澜贩毒。 唐逸荣把与许晨交谈的录音笔交给傅黎光,傅黎光听完也不禁感叹,唐逸荣确实心思缜密又心细如发,换做是傅黎光,未必能抽丝剥茧翻出这么多往事来。 可这话落在唐逸荣耳朵里却好像是傅黎光在调侃讥讽他,他当年做了亏心事,一步一算抛弃傅黎光远走高飞,因此一被傅黎光提到这样的话题,就好像先天不足,满是恐慌。 不过傅黎光并没有注意到唐逸荣的情绪,他只拍拍手,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不用我们做什么了,我回头告诉我小叔,让他联合公安机关侦查吧。之前还以为他们是商业犯罪,需要我们窃取一点商业机密,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唐逸荣却按住他,问:“那罗桀呢,你怎么回复罗桀?” “按你刚才说的,罗桀应该是金澜的外围人士,内里的这些事情他或许知情,但应该没有参与,所以他会来找我,要跟我合作。估计是想扳倒罗家包括罗俞理在内的其他人,自己入主金澜吧。” 唐逸荣说:“其实他如果想接手金澜,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事被查,罗家人被抓,金澜未必会倒,如果他真的能力挽狂澜,那也无可厚非。” 傅黎光挑眉,说:“但我不会跟他合作的。”他笑起来,颇有几分冷酷:“合作,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互相掌握对方的弱点,我还不能知道那些事情他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从未参与,贸然合作,真把我拖下水了,我也太冤了。” 傅黎光把情势看得这么精准透彻,唐逸荣又感到失落,他发觉傅黎光并不是非他不可,很多事傅黎光自己也能做得很好看得很清,他不知道自己对傅黎光来说,能在哪方面无可取代,能让他稍微有一点点底气。 傅黎光拒绝了罗桀的合作请求,罗桀有些不悦,可他全然没有证据证明傅黎光在调查罗家、调查金澜,因此只能暗暗吞下这个哑巴亏,继续和傅黎光谈生意。 不过傅黎光是没有调查金澜,可各式各样的调查组也足够让金澜应接不暇,原定好的新楼盘招标会已经推迟了好几次,还迟迟没有何时能够召开的消息。 傅黎光已经把他们所查到的情况转达给他的小叔叔,而调查组对金澜的调查也在情理之中,金澜因为接受调查,股价日日走低,一时间很是萎靡。 更雪上加霜的是警方率先对金澜会所进行了围剿,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证明警方已经有确凿的证据,将要对金澜进行大动作。 唐逸荣帮着傅黎光查完金澜的事情,再转回头看自己的工作,才发现自己也已经焦头烂额。先前为了和傅黎光共进退,唐逸荣强行从文煊手里抢回了金澜的案子,惹恼了文煊。傅黎光早就料到文煊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开始对唐逸荣寻衅滋事。 唐逸荣怀疑文春汇真的出事了,否则文煊不至于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毕竟文春汇总得拦他一把。文春汇许久不曾公开露面,对外只宣称自己是正常疗养,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唐逸荣越看越觉得奇怪。 如果文春汇真的出事,自己就会是文煊入主汇盛最大的障碍,文煊一定要除掉自己这个障碍,才能在汇盛掌管大权。 文煊现在咄咄逼人,唐逸荣在集团内的很多工作都因为文煊公然使绊子而难以进行下去,他和文煊早就剑拔弩张,必有最终一战。 事实上唐逸荣对汇盛已经没有当初的心性,他并不想和傅黎光做对手是其一,可也不全是因为他的恋爱脑。自己在汇盛束手束脚,腹背受敌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情形还没有轮到唐逸荣做出决定,文煊就先发制人了。 而傅黎光也是在新闻上才得知唐逸荣的情况:“汇盛高管唐某涉嫌嫖娼、猥亵未成年人,正在接受警方调查。” 第49章 警察找上唐逸荣的时候,唐逸荣不觉得惊慌,反而更加确定文春汇一定是出事了,或许是病了,更或许是死了,否则绝不会允许文煊为了轰走自己做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 公安局门前闪光灯闪个不停,许多媒体闻讯而来,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显然,文煊毫无保留地将消息同步给媒体,让他们围追堵截,尽量将此事的影响传播开来。要说起来,这还是唐逸荣教给文煊的法子,文煊也算是以牙还牙,又还到唐逸荣身上。 舆论有时候是把枪,只看拿着枪的人想让枪口指向哪个方向。 唐逸荣即便是汇盛另一支队伍的人,但他毕竟名义上、事实上都是汇盛的高管,他的形象毫无疑问是与汇盛息息相关的,一定程度上他也代表着汇盛的企业形象。 文煊为了将他拉下马,不惜以这样难看的借口毁了他的声誉,实际上也在毁掉汇盛。但这一切唐逸荣都不想去计较了,他忽然觉得解脱。 几乎可以预见,此事以后自己一定会和汇盛解约,而舆论的发酵却是控制不住的,汲汲营营十年,那些无法还给傅黎光的他的声誉、口碑、影响力,此刻或许终将坍塌,他再次回到原点。 唐逸荣这边被警方带去了解情况,那边汇盛就召开了董事会。事发突然,连盛秋寒都不能为唐逸荣作保——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大家的眼睛都聚集在这件事上,哪怕盛秋寒是大股东,也不能与舆论、与公司利益对着干。 文煊在这一点上居然惊人地聪明,他就是要找准这个时机,给唐逸荣致命一击。 其实先前他对唐逸荣的敲打只能是两个人小规模斗法,时局不等人,他却始终和唐逸荣耗着。好在唐逸荣亲自给他送上了一个把柄,他当然要好好利用。 汇盛集团高管被警方带走调查这则新闻发布不到十二小时,汇盛集团就以企业邮件、企业微博的方式向员工及社会大众宣布,唐逸荣严重损害公司形象及利益,经过董事会讨论决定,予以开除辞退。 而此时唐逸荣还在公安局内,他和许晨供词一致,又有录音为证,且根据监控显示,出入时间也都与录音中的时间长短吻合,唐逸荣的嫌疑很容易就洗清了。 但他不急着走,警方今天要去抓捕金澜的贩毒人员,指挥大厅里人满为患,唐逸荣提出想亲眼见证罗俞理被抓。 照理说这不符合规定,但唐逸荣指着自己被汇盛开除的新闻调侃道:“就因为这事儿,我背着骂名失业了,怎么说我也算是出了一份大力的证人吧。现在放我出去,人没抓到,就不能还我清白,我还得挨骂,我还是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吧。” 警方为难了好一会儿,说是进去请示一下领导,唐逸荣站在门口等着,没一会儿就被请了进去。他原本只是想站在指挥大厅里远远地看着,可警察却将他引到前排入座。唐逸荣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一支录音笔有这么大的威力,抬头环顾,果然对上了傅黎光小叔叔的眼睛。 正事要紧,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转向大屏。 金澜的人反侦察能力很强,即便已经很谨慎小心,也已经确认此人身上一定携带毒品且是一个十足的瘾君子,在轮到他过安全检查时,却只从裤子口袋里搜出一张烟盒里的锡纸,里边加了点白粉碎屑。而那点碎屑的重量,甚至连将他拘留一晚都不够。 为了不打草惊蛇,公安机关依照流程将他带回警局。这一天是交易的日子,金澜最近又风声鹤唳,他口袋里的毒品确有其事,警方不闻不问才是稀奇。 批评教育一通后,毒贩被放出来,其间并没有耽误多久,这是情理之中的变故,为了测试警方情报的准确性。眼看警方反应确实慢半拍,毒贩又再次踏上交易的路。 唐逸荣看得揪心,恰好此时手机响了,是傅黎光打来的。 傅黎光主动打给唐逸荣的机会屈指可数,要不是时间场合都不对,唐逸荣真想留存作纪念。 傅黎光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恼怒又很疲惫,一接通电话就质问他:“汇盛那边发消息了,说要辞退你,你自己看到了吗?你到底调查结束了没有,为什么既不回消息也不回电话?说清楚很难吗?你这样……” 唐逸荣噗嗤轻笑了一声,傅黎光的机关枪式提问戛然而止,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操之过急太丢脸了,他轻咳一声,说:“你先挑重点地说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 唐逸荣原想调笑他是不是在关心自己,可又怕收到傅黎光冷酷无情的否定,更怕毁了这傅黎光好不容易主动打来的一通电话。于是唐逸荣挨个回答起傅黎光的问题:“我没事,我也早就想离开汇盛了。调查已经结束了,但是我现在在看抓捕罗俞理,刚才电话不在我身上,而且关了静音听不见,下次不会了。你放心。” 傅黎光冷哼一声,说:“这笔人情债我记住了,下回你再就业的时候我可以……” “不用。”唐逸荣温和地打断傅黎光的话,说:“我暂时不想找新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很想做的事情,打算先沉淀一段时间。” 傅黎光对唐逸荣难得的好心居然被他拒绝,于是他也冷酷起来,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想补偿你,是你自己拒绝的,下回再来找我就不作数了。” “是我应该补偿你的。真的没事。”唐逸荣大概是心情愉悦,居然还带着点笑意说。 傅黎光恼怒起来,说:“对,反正你有的是钱,躺在家里也不会坐吃山空。” 唐逸荣打完电话再进指挥大厅,工作人员却礼貌地将他请了出去,说:“对不起,里边有涉及保密内容的信息,非行动相关人员不得入内。” 唐逸荣看了眼指挥大厅紧闭的门,又想到傅黎光小叔叔方才的那个眼神,无奈地摇摇头,说:“那我调查结束,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他跟着工作人员做完笔录、办完手续就打算离开了,离开之前唐逸荣将录音笔交给警察,说:“抓到人了记得早点还我清白。” 公安局门前堵了许多媒体记者,长枪短炮围着,考虑到影响、舆论以及抓捕行动的保密性,唐逸荣又坐在警车里由警察亲自送走。 他是在公司被带走的,现在公司声明已经发布,他当然不能再去公司,于是就去了才租下没多久的傅黎光的房子,也是他未来几年的家。 唐逸荣原本一直想在杨涵搬走以后把整个房子重新收拾整理一遍,可是工作太忙,事情太多,一直也没空,现在他骤然闲下来,倒是有空一了心愿。 唐逸荣在家里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正大汗淋漓地拖着地,家里的门铃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傅黎光。 傅黎光今天不仅主动给他打了电话,现在还主动找上门,唐逸荣笑了起来,可门外的傅黎光却很不耐烦地又按了几次门铃,道:“唐逸荣,别磨蹭了,快点开门,不然我输密码了。” 唐逸荣把门打开,傅黎光抬脚就想进去,一看他拿着拖把,以及刚刚拖过还带着点水珠的地板,他又把脚收了回来,换上拖鞋。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原本火冒三丈的心情好像也没那么气恼了,他站在玄关问唐逸荣:“好了,现在给我说说吧,你怎么把自己搞到警察局里去了。” 唐逸荣把拖把放在一边,说:“进来说吧。” 他给傅黎光倒了杯水,傅黎光推到一边没喝,显然并不打算跟他客套。不论他怎样看待唐逸荣,但唐逸荣出这事一定是为了帮他查金澜的事导致的,傅黎光没法说服自己冷眼旁观,一时间心情复杂,连带着看着唐逸荣都觉得头痛不已。 唐逸荣见他面色不虞,想必敷衍不过去,他不想让傅黎光太过自责,有些话说来肉麻,可的确是他当年亏欠傅黎光的,如今如数奉还罢了。 “汇盛是文春汇和盛家一起做大的,后来盛家出走,文春汇一人决策……” 唐逸荣刚开了个头就被傅黎光无情地打断了:“你不用从盘古开天辟地时期说起,这些我都知道,你就说这事本身。” 唐逸荣无奈地笑了,只好把原本打算东扯西扯的话题扯回这件事本身,说:“我和文春汇的儿子文煊不合,文春汇许久不曾出现,集团内暗流涌动。先前文煊来公司调研,最后拿走了金澜的案子,我为了把这个案子重新拿回来,威胁他我要开董事会并且通知媒体。文煊记恨上我,应该是查了我的开房记录,又一直派人跟着我,后来金澜会所一倒下,他就立刻检举了我。” 说完,唐逸荣又补了一句:“归根结底,是汇盛内部权力倾轧的难堪事情,刚好我已经无心再做,不如顺水推舟,就此退出好了。” 傅黎光皱着眉头盯着他。唐逸荣把这事归结于汇盛内部的争权夺利,轻轻松松将他摘出来,但是傅黎光自己知道不是。如果没有让唐逸荣帮自己查金澜,唐逸荣全心与文煊争个高下,哪怕想要退出,想必也是以盛大体面的方式离开。而不是像如今这样,颜面扫地,难堪至极。 从前有许多次,傅黎光都曾经设想过,如果唐逸荣这辈子会栽跟头,那他要摔得多惨才能解自己的心头恨。现在唐逸荣摔得很惨,可傅黎光也没有觉得有多么解脱。 唐逸荣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坐在傅黎光身边,看着他,说:“而且现在人没抓到,警方不能透露太多信息。等人抓到了,关于我的事情当然也就能说明白了。没那么夸张的。” 傅黎光眨了下眼睛,而后转开脸避开唐逸荣的目光,说:“随你吧。” 第50章 两人正在沉默当中,唐逸荣的电话响了,手机放在茶几上,傅黎光余光一瞥就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盛秋寒。 唐逸荣拿起电话接通,盛秋寒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嘟嘟嘟不停:“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我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公安上的朋友,人家说你早就走了,我之前一直在跟你联系,都联系不上你,就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你就走了,你他妈出来了不知道给我回个电话啊?” 盛秋寒是文绉绉的读书人,这会儿也开始骂人,可见气急了。唐逸荣赔笑道:“事情太多,没记起来。” 盛秋寒大抵是被他气得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还记得我,盛秋寒,关系到你的饭碗吗?” 唐逸荣说:“这我怎么敢忘。” 盛秋寒嗤笑一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可是英雄人物。英雄现在打算怎么办?事情说清楚,让集团给你复职也不是什么难事,还能借此机会卖一波惨,让文煊吃个大亏。” 房间里安静,电话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傅黎光当然也听到了盛秋寒的话。他和盛秋寒的意见一致,都希望唐逸荣能够平安度过这一道。 其实盛秋寒说的对,这事儿的确不难,好好谋划运作,不仅能让唐逸荣归位,还能再摆文煊一道。只是唐逸荣不愿意。 唐逸荣说:“不用了。我在汇盛也干疲了,这次刚好就这么退了。” 但盛秋寒毕竟是将唐逸荣带入汇盛的人,唐逸荣还兼着盛秋寒的殷切期望,于是他顿了两秒钟,又说:“只可惜之前还想着,找到合适的接手的人了,或者巧巧长大了,我来铺个路,别让你们盛家彻底被挤出汇盛。现在想必是做不到了。” “你说这些话干什么!”盛秋寒气恼地说:“原本也是想找人顶上空缺,带着汇盛继续往前走,别让文春汇的一言堂把汇盛拖垮了。现在看来他儿子比他更刚愎自用,汇盛这样下去的问题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你早点退出没什么不好,但问题是你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退出。” 盛秋寒和傅黎光的观点惊人一致,想必所有知悉了解唐逸荣的人都会这么想。但唐逸荣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傅黎光,见傅黎光眉头紧紧皱起,还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安抚他。 “我这十年过得也够体面了,但这样的体面原本就是以不体面的方式得来的,现在以不体面的方式失去,算是因果循环,就当我重新开始吧。” 盛秋寒没料到他要这样说,一时气结,而后扔下一句“你可真是个情圣”便想挂了电话。 可唐逸荣又喊住他,道:“先别挂先别挂,你要真想帮我也行。” 盛秋寒以为他又想明白了,耐着性子问:“怎么帮?” 可谁知唐逸荣笑眯眯说:“我从警察局回来之前跟警察聊过,警方大概会在之后写个情况说明,那像我这样含冤离职,到时候你得记得发挥大股东的权力,帮我要点儿精神赔偿。” 盛秋寒想也不想就挂了唐逸荣的电话。 打完电话,气氛只比刚刚更为尴尬,傅黎光避开唐逸荣的视线,他感到难堪,有点坐立不安,想要立刻离开。 唐逸荣看出他的心思,不肯放他走,岔开话题,说:“我之前在指挥中心的时候,看见傅处了。不过他瞪了我一眼,我接完你的电话,他就不让我再进去了。” 傅黎光闻言,笑了一下,说:“那你知道我小叔叔当初是故意试你一试,特地给你开绿灯了吗?” 唐逸荣点头:“大概知道。”他叹了口气,说:“后来我自己做了领导,才知道才体制内一个人想要离开不会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甚至如果上级领导不放人,我就连档案都提不走,更别提其他的。所以我才知道或许是傅处想试我,没想到我真的走了。” “所以他对你心里有怨有气,让你进去是想看你一眼,瞧瞧你这几年变样了没。不让你再进去是因为看你过得很好,又想起你的背叛来。”傅黎光说。 沉默一瞬,唐逸荣说:“我让他失望了,也让你失望了,是吗?” 傅黎光站起身来,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没事我就先走了,金澜这次的事情谢谢你,我回头也会跟我小叔叔说……啊,不过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事算我欠你,你要是……” 唐逸荣打断傅黎光的话,他坚定而温和地说:“我没事。” 傅黎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又看了唐逸荣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傅黎光走了,唐逸荣才又拿起方才被自己放到一边的拖把,准备继续拖地。可是只是这么一会儿过去,唐逸荣就好像浑身脱力了一般,他拿着拖把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忙忙碌碌十年,骤然闲下来,必然是不能适应的。唐逸荣是个很要强的人,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的确是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被赶出汇盛,不管表面如何风轻云淡,心里还是倍感焦虑。 唐逸荣的手机一直在响,往日积攒的人脉,此时不论善意恶意,都是看到了新闻特地来探寻唐逸荣的动向。 一来,他们想试试唐逸荣是不是真的被开除了,二来,更想知道唐逸荣是不是真的做了那种猥琐的事情。 有钱人分为两类,一类荤素不忌,什么都玩,什么都搞。另一类洁身自好,外边的一切都看不上眼,出来应酬时常不配合。唐逸荣属于后面那一类人。所以他出了这样的事儿,人们不仅诧异,更想看笑话。 唐逸荣一个都没接,也没再看手机。他精神抖擞地拖了地,收拾了房间的杂物,连沙发巾、窗帘、床具,都全部拆下来扔进洗衣机里洗了一遍。 好闻的洗衣液香味飘散在房间里,唐逸荣躺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翻开一本书。书是书架上原本就有的,唐逸荣翻开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杨涵的书,上面有记一点笔记,并不是傅黎光的字。 意识到杨涵确实在这个房子里,在傅黎光身边留下过很多痕迹,唐逸荣又丧气起来。其实他拒绝回到汇盛,一方面是汇盛的客观原因,而另一方面,从他主观原因来说,他是想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傅黎光身上。 唐逸荣的变故并非百害无一利,至少原本陷入死局的唐逸荣和傅黎光现在出现一丝松动的迹象,傅黎光主动来关心唐逸荣,虽然关心得扭扭捏捏十分拧巴,但这对唐逸荣而言,又无疑是一针强心剂了。 傅黎光说了要走,其实并没有走,他坐在车里,拿着手机翻了起来。唐逸荣这件事热度不小,一来他的身份职务摆在那里,二来,这件事又踩在社会热点上,等于在大家的底线上做文章,民众的愤怒如同烧起来扑不灭的山火一般,席卷了唐逸荣的全部人生。 唐逸荣的过往经历完全被翻了出来,他出身贫寒,而今功成名就,其间人生的飞跃点自然为人瞩目,关于这一点的猜测有许多,大部分都是往不好的方向猜。连带唐逸荣此人现在的成绩,也被嘲弄讥讽谩骂。 虽然大部分人并不曾见过唐逸荣,更不会跟他打过交道,可唐逸荣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子,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之人,是连孩子都不放过的彻头彻尾的垃圾败类。 甚至有不少人,已经通过这则新闻,衍生推理出唐逸荣这样的凤凰男心思深重、极不可靠,将唐逸荣标在劝嫁排行榜前列。 当年抛弃傅黎光的时候唐逸荣应该承受的谩骂指责,十年后经由一些陌生人骂了出来,但傅黎光不仅没觉得痛快,反而更加头痛。 他随手划着页面,偶尔点开评论区看看那些居高临下的指责,页面夹杂着一些财经类消息,是关于汇盛股价的讨论。 此事一出,汇盛的股价便跌至历史新低,虽然以雷霆之势开除了唐逸荣,可对股价的回暖效果不佳,临近收盘回升趋势依然不明显。但许多财经专家、金融学者对汇盛信心满满,一来汇盛对舆情处理很迅速,没有回护包庇之意,赢得了一部分好感。另一方面,汇盛家大业大,此次危机安稳度过,便仍然是行业翘楚。 一切都乱糟糟的,傅黎光坐在车里发呆,他不想欠人情,更不想欠唐逸荣这么大一个人情。就算唐逸荣说这些是他心甘情愿补偿他的,但感情的事归感情,工作的事归工作,没有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 可这事哪有傅黎光拒绝的余地,唐逸荣给了、还了,他只能照单收下。 唐逸荣把房间收拾了一遍,拎着垃圾袋下楼倒垃圾,抬眼就看到傅黎光的车仍然停在楼前,唐逸荣手里还提着两大袋垃圾,便上前轻轻敲了敲傅黎光的车窗。 傅黎光原本就没有关上车窗,听见有人敲,他抬起头,看到唐逸荣笑眯眯的一张脸。 “不是早就说要走了吗?这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傅黎光啊了一声,道:“我现在就走。” 他说着,就手忙脚乱要发动车子,唐逸荣却拉住他,说:“等一下,我先把垃圾扔掉。” 傅黎光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等他,但是垃圾桶近在眼前,唐逸荣果真是去去就来,很快又出现在傅黎光的视线里。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别因为我这么愁眉苦脸的了。我真的没事,而且也不是没有还我清白的机会。如果你实在太自责了,就当做是我耍的小心机,特意想让你惦记着我、牵挂着我吧。”唐逸荣说。 傅黎光抬头斜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懂个屁。” 第51章 唐逸荣有许多话想和傅黎光说,傅黎光大概也是一样,可坐在车上,千头万绪,他们反倒无从说起。 沉默许久,唐逸荣才说:“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等罗家人抓到了,也就没事了。” 傅黎光没说话,但是也没轰他走,唐逸荣看了他一会儿,又主动岔开话题,问傅黎光:“之前你说罗桀想要跟你合作,他后来又找过你吗?” 傅黎光摇摇头。他伸手按了按眉心,一脸疲惫的样子,说:“应该没有再联系我,这种时刻,大家都在静观其变,他这么聪明,也得以不变应万变吧。” 唐逸荣很想伸手给傅黎光按一按,但他并不敢伸手,只能贪婪地看着傅黎光用他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眉心反复揉按。 傅黎光说完话,没等到唐逸荣的回答,这才转过头奇怪地看向唐逸荣,于是便看到他盯着自己心驰神往的模样。傅黎光气笑了,他放下手,拍了下唐逸荣的腿。 唐逸荣被他吓得在座位上弹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转脸看到傅黎光好气又好笑的模样,唐逸荣难得有些羞赧地抓了抓头发,说:“最近没休息好,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 谁知他一句话便将这场聊天终结了,傅黎光闻言便道:“那你回去休息吧,我回家了。” 唐逸荣悻悻地下车,看着傅黎光开着车离开,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到连一丝车尾气都闻不到了,这才转身回家。 折腾了许久,唐逸荣也心力交瘁,他躺在沙发上,便睡了过去。 傅黎光开着车走在路上,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刚刚才和唐逸荣提起的罗桀。 犹豫了一会儿,傅黎光接起了罗桀的电话:“罗俞理被抓了!” 罗桀一接通电话,就先抛出了这个重磅消息,傅黎光也微微震惊,道:“这么快?” 罗桀低声发笑:“你果然是冲着罗俞理来的。” 傅黎光神色冷了下来,他将车停在路边,冷声道:“有事说事,没什么事就挂了。” “傅总火气这么大?不太好吧。”罗桀语气很轻松:“你冲着罗俞理,我也冲着罗俞理,咱俩目标一致,不打紧的。只不过我有件事想拜托傅总。” 傅黎光皱眉反问道:“什么?” “既然是冲着罗俞理来的,那是不是也别伤及无辜,前些日子督查组在金澜查了个底朝天,今天罗俞理被抓,可能很快就要出情况通报了。我知道傅总家大业大,背后的人有权有势,带两句话,把跟罗俞理无关的事儿给撤下来,应该不难吧。” 傅黎光冷笑一声,道:“难。” 他挂了罗桀的电话,坐在车里抽了根烟。车窗开着,烟灰在黄昏里随风飘散,傅黎光感到烦躁。他想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小叔叔来做这件事,可是以他的性格,小叔叔找到他头上,他拒绝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过,事情的发展会有这么复杂而不可控。 傅黎光抽完烟,又拨通了小叔叔的电话,他大概很忙,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接起来,道:“小黎,待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现在正在集中清点,忙不过来。” 傅黎光还没来得及答话,电话就被挂了,傅黎光托腮望着在城市高楼间露出一点点余晖的夕阳,叹了口气,开车回了家。 凌晨两点,警方在官方微博发布了情况通报,通报里不仅提及贩毒团伙已被抓获,还通报了先前被带走调查的汇盛高层唐某是因为协助调查获取证据才与未成年人单独会面,并非网上所传的嫖娼。 但这一通报让很多人都不满,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连汇盛公关买通警方布了大局为唐逸荣开罪这样的理由都想了出来。 民众的质疑主要集中在几点,其一,查案是警察的事情,唐逸荣作为一个高层领导如何能够插手,其二,如果真的是为了查案,为什么要把人带到酒店去,其三则是事情的另一位当事人,许晨,他一直没有公开发声。 傅黎光睡得并不踏实,半夜醒来摸到手机就看到了这则通报。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评论,又给小叔叔拨通了电话。 傅黎光的小叔叔忙到半夜,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仍然在工作,傅黎光原本只是一时冲动打了电话过去,电话真的拨通了,他反倒惊讶:“叔叔,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小叔叔反问他:“你不是也没睡吗?” 傅黎光干笑一声,他的小叔叔说:“你之前就给我打电话了,这会儿又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下午打电话想问的事情和现在想问的事情是两回事,傅黎光犹豫了一下,先问了比较重要的那个:“叔叔,查到罗俞理和金澜的什么情况了?涉及范围很广吗?” 傅黎光的小叔叔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涉及到保密的原因,因此只很模糊地提了一句:“现在还没有整理完,等整理完了会公开发布起诉书的。” 傅黎光明白这事不好说,于是也不再问,将话题扯回到打这通电话的本意上来:“我看警方发了情况通报。” “嗯,通报我也看了,有什么问题吗?” 傅黎光抿嘴,他站在窗前,眼前是茫茫夜色,他忽然有些迷茫,又有些胆怯,直到小叔叔发声催促了他,他才说:“我看大家都不是很相信那个通报。是不是可以公开一部分他之前的录音内容,或者让许晨出来说几句话?” 电话那边传出噗嗤的笑声。傅黎光听到这样的笑声,心中不免紧张胆怯,他干巴巴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没有。不过许晨是未成年人,为了保护未成年人,就不让他露面了。唐逸荣拿来的录音笔内容涉及到案件,不便披露,我们会消音处理一下,总之你的澄清目的达到就可以了,是吧。” 傅黎光听见小叔叔这样说,终于放下心来,道:“谢了,叔叔。” 可他小叔叔却问他:“你不是很恨他很烦他吗?怎么现在又为了他大半夜的打电话来求我?” 几年前傅黎光结束旅行回到家中,那时他的小叔叔也早已结束调任,见傅黎光状态好了,他挑了一天和傅黎光单独约见。 即便他又是接受心理治疗,又是外出旅行,可傅黎光还是最怕别人因为那段感情而可怜他,尤其是他的小叔叔。小叔叔见证了他的愚蠢,几乎是最该可怜他的那个人。因此他见到小叔叔难免有点畏首畏尾的,不怎么敢看他,也不怎么敢说话。 他们仍旧坐在小叔叔气派的办公室里,装潢环境都与先前的办公室无异,傅黎光坐着,便觉得坐立难安,好像又回到他对着小叔叔信誓旦旦作保的那天。 话几乎都是小叔叔在说,傅黎光的小叔叔告诉他,其实当年唐逸荣的离开并不是毫无征兆,起码他不是毫无察觉。因为当年那个项目,唐逸荣作为小叔叔的秘书,跟对方接触很多,却也没有那么多,毕竟他是新人,而领导层也不止一个秘书。 可是唐逸荣常常在散会以后仍然没有回到办公室来,有时整个午休时间都与项目组的人一起攀谈聊天,别人只当他在谈工作,可傅黎光的小叔叔身经百战阅人无数,又怎么会如此木讷。 唐逸荣想走,并不是打通上面的关系就行,若是下边的人不放,他一样插翅难逃。可傅黎光的小叔叔放了,他对唐逸荣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试试他,看他是不是真的会走,也想看看是不是自己认人不清。 傅黎光听到小叔叔这样说,大为震动,他呆滞地看向小叔叔,好一会儿,才问:“那为什么要现在才告诉我呢?” “因为当年的你,一定是听不进去我的话的。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吗?你完全相信他,我却不是。可我如果告诉你,放他走是我在试探他,你扪心自问,你在那样的心态中,是会怪他投机钻营,还是怪我不够信任他?给了他这个机会?” 傅黎光无言以对。 他沉默许久,最终说:“我不怪您,我真恨他。” 回想起往事,一时间傅黎光和小叔叔都没有说话,窗外夜色深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城市的夜晚总是很短暂,似乎是刚刚躺下,天就要亮了。那个小山村里则不会。 那里有很漫长的夜晚,傅黎光和唐逸荣各自躺在一张小小的硬板床上,中间的窗户开着,夜风吹了进来,带着蝉鸣声,芬芳的青草香在狭小的宿舍卧室里弥漫开来,还有一些旖旎的心事。 是那么静谧又纯情的夜晚。 那时他们,至少是他,从不会因为这样恼人的俗事夜不成寐。他一生要做的的事情唯有吃喝快活,与心上人一同度过每一个夜晚。困倦,疲惫,痛苦,难忘,这些词于他而言是多么陌生而遥远。 良久,傅黎光笑了一下,他说:“我不想欠他人情。” “你不想欠他人情,就代表已经不够恨他,因此也不能无所顾忌地让他被动受伤了。”夜色里,傅黎光小叔叔的这句话就好像一杯提神醒脑的冰美式,让傅黎光浑身警铃大作起来。 第52章 傅黎光前一晚没睡好,第二天便请了假没去上班。他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小叔叔同他说的话,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被那几句话震动得无所适从。 难道真的是这样的吗? 傅黎光不敢往下想,十年的时间,明面上他对唐逸荣不闻不问,可事实上他一直依靠着对唐逸荣的恨意和恼怒才坚持走到今天,如果有一天他不恨唐逸荣了,那他应该做什么,他会做什么,这些傅黎光都没有想过。 他昏昏沉沉在家里补觉,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年了,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给叫醒。傅黎光赤着脚晕头转向去开门,看见自己亲妈傅太太垮了张脸站在门前。 傅太太手里拎着食盒,一看到傅黎光就急匆匆进门,道:“哦哟!我的宝贝儿怎么成这样了?没睡好吗?可怜的,妈给你带了点吃的,你肯定喜欢。” 傅黎光接过食盒,惊喜地准备掀开盖子,一边掀一边问:“咱家阿姨又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了?最近特想吃肉……” “不是阿姨做的,这回真的是妈亲手做的。”傅太太打断傅黎光的话,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得意地向傅黎光邀功。 傅黎光掀开食盒的手顿在原地,气氛尴尬了那么几秒钟,傅黎光将原本已经掀开一半的食盒装好,敬谢不敏地远远推开,客客气气同傅太太说:“妈,您找我什么事儿?” 傅太太自然生气,上前拍了他一把,拍得傅黎光像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似的哎哟哎哟直叫唤。傅太太不悦地说:“从那事儿曝光开始,妈妈好几天都没睡好,就等着哪天抽空来看你。这些东西妈妈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做到凌晨才放进冰箱,今天直接装盒的,你就不能安慰安慰妈妈这颗辛辛苦苦的心吗?” 傅黎光扶额,妥协道:“好好好。” 他英勇就义一般掀开食盒,果不其然被里边的精彩内容给震撼到了。 五颜六色的奶油和果酱粘连在一起,已经不太能看出基本形状,几块曲奇小饼干装在精致的透明盒子里,透过盒子还能看到上边烤糊的黑底。 傅黎光看了看傅太太,傅太太也看着傅黎光,末了说:“路上太颠了,都给弄成这样了,我都给司机说了开慢点开慢点。” 傅黎光仍然平静而呆滞地看向傅太太,显然并不接受她这拙劣的借口。而傅太太则眼冒星星地看着傅黎光,希望他无论如何也要常常来自妈妈的爱心手艺。 呆滞了好半天,傅黎光拿起一个勉强能看出是蛋挞的东西送进嘴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囫囵吞下去,说:“妈,辛苦了,找我有什么事儿?” 傅太太心愿达成,她所求只有一个儿子能吃得下,至于儿子吃完是什么感觉,这都得听天由命,不是傅太太所能决定的,所以她立刻回到正经话题上来。 “还不是都怪你小叔,你小叔也真是,你想想看,这事儿还好是落在那个姓唐的人身上,要是落你身上,爸爸妈妈真是着急死了。” 傅黎光好不容易把蛋挞咽下去,闻言又好像被散落的蛋挞酥皮给呛着了,咳了好几声,灌了好几大口水才平静下来,说:“您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这不是保密吗?再说,怎么能这么说,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很冤,都很倒霉。” 傅太太恨唐逸荣恨得牙根都痒痒,傅黎光开口帮他说话,她当然不乐意,翻了个白眼便道:“你小叔要让你以身犯险,妈妈还不能嘴上唠叨几句吗?” 傅黎光叹了口气,说:“没有以身犯险,只是这情况一开始我们不是都没料到吗。这真不怪小叔,要怪就怪那些人太胆大包天。” 傅太太勉为其难接受傅黎光的说法,坐在傅黎光的客厅里跟他八卦起来。傅太太交际广,认识的人也多,听说的事自然也多。更何况省市里有钱有势的人家总共就这么多,大多数都有业务上的往来和社交上的接触,阔太们私下聚会的消息要比傅黎光这样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更广。 “不过我听说呀,罗家那一大家子老幼妇孺倒是都被转移到国外去了。你说这是不是消息走漏了呀,如果走漏了,怎么不通知罗家老大,偏要把亲眷给送走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 傅黎光皱起眉头想了想。罗俞理是在交易现场被抓的,基本能确定他根本就不知道警察这一天会来抓他,那能把人转移走的大概就是罗桀。罗桀应该猜到罗家、金澜要出事了,但他也未必是要保护这些人,更多的,或许是威胁,拿来做与罗家交涉的人质罢了。 这些事他不打算拿出来跟傅太太说着烦心,于是便道:“或许就是这么想的呢。” 傅太太道:“罗家的孙子今年才多大一点儿,哪能轮到他,罗家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好端端的吗?” 傅黎光又想起罗桀的那个电话,心道,那可未必。 傅太太坐了一会儿,见傅黎光精神恹恹十分困倦的样子,又心疼起儿子,便不打算再打扰他,起身准备回家,好让他好好休息。 傅黎光让她再坐一会儿,待会儿带她吃了午饭再回去,傅太太失落地说:“你还是中午好好休息吧,瞧你这黑眼圈重的,跟妈妈一起吃饭就得陪我说话聊天,不能休息了。” 傅黎光只好起身送她。傅太太拎着包就准备走,傅黎光却喊住她,将茶几上那一摊外盒精美、碗碟精致、内里五彩缤纷五颜六色五光十色却认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一起装回食盒,然后递到了面容呆滞的傅太太的手里。 “妈,我不爱吃甜食,这些您拿回家孝敬我爸,或者给傅黎星补补脑子也行。上初中了学业很辛苦吧,吃点甜食发散思维,学习成绩进步更快。” 傅太太既伤心又恼怒,大概是想骂他又想揍他,可是一手拎包一手拎食盒,反倒腾不出手来,她眉眼耷拉下来,丧气地说:“你哪是不喜欢吃甜食,你就是嫌妈妈做的不好看。” 傅黎光就坡下驴,大言不惭道:“那您回家痛定思痛,再好好练练,不练也行,我、我爸、傅黎星都不会因为这个嫌弃您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下楼,司机开了车在等,傅黎光把傅太太送上车,正要关门之时,傅太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食盒塞回傅黎光手里,怒气冲冲地说:“难吃也得吃掉!”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傅黎光拎着食盒看了一会儿,而后一笑,准备上楼。没想到一抬眼却看到了含笑走过来的唐逸荣。 唐逸荣成为失业人士以后,便不再穿熨帖笔挺的西装,他穿了件衬衣休闲裤,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他走到傅黎光面前,说:“这么巧?” 傅黎光皱眉:“你来干什么?” 唐逸荣最近正处在风头浪尖上,照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傅黎光想了想,又问:“汇盛又重新请你回去了?” 唐逸荣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请了,但是我没去。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想谢谢你。” 傅黎光一听这话就准备溜,既然汇盛在危机公关时贸然开除了唐逸荣,现在又后悔打算聘回唐逸荣,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论唐逸荣是点头还是拒绝,至少流程上因为帮助傅黎光查金澜的事而造成的影响,都有了填补的机会。 至于结果,主动权在唐逸荣手上,傅黎光可无法主宰。他前几天出于愧疚,和唐逸荣多接触了一些,可他不希望唐逸荣以此作为两人更进一步的机会。 于是傅黎光几乎不假思索地将手里的食盒塞给唐逸荣,说:“我请你吃甜点,你不用谢我了,我先上去了。” 唐逸荣却不肯放他走,一把拉住傅黎光,说:“你先别走。” 两人正僵持着,甚至傅黎光还没来得及发话,就有人说话了。一辆车风驰电掣一般横在二人面前,刚刚好别着单元楼前的石墩,要不是这车子底盘高,这会儿恐怕已经损失了一个车灯了。 车窗被摇下来,探出傅太太那张震怒恐惧交织的脸,她喝道:“小黎,你跟那个人拉拉扯扯干什么呢?” 傅黎光没料到傅太太去而复返,一时间百感交集,而最先挤进脑海里的想法居然是想要一脚把唐逸荣踹出大气层。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可惜傅黎光脚力有限,一脚只把唐逸荣的裤脚踹出了个脚印,唐逸荣本人依然行的端站得直,不受丝毫影响。 这一脚不但没有安抚到傅太太,更让傅太太感到他俩是在打情骂俏,于是她更生气了,目光再落在唐逸荣手里拎的食盒上,傅太太再也坐不住了,她干脆打开车门下了车,怒气冲冲地朝傅黎光而来。 傅黎光见情势不好,想拿回食盒,可唐逸荣是多聪明的人,不光躲开他,还笑盈盈地问傅太太:“原来是阿姨做的吗?我会好好品尝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大庭广众的,傅太太没法真正发作,只好冷冷地说:“唐逸荣,你脸皮可真够厚的,小黎心肠软,我可不软。你且放心,你把我们小黎害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本来想你要有点廉耻心,就该里小黎远远的,别再把他害得更惨,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廉耻心,那恶人就由我来做吧。” 傅太太神色冰冷,她是保养得宜的豪门阔太,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要在美容院里精心呵护自己的脸,因此即便年纪大了,面部肌肉没有松弛,法令纹也没有怎样加深,看起来便不显凶相。 可是傅黎光从没见过自己妈妈有这么戾气十足、凶悍狠厉的模样。她说:“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永远不会同意小黎跟你有什么瓜葛的。你且放心。” 第53章 即便唐逸荣已经体会过傅黎光的父母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但再次听到傅太太毫不留情的一席话,唐逸荣的脸色还是僵了一瞬。 傅黎光住的这家小区是个热门社区,因为小区内公共建筑建造精美,绿化也十分讲究得宜,不仅吸引了众多有钱有闲的网红入住,小区内公共区域更成为了许多网红带着团队架着相机进行摆拍的最佳场地。 这会儿是晌午时分,日头正好,小区里普通的住户学生都去上班上学了,正是拍摄的好时间,周围有不少相机在咔咔拍摄,傅黎光环顾四周一圈,低声说:“要么上楼说话,要么快点各回各家。” 傅太太怎么会先回家,司机开着车刚刚驶出傅黎光家小区大门,傅太太就看见一个身影慢慢悠悠进了小区,那个身影十分眼熟,尽管只见过一次,可傅太太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唐逸荣。 警惕性极高的傅太太当即让司机掉头再回去,远远地看见两人站在单元门前说话,傅太太的怒火已经显而易见,司机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所以傅黎光此言一出,傅太太就说:“小黎,不是刚刚才说要跟妈妈一起吃午饭吗,现在走吧。” 傅黎光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的家居服,头发也乱七八糟不怎么整齐,傅太太才不管,只想快点让自己儿子远离唐逸荣这个害人精,所以拖着他就想走。 唐逸荣却拦在傅太太面前,先点了点头以示歉意,而后才说:“刚好我已经在前面定好位置了,咱们现在去正合适。” 傅太太听见唐逸荣这样说,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及愈挫愈勇,柳眉倒竖,当即就要发火,可傅黎光不想再在楼下丢人了,连忙拉过傅太太,说:“妈,让我上去换身衣服。” 唐逸荣跟着傅黎光与傅太太一起上电梯,傅太太先前已经见识过唐逸荣的厚颜,可见他跟了进来,还是觉得心火由内而外蹭蹭蹭往上直蹿。再一看自己儿子已经无动于衷,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傅太太的心火更旺,可一颗心却已经扑通落了下去。 都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像唐逸荣这样一门心思厚着脸皮去贴着傅黎光,一开始傅黎光可能会烦乱恼怒,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傅黎光就会懒得理,再到现在的见怪不怪。 傅太太忧虑地看了一眼傅黎光,见他冷冷淡淡的表情,心里稍微有些安慰,却很快又再度被烦恼所挤占。 傅黎光进房间去换衣服,唐逸荣和傅太太坐在沙发上,彼此对视,目光里都有些寸土不让的意思。 唐逸荣当然知道傅太太对他的怨恨和恼怒,但这不是他做小伏低就能解决的。坦白来讲,傅黎光和傅黎光的家人不能接受他一点也不出他所料,不过激烈地反对与视若无睹又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状况。 傅太太原本在看唐逸荣,目光落到唐逸荣顺手放在茶几上的食盒上时,又不由自主地重重哼了一声。 唐逸荣转脸看了一眼,笑了,但还没开口说话,傅黎光就飞速冲了出来,他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我换好了,快点走吧。”——换衣服的时候他只想快点再快点,真怕自己晚一秒钟,那两个人又吵起来。 傅太太冷哼一声就起身,唐逸荣也跟着起身,手里还提着食盒,傅黎光奇怪道:“你还拎着这个干什么?” 唐逸荣大言不惭地说:“不是你给我的吗?我当然要好好享用。” 进了电梯,唐逸荣同傅太太说:“阿姨,位置不远,小区大门左拐二百米就到,咱们是把车停这儿还是开车去?” 傅黎光怕他俩说话再吵起来,想说不用一起吃饭了,谁知傅太太冷冷地开口,说:“开车过去。” 傅黎光已经张开的嘴只好又闭上,他暗自点点头,心想,就让他们俩斗法吧,不要波及到他就好。 但傅太太却没在饭桌上说什么,她既不搭理唐逸荣的讨好,也不应承唐逸荣的逗趣,就像没有唐逸荣这个人似的,一门心思吃完饭,而后擦擦嘴,站起身,准备离开。 傅太太是长辈,唐逸荣平时对待傅黎光那些招数通通不管用,硬的不行,软的没用,多说几句显得烦,可一言不发,他又不甘心。一顿饭吃得他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一个傅太太要比十个傅黎光都难搞。 到后来唐逸荣终于消停了,老老实实吃了会儿饭,见到傅太太要走,他又是不甘又是解脱地站起身,想说话,又想到方才的难堪,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傅黎光见她要走,连忙起身送她,傅太太让他别送了,只瞥向臊眉耷眼的唐逸荣,冷声道:“看到了吗?对付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他,当做没他这个人。你越搭理,他越来劲,你现在把自己栽进去,你自己这蠢劲儿贡献也不少。” 傅黎光被傅太太说的无地自容,因此傅太太坐上车走了,他也打算离开。唐逸荣上前挽留,走了两步,又顿住了。他看了看自己匆忙而迫切伸出的手,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无用而恶劣。 他是在得寸进尺,仗着傅黎光没有同他计较,一步一步强行往前。现在一旦被戳穿,他就慌了神了。 · 傅黎光慢悠悠往家走,唐逸荣没追上来,他有点庆幸。他脑海里像是有两个小人,一个一直重复着小叔叔同他说的那句话,另一个则反复播放着傅太太说的话。 小叔叔那样说的时候,傅黎光很震惊,他想自己怎么会不恨唐逸荣了呢?可是看到唐逸荣在自己妈妈面前吃瘪,傅黎光心里又没有觉得很解气。 正在胡思乱想着,傅黎光突然被人拦住了,面前有几个人挡着,还有另几个看起来就跟他们是一伙的人也正从街边的便利店里出来,死死地盯着傅黎光。 傅黎光顿住脚步,问:“你们是什么人?” “金澜罗总的人。”为首的那一人说:“傅总不要紧张,我们罗总想跟傅总聊聊,傅总肯赏光吗?” 罗家上岸之前就是著名的涉黑性质流氓行径,花了不少精力人力和财力才勉强洗白,傅黎光瞧着面前这些人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看来罗家的努力都白费了,一场危机就把所有人都打回原形。 即便是在大街上,但依然是敌众我寡,傅黎光权衡了一下,说:“稍等,我跟你们罗总打个电话。” 为首的那一人让三三两两从便利店出来的人再回去,而后点头,说:“可以。” 傅黎光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找罗桀的号码,而后才拨通了罗桀的电话,他又气又好笑地说:“罗总,这就是您跟我谈事求我帮忙的态度吗?” 罗桀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道:“那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呀,傅总电话里不答应,人又避而不见连班也不来上了,我除了这种方法,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行。” 傅黎光心想你也太自作多情了,你还不值得我为了你不去上班,但这话他也只是心里想想,于是他嗤笑一声,道:“归根结底是你求我办事,让你的人滚蛋,有事儿正大光明地来找我说。” “那可不行,傅总,这事儿本来就见不得光,好好说您也不会帮我这忙。这样吧,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跟着我的人过来,要么,我的人把你绑过来。” 傅黎光气笑了,说:“这两个选择有区别吗?罗桀,光天化日,你还敢绑人?” “傅总可以试试。傅总含着金汤匙出身,想必有些手段也没看过,但是我罗桀,我们金澜,现在已经背水一战,虱子多了也不怕咬,已经有那么多罪,不怕再多添几条。” 罗桀语气轻佻,可听起来绝对不是玩笑,傅黎光心知这一遭一定躲不过,叹了口气。挡在他面前那人见罗桀已经挂了电话,从傅黎光手里抽走他的手机,说:“可以走了吗?傅总?” 绑人还绑得这么文质彬彬,傅黎光坐上罗桀的人的车了,还觉得荒唐。 唐逸荣在傅黎光和傅太太都走了以后,坐在饭桌前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傅太太的话就像劈头给了他几个耳光,打得唐逸荣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无耻,十年前有多无耻,十年后就还是一样无耻。 可是唐逸荣真的不舍得也不可能放弃傅黎光。傅黎光改变了他贫瘠而乏味的人生,让他体会到曾经得到和已经失去的那种钻心蚀骨的痛苦,也让他体会到夜不能寐与辗转反侧的牵挂与痛苦。 为了重新得到傅黎光,唐逸荣终于能够放弃,放弃自己十年、乃至更长时间以来一直建立的价值观,他终于能够抛弃身外之物,只跟着傅黎光走。 唐逸荣的胡思乱想被短促的消息提示音给打破了,他拿起手机,是傅黎光发给他的消息:“55” 没头没尾的两个数字看得唐逸荣直皱眉,傅黎光一般不会给他发消息,大多都是他发过去,傅黎光挑些重点问题回复。主动给他发消息,还是这么随便的两个数字,唐逸荣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傅黎光想说什么。 他从饭店里出来,朝傅黎光家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一群人从便利店出来,有点挡住他的视线,因为这群人十分显眼,唐逸荣不禁驻足盯着看了一会儿。他们看起来戾气十足,与祥和宁静的小区环境格格不入,但他们并没有逗留很久,而是很快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面包车,而后扬长而去。 第54章 傅黎光被带到一所房子里,大概是罗桀的私产,小桥流水的风格,看起来不像是罗桀会喜欢的样子。 罗桀在客厅里等他,见着他了还笑了笑,客客气气地同他打招呼握手:“傅总,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傅黎光把手揣在口袋里,没理会他这一套,只问:“罗总,不要客套了,有事就说吧。” 罗桀倒也不尴尬,他收回手,仍然笑着:“傅总不要这样垮着脸,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傅总家里做生意,那是讲究光明正大走正道,那你不能不理解有人就是得靠着点旁门左道才行,各自发财,互不影响,你何必这么瞧不上我呢?” 傅黎光冷笑一声,说:“金澜好像不止是什么旁门左道吧,罗总太谦虚了。” “是是是,不管是旁门左道还是歪门邪道,那不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做下的事情吗?我可是两手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沾,大言不惭说句公道话,金澜现在只有我了,也只有我才能带着金澜,带着罗家走出眼下的困境。” 罗桀冲着傅黎光来了段慷慨激昂的演说,傅黎光还是不为所动,他木然道:“所以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罗桀有备而来,要不是当着面,傅黎光简直会以为他准备了一份演讲稿,罗桀引经据典谈古论今,道:“咱们伟大的领袖也曾经说过,要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现在我是金澜唯一的顶梁柱,我得把金澜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你说对吧。那从前的一些腌臜事,当然是能处理就处理,能解决就解决,傅总动动嘴皮子说句话的事儿,何必搞得那么难堪呢?” 罗桀鼓动怂恿傅黎光,说:“我也不是一定要让傅总帮忙把事情填平,只要推给罗俞理,说是他做的,也就万事大吉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先前查金澜,应该是查出了罗桀的什么问题来,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这事儿能让罗桀当不了金澜的一把手,但是往小了说,想必又是很容易被摆平的事儿。 傅黎光想问罗桀,既然不是大事,为什么不亲自去解决。而后突然明白过来,金澜现在是众人眼中的重点关注对象,罗桀的一举一动想必都被人盯着。风口浪尖上,就算罗桀有胆子做,内部想必也没有人敢应承。 傅黎光忽而又想到,如果是能够随随便便推给罗俞理的事情,依照罗桀这个急迫程度,想必早就自己去做了。 就算是求人,也不一定非得求到什么事都清清楚楚的傅黎光头上,有权有势的人家可不止他一个,比他家世显赫的人也不少。可罗桀偏偏找上傅黎光,傅黎光猜罗桀一定是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就推脱掉这件事,所以才破釜沉舟,半哄骗半威胁地寄希望于他。 但傅黎光又怎么会帮罗桀这个“小忙”呢?并非他不懂得变通,只是小叔叔早就提醒过,这几年是他的关键几年,关系到他能不能平安降落,任何一点小问题都有可能前功尽弃,更何况是上市企业领导层涉嫌贩毒这样的大案要案。 思及此,傅黎光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罗总,你今天把我绑到这儿来,想必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处理的事儿。说句实话,罗总抬举我了,我没这手眼通天的能力。” 罗桀冷笑道:“那傅总的意思就是不帮了?” “我帮不了。”傅黎光冷然道。 罗桀的面色阴沉下来,他说:“既然帮不了,那傅总就在这儿好好休息休息吧,依山傍水,最适合修身养性,冷静一下,说不定就能解决了。” 傅黎光终于不可置信起来:“你绑架我?” “准确来说,应该是软禁,傅总,您就在这儿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帮我有什么不好呢?金澜的股份我让你10%,虽说傅总不缺这点钱,但小小心意,只等傅总笑纳,到时候我们两个就是带金澜东山再起的开国元勋,男人,除了钱财,不就图个名利吗?傅总难道就不想摆脱自家的家世阴影,做一翻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事业吗?” 傅黎光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末了他冷笑一声,说:“我看罗总根本不用这么着急,金澜若是垮了,罗总搞传销也能东山再起。” 罗桀并不因为傅黎光的嘲讽而恼怒,他只说:“傅总还是好好休息,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时间有限,傅总要珍惜机会。” · 罗桀走了,却把带他过来的那群人留在门前,看着傅黎光,不许他出去。傅黎光待在空荡荡的大别墅里发了会儿呆。 罗桀说得没错,的确是时间有限,但不是他,而是罗桀。罗俞理已经落网好几天,警方的清点盘查一旦进入尾声,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递交起诉状,更不会知道金澜剩下的人什么时候会被一网打尽。 警察必定是盯着金澜的,否则罗桀不会绑走傅黎光背水一战,所以现在着急的人只会是罗桀,他恨不能立刻就解决掉自己的问题,要么抹平,要么推给罗俞理,怎么样都行,得把他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傅黎光在别墅里待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罗桀又来了。但他此刻的表情已经非常难看,尽管看得出他在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表现得像白天一样自信、洒脱、无所谓。但他已经做不到了。 傅黎光就静静地看着他,想看是什么事把他给惹毛了。 大概是傅黎光的平静惹怒了罗桀,罗桀冲上前来掐着傅黎光的脖子将他按到墙上,道:“姓傅的,我的耐心也有限,我现在好言好语邀请你跟我合作,帮我个小忙。你把我惹急了,我提着你的头也得办。” 傅黎光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罗桀被他的笑声弄得更加生气,手上又使了些力气,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吗?” 傅黎光眼睛瞥向他掐着自己的那只手,罗桀像是恢复理智,放开了他。傅黎光说:“你当然不敢,你如果想做亡命徒,想必会做真正的绑架,现在你把我关在这个地方,好吃好喝,好言好语,自然还是有求于我。你把我弄死了,没罪也成有罪了,谁来帮你,你又怎么继承金澜?” 分明傅黎光才是被罗桀软禁的人,可罗桀看起来却更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兽类,他暴躁地踱步,而后低头服软:“你要什么条件,尽管开。” 傅黎光挑眉,说:“我得想想。”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灯发出刺眼的光,几经折射,落在傅黎光的脸上,让他显得冷漠而阴沉,罗桀看着傅黎光这样的表情,心虚极了。 罗桀又暴躁起来,他逼近傅黎光,道:“不能再拖了!我现在已经被禁止出境了!公开调查只是时间问题!” 他瞧着傅黎光波澜不惊的一张脸,看了一会儿,而后古怪地笑了一声,说:“你不会真要做什么正义使者吧,傅黎光,咱们这样的家庭怎么能养出你这样天真的蠢货?谁手里没有几斤腌臜事,这次只是我不巧被碰到了而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有一天你也一样栽了,你这模样,谁敢帮你吗?” 傅黎光仍旧静静地看着罗桀没有说话。罗桀自讨无趣地同他对视了一会儿,而后认命地低头,说:“明早,明早如果再没有答复,傅黎光,我的耐心真的会耗尽。” 傅黎光终于开口了,他说:“那你慢走。” 罗桀再度消失在黑暗当中,傅黎光站在窗边,心中同样焦灼。今天他可以拖住罗桀,却不知道明天他会做出什么来,说起来最要紧的,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他又想起自己发给唐逸荣的那条信息,他假借翻找罗桀的电话将信息发给唐逸荣,可唐逸荣如果以为他只是误发,或是根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或是时隔多日才发现他不见了,那又该如何? 他无法信任唐逸荣,他和唐逸荣之间更没有坚不可摧的默契,一切都是碰运气。傅黎光站在窗前又有些后悔,唯一的发出信号的机会,如果发给小叔叔,或许会更好。发给唐逸荣,一切都是未知数了。 唐逸荣回到家里翻出手机,傅黎光没有再发别的消息来,他有些奇怪,这不是傅黎光的风格。傅黎光有事是会直接告诉他的,他不会同他客套,更不会同他闲聊。 看起来像是傅黎光发错了,但唐逸荣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在想这事儿,傅黎光不像是会发错消息的人。 晚上他又去了傅黎光家,可傅黎光不在家,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这才感到有哪里不对——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坐着傅太太的车过去,傅黎光没有开车,现在他不在家,可他的车依然停在楼下。 唐逸荣心事重重地下楼,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的手机收到了消息,是圈子里的一些高层在讨论,说是金澜的人被限制出境了,之后金澜势必会垮台,紧接着就是许多关于如今大局势的分析,不外乎是金澜垮台以后,这几口肉由谁来分着吃了。 唐逸荣眉心一跳,傅黎光曾经提过许多次的罗桀要求与他合作的事情突然浮现在脑海里,55不就正是金澜拼音的数字键吗? 唐逸荣觉得自己的心从未跳得有这么快,金澜和罗桀现在几乎已经被逼到绝境,如果他们对傅黎光做了什么事,不论是威胁还是报复,都不会没有这个胆量。 他缓慢地走出了傅黎光家的小区,走到门前时,突然想起中午他站在饭店门口看到的那群人。如果那群奇怪的人不是普通路人,如果傅黎光就是被他们带走了……唐逸荣不敢再想下去,他在夜色里懊悔地骂了句脏话。 第55章 这事唐逸荣肯定没有办法凭借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去找到傅黎光,他左思右想,最终选择去找傅黎光的小叔叔。 他不能贸然报警,否则没人知道这会不会激怒罗桀,让他做出伤害傅黎光的事情,而他自己又势单力薄,傅黎光的小叔叔应该是最佳人选。 市政府办公大楼即便是夜里也总有那么几间办公室灯火通明,唐逸荣没有别的找到傅处的办法,只能去碰碰运气。 好在最近工作多,他在门卫面前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真的碰上傅处在加班,听说是唐逸荣来找,他顺利地被放行了。 唐逸荣有十多年没有和傅处说过话,上次在警局里也不过是匆匆一面,不同于对待傅黎光的愧与悔,唐逸荣对傅处更多的是羞愧。 但此刻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唐逸荣把其他的心思都放在一旁,对傅处说:“傅处,这么晚来找您,实在是有一件事,我不敢声张,有很难解决,只能来找您。” 傅黎光的小叔叔从一大堆文件里抬起头,说:“你说。” “我怀疑小黎被罗桀绑架了,他从中午我们一起吃过午饭后就失联了,没有回家,手机关机,但是失联之前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写着55,我怀疑是指金澜。” 唐逸荣尽量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傅黎光小叔叔的眉头深深皱起,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沉声道:“你确定吗?这样的指控不能随便说的。” “我不敢确定,所以我才来找您。”唐逸荣说。“但我有九成把握,他就是被罗桀带走了。罗桀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小黎跟他合作,但都被他拒绝了。如果针对金澜的调查有什么不利于罗桀的方向,难保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傅黎光的小叔叔是久经风浪的,坐在他这个位置上,见过不少人垂死挣扎,也见过不少人登高跌重。从听完唐逸荣说话,他的眉头就一直深深皱起,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陷入沉寂,只有时钟的秒针一刻不停地在走动。 唐逸荣在等傅黎光小叔叔做出决定。过了好一会儿,傅黎光的小叔叔才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想让您在不透露出这件事的前提下,帮忙从警局那边拿到罗桀或罗家名下的房产,如果能调出罗桀今天的行踪当然更好。” 闻言,傅黎光小叔叔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抬起头询问唐逸荣:“你的意思是,不要报警,你自己去找他?” 唐逸荣点头,说:“对。罗家以前做的不是简单的生意,罗桀这人现在又是困兽之斗,谁也不知道报警了会不会激怒他,所以不能报警。如果能秘密带小黎出来,那也是把影响降到最低。” 傅黎光的小叔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先坐,我来打电话让他们查。” 唐逸荣知道这就是应允他这么做的意思,终于略微有些放心。进门这么久,唐逸荣总算能够安稳地坐在沙发上,只是他心下焦灼,依然不能平息。 傅黎光的小叔叔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说:“东西一会儿就发过来,你有什么方向吗?” 唐逸荣咬着嘴唇,按了一会儿眉心,似乎是很头痛很不安的模样。他眉头深深皱起,缓慢地说:“半天的时间,罗桀不可能把他带太远,应该还在市内,或者城郊周边,否则他就无法顾及金澜这头的事情。罗桀现在离入主金澜只差一步,他心里一定已经把自己当成金澜的主人,志得意满之下一定会去最能让自己满足的地方。我猜,要么是他最大的房子,来彰显他的野心,要么是对他有极其重要意义的房子,要见证他入主金澜。” 傅黎光的小叔叔听着他这样说,又见他一直懊悔而纠结地皱起眉头,忍不住说:“小唐,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唐逸荣骤然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问:“傅处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从前他不至于连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都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只是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傅黎光的事情,不能再分出心来进行普通的社交沟通了。 傅黎光的小叔叔点了点头,说:“如果换成以前,你是不会因为别人以身犯险的。” 唐逸荣笑了一下,似乎是认同又不认同,他低声说:“小黎对我来说不是别人。” 傅黎光的小叔叔没有再说话,办公室里是一片压抑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面前的电脑响起叮的一声,唐逸荣立刻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这是那边发给我的资料,我全部打包交给你,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需要什么帮助支援吗?”傅黎光的小叔叔问。 唐逸荣摇了摇头,说:“不用,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扩大事态,影响到他的工作。” 小小一枚U盘落在唐逸荣的手心,傅黎光的小叔叔拍拍他的手,说:“事态不等人,照理说这话我不该在现在说。但是小唐,你如果真的悔了悟了,那就把握机会,事在人为。” 知晓实情的人里,傅黎光的小叔叔恐怕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唐逸荣和傅黎光的事情表示赞同的,唐逸荣原本已不抱希望,闻言又瞪大眼睛。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愣了几秒钟,才向傅黎光的小叔叔鞠了一躬,说:“傅处,谢谢您。我先过去了。” · 傅黎光的手机被罗桀的人拿走,他浑身上下没有通讯工具,便自顾自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听外边的风声。 窗外有阵阵松涛声,这房子大约在山间,夜风呼啸,卷着山间森林发出呜咽似的声音。傅黎光便这么躺着,窗户开了条缝。外边虽然有风,却并不冷,深深吸一口,便能闻到好闻的松枝香气。 罗桀已经走了,大约不会再回来,他要在这里度过第一晚,往后也都是未知的日子,不知会被罗桀关多久,不知多久会有人发现他失踪,不知罗桀会怎么对他,也不知罗桀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他不敢去想自己留给唐逸荣的那两个数字,他怕唐逸荣不明白,也怕唐逸荣看罢便罢。当他把求生的机会寄托在唐逸荣身上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愚蠢而又懦弱。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唐逸荣无动于衷,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又会是什么心情。 因此只能当做从没发过,只能当做没有这么一回事,将这一点希望完全掐掉。这样好像唐逸荣没有采取行动,他也不会伤心失望。 夜渐渐深了,晚风也终于带上一丝凉气,傅黎光并不困,他也不打算睡觉。在罗桀的地方,他必须提着十二分小心,睡觉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罗桀留的人手很多,虽然在室内给了他极大的自由,没有安排人,但是在整个别墅外围,几乎每一个窗口下都站着人。傅黎光看着窗外那一道被拉长的人影,突然感到烦躁。 他不打算再在阳台上坐着,起身上楼。楼上可以俯瞰客厅,也能远眺外边的风景,视野上要比在阳台更好,最重要的是,站在楼上就看不见那些烦人的人影了。 傅黎光呆呆地站着,将自己的大脑放空。安静的时候人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静谧的房间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门的金属把手被小心地反复拧动的声音。 傅黎光楞了一下,而后立刻更加专心地支起耳朵,判断声音从何处而来。二楼有几件卧室,但都关着门,傅黎光大约确定了一个房间。他犹豫了一下,假意要去睡觉,推开了那个房间的门。 那个房间大约是主卧,带着一个小小的阳台,露天,有个人影正在阳台上试着打开门锁。 傅黎光站在卧室门前拧着眉毛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那个人是唐逸荣。唐逸荣显然也注意到门被打开,他先是迅速躲闪到一边,而后试探着看过来时,对上傅黎光的眼睛,不像傅黎光尚且不可置信,唐逸荣更加急迫地冲他招手,让他打开门。 傅黎光立刻走上前去,从卧室这边打开阳台的门,唐逸荣一把拉过他,将他拉到阳台上,低声说:“我从楼下爬上来的,你先下去,然后右拐,从每一棵树后面绕过去,翻墙的话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我的车停在路边。他们的院子里有监控,房间里应该也有,一定要快。” 此刻并不是追问的好时间,傅黎光只能唐逸荣怎么说他怎么做。按照唐逸荣的指点,傅黎光顺利地爬到楼下,而后唐逸荣也爬了下来。两人沿着唐逸荣方才说的路线一路狂奔,到围墙下,傅黎光一抬头,才知道唐逸荣说的有点疼是什么意思。 罗桀的这所房子建了一道不算高也绝不矮的围墙,正常成年男人,臂力好一些的,稍稍用力就能翻过去。但问题就在于这道墙上扎了棘手的围栏,像监狱的防控装备似的,钢丝上带着密集的刀片,只是绕的圈没那么多,只是也足够唬人了。 傅黎光低声质问他:“你就是从这里翻过来的吗?” 唐逸荣没有说话,他再度沉默地撑着胳膊翻上去,而后向傅黎光伸出手,说:“待会儿按着我的鞋,你不要碰这个墙,闭着眼睛朝下跳。快一点,不然会被追上来了。” 正说着这话,傅黎光和唐逸荣便听到从别墅里传出惊慌的喊声:“通知二少,人跑了,去门口路上堵!” 翻过这道围墙就是外边的公路,借着路边的路灯,傅黎光已经能看见唐逸荣手上被割出的几个口子正在渗出血迹。 时间太紧迫,傅黎光低声骂了句脏话,而后伸出了手,按照唐逸荣说的,撑在他的脚上,勉强站上墙头,然后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唐逸荣随后也一同跳了下来,他连口气都没喘,便将傅黎光塞进车里,然后自己也跟着做进去,一路踩着油门飙出十几公里,一路开到灯火通明的市中心了,才靠边停了下来。 “对不起。”车停下来以后,唐逸荣突然说。见傅黎光不解地望向他,唐逸荣说:“我这样将你带出来,他们肯定会察觉,如果再去报警说他绑架你,恐怕证据都已经被销毁了。” 这是方才唐逸荣开着车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的,他们跑的时候已经有人察觉了,可这一路却并没有人追上来,他们未必是追不上,只可能是去销毁证据了。 傅黎光闻言,无言地摇了摇头。唐逸荣望向他,四目相对,唐逸荣最终一把将傅黎光搂进怀里,显露出一丝迟来的惊慌失措:“你真的吓死我了。” 第56章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傅黎光也怔了一会儿,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伸手抚上唐逸荣的背,说:“现在没事了。” 大约是后怕吞噬了唐逸荣,他依然抱着傅黎光,说:“中午其实我已经看到他们那群人了,但我没有往你身上想,如果我早点想到,早就能带你出来了。你不知道我做了多糟的心理建设,我……” 傅黎光见他越说越激动,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慌忙推开他,说:“你的手,得去医院吧。” 徒手按上围栏,唐逸荣先前根本不觉得痛,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痛处也跟着返上头。他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想逞强,说:“买点药擦擦就好。” 傅黎光却不理他:“咱俩换,我来开车,这不是小事。” 唐逸荣被傅黎光赶下驾驶座,傅黎光教训他,他便低头听着。“你真的疯了吗,他们敢把我怎么样吗?这条路不行就换别的,找警察报警也行,你想过这东西有多锋利,要伤到筋骨了呢?要是你这只手就废了呢?” 唐逸荣听着傅黎光数落自己也高兴,只是难得地没被这股高兴的劲给冲昏头,闻言他打断傅黎光,说:“不能报警。如果报警了,就会知道你是为警方提供消息的人,那么就会对你在生意场上的形象不利。而且你身后还有家族企业,如果你出事,整个家族企业都会受牵连,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必须时刻在公众面前保持得体的状态,既不以身涉险,也不倒行逆施,否则一定会影响到公司。被绑架也属于负面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傅黎光知道他说的对,但闻言还是气结,有些恼怒地说:“就你看得清!” “我也看得不清。”唐逸荣说:“我若看得清,就早该料到罗桀贼心不死,该对你的安全大大上心的。” 傅黎光气结,道:“你上什么心,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傅黎光此言一出,唐逸荣便不再接话了,车内安静下来。傅黎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唐逸荣方才冒险救他出来,他此刻讲话太难听,倒显得他为人尖酸刻薄。 可傅黎光还没开口补救,唐逸荣就先说话了:“没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亏欠我这一次就要怎么样才可以。我们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我不会借着这件事以退为进做些什么的。” 傅黎光心里骂道,越是这样让他不要有负担,反而才会更有负担。他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唐逸荣,谈情说爱这件事上,你真是高手。” 唐逸荣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医院大楼已经近在眼前,傅黎光把车停好,说:“走吧,去包扎一下。” 也算唐逸荣走运,他手上的伤口虽然纵横交错,但并没有伤到筋脉,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有的地方扎得深,恢复起来也会花更长时间。 医生给唐逸荣消了毒又包扎好,说:“这么多伤口,又在空气里暴露了这么久才来包扎,也许会发炎烧起来,记得换药也要记得吃药,不放心可以留院观察一下。自己能应付得来也可以不用观察。” “留院吧!” “那开些药带走吧!” 唐逸荣和傅黎光同时开口对医生说,医生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说:“你们两个到底听谁的。” 傅黎光向前迈了一步走到医生面前,说:“听我的,多开几副药,我们这就走了。” 唐逸荣原本都做好了躺在医院里的准备,没成想傅黎光却要他回家,唐逸荣艰难地笑道:“怎么,打算放我在家里自生自灭啊?” 傅黎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沉默地等着医生把药单开好拿过来。傅黎光接过医生递过来扫了一眼,说:“等我一会儿,我去拿药。” 唐逸荣索性站起身跟在他后面,道:“我跟你一起。” 唐逸荣说完,就举着自己被包得像个粽子似的手跟在傅黎光身后,傅黎光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啰嗦他几句,但是瞧见他受伤的手,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随他跟着。 从药房拿了药出来,傅黎光和唐逸荣上了车,却不是去唐逸荣那儿的路,傅黎光一路沉默地开着车,回到了自己家。 “今天晚上太累了,没劲再送你回去,就在我这儿待着吧。客房在那边,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你先坐。”傅黎光对唐逸荣说。 唐逸荣拉住了转身想要去忙的傅黎光,说:“先别急,去给傅处打个电话,他应该还在等消息。” 傅黎光这才如梦初醒似的问:“你告诉我小叔了?” “让他帮忙查了罗桀名下的资产以及他的行踪,好确定你是在哪个地方。”唐逸荣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傅黎光含糊地嗯了一声,把药放在桌子上,说:“那你先吃药吧,我去打电话。” 他先前的工作用机还在罗桀那里,好在还有跟工作划分开来的另一个手机。他拿着手机走进自己的房间,门被关上,唐逸荣只身坐在外边。其实他没想到会来傅黎光的家,以这种情景这种姿态。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没想过借此机会要挟或是道德绑架傅黎光些什么。傅黎光安危在前,他无法厚颜到那种地步。 反而是因为傅黎光这次被罗桀绑走,才让他真正体会到傅黎光在自己心头的位置,他奔波在路上的时候设想了许多可能,若是真的看到傅黎光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傅黎光平安就好。 傅黎光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大概是钟点工常来的缘故,他家里保持着一种样板间似的整洁。茶几上堆了几份报纸杂志,果盘里摆着已经洗干净的水果,连遥控器都整整齐齐码着摆在一起。 唐逸荣看着,便忍不住笑了,这不是傅黎光的做事风格,他的这个家甚至还没有曾经杨涵在的那里生活气息足。很难想象过去的十年傅黎光就是过着这样把家当客房似的生活,想必哪里都不是他的港湾,所以他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 傅黎光打完电话出来以后看到唐逸荣正在给垃圾桶套垃圾袋,用的是方才在医院拿药的塑料袋。他的手抱着,十分不便,因此看起来就有些笨手笨脚,甚至有点憨态可掬。 傅黎光看了几眼,奇怪地问他:“你套那个干什么,家里好像有整卷的垃圾袋。” 唐逸荣费力地将垃圾袋套好以后抬起头,笑道:“这样拎出去扔掉的时候比较方便。” 傅黎光的眉头皱了起来,连脸都不怎么认同地皱着,说:“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过段时间就要分类了,文件都下来了,以社区为单位开始落地执行,你看到了吗?” 他问完这话才想起来唐逸荣现在已经失业了,于是道:“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唐逸荣倒是并不在意,甚至他还有点开心。跟傅黎光交流工作上的事情无疑比让他东拉西扯一些废话更有价值有意义,尽管他现在已经没有工作了。 “要是没有失业,开会动员的时候我应该也在。不过一开始虽然会困难一些,但之后习惯了就会好的。只怕业主、居委会、物业三方互相推诿扯皮,怎么把大家绑在同一条船上,这可能得是前期的重头工作。”唐逸荣说。 傅黎光将手里拿了许久的睡衣塞到唐逸荣手上,笑了一下,说:“大半夜的就别谈工作了,让我放松一下,你也赶紧去睡吧。你手受伤了不方便,先别洗澡。” 唐逸荣躺在傅黎光家的床上,感到有些不合时宜的开心。折腾了一夜,将傅黎光从罗桀那里抢出来,换来傅黎光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愧疚或是别的什么情绪的温和,他居然像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似的,心跳加速,咧着嘴躺在床上傻笑。 而傅黎光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他一直在想小叔叔跟他说的话。小叔叔告诉他与其纠结过去,不如正视当下。 “小黎,过去的伤心是无法挽回也不能重来的。但是眼下,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冒险,为你付出名誉,这很难得。如果你恨他,那就当我没说过这番话,但如果你不恨他,或者已经没有那么恨他了,就不要太纠结了。” 傅黎光有些呆滞,他用干涩的声音问小叔叔:“您不是也一直很痛恨他的背叛吗?为什么现在又来劝我呢?” “因为他来找我的时候,是真的急迫惶恐,那是装不出来的。” 傅黎光的父母厌恶唐逸荣,盛秋寒也不甚看好唐逸荣的努力,唯有傅黎光的小叔叔觉得他可以放手一试。不知他们走仕途的是不是胆子都要大一些,敢于放手一搏,也敢于站错了队以后重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风风光光。 傅黎光活了这么久,他所坚持的唯有对或错,简简单单黑白分明。而现在,他好像忽然也没办法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唐逸荣了。 小叔叔说得也没错,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不惜名誉、不惜以身涉险去帮他,这样的帮助不论是出于愧疚补偿,或是爱慕关心,都太难得了。 月光清辉洒落在卧室里,清冷,像一直以来傅黎光极其缺乏安全感的那颗心。但是这一刻,几片云舒展开来,将月亮裹进云海里,他好像终于感受到被人放在第一位是什么感觉了。 第57章 傅黎光是被一阵饭香给勾醒的,他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还不太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从家里搬出来后他一直独居,这个房子里除了父母还有傅黎星偶尔过来之外,没有旁人,他的家里几乎从不自己开火,向来是在外边吃,又或者是点外卖。有时叫来家政阿姨做几个菜,只他自己一个人吃,着实吃不下那么多,大多都倒掉了,在这里没有什么满足口腹之欲的机会。 傅黎光打开卧室的门出去,看见唐逸荣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他是很会做家务的,做过饭的厨房流理台上被擦得干干净净,蒸锅和炖锅都在冒着热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傅黎光的新家装修时,是傅太太监工的,家里务必做得精细讲究,即便傅黎光从不下厨,厨房里的各类设备也一应俱全。傅太太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全套大马士革厨刀已经在刀具柜上摆了好几年,除了刀背上繁复的花纹被用来装饰以外,傅黎光连碰都没碰过一次。 但这套刀具在唐逸荣手里就像锦上添花似的,即便唐逸荣正在用他被包得像个粽子似的手指切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可他的手还是万分灵巧。 傅黎光情不自禁走了过去,唐逸荣见他过来,便抬起头,笑了一下,说:“你醒了?先去刷牙洗脸吧,早饭一会儿就好。” 傅黎光哦了一声,转身进了洗手间,他的牙膏已经被挤好了。傅黎光拿起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唐逸荣如果想要对人好,实在是有太多隐藏在细节里的温柔了。 他收拾完了再从卫生间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了几样早点:撒着葱花的鸡蛋饼,鲜嫩如布丁的蒸蛋,两面微焦看起来酥脆可口的面饼,熬得浓稠适宜的白粥,一小盘拍黄瓜。以及不知道唐逸荣还在厨房忙着的其他什么东西。 傅黎光一点也没客气,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撑着下巴等唐逸荣把其他的都端上桌。唐逸荣端了几个盘子出来,他倒是真的能干,手都伤成那样了,不仅能做出一桌丰盛的早饭,还能一次端三个盘子。 傅黎光连忙接过来摆好,问他:“可以吃了吗?” 唐逸荣将汤匙递给他,说:“吃吧。” 傅黎光尝了一口拍黄瓜,爽脆酸辣,是他喜欢的味道,他忍不住问唐逸荣:“弄了这么多,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唐逸荣掰开一个面饼,咬了一口,一边笑着一边慢吞吞地说:“昨天半夜两点吧。我睡不着,所以去你厨房里先找到米,泡了一碗。又看了看你冰箱,里边什么也没有,所以去早市买的新鲜的。” 傅黎光甚至不知道他早晨还出了趟门,他觉得有点尴尬,埋头喝了口粥,点评道:“粥熬得不错。” “我记得你是小孩子的口味,喜欢这样香甜软烂的。”唐逸荣无比自然地接起他的话。 傅黎光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问他:“你手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做的饭?别让伤口恶化了。” 唐逸荣抿嘴笑了一下,大概是在笑傅黎光对厨房真是一窍不通,他挨个指点道:“这些,都是打鸡蛋,手指能动就行。这些面饼是我在早市上买的白面饼,回来加工了一下。剩下这些也不怎么需要用到刀工,不过你的刀真的不错,很好用。” 傅黎光哦了一声,又问:“你早晨出门了怎么进来的?没关门吗?” 唐逸荣显然很鄙视这个答案,说:“你当我是你吗?对人身安全财产安全这么大条。你每次输密码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记下来了。” 傅黎光挑眉,说:“那看来我该换个密码了。” 他们吃完早饭,唐逸荣要端着碗进厨房,傅黎光伸了个懒腰,道:“你把碗放那儿吧,我待会儿洗。你手都那样了怎么洗碗啊。” 唐逸荣看了看傅黎光,又看了看手里的碗,很是挣扎了一番,最后说:“不如叫个家政来吧。”他给傅黎光递了个台阶,说:“你不是还得上班吗?” 傅黎光的心头火蹭地冒了上来,他不悦道:“老板昨天都被绑架了,哪有今天还要去上班的道理,我再给我自己放一天假。” 唐逸荣笑了笑,他把碗都放进洗碗池里,然后顺从傅黎光的意思没有刷碗。他进了自己睡觉的房间,没一会儿便换好自己的一身衣服出来,将手里的家居服递给傅黎光。 “本来想给你洗干净的,但是手受伤了不方便。待会儿家政来了可以一起洗掉。昨天晚上我睡过的床单被罩也给你拆下来了,就在床上,你记得一起拿给家政。我先回去了。” 傅黎光显然没料到唐逸荣这么快就要走,以他对唐逸荣的了解,以唐逸荣厚脸皮的程度,方才跟他相处得那么和谐友好,理应找出许多借口再在他这里多耗一会儿,直到傅黎光开口让他滚蛋。 唐逸荣主动提出离开超乎傅黎光的预料,但很快他又想到唐逸荣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深谙以退为进的套路的人,他抬眼望向唐逸荣,想在他眼里看到一些等待自己开口让他留下来的刻意。 但是没有。 唐逸荣平和又坚定,口袋里还揣着在医院开的药,是真的在和傅黎光告别。 傅黎光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啊……好,那你路上小心。” 唐逸荣点点头,走到玄关处开始换鞋,傅黎光跟着送他。唐逸荣低头穿鞋的时候有些困难,他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是那么锋利的刀片在手上割出那么多伤口,又怎么会没事呢。 唐逸荣穿好鞋,拍了拍裤脚,冲傅黎光笑了一下,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有事记得通知我。” 傅黎光一直空落落奇奇怪怪的心情终于找到了方向,他啊了一声,说:“我的手机被罗桀拿走了,现在还在他那里,我出门先买一个应急一下。”他看了眼唐逸荣,说:“你手受伤了不能开车,刚好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傅黎光不由分说,就推着唐逸荣一起下楼坐进车里。昨天晚上太紧张没有顾得上,今天上了车他们才发现,车里四处都是淅淅沥沥的鲜血痕迹,是唐逸荣的手受伤后流下的血迹。 看了一会儿,傅黎光先开口了:“这车待会儿我找个人开去洗洗,里边的东西也都换一遍吧,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他们又坐进傅黎光的车里,傅黎光发动车子,四平八稳地走在路上。车内是一片沉默压抑的气氛,两个人似乎都有话要说,但是却没有人开口。 “小黎。”唐逸荣先开口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的双手,手指扯着医用纱布上落下来的线头。尽管是一些细碎的线头,但韧性可嘉,唐逸荣用手指勾着,指腹还是勒出红痕。 他像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说这话:“你不用对我觉得抱歉。去救你是我自己愿意做的,甚至是我一厢情愿冒险,也许有更好的方法,比如告诉傅处,让他带更专业的人、用更保密的措施,我不是唯一的选择。所以你更不用因为我救了你然后受伤了而感到亏欠于我。没有,小黎,你没有亏欠。是我以前亏欠你,所以现在为你做这些是我自己愿意做的。” 傅黎光开着车,听他说这话,心里觉得闷闷的。 唐逸荣却无所察觉,他继续说:“因为觉得亏欠我,所以想对我好点,弥补我,感激我,这些都不用做。从一开始就是我该对你说抱歉,小黎,你别给自己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你可以享受我对你的好,挥霍我对你的好,怎么样都可以。” 傅黎光踩了一脚刹车,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难听刺耳的声响,像傅黎光现在有如海中巨潮般涌动起伏的心情。 车被停在路边,即便系着安全带,唐逸荣也还是忍不住朝前栽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傅黎光,才看到傅黎光抿着唇,一脸不悦的样子。 傅黎光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唐逸荣说得并没有什么错,他对不起他,心甘情愿跑去救他,为他受伤也甘之如饴。傅黎光没有架着刀逼迫唐逸荣来救他,更没有逼迫唐逸荣低头挽回,但傅黎光就是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这种不爽好像不是由今天才开始,却好像是从今天,从唐逸荣开始卑微地、甚至无欲无求地同他说一些剜心刺骨的话的时候,才突然爆发出来。 “唐逸荣。”傅黎光喊他。 唐逸荣连忙应了一声,关切不已地问他:“你怎么了?” “我特别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你知道吗?”傅黎光把头埋在方向盘上,低声问。 唐逸荣一时间没理解傅黎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没有说话。傅黎光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唐逸荣,他眼睛里有责怪、埋怨、痛恨,也有一点茫然和委屈。 “我很讨厌你扮着苦情来低三下四地求我,我既讨厌你这副模样,也讨厌去想你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你这样,跟大街上任何一个三十来岁的人一样,让我看着特烦特没劲你知道吗?” 唐逸荣还是愣着,只是嘴微微张开,像是想给自己辩解,又无从开口。 “你知道我二十岁的时候为什么会喜欢你吗?因为你长得帅?因为你会得多?因为你教书育人有一套吗?都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看谁都矮三分那股牛逼劲儿,我看到你那个觉得你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其他人都是狗屁的样子就爽。那时候你在我心里就是天下第一,虽然你现在不是了,但我看到你这个鬼样子,我就咬牙切齿,我烦死你了,你懂吗?” 第58章 以傅黎光的眼光来看二十四岁的唐逸荣,他清瘦又清高。二十四岁的人了,不论是脸上还是气质里,都还夹杂着不合时宜的那股傲气。 傅黎光不会洗衣服,他要看不顺眼,傅黎光不好好教学生,他也要看不顺眼,傅黎光偷个懒,他还是要看不顺眼。 傅黎光时常怀疑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他能看顺眼的事情。 傅黎光并不是那种“全世界只有你敢这么对本少爷,本少爷记住你了”的夸张性格,他只是好奇,好奇为什么会有唐逸荣这样的人,唐逸荣又为什么要这么拽。 后来他发现唐逸荣的确是很厉害,他的瞧不起师出有名,旁人敢怒不敢言,连傅黎光也觉得既然他这么厉害,也不是不能忍忍他。 他想起初遇唐逸荣时,唐逸荣站在窄小昏暗的卫生间洗脸池前洗衣服,冷冷的一眼瞥过来,鼻尖和下颌都挺翘着,傲气不可摧。那场景傅黎光永生难忘。 所以傅黎光想到那样的唐逸荣,转头再看到如今这样缩手缩脚的唐逸荣,感到一阵怒从心起。唐逸荣以为自己卑躬屈膝就能让傅黎光满意,但反倒激起傅黎光更深的愤恨。 傅黎光怀疑自己的眼光。 以往,就算已经知道唐逸荣是个自私鬼,是个烂人,但唐逸荣永远强大自信,永远坚不可摧,会让傅黎光佩服他。既佩服他皮厚如城墙,心理素质绝佳,也佩服他的确是个高人。 但唐逸荣现在自己放逐自己,带着卑微乞求似的态度,会让傅黎光觉得过去十年都看走眼了。唐逸荣不再是他自己了。 唐逸荣还在消化傅黎光方才那通话。他低着头勾着下巴,嘴唇抿成一条线,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批评的学生。 唐逸荣一直确信,十年前的傅黎光一定是非常非常爱他的。如果没有这个信心,十年后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地上前倒追。 但傅黎光喜欢他什么,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傅黎光看向他的眼神既羞怯又欢喜,像炸开的烟花,像春天里满山盛放的花骨朵。 如今他知道了,原来傅黎光喜欢的是那样的他。唐逸荣的手肘撑在车窗上,捂住了脸。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唐逸荣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古人诗文里那些文绉绉,又难以直言的心绪。 车窗外是挺拔的行道树,投下大片阴影,灌木丛修剪得精致整齐,整座城市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十年前唐逸荣走在那样的街上,也曾愤愤怀疑过不满过,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过这样的生活,而他只能那样举步维艰。十年后他成为整个城市里那1%的屈指可数的精英人士,他心头却依然空空荡荡。人心欲壑难填,而他总在错误的时间做出错误的决定。 唐逸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傅黎光面前哭得这么难看。父亲去世以后唐逸荣没有再流过眼泪,唯二的两次都在傅黎光面前——傅黎光总能让他隐藏在面具后的自己无处遁形。 “其实我很自卑,真的很自卑,你被我表现出来的样子骗了。”唐逸荣说。 他声音哽咽,傅黎光从纸盒里给他抽了几张纸巾。唐逸荣接了过去按在眼睛上,纸巾很快就被泪水打湿,浸透成小小一个纸团。 “我说我后悔了,是真的后悔了,我也知道我很无耻。但是小黎,很多次我从梦中醒来,或是加班到深夜,一个人站在办公室朝外边看,都会觉得我是这么可怜的一个孤家寡人。我也觉得我自己可怜又可恨。” 傅黎光又给他递了几张纸巾。 “你拒绝我,我能明白,换成是我我也要拒绝的。但我又很怕,我不敢放手,如果说我有什么时刻既觉得懊悔,又真正为自己活过,那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几个月。你不敢相信吧,我也不敢相信。如果我放手了,那就好像我一辈子都在蝇营狗苟,太可悲了,我已经够可悲了。” 唐逸荣的眼泪越流越多,傅黎光终于忍不住说:“你不要哭了。” 唐逸荣这才勉强止住泪水,他把纸巾盖在脸上,哑声道:“我很没用,是吧,怎么这么没出息。” “也不是,我也哭过,从你姐姐家里出来,在山路上,哭得比你还惨。”傅黎光说。 唐逸荣下意识就想说抱歉,但又想到傅黎光方才说过的话,硬生生把那句道歉憋回肚子里。 傅黎光也只是想安慰他一句,并不想听到他的什么道歉,说完以后,他觉得车里气氛很是尴尬,于是拿出手机给小吴拨通了电话。 “是我,你找个人去我家楼下把唐逸荣的车拖走洗一遍,里边的东西也拆了换套新的。” 打完电话以后唐逸荣的情绪已经没那么崩溃了,傅黎光再次发动了车子,说:“现在可以去买手机了吧。” 开着车走在路上,唐逸荣情绪稳定了许多,他回过神来,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说:“真奇怪,刚才我怎么会哭呢?” “眼泪排毒,最近可能压力太大了,也没什么。”傅黎光说。 唐逸荣笑了一下,在脸颊上干涸的眼泪让皮肤有点紧绷,笑的时候比哭还难看。手里擦眼泪的纸巾还被他捏着,他无意识地在揪着纸巾,看着拘谨又难堪,大概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情绪会在刚刚那样一个瞬间崩溃。 傅黎光买了新的手机,又补办了先前的手机卡,刚把卡插上手机就响了,是警察局的电话,说是他的手机找到了,罗桀手底下那群喽啰也已经被逮了,只等着吐出供词,希望他过去指认一下嫌犯。 傅黎光挂了电话转头对唐逸荣说:“看来你的家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了。” 唐逸荣巴不得不回,先前他主动从傅黎光家离开,是因为害怕待久了在傅黎光眼前碍眼。现在傅黎光要去办正经事,也没说要跟他分开行动的话,他自然愿意跟着。 从警察局那里拿回自己的手机,傅黎光把两个手机举在一起,说:“得,多了块板砖,我能把新买的退了吗?还不到俩小时呢。” 唐逸荣眼睛微微弯起,大概是在笑,他说:“旧的那个就别用了,不吉利,用新的吧。” 傅黎光斜觑他一眼,说:“你倒是够迷信的。” 但说归说,他还是将手机扔到后排座位去了。扒着朝后面看了几眼,傅黎光突然下车走到后备箱,拿出两瓶水又回来,递给唐逸荣。 “喝点水吧,刚才噼里啪啦说了那么多话,不渴吗?” 方才在警察局,警方希望唐逸荣以证人的身份为绑架案作证,傅黎光自然不愿。他被绑架的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么关于他为何会被绑架的猜测就会满天飞,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 以他的身份和所处的境况而言,选择拒绝背后有许多难言之隐,而在法律与警察面前,他们不会包容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 傅黎光一想到要这么费力地打嘴巴官司就疲惫,还没开口,却是唐逸荣先说话了。之后全程都是唐逸荣在代替他跟警方交涉,从傅黎光本人的意愿说到此事曝光对股价的影响,总之是循循善诱,最终与警方达成一致意见,人可以抓,证可以作,但是傅黎光身份保密。 唐逸荣打算接过傅黎光递过来的水,傅黎光看见他的手,又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帮他拧开瓶盖才又递过去。唐逸荣多看了傅黎光两眼,傅黎光不自在地转开了脸。好在唐逸荣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接过水瓶,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傅黎光便在一旁看着他喝水时的侧脸。 不得不承认,唐逸荣首先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否则当年年轻气盛又习惯于以貌取人的傅黎光,如果不是因为唐逸荣长得帅,恐怕等不到了解唐逸荣其人就已经要跟他打翻天去。 唐逸荣现在也很帅,不光是五官,他现在身上的锐气戾气少了许多,让他看着也没那么生人勿近。他还是很好看,看着依然清高,依然格格不入,傅黎光多看几眼,又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了。 盯着唐逸荣看的时间有点久,傅黎光轻咳一声强行结束自己的神游天际,他坐进车里,说:“我送你回去。” 傅黎光把唐逸荣送到楼下,唐逸荣同傅黎光道了谢,然后拎着自己的药下了车,还弯腰对着车窗同他挥了挥手。傅黎光也点点头算作告别,调转车头以后,车窗被关上,但还是能看见唐逸荣的身影,他孤零零地站着,莫名有些可怜。与昨天晚上那个突出重围翻墙飙车的唐逸荣判若两人。 唐逸荣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傅黎光,傅黎光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始终站在那里,直到车子驶出小区大门,他才有些烦躁地松了口气。 距离傅黎光被罗桀绑走才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就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犹豫了一瞬间,傅黎光开车去了公司,两天没去上班了,工作邮件一封又一封地推送提醒,不知案头又堆积了多少事情。 他毕竟还得工作。 第59章 公司事情很多,金澜被查,连带金澜的合作方也跟着倒霉,一应材料全都被卡。联系不上傅黎光,康壹的人六神无主,许多决定都做不了。 但傅黎光开车到了公司,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乱,大抵是先前的乱象已经被终结了,公司又恢复了原先井井有条的运作模式。 傅黎光叫来人问了问是怎么回事,底下的人说是毕总来过了,帮忙处理了一些事情。 有毕濛的确让傅黎光省去许多麻烦,但毕濛毕竟是他雇来的合作伙伴,不能无限制免费商用,想了想,傅黎光给毕濛打了电话,说是为表感谢,明天请他吃饭。 毕濛在电话里神采飞扬,很高兴的样子,他应下傅黎光的感谢,又开玩笑似的问他:“傅总既然想谢我,今天怎么不行?” 傅黎光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今天累了,养精蓄锐,明天好好招待毕总。” 毕濛识趣地没有问题傅黎光怎么回事,也没问从昨天到今天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他,有点以退为进等着傅黎光自己说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想到先前对唐逸荣定义的以退为进,傅黎光想着想着就觉得有点恼羞成怒,没怎么说话就挂了电话。 公司里没什么事了,傅黎光坐在办公室里自我检讨。说起来有点夸张,但唐逸荣这一回对他也算得上出生入死,只是他们运气比较好,唐逸荣护着他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傅黎光自认是个黑白分明的人,这种情况他就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对待唐逸荣,只是他又觉得自己对唐逸荣是不是太过关注了,说不清是感谢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他没那么恨唐逸荣了,甚至会时不时地想起他。 跟唐逸荣分开还不到半天,傅黎光又开始想,他想如果昨天晚上没那么好运,唐逸荣开门锁的时候他没能上楼也没能听见,那么是不是两个人都会被困在里边。 被绑架着实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傅黎光也不想再去想象不曾发生过的景象,他晃了晃脑袋,决心把唐逸荣晃出去。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傅黎光去洗手间,听见洗手池边两个公司的人在讲八卦。 “咱们公司好歹有毕总,我听说汇盛才惨,他们唐总被开了以后文总接任,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别的公司都拼命往出摘吧,汇盛偏不,都火烧眉毛了好像还忙着讨伐异党。” “唐总那种能人招人恨也不奇怪,不然你想想,在外边玩得开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只有唐总被举报了,那么难看地下马,要我我真的羞愤而死。” “不是说唐总那事儿辟谣了吗?” “说辟谣你就信辟谣啊。唐总什么人,不是生意人吗,跟公安局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凭什么去帮忙查案?难不成还是汇盛给的工资不够,得再做份兼职?” “噗,不是都说经济下行了吗,高管都在做兼职,真好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什么稀奇古怪的澄清都有了。” “你说对吧,这理由简直是胡闹,把咱们吃瓜群众都当三岁小孩儿呢。” 两个人聊了几句,便离开洗手间回到办公室,傅黎光从洗手间出来,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黑黢黢一张难看的脸。 即便知道唐逸荣名声在业内已经砸了,即便澄清也没什么大用,可是亲耳听到这么难听的嘲讽,傅黎光还是觉得心头火在蹭蹭燃烧。 傅黎光没法去给人说明唐逸荣的状况,更何况给一两个人解释了,还有千万个人在他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嘲讽。傅黎光只能躲,他在办公室待到下班准备回家,走到车边,却看到了唐逸荣。 唐逸荣换了身干净衣服,站在车边正在看手机,见傅黎光走过来,他把手机揣进口袋,笑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傅黎光问。 唐逸荣原本以为自己自作主张来傅黎光的公司找他,傅黎光肯定会不高兴,但听着语气好像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唐逸荣便放松了一些,说:“我猜你应该在公司里,那么着急地补办了工作手机,肯定很操心工作的事情。所以就过来了。” 傅黎光打开车,示意唐逸荣上车,又问:“那你过来干什么?手上换药了吗?” “换了,来的路上顺便去医院换的。”唐逸荣看了傅黎光一眼,才又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我来送你回家。” 傅黎光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唐逸荣看穿了他的后怕与恐惧。第二个想法是要承认还是要否认。第三个想法是有一点高兴。 他十分拧巴地说:“我还用得着送回家吗?”他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又不是傅黎星。” “用的。”唐逸荣认真地说。 他敏感地觉察到傅黎光虽然嘴上拒绝,但是并没有反感他出现在这里并且要送他回家的行为,于是说:“这样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告诉家里人,应该也嘱咐傅处别跟家里人说了吧。又不可能给外人讲。心有余悸的时候就更不能说了。” 傅黎光心思被戳破,十分尴尬地打断他:“不能说你还乱说。” 唐逸荣笑了起来,轻声道:“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傅黎光开着车到了楼下,唐逸荣像提前解释说明似的对他说:“我跟你一起上去,送你到家门口,进了门我再走。” 傅黎光想说不用了,但不知是他真的有些怕,还是享受唐逸荣的关切,他点了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两个人站在电梯里,傅黎光看着面前两人的镜像,突然笑了一声,说:“我都三十岁了,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不是很好笑啊。” 其实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和唐逸荣两个人都被罗桀的几个虾兵蟹将吓得谨小慎微,有点荒唐。但是在唐逸荣那里,傅黎光这话又不止那个意思。 他有些失落地微微低头,说:“怕是应该的。” 傅黎光开了门,问唐逸荣:“你要进来喝杯水吗?” 唐逸荣摇了摇头,只说傅黎光平安到家就好,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傅黎光家。他一路走得飞快,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傅黎光说的那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还想着傅黎光只是恨他,如今又明白,傅黎光还怕。或许傅黎光这话原本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唐逸荣知道,傅黎光是在怕,怕往事重提,也怕噩梦重演。 第二天傅黎光出门的时候还怕再看到唐逸荣站在他的车前,好在没有,他松了口气,以为唐逸荣的护送工作在昨天就结束了,于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开车去了公司。 上了一天的班,临近下班的时候毕濛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别忘了晚上的约。 傅黎光自然不会忘,下班时拿着钥匙走到车边,又看到了唐逸荣的身影。傅黎光站在原地笑了一下,走上前,问:“你这是不上白班只上晚班是吗?” 唐逸荣没说话,笑了笑,准备上车,傅黎光却拦住了他,说:“我今天晚上约了人吃饭,不用送我了。” 唐逸荣有点失落,但他很快藏好情绪,说:“没事,我不打扰你吃饭,但是我得看着你到家。” 傅黎光犹豫一瞬,道:“算了,不是陌生人,之前毕濛过来帮了些忙,我请毕濛吃饭。” 这就是邀请唐逸荣一起去吃饭的意思,唐逸荣坐上车,想了又想,还是问傅黎光:“你跟毕濛很熟吗?” 傅黎光开着车忙着看导航,正在下班高峰期,路上车来车往,傅黎光不好让毕濛多等,正在挑选最近的路,便没把唐逸荣这问题放在心里思量,只说:“还行,合作了好几年,他帮了我不少忙。” 唐逸荣沉默了一瞬,说:“我跟他之前一起培训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告诉你了吗?” 傅黎光已经找到导航了,也终于反应过来唐逸荣这么旁敲侧击的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说:“说了,说你俩是唯二的两个真学霸,惺惺相惜。” 唐逸荣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车窗外,末了又回过头,说:“他离过婚,孩子在前妻那里。” 傅黎光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笑容,他转头看了唐逸荣一眼,挑眉笑道:“离过婚怎么了,我们公司不歧视离异人士的。”他补充道:“男的女的同性恋异性恋已婚的未婚的离异的丧偶的,我们公司都不歧视,能赚钱就行。” 唐逸荣听见傅黎光只把毕濛当做同事,心里有些安慰,可傅黎光之后又说了那么多,让他又觉得自己刚才说那话像是挑拨离间,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夜风从打开的车窗里徐徐吹进来,下班高峰期的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傅黎光跟着导航选了好几条路也没找到一条顺畅通达的,由不得他着急,更何况和唐逸荣聊天并不算无趣,傅黎光放下心头的急躁,撑着方向盘望着唐逸荣的方向,噗嗤笑了一声。 唐逸荣也看着傅黎光,两人对视,唐逸荣在傅黎光的眼里看到些许调侃与促狭,他这样笑起来是很风流潇洒很有魅力的,唐逸荣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过以后唐逸荣转开脸,哑声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跟你好过的人都这么对你念念不忘了。” 他骤然提起这茬,傅黎光也想听听他有何高见,挑眉问:“怎么呢?” 唐逸荣转头再度对上他的眼神,又飞快地避开了,他说:“你别再这样看着我了。” 第60章 一直到他们进了跟毕濛约好的饭店,傅黎光也没想明白唐逸荣不让自己再怎么看着他。傅黎光没觉得自己眼神有什么夸张特别的地方,但是唐逸荣好像已经无法承受了。念在他是伤员,傅黎光没跟他计较,两人一同朝订好的座位走去。 毕濛已经在等着了,在公司情况比较危急的时刻他及时出手帮傅黎光力挽狂澜,因此获得了傅黎光主动提出的约饭,这让毕濛很受振奋。 但是当他看到与傅黎光并肩走过来的唐逸荣时,毕濛的脸色变有些不好了。不过他还是收敛神色,与傅黎光和唐逸荣都打了招呼。 三人落座,服务员开始上菜,原本理想中的庆功宴双人烛光晚餐变成三个人各怀心事不伦不类的一顿饭,毕濛和唐逸荣都没说话。只有傅黎光,他是真的饿了,正在高频但小口地品尝奶油蘑菇汤。 毕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想开口说话,但唐逸荣适时地给傅黎光塞了张纸巾。 “擦擦,都多大了还吃到嘴角。”唐逸荣说。 傅黎光啊了一声,依言擦掉,然后对毕濛说:“过来的时候遇到大堵车,开车开得我饥肠辘辘,毕总别嘲笑我。” 毕濛尴尬一笑,道:“不会。” 毕濛的视线落在唐逸荣受了伤的手上,他多看了几眼,但出于礼貌,没有开口问。 傅黎光公事公办地开始道谢,他说了这顿饭要谢谢毕濛先前帮忙,自然不会忘记。“前几天事多,我也忙不过来,毕总雷厉风行帮了我不少忙,我得郑重地谢谢毕总。毕总随意,这杯我干了。” 傅黎光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毕濛脸色更差了。他可不想跟傅黎光公事公办地谢谢你不客气,理想中的感谢晚餐不该是这样的。毕濛怪不了别的,只能怪跟着一同过来凑热闹的唐逸荣。 “傅总也太客气了。不过都是做同样业务的,康壹当时的情形一团乱,想必汇盛也是吧,现在唐总就这么离职了,汇盛怎么办?” “每个公司、组织机构、团队,其实都是应该有自己的反应机制的,遇到问题的时候首先要及时判断情况进行自救,其次才是依靠外部人士的他救。”唐逸荣莞尔一笑,说:“我为汇盛能做的实在有限,组织机构的反应能力也有限,但也已经尽到我最大能力了。或许这个抵挡只能一段时间有效,但希望汇盛能在后续建立更长效的机制吧。” 唐逸荣不仅滴水不漏地回答了问题,还暗暗讽刺毕濛皇帝不急太监急,跑来多管闲事。毕濛听懂了,脸色不好看起来,傅黎光当然也听懂了。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毕濛放下餐具,说:“我去趟洗手间。” 毕濛暂时离开,傅黎光对唐逸荣说:“你对毕总敌意也太大了吧。” 唐逸荣大言不惭地回望他,说:“我对他为什么敌意这么大,难道你不清楚吗?”唐逸荣十分用力地切着牛排,像是泄愤似的:“他对你垂涎三尺,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傅黎光不太认同地摇头,说:“那这是我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傅黎光先前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但这次跟以往又不太一样,他眼睛微微弯起来,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分明是在取笑唐逸荣。 唐逸荣破罐子破摔,说:“我妒火中烧看不惯他不行吗?” 傅黎光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笑意更明显了点,连唇角都翘起来,继续低下头吃饭。 毕濛从洗手间出来,状态又调整好了,他吃一堑长一智,不再主动与唐逸荣交谈,只将话题放在傅黎光身上。 “这次还算是及时止损,只是没想到金澜背后居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我先前过去的时候,感觉康壹的人也有些人心惶惶,毕竟是大的动荡。”毕濛说。 傅黎光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不是也及时去安抚大家了吗。”他转念又想起什么事似的,想说,却又没说。 唐逸荣之前一直以为傅黎光是恨自己才不给自己什么盼头,看了傅黎光和毕濛一起吃饭聊天以后唐逸荣明白过来,傅黎光只是不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机会而已。他对人没兴趣,就会是这样一副公事公办,严防死守的模样。不论毕濛挑起多少话题,傅黎光的回答都是合情合理却中规中矩,不逾矩,也就不给半分奢望。 吃完饭后,傅黎光喝了酒,毕濛想为他叫代驾,唐逸荣却站出来,说:“我来开吧,我没喝酒。” 毕濛终于有了能够质疑唐逸荣的地方,他挑眉,问:“唐总不是手受伤了吗?怎么开车?” 唐逸荣像个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的孔雀,说:“小伤,不耽误开车。” 他不说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但是那表情,那模样,分明是在说自己就是为了傅黎光而受伤的。 毕濛原本以为自己在傅黎光这里一定是帮了他的大忙,现在跳出来一个唐逸荣,毕濛才想起来还有这号人物。大抵是先前与傅黎光交流的时候,傅黎光太过坦荡大方地承认了自己对唐逸荣的不满,让毕濛放松了警惕。现在看来,傅黎光没有那么讨厌唐逸荣,毕濛也不是那么必胜。 开着车回家的路上,唐逸荣忍了一整晚,终于问傅黎光:“你是不是不喜欢毕濛?” 车窗开着,傅黎光将座位放倒,眯着眼睛享受晚风吹拂,闻言他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不是帮了你很多吗?公司里的事那么多,他帮你分担了许多压力吧。” “那我不也给他发工资了?”傅黎光半眯着眼睛望向唐逸荣,讥诮一笑,说:“我可比文春汇大方多了,他为我死心塌地干活也是职业道德吧。” 唐逸荣也笑了,说:“那比不了,他的职务也要比我在汇盛的时候高,汇盛……文春汇对我也挺好的。” 傅黎光脑袋枕在手臂上,反问他:“那你喜欢文春汇吗?或者盛秋寒?” 唐逸荣诧异地望向傅黎光,显然是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无奈地说:“我感谢他们,但称不上喜欢。” “那不就得了,正经的工作关系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呢。”傅黎光说。 唐逸荣心头一动,问傅黎光:“那我跟你的关系,现在能用喜欢或不喜欢来衡量了吗?” 唐逸荣像个出海捕鱼的渔夫似的,瞅准机会就要下手,务必求得一击即中。可傅黎光作为被捕食的对象,反应也极其机敏,他摆了个弯,唐逸荣就扯不到他的尾巴了。 “你失业以后我们俩的关系不就是没有关系了吗?”傅黎光反问唐逸荣。见唐逸荣一脸吃瘪过后的哑口无言,傅黎光问他:“好了,说说吧,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读书吧。”唐逸荣说。 傅黎光闻言惊得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读书?” 唐逸荣见他惊讶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说:“对啊,读书。我本科的时候有机会保研,按成绩来排的话其实已经板上钉钉了,研究生以后还有公费出国的项目,我那时候真的非常想去。但是因为……原因你也知道,所以这个名额就给了其他人。但是心里总有那个遗憾和失落,这是过不去的。刚好趁这个机会,圆了心愿吧。” 傅黎光还木着,又问他:“那读完书呢?” “再看吧,有学校要我,我就做个大学老师,没学校要我,我就再考虑别的。之前在职读研,不知道考博的话会不会拖我后腿。还有点愁。”唐逸荣说的轻松又惬意,好像这已经是他设想过千百遍的事情了。 傅黎光的眉头抽了几下,问他:“考……考博?你真要去做学问啊?那你工作这么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等于从头再来了。” 遇上红灯,唐逸荣踩了脚刹车,他望向傅黎光,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会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的。” 月光很好,晚风也很好,车窗开着,傅黎光还是觉得有点憋闷,缓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是自己心跳太快,喘不上起来了。唐逸荣就那么温柔地望着傅黎光,像一汪水似的。 直到绿灯亮起,唐逸荣重新发动车子,傅黎光才轻轻抚上心口,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心软了,被唐逸荣救了一次提不起劲恨他也就算了,好像还又感到一阵心动。 总是这样,唐逸荣总是在他人生里阴魂不散。 到了傅黎光家楼下,唐逸荣照常送他上楼,站在电梯里傅黎光突然问他:“如果没有金澜的事情,你还会这么做吗?” 唐逸荣看了傅黎光一眼,傅黎光也看着他,他眼神里有很复杂的情绪,既紧张又畏惧,他期待听到唐逸荣的回答,又担心唐逸荣的回答不合他的心意。但是这样问了,唐逸荣当然是要回答他的。 他送他走到家门前,唐逸荣叫住了他:“小黎。” 傅黎光转过身,唐逸荣就站在他面前,他说:“如果以前你对我来说是个偶然,那现在你就是我人生里的必然。有些事情是我因为你一定要去做的,也有些是因为你所以一定要放弃的。” 傅黎光的心头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下,震得他心神不宁,他慌忙推拒,说:“大半夜的别说这些酸话了,赶紧回家吧。” 他匆忙进门,将唐逸荣关在了门外。 第61章 傅黎光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个澡。他心跳实在太快了,需要洗个澡让自己冷静一下。 洗完澡以后傅黎光擦着头发出来,入秋的天气到了夜晚就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傅黎光系紧身上的浴袍,准备擦干头发就去睡觉。偏偏此时电话响了,是唐逸荣。 “睡了吗?我刚刚到家。”唐逸荣说。 “准备睡,怎么了,有什么事?”傅黎光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拿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 “刚才你关门太快,我到家才想起来有句话忘记跟你说了,所以现在想问问你。” 唐逸荣的声音有些低沉,不知道为什么,傅黎光突然觉得这话像是他在一片黑暗中说出来的,带着一些属于夜晚的缱绻。 “什么话?”没来由地,傅黎光的心情也有点紧张,他的心怦怦直跳,好像知道唐逸荣会说什么似的。 “十年前我问你,你既然不讨厌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傅黎光当然记得。唐逸荣这个问题就像是给他下了个蛊,他晕晕乎乎就跳进了唐逸荣挖好的陷阱里。提到这件事,傅黎光依然觉得心头一阵恼怒,他没有回答唐逸荣的问题。 “一定记得的吧。不然要拿什么来恨我。”唐逸荣等不到傅黎光的回答也不急,只低声说:“是我错了,那样问你,是我的错。我应该问你,既然你不讨厌我,能不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傅黎光张了张嘴,却没法答话。他应该说什么,说可以吗?好像不是。说不可以,好像也不是。 在短暂的沉默中,唐逸荣轻轻笑了一声:“就算不可以也没有关系,我现在没有再被什么事束缚着了,我可以有很多时间,很多精力用来等到你的回答。” 傅黎光轻笑了一声,他没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只说:“你每天怎么有这么多酸话要讲。” 唐逸荣也笑,只要傅黎光不骂他个狗血淋头,对他而言就是好的征兆,更何况傅黎光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你要是想听,我就天天都说,要是不想听,我以后就不说了。” 傅黎光用力擦了擦头发,把毛巾扔到一旁,说:“别说酸话了,我不喜欢,得了,睡了。” 傅黎光说完就像害怕被唐逸荣的酸言酸语甜言蜜语追杀似的,慌忙挂了电话,唐逸荣抱着电话低低地笑了几声,心满意足地靠在沙发上开始畅想未来。 傅黎光嘴巴刁得要命,又不好好吃饭,以后得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冰箱要换个双开门的大的。 家里得养几盆花,陶冶一下傅黎光的情操,免得他每天回到家都像丧门星似的躺倒,有花有草就有生机,傅黎光不能再每天这么懒洋洋的了。 傅黎光看起来也没什么长期锻炼的好喜欢,尚未发福纯属年纪还没上来且嘴巴挑三拣四没那么馋,但是还是得拉着他去多多锻炼。 唐逸荣想了很多关于以后的事情,对于未来有这么确切的设想对唐逸荣而言也是第一次。 只要傅黎光不再那么排斥他,唐逸荣就有把握重新赢得傅黎光的心。 唐逸荣带着一股兴奋劲睡着,醒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去送傅黎光上班,但是看了看时间,好像有些来不及了。 傅黎光收到唐逸荣短信的时候在车上,他等红灯的时候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唐逸荣说自己赶不及过去送他上班了,晚上再去接他。 傅黎光笑了一声,干脆给他发语音过去:“能不能别这么做作,又不是幼儿园小孩上课,有什么可送的。” 唐逸荣收到消息,还挺开心,傅黎光没拒绝自己去接他下班的事情,说明自己还不算完全的讨人嫌。 唐逸荣看起来真的在追求傅黎光,但并不很讨人嫌,比起先前他疯狂地纠缠傅黎光,说了要追求他以后,他反而克制得多。 虽然每天都接傅黎光下班回家,但是连进门多喝一口水都不肯,除了偶尔在傅黎光加班的路上提出请他吃饭,一般也不会多向傅黎光提出什么邀约,更没有在社交软件上面一刻不停地骚扰傅黎光,总之看起来是非常进退有度的模样。 要不是前一段时间傅黎光被他骚扰得头痛不已,恐怕真的要以为之前唐逸荣那种疯狂执着的模样是一场梦。 · 进入十月后天气渐渐转凉,傅黎光的长假没能休息,原本唐逸荣打算邀请他一起出门度假,但一直在犹豫这样的邀请是不是进度太快了,所以几次在心头犹豫徘徊,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谁知临近长假,傅黎光突然要加个班,竟也没时间休息了。唐逸荣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邀约,提出要陪傅黎光一起加班。 傅黎光丧气地坐在副驾驶上,懒洋洋地说:“不然你去替我干了得了,刚好放我在家休息,我真是累死了。” 唐逸荣成为无业游民的这一段时间以来,过得不可谓不潇洒,除了每天晚上来接傅黎光下班,其他时间他都自由安排。因此傅黎光也就发现唐逸荣现在容光焕发,比上班的时候精神太多。 像唐逸荣这样的工作狂,不工作以后都这么意气风发,傅黎光两相对比,更觉得工作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 唐逸荣笑着安慰他,说:“你加油,以后咱俩你得负责赚钱养家。” 傅黎光掀起眼皮斜他一眼,道:“那你呢?谁跟你是咱俩,别讨人厌了。” 傅黎光牺牲长假来加班,唐逸荣倒是真的陪着他,他每天换着花样给傅黎光做好吃的,还拜托外卖送餐员给傅黎光带上楼,免得自己上去惹得傅黎光被人议论。 但尽管如此傅黎光还是被人议论了,毕竟没有哪家外卖会带这么精致的餐盒,公司里不到三天就传出流言,据说一位贤惠的姑娘正在追求傅黎光,每天都来送饭,心意可鉴。 公司茶水间洗手间都是滋生流言、传播八卦的地方,傅黎光听到这样的话,有心反驳,却又无从证明,只能在唐逸荣接他下班的时候冲着他发脾气。 “以后你别来给我送午饭了,我又不会饿着我自己。”傅黎光说。 唐逸荣奇怪道:“怎么,不好吃吗?” 见傅黎光不言不语却一脸气恼的样子,唐逸荣猜到是有人说了什么,他不想傅黎光不高兴,便说:“那也好,刚巧我最近要出门一趟,可能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来。你自己回家要小心。” 说不让他送了他就真不送了,傅黎光又瞥了眼唐逸荣,问:“怎么突然要出门了?” 唐逸荣笑了笑,说:“联系了一位导师,只有那几天有空,准备过去拜访一下,不是要准备考试吗。” 傅黎光又被噎了一下,问:“你还真要考啊?”问完以后他又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继续发问:“而且还是在外地?” 唐逸荣笑了,说:“不是,是本地的学校,只是导师最近在外地出差,刚巧这两天闲着,我可以抽空去拜访。因为最近才确定要考什么学校找什么老师,已经落人一步了,所以想尽快见面聊聊。” 傅黎光觉得自己刚才着急发问的模样有点太尴尬了,于是这会儿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冷冷淡淡地说:“哦,那你还是快去吧,宜早不宜迟。” · 唐逸荣走了以后傅黎光觉得自己回家实在太没意思,想了想,他调转车头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的时候正赶上饭点,傅黎星见到傅黎光很高兴,在饭桌上磨磨蹭蹭想跟傅黎光多玩一会儿,但被傅太太敲着脑袋赶走了。 “别在这儿凑热闹,赶紧上去写作业,这回如果再退步我肯定得揍你。”傅太太对傅黎星凶巴巴地说。 傅黎星冲傅黎光做了一个可怜巴巴的鬼脸,恋恋不舍地回房间写作业了,傅太太喜形于色地招呼傅黎光:“小黎,你坐近点儿。” 以傅黎光三十年的经验来看,傅太太露出这种表情,八成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他挪着坐过去,就听傅太太问:“我听说你最近加班,天天都有人给你送饭啊?哪家姑娘?” 瞅见傅黎光无奈而无语的眼神,傅太太又改口说:“男孩也行。是妈妈想的那个意思吗?靠谱不靠谱?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跟妈妈说说,带回家给妈妈看看?” 傅黎光摇摇头,低头喝了口汤,说:“没定下来,但是人你认识,是唐逸荣。” 饭桌上安静了那么几秒,傅太太没开口,反倒是一直听着母子两人讲话的傅先生先开口了。 “不行。”傅先生久居上位,讲话声音不大,却很有气势,他一说话,便让人感到一阵难言的压力。 傅太太也反应过来了,她说:“小黎,以后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送去,那人不行。” 傅黎光啧了一声,“妈,你根本就不会做菜,别强迫自己了,再说了,这也不是吃什么饭的事儿,你不是也明白吗?” 傅太太面色不虞,她似乎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问:“那你的意思就是,就算你被那人折磨成那样了,就算爸爸妈妈都不觉得那个人是可托付一生的伴侣,你还是要两次都栽在这个人身上,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黎光无奈地说。 第62章 “那你是什么意思?”傅先生的脾气来得突兀而猛烈,他声音猛地提高,连傅太太都吓了一跳。“父母为了你,有多伤心,多焦虑,你都看不见。告诉你这个人不好,你不听,也就算了,你自己也经历过他是怎么伤害你的,还要闭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你是觉得全家人对你太好了,是吗?” 傅先生疾言厉色,傅太太又忙着去缓和,对他说:“你好好说话,不要发脾气。” 转头,傅太太又对傅黎光说:“小黎,你不要怪你爸爸发脾气,你自己想一想,爸爸妈妈哪里说的做的不对呢?如果无缘无故拆散你们,那的确是我们太武断了,可是这个人他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呀,你为什么执迷不悟呢?” “我没有执迷不悟。”傅黎光说。 他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想说清楚,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唐逸荣和父母吵架。可是如果不说,那他刚才就不该提起唐逸荣的话题。 沉默了一会儿,傅黎光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他确实很过分,那我能做什么,难道我让他去死才会痛快吗?” 傅先生嗤笑一声,说:“冥顽不化。” “因为金澜的事情,我被罗家老二绑走,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们,是他把我带出来了,他已经愿意为我冒险,我不想再拿着过去的事情困住他也困住我了,就当我完全走出来了,不可以吗?”傅黎光突然发问。 傅先生和傅太太都不知道他居然还经历了被绑走的事情,一时间都有些怔住了。傅太太慌忙问:“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们,是不是还是因为帮你小叔的事情。哎呀!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 之后的话傅太太没说下去,显然是有太多想说的,却无从说起。反倒是傅先生,依然不为所动,说:“小恩小惠也只能收买你这样心慈手软的人了。” 傅黎光叹了口气,说:“爸,妈,我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因为我跟他也没好,只是我不想恨他了罢了。就算好了,也不至于因为他,让我跟你们反目。你们问了,我就说了,现在这样是干什么呢?” 傅先生似乎很伤心,他站起身,准备离开饭桌。起身后他看着傅黎光说:“你现在没跟他好,早晚会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稍微尝到些甜头,就要忘了先前的苦。是我们把你教成这样的,日后你要是再跌倒,我们也得陪着你就是了。你早晚会知道,只有你现在拍着桌子在吵架的父母才永远不会背叛你。” · 回家路上傅黎光始终紧锁眉头。他自然是理解父母的,理解他们对唐逸荣的愤怒不满,也理解对自己不长记性的失望。 只是路终归是自己在走,父母没什么机会与唐逸荣碰面,只靠往事他就能轻易塑造出唐逸荣此人的形象,单纯地恨他也不会让自己有多矛盾。 可傅黎光不是,傅黎光在频繁地和唐逸荣接触,他亲身经历了唐逸荣的绝情,但也经历了唐逸荣的深情,他能感受到唐逸荣深切的悔意,就好像他也欣赏唐逸荣自信强大的模样。 傅黎光摇了摇头,傅先生说的话也不算错,他现在确实没跟唐逸荣好,但是他享受唐逸荣的付出,享受唐逸荣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也享受自己被唐逸荣放在第一位的感觉。那些唐逸荣曾经没有给他的,现在统统加倍给他,对傅黎光来说,很难不享受这样的滋味。 他会和唐逸荣好吗?以前他会斩钉截铁地说不,现在好像不能这样说了,就连傅黎光自己,也感受到了自己不断软化的态度。 傅黎光一边觉得这种软化是一种临阵脱逃、丢盔弃甲的丢脸行为,一边又像**上瘾一般,已经有些戒不掉唐逸荣的死缠烂打了。 傅黎光走在路上,唐逸荣打电话过来,他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瞬,而后接了起来。 唐逸荣听到他讲话不怎么有精气神,便问道:“你怎么了?不高兴?” 傅黎光不知道要跟他怎么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也没法把这火气撒到唐逸荣身上,可这事又跟唐逸荣脱不开干系。于是傅黎光烦躁地说:“不说了,我开车呢,待会儿被拍了。” 傅黎光回到家里,心事重重的,他像挺尸一般直挺挺躺在沙发上,唐逸荣的脸和父母的脸交替出现,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夹在两头给逼疯了。 又是加班又是想着唐逸荣和父母的事,傅黎光身心俱疲,没过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傅黎光走到门前一看,居然是唐逸荣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地进门,身上还带着秋夜里的寒凉,看见傅黎光睡眼惺忪的模样才略微有些放心。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外边见导师吗?”傅黎光问。 “感觉你不太高兴,所以我连夜回来了,跟导师的见面推到明天了,他们明天还要再多待一天。”唐逸荣说。 傅黎光简直哭笑不得,他给连夜赶路、跋涉千里的唐逸荣倒了杯水,自己也清醒了点,说:“你可真行,这导师不是很难约吗?你放导师的鸽子,当心以后导师放你鸽子。” 唐逸荣大约是真的疲惫不已,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杯子被他放在手心,尚且能感受到傅黎光指尖的温度,和这杯水的余温一样,让一路提心吊胆的唐逸荣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安稳。 他摇了摇头,看着傅黎光突然笑了出来。 “你现在还不开心吗?”唐逸荣问。 傅黎光看着他,如实作答:“还有点,不过已经没有那么憋屈了。” “那为什么不高兴可以告诉我吗?”唐逸荣又问。 他这样千里迢迢连夜回来,就是为了傅黎光那莫名其妙不高兴的态度,但也没有强求傅黎光一定要告诉他为什么,这样的姿态总会让傅黎光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不论他做什么,唐逸荣好像都会包容他。 傅黎光再一想到父母说的话,便轻轻摇了摇头,也像是警醒自己似的,对唐逸荣说:“唐逸荣,如果十年前你这么做,现在的一切都不会这么难。” “十年前我不会这么做的。”唐逸荣说。 水杯里的水已经转凉,唐逸荣将水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杯子里的水晃了几下,折射出两人复杂难言的心事。 “十年前我没有这样的底气,也没有这样的方向。你也知道,那时候我年轻、自负、自私,当然了,年轻不是借口,我确实是被迷了眼,太渴望一个机会了。” 傅黎光唔了一声,算作回答。 唐逸荣又借着对他说:“不是我这个人厚颜无耻,只是小黎,对我这样的人来讲,认清自己的感情确实需要一个过程。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分开,我依然借着你往上爬,走的路或许会比今天顺畅,但是我们之间,也许我一生都不会认清自己。我就要那样一直欺骗你,也骗着我自己,情形也未必会比今天更好。今天,至少我有了正式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傅黎光抱过一个保证,垫着下巴,说:“你可真酸。” 唐逸荣又适时地调节起气氛,“以后我就是读书人了,酸一些你要理解。” 傅黎光把抱枕砸到他身上,说:“导师都没见到呢,又开始自吹自擂了,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这盲目的自信。” 唐逸荣稳稳当当地接过抱枕,道:“早晨就要去见了,我买的凌晨的航班飞回去,还能再陪你一会儿,你要睡觉吗?去床上睡吧。” 傅黎光顺势在沙发上躺倒,懒懒散散地说:“大学问家,真辛苦你了。帮我把被子抱来吧,我懒得去床上了。” 唐逸荣帮傅黎光抱来被子,又给他盖好,然后顺手关了灯。灯火通明的客厅瞬间陷入黑暗,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错。 气氛有点暧昧,傅黎光便开口,以打破沉默:“你别坐在我旁边盯着我,怪渗人的。” 唐逸荣笑了一声,人却没离开,他看着傅黎光,低声说:“下次如果再跟叔叔阿姨因为我闹不愉快,就直接告诉我,骂我也行,怪我也行,不要生闷气了。” 依照唐逸荣的聪明程度,好像猜到也不奇怪,所以傅黎光也没有太过惊讶,只闭着眼睛慢吞吞地说:“不是因为你生气,而是生你的气,顺便也生我的气。我魅力十足,也是烦恼。”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没有那么生气了,唐逸荣稍微放心了一些,说:“是,是生我的气。以后时间还长,我慢慢弥补,可以吗?” 傅黎光闻言,突然睁开眼,说:“你搞错了,你只要好好弥补我就行了,他们对你的成见不是你跑去给你他们当牛做马就能化解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唐逸荣闻言,逗他说:“是吗?所以我现在有机会可以弥补你了吗?” 傅黎光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恼羞成怒,把薄薄的被子一裹,转过身去背对着唐逸荣,瓮声瓮气地说:“你愿意在这坐着就坐着吧,早晨走的时候动静小点,把门给我关好。” 傅黎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大概是唐逸荣把他弄过来的。他穿着拖鞋打开卧室的房门,看到早餐摆在餐桌上,牛奶杯上贴了张唐逸荣写的便利贴: “昨晚想给你做早饭,怕吵着你,所以把你抱回卧室了。如果凉了去微波炉里叮一下。想每天都给你做早饭。唐。” 第63章 唐逸荣谈情说爱的手法实在高超,傅黎光捏着薄薄的一张便利贴,只觉得面色泛红,十多岁初恋的时候似乎都没这样又羞又好笑过。 保温工作做得好,唐逸荣给几个盘子都反扣了盘子保温,傅黎光起床正是时候,早饭还温热着,他去洗漱完坐在餐桌前,认认真真地吃了顿早饭。 时间还早,傅黎光吃完早饭后坐在沙发上又发了会儿呆,连夜奔波,也不知道唐逸荣累不累,三十多岁的人,倒是真像十几岁的人一样,冲动又爱玩浪漫。 傅黎光昨天接唐逸荣的电话时并没有想过什么让唐逸荣回来哄哄自己的事情,但必须要承认,唐逸荣回来了,他又真的被安慰到了。 傅黎光接着去公司加班,路上收到一条唐逸荣的消息:“吃饭了吗?我刚落地。” 傅黎光卡着等红灯的时间回复他:“吃了,在路上,堵车。” 唐逸荣秒回:“耐心等等。这说明节假日跟你一样加班的人也很多,心里有没有好受点?”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傅黎光没好气地回了他一个表情包,而后便专心开车了。 加班期间公司里反倒忙得飞起,因为是临时插进来的一个展,规模还不小,筹备时间又很匆忙,故而全公司上下都没能休息,像傅黎光这样的领导也跟着一起忙。傅黎光一上午都没顾得上看手机,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翻看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盛秋寒打了好几个电话。 傅黎光给盛秋寒回过去,问:“你怎么了?我在公司加班呢,忙得没看到。” 盛秋寒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了,当然是问你能不能联系到唐逸荣了,这家伙干什么呢,一上午我都没打通他的电话。” 傅黎光看了看表,又翻了翻自己的消息提示,而后给盛秋寒说:“他约了个导师,这会儿正在跟导师聊天吧,估计不方便。” 盛秋寒都没心思跟傅黎光调侃他对唐逸荣的消息了如指掌了,他震惊地问:“什么玩意儿?他干什么去了?” 傅黎光被他吵得忍不住一震,把手机拿远了点,说:“你快把我耳膜都震破了,能不能小点声。他没跟你说过吗?他说他想考博,最近在联系导师。” 于是傅黎光听到了有生之年从盛秋寒口中冒出的第二句脏话。盛秋寒带着一种崩溃后的平静问:“他真的要去上学吗?你确定他的的确确不再考虑汇盛了吗?” “这我没问,但是他想上学应该是认真的吧,我也是全凭感觉,这种事我怎么好问。”傅黎光说。 盛秋寒又忍不住激动起来,说:“你怎么不好问了!这种事不就该是你来问吗?” 傅黎光被他吵得头疼,赶紧切换话题,说:“你打电话找他不是为了这么一惊一乍地抒发感情吧,有什么事能让我转达的就赶紧说,不能告诉我的就卡着时间赶紧给他打电话。” 盛秋寒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唐逸荣被汇盛的小文总以雷霆之势开除后,事后反转,董事会提议过要不要将唐逸荣请回来,毕竟小文总工作能力就摆在那里,公司少不了真的能做正事的人。 董事会的意见四六开,同意将唐逸荣请回来的意见占六,因此董事会还决定由几名高管亲自来请回唐逸荣。但唐逸荣拒绝了董事会,顺便还向董事会提出了自己的离职赔偿诉求。 董事会铩羽而归,虽然无奈,但毕竟当初是他们先把事情做绝,因此只能认了。先前他们想的很简单,一个唐逸荣没了,再招下一个就是,毕竟只要薪资待遇到位,世上从不缺人。 可谁知人还没招到,小文总就坐不住了,他以雷霆之势将唐逸荣从汇盛清除出去,十之一二是为了舆论,十之八九是为了独占汇盛物业这块金字招牌。只是小文总空有野心却毫无眼见,现在一意孤行要与几个高新产业进行金融合作,一同进行大宗的收购变卖操作,把汇盛物业的盘子做大。 如此急功冒进本就危险至极,更何况几个高新产业的前景都不为人所看好,要么就是即将被市场淘汰的无用产业,要么就是没能在行业井喷式成功卡位占据一席之地的。 很显然,几个想要合作的高新产业都是寄希望于汇盛强有力的实业资产,来为自己搏一场翻身仗,而文煊如此一意孤行,恐怕要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输得满头包。 盛秋寒急得冒火,对傅黎光道:“现在肯定只有你能劝得动他,让他回汇盛吧,他现在回去,汇盛的高层一定是夹道欢迎,否则他们的老底就都要被文煊这厮给败光了。” 傅黎光无奈道:“这话我说了怎么管用,他自己的工作,他自己在做决定啊。而且不瞒你说,我也劝过他,可没什么用,他铁了心要离开汇盛,谁劝效果都一样。” 盛秋寒无奈地恳求傅黎光,说:“算哥求你了,啊,帮我劝劝,我们家还有一半的股份在里边呢,你不能看你哥后半生喝西北风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傅黎光只好说:“那好吧,我找机会跟他说说。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没什么用的。” 盛秋寒斩钉截铁地说:“有用没用,不试试怎么知道。” · 快下班的时候唐逸荣给傅黎光打了电话过来,傅黎光一下午都在想唐逸荣和汇盛的事情,接到唐逸荣的电话,听起来也仿佛心事重重的。 唐逸荣问他:“怎么了?感觉又在生气。” 傅黎光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问他:“你见导师见得怎么样?” “还挺好的。”唐逸荣语气轻快,显然结果让他满足:“本来以为我都离开学校这么久了,没抱太大希望去的,见了面聊起来才知道跟我大学老师是同门同窗,应该没什么问题。” 傅黎光应和着说:“这样啊,那是挺好的。” 唐逸荣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可我怎么觉得你的状态一点也不好呢?” 傅黎光叹了口气,如实告诉他:“今天盛秋寒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傅黎光这样一说,唐逸荣也沉默了。跟导师见面聊完,唐逸荣拿出手机看到盛秋寒的电话,其实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只是没想到盛秋寒还想着拜托傅黎光来说服他了。 唐逸荣没有把握,如果傅黎光来劝他,他会不会改变想法。 对唐逸荣来说,自问对汇盛问心无愧,该做的都做了,该争取的也争取到了,对汇盛留一手,也是因为汇盛将他摆在一个双方博弈的尴尬位置上。 汇盛对唐逸荣过河拆桥倒并非他选择离开的首要原因,只是唐逸荣现在的目标已经变了,为了工作闷头向前拼不再是他的唯一目标。他既不想和傅黎光做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也不想花费那么多精力在工作上,没时间好好和傅黎光培养感情。 离职的原因虽然听起来有些尴尬,但毕竟是一个现成的、再合适不过的台阶,能让他顺理成章地走下来。可如果傅黎光拆穿他的目的,那唐逸荣所做的一切就会显得滑稽可笑,强行围在傅黎光身边,或许也就会招致他的反感。 短促的沉默中,唐逸荣的思绪飞转,已经为自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拜托我劝劝你,汇盛情况很难,文煊再这么下去可能要把汇盛败光,得有人悬崖勒马。”傅黎光说。 唐逸荣问他:“那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汇盛不仅是文煊的私有财产,还是盛秋寒家,所有人的共同财产,现在全数交由他一个人瞎折腾,真的很危险。”傅黎光说。 “我在问你的想法,不是汇盛的情况。” 傅黎光分明知道唐逸荣在问什么,但他沉默一瞬,还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应该知道,让一个企业往上走有多难,而走下坡路会是多么容易。如果让文煊做一言堂……” 唐逸荣轻笑一声,打断了傅黎光的话:“公司里有董事会,汇盛是上市企业,还会有更多的监察挽救措施。如果文煊真的做得太过分了,当然会有很多种办法让他滚蛋下台,汇盛也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不像金澜一样频繁作大死,是不会一朝大厦忽倾的。这些你不是不明白。” 唐逸荣的声音里有些失落,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问傅黎光:“他们急匆匆找我回去,是因为不敢也不愿承担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风险,也不想有一点点的损失。那你呢?傅黎光,你在害怕什么?” 唐逸荣说的这些,傅黎光不明白吗?他也是明白的。可是他为什么随波逐流,跟着一同劝唐逸荣回去,这其中的缘由就太过复杂曲折,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唐逸荣问了这个问题以后,哪怕面对着的是傅黎光长长久久的沉默,他也没有想要挂电话,仿佛等不到傅黎光的回答,他就要一直这么等下去。 傅黎光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里投射出夕阳的余晖,天色将晚,城市的晚高峰到了。汽车堵在路上,从窗前往下望,是一片令人烦闷躁郁的乱象。 傅黎光和唐逸荣都在沉默,就在唐逸荣已经等得心渐渐变凉,不抱有什么希望的时候,傅黎光开口了。 “我不希望你把人生规划、职业选择这么重要的事情绑在我身上,如果将来某一天你过得不好了,你后悔了,想到是因为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样的后果我承担不了。”傅黎光说,他又重复了一遍,问唐逸荣:“我承担不了这种后果,你懂了吗?” 唐逸荣似乎很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哑声说:“所以你永远不会相信,我会心甘情愿为你做出什么事。是吗?” 第64章 傅黎光不知道唐逸荣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天匆忙之间挂了电话以后,唐逸荣就没再跟傅黎光联系过。 傅黎光心头亦是十分辗转焦虑,他感觉到先前那通电话让唐逸荣伤了心,但他既不知如何去和唐逸荣解释一番,又在纠结自己为何要去跟唐逸荣解释。 傅黎光心中总有那个坎,眼见着站在风口浪尖上了,往前迈一步,唐逸荣就会接着他。可傅黎光不仅不敢迈,还想着掉头往回走,一时间搞得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唐逸荣不来骚扰傅黎光,就是完全没有消息的意思,他也不再频繁地打电话发消息给他,他上班下班的时候,唐逸荣也不再来接送他。而唐逸荣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业游民,傅黎光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他。 也不知道是真的跟傅黎光生气了,需要冷静冷静,还是为了躲避汇盛的人,唐逸荣真的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连傅黎光都是好几天后才发现这个事实。 他在处理工作,工作手机上消息一个接一个,忙得他头痛不已,只觉得马上就要爆炸了。去茶水间冲杯咖啡清醒一下的时候,傅黎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拿出手机,翻出了跟唐逸荣的对话框。 唐逸荣好几天没发来消息了,跟他的对话框已经被最近繁忙的工作消息给挤到很下边去了,傅黎光翻了好几页,打开聊天记录,还是前几天唐逸荣去见导师的时候聊的几句。 傅黎光烦躁地把手机扔到流理台上,拿着小汤匙在咖啡杯里使劲搅了几下,心中越想越火大,他干脆喝了一大口咖啡,烫得舌头都疼。 诸事不宜,傅黎光再度打开了手机,也不知道到底想做点什么。唐逸荣都好些天没给他发消息了,难道就会在这一刻找他吗? 答案当然是不,傅黎光反反复复把手机锁屏解锁许多次,连咖啡都喝得只剩杯底那么多了,唐逸荣的对话框里还是没有新蹦出的消息。 工作消息倒是来了不少,底下的员工一直在催他先前的工作怎么样了,于是傅黎光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回到位置上继续工作。 傅黎光接连过了好几天没有唐逸荣打扰的生活,在一阵清净到有些无聊的感受中,体会到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与唐逸荣重逢也不过是大半年的事情,现在重新回到重逢前自己曾经过了十年的那种安静沉寂的日子,他居然已经感到有些不习惯了。 傅黎光想到自己前些天还在为了唐逸荣更父母争辩,现在两个人就莫名其妙的断了联系,傅黎光觉得有些荒谬。 这次与唐逸荣失去联系,傅黎光不像十年前那样慌张,他知道唐逸荣还会回来,也知道唐逸荣不是在逃跑。他只感到荒谬,两个人冷战的原因很荒谬,都三十岁了还要冷战,就更荒谬了。 傅黎光下了班又回了家,先前才跟父母闹了不愉快,他进门时就觉得有些尴尬。还没跟唐逸荣怎么样,傅黎光就已经被夹在中间受着夹板气,一想到这里,傅黎光对唐逸荣的讨厌又多加了一分。 一见他进门,正在沏茶的傅先生便冷哼一声,傅黎光摸摸鼻子,坐在他身边。 傅先生除了进门时看了他一眼,之后就没再看他,自顾自沏好茶,大约是他坐在身边,气得心浮气躁,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品,好好的茶具便又扔在桌上,起身走了。 傅黎光无奈地摇摇头,俯身去看父亲沏的茶,清亮的茶水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傅黎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阵舒爽清香。 他正在偷偷喝茶,背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傅黎光,你还知道回来啊!” 傅黎光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傅黎星。他逮着傅黎星到自己身边坐好,审问他:“我怎么不能回来了?” “你还说呢,那天你走了以后,爸爸妈妈气得好几天都没怎么说话,好像还打电话跟人吵了一架。”傅黎星撇撇嘴,说。 傅黎光皱起眉头,问:“吵架?跟谁吵架?你怎么知道?” 傅黎星撇撇嘴,哼了一声,道:“咱俩就别装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天来咱家闹得不可开交的那人,就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男朋友。”傅黎光下意识纠正他,而后又烦躁地说:“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你直接说怎么回事。”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去上学了,有什么事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不过那天可能是太生气了吧,我偷偷听到的。” 傅黎光啧了一声,急迫道:“我问你他们说了什么,你这说了一堆有什么用啊?” 傅黎星道:“你别急啊,你还听不听?” 傅黎光这才发觉自己的确是有些太着急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显得那么迫切了,才点点头,说:“你说吧。” “我在房间写作业,他俩在楼下讲话,本来声音很小,后来他俩好像自己吵起来。爸爸说就不该主动跟他说那些,妈妈说在电话里分明也说得好好的。爸爸又说妈妈在电话里咄咄逼人的,哪像说的好好的,分明就是自我安慰吧。他俩就这样吵起来了,现在还没好。” 傅黎光听完,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现在不仅是自己和父母之间的矛盾,甚至还因为自己的事情,让父母也产生了矛盾。 跟唐逸荣有关的事情,一切都像一个死结,令人膈应地卡在那里,想动手去解,会畏首畏尾,而顺其自然,想跳过那个死结往前看,却频频被死结绊倒。 傅黎光摇摇头,拍了下傅黎星的肩膀,说:“做我的情报员辛苦了,你别管这些事了,回房间好好学习去。” 傅黎光一个人在客厅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先前唐逸荣来时打碎的杯盏碗碟都已经换了一整套新的,但傅黎光还是第一次静下心好好想唐逸荣那天的举动。 其实他没觉得唐逸荣非得跪着给自己、给自己的父母认错,当年他也曾经想过,像唐逸荣这样背叛伤害他,就算有一天跪在自己面前,他也是不会答应的。但是唐逸荣真跪那儿又是挨打又是挨骂的,傅黎光又觉得没必要。 他的父母并不是泼皮无赖的性格,能那样对他,是唐逸荣咎由自取,也的确是气愤难耐,为他受过的委屈鸣不平。 包括傅黎星告诉他的,父母或许是又给唐逸荣打电话了,甚至话里的还有他们曾经见过面的意思,这都不能说他们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傅黎光心中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家,坐在车上。许久不曾抽烟,傅黎光在车里抽完了剩下的半包烟,烟灰顺着敞开的车窗飘散出去,傅黎光的手肘架在车窗上,每抖一下烟灰,就好像抖落了许多心事。 存货抽完,傅黎光靠在椅背上发了很久的呆。他家住在风景宜人的别墅区,小区里并没有太多住户,独门独户,庭院开阔。 傅黎光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但是跟唐逸荣分开后结束了旅行,傅黎光如同逃难一般忙不迭地逃离了这里。 唐逸荣的离开对他而言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否定,否定了他一直沾沾自喜的人生。曾经他所倚仗的家世,最终狠狠地反将一军刺伤了他,傅黎光茫然无措。 现在唐逸荣回头来求他原谅,求他们重归于好,这一切跟他的家世无关,跟他的背景无关,只跟他这个人有关。 傅黎光长长的舒了口气,拿出手机,按亮了屏幕。这么做的时候他又想起父母说的话,他们说他早晚会有一天被唐逸荣软化。而今看来,父母的恨铁不成钢并不是毫无依据。 傅黎光拨通了唐逸荣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唐逸荣的声音并不震惊也不低沉,他只和和气气地说:“喂?” 傅黎光听到他的声音,又觉得有点窝火,他冷冰冰地问:“我爸妈给你打过电话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而后唐逸荣笑了一下,说:“不是不告诉你,是觉得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叔叔阿姨说的也没什么错,有些地方我的确做的不够,诚意不够,心意也不够。” 傅黎光听得心中憋闷不已,他打断唐逸荣的话,“你别在这儿煽情了,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我爸妈都跟你说什么了?” 唐逸荣似乎是有点无奈,显然是并不打算告诉他聊天内容的,但傅黎光又在穷追不舍地问他,沉默了一会儿,唐逸荣最后说:“没有说什么,小黎,你要知道叔叔阿姨都是很爱你的人。” 傅黎光骂了句脏话,准备直接挂了电话。但临挂机之前,唐逸荣突然喊了他一声:“小黎。” 傅黎光准备挂电话的动作顿住了,他没说话,但沉默就代表他在等待唐逸荣说话。 唐逸荣轻轻地说:“弥补和挽回都需要时间,你再等我几天,以后都让我来等你可以吗?” 傅黎光冷哼一声,道:“不可以。” 听到他这样说,唐逸荣似乎有些失落地啊了一声,他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傅黎光继续说:“你不是说过了吗,不再揪着旧事让我原谅,而是要重新追求我。你说的这么多说法,我到底要以哪个为标准?” 第65章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唐逸荣突然笑了一下,傅黎光能听到他语气里的兴奋,虽然他说的话正经严肃。 “小黎,解开你心里的疙瘩,并不影响我追求你的。” 傅黎光的脸有些烧,唐逸荣打起直球来,并不是他习惯招架的模式,显然唐逸荣段位更高,更加老道,傅黎光过往积攒下的经验已经不足以为他的心脏设防了。 “那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联系我,这是你追求我的态度吗?”傅黎光咄咄逼人起来,质问唐逸荣。 唐逸荣便一条一条耐心地同他解释,不联系他是因为最近确实很忙,他正在四处搜集复习资料,而汇盛的人又来对他围追堵截,希望他能临危受命,唐逸荣避无可避,只能逃了。 傅黎光闻言也不生气了,他心情愉悦,哈哈大笑,嘲讽起唐逸荣现下居然落得如此惨状。唐逸荣便由着傅黎光笑,事情荒唐,外人看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对他来说确实烦不胜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笑完,傅黎光又问唐逸荣:“那文春汇到底是怎么了?是真的病了吗?” 唐逸荣嗯了一声,说:“上回盛秋寒去查了,回来跟我说大概是积劳成疾,突然就病倒了,现在还在ICU里住着,所以文煊才这么急着收拢权力。” 傅黎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那看来他们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啊,否则董事会怎么可能违背文煊的意愿来找你出山。不出事的时候利益最大化比较重要,出事以后还是得拼死做到不赔本吧。” 唐逸荣在电话那边也笑了起来,说:“或许吧,不过找我也没用,他们还是赶紧另请高明比较好。” 唐逸荣说完,傅黎光又杀了个回马枪,问唐逸荣:“那你既然要躲汇盛的人,为什么连我也躲?不能告诉我吗?” 唐逸荣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有些懵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道:“不是躲你,是最近不方便出现,也不想见那些人,索性躲远点。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傅黎光原本也只是开开玩笑,闻言便道:“那你好好躲着吧,干脆断网得了。” 唐逸荣落落大方地说:“我断了,所以最近才没给你发消息,想打电话呢又怕打扰你,就拖到现在了。” 傅黎光对他总归是有些不信任的,听唐逸荣这样说,也只能挂了电话以后,又撑着脸沉思许久。 · 没过几天唐逸荣大约是避过风头,又恢复了照常去接送傅黎光上下班的日程。他倒是尽职尽责地扮演司机的角色,每天按时按点早出晚归。 两人都对先前唐逸荣莫名其妙消失的那几天缄口不言,傅黎光只当这是唐逸荣以退为进的推拉,毕竟他只消失了几天,自己就忍不住给他打电话了。 傅黎光也没觉得这样会让自己有多么跌份,他已经过了为了这样的小事而较劲的年纪,关心了就要问,生气了就要说。比起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能卯足了劲儿在感情里折腾,傅黎光需要的是稳定持久的一份爱。 入冬后唐逸荣准备回原来的地方搬一次家,他征求了傅黎光的意见,两人决定同行。 唐逸荣询问傅黎光的时候问得很有技巧,他打着直球,又拐弯抹角,说:“这周我要搬一次家,你想跟我一起去吗?我在那边住了好几年,很多东西都没有拿过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让傅黎光去看看自己前些年的生活痕迹。傅黎光也没有十分不想去的意思,嘟嘟囔囔抱怨着周末还要陪他跑,又坐上了唐逸荣的车。 两省虽然相邻,但开车过去实在辛苦,傅黎光又多请了两天的假,免得舟车劳顿。 只是傅黎光请了假,难免就会让最近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态的父母知道,傅黎光前脚刚开出市区,父母的消息后脚便追到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请假不去上班了,你是不是又跟那个唐逸荣跑了?” 唐逸荣每天接送傅黎光,在公司已经不是秘密,传到父母耳中也不奇怪。傅黎光看着心烦,索性锁屏,没有回复。 “哎,你还没跟我说过,上次你是怎么在金澜那么多资产里找到我在的地方的。查车牌吗?”傅黎光问。 唐逸荣看了他一眼,见傅黎光大大方方同自己对视,摇了摇头,说:“查车牌是查不了那么准的,因为这一片其实有好几个罗家的资产,查到这就懵了。但是后来我发现罗桀的亲生母亲曾经在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那边的装修风格与罗桀本人的脾性完全不符,所以我就赌了一把,还好赌对了。” 傅黎光笑了起来,说:“其实他也关不了我多久,最后肯定还得是他自救。我当时只担心他困不住我,要胁迫我。” 傅黎光想着罗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其实他手上的事情本来也不是很大,可惜他太想吞下金澜了,所以铤而走险。让我给我小叔打个招呼也不是难事,估计他也没想到我这么无情吧。” 唐逸荣道:“你不是无情,你是刚正不阿。” 于是傅黎光便高兴了,他似乎乐不可支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对,刚正不阿。” “罗桀是私生子,他妈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好不容易等到他被接回罗家,但是罗家不肯认他这个妈妈,所以到死,他妈妈都孤苦伶仃地住在那个房子里。罗桀以为罗家其他人倒了,终于要轮到他继承金澜,所以藏在那里,也有一点大仇得报的隐秘快感。”唐逸荣说。 “或许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是自己的苦衷不应该让别人来买单吧。” 傅黎光说完这话,唐逸荣又沉默了,大约是想到自己曾对傅黎光做过的事,因此无话可说,只抿着唇开车,双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不知在跟谁较劲。 傅黎光敏锐地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在说你,你也不要这么敏感,不然还怎么聊?没法聊下去了,难道以后都要这样小心翼翼讲话吗?” 两个人之间沟通的问题总是这样,漫长的十年产生的隔阂与两人心底里敏感的部分,不会是一天之间就会消除的,不论是结痂的伤口附近的腐肉,还是裸露丑陋的伤痕,总归都是一个漫长清理的过程。 · 比起傅黎光敞亮的大平层,唐逸荣的家并不算很大,中规中矩的三居室,大半年的时间没人回来,房间里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免得落灰。 唐逸荣把沙发上的白布掀开,然后对傅黎光说:“你先坐,我去里边收拾东西。” 傅黎光坐在唐逸荣家的沙发上,难掩好奇地环顾一周。看了一会儿,傅黎光起身走到厨房里,烧了一壶水。 唐逸荣正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大有这次搬走就不再回来的架势,傅黎光烧好水,给他端了一杯过去。 “喝点水吧。”傅黎光说。 唐逸荣接过来,灌了一大口,然后说:“太乱了,我马上就好。” “不用着急,你慢慢收。”傅黎光说,“我帮你一起收也可以。” 傅黎光将水杯放在窗台上,问:“这是你买的房子吗?” 傅黎光一过来,唐逸荣便一改方才闷头收东西的架势,开始一边收一边和傅黎光聊天:“不是,这是汇盛给我发的年终奖。” 唐逸荣摇了摇头,道:“之前我工作都住在员工宿舍,不住在宿舍以后,就在单位附近租房,这样可以随时随地去单位加班。所以下边的人都怨声载道,觉得跟着我工作太累了。再加上业绩不错,汇盛就在年会上给我分了一套房,也算是解放员工。” 傅黎光听着便觉得好笑,唐逸荣就是这样一个工作狂的状态,想必对其他懒散成性的人认可度并不高,恨不得每天拿着小鞭子敦促他们向前。 “其实没必要把人逼得那么紧,你要知道世界上除了有你这样愿意当英雄的人,还有更多人只想混吃等死,做一个英雄凯旋归来时沿路鼓掌的看客。”傅黎光说。 唐逸荣闻言,看了傅黎光一会儿,然后他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并不是想做英雄的人,或者说以前我也很想做英雄,后来在做英雄的路上突然发现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当然也想有个房子有个家,但是在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之前就躺下,会有惰性的,可能我会顺其自然随波逐流。” 他们两个人离得近,傅黎光靠在窗边同他说话,唐逸荣就在窗边的床头前收拾东西,唐逸荣停下手里的动作说方才那段话的时候,不知不觉两个人就靠得非常近,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 说不清这个亲吻是谁先开始的,唐逸荣捧着傅黎光的脸,傅黎光搂着唐逸荣的腰,两个人靠在窗边,缠绵地亲吻起来。 没过一会儿姿势就变成傅黎光靠在墙上,唐逸荣将他圈在怀里,他的一只手垫在傅黎光脑后,扣着他往自己怀里按,亲吻很凶悍,唐逸荣动作却很轻柔,一下一下地顺着傅黎光的发梢。 傅黎光只觉得浑身战栗,唐逸荣的动作并没有安抚到他,反而让他更加紧张激动。就在两人难分难舍的时候,傅黎光的手机响了。 唐逸荣想退开一步让傅黎光接电话,但傅黎光却不管不顾,这个电话于他而言是该死的不解风情,他拉住唐逸荣,不让他退开。 两人纠缠之间,方才被放在窗台上的水杯落在地上,啪地碎成许多碎片,这动静终于叫醒了沉溺于亲吻中的两人,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 唐逸荣伸手抚摸过傅黎光的脸颊,用拇指擦过他唇角的水渍,说:“先接电话。” 傅黎光被他这个动作搞得晕晕乎乎,连来电人是谁都没有看,便晕头转向地接起了电话。 “傅黎光!你是不是又跟唐逸荣跑了!你快点给我回来,否则你就永远别回来了!”电话里是傅黎光妈妈愤怒而暴躁的声音。 第66章 傅太太采用速战速决的模式,坚决不给傅黎光任何狡辩反对提出异议的机会,说完就挂了电话,那气势,仿佛傅黎光今晚不回家,明天就会失去他亲爱的母亲。 傅黎光被傅太太挂了电话,显然还有些懵,他靠着墙举着手机站在原地,唐逸荣拉着他坐到床上,说:“先过来,别乱动,我把玻璃碎片扫干净。” 傅黎光便坐在床上,看着唐逸荣走出卧室,没一会儿又拿着清扫工具进来,然后弯腰把碎掉的玻璃杯收拾好,又提着清扫工具出去,最后他洗了手,甩着湿哒哒的手进门。 “我不想回去。”傅黎光说。 唐逸荣却并不理会傅黎光的话,他低下头,很快地将行李箱装好,再把其余的东西塞进衣柜里,然后对傅黎光说:“好了,走吧。” 傅黎光突然闹起脾气来,他气恼地说:“我说了我不想回去!” 唐逸荣耐心地蹲在他眼前,问他:“你不想回去,那你想留在这里吗?”他没等傅黎光的回答便对他说:“留在这里,也可以,有水有电有空调,饿了吃饭,困了睡觉,那你能在这里待多久呢?总不能永远不回去吧。” 傅黎光还是心烦意乱,说:“回去了又是老一套,我跟他们说不清楚。”他瞪了一眼唐逸荣,补充了一句,“跟你也说不清楚!” 唐逸荣拉着他的手,示弱似的晃了晃,说:“好,跟我说不清楚,那路上慢慢说,可以吗?” 傅黎光知道唐逸荣说的对,他不可能一直躲着父母,如果他打算和唐逸荣走下去,那就必须要过父母那一关,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是他在这里闹别扭发脾气都躲不过的。 原本打算和唐逸荣慢慢地将东西都整理好,眼下只喝了杯水就又匆匆忙忙返程,傅黎光心头堆满了烦躁和郁闷,坐在车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一闭上眼睛,就又想起那一天在家里,父母和唐逸荣之间鸡飞狗跳的画面,傅黎光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开车的唐逸荣,失望又伤心地说:“唐逸荣,你说现在是不是都怪你啊?” 唐逸荣点了点头,说:“对,都怪我。” 傅黎光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唐逸荣对他说:“回去以后我来跟叔叔阿姨说吧。” 傅黎光冷哼一声,道:“得了吧,他们根本就不想听你说话,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进去的。” 唐逸荣想告诉傅黎光,现在的主动权在他手上,只要他想法坚定,那么在父母面前就总有获得理解的那一天。但犹豫一瞬,唐逸荣还是没有这么跟傅黎光说。 他不希望在这种关键时刻,用一些外界因素来蛊惑傅黎光自己做出选择,如果有一天傅黎光做出什么选择,唐逸荣希望这是他自己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受任何因素影响的。 傅黎光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傅太太在反复催促他回家回电话回信息。 傅黎光看了几眼,没有任何想要回答的欲望,刚准备把手机关机,唐逸荣却制止了他,说:“你回一下吧,说正在路上,一会儿就回去了。” 傅黎光犹豫一瞬,低头开始打字,他一边打字一边问唐逸荣:“你说我这像不像是叛逆早恋的中学生,被家长围追堵截的。我怀疑傅黎星谈恋爱我爸妈也不至于这么寻死觅活的。” 唐逸荣见他又能谈笑风生了,知道他大约是心情好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完全躁郁不安,于是笑了一下,说:“是挺像的,是我把你拐跑了吗?” 傅黎光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说:“不是你把我拐跑了,是我现在愿意跟你一起走,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那里就去哪里,如果不愿意跟你走了,我就会去找别人的。” 他说话时半是正经半是开玩笑,但唐逸荣知道他没开玩笑,如果自己失去了傅黎光那份特别的心意,傅黎光一定会率先按下终止键的。 唐逸荣相信,比起傅黎光需要他,其实是他更需要傅黎光。 · 再度将车停在傅黎光家门外的路边时,初冬的冷风正卷着落叶,打开车门一脚踩上去,一阵清脆的噼啪声。 唐逸荣有些紧张,他下意识拍了拍自己衣角并不存在的尘土,抬起头看了傅黎光一眼,两人并肩朝门前走去。 院门关着,傅黎光按响门铃前对唐逸荣笑了一下,说:“我们家这门可不太好进,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进吗?” 唐逸荣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代替他按下了门铃,没过一会儿传来嗡的一阵声响,是门开了。 傅黎光家的院子即便花期已经过了,却还是侍弄得精致漂亮,常绿的灌木仍然绿油油的,与马路上已经开始泛黄的落叶完全不同。 只看这院子,就能知道傅黎光的父母一定是精致讲究的人,连花草都要在他们手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想必人也如此,务必要得体大方,最忌讳的便是唐逸荣那样难堪的模样。 门开了,是家里做饭的阿姨来开的门,见傅黎光回来了,便对他说:“小傅总回来了,那我出去买菜了。” 家里的蔬果肉蛋常年都是赶着最早的时间在早市上买的新鲜水灵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能买什么菜,想来就是傅黎光的父母有话要说,才将人支开了。 如此隆重正式,连傅黎光心里也在打鼓,他跟唐逸荣进了门,看见自己的爸妈正沉着脸,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他们回来。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他回来。因为父母看见唐逸荣时的脸色,分明是又震惊又恼怒的。 “让你回来,你怎么还带一个人?”傅太太问。 “阿姨,是我提出跟小黎一起回来的。”唐逸荣赶在傅黎光前面说。 傅太太面色不虞,但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也或许是已经知道无力回天,只能破罐子破摔。 她没说好还是不好,只哦了一声,说:“既然来了,就坐过来吧。” 不知父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傅黎光和唐逸荣对视一眼,走到沙发前坐下了。两人同时望向父母的方向,傅先生转开了脸,只有傅太太似乎是在强压火气与他们谈话。 “小黎,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你听不进去,那就算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是一定要违背爸爸妈妈的意思,跟这个唐逸荣好是吗?” 傅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痛苦而隐忍,过往十年里,只是想到唐逸荣这三个字,傅太太就觉得好似有一把刀在自己心头反复切割。她现在当真后悔,过去为了保护傅黎光的小心脏,她从不在傅黎光面前提起唐逸荣,好话坏话一律懒得说,就算实在忍不住说了有什么不好的,也不提唐逸荣的名字,通通用那个人来代替。 所以傅太太现在难免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傅黎光面前敲响警钟的次数太少、力气太弱,才导致他如今如此执拗。她应该在十年里反反复复、点名道姓地对傅黎光提起唐逸荣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或许才能让傅黎光的脑子清醒一点。 而现在,为时已晚,傅黎光一只脚义无反顾地踏进唐逸荣给他挖好的陷阱里。傅太太心头一阵绝望掠过,唐逸荣真是他们全家的一场噩梦。 傅黎光无奈地说:“不是。”他看了一眼唐逸荣,而后对父母说:“我们两个根本也还没有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也是朝前看,没必要也没时间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 眼见傅太太又要勃然大怒,唐逸荣赶紧补充了一句,说:“叔叔,阿姨,现在确实是我在单方面追求小黎。” 傅太太不想再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傅黎光发脾气,便将气撒给唐逸荣,她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们没必要在我面前玩文字游戏,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跟他爸爸希望的是什么吗?唐逸荣,我们希望的是你离傅黎光远远的,而不是什么还没在一起,单方面在追求。”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这种情况下唐逸荣根本不会就坡下驴,按照傅太太所期望听到的那样,承诺一声以后不再见傅黎光,更何况如果他真的这样说了,傅太太或许会更加愤怒。 客厅里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傅黎光半垂着头,转着眼珠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母亲,见他们两人面色始终沉静而压抑,便知道这次是真的要来立威的,要是熬不过去,他跟唐逸荣估计也就完了。 但是能熬过去吗?傅黎光自己也不敢确定,如果一定要说实话,那他对唐逸荣的信任还没有那么多,不谈正事耽于享乐的时候,他很快活,但是提起正事,傅黎光对唐逸荣总是悬着一颗心。 一阵安静后,一直不曾开口的傅先生说话了,他从柔软的沙发里坐起来,说:“都说父母拧不过孩子,我们也不想因为一个外人就跟小黎闹僵了,所以今天叫你们来,也不是发脾气,而是解决问题的。” 傅先生纵横商场数十年,傅黎光和唐逸荣在他手里都是还嫩着的小年轻,傅黎光心头一紧,如果是傅先生说要解决问题,那就和傅太太单纯的恼怒完全不一样了。 傅先生慢悠悠地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扔到唐逸荣面前,说:“小唐,既然你这么想跟我们小黎在一起,那就签个协议吧。” 第67章 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被扔在茶几上,大约是在家中书房里翻出来的,早前傅先生还在负责公司大事小情的时候,常常会带文件回家加班。文件夹已经有些旧了,表面不再光洁如新,但依然以一种郑重的外观,包裹住了一纸荒唐的协议。 傅黎光和唐逸荣看到这扔过来的文件夹,都有些愣,是唐逸荣先反应过来,他伸出手,将文件夹拿在自己的手里。 傅黎光紧张又担心,唐逸荣刚打开文件夹,他就把脑袋凑过去跟他一起看,只是他越看越震惊,已经渐渐离开了唐逸荣的身边,自己靠在沙发上发起呆来。 协议不长,大约是傅先生起的,言简意赅,措辞简单有力,理所当然,浑然天成。协议里也并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内容,说的很清楚明白: 如果唐逸荣一定要和傅黎光行成伴侣关系,就要放弃他的一切个人资产,转到傅黎光名下。如果唐逸荣在这段伴侣关系内有背叛、出轨之类的行为,那么他将净身出户。在他们形成伴侣关系的前十年里,哪怕是去国外领一张不具有法律效力的形式上的结婚证也不可以。十年后如果关系照旧,可以去国外结婚。结婚后如果因唐逸荣的过失导致婚姻出现变故,先前唐逸荣的财产将会按照共同财产一人一半进行分割。 反之,傅黎光可以随时随地以任何理由结束这段关系。同时,如果是傅黎光的原因导致两人关系破裂,那无可奉还。 一个荒唐至极的协议。这是傅黎光看完的第一反应。 但是唐逸荣看完,没什么反对的意见,他很快地就拿起笔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曾经签过那么多合同,大概没有哪一次是像这一次这样这么痛快的。 傅黎光尚在震惊之中,唐逸荣就已经把文件夹交还给傅先生,说:“我没有意见。” 傅先生收回文件夹,打开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傅黎光脑袋里断掉的那根弦此时终于接上了,他霍然起身,道:“我有意见!” 一旦开始说话了,傅黎光的意见就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噼里啪啦落在客厅里:“这是什么狗屁霸王协议,有什么法律效力吗?真要有了什么事,拿出去给律师看法官看,别人认吗?” 傅先生和傅太太都没说话,只冷眼瞧着傅黎光独自站着,像个英雄似的大发脾气。唐逸荣轻轻扯了扯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傅黎光不自在地甩开唐逸荣,坐下来,还是觉得气恼,他问:“爸,妈,你们缺钱吗?你们这成什么了?把我搞成什么了?” “什么叫把你弄成什么了?”傅太太柳眉倒竖,厉声喝道:“是啊!你多伟大,你多了不起,你躺在爸妈给你打的金山银山上,当然不缺吃喝不愁明天,你是没穷过,别人没穷过吗?你看不上眼的东西,对别人来说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重要到十年前你栽了一跟头,十年后你还要巴巴地上赶着去往火坑里跳,那我们能怎么办?不能随时随地把你扯得远远的保命,只能给你上个保险丝,有错吗?” 傅太太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难听,字字句句都指着唐逸荣在明朝暗讽。明面上,是傅太太指着傅黎光的鼻子在骂,可实际上,却是唐逸荣在被戳脊梁骨。 其实傅黎光不是不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如果自己一定要和唐逸荣在一起,那至少可以给唐逸荣一个约束,让他也有点东西握在自己手里,免得将来再度一败涂地。 说到底,这不过是父母在屡次警告他劝告他都于事无补后,为他想出的最后一招,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父母原本也是不必出此下策的。 只是这最后一招像是把唐逸荣完全架空了一般,强行将他绑在自己身边,让他不敢也不能随意离开。这让傅黎光觉得心中十分膈应,他想要的是两个人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并不想要这么强硬而无理。 不过虽然说是为了他做决定,可参与决定的三个人好像都没有要跟他商量的意思,见傅黎光坐下不说话了,唐逸荣便对傅黎光的父母说:“叔叔阿姨,原本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想抽空带小黎过去办过户的事情,所以这点你们放心。” 傅黎光又瞪大了眼睛,问唐逸荣:“什么时候打算的,我怎么不知道?” 唐逸荣拍拍他的膝盖,安抚似的低声同他说:“先前我在准备手续,现在整理得差不多了,本来想都整理完了再告诉你的。” 傅黎光再度无可奈何地转过脸,他已经明白了,跟唐逸荣的事情绝不只是谈情说爱而已,甚至他在其中的话语权还不如自己的父母来的管用。 唐逸荣说完,又对傅黎光的父母说:“至于去国外结婚的事情,其实多久都可以,现在国内也有公证的程序,一切都按小黎的意愿来。” 傅黎光的父母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了解得透彻。” 唐逸荣抿嘴笑了一下,说:“不管叔叔阿姨相不相信我,但是这协议上的内容,我是真的都同意。我知道可能让两位在情感上接受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毕竟连小黎都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但时间还长,还可以慢慢来。也请叔叔阿姨给我时间和机会吧。” 傅先生将文件夹拿在手里起身,说:“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还能怎么办,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你们走吧。” · 从家里出来,傅黎光的脸色显然就非常不好,唐逸荣开着车,带他回了自己的住处,一路傅黎光都没怎么说话,拎着行李箱站在电梯里的时候,这种沉默到达巅峰。 电梯门开了,傅黎光没有等唐逸荣,径自出了电梯,走到门前按了密码,进门换鞋脱衣服,一气呵成,等唐逸荣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傅黎光垮着脸准备跟他兴师问罪的模样。 唐逸荣把行李箱放进卧室里,又把傅黎光先前因为生气而脱得东倒西歪的鞋子摆正,然后去换了衣服洗了手,才走到傅黎光身边坐下了。 “家里没什么东西了,做饭来不及,我刚才在路上点了外卖,估计一会儿就来了。饿了吧?”唐逸荣问。 他问这话的时候就好像先前的一切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似乎真的在关心傅黎光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傅黎光对他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钦佩不已,再加上在父母面前的火气一起,整个人有如即将燃爆的小火山。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傅黎光说。 唐逸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傅黎光进行了迟来的解释:“这事儿我早就在打算了,但是之前是觉得你肯定不答应,后来是觉得时机不成熟,都没跟你说。刚巧今天提起来了,跟我想的也是一样的。” 傅黎光呵呵一笑,面色更加冷峻了:“你也知道我不会答应,那你做这事儿干什么呢?你答应我爸妈干什么呢?我的意见不是意见,你们没有任何一个需要尊重我的想法是吗?” 唐逸荣就是因为猜到告诉傅黎光会是这种反应,所以才一直对他缄口不言,而今一看,果然是这样,他给傅黎光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喝点水,压压火。”唐逸荣说。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傅黎光的心火更旺盛了,他啪地一拍杯子,水晃出来了许多,泼洒在桌面上,傅黎光气得大发脾气:“唐逸荣,你别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我说过了没有,我真的很烦你这种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圣母样儿!” 傅黎光说过,唐逸荣也记得,作为一个聪明人,唐逸荣也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姿态,用什么样的处事态度,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最能聚集外界的目光,最能激发旁人的爱意。简单来说,这叫套路。 但是唐逸荣不想把套路用在傅黎光身上。唐逸荣想要和傅黎光在一起,不是永远风花雪月的你情我爱,他们要脚踏实地地过日子,要面对家人亲戚朋友,要吃饭睡觉变老,其中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扯皮总是难免,而让步总是需要有人去做。 唐逸荣委婉地同傅黎光说了自己的想法,傅黎光依然怒火难平,他皱起眉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模样。 “唐逸荣,你几岁了,你不明白吗?协议只是在双方愿意遵守的情况下才有效果,即便你签了协议,你真正想跑的时候我也拦不住你,反过来,即便我们领了结婚证,我不想跟你过下去了也一样能分道扬镳。今天这一出除了给我添堵还能有什么屁用啊!” 唐逸荣安慰他:“小黎,就算你不需要,但是两位老人总是需要这么一个定心丸的,你不能一直让他们为了你提心吊胆的。” 傅黎光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情感上仍然不太能接受,他嘁了一声,扭头不看唐逸荣。唐逸荣又凑近了点,似乎是在笑着,问傅黎光:“那你现在是想要跟我过下去吗?” 第68章 人越成熟,仪式感就会随之减少,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对于仪式感的追求已经近乎于零,傅黎光在这之前一直是这么想的。 因此当唐逸荣迫近他,开始追问这个答案的时候,他才觉得,仪式感减少的只是他,唐逸荣仍然需要那个过程和结果。 在傅黎光眼里,两个人几乎算是朝夕相处,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在父母那里也勉强拿了张通行证,这段关系就没什么好再讨论的了,顺其自然过下去就好,要一个答案,总是别扭。 于是傅黎光推开唐逸荣,说:“你怎么这么烦人这么酸呢?” 唐逸荣还想在再说点什么,可惜门铃响了,是方才点好的外卖。傅黎光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轻轻朝唐逸荣小腿上踢了踢,说:“快点,开门去。” 外卖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傅黎光坐在餐桌前摇了摇头,说:“唐逸荣,你真的变了,以前你不是这种铺张浪费的人。” 唐逸荣笑了起来,“铺张吗?我心里还觉得有点敷衍。第一顿正式的饭,应该吃得再郑重点的。” 傅黎光自己是对生活不怎么富有情趣的无聊的中年人,因此对唐逸荣这种超乎年纪的热情与庄重更感到匪夷所思,他撇撇嘴,开始吃饭。 其实傅黎光和唐逸荣都不太饿,但是他们需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来缓解刚才暧昧旖旎的氛围,所以两个人心照不宣,都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吃起饭来。 吃完以后傅黎光坐在沙发上消食,唐逸荣在打扫战场,好像又回到十年前他们在乡村学校宿舍时的情景。 傅黎光巴望着脑袋看了一眼站在餐桌前的唐逸荣,唐逸荣还是那样笔挺地站着,但背影不再像一株小白杨了,他现在是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岁月的流逝让傅黎光感到一阵感伤,但是还好,虽然十年过去,可杨树一直在那里。 唐逸荣收拾好以后,甩着湿漉漉的手从厨房里出来,他看着靠在沙发上的傅黎光,像说起吃饭一样对傅黎光说:“今晚别走了吧。” 傅黎光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分明十分促狭,唐逸荣又赶紧添了一句:“今天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挺辛苦的。” 其实留下也未尝不可,唐逸荣提出的理由也说得过去,傅黎光犹豫了一瞬,说:“那我去次卧洗澡了。” 面对不了目前状况的时候,傅黎光通常会选择逃避。当初面对不了住在这里的杨涵,他会逃去次卧,现在面对唐逸荣的盛情相邀,他的逃避就更加轻车熟路。 但唐逸荣住进来以后就对房间做了诸多改造,这一点在傅黎光推开次卧的房门时就发现了。次卧被改成了一个书房,作为办公学习的地方,显得空旷而又冷淡。 傅黎光悻悻地关上门退出来,皱着眉头问唐逸荣:“之前不是有书房吗?你把那个书房改成什么了?” 唐逸荣朝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过去看看。傅黎光将信将疑地挪动脚步走过去,唐逸荣在他身后说:“你这儿缺个健身房,我就把这儿改成健身房了。这房间大小合适,跑步机往这儿一放,正当好。” 傅黎光啧了一声,道:“你不是在健身房办了卡吗,还要在家放个跑步机,你就是瞎折腾吧。” “这怎么能是瞎折腾呢?”唐逸荣开始跟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你看,你主卧次卧朝向多好,都朝阳,反倒是书房的位置背阴,一天里没几个能照到太阳的时候。我就一个人住这儿,办公看书什么的放在书房里,正合适啊。” 傅黎光斜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已经认定唐逸荣就是在瞎折腾,他的意见也就不再重要了。但重要的不是唐逸荣在这套房子里怎么折腾,而是唐逸荣折腾过后,房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卧室了。 分明知道一个卧室就意味着一张床,但傅黎光还是中了邪似的明知故问了一遍:“那今晚我睡哪?” 唐逸荣朝卧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要盖薄被子还是厚被子,我去给你拿。” 傅黎光翻了他一眼,说:“随便!” 如果觉得唐逸荣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傅黎光当然可以直接回家,唐逸荣开了一天的车,他却没开,完全有精力回去,但他没有。应该说面对与唐逸荣有关的事情,傅黎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大开便利之门,给了唐逸荣一些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优待。 傅黎光在次卧,现在应该已经叫书房的浴室洗完澡出来,唐逸荣也刚洗完澡。不像电视里那些要共度一夜的人,唐逸荣没穿那种又骚包又油腻的低领浴袍,而是穿着很正常的睡衣,正拿着毛巾给自己擦头发。 见傅黎光出来,他冲傅黎光招了招手,说:“来,咱俩互相吹吹头发。” 傅黎光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不吹吗?还非得互相吹。” 唐逸荣笑了起来,“互相吹是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吹风机,不能我吹头发,你在一边干看着吧。而且我买的吹风机太贵了,不好好吹会吹不出发型的。” 傅黎光接过吹风机,嗤笑一声,道:“你都人到中年了还发型什么发型,再过两年还能有头发都不错了。” 唐逸荣挑眉,一副对自己很自信的样子,说:“那可不会,你不信摸摸我头发,我头发很多的,中年危机离我还很远。而且我还勤于锻炼,注重养生,我不会的。” 傅黎光笑了笑,没说话,吹风机嗡嗡地运作起来,他歪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给唐逸荣吹头。其实给人吹头发这事对傅黎光来说尚属首次,他不好意思跟唐逸荣说,担心唐逸荣拿着大做文章。 傅黎光在这种亲昵的动作里,感受到他们两个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过往的磕磕绊绊,隔阂怨怼,当然也都还在,但并不是没有再度向前的力量。 吹好头发唐逸荣带傅黎光来到主卧,拍了拍放在床上的一床新被子,说:“前些日子我让我姐姐给我寄来的,棉花加羊绒,暖和又轻柔,还没盖过呢。” 傅黎光的重点却不在什么被子上,他盯着那张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如梦初醒一般回到卫生间,看了看卫生间里的各种置物架,最终确定了一件事:唐逸荣把以前杨涵住在这时买的用的所有东西都拆了重买了一套。 傅黎光大约知道唐逸荣是什么心思,但唐逸荣也没拆了他的承重墙,花了钱愿意怎么折腾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多看了两眼,傅黎光又收回了目光。 他拉开被子躺下,指挥唐逸荣:“把灯关了。” 唐逸荣关了灯,躺在床上,两个人各怀心事,很是安静了一会儿。这样的安静在有些微凉的夜里更显得突出,分明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可是那股安静就像是个巨大的气球,压在两人身上。 唐逸荣先开口戳破了这个气球,他问傅黎光:“你知道我们老家,都是要结婚成家了才缝新被子吗?” 他一开口就是这样的重磅炸弹,傅黎光被他炸得外焦里嫩,很是愣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不知道,困了,睡觉!” 唐逸荣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正在酝酿睡意,傅黎光突然开口了。 “你觉得我对杨涵很过分吗?”傅黎光问。 唐逸荣乍一听到难免会诧异,而后才想到或许是到了这个房子里,傅黎光又难免想到了杨涵。唐逸荣在心里苦笑了一声,看来不论把曾经的痕迹清理得多么干净,曾经一起度过的日子总是难忘的。 “怎么这么说。” 傅黎光长叹一口气,说:“来到这个房子里,突然就想到他了,觉得很怅然。可能他跟我提分开的时候,我心里也很解脱吧。我对他的确不够好,耐心欠奉,温柔不够,是挺对不起他的。” 唐逸荣听这话,心里当然也是很酸很伤感,但他又不能在傅黎光面前表露出自己嫉妒小心眼的那一面,于是只能吞下酸水,说:“人和人之间是有缘法的,你对他心怀愧疚,却不爱他。如果你爱他,就不会是这样触景生情、深夜伤感,而是要去挽回他,就像我挽回你一样。” “这是两回事,愧疚是愧疚,挽回是挽回。我只是想到他,心里觉得还挺不舒服的。”傅黎光说。 “那就还是不爱他。”唐逸荣这话说的果断而无情:“你觉得愧疚,那你能怎么样呢?用钱补偿他?这都没什么用,他想要的是钱吗?可能想要,但绝不是最想要的。你既然不能给他他最想要的,就不要再去散发没有什么实质用处的愧疚,免得让人越陷越深。” 傅黎光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我也就是说说,睡觉吧。” 但傅黎光并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脑海里乱七八糟。要承认自己在感情里是不对的其实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傅黎光不仅明白过来自己对杨涵不好,更加明白他是个在感情里极其自私的人。 傅黎光享受对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希望自己被随时随地放在第一位,但他的感情则相对贫瘠匮乏,总是想要收获更多,却吝于给予。 现在想来居然能有人会容忍接受他这样的脾气秉性,还顺着他的意思满足他的需求,的确可以说是运气颇佳了。 他还在胡思乱想,就觉得有一只手落在自己的头上,安抚似的拍了拍他,说:“不要想了,快点睡觉。过去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了,过好今天比什么都强。” 第69章 冬天很快就到了,但唐逸荣还是坚持每天接送傅黎光。有好几次傅黎光都觉得这样太辛苦,想说让唐逸荣别送他了,或者直接搬来跟他一起住,免去路上的奔波。但话到嘴边,他终归还是没说出口。他和唐逸荣还处在感情预热期,没到那个程度,没必要提出来自寻烦恼。 但傅黎光的好心情是无法掩饰的,跟唐逸荣的相处让他感到很愉快,因此更觉得看什么都顺眼。 年末的时候其实是很忙的,傅黎光家这样的大公司要准备在年会上进行年终总结,又要把一年里乱七八糟的业务收尾,但傅黎光精神抖擞,倒是战力满满。 傅氏今年的年会做得盛况空前,因为拿到了康壹,业务版图又向前扩展了一大步。因此年会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筹备,临近年会的几天更是从上到下忙得脚不沾地。 唐逸荣来接傅黎光的时候往往要多等一会儿,一直持续到年会前一天,傅黎光给唐逸荣递了一张请柬,问:“你要来玩吗?可以抽奖。” 唐逸荣接过请柬看了一眼,乐了:“有什么奖?你不能黑幕我吗?” 傅黎光居然真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奖品里好像有一套锅,双立人的呢,你去抽吧,抽到了拿回家用。” 唐逸荣好笑道:“一套锅,你自己怎么不去抽?” 傅黎光啧了一声,斜他一眼,道:“又不是太贵的大件,也不是不值钱的小东西,不上不下的,我去抽很尴尬的。” 唐逸荣没说去还是不去,只发动了车子,一打方向盘,说:“好,走,先回家。新锅没拿上,就先用旧锅给你做点好吃的。” 唐逸荣和傅黎光偶尔都会在对方的住处留宿,不过这种机会的确很稀少,两个人回到傅黎光那里,唐逸荣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砂锅,站在洗碗池边刷了半天。 傅黎光靠在厨房门口看他,有些诧异:“我家还有砂锅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唐逸荣斜觑他一眼,显然不想对他这种相对较为弱智的发言进行什么表态,他刷干净锅,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一层一层码进砂锅里,添上水,开始煲汤。 傅黎光刚才问了个蠢问题,这会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换了个话题,说:“这么晚才开始煲汤,今天晚上能喝到吗?” 唐逸荣忙着调味,说:“今晚不喝,一直炖到明天早晨,起来就可以喝了。天冷了,早晨得喝点热的。” 傅黎光伸着脖子朝砂锅里望,眼巴巴地说:“这鸡还是我妈拿过来的,她说是散养的,多放点香菇吧,我想吃香菇。” 唐逸荣把汤放在炉灶上煨着,这才真正开始准备晚饭,傅黎光就在一旁看着,他一边看,一边处理工作中的邮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唐逸荣聊天。 “你看到了吗,汇盛发了文春汇病危的消息,可能真的瞒不住了。”傅黎光低着头说。 唐逸荣的背影顿了一下,而后说:“看到了,文煊收不了场,按不住大股东,被大股东爆出这事儿,过几天就打算把他撵下台。” 傅黎光笑了一声,问:“那他们不打算再来骚扰你,把你请回去吗?” “找了,我拒了。”唐逸荣说。 唐逸荣提到汇盛的态度,总让傅黎光感到一种不吃回头草的倔强,他混迹社会十多年来的油滑聪慧被剥离,原本清高孤傲又冷漠的本性重新显露。傅黎光很喜欢。 但喜欢归喜欢,傅黎光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那你没考虑过别的吗?比如来康壹?” 唐逸荣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小黎,你要学会避嫌。” 傅黎光合上笔记本,说:“我不是心血来潮的,我跟毕濛的合约今年就到期了,如果他不跟我继续合作,短时间我又找不到别人,就得自己顶上。不过你也可以当做我开玩笑随便说说。” 唐逸荣没说话,只闷头做饭,傅黎光也没说话,继续坐在旁边低头做自己的事情,房子里陡然沉默下来,只有抽油烟机在发出规律的嗡鸣。 傅黎光并不是心血来潮,毕濛最近在接触猎头公司的事情他有所耳闻,这尚且是能看得见的会面,私底下的邮件往来、电话短信那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虽然跟毕濛合作几年来,挖毕濛的人一直不少,但傅黎光觉得依照毕濛的脾气,他又是个聪明人,在出手后又失手,想必离开也是肯定的。 唐逸荣做好饭,坐在饭桌前,他终于捡起了方才被暂时搁置的话题。“我现在并不适合去你的公司,一来公司短时间接连换帅不是一件好事,二来,跟叔叔阿姨的关系刚刚缓和一些,别因为这些小事又闹僵了。” 傅黎光有傅黎光的想法,唐逸荣有唐逸荣的顾虑,他们俩想的都没什么错。傅黎光觉得唐逸荣如果真的放弃了事业,确实太可惜,唐逸荣觉得这不只是工作的事情,最后一定会落在家庭关系上,唐逸荣把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其实心里都清楚,也都能彼此理解,但都感觉到一种很难捉摸的压力。 · 年会上傅黎光是和唐逸荣一起来的,他们走了后门,免得被人围观,穿过后台时看到一片手忙脚乱。 傅黎光一边摇着头一边跟唐逸荣说:“你瞧瞧,办年会是不是劳民伤财,折腾这么久,就为了这一晚,我看着都累。” 唐逸荣笑了:“辛苦工作一年,想到是为了自己的工作成果忙的话,应该也没那么累了。大家图个高兴罢了,你也高兴点儿吧。” 傅黎光在后边的休息区有个房间,他跟唐逸荣进了房间,年会还没开始他就累了,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又怕身上穿的崭新的西装皱了,只能在椅子上坐下。 “你说说,我负责撒钱,我还得这么受罪,我能高兴得起来吗?”傅黎光说。 唐逸荣笑了一下,走到窗边拉好窗帘,又拉开被子,对他说:“你把衣服脱了睡一会儿吧,最近是不是加班太多,你看起来确实太疲惫了。” 傅黎光便依言开始脱衣服,脱掉身上笔挺的西装,露出他全套的秋衣秋裤,傅黎光心满意足,准备上床睡觉。 撞上唐逸荣诧异的眼神,傅黎光哈哈笑了起来:“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穿秋裤吗?” 唐逸荣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刚才从后台过来,小姑娘都穿得花枝招展的,这么大冷天还露胳膊露腿,争奇斗艳的时刻你怎么还穿秋裤,真是不解风情。” 傅黎光已经钻进被窝躺下了,他闭着眼睛,说:“我可不行,我要活蹦乱跳到八十岁,不能得老寒腿。” 傅黎光很快就睡着了,唐逸荣就坐在床边守着他,他睡着的时候像从前一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傻气。就好像很多次唐逸荣都会想起的,十年前他奋笔疾书,傅黎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那一夜。 唐逸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傅黎光的脸,想确认眼前的画面的确不是自己想象的。虽然跟傅黎光好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这一刻,唐逸荣还是有一种深陷梦境似的恐慌,只有伸手触摸到了,才是真实的。 傅黎光醒来的时候天光昏暗,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眯着眼睛才看清唐逸荣坐在床边,手机发着幽幽的光。 “几点了,怎么不叫醒我?”傅黎光问。 唐逸荣放下手机,把衣服递给他,说:“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傅黎光换好衣服,该系领带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他手里拿着领带,四处望了望,似乎是在找镜子。寻找未果,他扭过头看向唐逸荣。 唐逸荣从傅黎光手里抽出领带,对傅黎光说:“我来给你系。” 傅黎光心满意足,他微微仰起头,让唐逸荣帮他打领带。两个人呼吸交缠,傅黎光心满意足。唐逸荣给他系好以后,傅黎光低下头亲了唐逸荣一下。 亲完以后傅黎光迅速起身穿好鞋,拿着外套朝外走,说:“快点出门了,时间要赶不上了。” 唐逸荣摸了摸嘴唇,低头笑了,他很快也拿起自己的外套,跟上了傅黎光。 两人急匆匆地赶到会场,还有一会儿才开幕,傅黎光有好些要发言参与活动的环节,因此他入场后就不得不和唐逸荣分离。 “你记得开手机,免得我找不到你也联系不到你。你自己随便逛吧,我尽量早点结束来找你一起。”傅黎光说。 唐逸荣点了点头,告诉他:“你不要急,我就在会场里等你,赶紧去吧。” 傅黎光穿过人群,来到前边,正巧碰上了同样站在前面被安排了许多环节的毕濛,两人点头示意,都在看着开场的主持人正在进行冗长的歌颂环节。 “傅总,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说一声。”看了一会儿,毕濛先开口了。 “是合约结束以后要跳槽的事情吗?”傅黎光依然盯着舞台,低声问他。 毕濛轻笑了一声:“倒也不是跳槽。” 他看向傅黎光,傅黎光闻言也有点诧异地看向他,末了他笑着说:“是我女儿生病了。”说完,毕濛又补充了一句:“我跟我前妻离婚了,这几年都是她带着孩子在国外。” 傅黎光关切地问他:“什么病,严重吗?” “不算严重,心脏方面的问题,再过半年就要做手术,我想多陪陪她。”毕濛说。 这对傅黎光和毕濛来说都是一个最为合适的台阶,傅黎光点了点头,对毕濛笑了一下,说:“那就一切顺利。” 第70章 傅黎光和毕濛聊完离职的话题,都没有再说话。照理说酒会的模式,根本不用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废话,不过大概是又想办高大上的酒会,又想做热情洋溢的年终总结,最后搞了个不土不洋。 傅黎光看得无聊,扭头想要找找唐逸荣在哪,背后一片黑压压的人,并不能从中找到唐逸荣,傅黎光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我刚才看到唐逸荣了,是跟傅总一起来的吗?”毕濛突然说。 傅黎光啊了一声,说:“对。” “其实我还是想知道,我跟唐逸荣相比,到底是哪里输了呢?我以为我跟他算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毕濛沉默一瞬,问道。 傅黎光不料他还有此问,一时有些愣住。他以为毕濛对他不过是蜻蜓点水,谁知道在毕濛心里居然是心有不甘。要说是唐逸荣主动而毕濛被动吗?好像并不能这么说。毕濛几年里明示暗示的次数不算少,只是傅黎光表达出不悦后,毕濛就一直克制且客气。 其实感情里是需要那么点过分的,与其说是毕濛出于礼貌不曾打扰过傅黎光,不如说是傅黎光只给了唐逸荣过分的机会。毕濛按兵不动且彬彬有礼,傅黎光的目光就一寸一寸挪到了唐逸荣身上。 傅黎光许久没有给出答案,毕濛低头自嘲地笑了。“我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不过也好,从始至终我们都是愉快的合作关系,跟傅总合作的几年,我收获良多,很感谢傅总给我的极大便利和信任。” 傅黎光尴尬一笑,说:“别这么客气,毕总也帮了我许多忙。” 年会必要的环节一项项终于结束,到了自由娱乐的时间,傅黎光拿出手机拨通了唐逸荣的电话。 唐逸荣坐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等他,面前还摆了点吃的,见傅黎光过来,唐逸荣招招手,对他说:“我刚才给你拿了些吃的,都是你们在台上发言的时候我偷拿的。” 傅黎光笑了起来,“本来就是要吃的,怎么能算偷。” “刚才前边那么多环节,你知道你们站在后面的员工都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吗?主办的人还不许提前吃,太不人性了,所以我就只能偷了。我偷过以后你们好些员工也开始偷吃,可能是偷吃的人太多,所以上面的环节才提前结束了,说起来是得感谢我吧。”唐逸荣说。 傅黎光一边吃一边笑,说:“我还以为你会跟主办交涉一下,唐逸荣,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我怎么能交涉,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人,要是话赶话把事儿给闹大了别人把我轰出去,不还得大老板前来捞人,那主办员工该多尴尬。” 他们两个缩在小角落里,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聊些很无聊又没营养的话题,居然咂摸出一点难得的趣味来。 时间走到年末,人总是难免开始从心底泛起一些因时光流逝而产生的人生体悟,如果要说起傅黎光今年的人生体悟,那就是不要再让自己感到拧巴。 放下往事过后傅黎光觉得一切都很舒适,他可以不用在唐逸荣面前摆出给外人看的样子,可以跟唐逸荣开无聊的玩笑,跟唐逸荣困在厨房里享受一日三餐。 但是傅黎光想要的人生冒险,他也体会到了,毕竟被唐逸荣死缠烂打气得血压都要飙升的时候,傅黎光也是真的觉得自己会被气死。 开车走在回家路上,傅黎光突然坐起来,遗憾地一拍脑门,说:“完了!忘记把锅黑幕给你了。” 唐逸荣还没发话,傅黎光就掏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嘴里念叨起来:“奖品的事儿谁负责的?总公司后勤部吗?后勤部负责人是谁来着?我去员工系统翻翻!哦……好像还不是总公司的后勤部,往年不都是总公司后勤部办的吗今年怎么给别人搞了,我说今年怎么这么啰嗦。” 唐逸荣伸手拍了一下傅黎光的膝盖,傅黎光惊得抬起头,不满道:“你干什么?我这样有膝跳反应!” 唐逸荣好笑地说:“你还记得膝跳反应,你给傅黎星辅导功课了吗?你别翻了,你要想要那个锅,过几天我给你买。你要是想要个奖品,过几天我也给你买。” 傅黎光不悦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想要的是抽奖中奖的快乐。” “那没戏了。”唐逸荣说:“奖都抽完了你才想要,你等明年吧。” · 小年还没到,傅黎光就已经给父母通过气,今年要跟唐逸荣一起回家过年,但傅黎光的父母对此一贯是沉默不合作的态度,既不回应傅黎光的话题,也并不点头同意。 即便如此,傅黎光还是选择跟唐逸荣商量回他家里过年的事。唐逸荣没什么意见,一来他是该去拜见两位长辈,二来,即便让他回老家,他的两个姐姐也各有家室,终归得顾着自己家的年夜饭。 傅黎光把唐逸荣家里的情况给父母汇报了一下,原想卖卖惨,以祈求父母心软同情,谁知道只换来傅太太一声嘲讽:“就是,自己家年夜饭吃不了,就跑来毁咱们家的年夜饭。” 话是这样说,却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不让唐逸荣来的话,这也就意味着父母对唐逸荣虽然不满,却还是只能接受现实。傅黎光知道这种态度已经是父母最大的让步,也就不乞求别的,热热闹闹开始跟唐逸荣置办起年货。 除夕夜要回父母那里,傅黎光打算和唐逸荣在初一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年,因此吃吃喝喝准备了不少,傅黎光家里双开门的冰箱被填得满满当当。比起除夕注定要承受的一场狂风暴雨,自然还是大年初一更让傅黎光期待了。 睡觉的时候傅黎光跟唐逸荣叮嘱道:“如果饭桌上我爸妈说了什么话你就听着,别顶撞他们、别让他们更生气就行。” 这样说的时候,傅黎光又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挺让人伤心的儿子,父母一切担心操劳都是为了他,他反倒一头栽了回去,还说着这样的话。 但短时间内这样的裂痕嫌隙,在傅黎光那里勉强抹平,在傅黎光父母这里就不是了。唐逸荣的所作所为是因,傅黎光父母的态度是果,傅黎光明白这点,唐逸荣也明白,他拍拍傅黎光,说:“别担心,我会好好做的。” · 傅黎光家的年夜饭规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大户人家那么铺张浪费,只不过家里人多,上上下下的,难免需要耗费更多精力打理人情世故。 傅黎光父亲一家兄弟姐妹四人,傅先生是老大,中间两个都是女儿,傅黎光的小叔叔是老小,今年过年人到得齐,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但是都没有傅黎光和唐逸荣同时出现惹人注目。 知道傅黎光要带唐逸荣回家过年是一回事,真的让傅黎光把唐逸荣带回来了又是另一回事,傅太太一看到唐逸荣就先黑了脸,热热闹闹围在客厅说话的一家人也沉默了。 傅黎光和唐逸荣把手里拎的年货放下,冲傅太太和家里人打了声招呼,家里其他人都客气笑着回了,唯有傅太太冷着脸,既不回应他们,也不说让他们坐下的话。 傅黎光尴尬地搓了搓手,问:“妈,我爸呢?” 傅太太仍旧不理人,这下所有人都觉察出不对了,一时间气氛立即便冷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等着傅太太的动作。 可惜傅太太没动作,只有挤在人堆里的傅黎星是个好人,给傅黎光和唐逸荣递了个台阶,他朝楼上的方向指了指,然后又飞速收回了手。 傅黎光和唐逸荣对视一眼,又说:“妈,那我们先上楼了,去看看我爸。” 再不理人总是不好,傅太太终于勉强嗯了一声,但仍旧没看傅黎光和唐逸荣。两人一同上楼,楼下的亲戚们心中已经开始猜测,傅黎光喜欢男人是全家都知道的事,都听说傅黎光有个不省心的前男友,把他搞得寻死觅活的,傅黎光父母二人每每提起,就是一阵咬牙切齿,想来就是此人。毕竟以傅黎光父母二人的修养,很难做到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意见。 傅黎光和唐逸荣上了楼,方才在楼下就一阵尴尬,此刻站在书房门前,便更需要勇气,傅黎光深呼吸了一瞬,才抬手敲门。 进门后边发现书房里不止傅黎光父亲一个人,还有他的小叔叔也在,两个人正在说话,瞧见傅黎光和唐逸荣一同进门,傅黎光的父亲皱起眉头,反倒是傅黎光松了口气。 小叔叔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己人,有他在,想必父亲这一关会好过一点。 傅黎光和唐逸荣给两人都打了招呼,傅黎光的父亲与母亲同仇敌忾,当然不会理会他们俩,果不其然只有傅黎光的小叔叔笑眯眯地冲他们抬抬下巴,说:“坐吧坐吧。” 两人依言坐下,傅黎光的小叔叔主动与他们交谈起来:“小黎年底忙完了吗?” “昨天加了个班,不然今天早晨还得去公司呢,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傅黎光说。 傅黎光的小叔叔想再问问唐逸荣,但只开了个口,叫了声小唐,就被傅黎光的父亲打断了,傅黎光甚至觉得他爸爸是故意的。 “毕濛要走了,你可不是得多加加班,懒懒散散没有一点心思放在工作上,没了毕濛也好,你身上担子重一点,就能少把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了。” 傅黎光心想,果然来了,他一抬头,对上唐逸荣的眼神,唐逸荣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于是两人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等待傅黎光父亲接下来的话。 第71章 但傅黎光的父亲看到他们俩这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们俩摆出这种可怜模样给谁看?也没有真心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以为低头就能少挨几句骂是吗?我骂都懒得骂你们!” 反倒是傅黎光的小叔叔上前宽慰,道:“好了好了,你也消消火,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这么多,日子还是得他们自己过不是。他们过得高兴就行了,你再生气,也不能替他们去过日子。” 傅黎光的父亲恍然大悟,调转枪头指向自己的弟弟:“哦!我说呢,怎么原本他妈妈警告几句还算管用,突然就不管用了,搞了半天是你倒戈了啊?敌人就在我身边我居然没发现!早该警惕你这种两面人!” 傅先生这话说得好笑,傅黎光和唐逸荣都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连傅黎光的小叔叔也笑:“那怎么着吧,你要检举我吗?你直接把检举材料交给我吧,我就负责这块工作。” 谈话被傅黎光的小叔叔给打乱,没法再进行下去了,傅黎光和唐逸荣被灰溜溜地轰了出来,两人进退维谷,是绝不想再到楼下接受一众八卦的洗礼的,所以站在书房门口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了新去处。 “去我房间吧,一直空着,应该安静,没人来打扰。”傅黎光说。 傅黎光的房间干净敞亮,这些年他回家回的少,自己的房间来的就更少了,因此一进门,连他自己都有一种淡淡的陌生感。 房间里的东西都是傅黎光学生时代的了,他拉开椅子让唐逸荣坐,说:“这边安静,可以歇会儿了,还有年夜饭要应付呢。” 长久不住人的房间里有一股清冷的寂静感,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加上外边人声嘈杂,唐逸荣并不能借此触摸到他未知的傅黎光的小时候。 傅黎光倒在床上,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唐逸荣就躺了过来,两人仰面躺在床上,唐逸荣说:“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小时候?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爸本来也就是个普通的员工,后来赶上下海热潮,他就下海了,谁知道就发达了,然后就跟我妈结婚。我爸他们一家子呢,都特有头脑,你瞧我爸我小叔,我妈就是有点傻白甜,你应该也发现了。我可能就是遗传我妈,普普通通上学,所以我还挺挫败的,因为我爸太强了。发现我自己居然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我一点都不怕,我特别兴奋,我觉得我终于有件事是不普通很特别的了,结果就被我爸胖揍一通。” 傅黎光轻飘飘地说着,提到自己出柜挨打的事,他才终于兴奋起来,翻身面向唐逸荣,问他:“你知道我爸妈揍我的时候说什么吗?他们说还好当初冒着大龄的风险生了我弟,要不我这一个不争气,岂不是全家都没指望了。所以我呢,就是现在好好干着,干到我弟能接手的时候,把家里的希望交给他。” 唐逸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年轻的时候他固然愤世嫉俗且仇富,觉得傅黎光这种样样不如他唯有家里有几个臭钱的草包一无所长。但时间渐渐过去,唐逸荣越发能够体会傅黎光生命里那些为难和失落。 傅黎光是包裹在精英家庭中的普通人的灵魂,一直以来被迫裹挟前行,他身上背负着并不属于他的期待,或许曾经读过的大学,现在正在做的工作,都不是自己想做的,但是享受了家庭带来的光环,他就必须要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付出自己该付出的人生。 这些或许都可以算作是衣食无忧后的无病呻吟,但最重要的是,唐逸荣发现傅黎光并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很难想象这样不自信的人,在遭受唐逸荣当年的背叛以后,会是怎样的崩塌。 唐逸荣心头酸涩,他展开手臂,将傅黎光搂在怀里,说:“你很好。工作做得很好,对父母也很好,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听见有脚步声过来,没几步就听到傅黎星的声音:“傅黎光,吃饭了,快一点,再不下去妈妈发脾气了。” 傅黎光和唐逸荣坐了起来,傅黎星把门开了条缝,偷偷看了看,发现他俩没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才推门进来,先冲傅黎光伸出手,说:“压岁钱。” 傅黎光拍了下他的手,说:“没有。” 傅黎星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唐逸荣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给傅黎星,说:“今年是我们两人份的,好好收着。” 红包是很有厚度的,显然不是一笔小数目,傅黎光不悦地看向唐逸荣,说:“怎么给这么多?这也太多了,他要乱花了。” 但傅黎星很满意,说:“傅黎光,你谈恋爱还是有点好处的嘛!希望你以后一直谈下去!”他特意指了指唐逸荣,“就跟他。” 显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傅黎星现在已经是唐逸荣第一拥趸。傅黎光无奈又气恼,拍了一把傅黎星,反复叮嘱了他好好存着,不许乱花,这才和唐逸荣一起下楼吃饭。 楼下一大家子人都还在手忙脚乱地进行餐前准备,傅黎光便趁机拉着唐逸荣入座,免得待会儿大张旗鼓,更打眼。 但是大约都是被傅先生和傅太太叮嘱过了,整顿年夜饭并没有人问起他们俩,傅先生和傅太太不主动跟他们交谈,家里其他人就也不方便同他们说话,他们俩就像被排除出整个家庭氛围了一般,桌上杯盘交错,可属于他们俩的那片空间却是一种真空般的状态。 大约是早就做好了要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傅黎光心里也并没有太难受,只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要说心里毫不失落,倒也不可能。 唐逸荣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让他打起精神来,不要吃着吃着就哭丧个脸,傅黎光勉强摆出个开心的表情,唐逸荣便给他剥了个虾。 “奖励你的,快点吃吧,晚上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傅黎光夹着虾肉,还没放进嘴里,就听见小姑姑家的小女儿叫唤起来:“大哥哥,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别人帮你剥虾呀!你还没我厉害!” 话音一落,桌上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傅黎光和唐逸荣身上,傅黎光尴尬地笑了笑,飞速把虾肉送进嘴里,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样一来,他们更不能在家里久待,再加上吃完饭也没人来搭理他们,傅黎光带着唐逸荣绕了一圈就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傅黎光摇着头,说:“还好一年只过一次年,不然我头都要大了。” 唐逸荣安慰他:“不要心急,慢慢来,关系总会缓和的。” 傅黎光低头闷声笑了起来,说:“我爸妈肯定对我失望死了。哎,这还是都怪你。” · 在自己家里要比回父母那里轻松很多,傅黎光进了门就瘫在沙发上长吁短叹:“我之前在家一直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不好了,我爸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脾气,头都疼了。” 唐逸荣就坐在沙发扶手上,按着他的太阳穴,说:“知道你辛苦了,我给你按按。” 傅黎光又不让他按,一把翻起来,说:“别按了,不是要做好吃的吗,我看也别等到明天了,就今晚吧,咱们自己吃。刚才在家的时候我太紧张了都没吃好,你说能来得及吗?” 唐逸荣想了一下,说:“来得及。” 傅黎光推着唐逸荣走到冰箱前,把先前买好的食材通通拿了出来,唐逸荣是个做事效率很高的人,这一点哪怕放在厨房里也一样很闪光。他把食材分门别类,要做几个菜,需要多少配菜多长时间,站在流理台前想了一会儿就大概弄清楚了。傅黎光在这边打杂,唐逸荣在那边做大厨,两个人分工合作,默契得像是合作过很多次。 蹲在垃圾桶跟前剥蒜的时候,傅黎光突然开口了:“唐逸荣,你会觉得逢年过节这种时候,太有压力了吗?如果你永远也不能得到我父母的谅解,他们永远也不会接受我们呢?” 唐逸荣在一刀一刀切菜,他下刀的时候很沉稳很笃定,一声一声的,好像他这个人就是这么自信强大。 “他们能不能接受,能不能原谅,是他们的选择,我们不能因为想象中的不接受不原谅就不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慢慢来,时间还长。”唐逸荣说。 其实是傅黎光自己感到有些迷茫,他渴望父母能够理解接受,但照目前的情形看,着实有些难。这应当是一个缓慢的长期的被接受的过程,但是在这种过程里要承受多少焦灼,没有人能告诉傅黎光。 华灯初上的时候属于他们自己的年夜饭终于摆上了桌,傅黎光倒了点酒,小口小口地啜。“本来计划明天再这么做的,今天把明天的事做了,明天咱们干什么呢?” 唐逸荣也倒了点酒,跟他碰了一下,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回我老家吧,你想回去吗?” “好。” 第72章 因为下了飞机还要再坐好几个小时的车,所以他们买了清早的航班,傅黎光前一天喝得有点多,到了飞机上还晕晕乎乎,一路蒙头大睡。 唐逸荣坐在他身边,看起来有些难得的焦灼。他是个心态很好的人,他显露出焦灼,就说明真的有什么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但或许是傅黎光在睡觉,他才敢大大方方露出这种表情。临下飞机前傅黎光醒了,他又将这种表情收了起来。 唐逸荣老家这边下雪了,飞机在天上盘旋了好几圈才落地,雪花纷纷扬扬擦过舷窗,竟然是一场不算小的雪。 唐逸荣将自己的围巾给傅黎光系上,嘴里还在数落他:“给你说了这边会经常下雪的,怎么也不多穿一点。” 因为下雪,天冷路滑的,车也走得慢,缓慢地走了很久才到县城。走到小地方才觉得时光好像都停滞了,这边的变化当然也有,却并不算太大,认真辨别,还能看出十年前的痕迹。只是气派的高楼大厦看得多了,再看小县城,总会觉得这里怎么如此破败萧条。 一路人困马乏,原以为既然到了县城,就会落脚休息了,但唐逸荣并没停,傅黎光奇怪地问他:“怎么还朝前走,你姐姐不是在县城吗?” “今天初一,大约在村里,都在祖屋吧。”唐逸荣说。 但傅黎光和唐逸荣却并没去乡下,他们停在了镇上。再准确一点说,是乡镇的那所学校门前。 学校大规模地翻修了,校门气派,朝里望去,教学楼也崭新。烫金的校名挂在校门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怎么来这儿了?”傅黎光问。 唐逸荣把车停好,朝对面示意了一下。傅黎光这才抬头望向对面。这几年乡镇拓宽马路,再加上修建人行道,马路对面的职工宿舍门前被严重压缩,再加上行道树繁茂,竟是连个车也停不下了。 唐逸荣走到傅黎光面前,说:“上去吧。” 傅黎光这会儿又很机灵了,他问唐逸荣:“所以你不是要带我回你家,是要带我来这儿,是吗?” 唐逸荣没说话,傅黎光又在后面问:“这儿怎么还在,还能进去吗?也没人管管。” 他一直絮絮叨叨不停地在说话,借此来平息自己心中那种无法抑制的仓皇,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往事放下了,其实走到这里才感觉自己并没有放下,仍然心有戚戚,仍然记忆犹新。 走到一扇门前,唐逸荣终于停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这扇门傅黎光也曾经非常熟悉,这是他和唐逸荣曾经的宿舍。 宿舍大约换了好几批住户,看得出墙面已经粉刷过,但再怎么粉刷也粉刷不掉那种因旧而带来的老气。哪怕是粉刷一新的墙面,好像还有些泛黄似的。 宿舍依然按傅黎光记忆里的模样摆放,他站在门前,感到恍如隔世。即便十年不曾来过这里,但是进门,就好像还能看见年轻的自己和唐逸荣。 唐逸荣很紧张,他的紧张终于掩饰不住地暴露在傅黎光面前,他摸摸鼻子又搓搓手,说:“没经过你同意就带你来这里了,因为怕告诉你了,你就不愿意来了。” 傅黎光心中千头万绪,乱糟糟的一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茫茫然道:“没有。” 唐逸荣让他坐,傅黎光坐下了,才找回一点清明,问他:“你怎么能进来的?这不是教师宿舍吗?”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有几天我没联系你吗?”唐逸荣问。见傅黎光点点头,他接着说:“那时候我听说这边的房子可以对外出售了,所以就赶紧跑来了。之前我也联系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这里是学校宿舍,不允许出售。来了以后我就买下了这里,尽量按照以前的记忆翻整了一遍,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唐逸荣没说下去,不过傅黎光能明白。他只是想假装回到十年前,在十年前就挽回自己的错误。 老旧的家具已经被淘汰了,唐逸荣应该是买来了新的,摆在旧房子里,有种不合时宜的突兀。 “你走了以后,我回来过一次,是校长联系到我姐姐,我姐姐又打电话给我。校长说我的东西还在宿舍里没搬走,现在要把宿舍分给新来的老师了,问我那些东西到底是自己收了还是学校处理。所以我姐姐打电话给我,问我需不需要她们帮我搬。那会儿我虽然已经听说你走了,可是还是不太敢回来,听我姐姐那样说,鬼使神差地就说我会回来。” 房间里长久不曾住人,但唐逸荣打扫得很干净,只是难免还有点尘土的味道。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雾蒙蒙的一片。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乏力感。 “我回来以后,发现我的东西还原模原样地放着,你的东西已经搬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觉得很难受。我在你那张床的床板上坐了很久,第一次开始思考,我到底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但你已经走了,我只能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拿回家。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开始感到后悔吧,只是那会儿我还不明白那就是后悔呢。” 唐逸荣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脸。傅黎光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一天回到这个地方来,真的回来了,又难免触景生情,他还是没办法说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往事。 所以傅黎光站起身,含糊道:“我去其他房间看看。” 巴掌大一个宿舍,推开门就是卧室,原本的双人床已经被淘汰了,唐逸荣买了两张新的摆在房间里,床头的书桌也换了新的,一盆绿植静静地摆在桌案上。 傅黎光忍不住说他:“这房子这么久都没人来,你还摆一盆花放在那儿,要是没人照看死了呢?” 唐逸荣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如果你不来,我也会时常回来看看,要等到你愿意来的那天。” 傅黎光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看来是我太不矜持,你喊了我就来了,我应该多摆摆谱的。” 他高兴了,唐逸荣还是不怎么高兴,“带你来这儿我也很犹豫,我不确定你触景生情,是会讨厌我更多,还是会放下原谅我多一些,但我还是觉得,我得来,我不该把你扔在这里,我们要给往事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其实触景生情,是有点不那么自在了。”傅黎光实话实说。“我当时的心情,即便是现在的我自己,其实也不能完全体会,唐逸荣,你就更不可以了。” “我从没想过你会跑,我帮你全是出自我愿意,我同情你、钦佩你、喜欢你、欣赏你,所以我才会把你引荐给我小叔。如果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我甚至可以想办法让我爸,让我小叔把你引荐给外边更好的单位。这一切原本就不需要建立在我们必须得是情侣的前提下,我们是朋友,哪怕只是舍友,我也会帮你的。我总是想这些,想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可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骗我你喜欢我呢?” 绕来绕去,这就是傅黎光心里怎么也绕不过的一个坎,即便是现在说起来,还是让他感到情绪崩溃。 唐逸荣蹲在他面前,半跪着拉着他的手握紧,低声道:“那就换我以后喜欢你,只喜欢你,可以吗,一直喜欢到你都不再喜欢我了,我还喜欢你。” 傅黎光没说好还是不好,他只对唐逸荣说:“唐逸荣,有时候我觉得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在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所以我肯定也会比你早日停止我的喜欢。所以我虽然还是不能放下,可我依然跟你重新开始了,趁着感情消耗殆尽的那天来之前,我想先留下一点可供纪念的东西。” 唐逸荣心里感到有些痛,心口一阵缩紧。傅黎光还是那个人,就像他感受到的那样,傅黎光冷静而无望,依然极度不自信,对一切都持有伤感悲观,哪怕他看起来是个认真工作的好领导好儿子,可实际上,他还是活在一片阴影里。 这片阴影有几分是拜唐逸荣所赐,唐逸荣又为他驱赶了多少,其实唐逸荣心里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只能竭尽所能地陪着傅黎光,一直跟在他身边,才能感知他的脉搏和心跳,然后推测出他心中稀薄的对未来的渴望。 唐逸荣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我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你不需要我,嫌我烦,但是我不能离开你了。” 傅黎光又笑了起来,说:“当然不能离开我了,一切财产不都给我了吗,离开我你就是净身出户的穷光蛋了。” “也对,所以你得收留我,我没钱也没工作,除了你给我一口饭吃,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是吗?没钱还浪费钱把这儿买下来,买下来也就算了,还要重新粉刷,换新家具,难道你以后会住在这儿吗?全都打水漂了。” “不是想让你高兴吗?” “我没有高兴,不仅看着伤心,现在伤心完了冷静下来又想到你浪费了这么多钱,还觉得生气。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现在是家里唯一挣钱的人,我有没有作为一家之主指责你未经我允许胡乱花钱的权力?” “你有是有,但是你这是不是独裁了,你不仅独裁还不解风情。” “那又怎样?那你现在要升堂断案吗?要击鼓鸣冤吗?” 唐逸荣忍不住提醒他:“你把前后顺序搞反了。”瞥见傅黎光的神色,唐逸荣又赶紧问他:“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饿不饿,想不想吃饭。今天大年初一,这边没饭吃,我们还是得回县城找我姐姐。” “你姐姐不是在祖屋祭祖吗?” “我骗你的,不然你怎么肯来啊。” “唐逸荣,你给我滚蛋!” “好好好好,我滚我滚,你快把外套穿上,我先下楼热车。” 唐逸荣在傅黎光要杀人的目光里匆匆忙忙下楼,傅黎光也站起身穿好外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宿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去卫生间接了瓶水给卧室里的花浇好。 离开之前他扭头看向昏暗的卫生间,洗脸池显得有些破旧简陋了,但是傅黎光好像还能看见年轻的唐逸荣站在洗脸池前的模样。 这一次他没有冷冰冰地转头,不冷不热地伸出手。他冲傅黎光粲然一笑,像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老熟人一样,对傅黎光说:“今天天冷,路上慢点。” 大约是傅黎光在楼上耽搁的时间太长,楼下响起唐逸荣按车喇叭的声音,傅黎光眼前年轻的唐逸荣消失了,如果再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和现在的唐逸荣融合在一起。 傅黎光转身下楼,唐逸荣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傅黎光冒着大雪奔过去,嘴里嚷嚷着“来了来了别催了”,而后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天色渐晚,大雪未停,但傅黎光终于也成为了有家可归的风雪夜归人,这样就已经很好。 第73章 番外一·审讯 唐逸荣的二姐家在县城中心,距离夫妻俩的小饭馆不过百米之遥,饭馆什么都卖,早晨做包子烧麦,中午做米线面线,店面虽然不大,但因为位置好,周围上班的人,上学的人都喜欢来这儿吃,所以生意很是不错,这些年也赚到了些钱。 自然了,这钱对傅黎光和唐逸荣来说,又不太能登得上台面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唐逸荣的姐姐对他的疼爱与照顾,连带着傅黎光也一起享受了无微不至的关怀。 唐逸荣和傅黎光风尘仆仆地赶回县城,路上给他二姐打了个电话,一进家门就已经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 “舅舅,你来啦!”唐逸荣二姐的儿子今年七岁,上小学,见着唐逸荣很亲热,唐逸荣揉揉他的脑袋,小朋友退开一步,看见了唐逸荣身边的傅黎光。 “这也是舅舅。”唐逸荣主动介绍道。 于是小朋友乖巧礼貌地说:“舅舅新年好,我是安安。” 傅黎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给他,说:“安安也新年好,压岁钱,给你的。” 唐逸荣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他的姐姐闻讯走到身边,将红包从安安手里抽出来塞还给傅黎光。 “这也太多了,不能拿不能拿。安安,快还给人家!” 于是傅黎光便望向唐逸荣,唐逸荣做主,让安安把红包收下,又说不要站在门口闹腾,这事才算完,一家人这才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 唐逸荣二姐家里不算大,傅黎光和唐逸荣两个人往餐桌前一坐,再加上二姐一家人,就显得满满当当的了。 唐逸荣的二姐热情地给傅黎光夹菜,说:“阿荣说啦,可能会带你回来,所以我准备了好些东西,这些都是我在家里弄的,怕你不喜欢,不合胃口,还吃得惯吗?” 唐逸荣制止了他二姐的动作,说:“姐,不要再夹了,你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反倒是傅黎光笑眯眯地对唐逸荣二姐说:“姐,好吃的,您手艺真好,唐逸荣是跟您学的做饭吧,但好像还没学到您的精髓。” 唐逸荣的姐姐好像知道傅黎光和唐逸荣之间的关系,不光知道,她还非常接受,包括她的丈夫,也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不满的样子。傅黎光不知道唐逸荣是提前多久跟他们打了预防针,接受自己弟弟喜欢男人的事情想必都足够冲击,还要完全积极地接受认可,那就更难了。 想到这里,傅黎光看了一眼唐逸荣,唐逸荣正在低头给他挑掉菜里的花椒和辣椒。感觉到傅黎光在看自己,他抬起头也看了傅黎光一眼,然后把挑干净的一块肉放在傅黎光面前的碗碟里。 “吃吧,弄干净了。” 傅黎光低头吃着饭,唐逸荣的姐姐笑眯眯地在一旁说话:“我们阿荣还从来没有带人回过家呢,这么些年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傅黎光吃着吃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顿了一下,问唐逸荣:“是吗?是第一次吗?” 唐逸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然后阻止了他姐姐继续说话,道:“姐,你别说这些了,安安考的怎么样?有好好读书吗?” 一提到考试成绩,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安安就像被掐中命门似的,他瞬间就蔫了,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舅舅,吃饭的时候就别说这些了吧!” 傅黎光很能理解安安的心态,于是他也加入了讨论,不方便问唐逸荣的姐姐,就专心问唐逸荣:“那你大姐的孩子呢?今年多大了?成绩怎么样?” “跟安安差不多大,成绩比安安高好几个档,对吧,安安。” 安安成绩一般,但胜在心态绝佳,被调侃也高高兴兴的,说:“那是大姨大姨夫教得好,他们俩都顾不上我,我怎么会学习好考试好?” 傅黎光想了想,对安安说:“那这样吧,如果下学期期末考试你进步了,我就带你去你舅舅那儿过暑假,怎么样?” 安安还没来得及高兴,唐逸荣的二姐又十分惊讶且惶恐地说:“这太麻烦了吧,这么大的孩子正闹腾呢……” 唐逸荣一开始也有些震惊,反应过来以后,见傅黎光确实是真心提议,便打断了二姐的犹豫不决,说:“多让小孩出来也不是坏事,把两个人都带着,还能做个伴,别担心。” · 吃完饭以后,唐逸荣的二姐把家里的客房收拾出来,让他们住下。她一边收拾一边对唐逸荣说:“这个房间太久不住人啦,不然让安安来睡这里,你们睡安安的房间吧。” 唐逸荣连哄带劝地把人送出去,这才躺倒在床上,说:“累死我了。” 傅黎光冷冷淡淡地踢了踢他的脚,说:“别躺了,赶紧去洗澡,洗完了换我。” 唐逸荣拉着傅黎光的手晃了晃,含含糊糊地说:“先休息一会儿再去……” 正在黏黏糊糊呢,门外传来唐逸荣二姐的声音:“阿荣啊!牙刷毛巾我都给你放在卫生间了,那一摞新的就是哦!” 傅黎光又踢了踢他的鞋子,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听到没有,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赶紧去吧!” 唐逸荣不情不愿地起身,皱眉看了傅黎光好一会儿,笃定地说:“我觉得你对我态度很恶劣,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别废话了,快点去。” 傅黎光越是这样说,唐逸荣就越是确定傅黎光肯定不高兴了,而且是因为他不高兴的,但洗澡的时候唐逸荣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惹傅黎光不高兴了,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刚才在饭桌上说的话,既没有喝多,也没有信口开河,不明白傅黎光在闹什么别扭。 等两个人都洗完澡躺在床上,已经入夜了,唐逸荣正在思索应该怎么开口,傅黎光就主动开口了。 “唐逸荣,我问你个事,你老实回答我。” 唐逸荣心头一紧,听傅黎光这个语气就不像是要问什么好事,唐逸荣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要被严刑逼供,因为茫然未知,所以更加恐慌。 “你说吧。”唐逸荣说。 “当年你走了以后我去找你姐姐,你姐姐跟我说,你当年还有过一个都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还说不是你家里介绍的,是你们俩你有情我有意来着,怎么感情都那么好了,也没带人到你家坐坐?”傅黎光就好像是跟唐逸荣聊家常似的,轻飘飘地问他。 但唐逸荣瞬间就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他心里闪过许多回答,但好像都不合适,正在绞尽脑汁,就听傅黎光又说:“你也别紧张,之前我都把这事儿忘了,只是今天见到你姐姐了,我才又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儿,给你五分钟,你好好酝酿一下措辞再跟你说。” 傅黎光说完这话,就靠在床头,拿起手机开始回消息。过年期间他收到的新年祝福数不胜数,这一天都在路上奔波,傅黎光只有这个时候才有空好好回复。 嘴上说的风轻云淡,其实傅黎光心里还是万分在意,所以他一口气在几个群里发了好几千的红包,惹得群里上上下下一阵欢呼傅总新年好,心里这口气才算顺了点。 但是抬头看到唐逸荣一脸谄媚心虚的笑,傅黎光觉得自己那口气又堵着了。 “想好了吗?”傅黎光问。 “想好了想好了。”唐逸荣赶紧说。 其实唐逸荣没想好,因为这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绕不过去的坑,他是因为他爸生病才会给傅黎光说这段事的,可是当时为什么会说起这事,他打着什么主意,唐逸荣心里清楚,傅黎光现在也清楚。而他没想到自己姐姐居然也会给傅黎光说起这事,说的还是她们心里认定的那个版本,唐逸荣自作自受,两头不是人。 不过傅黎光问了,唐逸荣硬着头皮也得回答他,唐逸荣想了想,撩开一点傅黎光的被子,坐在床沿。 傅黎光嫌弃地把脚往一旁缩了缩,继续看着手机,道:“想好了就赶紧说,说完了还得睡觉呢。” “我当时有个中学同学,你知道我们这儿读书难,所以一路从小学上到高中的,就只有我们俩人。后来我考上大学了,她考了个大专。她家里看只是个大专,就不想让她去读,我就帮她说服她家人,又跟她一起办了助学贷款,她很感激我。”唐逸荣说到这,看了眼傅黎光,想看看他脸色如何。 傅黎光面色如常,像个谍战片里冷酷无情的革命战士似的,他有自己的一套信仰和逻辑,因此对敌人的供词一概不予置评,只冷静地说:“然后呢?” “然后……哎,这有个社会背景,我得跟你说,就是我们这儿男孩儿结婚特别难,所以家家户户都能早点定亲就早点定亲,我们家一看,她这么感激我,经常主动来找我,就去她家提亲了,她家里还没点头,她自己就点头了。但她家里觉得我是大学生,应该有可以搜刮的余地,所以狮子大开口,就这么崩了。” 唐逸荣尽量言简意赅地说完,看见傅黎光还是那副冷峻的如同在审犯人似的表情,瞬间心态就崩了,还没来得及给自己鸣冤,傅黎光就开口了:“所以你姐姐说的也不算假话,你当时给我说的呢,也是挑挑拣拣,对吧。隐瞒实情,这是第一项罪。” 唐逸荣哪有不认的,他连忙低头认罪,说:“对对对,是我不对。” 傅黎光冷笑一声,又继续说:“不仅隐瞒实情,还故意说这事儿给我,想让我同情可怜你,对吧,给我下套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唐逸荣悻悻地说:“差不多吧。” 傅黎光闻言,一卷被子便躺下了,说:“那你自己想想今天晚上是不是应该上床睡觉吧。” 傅黎光重拿轻放,唐逸荣死里逃生,他想了一会儿,缓缓地爬上床,说:“我觉得我还是得上床睡觉,不然你冷了怎么办?” 傅黎光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没轰他下去,只嘟囔着说:“真够不要脸的。” 唐逸荣从他怀里扯了点被角盖在自己身上,美滋滋地说:“是是是,我不要脸,以前不要脸,现在也不要脸,只对你不要脸。” 第74章 番外二·祭扫 唐逸荣在床上提心吊胆地躺了几秒钟,见傅黎光的确没有要把他一脚踹下去的意思,于是便贴得近了点,嘿嘿笑了一声。 傅黎光转过身来怒瞪着他,道:“你干什么?神神叨叨的?疯了吗?” “不是,是高兴。”唐逸荣说。“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安安,还愿意在他假期的时候带他去咱们那儿玩,我以为你会不好意思,或者有点认生的。” 弄明白原来唐逸荣在高兴这个,傅黎光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什么的,我要是整天跟你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很烦,让小朋友来闹腾闹腾,等于是在帮你了。” 傅黎光还是在生唐逸荣的气,讲话夹枪带棒的,但唐逸荣高兴,傅黎光怎么说他听着心里都甜丝丝的。在唐逸荣心里,傅黎光说这话的意思,就等于是在给他俩的爱情增加保鲜剂,延长保质期,是有跟他长长久久过下去的打算。 唐逸荣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半撑起身在傅黎光脸上亲了一下。 “我真喜欢你!小黎。”唐逸荣亲完就躺回去,说。他说话的时候心口还起伏不定,是真的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傅黎光突然被亲了一下,先是怔愣,而后便又气又好笑。唐逸荣年轻的时候老成持重,高冷且清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难以接近半分的样子。现在人到中年了,唐逸荣却像是少年人似的,冲动又爱搞浪漫,既不计成本地追爱,也放肆地表达爱。 傅黎光想,和唐逸荣错过了十年其实也挺好的,十年的时间让他在感情里学会了收,让唐逸荣学会了放,两人融合,相处起来比之十年前要更轻松。 倘若十年前不曾发生那些事,或许他和唐逸荣也并不会走太久,毕竟两个人那时候的性格天差地别,没有磨合,也不能互相理解体谅,更不会有任何一方让步。 想到这里,傅黎光的心又柔软了点,他把裹在自己身上的大半被子给唐逸荣盖了一半,两个人裹在一个被窝里,唐逸荣立刻就主动靠了过来,把两个人中间的位置填满了。 傅黎光反手拍了拍唐逸荣,说:“好了,快睡觉吧。” · 第二天他们去了唐逸荣的大姐家。唐逸荣应该是提早很久就行动了,他的大姐一家对傅黎光也很热情亲切。 住在大姐家的这一晚,傅黎光终于问了唐逸荣,是不是早就跟大姐二姐通过气了,所以两家人才都一点都没有难以接受,甚至都没有表示惊讶或者不习惯。 问这话的时候傅黎光正在看着唐逸荣收拾行李箱,他们要在唐逸荣的老家待三天,明天去祭拜完唐逸荣的父母就要回去了。 唐逸荣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问傅黎光:“如果我说我几年前就开始给她们做思想工作了,你会相信吗?” 傅黎光没说是信还是不信,他只是看着唐逸荣,等着唐逸荣之后的话。 唐逸荣告诉傅黎光,从他打算重新挽回傅黎光那天开始,第一件事就是先跟自己的两个姐姐坦白,一开始两个姐姐当然很难接受——同性恋放在任何一家人身上都不会是一个能够轻轻揭过的话题,更何况对唐逸荣两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姐姐来说,事业有成的唐逸荣是全家最后的希望。 但是唐逸荣要想挽回傅黎光,就一定要把大后方打通,他不希望自己将来在这头焦头烂额地追着傅黎光东奔西走,那边还要因为家人的反对和阻挠,而影响到傅黎光半分情绪。 所以唐逸荣苦口婆心一遍遍地去劝,忍下了姐姐们的不解、谩骂、眼泪和痛斥,既要让她们接受自己只能喜欢傅黎光一个人,还要让她们对没见过几面的傅黎光保持友好的态度,甚至还要拜托她们跟家里人也都做通思想工作,不要在任何一个环节让傅黎光感受到不适。 “其实也不是我想面面俱到,只是我觉得我做的多一些,让来自外界的阻力小一些,才能专心去追求你,否则我四面楚歌,想必很快就要绝望了。”唐逸荣说着,苦笑一声:“就算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还是有很多时候感觉一点希望也看不到,所以我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万幸,真的。” 傅黎光听完,好一会儿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不希望自己被当做全世界最特别的那一个人来珍视的,傅黎光一介凡人,当然也希望。尤其是在他遭逢背叛之后,那种对极度郑重的爱的渴望几乎超越了一切,成为他情感世界的王冠。 但是傅黎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份极度郑重的爱,背后居然是这样难言的震撼与压力。“你做这么多,不怕在做的时候心力交瘁,就放弃了吗?或者你始终没法打动我,那你所做的这一切不是都白费了吗?”傅黎光问。 “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想你问的这些问题,我才知道世上果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对你付出这么多,除了爱,还有愧疚,懊悔,想要补偿的心态,时间长了就想明白了,你原谅我,是我侥幸重获新生,你不原谅我,那也是我自食其果。”唐逸荣说。 说话间他已经整理好行李箱了,他把行李箱扣好立在墙边,说:“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明天山路不好走,睡不好没劲走的。” 两个人躺在床上,傅黎光主动朝唐逸荣的方向靠近了些,唐逸荣伸手搂着他,傅黎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唐逸荣,我们都把以前的事情放下吧,放下,别再想了,别再回头看了。”傅黎光低声说。 唐逸荣点了点头,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 山路果真难行,再加上这几天刚下过雪,天一热,积雪都存不住,山路上的雪化得淅淅沥沥,一路泥泞。 这几年山里通了公路,比之以往的土路要好走百倍,唐逸荣和傅黎光开着车上山,但车只能停在祖屋院子里,要想祭祖,只能徒步上去。 祖屋虽然没有人住,但是两个姐姐都还记挂着这里,时不时就会来这里收拾打扫,连菜园也伺候得井井有条,虽然是冬天,可菜园里丝毫不见荒凉破败之感,大约在夏天的时候,还要为家里提供一整个夏天的蔬果。 傅黎光和唐逸荣停好车,便提着祭品朝山上走,傅黎光走得踉踉跄跄,唐逸荣便一路搀着他,两个人花了比上山多一倍的时间,才见到两座坟茔。 坟前有些祭扫过的痕迹,大约是唐逸荣的两个姐姐来过,唐逸荣把东西都一一拿出来摆好,纸钱在风里被微微吹起一角,很快就被唐逸荣按住了。 失去父母已经十多年,再多的伤心也都淡了,唐逸荣看起来并没有太难过,但他很郑重,他点了香,又烧了张纸,说:“爸,妈,今年来看你们,跟前些年都不太一样。” 他看了一眼傅黎光,傅黎光正蹲在他身边,把他手底下压着的纸钱抽出来,一张一张地递给他,觉察到唐逸荣在看自己,傅黎光回望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唐逸荣粲然一笑,继续烧着纸钱,说:“今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有家了,我跟我想要过一辈子的人在一起了,所以带他来看看你们。” 傅黎光想说几句话,唐逸荣却没让他说,只自己絮絮叨叨地说:“本来一确定下来就该告诉你们,但他工作忙,我也忙,总是没空,也就过年这几天才有空,所以马不停蹄就来了。爸,妈,你们放心,大姐二姐过得很好,我也过得很好,往后一切都会很好的。” 唐逸荣原本觉得自己有很多想说的话,一向不怎么会紧张的他居然还在心里打过很多腹稿,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词穷了,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我现在过得好。具体是怎么好、有多好,这些唐逸荣想说,却说不出来。 于是唐逸荣只能加快速度,拼命烧纸给父母,仿佛想以此告诉父母,他现在赚了大钱,收获了爱人,衣食无忧,心满意足。 因此唐逸荣和傅黎光带上来的之前很快就烧完了,先前燃起来的香也快要烧到尽头,唐逸荣拍拍手,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傅黎光诧异道:“这样就走吗?就不在说说别的了?” 唐逸荣摇了摇头,说:“不用说了,他们会感觉到的。” “那我也不用说吗?”傅黎光问。 唐逸荣突然笑了起来,道:“我爸妈都不善言辞,如果他们活着,你跟他们说话,他们一定也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所以我跟他们相处一向都多做事,少说话,不然他们会不自在的。” 傅黎光哦了一声,跟着唐逸荣慢吞吞起身朝山下走。但刚走出去没几步,傅黎光就跑了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嘟囔道:“我觉得我还是要说几句话。” 唐逸荣被傅黎光挣脱,站在原地,看着傅黎光跑回到父母的墓前。他鞠了一躬,很快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走到傅黎光面前,说:“好了,走吧。” “说什么了?”唐逸荣问。 “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他们放心,你过得很好。” “这不是跟我说的差不多吗?”唐逸荣笑着问。 傅黎光也笑了起来,他差点又滑一跤,被唐逸荣眼疾手快搀住了,傅黎光惊魂未定,仍然笑眯眯地对唐逸荣说:“那可不一样,差多了。好了,快点下山吧。” 唐逸荣稳稳当当地搀着傅黎光,两个人的身影很快便走远了。 第75章 番外三·杨涵 杨涵第一次参加公考,不出所料的失败了。公考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情,杨涵复习准备得晚,心思也飘忽不定,落榜并不奇怪。 但父母仍然对此长吁短叹了许久,仿佛杨涵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奇怪得很,杨涵没有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对孩子读不读书这事好像并没有什么期待,他考上大学了,父母才突然明白过来,希望他成人成才,光宗耀祖。 再加上小地方还有个口口相传为人称颂的唐逸荣在前,这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有出息的人,因此父母就总是拿唐逸荣给杨涵举例。 比如唐逸荣发达了以后是如何资助两个姐姐,是如何热爱家乡不忘本,是如何光耀门楣举家面上有光,这些话来来回回挂在父母嘴边,落在杨涵耳中,都令杨涵感到一阵难言的气恼与无奈。 他当然不能对父母直言自己对唐逸荣的偏见与嫌恶,甚至对他来说,跟傅黎光在一起的那漫长的两年时间都好像一场梦,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藏在心里,久而久之,连自己也快要忘了。 杨涵的父母执意想让他回到家乡留在父母身边,杨涵原本和傅黎光在一起时想要留在大城市打拼的勇气和莽撞,在和傅黎光分开后已经所剩无几,或者说是荡然无存。 杨涵知道自己和傅黎光之间是天壤之别,门不当户不对,做个不能见光的小情人都显得不够美貌精致,但他同样不觉得唐逸荣就配得上傅黎光,即便唐逸荣现在财大气粗,好像已经炼出一身高雅的外壳。 在杨涵心里,他和唐逸荣是一类人,傅黎光是另一类人,傅黎光那种骨子里的、他自己都无意识的克制与疏远,其实就是他的清高。杨涵跟他在一起的两年的时间里,比任何一点都更能体会到的,就是傅黎光的这种秉性。 但杨涵是不会这样的,唐逸荣也不会,傅黎光有底气有资本去享有任何爱意而不感到难堪,可是对于杨涵来说,因为一直以来拥有的都太少太少,傅黎光稍稍赠予一点爱,他就紧攥不放,成为枯燥生活里的全部希冀。 杨涵相信唐逸荣也是这样的,否则依照傅黎光对待唐逸荣的冷心冷脸,唐逸荣是没办法坚持这么久的,一定是傅黎光有什么让唐逸荣永远难忘,所以才拼死追求。 杨涵觉得挺悲哀的,他和唐逸荣一样,但在这场没有硝烟甚至还没有展开攻伐的战役里,自己落荒而逃,只是因为唐逸荣比他早出生了那么些年,因此手里的资本也就比他多了些。 杨涵静下心来自己也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主动放弃傅黎光,那之后会怎么样。想过之后他又无奈摇头,想必一样会输给唐逸荣的,而且输的姿态只会更难看更丑陋。 如果说傅黎光的心是一座天平,在唐逸荣和他之间摇摆,那么从一开始傅黎光的心就是偏的,只是杨涵这个正牌男友的身份像一个无形的绳子将他勉强拴在中间的平衡点。可两人持久拉锯,傅黎光夹在中间,总有一天那根绳子会拉不住他,让他头也不回地滑向唐逸荣。杨涵亲手斩断这根绳子,至少还勉强为大家都保有体面。 · 毕业前杨涵报名了大学生的支援计划,索性这一次他顺利通过,被分回到家乡。像杨涵这样的大学生,在家乡还是很受欢迎的,有好些个单位愿意接收他。 机关单位事情不多,杨涵经手的都是些琐碎的杂事,但他办事认真,人也聪明勤勉,因此领导同事都很喜欢他。 做了小半年以后,领导找杨涵谈话,问他是不是愿意在服务期结束后也留在这边,如果他愿意,往后的纳编考试可以优先考虑他,晋升评优当然也不会落下他。杨涵回家跟父母商量过以后,决定就留在这里。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像杨涵这样的年轻人,是很容易冒头拔尖的,他开始渐渐经手一些重要工作,上边有领导来检查工作了,杨涵的领导也总是会选他陪同。偶尔当地新闻里会拍到他,大领导身后乌央乌央跟着一大群人,杨涵夹在其中,看起来温润而挺拔,惹眼得很。 杨涵的父母当然很高兴,毕竟能在电视报纸上看到杨涵和领导的同框,让父母们感到分外欣慰,是一件面上极为有光的事情。连他妈妈病后一直不太好看的脸色也渐渐红润有光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况且辛辛苦苦供养的大学生总算不曾辜负这些年的辛苦。 时间久了,也有办公室里热情又好事的大妈们要给杨涵介绍女朋友。杨涵是单身,这事早在他刚刚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被大妈们旁敲侧击地问清楚了,只是后来宣扬得满机关大院都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妈们给杨涵介绍的姑娘形形色色,会计出纳、幼师老师、护士文员,条件大多优秀,工作也稳妥,大家把杨涵看作是潜力股,配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理应是天作之合。 杨涵跟着傅黎光的那几年,旁的或许没怎么学会,但打太极的功夫倒是耳濡目染学了不少。都是同事,在这样的地方又讲究个先后,即便是平级,也都是工作早于杨涵几十年的前辈,他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于是介绍给杨涵的小女孩,开玩笑似的能推拒的,他都会推掉,不能推拒的,他也会都跟着见见,聊聊,过后不了了之以一句缘分不到作解释,总比张口就无理地拒绝要好。 杨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作是同性恋,因为除了傅黎光他没喜欢过旁人,不论男女。因此这让杨涵感到很纠结,倒不是纠结傅黎光,他只是纠结自己日后谈婚论嫁,算不算骗了对方,如果真的骗了,又该怎么挽回。 傅黎光对杨涵来讲是一场遥远的梦境,他在那个梦境里所经历的一切,现如今再想起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站在开阔的大平层朝下望去的城市夜景和灰蒙蒙的小县城亮起的几点星光当然不一样,但是那里太高了,高处不胜寒,杨涵脚不沾地,就像飘过那个城市的孤魂野鬼。而他在小县城驻足,渐有落地生根之感。 · 杨涵相亲总是不成,父母也觉得难受,既怕是难堪的家境拖累了杨涵,更怕是无能的父母连累了杨涵。 其实杨涵才多大,谈婚论嫁的事情还早,只是小地方的人普遍早婚早育,杨涵读中专职校的同学早早毕业工作,连二胎都生过了,杨涵还像个学生似的,站在一众“公家人”的队伍里,看起来像个还在迎风生长的小树苗。 父母屡次想问问杨涵相亲不成是怎么一回事,好在杨涵工作忙了起来,有了推拒搪塞的理由。先前县政府领导再次更新换代,新领导上任,要各部门编撰整合各类文书档案,把工作内容汇成报告,过后要专门召开全体大会,讨论并确定方向。 大约是上边给的“摘帽”任务艰巨,稳坐贫困位的县城的发展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所以要查漏补缺,捋顺关系找准方向。但这话说起来都是官场上的套话,真到了工作落实的时候,辛苦的还是杨涵这样的年轻人。 一项一项政策条款朝前追溯,三两年已经是容易的,十来年堆积如山的问题也不足为奇。杨涵日日挑灯夜战,未免一趟趟往档案馆翻着麻烦,干脆把本部门留存的档案都借了出来。 杨涵借着工作逃避家人的追问,入夜了也还在办公室待着,他还特地去跟领导申请了一张行军床,就摆在办公楼的一间空办公室里,索性连家也不用回了。 老旧的会议记录翻起来耗时耗力,好在杨涵耐心好精力足,躺在行军床上也能一页一页地慢慢看。 翻了很久,杨涵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唐逸荣。 唐逸荣的字笔力苍劲,会议记录也比先前的人做得更简明易懂,真正做到言简意赅,该记的一样不少,还能写得井井有条,可见他这人的确是个难得的才俊。 杨涵看到唐逸荣的名字,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脆弱的行军床发出嘎吱一声响。这一晚月光很好,床边能看见高悬的月亮,杨涵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回到办公室里按照时间,去翻阅了时任领导的名单。 没翻多久,他看到了唐逸荣的直属领导,姓氏是那个熟悉的傅字。 一同做过老师,而今咬牙切齿,看起来好像是比陌生人还不如的仇家,相处起来又有一种奇怪的熟悉,那些曾经让杨涵困惑而不敢问也无从开口的问题,此刻终于被他自己发现了答案。 杨涵轻轻地放下手里的会议记录,站在窗边长舒一口气,月明星辉,什么是属于他的,什么是不属于他的,过往那些令他伤心辗转的经历,现如今他终于可以放下了。 并不是傅黎光的心是偏的,而是他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过客,只是偶尔被赋予了几句台词,永远也不是主角。 杨涵有些怅然,但最终感到解脱,他不必再囿于往事,终于能够了然放下。 第76章 番外四·团圆 从唐逸荣老家回来后,唐逸荣真的去考了试,而且考试结果居然也还不错。 他读书的时候就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去考的导师又跟自己读书时的导师是同门,原本老师并不招非本校应届硕士毕业生,但唐逸荣先前特意跑去见了一次,又联络了自己本科时的导师帮忙,竟然也拿到一个可以参加考试的应允。 唐逸荣本就是典型的应试型竞赛型选手,越到关键时刻,他越能沉着冷静超常发挥,所以哪怕扔下书本离开校园许多年,真到了读书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黎光是真的高兴,感觉比唐逸荣自己还要高兴,他一向对读书好的人致以崇高的敬意,更何况唐逸荣是他身边十分罕见的真学霸——倒不是公司里工作中没有学霸,只是人过中年,再多的聪明才智都被生活压垮了,要忙于生计忙于赚钱,像唐逸荣这么游刃有余的确实少之又少。 唐逸荣辞职以后精神状态要比先前好很多,可见工作的确摧残人,哪怕是唐逸荣这种聪明人都会被工作折磨。不过工作对唐逸荣的折磨也并不是让他显得憔悴,只是要处理太多业务上的问题、人际中的问题,要在社交场合左右逢源,又要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凡此种种,都让唐逸荣显得心机深沉,不好接近,也颇有压力。 现在唐逸荣卸下重担,就显得和蔼可亲多了。只是这些改变傅黎光都不太能感受得到,唐逸荣在他面前一贯是温柔贴心、低调沉稳的五好男友模样。 包括这次考试成功,傅黎光想大肆宣扬一番,唐逸荣也制止了他。“别这么高调了,咱俩自己庆祝庆祝就得了。”唐逸荣说。 傅黎光倒不一定非得让人知道,只是这件事确实让他倍感兴奋,至于是为什么会这么兴奋,他也说不清楚。 自私一点讲,傅黎光并不太喜欢商场中的唐逸荣,虽然那样的唐逸荣运筹帷幄分外迷人,可傅黎光还是会因为他过分的深思谋算而感到有些畏惧。的确是畏惧,唐逸荣的心思转得太快了,傅黎光当然也怕他时刻在算计的环境里,不由自主地对他、对他们的感情也算计起来。 离开那样的环境,唐逸荣的性格或许不会改变,可身边的环境会缓和唐逸荣身上的诸多“不由自主”,傅黎光觉得这样应该能为感情上一把保险。 唐逸荣自己执意不再回到汇盛,执意要走上新的人生道路,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在其中。感情一定要有牺牲的,他因为这段感情放弃自己打拼多年的事业,傅黎光也为了他放弃了原本跟自己父母亲密的关系。两人都有所失去,也彼此失去过,才更显得得到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珍藏的事情。 唐逸荣说私下庆祝,傅黎光就打算两人出门去度假,唐逸荣却再一次阻止了他。 “先别急着安排行程,学校马上也快要放暑假了,问问傅黎星,再问问平平和安安,咱们出门的话可以带他们一起。”唐逸荣说。 唐逸荣的提议是出于好心,想拉近距离,傅黎光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应下,准备按照小孩子的时间来敲定行程。但傅黎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详,都是小男孩,还都是正闹腾的年纪,如果真的出去玩,想必头都要痛了。 傅黎光把自己的忧虑告诉唐逸荣,同时给他打好预防针:“都带上当然没问题,但是鸡飞狗跳的时候,你得负责。” · 傅黎星放假以后,傅黎光和唐逸荣一同登门,去跟父母商量带他出去玩的事情。原本傅黎光想着自己去就可以了,免得父母看到唐逸荣又是一肚子火气,闹得双方都不愉快。唐逸荣却说自己不去,傅黎光的父母未必会高兴,反而十分不礼貌,关系的修复总要有一方做出弥补的努力,因此就一同跟着去了。 果不其然,傅黎光的父母看到两人一同登门,面色冷冷淡淡的,连杯茶水也没有,还是傅黎光自己去端了水过来。 他顺手递给唐逸荣一杯,傅太太便冷冷地说:“养了你三十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怎么去给人端茶倒水了。” 她说完,十分看不下去似的冷哼一声,翻了两人一眼,转向别处。大约是真的生气,她连手指都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傅黎光看着,胆战心惊的,怕她把美甲也给折断了。 这杯水端在傅黎光手里,唐逸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傅黎光也有些莫名其妙,唐逸荣没怎么来过他家,在这种小事上挑三拣四,即便知道父母对唐逸荣极为不满,傅黎光还是感到无话可说。 好在唐逸荣拉了拉他的裤腿,示意他别再站着了,傅黎光才将水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在唐逸荣身边。 唐逸荣担心傅黎光因为刚才的事情,一张口讲话就不怎么好听,更加激化矛盾,于是赶在傅黎光面前开口,表明了来意。 “叔叔阿姨,我们这次来是想跟您二位商量一下,星星也放暑假了,我姐姐家也有两个男孩,把他们都接到我跟小黎那边,小朋友多了热闹,过段时间也可以带他们出去玩一趟。” 傅黎光每次回家,傅黎星都是最关注的的,所以一直趴在楼上偷偷摸摸竖着耳朵听,一听到傅黎光和唐逸荣要带他去玩,傅黎光立刻从楼上冲下来。 他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蹦下台阶,一边嚷嚷道:“好啊好啊,要待几天,现在就走吗?我收拾东西!” 傅先生和傅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傅黎星给搅了个乱七八糟,傅太太不满地拍了傅黎星一下,傅黎星吃痛,搓着手臂委委屈屈挤在了傅黎光身边。 “你坐在那儿干什么!到这里来!坐没坐相!”傅太太瞧见傅黎星粘着傅黎光的模样就来气,一种两个儿子都不争气都背叛自己的怒火涌上心头,冲着傅黎星呵斥起来。 傅黎光拍拍傅黎星的屁股,让他起来,低声道:“坐到那边去,听话。” 傅黎星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傅太太见状,心气又略微顺了些。她倒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傅黎光和唐逸荣带傅黎星出去玩,毕竟傅黎星在家,她也头痛,而且这俩人有了想法,又巴巴地跑来商量,傅太太也不太能挑的出错。 “准备去哪玩?待多久?傅黎星开学前还有二十天的补习班,很重要的。”傅太太说。 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傅黎星跟他们去玩了,傅黎光大喜过望,连忙道:“唐逸荣两个姐姐也是希望尽量在开学前提早一些回去,也得做假期作业补补课,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傅太太哦了一声,又问:“那两个孩子多大了?” 傅黎光说:“比星星小点儿,七八岁,在上小学。” “什么时候来啊?带到家里一起吃个饭,别来了一个多月,只见着你们两个,也太不礼貌了。”傅太太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客厅,只留下他们几人。 傅黎星一看傅太太走了,胆子大起来,又挤到傅黎光身边,聒噪地发问:“这是同意我去了吗?是不是啊?” 傅黎光和唐逸荣却没顾得上回他,傅太太说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同意了,不光同意两家的孩子一起过暑假,还同意让他们带着小孩一起回家吃饭,这不仅比傅黎光和唐逸荣想象中要顺利,还更加圆满。 一直没开口的傅先生对傅黎星说:“傅黎星,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回房间做作业去,你以为玩完回家以后,二十天的补习班还有空让你做暑假作业是吗?” 把傅黎星轰走,傅先生也打算回房了,他站起身,说:“不留你们吃饭了,出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多操点心。” · 得到父母点头首肯,唐逸荣和傅黎光挑了个周末,亲自跑去把平平和安安接到了自己身边。离家这么远,待的时间又不短,唐逸荣的两个姐姐都是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孩子则兴奋得手舞足蹈,走在航站楼里都乐得恨不能打滚儿。 按照傅黎光父母的意思,下了飞机他们便直奔到家,全家最兴奋的人莫过于傅黎星,像个活泼闹腾的小狗似的在院子里伸着脖子巴望。 平平和安安有些局促,但傅黎星毫不局促。平平安安小声打了招呼叫哥哥好,傅黎星洋洋得意地纠正他们:“我不是哥哥,我是叔叔。” 平平和安安茫然地望着傅黎光和唐逸荣,傅黎光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下傅黎星,骂道:“你是不是特享受当叔叔的感觉,以后你也当我叔叔得了。带弟弟去洗手。” 傅黎光说的没错,他真的享受当叔叔的感觉,虽然被傅黎光揍了也训了,可他还是小声纠正道:“都说了不是哥哥和弟弟,我是叔叔!” 饭桌上当着小孩的面,傅先生和傅太太都没有太过为难傅黎光和唐逸荣,算是安安稳稳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饭后,傅太太拿出两个红包给平平和安安,说:“要出去玩,他们两个可能有顾不上你们的时候,红包一人一个,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应急用的。” 说的是给两个小孩以备不时之需的红包,但只看厚度就不像是随便买点零食玩具的厚度,傅黎光知道这是拐着弯给他们俩赞助,虽然自己肯定不缺钱,但这是父母的一片心意,傅黎光连忙让平平和安安收下了。 傅黎星在一旁看得眼馋,趁热打铁追问道:“那我的呢?没有我的吗?” 傅太太瞥了他一眼,道:“你都是叔叔了,还跟小朋友抢什么抢,好好做你的叔叔吧。” 第77章 番外五·携手 傅黎光和唐逸荣为了迎接几个小孩到来,把家里的客房重新装修了一番,原本的一张大床换成了一个高低床和一张单人床,这样几个小孩既可以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又可以各自分开。 原以为小孩子原先互不认识,年龄也有差距,再加上生长经历也各不相同,可能很难玩到一起去,没想到小男孩之间培养感情总是神速,到家第一晚,三个人就已经闹起来了。 傅黎光和唐逸荣哄着他们一个个去洗了澡,等把他们都安顿好自己再去洗完澡出来后,已经感到有些疲惫了。 他们两个不管在其他方面有多么丰富的经验,带小孩的经验都是零。傅黎光对傅黎星的照顾仅限于买买买,唐逸荣的照顾也只有逢年过节带些礼物,单独的短时间的相处,傅黎光还有幸体会过几次,但这样长时间且几个人一起的经历,对傅黎光和唐逸荣来说都是第一次。 “我怎么觉得,这一个月咱俩会过得很辛苦呢?”洗完澡出来,傅黎光擦着头发跟唐逸荣说。 唐逸荣笑了,他接过傅黎光手上的毛巾,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发梢滚落下几颗水珠,傅黎光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可能会辛苦吧,但是也热闹,比咱俩在家的时候热闹多了。”唐逸荣轻声说。 傅黎光闭着眼睛听到唐逸荣这么说,又忍不住思绪纷飞,开始想其他的事情。现在的确是热闹,但至多一个月,他们就要回到自己家,到时候家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现在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两个人在家也不显得有多无聊,如果以后时间长了,年纪大了,再只有他们两个人,就难免显得有些孤独。 “唐逸荣,你想过孩子的事情吗?”傅黎光突然问。 唐逸荣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替他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好。他说话的声音跟他的动作一样轻柔,“以前想过,但那时候还是觉得应该先立业再考虑这些问题,所以没往深里想,后来就没想过了。” “我以前也没想过,但是刚才突然想到了,可能是看到家里这么多孩子,这么热闹,所以也会想想,假如咱们有孩子了会怎么样。”傅黎光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弯起,因为被今晚的情形触动,所以心情愉悦,万分向往。 可唐逸荣罕见地没接茬,傅黎光等了一会儿唐逸荣的回答,没等到,他奇怪地转头看向唐逸荣,唐逸荣跟他对上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茫然这种表情是很难出现在唐逸荣脸上的,所以傅黎光立刻就察觉出反常。 唐逸荣是心智很坚定的人,他想做的事情只有必须做到,不想做的事情也不会含糊拖拉,所以茫然一定不是唐逸荣对孩子的事情的茫然。或者说,唐逸荣的茫然并不是因为从未想过孩子的事情,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黎光的提问。 唐逸荣见傅黎光看过来,连忙换了个嬉皮笑脸不正经的面孔,道:“咱们哪来的孩子?你给我生吗?” 傅黎光没理会他的打情骂俏,他心思动了动,问:“是我爸妈又因为孩子的事情跟你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吗?你瞧你的表情,这么难以回答的。” · 时间拨回到几个月前,傅黎光因为唐逸荣的事情和父母吵过一架从家里离开后,傅黎光的父母缓过劲来,约见了唐逸荣。 傅黎星的偷听告密只知道他们通过电话,事实上,傅黎光的父母不仅跟唐逸荣通了电话,还见了面。 这次约见是私下进行的,瞒着傅黎光,一开始当然是俗套的偶像剧常见的桥段,傅黎光的父母逼问唐逸荣怎么样才能离开傅黎光。 但在那个时刻,唐逸荣和傅黎光已经是“生死之交”,傅黎光父母选择的时机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段,效果当然大打折扣。再加上唐逸荣能言善道,傅黎光父母只能节节败退,做出最坏的打算——如果唐逸荣坚持要跟傅黎光在一起,那就必须在他们手里走一遭,脱一层皮。 之后那次正式见面签的合约里有许多内容,都是这一次见面的时候提出来的,唯有关于孩子的这一项,唐逸荣希望不要加进协议里以文字形式呈现。 傅黎光的父母要求唐逸荣和傅黎光在一起的前五年里不许要孩子,如果一定要要孩子,代孕亲生的,要用傅黎光的,抚养权当然也要归傅黎光,如果是领养来的,抚养权则归于唐逸荣。 他们这样做,是想在一个可衡量的时间段内,让感情这件事变得可控。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五年内,唐逸荣如果变心了,只要他赤条条来去,傅黎光就还能愈合伤口,继续向前看,不至于留下孩子成为牵绊。五年后如果唐逸荣变心了,那有亲生的、和唐逸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对傅黎光是一种安慰与寄托,领养的孩子归唐逸荣带走,傅黎光还可以开始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干扰傅黎光生活的方向。 唐逸荣不觉得傅黎光的父母有多么苛刻,他只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人人都知道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傅黎光的父母也知道,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傅黎光以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气势再一次栽进他这个坑里。可傅黎光的父母还是要用一种可量化的条款,来尽可能保障傅黎光的安稳。 他们希望他不要受伤,不要再度被唐逸荣欺骗,如果说傅黎光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傅黎光的父母则是这样一种姿态——就算知道世上有数不尽的毒蛇吐出蛇信,是永远不可能清扫干净的,可他的父母还是愿意为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扫清障碍。 唐逸荣想告诉他们,自己对傅黎光的确是真心的,但想想过去的事,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立场能说出这话,哪怕他说了,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都说时间才是证明一切的最佳手段,唐逸荣想让时间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但傅黎光的父母也怕夜长梦多,时间越久,傅黎光受的伤越深。算不上博弈,唐逸荣束手就擒。如果这样能够让傅黎光的父母略微安心,那唐逸荣愿意这么做。 · 唐逸荣不知道该怎么跟傅黎光说这件事,他没打算让傅黎光知道。这也是当时为什么他会提出不要以书面形式将孩子的事情写在协议里的原因。 所有人都是情感动物,孩子的归属问题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任谁看了都不可能心无旁骛,如鲠在喉倒也罢了,如果再因此影响到对孩子的态度那才是有苦说不出。 当时唐逸荣这样提出来的时候,傅太太就十分轻蔑,似乎觉得提出这个约定都已经足够荒唐,唐逸荣居然还能为了这个荒唐的约定建言献策,岂不是更加荒唐。 “我怎么能放心不写在协议里呢?不写进去,没有白纸黑字的凭证,日后你违反了我们的协议,不也得像十年前那样吃个哑巴亏认栽吗?”傅太太的提问尖锐刻薄,她又补充道:“再者说了,你怕小黎看到了心里介意,耿耿于怀,那你呢?你就不会吗?” 唐逸荣抿嘴笑了:“叔叔阿姨,不怕你们笑话,小黎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人,在他面前,我对其他人一定都是区别对待的。有没有这一纸协议,原本影响也不大。” 他说起酸话是真的一流,现在面对傅黎光的质问却一时间大脑当机。傅黎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大约没错,但傅黎光不想去也不会去追问,唐逸荣和父母都选择不告诉他,那他就当做不知道。 傅黎光很明白选择性放弃一些知情的机会反而会让大家都过得比较开心,父母做什么都称得上是一番苦心,傅黎光不想去质问去争论而后伤他们的心,他也不想让唐逸荣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毕竟唐逸荣已经把姿态摆的足够低了。 如果这是能让他们一家勉强保证平衡的那个点,傅黎光愿意退一步,不去破坏难得的平静安稳。 于是傅黎光给两人递了个台阶,说:“算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刚才哄他们洗澡的时候都累死我了,我可收拾不来这些小孩。” 唐逸荣很自然地就接过了他的台阶,他笑着说:“是,辛苦你了,以后我来哄他们吧。” “那你还要做饭收拾房间,现在再加上哄小孩,会不会太辛苦了?” “家庭主夫就是这样的,你在外边辛苦赚钱,这些都由我打理,你看怎么样?”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件事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像投入湖水中的石子,短暂地激起几丝涟漪,但很快沉默,让湖面归于平静。 · 傅黎光和唐逸荣带着三个孩子去海边玩,提早就订好了酒店,几个小孩都没什么机会来海边,虽然只是浅海,但还是兴奋不已。 海边人很多,傅黎光和唐逸荣站在沙滩上了,才真正开始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巨大的遮阳伞在后边撑着,可是谁也没心思躺着享受。两个人站在一旁,两双眼睛完全不够用的,只怕一秒钟没有盯住这三个祖宗就出了什么事情。 相对而言,唐逸荣大姐家的平平是最乖的,安安和傅黎星“臭味相投”,每天都得大闹天宫,但乖也只是相对,毕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闹腾为主。 比如此刻,傅黎光和唐逸荣只是回到遮阳伞下喝了点水,再走到方才的位置,就看不见三个小孩了。傅黎光吓得魂飞魄散,拉着唐逸荣就开始四处找人。 唐逸荣连忙拉住他,安抚了好半天,说:“你别急,咱俩一起,效率太低了,分头找吧,好不好,就这一会儿的时间,跑不了多远的。” 唐逸荣话音刚落,他和傅黎光就被从背后偷袭了。三个小孩捧着沙子和水枪冲着两人突突突攻击,一边闹一边嚷嚷:“别站着啦!我们一起玩吧!” 唐逸荣和傅黎光防备不及,被三个小孩半推半拖地弄进水里,一个小小的浪头打过来,都浇得两人狼狈不堪。 傅黎光在水里扑腾了好几下,呛了好几口水才回到沙滩上。他抹了把脸,对唐逸荣说:“我再也不想什么要小孩的事情了,真的。” 唐逸荣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沙粒,说:“都听你的,也可以等你长大点了再说。” 傅黎光转头瞪他,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嫌我没长大吗?” 唐逸荣冲他促狭地笑了起来,傅黎光恼羞成怒,一骨碌爬起来,道:“我不跟你啰嗦了,我要去找这几个小屁孩报仇。” 唐逸荣又笑了,傅黎光跺了跺脚,在柔软的沙滩上毫无威慑力,但他并不在意,只问唐逸荣:“你干什么啊?你不想跟我一队啊?” 于是唐逸荣也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说:“好,跟你一队,什么时候都跟你一队。” 第78章 番外六·亲密 从唐逸荣老家回来以后,两个人休息了好几天,春节假期的最后几天几乎都是在家里无所事事度过的。 唐逸荣基本算是搬到了傅黎光这里,先前为了租下傅黎光的房子、抹去傅黎光和杨涵一起生活过的痕迹而重新装修购置的家具,又通通扔在那边落灰。 因此傅黎光总是骂唐逸荣骄奢淫逸太过浪费,唐逸荣却跟他扯什么必要投资,总之不论是进是退,他都有理,傅黎光说不过他,也懒得跟他说,就由他去了。 家里多了个人,空荡荡的家里就多了很多人气,不上班的时候傅黎光就随时随地躺在任何地方,看唐逸荣做家庭主夫,做饭收拾房间打扫卫生。 他们两个倒真像是结婚二十年的老夫老妻,结伴搭伙过日子,虽然和谐美满,但没了性生活做调味剂,就显得格外平淡。 唐逸荣大约是不敢跟傅黎光提性生活的事儿,傅黎光却是不想提。到了床上总不能用手过一辈子,况且如果用手,怕是一阵子都过不下去,总得有人在上边有人在下边。 傅黎光没做过下边的,他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在下边是什么感觉,但唐逸荣也不是下边的。很奇怪,傅黎光以前从不会找撞号的人,可是十年前他几句话就被唐逸荣哄上钩了,十年后居然还是如此。 傅黎光觉得自己一遇到唐逸荣就智商下线脑筋短路,除了简单明了的爱恨,想不了太长远的事,连床上的事都顾不得想。 憋了好几个月,傅黎光已经快憋成忍者神龟了,渐有骑虎难下之势。他没想好,就没法上床,否则到了床上再分,恐怕上下没分出来,感情倒是伤了。傅黎光和唐逸荣脆弱的爱情的小船,禁不起什么风浪,否则一定是一掀就翻的。 傅黎光不知道唐逸荣有没有在想这事,但所谓饱暖思**,他每天被唐逸荣伺候得舒舒服服又无所事事,很难不去想这方面的事。 不过生活总是会给傅黎光台阶下,他和唐逸荣都没法主动开口提上床的事,为难之际,傅黎光居然接到了聚会邀请,这倒令他为之振奋——既然清醒的时候决定不了谁上谁下,那就喝醉了听天由命比较好。 邀请傅黎光的局是盛秋寒组的,听说傅黎光和唐逸荣和好了,他就没再单独喊唐逸荣,只让傅黎光带着唐逸荣一起来。 小文总被汇盛的股东一致赶下台,盛秋寒左思右想又多方奔波,居然把自己老婆给插进了汇盛,现如今汇盛当家的正是盛秋寒的老婆,汇盛的管控权绕了一圈,又绕回了盛家手里。 其实盛秋寒是个识时务的,对形式判断很准确,他一次两次劝不动唐逸荣,就知道唐逸荣是铁了心不会再回去了,于是立刻调转方向,把重点放在下一个目标上。所以在那些股东还在围着唐逸荣打转,希望唐逸荣能回去主持大局的时候,盛秋寒已经快人一步,给汇盛安排好新管家了。 一雪前耻,盛秋寒十分得意,请了几个亲密要好的朋友聚会,傅黎光和唐逸荣一起前去,为表歉意,还带了份价值不菲的伴手礼。 唐逸荣见着盛秋寒,寒暄过后,将一个小小的U盘扔到盛秋寒怀里,说:“喏,本来打算等你找到新劳力了再让你转交了,没想到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奴役起自己老婆了,拿去吧,我收集的汇盛目前的一些资料情况。” 盛秋寒拿起U盘在自己面前晃了晃,道:“这倒是好东西,比乱七八糟的烟酒工艺品都顶事儿,老唐,靠谱。” 盛秋寒在酒店请吃饭,寒暄过后大家便坐在桌前吃吃喝喝起来,桌上觥筹交错,着实热闹喧哗。傅黎光坐在盛秋寒和唐逸荣中间,唐逸荣这边给他夹菜,盛秋寒那边瞧着唐逸荣这模样就直啧啧。 “老唐现在是不是太恶心了点儿,我从来没见他这么贤妻良母过,他以后真打算就一直这样吗?” 盛秋寒这么说,傅黎光就有点不乐意了,他皱着眉头问:“哪样啊?他哪样了,我俩愿打愿挨不行?再说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他还在复习考博呢,以后也是你们高级知识分子中的一员。” 盛秋寒不怎么赞同地看了唐逸荣一眼,摇摇头,说:“他是不是觉得上学就有时间天天围着你转了,我给你说,脱离校园这么久的人,再想把书捡起来真的不容易。而且搞学术研究一点也不比上班轻松,学术民工你听说过吗?” 傅黎光更不乐意了,马上回怼盛秋寒,说:“那是你,继承家业搞不定又跑去读书,唐逸荣能跟你似的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正儿八经的学霸天才?” 大约是他反应太激烈,盛秋寒好笑地看着他,那目光分明是在说世上也只有傅黎光这种人,会捡着个凤凰男被坑了一把以后,还能继续炫耀自己坐拥凤凰男的光辉事迹。 傅黎光被他看得心里毛毛躁躁的,伸手推了他一把,说:“你烦死了,别说这些了。” 正巧此时唐逸荣给傅黎光剥出一整块蟹肉,他递到傅黎光嘴边,傅黎光张嘴就吃了,吃完以后又对上了盛秋寒分外无语的眼神。 怕傅黎光发脾气,盛秋寒此刻学聪明了,连忙说:“你跟老唐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以后你主外,他主内,就跟我们家一样,我老婆主外,我主内。” 他说到这,又摇摇头,道:“不过你们俩那小家也没什么可主的,哪像我,我们家洗衣服做饭带小孩全是我的活儿,我老婆负责每天陪小孩亲子娱乐一小时,所以她还想生个老二,觉得小孩聪明可爱又懂事,我可不敢,我快疯了。” 傅黎光看了盛秋寒一会儿,没说话,盛秋寒也莫名其妙地看着沉默的傅黎光。好一会儿,傅黎光才说:“我看唐逸荣也不能全身心钻研学术,操持家务,不然以后跟你似的,又絮叨又烦人可怎么办。” 盛秋寒不乐意了,瞪了傅黎光一眼,说:“那怎么了,我把我老婆伺候得高高兴兴,我们家就欢乐祥和。一样的道理啊,唐逸荣床上床下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你就闭着眼睛享受去吧。” 盛秋寒不说这话,倒也罢了,两个人不过是聊聊天说些有的没的,他一说到床上床下的话题,傅黎光心头报警器就突突直响。虽然傅黎光在心里告诫自己无数次,拉响报警器等于打草惊蛇,但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这张嘴——姑且可以怪在他多喝了两杯酒,有点晕乎的情况。 “什么叫床上床下都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你是觉得下了床我生活不能自理,还是觉得上了床我……我……” 傅黎光我了好半天,什么也没我出来,因为他脑袋晕了。可这并不重要,跟他对话的盛秋寒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盛秋寒看了看唐逸荣,又看了看傅黎光,最终摇摇头,说:“这不是我不相信你,主要是你的对手太强大,你知不知道老唐一直是天菜型选手,但凡是有点这个倾向的,八成都会喜欢他。连我助教都想通过我勾搭他,被我无情斩断念想了。” 傅黎光皱起眉头哼了一声,说:“那我也是啊,求着我的也是一个手都数不过来。你这根本不能作为真凭实据。” 盛秋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傅黎光,说:“原来你俩连床还没上过啊?还停留在口头讨论阶段?你俩中学生玩儿呢?” 傅黎光心想这哪是中学生,这哪是玩儿呢?这就是因为两个人都把这事儿看得太重要了,所以才迟迟无法开口,一直拖到了现在。 盛秋寒见他那一脸苦大仇深思索的模样,从口袋里掏出张房卡塞到傅黎光的手里,说: “本来呢是打算晚上大家喝多了,一人一个房休息休息,没想到这会儿就能提前给你派上用场了,那就祝你俩好好享受吧。” 那房卡被攥在傅黎光手里,像春药似的,没一会儿就被他攥得滚烫,连身上也是火热的。 傅黎光觉得自己这样有失风范,他小心翼翼地把卡装进口袋里,又问盛秋寒:“你助教怎么认识他啊?怎么那么多人都认识他?” 盛秋寒噗嗤笑了,似乎觉得他这话问得好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跟老唐谈事儿,有时候助教会来找我拿资料,再说了,老唐也算是年轻有为吧,半个知名人士。最重要的你还不知道吗,他长得帅呗,谁看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傅黎光闻言,扭头看了唐逸荣一会儿,唐逸荣正在跟席间几位客人聊天。在座诸人年纪大都相仿,傅黎光算是年纪最小的,唐逸荣跟这群人坐在一起,即便不看脸,只看身材和气质也能稳赢。更何况唐逸荣还有那张脸。 傅黎光看了一会儿,盛秋寒伸手在他面前挥了几下,道:“别看了,哈喇子流下来了。” 原本席间大家都在各聊各的,大约是盛秋寒伸手这动作有些显眼,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傅黎光这边,闻言便都笑了起来。 傅黎光被嘲笑了,又羞又恼,闷头喝了杯酒。唐逸荣含着笑转头看他,见他捧着杯子喝酒,便拿了张纸巾为他擦拭嘴角。“流出来了,慢点。”唐逸荣低声说道。 傅黎光和唐逸荣的事在小圈子里不算秘密,见他们二人你有情我有意,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席间一阵闹腾起哄,原本是盛秋寒组的局,进入下半场,大多数敬酒却都冲着傅黎光和唐逸荣来了。 依照傅黎光的习惯,他不怎么喜欢在社交场合喝这么多酒,可这一回大约是又羞又喜,再摸着口袋里小小一张房卡,还存了些要放纵自己的心思,喝的就很是干脆。等宴席散场的时候,傅黎光已经有点醉了。 唐逸荣搂着他的腰,低声道:“坚持一下,马上就回去了。”傅黎光黏腻地嗯了一声,挂在了唐逸荣脖子上。 唐逸荣搂着傅黎光朝外走,盛秋寒也喝得醉醺醺的,但还是没忘记大着舌头嘱咐唐逸荣:“老唐,房卡我可给小傅了,你俩春宵一刻,别忘了谢谢我。” 唐逸荣原本想跟盛秋寒说几句话,但傅黎光挂在他脖子上气恼地跺了下脚,唐逸荣慌忙搂着他走了。 刚走出没几步,傅黎光又叫嚷着停下来,让唐逸荣松手。喝醉的人总是能闹,唐逸荣让他靠在墙上,缓缓松开了手。傅黎光摇摇晃晃地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那张烫得他全身都像被电过似的房卡,塞到唐逸荣的衣领处,嘿嘿笑了一声。 唐逸荣目光深邃,他看着傅黎光,伸手从自己领口处抽出房卡,房卡带了些身体的温度,依然是滚烫灼热的。 傅黎光被唐逸荣搂着回到房间,他想倒头就睡,一向纵容他的唐逸荣却一反常态,揪着他起身,说:“去洗澡。” 傅黎光虽然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可还是听话地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只是他喝多了,一边走一边脱衣服,还没走到浴室,人已经脱光了。 唐逸荣就跟在他身后,把他脱的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捡起来,而后随手扔到床上,又回到了浴室门口。 赤裸的傅黎光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他身体还很年轻,有一副少年人才特有的薄而柔韧舒展的躯体,他的肌肉线条很流畅,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大肌肉块,而是日常的舒适的观感。 但此刻他喝醉了,就有点傻气幼稚,进了浴室好半天,他也不打开水洗澡,而是撅着屁股弯着腰,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研究起智能淋浴系统。 喝多了智商也下线了,傅黎光研究了好半天,也没研究出该怎么放出水来。于是他转过身,看着靠在门边的唐逸荣,含蓄地请他来救急,问:“你要来洗澡吗?” 唐逸荣哑声道:“你在邀请我吗?” 傅黎光晕晕乎乎地说:“你先把水打开。” 唐逸荣轻笑一声,抬脚进了浴室。  唐逸荣在傅黎光的注视下一件一件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他随手扔在门外,然后同样赤裸地走到傅黎光面前。 唐逸荣和傅黎光差不多高,但脱了衣服以后,唐逸荣看起来把傅黎光壮一点,因此傅黎光还是往后退了小半步,吞了口口水。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盛秋寒说的,他的助理想要勾搭唐逸荣的事儿,因此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唐逸荣不知道他怎么又生气了,但他存心想逗他,一按按钮,恒温的温热水流哗地倾泻出来,浇了傅黎光一个措手不及。 水流出来,傅黎光也没空跟唐逸荣生气了,他站在水底,巨大的花洒足够让傅黎光和唐逸荣两个人一起洗澡,但唐逸荣还是故意离傅黎光很近,仿佛站不开似的,几乎是把傅黎光圈在怀里了。 两人肉贴肉地站在水下,很快就亲到一起去,傅黎光几乎是出于本能似的,半搂着唐逸荣的腰,将他按在冰凉的浴室墙壁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暧昧地摩挲着唐逸荣的脸颊。 傅黎光一开始这么做的时候,唐逸荣很是惊讶了一会儿,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格外新鲜的体验。但很快唐逸荣就从这种新鲜里回过神来,这样的轻车熟路,来自傅黎光不知多少次的性爱经历。 虽然唐逸荣对此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但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是涌起一阵疯狂的占有欲。 于是唐逸荣也伸出手臂,紧紧地锢住傅黎光的腰肢,两个人的身体,包括下身都紧密地贴在一起,他们都硬了。 这个澡洗得很快,洗完的时候他们难舍难分地亲在一起,连身体都没有擦干,带着身上湿漉漉的水珠一路从浴室亲到床边,而后双双倒在了床上。 傅黎光依然醉着,手指在唐逸荣身上流连,像过往任何一次性爱一样,混沌的意识凭借肌肉记忆在支配着他的身体,他在挑逗唐逸荣。 两个人的性器贴在一起,硬得都快要流出水来,唐逸荣并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他眼疾手快地占领高地,将两人的性器握在手里,虚虚地拢着,上下撸动起来。 那手擦过娇嫩敏感的性器,欲挨不挨的,分明是在手淫,却让傅黎光更不满足,他根本没感觉到自己被摸了几次,反倒在这种隔靴搔痒式的撸动中,再度被勾起更强烈的欲念。 傅黎光开始不安地蹬腿,唐逸荣立刻停手,翻身覆在傅黎光身上,一只手抓着傅黎光的手腕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则在下边实实在在地握住傅黎光笔直漂亮的性器,然后快速撸动了几下。 他上下夹击,傅黎光下面舒坦了,就顾不得上面被人压制,因此也就感受不到危险将至。唐逸荣加快手速,傅黎光爽得发出一声呻吟,唐逸荣干脆松开那只抓着傅黎光手腕的手,含住了傅黎光圆润饱满的龟头。 傅黎光爽得头皮一阵发麻,过往不是没有人为他口交过,但唐逸荣的口腔湿热,连舌头也在挑逗他,他自然承受不来。 傅黎光迷茫地抓着身下的床单,大脑完全当机,双腿却被唐逸荣按着打开,呈现出一种任人宰割的状态。但唐逸荣并不急着在此刻上阵,他得让傅黎光先舒坦了再说,于是他更加卖力地吸吮着傅黎光的性器,房间里是淫糜的水声,夹杂着傅黎光舒爽的呻吟。 傅黎光射在了唐逸荣口中,他头脑很是迷茫了一会儿,唐逸荣在此刻终于开始行动,他将没有完全射入口中的精液抹在傅黎光的肛口,然后从床头拿过那一盒包装精美的润滑剂,在傅黎光眼前撕开了它。 这个动作傅黎光自己也曾经做过很多次,下意识的,傅黎光觉得这个动作该由他来做,但是刚刚射精过的身体让傅黎光还处在贤者时间,他懒洋洋的,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直到冰凉的润滑剂滴在大腿内侧,会阴部位滑过黏腻湿润的液体,体液和精液还有润滑剂混在一起,润滑剂甜腻的香气钻进傅黎光鼻腔中,他的下边已经被唐逸荣探入一根手指。 强烈的异物入侵敢终于让傅黎光清醒过来,他蹬着腿大叫起来:“操!唐逸荣!你他妈在干什么!” 唐逸荣不慌不忙,又送进去一根手指,说:“在干你。” 傅黎光想骂人,但被手指扩张的感受难以言喻,他的腿绷得很直,疼痛让他有心无力。唐逸荣的吻细碎而密集地落在傅黎光身上,手上的动作却没含糊,他试着用手指在傅黎光身体里进出了几下,傅黎光压着嗓子憋出第二声脏话。 “唐逸荣,你他妈的,怎么乘人之危!” 唐逸荣被骂也甘之如饴,他亲了亲傅黎光的额角,道:“不乘人之危,咱俩都要憋坏了。乖,我会让你舒服的。” 傅黎光自己心中清楚,眼下的情况,他只能随口骂一骂,让自己出气,毕竟大势已去,再想翻身,精力和体力都不允许。 再加上傅黎光在唐逸荣手指温柔缓慢的扩张中,感受到一阵新奇的,从未有过的舒爽,他漏出一声呻吟,唐逸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撤出手指,性器抵在傅黎光的肛口。 “我要进去了,宝贝儿。”唐逸荣说。 傅黎光心头还是很别扭,扭过头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多话!” 于是唐逸荣便不再多话,他扶着自己挺立许久、饥渴难耐的性器,试探地送入一个头。 傅黎光从未被进入过,哪怕唐逸荣已经很认真仔细地做了扩张,此刻还是痛得直皱眉头,他破口大骂道:“唐逸荣!你拿什么在捅我!操!太疼了,你他妈的快点出去啊!” 龟头都进去了,唐逸荣被傅黎光卡着,进也难进,出更是没法出,不上不下,他也十分难受。他只能一手轻柔地揉按着傅黎光的肛口,试图让他放松,一边亲着傅黎光的嘴唇,以求安抚他。 傅黎光自己也知道,这种情况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干到底,于是像是接受唐逸荣的人工呼吸似的,大口换气,终于放松了一些,而后被唐逸荣一捅到底。 傅黎光感觉自己胃都要被捅穿了,他似乎是求证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开始骂唐逸荣:“你他妈的,你是驴吗?” 唐逸荣轻笑一声,说:“不是,是你老公。” 唐逸荣说完这话便挺动起来,他是话不多的实干派,掐着傅黎光的腰便是一阵凶悍的进出,傅黎光被撞得尾椎骨都麻了,臀肉撞击,发出啪啪的羞耻声响,唐逸荣粗硬的耻毛扎得傅黎光白嫩的大腿根一片一片的红。 唐逸荣的动作太凶悍,进出又凶猛又频繁,润滑剂和体液一起被带出来,傅黎光只能将双腿环在唐逸荣腰上,以免自己被从床上颠下去。 傅黎光不光下半身酸麻,连脑袋也晕了,他在床上起起伏伏,唐逸荣却依然保持进攻的姿势,在不知疲倦地挞伐着傅黎光。 尽管想要克制自己不要叫得太浪,可傅黎光还是忍不住泄出几声黏腻而勾人的呻吟,他叫唤的声调拉得很长,带着哭腔,是真的爽。 然而爽是爽了,体力也是真的不济,于是傅黎光搂着唐逸荣的脖子,试图和唐逸荣说说话,以分走唐逸荣的注意力。 “唐逸荣……哈啊……怪不得说你是天菜,你这体力,你体力也太好了。” 唐逸荣对傅黎光的恭维照单全收,他微微一笑,并没有停下动作,只问傅黎光:“那你呢?你怎么看我?” 傅黎光不说话,唐逸荣就狠狠顶了他一下,问:“我是你的天菜吗?喜欢我吗?” 他刚好顶过傅黎光的敏感点,傅黎光爽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的手指划过唐逸荣的脊背,不用想也知道一定留下了几道指痕。 “是……是……”傅黎光大口喘着气,颇为没出息地说。 唐逸荣的动作终于放缓了,他俯下身亲了亲傅黎光湿润的眼角,温声道:“我也喜欢你,我只爱你。” 动作停了,傅黎光又觉得不满足,他呻吟了几声,依然搂着唐逸荣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再动一动。要快一点。” 唐逸荣满足他,立刻便动了起来,傅黎光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又被凶悍进出起来,他难耐地叫起来,嚷嚷道:“再慢一点!慢一点!” 唐逸荣笑着问他:“快了也不行,慢了也不行,究竟要怎么样?” 傅黎光不满地踢了他一脚,说:“当然是不快不慢,我舒服最重要了。” 唐逸荣不置可否,只按照傅黎光的要求,九浅一深地挺动起来,傅黎光满意了,搂着唐逸荣的脖子直哼哼,一边哼一边说:“原来在下边享受这么舒服,那我以前也错过太多享受的机会了。” 他得意忘形,还不知道自己这话又戳到唐逸荣在床上爆棚的占有欲,于是唐逸荣毫不留情地大幅挺动起来,傅黎光毫无准备,被他顶得尖叫连连,整个人都快要挂在唐逸荣身上,大叫着讨饶起来。 “轻一点慢一点啊!唐逸荣……你要死了吗!我要死了!” 唐逸荣搂着他,寻到他的嘴唇,两人黏黏糊糊地亲吻起来,唐逸荣抱着他坐在自己怀里,下体相连,性器进到更深的地方,唐逸荣伏在他耳边说:“从现在开始,以后都让你享受。” 傅黎光又爽又痛,落下两行泪,嗯了一声。 第79章 番外七·永远 傅黎光和唐逸荣在一起三年后,傅黎光开始把公司里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由唐逸荣来做。毕濛离职后,傅黎光曾经一度想要再聘请合适的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但大约是毕濛珠玉在前,做得实在太好,后来者总是有各种让傅黎光不满的地方,因此这个位置便一直空缺下来。 唐逸荣的博士读的商科,他平时会在高校给本科生讲讲课,除开写论文的功夫,闲暇时间并不算多,但还是比傅黎光要清闲。 傅黎光当然心生嫉妒,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唐逸荣每天都精神抖擞的,傅黎光每每下班疲惫地回到家,就能看见唐逸荣哼着歌在家拖地做菜或是看电视。 他已经不去接傅黎光了,这是傅黎光提出来的,因为傅黎光现在全权接手公司的大小事情,每天待的办公地点都不固定,为了等唐逸荣接自己,反倒会浪费不少时间。 这也算是傅黎光自己的私心,明面上,唐逸荣要尽可能少地出现在办公环境中,减低公司员工见到唐逸荣的频率,但是私底下,傅黎光会有很多工作以需要唐逸荣帮忙指点为由,让唐逸荣来处理。 偌大的公司交由傅黎光一个人来也并不是不行,只是他还是觉得可惜,以唐逸荣的资质和志向,本该在事业道路上走的更远才是的。 唐逸荣当然明白傅黎光是想要做什么,他懂得傅黎光,应该说是他们互相懂得,傅黎光懂他,他也懂傅黎光。 三周年纪念日这天唐逸荣在旋转餐厅定了位置,这其实很俗气,但傅黎光和唐逸荣之间毕竟错过了太多情侣之间应该有的行为,争执吵架这些算其中一部分,傻里傻气跟风的玩浪漫也是。 傅黎光还踏着点到了餐厅,唐逸荣早早就在等着了,唐逸荣想把礼物给他,傅黎光率先脱下大衣解下围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大杯水。 “累死我了,活儿还没干完,我怕你久等,所以提着电脑来了,待会儿还得准点收文件,公司那边说九点半左右能出结果。” 唐逸荣默默地点了点头,把礼物推到他面前,道:“打开看看吧。” 傅黎光打开丝绒质地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块精致小巧的佛牌,波光流转,触手细腻,与以往庙宇佛龛里那些塑料质地的佛牌有着天壤之别。 “上个月去泰国开了个亚洲地区的学术交流会,听说这个寺里的佛牌很灵,特地去求来的,是求你身体健康的。你也不是二十岁的年轻小孩子了,要注意身体,首先要按时吃饭不许挑食,知道了吗?” 傅黎光嬉皮笑脸地把佛牌收下,道:“送礼物就送礼物,怎么还提人年龄让人伤心呢?”他眼睛一转,笑容漾开,“再者说了,你要是觉得我工作辛苦,就该来帮帮我呀,关心可不是叉着腰站在一旁说几句就成的。” 唐逸荣并不接他这个话茬,只道:“小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应该明白我的。” 傅黎光神色悻悻,不满道:“我当然明白,但你到底是跟我谈恋爱过日子,还是跟我爸妈谈恋爱过日子?你总拿我爸妈的话当圣旨干什么?我爸妈还说让你好好对我不能欺负我对我不好,你不是经常欺负我吗?” “这不一样。”唐逸荣言简意赅,他平时几乎事事都顺着傅黎光,唯有去公司帮傅黎光这事,拒绝得干脆利索。傅黎光心有戚戚,撒泼打滚装疯卖傻许多次,唐逸荣依然不为所动。 好好的纪念日旧事重提,又是以往走入死胡同的状况,傅黎光显然有些烦了,于是也不想再跟唐逸荣嬉皮笑脸。 傅黎光发起脾气来可谓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唐逸荣话音一落,傅黎光面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他愣了一会儿,而后立刻掏出电脑摆在桌子上,开始啪啪啪将键盘敲响。他如此不耐,大约是因为唐逸荣总是会顺着他,可偏偏又在这件事上绝不顺着他,搞得他左右为难,烦得要死。 服务生来上菜,傅黎光的电脑便支在自己身边,餐点在一张桌子上堆不下了,服务生为难地看着傅黎光。 “看什么看,我在工作,电脑收了谁替我赚钱?你们餐厅也是,弄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就这么点菜也配用这么大的盘子吗?” 眼看他开始迁怒于旁人,唐逸荣连忙开口对服务生道:“没关系,你就放在这里吧,摞在上面也可以,辛苦了。” 服务生感激涕零,一溜烟跑了,傅黎光果不其然开始对唐逸荣冷嘲热讽:“你倒是会做好人,谁见了你都感动,怨不得这么招人喜欢呢。” 唐逸荣身边花花草草不少,好在他洁身自好,不论是娇滴滴的女学生还是斯斯文文的男下属,都能一视同仁挥退。 傅黎光这气生得属于自找气受,因此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分明是恨唐逸荣不帮他,此时又醋起唐逸荣太招人,唐逸荣便知道他也没那么生气了。 “小黎,你心里也明白,这的确不是一回事情,你我都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触怒叔叔阿姨的逆鳞,私底下我帮帮你,不成问题,摆到台面上你让他们情感上怎么接受?我们应该考虑他们的感受。” 唐逸荣的好言劝慰并没能安慰到傅黎光,傅黎光冷哼一声,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你是跟我过还是跟我爸妈过?” “日子是跟你过,事业属于你的家族。”唐逸荣说。 但这话并不能撼动傅黎光的心,他依然嗤之以鼻。唐逸荣只能使出杀手锏,说:“那如果我再背叛你了呢?这次接触到你们家族的核心事业,如果我不仅自己跑路,还卷走你们家族的企业,你怎么办?” 傅黎光楞了一下,唐逸荣继续诱导他:“以我的水准,我一定能在集团监察机构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这事,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小黎,你是要替你们全家赎罪的。” 傅黎光吞了口口水,定下心神,说:“你不会这么做的。我相信你。而且你所有的财产,所有的信息都在我手里,你不可能背着我做到这一点。” 唐逸荣轻笑一声:“我想做到太容易了,我对你打感情牌,一天不行两天,一年不行两年,再把你作为敷衍你父母的幌子,以你的名义,我畅行无阻。小黎,你相信我,但叔叔阿姨不信,有时候深夜惊醒,我自己也不信。人有贪欲,这是天性,不要去挑战人的天性,就算你信任我,也不要。” “可是我真的很难,工作很累,有种高处不胜寒的疲惫。”傅黎光说。他难得示弱,表情看起来脆弱受伤。 “我可以帮你,在私底下,以任何形式,但不要让我出现在公司,不要让我拥有自己的派系和部属,不要让我有什么职务,你相信我,叔叔阿姨一定早就知道我在帮你解决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但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再把一切重新搅乱了。”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傅黎光只能闷声应下。有些事的确是不能做的,就像唐逸荣,他当年的背叛让他直到如今都难以修复破裂的信任,即便傅黎光已经愿意主动搭桥,可曾经沧海难为水,并不是所有事都是他们愿意就可以的。 · 傅黎光想让唐逸荣去公司的念头打消,心中还是有些怅然,思来想去,这不仅是对唐逸荣的要求,更多的还有傅黎光跟父母的一场暗斗。他得做点什么,以求在形式上摆脱自己的生活有意无意被父母控制的枷锁。 恰好公司安排出差,傅黎光提早跟唐逸荣说了,理由是他们好久没有一起出门了,这回刚好大家都有空,就一起去一趟,就当度假了。 唐逸荣也怕先前拒绝傅黎光的事情让他心里耿耿于怀,傅黎光这么说,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两人合计过后,便一同出发了。 可傅黎光这一趟并不是单纯的出差度假,甚至出差都是他打的幌子,这差并不是非他来出不可,他只是想把唐逸荣骗到国外来,跟他一起领个证。 国外的结婚证拿回国内并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形式大于意义,扯个证走走过场,图个大团圆的意味罢了。但结婚对傅黎光和唐逸荣来说,又另有不同的意义,毕竟傅黎光的父母并不同意他们结婚领证,哪怕只是在国外领一张类似于纪念品的结婚证。 唐逸荣被傅黎光扯到教堂门口了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此前他一直以为傅黎光只是带他来观光。 进门之前傅黎光问唐逸荣:“你在海外有什么隐瞒未报的资产吗?” “没有,我还没顾得上置办,不能给你下聘了。”唐逸荣说。 傅黎光白他一眼,道:“你想得美,谁需要你的聘礼了,我是担心你隐瞒未报将来被发现了,可要加倍罚款、数罪并罚。” 他说着,冷哼一声,道:“不是你说的吗,要让我对一切都不要抱以全部信任,我也怕你在海外还有笔巨款,将来作为启动资金又给跑了。” 唐逸荣无奈地笑了起来,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诚恳地说:“真的没有,宝贝。” 傅黎光闻言,便拉起他的手进了教堂:“那好吧,就当做我二十岁叛逆的延续了,我再违背一次我爸妈的意愿,勉为其难跟你领个证回家当书签。这可什么用都没有,你将来想拿这个分我钱也是没戏的,还有贪欲的你想清楚了没?” 傅黎光一句话,处处都是拿唐逸荣说给他的原话在堵他,唐逸荣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小黎,不是说不生气了吗?” 傅黎光并不应他,只是白了他一眼,显然是在责怪他怎么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唐逸荣点了点头,说:“二十岁的遗憾,现在来圆满,应该也还来得及。” 傅黎光已经跟他踏进了教堂,庄严肃穆的唱诗班吟唱中,傅黎光低声说:“来不及也没办法了,我在你身上栽了两回,如果再栽,只能一起同归于尽栽进棺材了。” “别说的那么血腥。”唐逸荣说,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地很慢很轻:“我们要一起走到神父面前,然后走到老,走到死,会一直在一起的。” 傅黎光转头冲唐逸荣笑了一下,唐逸荣也低头笑了笑,他有点羞涩,心头仍有一句话羞于说出口:如果一定要对如何爱你下一个定义,我永远爱你也还不够,应该是—— 我愿意永远,付出我的全部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