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月光 作者:徐徐图之 文案 人畜无害美貌绝伦编剧攻X日天日地独孤求败影帝受,破镜重圆,狗血文,HE 当年,编剧新星李铮对小演员动了真心。 不料对方是个切开黑,骗戏骗钱骗感情。 匆匆数年后,早已隐退的编剧大神李铮,在筹备复出新作。 据说他当初急流勇退,是为了爱情。 归来仍是孑然一身。(只有钱和美貌) 白月光是你,蚊子血也是你。 ※文名中的铁锈是指血液凝固氧化后的颜色。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娱乐圈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铮,简华 ┃ 配角:南山,简宁川 ┃ 其它:破镜重圆 作品简评: 一九九六年一月,纽约暴雪飞扬的夜晚,二十岁的中国留学生李铮遇到了十七岁的华人美少年简小楼,从此开始了两人命运的纠葛。两位艺术家主人公,一位温柔内敛,一位敏感偏执,迥异性格和不同文化背景造成的重重矛盾,使两个原本相爱的年轻人殊途陌路。流转的光阴翻过一页又一页,他们还能不能重拾始终未曾放下的初初心动?非典型性破镜重圆文,作者采用了特殊的蒙太奇式叙事手法,从重圆讲起,不同角度穿插回忆杀,抽丝剥茧地揭开两位主角从青年至不惑的分分合合,以清丽笔触,诠释了一个出走半生仍是少年的爱情故事。 第一章 秘密 下午三点,电影学院,阶梯教室。 玻璃窗将凛冽空气隔绝在外,只把午后温暖的阳光放了进来,晒得学生们越发昏昏欲睡。 讲台上,选修课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 简宁川坐在第一排的最边上,面前摊着一本《电影美术概论》,单手托着下巴,上下眼皮直打架,衣兜里手机振动,他摸出来偷看了一眼,是微信消息,来自他的室友兼同班同学,姓王,微信备注名叫“隔壁老王”。 隔壁老王:【小简小简醒一醒,把口水擦一哈】 简宁川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下嘴角,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发消息的“隔壁老王”就坐在他后面,发出成功逗你玩的:“嘻嘻嘻哈哈哈。” 简宁川头也没回,向后比了根中指。 手机又振动,还是老王:【想不想喝奶茶?】 简宁川变脸飞快:【王叔叔今天好帅!芝士奶盖乌龙茶底三分糖,谢谢】 孰料老王是要空手套奶茶:【别客气,一模一样,帮我点一杯】 遭到了简宁川的无情拒绝:【断绝室友关系.jpg】 老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小简小简,晚上吃火锅?】 简宁川刚想一口答应,忽然想起来:【今天不行,我下课要回家】 下课时间到。 简宁川把书一合,转身扔给后排男生,说:“帮我带回宿舍去,我就直接走了。” 室友老王一口川普:“回家做啥子?是你辣个常住国外的老汉儿回国了嘛?” 四川话里“老汉儿”,是指爸爸。 简宁川的大眼睛忽闪两下,才点点头,对室友比了个不走心的心,穿好外套走了。 今天回国来的这位“爸爸”,并不是室友所说的那位常年在国外的生身父亲,而是他的“干爹”。 对他和这位干爹之间关系比较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养父子。 这件事说来话长,简宁川属实倒霉,家门不幸,父母辈的故事既荒诞还狗血,和芒果台最血的肥皂剧正面battle都不在怕的。 在俊男美女扎堆的电影学院,简宁川也是班草级草级别的长相,爹妈的颜值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二十年前,这对青春靓丽花枝招展的年轻人相遇了,开始了一段孽缘。 亲妈具体是什么情况,简宁川不清楚,都没怎么见过,完全不熟。 关于亲爹的“辉煌”事迹,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当年,亲爹少年得志,事业刚起步就大获成功,许多人以为他会专心前程,结果他英年早婚还早育,二十出头就有了简宁川,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人刚当爹没多久就婚内出轨,还被简宁川的亲妈逮个正着。 渣男自知理亏净身出户,离婚以后,亲妈远走他乡,从此消失在人海。 按照离婚协议,简宁川该是由亲爹抚养,但亲爹出轨渣男的人设稳如狗,养孩子那是不会养的,一辈子都不会养的。 其实在我国,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周岁,渣爹早婚早育的违法行为能逃过制裁——因为他是个美籍华人,生在美帝长在美帝,只是来中国工作。 惹了一出风流债,渣爹一溜烟跑回了美帝还重组了家庭,走前给前妻留下的、还在哺乳期嗷嗷待奶的儿子,找了个国内的监护人。 于是弱小无助只会哭的baby简宁川,就多了个干爹。 干爹名叫李铮,和渣爹是好朋友。 男孩的成长路上,父亲是最不可缺少的角色,简宁川这二十年的人生里,亲爹缺席,李铮充当了他的父亲角色,陪他度过了幼年、童年、青春期,直到他成年,考上电影学院开始大学生涯,李铮才渐渐淡出了他的生活。 这两年,李铮多数时间在欧洲,在那边经营了家画廊,还有座酒庄。 简宁川刚对同学说他是要“回家”,也不是真回家,只是懒得对同学解释这么复杂的事。 奇葩的家庭背景,导致他其实并不拥有大多数人都有的“家”。 亲爹虽渣但壕且大方,父子俩一年到头见不着一面,电话也不常打,不过简宁川的卡里从不缺钱,上大学之前,他一个人住了套草坪上能停直升机的房子,家里常年七八个佣人。 李铮另有别的住处,每周会来看他三或四次。 上了大学,简宁川开始住校,李铮出国后和他见面的次数也少了,他就不乐意再回那没人气的大房子去,放寒暑假都是直接跑去外面住酒店公寓。 李铮在把生活重心转移到国外去以后,一年回国几次,也都是住酒店。 他一直没有结婚,没有伴侣,也没有小孩,到了这个年纪,实际上也是个没有“家”的人。 不是父子情同父子的两个人,对“家”这存在,仿佛都有点不怎么在乎。 大概越是没有,就越是不能在乎。 李铮中午的飞机刚回国,简宁川和他约好去他下榻的酒店相见。 他住在王府井商圈的H酒店,一套独栋四合院别墅,被他长包了下来,前两次回来也是住这边。 简宁川来过,熟门熟路,为李铮服务的酒店管家也还认得他,出来接他进去的途中,还很友好地和他聊了两句。 “李先生说你暑假拍电影了?”管家小哥笑着问,“什么时候能上映?到时候我带亲朋好友去贡献票房。” 简宁川谦虚道:“我只是演了一个配角,上映时间也还没定,都还没开始官宣。” 所以他也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到处乱跑,还不算以演员身份正式出道。 管家小哥:“剧组那么大的制作,能参演就说明你是很厉害的,还是要先祝贺你。” 简宁川这下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接茬跟人家聊了。 自己厉害不厉害,他心里还是有点AC数的,处女作就能参演大咖云集的电影,并不是他的本事,是他家经纪人有本事。 说起来,经纪人今天搞什么?一整天了还没给他打过电话,消息也没发过一条,是他简宁川没魅力了?还是经纪人又飘了? 呵,男人。 管家带简宁川进四合院,李铮站在正厅门外的台阶前翘首以待,一眼看见表情丰富的简宁川,这小孩儿不知道小脑瓜里又想什么,走路也不专心,一边把手机左摇右晃,一边自己个儿愁眉苦脸。 “咳。”李铮假咳一声,意图吸引干儿子的注意力。 简宁川和他一对上视线,马上不管手机了,几步冲过来,一把熊抱住他,开心道:“干爹,我好想你啊!” 简宁川是一个奔放热情的男孩子,表达重逢喜悦和思念的方式总是十分直接,常常要把别人亲亲抱抱举高高。 李铮比简宁川的个子要高,体型也要大一点,再加上年龄,每次被简宁川熊抱都尴尬值爆表,平时没外人就忍了,现在管家还在场,他不要面子吗?连声道:“川川放我下来,头晕头晕。” 简宁川信以为真,忙把他放开,问:“怎么了?是没休息好吗?没事吧?” 李铮顺势道:“为了不耽误见你,硬撑着等到现在,都还没倒时差,感动不感动?” 简宁川很敢动,又要来熊抱他,他忙拒绝道:“好了好了,不是你说想吃火锅?我早就饿了。” 管家闻声而退,去准备火锅要用的锅具食材。 李铮带着简宁川进了房里,暖气很足,简宁川把羽绒外套脱了,鞋一甩,跳到宽大的中式沙发榻上打滚,哼哼唧唧:“晚上不走啦,要和干爹一起睡。”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李铮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在他旁边坐下,纵容地轻拍他的背,又看了看他脚上的小熊五指袜,忍不住笑起来。 简宁川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脚来,说:“可不可爱?是我L……我经纪人给我买的。” 他明显本来不是想说“经纪人”,中途改了说辞。 但李铮也不戳穿他,笑道:“可爱,你就是长不大。” 简宁川的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左看右看,说:“这次又是一个人回来的吗?还以为进来能看见房里藏个大活人呢。” 李铮拍他背的手收了回来,不太想聊这个。 简宁川爬起来,跪坐着,双手捧心,夸张地说:“阿爸,崽对你好失望,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阿妈?” “没人喜欢我啊,怎么办?”李铮道。 “怎么可能?”简宁川道,“是你太挑啦。” 李铮一本正经道:“是真的,我又老又丑,没房子没车,连正经工作都没有,谁能看得上我?” 他比简宁川的亲爹大三岁,的确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不过本人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 和坚持健身也很注意护肤有关系,更重要是这人确实是天生丽质那一挂的,五官立体,皮肤细白没毛孔,除了眼角、脸上几乎没生皱纹,发量巨多,浓眉朱唇,骨相皮相都极好。 简宁川从前看网文里出现绝世美男时,一多半脑补的脸都是李铮。很小的时候,性别概念尚不明确,小简宁川还说过“长大了要嫁给干爹”这种蠢话,确实是因为干爹长得过分好看。 李铮还非常会穿衣,要是他愿意去当个穿搭博主,哪怕不露脸,也分分钟能上位成top级网红。 至于说没房没车没正经工作,他一个曾在国际A类电影节上拿过最佳编剧奖、退隐这么久至今还每年都能上福布斯榜的华语影坛神级电影编剧,只是出于个人原因,在国内没有购置房产,前两年出国还把名下的车卖了,是这么个情况。 “你又在敷衍我,并且我已经掌握了证据!”简宁川控诉道,“你就是不想找,你就是太挑剔。这样下去不行啊,以前我太小了,是我拖累了你,你要照顾我,已经耽误这么多年了……” 李铮道:“哎?我单身跟照顾你可没关系,怎么还抢着背这种锅?” 简宁川哭唧唧脸,说:“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就听我的,找个人谈谈恋爱吧,好吗?” “我发现,”李铮道,“你这段时间对我的恋爱问题是不是过于关心了?平时电话视频也老是问我这些。” 简宁川的心陡然提起来,险些犯结巴:“我我我关心你不行吗?” 李铮一挑眉,问:“不对,你什么情况?不是早恋了吧?” 简宁川一下松懈,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还把我当小baby?我都二十岁了,哪还有早恋的机会?” 李铮意有所指地问:“那,你是不是恋爱了?” 简宁川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别样心虚,但还想坚持一下的样子。 管家适时敲门,推着餐车来送火锅。 简宁川此地无银地咋咋呼呼:“不聊啦!吃火锅!哪有什么事比火锅更重要?!” 李铮并没想今天就拆穿他,就也假装没看出来。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围着咕噜咕噜的火锅,继续谈笑风生,谁也没先说实话。 一个是在国外就收到干儿子和长他十余岁的经纪人在偷偷交往的风声。 很不赞成,想棒打鸳鸯,但不能操之过急,须徐徐图之。 另一个,真是着急上火想催着干爹谈段恋爱,好开始崭新生活。 那是因为在不久前,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惨绝人寰、男默女泪的惊天秘密—— 干爹暗恋他那个绝世渣爹,已经很多很多年。 第二章 骂爹成就+1 李铮不想开门见山地对简宁川进行说教,简宁川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傻白甜小男孩儿,会和一个半老徐郎经纪人搞上,多半是上当受骗。 他怕说得过于直接了,激起简宁川的逆反心理,万一犯起倔来,更和那个居心叵测的经纪人难分难解,起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岂不糟糕。 他是这样父亲一般的心理,兜兜转转,因为爱和护短。 简宁川还不知道和经纪人的地下情已经暴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小gay的事实早几年就被李铮看穿。 他现在见到李铮,只顾着一门心思替李铮不值,盼李铮能快点想通,去找个好对象,别一门心思吊在他渣爹那棵除了长得还阔以(毕竟像他)其他就一无是处的歪脖子树上。 他现在谈了恋爱,对爱情的理解比以前深刻了一点,能明白爱情就是不讲道理的一件事,情不知为何而起却一往情深才是爱情的常态。 但是! 也要看把爱情献给的对象是谁,凡是和亲爹有关的事,简宁川就是要坚决执行双标。 李铮这出天长日久的暗恋,太惨了也太瞎了。弯恋直本来就惨,可能这么瞎也是没想到,好好一个干爹,长得好看,还这么有才华,性格也超级好,喜欢谁不行?喜欢一个渣渣。 都不知道这些年,李铮替渣爹养着他、陪着他,都是怀着多难过的心思呢。 两人心思各异,还都按下不表。 火锅是被施与了东方魔法的食物,充满神奇的治愈力,总能让享用它的人产生微妙的、或大或小的幸福感。 李铮和简宁川本来就都把对方当成世上最亲的亲人,火锅魔法加持,分开这几个月的思念也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简宁川惯会撒娇,在学校就仗着比同学年纪小,肆无忌惮地开着撒娇buff,在班里是班宠,回宿舍是舍宠,对同龄人多少还有点男生的中二心理,适当收着,对上李铮了,撒娇又不要钱,也不用顾忌害羞和丢脸,什么三岁小孩儿的娇话也说得出口。 李铮笑吟吟看他,是对自家小孩惯着的心理,末了才说他两句:“等进剧组拍戏,不能这样的,讲专业的地方就要靠专业说话,没人吃卖萌那一套。” “我造我造,我在剧组是很酷的。”简宁川吃饱了,隔着卫衣捏起肚子上的小肉肉给李铮看,说,“你看我是不是比夏天见面时候胖了?我L……我经纪人做饭太好吃了。” 李铮套他话:“经纪人怎么还亲自做饭给你吃?没给你配生活助理吗?” 简宁川当机了三秒,才说:“我前途无量,他把我当未来摇钱树呢,做饭给我吃,巴结我。” 李铮道:“这么势利的经纪人?我看不行,给你找个更好的吧,咱们也不是赔不起违约金,我看那个谁就不错……” 他隐退前就已经封神,还在国内一家体量很大的影视传媒公司持原始股,虽然这几年没参与过电影工作,但影响力还在,想帮简宁川牵线厉害些的经纪人,小事一桩。 “别别别,”简宁川怕他真这么搞,胡诌八扯道,“做经纪人就是要势利,不势力怎么做得好?你给我找个淡泊名利的吗?那优质片约不都被别人抢走了?别人吃肉我喝汤吗?” 简宁川拍案而起,放出狗屁不通的金句:“娱乐圈!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全都是经纪人在负重前行啊!” 李铮:“……什么歪理还一套一套的。” 倒也不再提换经纪人的事了。 “干爹,”又轮到简宁川来套他话,问,“你这阵子,跟内个谁,见过吗?” 李铮道:“没有。你想他了?” 简宁川还没说出否认的话来,李铮就拿手机,迅速向“内个谁”发了视频聊天请求。 “哇谁想他了?快住手!还能不能行了?”简宁川要疯求了,去抢李铮的手机想挂掉,然而李铮比他高手臂也比他长,他够来够去也够不到。 那边已经接通了。 曼哈顿上西区,当地时间早九点。 一张亚洲男性的半身画面出现在李铮的手机画面里,运动发带把头发箍在了脑后,鬓边有汗珠,他穿了件黑色无袖运动T,能看到线条漂亮的手臂肌肉,此时正在室内跑步机上快走,身后是落地窗外被清晨阳光覆盖的私人泳池。 简宁川和他的五官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截然相反,一个傻白甜清纯学生,一个酷炫拽逼王霸总。 所以初见的人轻易不会把两人联想到一起,不了解情况的人也轻易想不到,十八线新人简宁川,有一个声名赫赫的华人巨星亲爸爸,简华。 简华对李铮说的第一句话是英文:“你已经二十一天没主动联系我了。” 李铮没答,看向简宁川,示意他过来。 简宁川发现大势已去,就退缩到一旁,摆出不想入镜也不想和视频里这人说话的抗拒姿态。 他英文其烂,没听懂他爸在说什么,还以为那句英文是跟自己说,问李铮:“哈?他是不是第一句就在骂我?” 李铮道:“没骂你。过来这边,跟你爸问好,躲那么远做什么?” 简宁川不动,李铮把前置镜头切换成了后置,这样一来,那边跑步机上运动的简华就能看到坐在火锅对面的简宁川。 而李铮看到的,还是先前的画面。 “你们这是在哪里?”对面简华看到了简宁川,换成中文,问儿子,“你去Venice看望他了?” 李铮近来一直住在威尼斯。 简宁川板着脸,冲着手机放嘲讽:“你是不是傻?看不出这是中国吗?这柱子,这挂画,这盆栽,这火锅,意大利有吗?这是我们中国的四合院,四合院你懂不懂?你这个无知的foreigner。” 简华按停了跑步机,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今天还没有骂过你。” 简宁川抱起手臂,冲手机镜头表演冷笑加翻白眼颜艺,说:“听听说的是人话吗?还没有骂我?意思就是你已经准备好要骂我了?来来来,赶快骂,别耽误我们吃火锅。” 要说父子俩气质不同,五官长得像归像,生起气来,小的是个颜艺艺术家,大的瞪起眼睛骂人也还是拽拽的巨星架子。 巨星单手叉腰,一手冲着手机点点点,骂儿子:“简宁川,你不要拐着弯骂我不是人,以为我听不懂是吗?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没礼貌?” 简宁川的颜艺升级,白眼要翻到南半球去,说:“因为我的家教就是很差啊靴靴。” 结果这句简华真还没听懂,满头问号地怒问李铮:“这小子在说什么?” 李铮看他俩这样对喷无数次,习以为常,平静自然地切换回了前置摄像头,才翻译道:“川川说他很想你,问你身体最近怎么样?上次不是说经常咳嗽?好了吗?” 简宁川:“………………………………”是你自己想问吧啊喂?! 两个爹说了两句话,又换成了英文,长篇大论地聊了一通不知道什么鬼。 简宁川也听不懂,反正今天也没输,骂爹成就+1,就不管了,又自己涮了半盘青菜吃,顺便玩手机,给经纪人发消息,经纪人忙完了正事,秒回了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想我了没我想你了老婆爱你哟…这种降智对话。 这边李铮也和简华聊完了简宁川的近况,用英文也是怕简宁川乱插嘴,为了和简华抬杠而抬杠。他就像一个受委托的监护人一样,向小孩的家长交代了下关于简宁川的身体健康、学习成绩,还有参演那部电影的后续制作和上映等等。 他没有告诉简华有关经纪人这件事,怕简华派雇佣兵来杀掉人家。我们是社会主义法制国家,棒打鸳鸯也要讲基本法,不搞帝国主义那一套。 讲完了该讲的事,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简华还站在跑步机上,微皱着眉,双眼望着李铮,像在等他先说什么。 但李铮什么也不想说,为了躲避似的,他向桌子对面看了一眼。 简宁川在那里捧着手机笑嘻嘻,满脸写着“我是恋爱中的小傻逼”。 简华没等到想等的某些话题,在那边说:“北京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晚上不回学校了吗?” 李铮道:“应该是吧,他刚才说想留下和我一起睡。” 简华:“……” 李铮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但没太明白:“嗯?” 简华:“他不是小男孩了,你们现在还经常一起睡觉?我觉得不是太合适。” 李铮:“……” “我知道中国文化背景不一样,”简华把发带摘了下来,向后撸了下汗湿的半长发,道,“但是,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李铮垂放在大腿上的手轻微地发抖,他对简华笑了笑,说:“这里有足够的客房,你不必担心。” 他当然明白,一个同性恋,应该和已经长大的简宁川保持恰当的距离。 就像这些年,他和简华之间的距离,就很恰当。 本来是简宁川自己撒娇耍赖嚷着要和李铮抵足夜谈,还要一起睡觉,临了又反悔,支支吾吾找借口,说有事要回学校了。 学校查寝什么的谎话,被他说得漏洞百出,眼神还四下漂移。他从来不是一个精通谎话的孩子。 李铮郁闷还愤怒地想,川川身边的人不行,看看我们好好一个乖孩子,都被带坏了。 第三章 一见钟情 送简宁川出门,李铮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叮嘱:“回学校的路上小心。” 等人走了,他才没压住心里的郁气,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骂了句脏话。 前几年简宁川还读中学,他就察觉这小朋友八成是喜欢男生。 首先是某天,他在简宁川书架靠里面的一层,发现藏了半面墙的岛国耽美漫画书,单看封面就知道,从擦边球暧昧向,到纯情恋爱系,再到大尺度激H,应有尽有包罗万象。 那时候简宁川还没有信用卡,李铮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副卡,消费短信会同步发给李铮,青春年少正是爱打扮爱玩的时候,平时他爱买什么买什么,李铮也不太管他,在发现那些漫画书以后,李铮才想起去翻了翻账单,意外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条在“晋江原创网络科技”充值一两百块的提醒。怀着好奇心,华语三金编剧奖大满贯得主李铮老师去这个小说网站看了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此李铮留心观察起了干儿子,简宁川和漂亮女孩相处得过于自在了,一点年轻男孩对异性的害羞模样都没有。 他自己十七八岁时候,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这让他一度陷入自责,怀疑简宁川是被他无意中影响到了性取向的自我认知,如果真是认知偏差,还很有可能引发青少年心理问题。 结果就也还好,简宁川跟他爸一样眼高于顶,整个青春期就没遇到能看上的恋爱对象,又是个天性单纯快乐的人,烦恼不会缠绕他超过半分钟,除了一心和他爸对着干,其他时候都是开开心心地在过每一天。倒是让李铮省心不少。 万万想不到,青春期没出任何事,早恋也一次都没有,简宁川平和自然地完成了性向的自我接受,快快乐乐地上大学了,到现在,二十岁,到了李铮该放心放手的年纪,这小孩儿也终于谈了恋爱,事情急转直下——漂漂亮亮人见人爱小太阳一样的川川,一生中至为宝贵的初恋,居然是和一个只比李铮小几岁的老家伙。 这经纪人,李铮是见过的,年龄比简宁川大暂且不说,油腔滑调很会说好听话,为人功利在圈内有口皆碑,私生活也是精彩纷呈,三天两头就要和合作艺人搞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传闻。 一把水灵灵的家养小白菜被这种野猪拱了,叫李铮怎么能不痛心疾首。 管家出去送简宁川上了车,回来跟李铮说了一声。 李铮问他:“他是叫了网约车吗?” “不是,有人来接他的,”管家自以为是要替他打消担心,还笑着补充说明道,“不是女孩子,是位先生,长得还很帅呢。” 李铮:“……”得,就多余问这个,堵不堵心? 管家略站了一站,才接着说:“李先生,明早新管家就会来和您见面了。” 他因为私事要从H酒店离职,已经提前和李铮说过。 李铮点点头,起身去旁边拿了个早准备好的礼盒过来,说:“这是给你的赠别礼物,谢谢你这一年多照顾我的起居,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希望你以后也能一切顺利。” 管家做高端服务已久,一看那盒子的缎带包装,便知是块积家大师系列腕表,他和李铮闲聊时提过一句喜欢,顿时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并表示婉拒,收贵重礼物不太妥当。 李铮坚持道:“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上次回国来,我回苏州扫墓,你还大老远陪我去一趟,雨天路滑害你崴到脚,我一直过意不去,如果不是你要离职,这本来是要给你的圣诞礼物。” 管家把这份礼物收得五味杂陈,惊喜感动还有点愧不敢当。 陪着去苏州那次,其实是贵宾入住期间的附加服务,除了酒店补给的差旅费,李铮签账单还额外付了笔指名给他的tips,崴脚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没想到李铮还会记在心里,特意为他准备一份绝佳的礼物。 翌日上午。 H酒店高层办公区,管家来办理离职手续,和同事们一一告别。 罢了,看到穿了管家燕尾服的一个年轻人,坐没坐样地窝在窗边的沙发里打游戏。 “南山!”管家愤然道,“马上到九点半了,你怎么还没去四合院里stanby?” 这位就是接任他的四合院别墅新管家,名叫南山,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看过?我去好几遍了,那老先生在倒时差,还没醒呢。” 前任管家简直无语:“什么老先生?你的礼仪呢?你看看你,胡子都没刮干净!不是我说,这客人比你都年轻,还老先生?” “哈哈哈哈哈,”南山大笑,瞥了眼对方的崭新腕表,打趣道,“表不错啊,这老先生……不不不,这叔叔,叫叔叔,有礼仪了吧?这叔叔审美还行,这表和你还真搭。” 南山刚进H酒店实习的时候正是这位管家带他的,有过一段师徒之谊,现在也还是保持从前的称呼。 “师父,你就放心吧,我会认真工作,不会丢你的脸,让客人宾至如归,流连忘返,”南山跳下沙发来,整理着燕尾服,冲前辈露齿一笑,自信满满道,“保证这叔叔,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这位既英俊又贴心的金牌管家。” 前任管家和他太熟了,对他的取向也有所了解,当下也不再多说,丢下一句幸灾乐祸的:“等下你不要对这位 ‘叔叔’一见钟情,我就放心了。” 南山一边扭正领结,一边愤慨道:“师父,我们高端服务业的廉耻心呢?收了块表就要闭眼吹了是吗?” 去年起长包下一整套四合院的神秘土豪李先生,在H酒店是个传说。 H酒店的四合院别墅客房有且只有一套,在CBD地带闹中取静,客房的配置也极尽豪华,除了常规卧房、客厅、露台、开放式厨房餐厅、健身房,地下一层还设有私人泳池及桑拿区、设备齐全的影音室,附带一座独立花园庭院。 独栋四合院的设置,保证了私密性极好,出入有专门通道,服务方面配有独立于酒店客房服务人员的全套团队,能够做到任何时候第一时间处理贵宾的需求。 还为客人配备一位专业的私人管家,能专业到什么程度,拿新任管家南山来说—— 南山本人毕业于瑞士洛桑酒店管理学院,有MBA学位,曾到荷兰国际管家学院短期进修,能用中英法德意五种语言基本无障碍交流,熟知各国礼仪、名酒雪茄的品鉴与收藏、插花和调酒的技巧,还接受过急救和安保的训练。 这套别墅的房价是单日六位数。李先生长包了一整年。 因为入住环境私密性极好,李先生为人又不招摇,基本神龙见首不见尾,见过他本尊的酒店工作人员并不多,只有专职管家和少数几位酒店管理人员见过。除了年龄以外,李先生的其他信息,众人一概不知,只能靠口口相传和想象,去拼凑这位“四十三岁的低调中年富豪”形象。 上午十一点半,新管家南山同学见到了倒时差刚起床的“土豪叔叔”。 轰!!! 前辈管家走前帮他立好的flag,义无反顾地倒了。 南山是个有每天写工作日志习惯的爱岗敬业好青年,记录当日工作细节、客户需求等等。 当天的工作日志里,他写道:“新客户非常完美,除了想和他交.配,我没有别的想法。” 南山,二十七岁,性别男喜好男,185cm/18cm,已出柜。广交天下友,但求有心人。目前单身。 李铮的长相气质,穿搭风格,待人接物,甚至睡前总要喝杯牛奶的日常习惯,都全部刚刚好,统统长在了南山最喜欢的点上,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就好像上帝为他量身打造了一位完美的梦中情人。 已经离职的前辈管家发消息问他新工作如何。 他回:【师父!你真是我肚子里亲生的蛔虫!】 前辈半天才回过神来明白了:【卧槽,你还真???】 南山:【以前每天上班像上坟,我现在爱死上班了,996算个屁,我需要的是007!365天陪在我的李叔叔身边!】 前辈:【骚扰客人不太好,你别太过分了】 南山:【害,你想什么呢?我还什么都没做,才认识几天,不急不急】 前辈:【你了解他情况吗?他可不是普通人】 南山:【这不是废话?普通人我能瞧得上?】 前辈:【行吧,那你好自为之,有分寸点,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把业界口碑也砸了】 这也是南山顾虑的问题之一,别最后男神没泡到,还因为对客人越轨,再把事业给废了。 还有就是李铮对他有没那个意思,他也还拿不准,找年上恋人最大的困扰就在这里,对方人生阅历越丰富,情商越高,越让人容易一见倾心,等真的接触后也越容易让人看不懂真实内心。 以往,南山但凡存心撩人就无往不利,这等辉煌战绩,到了李铮这里,他又没办法毫无顾忌地发挥出来。 距他正式和李铮认识,还不到一周。除了能看出李铮是同类,是单身,别的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李铮对他倒是客气友好,但这人对谁好像都是一样温温柔柔的样子,对他也没到另眼相看的程度。 泡,还是不泡,是个问题。 怎么泡,也是个问题。 新管家奇奇怪怪。 李铮不是小孩子,什么没见过,这小管家每天在他面前表现得像只求偶期的公孔雀一样,他还能看不出什么意思吗? 这许多年里,对他这般示好的人总是会有,没被他放在心上罢了。 第四章 表白 李铮这次回国来,一方面是为了简宁川的终身大事,另一方面是十二月的大学生电影节邀请他回来做评委。 前几年,他萌生退意,对外说了没有接新工作的计划,随后就躲去欧洲,国内这类文娱活动一概都不再参加。 这次电影节的主办单位本来是想邀他出任组委会三位主席中的一席,从去年冬天起,对方就托了圈内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辈来牵线,问他有没有档期和意愿,被他推掉以后,对方退而求其次问愿不愿做主竞赛单元评委,被他再次拒绝,对方再求其次,那来做名誉评委可以吗? 再一再二不再三,李铮也实在不好总是驳人面子,就只好答应了下来。 事后再想,总感觉是掉进了主办方的圈套。 说来倒也不是太大的事,但他越想越觉得很好笑。 他好像总是会上这种当,别人如果以退为进,他次次都会上钩。 电影节官方把评委名单公布了出去。不出意料的结果之一,业内很多人把这当成是李铮要复出的信号。 回国才几天时间,他就先后接了十数位新朋旧友的电话,都是替影视公司或投资方来递橄榄枝的,希望能找他合作。 就连简宁川都听到了些微风声,也打来电话问他:“干爹,你要复出了吗?”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李铮刚从四合院出来,要去电影节组委会办公室参加一个相关会议。 新管家帮他叫好了车,站在车边替他开车门,臂弯上搭着他的大衣,是要陪他一起去的架势。 但李铮现在的心思没在旁人身上,礼貌性说了句“谢谢”就弯腰上车,还继续专心和简宁川讲电话:“你不好好上课?关心这些小道消息。” 简宁川:“这是跟你有关的小道消息,我能不关心吗?” 汽车平稳地发动,车轮从四合院门前的仿青砖上缓缓碾过。 “就会说好听话哄我开心。”李铮说这话抬眼向前看,一顿,问,“你怎么跟来了?” 简宁川:“什么?” “没事,你接着说。”李铮又以眼神询问坐在前排副驾的南山。 南山一脸正气地扭头看他,好像自己做他的跟班是理所当然的事。 简宁川在听筒里继续叭叭叭:“干爹,这就算好听话了吗?你也太好哄了吧,这不行的我跟你讲,就你这性子,可真让人不省心,我一个看不住,你就要让人哄得团团转了。” “什么跟什么?装小大人。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李铮心说,到底是谁被人哄得团团转?这个小傻子。 他哪想到,简宁川已经脑补完了他是怎么被自己渣爹毫不费力哄了这么多年还痴心不改的。 南山看他把手机收了起来,才说:“天气不好,我是怕等下开完会你打不到车,你又不会叫网约车,反正我在院子里也没事,不如跟着一起去,还能省心点。” 李铮:“……” 他很想问一句,莫非他看起来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人吗?碍于还有陌生司机在场,不想说这种像是质问容易引起误会的话。 他手机里的确是没有网约车APP。重点不是不会,只是没用过。 简宁川刚在电话里说他,真不让人省心。小管家又当面说,要跟着他才能省心点。 李铮一下又觉得好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个样子。 因为是出门,小管家没穿燕尾服那么夸张,普通西装外面套了件潮牌羽绒外套,字母logo斜着印在肩部位置。 李铮没穿过这种年轻人喜欢的潮牌,认识这牌子是因为简宁川有阵子一口气买了十几件单品,衣服帽子挎包钱夹都有,后来好像又不喜欢了,没再见他穿过用过。喜新厌旧是年轻人的特权,有资本和资格凭着心意尝试更多新鲜的东西。 而到了一定年纪,恋旧会变成本能,改不掉,也控制不了,较劲也没用,还不如坦然地接受。 他不说话,南山也不好再开口,想看看他,可一直扭着头也不好,就暗暗后悔刚才上车该更厚脸皮一点,直接也坐后排才对。 他们从王府井出发,要去北四环。 漫漫车程,南山一开始还怀着跟男神出门的雀跃,到后来越来越无聊,摸了手机出来,静音打游戏。 李铮视力极佳,能把南山的游戏画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也见过简宁川玩这款游戏。 “不开声音,会影响胜负吗?” 南山:“???” 李铮纯属好奇:“我看别人玩,背景音很热闹,是不需要听声音的游戏?” 南山立刻置队友死活于不顾,手机一扔,回头热切地看李铮,回答道:“听不听都行,无所谓。你……咳,想玩吗?等开完会,回去我可以教你玩。” “不,我不想。”李铮道,“画面太炫了,对眼睛不好。” 南山闻言,顺势看他的眼睛,心想,你眼睛更炫好吗…这岁数了眼神还不灵不灵地发光,科不科学啊? “你看别人玩?是谁?他玩什么角色?”南山还没见过简宁川,只是怀疑李铮身边还有别的年下男。 李铮听简宁川提过,道:“我一个侄子,他玩小乔。” 南山警铃大作,玩小乔的男的,十个得有八个弯的,剩下两个骚断腿儿。 李铮却有些感慨,说:“他和你有一点像,但他还是个小孩儿,过几年到你这年纪,说不定就是你现在这样。” 再过六七年,简宁川也会长成这样挺拔的青年,到时候应该还爱玩游戏,爱穿潮牌,永远长不大,还是很积极,有勇气,遇到喜欢的类型会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经纪人必须out。 南山放心了,“小乔”是个不具竞争力的小朋友。 “这个世界上,相似的人有很多,”他认真对李铮说,“其实,你也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李铮笑问:“哦?是谁?” 南山促狭地眨眼,用意大利语说了句:“在梦里认识的。” “……”李铮也用意大利语,对小管家说,“Prendereluccioleperlanterne.” 这是句意大利民间俚语,字面意思是说,别把萤火虫当灯笼,言下之意是让人别犯显而易见的错误。 李铮在委婉地拒绝南山,别把某些幻想当现实,不可能的。 南山开始装傻,摆手三连:“听不懂不明白别说了,学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我们还是说中文吧。” 李铮一脸无奈,想起简宁川以前耍赖不想背英语单词的时候,几乎是一套一模一样的说辞。 到了电影节组委会,今天是所有评委们都在,活动安排一起观看主竞赛单元的入围作品。 因为入围名单已经对外公布,今天也不现场投票,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事项,有其他评委带了助理人员,李铮就也和负责人说了声,给南山在自己旁边安排了座位,这样就不用让他在外面枯燥地等上近两个钟头。 放映结束,下午是其他活动,李铮这个名誉评委不是必须参加,他起身和在场同行们道别。 有人满面堆笑地出声挽留,有也有人默不作声冷眼相待。就连南山都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在这个都是当今电影界堪称泰斗人物的“组委会”里,对李铮并没报以十足的友好。 南山甚至有个不确定的怀疑,有几位鬓已如霜的老先生,是用一种鄙夷的目光在他和李铮之间打量,这种鄙夷让他感到熟悉,几年前公开出柜,他在很多人眼里见过。 李铮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客客气气和所有人说了声,再会。 南山到底接受过专业训练,在外面规规矩矩恪尽职守,绝不会有一步行差踏错,他站在李铮身边,既是位英式管家,自觉还像位骑士。 他帮李铮拿着大衣,两人一前一后从开了灯的放映厅里出来,没人相送,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斜斜地从旁边落地窗照进来,洒在李铮半边身上。 他像一个孤独的天才。 南山这样想着,对他生出一点怜悯来。 李铮出道很早,成名也很早,二十五岁拿了华表,三十一岁入围戛纳。 他在属于他的那个年代里,几乎可以说摸到了当时华语编剧界的天花板,他肯定不是最伟大的从业者,但绝对是最杰出的。 除了天赋,他和同时代同行们最不同的地方,是他接受了完整的来自电影最发达地区的系统教育,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全A毕业生,在米高梅做专职编剧两年,回国发展以前,他已经是在好莱坞小有名气的新人编剧。 和他同个时代的编剧们,比他有生活阅历的,没有他的系统专业性,比他在创作上更有经验的,没有见过他见过的世界。 这大概也注定了,他和身边人的格格不入。 并且他还是个gay。 他这样一个人,对诸君温柔以待,诸君视他为异类。 离开大厦的电梯里,午休时间,没有旁人。 南山道:“李铮?” “嗯?你直呼我的名字,”李铮开玩笑道,“今天的小费,一分也别想要了。” 南山对这个玩笑没有任何反应,只问:“你出柜了吗?” 李铮:“……” 南山道:“我是说,如果你这边没什么阻碍,我想和你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可以吗?” 第五章 脆枣 不出意料,南山遭到了李铮的拒绝。 轻易说出结婚这两个字,难道不是年轻人的草率? 李铮以为这年轻人多少还会再说些别的,比如什么挽尊的话。 但南山没有,被拒绝以后就闭了嘴,离开组委会大厦,叫车回去,一整个全程,和来时几乎没有两样,简直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让李铮轻松不少,他本来已经在想,是否需要回去后向酒店方提出换一位管家的要求。 现在就不必了,识趣的知难而退,可以给双方都避免这样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等电影节一结束,他就离开北京,下次再来都没准时什么时候的事,明年也可以换别家酒店长住。 就是可惜了那座院子。他一直都很想买套四合院做住宅,总是遇不到合心意的,因此才格外喜欢住这家酒店。 合他心意的四合院,除了房子规整,院子敞亮,墙根还得有一棵大树。现在住的这院是棵银杏。 他希望最好是能有一棵枣树。 秋天枣子熟了没人打,会自暴自弃地掉在树下的青砖上,像摊了一地亮晶晶的红宝石,意图引诱着人去捡。 他就去捡了半兜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有个人就等不得,急着挑了一颗最红最大的,自己咬半颗,再把剩下半颗塞他嘴里。 那人中文说不好,想夸枣的脆和甜,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半天:“aha…这很甜,还?很crisp,要怎么说?” 那天他回答了吗?他记不起来了。 能记起那时笑容明亮的对方,是也可以用sweet和crisp来描述形容的模样。 回来吃过饭。 等李铮进了房去午睡,南山挺直的肩背一下垮了,垂头丧气。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被拒绝,虽然没有什么成功的恋爱经验,但他还从来没有在表白这个环节上失败过。 痛定思痛,今天的表白似乎是过于冒进了,被拒绝仿佛就是活该。 不过他很乐观,整了这么一出李铮都没赶他走,至少说明李铮对他不反感对吧。 不反感!就是一切好感的开端!那么恋爱同居结婚,统统指日可待! 南山对着屏风上自己的倒影,握拳打气。 本来是要午睡,李铮辗转反复,一直没能睡着,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最后索性放弃,坐了起来,没开窗帘,按亮床头灯,想了一想,便拿过手机来,打开简宁川的朋友圈。 简宁川上午刚发了条新的:“我~我~我是一只鹅鹅~鹅鹅鹅鹅鹅鹅~哈哈哈哈哈哈哈”。 配了张照片,他和一只大鹅在对峙,那只鹅翅膀扑腾要冲上来,他弯着腰两只手在后面也做扑腾状。 李铮一面好笑一面被萌到了,还有点担心,鹅这生物的战斗力和伤害力都很强大。 他评论了一句:“它叼到你了吗?” 叮!简宁川在线回复评论:“没有,我蹭完合影就跑啦!哈哈哈哈哈哈!” 李铮把简宁川的这条朋友圈、他的评论、简宁川的回复,一起截屏、存储照片。 然后就顺手发给了被简宁川屏蔽在朋友圈之外的简华。 这边简宁川来找他聊天,问:【咚咚咚!干爹在家吗?在干什么呀?】 李铮:【刚午睡醒,你没课吗?在学校宿舍?】 简宁川:【没课,经纪人带我出来谈点事,约的甲方还没到】 李铮:【谈片约吗?谈完早点回学校】 简宁川:【嗯嗯嗯】 李铮:【明天一起吃晚饭?到时候跟我说说是什么片子】 这条简宁川就没回复那么快。 李铮猜他是在问经纪人,不由怒从中来,怎么现在连和自己吃顿饭都要去问外人意见了吗? 叮咚叮咚叮咚……有微信视频请求。 李铮没细看就点了接听,以为是简宁川,心里已经酝酿好了要说两句旁敲侧击的话给那经纪人听。 结果画面里出现了简宁川的爸爸。 简华穿着睡衣,头发也有点乱,背景和李铮这边有点像,也是拉上窗帘只开着一盏小灯的昏黄卧室。 “是我吵醒你了?”那边是凌晨两点,李铮道,“还是这么晚了都没睡?” 简华:“还没睡着,你不在中国了?怎么也过晚上?” 李铮道:“还在北京,刚午睡醒了,没拉开窗帘。” 他不知道简华突然拨过来是要怎样,以往除非简宁川有什么事,否则简华是很少找他的,上一次简华给他发的信息,还是夏天看到国内娱乐新闻来质问他:【简宁川去拍了电影?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电话、语音和视频,那就更是少之又少。 “川川是在路上遇见那只鹅,只拍了张照就跑了,没被那鹅攻击。”他这样对简华说了,以为简华是来问朋友圈截图的后续详情,简华现在说中文问题不大,阅读中文的能力还是不太好。 简华默不作声。 李铮和他这样单独对话,感到了压力,说:“没别的事就快去睡吧,太晚了,总是熬夜不好。” 简华:“有什么不好?会死掉吗?早睡就不会死了?” 他说着杠精一样的话,从床边挪到了几步外的沙发上,镜头晃动中,拍到了床头桌上的酒瓶和酒杯。 李铮:“你一个人在喝酒?你太太呢?” 简华:“去她男朋友家了。” 李铮顿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三四年前他就听简华的私人助理提到过简太太的外遇对象,简华没有和他说过,他也不会去问。 那边简华在沙发上躺下,镜头俯拍着他的脸。 简宁川有着和他极其相似的眼睛、鼻子和嘴唇,父子俩都有漂亮到出类拔萃的外表,只简宁川眉毛不如他浓密,眉峰也淡些,颌骨比他圆润些,这些不同让简宁川更讨人喜欢,也让简宁川少了他爸爸身上这一份亮眼的锋芒。 简华:“你怎么不说话?简宁川不在,你就没话和我说了是吗?” 李铮:“少喝酒,早点睡,我们都到这个年龄了,注意一点健康问题。” 简华:“谁和你是这种我们?你是到年龄了,我没有。” 李铮笑起来,说:“是是是,你永远风华正茂。” “风华正茂,”简华复述了一遍,问,“这是个成语吗?” 李铮:“是夸你的。” 简华:“那我等下要查查看,指桑骂槐说我不好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 他眼睛有点眯了起来,唇角似乎在含着笑,好像想到了什么,心情变得很好。 李铮心想,是醉了吗?是吧。不醉也不会半夜找他聊天。不醉,也不会对他这样笑。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北京住过几个月的四合院吗?”李铮想起这个,顺势问道,“院里有一棵大枣树,结了满树的枣。” 简华道:“记得,你教我说crisp是,脆……是脆。” 这个单词戳到了李铮最为敏感的神经,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眼眶深处泛起来的酸涩。 啪嗒——镜头黑了,但不是挂断,简华把手机扣在了胸口,他好像睡着了。 李铮又等了片刻,才小心地点下挂断。 每时每刻stanby的南山接到客房电话,李铮说他想吃枣。 从卧室出来,李铮去了负一层的泳池游泳,等上来时天已经半黑。 他只穿了件黑缎子羊毛滚边的睡袍,腰间的系带只虚虚地挽着,露出些许胸肌的轮廓,微微仰起线条优越的脖颈和下巴,单手背在身后,立在厅门口看向微暗的天空,身后是一面红木雕花镶嵌缂丝绢绘大屏风。 像一副油画,而他是画中一位穿过岁月来到现世人间的温柔浪人。 “头发都还没吹,”南山端着早备好的枣过来,说,“小心感冒。” 运动总是让人心情很好,李铮对他露出笑脸来,指了下那屏风,问:“这个据说是康熙御用,你们酒店花了三千多万拍回来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南山官方发言:“反正酒店官网上说是真的。” 李铮笑看他,说:“官网有你懂真假?这可是你们亲戚家的东西。” “啊?”南山面露意外,“你怎么知道?” 李铮道:“南姓又不常见,你们家是那拉氏哪一支的?叶赫那拉?” 是满清灭亡以后,原本的王族那拉氏改了汉姓,南、或者那。 两人没在门口继续站着,进了温暖的厅里。 “不是叶赫那拉,也不是很有名的分支。”南山道,“而且吧,我都没跟我爸那边过,我妈家是汉族人。” 这是父母离异的意思?李铮点了点头,不想去打听别人家里的私事。 可是南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避讳,主动讲了:“不是离婚,是我妈去世了,我爸另外有了家庭,不爱理我,我就不跟他了。” 李铮道:“那是你外公外婆带大你的?” 南山道:“他俩带了我几年,岁数太大,也没了,后来就是我舅舅带着我这拖油瓶。来,吃枣,我刚才亲自去给你买的和田玉枣。” 他把一果盘粒大饱满的枣送上去。 李铮只吃了一个,感觉和记忆里不一样,就兴趣缺缺地搁置了。 “不好吃吗?”南山也吃了一个,纳闷道,“还成啊,你不是想吃这种?那黄骅枣?金丝枣?” 李铮无心为难别人,道:“不用,我就吃一个解解馋。你舅舅应该对你很好,你完全不像缺爱的孩子。” “还凑合,”南山显然不想多说这些,道,“不过现在关系也不好了,很久没联系。” 李铮猜测,甥舅关系恶化,八成是和南山出柜有关系,就及时停住了这个话题。 但他想到,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小孩,父亲又不想要,被男性长辈带大,这不就和他家川川一样吗? 那在感情的取向上,是不是也可能会有一些共通点? “很冒昧,想问你个问题,你不是必须回答我。”他有些歉意地向南山问了出来,“你是会更喜欢年长一些的恋爱对象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和隔壁《了不起的简宁川》是系列文,但两本互相独立,不存在任何必然关联,想看就看看那本,不感兴趣也不必勉强。我的所有系列文都是如此,单独成篇的一个故事,不会受任何其他前情后事的影响,所有人设及情节都只为当下这个故事服务,望周知。 谢谢大家,比心,明天见~ 第六章 初恋 南山有片刻短暂的沉默,表情也露出一种小兽炸毛的不自然。 这个问题是有些冒犯对方,带着窥探隐.私的嫌疑,李铮道:“游过泳有点饿了,想早点吃晚饭。” “好,我去准备一下。”南山微鞠了一躬,出去了。 李铮进去吹干头发,换了衣服,看到手机上有简宁川发来的新消息,去游泳前他约了简宁川明晚一起吃饭。 简宁川说:【好!】 还连发了三家备选餐厅的地址和简介,又说:【来,选一家,我请客嘻嘻】 李铮随便挑了家,把名字发过去。 简宁川活像每天住在手机里,秒回复:【开心!这家甜点倍儿好吃】 李铮:【回学校了吗?】 简宁川:【还没,经纪人带我去吃饭】 李铮不开心了,回了句:【吃完饭早点回去,你还是学生,学业才是主业】 简宁川:【知道了不说了我吃东西拜拜】 李铮都能想到简宁川打这句时在那边做鬼脸的模样,个气人的小孩儿。 等他吃过晚饭,南山来收了餐具,问等下喝什么茶,已经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李铮就也很平常地选了茶,南山又是很端庄地鞠躬,走了。 有个认识的制片人给李铮打了电话来,也是从别处听说他“复出”,想问他近期有什么安排,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这位是李铮以前合作过的伙伴,相处不错,久不见面,在李铮表示了“暂时没有工作安排”以后,还是难免寒暄一场,问些家长里短。 制片人:“休息够了还是回来多活动活动,咱们好些朋友都很想你,你每次回来也不通知,都逮不到你,这次又不赶巧,我现在在海南跟一个戏,不然还能聚一聚。” 李铮不太擅长聚会活动,去了也是话少,从前还在国内工作的时候,除非必要,通常别人聚餐也是不爱叫他的。他知道这制片朋友是在客气。 “下次合适再聚吧。”李铮有听说这同龄朋友和位年轻女演员再婚的事,便随意一问,道了句,“恭喜。” 朋友:“哈哈哈,也就那样,到岁数了,身边有个年轻人,总是能多点活力,我们这些老帮菜跟你不一样,不像你,什么时候看都不变样,跟吃了防腐剂似的。你怎么着了?还单着?” 李铮言简意赅地答:“老样子。” “这么些年了你还放不下?没去找找?”朋友道,“我听别人说,好像有人在加拿大见过她?” 李铮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年的旧事在朋友之间有着各个版本的传说。 他也不辩解,只道:“不找了,何必打扰别人。” “你可真是……”朋友找不着合适的词,道,“够痴情的。行了,我这边忙着,要是下个月电影节前我赶得及回北京,就见个面,聚一聚。” 这电话打了约摸半小时,李铮刚挂了,南山就推着茶具进来,在茶几旁单膝跪下,给他泡茶。 今天喝普洱,一泡洗了茶,二泡七秒出茶。 李铮示意南山也坐,道:“你也来点。” 南山倒不客气,起身坐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只喝茶,不和李铮说话。 “怎么?”李铮现在看他近似看简宁川一般,道,“还生气?我跟你道歉行吗?” 南山故意一副赌气的语调说:“你道什么歉?我没生气。” 李铮笑道:“这叫没生气?平时闲话一箩筐,今天舌头让家雀叼走了?” “听这意思,早嫌我烦了?”南山接茬开玩笑,“那多给点小费,我保证每天都闭着嘴。” 李铮伸手道:“行,账单呢?拿来给我签。” 南山在李铮手上一拍,像是破冰的信号,两人一下都笑了。 “你就真没一点喜欢我吗?”南山道,“问那种问题,知不知道很伤人的?说的像我喜欢你,就是图你年龄大……哎你爱洗澡吗?” 李铮不懂这梗,满头问号,看还放在旁边的那盘和田枣,十分疑惑:“洗枣?” 南山差点笑疯了,边笑边说:“爱洗爱洗,你干净得都快有洁癖了。” “……”李铮把话题拉回正轨来,道,“我问的时候,没想到你会朝这个方向理解。” 南山止住了笑,正色道:“刚听这问题是生气,后来我想了想,没准你是对的,我自己都没留意过这事,前面谈过几个对象,也都比我大点,就一个年纪比我小的,性格也比我要成熟很多,很会照顾人,我大概……可能就是喜欢年长的温柔恋人吧。” 李铮说:“那你错看我了,我不会照顾人,自理都成问题,脾气也不好。” 南山道:“你脾气还不好?讲真的,你真是照着我喜欢的类型长的,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 李铮:“这……” 南山抢着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胡说八道,好多人都不信这个。但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就那天第一次见面,来之前我真没想到你本人这么、这么好看,你整个人都是发光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紧张起来,还有种表白时难免的羞涩。 “我懂,”李铮道,“我相信一见钟情。” 南山笑了下,马上又垮掉,道:“得,我知道了,你准是对谁一见钟情过对吗?唉……我就知道,你这条件,能一直单着,多半是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李铮低垂下眼睫,唇边露出一点点笑意,是默认了。 “是什么样的人?”南山试探着问,“为什么没能在一起?” 李铮没有回答,却接续着一见钟情的话题说:“一见钟情是很容易的,对方漂亮、英俊、气质出群、各方面符合我们的审美,那一瞬间的心动就很常见,可这离爱上还远得很。你从前谈过的恋爱,为什么没能到最后?” 南山道:“是我先问的,你先答。” 李铮道:“他结婚了。” 这是南山设想的几个答案中的一个,他又问:“那他是你的初恋吗?” 李铮点了点头。 南山:“……” 李铮笑笑,说:“别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没什么值得同情。” “好吧,”南山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说,“我有点伤心,我好像很难追到你了。” 初恋,还是一见钟情,最后结了婚。 这种白月光,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赢面太小了。 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我和我的前任们没走到最后,”南山道,“都是我的问题,我很没安全感,到恋爱中后期,很会没事找事,最后把对方惹毛,就会离开我。” 这是实话,也是他在李铮面前的示弱,他能感觉到李铮不太吃过于强势的那一套。 李铮却立刻联想到了简宁川。 简宁川虽然天生乐天派,但在很多时候也很没有安全感。 小时候他总要和李铮一起睡,哪怕睡着了,小小的手还固执地捏着李铮的手指,怕他会走掉,七岁以前还经常半夜会哭醒,因为做梦,“梦到干爹不要我了”。 后来长大了自己睡觉,总要抱着一个大玩偶,后来不好意思抱了,也是自己蜷成一团。 还有很典型的一个表现,李铮每次问他“想我了吗”,他一定会先反问“你想我了吗”,得到肯定答复,他才会说“那我也想你了”。 李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要简宁川不反对,李铮可以一直接受他来自任何方面的索取,小小的安全感缺失,不是任何问题。 但别人呢?显然不可能都做到这点,即使简宁川漂亮可爱讨人喜欢,假如他也像南山说的那样会在亲密关系里“没事找事”,别人忍得了吗? 李铮越发担心,简宁川会在爱情里受到更多伤害。 他问南山:“你觉得这和你从小的经历,关系大吗?” “是说什么经历?我爸妈?那倒不是。”南山望着李铮,心里犹疑片刻,决定说出更多来,坦诚是交心的第一步,而对李铮这种人,交心是通往交.配的第一步。 南山道:“是因为我的初恋。” 这个答案让李铮大出意外。 南山道:“就……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不想偷偷摸摸,就公开出了柜。” 李铮不由道:“你很勇敢。” “勇敢是有代价的,我被学校开除,姥爷也被我气病了,我爸最好笑,几年都懒得理我,听说这事也来凑热闹,特意跑来揍了我一顿。”南山道,“那是我这辈子最勇敢,也最惨的一天。” 李铮没有发表意见,他隐约猜到了后面的发展。 果然,南山接着说:“我学也没得上,家里人被我气了个遍,又被我爸打得猪头一样,这些都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我去见他,他居然跟我说,算了。哈,算了?我当时真的去死的心都有,就很中二的想法,我是为了他才背叛我原本的人生,最后他背叛了我。” 他很真诚,说到后来眼神里还透出难以放下的愤恨。 李铮信他说的这些事是真实的发生过,问道:“你十九岁,他当时几岁?” 南山道:“比我大一点,他上大学了,我高三。” 李铮说:“你们年龄都太小了,他一定也很害怕,不是发自真心想要背叛你。” “也许吧,谁知道呢。”南山把自己这茬说完就点到即止,立刻反将一军,“那你和初恋一见钟情,又是在多大? 李铮:“……” 南山夸张地叹气道:“你们这些编剧啊,骗别人的伤心事当素材,轮到自己,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李铮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说。 “相遇的时候,”他说,“我二十岁,他十七。” 第七章 心之全蚀 1996年1月,中国农历春节倒计时。 在纽约大学读书的李铮,当时正协助他的老师完成电视台的一个连续剧,老师任主编剧,李铮及另外两个同学来写分集和台词,是有偿劳动,也是毕业前一次很不错的实践。 那天下午,他去赴老师帮他介绍的一个约会。 对方是电视台外包公司的一位编导,所在公司承接了新项目,甲方是当地华人团体,要拍一支春节主题的宣传短片。 这编导想找一位对中国文化比较了解的执笔编剧或文化顾问,李铮的老师向他推荐了自己从中国来的学生。 李铮和这位编导在电视台常见面,已经就这部短片的问题沟通很多次。今天这趟约会,是编导安排他和甲方华人团体的负责人见上一面。 在电话里,编导还告诉他:“男主角已经选好了,今天也会来。” 李铮问:“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位吗?” 上次在电视台里,编导介绍李铮和一位去客串电视剧的华人演员见过面,编导对那演员比较满意,李铮却觉得不行,那位的长相就是西方对东亚人的刻板印象,单眼皮小眼睛,皮肤还故意通过化妆手段显得蜡黄……当时所有需要亚洲人的角色,多数会找这样长相的华人演员来出演。 李铮曾委婉地向编导说:“我觉得他年龄有点大了,剧情里的男主人公是青少年。” 但心里没有抱太大希望,以这帮美国佬的审美,就算换一位年纪小些,极有可能还是这个类型。 “不是那位了,是甲方推荐的,”编导神秘极了,说,“李,等你见到这男孩,一定会被惊艳到的,他的容貌就像天使一样美丽。在见过他以前,我认为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中国人,现在你被他打败了。” 李铮对美国佬的眼光全无信任,客气道:“大卫,谢谢你。不过在我们中国文化里,对男性说你很美丽,是很奇怪的。” 下午四点,寒风刺骨,李铮开着他的福特野马,在滚滚乌云压抑的天色之下,来到了布鲁克林,蔓越莓街附近的咖啡馆。 他要进门时,正好有几位客人要出来,他便侧身等了一等,朝旁边临街的玻璃窗瞥了一瞥,本意是想拿玻璃当镜子检查下自己的仪容,视线与一名正朝外看的亚洲男孩对上了。 李铮像被点了定身穴,愣在门外。 “他像天使一样美丽。” 李铮恍恍惚惚之间,脑海里冒出了这句不久前还被自己嗤之以鼻的赞美。 大卫说的那个男孩,就是他吧。 除了这句愚蠢的赞美,李铮竟也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话了。 “李,这边。”坐在天使对面的大卫对进门的李铮招手,示意他过去。 那张桌上还有一男一女,黄皮肤的同胞,是那个华人团体的代表,另外一位和大卫同行的,是大卫同公司的一位制片。 编导最后介绍了那男孩,还冲李铮眨眼,像在说自己没骗人的意思,道:“这位是Lou。” 李铮向男孩say hi,男孩也照样回了句。 Lou实际上是个法文名,叫这名字的,多数情况下是女孩子。这男孩显然不太可能是甲方从法国找来的,不知道是姓楼?还是英文名Louis的简称? 简单的介绍后,一群人开始聊关于短片的拍摄、预算、时间进度。 李铮注意到,服务生和咖啡师几乎都是亚洲面孔,想来这家咖啡馆和这华人团体有一定关系,才会选在这里谈工作。 那个被选为短片男主角的Lou,除了最初打招呼,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安安静静坐在旁边,谁在讲话,他就会礼貌地看着对方。没人问他的意见,也没人主动理会他,甲方那对男女也没有和他进行任何的交流。 李铮感到了奇怪,不是甲方推荐的自己人吗?怎么好像谁跟他都不太熟的样子? 聊到天黑透,那华人服务生过来问要吃什么,各人分别点了份简餐。 李铮用中文问那服务生:“有中餐可选吗?” 服务生笑着回他:“蛋炒饭要吗?我们的工餐可以分你一份。” 李铮道:“那谢谢了。” 服务生又问半天都没说过话的男孩Lou。 他也用中文说:“可以给我也来一份蛋炒饭吗?” 服务生记下,走开了。 李铮隔着桌子看向男孩,他也在看李铮,李铮看出他的羞怯,这个场合让他很不自在。 “你是哪里人?”李铮用中文问他。 “Evanston。”他却用英文答。 是ABC吗?李铮对他笑了笑。 夜幕中,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阴沉了一周多的天气,像把积压在云层中的所有晶莹花瓣全部抖落了下来,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天气预报说明天才会有暴雪,我还信了。”大卫道,“未来几天出门都会受影响,李,我记得你住在校外?上课恐怕都会有麻烦了。” 李铮开玩笑说:“我学分修够了,可以堂而皇之地逃课。” 于是众人匆忙吃过晚饭,就地解散,趁着道路还勉强算是正常,匆忙各自赶回家去。 刚才点单的服务生却在李铮离开前,过来与他攀谈,说也想报考纽约大学,李铮听他介绍了自己的成绩单和家庭情况,心知希望不大,还是简单介绍一番,再委婉地告诉他,不如多了解一些其他院校的情况,多几个备选项。 等聊完,李铮从咖啡馆出来,路上的雪已经积得很厚,几乎没了行人,车辆也已经很少。 他的车停在了马路对面,过马路时,积雪都能没过他的脚面,看来天气预报也没乱说,的确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雪。 到车前,他开了车门,听到身后有踩雪而来的咯吱咯吱脚步声,在当地几年的生活经验让他立刻警惕地回头,他可不想在这空无一人的雪夜街道遭遇抢劫。 来人像是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原地站住,不敢再上前。 李铮也吃了一惊:“怎么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是那个叫Lou的男孩,他的头发和肩上都落满了雪,像在雪中淋了很久,怎么回事?他刚才不是走了吗? Lou伸手拨了下眉毛上的雪粒,说着中文:“请问,可以让我去你家留宿吗?” 李铮:“……” 他上次听别人说这句话,是在一个派对上,出自一个喝多了的白人女孩。他拒绝了这代表她想和他发生关系的请求。 这个男孩是什么意思?他看起来还很小,总不至于是做……那个的吧? 李铮完全被搞懵了,说:“不好意思,我不需要……我不方便。你住哪里?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没有地方住,”Lou说,“来的时候以为这边会安排住宿,结果是没有的。” 李铮明白了,道:“那我送你去旅馆吧。” 雪太大了,李铮不想在雪地里继续这样站着,把车门拉开,道:“先上车好吗?” 无论如何,至少离开了蔓越莓街。 “在我住处附近帮你找一家旅馆,可以吗?”李铮道。 “纽约旅馆是不是都很贵?”Lou直视着前方,说,“我不是太有钱。” 李铮语塞片刻,才道:“我知道有家很便宜,一晚只要几十刀。” Lou没有答话,两手的拇指食指拧在一起,透出一股困顿的难堪。 但李铮说完就觉得不妥,倒不是猜到几十刀对Lou也不便宜,而是那家旅馆他只是听别的同学说过收费不高,但环境也很差,卫生设施倒是其次,主要是还聚集了很多底层三教九流人士,毒.品,卖.淫。 “今天你还是先住我那里吧。”李铮道,“明天我帮你问问大卫,看能不能安排住处给你。” 男孩拧来拧去的手指停住,顿了片刻才小声说:“谢谢。” 雪路难行,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人间。 李铮开了车内暖风,男孩拘束地坐在副驾,头发上的雪渐渐融化成水,他可能不舒服,抬手碰了碰鬓边,又马上放下了手,好像怕被李铮嫌弃。 李铮示意挡风玻璃前的纸巾盒,说:“纸巾可以用的。” “谢谢。”男孩只抽了一张,擦了擦耳边要滴落下来的雪水,然后把纸巾团在手里,捏了一路。 到了李铮的住处,雪大到进门停车都费了一番功夫。 进到温暖如春的室内,男孩在门口不知所措,向房内和楼梯张望,像是怕家里的人对贸然来访的他进行苛责。 李铮帮他拿了拖鞋,说:“别紧张,我一个人住,没有别人。” 男孩点头,弯腰换拖鞋,脱掉鞋子后,露出右脚上破了洞的袜子,他迅速把脚塞进了拖鞋里,然后才偷偷看看李铮。 李铮假作没有看到,说:“进来坐吧。” 他带着男孩进来,一楼客厅昨天刚打扫过,到处都一尘不染,男孩左右打量,充满了好奇。 “你要喝点什么?果汁还是酒精饮料?”李铮很少在家里接待客人,也有点新鲜,忽然想到,“不对,你几岁?” 男孩说:“过完这个春节,我就十八岁了。”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李铮去厨房找了牛奶,倒在康宁锅里,开火加热,又顺手烧了一壶开水。 “你也喝热水吗?”男孩跟在旁边看他,说,“我爷爷奶奶和妈妈,也都只喝热水。” 他这是没话找话,笨拙地和李铮套近乎。 李铮道:“你是祖父母那辈就移民来美国了吗?” 男孩点头道:“对。” “我听大卫说,你在芝加哥剧院做演员,”李铮问,“是哪家剧院?” 男孩很小声地说了个剧院的名字,低着头。 李铮没有听说过,能想到是那种旺季也只能一个月勉强演出几场的小剧院。 但他还是问:“你都演过什么剧目和角色?” 男孩猛然抬起头,眼睛都比刚才亮了许多,道:“我演过很多的!” 他数了好几部剧和角色的名字。 有的李铮听说过,有的从没听过。 “你才十七岁,”李铮由衷道,“就已经有这么多舞台经验了,你真的很厉害。” 男孩的脸颊绯红,他用他那双只有绝顶天分的艺术家才能雕琢出的漂亮眼睛盯着李铮,眼神里满是小小的骄傲和欢喜,不像是李铮夸赞了他,倒像是他在用眼神肯定李铮:你,很有眼光。 从下午见到起就一直怯懦小心的气场陡然不见,他露出了明亮而桀骜的那个自己。 康明锅弥漫出了奶香气,氤氲的玻璃把外面的风雪隔绝开来。 李铮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这双眼睛,这个雪夜,这位奇妙的男孩,蛊惑了。 男孩站在厨房门口,从李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身后,被自己随手贴在外面走廊墙壁上的电影海报。 那是两个月上映的《Total Eclipse》(中文译名:心之全蚀)。 第八章 小楼 四合院里。 “下雪了。”李铮忽然道。 南山闻言,也朝窗外看去。 北京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他迟钝地回过头来又看李铮,脸上的表情尚有些发怔,他已被李铮带进了回忆的氛围中去,李铮却打算结束在这里。 南山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是好奇,忍不住问:“这样一个美少年住进你家里,你就顺理成章把他推倒了?” “怎么可能?他才只有十七岁。”李铮这样说着,没有继续讲的意思,抬手把最后一泡普洱倒在杯中。 简直了!南山有种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的失望。 他刚才说自己的初恋,掐头去尾只说主线剧情,简单粗暴。 和他完全不同,李铮把和Lou的初遇描述得万般旖旎,南山在倾听中一度忘了故事的主角之一是他现在的心仪对象。 他只作为一个纯粹的听众,沉浸在这场风雪不侵的浪漫里,当李铮的讲述在电影海报上画句点戛然而止之时,他甚至还产生了点惋惜。 这么美妙的开始,最后为何没能在一起? “你们编剧真厉害,都是刀子剜心的回忆,你们讲出来都比我们普通人有意思。”他不甘心道,“我强烈申请,要重新讲一遍我的。” 李铮边喝茶,边哭笑不得道:“你够了,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南山也说不清楚,是嫉妒Lou多些,还是嫉妒李铮真有这么难忘的一见钟情。 他愤愤道:“让我再讲一遍,我也能讲得很动人,虽然最后是我被背叛得很惨,可刚开始也是很美好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好讲,未必比你这段差。” “今天就不了,我和画廊经理人约了九点视频,要谈点事。”李铮的画廊和酒庄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代为打理,但他自己并不偷懒,每周都要过问两三次。 南山看看时间,马上就要九点了,他只好收了茶具离开,走到门边,又退两步,从屏风后探进脑袋来,问李铮:“那下雪了,明天还要去开会看电影吗?” 李铮却似有点走神,慢半拍才答他:“组委会没通知明天有活动,不用去了。我明天下午要出门,约了人吃晚饭。” “是谁?”南山问。 李铮板起脸来,说:“管闲事,小费没了。” 南山笑着跑了。 他收拾妥当,去前面酒店本部吃工作餐,吃完还回来,他的房间就在四合院正厅对面的南倒房。 已经十点出头,正房关了灯漆黑一片,李铮睡了。 南山这才算是正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睡是不急着睡的,回房间打起了游戏。 夜深人静,外面一阵阵落雪的沙沙响声,下得还挺大,明天需要早点起来,叫人来除雪。 当代年轻人总是要熬过十二点,早睡一分钟都觉得今天亏待了自己。 到十二点半,南山才扔了手机就寝,合眼听着下雪声,忽又回味起李铮讲的故事。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着边际地想了一阵,南山又把手机拿过来,搜了下关键字:1996,纽约。 当年一月份,纽约迎来了半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大雪暴,积雪厚度达到数十厘米,对出行和生活都造成了困难,甚至还有人被冻死。 整座城市被迫大面积停课、停工。 这是在互联网上能找到的,对那年那月那场雪的记忆。 所以那晚以后,李铮和被他收留的男孩Lou,也许会因为雪暴而出行困难,李铮不能去上课,那部迎新春短片也没法正常拍摄,火车航班都停了,Lou也回不去芝加哥。 那Lou会找到其他住处吗?或是,他们两个一起被困在李铮的家里? 独处的两个人,会发生什么?李铮说没有推倒对方,那是被推倒了吗? 越想越精神的南山服了。 神级编剧李叔叔真是对得起拿过的奖杯,只是讲了个相遇,就把他的好奇心完全吊了起来。 后来到底怎么了?! 次日雪霁天晴朗,上午李铮关着门,练了半天书法,等午睡醒了,又要出门。 因为明确说了是私人约会,南山也不好再厚脸皮地跟去,目送李铮上了车,他才垂头丧气回院子里等着,感觉自己宛如一个深宫怨夫,异常的空虚寂寞冷。 说来李铮话并不多,多数时间喜欢安静,但和他在一起,常常让人有自己时刻都在被关心的感觉,在他面前不小心失言说错话或是做了不得当的举动,他也从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和这样的人普通相处都已经是一件如沐春风的事,如果谈起了恋爱,只怕是天上人间哪里也没在他身边舒服自在。 那位Lou,竟然最后会舍得和李铮分开,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在简宁川说“甜点倍儿好吃”的法式餐厅里,李铮和他见了面。 因为昨天下了雪,简宁川找到机会穿一年到头穿不到的雪地短靴,还特意戴了顶皮毛一体的雷锋帽,打扮得活像一个从北极圈来的爱斯基摩人。 就为了好看。 在室外还凑合,他得意洋洋,臭屁地问李铮:“我这帽子好看吗?” 李铮:“好看。” 简宁川:“这靴子是限量的联名款,帅不帅?” 李铮:“帅。” 等进了餐厅,室内温度高,一落座,简宁川把帽子一摘,整个人直冒烟,哼哼唧唧道:“干爹我好热,这靴子要把我捂熟了。” 李铮说:“请服务生帮你找双一次性拖鞋?” 简宁川拒绝:“我不要,吃法餐穿拖鞋,我太丢人了。” 结果就是,雪地靴由服务生收走暂时替他们保管。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下,简宁川穿着李铮的鞋,脚后空两指还多。李铮穿了双服务生临时找的拖鞋。 隔壁其他客人看到,不至于大声议论,但也会稍稍面露诧异。 简宁川愧疚地看着李铮。 李铮倒不觉得有什么,看他这样子,故意说:“都多大了?还得我为你做这种事。” “干爹,我爱你,全世界我最爱你了。”简宁川对他疯狂比心。 李铮道:“知道了,不是说你请客?我要宰你了。” 简宁川手一挥:“随便点,我有钱!经纪人刚帮我谈好了新戏,我现在真是一棵破土而出的摇钱树了。” 他摇头晃脑,左边画个龙右边画一道彩虹,cos八级大风中的摇钱树。 “是什么戏?”李铮先问了这个。 摇钱树停止摇动,把新戏讲了一通,是部公路电影,班底和制作听起来还过得去。 李铮点了头,才又问:“你经纪人知道你来跟我吃饭吗?就没说想一起来?” 简宁川不知道恋情已经暴露,但知道李铮不太喜欢经纪人,说:“你又不喜欢他,他来干什么?故意讨嫌吗?我才不会找那么没眼色的经纪人。不是我吹彩虹屁,比他能见风使舵的人可不多见,他心眼多死了。” 李铮:“……” 简宁川明贬暗褒完了男票,偷偷观察干爹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乐观地想,应该过关了吧,莫得太大问题。 “不要太早谈恋爱,”李铮另外找了切入点,告诫道,“你还太小,学业最重要,毕业以后也把心思先放在事业上,先立业再说别的,懂不懂?” 简宁川吞了嘴巴里的食物,道:“那我爸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快生我了,不是也没耽误他又拿金球又入围奥斯卡吗?” 李铮道:“你爸是特例,能当参照物吗?” 简宁川嘀咕道:“特例特例特例,他哪里就特例?他就是个弟弟,活着全靠运气,就因为命里有个你……哎?!单押×5了?!”差点起立给自己鼓掌。 李铮满头问号,无意中还给×了个6:“乱七八糟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简宁川笑喷了,好半天才停下,说,“本来就是,要不是你替他当爹又当妈,他还想当影帝?他最多就是个弟弟……呸呸呸不玩了。” 李铮:“……” 简宁川道:“反正他就是托你的福,不然让他带着我试试,我小时候多闹腾,我都怕了我自己,你这么好脾气有时候都能被我气到,换他?就他那狗脾气,我跟他待一块儿,别说二十年,两天就要双双赴黄泉。” 他做了个歪脖子瞪眼吐舌头吊死鬼儿的模样。 李铮一个头两个大,一提到简华,他和简宁川就沟通不下去,这就是个死结。 “你现在比小时候还闹腾。”最后他只好一句话暂时终结这不成功的谈话。 他搞不定简宁川,说到底根源就在他不想和简宁川发生争执,也不舍得对简宁川说过于残酷的话。 既希望简宁川不被别人伤害,又怕自己会伤害到他,束手束脚,投鼠忌器。 而简宁川也很郁闷,每次和李铮说到他爸,李铮总是很维护那个人。 从他长大到具备了判断是非黑白的基本能力,就发现全世界都知道华人巨星简华是抛妻弃子的出轨渣男,他爸也的确就是,脾气和性格也都烂到了家,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一个铁憨憨。 不明白怎么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李铮就偏偏睁眼瞎一样,总是对简华诸多包容忍让。 简宁川每次一听就要爆炸,十几岁的时候口无遮拦,就因为简华的事,他还冷嘲热讽过李铮很多次。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怀疑李铮是欠了简华几亿美金的债务还不清,才又帮简华养儿子,又置公序良俗于不顾地替渣男洗白。 直到今年他才明白,李铮对简华抱着的究竟是什么感情,又是为什么滤镜开得那么大。 李铮住在威尼斯,但他的画廊在米兰。 春天时,简宁川去那边玩,顺便就跑去逛了下,准备刷简华的卡买两幅死贵的画,就当是和李铮联手坑简华一票。 画廊里有几幅李铮自己的画作,他不是专业级画家,就很业余,画来消遣,被挂出来也只是因为有空位,经理拿老板的作品来展出,并不售卖。 简宁川注意到那几幅画的署名,不是“Lee”,而是“Lou”。 他心生疑窦,问经理:“你们老板不是叫Lee吗?” 那位女性经理并不知道他是谁,只当他是来自中国的游客,看过画廊简介,看出他有买画的意愿,对他也很热情,神秘地说了一串意大利文。 他找的随行翻译转述道:“她说,这是他们老板在画作上惯用的笔名,Lou也确有其人,是他们老板深爱了很多年的一个人。” 翻译加了句:“我猜可能是一个叫 ‘露’的女人。” 简宁川却知道不是这样。 有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他的爸爸简华,是在好莱坞以华人演员出道前,才改了一个新的中文名字。 本名是叫,简小楼。 第九章 好大的排场 简宁川是觉得这不值得,不单单因为对方是简华。 就算不是简华,而是其他各方面都还不错的人,他也觉得李铮这样很不值。 就好像《泰坦尼卡号》里,永失所爱的露丝,会永远爱着杰克,记着和杰克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但她选择把这些都锁在心里,努力去过好自己的一生。 这是简宁川认为的,爱而不得最好的结果。 他还有点轻微的自责,他也许是个拖油瓶,说不定李铮这些年里早想过放弃、重新开始,只是又被他拖了后腿。 他和他爸长得还很像,他见过简华出道前的照片,大概十七八岁,除了发型服饰复古一点,几乎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李铮当然是很爱他的,完全把他视如己出,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小小瞬间,他也曾经想过,或者李铮也会有那么偶尔的小小瞬间,透过他,去想起谁。 “干爹,你真没有要复出吗?”他向李铮道,“好多人这么说的,我认识两个文学系的同学,说他们老师上课的时候,都很激动地说,他的入行初心要回来了。就是说你呢,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李铮道:“只是回来参加电影节,等结束就走了。” 简宁川道:“那还有一个多月快俩月,名誉评委嘛,应该也不是太忙,你找以前的朋友们聚一聚啊,顺便再多认识些新朋友。” “你想认识谁?”李铮却想到了别处,说,“是有想合作的导演吗?说来听听,我对这几年冒尖的新导演不是很了解,如果你有很想结交的人,我找朋友问问,有空的话就攒个局,带你一起去。” 简宁川哪是这个意思,道:“带我就算了,你给自己攒个社交局不行吗?只要你想,准有一大堆人想跟你玩,想认识你,想追着你、捧着你,多开心呀。” “那我不想,怕吵。”李铮品出了简宁川是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提议。 简宁川又打感情牌:“你试试在国内找个对象不好吗?谈了恋爱,你就能常住在国内,我什么时候想见你就能见你,不像现在这样,一年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李铮道:“那我以后尽量多回来看你,每个季度都回来?行不行?” 简宁川怅惘道:“我已经二十岁了。” 李铮笑道:“怎么了?二十岁不好吗?还能一直做小朋友?” “不是。”简宁川伸手比了一个八,说,“假设我能活八十,你每年春夏秋冬各回来一次,一年我能见你四次,那从现在算起,我们这辈子就只能再见两百四十面了。两百四十面啊我的干爹,什么概念?四舍五入,就是我们即将永别了!” 李铮:“……” 数学鬼才简宁川掩面假哭:“我太伤心了,你就谈谈恋爱给我找一个妈不好吗?我都还从来没有过叫妈妈的机会。” 李铮:“……” 结果简宁川说完那句即兴台词,突然戳到了自己的真实痛点,毫无预兆地从假哭变成了真哭,眼泪唰一下顺着指缝就流了出来。 李铮:“……” 简宁川边哭边深觉丢脸,阿西吧,哪有演戏蒙人还把自己真情实感搞哭了的?老师教的剧组学的,全都被狗吃了吗? 李铮知道这小哭包玩脱了,也有些难过,说:“好了,不是说这家甜点很好吃?你不吃我可就全都吃了。” 吃完饭,他陪简宁川逛了下附近商业广场。 年轻人的情绪多数都有着过山车式转变,美食加新衣服就能多云转晴,开开心心,走路都蹦跳起来。 到分别,简宁川要回学校,明天一早有课。他把刚才买的巧克力打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拿了几颗塞到李铮大衣的口袋里。 “巧克力里有什么什么胺,我也忘了,反正吃了就会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李铮,说,“神奇的多巴胺!这玩意上头得很,说不定你吃了,马上就想谈恋爱了。” 李铮听他胡说八道,道:“这么厉害?那你要少吃点巧克力。” “知道了知道了,学业为重。”简宁川信誓旦旦,其实心说,根本不需要这种外力的刺激,他就已经爱得不可自拔天崩地裂了哈哈哈哈,干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昨夜下过一场大雪,到了晚上温度极低。 网约专车司机把李铮一路送进了H酒店后面的四合院门口,车灯照亮院门外,那里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 李铮看清车牌的瞬间,心脏狂跳起来。 这辆车,就是他知道的那辆,常年停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停车场,为了车主回国落地后用车方便。 接到入口安保通知的南山,从朱漆门里出来迎接晚归的住客。 李铮下车后,网约车调头离开。 他犹豫不前地看向灯火通明的大门内,问南山:“是……有人来找我?”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像平时那么放松自在,南山也察觉到了。 “对,来了大概有半小时,知道你出去了,在等你。”南山虚指了前面停着的那辆商务车,道,“我请客人进去等,他没同意,人还在车上。” 李铮本以为人在院子里,听这话吃了一惊,又转头去看那辆车,眼神忽明忽暗,期待和退缩交杂在一起。 南山侧了侧身,背对着那车,小声对李铮吐槽道:“好大的排场,这位爷是多大的腕儿啊?” 他知道是来了位大佬,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车刚才进来的时候在门口就被保安拦住,四合院区不是随便就能进出的。 被卡了几分钟,酒店高层一通电话打过来,交代这辆车可以自由通行——上次有这种待遇的,是位部级领导在这里下榻,有亲友来访。 迈巴赫进来后,车上只下来一位身材健硕的白人男性,向南山问了李铮去哪儿,何时回来。 而车上的正主,从始至终都还没露面。 听了他的话,李铮也没有反应,还站在原地,像是很困惑。 南山见过的白人男性从那车上下来,很高兴地冲李铮打招呼问好,美国佬的发音腔调。刚才南山已经试过,他不会说中文。 李铮也以英文回他道:“鲁尼,好久不见。他在车上吗?” 鲁尼朝旁边让了让,迈巴赫后排的自动门打开。 李铮的肩背绷得很直,接近僵硬。 南山奇怪极了,也不由盯着车门,想看看出场都能铺垫这么久的,究竟是什么人。 来了,来了来了。 皮鞋西裤,笔直修长的腿。 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半长头发。 包裹在大衣里的宽肩窄腰,出色的身材。 朝这边看过来的双眼,眼神凌厉,眼型干净漂亮。 他戴了遮着半张脸的口罩。 但南山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这人很帅,有男神级的相貌。 非常好看的人,普通好看的人,一般的人,不好看的人,这四种人的气场是决然不同的。 这个男人身上,是生命中每时每刻都能享受到颜值红利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气场。 其实李铮偶尔也会给人类似的感觉,只是被他的柔和所掩盖,不像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明显就是恃帅横行霸道惯了的人,太嚣张了。 嚣张至极的男人站在那里,和几步外的李铮对视着,眼神越发不友好,对李铮好像有什么不满。 李铮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不冷吗?进去再说吧。” 那人一副勉为其难的姿态走过来,和李铮一起上台阶,进院门。 南山自觉地和鲁尼落在后面跟着。 他听到前面的人用一种无理取闹的语气,对李铮道:“你管我冷不冷?你怎么不在外面过夜?干脆不要回来了。” 南山:“???” 鲁尼一脸“又来了”。 进了正厅里,这无理取闹的男人也没摘掉口罩,戒备地看着也跟进来的南山。 南山发现灯下看这人,比在外面看要帅得更强烈一些……但也更讨厌了。 “他不是客房服务员?”这人语气不善地向李铮发难,“怎么可以随便进你的房间?” 这话说的,把南山都要气笑了。 李铮很抱歉地对南山说:“你去忙别的吧,这里没事了。” 南山就退了出来。 在门口等着的鲁尼拦住他,声音很低:“你好,哪里可以吃饭?” 南山猜他可能是里面那位的保镖,也压低了音量,说:“你需要守在这里对吗?我可以帮你叫外卖,你想吃点什么?” 鲁尼却说:“不,我想我能下班了,附近有好一点的烤鸭店吗?北京烤鸭。” 南山道:“有倒是有的……” 房间里那男人平地一声暴喝:“走远点!吵死了!” 鲁尼很习以为常的样子,向外指了指,示意南山出去再指给他去哪里才能吃到好吃的烤鸭。 南山:“……” 这空降而来的主仆两人究竟是什么鬼? 保镖不该是二十四小时跟着主人吗?怎么自动下班了还?烤鸭比雇主还重要?美国佬怎么一点爱岗敬业的精神都没有? 本来在没见到本尊以前,南山还有几分怀疑,车上的人会不会是Lou?毕竟李铮的表现太不寻常了。 可是才刚看见那人短短两分钟,他就推倒了这个怀疑。 Lou在十七岁时就是一个漂亮羞怯的可爱男孩子,成年后也该是温文儒雅的英俊男人,怎么可能突变成攻击性这么强的神经病。 充分发扬大国精神,展现社会主义青年风貌,南山不但亲自把鲁尼送到外面路边,还耐心地指给他附近步行可达的一家烤鸭店的路要怎么走。 等鲁尼走远了,南山忽然想到了什么,气到眼前一黑。 保镖为什么下班?因为他知道他的主人不会出来了! 怎么那个暴躁症!是今晚要留宿在李铮这里吗? 难道会和李铮不可描述吗?! 不是,到底这是谁啊??? 第十章 一点也不凶 不但南山对这位的到来感到疑惑,当事人李铮也很疑惑。 没有“客房服务员”在场了,巨星简华才摘掉口罩,也不拿自己当客人,换了拖鞋,又把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旁若无人地去了洗手间。 李铮:“……” 他只好把衣服拿起挂在衣架上,转身时看到旁边穿衣镜里,一个十足茫然的自己。 他和简华不常见面,他这几年流连欧洲,简华住在纽约,上次两人见面是今年六月,简宁川生日那一天,他俩都回中国来为简宁川庆生,短暂地见了几个小时,最后因为简宁川和简华大吵一架而不欢而散。 再上一次,就是去年的事了。 他和简华的联系也不太频繁,并且十次中至少九次半是为了简宁川。 像昨天那样,简华主动给他发来视频通话请求的情况,相当罕见。 更罕见的是,距那通视频聊天才只过去了二十几个小时,简华就来了中国。 是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简宁川和经纪人的恋情,被人捅给了简华? 李铮一下头痛起来,简华和简宁川一大一小对着跳脚互骂的场景,仿佛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对父子根本就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讨论任何问题,更别说是简宁川的恋爱了,简华要是对这事指手画脚一下,简宁川还没准能干出什么更惊天动地的事来。 简华从洗手间里出来,洗过了脸,还顺手把头发也整理过的样子。时刻注意仪表,是巨星的职业道德。 巨星和李铮刚一对视,就很默契地都把目光转开。 “吃过晚饭了吗?”李铮道,“我叫人送餐来。” 简华一副拽拽的样子,四处打量,好像好奇这房子里都有什么,说:“你吃过了?跟谁一起吃的?” 李铮欲言又止,如果提起简宁川,是不是现在就要开始谈经纪人的问题了?他又开始头痛。 简华表情微变,冷笑一声,说:“噢,难怪这么晚才回来,去谈恋爱了是吗?” 李铮:“……” 简华道:“那怎么最后还回来了?是你太老,已经不行了吗?” 李铮:“……” 好吧,至少他知道了,这人应该不是为了简宁川的恋爱问题才来中国了。 “水饺还是炸酱面?”他只当没听到简华在说什么,道,“我帮你叫,这里这两样做得都还不错。” 简华目光阴鸷,盯了李铮数秒,抬杠一样放着A和B偏偏非要选C:“我要吃米饭。” 李铮去按铃,和对讲那头的管家南山交代让送餐。 南山:“好的,我马上去准备……现在方便说话吗?” 李铮余光扫了下简华,说:“其他没事了,你忙吧。” 他把对讲挂断,简华就问:“这声音是刚才那个服务员?他想和你说什么?一个服务员,找你说悄悄话?” “什么悄悄话?”李铮搪塞道,“他是想和我说有关小费的事。” 简华可能信了也可能没信,更可能是他现在关注的点不是服务员,嘲讽了一句:“中国的酒店服务员真有意思,想要小费还搞得神神秘秘,怎么?是怕被查税吗?” 李铮接不上这话,顿了顿,把大衣外套脱了,也挂在衣架上,口袋里那几颗巧克力的塑料包装纸发出哗啦哗啦的摩擦声。 “什么声音?”简华道。 “巧克力糖。”李铮把巧克力拿了出来,说,“要吃吗?” 简华一看那少女心风格的包装,立刻像发现了什么,道:“你今晚是去和女人约会了?” 李铮一愣……这是什么洞察力和联想力?简直了。 “呵,女人就是这样。”简华道,“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都喜欢这种甜得发腻的垃圾。” 李铮听不下,道:“你们美国不是最讲政治正确?这种不尊重女性的话,可以随便说?” 简华道:“我有在别人面前说吗?怎么,你还要去Facebook上挂我?那你去啊!” 所以,李铮不是“别人”。 “这种甜得发腻的 ‘垃圾’,”李铮剥开一颗巧克力,递到简华面前,说,“是川川给我的。张嘴,吃 ‘垃圾’。” 简华:“……” 他气焰顿消,不但接过巧克力吃了,还夸了句:“好吃。什么牌子?” 酒店服务效率极高,李铮点的晚餐很快就来了。 因为巨星不想在外人面前露脸,餐车只到门口,李铮就去接过来,对南山说:“晚上不用再过来了。” 南山一脸痛心,像看失足少女一样看着李铮。 李铮:“?” 南山转过身,大步走了,背影透出莫名的凄怆。 “又是那个服务员吗?”简华向进来的李铮道,“你给没给他小费?” 李铮反问:“你是要替他报税吗?” 简华没意思了,摆出饭来张口的样子,道:“我的饭呢?” 清一色中式菜品,都偏清淡,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吃饭,李铮在旁边泡了茶喝。 安静了不到十分钟,巨星不饿了,又找茬:“喂,你怎么不问我来中国做什么?” 李铮放下茶盅,顺势问:“那你是来做什么?” 他是不想问吗?不是,他从见面的第一句就想问,你来做什么? 现在已知不是为了简宁川的恋情,截至目前的话题也没有绕着简宁川转。 那这个人来中国做什么呢?总不会,单纯只是为了来见他。 他只是这样想了想,就觉得无地自容。 “这几天下雪的几率很高,”他几乎是抱着给自己台阶下的心理,说,“下了雪的故宫是很美的,正好你可以去逛一逛。” 简华把筷子一扔,道:“你是在中国国家旅游局有股份吗?还是偷偷把故宫买了?好好说着话,怎么还有广告植入?” 李铮:“……” 简华道:“烦死了,不吃了!” 他暴躁地站起来,大步去了洗手间,在里面很大声地漱口,还故意把漱口杯摔得叮叮当当响。 然后忽然安静。 李铮叫他:“简华?” 洗手间里,简华端着他刚用过的、李铮的漱口杯,呆了片刻,把杯子放好,似乎忽然间他又不生气了。 他出来,还在餐桌原处坐下,又给自己盛了碗汤喝。 李铮有时候也摸不准,他的坏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可能他就是借题发挥,想让人追着哄他,小孩子一样。 “好了,”李铮道,“你这次来中国,是有什么事?” 简华说:“没事,吃饱了撑的。” 李铮只得道:“还生气啊?我刚才和你说笑的,故宫游客那么多,还能真让你去逛?就是我答应,故宫管理处也不答应,真放你进去,游客谁还看金銮殿御花园,都看你去了,到时候引发骚乱,你还是个国际友人,外交事故一触即发,那我岂不是成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 简华一手端着碗,听得入了迷一般,李铮说完了,他都还没听够,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铮。 “喝汤,”李铮被他看得后背发了汗,反过来提醒他,“凉了。” 简华低头,嘴唇已经碰到了汤碗,又抬起头,眼中迷茫,说:“我怎么,那么喜欢听你胡说八道?” 一阵温柔的热意从李铮的心底直冲上了天灵盖,他甚至产生了轻微的耳鸣。可他刚才并没吃巧克力,多巴胺怎么分泌地这么快?可见川川都是乱讲。 他声音很轻,很无辜,对简华道:“我胡说八道了吗?你怎么冤枉人?” 简华唇角动了下,要笑,却又马上吝啬地把笑收了回去,他面露懊恼,该是后悔说了那句话。 这刹那的吝啬和后悔,也让李铮清醒了过来。 他们早就不是他们。他怎么忘了? 他坐直了身体,表情也恢复了刚才的样子,沉默地对着一杯冷掉未喝的茶。 那短短十数秒的温柔暧昧,像是一场错觉,短暂到什么痕迹都留下不来。 如果他此时抬头,就会看到简华露出了一种难过到接近绝望的表情。 良久。 “我这次来中国,其实是来散心的。”简华打破了沉默,说,“我又要离婚了。” 李铮心里一惊,想问为什么,但马上想到,他又不是不知道简华的妻子早已有了外遇,还问原因,未免太伤人。 简华道:“她和男友感情稳定,想结婚,我也不想继续做妨碍她幸福的绊脚石。” 李铮问:“布朗女士知道了吗?”他说的布朗女士,是简华的经纪人。 “知道。我这次回去就会签协议,过几个月有部电影要上映,到时候再向媒体公布这件事,布朗计划发些我被老婆踹了、要多惨有多惨的通稿,正好我在新电影里演一个倒霉蛋,也许会对票房有帮助。”简华像说了一件别人的绿帽惨案一样,平静到了极点。 李铮:“……” 简华自嘲道:“我的花边新闻总是这么精彩,还好我的主场不在中国,不然早就被当成劣迹艺人,把我封杀了。” 李铮道:“你在中国有很多影迷,他们都很喜欢你,以前的事……国内媒体早就统一口径,绝不会抹黑你,你是华人在世界影坛的骄傲……” 他没能说完,因为简华笑出了声。 “对,对对对,我是华人的骄傲,我家里有一大堆影帝奖杯,明年那部也被很多人看好能再次冲击奥斯卡,”简华一边张狂地笑着,一边语气极其讽刺地说,“这一生能实现这么多伟大的梦想,上帝和命运都很眷顾我,我真是太幸运了,我怎么那么幸运?” 李铮:“……” 他把餐巾纸盒推过去。 简华抽了张纸巾,直接蒙在了眼睛上,把要忍不住的眼泪挡了回去。 李铮没有说话,知道他总是这样,情绪激动时总忍不住眼泪,这些年已经好了很多,以前连发飙骂人都是边掉眼泪边骂,一点都不凶。 简宁川那个小哭包,是遗传的。 在他这年纪时,简华比他还能哭。 和李铮去看金.凯瑞的新片《大话王》,1997年3月底。 明明是部温馨家庭式喜剧,虽然有泪点,但简小楼哭到几乎缺氧也是不至于。影院里其他观众还以为这个亚洲男孩生了病,差点帮忙打急救电话。 从放映厅出来,他还止不住眼泪,别人看他,他又觉得丢脸,最后是李铮拉他到墙边,把他按在自己怀里,让他慢慢把没哭出来的眼泪都哭完。 就是在那一天,他们恋爱了。 第十一章 烘干机 美国著名演员金.凯瑞夸张的演技一直被很多人诟病,他的表演方法也不是李铮偏爱的路数。 但这丝毫不妨碍李铮对这位演员的特殊喜爱,源因于他那标志性的浮夸表情、台词断句,都和那天纽约电影院里发生的一切,永恒地叠印在了李铮的生命里。 那时李铮和简小楼做同居室友的时间,已经一年零两个月。 去年年初的那场雪暴,把简小楼留在了纽约。 李铮当时以为,只是收留他一晚。 次日大雪封了门,哪里也去不了,学校停了课,华人社团的那部宣传片的拍摄,也不得不向后延期。 李铮分别给社团和广告公司打了电话,居然没人表示会负责帮这个从芝加哥远道而来的“男主角”解决住宿问题,细问之下,他才知道,简小楼和那家社团毫无关系,并且在纽约无亲无故,连能称得上认识的人,都一个也没有。 这位不知名小剧院的17岁演员,只是在报纸上看到招募华人演员的广告,就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纽约。 而社团甲方决定向广告公司推荐他,除了因为他惊人的漂亮,更是因为他的出演报价只有500刀——他还以为,这已经是到了纽约要入乡随俗,所以才“狮子大开口”。 他在剧院里演一场两三个小时的舞台剧,旺季时最多的一次一天演了三场,也只能勉强赚到100刀。 总之,他无处可去,李铮只好让他在自己家里暂住了下来。 他不吵闹,也不给李铮添麻烦,还一声不吭地帮忙做简单的家务。虽然做得马马虎虎,看得出在家里没怎么做过这些,但钟点工因为天气原因这几天不能按时来打扫,有人做就总比没人做要好。 而且一个安静懂事的美少年,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出现在这房子里,就已经很令人赏心悦目了。 这套house,是三年多前,李铮要来上学,家里人提前过来选好买下,好让他能当单人宿舍安心地住上几年。里面的大多家具和装饰,都是李铮自己慢慢布置了起来,完全是照着他的个人审美。 别人看来,这家里也是处处都能和他的气质完美契合,温馨而柔和,干净又松软。 学校停课,实习工作没有停工,李铮还要继续给电视台写连续剧的剧本,关着房门一写就是几个钟头。 刚开始他以为简小楼在外面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机,也就打发了独处的时间。 后来他发现,这小朋友竟然在看他的书,专业书和工具书,都是有关电影创作方面的理论书籍,对非本专业人士来说并不有趣,有些还相当枯燥。 简小楼搬了把温莎椅放在窗边,自己对着窗口看书,还把双脚踩着铺软垫的飘窗窗台,脚上不再是那双破了洞的旧袜子,而是李铮的一双CK条纹袜,室内温度高,他只穿了条单裤,裤管褶上来一些,露出条纹袜上缘一节白皙的小腿。 那扇窗外风雪肆虐,他是踏雪而来的精灵。 李铮从楼上下来看到他,顿时就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因为看书看得入迷,简小楼没有听到房主已经出来。 李铮慢慢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在看什么书,才问:“好看吗?” 他被吓了一跳,忙把书合上,匆忙跳下地来,赤脚站在那里,做错事被抓到似的,尴尬慌乱地说:“我没有乱动东西……是想和你说一声的,怕打扰你工作,我会把书放回原本的地方。” 李铮莞尔道:“把鞋穿上。就是一本书而已,难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当然不是,你很大方,你人很好。”简小楼低头穿拖鞋,认真地回答了这问题,他显然不是太明白中文的反问即肯定。 李铮已经和他聊过一点关于他的家庭,祖父母辈移民来了美国,到他已经是华裔三代,从没回过中国,中文水准和国内文盲差不太多,能交流但说不太好,不会读也不会写。 熟练掌握的汉字只有自己和父母的名字、“过年”和“福”。 还有就是“左宗棠鸡”和“李鸿章杂碎”,因为他家人在芝加哥唐人街开了家小中餐馆,这两道菜卖得最好。 简小楼说:“以前我也认识过几个中国人,都不是好人,喜欢吹牛,还到处骗人,骗当地人,还骗其他中国人。” 李铮道:“这种人在中国也不受欢迎的。” 他在纽约上学几年,对华裔N代也知道一些,这些年轻人对中国的了解,都是家里长辈们带着时代色彩的主观描述和美国当地媒体的偏颇报道,加上这两年中国越来越开放,来旅游的国人越来越多,不同文化的碰撞,也产生了不少误会。 “以后有机会,欢迎你回中国去看看,来一次寻根之旅。”李铮结束了这个话题,指了指他手里的书,道,“你对讲电影理论的书也感兴趣吗?” 简小楼道:“感,我太感了,这本书真好看……我可以继续看完它吗?” 李铮道:“当然可以,有其他想看的也都随意。你太拘束了,不用这样的,我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谢谢!”简小楼好像还怕他后悔,把那书抱进怀里,才说,“以前我看过一本有点像的,没有你的书好,你书架上的好多书都很好,只是我看得太慢了,到雪停了我也看不完。” 纸质书是比较昂贵的,艺术相关的更是如此,而且还并不是付得起都一定能买到。 这男孩没有上过大学,中学毕业就去剧院跑龙套,一心想成为一名正式的专业演员,不然也不会只是在报上看到一则小广告,没有钱也没有认识的人,就凭着一腔孤勇,杀来了纽约。 李铮想说可以把书借给他,可话到嘴边又转了弯。 他过几天就要回芝加哥了,怎么借给?何况他需要的真的只是几本书吗? 简小楼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李铮,大约也是希望他说出肯借书的话,等了片刻没等到,有点失望,也略微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盯着李铮看。 他顾左右而言他:“啊,你有要洗的衣服吗?我可以帮你洗衣服的……还是不了,这天气也干不了。” 李铮道:“二楼洗衣房里有烘干机,你有需要洗的衣服?我帮你一起洗了烘干。” 简小楼看他一眼,又飞快去看别处,说:“哦,我是不会用烘干机的。” 李铮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少年娇气的别扭来,心弦为之一动,故意说:“不会用烘干机很值得骄傲吗?” 简小楼睁大眼睛,哑口无言,脸和耳朵都立刻染上了红色。 李铮一惊,别是逗过头了,把人吓着了吧? 他往回找补:“我开玩笑的,烘干机的操作很简单,你看我用一次就知道怎么用了。” 简小楼:“……”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仰起脸来,道:“李,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李铮诧异地问:“我为什么讨厌你?” 简小楼说:“我们都不认识,我就跑来你家住,赖着不走,还偷看你的书,烘干机都不会用,家务也做不好,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李铮心说这逻辑完美,道:“说得对,那我现在就赶走你。” 简小楼:“……” 李铮完全就是在逗他,笑着说:“你走啊。” 简小楼把怀里的书放在那张温莎椅上,转过身就朝门口去了。 李铮:“?” 就看到简小楼到大门口,从鞋架上拿了自己来时穿的鞋要换上,以沉默的背影对着李铮,委屈而隐忍。 李铮道:“你干什么?我和你说笑的,快回来。” 简小楼不说话,换了鞋,就去开门,大门是向内开的,他转了门锁,向内一拉,呼啦一声风雪就迎面卷进来,他身上只穿着单衣,当即一个哆嗦。 李铮几步冲了过来,用力把门砰一声推上,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大气性?你是叛逆期的小孩吗?”? 他和简小楼面对着面,简小楼的身高才只到他的下巴,需要仰起头跟他说话,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愤:“你都赶我走了,我还不走吗?” 李铮被他搞得很无语,说:“我不是说了,是和你开玩笑的?我没有讨厌你。” 简小楼的愤愤收了起来,用一双极为漂亮的大眼睛盯着李铮,问:“是真的吗?” “真的,而且,”李铮想,说了你也不懂,便说了,“我很喜欢你。” 简小楼道:“我也很喜欢你。” 果然是什么也不懂,李铮道:“你这不是胡闹?这种天气,你连外套都不穿就要出门?” 简小楼唇角上勾,竟然是一张狡黠的笑脸,说:“只许你和我开玩笑,不许我和你开玩笑吗?” 李铮一愣。 简小楼又把拖鞋换了回来,声音低了点,说:“其实我知道,你就是真讨厌我了,也不会赶我走,所以我才赖着不走。” 李铮道:“乱说,如果真讨厌你,早就赶走你了,不是,是根本不会带你回来。” “不是,你不会。”简小楼坚持道,“你就是会心软的人,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我偏偏要跟你回家?” 李铮:“……” 他也不是对所有人都会心软成这样没底线,带第一次见面的人回家,这辈子他也是第一次做。 几天后,复课复工。 简小楼去拍了那部受众为当地华人的社团宣传片,拍摄进行了两天半。 结束是个中午,他领到了原本说好的500美金片酬,和一个装了5美金的春节红包,开心又失落地坐公共交通工具回李铮那里。 开心的是他不枉此行,失落的是,他得走了。 李铮的福特野马在家,今天没出门吗? 简小楼就没拿钥匙开门,而是按了门铃。 开门后,李铮站在门内,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旧皮箱,那是简小楼的行李。 李铮道:“走,我送你去机场。” 简小楼很不开心了,道:“这么着急要让我走吗?我打扰到你了,还真是对不起啊。” 李铮把他和行李都塞上车,然后开车,出发。 他郁闷极了,说:“送我去火车站,我买不起机票。” 李铮道:“没关系,我帮你买。” 简小楼气鼓鼓,又说:“你让我下车,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 李铮道:“不行。” 简小楼炸了:“你为什么这样?我们明明已经是好朋友了。” 李铮再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的好朋友,我只希望你快去快回,去把你的毕业证书和成绩单带来,到时候不管你有多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也只能和我待在一起了,除非你到时候想自己在纽约租房住。” 简小楼怀疑是自己中文太烂才听不懂:“什么意思?” 李铮从储物格里拿出本书,就是本来想借给他但最后没借的书。 “小楼,你想做一名正式的演员,”李铮道,“需要的不是这些书,而是专业老师的指导。” 简小楼:“……所以?” 所以李铮替他做财产担保,帮他申请到了社区大学。 三个月后,他以短期插班生的身份,进入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学习。 第十二章 开你的车 临近毕业的李铮,去了米高梅实习,凭着六分能力、两分幸运和一分颜值,没怎么经历实习生打杂、做枪手的阶段,很快就参与到了作品创作,是一部惊悚奇幻题材的小成本电影,他担任助理编剧。 大编剧们都极具实力。几年后,这部电影的主编剧之一,搞出了指环王系列。 这是后话,就此时此刻来说,新人李铮跟着这个团队做事,学到了非常多校园里学不来的东西。相应的,也很辛苦。 他每天都要到很晚才能回家,家里的灯总是亮着。 已经在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做插班生的简小楼,仍然住在他的家里,每个夜晚都会等他回来,和他说上两句话,道了晚安,才打着哈欠去睡觉。 简小楼学会了使用烘干机,以及这家里所有的其他电器,还试着在家里做过中餐、替李铮熨过衣服,努力用这些来抵偿他借住在这里的开销。他还把从家里来时父母给的几千块都交给了李铮。 李铮对他当然是很好的,本身就是很细心的人,如果对谁上了心,就必定事事周全。 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自不必提,衣食住行一手包办,还考虑到他作为短期插班生,在学校会不受重视,和同学的社交关系往往很难稳定地建立起来,甚至有时候还可能会被排挤,一张亚裔面孔,更会难上加难。 因而在不忙的时候,李铮特意几次送他去学校,向认识的校友和老师郑重地介绍说,这是他住在芝加哥的表弟,是一位舞台剧演员。 他不吝惜自己留在母校的些许人脉资源,也不介意和简小楼分享他的家族光环。 李铮有一位在中国近代史上声名赫赫的曾祖父,百年望族子弟,民国艺术界大牛,更是气节比天高的爱国文人。 在特殊时期,李老先生为祖国和人民保护了大量文物、古籍和字画。新中国成立后,还先后有过数次捐赠义举。 李铮的祖父也是艺术工作者,有天赋有热情,参与过新中国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的创作,可惜天妒英才,去世很早。 到李铮的父亲,用李铮祖母的话说,“不学无术”,对文艺工作毫无兴趣,在北影厂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混日子。改开后就顺应国家形势,弃艺从了商,一朝如鱼得水,什么热门做什么,开过电子轻工厂,搞过零售超市,股市几进几出,也算得上商界奇才,成功企业家,官方title是一位“儒商”。 李铮没有兄弟姐妹,世传的名望和父亲的财富,是他在远离故土的美利坚,得以自在求学的土壤。 现在,他让简小楼也进入了本来只有他自己的,盛大的伊甸园。 两人维持着非常和谐的好朋友、好室友关系。 并非李铮不想更进一步,他很想,他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青春期,不会因为对某个人动心而感到害羞,爱情的降临更能让他感到幸福。 这里是纽约,同性之爱没有地狱一般的禁忌,不必像在国内那样遮遮掩掩。 但,他还从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或者这喜欢能少上几分,他也不会这般犹豫。 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几个月,对彼此的熟悉和亲切已经如同家人,简小楼在情爱上完全是一张白纸,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明确喜欢过什么人。 李铮曾试探着问过他,更倾向于找哪种类型的女孩做女友?还拿几位好莱坞当红女星举例。 他那时正在好奇地摆弄李铮的笔记本电脑,很随意地说:“都差不多,漂亮就行。这个是游戏吗?怎么玩?” 李铮在他身后,便伸手过去敲着键盘上的某几个键,示范性地玩给他看。 他自然地向后一仰,舒舒服服靠在了李铮胸前。他经常会这样和李铮发生肢体接触,表现出一种对李铮全身心的信赖。 但这让李铮更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直男,还是天然弯。 1996年圣诞前夕,大学放了寒假,他要回芝加哥,而那部恐怖电影的剧本创作也告一段落,李铮就也趁着大假回国探亲。 回到中国家里的日子,李铮每一天都归心似箭,热烈地想念着在他伊甸园里的那个青涩少年,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勇敢点直接表明心意? 以及怀疑,有没有可能,简小楼早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心?也是在等他挑明? 他为他做的所有事,早就远远超过了所谓“好朋友”的上限。 然而元旦后,回到纽约的第一天,他就被简小楼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简小楼开了他的车出门,带着一个白人女孩回来。 当时他正在清理院子门口的邮箱,里面塞满了这段时间积压的报纸和各种信件。 福特野马在他身后停下,他回来就发现车和钥匙一起不见,知道是被简小楼开了出去,也并没太放在心上。 但为什么副驾上有一位美国姑娘?这是刚开始约会?还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还带她回这个家来,简小楼是什么意思? 李铮陡然间有种被蒙蔽的失望和生气。 “你回来了!”简小楼从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开心极了,道,“不是说要到下周吗?” 李铮是被相思折磨,等不到下周,才提前返程了,现在却也不想这么说。 那位和李铮年纪相仿的女孩也下了车,站在那边好奇地看着两人。 李铮冷淡道:“这是你的同学?不介绍一下吗?” 简小楼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疏远,马上放开抱着他的手,向后退了半步,奇怪地观察他的脸色。 “你好。”女孩向李铮打了招呼,还做了自我介绍。 李铮克制地向她问了好,他鲜少这样,没有不礼貌,但绝对能让人看出不欢迎。 女孩看了出来,对简小楼说:“那我就先走了。” 简小楼道:“再见。” 女孩沿路向前走掉,竟然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李铮:“……她去哪儿?” 简小楼不理他,径自朝家里走去。 李铮道:“你不送她回家吗?” 简小楼以中文道:“要你管!” 李铮:“……” 简小楼开门进去,站在门内,冲李铮吼了句:“要送你去送啊!” 然后就砰一声,蛮横地把门摔上。 李铮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是才应该生气吗?怎么简小楼还气上了? 他把有用的信件挑了出来,剩下的广告和过期报纸都丢去了垃圾箱,才回了房子里。 一进门,就见简小楼两手叉腰,一脸气汹汹。 李铮搞不明白他又是什么生气的逻辑,道:“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简小楼反问他,“是我要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铮扬了扬手里的信,说:“我拿信……你回来好几天了吧,怎么连信箱都不知道收拾一下?” 简小楼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收拾?我又不是你请的钟点工。” 李铮道:“你也不是我请的司机,不是也开我的车了?” 简小楼眨了眨眼,大概终于想起自己没和主人说就把车开出去的事,气焰短了半截。 而李铮也已经意识到,那白人女孩可能不是自己最先预设的那种情况。 “没有不让你开,”他说,“你不是只有一证?这次放假去把正式驾照考下来了吗?” 一证是指非正式驾照,16岁就可以考,拿到后可以开车,但要在持驾照的成年人陪同的情况下才能上路。 简小楼道:“还没有,不然我才不用找别人一起。” 李铮恍然大悟,是怕违章,他才找了位姐姐陪同。 简小楼道:“不是我不绅士不送女士回家,她就住在隔壁那条街,用不着我送。” 李铮彻底乌云转晴,道:“那这么简单的事,好好说不就好了,冲我发脾气,还摔门,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你先对我发脾气的!”简小楼张牙舞爪起来,道,“是你先的!我那么想你,一看到就抱住你了!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李铮道:“你很想我吗?” 简小楼道:“对啊,你不想我吗?” “我很想你。”李铮笑着张开手,道,“重新抱,好吗?” 简小楼似乎是想扑过来的,可是最后没有,眼波流转四顾,说:“都没那种心情了,留到下次吧。” 李铮还是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用力抱了他一下,只一下就想放开手,却马上被他急匆匆地回抱住。 就这一刹那,李铮产生了难以名状的紧张,似乎是他的心得到了回应,是吗? “不是说,没心情了?”他说。 “忽然又有了。”简小楼的脸颊贴在他的颈边蹭了蹭,本人好像还没意识到这种拥抱的暧昧已经超出了友情,说,“那你对我发脾气,就是因为,我开你的车了?” 李铮又紧张起来,要说出来吗?这是表白的好时机吗? 简小楼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看到漂亮女孩就昏了头,才对我那么凶,气坏我了。” 李铮:“……” “她也不是太漂亮。”简小楼自顾自继续道,“我刚才摔门也不是在凶你,是因为你发脾气,我就要比你脾气更大,我要把你吓倒,让你以后再也不敢对我发脾气,你明不明白?” 李铮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中文差还是逻辑更差,说:“要么你用英文再说一遍?” “你真笨,”简小楼不肯继续抱着,推开李铮,还躲开好远,才懊恼道,“我不和你说了。” 李铮荒唐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别人说过我笨。” 简小楼少年心性,又被李铮从中国带来的礼物吸引了目光,跑去桌边翻看,丢下一句:“那是因为,别人都不是我!” 别人都不是他。 没人是他。 李铮慢慢踱步过去,道:“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 简小楼正拿着一条苏绣工艺品手帕在看,皱着眉问:“什么?” “你的女同学是很漂亮的,”李铮道,“但我永远不会因为女孩的漂亮就昏了头。” 简小楼听前半句就又拉下了脸,听后半句更不开心,道:“哦,你是不是交过很多漂亮的女朋友?” 李铮道:“没有的。” “我知道我住在这里很妨碍你,你一整年都没有带女孩回来过。”简小楼说着充满歉意的话,语气却夹枪带棒,“对不起,行了吧?你要坦白什么,是你这次回国交了女朋友吗?” 李铮道:“你能不能先听我说话?” 简小楼大声道:“我捂着你嘴巴了吗?是你自己一直吞吞吐吐,要说什么就快点说。” 李铮向他出柜了:“简小楼,我没有交过女朋友,也不会因为看到漂亮女孩而失去神智,我不喜欢女孩子,我是同性恋,只喜欢男生。” 这样说完,李铮尽量维持着平静的模样,做好了准备,迎接简小楼可能出现的厌恶,或者逃避。 简小楼的反应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只沉默了一瞬,就马上问道:“那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第十三章 杏花 从十七八岁到后来,从小剧院无名演员简小楼到好莱坞巨星简华,在他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有一点从来没有变过的,就是他始终都很清楚自己的漂亮是件大杀器,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美。 但早年的他,还没能拥有后来的张狂自信。 面对李铮的堂皇出柜,他首先想到的是李铮的取向是男生,那李铮就一定是喜欢他的。 “是,”李铮承认了这点,出柜本来就是为了向他表白,道,“我早就喜欢你了。” 简小楼道:“所以你帮我申请学校和插班,让我住在你家里,照顾我生活里的一切,你对我这么好,都是在讨好我?” “这么说……也没错。”李铮觉得这说法哪里怪怪的,归咎于这位ABC中文太差才词不达意,问,“你反感这个吗?” “反感同性恋?不会,我尊重所有人。”简小楼忽然换了英文道,“所以,你是想鸡.奸我吗?” 他用的是“sodomy”这个通常用在刑事犯罪里的词汇。 李铮:“…………” 简小楼说完这句离谱的话,自己先整张脸爆红,动作很小地朝旁边退缩。 在李铮看来,这就是要远远躲开他。 “你不用担心和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李铮想,好吧,好吧。 简小楼说:“我不想被你……” 李铮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道:“请不要再说那个词了,好吗?” 简小楼隔着桌子小心地观察他,道:“你生气了?” “这没什么好生气。”李铮百分百被冒犯到了,却仍旧勉力笑了笑,说,“照顾你是出于对你的个人感情,不是做交易,这个过程中最大的受益者不是你,是我自己,能帮到你我很高兴,我乐在其中。”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表白,对他极为珍视的人。结果不如人意,他也不想丢了体面。 “或者,你可以换个角度理解,把我对你的资助当做是我热心公益,我目前的经济状况能充分支撑我来做这些事。今天这场谈话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可以吗?” 简小楼面露茫然,好像不太明白他说什么,道:“已经发生了,怎么当做没发生?” 李铮以为是这中文对他来说过于复杂,又用英文表达了一次同样的意思,最后说:“好了,就这样,我们还是朋友,把刚才说过的话忘了。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简小楼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说:“我不愿意。” 李铮又被迎头痛击,心说,也不用一点余地也不留吧? 简小楼道:“你要赶我走了吗?” 李铮道:“把你赶去哪里?就是做公益,也要有始有终。” 简小楼居然还要讽刺他:“那还真是谢谢了。” 够了,到此为止吧。李铮道:“这些礼物有你喜欢的吗?你先选,选完剩下的我再送给其他朋友。” 其实他带给简小楼的礼物还没有拿出来,本意是想等晚饭时给对方一个惊喜。面前这些来自中国的纪念品,是都很精美,但也只是寻常纪念品。 刚才还很喜欢这些东西的简小楼,突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恐同boy,甩手走人,说:“我才不要你的东西,你爱给谁就给谁。” 求爱失利的李铮,回到公司去继续工作,化失落为工作动力,每天早出晚归,一副忙到无暇再去顾及其他任何事的架势。 实际上,即使去年为那部惊悚片连续加班那段时间,他也能挤出空来送简小楼上学,陪他吃饭,带他去玩去约会。 现在这样,无非就是逃避。 简小楼是短期插班生,到四月份就结束了这段学习生涯,没多久了。 李铮在房屋中介处留了电话,委托寻找合适的出租房屋,中介很积极,很快介绍了手头有的几处,李铮去看过两家,都不满意。 他外表斯文,对人温和,中介没想到实际操作中竟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顶级烦人客户,不是地段太吵就是说邻居太糟,总之就是不行,请继续再找。 他想象是简小楼即将住在这些地方,就总觉得这些房子哪里都不顺眼。 距他出柜遭拒数日后,天气渐暖,晚上院子里开始有了零星的昆虫鸣叫。 一个周五的晚上,他照旧很晚回家,很意外地,简小楼没有躲回房间里,而是在一楼无聊地看电视广告。 “怎么还没睡?”他尽量自然地问候对方。 简小楼道:“等你。” 李铮客气道:“有事吗?” 简小楼一点不客气:“你每天这么晚回来,是真的工作还是在躲我?” 李铮:“……当然是工作。” 简小楼追问:“什么工作?” 巧的是李铮今天还真接到了新case,道:“一个中国古代背景的剧情片。” 简小楼道:“少骗人了。” “是真的。”李铮道,“知道始皇帝嬴政吗?讲他统一六国,皇帝、诸侯、刺客,知道吗?” 简小楼显然是不知道,也不再深究,勉强信了,道:“那你就不是躲我?” “不是。”李铮道。 “好,”简小楼道,“我有两张电影票,明天晚上的,金.凯瑞的新片。” 李铮:“……” 简小楼唯唯诺诺道:“你去吗?” 李铮道:“抱歉,我不喜欢这演员。” 简小楼一下变了脸,道:“你是不喜欢演员?你是不喜欢我。” 李铮:“……” 简小楼道:“你怎么这样?这么快就不喜欢我了?就因为我不让你鸡.奸我吗?” 李铮:“???” 简小楼道:“我就是不让,你不要喜欢我了,我最讨厌你了!” 李铮联想前言后语以及前因后果,忽然间明白了,可能简小楼并没有拒绝他的表白? 他问:“你究竟明不明白这词是什么意思?” 简小楼道:“我当然明白,不就是……为什么我要和你讨论这个?我不会和你那样,绝不。” 李铮道:“好好好,我们先不要说这个。你对我喜欢你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想法?” 简小楼道:“你都不喜欢我了,还问我有什么想法?” 李铮郑重而认真地说:“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简小楼道:“骗人!你说你是在做公益,不要以为我听不懂,你嘲笑我,花你的钱,住在你家里,还不让你用你那根东西捅我的屁股。” 李铮:“……” 简小楼跳脚道:“我是不会让你捅的!你就做梦去吧,你这个……你这个答尔丢夫!” 答尔丢夫是戏剧大师莫里哀所著剧本《伪君子》里的主人公,一个看似圣洁其实贪财好色的骗子。 简小楼愤怒极了,简直是暴跳如雷,指责完李铮后,再度甩手就走,怒气冲冲地上楼去。 李铮消化了几秒,意识到从始至终两人都在鸡同鸭讲,忙追上去,道:“你别跑,我们说清楚。。” 简小楼一看他,跑得更快,拖鞋都差点在楼梯上跑掉。 最后就是被这只拖鞋拖累,他被李铮在楼梯转角处抓住,还要跑掉,李铮把他抱住了。 他挣扎着骂人:“答尔丢夫!你就是答尔丢夫!我再也不想和你拥抱了!你就只是想捅我的……” 李铮将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胡说八道,这辈子李铮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喜欢的人聊这种话。 最要命是什么,是说这种话的人,居然还哭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才会以为我只是想捅……”没能说出口,李铮改口道,“以为我只想和你发生关系?我是喜欢你,喜欢,你明白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种喜欢。” 简小楼双眼噙着泪,骨碌骨碌转,有话要说。 李铮把捂住他嘴巴的手拿开,就听他说:“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李铮:“……” 简小楼还炸着毛生气,其实也知道刚才那两句也许是中国的爱情诗,道:“你说我能听懂的话。” 李铮想了想,便说了:“明天下午是几点场?” 简小楼皱眉:“什么?” 李铮道:“不是说要和我看电影?” 第二天,两人去影院看《大话王》。 简小楼从出门就不说话,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金.凯瑞扮演的父亲总是满口谎话和借口,他年幼的儿子在生日时许愿,希望爸爸再也不能说谎,并且成真了。 金.凯瑞一句谎话也说不出,只能说实话,要应付上司和同僚,还要满口实话地上法庭打官司,对社畜来说简直就是惨绝人寰。 四周观众都笑得欢快,简小楼拉着一张脸。 李铮悄声问他:“喝可乐吗?” 他只假装没听到。 李铮把可乐杯子递到他面前,他才接了,咬着吸管,却没能喝到可乐,满脸不爽地晃了晃杯子,听出声音不对,扭头看李铮。 李铮看着银幕,唇角上扬了起来。 简小楼掀开了杯盖,惊奇地发现杯子里装着一个小小的丝绒布袋,打开后里面是一条碧色编绳串起的手链,串着一枚青白和田玉,借着银幕光影,能看到是那寸玉被雕成了精致花枝,枝上两朵开着,一朵含苞,十分雅致精巧,且玉质通体温润,雕工异常精琢。 他对这种中式物件一窍不通,但也知道这礼物的十足珍贵。 “这是什么花?”他小声问李铮。 “杏花,梵高画过的。”李铮挨着他耳边与他说,“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杏花。” 简小楼一下笑了,道:“那不就是我的杏花?” 李铮也轻轻笑了。 简小楼把那杏花手链戴在左手手腕上,又继续看电影,玉石触肌升温,他时不时就忍不住要去碰一下他的新礼物。 李铮探手过来握住他,他假模假式挣了挣,也就妥协了。 “小楼,你也喜欢我吗?”李铮轻声问他。 他偏过脸来看李铮,道:“我的愿望是你不能说谎话。” 李铮望着大银幕,说:“你的愿望实现了。” 简小楼道:“你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李铮道:“我会。” 简小楼道:“我惹你生气了,你会赶我走吗?” 李铮道:“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简小楼道:“不会喜欢别人?” 李铮道:“不会喜欢别人。” 简小楼道:“我要是喜欢上别人呢?” 李铮:“……” 简小楼歪靠着他,笑得肩膀发抖,说:“我也不会喜欢别人,但我很会惹你生气。” 李铮没脾气了,握着他的手捏了捏。 电影进行到了合家欢的煽情环节,笑中带泪。 观众有被感染到,简小楼开始哭了,李铮以为他只是哭一下,谁知一直哭到了大结局,散场都还没有停下来。 从放映厅出来,他还抽抽搭搭。 李铮牵着他的手到角落里,问:“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说:“昨天有个房产中介把电话打去了家里。” 李铮一怔,道:“我回去就联系他,不用再帮我找了。” 简小楼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道:“我气坏了,当时马上就收拾了东西,你回家以前,我就要走了。” 李铮:“……” 简小楼抹着眼泪说:“上次以后你一直都不理我,我每天都很生气,早就想一走了之,我要让你后悔不理我。可是我又想你也许明天就回心转意想和我说话了,就是总也等不到,你还躲着我。昨天我接了中介的电话,收拾好行李就要出门,又后悔了,我很没骨气的,我想我应该找你最后再约会一次,吃一次饭或者看一场电影,然后我就走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纽约,再也不会见你了。” 李铮道:“所以你找我看电影,是想和我告别?” 简小楼道:“谁要和你告别?” 李铮奇道:“那还找我约会做什么?” 简小楼说:“我要和你说我喜欢你,然后趁你高兴,我就一走了之,让你白高兴一场。” 李铮:“……” 一心要算计他的人还哭哭啼啼,说:“你怎么那么笨?我说喜欢你,你就信了?” 李铮哭笑不得道:“那你是不喜欢我,是吗?” 简小楼果然还是说:“你就是笨,就看不出我也喜欢你吗?” 李铮道:“那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简小楼:“是啊。” 李铮道:“我可以抱你了吗?” 以前主动投怀送抱过无数次,到这次简小楼害羞了起来,结巴道:“我、不、我、等一下……” 李铮把他拉过来抱个满怀,笑着说:“骗我还不好好骗?抱都不让抱?等抱完你就一走了之,好吗?” 也不知道是戳中了简小楼的哪处哭穴,又抽搭起来,还要嘴硬:“抱完我就走了!以后你再也别想见到我了!” 李铮道:“那可不行,骗完我再走,我还没捅你的……” 他还没说完,简小楼从他怀里抬起头,吻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不要在电影院里叽叽歪歪影响别人,像文中这两位反面例子,后来他们就分手了 第十四章 情敌 初雪过后的四合院里,天气晴冷,银杏树上只剩下零星几片黄叶,和积着点点薄雪的青瓦红墙,互相映衬成了一幅中国风的冬日画卷。 一大早,南山按着往常的作息,准备了早点,李铮今天是要去电影节组委会的,不知道行程有没变动,还去是不去。 昨夜造访的两位不速之客,名叫鲁尼的保镖,被南山安排住进了西边影音室地上一层的客房里,他的主人留宿在了正房,整晚没有出来……没有出来……出来……来。 南山对李叔叔的追爱之路充满了波折,先是一个李叔叔念念不忘的初恋美少年Lou,现在又来一个颜值和讨厌值旗鼓相当的神秘人士。 鲁尼这保镖,嘴巴实在是严,吃完烤鸭更加嘴硬了三分,南山拐弯抹角套话,也没能问出来他陪同而来的亚洲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八点一到,李铮还是如常按时吃饭。 南山问:“今天还去组委会吗?” 李铮点头,又说:“上午别让其他人过来,我的那位朋友不方便见别人。” 他说的其他人,指的是南山以外的客房服务人员。 “你今天会见到他,但请不要出去和别人八卦。”李铮道。 南山猜到这位神秘客人想必也是位影视圈的大佬,便答应着,说:“那,那位先生大概几点起床?我帮他备着早餐。” 李铮道:“不必了,他倒时差,还没准睡到什么时候,我中午会回来……你在看什么?” 南山很堂而皇之地在观察他,被他发现了,也不转开眼睛,还一脸酸气,说:“哦,我看你昨晚过得开不开心。” 李铮:“……” 南山道:“不愧是大编剧,讲爱情故事都随口就来,我真信了你心里一直都只爱着Lou,还挺感动的说,没想到才一天……单纯的我都要哭了,你严重地伤害了我。” 以他管家的身份,这话说得很是逾矩,偏他用一种夸张的语气来讲,有年轻人自然而然的卖萌,既委委屈屈,还坦坦荡荡。 简宁川也很爱这么说话,简而言之,就是戏很多。 “别多想。”李铮道。 “没多想,”南山说,“我有眼睛会看。他是你的风流债吗?” 李铮否认:“不是,只是普通朋友。” 其实南山刚才就观察过,主卧房门敞开着,它斜对面的客卧倒是紧闭着门,客人睡在那里,既然分开睡了,李铮昨晚应该是没“开心”到。 南山就很开心,得寸进尺地问:“那我能算是你的风流债吗?” 李铮正色道:“我好像没有给过你错误的信号,你就不要浪费宝贵的感情和时间了,好吗?” 他这性格,拒绝才是常理,南山也不感到失望,道:“我收钱做事,只要你还在这里,我的所有时间都属于你。至于感情,和金钱差不多,要流动起来才有价值,能交付出去的感情是很宝贵,如果闷在自己心里,那它就一文不值。” 李铮被这突如其来的鸡汤震到了,若有所思。 南山笑道:“是不是很有道理?那我有希望变成你的风流债吗?” 不知道李铮在想什么,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这句话,很迟缓地才“嗯?”了一声,也没深究他究竟说了什么,接着就道:“你去叫车吧,我要出门了。” 南山只好挣扎着表达关爱:“好,今天比昨天冷,你要穿厚一点。” 李铮到房间里去拿了外套,出来时经过客卧门前,南山注意到,他不自觉地朝客卧的房门望了一眼。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露出些许难掩的怅惘。 就这,还说不是风流债?看来还是相当大的一笔债。 南山默默地想道:以为我不曾辜负过别人吗?这种怅惘,太熟悉了。 因为说了不让别人进来,送李铮出门上车走后,南山管家亲自上阵做卫生,燕尾服外套羽绒服,拿着大扫把,在院子里动一下西一下地打扫。 正做着事,正厅里有动静,客人起床了。说好了倒时差呢? 南山上去敲了两下门,问:“您好,需要用早点吗?” 里面应了声:“要,谢谢。” 等南山送餐进来,客人还在卫生间里洗漱,他把餐点摆在餐桌上。 卫生间里,电动牙刷嗡嗡嗡的响声……好像变近了一点? 南山转头看了眼,卫生间门口探出来半身的人影又飞快躲了回去。 南山:???神经病。 很快,刷牙的嗡嗡声停了。 “先生,”南山说,“有什么需要,您按铃叫我。我叫南山,很高兴为您服务。” 里面那位道:“好,谢谢。” 管家出去了。简华洗了脸,胡子不重就没刮,他毛发不太旺盛,不工作的时间,胡子只需三两天刮一次。 他知道李铮去了哪儿,昨晚睡前,李铮和他说过一早就要出去,他当时也以为自己今天需要倒下时差睡久一点,还很讨人嫌地冲李铮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不要吵到我。” 然而今早李铮吃早饭的那时间,他就醒了,异常清醒。 这房子隔音很好,他只模糊听到李铮在外面和人说话,至于说什么就完全听不清楚。 但他知道另一个说话的,应该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年轻的客房服务员,是李铮在这里的专职管家。 李铮昨晚睡前还说,这服务员不会出去爆料,他会交代不让其他人进来,让简华今天可以不戴口罩。 简华整理完自己,出来吃过早饭,到门口,看了看那扇传闻三千万拍回来的御制屏风,又隔着窗看外面,那小管家燕尾服外套着羽绒服,扫地、擦栏杆,清理假山和小池塘,像只勤劳的小蚂蚁。 保镖鲁尼是真的在倒时差,还没起床。 简华按了按铃,南山别在衣服上的提醒器振动,他马上就过来,隔门问:“先生,有什么需要?” 简华道:“我吃完饭了,收拾下。” 南山把羽绒服脱了搭在门口廊下的围栏上,进来收餐具,余光扫到客人坐在沙发上,他谨记着李铮交代的话,目不斜视地经过,没有特意去看对方。 等收完餐具要出去,客人道:“等下来帮我磨杯咖啡,我不会用那机器。” 南山端着餐盘,礼节性地转身正对客人,颔首恭敬道:“好的,马上回来。” 说完抬头,自然就看到了对方。 没戴口罩的巨星,很要脸了,和昨晚那狂躁症比起来,完全是个正常人,还对南山客气地笑了一下。 南山瞳孔地震:“……你、你好。” 巨星道:“你好。” 南山端着餐盘,梦游一样出去了。 巨星不怎么高兴,想和李铮说悄悄话的贴身管家?怎么长得还有点好看? 而出门以后的南山整个人爆炸了,这神经病狂躁症!居然是男神简华?! 我操!这是什么命运般的相遇! 紧接着,影迷南山陷入了沉思。 男神是李叔叔的追求者之一吗?我和男神变成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情敌? 第十五章 K.O 已知,李叔叔有位终生难忘的初恋,多年后的现在,提起这位极美丽极软萌的少年,他还是充满了深切的爱恋,对和其他人交往没有兴趣; 昨晚空降而来的男神简华,对李叔叔表现出了超越正常社交关系的占有欲; 但两人昨晚并没睡在一起。 以上,问,这两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可能的答案,就是男神狂热追求李叔叔,被李叔叔十动然拒,男神不肯放弃,跨越山和大海,追来了中国。 南山此时对八卦的热情几乎都要压倒对李铮的喜欢。 这也不能怪他肤浅,实在是这位横空出世的新情敌,太!重!量!级!了! 简华是谁? 全球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的华人,谁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一位在好莱坞星光大道留下手印的华人演员。 处女作就一举拿下戛纳最佳新人,从艺二十年佳作不断,斩获各类奖项无数。 影视界当之无愧的华人之光。 简影帝虽然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但他对中国这片故土爱得深沉。 本人名下的公益基金会,长期为中国教育和社会福利事业提供援助,近年国内几次重大自然灾害,他都第一时间捐款捐物,发起慈善募捐活动,还曾亲自到一线参与实地救灾。 坐拥数座A类电影节影帝奖杯,身体力行地热爱祖国。 长得还帅,从出道到现在,颜值一直很能打。 年轻时,他是那个时代的鲜肉代表,女友粉众多,九十年代末回国,在机场被上百女影迷围着高喊要嫁给他。 年纪渐长后脱了babyfat,显出原本硬朗的骨相,三十出头那几年接连演了几部硬汉片,固然也爆过一两个角色,后来就屡次被诟病角色脸谱化,直到三十六岁出演了一部R级文艺片,演一位情场浪子,在片中贡献了大胆出位的表演。 该片横扫那一年美国本土数大电影节,拿奖到手软,也让简影帝的事业打开了新局面,跻身好莱坞一线。 那个又纯又欲的浪子角色,是位双性恋,在影片中周旋于数位男女之间。这部电影之后,简影帝就经常被怀疑性取向,但因为并无实锤,仅限于网络流言。 而类似“同志最想交往的男明星排行榜”投票里,其他男星们新的来、旧的去,只有简华,连续几年都在前三。 南山就曾经随手给他投过票,尽管他并不是南山会求偶的类型,只是影迷好感,还有就是德艺双馨的男神形象大加印象分。 简影帝是结了婚的,据说还有个儿子。他本人很低调,除了影视相关的活动,很少出现在公众视线里,连带着家人也很低调,南山印象中似乎是没有娱记曝光过他的家庭。 但南山对自己的直觉还是很有信心的,昨晚简华男神和李叔叔那相处模式,两人之间没有猫腻才怪。 那么,有妻有子是烟.雾弹?其实男神是深柜?或者就是双? 贵圈好他妈乱。 收完餐具,南山又回来给男神磨咖啡。 简华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不知道是看了什么,拧着两道剑眉,抬头看了眼进来的南山。 南山:!!! 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男神有那么点迷弟滤镜,男神这眼神和昨晚莫名其妙瞪他那两眼,其实差不多。此一时彼一时,昨天这是个暴躁症神经病,今天被瞪也觉得甘之如饴是怎么回事? 再联想到,男神和他一起沉醉在李叔叔的魅力里不可自拔,他不由得同病相怜,甚至心生同情。 想他南山,一个普普通通的帅哥,喜欢上有白月光的李叔叔,已经不怎么幸运了,简华男神这种级别也能摊上这种事,惨不惨?太惨了。 “管家,”男神问,“你有微信吗?” 南山:“!!!” 微……信?才刚认识不到十分钟,这么快就加好友,是不是……不太好? “有有有。“南山口嫌体正直地麻利掏手机,准备出示二维码,并说,“您叫我名字就行,我叫南山。” 还没等他调出二维码,又听男神说:“那你有朋友圈吗?” “当然。”南山莫名其妙,心说,难道男神还要集赞吗?这种级别的大佬集赞换什么?百万赞兑换奥斯卡小金人? 简华道:“如果有人不让我看他的朋友圈,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看到?” 他问这种堪称低能的问题,用的是硬汉片里“我们来把航母炸掉吧!”的酷炫狂霸拽语气。 南山建议:“您给马化腾打个电话?” 简华:“……” 南山怕他生气,忙道:“我是开玩笑的。” 简华却说:“后台入侵公民隐.私,在中国也是违法的吧?” 南山:“……当然。”哈?还真想这么干啊?! 简华把手机朝旁边一丢,郁郁闷闷地说:“算了,不让看就不看,也不是很想看。” 明明就很想看啊!南山只好把已经准备好的二维码收了起来,去磨咖啡豆。 还忍不住要想,究竟何方神圣加到了简华的微信,竟然还敢屏蔽他? 首先,不是李铮,李铮不发朋友圈。 那么,是特.朗.普吗? 简华被简宁川还在屏蔽他给气到了,扔了手机不玩了,盯着小管家的背影,不怀好意地看。 这年轻管家长得还行,不矮,燕尾服都能穿好的人,身材差不到哪去,看样子最多不超过二十八岁。 真讨厌啊。 “你几岁了?”他问南山。 “二十七岁。”南山答。 “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他又问。 “还没有,单身。”南山又答。 “结婚要趁早,晚了就没好姑娘了。”简华道。 南山满头问号,男神不是美国出生美国长大?说的这话怎么这么像中国居委会的老大妈?下一句是不是要给他介绍对象了? 简华却没下一句,不理他了。 他忽然回过味来,莫非男神也看出他对李铮……?这是在警告他吗? 男神和男人相比,当然是男人更重要。 机器开动,咖啡香气飘了出来。 南山尽责地问:“需要加奶加糖吗?” 简华不回答,反问他:“李铮平时喝什么?还是黑咖啡吗?” 南山道:“是。” 简华道:“那我也不加。” 南山又问:“需要甜点吗?” 果不其然,简华又反问:“他喝咖啡配什么点心?还是干喝吗?” 南山:“是的。” 简华道:“那我也什么都不要。” “……”南山拿了杯子接打出来的咖啡,心想,知道了!你和李叔叔很熟!知道他爱干喝黑咖啡!棒棒哒!你个学人精! 吃了早饭喝了咖啡,才刚过十点半,离中午李铮回来还有两个钟头。 这难捱的两个钟头。 简华也不说让南山走,南山只好站在旁边垂手候着,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对方都很有看法。 “你做这个,”简华道,“家里人支持吗?” 南山:“???” 做这个?做什么?为什么听起来好像他从事的是什么会被严打的职业? 他想了想,故意说:“做这个,当然不能告诉家里,会让父母抬不起头的。” 轮到简华纳闷:“为什么?” 南山道:“您不太了解酒店服务行业,和在国外不一样,服务业在中国是很不体面的,即使是我们这种年薪百万的高端服务,也不例外。因为只要客人有需要,我们要随时为客人服务,任、何、事……您懂的。” 简华:“……” 南山对他点点头,意思是:没错没错,你想的都对。 简华古怪地问:“他?我说李铮,你也为他服务过吗?” 南山堂皇道:“当然,现阶段我只为他一个人服务。” 其实他所说没有一句是那个意思,深究起来也能说是简华误会了他,在他看来,这是他对居高临下的简华,一个小小的反击。 简华却完全震惊脸,看南山的眼神都燃烧起了极度厌恶的火苗。 南山一看架势不对,不是吧,简男神还当真要翻脸吗? 他只好解释:“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恰在这时,起床的鲁尼从门口进来,绕过那面官宣三千多万拍回来的红木雕花镶嵌缂丝绢绘屏风,不禁满眼惊奇,被这精美的工艺惊艳到了。 “鲁尼!”简华一声暴喝,指着南山道,“把这人给我扔出去!” 南山:“……” 鲁尼:“……” 简华道:“看什么看?!要让我自己动手吗?!” 鲁尼和南山在昨天已经建立了一点点交情,不知道自家雇主又发什么疯,只好尴尬地上前,对南山道:“对不起。” 南山也不是弱鸡身材,但鲁尼是位近两米高的肌霸型白人,以前还是WWE职业选手,抓他就像老鹰抓小鸡。 “搞什么啊?!等一下!等一下啊!”南山当场傻眼。 他仗着长得帅外加巧舌如簧,长这么大走哪儿哪儿都吃得开,哪想到文明社会竟然还有简华这种人,一言不合就要诉诸武力,还他妈不是用自己的武力! 鲁尼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提溜起南山的后领,把南山提得双脚离地。 “等等。”简华出声喊停。 鲁尼马上把南山放下了,又道一句歉。 简华大怒,忍无可忍地呵斥鲁尼:“我给你发薪水,是请你给我的敌人say sorry?” 他向后仰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一脸阴沉霸道,仿佛正在演一位心狠手辣的黑道教父。 “向我道歉。”教父对小管家说。 南山:“……”谁?谁该对谁道歉? 简华冷笑道:“不要以为我中文差,就可以和我开那种玩笑。” “……”南山自认理亏,也算是为自己一贯的油腔滑调付出代价,低头道,“抱歉,对不起,不该和您开那种玩笑。” 他很尴尬,瞥了眼鲁尼。 因为他俩说的是中文,鲁尼听不明白,还是一脸状况外。 “他听不懂。”简华道,“我问你,刚才你说的都是假的吗?” 南山道:“不是……不全是,李铮先生只喝黑咖啡不吃甜点,就是真的。” 简华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比你知道。” 南山:“……” “他、他,”简华卡顿了一下,才问,“会带人回来过夜吗?” 南山差点笑出来,没忘了人在屋檐下,努力做好表情管理,做一台毫无感情的答题机器:“不会,从来没有。他也不在外面过夜……回来也是自己睡!我刚才真的只是开玩笑。” 简华明显面色缓和了很多,“嗯”了一声,说:“很好。” 南山也不知道他是说自己回答得很好,还是说李铮过这种禁欲的生活很好。 简华继续问:“除了去电影节那边,他出门次数多吗?找他约会的人多吗?” 南山道:“不多,约会也很少,这个星期就只有昨天和人约饭一次。先说好,我不知道他是和什么人约会。” 简华道:“我知道。” 南山心说,行,你牛逼。 简华想了想,也没什么能问这小管家的了,决定结束问话,最后问了一句:“等他回来,你会找他告状吗?” 南山说:“当然不会,我又不是小学生。” 简华嘲笑道:“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学生,没看头。” 南山:“……”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暴躁简男神是在讥讽他,说他像没发育好的小学生,不具备任何性吸引力。 中文还真是烂到了家。 明星的人设统统不能信,公众形象高大帅气成熟稳健型男一枚的影帝简华,私下里这是什么鬼性格? 难怪别人朋友圈都要屏蔽他,真特么是活了个大该。 临近十二点,李铮从组委会回来,惊奇地发现,简华和南山在下象棋,鲁尼抓着把瓜子,边嗑边围观。 “回来了?”简华一副男神样,说,“你的管家,人很好。” 已经被K.O到血条见底的南山道:“哪里哪里,不如男神你人好。” 李铮:“……” 第十六章 等你 李铮以为简华倒时差至少也会睡到中午,到他回来也未必能醒,没想到简华已经起来活动了这么半天。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简华和南山似乎还发生了什么? 简华中文的听说读写都成问题,象棋倒是下得有模有样,南山是个臭棋篓子,还真下不过他,在李铮回来前,已经被影帝虐了好几局,自然也收获不少嘲讽。 现在李铮一回来,南山终于得了解放,道:“该准备午饭了,我去拿菜单过来?” 李铮问简华:“有什么想吃的?” 简华明显就比昨晚高兴,语气都轻快很多,说:“想吃火锅。” 南山要去准备,简华又发号施令说:“我要出去吃。不然弄得房子里到处是味道,我很讨厌。” 南山腹诽:对对对,你就是很讨厌。 “出去不是太方便,”李铮怕影帝被人认出来徒增麻烦,道,“前几天川川来这边,我们也是吃了火锅,不会有味道。” 那时南山还没来,没见过简宁川,疑惑了下是谁,先附和道:“是的,我们有排风净味火锅炉。” 简华不搭理他,好像突然失聪听不见,只冲李铮道:“他那天在这里睡了吗?和你一起睡的?” 李铮:“……” 他示意南山出去下,南山会意,走前还顺手带走了嗑瓜子的鲁尼。 “他十三岁以后,我就没有和他一起睡过了,”李铮到桌边去倒了杯水,背对着简华,说,“这回答,你满意吗?” 简华手里捏了一枚“炮”,棋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眼睛望着李铮,说:“你生气了?” 李铮喝了水,道:“没有。” 简华道:“我又没说你什么,我只是不喜欢简宁川。” 李铮:“……他又做错什么了?” “噢我知道了,就是他来这边陪你吃饭那天,你才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吗?他那天可真是,又吵闹又难看,我还以为他喝了酒,”简华不无讥讽地说,“原来只是吃火锅,我听别人说中国火锅调料里会放毒.品,难怪他一副嗑药的样子,对我那么没礼貌。” 李铮转身道:“胡说什么?火锅里哪有毒.品……这话别去和别人说,被人断章取义,说你没常识都是好的,万一上升到别的,那还得了?” “我和别的谁说?”简华大声,“除了你!哪有谁还愿意听我说话?” 李铮:“你……”这突然又怎么了? “简宁川?!”简华忽然想到什么,噌一下起身道,“他不会真嗑药了吧?” 李铮无语道:“当然没有,他是很乖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简华对他的话还是信任,放了心重又坐下,但不服输,非要再说几句:“你说他乖他就乖吗?说不定他背着你做什么,我看他这两年越长越丑,嗑药的人就是会变丑你会不知道?现在这帮年轻人太离谱了,你又没有天天和他在一起,能保证他做什么你都知道?” 李铮保证不了,比如和经纪人谈恋爱这事,简宁川就是偷偷搞的。 简华继续抹黑简宁川:“就算他没嗑药,肯定也谈了十几次恋爱,我看他的脸都知道他已经不是virgin了,他和去年长得都不一样。” 李铮心想,你就胡说八道吧,看脸能看出有没有……过吗?一派胡言。 简华用手指在自己脸上比划,说:“去年他颧骨这里是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今年颧骨变扁了,眼睛好像也变成椭圆的了。” 李铮道:“怎么被你说的,像他跑去整容,还整失败了?他就只是比去年瘦了一点。” “反正不太一样了。”简华道。 李铮想,明明很关注川川,就是不会好好说话,真那么不喜欢他,怎么能看出他脸上那么细微的变化? “为什么你总都要诋毁他几句?”李铮道,“明明你心里就不是这样想的。他也不想老是和你吵架,你对他温柔点不好吗,他也不会一看见你就火冒三丈。” “凭什么我要对他温柔?”简华扭头脸冲着墙,别别扭扭地说,“我讨厌死他了。” 李铮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说:“你不要把对我的不满,转嫁给他。” 简华回头,瞪着他说:“我就要转嫁。” 李铮:“……” 简华道:“你才别总是偏心他,他骂我、对我没礼貌的时候,你从来就不帮我。” “他是个小孩,你和他吵架,还让我帮你?”李铮道,“你讲讲道理啊。” 简华道:“他什么小孩?他二十岁了!我二十的时候,都把他生……不说了。” 提到简宁川的出生,两人难免沉默一阵。 “好了,别不高兴了,”李铮道,“你想哪天和他见面?我提前问他,有没有时间。” 简华荒唐道:“还要约他档期?我是谁啊?要见他一个无名小卒,还要问他有没有时间?他爱有时间没有,我才不想见他。” 李铮道:“周六,后天晚上,行吗?” 简华气哼哼道:“随你安排吧。” 李铮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简华道,“你也很讨厌!” 李铮道:“是是是,就你不讨厌。” 他让南山另外准备了辆车,影帝出行还是力求低调,那辆迈巴赫太扎眼了。 “我也去吗?”南山很意外,李铮愿意带他还能理解,简男神也愿意带他一起? 鲁尼搭他肩,友好地说:“因为简担心我一个人吃火锅会太孤单。” 南山:“???” 路上,南山开车,鲁尼副驾。 李铮和简华坐在后排,两人不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南山小心地观察了几次,发现他俩甚至是在故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两个人会没什么?南山绝然不信。 简男神性格这么差,没人能忍得了,也就是遇到李叔叔这种温柔的人,遭不住遭不住。 如果这是本地摊文学,书名绝对是《霸道影帝俏编剧》这一挂的。 到了火锅店。 李铮和简华进了预约好的包间,他和鲁尼在大堂里单独一桌,从这桌的角度正好能让鲁尼看到包间的门。 南山明白了他自己此行只是功能性陪吃。 “你的雇主对你还不错。”南山含沙射影地挑拨人家主仆关系,说,“我以为他只会大声吼你、指责你、霸凌你呢。” 鲁尼说:“他就是有时候声音会大一点,别的都很好。” 南山怀疑他拿钱嘴软,虚伪地说:“哈哈哈,他人是很好啦,就是脾气阴晴不定的样子,不会总是反反复复,对你造成困扰吗?” 鲁尼道:“没有困扰,他平时也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时候才这样?和李铮在一起才这样?南山还没问出口—— “Panda!panda!soooooo cute!”鲁尼这个肌霸男,一脸少女心地看着锅里被做成熊猫造型的火锅底料,甚至掏出手机对一块火锅底料十连拍。 南山:“……” 包间里。 “不能吃辣了吗?”李铮意外于对方点了不辣锅,随即说了句,“是有几年没和你吃过火锅了。” 简华冷哼一声,道:“你老是躲着不见我,别说火锅,什么也吃不着。” 这话让李铮很不自在,他垂下视线,说:“又胡说了,我哪有躲着你。” “是吗?”简华道,“今年春节你去过纽约,以为我不知道?” 李铮一顿,才道:“那次行程太匆忙,赶不及,不是故意没去看望你们。” 他说的“你们”,指的自然是简华一家人。 简华道:“什么我们?除了我,没人期待你去。” 谈话进行到这里,李铮其实可以顺其自然地问一问他家里的事和人,问一问他离婚以后的打算。 可是李铮想不到应该如何开口问出来。 简华等了等,失望道:“你就没话说吗?” 李铮:“……” 他忽而说:“去年秋天米兰时装周,你怎么没有顺道去威尼斯……玩几天?” 简华眼睛一亮,语气却是冷冰冰地说:“当然是因为我不想见你。” 李铮点了点头,说:“一样,我去纽约是为别的事,也不是想和你见面。” “怎么一样了?”简华怒道,“我不想见你,和你不想见我,是一样的吗?” 李铮道:“有什么不一样?” 简华心里知道怎么不一样,不知道用中文怎么说,越生气越不知道怎么说。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最后他这样吼了一句。 “好,那我不说话。”李铮道。 简华气到要爆炸,坐在那里,像只发怒又憋屈的狮子,眼眶泛红但并没有哭,他早就已经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眼泪。 李铮不想看他这样,同时心里又充满了未知的紧张。他起身去旁边小料台,挽起袖子,调了一碗蘸料,端过来,放在简华面前。 香油蚝油花生碎加一点点香菜。是简华从前最爱的蘸料搭配。 简华道:“你都不问我,现在还是不是这种口味?你怎么知道我变没变?” 李铮伸手要把碗端回来,说:“那这个给我,帮你调碗新的。” 简华抬手挡住,道:“没新的,我没有变过。” 李铮:“……” 简华说完这句话,就两眼直直望着他,眼神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请你,回应我一下。 李铮不见他,和他不见李铮。当然是不一样的。 李铮是躲着他,避开他。 他是知道李铮在躲他避他,和李铮赌气,故意也不见李铮罢了。 “米兰时装周有什么好去?”简华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意大利,请我一百次我都不会去,我以为你听说我去了米兰,会去见见我。” 李铮道:“我以为……你会去威尼斯。” 简华怔住,道:“你等我了?” 李铮说:“我等你了。” 李铮说:“我一直,都在等你。” 第十七章 打算 去年,简华受邀前往米兰时装周,出席一线蓝血G品牌秋季发布会头排看秀。 官方消息出来的时候,时尚界和娱乐媒体都纷纷给与了较高关注。这位出道这么多年,除了还是新人的时候被合作品牌“绑架”参加过几次时装周这类活动,后来数度封帝,就再也没去玩过。 二十几岁有次接受采访,还口无遮拦地评价过看秀这件事:“很吵,也看不懂,没有意思。” 时隔十数年,影帝再次驾临秀场,没选择离家最近的纽约,也没去最具影响力的巴黎,反而是出现在了米兰时装周上,引发了不少人猜测,莫非G品牌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那时,李铮已经在距离米兰不足三百公里的水城威尼斯,定居了近两年。 G品牌活动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哪里也没去,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星辉洒满窗前,他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 第三天,简华的影迷把在马尔彭萨机场送机的实时照片发在了社交媒体上,他离开米兰,回了美国。 李铮以为那只是一场如常的空等,这许多年里,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等待,失望是有的,难过倒也不至于。 他知道自己也让简华失望过,例如,他几次到纽约去,也都没有去见简华,又例如,他在法国蒙彼利埃有座酒庄,每年收获时节他会过去待上一段时间,有一年简华主演的影片在蒙彼利埃取景拍摄,李铮那年就一次都没有去。 这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正如简华所说的那样,多半是李铮故意避而不见,尽可能减少两人碰面的机会。 在有家庭的情况下,和旧情人频繁见面,即使没有任何越轨行为,也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简华要离婚了,也许他们能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简华这次到中国来见他,就是为了给他这个机会吗? 火锅店大堂里,南山和鲁尼早就结束了用餐。 南山无聊地玩手机,鲁尼玩着服务员送他的熊猫公仔。 “他们两个,怎么还没吃完?”南山忍不住说,“要不你去看看?” 鲁尼反问:“为什么不是你去看看?” 南山无辜脸:“我和他们不太熟,至少没你那么熟。” 鲁尼说:“应该是在聊天,我的老板每次见到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认识很久了吗?”南山八卦心起,又想套话。 但鲁尼嘴巴依旧很严:“应该是,我做这份工作只有两年多,在那以前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 南山道:“他们刚才说过的川川,是谁?” 鲁尼道:“一个男孩。” 南山:“???什么男孩?” 鲁尼道:“一个很可爱的男孩。” 南山:“……” 包间里。 简华正襟危坐,抱着手臂,盯着李铮看。 李铮道:“还吃不吃?不吃就回去了。” 简华板着一张脸,他做出这种表情,还是很能唬人的,外人看见还是会以为他是位霸道型男,只要别开口说中文。 “我就不回去,”他说,“在这里把话说完,不说完我不走。” 李铮看看他,眼睛里藏不住情绪,便又把视线转向别处,喉结动了动,才道:“回去就不能说了吗?” “我现在就想听。”简华道,“谁知道你会不会等下又改主意?” 李铮露出些好笑来,道:“你又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主意了?” 简华说:“我当然知道,你就是……” “就是什么?”李铮道。 简华把下巴抬起来一些,道:“你自己说!现在,就说。” 李铮道:“我现在先买单,等下回去再说,好吗?” 他作势要起身。 “不好!”简华拍桌,喝道,“你别动!坐下!” 李铮本来就是故意那么说,是逗简华,亦是缓解自己的情绪,并没想真动身去结账,就还坐在那里。 他抬手像是轻拂了下头发,实际是挡了挡悄悄弯起的眼睛。 简华愤然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主意?你要在回去的路上再考虑考虑,是不是?你怎么总是那么爱考虑?想说什么,做什么,就不能马上说,马上做吗?考虑来考虑去,你考虑出什么了?” 李铮也不反驳他,他就是做事不计后果全凭心意的代表,固然不好,但这就是他。 “就是再考虑一千次一万次,到最后,”简华无礼又狂妄地说,“你也还是爱我。” 李铮:“……” 简华皱眉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是?我说的不对?” 李铮道:“你说的……对。但这话太诛心了。” “诛心?”简华迷惑地问,“是什么意思?” 李铮解释道:“就是会伤害我。” 简华想了想,说:“我就是喜欢伤害你。” 李铮:“……” 他只好说:“我是不是应该回答,我也喜欢被你伤害?” “你不喜欢,”简华却像是忽然感到了挫败,说,“我经常觉得,我根本就伤害不到你。” 李铮叹气道:“这句话就做到了。” 简华:“……” 李铮道:“你是个小坏蛋。” 简华迟疑地望着他。 他回望简华,说:“但你说的对,我考虑一千次一万次,也还是爱你。” 简华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一直端着的男神架子也再绷不住,他甚至因为李铮这句话,开始发抖。 李铮道:“我不是想在路上考虑改主意,是想回去后,再安安静静地对你说。既然你想现在听,那我现在就说了。” 简华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句什么,发出来的却是一声近似哽咽的颤音,他在这个时刻已经说不出话来。 “离婚以后,”李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简华望着他的双眸里,有了浅浅的泪意。 李铮呼了口气,艰难地露出笑来,声音极温柔地问道:“想不想来中国,和我一起生活?” 想不想去中国,和我一起生活? 这是他们热恋三个月后,即将分手前,1997年6月,最后一次对话时,李铮问过的一句话。 第十八章 dick 李铮离开中国刚到美国读书时,也还是个未成年人,在当时国内的环境里,没能早恋过。 来到这边后,性格使然,和周围的人相处很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他不喜欢和白人谈情说爱,九十年代,纽约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不多,李铮和ABC们也不太能谈得到一起去。 因而,他并不像简小楼以为的,“谈过很多次恋爱”,他一次都没谈过。 简小楼也没有。 这段于他们彼此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两个年轻人,用了截然不同的方式去学习和摸索,应该怎么去谈这场恋爱。 1997年3月底影院表白成功后,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 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年多的生活,从当晚就发生了很大变化。 晚饭后回到家,在一楼玄关,李铮吻了他的小男友,充满了诚恳和爱意,比在影院里对方主动亲吻他那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嘴唇触碰,而是深入了很多,也激烈了很多。 不同于那一次的主动,这次,简小楼显得很震惊,继而是茫然无措,抬起的双手在是否要抱住李铮这个问题徘徊犹豫,耳朵脸颊到颈边都烫得吓人。这和他想象中的接吻,不太一样。 “刚才不是还很厉害?”李铮逗他说,“简先生,不是看过很多成人片吗?只是接吻都害怕了?” 是在回来的路上,李铮随口说了句他是小孩,他这样反驳,扬言自己看过非常多成人电影,什么都懂,比李铮都懂。 简小楼还停在那种惊诧的表情里,说:“我没有和别人这样过。” 李铮道:“我也没有。” 简小楼道:“你没骗我吗?你很熟练。” 这话算是表扬了,李铮道:“谢谢。” 简小楼道:“不客气,但你谢我什……” 李铮再度吻了他,这次他的手臂小心而轻轻地,学会了在接吻时应该抱住对方。 当晚接吻了无数次,终于在时针即将指向一点时,才道过晚安。 李铮回了自己房间,洗澡换过睡衣后,房门被敲了两下。 “怎么了?”李铮匆忙把刚换下来的内衣藏进衣柜里,才说,“进来。” 被推开的门外,穿睡衣的简小楼,抱着一个枕头。 房间里的李铮:“……” 简小楼道:“我要搬过来和你一起睡。” 李铮道:“这……” 简小楼已经自己进来,把房门带上,在李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走到床边,把李铮的枕头朝边上推了推,把自己抱着的枕头放在空出来的那一侧,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躺好,还把被子拉高盖好,只露出一张脸。 他的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扫视这个房间,每当扫到李铮时,就飞快地转开。 李铮一下子还不能接受自己的床上长出一个美少年来,这还让他怎么睡觉? “我好像还没有同意。”他说。 “没同意什么?”简小楼道,“你不想做我的男朋友了吗?” 李铮道:“当然不,我很想。可是这太快了……你明白吗?” 简小楼说:“我不明白,我不想自己睡,这里的房间都太大了,晚上醒来很可怕,我早就不想自己睡了。” 李铮:“……” “你要把我赶回去吗?”简小楼道,“我的男朋友?” 李铮只好说:“不会,你安心睡吧。” 看简小楼闭上眼睛,李铮从衣柜里把藏进去的衣服拿出来,打算去放进脏衣篓。 “李?”简小楼忽又睁开眼,道,“你会不会趁我睡着,对我做什么?” 李铮:“……我只会在早上吻醒你,我的睡美人。” 简小楼好像就只是想要他一句承诺似的,满意地睡了。 李铮骨子里还是秉承着较为传统的思想,并不想在恋爱第一天就发生关系,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才更符合他的恋爱美学。 可是事情的发展非他所愿,主动要求和他一起睡觉的简小楼,并没有要循序渐进的意思。 这位声称看过很多成人电影的男孩,接受他的亲吻和拥抱,就只是亲吻和拥抱,到此为止。 同床共枕了近一个月,李铮想要进一步。 简小楼已经能坦荡地与他接吻,有时候还会主动邀他深吻自己。 李铮认为进一步的时机是成熟的,并不是要一步就直接进入实质性关系阶段,只是尝试亲吻以上的其他。 他近来几天晚上有多难以入睡,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今天的亲吻过后,足够浪漫的氛围里,他很绅士地向简小楼提出了请求,心里还有些掩藏不住的紧张和悸动。 简小楼:“……” 李铮感到了他一瞬间产生的抗拒。 “好……”但他说,“好吧。” 他解开纽扣的时候,李铮注意到他手指在颤抖,很轻。 他也许并不想让李铮看出来,但他控制不住。 李铮道:“算了,下次吧。” 简小楼马上停住了动作,但意识到了什么,小心地观察李铮。 李铮对他温和一笑,说:“我刚才忽然想到,可能我需要看一些成人电影,补充一下知识。” 简小楼倏然皱眉,道:“是看男人和男人吗?” 李铮听出他的厌恶,心里刹那感到了荒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好像说过,”李铮道,“我只喜欢男生,你认为我会去观看女性成人电影吗?” 简小楼道:“我不喜欢,我希望你不要看。” 李铮不禁道:“你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你和我讲道理?”简小楼道,“你是我的老师吗?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为什么要和我讲道理?” 李铮:“……” 简小楼忽然气愤,说:“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你又不喜欢我了是吗?” 李铮道:“我什么眼神?我怎么就不喜欢你了?明明是你在拒绝我。” “所以是因为我拒绝你!”简小楼道,“我只是不想给你看我的……我的dick!你就不高兴了!就要去看别人的?” 李铮:“……” 简小楼道:“那我给你看好了!” 他把裤子纽扣解开,拉下去。 “看个够吧!”简小楼道,“你这个满脑子只有dick的混蛋!” 第十九章 恐惧 那天后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时的情况之下,李铮无法继续做出任何事,虽然他的确非常渴望与简小楼发生些什么,但他毕竟不真的是一个满脑子只有这种事的“混蛋”。 他开车出去了一趟,到三公里外的商店随手买了些日用品,都不是急需要用,匆忙出门,只不顾是想缓冲一下当时的那种尴尬。 希望等他回到家,刚刚的事可以暂时翻篇吧。 因而他开车很慢,购物也很慢。 思维就不像身体这么能受控制,他是个聪明人,想事情总是想得很快。 简小楼并不是gay,也不喜欢男性,对于同性之间发生性.关系,有本能的抵触。 李铮已经能确定这个猜想。 他仍乐观地认为,简小楼对他并不是没有爱情。 像这种情况也很常见,一个男生的先天取向是女性,后天遇到了心动的男性,为之改变自己的爱情轨迹。 如果gay都是天生,哪来“掰弯”这种说法? 以前李铮很不认同“掰弯”,也想过如果不幸爱上直男,自己理应不会去做掰弯这种事,想来总是会有把直男带上歧路的罪恶感。 对方是简小楼,这种罪恶感好像就被抵消了大半。 世上常有这种道德为爱情让路的故事,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不太能想得出,简小楼假如是和别人在一起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男孩脾气差,爱炸毛,也不太讲道理,这性格如果去和别人谈起恋爱来,多半是要经常受伤。而他会被其他人伤害的情景,李铮不太愿意去想象。 提了一袋不知所谓的东西回到家,李铮在门外停了车,推开低矮的栅门进去院子。 房子门外的台阶上,简小楼坐在那里。 因为光线黯淡,李铮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无端感觉到,自己进来的瞬间,他眼睛一亮。 李铮:“……是在等我吗?” 被问的人没有回答,起身,进了家里。 李铮随后也进来,看了一圈,客厅里没人,再一听,简小楼在厨房里烧水。 “烧热水做什么?”李铮过去,隔了段距离站住,没靠近,语气还是如常,问道,“是不是饿了?我买了很多零食。” 简小楼道:“不饿。我烧水给你喝。” 他在这边出生长大,没有喝热水的习惯,李铮有。 两人还没有恋爱的那段时间,简小楼经常做些能做得来的家务,例如烧水、熨衣服。 恋爱以来,他好像就什么也不做了。不过他的短期插班课程即将结束,面临考试,也的确比从前是忙碌很多。 李铮忽然间想,说不定,这就是个小坏蛋。 简小楼正拿一双眼睛,从下往上地偷觑李铮的脸色。 “别讨好我了。”李铮发现他这般那般的坏处,也对他讨厌不起来,故意用不高兴的语气道,“先把我气得够呛,再做点好事哄哄我,你说你是不是坏透了?” 简小楼默不做声。 李铮道:“不吃零食吗?那我就收起来了。” 简小楼的手指在桌边扣扣索索。 李铮道:“不和我说话,我就走了。” “走去哪里?”简小楼以为他又要出去,说,“很晚了……我一个人害怕。” 平时他嘟嘟囔囔说这个害怕那个害怕,怕的东西还不少。 怕黑,怕鬼,怕多足虫子,还怕看医生。 李铮常当他这些嘟囔是撒娇,会亲亲他抱抱他,无非谈恋爱的正常操作。 今天情况特殊,亲热也亲热不起来,还有点尴尬。 李铮说:“害怕你还坐在外面,怎么不锁好房门睡觉?” 简小楼道:“你又没说你去哪里,还回不回来。” “就是说,刚才还是在等我?”李铮道,“怎么我问你,你又不理我?” 简小楼又觑他,说:“不想理你。” 李铮道:“那又来给我烧热水?小楼,你是不是太言行分裂了?” “什么是言行分裂?别说我听不懂的话。”简小楼道。 李铮直白地说了出来,道:“分裂就是说,你一边喜欢我,一边又有homophobia。” 简小楼:“……” 李铮道:“我说的对吗?” 一边喜欢他,想和他谈恋爱,一边又恐同,害怕和他发生实质性关系。 真的就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简小楼说。 “为什么不知道?你自己想的,你不知道?”李铮难得的咄咄逼人,很想听对方说实话。 简小楼道:“人一定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聪明,我是个笨蛋,不行吗?” 李铮:“……” “我很失望。”沉默许久,他说,“我今天有点伤心了。” 简小楼面露仓惶,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喜欢和你接吻,每次你吻我,我也都觉得很幸福,可你今晚说的那样,我不想,我害怕。” 今晚李铮提出的请求,只是一点性接触,离确实发生关系,还远得很。 “害怕什么?”李铮道,“怕真的变成我这样的gay?你厌恶我这样的人?又和我恋爱?你真的太矛盾了。” 简小楼不可思议道:“我厌恶你?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一小时前说我是个混蛋,只在乎你的dick。”二十二岁的李铮,也还会做这种与恋人翻旧账的事,还会想在争执中占据主动。 没想到简小楼说:“你本来就是,有好几个晚上,你都偷偷摸我了!” 李铮大惊:“哪有这回事?!” 简小楼道:“就是有!” 李铮不是装作清白,他实在就是清白的。 但两个人睡一张床,晚上或有碰触,让这个恐同直男误会了什么,也未可知。 “我没有,”李铮当真有些生气了,道,“我知道了,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么低级的人,那你喜欢我什么?” 简小楼反问道:“你又喜欢我什么?” 热水壶一声鸣笛,水烧开了。没有人管它。 沸腾的水汽在简小楼身后氤氲升腾。 他犹如站在一片雾气里,漂亮到不真实。 李铮知道自己喜欢这人什么,漂亮,爱撒娇,很上进,拥有卓越的表演天赋。 还喜欢对方的坏脾气,撒娇耍赖都带着独特的蛮横,时不时发作一下的多疑,爱哭,还不讲道理。 他对简小楼的喜欢,常常让自己都感到茫然。对一个人的任何优点缺点,统统都喜欢,这是对的吗? 现在,他不想把以上真实答案告诉简小楼,这会让他在这场对话里彻底落到下风。 他只是说:“我这么低级的人,当然就是喜欢你长得好看。”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后悔了。 简小楼露出一种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说:“我不喜欢你了。” 李铮:“……” “我喜欢你的全部,你就只喜欢我好看?”简小楼忍着眼泪说,“我就是一边喜欢你,一边homophobia,那我就是害怕,不可以吗?” 这是李铮想听的实话,真听到也没有高兴。 他在做什么?逼迫一个忍着恐同心理与他恋爱的人,承认矛盾,和恐惧。 “李,我没喜欢过人,但我被很多人喜欢过。”也许是怕表达不清楚,简小楼换了英文来讲这段话,“我没上大学,不是我考不上,也不是我家里交不起学费,是我的高中老师总在骚扰我,我和家里人说,没人信我,说我不想好好学习,说我是在演戏骗人。” 他说高中老师,用的是“she”,而不是“he”。 “那我就真的不好好学习,我真的去演戏了。工作的那家小剧院薪水很低,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真的爱上了表演,总之有一天,我忽然就决心要做个演员。” “因为我是离家出走,我爸妈好长时间都不理我,没有地方住,也总是吃不饱,我想留在剧院里,就得讨好剧院的几个负责人。” “有一个最坏的,他比我爸爸的年龄还要大,白天有演出,晚上他就想让我去他房间,我每次都没有去,他就找理由扣我的钱。有一次上台前,他偷看我换衣服,被我发现了,我把戏服蒙住他的头,叫其他同事来捉偷东西的贼,同事们以为他真的是小偷,就和我一起打了他。” “那是前年圣诞节,那次以后,我差不多就失业了,剧院不安排我的戏。那个老家伙,他让人传话给我,让我当面对他道歉,他会给我机会。太恶心了,我才不要去,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吗。”?“后来我看到报纸上的广告,用我所有的钱,买了张火车票,来了纽约。”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我爱上了你。” 第二十章 家庭联系人 辩证学说,所有事物都有两面性,高颜值也是如此,英俊帅气的人能在成长路上得到让普通人羡慕的助力,也会遇到普通人能闪避的伤害。 李铮被说服了,或者说无形中这和他一直以来的猜想是契合的。 出于尊重,他没详细问过简小楼的过往,但他以资助人身份和简小楼父母有过电话沟通,这个在芝加哥开中餐馆几十年的华人家庭家境不错,简小楼本人勤奋好学、积极上进,而华人家庭往往对教育非常重视,简小楼读书到一半,本身就是不太合理的。 简家长辈不太支持儿子学习艺术表演,也是真的。 李铮本质是个把浪漫作信仰的人。 他和简小楼在暴雪来临之前相遇,雪夜中互生好感,一年多的朝夕相对里,爱上了对方。 这在他的爱情逻辑里,是一道几近完美的轨迹。 他问简小楼:“你说你喜欢我的全部,真的吗?” 简小楼还有着自揭痛处的尴尬,低声道:“真的。我是没有你聪明,不会有人喜欢另一个人的全部,我知道这很蠢,我就是很蠢。” 李铮道:“刚才我骗了你。” 简小楼:“……什么骗了我?” 他脑补能力一流,马上翻脸道:“你出去做什么了?难怪去那么久,果然不是只去买了东西,你去见谁了?” 李铮疑惑道:“我见谁了?” “谁知道你去见谁?”简小楼愤愤不平道,“就你那个叫Alex还是Alva的同学?他最讨厌了!总是想约你晚上见面,你是不是去见他了?” 李铮还需要想一想才知道他说的是谁,哭笑不得道:“你是说Alexander?他只是想找我聊些工作上的事,他有些瓶颈期,你在想什么东西……刚才坐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等我,原来是怀疑我去和别人约会了?” 简小楼大概是早就怀疑这位亚历山大觊觎李铮,听李铮解释是为工作也不信,道:“瓶颈期是什么?脖子生病了吗?你还会中医?” 李铮用英文解释了什么是瓶颈期。 简小楼半信半疑道:“反正你不要理他,我不喜欢他。” 李铮摊手道:“你是个小气鬼。” 简小楼别别扭扭不承认,说:“我不是。” “连我看看你的dick你都要发脾气,还说不小气?”李铮道。 简小楼:“……” 李铮道:“我说我骗了你,是说,我不是只喜欢你的外表。” 简小楼抬眼看他。 他说:“我也喜欢你的一切,我们两个可能都很蠢。” 简小楼抿了抿唇,道:“我就知道。” 这和李铮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他以为这小哭包会哭出来。 简小楼道:“这就是我爱上你的原因。” 很不讲道理的一句话,因为你爱我的全部,所以我才爱你。 可是李铮这次听懂了。 我愿意忍耐恐同和别的恐惧,要与你相爱,是因为你不同于其他人,你不只看到我的漂亮外表,也看到这外表下的一切,这是我爱你的理由。 “你这中文真的不行,”李铮道,“你父母和祖父母,在家里不说中文吗?” 简小楼道:“说,他们说潮州话比较多,我不太会。” 李铮恍然了。 简小楼道:“我中文是不是很差?我可以再去学一下。” “先准备好考试,”事有轻重缓急,李铮道,“等闲下来再慢慢学,中文博大精深。” 简小楼眼睛转来转去,问:“李,我们是和好了吗?” 李铮道:“我们本来也没有吵架,只是一点分歧。” 简小楼抿了嘴唇,像是忍笑的样子,然后说:“那你怎么不过来抱抱我?” 李铮终于也笑了出来。 他还没上前,简小楼快步跑过来,临到面前,双脚一跃,整个人扑在了李铮身上。 李铮马上发现了什么,道:“身上怎么这么凉?” 简小楼道:“你走了我在门口等你,你去了一个多小时,今天好冷。” 李铮道:“冷你还等?我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那我也一直等,你总会回来的。”简小楼把凉手伸进李铮衣服里面去暖着。 李铮抱着他,假装抱怨道:“还说我半夜偷偷摸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简小楼说:“我偷偷摸你可以,你不可以偷偷摸我。” 李铮再度澄清:“我真没有,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你不是,我故意那么说的,”简小楼道,“谁叫你回来后还对我那么冷淡,我就要惹你生气。” 李铮:“……好吧。” 简小楼抬头看他,道:“你还生气吗?” 李铮道:“生气又能怎么样?难道打你吗?” 简小楼把暖热的手在衣服里圈抱住他,手指还小心翼翼地摩挲他的皮肤。 李铮:“……” 简小楼脸上浮起两片红晕,说:“你还想看我的dick吗?” 李铮:“……” “等你回来那段时间,我好好想了,我不想失去你,那我就要努力克服一些问题,”简小楼不好意思看他,又把脸埋下去,道,“条件是,我喊停的时候,你就不能再继续了,你能做到吗?” 五月份,纽约迎来了初夏。 简小楼已经顺利通过考试,结束了短期插班生的学习。这阵子在为电视剧演员试镜而做准备,是一部校园情景喜剧,安排给华人学生的戏份并不多,但制作班底优良,整体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在家里打着小领带,身穿中学校服,对着镜子做练习。 李铮回来的时候,他正演到激烈处,大声用英文表现吐槽式吃惊:“隔壁班那个帅哥约你周末吃晚饭?太不可思议了!我以为他就是约我,都不会约你的!” 李铮接话道:“隔壁班哪个帅哥要约你?不知道你名花有主了吗?” 简小楼回头对他笑,说:“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李铮打量他这身装扮,说:“你是演校花吗?怎么会有帅哥约你?” “才不是,”简小楼被逗乐了,说,“是演女主角的男同学,嘴巴很坏,总在她高兴的时候说风凉话。” 李铮道:“你这么穿真好看。” 简小楼过来,两人接了吻。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简小楼道,“再亲我一下,你今天好香。” 李铮道:“香?我回来路上加油,这衣服沾味,一身柴油味。” 简小楼道:“不是,是那个味,不太重,我能闻到。” 李铮:“???哪个味。” 简小楼想了想,说:“你masturbation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味。” 个人卫生极好的李铮吃惊道:“不可能,我早上出门前洗了澡的……是不是你这小坏蛋,在我衣服上蹭你的了?” 简小楼哈哈笑,说:“我才没那么坏,我说的也不是semen的味道,是那个时候你身上别的味道。” 他在李铮下巴和脖子处闻了闻,道:“很好闻。” 他想表达的大概是荷尔蒙和费洛蒙之类的性感信息素词语,只是他不会说。 “好了,别来撩我了,你就是个小坏蛋。”李铮按住他的肩让他退开些,道,“和你说正事。” 简小楼道:“哦,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李铮道:“下周一有个试镜机会,我帮你拿了申请表,下午就要交上去,有些信息我不确定,需要你现在填一下。” 他拿出申请表来,上面基本的个人信息,他都已经填好了,只剩下演艺经历和家庭联系人这两格里还空着。 “是什么试镜?电视剧吗?”简小楼问。 “是我这段时间在忙的那个中国历史剧,《秦始皇》。”李铮道,“我觉得你会很适合扶苏这个角色。” 简小楼上次之后已经专门去了解过这一段历史,但还是一知半解,问:“扶苏是谁?” 李铮向他解释了。这角色在这部剧里是个配角,心怀大爱但命运悲惨的帝王之子,表演得当人物会出彩,片方要求是演员颜值要高,还要很年轻。 简小楼也把在舞台剧中演过的重要角色说了一遍,李铮照他说的写了,还剩下家庭联系人这一格。 他歪头趴桌上,奇怪地看执笔的李铮,说:“当然写你啊。” 李铮解释道:“紧急联系人写了是我,家庭这里是要写法律承认的家庭成员。” “那我们,”简小楼坐直了,道,“结婚吧。” 第二十一章 嬴政 这个时候的美国,还没有在全境认可同性婚姻,只有少数几个州。 而且李铮也没有拿绿卡,他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始终都还是中国公民。 但简小楼这个提议,还是震撼并取悦到了他。 在两人的关系上,他都还没有想到婚姻这一步。 “要么你也变成美国人吧,”简小楼甚至还建议他移民,“听说中国对我们这种人很不友好。” 美国也不见得很友好。李铮没有这样说,把填好的表格收起来,笑道:“我们这种人?你又不是。” 简小楼道:“我不是,也是了。” 他又挨过来索了吻,然后恋恋不舍地问李铮:“那你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李铮道:“是啊,要交你的申请,下午片方会安排人去我们公司,可能还要开个剧本会。你自己出去吃午饭好吗?靠零食活着可不行。” 简小楼穿着一身中学生制服,像个真的中学生,还说很幼稚的情话:“我才不是靠零食活着!我是靠你活着。” 他中文不好,想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活活气死,心情好的时候,又能把人哄得身心舒畅。 李铮险些生出真移民来美国、和他结婚的念头。 这部筹备中的电影《秦始皇》,在当时算得上大制作,由中美意三国的几家影视公司联合出品,一部有文化输出期望的作品,相应也会得到中国官方的人力物力协助。 下午李铮在剧本会上,也见到了中国投资方派来的负责人。 在海外遇到同胞,总是会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剧本会后,两人简短地聊了天,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这位名叫吴桐的制片人,三十出头,来自中国上海,为人倒是有几分风趣,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没有明说,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能负责这项工作,一定也是有些官方背景。 但过了初见时的同胞滤镜加持,李铮对吴桐本人产生了敬而远之的心理。他在国内见过不少类似的人,多见于国企或体制内,他父亲身边也有几个这样的人,工作能力和交际能力都不弱,相处起来也不会让人不愉快,就是给人一种油滑感。 尤其是后来,初次剧本会后只过了一两天,吴桐大约是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李铮的一点来历,再见面时就变得异常热络,表示自己曾在某个官方场合和李铮的父母有过一面之缘,攀交情的意思。 李铮差点就彻底对这位同胞失去了友好度。 不过多少也因为吴桐对李铮另眼相看的这层关系,李铮推荐的简小楼,非常顺利地得到了试镜机会。 吴桐还特意迂回地向李铮表达了自己在其中斡旋的努力。其实李铮对简小楼能得到这机会本来就很有信心,简小楼的个人条件本身就很优越,和角色要求也很吻合。吴桐的所谓“斡旋”,只是让这机会来得早那么几天。 李铮毕竟是在中国文化背景下长大,了解游戏规则,也只得欠下吴桐这份“人情”,与他虚以逶迤,还承诺回国后有机会的话,会引荐他和自己父亲认识。 试镜那天,李铮没能陪简小楼去,他还只是一个新入行不久的编剧,选角这种事还轮不到他参与,更轮不到他发表意见。 他很期待试镜的结果,在他看来,“扶苏”这个角色非常适合简小楼,如果简小楼能得到出演的机会,他也计划向总编剧申请,去跟进“扶苏”这条支线的细节创作,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做跟组编剧——以他现在的上升势头,已经完全没必要去做跟组这种吃力还不讨好的工作。 他还根据简小楼自身的条件,有了几个可以说是为简小楼量身定制的漂亮构思。 到天黑,简小楼才回家,进门还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李铮问他结果,他愣了半天没说话,像是梦游一般。 “没关系,这只是你第一次试镜电影。”李铮以为是结果不尽如人意,让他受到了打击,便先安慰他说,“而且选角是综合各方意见,有时候也未必是客观的结果。” 简小楼:“……嗯。” 李铮说:“过来,让我抱抱你。” 简小楼听话地过来,他把简小楼抱在怀里,轻拍他后背,道:“带你去吃大餐好吗?上次去过的,你说吊灯很漂亮的那家。” 简小楼道:“好。” 李铮道:“别想了好吗?开心点,你不开心我也会很难过。” “那我不能演扶苏,”简小楼道,“你会对我失望吗?” 李铮道:“当然不,你很好,这不是你的问题。” 简小楼道:“但是……我试镜应该是通过了。” 李铮:“???” 简小楼道:“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不让我演你说的那个扶苏,是别的角色,叫……我忘了名字,好像是扶苏的爸爸。” 李铮:“……嬴政?!” 影片要讲始皇帝的一生,那么嬴政当然是毋庸置疑的男一号。 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简小楼云里雾里,用他更熟悉的英文说,“我把你帮我一起准备的扶苏的片段演完了,我看那里其他人好像都还是喜欢我的,好几个人都为我鼓掌了,但那群人里有个亚洲人,他提出要求,让我演一个乞丐,我就演了。后来他和那几个人就讨论起来,让我在外面等,最后那个亚洲人出来,问我愿不愿意演你刚说的那个人,政。” 李铮想到剧本里的设定,问:“是说让你演他的少年时期吗?” 简小楼道:“我不知道,他没说那么多,只说还要回去讨论,有消息会联系我。” “是吴桐吗?”李铮道,“你有没有听到别人怎么称呼他?吴?” 简小楼道:“好像没听到,对了,他给了我名片……我还没有看,只想快点回来和你商量。” 他把名片拿出来给李铮,的确是吴桐的名片。 李铮马上给吴桐打了电话,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铮?”吴桐在那边高兴地爆了粗口,“你推荐的那个演员太他妈好了!我干这行十年,见过的年轻演员成百上千,就没见过像他这么灵的!” 李铮:“他是很好,但是演嬴政是怎么回事?” 简小楼到他旁边,伸手抱住他的腰,贴过来也想听电话里说什么,他就把固话的听筒拿开一点,好让简小楼也能听到。 吴桐道:“始皇帝登基前,在赵国做人质和逃亡回秦国这两段重头戏,是要一个年轻演员来演。扶苏戏份太少了,而且扶苏这个角色,其实早就有内定的演员。” 早有内定演员?那之前还拿这事来卖人情? 吴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道:“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少年嬴政虽然不能算是男一号,但一定比扶苏要更有分量。我下午问你这学弟的想法,他居然说他还要去演什么情景喜剧?你一定要劝劝他,别让他犯傻。” 李铮当时对他介绍简小楼时,说简小楼是自己在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学弟。 “他年龄小,拍戏经验也少,不是很懂。”李铮认同他的观点,《秦始皇》当然比那个校园喜剧要好得多,道,“我会和他讲清楚的。可是这个角色应该比扶苏还抢手,没有内定吗?” 吴桐讪笑几声,但也镇定得很,说:“这个是没有的。这么大的投资,主演不会内定。” 他换了副极其郑重的语气,认真的程度把油滑感都抵消了大半,对李铮道:“我并不能百分百担保简小楼一定可以,但我百分之百会尽力争取。李铮,请你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让他把档期空出来,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个机会终生难得一遇,我不希望他错过。” 第二十二章 绯闻 简小楼来到纽约这一年半里,拍摄过一次广告性质的短片,在电影学院学习期间,也在李铮鼓励和推荐下,出演过三四个影视剧的N号角色。 试镜《秦始皇》是他第一次接触电影。 李铮怕他紧张,前面也没有对他强调这部剧作被多方关注,投资十分浩大。 所以简小楼对吴桐所说“还要去演校园情景喜剧”也不是托词,更不是装傻,他是真的有点糊里糊涂,并没有很清楚。 毕竟那部情景喜剧的女主角是在当下美国年轻群体中很受欢迎的年轻女演员,而中国古装历史剧?对一个连“嬴政”名字都记不住的ABC来说,穿着兵马俑的衣服,手持笨重的冷兵器,这样的角色,从认知上显得遥远而陌生……还有点滑稽。 听过李铮对这部剧的投资背景,以及未来影响力的预估值,简小楼被震住了。 “明白了吗?”李铮道,“这部剧不是只冲票房去的纯商业剧,这是中国的对外文化交流,官方会给很大支持度。如果最后你真的能出演少年嬴政,演员生命的起点会高到不可思议。” 心怀演员梦的简小楼自然非常欣喜,问道:“那为什么你刚开始没推荐我试镜爸爸,要推荐我去演儿子?” 李铮:“……” 他只好说:“是我低估了你。” 他推荐简小楼试镜扶苏,都已经算是很大胆的尝试,这么大制作的影片,就如吴桐所说,重要角色有可能被内定,也有可能被知名演员争抢。 如果简小楼试镜扶苏失败,也没什么可灰心,就只当做是一次锻炼,他才刚刚结束学习,实践经验还没有很丰富。他还那么年轻,未来的机会还多得是。 但是简小楼的问句,还是让李铮产生了些许挫败感。 他自己还是这行业里的新人,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还因为从业经验较短,对简小楼的天赋感知没有那么敏锐直接,他知道简小楼很勤奋很刻苦,表演也很自然。 而在影视行业浸淫十年的吴桐,识人无数,初见简小楼就做出了极高的评价与判断,“从没见过这么灵的演员”。 吴桐承诺说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帮简小楼争取到这个角色,态度的诚恳度和上次要李铮欠下“人情”那次截然不同。无论结果能否成功,他于简小楼来说,才是一位真正的伯乐。 不过说到底,简小楼的优秀被认可,李铮的喜悦和骄傲远远大过失落。 他对简小楼道:“吴桐是中国投资方派来的代表,过几天他会带你去见其他能影响最终决定的人,类似面试,可能也还会要求你即兴表演,你不要太紧张,像平时在家里自己练习一样,轻松点就好。吴桐和我也算有点交情,他很欣赏你,也会替我照顾你的。” 简小楼:“……我不紧张。” 李铮拆穿他道:“只是听我说了说而已,脸就这么红了,这是不紧张吗?” 简小楼道:“那你还不来抱抱我?” 拥抱之后,自然就是亲吻。 比起其他亲密接触的方式,简小楼最喜欢的可能就是接吻,每次李铮深吻他,他只片刻就会变成软体动物,软趴趴地被李铮抱着,喉咙里还会发出点不明所以的呜咽声,像只被舒舒服服揉捏下巴的猫科动物。 还是去了那家被简小楼评价“吊灯很漂亮”的餐厅吃饭,为了庆祝这拥有意外之喜的一天,他还喝了酒,李铮要开车,没有喝。 截止上个月,简小楼还是学生身份,课程紧张,他很少沾染酒精饮料,少数几次也都是李铮陪同在场。 今天,一杯过后。 他说:“我还再想要一杯。” 李铮道:“你要变成小酒鬼了吗?” 他笑得眯起眼睛来,说:“我变成酒鬼,你就不爱我了吗?” 李铮还没答,他自己又接着说:“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像现在这样爱我,听到了没有?” 李铮道:“听到了。” 简小楼:“……没了?” 李铮佯装不知他说什么,道:“还要什么?” “听到就完了吗?”简小楼用叉子背敲了下空了的酒杯,一声清脆的振响,四下几张桌的客人也都看过来。 他也不理会旁人,还特意换了英文来说:“我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爱你,至死方休,你呢?” 李铮也用英文答他:“我也一样,会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今天的客人都很友好很善意,还有几位为他们的爱情宣言鼓掌祝福。 李铮起身,向他们鞠躬致谢。 简小楼抬头望他,双眼倒映着吊灯璀璨的光芒。 他重新坐下,眼里含着笑意和爱意,简小楼却避开他的视线,叫服务生:“请再给我一杯酒。” 两杯香槟,没到能让他醉的程度,这点李铮很清楚。 可是回去的路上,他在副驾上一副醉到话也说不清楚的样子,到家下车,如果不是李铮眼疾手快抱住他,他差点就要栽倒在门口。 李铮道:“是服务生上错了高度酒吗?怎么醉成这样?” 简小楼发出醉鬼式的:“哈哈、哈,没有……醉,没有。” 进到家里,他八爪鱼一样攀在李铮身上,要李铮吻他。 接吻中,他软绵的口腔里确实只有香槟的甘味。 “装醉吗?”李铮好笑道,“你这小坏蛋,又想干什么?” 简小楼附在李铮耳边,道:“我想……我想……” 李铮能感到他脸和脖子都蒸腾着害羞的热气,以为他想像平时那样,还调侃他:“这几天是不是次数太多了?我手很累。” 简小楼叫嚣起来:“我的手才累,你太久了!” 李铮道:“咦?原来没有醉吗?” 简小楼:“……” 李铮只是逗他,并不是不想为他服务,又亲了亲他,说:“先上去洗个澡,好不好?” “唔……”简小楼装醉被识破,索性不装了,整张脸通红,头顶都像是要冒烟,说,“我不是想那样……也不要你帮我blow……我想……” 李铮忽然明白,血色也瞬间冲上了脸颊。 简小楼眨眨眼,好像实在想不到中文怎么说了,用英文道:“我们试试……好吗。” Sodomy。 他声音轻到,几乎没有发出来。 上次他说这个词,李铮还有被冒犯的感觉。 这一次,这种暴力犯罪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出现在当下的场景里,有了别样的意味。 次日一早,李铮向公司请了两天假。 “会不会两天后,你被开除了?”简小楼问他。 “两天后就死去,我都会开心地去。”李铮道。 简小楼抱怨道:“我才会死吧?” 他说是这样说,行动也很配合。 让李铮感到意外,简小楼在这种事上和拥抱接吻等等是完全不一样的做派。他会主动要求抱抱他,会主动索吻,但这种时候,他就完全被动,全靠李铮来主导推进。 偶尔李铮觉得那样会更好些,会发出一句类似指令的话,他也会很乖地照做,还会问李铮:“对吗?是不是这样?” 李铮任何时候都很自觉地做个绅士,问:“你觉得怎么样?我都可以。” 而简小楼清醒时对李铮的评价是:“你就是个答尔丢夫!虚伪!奸诈!嘴巴那么温柔,鸡吧也太粗暴了……唔唔唔唔唔!” 他用了一个中文里很粗鄙的名词来说李铮的那个,李铮实在不能接受那个词,只好把他嘴巴封上。 之后,简小楼陆续跟着吴桐去见了几次其他能影响决策的人,中国那一方,吴桐显然有很大的权利,还要征得美国和意大利两边投资方的意见。 几十天的时间,吴桐带他去了两次好莱坞,还飞了一次意大利都灵。 希望越来越大。 但李铮也肉眼可见地感到简小楼的变化,从演员角度看,当然是很积极的变化,更懂得展现自己,更收放自如,更自信,也更有魅力。 这几十天里,他们相处的时间变得很少,简小楼经常出门,李铮的工作也很忙,不能陪他去各处征战。 李铮渐渐觉得,那两天三夜,像是一场并没发生过的绮梦。 六月中,包括李铮在内的《秦始皇》创作团队里—— 中国投资方代表吴桐,和几乎已确定出演少年嬴政的美籍华人演员简小楼在恋爱的消息,爆炸性地传开了。 第二十三章 散步 从火锅店包间里出来,怕人认出来的巨星,又戴起了口罩。 一路出门去,雪后的北京空气清冷,这家火锅店不在商业区,午后的街道上,行人不多,路两旁栽种着枯叶落尽、枝干陡峭的银杏树。 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的简华被阳光晃得眯起眼睛。 李铮道:“没睡够吧?回去休息。南山……” 他想让南山去开车,南山刚向前迈了半步,就听简华道:“我不想睡觉……我想散步。” 大白天的散什么步??? 李铮仿佛听到南山的心声,也问:“这么冷,散什么步?” 简华的表情被口罩挡着,说:“你不散你就走,我自己散。鲁尼,走。” 南山看向鲁尼,鲁尼分明就听懂了“走”是什么意思,在那边装聋,还满脸写着“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别CUE我”。 简华又说:“中国人不是爱说,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我想活到九十九的,你不想吗?” 南山心想,李叔叔快来CUE下我,我绝不会和鲁尼一样装听不见,我会麻利儿牵起你的手,说走就走,让这讨厌巨星和他的沙雕保镖99去吧。 “只能溜达一会儿,”李铮却说,“你穿的太少了。” “我不怕冷。”简华道。 “还不是为了好看?”李铮道。 “笑话,我就是穿大花袄也不会丑。”简华道。 “这倒也是。”李铮道。 南山:……这令人绝望的对话。 鲁尼当然要跟着他的雇主,南山虽然一点都不想散步,但大家都是随从人员,别人散得,他当然也散得,只好和鲁尼一起跟在后面。 “你们两个,”简华回头,用英文说,“离我们远一点!” 南山:“……” 鲁尼拉他站在原地,等前面那两位又前行了数米,才又拉着南山继续跟上。 所谓离远一点,就是保持在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的距离。 比起戴口罩的简华和衣着低调的李铮,反而是近两米的鲁尼和年轻帅气的南山这对组合,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鲁尼四处打量那些银杏树,说:“这是会结白色果子那种树?” “是。”南山道,“银杏果,也叫白果。这树被叫做活化石,以前只有中国还有遗存,后来你们美国也移植了,但是听说去你们那边都不会结果,南橘北枳……嗐,说了你也不懂。” 鲁尼道:“我在简的家里吃过一道中国菜,就是用它的果实炖排骨,非常美味,简太太很会做菜。” 南山趁机假装礼节性问候,实际就是想套话:“简太太好吗?身体怎么样?” 鲁尼却不上当,只是很客气地说:“她很好,谢谢关心。” 李铮和简华走得很慢,也很安静。 身后南山和鲁尼的交谈,间或能让他们听到一点点。 简华道:“你的管家喜欢你。” 李铮道:“谈不上喜欢,你想多了。” 简华道:“那也是对你有好感……他在向鲁尼打听我太太?” “礼貌而已。”李铮道,“我都还没问你,她这段时间身体还可以吗?” 简华被口罩掩着表情,眉头却皱起来,不爽道:“问我做什么?你不会自己打电话问她吗?她不喜欢和我说话,她更喜欢和你聊天。” 李铮只得笑笑。 简华幸灾乐祸道:“稍后我要打电话告诉她,我要来中国和你一起生活了,说不定她会当场嫉妒而死。” 李铮:“……” 刚刚他问简华,要不要来中国来,和我一起生活? 简华说,好。 这个问答发生得如此自然,似乎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们已经独自演练过千万次。 “其实,”李铮没有任何杂念,只是单纯的想为他认识多年的那位女性说句话,道,“她以前曾经很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简华又不高兴,道:“你没有那样爱我吗?她曾经比你爱我还要多?” 李铮道:“那不一样,她是女性,女性能为爱情所做的奉献,天然比男性伟大,自然法则对她们不公平。” 简华:“……自然法则不允许我给你生孩子,是我的错吗?” “我没有说你,我是说我自己。”李铮发现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好笑起来,道,“算了,你当是我胡言乱语,我现在心里有点乱。” 简华呼了口气,说:“早点承认不好了吗?非要东拉西扯,一下说她一下又要我给你生孩子,我不乱也被你说得很乱……我本来就很乱。” 李铮道:“你是为什么?” 简华反问:“你又是为什么?” “我是……”李铮低了低头,唇角一点浅笑,说,“我是因为高兴,你答应了我,让我感到很幸福。” 简华朝他靠近些,问:“你是在害羞吗?为什么不看我?” 李铮抬眼看他,笑着说:“我怕我看了你,你会害羞。” 简华马上移开视线,道:“乱说,我才不会,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笨蛋吗?我早不是了。” 说起当年,两人的对话卡顿了十数秒。 简小楼是个会因为害羞而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李铮的人,就连初次发生关系,都要假装因两杯低度酒精饮料就“醉”了。 和他平时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同,导致李铮错会了他的意思。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铮误以为那是他因心虚而刻意做出来的掩饰。 “去年在上海,我和吴桐见过一次,”李铮道,“那次很巧,我们住在同一家酒店,早餐的时候遇上了,还约着吃了次饭。他发展得很好,投了几部片子都很成功。我看新闻,他今年入选了中国年度经济人物。” 简华却嫌弃道:“这叫发展得好?他是学电影的,半辈子都在搞投资想赚钱,年轻时候还有点艺术追求,现在完全就是个臭气熏天的商人,将来死前,我看他要后悔死……哦,反正都是要死,也没什么差别。” 李铮:“……你别老是嘴巴这么毒,他怎么说也是你的伯乐。” 简华道:“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早不想理他了。前几个月他去美国看他女儿,说要去我家做客,他要不是说带他女儿去,我就直接拒绝了,懒得招待他。他女儿还不错,正在马里兰读MFA,比吴桐像个人,长得也漂亮……对了,我和吴桐说等他女儿回国,介绍简宁川和那女孩认识下。” 李铮:“???” 简华道:“她是比简宁川大几岁,不过你看那小混蛋的样子,我觉得找大几岁的更好,找年纪一样或者比他小的,肯定不行,凑在一起过家家吗?” 李铮:“……”还真是知子莫若父,找了大十几岁的。 “就说人比人能气死人,”简华一说简宁川,就要火冒三丈,道,“吴桐不怎么样,倒是会教女儿,学习好,还听话。简宁川是怎么回事?我让他去南加念书,我亲自做他的推荐人,他是不是脑子没发育好?非要留在北京上学?他还骂我!说我是香蕉人! 那他是什么?香蕉籽吗?我最讨厌吃香蕉了!” 李铮只好主动吸引火力,说:“你别拐弯抹角,不就是想怪我没教育好他?他现在在电影学院也还可以,成绩也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他的老师和院长都说他很优秀,也很有天赋。” “天赋是他的吗?那是我的。”简华道,“本来就该怪你,他想怎么样你就让他怎么样,最后才把他惯成这个样子。” 李铮道:“好吧,是我不对。” 简华奇道:“你怎么不顶撞我了?以前我说他一句,你能还我十句,今天这么快就认错了?” 李铮笑道:“因为我今天高兴。” 他伸手,把简华头顶被风吹起来的一绺头发抚平,柔声道:“小楼,我们回去吧,风太大了。” 简华露在外面的眼睛迅速红了一圈。 李铮很想抱抱他,顾忌在外面,忍住了。 “回去之前,”简华道,“我能喝杯酒吗?” 第二十四章 复合 简华十九岁时正式入行,出演那部中国与美意两国合拍的电影。 其时给与他极大帮助的伯乐吴桐,建议他改一个名字,“小楼”固然出自中国古诗词,是很有中国味道的名字,但对他未来的发展并无裨益。 吴桐帮他取了一个“华”字。 《秦始皇》发宣的时候,身在中国的李铮看到新闻里简小楼的新名字,一猜便知是吴桐的主意,讨好国人的意图过于明显。 这么鸡贼的点子,凭简小楼的那点小聪明,是想不到的。 那时诸多种种,让他对简小楼和吴桐之间的暧昧关系深信不疑。 《秦始皇》一片到中国来取景拍摄,他和简小楼分别数月后再度重逢,见面时是个半公开的场合,在场有中国投资方,还有李铮的父亲。 李铮不欲使场面难堪,也不想让自己在“旧爱”面前失了分寸,和简小楼握手,装作不熟,称他:“简华先生。”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处,简小楼手心里的凉意,清晰的被他察觉到,让他一阵恍惚。 自那天起,“小楼”这个名字,在两人之间变成缄默的禁忌,它被关进了潘多拉魔盒。 和李铮曾经为了爱情一往无前的心,关在一起。 回到李铮长住的四合院里,李铮叫南山送瓶酒来,点名要他上次带过来寄存在这里的那瓶。 他上次带来,是要送人,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改送了其他礼物,这瓶酒就被搁置了下来。 “南山,我的好朋友。”鲁尼隔着自己客房的帘子看见南山毕恭毕敬拿着红酒进了院子,出来问,“这是什么?” 南山没有感情地告诉他:“二战时期白马酒庄酿出的,二十世纪最好的波尔多。” 鲁尼开玩笑道:“这是很大一单,会算在你的业绩里,你怎么不开心?” 南山道:“这是李先生自己的酒……当然我会收到一笔开瓶费。” 他开心不开心的,难道是为钱吗? 他在李铮面前总是刻意表现出年轻后辈的样子,是为了软化李铮对他的态度。实际上他什么猪肉没吃过?跑马拉松的猪他都见过。 刚才在回来路上李叔叔和简影帝的相处他就看在眼里,这两位之间分明就是恋爱磁场。 回来就要一起喝红酒,喝着喝着情绪一上来,岂不是还要拉灯? 送完红酒,他出来,走两步就在屋檐底下蹲着,伤春悲秋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还在上班,只想马上抽根烟。 鲁尼又隔着帘子看见了,拿了把瓜子出来,在他旁边也蹲下,邀请他一起嗑瓜子。 “你结婚了吗?”南山问他。 “结了,我有个女儿,四岁了。”鲁尼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一家人的合影,女儿非常可爱,太太也很美丽,只看照片都能感觉到,是充满□□。 南山不吝啬地给与了赞美,并说:“真好,让人羡慕。” 鲁尼道:“你呢?” 南山道:“我?我妈死了,外公外婆也死了,我爸和死了没两样,我谈过五次……六次恋爱?忘了,反正都没到最后,现在就是,没人爱我,我也不知道该爱谁。” 鲁尼同情起来,问:“你是喜欢李吗?” “对啊,谁会不喜欢他?英俊多金,很有才华,还那么温柔,全人类的终极理想情人。”南山道。 “说的也是,我太太只见过他一次,也很喜欢他。”鲁尼道,“但你要是那种喜欢,我是说那种,还是及时想开吧。” 南山想起那个被李铮追忆至今的初恋男孩Lou,道:“你为什么不劝你的雇主想开点呢?李先生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多情。才子嘛,自古如此。” 鲁尼没有太听懂,说:“简很少听人劝,艺术家大概有类同的灵魂,他们都很固执,这种爱情观我也不懂,但我觉得是很美的。” 美在哪里?南山也不懂保镖的美学。 李铮让南山把酒放下就不必管了,接下来亲自开瓶,醒酒。 刚几分钟,简华就催他:“好了吗?我的舌头是石头做的,喝不出醒没醒好的区别。” 他也不向简华说这瓶波尔多的难得,倒了半杯,笑着递上去。 简华抿了口,还是惊艳到了,说:“不错,是你酒庄里的吗?” “不是,佳士得拍的。”李铮道,“你喜欢吗?还有几瓶,回头让人都送过来。” 简华的心思哪里在酒上,一口饮尽,道:“回头再说。你来……” 他从前肆无忌惮地叫李铮“来抱抱我”、“来亲亲我”,眨眼过了这许多年,他也早不是十九岁二十岁的简小楼,这些话自然地到了嘴边,又不能很自然地说出口。 他说到一半,就双眼看着李铮,还露出一种迁怒来。 李铮接着他的话说完:“我能过去抱抱你吗?” 简华道:“还是我过去吧。” 他本来坐在中式沙发榻上,李铮立在桌边,他起身上前,李铮便张开手,两人互相抱了满怀。 他们不约而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良久。 李铮道:“你瘦了。” 简华道:“胡说八道,我身材好。” 李铮道:“是瘦了,比去年川川生日,腰窄了至少一寸。” “……”简华道,“我以为那天你是醉了,才来和我拥抱。” 去年简宁川生日,三个人一起吃了饭,当天父子两人没有发生大型冲突,只是拌了几句嘴,吃完饭各自回去之前,简宁川和李铮拥抱了一下,没有搭理简华,李铮抱完他,又转身和简华拥抱了一下。 李铮轻轻笑了一声,说:“只有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装醉吗?” 简华道:“抱就抱了,还偷偷量我的腰,让简宁川知道你趁他过生日干这种事……哼。” 李铮笑着说:“别说了,我已经很羞愧了。” “他才不会怪你,”简华颇为计较地说,“出任何事,他都只会怪我。你们两个才是一国的。” 再说下去又要批判简宁川了。 李铮道:“还要再来一杯吗?” 两人又分别喝了一杯,酒未吞尽,他们接了个吻。 混合着红葡萄酒的味道,让这个吻显得醇厚悠长,穿过这十数年来的时光碎片,所有的爱恨误解,在这唇齿相依的亲昵里,犹如窗外屋檐那层消融滴落的薄雪。 “这可不是石头做的。”李铮轻咬了简华的舌尖,开了句玩笑,又问他,“有想过我吗?” 简华又追过来不肯中断这亲吻,含糊不清道:“你说呢?” 李铮却一定要把这情话问答进行到底:“什么时候最想我?” 简华眼睛里积聚了不明意味的泪水,道:“任何时候,任何时候……你是要我死吗?” 从外厅,拥抱热吻着,他们进了李铮的卧房里。 李铮把简华压抱着按在床垫上,亲吻也变得凶恶起来。他一直都是如此,外人永远只能看到他的万种温柔,暴力因子都只在性.爱时一触即燃。 傍晚,夕阳西下。 南山拿了扫把,在廊下扫瓜子壳。 李铮披着那间黑色绸缎的浴袍,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打开帘子,道:“动静小点。” 南山:“……哦。” 李铮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说:“等下送餐过来,清淡点,来份鱼片粥。” “知道了。”南山杵着扫把,苦瓜脸道,“今天开心吗?” 李铮一笑,有些在晚辈面前的不好意思,道:“多话。” 他放下帘子又进去了。 南山终于确定,自己迎来了人生中第七次失恋。 第二十五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 南山是一枚偏1的0.5,攻受皆可更倾向于做攻, 国内gay界是遍地飘0, 但他在荷兰读了几书, 当地攻受配置比例和国内很大不同, 他也就入乡随了俗。 先前他以为李叔叔是受的可能性较大, 是攻也还行,温柔buff对攻受来说都是极致加分项。 又好看又好吃的李叔叔,他眼巴巴惦记这么久,就这么便宜了简影帝,真令人生气。 但是简影帝,这么嚣张跋扈一个人,竟然是受? 南山在八卦心和少男心之间反复横跳,一会儿泛酸吃醋, 一会儿又忍不住YY起地摊文学《腹黑编剧俏影帝》。 外面扫地的沙沙声停了。 简华阖眼伏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腰间, 半长黑发散在奶白色的真丝枕套上。 李铮以为他睡着, 进来时动作很轻。 他却马上睁开了眼,问:“去哪里了?是不是找爱慕你那个小管家说悄悄话了?” 李铮笑着答:“对啊。” “干什么?他又问你要小费吗?”简华说完,自己先为这并不好笑的玩笑而笑起来。 南山在李铮眼里只是大几岁的简宁川,但他知道简华的醋性有时候就是来得莫名其妙, 便也不主动去谈南山如何, 只到床边侧身而坐,以手背碰了碰简华还湿滑的背,柔声问:“好些了?要洗个澡吗?” “不要, ”简华说了句极其自恋的话,“我觉得流汗的我是最性感的。” 李铮忍不住笑,说:“嗯。” 简华把一只手搭在李铮腿上,瞳仁从湿润的睫毛下斜斜地望过去,道:“那你看到这样的我,就不想再对我做点什么吗?” 李铮只是笑着看他,没有动作。 简华把手拿开,脸也转到另一边去,一副无趣的口吻:“哦,你老了。” 李铮不是那种会逞一时之勇的人,不中这种激将的圈套,说:“你时差还没倒过来,等会儿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简华又把脸转过来,道:“你是在说,是我的体力不行了吗?” 李铮正色道:“那必须不是,是我老了,是我不行,你怎么可能不行?” 简华:“……” 他瞪圆了一双眼睛,一时想不到要怎么反驳这种话,被蹭乱的头发挡着半边脸,他又趴在枕上,遮了立体有型的脸部轮廓,平日里的男神包袱也不见,神态就像一个正在气哼哼的俊美青年。 李铮拨开他的头发,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吻完也没有推开,还保持着俯身靠近的姿势,很近距离地看着他。 “你真好看,”李铮道,“我的小楼。” 简华的喉结吞咽,抬起手,用手指碰了碰李铮的刘海,指尖向下,滑过曲折的眉峰,到总是像挂着笑意的眼角,又到挺拔的鼻尖,顺着人中,滑到淡色的唇上。 他用指尖轻点李铮的嘴唇,说:“你才好看,比以前更吸引人。你也没有老,我是乱说的,刚才你表现很好,我很满意。” 李铮把他的手指捉住,捏在自己手里,哭笑不得道:“那简先生,要给我小费吗?” 简华也笑起来,道:“你想得美。” 李铮又吻了吻他的嘴唇,才起身退开,道:“不洗澡也要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睡。” 他却问:“你都不赞美我吗?” 李铮奇道:“不是赞美过了?” “我当然真好看,还用你来说?全球影迷都知道。”简华动作缓慢地下了床,接过李铮递给他的同款黑色绸缎睡袍,披上后,蹙起眉质问李铮,“是我的表现不够好吗?不值得被你赞美?” 李铮拿了睡袍带子帮他系,从他腰后绕一圈,两臂堪堪环抱住他。 他二十岁到二十一岁那一年多,长高了数厘米,到最后只比一米八五的李铮矮了三四公分,再不像少年时和李铮说话接吻,都需要踮着脚尖或仰起脸。 李铮帮他系带子,微微低头贴在他耳边,轻声给他“刚才的表现”,打了五星好评。 吃过饭,收到五星好评的人尚不满足,还想再加足马力,继续刷个好评出来,还提出抗议:“我想听你说更dirty的话,你又不是不会说。” 李铮不是不会,只是不想,况且知道他时差缘故早就困了,有些事也不急在一时,就只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了一刻多钟,说到和简宁川周六碰面的事。 李铮道:“川川周六应该有时间,这次见面别再吵架。” 简华道:“他不要惹我,我就不和他吵。他明年就该毕业了,等寒假就把吴桐女儿介绍给他,先相处看看,那个女孩真的不错。” “这个……还是不要了。”李铮还不想让他知道内情,怕他一听就要炸,先把眼前这出拉郎配搪塞过去,随口说,“也许川川还想考研读博,那还没准要去哪里继续读书,异地恋通常会很难,你说对不对。” 简华上下眼皮打架,道:“早让他去美国念书了,不听我的……你们两个都不听我的……” 他枕在李铮腿上,沉沉地睡着了。 李铮就这样让他枕着,用枕头垫在自己脑后,拿遥控关了灯,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安静地陪伴失而复得的爱人。 简华说的,你们都不听我的。 是说三年多前,简宁川高考前,因为他去哪里读大学,三个人之间连环争执,一度两两捉对争论不论,犹如一场世界杯小组赛事。 从他中学时期,简华就一直想让他到美国去念书。 李铮那时手上还有好几项国内的工作,没法跟过去陪读,简宁川诚然是个生活态度很乐观的小孩,可性格里总有些强烈需要旁人给他关注的不安感,听说可能要被送去美国,就摆出一副坚决不配合的姿态,不接简华的电话,拒绝上语言课,还当着李铮的面把自己的护照烧了。 他这样的表现,李铮当然更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漂洋过海去求学,更不可能放心让他住进简华的家里。 为这事,简华和李铮有过几次算不上愉快的对话,最后留学计划不了了之,简宁川还是留在了国内念完了高中。 到了高三,简华又提出让简宁川去美国念大学,还列出几所电影专业全球知名的学校让简宁川自己选。简宁川本来就是要学表演的,却也不接受简华的“好意”,偏要留在北京读书,看出李铮这次有站在简华那边的倾向,也更赞同他去留学,这个小孩叛逆起来简直要命,扬言李铮再逼他,他就离家出走,还惯会装可怜,说几句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说“没人爱我,干爹也不爱我了”这种话。 李铮彻底败北,和简华说,要么就算了,国内几所电影专业院校其实也不差。 轮到简华在视频那头跳脚,指责李铮,怎么你每次都向着简宁川?他要怎样你就让他怎样?我说什么你都说不好,你是不是偏心? 李铮讲道理未果,听他胡搅蛮缠也有点急,说,我养了他十几年,偏心他不是理所当然? 简华摔了手机,几个月没有再来过任何消息。 简宁川先后参加了中戏和北影的艺考,成绩都相当亮眼,特别是北影的专业考试,他是那年的全国第一,他本质是个中二兮兮的小朋友,马上就选了“更有眼光”的北影。 既然是留在国内,留在北京,对李铮来说差别不大,电影和其他艺术类学科是一样的,老师只能领进门,个体能修行到如何地步,三分看努力,七分看天赋。 简宁川长得漂亮,又自带友善光环,很会和人相处,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入学一个多月,李铮侧面打听过,这小孩在班里俨然是个班宠,如鱼得水,学习和生活都开开心心。 李铮放了心,解散了工作室,宣布不再接新工作,很快去了欧洲,米兰的画廊是前几年就经营了起来,酒庄则是机缘巧合,恰逢国内一位富豪公子玩够了没意思,想转手出去,李铮便顺势接了过来。 到简华再次联系他,已经到了十一月。 上次的争执,两人都不再提起,简华问了些简宁川大学生活相关,但语气泛泛,想来是已经给简宁川打过电话了解了,只是想不到该和李铮说什么,话题只好绕着简宁川来展开。 李铮提起酒庄正忙,意思是没话说就挂了吧。 简华说,好玩吗?我想去玩。 李铮说,这边很忙,没有时间招待你。 简华沉默数息,挂断了电话。 李铮继续去看着工人们压榨葡萄,新鲜大颗的葡萄果被少女们赤着脚踩碎,艳红芬芳的果汁争相流淌出来,整座酒庄都笼罩在这甜美的氛围里。 他忽然想到,这是简华第一次,在除了简宁川生日、生病、放假以及团聚的节日以外,主动提出想和他见面。 他顿时感到无措,这是怎么了? 数日后,他通过简华的私人助理得知,简太太和现任男友感情稳定,也许有了想结婚的打算。 而这位男友,是简华托人介绍给她的。听助理的言外之音,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这事让李铮更感到错杂,他也无法直接去问简华这是在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能以什么身份,才能堂皇地问出这种问题? 一直以来,简华对女性的态度,就很微妙,他并不是天生的gay,对女性的喜欢和李铮对女性的欣赏,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如果不是他在十几岁就遇到了李铮,“误入歧途”,也许他会找到一个心仪的女性,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 而不是现在这样,经历了一次失败婚姻,第二次也只是在勉强维持,到最后还是走到了名存实亡的结局。 幸福的常规家庭总是类似,李铮见过很多,他的祖父母和父母,他整个家族大多数都秉承着夫妻间相敬如宾,父慈子孝的美好传统。 还有吴桐和吴太太,也是一对恩爱伉俪。 吴桐的女儿想必是如简华所说的那样,很漂亮也很优秀,能得到简华称赞的人,并不多。 她的父亲也是当代中国电影行业非常优秀的人才,抛开那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油滑不谈,吴桐为人尚算正直,小节不拘,不失大节。 千禧年后不久,中国国产电影票房首度过亿,资本迅速涌入,作品良莠不齐是发展路上必经的阵痛,最恶劣的是同时期还冒出了很多浑水摸鱼、目的不纯的项目,吴桐因为不愿和某些意图靠电影洗钱的杂碎同流合污,还曾被设计陷害,一度潦倒到需要卖房卖车来填补投资的窟窿。 在当时的一个电影人的聚会上,同行们聊起吴桐,其中不乏事不关己还要落井下石的看客,说些“早知他为人不妥,有此一劫也是活该”的言论。 一向与人和善的李铮,很直接,不留情面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吴桐虽然给人长袖善舞的印象,但还算得上是位正人君子,如果君子落难是活该,那和在座每一位都息息相关的中国电影行业,未来将再无君子。 后来吴桐东山再起,特意找过李铮一次,当面致谢,说那次以后,有几位在场同行颇受感染,向他提供了不少帮助,他能卷土重来,要欠李铮一份人情。 又说是“人情”。 那时简华已经在戛纳二度封帝,距离李铮和他分开过去了好几年,简宁川都长成了一名幼儿园大班在读宝宝。 李铮自问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助力,自然不能接受吴桐的道谢,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让吴桐欠下这份“人情”。 反而是,他要向吴桐道歉,为几年前不成熟的误会。 吴桐早已知道他和简小楼之间有过一段恋爱的事,只是惊诧于他又一次的道歉。 “你忘了吗?你已经对我说过抱歉了,”吴桐道,“我当时也说了没关系,这误会……嗐,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李铮道:“总归是误会了你的为人,真的很对不起。” 吴桐尴尬摆手,想了想,说:“传说小楼走前和你大打出手,还说这一生老死不相往来,不是因为……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吴桐说的“走前”,是指简华当初来中国,官方称他将在中国长期发展,但只是短暂的一年后,他就启程回了美国,全力征战好莱坞,所谓“将在中国长期发展”,变成了一句彻头彻尾的空话。 李铮当然知道传言是怎么样,与事实相去甚远,旁人总是对花边新闻过于感兴趣,解释得越多,反而让事情本身变得越没有意义。 他对吴桐笑笑,没有说什么。 吴桐本就是识趣的人,不再多问,感慨道:“你那时只说小楼是你学弟,我也没想到你们是……早知道这样,这种误会也不会产生了。” 李铮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帮他,他长成那个样子,心思又太简单,如果那段时间没你全力护着,还没准要遇到什么更糟糕的事。” “没想到会造成这天大的误会,还以为美国佬多尊重他人隐私。李铮,你向我道歉真的没必要,我老婆那时还在哺乳期,听说这绯闻,差点要和我离婚。”吴桐笑着摇头,道,“不过是没想到你会一气之下离开美国,小楼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回去,有几天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只好去了你家里,还好我去了,不然他会死在那房子里。” 李铮惊诧到身体前倾,像没听清楚一样抬高音量问道:“你说什么?” 吴桐一怔,道:“他没有和你说过吗?那剧的成年组夏天就来中国拍摄了,他直到秋天才来,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严重脱水的后遗症,好几种炎症,情绪也不太对头,调理了几个月。” 李铮受到了极大冲击,追问:“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桐道:“就是你走了以后,他待在那房子里等你,一个人不吃不喝,至少也有三四天,我到的时候他发高烧,神志不清,还以为我是你,我送他去医院,他一直嚷着是他错了,还叫我不要走。后来出院后,身体太虚弱,他也不愿意回你家,我就让他暂时住在了我那里。” 李铮心脏下坠,一阵茫然。 几年前,1997年6月,他在好莱坞,向简小楼问,想不想跟我回中国,一起生活。 简小楼说,我不想。 他们随即在好莱坞分开,李铮独自回到纽约,接到国内打来的电话,说他祖母病危,让他火速回国,他匆匆收拾行装,走前在桌上留了封手写的短信给简小楼,信中告知:有事回中国,办完会回来。 李铮祖籍苏州,从小跟随父母亲在北京长大,回国后从上海星夜奔驰回到苏州老宅,所幸和祖母见了最后一面,老人溘然长逝,随后是白事,大家族礼节繁复,他又是唯一的孙子,数个日夜都守在灵前,全了礼数,也全了自己想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心意。 等白事结束,他把电话打回纽约的公司,公司那边表示了关心,才问他何时回去? 他却不能马上返程,他的父亲亦是独子,这阵子比他更忙,办完事后累垮了身体,自己倒也住进了医院,他需得等到他父亲身体痊愈,才好回去。 他回来前跟的是《秦始皇》项目,和人事通完电话,又给同组编剧打了过去,询问这剧的相关进展。 这位女同事和他关系很好,高兴地和他聊了一箩筐有的没的:“已经交本子了……你的绿植我每天都记得帮你浇水……这剧说要去中国拍……隔壁苏珊娜再婚了……成年嬴政也是位美籍华人演员……你那个学弟搬去和吴同居了……” 李铮没有再回美国,他的学业早已结束,而《秦始皇》剧组七月份就来到了中国,他等父亲出院,父子两人一起去了陕西。 半个月后,媒体争相报道,新中国第一代电影人李述之子、国内知名实业集团领军人李隐璞,为中美意三国合拍史诗大剧《秦始皇》追加两千万投资,成为该片中国一方投入金额最大的投资商。 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更因为李铮参与了这部剧。 直到九月底,简小楼才也来到中国。 重逢那天,李铮和他握手,金桂飘香的时节,他手心里冒着冷汗。 李铮对他说:“你好,简华先生。” 各方投资公司当天都有代表在场,所有人表现得都很得体。 散场时,李铮看到吴桐帮简小楼披了件外套,还轻托着他的手臂,以一中庇护的姿态,陪他出去。 那时李铮以为…… 就像他听了旁人说,他离开纽约后,简小楼和吴桐的“同居”关系,他也这样以为。 他没想过分开时,活蹦乱跳的,在好莱坞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的简小楼,会在分开后,变成一个身体虚弱,时常需要旁人照顾的病人。 再到后来,他们一度冰释前嫌。 简小楼也从没说过,自己曾经在纽约那座房子里,孤独地等了他几天之久,甚至还差点因此送命。 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和吴桐见过面那天,他回到家,他和年幼的简宁川住在一起。 简宁川背着米老鼠小挎包,拿着一个小铲子,在院子里玩“挖蚯蚓”的游戏,挖得满脸满身都是泥。 因为他对照顾简宁川的阿姨交代过,这种游戏是可以玩的,玩过洗干净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小孩子天性不该被所谓“卫生”所束缚。保姆阿姨只站在旁边看着,也不加阻拦。 简宁川见大人回来,小短腿快跑几步,到李铮面前停下,手指揪住李铮的西裤,立刻蹭在上面两个小小的泥印,他奶声奶气地叫:“干爹!” 李铮低头看他,他的脸和简小楼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小楼几岁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他晃李铮的腿,催促道:“快抱抱我!抱抱我!” 李铮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他用自己的小泥脸去蹭李铮的脸,见蹭脏了,还很得意,说:“我好爱你呀,有泥巴都要分给你,你爱不爱我?” 我当然爱你,川川,我非常爱你。 纵然你来到这世上原本是个错误,但此时此刻,我已经错过太多,如果没有你,我于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任何留恋。 噔—— 李铮从这悲观的睡梦中惊醒过来,竟被十几年前的情绪支配,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在很快,他清醒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不知不觉也睡着,半身滑了下来,简华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胸腹前,两手抱着他的腰,睡得还是很沉。 已经早上七点多了。 这一夜似梦非梦,忆起很多陈年往事,已经怅惘过去的数个春秋,他反倒很少去想起这些,是因为命运恩赐,让他重新得到早已失去的珍宝,所以这些旧事才重又踏破虚空,在思绪里翻滚而来吗? 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一点天光,今天似乎仍旧是个好天气。 李铮低下头,虔诚地吻了吻简华的头发。 简华发出近似咕噜咕噜的几声,非常可爱。 李铮:…… 他动作很轻地把简华的手挪开,托着简华的后脑勺,让简华舒服地躺好继续睡。 他才下床,去洗手间处理自己的问题。 离老还远着呢。 上午近十点,简华终于睡够,醒了。 他出来找了一圈,没有人,又绕过那扇不知真假的御制屏风,隔着帘子朝外面看了看。 南山和鲁尼在院子里晒太阳。 “喂!”简华叫人。 鲁尼反应极快,马上应声起身,南山不情不愿地也站了起来。 “我要吃早饭。”简华隔着帘子问,“他又出门了?中午回来吗?” 南山道:“李先生说看情况,能回来就尽量回来。” 离电影节颁奖礼越来越近,组委会的安排也相应地比前阵子要多。 影帝吃早点,让自家保镖去吃水果。 管家站着。 管家:“……” “如果他中午不回来,你准备给我做什么午饭?”简华问管家。 “我们有菜单,八大菜系任君选择。我不负责做饭,只负责送过来。”南山道。 “哦。”简华点头,又说,“随便点几道,反正是要清淡点,我不吃辣的。” 南山:“……”就是想炫耀你和李叔叔有性.生活了吗?!要不要替你找狗仔来啊?! 其实简华是真的不吃辣,口味偏清淡,和南山想的没有关系。 但简华也是真的有点想向这潜伏的情敌炫耀,只是还没想到合适角度,总不能直接说昨晚他和李铮发生了什么吧,巨星不能这么不要脸。 “管家,”巨星道,“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管家一口血要吐出来,你这美国佬,说什么下流话呢?!简直无耻! 在吃哈密瓜的保镖听不懂中文,只顾着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简华自认为适可而止,炫耀过了就算了。 管家却迅速展开反击,道:“其实呢,这也没什么,我谈过五六次恋爱,有时候空虚寂寞冷,也会找其中一个前任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男人嘛,这很平常。” 简华问号脸:“什么寂寞,什么月亮,什么诗词,你是念了句散文诗吗?” 南山:“……” 让一个外国人熟悉被玩坏的网络梗,是难为影帝了。 “就是说,”南山简单粗暴地总结道,“男人需要啪啪啪的时候,谁都行,不一定是因为真爱谁。” 啪啪啪简华还是知道的,讽刺道:“这样吗?那他怎么没找你?” 南山动动嘴巴,没敢说,不想让影帝再度使用鲁尼武器。 简华道:“想说什么说吧,不会揍你,上次也是逗你玩,谁让你嘴巴那么坏。” 中文说不好的人,听起来总会有种诡异的萌感。 饶是南山这么讨厌影帝,也被他最后那句“谁让你嘴巴那么坏”的孩童式表达而逗乐了一小下。 南山就真说了:“还未必是他不想找我,你再晚来几天试试,骨头渣子我都不会给你剩下。” “胡说八道,”简华顿时怒道,“胡说八道,我就是晚来几年,也没你的份!” 鲁尼听不懂,听得出语气,这又是生气了?马上放下瓜。 南山:“……别气别气,说说而已。” 简华着重强调道:“我晚来几辈子,都没你的份,别说什么骨头渣子,他的头发指甲皮肤,哪一样又不是我的?” 南山心说,你是真没听过李叔叔和Lou的绝美爱情故事,最好别刺激我,再刺激我,我就讲给你听听。 这样一想,影帝也属实有些惨,从美国追来,这都不能说是千里送,是标准万里送。 如果知道李叔叔心有所属,念念不忘的还是初恋,现在影帝把话说得这么满,追爱追得没留余地,将来被打脸的声音,足以响彻亚欧拉美,震撼太平洋。 简华早已功成名就,对有些东西根本就不在乎,由着心意对管家炫耀一通,却也没把自己炫耀高兴,还莫名其妙来了气,越想越气。 李铮在这里住几天,就迷住这么一个年轻帅气的管家,往前数数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爱慕者,一个能吸引他的都没有吗?有没有动过心?有没有抱过谁?亲过谁? “他真没带别人回来过吗?也没出去跟人约会?”巨星吃过饭,又喝管家打好的咖啡,开始车轱辘地问话。 南山服气了,道:“不是问过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他也很少出去,一般都是去电影节组委会才出门。” 简华道:“这组委会里都有谁?” 南山以为是关心电影节,说:“网上能查到,要我帮你查下吗?” 他摸出手机搜索,递给影帝,又说:“我陪他去过一次,基本都是些老头老太太,他是最年轻的。” “那是因为他好看,好看就年轻。”简华扫了一遍名单,皱眉说,“这帮人怎么请得动他去做评委?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他提鞋都不配。” 南山一个外行,都知道他说的这几个都是国内影视界大佬,比李铮成就是差些,但也不至于提鞋都不配,只好笑笑不作声。 简华说的却不是艺术成就,而是别的:“这些人很讨厌,虚伪极了。以前我刚来中国还没名气,他们对我是一种样子,后来我有了名气,对我又是另一种样子,我最讨厌这种人。” 南山赞同道:“是很讨厌。” “李铮就不会,”简华对拉踩之术无师自通,道,“他对所有人都一样,不会因为你是谁就对你态度不一样。” 南山倒也同意:“我也觉得是这样,他对谁都一视同仁。” 简华马上又说:“我不一样,我是特别的。” 南山:“……”神经病,谁管你特别不特别了? 他又想到上次的见闻,道:“刚说的这几个人,对李先生还是很友好的,反而是别的人……唔,可能是不太好。” “谁?”简华把还显示名单的手机递过来,道,“你能对得上名字吗?” 南山只能勉强对上两三个,毕竟不熟,也不知道他问来是要做什么,索性道:“不能,我都不认识。” 简华道:“是怎么不好?” “就是比较冷漠,”南山道,“也不太客气,整体的氛围就是排挤他,排挤你懂吗?就是……marginalized。” 简华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样对他?他的人缘从来都是很好的。” 南山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出过柜?是我猜的。国内这年龄段的很多人,还是很排斥这个。” 简华端着空了的咖啡杯,安静地想了片刻。 他不说话的时候,安静思考的时候,就是他在银幕外最有魅力的时候。 南山又快被他这张脸迷住,迷弟滤镜说话就要重新打开。 “鲁尼,去换衣服,出门。”简华以英文道。 鲁尼吃完水果以后,就在旁边玩手机,闻言即刻起身,也不问出门做什么,马上就去换衣服,一派训练有素的作风。 南山问:“要去哪儿啊?李先生走前交代,说最好别让你出去。” 简华一脸冷酷道:“放心,他不会扣你的小费,我还会多付你一笔。” “我是为了钱吗?我是怕你出去惹麻烦!”南山深深怀疑,这位浑身贴满“事儿逼”标签的巨星,出门不惹事是绝不可能的,阻拦道,“到底去哪儿?我要给李先生打电话了!” 简华道:“别给他打,我要悄悄地去找他。” 南山:“???” 简华释放出了影帝气势,道:“我要去看看,到底都是哪些讨厌鬼在欺负他。” 第二十六章 单品 因为南山上次陪李铮去过,知道组委会单位在哪里, 这次作为带路人和司机, 又陪同简华一道前往。 路上他还是悄悄给李铮发了消息。 但李铮没有回, 可能在开会或是看评选电影, 没有及时看到。 李铮是在开会, 听其他人讨论入围主单元竞赛的几部影片。 他来是做名誉评委,给足了别人面子,也不主动发表意见,几乎每次都只是安静旁听,认真投票。 手机也的确是关了静音。 他自己低调归低调,组委会的态度还是要与他的咖位相称。平时他过来有专人负责接待和引导、安排休息室等等,接待他的是位也姓李的年轻女性工作人员。 这时,这女孩从门口闪进来, 轻手轻脚地快步走到李铮身边,小声说:“李老师, 有……有人找您。” 小李因为过于激动而带着颤音, 化着精致淡妆的脸晕起两片绯红。 李铮马上猜到是谁来了。 他起身,向主席比了个要出去下的手势,又向正发言的那位导演颔首致歉,便立刻出去, 脚步极快极匆忙, 桌上摊开的记事本都忘了合起来,全不像他一向泰山压顶也从容应对的人设。 组委会主席是位年逾花甲的前辈演员,别看这个年纪, 是位微博小能手,还会发vlog,被网友们调侃是“共和国初代爱豆”,60后饭圈文化第一人。 主席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招手叫小李过去,问什么情况。 一个大会议室里几十号人,就看见小李和主席咬耳朵: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主席噌一下站了起来。 众人:??? 主席道:“快快快,谁有安保组长的电话?马上叫他把电梯停了,别让人跑了!” 众人:??? 主席一拍桌子:“快别愣着了,简华来了!简!华!” 简华一行三人被安排在会客室,小李去请李铮前,还手忙脚乱给他们泡了速溶咖啡。 简华进室内就摘掉了口罩,刚才对小李还释放出男神的微笑,把小李搞得小鹿乱撞。 人家小李一走,男神马上变脸吐槽:“这咖啡是什么?她想甜死我吗?” 鲁尼则侧身站在窗边,压低的帽檐下露出鹰隼般的专注目光,仿佛一位正在留意四周安全情况的雇佣兵——其实是在看对面LED屏上的ipanda直播。 南山:我太难了。 很快,李铮推门而入,道:“你们怎么来了?” 南山心说,巨星想来替你讨场子。 “我无聊,”巨星道,“随便看看。” 李铮听到外面一瞬间涌起嘈杂的声音,无语道:“这可真是好极了,你今天不会无聊了。” 主席和组委会里其他几位有分量的评委一起过来,和简华打招呼。 南山这前迷弟,还真是有点担心巨星会出糗。这也合理解释了,为什么巨星没有任何社交账号,也几乎不接受节目外的访问,私底下这性格实在是差劲。 但简华非常有礼貌,很谦恭地向主席和前辈们问了好,说:“这次只是私人行程,没想惊动太多人,影响到你们工作,真是太抱歉了。” 主席道:“来都来了,也是赶巧,我们正在开讨论会,不如……” 主席打得一手好算盘,简华如果能参加讨论会,那就有希望出席半个月后的颁奖礼,哪怕不能真人到场,录几句祝福也很棒,白嫖巨星一条龙,这就安排上了。 “不太方便,”李铮婉拒道,“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简华却说:“忙完了,今天没别的事。” 主席:“太好了!” 李铮看简华,眼神示意他别闹,他无辜地耸耸肩,表示自己是认真的。 重新回去会议室,鲁尼比较特殊,没有一起进去,南山被当成了“助理”,也跟着一道进去,帮简华拿衣服倒茶,还能做翻译。 众人表示完对简华的欢迎,主席邀他坐在上位,他摆手拒绝,却在李铮的下位坐了,李铮看看他,他对李铮笑笑。 连南山都感觉到,这群看客中又有一阵无声的骚动。特别是上次对李铮格外表现出不喜的那几位,表情很是精彩,惊诧错愕,像是对这两位竟然关系很好感到难以置信。 所以是说,李叔叔和简影帝以前关系很差吗? 讨论会继续,评委们继续发言。 简华还真有不少听不太明白的,偏过头去问坐在他身后的助理兼翻译南山,南山就小声翻成英文告诉他。 两人这样大大方方交头接耳,简华忽然来了句:“正说话这个,是不是?” 南山秒懂:“算是吧。” 他还又打了几个小报告。 等这会结束,主席想组个饭局一起吃饭,简华很遗憾地表示说还有安排不能去了,但很愿意和大家合张影,主席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大合影马上安排起来。 简华和主席互相谦让C位,最后还是简华站了,一左一右是主席和李铮,简华准确叫出了不少人的名字,还热情地问候了几句,拍照时,这些人自然而然也站得离他近些。 被南山打了小报告的那几位,还有简华不喜欢的那几个马屁精,因为和C位巨星“不熟”,只好散落在照片最后排的犄角旮旯里。 主席在征得了简华的同意后,把照片发上了微博:“神秘人物旁听了今天的讨论会[呲牙]” 回去的路上,李铮哭笑不得道:“你幼稚不幼稚?” 简华道:“怎么幼稚了?让鲁尼把他们打一顿就不幼稚了?” 副驾的鲁尼听到自己的名字,疑惑地看南山,指指自己,意思是,他们在说我什么? 南山边开车,边向鲁尼比了个大拇指,表示,他们说你好! 这两年,国内文艺界和吃瓜群众对合照时的站位都很敏感,前段时间某个场合里,某位同行因为被安排到离C位太远的位置,之后就抑郁了,还连看了几个月心理医生。当然这是极端特例。 不过今天那几位被简华冷遇,郁闷一下总还是有的。简华的艺术成就和在影视界的地位有目共睹,他又不怎么来中国参加这类活动,二十年里也就这一次。 “反正今天以后,你再来,看那几个人还对你是那种态度吗?”简华道,“他们看到我和你还是 ‘好朋友’,一定吓了一大跳。” 李铮只得笑笑,说:“其实人家是为你抱打不平,你还不领情。” 简华道:“得了吧,真为我好,怎么我不好的时候也没一个人帮我?他们这些人,就是找个借口给你泼泼脏水,快嫉妒死你了,不传你几句坏话,他们就不痛快,我还不知道这些人么。真是,就该让鲁尼打他们一顿,我才解气。” 李铮笑起来,道:“好了,小事情。” 他是觉得好笑,但也知道简华说的有一定道理。 当年那件事,本来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实情,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满世界风风雨雨,在和他同时代的同行圈内,一度盛传他是如何耍手段,为了自己和家族企业的利益,不择手段求名求利,又是怎么被简华识破,最终与他割袍断义。 这其中,有没有有心人士的煽风点火,恶意捏造,只有天知地知。 后来十几年,他接连拿了几个国际级的奖项,稳坐神位,这风言风语才再也没有兴起大浪。 无论是编剧或其他行业,还是要靠实力和成绩说话。 就像简华的第一段婚姻,官媒不会写他负.面新闻,网上还是有一些所谓爆料,说他当年婚内出轨了第二任妻子,抛弃发妻和幼子。 还有人说,他自二十岁后很少到中国来参加公开活动,就是怕被人翻出这些往事,也是因为这些事,他当年在中国烈火烹油一般的势头,忽然中断,灰溜溜回了美帝。 简宁川从懂事起,就对此深信不疑,李铮试图对他解释,你爸爸不是这样的人。 他都会说,那他为什么总是不来看我? 李铮也无法对他解释,他不是不想来看你,他是不想见我。 这对是个小朋友的简宁川来说,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 但现在他们重新再一起了,简宁川也已经长大,还是要找个机会,和简宁川说明白的。 四人在外面吃饭,照旧是两两分开,南山和鲁尼在隔壁包间。 “你要给川川买礼物吗?”李铮想起周六的约会,提醒道,“空手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有他喜欢的礼物,你们就有第一个话题了。” 简华撇头看窗外,说:“他喜欢什么不会自己买吗?我又不是不给他钱。” 李铮:“……” 简华又说:“那我给他买什么?电子产品?不好,我已经送过他很多了,每次他都不说好。衣服鞋?他倒是爱打扮,但我不知道他的码数。” “我知道。”李铮道,“等下你来挑款式就好,他今年喜欢毛茸茸的单品。” 简华用筷子戳碗里的滑蛋,说:“你怎么知道?” 李铮道:“上次我和他出来,他试的衣服都是那种的。” 简华把筷子扔在桌上,不爽起来,道:“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李铮又拿了双新筷子递给他,他明显是不想接,又不想把气氛搞坏,最后还是郁闷地接了过来。 “我当然知道,”李铮道,“你喜欢我。” 第二十七章 司马昭 去给简宁川买礼物,一口气包圆了某牌当季毛茸茸的单品, 如果不是李铮阻拦说“川川不会喜欢这个”, 简华甚至还想给儿子买一只毛茸茸的行李箱。 晚上, 在四合院的地下一层影音室里, 他俩一起看了部电影。 简华前几年出演的那部R级文艺片, IMDb评分9.1,他在第二年斩获及入围了数个奖项。 片中有两场情.欲戏,简华贡献了自己二十年电影生涯里最出位的表演,几年后的现在,但凡有相关的盘点总结,他的这两段表演总能被提名其一。 一段是和女主角的床戏,一段是和男配角的挑逗戏。 他在片中饰演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把纯情面孔的放荡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人人都爱他,他也爱每个人, 只是他的爱总是很短暂, 他像永远充满激情的孩子,想去探索,去冒险,永不愿被任何人或物所束缚。 整部片子充斥着尖锐的浪漫, 光影切换之间, 热闹与孤独如影随形。 李铮自然是看过的,当时刚上映,他特意飞去北美看了首映场。 那天放映结束, 灯光亮起,主演团队神秘空降,简华和女主角、还有片中和他纠葛最久的男配角,三位主要演员出现在台上。 这让李铮措手不及。那时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面,最近一次联系也是上个季节的事。 简华剪了很短的头发,穿着笔挺的西装,很正式的打扮,和观众打招呼互动,回答主持人问题,都是他一贯的作风,在公众和镜头面前,他时常表现得温文有礼,话也不多,和片中人物不羁的造型、性格都相去甚远。 但所有观众在看到他那一刻,都会愿意相信,是要拥有这样的外表,才能演得了片中那位颠倒众生的男性。不然根本无法解释,那么多男男女女,为何明知结局,还是甘愿被他伤害。 而此时,他和李铮并肩坐在影音室松软的沙发上,银幕上播放着他的作品。 “这个女人真丑,”他说的是一位黑人女配角,道,“她平时看起来没有这么丑,人还不错,很风趣,很会讲笑话,每次说话都像在念hiphop。” “他体味很重,有场戏是要他抱着我调情,不过那段被剪掉了。他总是喷很重的香水,混着他的体味,你能想象出来吗?我觉得他就像一盘墨西哥菜。”这是在说一位男演员。 “这场吻戏,拍了几十条,我不被气死也要被她亲死了,后来她上吉米秀,还说我是她合作过男演员里最会接吻的?是因为只有我被亲完还没拉黑她吗?”说的是女主角,现在在好莱坞也正当红。 李铮没有打断他这一连串的吐槽,即使有些听起来毫无道理,也不政治正确。可是如他自己所说,他不会去和别人讲这种话,李铮也不是别人。 到他和男配角在餐桌旁互相挑逗的那场戏。 他突然伸手过来蒙李铮的眼睛,道:“跳过这段,不要看了。” 李铮好笑道:“我早就看过,你还怕我吃这种醋?” “不是,”简华把手放下,道,“这段……我不喜欢。” 这部电影,李铮看过不止一次,这场挑逗戏也让他印象深刻。 和简华搭档的那位英国男演员也相当帅气,两人眼神的暧昧纠缠,手指互相触碰对方的镜头特写,在性.张力的表现上,十分精彩。 不少观众完全相信这两位入了戏,还有影迷产出过不少简华和这位英国演员的腐向衍生。 “我和你意见不统一,这段我还是很喜欢的。”李铮以从业人员的角度,说,“就算没完整看过这部电影,只看这个片段,剧情感都已经足够强烈了,他很虔诚地爱上了你,而你只想要快.感。” 简华道:“哦。” 李铮:“?” 简华道:“我拍这段的时候,想象不出人物的心理,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找到感觉的吗?” 李铮歪了歪头,认真倾听他的诉说。 “你知道,我对和男人的性没那么感兴趣,就很难理解角色对这事的,怎么说,狂热?”简华忽又想起什么,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对和女人也不感兴趣。” 李铮:“……” 影片还在播放,明明暗暗的光线打在简华脸上,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当时。” 李铮笑了,说:“我知道,我没有多想。” 他不是没有多想,他起想了很多。 从前还是简小楼的时候,简华对这件事的热情,就比不上对接吻的热情,开始之前的害羞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恐惧。 后来他和吴桐辗转各国,为了争取少年嬴政的角色而奔走努力,有几十天的时间,李铮想见他一面都比较困难,更遑论要做些什么。 分开前那次,李铮请了假,到好莱坞去找他。 那是六月,一年一度的Gay Pride Parade,彩虹盛会,好莱坞的街道上见到不少举着彩虹旗的群众以及志愿者。 在简小楼下榻的酒店,李铮等到晚上,才见到了他,他还是很开心,和随行的工作人员说了声,就带李铮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他向李铮索吻,李铮心不在焉地吻了他,想要与他谈谈,和吴桐的绯闻。 简小楼兴奋地说,我可能真的能演少年嬴政了。 李铮道,恭喜你。 简小楼道,李,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有这种机会。 李铮道,不客气。 简小楼对他笑,又亲了他,随后便说,我的包里有condoms。 李铮:…… 只是几十天而已,是什么能让一个要靠装醉来掩饰害羞紧张的人,忽然对这种事变得这么坦荡?还随身携带了用品? 恋爱中的人总是更多疑,分开这段时间里,李铮已经对简小楼在几十天前,忽然愿意和他尝试最后一步,产生了恍恍惚惚的不解。 李铮问他,你是在报答我吗? 简小楼道,什么? 李铮道,你不爱我,对吗? 简小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铮换了英文,道,你不喜欢男人,勉强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在纽约有个栖身之所,我是同性恋,那和我上床就是你能想到最好的报酬,是这样吗? 简小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铮道,我希望听你说不是。 简小楼道,我说或不说还有关系吗?你在伤害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后来的光阴里,李铮也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伤人的话? 年轻时谈恋爱,总以为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伤害对方或是伤害自己,在当下都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这不就是恋爱吗? 可是恋爱不是这样的,你以为无尽的尽头,也许就在你不经意的转弯以后。 “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感觉的?”李铮继续与简华讨论电影表演,是怎么找到一个只在意性而忽略爱的渣男感。 “我想象我是你。”简华道。 李铮:“……” 简华大约也觉得荒唐,笑道:“我也不了解别的这样的人,有段时间我以为你是,我每天都在心里偷偷骂你,爱我就不能只爱我吗,接吻拥抱,互相用手,不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发展到上床?你明明知道我不是gay,还想那样,说明你不是真爱我,你就是看我好看。” 李铮只好也笑道:“这什么歪理,太冤枉我了吧。” 简华歪了歪头,倚靠在李铮肩上,道:“再后来我们闹分手,就在好莱坞那次,你说的都是什么bullshit?我气坏了,我当时想,我怎么这么笨要爱上你?你下楼出去的时候,我还在楼上端了花盆想砸你脑袋,让你清醒清醒。” 李铮:“……那为什么没砸?” “害怕真砸到你。”简华望着屏幕里,被男主抛弃的男配角正在买醉,而男主又有了新欢。 李铮道:“我那时,就是嫉妒。嫉妒往往是因为无能,我被自己的魔障一叶障目,只想着我不如吴桐有能力,心里又知道你会变得越来越优秀,我嫉妒并惶恐,偏偏还很无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伤害你去发泄。” 简华:“……” 李铮轻碰他的头发,道:“小楼,对不起,当时的我,太糟糕了。” 简华偏过头,把脸颊埋在他肩上,闷声道:“你说这种话真是讨厌,我想再骂你几句都不能骂了。” 李铮道:“我一直没有问过你,那次我回国,你在家里等我,病了,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谁和你说的?吴桐?他怎么这么多事?”简华悻悻道,“本来想说的,想看你后悔那样对我,后来发现你早就后悔死了,就算了。” 他没有和李铮说过生病的事,但说过一次别的。 说他回中国拍秦始皇之前,有回家去看,房子门口挂着sale的牌子。 说他在门外看了好久,想隔着窗看一看他们的家。 李铮从来就是不事生产的人,只专心于自己的爱好和创作,他回国后短时间内不准备再去,纽约那栋房子就由家里人交付给中介,转手处理掉了。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过问,他和简小楼一起生活的家,已经被卖掉了。 “我一直想买套四合院,”李铮道,“没有遇到合适的。” 简华道:“都怎么不合适?” 李铮道:“价格、地段、环境……无非就是这些。” “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些,”简华露出狡猾的笑来,说,“你会觉得不合适,是因为我不和你一起住。” 李铮也笑,柔声道:“你说得对,我不是想要四合院,我就是想要你。” “还看吗?”他拿起遥控来,想关掉影片。 “不看了。”简华慵懒地伸伸手臂,说,“我真是太性感了,我自己都受不了。” 但影片是他自己选的。 和恋人同看一部R级文艺爱情片,还有很多自己的hot片段,本来就是司马昭之心吧。 第二十八章 儿子 李铮和简华曾经在北京某处一座四合院里,住过几个月, 那院子的主人是李铮父亲的一位老朋友。 《秦始皇》的大获成功, 让这位很有商业头脑的企业家, 看到了中国电影即将焕发出的无限商机, 搞起了更大规模的电影投资。 当时还没有IP概念, 他买了位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的原著小说准备改编成电影,这位作家在全球华人中家喻户晓,这部小说亦畅销数年,讲述发生在老北京胡同里的俗世故事。 那座院子就是李父借来,给剧组几位主创暂住,好让他们先找找灵感,之后的拍摄也将在这里大幅取景。 最初李铮和简华是同事兼邻居,住在院子的一东一西, 晨起工作,总是一打开门, 就迎面看见对方。 但两人默默无语, 假若不小心碰到对方的目光,也马上会挪开视线。 好在院子里还住着其他编剧和几位主演,李铮只要快点和旁人打声招呼,就能很好地掩盖住那一瞬间的心悸。 那时他俩已经很久都不与对方说话, 见面最多说声客气疏离的“你好”, 像两个礼貌拘谨的陌生人。 在国际影坛初露头角的简华,已经和生命中第一位妻子喜结连理,再过不久, 他就要做爸爸了。少年嬴政后的第二部作品,他接过了中国影视方递去的橄榄枝。 而李铮也凭借高学历海归的名头,米高梅的工作经历,以及《秦始皇》编剧之一的战绩,在中国影坛迅速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那座四合院,和H酒店的四合院别墅比起来,环境条件自然是差得远。 墙根的青砖长一层青苔,常有喜潮的爬虫。到了晚上,耗子呲溜一声从这屋蹿到那屋去。 院中地面不平,那年春末雨水较往年要多,连下了几场,砖面下积着水,谁不小心中了招,一脚踩上去,整个裤管就溅满了泥汤。 简华出去上厕所,回来时中了招,他没带助理,自己端了盆,到院子里的供用水池洗裤子。 春天的毛毛雨淅淅沥沥,像雾像纱。 他站在那雨雾里,穿了件蓝色拖鞋,黑裤子,白衬衣,裤腿卷到了膝盖下,露着两条细长紧绷的小腿。 李铮在摄影的房间里,一群人聚在一起,边抽烟边聊天,他隔着窗格看到了简小楼。 他就那样看着,夹在指间的烟,烟灰不堪其重,落在灰色的地砖上。像他的心,被摔成一地灰烬。 而今,他也很久不抽烟了,在简宁川小时候,他有几年还是抽得很凶,写稿子压力大,抽烟总是能适度缓解。 他当然不会让简宁川抽二手烟,但简宁川有次闻到他身上的烟味,说他:“你是臭干爹了,我不给你抱了。” 李铮有点被打击到,虽然几分钟后,简宁川又别别扭扭地拧着小身子过来,说:“还是想给你抱,我可以忍一忍。” 后来李铮就把烟戒掉了。 最气人的是什么呢?去年还是前年,他回国来看简宁川,待了半个多月。 有一天,简宁川没课,找他下午茶,两人聊天,提起他以前烟瘾很大这件事。 这小孩来了句:“我现在觉得,抽烟的男人太性感啦,尤其是两根手指夹着烟,哇绝了。夹过烟的手指味道也好好闻。” 李铮心里一咯噔:完了。 好在简宁川说的只是自己的少男幻想,那时并没有真的去找个抽烟的男人谈恋爱。 李铮一直以为他在恋爱这事上挑剔得很,至少遗传了简小楼的极度自恋。 直到他真的谈了恋爱,和大他十七岁的经纪人。 隔了一天,到了周六,今天和简宁川约了一起吃饭。 早八点,李铮就开始嘱咐简华:“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 “烦死了,你说多少遍了?”简华拉高被子蒙着头,道,“我不想去了,我现在不想见他。” 不想见简宁川这话,他总是说,口是心非的时候居多。今天似乎是真的不想见。 李铮不知道他又哪里不顺心,道:“那我不说了,先起床吃早饭好吗?” 简华还蒙着头,道:“为什么不约他周日?改成周日吧,或者下周再说。” 李铮道:“你这是什么拖延症?能拖一天是一天吗?” “……”简华在被子里不说话。 李铮夸张地叹声气,说:“那我就自己去了?” 简华把被子拉下来,由于道:“他知道我来了,我不去,他会不高兴吗?” 李铮道:“他应该会失望。” 简华道:“我觉得他根本不想见我。” “他也认为你根本不想见他,你从没好好对他说过一句话。”李铮道。 “我知道了,你又在帮简宁川说话。”简华来气道,“半小时前你还说最爱的是我?” 李铮忍笑道:“我这样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那种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什么?”简华道,“为什么不能当真?我说的就都是真的。” 李铮挑眉道:“你昨天还说……也是真的?” 他复述了一句非常dirty的话,是昨晚简华自己叫出来的,关键字是daughter和be pregnant。 简华道:“那你还说……”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警车要来了。”李铮败下阵来,道,“我最爱的就是你,没有别人。” 简华身心舒畅地起床穿衣服,忽又想起来,道:“我演过两次警察,你看过那两部吗?” “当然。”李铮道。 “好多影迷都留言说我穿制服非常Alpha。”简华不怀好意地看李铮,说,“你知道什么是Alpha吗?” 李铮以为是说α射线之类,道:“电磁波吗?是说你很酷?” 简华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李铮隐约明白了,却说:“想试试?我都可以。” 如果是从前,他可能会比较难以接受做下位,心理生理上都更倾向于做1/攻,而现在他觉得没什么比他们在一起更重要,如果简华还像当年一样抗拒发生关系,他也愿意与简华一起柏拉图至此生终老。 简华过来他面前,两人接了下吻。 “我不想,”简华道,“现在这样就很好……这让我觉得我们从没分开过。” 李铮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今天真的不想见简宁川。 这像是一场无奈的逃避,简宁川的存在,切实地提醒着他们,流逝的所有岁月,也是真实存在的。 南山留守,鲁尼陪他们过去。 一行人到的时候,简宁川已经在等。 上次和李铮吃饭,简宁川打扮得fashion极了,这次仿佛因为要见简华,他一改上次的潮牌行头,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装正装,系带皮鞋配黑袜,只是没打领带。 李铮和简华进去包间,简华摘掉帽子,他戴了李铮一定宽沿礼帽。 “你好!”简宁川起立,对着他,一鞠躬,滑稽里带着嘲讽。 简华:“……” 李铮道:“别胡闹。” 简宁川直起身,才叫:“干爹。” 甚至还对鲁尼打招呼:“hi,强森。” 鲁尼很喜欢他,回应:“hi。” 他被简宁川说长得像巨石强森,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简华不搭理他们,自己去桌边坐了,还很不客气地坐了主位。 简宁川对着李铮扮鬼脸,李铮以口型道:“淘气”。 简华看见旁边简宁川倒扣在桌上的手机,远远看手机壳上印了人物,好像是电影海报之类,心里一动:难道是我的电影吗? 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拿来,见别人也都过来落座,他就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巨星样子。 “点过菜了?”大家也都落座,李铮向简宁川问,“你怎么过来的?不是说我们去学校接你吗?” 简宁川大拇指一横,指了下简华,道:“开他那辆迈巴赫去吗?我怕同学以为我被包养了。” 简华:“……” 李铮道:“又胡说。” 简华道:“家里不是有辆便宜点的车吗?你怎么不开?” 家里车库有辆MiniCooper,是简宁川满十八的时候考了驾照,简华订了辆软顶敞篷款的给他做上学的代步车。 李铮那时还反馈说,川川很喜欢。 不料简宁川道:“不开,那是女生开的车。” 简华道:“去年你不是还开?怎么今年你就变成男生了?” 简宁川存心呛他,道:“怎么了?我明年还想去泰国变性呢,你少来judge我,明灯国民就这素质吗?” 简华有点跟不上他,还得想想他到底在说什么。 鲁尼横竖是听不懂,喝茶喝得倍儿香。 “都少说两句。”李铮怕他俩又对呛,适时插话换话题,道,“上次不是说,你经纪人帮你谈新片,谈得怎么样了?” 简宁川道:“差不离儿吧。” 简华没事找事一般:“少说儿化音,难听死了。” “干爹!”简宁川道,“这不是我招他的吧?” 李铮解释道:“你爸的意思是,儿化音说习惯了,以后念台词也不自觉就是一口京片子,对演员不是好事。” 简华自己解释得半天还未必能说得清楚,听李铮说了,马上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简宁川翻白眼道:“干爹这是给你找补呢,你怎么那么好意思?” 简华怒道:“我是为你好!” 简宁川:“略略略。” 简华:“……李铮,你看他!” 第二十九章 hot 李铮又能怎么办?眼下这都是常规操作,还没到他不得不拉偏架的时候, 正好有微信消息进来。 “我回条消息, 你们俩好好说话。”他低头打字回复别人。 简华和简宁川这两个人, 一个国际级影帝, 一个艺考全国第一, 一大一小两个“戏精”,每次吵架吵得也很drama。 如果是简华单独给简宁川打电话,常常是公事公办地询问下近况,只要别管东管西,简宁川也能将就和他正常交流,如果他想干涉什么,简宁川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挂断, 附赠拉黑一条龙。 但假如李铮在侧,两人就会必定会吵得风生水起, 花团锦簇。 要有观众, 才有吵起来的动力。 现在就是。 鲁尼听不懂,在吃已经上来的冷盘。 唯一的观众李铮先生,正在回微信消息。 简华:“……” 简宁川:“……” 不吵架,也不说话, 还有点尴尬。 两人不约而同都去看鲁尼, 鲁尼筷子用得不太熟练,笨拙地夹起了菜,被他俩齐刷刷地一看, 手一抖,又掉了。 两人就放过了无辜的鲁尼。 简宁川也拿起手机,刷了下微博。 手机壳上的海报印画被他手挡着,简华看不真切,觉得像自己某部电影,又不太像,作品太多也是烦恼,那么多海报哪能都记得清楚。 “看什么?”简宁川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看,战意顿起,毛都炸了起来。 “你手机壳,”简华心里还是有点高兴,说,“上面印的什么?” 他还做出一副“算你有眼光”的傲慢样子。 简宁川没看懂他的意思,以为自己套错了哪个沙雕壳,还转过来看了一眼,才说:“这是我处女作的宣传海报,做了周边,影视公司送我的。” 简华:“???拿来,给我看看。” 简宁川给是不会给他的,伸长手臂让他瞧了瞧,都算是给足了面子。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想让他看看自己取得的小成绩。 孰料简华看清楚后,皱起眉道:“这不就是copy我那部《Gunpowder》的海报吗?” 简宁川:“……不可能!” 李铮正和旁人聊着一件事,闻言也抬头,道:“怎么了?” 简宁川犹如遭到了侮辱,气哼哼地不理人。 简华也不说了,撇头问李铮:“谁找你?说这么久?” 李铮道:“一个朋友,回去和你说。你说什么copy什么?” 简华想说,看了看简宁川,换成英文大概和李铮说了一下,道:“真的很像,不信你自己看看。” 李铮道:“就算是,那也是宣发单位的操守问题,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有了作品想向你炫耀,你看不出来吗?” 简华道:“有什么好炫耀?我作品那么多,我向他炫耀了吗?” “……”李铮道,“你第一次去CBS客串电视剧,才两句台词,不也向你爸爸炫耀了吗?播出当天还卡着时间,提前十分钟打电话回家,提醒他们一定记得看你的电视剧,忘干净了?” 简华:“……” 他安静下来,说:“你还记得这些。” 不是问句,更像是一句感慨。 简小楼在纽约大学做插班生的时候,十八岁,李铮推荐他去试镜了CBS电视台的一部黄金档肥皂剧,最后出演了其中一个路人角色,帮主角捡了下掉落的东西,两句台词,一句“这是你的围巾吗”,一句“不客气,再见”。 拍摄前一天晚上,他在家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 他和李铮还是纯粹的“好朋友”关系,也没有住在同一个房间。 李铮过来提醒他早点睡,以免影响明天的状态。 他却拉住李铮做观众,让李铮提些意见,让李铮惊讶的是,这不到半分钟的表演,两句毫无亮点的台词,他准备了好几种不同的状态,因为台本并没写这路人的身份,可能是学生,也可能是白领,还有可能是游客,不同身份的表现方式自然是不同的,他表现得都很好。 尽管李铮知道,这只是一部肥皂剧,明天的拍摄中,简小楼不会有那么多的发挥空间,他准备的这些有可能统统用不上,镜头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拍清楚他的正脸。 但李铮还是有被他的认真shock到。 两周后,这一集在电视上播出的当天,简小楼从下午就打了电话回芝加哥的家里,提醒祖父母和父母要记得看他演的电视剧。到晚上放送开始前几分钟,又打了一遍。 李铮看他紧张实在好玩,等他在电视荧幕上出现,二十一秒后被切出,李铮就开玩笑逗他:“怎么正式拍摄,还没有前一晚排练时演得好?我说让你早睡吧,不听我的,还是影响状态了。” 简小楼没有说话,又继续看电视。 李铮感觉到他是真的不开心了,道:“我开玩笑的,生气了?” 简小楼道:“没有,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李铮很喜欢他,只不确定他的取向,又觉得他太小了,时常处在想靠近又不敢太近的纠结里。 “好久没吃爆米花了。”简小楼道,“在我家里看电视,我们全家人会分着吃,买很大一桶。” 李铮道:“那我去买。” 简小楼道:“我现在只想要那个很大的桶。” 李铮没有明白,问:“包装桶吗?要做什么?” 简小楼缩在沙发里,抱住膝盖,沮丧道:“我想把脸埋进去。以前我考试考不好,晚上看电视,全家人都来说我不努力,我就把脸埋在爆米花桶里,假装什么都听不到。” 李铮只好再次道歉:“我刚才真的是开玩笑,我看你太紧张了,你演得很好,比排练时还好,镜头也把你拍得很帅气。” “谢谢。”简小楼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说,“我不信。” 李铮想了想,道:“明天给你买爆米花吧?” 简小楼:“……” 李铮对他笑起来,眉眼间是一贯的温柔。 简小楼从长沙发那头挨过来。 李铮被突然靠近的脸迷住了,瞬间变得迟钝,道:“怎么了?” 简小楼跪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望着他的眼神,有点迷茫,又有点欣喜。 “李,我真喜欢你。”最后,简小楼这样说道。 李铮心跳如鼓,差一点控制不住要拥抱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但简小楼却又退回去坐好,仿若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看起了肥皂剧。 “当时你就已经?”李铮想起那段青涩时期的暧昧心跳,忽然就想问问,是那时,这个恐同小直男就也动心了吗? 简华打断他:“咳。” 李铮想到鲁尼在场,很不好意思,便也没再问下去。 鲁尼见被他俩注意到了,正好发言:“你们是说简在CBS演过的那部肥皂剧吗?那剧收视率很好,一直拍到了第七季才渐渐没落。简出演的那一小段,是这部剧的黄金片段之一……那时候的简,完全就是现在的川,长得一模一样。” 简宁川听到自己的名字,狐疑道:“你们三个用English说我什么?” 李铮道:“鲁尼说,你和你爸爸年轻时候长得很像。” 简宁川对鲁尼道:“No!Nonono!No像!” 鲁尼:“?” 简宁川气绝道:“我宣布这一秒开始,我是强森黑粉了。” 简华道:“你到底黑还是粉?上回不是说很喜欢他?” 简宁川梗着脖子不理他。 简华冷酷道:“上个月我帮你要了签名,还请他说了句语音,是他对你的祝福。” 简宁川:“………………………………………………” 简宁川咆哮道:“给我的语音?!那你还不快点发给我?!是想等我给你打钱吗?!” 简华也咆哮起来:“你把我拉黑了!!!” 简宁川:“……哦,我忘了。” 他把简华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简华把语音转发给他。 简宁川:“他叫我名字了!天啊!” 简华:“我对他说你叫 ‘川’,他还以为是Trump。” 简宁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很好么?李铮深感欣慰。 简宁川问:“签名照呢?” 简华道:“在四合院,我没带。” 简宁川:“?不是给我的吗?为什么没带?” 简华高冷道:“我不知道今天你讨不讨厌。” 简宁川:“……” “等一下!”简宁川伸出柯南之手,道,“你住哪里?” 简华看向李铮,道:“他那里。” 简宁川露出一种人间迷惑的表情,道:“你破产了吗?住不起酒店?再不济能不能回你家住?你在北京没房子吗?凭什么住我干爹那里?” 简华道:“我愿意,他也愿意,你少来judge我,礼仪之邦就这种素质?” 简宁川:“……” 简华终于占到一点点口头上的便宜,高兴极了,脸上愈发高冷霸道。 李铮已经想过,要把一些事告诉简宁川,但今天这个场合,显然不是合适的场合。 “你爸爸就只回来几天,还有些正事要和我讨论,住一起方便点。”他欲盖弥彰地先把话遮过去,继而便道,“倒是你这边,已经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让我和你经纪人见见面?” 简宁川紧张起来,咬了下大拇指指甲,说:“回头我问问……但他很忙。” 简华不明所以,但立场明确,道:“什么hotshot?比我还忙吗?” 简宁川不知道那单词是指大咖,听懂了是嘲讽,反唇相讥道:“比你hot多了,比你还帅,羡慕吗?” 简华理解hot是说比他热度高,李铮理解是更……风骚。 巨星释放自恋杀气,道:“胡说八道,全亚洲,谁能比我更hot?” 真令李铮头疼。 第三十章 债务 简宁川下午没有课,但他要参加学校新年汇演, 要回去排练节目。 李铮让鲁尼先陪简华到车上等他, 自己想和简宁川单独聊几句。 “好。”简华瞥一眼简宁川, 不太自然地问, “我过几天就走了, 你春节想去美国玩吗?” 简宁川想也不想就拒绝:“不想。再见!” 简华马上就露出“你今天真讨厌”的嫌弃脸。 “强森给我的签名照!”简宁川想起来,道,“你回去记得叫个闪送!” 简华问:“闪什么东西?” 李铮道:“我知道,回去我来办。” 巨星戴起帽子,在保镖陪同下,拽拽地走了。 只剩下李铮和简宁川。 “今天不错。”李铮笑着说,“你俩少吵一次,我就能少长一根白头发。” 简宁川拖着椅子坐到他近前去, 说:“别装老头子!你哪有长白头发?你去我们学校那回,我同学说了半个月, 都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年轻, 像我的哥哥。” 说着他又仔细看了看李铮,道:“干爹,今天好像比前几天见你更年轻了,皮肤怎么这么好?” 他伸手摸摸李铮的脸, 再摸摸自己的, 道:“比我的脸还滑。” 李铮哭笑不得道:“谁教你和长辈这么没规矩的?” “又没别人,你就是很年轻,皮肤还好, 长得倍儿帅。”简宁川话锋一转,道,“求求你快去谈个恋爱吧,不然浪费你这盛世美颜,我真的好心痛。” 李铮:“……” 简宁川眨巴一双大眼睛,说:“我爸到底来中国干什么?” 李铮道:“有点事。我想和你说说你的经纪人……” “什么事?”简宁川不想说经纪人,抢话道,“他干吗要住在你那里?是不是真破产没钱了?不会是又要离婚,又要净身出户,又要找你借钱娶小老婆吧?” 李铮:“……” 简宁川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知道了简华又要离婚的事。 对自己这位生父放嘲讽,是简宁川人生中的一大乐事。 而且他所说也不全是无中生有的人身攻击,简华和他生母离婚时,就是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前妻,几个月后再婚,办婚礼的钱都是朝李铮借的。 ——这话不是从八卦小报上看来的子虚乌有。 是他小时候,被李铮带着去过李铮的父母家里,李铮让他叫“爷爷、奶奶”,每次去都会在那里住几天。 他那时候小,不知道这“爷爷奶奶”和其他小朋友的爷爷奶奶不一样,去的次数多了,熟了,爷爷奶奶对他也很好,他就以为在那里和在自己家是一样的。 佣人陪着他在花园里玩,有来做客的亲友经过,问:“这是谁家的小宝贝?” 五岁半的简宁川回答说:“我是我家的小宝贝,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来客是李铮的一位本家弟弟,听佣人小声介绍过了,挂着奇怪的笑,说:“原来是你啊,你爸结婚借我堂哥的钱,还清了吗?不是拿你抵债了吧?” 简宁川从此知道了,自己那个总不露面的爸爸,原来欠了干爹很多钱。 他还去问过李铮:“我爸爸能把钱还清的话,是不是就能把我赎回去了?” 李铮简直被他问得傻眼,道:“什么赎回去?” 等弄明白到底在说什么,李铮无奈问他:“是不是很想被爸爸带回去?你又不爱干爹了?” 他说:“就是因为好爱你,所以我一点都不想被赎回去,我希望我爸永远没有钱。” 李铮:“……” 后来李铮带他回家去的次数就变少了,反而是“爷爷奶奶”有时想他,会到他家去看看他。 他也渐渐知道那不是他真的爷爷奶奶,和干爹一样,不是他真的爸爸,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爱是真的就足够了。 等他更大一点,知道他爸其实已经很有钱,至于有没有还钱给干爹,那他就不知道了。 “我爸要是真重蹈覆辙,”他对李铮说,“你千万别理他,他就是仗着你心软念旧,才没皮没脸的,就是缺少社会主义毒打。” 李铮:“……” 简宁川总觉得哪里不对,怀疑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对他比以前对他要好了?” 从前三人见面,李铮和简华相处虽然也很友好,但两个名为好友的人之间,总是若有似无地有一种奇怪的疏离客气,特别是在简宁川发现李铮对简华的“暗恋”以后,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今天?好像两个人很……亲密? 简宁川警告道:“你别对他太好!回头他蹬鼻子上脸,更不干好事了!” 李铮道:“他又能干什么坏事?你爸就是不太会说话,你别把他想太坏了。” 简宁川已经联想起了数十篇渣攻文,把那些人神共愤的渣攻统统替换成了他爸的脸,痛心疾首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傻白甜?我真怕你又上当受骗。” 李铮以为他是在说金钱纠葛,不在意道:“身外之物,别太放在心上。我还没问你,那部电影的片酬,你经纪人结算给你了吗?抽成怎么算的?” 简宁川说了抽成比,道:“早就结清了,我经纪人入行这么多年,从来不是那种拖欠艺人的坏经纪人。” 抽成比例比李铮预想中合理得多,倒是令他意外。 不过财务上没设下圈套,不代表感情上就也毫无不良目的。 “你爸过几天就要回去。”李铮道,“你安排下时间,我真的要和你经纪人见一面。” 简宁川道:“我爸在也没什么,我经纪人知道他是我爸了。” 李铮:“……你自己说的?” 简宁川说:“他看出来啦!说我和我爸长得很像,我就承认了。” 李铮:到底谁是傻白甜?真是个小傻瓜。这也难怪抽成比例那么友好,这鸡贼的经纪人一早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清清楚楚了。 “没事,”但简宁川的逻辑也很清楚,道,“反正纸包不住火,这事早晚都要被曝出来的,让我经纪人第一个知道,将来被人拿来做文章,经纪人也好提前有准备,这是好事。我是不怎么想蹭我爸的人气,不想也不行,就是他自己不想让我蹭都不行,要是有什么办法能修改DNA就好了,我也不想和他有这种关系。” 李铮好言好语道:“别这么说,他怎么会不想?他巴不得你主动蹭他人气。他想让你去美国学电影,就是想给你提供更多的助力,你签国内经纪公司之前也不和我们商量,他本来正在帮你争取一个不错的角色,是华裔导演的新片……” “我又不想去好莱坞发展。”简宁川道,“现在不是他年轻时候了,国内影迷对好莱坞的盲目追捧已经到头了,中国市场这么大,我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就能有所作为,为什么要接受他的安排?” 李铮道:“我不是想你接受他的安排,只是想说,他对你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他的为人,也不像你认为的那么糟糕。” 简宁川整张脸耷拉下去,说:“干爹,我有点不开心了,你还要说下去吗?” 李铮只好停下这个话题,有些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简宁川道:“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李铮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他们之间从来如此,不会把对彼此的爱放在心里,不会吝啬说出口。 李铮希望在这样的成长的环境里,简宁川长大后,永远不会因为不会表达而错过,而抱憾。 “有时候我也能感觉到,我爸对我不是没感情。”简宁川道,“小时候我也曾经很向往他,可是他缺位太久,久到我现在不需要他了。只说家庭关系,我和你有彼此就够了,你每次替他说话,我都不开心,这会让我觉得,你是因为他才对我好……虽然我知道你不是。” 李铮道:“当然不是。” 简宁川张臂抱住他,像小孩子对亲爱的爸爸一样。 他也抬手拍了拍简宁川的背。 简宁川不自觉地带了点嗲音,说:“我真的好爱你呀。” 李铮道:“知道了,别撒娇。我也爱你。” 简宁川道:“可是我更希望你多爱你自己,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和幸福,不然我会觉得,是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 “怎么会?”李铮道,“川川,你一直是我这些年的幸福源泉。” 这话让简宁川难过极了,又抱着李铮期期艾艾地撒了会儿娇,才算完。 他甚至想,要不是他已经找到了真心相爱的恋人,他和干爹谈恋爱也很好啊!反正大家都是基佬,肥水不流外人田。 干爹这么爱他,就算对他没那个意思,也不可能不理他,他也学他爸那样没脸没皮几次,干爹这种温润受,也就温温柔柔地从了他。 不吹比的说,他是很会疼人的,干爹自然也一贯就很疼他,他俩要是在一起,那就是一本年下互宠甜萌文,全程无虐,温馨有爱,车型多姿多彩,从第一章高甜到番外,把读者甜得嗷嗷叫。 至于干爹和他爸?这CP那是什么辣鸡故事?发在晋江都要被读者骂死的,不BE不足以平民愤,哪有当代作者还写这种古早口味的狗血渣贱?真有这种故事请快点联系他,他账号里的六千多月石蓄势待发,马上负分安排起来! 等简宁川上了网约车,李铮才到停车场来。 简华等得不耐烦,道:“怎么那么久?你们俩不是每天都互发微信?还有那么多话说?” 李铮道:“网上聊天,和见面怎么能一样?” “都说什么了?他是不是又说我坏话?”简华道。 “没有,”李铮道,“我问他一些工作上的事。” 简华不太信,说:“他就爱和你搂搂抱抱,是不是你俩又抱在一起说那些奇怪的话了?” 李铮:“???什么奇怪的话?” 简华气愤道:“就是你爱他,他也爱你什么的。” 事情是这样的事情,但被他说出来,为什么这么奇怪? 他还非常不满地点评道:“我从来没见过比你们两个还open的中国人。” 李铮示意鲁尼开车。 等车子开动起来,李铮的手臂轻轻碰了碰简华,道:“小楼。”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魔力,简华怨气顿消,侧头看他,眼神里多了些期待。 他对简华一笑,说:“如果早些年我就有这么open,是不是能早点把你哄回来?” 简华:“……” 李铮道:“对不起,是我让你久等了。” 第三十一章 宁晓妍 回去后,李铮把照片装进信封里封好, 叫了南山来, 请他帮忙叫闪送, 给简宁川送去。 收件地址是北影, 收件人是“川川”。 南山八卦地想, 这就是鲁尼说的“很可爱的男孩”,是北影的学生?和李叔叔、和简影帝,什么关系? “再麻烦你,顺便带一束花一起给他,”李铮道,“鸢尾或是向日葵都可以。” 巨星在旁边插话:“为什么?” 他意思是,送照片就送照片,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再送花? 李铮却道:“他喜欢梵高。” 南山答应着, 拿了信封出去。 简华才道:“我也喜欢梵高。” 李铮的眼睛弯了一弯,说:“所以我也很喜欢。” 他送给简小楼的表白礼物, 是一只细琢的和田玉杏花手串, 暗合了简小楼的名字,也是梵高画过的杏花。 他们都想起到了它。 李铮望着简华,想听他说,它还在。 “……我找不到它了, ”简华垂下眼睛, 道,“哪里都找过,都没有找到。” 李铮有一点遗憾, 说:“没关系,小玩意而已。” 何况就算它还在,以简华如今的气质,也没有机会再戴它。 简华说:“不是我要冤枉人,我觉得……就是宁晓妍偷走的。” 李铮:“……” 宁晓妍,就是简宁川的生身母亲,简华的第一任妻子。 他们很久没有提起过她。 这些年见面本来就少,聊天自然也少,每次都慎之又慎,仔细听对方说些什么,也要认真地想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宁晓妍,是默认最不该说的话题。 李铮没有想到简华忽然提起她,一时全无防备,也无所适从。 简华却只是继续说那手串,道:“那时候家里是乱七八糟,可是比它还要值钱的手表珠宝都没有丢,怎么就偏偏只丢了这一件?而且就是她走了以后,这东西才再也找不到了。” “也有可能是……”李铮想为丢失找些别的理由,最后还是算了,道,“一点小东西,别放在心上。” 那是他为了向简小楼表白,精挑细选的两块上等玉石,亲自执笔的画稿,请了国匠大师雕制,价值几何已经不重要了,至为珍贵的是少年时的悠悠我心。 简华忽一副怨怼的腔调,说:“你就一点都不恨她吗?” 李铮失声道:“我哪来的脸面去恨她?” “你就是要脸面。”简华道,“我就不要,我就是恨她,不是她,我也不用过这种生活。” 李铮说:“这和面子没有关系,你如果有怨恨,也是该冲我。” 简华愈发恼怒,道:“好啊,就算你不恨她,你就没嫉妒过她吗?我和她结婚的时候,你也没讨厌过她?” 李铮:“……” 他嫉妒过吗?讨厌过吗?这答案显而易见。 他又不是泥塑金身的圣人,情绪还是有的,只是他不愿背后言他人是非,也不愿对谁做出带个人情绪的评价与判断。 简华不是,在外面总是一派高冷男神的架子,私下独处,他仿佛看谁都不顺眼,总能找到角度把人批判一通。 “你说算了,我也只好算了,”简华道,“如果不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她见面,我是要找她要回我的杏花,她凭什么偷走我的东西?我只是承诺把全部财物都给她,那杏花又不是财物,她……最毒女人心,她就是全中国最毒的女人!” 李铮道:“这句不是这么用的。” 简华道:“我就要这么用!怎么,你是还要维护她吗?” 李铮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简华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怀疑道,“你不会还和她有联系吧?” “当然没有。”李铮道。 “没有最好,以后也不要有,”简华道,“你要是和她有联系,就不要再和我联系了。” 李铮安静片刻,才说:“川川去找过她,找到了。” 简华一怔,道:“他们母子团圆了?好极了,难怪我觉得简宁川越来越讨厌……南山!南山!” 南山没在院子里。 鲁尼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声音也知道和他没关系。 没人应简华的叫声。 李铮道:“你找南山干什么?” “你把他叫回来,照片不要送了!”简华道。 “别闹。”李铮道,“你都和川川说了要给他,最后不给,像什么样子?” 简华道:“能像什么样子?我本来就是个坏爸爸,我做这种事不正常吗?对他好才不正常。” 李铮无语道:“你这么说的次数多了,是不是自己都信了?你真不想对他好,干吗总是想方设法讨好他?” “谁讨好他了?你少在那里冤枉我!”简华因为刚才那句话怒不可遏,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他去找过宁晓妍?他自己去的吗?还是你陪他去找的?你也早见过宁晓妍了是吗?那场面一定很感人,哈?你们三个才像一家人,我是什么东西?我算什么东西?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爱我,都不想和我在一起,我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吗?我在乎你们吗?我才不在乎!” 李铮:“……” 简华无理取闹一般嚷了一通,反过来质问李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来反驳我?” 李铮道:“因为我很难过。” 简华道:“明明是我在难过!” “小楼,”李铮叹气道,“怎么你总是不明白,比起你不在我身边,是你不相信我一直爱你,才最让我难过。” 简华瞬间安静。 半晌说了句:“李铮,你就是个骗子。” 李铮莞尔道:“那你上当了吗?” 简华道:“你不要说话,我要冷静几分钟。” “要冷静什么?”李铮道,“刚才嚷得那么凶,不是很有道理?现在又要冷静了?” 简华:“……” 李铮道:“小楼?” 简华仿佛不胜其烦,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烦躁道:“你一说爱我,我就头晕……刚才我是为什么生气来着?” 李铮不回答他,道:“别气了,要我抱抱你吗?” 简华还遮着眼睛不看他,拒绝道:“不,我不要。” 李铮道:“可是我很想抱抱你。” 简华放下手,问:“你是去见过宁晓妍了吗?” “我没有。”李铮道。 “那可以。”简华道。 李铮:“?” 简华恼道:“不抱就算了。” 宽大的中式榻宛如一张小床,两人安静地躺在上面,简华伏在李铮怀抱里,不拥挤,却也没有更大的空间,他还用自己的脚去勾着李铮的小腿。 “你和简宁川为什么总是抱来抱去?”他说,“他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更不是二岁。” 中文说“两岁”,而不是“二岁”。 李铮并不纠正他,道:“他就是那样的孩子,他喜欢谁,就爱表现在肢体接触上,和我父母也这样,和他关系要好的同学、朋友,都是如此。” 简华道:“那,他喜欢宁晓妍吗?” 李铮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没有说过。” 宁晓妍在加拿大生活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毕竟她曾经也是中国电影界的花旦演员。 她和简华离婚后,宣布息影,远走海外,从此就杳无音讯。 大家都知道她在加拿大,但没人去打扰她,没人不识趣地去惊扰一个要和过去彻底决裂的低调女人。 没人有这个资格。除了她的儿子。 前几年,简宁川满十六岁,借助在加拿大的华人网友力量,找打了宁晓妍的住址,随后自己偷偷出门,一个人漂洋过海,去找他的妈妈。 李铮发现这小孩并没有去参加什么夏令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 他又生气又担心,马上订最近一班机票,追去了北美。 他在温哥华国际机场落地,简宁川竟然就在接机口等他。 简宁川对他说:“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 “他没见到她吗?”简华问。 “见到了,”李铮道,“但没有相认,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远远看了看。” 他对李铮说,我的妈妈,和我想象中一样漂亮,比照片和电影里还要漂亮。 简华道:“不认就不认吧,没什么可惜,反正宁晓妍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他。” 李铮:“……” “他可真倒霉,有我这个坏爸爸,还有一个比我更坏的妈妈。”简华道。 李铮:“……” “我太讨厌宁晓妍了。”简华这样说着,却又问,“她过得好吗?” 李铮道:“好,她现在的家庭很幸福,丈夫好像是位牙医,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养了只漂亮的牧羊犬。” 简华道:“简宁川说的?他在人家家门口蹲了两天?” 事实大概就是如此。李铮没有作声。 简华纠结道:“我儿子……是不是太可怜了?” 李铮说:“你还想把签名照要回来?” 简华略略尴尬,问:“他还有喜欢其他美国演员吗?死掉的不算,我知道他喜欢马龙.白兰度,我也喜欢,真有白兰度的签名我还要想。就说我能见到的,还有别人吗?” “还喜欢你。”李铮道,“你每次有电影在国内上映,他都第一时间去看,票根还都偷偷留起来,他有一个专门的收藏夹。” 简华:“……哦。” 李铮开玩笑道:“不给他你的签名?” 简华怀疑道:“你又在骗我,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不要说了。” 李铮道:“真的。” 简华道:“你不是说他喜欢谁就和谁拥抱?他怎么从来不抱我?” “你忘了,是你不让他抱你。”李铮道,“他小时候抱你,你把他推开了。” 简华仔细想了想,全无印象,道:“我不记得了。” 李铮道:“你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简华沮丧道:“别替我找理由,我知道我不是好爸爸。我那时候……” 他顿了顿,才说:“我那时候每次来中国,都一心想着要怎么折磨你。” “在飞机上我想一路,我要说什么难听话能让你伤心。” “那时候我心里根本就没有简宁川。” “我把他扔给你养,也不是因为我不想养他,我妈妈很想让我把他带去美国的,现在她还因为这件事,常常骂我不听她的话。” “我是怕我带走了简宁川,就再也没借口回来见你了。” 第三十二章 IVF 简华的第一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1998年夏天, 他和前妻宁晓妍分道扬镳, 不久后就终止在中国的一切演艺事务, 返回了美国。 还在襁褓中的简宁川, 出生就是中国国籍,没有被他的父亲带走,而是留在了中国,简华的“好友”李铮,成为了他的法定监护人。 一别经年,直到2002年春,简华才再次踏上中国的土地。 回到他在北京的那处住宅。 李铮牵着简宁川的手,在门外迎接他。 他与李铮对视, 彼此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读得出情绪的表情。 只有天知道,李铮从昨晚到今早, 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 见面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该是什么样的语气,该怎么把第一句话说得更得体。 阔别三年多,年龄和经历的增长, 让简华的外表几乎彻底脱去了简小楼的少年气, 他为了扩宽角色适应性,一直有在有意识地健身增肌,现在的他肩宽背挺, 身上一件基础款的风衣,被他穿得像T台秀款。 最近有传闻说,最新一部007,他有可能会出演其中一位亚裔特工角色。 如果就是今天这样的扮相,能把邦德的风头抢走大半。 李铮道:“欢迎回家。” 简华戴着墨镜,酷酷地用英文道:“我只是位游客。” 李铮不置可否,把简宁川稍稍往前推一推,弯腰对他说:“这是谁?这就是川川的爸爸。” 常带小朋友的大人,语气会不自觉变得夸张,小朋友和小动物类似,判断大人的心情和意图,常常是要靠语气的。 简宁川仰着小脑袋,小孩子的大眼睛显得很圆很亮,他好奇地看着简华,叫:“爸爸?” 简华:“……” 他把墨镜摘下来,仔细看了看简宁川,用英文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矮?” 简宁川迷茫地回头看李铮,李铮解释说:“爸爸不太会说中国话。” 简宁川又转过来看简华,说:“我可以教你。” 他的小短腿向前迈几步,想去抱简华的腿。 简华吓一大跳,连连后退,口不择言地对李铮道:“他会走路?他怎么会走路了?” 李铮:“……” 简华对这个小不点的想象: 既停留在分别时那个只会张大嘴哇哇哭的“doll(玩偶娃娃)”。 又觉得三年多不见的doll,身高应该能长到一米。 毫不科学,并且矛盾。 简宁川漂亮可爱,嘴巴又很甜,还从没有遇到过他想抱不让抱的人,还不到四岁的人生遭遇了滑铁卢,一下陷入了茫然,看简华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李铮叫阿姨来带他去玩,对他解释:“我们想说些大人间的话。” 简宁川背起手,小大人一样道:“那你们说快一点。” 他被阿姨抱着走,还趴在阿姨肩上不住地回看简华。 “你引起了他的注意。”李铮道。 “什么?”简华道。 “还没有人拒绝过他。”李铮说。 简华:“……” 简宁川太小了,生活又很幸福,对“爸爸”和“妈妈”还没有那么清楚的概念,他的小小世界里,干爹既是爸爸也是妈妈,比起“爸爸来了”这件事,这位新来的“爸爸”不让他抱,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天气很好,春光明媚。 两个大人在花园里坐下,沐浴在四月的春风和红茶的香气里。 “你好吗?”李铮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但很克制。 “很好,不能再好了。”简华终于切换到了中文频道。 李铮道:“那就好。你太太这次没有一起回来?” 简华说:“她身体不好,飞机时间太长,她受不了。” “是怎么了?”李铮表达了关心。 简华向后靠了靠,藤椅宽大的靠背让他很舒适,并露出了嚣张的表情。 “你不是和她很熟吗?”他说,“她没有告诉你吗?” 李铮没来由眼皮一跳,但还是配合地说:“没有,这段时间联系不多。” 简华道:“她怀孕了。” 李铮差点把茶杯打翻。 简华露出一丝恶意的笑容—— 也只有天知道,这段对话,从他计划来中国,到下飞机之前,练习了多久。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也许只是转瞬。 春风中似乎重又卷挟了寒意,阳光也不如先前明媚,红茶变得涩味很重。 “那,”李铮道,“你要学着做爸爸了,像对川川这样,可不行了。” 简华道:“这还要学吗?你有学过?我看你做得也不错。” 李铮:“……” 简华道:“等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也送来给你养,好不好?” 李铮:“……” “我只是说说,不会这么做。”简华道,“我和我太太相处不错,等有了孩子,一定会更好,听说共同养育一个小孩的经历,对夫妻关系是很好的……很好的……” 李铮提示道:“催化剂吗?” 简华道:“对对对,催化剂。” 李铮:“……” 简华:“……” 他像在背一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只是被一个不熟悉的中文词汇卡住了。 “总之我过得很好!”他此地无银地说,“我要做爸爸了,这次我会很幸福。简宁川我不要了,以后我也不会来了。” 李铮转头看了看,简宁川还在房子里,阿姨正陪着看动画片。 “别说这种话,川川听到会哭的。”李铮道,“你也并不是这么想。” 简华道:“谁说我不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李铮:“……好吧。” 简华咄咄逼人道:“什么好吧?” 李铮道:“以后你不会来了,可以,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你要好好生活……我也会。” 简华:“……” 半晌,放话说再也不来的人,反悔道:“你想得美,我不但要来,还每年都要来,你不要做梦能好好生活,你不会有这个机会,我不许你有。” “那你是?”李铮无奈道,“到底想我怎么样?” 简华说着不讲道理的歪话:“你每天都不开心,我就每天都开心。” 李铮:“……又要做爸爸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简华道:“还没完呢!我以后会一直做爸爸,每年都生一个,我要一直生一直生,养不了我就送来中国给你养。你笑什么?你以为我生不出吗?” 李铮只是苦笑于听出他在胡说八道,说:“我没这个意思。” “你就是笑我生不出,”简华道,“我会生不出吗?我又不是你天生喜欢男人,我是很喜欢女人的,我最喜欢和女人上床,你不知道吗?” 李铮:“……好了。” 简华道:“好什么好?没有好。我下次就要录下来,把录像带寄给你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不敢是吗?” 李铮道:“那种录像带过不了中国海.关。” 简华还一怔,说:“我可以直接发你文件,我在我和我太太的卧室里装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给你看,我还要……” 简直越扯越不像话,李铮抬手一指远处,道:“你看那是什么?” 简华看过去,道:“嗯?风……风筝吗?怎么飞那么高的?!” 李铮道:“被你吹牛吹上去的。” 气人不成反被气,简华当场就要走。 李铮道:“至少陪川川吃个饭再走。” 简华道:“我才不要。” 李铮道:“那你和他告个别。” 简华道:“我不要。” 家里简宁川听到动静,一看不好,从家里跑出来阻拦,嘴里叫着:“爸爸!爸爸!” 阿姨一个不防备,他出门被绊了一下,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李铮忙过去蹲下,把他抱起来检查,他一见是李铮,哭得更惨。 其实也没摔到,门口专门垫了很厚的软垫子,底下的草坪也很厚。就是小孩子受了委屈要撒娇。 简华起初也想上前看看,见李铮去抱了,自己就悻悻地站住,离着几步看了看是没事,又被小孩子的哭声吵得脑袋疼,大声道:“停下!不要哭了!” 简宁川搂着李铮脖子大哭不止。 简华更大声:“我要走了!” 简宁川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doll的开关被拨了一下,断了电。 李铮问:“摔到了哪儿?哪儿疼?” 简宁川一脸泪花,说实话:“哪儿也不疼。” 简华嘲讽道:“那你哭那么大声?” 简宁川扁嘴又要哭。 李铮把他抱起来,哄道:“好了好了,别理你爸爸。” 简华:“……” 他说:“我要走了!” 李铮和简宁川都看他。 他又说:“我走了。” 另两人只是看他,大的一脸无奈:这种情况你还要走? 小的则一脸无所谓:我有干爹就够了,不要你了。 简华站在那里半分钟,最后说:“中午吃什么饭?” 开饭以前,简宁川坐在他的儿童椅上,系了围兜,李铮的座位在右边,和他紧挨着,等下方便喂饭。 简华的座位在左边,离他一臂远。 阿姨叫李铮:“有电话找您。” 李铮起身去接电话。 他一走开。 简华和简宁川都转过头去看对方。 经过了刚才,简宁川也不对这“爸爸”笑了,只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还有一点戒备。 简华的目光中也露出警惕,不怀好意地说:“你干爹不要你了,让我带你走。” 简宁川竟轻蔑地说:“你骗人,干爹最爱我了。” 简华:“……” 电话是简太太打来的,李铮说:“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准备吃饭。” 又说:“订了酒店,他不住这边,请你放心……听说你怀孕了,恭喜。” 电话那头的她说:“对不起。” 李铮道:“别这样说,我真心地祝福你们,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简太太道:“不是这样,是IVF,做了试管。” 第三十三章 圣诞夜 简华和他的第二位太太,从始至终, 都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这位简太太曾经有过一段很爱简华的时期, 这也是李铮甘愿送上祝福的缘由之一。 只是这段单箭头的爱情, 消亡和到来都是一样的匆忙。 “已经快两个月了。去年我就想同你讲的, 弗好意思开口。”简太太和李铮算是同乡, 生于江南,说普通话也自有一派吴侬软语的腔调,总让李铮想起家族里那些亲切的女性。 简太太道:“我一直都说想要个他的小孩,也不白费和他一场夫妻,不就是看他又高又帅,生个小孩也不会差的么。可他不肯的,一提就吵闹要离婚,我说生了小孩马上离, 他不生不就不生啊,接下去十天半月都不同我讲话。我哪想得到这人气性大的哟, 搞不懂你是怎么忍得了他?” 李铮有些尴尬地听着电话, 远远看了看餐桌那边,简华和简宁川像两只正铆足了劲抵角的小牛,谁也不肯让谁。 “我去体检,医生说我染色体异常, 自然受孕的小孩也很可能会不健康, 建议我做试管。”简太太道,“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再拖下去, 等年纪更大再做,会更麻烦,所以就……是该和你说一声的,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让他去和你说,他又怪我多管闲事,什么人嘛。” 李铮:“……” 试管的过程对女性是很痛苦的,他也有所耳闻,说:“别想太多了,保重身体,心情愉悦,才能有一个健康漂亮的宝宝。” 这通电话后,李铮也并没有当面拆穿简华吹的牛皮。 简华自以为气到了李铮,后面再提起太太怀孕这件事,还是一副得意洋洋,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样子。 等他结束了这次中国行程,回去后才知道,简太太在他到中国的第一天就已经拆了他的台,之后再和李铮打电话,就绝口不提此事。 直到当年冬天,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后的次月,圣诞季时,李铮到旧金山有些事,转道去纽约看望了简太太和新生宝宝。 简太太产后恢复得不错,见到李铮又是一番道歉。 李铮被她搞得很不好意思,已经看过孩子,表达完关心,寒暄了几句,就让她休息,自己退了出去。 简华那时候还没有搬去上东区豪宅,一家人住在黄金海岸,顶楼平层,夫妻两人的房间分列在房子的两端,互不干扰,像一对合住室友一般。 李铮要横穿过整栋房子,才能从简太太这边,去到简华的房间。 那房门没有关得很严,透着朦胧的暖光。 经过餐厅,李铮到酒柜前,挑了瓶芝华士十二年,倒了接近一满杯,一饮而尽。 他把酒杯洗干净,重新放回杯架上。 然后他才去敲了简华的房门。 “门没锁。”简华在里面应了一声。 李铮推开门,但没进去,只站在门口,道:“他很像你。” 简华穿了身居家服,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头也不回,说:“是吗?我看不出。” 李铮倚着门框,沉默地看他打游戏。 他在玩一款即时战略游戏,离得有点远,也听不到音效,李铮看不太清楚是什么。 键盘被他敲得噼里啪啦响,他玩得很暴躁,时不时还会蹦出一两句英文脏话。 偌大的房子,空荡到说话都会有回声,仔细听听,又只有这边的键盘声,和很远很模糊的婴儿呓语。 “我走了。”李铮道。 简华没有说话。 李铮出来,在门边衣架上拿了来时穿的大衣,没有穿,拿在手里,就推开门走了,大衣的一截下摆拖在地上,他也像没有察觉到。 电梯就停在顶层,他进去后,看着数字按键,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是应该要按下去,他才能离开。 电梯门不像他这样发呆,到了时间,也会自动关上,两扇镜面金属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他在那镜面上,同时看到了两个分裂的自己。 门即将要关上,那两个李铮即将重新合二为一,但忽然间,他们之中的那道裂谷,简华莽撞地闯了进来。 门关上。 李铮如梦方醒地去按了开门,简华也正在门外狂按电梯按键。 两人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望着对方,电梯音响正在播放一段乡村蓝调。 “怎么了?”李铮问。 “不怎么。”简华答。 李铮对他笑了笑,说:“那我走了,再见。” 简华:“……” 李铮抬起手,去按关门键,简华的目光死死地跟着他的那根食指,两道眉拧了起来,眼神逐渐黯淡下去,眼角还闪着疑似泪花的浅光。 李铮的指尖在即将碰到按键时,手指弯曲着收了回来。 “你到底是想我怎么样?”他也皱着眉,向简华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要被你看死了。” 我要被你看死了。 哈哈哈,这是什么话? 李铮想,我是有点醉了吗? 可这狗屁不通的话,恰恰在简华的理解范围内。 他用力睁大了眼睛,眼角是有泪滚了下来,他不擦也不眨眼,假装那不存在。 李铮道:“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简华说:“没有。” 李铮道:“那追来是想做什么?” 简华又不说话。 “那我问你答,好吗?”李铮道,“是想和我说再见?” 简华道:“不是。” 李铮定定看着他,喉咙忍不住发紧,问:“那是想跟我走?想跟我去中国生活?”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 简华睁大的双眼里,眼泪不停地奔涌而出,他说:“不想,我不想,我永远不想……你为什么问这个?又想侮辱我吗?” 李铮道:“是我问你答。我再问一遍,真的不想?永远不想?” 简华一边崩溃似的大哭,一边道:“我不回答!我再也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了!你没爱过我!你没有!” “你真知道怎么让我伤心。”李铮松手,大衣掉在电梯的地砖上,他摊开手,以一种自暴自弃的姿态,以他平时少有的激烈语气,道,“你看看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圣诞节啊,马上要新年了!我从中国到美国,从洛杉矶来纽约,来看你的、老婆和儿子。我要对你们说恭喜,还要对你说孩子长得很像你,你觉得我这种人,为什么要来做这种不体面、卑微下贱、还无比愚蠢的事?” 简华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他朝前走了半步,一手撑着阻止又要关上的电梯门,说:“我不想再等上三年,才能再见你一次。” 他用另只手点了点简华的下巴,说:“我甚至都希望,你真的一年生一个,让我每年都有理由来看看你。” 他说:“你说得对,我是没爱 ‘过’ 你,根本就还没过去,永远也过不去。” 简华微张着嘴唇,胸口起伏,两手捧着李铮的脸,吻了上去。 李铮猝不及防,被他推进电梯里,还被地上大衣绊了一下,随后又被他抵在电梯壁上。 他舔舐着李铮的嘴唇—— “我明天就要离婚。” “我什么都不要了。” “你带我走。” 后来这么多年,李铮很少再喝高度酒,即使要喝,也再没有一口饮尽满杯。 简华那天之后没能离婚,妻子还在哺乳期就“抛妻弃子”的事,没有人能允许他再做第二次。 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要,他早就已经没有权利做这种牵涉甚广的决定。 再后来,世事难料。 “如果那次我不听别人的,就要按我自己的心意,我们那年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简华望着屋顶的雕花圆椽,这样问了一句。 李铮闭着眼睛,舒服到快要睡着,听到了,清醒了些,说:“再来一次,我问你答 。” 简华道:“好啊,你问。” 李铮问:“你那天打的是什么游戏?” “不记得了,也没有在打,当时只想打你。”简华道,“你为什么不进去?还站门口离我那么远?” 李铮道:“是我问你答。你又追出去,到底想做什么?” 简华:“……” 他显然不想说真话,把本来就勾着李铮小腿的脚更勾得紧了些,信口道:“找你偷情,不行吗?” 第三十四章 一根肋骨 简宁川所在的表演班,要在学校新年汇演上表演一台类似小品串烧的单元式舞台剧。 他会出演其中一个单元的男主角, 出去吃了午饭回来后, 一整个下午都泡在排练厅里。 闪送小哥给他打电话, 他在电话里指挥人家进校门、左拐再右拐、再直行、哎对了……直接送到了排练厅。 同学以为他是又买了奶茶或是星爸爸, 本来也不感兴趣, 结果见他接过一个信封,藏宝贝一样塞进衣服里面不想给人看的样子。 这下可好,同学们当场人赃并获。 他跑也没跑得及,就地一跪一趴,以肚皮护住装照片的信封,碰瓷道:“都不要碰我!要生了!” 几个男生争相上前:“是我的!是我的!” 简宁川:“哇你们怎么比我还不要脸?!” 女生们要被他们笑死,起哄问:“小简快选一个,到底你和哪个苟合了?” 换到以前, 简宁川跟哪个都能暂时性苟合,现在他是有夫之夫, 不能再那么随便, 眼泪汪汪地跪趴在那里,一个非常不和谐的姿势,说:“放过我这个可怜的扶他吧!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带着排练的表演老师都没眼看下去, 拍了下手说:“休息一会儿, 我去洗洗眼睛。” 老师走了,学生们更是闹成一团,简宁川被同学们像翻小乌龟一样掀翻过来亮出肚皮, 眼看照片要失守,他只好主动掏了出来,与各位同学共赏。 哇!!!强森的签名照引发一阵热议。 “这是哪搞来的?”同学问。 “别问!”简宁川一脸臭屁,笑嘻嘻地说,“问!就是上面有人。” 同学们也不深究,围着他又是一通闹,男生女生都上手,把他揉得一头乱毛。 他总是如此,久而久之,几年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他偶尔的神神秘秘。 大一时,还一度传说他是某位简姓部委领导的独子,结果大二刚开学,那位领导因事落马,简宁川小同学还是每天开心快乐,该喝奶茶喝奶茶,该买球鞋买球鞋,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和他同寝室的室友透露过,他和家里关系不太和睦,请大家少问。 他长得好看,人也有趣,和同学相处热情大方,年轻人交朋友有这些就足够了。因此未知的身世家庭,完全不影响他的班宠地位。 他没跟同学说过他爸是好莱坞巨星,学校里只有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室友知道。再有就是,系主任认识李铮,知道他是李铮的“干儿子”。 小时候他也和别人说过,他有个很厉害的爸爸,会问别的小朋友,你们看过XXX吗?那是我爸爸演的! 没有人信他,他有爸爸这件事,就没人信。 你有爸爸?他怎么从来不接你放学?不陪你去游乐场? 来接你的是保姆,还有你干爹。 干爹才不是爸爸!你是不是傻子呀? 等他哭起来,别的小朋友又急着对他道歉,别人说那些也不是想惹他哭,大家都很喜欢他。 别人只是提醒他:简宁川,你没有爸爸。 次数多了,他也接受了,他就是没有爸爸。 他给李铮打电话,没有人接,就又发了条微信,告诉李铮说,照片已经送到了。 直到天色擦黑,李铮才回复他,好的。 他问李铮,下午很忙吗?怎么才回复? 见李铮在和人发微信。 “又是谁找你?”简华凑过来问,但视线并没有去看手机,而是直视着李铮的眼睛。 “川川,他说收到照片了。”李铮对他一笑,说,“他还问我,下午忙什么了,怎么不回复他。” 简华道:“你要怎么回答他?” 李铮道:“我该怎么回答呢?” “说实话,说你下午都干什么了,把他吓一大跳。”简华说完自己先笑了,说,“随便,我洗澡去了……嘶。” 他起身太快,扯到了晋江不宜的地方。 李铮说:“你慢一点。” 简华抱怨道:“我让你慢一点的时候,你怎么不慢?” 李铮:“……” 简华道:“?我们好像是说了一段绕口令。” 这算什么绕口令?李铮道:“川川说绕口令很厉害,他们会专门训练这个。” “他从小时候就很会说话。”简华扶着腰慢慢走,说,“你和他说话吧。” 他进了里面的浴室。 李铮和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简宁川连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问李铮,他确定什么时候回美国了吗? 又说,干爹,别让他住在你那里。 还说,他要是不走,我就搬过去陪你睡,看我把他气走。 李铮披了衣服到外面去,给简宁川拨了语音。 “干爹,”简宁川问,“他走了嘛?” 他的意思是问,我爸从四合院走了吗? 李铮却道:“他过几天就回纽约。” “行吧。”简宁川假咳一声,清了清喉咙,道,“那个,海报撞设计那事,我和我经纪人说了,他那边会尽快核实清楚到底有没有抄袭。” 李铮都要把这饭桌上的小插曲忘了,没想到他不但把简华的话记在心上,并且回去就向团队反映了。 李铮猜测他的心思,问:“这事要我和你爸说一声吗?” 简宁川毛毛躁躁地说:“哎呀,随便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等简华出来,李铮还是把这事对他讲了。 简华立刻就有点高兴浮在脸上,说:“这算是我帮到他了吗?他有没有感谢我?” 李铮说:“他就是想感谢你,也不好意思找你说。” “他一个小不点,怎么那么要面子?”简华不爽道,“真和你一样。” 李铮并不做无谓的辩解,道:“下次再有这种类似的事,你别当面直冲冲地就说出口,他是在你面前才格外要面子,明白吗?” 简华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个杠精,心情好那也真是个地道大明白,说:“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父子关系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要慢慢理才能理得清楚。 李铮又说起另外的事:“中午吃饭那时候,有位熟人给我发微信,问你来北京干什么。自从前天你去了电影节组委会,被主席拍照发了微博,已经有好几个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来问我了,大家都很……都很关心你。” 简华真空穿着黑缎浴袍,向后仰躺在那里,露出半边胸肌轮廓,能入选全球百位性感男星第十四名,并非只靠出色的五官。 性感巨星一脸别扭的嫌弃,说:“你真会说好听话,他们那是关心我吗?他们是想找我为他们工作,他们是想剥削我。” 李铮笑出了声,荒唐道:“你一个美国人,知道什么是剥削?” 简华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些资本家就是想用民族情感绑架我,利用我的好莱坞光环帮他们站街,好让他们能割一拨粉丝韭菜,还能骗骗我这个大傻子,让我以为中国同胞都很喜欢我。” 李铮:“???这是什么乱七八糟?谁教你这么说的?” “简宁川上次是这么和我说的,”简华道,“听起来很讨厌,可是我想了想,觉得他很有道理。” 李铮:“……” 为了不被国内无良资本家绑架和剥削,也不用李铮再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简影帝订了两天后的机票回美国。 最恋恋不舍的,是鲁尼。 他来了中国好几次,都没来得及去看熊猫。 “你知道吗?我离熊猫最近的一次,”他对南山道,“去年来中国,有个官方活动想邀请简去四川,拍摄一支文化宣传片,行程里有近距离和熊猫接触,还能抱熊猫宝宝。简不想去,我也不能去。” 南山义愤填膺道:“为什么不去?世界上还有人不想抱熊猫宝宝?!” 鲁尼道:“到中国的那天,北京下雨,积水把他的裤子弄脏了,我们只待了一天就回去了。” 南山:“???我没太明白,他没带换洗裤子?北京的物价已经高到影帝都买不起一条新裤子了?” 鲁尼只是耸耸肩,没再继续说,道:“希望下次来,能有机会去看熊猫,也希望还有机会能见到你。” 简宁川没有来送简华,看在签名照和语音祝福上,发了条消息说:【一路顺风,下次再见,北京欢迎你!】 像什么市政府旅游部门官方发言人。 但这相比从前来说,这已经是他对简华最友好的一次。 在贵宾厅里候机。 简华把短信给李铮看了,说:“你看,他是不是一个小讨厌?” 这么说着,他又看了好几遍这条消息,分明是很高兴的。 “等电影节结束,我就过去和你会和,一起安排我们接下来的生活。”李铮柔声道,“你先等我十几天。” 简华道:“知道了,十几天应该会很快。” 李铮道:“嗯。”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很快把视线转开,几秒后又不约而同再次注视对方,忽然一起笑了。 “你在想什么?”简华问。 “我在想,”李铮道,“我真幸运。” 我真幸运。 浮云翩迁,沧海桑田的这许多年人生,浩瀚如星辰的中文词汇里,他找不出比幸运,更能形容此时心境的其他词汇了。 简华又问:“你不问我想了什么?” 李铮笑道:“不问,我知道。” 简华道:“你不知道,我没有觉得我很幸运,我这辈子都不太幸运。” 李铮:“……那你想了什么?” 简华想了想,说:“我在想,你真是太幸运了。” 李铮笑起来,道:“你说得对,我很幸运,这点上你不如我。” “但是我比你幸福,”简华得意道,“这点上你不如我。你一定想象不出,我现在有多幸福。” 他用中文表达不太好,换了英文道:“我身体里的所有细胞,全都是幸福的,你想象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李铮笑着点头,说:“是,我想象不出你的所有细胞。” 他说:“毕竟,我只是你的一根肋骨。” 巨星和他的保镖走后。 南山陪着李铮回去住处。 今年北京雾霾不严重,时常可见蓝天碧云。 南山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看这一路上都没说话的李铮。 李铮微微侧着头,看窗外向后掠去的风景。 阳光从车窗斜斜地洒在他肩上。 他也许在想什么,唇边的浅笑比这阳光更要和煦几分,眉眼间流动着春风化雨的温柔。 这样的表情,他在和简男神轻声说话,给简男神倒茶,帮简男神整理衣领……等等时候,都露出来过。 原来他谈起恋爱是这样吗? 而且简男神得手这么容易,李叔叔好像也不难追啊。 南山失落极了,感觉错过了一个亿。 第三十五章 分手费 回到四合院里。 “怎么了?”李铮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对走来走去、故意唉声叹气的南山道, “年纪轻轻, 少叹气。” 南山道:“生活不易……我也想谈恋爱了。” 李铮道:“找你的五六七八个前任去。” “?”南山好笑道, “是让我去点兵点将, 点到谁, 就跟谁破镜重圆吗?又不是演八点档。而且嚼过的口香糖再嚼一遍,那有什么意思?” 李铮垂眸笑笑,没有发表意见。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态度,自己觉得舒服开心就好。 南山并没想过李铮和简华本来就是旧情人,那样随口一说,也是在自嘲罢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不无酸意地说,“原来你会喜欢简男神这一款, 我以为你会一直喜欢Lou那样的乖巧男孩。” 李铮道:“我没有说过Lou是乖巧男孩,他不是。” 上次他只对南山讲到纽约暴雪前的那一晚, 他和简小楼的相遇, 他对简小楼一见倾心。 南山奇道:“那他是什么类型?叛逆男孩?” “他也不叛逆,”李铮说着笑了,道,“不, 还是叛逆的。他是和家长不对盘, 才离家出走,去剧院做了演员,看到一个广告, 就身无分文跑去纽约……这样说来,他是太叛逆了。” 南山听他语气这样,又观察他的神色,不由道:“你到现在还是爱他,我看得出来。” 李铮欣然道:“当然。” 南山:“……” 他想问简男神知道这人的存在吗?但一想,成年人恋爱,不深究早已分手的前任,才是恋爱基本法。 “既然你能把Lou掰弯,为什么又分手了?”他问,“是他背叛了你?像我的初恋对我那样?” 他对李铮讲过自己和初恋的纠葛,他一往无前地出柜,初恋却临阵退缩。 李铮道:“不是,他没有。那时候……有了点误会,是我的错,我没有给他足够的信任。” 他简短地说了那段往事,把吴桐等真实人名抹去,《秦始皇》也被他用“一部影视剧”来指代。 南山:“……” 李铮道:“是不是觉得我蠢到了家?那么轻易就相信了风言风语。” “倒也没有。”南山难以置信道,“Lou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吗?我当真以为他是乖巧柔顺的美少年,脾气这么烈吗?你想问清楚而已,他说翻脸就翻脸了?那他随身带套又是怎么回事?” 李铮道:“楼下就是同志骄傲大游.行,他经过时,志愿者发给他的。” 南山脑补了下当时的场景,遗憾道:“他大概献宝一样拿出来,没想到被你以为那是他滥.交的证据。” 李铮皱眉,静了数秒才道:“是,他后来说,想用花盆砸我的脑袋,把我砸清醒一点。我是太不清醒了,嫉妒让我没了理智。” “谈恋爱谁还没嫉妒过?明知道自己过分,但就是忍不住。”南山忽有一点点难过,道,“你们就这么分手了吗?” 李铮道:“那天吵得很凶,我还用很过分的话骂了他,他一哭,我就后悔了。” 1997年6月的好莱坞,在简小楼暂住的酒店房间里。 他们因为吴桐的绯闻和简小楼包里的安.全.套,大吵一架。 李铮对他说了bitch。 伶牙俐齿的简小楼被这个词砸蒙了,抿着嘴巴不再说话,眼泪啪嗒啪嗒掉,哽咽片刻,压抑不住,大哭起来。 李铮的嫉愤被后悔盖住了,手忙脚乱替他擦泪,把他抱在怀里,说:“我不是说你,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包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谁给你的?别哭了好吗?我们好好谈一谈。” 那时李铮认定吴桐不是好人,是迁怒也是怀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是吴桐吗?你告诉我。” “只有你欺负我!”简小楼边哭还边炸毛踢人,道,“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见你了!吴桐对我比你好一百倍!” 李铮:“……” 就如他后来对简华承认的那样,他除了嫉妒吴桐,更多的是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当时的他做不到吴桐能做到的事,没有吴桐已有的行业影响力,特别是在《秦始皇》这个电影项目里。 前几天他已经接到过家里叫他回去的电话,说是祖母的病情不太乐观。 “小楼,”他说,“你想不想跟我去中国,和我一起生活?” 还在哭的简小楼被他这一问,问得很迷茫。 李铮道:“你不要演这部电影了,我也向公司辞职,我们把这里的事情忘干净,去中国重新开始,好吗?” 简小楼惊诧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道:“不是你说,这个机会很难得?你说这是我这一生都再难遇到的机会,这是你说的,你现在又让我放弃?” 那是吴桐的话,李铮只是对简小楼转述过,这话现在让他很愤怒,他说:“对,我让你放弃,我要你跟我走。” 简小楼满脸泪水,看了他许久,最终摇头道:“不,我不想。” “那部影视剧对任何一位年轻演员来说,都是很不错的机会,”李铮语焉不详地隐去了关键词,对南山道,“我被他拒绝后,回纽约的途中,就明白是我错了,我被嫉妒冲昏了头,对他提出那样一个不理智的要求。” 南山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过了当时的坏情绪顶峰,你再向他解释清楚,好好谈明白,不至于闹到分手吧?” 李铮道:“是,如果不是刚回到纽约,就收到祖母病危的消息,我不得不紧急回国的话……我会再去见他一次,对他认真地道歉,请他原谅我……但也不全是因为家里的事才耽搁,我二十出头那几年,自以为是得很,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个特别讨厌的人。” 南山却笑了,说:“可我听来,觉得你当时就一定很有魅力,不然一个恐同还巨帅的直男,怎么会为你弯了?” 李铮:“……” 南山道:“我说错话了吗?” 李铮摇头,说:“忽然想起,他说他这辈子都不太幸运,可能就是因为遇见了我。” “要不是遇见你,他都没机会去拍那部影视剧。”南山道,“你回国后,你们就断了联系?被迫分手了?你没再去美国找他吗?他说不定还在等你。” 李铮道:“他等了,没等到。” 简小楼在他们那个家里,等了他几天几夜。 如果不是吴桐找去,他也许会死在那栋他们视之为“家”的房子里。 “他病了很久,我不知道,我以为的那位情敌其实是位好人,一直在照顾他,他们的关系又被我的前同事们传成了另一个版本。”李铮无奈道,“别人怎么传说是别人的问题,但我信了,就是我的问题。我以为我离开美国后,他就彻底放弃了我,去依附另一个男性。我不但质疑他对我的心意,我还怀疑他做人的品质。” 南山:“……” 李铮道:“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南山不太确定地问:“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都不了解他是不是那种人吗?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说得对,这很过分。”李铮早已明白当年的问题出在哪里,坦然道,“他当时拒绝我是对的,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看起来我是对他很好,很疼他,很爱他,但我也许并没有真正尊重过他作为独立个体的人格,为什么我会怀疑他去依附另一个男性,是因为当时,我心底深处本来就认为,他是靠依附我而生的,一个漂亮玩物。” 南山:“……” 李铮自嘲道:“我那时候真是可恶。” “大概是因为你的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南山斟酌了词句,道,“会比较习惯俯视别人。” “并且我还不自知,那些对他很好的表象,蒙蔽的是我自己。”李铮道。 “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南山为缓和气氛,打趣道,“你看我,只是长得比较帅,我都控制不住优越感。你的情况,说是天选之子不为过吧?你就是俯视众生的命格。” 李铮涩然一笑,说:“生活不易,我也很想叹气。” 南山以为到此为止,这个初恋爱情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 尽管李铮把分手原因归咎于自己,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南山并不觉得问题全出在李叔叔身上。 这段故事和南山失败的初恋不同,没有谁背叛谁,只是一场文化身份差异、年轻气盛的误会。 但人生原本就是误会套娃,每个人和亲人、朋友、爱人,总会不断产生误会,有些误会能被解开,有些随着时间慢慢变得模糊,究竟是误会还是真实,当事人都已经不能确定。 他有点伤感,问:“后来呢?你们还见过面吗?” 李铮道:“那次之后不久,他也来了中国,我们见了面。” “什么?追来了?”南山震惊了,道,“我以为他那么傲娇,这事就完了,没想到他还是让步,来找你了?怎么这样你们都没有和好吗?” 李铮道:“他是为了工作才过来。” 南山听个故事要急坏了,猛摇头,声嘶力竭道:“不是,不是这样!李叔叔!你快清醒一点!他一个美国小孩,九十年代末,到发展中国家来工作?我以我五六七八段恋爱的经验合理推测,他绝对是来为了找你才来中国的!” 李铮:“……” 南山看他表情,扼腕道:“不是吧?你没理他吗?” 南山不知道那是世界影史留名的《秦始皇》。 但是…… 李铮因为知道这部影片的意义,才没想过这个可能,或者说,忽略了这个可能。 十九岁的简小楼,病恹恹地硬撑着来中国,也许不是担心错过少年嬴政这个角色。 而是为了,来见他? “我……”他被这种可能的存在陡然击到了心脏,道,“我没有不理他,” 好半天,他才似有恍惚,说:“我还给了他一笔钱。” 南山莫名问:“什么钱?” 李铮眉头拧起,喉结艰难吞咽,声音也变了调。 南山一瞬间怀疑他是要哽咽了。 他说:“我对他说,那是,分手费。” 第三十六章 结婚 《秦始皇》这部备受关注的官方文化宣传重点项目,拍摄基地就设在骊山脚下, 当地文化旅游.部门提供了大量协助, 为拍摄的顺利进行保驾护航, 只要不对文物造成破坏, 全程开绿灯。 中秋, 西安市。 拍摄已经进行到大半,少年嬴政的扮演者才终于来到了中国。 众人见到他的那一天,剧组刚好有一个小型晚宴。 那是当地文化.部门牵头,在剧组住的酒店宴会厅里,办了一个庆祝中秋的活动,作为东道主一方,请美国意大利两国的朋友,也来感受一下中国的传统节日。 盛夏时已成为该片中国最大投资方的企业家李隐璞, 也受邀前来。 “怎么看你心不在焉的?”李隐璞向月余不见的儿子道,“是不是跟组太累了?缺觉?” 李铮正瞥着宴会厅的侧门。 改名为简华的简小楼, 只来露了下脸, 就被吴桐托着手臂,两人状若亲密地从那里退场出去了。 李隐璞道:“还没问你,你们恋爱进行到哪一步了?不要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你们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我和你妈也是这样, 多好?你妈想让你早点结婚生小孩。” 二十二岁就被催婚,还要家长包办,李铮头痛起来, 捏了捏领带结,只应付父亲上一个问题:“好久不穿正装,有点勒脖子,喘不过气来,这里空气也很闷。” “这些外国人就是爱喷香水,你去透透气,休息会儿,有我在这里,没人管你。”李隐璞拍了他的肩,让他去躲清净。 他也从那侧门出去,穿过长廊,是酒店的内院。 剧组为了工作方便,把这家酒店包了下来,出入的住客都是这个剧组的人。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里面看文艺表演和用餐。 只有简小楼和吴桐,坐在院中树下被漆成青铜色的长椅上,低声交谈着。 吴桐明显是在交代事情,简小楼只是低着头听,两手交握着放在腿上,被训话的小学生模样,听完慢吞吞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他这犯困的样子,根本就是还没倒过来时差。 李铮心想,吴桐就不能换个时间再和他说话吗?让他先去补觉不行吗? 还有……他们会住一间客房吗? 他想着这些,自虐一般,或许这能让他从对简小楼的迷恋中清醒。 很快,简小楼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十几分钟前,和他握手,叫他“简华先生”的,分别数月,和在纽约时比起来已经有些陌生的李铮。 吴桐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李铮,马上从长椅上站起来,满面堆笑地向李铮打招呼,说:“正好我要走了,你和小楼这么久不见……你们聊一聊?” 李铮很讨厌他,只有敷衍的礼貌,道:“慢走。” 吴桐又看简小楼,小声说了句很短的话,李铮没有听清楚,但他听到简小楼对吴桐说:“不要你管。” 吴桐:“……” 简小楼摆摆手,道:“再见。” 吴桐悻悻地走了,经过李铮身边时,投来一种带着恳切的目光,但李铮不想理他,也不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简小楼还坐在那里,不再是听训的小学生样子,他两手分别撑在身体两侧,肩背挺得很直,面无表情,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李铮。 他剪了一个利落的短发,也许是发型缘故,从刚才见面,李铮就觉得他瘦了很多。 “聊一聊?”李铮道,“介意我过去坐吗?” 简小楼别扭道:“随便你。” 李铮到长椅边吴桐刚才的位置,却没坐下,站在旁边,寒暄似的问:“这几个月,你怎么样?” 简小楼道:“我很好。” 李铮道:“那就好。我也还不错。” “坐在你身边的那个,”简小楼道,“是你的爸爸吗?” 李铮道:“对。” 简小楼好像有些高兴,说:“你们长得有点像,特别是鼻子,一样的。” 刚刚,他没有和李隐璞交流的机会,李隐璞更不会对他这个小演员做自我介绍。 他却注意到了李隐璞。 离那么远,看得清楚鼻子? 是因为有人告诉他,那是中国投资方里出资最多的人吗? 吴桐也许还告诉了他,那位大投资人,就是李铮“学长”的父亲。 李铮被年轻的嫉妒驱赶着钻进牛角尖。 吴桐和简小楼,一个油滑功利贪财好色,一个仗着美貌假装天真无邪,好去寄生攀附。 不正好是绝配么。 简小楼高兴于见到了李铮的爸爸,但没有得到李铮的回应,这让他感到无措。 他把双手交握在了一起,右手拇指在左手拇指指甲的边缘一下一下地刮蹭。 李铮侧目,从斜上方看到他的侧脸,确定他是真的瘦了,不是因为发型,下颌骨的轮廓都瘦出了阴影线。 怎么瘦成了这样?是又每天只吃零食,不好好吃饭了吗? “你怎么……”李铮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及时刹住,改口道,“你不知道今天是晚宴吗?怎么穿这个就来了?” 简小楼穿了件焦糖色的灯芯绒薄外套,胸口金线绣了一只小恐龙,里面是件米色的圆领T。 这两件衣服,李铮都认得,外套是他陪简小楼一起逛潮牌店买的,这件被简小楼穿来很有种复古俏皮的意思,圆领T则是简小楼自己买的,回去还向李铮炫耀,快消品牌换季促销,只要12刀。 简小楼现在穿的裤子和鞋子,他也都认得。 他们分开这段时间里,他逐渐痛恨这个人,又总是很想念这个人,关于这个人的所有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刚下车,就来了。”简小楼道,是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意思。 “你不讲究,吴桐也不懂这是什么场合?”李铮道,“他自己倒是得体。” “我穿什么衣服,他又管不着。”简小楼道。 李铮想到刚才吴桐走前,简小楼那句“不要你管”,心里的刺扎得他从里到外不舒服,只想犯浑。 他不无嘲讽地说:“是,谁又能管得了你?好莱坞来的 ‘简华’先生。” 简小楼:“……” 李铮道:“我没别的事,知道你过得不错,就行了。” 简小楼道:“我过得错不错,你也管不着。” 李铮不示弱地说:“说的是,和我又没关系。” 简小楼:“你……” 他没能说下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李铮想拍他的背,手伸到半途又收回来,道,“需要喝水吗?我去……我叫人送水给你。” 简小楼边咳边说:“不要去!我没事,有一点感冒……一点点。” 他咳得躬下身,本来穿着无比合身的外套,变得空空荡荡。 他的体重至少掉了五公斤,袖口露出的手腕都细了少许。 李铮唾弃起自己来,事到如今,何必还在意这些? “吴桐是去哪儿了?”李铮道,“我找他回来照顾你。” 简小楼艰难地止住了咳,道:“你够了。” 他脸上咳出了红晕,转头怒视李铮,说:“我和吴桐不是那种关系,不是。” 李铮:“……” 简小楼侧过身,对着李铮,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冤枉我了?” 李铮内心摇摆怀疑,说:“我在好莱坞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否认?” 简小楼道:“因为我生你的气了!” “现在呢?你又不生气了?”李铮道,“那你这次的气,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简小楼一脸茫然,用英文问:“李,你是在嘲笑我吗?” 他要哭了,他又要哭了。 他怎么每次都知道什么时候恰好哭出来,才能最让李铮受不了。 李铮把领带拉松了些,说:“是的,我是在嘲笑你。” 简小楼睁圆了双眼,两汪眼泪噙在眼眶里,着实是楚楚动人。 李铮道:“我听人说,吴桐是个妻管严,他有点钱都要交给他老婆,所以你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是吗?” 简小楼静了数秒,才道:“原来你知道他结婚了,可你还是要冤枉我?” 明知对方是有家庭,还要这样想,可见他在李铮心里是什么样的低劣人格。 李铮没有细想这句话的意思,说:“在中国,很多gay都会结婚的。” “很多?”简小楼错愕道,“你也会?” 李铮道:“这不重要,和你没关系。” 简小楼:“……我不是gay。” 我不是gay。 很久以后,李铮想起当时当刻的这句话,会明白简小楼的心情。 他不是gay,他只是不小心喜欢了你。 但你说,你结不结婚,和他没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李铮不懂。 李铮只想从这段充斥着“欺骗和利用”的感情中抽身出去。 “我爸爸是谁也不重要,和你更没关系。”他这样说道。 简小楼茫然道:“你爸爸?是他要求你结婚吗?” “不要再对我装傻了,你没有这么傻。”李铮心想,割舍一段错误的爱情,也没有那么难,比想象中容易多了,不如索性一鼓作气,做绝吧。 不然他无法保证,下一次面对这张脸,面对这个人,他还能做得到。 他摸了摸口袋,身上只带了名片夹,便拿出来,给了简小楼一张。 简小楼不太会认中文,但认识那上面的名字不是“李铮”,愈发茫然:“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家财务的名片,”李铮道,“晚点你再打给他,我会交代他一声。” 简小楼:“交代……什么?” 李铮对他笑笑,道:“就当是,我给你的分手费。” 简小楼猛然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李铮写过几个这样的剧本。 他很知道最后一句应当怎么说,才最有直击人心的效果,于是他说了—— “再怎么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快乐过,辛苦你了。” 他长到二十二岁,从没这般刻薄待人,唯一一次,就是这一天。 “我要进去了。你如果也还要回宴会厅,最好换件衣服。再见。”他想,就这样吧,可以了。 “你真的很客气。”简小楼眼里泪气还在,对他露出一笑,像对一个今天刚认识的人客套,说,“谢谢。再见。” 晚宴结束后,李隐璞先生四处找不到儿子。 去了哪里不留口信,这不符合李铮一贯的行为逻辑,李隐璞差点要报警。 最后是酒店顶层商务酒廊的经理打了电话过来,说人在那里。 ——不是太好看,上桌子甩着领带跳牛仔舞,还非要给其他客人唱《图兰朵》。 酒后失态的李铮惹得父亲大发雷霆,叫人把他丢进冷水浴缸里。 被浇醒的李铮,踉踉跄跄一身是水地出来。 李隐璞也不想当着外人训他,吩咐其他人出去,准备单独说教他一番。 他却在父亲面前跪下。 把李隐璞吓了一跳,只是偶尔喝醉一次,还不至于要这样。 但他的儿子李铮,并不是为了酒后闹事而道歉,而是对他出柜。 李隐璞那天晚上就离开了西安。 这晚的事虽然小范围地被讨论,但并不影响《秦始皇》的拍摄。 李铮作为跟组编剧,并非需要每天都泡在拍摄现场,而且他跟的还是原计划中,扶苏那条支线。 扶苏和少年嬴政自然不会同框,因而李铮和简小楼也很少碰面。 会有一些声音传到李铮的耳朵里。 新来的小嬴政总是独来独往,不与别人合群。 而带他来的吴桐结束了这个项目的工作,竟然就真的走了。 数日后,国庆节的前一天。 李铮接到父亲从北京打来的,自他出柜后的第一个电话。 父母亲无奈接受了他的性取向,结婚生子不是人生大事,幸福才是。 同一天,少年嬴政的扮演者,名叫简华的19岁美籍华裔演员,对剧组众人宣布: 他要结婚了。 第三十七章 妻子 简小楼的结婚对象,是在《秦始皇》中扮演阿房女的中国女演员, 宁晓妍。 这个消息传到李铮耳朵里的时候, 他正和编剧同事在讨论关于台词的小问题。 因为他背对着门, 有个同事进来, 没有看到他, 兴冲冲地说:“你们听说了吗?演小嬴政的那个小孩……” 李铮回过头去。 那同事:“!!!李铮,原来你在啊?” 其他人道:“那小孩怎么了?” 李铮也有点疑惑。 同事挠挠头,只得尴尬说完:“我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别人说那小孩和宁晓妍好上了,还说要结婚呢。” 房间里的同事们一片哗然。 宁晓妍在《秦始皇》里饰演阿房女,在讲述秦始皇传奇一生的故事中,她自然是个配角,但整部电影里, 阿房女是仅次于嬴政之母赵姬的重要女性角色。 扮演赵姬的演员是位英籍华人女演员,拿过国际影后的奖杯, 由她来出演这种合拍片的女一号, 各方都比较满意。 宁晓妍则是九十年代中国大银幕最具知名度的青年女演员之一。 她是童星出道,小时候就在影视剧里频频出演儿童角色。到十五六岁的少女时期,在一部年代剧里出演命运多舛的孤女,剧作成功的同时, 漂亮会演的宁晓妍也红遍了大江南北。 一个中国的女神级青年演员, 要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假洋鬼子恋爱?结婚? 这本身就是非常惊人的消息。 令《秦始皇》剧组众人更为惊讶的原因,是组里很多人都以为,李铮和宁晓妍才是一对。 李铮的幼年时期, 他的祖父还在世,父亲也没下海经商,一家人三代同堂,住在电影厂大院里,宁晓妍的父母亲也是电影厂职工,两家做过好几年邻居。李铮和宁晓妍这段竹马绕青梅的渊源,剧组里很多中国人都知道。 李铮的父亲李隐璞先生,在宁晓妍进组那一天,还特意来探过她的班,当时种种表现,都让大家以为,宁晓妍是李家认准的准儿媳。 即使后来李铮解释过,根本没有这回事。还是有不少人认为斯文内敛的李铮只是羞于承认和女演员的恋情。 在同事们探寻的目光中,李铮把散乱的稿子收起来,还拿了订书机出来,把那十几页稿子订好,才拿在手里,出去了。 “他没事吧?”莽撞进来说八卦的同事道,“好像还挺冷静的。” 坐在李铮对面的同事却说:“冷静什么?好几张都是反着的,就那么订上了。” 一个说:“那小孩进组时间不长啊?怎么这么快?” 另一个说:“你懂什么,这叫闪婚,美国人管这叫时髦。” “去过美国吗你?这时髦什么?”别人道,“这么着急结婚,怕不是女的有了?” “这,不能吧?小嬴政才十九。” 几人面面相觑。 李铮出来后,捏着那几页剧本稿,快步疾走,一路到正在拍摄的片场。 正在拍的是一场战争场景,秦军征伐,铁蹄黄沙。 没有简小楼的戏。 一片嘈乱中,李铮朝一位认识的美国工作人员招手。 那人问他:“李?有事吗?” 李铮道:“你有看到Lou在哪儿吗?” 那人答:“谁?” 李铮忘了,这里除了他,已经没人知道简小楼,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我是说,”李铮道,“简,你知道他去哪儿了那?” 对方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临时帐篷,说:“好像去了那边设备组,他在到处发糖果,哦对了,在你们中国叫 ‘XITANG’。” 李铮点点头,拔脚就走。 那人在后面还开了句玩笑道:“不用着急去,晚了也有份,我看到他买了很多。” 骊山脚下青草绵长。 李铮这一路疾奔,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脚下虚浮,像这大地没了根。 他到设备组的棚前,简小楼正抱着一袋东西从里面出来,看到他,脚下一顿。 简小楼怀里抱着的袋子敞着口,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糖果,被包成一包一包,玻璃糖纸反射着凛冽阳光,李铮被晃到了眼睛。 “找人吗?”简小楼说着,侧身让了让路,低垂着眼睛看地面。 “找你。”李铮道,“你拿这么多糖,是……在做什么?” 简小楼没有抬眼,也没什么表情,道:“不关你的事。” 李铮:“……” 简小楼依旧低着头,道:“找我做什么?” 李铮道:“我听说……我听说……” 他发现他是问不出口的,怎么问?问什么?凭什么问? 就连来找这个人,都是不该的。 “听说了什么?”简小楼道,“你是很会 ‘听说’。” 这句话灌进李铮的耳朵里,撞击在他的耳膜上,在他脑子里既长且重的,嗡!了一声。 简小楼道:“不用再听别人说了,我自己和你说。”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李铮,说:“我要结婚了。” 李铮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简小楼道:“我马上就要有一位漂亮可爱的中国妻子了。” 李铮:“……” 是真的。 他问:“是宁晓妍吗?” 简小楼道:“是。我知道你们认识,她还说你人很好。” 李铮:“……” 设备组的棚里有人说话,好像马上要走出来。 简小楼拿了一包糖,快步过来,递给李铮,说:“给你,我的喜糖。” 李铮:“……” 他没有接,目光呆滞地看着简小楼的脸。 简小楼把糖收了回去,道:“拜拜。” 他抱着糖,绕过李铮,走了。 这是在开玩笑吗? 就算听他亲口说了,李铮也无法相信。 他才十九岁,结的哪门子婚?对方还是宁晓妍? 李铮和宁晓妍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她是个有点野的小丫头片子,长得漂亮,成绩也不错,从会说话起就会表演,这在电影厂家属院的小孩中足以称王称霸,一伙人玩个过家家,古代背景她就要扮武则天或慈禧,现代背景她就演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咋咋呼呼,非常不合李铮的眼缘。 李铮从小就喜欢看书,喜欢安静,在院子里遇见宁晓妍一伙人,他都怕被吵到,要躲着走。 偏宁晓妍也是邪门,最喜欢吵他,看见他总要绕着他叽叽喳喳一阵子。 后来李家从院子里搬走,宁晓妍也做了专业演员,就有几年没见过面,再见就是在李铮祖母的葬礼上。 当时李铮已经快把宁晓妍忘个干净,说是童年故友,他就只记得这邻居家的女孩嗓门很大,特别吵闹。 宁晓妍来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礼貌应对,外加赞叹一句,女大十八变。 宁晓妍现在和从前变化极大,小时当然也漂亮,现在做了女明星,更是光彩夺目,说话也变得轻声优雅,这点和小时候的野丫头判若两人。 李铮天生取向不是女性,对女性的青睐,止于对不同类型的美丽有所欣赏,但凡有女孩对他过于热情,他马上就会退避三舍。 宁晓妍就在此列,现在换了女明星的身份和气氛,对李铮的“纠缠”倒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也无怪乎李隐璞夫妻想把她和儿子凑做对。 宁晓妍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两家都是电影世家,不像有些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子,一心扎进演艺圈里图名图利,李铮以后是要把电影当终身事业的,找一位志趣相投的妻子,肯定比找个外行人要更有共同语言,更能理解彼此。 况且,李家父母一看,这宁晓妍还对李铮本来就是有那种意思的。 李家祖母的葬礼后,宁晓妍就向李铮透露了自己即将出演《秦始皇》其中一角,并对接下来能一起工作表示了期待和向往。 李铮只是淡淡,这剧配置极其豪华,全组加起来数百人,他也不跟阿房女的编剧线,说是同事,到时候也许都见不到面,就也没放在心上。 八月份时,宁晓妍正式进组,进组第一天,李隐璞来探班,宁晓妍高调向剧组同仁表明了,她和李铮是青梅竹马,李隐璞全程喜笑颜开。 当事人李铮莫名其妙被父亲送了一个绯闻女友,向身边人解释了数次,又向李隐璞反复说,自己没有要找女朋友的计划……事业为重。 后面宁晓妍来找过他几次,他都躲着不见,反正骊山这么大,他想躲哪里都能躲。 宁晓妍也是坚韧,某天半夜他回酒店休息,这位当红女明星,居然堵在他房间门口。 他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宁晓妍眨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哀怨地问,你真不知道吗? 李铮拒绝她,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宁晓妍道,又不需要你打算,你只要点头就行了。 李铮道,我其实是台机器人,没有点头这个程序。 宁晓妍道,你别逗我笑,就问你,你喜不喜欢我?我还不美吗?你说我聒噪,我早就不那样了。 李铮道,和这些没关系。 宁晓妍问,那和什么有关系? 李铮不想拖泥带水,决定坦荡地说清楚。 我喜欢男生。李铮这样告诉了女明星。 第三十八章 happy ending 李铮主动去见了宁晓妍。 宁晓妍拍完了戏,人还在片场, 带着阿房女的妆发, 坐在一旁看“赵姬”和“吕不韦”两位大前辈飙戏。 她看得很专注, 但也没忘了女明星的仪态, 秀丽的天鹅颈, 盈盈一握腰,笔直端坐。 假如李铮不是天生性向如此,按照李家父母原本的期许去结交女友并组建家庭,那么宁晓妍的确是一位算得上百里挑一的良配。 就是李铮本人也得承认,以宁晓妍的家世、相貌和名气,放眼四周任意一位男性,她谁都配得起。 但这其中不包括简小楼。 他想不出,世上有哪个谁配得起简小楼。 宁晓妍被助理提醒, 才回头看到李铮,轻手轻脚地起身, 怕影响正在进行的拍摄, 还向刚才让了位子给她的副导演鞠躬致谢。 她在表演上一向勤奋,也一向谦虚,早在做童星时就是如此。 她带李铮进了她的化妆间,助理识趣地出去, 带上门。 女明星拿了保温杯喝水, 平静地问李铮,你来做什么? 李铮反问,你在做什么? 宁晓妍摇了摇杯子, 答他,喝水啊,你这机器人怎么还是瞎的? 李铮不欲和她打嘴上官司,说,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宁晓妍把水杯盖子拧好,道,哦,那是你也收到简华送的喜糖了?等我们办婚礼的时候,会请你去喝喜酒,咱们也算发小了,到时候如果你没包一个大红包,可说不过去的。 李铮说,宁晓妍,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宁晓妍反问,我干什么了? 李铮道,他才十九岁。 宁晓妍道,我二十二,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不是正好? 李铮被她这态度搞得几乎要发脾气,道,你们怎么能对婚姻这么儿戏?如果是上次我伤了你的自尊心,我再次对你道歉,请你放过无辜的人,有什么气,你冲我来,行吗? 宁晓妍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对李铮道,你是以为我在和你置气,才着急结婚?李少爷,你是否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也是否太看不起我?你没爱上我,我就不配遇到真爱了? 李铮被“真爱”两个字震住,半刻才问出,你说,你和谁是真爱? 几日后,“阿房女”杀青。 演员离组的那一天,她所在演艺公司替她正式对外宣布:本司旗下青年演员宁晓妍,已与美籍华人演员简华结为夫妻,但双方工作较忙,婚礼时间尚未确定,谢谢社会各界和广大影迷始终如一的关心爱护和支持。 原本就备受关注的《秦始皇》剧组,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简华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是何德何能娶到国民女演员宁晓妍? 片方趁热打铁,加大了宣传力度,擦着花边新闻的热度,总是最能吸引眼球。 自此少年嬴政的扮演者,被正式推到了世人面前—— 祖籍潮州,芝加哥剧院舞台剧演员,名校表演班学习经历,第一部大银幕作品就是这部中国历史背景的鸿篇巨制,据美国当地媒体报道,这是一位从上百位同龄试镜演员中脱颖而出的天才型演员。 随后宁晓妍还接受了报纸访问,被问到为什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以及是怎么选择了简华作为结婚对象。 报纸写道,“这位昔日以大气直爽闻名的女演员,露出嫣然羞涩的笑容,告诉记者,她和他是一见钟情”。 十月中,骊山,《秦始皇》剧组。 李铮和几个同事在半山坡上抽烟,工作间隙里出来望风透气。 山下的平地上,众人正在紧锣密鼓地拍摄,全剧杀青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正在拍摄的,是少年嬴政自赵国逃亡回秦的途中,与母亲赵姬失散,仓惶躲避赵国追兵,险些被抓到,幸而吕不韦的人及时赶到,才得以脱身的惊险一幕。 刚才已经拍摄了一条,导演要求要重新再来一次。 简小楼身穿褴褛旧衣,牵着那匹枣红色骏马的缰绳,驯马师过来他身边,两人讨论起什么。 工作间隙里出来望风透气的几位编剧,都安安静静地各自抽烟,谁也没有说话。 剧组的中国人,一多半都知道李铮的“前女友”宁晓妍要和简小楼结婚,不少人还或明或暗地安慰李铮,劝他想开些,别为已逝去的感情过多伤怀。 昔日总是风度翩翩的李铮,近来也是有些不修边幅,时常胡子拉碴,以前别人递烟总是被他婉拒,现在他也抽得很凶,和编剧组的老烟枪们不遑多让。 “回去干活,”年纪最大的同事把烟头掐灭在充当烟灰缸的罐头盒里,道,“都别看了。” 其他人纷纷应声准备回去,余烟还长的人紧抽几口,就地坐着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只有李铮像是没听到,他还站在最边上,唇边叼着半支烟,遥遥望着拍摄现场。 指导简小楼的那位驯马师是名中国人,两人也许是沟通不太顺利,边说还边要配合着手势来说明,不知简小楼说了什么话,驯马师连连摇头,还摆了摆手,似乎拒绝了简小楼提出的什么要求。 半坡上,编剧们慢慢散了,只余下李铮和一位平素关系较好的同事。 同事也是一番好心,想私下开解他,说:“这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就你这条件,何患无妻?” 李铮:“……嗯?什么?” 他说话时没转头看同事,还朝下方看,片场准备好了,又要拍一条。 同事当他是不愿多谈私事,便道:“没什么。咱们也回去?” 李铮道:“我再抽一根,你先走吧。” 简小楼上马,“追兵们”和各部门都就位,剧务打板。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载着逃亡之人一骑绝尘,身后数人策马紧随其后。 场务们仍在持续不断地用扫把和鼓风机制造滚滚大风和飞扬烟尘。 从山坡上远远看过去,那里就是一整片沙尘,混混沌沌,雾里看花。 片场忽然吵闹起来,先是一阵英文在乱七八糟地嚷着,然后是一声洪亮清晰的中文:“小嬴政从马上摔下来了!” 李铮的同事顺着下坡的小径走到一半,看这场景也是一惊,眼看就要杀青,可千万别出这种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一阵异响,他扭头看去。 李铮从刚才他们一伙人抽烟的地方,顺着斜坡,连跑带滑地冲了下去,脚刚到平地,就停也不停,大步朝着人群中狂奔。 同事还在半坡上,被这瞬息间发生的、堪比动作大片的身手震惊了,难以置信地向下走了几步,确定这坡度并不平缓,快步走就有可能要栽跟头,李铮是怎么做到的? 剧组围了一大圈人,把随行医生和简小楼围在了最里面。 李铮强硬地朝人群里面挤着,隔着前面的人缝看到简小楼依旧是躺在地上,旁边担架空着,没把人抬上去。 是伤到骨头了吗?不能随便移动?还是…… 李铮挤得艰难,想请前面的人让一下,请让一下,让他看一眼已经被他丢失的爱人是否还平安。 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但离得近了,大家又很安静,能听到医生的问话。 “头晕吗?能看得清楚我吗?”医生问。 “头不晕,能看清楚。”简小楼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李铮站住了,没再向前挤。 医生:“这里疼吗?那这里?” 简小楼:“不疼,都不,我没事。” 导演是位美国人,英文问:“确定一切都好?怎么会摔下来的?” 简小楼答:“刚才不是说我不够狼狈吗?我想这么摔下来,应该足够狼狈,拍到了吗?” 导演:“拍到了……你知道这很危险吗?!” 简小楼:“我向驯马师请教过,知道摔下来的时候要怎么保护自己。” 李铮的编剧同事们也陆续来到了人群外围,询问有没有出事。 数人意外地看到李铮从人群中出来,一身狼狈,外套和裤子在山坡上蹭了不少植物汁液,身后还满是土。 那位亲眼目睹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同事,问道:“怎么样?小嬴政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坠马了?” 李铮道:“应该是没事,为了拍摄效果,故意摔的。” 几个编剧都说:“这演员也太拼命了吧?” 为了拍摄效果更出差,有很多演员是这样接近疯魔的态度。 比如今天执意要以坠马表现人物狼狈的简小楼。 再比如,在那部红遍全中国的年代戏里,宁晓妍为了更贴合落难孤女形象,一米七的身高减重到不足八十斤,拍摄在雪地乞讨的戏份,因为特效做不出来逼真的雪景,只能在大雪天实景拍摄,在雪地里跪了几个小时,拍完要别人扶着才能站起来,膝盖以下被冻到几乎没有知觉。 真心热爱表演的人,对演员这职业充满真诚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这是牺牲、是奉献,他们在为表演而燃烧生命,是为了观众,是为了戏剧,但更本质的,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热爱。 宁晓妍说,我不配遇到真爱吗? 她又说,我遇到简华,才知道什么是知己,什么是灵魂的共鸣,我愿意和他共度这一生,他也愿意,我们结婚是天作之合。 这位女明星骄傲地告诉李铮,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 十月底,《秦始皇》杀青。 次年五月,该片入围戛纳,斩获数项大奖,六月又在柏林电影节上大放异彩,九月份正式公映,在稍后举办的纽约电影节上,被选为闭幕影片。 这部电影后来成为讨论世界影史便无法绕开的经典之作,而片中最令人瞩目的新人演员简华,依靠少年嬴政这个角色,打开了从中国到北美再到欧洲的个人市场。 那是一九九八年,那年一月,年满二十岁的简华和中国知名女演员宁晓妍,在中国北京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李铮及父母都收到了邀请,李家父母只送了红包,找了借口没有去。 李铮去了。 但他没和新人碰面,婚礼开始他才到,在门外礼宾处送上了自己和父母的红包后,进去婚礼厅,在角落里站着观礼。当红女明星和潜力股小生的婚礼,宾客很多,没人注意到他。 简小楼掀开新娘的头纱,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然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在关心她身体撑不撑得住吗?毕竟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以前一切尚好时,李铮曾想过,以简小楼的乖张,和别人谈起恋爱来要怎么办?会受伤的。 是他错看了简小楼,简小楼不总是那样,至少现在,和相爱的女孩在一起就不是那样。 他摸了烟盒出来,还没拿出烟,旁边服务生提醒,对不起,这里禁烟。 他说了声抱歉,便悄悄退了出去,一如他悄悄地来过。 一见钟情的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极致美好的happy ending。 第三十九章 邻居 伴随着和中国女演员的婚姻,以及《秦始皇》尚未公映但已在国内引起极大关注的影响力, 简小楼的生活和工作重心, 也从海外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中国。 官方很喜欢他, 他拍完《秦始皇》后, 各级相关单位还邀请他参加了好几次友好交流活动, 有影视文化方面,也有历史旅游方面,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和海外同胞交流的文化使者。 民间对他也比较有好感和新鲜感,特别是和宁晓妍的婚事,为他和宁晓妍带去了很多类似未来“CP粉”式的双担影迷——如果他大上几岁,或是稍微难看一点,都不会有这种结果,只怕宁女神的粉丝生吞了这男人的心都有。 可是他办婚礼时才刚满二十, 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又是好莱坞来的“天才演员”, 让女神粉们恨也恨不起来, 大部分影迷只能接受现实,进而爱屋及乌。 而且九十年代自有那年代的特殊性,能嫁一个美利坚合众国出生长大的归国华侨,还有不少心理诡异的国人觉得是宁女神高攀了他。 林林总总, 简小楼有了名气, 也有了官方到民间的认可和接受。 但这之后,便是令人意外却也情理之中的发展。 拍摄完第一部电影,办完了婚礼, 他的演艺事业陷入了长达几个月的尴尬停滞。 原因说来也简单,首先是上世纪国产电影的风格和发展所限,适合一个ABC演员的角色本来就不算多。 其次《秦始皇》离公映还早,也没人未卜先知就敢笃定今年六月这部电影一定能惊艳戛纳,即使有一个两个适合简小楼的角色,片方也不敢轻易来找,担心“好莱坞”报价贵,也担心这钱花得不值,白打了水漂。 宁晓妍已经全面停工,安心养胎待产。 据说简小楼就整日在家中照顾妻子。 两人住的房子,是简家父母在他俩婚前,特意回北京来,买下了一栋别人转让的房子给新婚夫妻做婚房。那是一九九七年末,北京房价还不离谱,至少对在芝加哥经营了几十年中餐馆的简家长辈来说,不是太大的负担。 纯粹是巧合,这房子离李铮父母家不远,两个生活区之间只隔了一条街。 李铮在春节时才知道,纽约那栋房子被处理掉了,正好他也不想再回美国,只是还没想好接下去的生活要怎么安排。这些年在外求学陪父母也比较少,回北京后就和父母住在一起。 偶尔他开车出去,会经过简小楼住的那个生活区,他大概知道是哪一栋房子,会控制不住放慢车速等一等,朝那个方向看一看。 但他从没看到过简小楼。 春天来了。 李隐璞筹备了几个月的电影项目搞了起来,请了知名编剧做主笔,让李铮去给编剧做副手,是学习剧作技巧,也能尽快熟悉国内影视业的环境。 上次投《秦始皇》,李隐璞是明知稳赚不赔才敢扔进去上千万,这次他心里没底,毕竟对这行业不算熟悉,出于商业谨慎,还是请了几个懂行的人来替他做参谋。 其中就有业内很有名的吴桐。 在这次新片立项会上,李铮主动向他问好。 去年中秋以后到这次,李铮还远远见过他一次,是在简小楼的婚礼上,吴桐带了太太去观礼道贺,夫妻两人陪简家父母坐了男方家长那一桌。 吴桐满脸不自在地说:“我一下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李铮早已隐约明白,那件事另有隐情,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吴桐说:“上回我就想朝你解释,小楼不让我管,说他能处理好。现在看来,也没解释的必要了。” 李铮却道:“对我来说,还是有这个必要。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总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吴桐同情地看他。 一年前,吴桐把简小楼带去都灵,见意大利方投资人。 那位投资人半真半假地询问吴桐,这个男孩愿意为角色付出什么? 简小楼听不懂意大利语,这个问题被吴桐圆滑地推了回去。 结束会面,简小楼问吴桐,他为什么对我行吻手礼?我又不是位lady,这太奇怪了。 吴桐道,他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简小楼道,他是不是想让我做什么? 吴桐认为他是小孩,有些事没必要与他说,只道,没有什么,你别管。 简小楼道,你不用瞒着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不会做的,如果你和别人串通起来,逼迫我那么做,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吴桐故意问,那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不能演这部电影了呢? 简小楼道,那我就回家,我早就想回家了,我家里人一定很想我。 吴桐听他实在孩子气得很,循循善诱道,那你回到纽约后,要怎么和你的李铮学长交代?他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简小楼想了想,说,你不要和他说这件事,他会很难过。 吴桐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告诉他,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和表演无关的事,但你也要答应我,请你全力表现出自己作为演员最好的一面,我希望我发掘的是一位天才演员,而不是一个没断奶、总想被人庇护的孩子。 简小楼道,我不是! 吴桐道,说不是没有用,做得到才有用,李铮一定也想看到你能成功。 之后与那位投资人再见面,吴桐用意大利文告诉对方,这男孩已经是我的了,中国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爱。 几十天后,在好莱坞,吴桐听说李铮来了,等忙完手头的事才赶过来,就只见到了简小楼。 他问简小楼,李铮呢? 简小楼道,不知道,不认识。 吴桐道,下午来的不是他吗? 简小楼说,下午来的是个混蛋。 吴桐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搞什么。 简小楼道,我要回纽约,现在就回去。 吴桐问,回去做什么? 他不理吴桐,去收拾好本来就没几件的行李,道,好了,我走了。 吴桐没想到他来真的,问,这边的事情怎么办?你走了我演给别人看吗? 简小楼道,我不走我也演不了,我已经死了,你没看出来吗? 吴桐道,你可不可以好好说话? 简小楼道,我不可以,如果我可以,就没事了,但我回纽约后一定会好好说话。 “他坐火车回了纽约,你已经回到中国。”吴桐道,“等再见到面,就是去年在西安了。我想向你解释清楚,他不让,我当时有别的工作需要马上离开西安,后来我给酒店打过两次电话请帮忙转接去你房间,但你都没接。” 李铮:“……” 他那时对吴桐成见很深,听客服说对方自称是吴桐,就都拒接了。 他说:“对不起。” 吴桐没有说更多,简小楼已经结婚,有些事说来无益。 “其实我觉得你们也不是太合适,”吴桐道,“他很天真,小孩子脾气,家境也一般,只有一腔热忱,不像你见多识广,也做不到进退自如,我看他现在和晓妍很谈得来,生活状态很积极,这比……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他在委婉地暗示李铮,你一个出身优渥的gay,染指草根直男也要适可而止。 这个时间,已经不只是李铮单方面误解他,他也对李铮颇有微词了。 要过几年后,两人才重新认识了对方。 而此时的李铮,全不在意吴桐对他是什么看法。 吴桐的回忆,已经足够让他情绪崩溃。 简小楼是在他们吵完架的当天就追回了纽约,想和他“好好说话”。 简小楼回到他们在纽约的家,只看到了那封语焉不详说“很快会回来”的信。 然后一别几个月,再见面,中秋节的西安,食言没有回去的他自己,对简小楼说,我给你一笔分手费吧。 那晚他在酒店顶楼的商务酒廊里跳牛仔舞唱《图兰朵》,大醉酩酊,极尽丑态。 那个夜晚,那个剧组,醉酒的人不只是他。 简小楼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闷头喝酒,遇到了同样情场受挫的宁晓妍。 他们在那个夜晚,醉意朦胧里,对初见的陌生人,聊了彼此失败的初恋。 他说,我爱的人是个坏家伙,他瞧不起我,冤枉我,还侮辱我。 她也说,我爱的人也是,他从小就瞧不起我,他谁也瞧不起。 他说,你真可怜。 她说,你不可怜吗? 他说,我爱的人以前爱过我的。 她说,你别骗自己了,他没有。 他说,他有。 她说,那你哭什么? 他说,你又哭什么?你这么美,不要哭了,会有人爱你的。 她抱住他,说,你也很英俊,会有人爱你,不如就我来爱你好吗? 那一个金桂飘香的夜晚,她有了一个他的孩子。 立项会结束后,李铮做了一夜梦,梦里色彩斑斓,光怪陆离 他时而是他自己,时而变成一位女性,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一次,假如他是女性会怎么样。 至少在梦里,他当一名女性,得到了一点幸福。 李隐璞是位行动派,立项会后就大刀阔斧地做起事来。 资金就位,剧本动工,就连做背景的四合院都靠着多年友情借来了。 演员待定。 从一月份婚礼后,一直到四月,简小楼都没有出来工作,也没有正经工作找他,只是偶尔为官方交流活动站台。 就连李隐璞都说起了风凉话:“这小孩干什么的?就是个吉祥物吗?一个电影演员,怎么每天不做正经事?” 他知道并接受李铮的性向后,对宁晓妍也感到抱歉,还没找到机会当面向宁晓妍赔不是,她就被曝出了未婚先孕。 那他自然会这么想:万幸儿子是gay,不然当真娶了这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人做老婆,那还得了? 李铮道:“他演技是很好的,有天分,认真好学,还肯吃苦。其实咱们这部戏的男一号,他就能演。” 李隐璞不置可否,道:“你操心别人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你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男孩,她帮你留意下。” 李铮:“……” “还有就是,我跟你妈打听过了,英国和比利时代孕是合法的,你先去生个小孩。”李隐璞又说,“你愿意找谁谈恋爱都行,找几个都行,我们以后都不管你。” 李铮拒绝道:“你们实在想要,趁还能生,自己生吧。这事不要谈,和合法不合法没关系,我很讨厌小孩,绝不做父亲,别逼我。” 李隐璞听他这样说,也只得作罢。 “找他试镜一下,”李铮道,“他可以。” 李隐璞很怀疑他的动机是为了给宁晓妍难堪,说:“人家不会来的。” 李铮早就考虑过了被拒绝的可能,说:“别说是我的主意,也不是你的,就说是吴桐推荐了他,再和他说,选他是为了官方利好,为了海外渠道。他会来的,这么久没戏演,再不演他就疯了。” 春末时,简小楼接演了由李隐璞投资的新戏,一个发生在北京四合院里的故事。 主创全体提前住进四合院里,体会真实情境,利于之后的创作和表演。 稍晚一步,《秦始皇》征战戛纳的消息传来,“简华”这个名字迎来了演员生涯的第一层镀金。 先前一直在观望的其他人大跌眼镜,纷纷后悔没有抢在李隐璞前面下手。 简小楼和李铮再次见面,隔着院子做了对门邻居。 谁也不同谁说话,宛如一对陌生人。 第四十章 天桥儿 剧组里大家都知道李铮和简小楼是认识的,上部戏在一个剧组待过, 还都有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学习经历。 李铮待人温和, 没有高知和少爷架子, 简小楼虽不太主动和人搭话, 但对同事们也都客客气气。 但他俩表现得如此陌生, 加上个别人听说过一点宁晓妍和李铮的“竹马”传闻,也没人不识趣地非要问个究竟。 剧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为这部影片要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老北京的故事,原著小说中的对白就完全是京片子,为了翻拍电影的整体风格更加统一,也要求全体演员们都要用北京话来进行表演。 原则上尽量不使用配音——非原声出演,不能送选电影节演员奖项。 李隐璞虽然没有从影,在时代变革中下海做了李铮奶奶口中“投机倒把的奸商”,但还是有着电影世家子弟的自觉, 商业成功和冲奖资质一样都不能少。 已经确定出演的其他数位演员们,在语言方面的问题都不太大, 有的是本来就很会说京片子, 有的是台词比较少,多加练习也好过关。 只有简小楼。 他是男主角,台词很多,他自己也没有过接触京腔的生活环境, 就面临着比较大的困难。 搬进四合院以后, 剧组请了语言老师专门教他,还要走出院子去,在周边走街串巷体验胡同风情, 老北京胡同里常年生活的居民自有一种气质独特的“飒”,这个靠硬生生去演,很难演得出那种神韵,需要多听多看多体验,让自己尽可能地与周边邻居、与这个环境融合起来。 这些东西对简小楼来说,都不简单。 他不像剧组其他人,对这种文化或多或少有一定了解,他是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对他是个全新的世界,陌生的文化体系。 可是就如李铮对他的期许一样,他在表演这件事上,不会令人失望。 搬进院子一周后,他就已经能有模有样地和同事邻居们用京腔问好,平翘舌分得明明白白,只要别跟他说长句子,就不会露馅,他使用儿化音还不够灵活,有些京味特殊用语的轻重音要落在哪儿,暂时还没能搞得很清楚。 午饭时,院子里摆上几个大号保温桶,众人自己拿着快餐杯去盛饭,天气不冷,好几位都直接就在院子里边吃边聊,就像四合院常见的生活情景。 这样的时刻,李铮总是不在的,他总是盛了饭就回自己房间去。别人只以为他是不习惯,比较讲究。 他是怕自己在,简小楼就要躲回房里。他希望简小楼和别人多接触,多聊天,多笑,开开心心地待在这个小集体里。 今天又是如此,他回到房里,随便吃了点饭,就点了根烟,隔着窗听外面的交谈。 “小简真厉害。”有同事说,“这才几天,都听不出来你是个外国人了。” 简小楼道:“我不是外国人儿,我是中国人儿。” 李铮在房间里露出笑来。 同事们也一阵笑,有纠正简小楼的,告诉他这里的儿化音没必要。 简小楼道:“得嘞,我记住了,谢谢老几位。” 李铮笑得拿不稳烟,差点烫到自己,手忙脚乱掸了烟灰。 教简小楼的语言老师道:“小简舌头灵得很,这什么儿化音,平舌翘舌,一纠正马上就会了,还没教过这么省事儿的学生。” “我以前学过一点……”简小楼又重新说了一遍,“一点儿,er。” 李铮心说,是,是学过一点儿。 去年春,他们刚刚开始热恋,只要回到家,简小楼就粘着他,他走到哪里,简小楼就跟到哪里。 他接寻常电话,会发现简小楼偷偷拿起分机听他讲电话,他关着书房门写剧本,简小楼推着一条门缝偷偷看他,就连他去洗手间小解,简小楼都要在门外等着。 他:??? 一边疑惑一边又很受用就是了,这种一直被爱慕眼光追随着的感觉。 他趁简小楼开冰箱拿零食,飞速上楼,简小楼一扭头发现了,果然也飞速追上来。 在楼梯转角,简小楼被等在那里的李铮一把抱住,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马上笑了,说:“你在逗我玩吗?你怎么这么可爱?” 李铮道:“你才可爱,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简小楼否认说:“我才没有跟着你,我不能上楼吗?” 李铮道:“没有跟着我吗?” 他拦腰抱起简小楼,把人放在楼梯扶手上,作势要松手,就让简小楼这么顺着滑下去,他有时候下楼会直接这样滑一下,简小楼说过看他滑很酷,可自己不敢。 简小楼马上抱住他承认道:“有,有有有,你别放开我,我害怕。” 李铮把他抱下来,道:“跟着我做什么?这么粘人。” 简小楼道:“我想知道我看不到你的时间,你都在做什么,以前就很想知道,没人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会变成另一个人。” 李铮好笑道:“你以为我是超人吗?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超人,我才没有那么傻。”简小楼解释说,“是因为你太完美了,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总是这么完美。” 李铮:“……” 简小楼踮起脚尖来亲了亲他,仰着脸,很崇拜地说:“很奇怪,太奇怪了,你好像真的就是这么完美,比以前更完美了。” 李铮心说,这人一定是个什么妖精变的吧,怎么能说出来这样蛊惑迷人的话。 “但是我听到你在电话里对你妈妈说,”简小楼笑起来,夸张地学他说话,“每天上班好烦啊,加班也好累啊,人为什么要工作?真想回家做米虫。” 李铮:“……” 简小楼道:“你还让我好好学习,认真准备考试,将来好好工作,结果你自己就想回家做米虫,你真是……天儿桥的把式,光说不练。” 这歇后语,是春节时唐人街花灯会,有猜谜游戏,贴了这个一句,被他学会了,早想用用,终于用上了。 李铮被他逗得直笑,说:“不是天儿桥,是天桥儿。” 简小楼学着说:“天儿桥儿……天桥er……桥e……我不会。” 李铮要乐疯了,道:“我猜是你舌头有毛病,张嘴让我瞧瞧。” 他捏着简小楼的下巴,装模作样朝简小楼嘴巴里看,齿如洁白编贝,舌尖粉得让他止不住心脏乱跳。 “你舌头有点短。”李铮胡说八道,说,“是不是潮州人舌头都短?” 简小楼激烈反对:“才不是,我爸能舔到自己的鼻子。” 李铮道:“你不能吗?” 简小楼道:“我不能,我鼻子太高了。” 李铮道:“你试试,我看下。” 简小楼不愿意,说:“难看死了。” 李铮道:“你偷听我打电话,还偷听我上洗手间,我只想看这个你都不行?你是不是太小气了?以后我想看别的你也不给看吗?” 到这里,简小楼哪还听不出他是在调情,脸和耳朵都有点红,犹豫了下,伸出舌头来试着朝上舔了舔,是真的舔不到,他鼻子长得很好,鼻梁笔挺,鼻尖高耸。 他觉得这么做很难看,试了下就马上要缩回来,被李铮掐着下巴,吻了上来,未及缩回去的舌尖也被李铮含着轻咬。 李铮把他压在楼梯转角的扶手上,他整个人被吻得发抖,又怕真摔下去,两手不由自主地圈住李铮的脖子。 间隙里,李铮放开他,轻声道:“天桥儿。” 他双眼迷茫,有点缺氧的微喘,问:“嗯?” 李铮又吻他,笑着说:“说对才能放过你。” 他只好说了一遍:“天桥……er。” 李铮道:“不对。” 简小楼:“……” 李铮吻他的力度越发激烈,他后背抵在扶手上,被硌得不舒服,但其他观感又太舒服,他矛盾地轻推了下李铮,停下,再推推,又停下,最后放弃了,纵溺在这缠绵的亲吻里。 “天桥儿。”但李铮又来教他。 他急着接吻,不高兴地学了一遍,儿化音念得生硬。 李铮道:“怎么还不会?要什么时候说对了,什么时候才能停。” 简小楼蹭他,猫一样,气声说:“这怎么行?” 李铮道:“要我多给你几次机会?” 简小楼说:“不是几次,是我永远不想说对。” 这个小坏蛋,那天后来还是学会了儿化音,他说得很好,非常好。 在四合院里住满半个月时,下了今年第一场毛毛春雨,而后这个春天就淅淅沥沥,雨水绵绵不绝。 这天早上,李铮起得比往常早了半小时,抽着烟到院子角落的厕所去。 在厕所狭窄的出入口遇到了简小楼。 简小楼端着一个痰盂,嘴里念念有词。 两人走了个对脸,同时一愣。 李铮意识到,也许简小楼平时都是特意很早起床,为了避开这种尴尬的遇见。 “怎么……”他很久没有和简小楼说过话,喉咙干得要命,烟味也涩得呛人,说,“没打伞?” 简小楼:“……” 李铮只好笑一下,侧身让他先走。 他从李铮面前经过,李铮道:“是 ‘痰盂儿’。” 简小楼没停顿,应了声:“嗯。”便径直离开了。 这只是个破冰的开始。 李铮很后悔有这个开始,他控制不住想马上就有第二次,想和简小楼说句话,想再听简小楼对他说句话。 但他知道这不对,不能,不可以。 他知道自己没放下,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到了那天,简小楼被带泥的雨水弄脏了裤子,一个人端着盆子在院中公用水池前手洗。 他没有生活助理,刚搬来那天分明是有一个的,第二天就走了,大概是发现别人都没有,不想搞特殊,怕人以为他摆谱。 但他哪里会洗衣服?从小在家里不做家务,在纽约的家里各种电器倒是齐全,他连烘干机都不会用,上一个《秦始皇》剧组,酒店也提供洗衣服务。 李铮隔着窗看他在那里洗得愁眉苦脸,脸盆里的泡多到足够洗十几件衣服,到底是放了多少洗衣粉? 他洗完了,把裤子搭在晾衣绳上,晾衣绳被压得塌下去,朝下滴的水比夏天的暴雨还大。他根本就没拧。 等一起聊天的编剧们散了,说要集体出去遛弯,其实就是想去喝点。 李铮说懒得动,别人都走了。 过了会儿,他看院子里没了人,才叼着烟出来,把那还沾着洗衣粉泡的裤子摘下来,重新用清水摆了几次,再晾上去。 转身要回去,简小楼在自己的门口看他。 “我看你没洗干净,”李铮尽量镇定地说,“顺手的事。” 简小楼用京腔道:“我谢谢您。” 李铮:“……” 简小楼又回自己房间去了,还把门关上,门上玻璃窗贴着旧年的挂历画,恰是一张四月,盛开的杏花。 李铮站在原处,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上前去,没敲门,站在门外,仔细看了那张泛黄的杏花。 他看了很久,始终没有出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个春天的傍晚,普普通通的傍晚。 在这个一九九八年的春日,微雨的傍晚。 李铮安静地凝望着一枝旧挂历上的杏花,第不知多少次在心中默念,放下吧,不要再打扰他,也不要再折磨自己。 但杏花下那扇他以为早已关闭的门,却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第四十一章 叛徒 在说过“分手费”这一节后,李铮就不愿再对南山透露更多, 再说下去, 他刻意隐去的那些真实信息, 很容易就会被猜到。 而南山已然受到了很大冲击。 “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这么冲动不讲理, 伤起人来还真是……真有你的。”他很意外地表达了一点点失望, 说,“我本来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这么天然渣的时期。” 实际上每个人在不够懂事的年纪,总会为了爱情做出一些缺乏逻辑的举动,伤人伤己,或者天然性地渣别人,或者天然性地被别人渣。 南山以为李铮不会。 这倒不是他对李铮开了滤镜,而是当下的李铮给所有人的感觉, 就是天生温柔强大,一位成熟男性可以有的优质特点他几乎都有, 接近完美的一个男人。 李铮却道:“是你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我,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情人。我在恋爱里是个会被爱人唾弃的坏家伙,很讨人厌。” 南山好奇道:“你知道我以为的你是什么样?” 李铮道:“大概,和你的初恋有相似之处?” 尽管南山没有详细说过,但显然他的择偶标准始终都是类似的几点, 比他年长, 性情柔和,甚至可能他的五六七八位前任,在外表都有类同之处也未可知。 当事人顿时变脸, 说:“李叔叔,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会对初恋念念不忘。” 李铮只是随口说了心中所想,并不坚持这个观点,随即便委婉地退让道:“也许吧。” 但南山万万没想到会被李叔叔这般扎心一刀,气愤之余,也急于辩解,至于是辩解给李铮听,还是辩解给自己听,就很难讲。 “我和你说过他是怎么背叛我的,”他言之凿凿地说,“我现在想起这个人,只有厌恶和仇恨。这么说吧,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当时为什么会对Lou那么残忍,不就是因为你认定他背叛了你吗?只是你们那是一场乌龙误会,而我这段故事里没有误会,我就是倒霉爱错了人。” 李铮:“……好吧。” 南山:“……”李铮用长辈安抚的口吻道:“放轻松,都已经过去了。” 南山倒了杯水给自己,神情落寞地一饮而尽,如果不是在上班,他需要马上喝杯烈酒。 这段时间他被李铮接连拒绝过几次,也从未露出过这种表情。 他年轻英俊,性情跳脱,热衷于恋爱,大胆追求每一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对象,可是“一见倾心”,果真如此轻易地就会发生吗? 甚至他表白时总要以“婚姻”或“白首”为约定,看似破釜沉舟,可为何次次都走不到最后?又是否果真如他所说,仅仅是安全感不够造成的遗憾分手? 李铮从始至终就看穿了他,才会无谓地拒绝他,还大方和他聊自己的情感经历,全是因为,李叔叔从没把他的“喜欢”当真过。 南山:“……” 他在李铮倾诉时是个好听众,作为投桃报李,李铮开解他道:“人是感情动物,对第一个真心爱过的恋人总是难以忘怀,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念念不忘是本能驱动的情感,承认这点并不丢人。” “不是丢人的问题。”南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坦诚说,“被真心爱过的人背叛,这种感受我终生都忘不了,不夸张地说,我的人生被他毁了大半,后来谈的每次恋爱,我明明也都很努力,总是没有好结果,就那种……我会没事找事,无中生有地指责对方,时刻都有对方会背叛我的危机感。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没办法克服。” 李铮想到了什么,缓缓道:“我明白。” 南山道:“你不明白,你的Lou没有真的背叛你,你已经被真相救赎了,你还能相信有人会不离不弃地爱你,你可是刚刚才接受了一段和简男神的新恋情。我已经很难做到去相信别人……” 说到这里,他话音戛然而止,站起身,因为接到了耳机里的访客提醒,他诧异地问李铮:“有访客吗?是预约过的?” 但除了送简华去机场,李铮没有任何其他安排,也没约人见面。 他就准备从机场回来,安安静静地享受半日相思。 今天这份相思,和往日再也不同了。 访客是简宁川。 他戴着防霾口罩,一手提了一篮子水果,一手抱着一捧花,像是来慰问。 南山把他接引了进来。 他好奇地看南山,问:“你新来的?” 南山对这位只露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帅哥也有点好奇,礼貌地给他看自己胸口的名牌,道:“来了也一个多月了。小心台阶,这边请。” 简宁川道:“没事,摔不着,我对这院子熟得很,这阵有点忙,才没来。” 南山:“……川川?” 简宁川大惊道:“你认识我?我红到这种程度了!” 南山道:“前几天李先生给你送过花,花是我选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简宁川尴尬起来,说,“那个……花很新鲜,谢谢。” 南山打帘子把他让进门,听他进去就叫一声:“干爹!想我了吗?” 南山:……干爹? 他站在门口屏风边上,边暗中观察,边等吩咐。 李铮也诧异于简宁川的突然到来,说:“怎么没说一声就来了?今天不是还要排练?” “我排练完了顺便来看看你,”简宁川来意叵测,卡着时间等简华航班起飞以后才跑来,他把水果朝桌上一丢,花塞给李铮,笑嘻嘻地说,“给你个惊喜不好吗?” 李铮抱着花,笑了说:“好当然是好……你去哪儿?” 简宁川跑到里面李铮的卧室里,意图想发现什么,但今天已经做过房间服务,该收拾的都收拾过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参观一下,看看这一晚上十几万的客房什么样!回去好跟同学吹牛!”他胡说八道瞎嚷嚷,在房间里四处乱看,床头垃圾篓里都没忘了看一遍。 ——他爸那个绝世渣攻!住这里好几天!是不是和干爹开过车了?天啊!怎么会有这么渣的攻?! 脑补能力超群的简宁川一无所获,但这不妨碍他继续认定简华是个又跑来抹布深情干爹的渣渣。 他悻悻地从房间里面出来,看到茶几上放着两个茶杯,大怒道:“他走前还和你喝茶?他怎么在这里过得这么悠闲自在,你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收了签名照以后,两人关系不是得到了缓和?这又是怎么了?李铮莫名其妙,说:“是我和南山刚才在聊天。” 简宁川看向南山,顺手把口罩摘了。 南山:……咦?有点眼熟? 简宁川看看小狼狗一样的帅管家,又看看李铮,心想,哇!可!年下好嗑。 “你们在聊什么?”他马上把渣攻亲爸抛在脑后,自来熟地对南山露出卖萌笑脸,问,“跟我也说说呀。” 李铮说:“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简宁川说:“因为我是个好奇宝宝。” 南山终于确定他是像谁,再度瞳孔地震:……卧槽!!! “我们刚才在聊,”李铮自然不会照实说,只道,“一个故事。” 简宁川问:“是剧本吗?” 李铮道:“差不多吧。” 简宁川很怀疑,又看南山,南山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问:“哦,是什么故事?我也想听。” 李铮想了想,告诉他:“是说,一个人在恋爱里遭遇欺骗或背叛,是不是会摧毁他对爱情的信心。” 简宁川:“……” 李铮想暗示的是,经纪人很有可能就是在欺骗简宁川的感情,如果未来注定会受伤,希望他不要伤太深。 但简宁川想到的则是,惹!我的辣鸡爸爸!又对干爹做了什么? 南山想,谁能告诉我,这个小帅哥和简男神是什么关系?太像了吧! 李铮道:“我和管家观点不同,我的观点是不会,遇人不淑是不幸,但错不在己,人生漫长,还是要抓住重新开始、修正bug的机会,你说呢?” “要我说,”简宁川心想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毫不留情道,“那我站管家,放弃吧,都知道对方是个混蛋了,干吗还要爱他?” 南山小声:“就是。” 李铮想说的是经纪人,道:“不是说还要不要继续爱这个混蛋,问题的关键也不在这混蛋身上,主要是在你自己的想法。” 简宁川说的是他爸爸,道:“对啊,我们现在就是说我对这个混蛋的想法,他能背叛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没隔空取他狗头那是因为我是守法公民,还要继续爱他?反正我不会。管家帅哥,你说呢?” 南山说的是自己的初恋:“我也不会。” 李铮:“……” 三个人心思各异,还聊到了一起,非常神奇。 但这种二对一的压倒性局面,以及这个话题。 让李铮的情绪不经意地变得焦灼。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这是第二次了,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记忆中简小楼那天穿了件黑色风衣,拖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来向他和襁褓里的简宁川告别,要回美国去,是做出了一副永别的姿态。 “你还会回来吗?”他问。 “看心情。”简小楼道。 “是心情好会回来,还是不好,才会回来?”他又问。 “你没明白,是看你的心情。”简小楼嘲讽道,“等你心情好了,我就会回来,我不会让你心情好下去,我要常常提醒你,你没有资格快乐。” 李铮点了点头。 他没有和简小楼说,只有你回来,我才能快乐得起来。 那次,简小楼走了三年多。 后来,三年又三年。 他已经等了二十年,才等来了几天温存,和即将重新燃烧起来的爱与命运。 此时面对简宁川和南山,两人都在说,他们绝不会继续爱一个有过前科的,叛徒。 是吗?是么。 “背叛不一定是出于他的本意,”李铮以一种近乎忏悔的态度,小心地与两个年轻人分辩道,“人这一生要面对很多无奈的选择,当时当刻没有选择为爱情孤注一掷、抛下一切,不代表他最爱的不是你,也许只是在当时,他不能只为你和你们的爱情活着。当然,任何背叛都不值得同情和理解,他的确是有罪的。” 南山:“……” 简宁川不明白干爹为什么这么死心眼,总是要替他爸爸辩解,很是痛心地说:“那与其替他找借口,为什么不能换个人爱呢?” 李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已经说得太多了。 南山道:“换过几个,都不行。” 简宁川疑惑道:“为什么不行?” “说不清楚,”南山道,“就……爱不动吧,最后总是很奇葩地分手了。” 干爹和别人恋爱过?!简宁川更加疑惑:“啊?你怎么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南山理所当然道:“是在说我的事,我当然知道了。” 简宁川:“???” 南山见缝插针地八卦:“有人说过,你和简男神长得很像吗?就那个,简华男神。” 简宁川当场翻脸:“不像,我比他帅多了。” 南山意味深长地:“喔——” 简宁川眯眼看他,说:“我今晚要住在这里,需要登记吗?” “你不回学校了?”李铮道,“怎么突然想住这里?” 简宁川拇指食指摩挲自己的下巴,小脸上做出刻意猥琐的表情,说:“我要检查检查你。” 李铮:“……” 南山的表情诡异到了极点。 所以是简男神父子两个都和李叔叔…… 这是什么贵圈真乱的惊天大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评论区祥和了很多,我也得以在祥和的氛围里,来说几句文以外、但与文有关的话。 这个故事采用了一个比较特别的顺序来讲,内核相对当代网文环境来说也比较激烈狗血,引发不同看法的讨论属实正常,但是每个人对文字的理解和触觉是不同的,我个人建议是相信自己对人物和情节最直接的感受,还是不要被其他读者的评论过多地影响。 我这个讲故事的人也是一样,要怎么讲以及讲什么,不会因任何外力而改变。 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对人物和情节的讨论,一个被讲出来的故事,不应属于作者,它属于所有见证者。 第四十二章 彩虹 简宁川这晚当真留宿在了李铮这里。 十点多,李铮见他进了客房去还关上门, 以为他要睡那间, 没想到过了二十几分钟, 他又欢快地跑来宣布:“我要和你一起睡!” 那二十几分钟, 他只是躲在客房里和经纪人打了通睡前电话。 李铮刚洗过澡, 准备就寝,拒绝道:“多大了?自己睡。” 他不常到户外,运动健身也多选择室内项目,不太接受日晒,常年保持着偏白但健康的肤色,眉毛浓淡适中,墨瞳朱唇,左眼下一颗细小如针尖的淡痣, 此时穿了那件黑色绸缎暗纹绣花的睡袍,领口袖口的滚边和系带都是暗红色, 衬得他愈发如玉似锦。 简宁川阅文无数, 看过千百个温润受,无论古风还是现代,感觉统统都能代入李铮的脸。 他蹦跳着上床,跪在床尾垫上, 真情实感地赞美道:“干爹, 你真的好好看啊。” 李铮道:“不要撒娇,去对门,自己睡。” 简宁川向前一趴, 无骨动物一样赖在这张床上,道:“哎呀,我摔倒了,走不了了。” 李铮:“……” 简宁川下巴支起来,像条蛇一样往前蠕动几下,说:“我不要睡那个房间,一点人气没有,我要跟你睡。” 李铮道:“不行,你睡着了跟匹尥蹶子的马一样爱踢人。” 简宁川喊冤道:“你说的那都是我小时候,我现在睡觉很老实的,保证不会踢你。” 他边说边忽闪一双大眼睛,还嘟起脸颊来,拼命卖萌。 李铮败下阵来,道:“你可以睡这里,但是……” “哇哈哈哈哈哈哈!”简宁川一骨碌滚到一旁,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 李铮条件反射一样起身下床,马上意识到这举动过激,又很勉强地在窗边坐下。 简宁川:“……” 李铮:“……” 简宁川有些难过,怀念地说:“干爹,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李铮道:“你长大了。” “只是因为我长大了吗?”简宁川道,“我是儿子又不是女儿,为什么从我六年级起,你就不让我跟你睡了?” 李铮:“……” 简宁川侧着趴在枕头上,忽而道:“是我爸不让,对吗?” 这不是他的猜测,是他的记忆。 小学六年级的寒假。 春节前几日,简华来了中国,那次给他带了很多礼物,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他那时候已不像小时候,还对这个爸爸充满好奇和新鲜感,相反,他已经很讨厌这个人,对这人带来的礼物也不屑一顾,甚至都不想和这人多说一句话。 但他能感觉到,干爹是高兴的,早在几天前得知这人要来,干爹就一直处在十分积极和期待的状态里。 天气原因,航班在首都机场无法顺利降落,备降东京后,简华到北京的时间比原定推迟了近十五个小时。 因为简华要来,李铮从早等到晚,什么也没做,也不像往常一样,督促简宁川去做“正经事”。 简宁川那天该完成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钢琴老师也提前收到通知今天不必来,这名六年级小学生脱缰小野马,打游戏、看漫画、看电视、和隔壁小孩玩滑板、和隔壁小孩及更隔壁小孩玩过家家,一整天下来,几乎玩疯了。 到了很晚,简华还没到。 小学生习惯每天九点半睡觉,白天玩一整天更是困得比平时还早,他向干爹说自己不想等了,想睡觉。 那时他还是和干爹一起睡,睡前的习惯是关灯后聊几句天。 聊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对方又做了什么,总结一天中有趣的回忆和体会,然后互道晚安。 在快乐的一天结尾处,他们会分享对彼此如常的爱,再一起入睡。 今天也是这样,只是干爹还要再继续等下去,他躺进被子里,单方面向干爹总结自己的一天,最后说结论:“我发现,一直玩也很累。” 干爹说:“一直工作和学习也很累,所以我们提倡劳逸结合。” 简宁川问:“干爹,一直等待,也会累吗?” 干爹忽然间沉默。 简宁川道:“我玩了一天,你等了一天,我们谁比较累?” 干爹静了片刻,才道:“我想,是你。” 简宁川不太同意,说:“上次我等同学去游乐场,他迟到了好久,我觉得等人好累好无聊啊,我再也不想等任何人了。” 干爹道:“但有些时候,等待并不总是一件疲累的事。” 简宁川问:“什么时候呢?” 干爹道:“当你等的,是你心中最珍贵的人和事。” 简宁川似懂非懂,表白道:“那我知道了,如果等的是干爹,我就不会累了。” 干爹在他额头吻了吻,说:“你也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晚安。” 他抓着干爹的衣角,道:“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吗?” 他闭上眼睛,干爹在他旁边靠着床头,也假寐起来。 不知多久,他手里捏着的布料被抽走,他醒了,看到干爹向外走的背影,模模糊糊还看到门口有个穿着大衣的身影。 是那个讨人厌的爸爸! 简宁川忙迅速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他可不想和这个人打招呼。 干爹出去后,还把房门轻轻关上。 房门关上的过程里,简宁川就听到他爸用非常讨人厌的语气说:“你怎么和简宁川睡在一起?” 房门关上,干爹很轻的说了句什么,简宁川听不清楚,但他爸爸又说了句:“他十三岁了!” 要过完春节才勉强算十三岁的简宁川,轻手轻脚爬起来,到门边,贴在门上听这两个大人究竟在说什么。 干爹声音很轻:“他睡着了,我们到楼下说。” 他爸爸却不依不饶,声音也并没有变很小:“这是我的房子,我喜欢在哪里说就在哪里说。” 干爹:“你吵醒他,他会哭的。” 爸爸:“让他哭好了,十三岁的男生还这么喜欢哭,他是迪士尼公主吗?” 干爹:“至少别在他门口说,好吗?” 也许干爹是伸手要拉爸爸走开,爸爸的反应非常激烈:“你别碰我!” 外面安静了下来。简宁川还以为他们走了,想打开门看一看。 但他的手刚碰到门锁,马上因门外重新响起的说话声而停了下来。 他听到他的爸爸对干爹说:“你离简宁川也远一点,别忘了你是个天生的变态。” 简宁川:……为什么要骂干爹?! 干爹就只是说:“好。可以走了吗?” 爸爸:“不可以,你让我走我就走吗?我不会再听你的安排。” 干爹:“那你想怎么样?一定要把川川吵醒才罢休?” 爸爸:“吵醒他怎么了?他少睡一觉能怎么样?” 干爹:“你……是不是现在就想见见他?” 爸爸:“……” 简宁川马上跑回床上,假装睡着的样子。 房门开,走廊里的灯光照了进来,他感觉到了,很短的时间,门又关上。 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在看过他以后,干爹和爸爸都走了。 从那天起,他撒泼打滚卖萌都不管用,干爹再也不陪他一起睡了。 但现在,李铮却对他说:“和你爸没关系,你长大了,又是男孩子,总不能一直和大人睡到成年吧?” 简宁川道:“倒也是,我又不是迪士尼公主。” 李铮诧异地看他。 他假装什么也没说,岔话题道:“这几天,我爸在这儿都干什么了?” 李铮道:“没干什么,下下棋,喝喝茶。” 简宁川道:“他为什么老是来烦你?” 李铮:“……” 简宁川道:“别说是因为我才来的,我十二岁都不需要他,二十岁就更不需要。” 李铮道:“他……是休假,来中国玩。” “这样吗?”简宁川道,“干爹,我们以后不要理他了,好不好?” 李铮:“……” 简宁川一大堆难听话在脑海中盘旋,还是选了尽可能不刺痛李铮的方式,说:“其实他有老婆有孩子,他也不需要我们两个啊。我看他每次休假无聊了,就想起你,过来玩几天,玩够了又回去过他自己的生活,这算什么?” ——爸爸有自己的家庭,只把干爹当舔狗,干爹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一心痴恋渣男,替渣攻无偿养儿子,还总要被渣攻侮辱和欺负……搞不好还有什么强.制爱情节!啊!不能继续脑补了,这要真是本耽美小说,这个设定能在雷文吐槽中杀出一片血路,牢牢占据年度榜首。 李铮哪里想得到,常年浸淫耽美文学的小孩脑子里想出些什么鬼东西。 “等电影节颁奖礼结束,我去美国有点事。”他谨慎地向简宁川道,“到时候你也放寒假了,要和我一起去吗?你也很久没见成成了。” 简宁川:“……我才不去。” 成成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两岁多,他还是小时候去美国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去,十几年没见了。 “他现在好点了吗?”他问李铮。 “很健康,长得比你还高,也很帅……我也两年多没见过他了。”李铮道。 “到时候你给我发视频,让我看看他吧。”简宁川手指顺着床头的雕花纹路画了几下,心情一下变得非常差,道,“不聊了,我想睡了。” 他拉高被子蒙着头,不想说话了。 李铮也不再出声,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帘走神。 简宁川在没见过成成以前,有点讨厌这个弟弟,把爸爸总是不来中国看他,归咎于爸爸更爱弟弟,他那时对“爸爸”的存在,还有着小男孩天然的崇拜、好奇和爱,理所当然对弟弟就有了含着孩童式妒忌的不满。 见面时,他满七岁,成成还不到五岁,表现却远远不同于其他同龄已经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简宁川那时候还不太明白,只觉得这弟弟怎么傻乎乎的?在那家里住了几天后,他才从继母口中得知,他这个叫成成的弟弟,是个智障儿。 但这毛病并非天生,是三岁多发生了意外,脑部受损,才导致智力发育迟缓,前不久才确诊。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直到他七岁,爸爸才第一次带他到美国的家,还表现出想让他留在这里生活的意愿。 因为大号废了,才想起了他这个备用号。 春节都没过完,他就闹着要回中国的家,还和爸爸爆发了数次大吵架,中英文对吵,互相听不懂,吵不出输赢。 他把爸爸正在看的剧本撕碎,爸爸摔了他和成成一起拼的乐高,他把爸爸电脑里的游戏删档,爸爸把他写好的作业扔进壁炉里。 这场战争最后还是他赢了,他把爸爸书桌上的相框砸了,还把里面的照片撕成两半。 爸爸把他送回了中国,送回了干爹身边,到他上高中前,再也没提过让他去美国。 他想着这些事,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境来袭之前,他依稀想起,那张被他七岁时撕成两半的照片,似乎是干爹和爸爸的一张合影,胶片年代的照片,很旧,很旧。 那是在纽约市华盛顿广场公园的喷泉前,阳光在喷泉水雾中折射出一道盛大的彩虹,照片里对着镜头畅怀大笑的两个人,还很年轻,很年轻。 第四十三章 通知 待简宁川沉沉地睡着,李铮才关掉灯, 从主卧出来, 独自进了对面客房, 打算在那里睡一晚。 简华搭乘的航班要到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才能到。 犹豫了数分钟, 李铮给久未联络的简太太打去了一通电话。 这位名义上的简太太姓毕, 闺名芳晨,在做简太太之前,也是一名中国电影演员。 她远不如宁晓妍名气那么大,但也不是无名小卒,原本是芭蕾舞演员出身,机缘巧合拍了部芭蕾舞题材的文艺片,从此转行做了电影演员。 李铮和她关系一向算好,在她还不是简太太时, 就有过人际上的交集,并且两人还是苏州同乡。 她刚做简太太那一年, 时常给李铮打越洋电话, 多半是吐槽简华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说些“我想不到他私底下是这个样子,怪只怪我鬼迷心窍,只晓得他好漂亮, 一早晓得他一天到晚阴森森, 我才不会对他有这一点点心动”之类的话。 但李铮知道她话里的夸张成分,无非是想叫他安心,表明她和简华之间并无僭越的举动行为。 简华说要结婚的时候, 她眼中闪动的少女情愫激荡热烈,又怎么可能只是“一点点心动”? 果然那种电话,也只在她刚到美国的一年多,后来便渐渐少了,渐渐不再打来。 再后来,她不声不响做了试管,生下了一个男孩。 东八区是早上,毕芳晨正在吃早饭。 “今早起得好早,到Costco买了好些高热量食物,”她在那头笑着对李铮讲,“今天是cheat day。” 李铮也笑道:“辛苦了,其实也没有必要对自己这样严苛,你现在和我刚认识你时没有区别。” 毕芳晨大笑道:“我才不信你,你这吃了保鲜剂的神仙,别想骗我们凡人。” 她随即道:“不严苛不行,我可不想把那些漂亮的婚纱撑坏。” 李铮意外道:“已经……确定婚礼时间了吗?” 毕芳晨道:“对,下年八月初,希望到时你能有时间来。” 李铮道:“应该没有问题。恭喜,恭喜。” 毕芳晨道:“我也该恭喜你,这么多年,终于能对你说这两个字。” 李铮莞尔道:“谢谢。” 毕芳晨笑起来,说:“他终于肯放过你,也肯放过他自己了,我真心为你们高兴。” 李铮不太想与她谈论这些,只道:“圣诞前我会去纽约,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当然有空!”毕芳晨道,“你想见我,就是世界末日、刀山火海,我也一定会去赴你的约。” 李铮失笑道:“倒也不必这样夸张。” 毕芳晨道:“不是夸张。” 她换了副郑重的语气,说:“李铮,是我对不起你,我有许多不应该……总之有任何你想我为你做的事,我随时乐意为你效劳。” 李铮顿了一顿,才道:“都过去了,祝贺你找到了幸福。” 如果说李铮对她没有过一丝怨怼,那是自欺欺人。 可时过境迁,她如今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外人,再去深究她的对错,没有一丝意义。 何况那不是她一个人就能犯下的错。 拍摄四合院故事片《天井》期间,简华和宁晓妍婚变,杀青后便宣布放弃在中国长期发展的计划,回了美国。 那几年的简华,入魔一般,除了拍电影,什么事都不做,没有生活,不参与交际。 据好莱坞媒体所报道,这位华裔演员傲慢自大,话都懒得和别人说。 但因为《秦始皇》获奖无数,正式公映后把简华推到了全世界面前,惊人的表演天赋和浑然天成的观众缘,还是让片约如雪片一样纷至沓来,他再也不是那个没工作坐冷板凳,只能在中国官方活动里当吉祥物的小透明了。 千禧年那一整年,他一口气拍了六部电影,次年换了经纪公司,才被叫停了这种无意义的劳模状态。 他不来中国,也不和李铮联系,李铮偶尔致电,他也只随口说两句就挂,甚至干脆就不接听。 李铮只能通过媒体报道和网络爆料,去看到他一点点的变化和成长。 他长高了一点,也渐渐有了肌肉,从只能接演少年感的角色,到007系列向他投去橄榄枝,他不再是暴雪深夜里无家可归的流浪演员简小楼,他是简华,他在巨星的路上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三年后,他身披荣耀,影帝加身,再次回到了中国,看望被他留在李铮身边的简宁川。 他得意又恶意地告诉李铮,他和他的第二位妻子,共同缔造了一个新生命。 即使知道那是试管而来的小孩,即使知道他没有和毕芳晨发生感情和关系。 他那次走了以后,李铮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整夜失眠,对着电脑敲不出一个有用的字来。 他想他可能要疯了,脑子里跑马灯一样地幻想出简华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场景。 简宁川在楼道里跑来跑去,吵得他头痛欲裂,他拍桌子大声叫阿姨,怒吼道:“能不能把他带去其他地方玩?!” 阿姨匆忙跑来把简宁川带去楼下。 晚饭时,简宁川叫阿姨把儿童椅推到桌子另一头去,也不再撒娇非要李铮喂饭,自己拿着学习筷,笨手笨脚地闷头吃饭,边吃边掉眼泪。 李铮后悔极了,向他道歉,说下午是自己不对,不该发脾气。 简宁川哭着说,你不爱我了吗?那是不是就没有人爱我了? 他长得和简小楼是那样的像。 他这样问着李铮。 简小楼三年多前,也曾问过李铮,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是真的爱我? 到冬天,中文名叫简毕成的男孩出生了。 李铮圣诞夜到了纽约,去看望了毕芳晨,在客厅喝了一杯高度烈酒,在简华房门口,看他打了半局游戏。 简华在霹雳啪嗒敲击键盘打游戏的时候,李铮在想什么呢? 这个房子里,有他爱的人,和这个人的太太、小孩。 他又一次面对了这种情境,又一次。 两个不同的女性,都很漂亮。两个小男孩,都长得很像他们的父亲。 他想,他应该放火烧掉这座房子,他和这个人一起死在这里,让这荒诞无趣的一生,就在这里一边燃烧一边结束,也许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他这样放肆地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转过身,拿了自己的外套,安静地离开。 后来,简华追了出来。 简华说,你没爱过我。 他说,我是没爱“过”你,因为这爱永不会过去。 简华把他推进电梯里,哭着吻他,说要离婚,说什么都不要了,说要他带他走。 那是他们这二十年之中,离幸福最近的一次。 但那次,他们只是摸了摸幸福的影子,没能抓到它。 简小楼是位天生的艺术家,他内心敏感但却单纯,重情感体验,轻人情世故。 他自己永远都像一个小孩子,他不那么清楚一个小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他,绝不是一位好父亲,也没想过要做一位好父亲。 毕芳晨大约想到李铮不会同意,才擅自做了决定,没有知会他,就说动了简小楼去做试管。 因为她有染色体异常的问题,年纪又比李铮还要大上几岁,希望趁身体还行,要一个小孩,将来她独自生活,便能有点寄托。 她那时与简小楼的约定,是等孩子稍大一些,他们就协议离婚,简小楼会支付她和孩子的赡养费,约定的金额足以让她带着小孩也能继续过和“简太太”一样的生活。 那个圣诞夜里,李铮得知这一切,无奈又心知不妥,问简小楼,只是为了和她离婚,就又生一个小孩出来,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简小楼道,你伤心吗? 李铮道,你说呢? 简小楼说,我就知道你会伤心,才答应她的。 如同他前不久对李铮说过的,那时的他,心里根本没有简宁川。 也没有刚出生的成成。 甚至没有“我已经做了爸爸”的概念。 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凌晨两点多,李铮被枕边的手机振动惊醒。 简华从肯尼迪国际机场打来,告诉他:“我落地了。” 李铮道:“我睡着了。” 他开了床头灯,坐起来,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和他一样,不会轻易结束这通电话。 “你怎么睡这么早?”简华道,“都不等我到了再睡,睡觉重要还是我重要?” 李铮笑道:“都半夜两点多了,还不许人睡觉?这么霸道,影帝就可以欺负人了吗?” 简华狂妄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等圣诞时你来了美国,就等着被我欺负吧,我在飞机上想了好多欺负你的办法,每一种都十级恐怖。” “十级恐怖也太恐怖了。”李铮惊叹道,“如果我不去,不是就能躲过了?” 简华:“你……” 李铮接着说,却换了英文:“但我现在就想过去被你欺负。” 他说欺负,用的偏偏是pick on,发音时还故意带了一点暧昧的腔调。 简华笑一声,拆穿他道:“我看你是想来欺负我。” 李铮道:“说得对极了。” 简华问:“你是已经想我了吗?” 李铮道:“是,很想你。” 简华高傲地说:“可是我还没有想你。” 李铮配合地表示疑惑,问:“刚还说在飞机上想要怎么欺负我,那不算吗?” “不算。”简华道,“等我开始想你,会通知你的。” 李铮只得笑道:“好的,我等通知。” 那边一声开车门又关车门的声音。 李铮想问他是否上了接机的车,道:“你……” “嘘,”简华道,“开始了。” 第四十四章 图腾 黑色房车几米外的地方,鲁尼边给家人发了消息, 告知已平安回到美国, 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 防止别人靠近雇主所在的这辆车。 贴身保镖的日常, 是要做到对雇主的私.密行为视而不见。 但简很少如此, 鲁尼刚为他工作的时候,一度以为这位东方血统的影星是否在生理上是有什么问题,既没有情人,也没有奇怪的癖好,和合法妻子的相处也异常冷淡。 直到鲁尼第一次听说李铮这个名字。 他的雇主简先生,每次和李铮通电话过后,都会毫无来由的发脾气,轻则摔东西骂人, 重则对着空气恸哭,有次是酒后, 直哭到缺氧半晕厥, 把鲁尼吓到差点要叫急救。 简先生也并没有生理问题,数次和李铮见面后,回到独处的空间,他会自我纾解。 当然他不会在鲁尼面前做这些, 只是同为男人, 这位保镖对某些事的触觉也会格外敏锐。 可他再见到李铮,还是要对李铮冷嘲热讽,话里话外无事生非。仿佛那个躲起来念着对方名字, 才能最后丢下几团纸巾的男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鲁尼时常觉得他又讨厌,又可怜。 这趟北京之行,也让鲁尼感到很欣慰。 刚刚简先生坐进车里后,瞥了他一眼,保镖先生马上明白,这是让他回避的意思。 其实在从北京飞来纽约的路上,鲁尼就察觉到了一些,简先生一路不睡觉,不知在想些什么,时而会脸颊发红,呼吸声也有明显的频次变化,还调整了几次自己的坐姿。 大家都是成年男人,谁还不懂这是为什么?保镖先生也很想自己的太太。 听筒这边的暧昧声响,飞越山海,远在北京的李铮安静听着。 他会小声赞美,你好性感。 他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对门住着简宁川,他有很严重的父亲包袱。 何况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克制。 但这不妨碍他欣赏大洋彼岸传来的美妙声音,并被巨星诱惑到灵魂出窍。 十八.九岁时的简小楼,在与同性恋人亲密接触一事上,常常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一则确实是有点恐同,二则对性的认知也确实一张白纸。 李铮这位温柔绅士,因此总是不得已,在某些场合要表现得非常无耻,泼皮语言伴随暴君行为,不然随时都有进行不下去的风险。 简小楼曾经对他床上床下的分裂表现做出评价,我好像是同时交了两个男朋友。 但到后来,他和简小楼分开。 世上有了简宁川。 他们又短暂地重新在一起。 那时简小楼二十岁,先是和李铮在四合院里做了一对邻居兼同事,之后他们旧情复燃,白日里衣冠楚楚地一起工作,夜晚或无人时躲在他自己或对门李铮的房间,像一对“偷情”的剧组夫妻。 ——说是偷情并不为过,出于种种考虑,简小楼和宁晓妍已协议离婚的事实尚未公开。 那段时间,从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简小楼,变得怎么样都行。 李铮房间里有张老式写字台,被他当做工作桌用,桌上摞了很多书,常常铺满了杂乱的笔记和手稿。 有个夜晚,剧组同事找他谈事,敲门进来后,见他坐在桌后伏案工作,夸他勤勉,也不多做打扰,寥寥几句说完正事,就告辞而去。 等人走后,简小楼从桌下探出来看看,再伏在李铮膝上大喘气,连声说,好险好险。 李铮摸他汗湿的头发,道,是我好险,你的牙齿都在发抖。 简小楼抬起头,笑着咬合自己的两排皎白牙齿,咬合了三四次,发出意图让李铮后怕的哒哒声响。 他一脸故意调皮的样子,少年脸庞上全然纯真的幼态,和刚才躲进桌下做那种事的诱态,完全判若两人。 李铮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膝上,与他接吻。 那个吻里,有李铮口腔里烟草的味道,还有李铮自己的味道。 直到现在,回想那一天,李铮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人生里竟然也有过这样放浪不羁的时刻,除了爱和欲,世上任何事都不重要。 这与恋人复合又暂别的第一个凌晨,他和简华在电话里聊了很久,话题在煽情热情.色.情之间反复横跳。 一路聊到简华从肯尼迪机场回到位于曼哈顿上东区的家。鲁尼下班回去和家人团聚。 他们也从电话切换去了视频。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和简华挤在摄像头前,男孩好奇地朝这边看,简华说他:“你凑什么热闹?该画的画都画完了?” 男孩道:“我早就画完了。啊!是李爸爸!哈啰,李爸爸!” 李铮对他道:“成成,你好。” 这是简毕成,简华的第二个儿子。 他的五官和简华的相似度,不如简宁川像他们的父亲。 不过也许是因为和简华生活的时间更久,对父亲的喜欢和崇拜也要更多,加上稚童一样的思维方式,让他更热衷于模仿父亲,表情和神态就要比简宁川像得多。 他称呼李铮“李爸爸”,是因为,李铮是“哥哥”的爸爸。 他热情地对李铮挥手,说:“李爸爸,你在哪里?要来我家玩吗?” 李铮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说:“我在中国,过段时间会去。” 成成道:“哥哥也一起来吗?” 李铮道:“他可能没有时间,他要考试了。你最近画了什么画?” 成成开心道:“我带你看看,爸爸,走走走!” 简华举着iPad,被他拉去画室,他向李铮展示他最近的几幅画作。 他在美术上极有天分,对线条和光影的处理,对色彩和结构的感知,没有被停滞发育的智力限制。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是位天生的艺术家。 李铮赞美了他的进步,还与他聊了自己画廊里的新画,再与他约定圣诞见面,又说了几句哄小孩的趣谈。 他才心满意足地和李爸爸告别,同意自己父亲提出的“要和李爸爸单独说话”的需求。 “你真会哄人,”简华回到自己房间,端了杯咖啡,等独处等到不耐烦,偏要讽刺李铮说,“你怎么会这么多花言巧语?” 李铮对他微笑,眼里柔情万千,嘴里却说着无比轻佻的话:“天生如此,不然怎么哄你一次又一次爱上我?” 简华挑刺道:“没哄过别人爱上你吗?” 李铮无辜地说:“别人的事我不清楚,我的恋爱史只与你有关。” 简华喝了咖啡,眼睛从杯子上方望着李铮,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说:“成成跑来要看你,我还以为会看到你什么都没穿,幸灾乐祸等着看你在他面前出丑,你为什么穿着衣服?” 李铮靠在床头,睡袍带子都还系得很好,笑着说:“你想看吗?要付费的。” 简华问:“怎么收费?我要包年。” 李铮却道:“是我付给你。” 简华挑起眉,悻悻说:“我预感到了,你又要花言巧语来骗我。” 李铮笑意更甚,道:“起价一生,可以无限续费。” 他问:“这算花言巧语吗?” 简华为了掩饰笑意,嘴唇在咖啡杯边上抿了抿,才道:“当然算,不过这话让我很舒服,等你过几天来了纽约,允许你睡我的床。” 李铮诧异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太客气了,那你睡哪里?” 简华一时接不上他这种玩笑话,眼睛瞪大,道:“你、你……” 李铮笑起来,说:“我也会客客气气,好好地抱紧你。” 简华却想起这人的种种残暴,道:“算了吧,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到早上天亮,李铮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穿衣时,他就听到外面简宁川和南山在聊天,但听不太真切。 等他出来,惊奇地发现,这两个年轻人是在聊简影帝。 简宁川向南山承认了自己和影帝的父子关系,在李铮起床前,两人你来我往地,建立起了同仇敌忾的情谊,已经竞相吐槽过简影帝一波,达成了共识:影帝本人和银幕形象相去甚远,是个自大狂,还是个幼稚鬼。 但他们都谨慎并有分寸地,避开了去谈影帝和李铮之间的关系。 南山知道Lou的存在,不知道Lou就是简影帝本人。他也不知道简宁川算半个知情人,还隐约怀疑这小朋友和李叔叔也有点暧昧。 简宁川以为干爹多年苦恋,被自己亲爸渣到惨绝人寰。他也不知道南山刚巧是另外半个知情人,只观察出这帅管家是干爹的爱慕者。 两人对李铮恋爱信息的掌握度,完美错开,甚至都不在一个次元。 见李铮出来,两人还自以为很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 李铮道:“我听到了,你们在说别人坏话。” 南山:“……” 简宁川不以为然道:“又不是第一次说。你昨晚怎么偷偷走了?在客房没睡好吧?这么晚才起床。” 李铮道:“还好。你不回学校?” “上午没课,下午回去排练。”简宁川道,“我和管家在等你吃早饭。” 南山把早点摆好,要退下去。 李铮见简宁川很喜欢他,便留住他:“你吃过了吗?一起吃吧。” 南山是吃过早饭的,配合地陪在边上,只喝茶。 “昨天管家说一半,”简宁川和谁都自来熟,问,“是和初恋怎么了?” 李铮道:“别问人家私事。” 南山却无所谓道:“没关系,小简很可爱。” 李铮看他一眼,他意识到有歧义,小声补了句:“不是我的菜。” 简宁川还没对李铮出柜,只好假装听不懂,道:“我就是好奇问问,管家不用勉强回答我的。” 南山道:“不勉强,小事情。” 他一两句,就把被初恋坑了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 简宁川:“……唉。” 南山道:“别同情我,已经过去很久了。” 简宁川难过道:“好多校园文都有这种桥段,我每次看都哭得好惨。” 南山:“???” 李铮劝慰南山道:“昨天我也说了,这完全不是你的错,别用别人的懦弱这样惩罚你自己。” “昨晚我也想了很久,李叔叔你说得对。”南山自嘲道,“这场失败的初恋,或者就是我初恋他本人,在我心里像道越不过的山丘,我总是翻不过去,总是在拖累我,折磨我,让我过不好自己的生活,我太难了。” 简宁川没有谈过失败的恋爱,不懂就问:“翻不过去就不要翻啊,不能绕路走另一边吗?” 他的主张历来就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既是针对南山这段话,也是想隔山震虎,敲打李铮,不要继续和他爸纠缠下去了。 南山心知他的说法并不对症,又想不出怎么辩驳,转头看李铮。 李铮本来不想参与,被求助了,只得道:“我想,说是山丘不够恰当,我觉得用另一个形容词会更准确,深爱过但没得到的人,他是图腾。” 他心有所想,脸上浮起微笑来,说:“这图腾悬在你心上,像永恒的日月,绕到哪里都避不开。” 简宁川:“……” 南山一震,拊掌道:“对,是图腾,就是这种感觉。” 简宁川明知李铮在说的是谁,不爽道:“反正我不懂这是什么感觉,你们太夸张了。” 南山想起他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便道:“小简看过《盗梦空间》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图腾,你还小,应该不是爱情,可能是别的。” 简宁川看是看过,但记不太清楚,灵光一现道:“我知道了,我看过《夺梦》。” 第四十五章 临别惊喜 南山的兴趣爱好是马术和红酒。 简宁川热衷于二次元,尤其钟爱耽美小说。 只是相差六七岁, 次元壁明显到李铮都听不下去。 但简宁川和南山两个当事人鸡同鸭讲地很开心, 甚至彼此间还有些惺惺相惜, 虽然相惜得很不是地方。 李铮下午要去电影节组委会, 简宁川也要回学校。 午饭后道别, 简宁川说:“那个……干爹,上次你说想见我经纪人,下下周电影节颁奖礼,他也要去,说到时候会找你打个招呼。” 他的经纪人也算得上业内大佬,被电影节邀请去做观礼嘉宾。 李铮提前打预防针,道:“好。你要告诉他,我这人非常挑剔, 最爱找晚辈麻烦,让他小心一点。” “哈哈哈哈哈他只比你小几岁!”简宁川笑到一半想起不妥, 改口道, “那也是晚辈,是晚辈。” 李铮:“……” 半个月时光转瞬即逝。 期间李铮和简华保持着每天一到两次通话或视频,说些日常闲言,有时也phone sex, 用投影仪, 开临境音。 虽然远隔天涯,但这时隔太久的幸福感,足以跨越一切障碍。 李铮订了颁奖礼第二天飞纽约的机票。 这导致他在颁奖礼上心情大好, 从前不太喜欢的几个人,那天见到也觉得对方好似没有记忆中那么讨厌,对陌生后辈的问好也不厌其烦。 他离开国内文娱圈几年,人不在江湖,江湖到处都是他的传说。 最初知道他要来,还有不少人怀着不敢靠近的敬畏念头,远远看看就好。结果见他平易近人,就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俨然把他当这颁奖礼的打卡地标,纷纷前来问候合影。 大学生电影节上多是青年一代,把他当做隐世前辈,各个被引见时都是九十度鞠躬,口称“老师”甚至“祖师”,一抬头又纷纷吃惊,娱乐圈前辈们看不出真实年纪是常规操作,但一位幕后编剧,有必要长成这个样子吗? 李老师是最重奖项“最佳故事片”的颁奖人,颁奖前有场歌舞,表演开始之前,他就到后台去候场。 简宁川的经纪人看过了流程表,也卡着这时间,提前在后台等他。 两人在后台一条窄到只容两人并行的过道上,颇有些狭路相逢的意味。 经纪人戴了一副细金边眼镜,和李铮身高相近,相貌不如李铮这般亮眼,但也算得上出众,一双桃花眼,总是笑眯眯,仿佛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给人一种衣冠禽兽的伪君子既视感。 这种气质很多经纪人都有一些,这人是集大成者,所以也坐到了顶尖经纪人的位置。 李铮是见过他的,还是前些年他刚入行的时候。 印象中和吴桐给人的初印象十分相似,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会说话,非常擅长经营人际关系。 实际上这人也比吴桐要更懂得钻营,但没有吴桐的家世和学识,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眼界远不如吴桐,这么些年业务层级还只停留在搞艺人经纪上。 简宁川是一朵被李铮亲手宠大的温室小花,遇上这种蝇营狗苟之辈,退一万步说,即使年龄相当,也不是良配。 经纪人很有礼貌:“李老师,您好。” 李铮一点都不好,说:“等下我要颁奖,有话结束后再谈。” 经纪人说:“颁奖礼结束后还有其他安排,怕来不及。” “你倒是忙得很。”李铮冷酷无情,道,“你只有三分钟,想好该说什么了?” 经纪人道:“我也不想这种场合见面,是应该挑个正式的日子去拜见。” 他果然不是简宁川那样的傻白甜,知道这恋爱瞒不过李铮。 所以这是要挑明了直接说开吗?这倒让李铮有些没想到。 经纪人道:“我知道我恶名在外,在正式见面前,是应该先和您单独见一面,不然到时场面难堪,川川也会难过。” 这也是李铮想和他先见上一面的原因,说来说去,无非是投鼠忌器,担心伤害到简宁川。 李铮皱眉看他,没接他的话,浑身散发出冷冰冰的挑剔。 经纪人正色道:“我对川川是真心实意,不比您爱他少。” 李铮道:“漂亮话还是少说吧。” 经纪人只得一笑,说:“现阶段除了漂亮话,我好像也证明不了自己。” 李铮抬腕看了下手表,道:“你没时间了。” “好吧。”经纪人侧身让开路,说,“但时间能证明,我不只会说漂亮话。” 李铮目视前方,从他面前经过,丢下一句:“如果不能,你会后悔说过这句话。” 这无疑是一句警告,更是一句威胁。 李铮也确实能做到,他有的是办法,能让这位经纪人的全部余生,都用来后悔沾惹了简宁川。 之所以没有在刚得知两人恋爱时就这么做,李铮首先考虑的当然是简宁川的感受。 其次也强迫自己多考虑了一些,因出身而对人有偏见,是他这所谓“精英阶层”犯过的毛病,并且自己还常常察觉不到。 他曾经因为这种偏见和误解而被命运抛入深渊绝境,不想再来一次,唯恐又是犯错。 颁完奖后,他回到观众席上。 简宁川发了微信来,说,干爹,我经纪人说你好帅。 李铮回,他也不丑。 简宁川又说,他说本来想结束后和你多聊一下,可是他还有好几个采访。 李铮道,来日方长。 对话框上显示“正在输入”,持续了一分多钟。 李铮心想他大概是在组织语言试探什么,是经纪人告诉他,已经摊牌了吗? 李铮先发了一条过去,我明早的飞机去美国。 简宁川发来一个字,啊? 李铮道,和你爸约好了的,他在等我。 简宁川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铮道,不一定,你放假过去和我们一起过年? 简宁川道,我不去。 简宁川道,他老婆呢? 李铮道,他要离婚了。 李铮道,你恋爱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李铮道,我不喜欢你这场恋爱,但我希望你幸福。 到颁奖礼结束,简宁川都没有再回复他。 他离场时本想静悄悄地走,被数家媒体围追堵截着一定要做访问,他没想到国内娱记现在是这种风格,也低估了他自己的采访价值,一时被困到脱不了身,电影节的工作人员帮着挡也挡不住,场面一片混乱。 忽然横里来了几位训练有素的西装男,一路挡开长.枪短炮的娱记,开路送他出去。 他以为是主办方派来的人,上车后向对方道谢,却被告知:“是霍先生让我们送您的。” 简宁川的经纪人,姓霍。 翌日清晨,南山送他去机场。 “下回再来还住我们店吗?”南山开玩笑道,“我把简男神得罪透了,要是你们一起回来,他八成不想再见我。” 李铮道:“不会,他前天还向我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的,最会冲咖啡的……管家。” 南山笑道:“他不会说我是管家,他会说我是服~务~员~儿~” 李铮也笑起来,默认了简华的确是这么说的。 分别总是让人伤感,南山逐渐认清了自己爱情艰难的症结,对李叔叔反而没了前阵子那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情愫,但友情值见涨。 “我的恋爱道路一团乱麻,多亏你点醒我,我决定重启新生。”他说,”李叔叔,我会想你的。” 李铮道:“祝贺新生。我也会想你……” “你千万不要想我,”南山打断他道,“我不想被鲁尼老鹰抓小鸡一样提着后领了。” 李铮闻所未闻,好笑道:“还有这种事?” 南山道:“你和简男神之间沟通不多吧?还是要更坦诚一点。” 李铮道:“你在暗示什么?” 南山挠挠头,说:“Lou的事,不管你放没放下吧,是不是该和简男神报备一声?他要为你再一次抛妻弃子了,你心里装个他不知道的白月光,我个人觉得,是不是不太妥当?” 李铮:“……” 南山抱歉道:“是我多话了。我总是这样没分寸,主管和前辈都说我不适合继续做这行。” 李铮道:“我听鲁尼说你本来是击剑运动员?” “对,成绩还不错呢。”南山道,“家里有些缘故,非要送我去荷兰学酒店。” 李铮恍惚记起,道:“我刚巧听说过一位酒店大亨,也是南姓。” 南山耸肩,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难怪母亲早逝,父亲缺位,明明有着颠沛流离的成长路程,最后还能顺利去西欧留学,所学还是普通家庭难以支撑的专业。 也难怪做这份年薪逾百万的工作,居然随心所欲,全然不怕被投诉。 “这可真是……”李铮笑着摇头,说,“算是临别惊喜吗?” 南山对自己生父和原生家庭都不以为然,道:“一个暴发户,满身铜臭味,和李叔叔你们家不能比。” 事实虽然如此,但李铮还是说:“照你这么说,我父亲也差不多如此。” 他想了想,说:“好像又是一个交换秘密的环节。” 南山一激灵,道:“来啊!” 李铮从他手里接过护照和登机牌,笑着告诉管家真相—— “其实,Lou就是他。” 第四十六章 可乐 起飞前即将关闭手机,李铮给简宁川发去了一条消息。 他说, 我要出发了, 等到了那边, 如果你想好要不要和我谈, 再给我打电话。 这句的上方, 是他昨晚对简宁川摊牌的那一句,我不喜欢你这场恋爱,但我希望你幸福。 十几个小时后,航班落地后开机,简宁川的消息第一个冲了进来。 他发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紧接着说,我也不喜欢你去美国,但我也希望你幸福。 他说, 干爹,我永远最爱你。 来接机的是简华的司机, 一位中年白人男性, 已经为简家工作数年,和李铮也见过几次,在出口接到他时,很高兴地向他问好, 并说:“知道你要来, 家里人都很高兴。” 司机先生所说的家里人,包括了简华、成成,还有司机本人, 以及家里的几位帮佣。 倒不是大家都和李铮很熟,而是每一次李铮的到来,都会让家里的气氛变得比平时欢快很多,不像平时安静到了无生趣。特别是李铮走后几天,那种对比会更加鲜明。 司机一路引他到停车场,上车前,鲁尼从副驾探出头来,笑道:“Surprise!” 后门打开,戴墨镜的巨星坐在后排。 李铮全部意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等车平稳地上路,巨星摘了墨镜,问:“你是猜到我会来了吗?” 李铮一本正经道:“没有猜到,真是大惊喜,我都要哭了。” 简华:“……” 李铮道:“等了很久?” 简华酷酷地说:“没有,我卡着时间来的,刚到几分钟。” 前排司机和鲁尼都听不懂中文,不会来揭穿他这口是心非的小谎话。 但李铮毫不留情:“是吗?怎么香水都是后调味了?” 简华:“……” 航班在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才落地,他一大早就已经等不及,早早就跑来机场等着了。 “你再不来,”他破罐破摔地承认了,道,“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骗我,根本就没上飞机,我要买机票飞中国,亲自去把你抓来。” 李铮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他疑惑地将手放在那手上。 他手上有茧还有疤,为角色接受过数次特殊训练,对比之下,反而是李铮的手指修长干净,肤色更匀净细腻。 但他的无名指干干净净,甚至都没有戒指的圈印。 前几天,他也已经和毕芳晨办完了离婚手续。 “干什么?要检查我?”他别扭地说,“没有戴,以前见你之前,要到处翻抽屉去找那见鬼的戒指,这次不用了。” 李铮并不是检查的意思,听这话倒是意外的发现,好笑道:“我记得,你有好几枚不同的婚戒。” 简华道:“有两次找不到了,为了让你看到我手上有,我去买了新的。” 李铮简直无语,道:“可我看芳晨一直戴的都是最初那一枚。” 简华讽刺道:“那对不是你买的吗?我为什么要给她买?” 他第二次结婚,是李铮一手包办,结婚对戒都是李铮去买的。 “检查完了吗?”他想收回手。 “什么检查?”李铮抓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他的手背,说,“想亲亲你罢了。” 车里还有司机和鲁尼,这是李铮能想到最得体的亲热方式。 简华却用那手碰了碰李铮的脸颊,仗着那两位听不懂中文,放肆地说:“你可以不这么得体,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他们又不会乱说。” 李铮笑起来,道:“我是怕你乱说。” 简华皱眉道:“我有那么无聊吗?去和别人说这些。” “你当然不会去和别人说,我是怕你忽然又要说,”李铮忍笑道,“想给我生个女儿。” 简华:“……” 他转头去看窗外,片刻后没忍住,想起说这话时的情境,喉结吞咽,把跷着的右腿放下,换了左腿。 李铮不肯放过他,还说:“我都可以做哪些不得体的事?” 简华道:“住嘴,什么都不能做。” 李铮便不说了,只看着他笑,眼里泛着轻柔的促狭。 过了会儿,简华慢慢平静下来,才说:“你别来逗我,我现在……我现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用中文形容这种感受,当着外人说英文又不妥。 李铮善解人意地替他表达出来:“你现在就像一瓶被摇晃了很久的可乐,在等待被我打开。” 简华:“……你怎么这么会说?” 李铮道:“因为我是另一瓶可乐。” 成成的生活习惯也像一个几岁的小朋友,睡眠很多,每天午睡要睡到下午四点。 他醒来后,吃过水果,忽然想起今天有客人要来。 他跑去简华的房间门前,用力敲门,边敲边喊:“爸爸!李爸爸和你在一起吗?” 房门打开一半,李铮从里面出来,又把门关好。 他和成成拥抱问好。 成成的个子很高,比简宁川还要高,衣着发型也都是美国中学生很常见的类型,手上还沾了一点没洗干净的油彩。 因为家里几位佣人都是华人,毕芳晨以前在家里也喜欢用中文表达,成成的中文说得很好,英文的基本交流也没有太大障碍,况且不会有人对他说什么太复杂的话。 不做特殊说明的情况下,没人看得出他有任何问题,他就是一位长相漂亮、待人热情、还很会画画的华裔少年。 “李爸爸。”他高兴地说,“我在吃水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李铮牵他的手,说:“好,谢谢成成。” 两人向外走了几步,成成想起来,问:“我爸爸呢?他要不要吃水果?” 他想回去继续叫爸爸一起,被李铮拉住。 “你爸爸要休息,不去了。”李铮说。 成成问:“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李铮说:“我们在……喝可乐。” 成成道:“我也想喝。” “不行。”李铮严肃脸道,“可乐很不健康,我们吃水果去。” 成成猜测道:“那,爸爸是喝多了吗?” 李铮:“……是吧。” 成成一种自以为是的大人口吻,说:“爸爸真不乖,经常会喝多。” 李铮道:“他经常喝多吗?” 成成道:“是啊,他喝多了就会一直一直睡,睡好长时间,我叫他他也不理我。” 李铮道:“最近还这样吗?” “最近,”成成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了,我不记得有。” 李铮点点头。 到餐桌前,成成把所有水果都推到了李铮面前。 李铮每样都叉了一块来品尝,还很夸张地赞叹:“这个好甜……真不错……谢谢成成。” 成成问:“哥哥为什么没有来?他还没有考试吗?不是已经放寒假了吗?” 李铮道:“中国寒假会晚一些,他还没有考完试。” 成成对中国自哪都似懂非懂,说:“我好想哥哥呀。” 李铮:“……” 其实成成和简宁川只在童年时见过一次,那时成成才五岁。 但不知为何,他对简宁川的印象极其深刻,这么多年,每次李铮见他或是电话,他都会问:“哥哥呢?” 还会说:“我很想哥哥。” 早些年,李铮以为这是兄弟间很特殊的牵绊。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不是这样,一个智力障碍的小孩,不太可能对五岁时见过的人记得这么深刻,十几年来还要反反复复地问起,反反复复地认定自己对这个哥哥很“想念”。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简华反反复复地对他提起简宁川,反反复复地加深他对这个哥哥的印象和感情。 晚饭前,简华起床,下楼来。 李铮陪着成成拼乐高,在拼一个迪士尼城堡。 “等我们拼好了,拍照给哥哥看,”成成开开心心地说,“爸爸说,哥哥是迪士尼小公主。” 正下楼的简华:“……” 李铮笑得差点拼错,说:“这话千万别在哥哥面前说,他当场哭给你看。” 成成道:“爸爸也说哥哥很爱哭。但是我不会惹哥哥哭,我会和爸爸一起保护哥哥的。” 李铮:“……” 他看到简华,笑着站起来,道:“醒了?在等你吃饭了。” 没人认为李铮是外人,也没人认为李铮这样反客为主的姿态有任何问题。 三个人很自然地围坐在桌边,中式晚餐,一起share这恍如隔世的幸福感。 饭后三个人一起拼乐高,简华没有耐心,拼几个就丢开不管,只在旁边看着,李铮和成成很认真地照着图纸,一丝不苟地拼着这座城堡。 到成成睡觉时间,他依依不舍地和两位大人道别,简华亲了他的脸颊,他又过来李铮这边,李铮也亲了亲他的脸。 李铮从前就见过简华与成成的相处,倒也并不意外他这在外难得一见的父亲样子。 “川川以后来的话,”李铮道,“见你对成成这样,没准又要吃醋。” 简华很霸总地靠坐在沙发上,说:“我也亲亲他,不就行了?” 李铮道:“那他要暴走了,说不定会和你打起来。” 简华说:“他才打不过我,长得那么矮,还瘦巴巴的。” 李铮:“……你不能实事求是地夸夸他吗?” 简宁川的身高介于一米七九和一米八之间,并不算矮,虽瘦但热爱运动也有肌肉,并不是简华说的这么弱鸡。 “他从来都不实事求是地评价我,如果不是像我,他能这么帅?能这么有表演天赋?他不感谢我就算了,还总是要诋毁我。”简华道,“我才不要实事求是地说他。我现在也不想和你聊他,你太偏心了。” 李铮也自知是有些偏心简宁川,索性也不说,把乐高稍微收拾了一下。 简华在这边,眼睛跟着李铮的动作看,从手向上,看到卷高的袖子,露出的漂亮臂肌。 “别收拾了,晚点佣人会做。”他卸下巨星包袱,放轻了声调,带了一点暧昧的示好,道,“你过来。” 李铮起身过来,站在他面前,笑着俯瞰他,问:“让我来做什么?抱你去睡觉?你也要做迪士尼公主吗?” 他抬起脚尖轻轻碰李铮的腿,说:“我是那个恶毒皇后,要抢走公主的爸爸。” 第四十七章 无聊 几天后,圣诞节的前一日。 毕芳晨来了, 给成成带了圣诞礼物, 一个大礼包, 看包装应该是有画板, 画画工具这些。 进门后, 她先把礼包神神秘秘地交给佣人,叮嘱让帮她藏起来,等晚上成成睡着,再放进成成的房间,明早让他收获一个惊喜。 然后她才把给李铮带的礼物交给李铮。 李铮道谢,笑着说:“以为你会带未婚夫来的。” 毕芳晨眨眨眼,说:“他是很普通一个人,和你站在一起相形见绌, 就不带他来丢脸了。” 李铮自谦并开玩笑道:“你这样背后说舞蹈家先生,不太好吧?” 毕芳晨的未婚夫是位小有名气的芭蕾舞蹈家, 也是华裔。 两人正是因为对芭蕾共同的爱好, 才渐渐了解了彼此,决定走到一起。 她近来心情极好,满面笑容,亦是真心实意地赞美李铮:“是真的呀, 哪个男人和你站在一起, 还能不被比下去的?” 李铮受宠若惊道:“这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毕芳晨向楼上指了指,道,“就是他, 也和你差一大截。” 她不等李铮说话,紧接着又说:“那时候剧组里的小姑娘,都是夸他好漂亮,可也都是更想交你这样的男朋友。” 她说的剧组,是那个在四合院里拍摄的故事片《天井》剧组。 她在那剧里饰演一个只有几场戏的配角,进组时主动来和李铮打招呼,李铮都没想起她是谁。 还是她自己又加了一道介绍:“九五年春节,东方剧院,《胡桃夹子》,我扮演糖果仙子。” 李铮才想起来,他跟着父母亲去看了那场芭蕾舞剧,舞团主理人邀请他们到后台参观,见过一次毕芳晨,因为听到她说苏州官话,李铮的母亲格外注意到了她,还问了姓名,单独合了影。 这位芭蕾舞演员转行做了电影演员,他倒是完全不知道。 既算是旧识,还是同乡,印象中自家母亲对毕芳晨的印象也很好,李铮也能力范围内地提供了一些在剧组里的帮助,倒无关戏份,主要是生活上的便利。 那时他和简小楼已经重新在一起。 简小楼发现他“重点关照”了一位女演员,并且这女演员还很漂亮,就非常敏感地来问他,你是也想找个漂亮女孩结一次婚吗? 他说,当然不是,我只喜欢漂亮男孩。 简小楼道,我就是最漂亮的男孩。 李铮正在洗脸,笑着用水撩他。 他也笑着躲开。 有剧组同事经过,李铮收敛起来,装模作样地讲剧本,其实这个台词……明天再说也行。 同事走了过去。 简小楼不高兴地说,要什么时候,漂亮男孩去你的房间,才不用偷偷摸摸? 那时他和宁晓妍协议离婚已经快两个月了。 那时李铮以为,等拍完这部电影,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就能和这里的生活暂时道别,到纽约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重新开始新一页的生活。 “妈妈!”成成从楼上跑下来,开心地大叫。 “慢一点,小心摔到。”毕芳晨到楼梯口迎着,成成蹦跳着下来,把她抱个满怀,又抱起来,转了个圈。 他们一直是感情很好的一对母子。 李铮有个意外的发现,成成也有把人抱起来还要转圈圈的习惯。 和他哥哥简宁川的习惯一模一样。 毕芳晨既然来了,中午自然会留下吃饭。 简华到开饭前才起床,下来看到她,只当没看到,全程也没和她说话,问李铮:“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李铮低声道:“在床头桌,帮你充电,你没看到吗?” 简华一点也不收声,道:“你那一边桌上?我还以为那是你的。” 毕芳晨:“……” 她也习惯“前夫”这等做派,装聋作哑。 等两个男人说完,她才继续和李铮有说有笑。 聊自己回到舞蹈团工作的现状,聊李铮在欧洲的酒庄和画廊。 成成一早知道妈妈搬家去别处住,也已经接受了和妈妈做“同城邻居”的现实。 大约是爸爸的预防针打得足够,他倒也没什么伤感,只是一个劲地问些看似没有关联实则在表达关心的小问题。 “妈妈你是不是换了香水?” “妈妈你家附近有没有公园?” “妈妈你养小狗了吗?” “妈妈你带走的那些花都开了吗?” 但当毕芳晨问他:“成成想不想去妈妈那里做客?” 他却回答:“爸爸去,我就去。” 毕芳晨看了看简华,简华只望着成成笑了笑。 饭后,成成玩了一会儿,阿姨带他去午睡。 余下三个大人,李铮和毕芳晨忽然都变得有些尴尬。 简华幸灾乐祸地问:“怎么不聊了?你们不是很熟吗?” 李铮:“……” 毕芳晨刺他道:“你是怎么做到,总是这么讨厌的?” 简华回击道:“你又是怎么做到,和我这么讨厌的人,当了十几年夫妻?” 毕芳晨说:“哦,怪我年少无知咯。” 简华说:“这位女士,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全场年纪最大的人。” 毕芳晨:“……” 她一直不喜欢别人提年龄,特别是和简华结为“夫妻”后,她比名义上的丈夫大了近六岁。 李铮为女士打了圆场,说:“别像小孩一样拌嘴了,成成听到都要笑话你们。” 毕芳晨忽朝他说:“正好今天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带成成和我们一起生活。” 李铮:“……” “我很想带成成走的,可是成成不想跟我,”毕芳晨斜睨简华,说,“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教孩子的。” 简华冷笑一声,道:“还用得着我教?简毕成是很聪明的,你不要以为他看不出你根本就不想带他,你现在这样装给谁看?也就能骗骗李铮,你这个……” “少说两句。”李铮打断他。 为免毕芳晨尴尬,李铮又像没事发生一样,向她问道,“你未婚夫的家人在国内还是在这边?春节你们要回去探亲吗?” 毕芳晨拂了下并没乱掉的头发,说:“不回去的,他家里移民过来许多年。至于我家里,你是知道的,早就断了联系。” 她家里情况十分特殊,李铮一早知道。 这也是当初她想通过与简华结婚,达到移民来美国的,最重要的原因。 李铮点点头,说:“春节我们还没确定在哪边过,如果回中国的话,也许会带成成一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简华不爽道:“她凭什么介意?” 毕芳晨只当没听到,说:“当然不介意的,成成在你身边,我放一万个心。成成要是有他哥哥一半运气,能跟在你身边长大……” “你这女人!”简华怒道,“胡说什么?” 毕芳晨对李铮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李铮只是淡淡,说:“没关系,我知道。” 毕芳晨没有再久留,稍后便告别走了。 李铮客客气气送她出门,回来后,简华不知想了些什么,表情古怪地问他:“你和她说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李铮知道他对毕芳晨横挑鼻子竖挑眼,权当他刚才没撒完气,现在冲自己再来一次。 简华却气冲冲道:“所以你是觉得,像她说的,该把简毕成也从小就放在你身边寄养,对吗?” 李铮道:“我没这么想,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简华说:“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们都是这个意思。简毕成是因为跟着我,所以才这样不幸运,也不幸福,你们全都是这样想的!” 李铮:“……” 他大概明白了简华在意什么,只好围魏救赵,说:“你是认为我养小孩有瘾吗?你有几个,我就替你养几个?说这话之前,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也心疼一下我,好不好?” 简华被他反将一军,不说了,闷闷不乐地转头上了楼。 李铮等了约有三分多钟,才也上楼去。 简华站在楼梯转角处,抱着手臂,一脸冷漠霸总之气。 李铮好笑地问:“你在干什么?” 霸总说:“我在倒计时,看你要让我等你几分钟。” 李铮停住,一手搭在扶杆上,微仰着头,问站在上面的人:“那你等到我了,又要做什么呢?” 简华道:“不做什么……对不起。” “没关系。”李铮对他笑,说,“真的就是字面意思。” 简华沉默片刻,不确定地问:“你是真的,觉得没关系?这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包括多年的孤单,想念,寂寞,痛苦,和嫉妒。 李铮想,也许曾经很有关系,他也曾经以为他不可能没关系。 但此时的李铮能坦然地对简华说:“如果我觉得有关系,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 简华:“……” 李铮慢慢走了上来,在他下方的一级台阶站住,视线刚好与他持平。 他被李铮看着,倏然觉得受不了,低下头去。 李铮却发现了什么,朝他身后的窗外一指,愕然道:“那里是……难道是……” 简华没有回头,说:“是。” 那是数年前,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那栋房子。 但在现在这个家里,只有站在这扇窗前才能看到,李铮来过几次,包括这次住在这里的这几天,都很少在楼道里停留,所以不曾发现,从这里开车过去的路程要十几公里,但实际上直线距离,竟然只有不到四公里,目力可及。 是要在今天这样天气晴好的时候,从这扇窗看出去,那栋旧房子,就会影影绰绰地出现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之间。 “那里,”李铮走到窗前,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住着什么人?” 简华在一旁说:“空着,没有人住。” 李铮道:“能……买回来吗?” 他忽然想到,简华把家安在这个能看到它的地方,也许早就已经把它…… “不知道。”简华猜到了他的想法,说,“你以为我买了吗?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去买一栋那么旧的房子。” 李铮:“……那你这些年会经常看它吗?” 简华道:“不看,无聊。” 李铮知道他口是心非得厉害,说:“那你闲下来的时候,都做什么有聊的事呢?” 简华居然还真想了想,才回答道:“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无聊。” 李铮:“……” 半晌,他说:“我也是,除了想你,其他都无聊。” 第四十八章 美好命运 是在一个和今天一样晴好的日子里,法国少女们把新鲜的葡萄榨出馥郁的果浆, 红酒庄最繁忙的季节。 李铮戴了顶遮阳帽, 坐在阳光看, 看着丰收季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就在那一天的某一个时刻, 也许是太阳晃到了他的眼, 也晃到了他的魂,让他忽然间有个令他茫然的发现,他的人生仿佛陷入一场无聊的周而复始,做任何事都没有了意义。 那年简宁川年满十七岁,已经是一名大学生。 李铮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功成身退一般,慢慢退出了简宁川日渐多彩的生活。 但他自己的生活,在哪里呢? 不在这塞纳河畔的酒庄, 也不在圣玛利亚感恩教堂旁的画廊,更不在他已决意搁置的电影工作。 几个月后, 他搬去了海上之城威尼斯。 窗外亘古不变的粼粼波光, 拜占庭式建筑的垂垂老矣,斑驳城墙上爬满的岁岁青苔。 像极了他日复一日,平静无望的生活。 多数时间,他以为这一生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也接受了。 只有当生活中迎来一些小小波澜, 也许是简宁川在电话中对他抱怨“我爸爸又……”,也许是某位好莱坞巨星又登上了今日娱乐头版,这些小小波澜, 会唤醒他沉睡的思念,和不甘。 此时此刻,遥远地望着那栋也许已永远回不去的家园。 那里留下他此生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片片碎影。 也留下因他的心胸狭窄和大意疏忽,而让他永生无法忘却的,简小楼濒死的噩梦。 那不只是回不去的家,也是回不去的旧日鸳梦。 “小楼,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他想他早该问了,道,“怎么在今年,突然决定回去拯救我了?” 简华没有明白:“我?拯救你?” 李铮道:“或者换一种说法,你为什么决定释放我了?” 他是一个应该被关在牢狱之中,无限期服刑,无法重新获得爱与自由的罪人。 “如果这是部电影,我以为我会一直被关到大结局。”他这样说道。 简华走到窗边,眺望重重大厦之间那熟悉又久别的红色屋顶。 “我没想救你,也不想释放你。”他看向李铮,眼中有几许迷茫,说,“我只是想救救我自己。” 李铮:“……” 简华眼里的迷茫逐渐退去,重新变得坚定而清醒。 他说:“如果这是部电影,我会想退回到开始。” “在你第一次问我,想不想跟你去中国,和你一起生活的时候。” “我就回答你,我想,我很想。” “或者退回到中间的哪个point。” “例如在西安再见那天,我应该大方一点告诉你,我来中国找你了,你知道你错了吗?” “再例如我和宁晓妍结婚那一天,我看到你了。” “我不该假装没看到,我不该故意牵她的手气你,我应该结束那场本来就不该发生的婚礼。” “我应该走下台去……” 说到这里,他顿住。 李铮只觉得心被戳得稀烂,忍着眼眶的酸意,轻声接道:“是我应该走上台去,但我没有。” 那场婚礼后数月,在《天井》拍摄前的绵绵春雨里。 李铮隔着简小楼房间的门,凝望窗上的旧挂历画许久,决定从此和挚爱过的那枝杏花告别。 但在他转身走开几步后,那扇门被打开。 十几分钟前嘲讽着对他说“谢谢您”的简小楼,从房间里出来,一口京片儿,道:“你丫在我门前看什么看?” 李铮:“……” 简小楼道:“看完就滚!有病吗不是?” 李铮:“……我这不是就滚了么。” 简小楼明显就是找茬:“合着您白看啊?” 李铮茫然道:“怎么着,是还要收费吗?” 简小楼道:“收你大爷!” 李铮的伤感被喷得无影无踪,回嘴道:“简小楼,你这脾气见长啊,腕儿大了是不?” “谁准你叫这个名字了?”简小楼勃然大怒道,“你给我咽回去!” 李铮:“……” 简小楼还飙了几句国骂,大约是把他会的中文脏话骂了个遍,最后道:“你死去吧!” 随后咣!一声,把门摔上了。 李铮被骂得发蒙。 这段时间,简小楼在剧组小白兔一样跟其他同事和睦相处,搞得他都快忘了,简小楼本质是个爱跳脚的小作精。 也怪他自己,一条裤子,洗没洗干净关他什么事,手贱脑残,多管闲事。 过了一天,离开机越来越近,剧本还没定稿,几个编剧又跑出去喝酒,舒缓压力。 这次他也一起去了,回来后,几个人在院子里一阵酒后喧闹,才各自散开,各回各房去休息。 大家进组来工作,随身都没带什么值钱东西,况且还有两人合住的,因而平时这院子里的十几间屋子,都不锁门。 李铮为了不显得自己少爷架子不合群,平日出去也都只是虚关上门。 他进门,先去旁边摸开关绳,脚底下被什么一绊,开了灯一看。 是一兜子脏衣服。 他从门旁拿了马扎过来,撑开坐下,对着这袋子衣服,发呆了足有十分钟。 隔壁去院子公用水池洗漱的同事端着脸盆经过他门口,续着刚才酒桌上的玩笑劲儿,问:“少爷?吗呢?还等小丫鬟儿来给洗脚啊” 李铮:“……” 这哪是小丫鬟来给少爷洗脚?是有人要拿少爷当小丫鬟。 夜黑风高,旁的几间房陆陆续续关了灯,有没关灯的,也没了声响,大抵挑灯夜战,想赶在正式开机前搞定自己的工作。 李铮提着那一网兜衣服,穿过院子,走到对门某人房门前,把衣服放下,要走,想了想,还是轻敲了一下门,意思是提醒对方: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他返回自己房间,刚走到院子中央,那贴着杏花挂历画的门又开了。 他想,别回头,走,走啊。 身后没有声音,对方没出声,也没再关门。 李铮站住脚,心里矛盾地涌上一个念头,这……不行。 他转过身,低着头,很快地折返回来。 简小楼站在门边,刚把那网兜提起来。 他快步走到简小楼面前,低声道:“你要我怎么样?洗衣服是吗?拿来,我现在就洗。” 简小楼:“……” 李铮几乎是把衣兜抢了过来,依旧低着头,说:“洗完我就走,以后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也请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我走是和你有关。” 简小楼房间没开灯,天上的月亮明晃晃,李铮低着头,看到他拖鞋里赤着的一双脚。 “我放下了,”李铮抬了抬眼,道,“你也……”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简小楼噙着两汪眼泪,轻咬着下唇,用那种他已久违的眼神,看着他。 “别这样好吗。”他简直绝望了,慌乱到语无伦次,说,“昨天我不该帮你洗那条裤子,我当时就后悔了,但我保证我心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顺手洗的,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你要做爸爸了……我没有要插足你婚姻的打算……如果我有一点点这种意思,我出门就被车撞死……我操,你别这么看我了,行吗?” 简小楼用手背抹了下眼睛,还是那种眼神,甚至更明显了些,道:“我怎么看你了?” 李铮向后退了半步,道:“你们美国人能接受open marriage,中国人不行,明白吗?” 简小楼:“……你丫真恶心。” 李铮:“???” 简小楼一脸受辱的表情,说:“要走就他妈赶快走,现在就走啊,洗什么衣服?你以为你是洗衣机吗?你是个大垃圾。” 李铮:“……” 简小楼退进门里,道:“除了侮辱我,你还会什么?滚吧!” 他又咣!一声把门摔上了。 一个夜晚过去。 早起又下起了雨,李铮一晚没睡好,七点不到就起了床。 院子里一片寂静,仔细听听,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还混着几道打鼾声。 这近一年,李铮的烟瘾重极了,起床先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开了门。 有个人蹲坐在他门口的屋檐底下。 李铮一看见他,立刻就想退回去。 他转过头看着李铮,脸上是一夜没睡的憔悴。 李铮:“……” 他踱步出去,在简小楼旁边站定,狠吸了几口烟。 “你这是干吗呀?”他说,“想讨个说法吗?” 他把烟夹在指间,吐了口烟雾,接着说:“我是还没有认真地对你道歉,可也没这个必要了。我们是没有好聚好散,但你现在有了家庭,也不用再弄得这么难看。” 简小楼蹲坐在那里,望着前方,道:“我难看吗?我也觉得我这样好难看。” 李铮心想,不,你永远不会难看。 他说:“我今天交代清楚工作,就会走了。” 简小楼:“……” 李铮道:“我不会再跑出来打扰你了,我向你保证。你也珍惜现在的生活吧,幸福总是来之不易……宝宝的预产期是、是六月吗?提前道声恭喜,你们都很好看,你们的宝宝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宝宝。” 简小楼道:“是吗,你真这么想的?” “当然。”李铮道,“这……这才是你该拥有的美好命运。” 简小楼道:“哪里美好?” 李铮:“……” 简小楼道:“被你的前女友骗着结婚生小孩,这很美好吗?” 李铮:“什……什么?” 简小楼撑着一旁柱子,他蹲坐太久,腿有点麻,有些费力地,慢慢起身站起来。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是真的爱我?”他从李铮手里把烟接了过去,抽了一口,他不会抽烟,不入肺就吐了烟雾出来,漂亮的脸在烟雾后朦朦胧胧,说,“我们美国人也不想要这样的美好命运。” 第四十九章 女魔鬼 自从简小楼的婚礼后,李铮就没再见过宁晓妍, 当然也没有任何联系。 上一次他听到关于宁晓妍本人的消息, 还是天气刚暖时, 从自家母亲口中。 她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 意外遇到了宁晓妍的母亲, 因为当初两边家长都有撮合宁晓妍与李铮的意思,现下这情况再见面难免尴尬,维持着表面客气打了招呼,后来几乎没有怎么说话。 但宁晓妍的母亲整场高谈阔论,兴致极高地向所有人谈起女儿女婿的新婚生活,话里话外,颇为女儿嫁了个“好莱坞”而得意骄傲。 李铮的母亲回来后,对丈夫和儿子说, 幸好没有和她结成亲家,不然还不知要怎么丢脸,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是这样一家人。 李隐璞马后炮地说, 当年在电影厂大院里,她妈就是出名的势利眼,还以为生个女儿会是好的,结果没结婚就大了肚子, 她妈怎么还好意思出来说? 李铮内心酸涩, 不忍再听,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别背后说人家了。 又问父亲,上次说的那个男主角人选,问过对方意思了吗? 当着母亲,父子俩打哑谜一样,所说的“男主角”,就是简小楼。 李隐璞道,问过了,差不离。 又说,都说知子莫如父,我怎么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那时李铮只想着自己一团乱麻的心事,没想过父亲这话的深意。 不曾想过,父亲早在那时候就已经猜到真相,并托人查证了他和简小楼在美国究竟有何纠葛。 后来东窗事发,他执意要抚养简宁川,以为要面临向父母表明一切的难关,没想到父母早已知情,好言劝他别太执着,劝说无果后,也都无奈接受了简宁川的存在,甚至一度把这个被亲生父母抛下的小孩,也当做家庭一分子。 这尚且是后话。 那次聚会上,宁晓妍的母亲对旁人吹嘘好莱坞女婿。 说他如何懂事,对怀孕的女儿如何体贴,晨起做早饭,晚睡热牛奶,女儿孕反厉害心情差,女婿还想法设法逗她高兴。 家中凡事都听女儿的安排,几乎就是指哪儿打哪儿,女婿听话得很,比他岳父都听话。 别看文化背景不一样,简家在美国还有房有车有生意,但这女婿绝对是位十佳女婿。 李铮听了母亲转述,难免黯然,可也默认了简小楼和宁晓妍的婚后生活,算得上岁月静好。 他和宁晓妍自幼相识,对宁晓妍的强势也知晓几分,还想过,如果简小楼不肯让她,两人非得闹个不可开交。 能这样忍让怀孕的妻子,简小楼也长大了不少,有了为人夫、为人父的样子。 他该为他高兴。 到后来因为《天井》,他们搬进这座院子,做了对门邻居。 也有同事为表关心向简小楼问过,晓妍身体如何?你出来工作留她自己在家,可还行吗? 每当这时,李铮都自觉回避。 简小楼的回答他也只听过只言片语:她身体很好。我在家又没什么用。 李铮以为,这就是一对新婚燕尔,等待麟儿降生的夫妻。 可能也会如寻常夫妻一样为家庭琐事而争执,但终归还是幸福快乐较多。 怎么会是欺骗??? 刚得知两人婚讯时,他曾经怀着偏激的猜疑,去质问过宁晓妍。 宁晓妍告诉他,请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我们是一见倾心,灵魂共鸣,与你无关。 他和简小楼站在低雨的屋檐下,面对着迷迷蒙蒙的雨幕。 简小楼慢慢抽着那根被李铮抽到一半的烟。 两人低低的对话声被雨声掩了大半。 “是不是,你误会了?”李铮道,“她不是我的前女友,只是小时候做过几年邻居。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那只是上个剧组的传言,不是真的。” 简小楼拿烟的手一抖,烟灰掉了下去。 他说:“那个剧组?都知道这件事?” 李铮意外道:“你不是听他们说的吗?” “没有人跟我说过。”简小楼突兀地笑了出来,说,“我和他们分享我结婚的喜讯,他们还都恭喜我了,原来个个都知道我娶的是你原本的未婚妻。我好他妈傻啊。” 李铮严肃地向他澄清道:“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她和我没有过任何关系。” 简小楼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道:“哦。” 李铮连转头看他都不敢,生怕看上他一眼,就要万劫不复。 “那你是从哪里听说来的这种荒唐谣言?怎么还当真了?”李铮刻意用很轻松的语气。 他想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玩笑揭过去。 让他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让已经娶妻即将生子的人一生幸福。 让还孑孓一身的人放下,忘记,重新开始。 简小楼却道:“你以为,我是你吗?” 只这一句,李铮就放不下,忘不了,又被困回了原地。 你以为我是你吗? 你是很会“听说”。 “你就是来找我讨旧账的,对吗?”李铮又拿了支烟出来,但忘了带火,烦躁地在烟盒上弹了弹那烟,道,“是我的错,我伤害了你,但错已经铸成,谁也没办法挽回。如果可以,我会向你说一万次一亿次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吗?我们已经分开了,回不去了。昨天我叫你小楼,你都要让我把这名字咽回去,你也明白你不再是过去的你,我不会再打扰你,你本来就不是gay,以后好好地生活,向前看,别回头。” 简小楼沉默听完,道:“我不想回头,我讨厌一回头就看到你。” 李铮:“……” 简小楼道:“就是你对我说十亿次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你。” 李铮说:“你是对的,我不值得原谅。” “你是全世界最可恨的人,你比我的高中老师,比我工作那家剧院的老板,还要可恨。”简小楼道。 “那就,”李铮认命一般道,“永远别原谅我。” 雨下得更大了。 “我是不会原谅你。”简小楼微微仰起脸,看虚无缥缈的半空,道,“我的妻子,她根本不爱我,她爱的是你。” 李铮心乱如麻,只把这话当成美杜莎的诱惑,道:“别多想了好吗?她对你一见钟情,才甘愿在女演员最好的年纪,选择结婚生小孩。” 简小楼眼神里有些难言的懵懂,半晌才道:“她自己承认的。” 李铮蹙眉问:“承认什么?” 简小楼的眉毛皱起来,厌烦又纠结,说:“她是为了让你痛苦,让你后悔,她才要和我结婚。” 李铮:“……这不可能。” “你又想说我是骗你的吗?”简小楼气恼道,“那你当我骗你的好了,反正你一直就把我当成骗子。” 李铮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也许是你误解了她的意思。” 简小楼道:“她就是那样说的,我一字不错地重复给你听,我怎么误解了?结婚以后我就觉得她很奇怪,每天都骂我欺负我,我以为她只是怀孕了心情差,我妈妈让我让着她一点,说孕妇这样很正常,可是她后来不但骂我,她还打我,要不是看她是个孕妇,我是要还手的。” 李铮:“???她打你?” 他想,可能是中文词不达意? 简小楼大概从没人可以讲这些,也忘了刚还说永不原谅李铮,现在告状一样对李铮说:“她打过我的脸,还揪过我的头发,说要喝热水,我帮她倒热水,她又说不够热,我只好帮她烧开水,她把水洒在我手上……她简直就是个女魔鬼!” 李铮:“……” 简小楼把左手伸过来给李铮看,手腕内侧有被开水烫出一串水泡后结痂现在还没完全好的浅疤。 “她还不让我睡觉,”简小楼道,“我不和她一个房间,她半夜里跑去我房间闹,说我吵到她睡觉,我在睡觉啊!我梦里跳迪斯科了吗?怎么可能吵到她?我只要反对她,她就摔东西砸我,还叫她妈妈来,她妈妈是个巫婆!说话声音好大!不但骂我,还骂我爸爸妈妈和我奶奶,她一出现,我就觉得我要当场死掉了!” 李铮:“……” “我受不了她们两个,想出来工作,宁晓妍又不让,说我出来根本不是拍戏,”简小楼道,“她还说我是要出来做鸭子?我是演员,又不是厨师,怎么做鸭子?” 他的语气根本就是不知道做鸭子是什么意思,八成是以为宁晓妍批评他演技差。 李铮:“…………………………………………” 他结结实实被气到了,肺部几乎隐隐作痛。 宁晓妍疯了吗?对自己的丈夫说这种话? 简小楼的描述,和李铮记忆中那个玩过家家都要当女皇的大嗓门女孩渐渐重叠。 “有好长时间没人找我拍戏了,终于有人找我拍这部电影,”简小楼道,“我一定要出来,我再在那个家里待下去,我会死的。” 李铮道:“她没闹吗?” 简小楼道:“闹了,我生气了,就吓她说,你不让我拍戏我就和你离婚。” 李铮:“……然后呢?” “她说我想得美,她要一辈子都折磨我。”简小楼对他怒目而视,道,“你不爱她,她为什么来折磨我?你也不爱我啊!” 第五十章 八零后 简小楼婚后幸福不幸福? 对此李铮做过无数次设想,也并不是完全没想过他有可能过得没那么好。 但他现在所说的, 还是远远超出了李铮的想象。 家暴丈夫, 还用极端恶劣的语言进行人身攻击。 简小楼听不懂什么是“做鸭子”, 李铮又不是不懂, 再结合她说是为了报复自己才要和简小楼结婚, 那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就再明白不过了。 “我也不爱你?”李铮完全被宁晓妍的所作所为而震惊,也被简小楼的话刺痛,脱口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就太好了。” 简小楼像被踩到尾巴,转身对着李铮,怒冲冲道:“你不要阴阳怪气地对我说话!有什么就直接说, 我不想总是猜你在想什么,我猜够了!我再也不想猜了。” 李铮偏过头看他, 惊诧道:“什么叫你总是猜我在想什么?” 两人视线一对上, 简小楼眼里立刻一层水雾,咬牙撇开脸,道:“不然呢?你有事又不对我说,我不猜又能怎么样?” “我有什么事没对你说?”李铮感到难过, 又感到不可思议, 说,“简小楼,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坦诚?” 简小楼低头看地面, 道:“还要做什么?就连你有点喜欢上我,都不是你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到的。” 李铮:“……” 到他表白时,他们已经做室友一年多,他向简小楼出了柜,简小楼问他,那你是喜欢我吗? 但这…… “不是因为你猜到,我才告诉你。”李铮在愈来愈疾的雨声中,说道,“我先告诉你我喜欢男孩,就是为了向你表白,就算你没有猜到,我也会在那天表白。” 简小楼怀疑地看他。 李铮也有些疑惑,问:“你又究竟从什么时候猜到我……喜欢你的?” 简小楼抿了抿嘴唇,道:“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为了拍摄华人社团的新春宣传片,在蔓越莓大街附近的咖啡馆里,他们初次相见。 “那天从进门到坐下,你的眼睛没离开过我。”简小楼伸手去接雨,被淋了又把手收回来,像是要把雨水攥在掌心里,接着道,“后来你和他们讨论拍摄的问题,没有人理我,我以为也不会有人注意我。我把饮料喝完了,不知道该做什么,才一小会儿,你就帮我叫了一杯新的。” 李铮:“……” 他不记得自己有替简小楼叫饮料。 但他记得那天简小楼很局促,小口小口地喝果汁,喝完以后无事可做的样子,很尴尬,不小心和自己撞上目光,又很害羞。 “可能是看你一直在玩那张纸巾,”李铮道,“我怕你太无聊了。” 简小楼茫然道:“我玩纸巾?” 他们都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做了什么。 只记得那天,自己眼里的对方。 李铮手里那支因为没火而不能点燃的烟被无意识地捏碎,干燥的烟草掉在地上,有些滚进了屋檐外的积水里,有些留在檐下。 明明是这么好的开始。 “我真的不知道你总在猜我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故意向你隐瞒过什么。”他认真地对简小楼说,“我可以对这世上一切神灵起誓。” 简小楼看看他,眼睛里的水汽散了,眼角还有些红,说:“那你明明不喜欢吴桐,为什么和我说他是你的朋友?” 李铮:“……” 简小楼低下头,道:“你都想好要和我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留信给我,说你很快就会回纽约?害得我……没有,我也没有等你。” 李铮黯然道:“对不起,是我不够信任你。” 简小楼道:“不对,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不爱我,我已经明白了。” 李铮想辩解:“怎么可能?我……” “我以前总猜不对你,是我笨,还爱骗自己。”简小楼不让他说下去,抢着说道,“你长得好看,又读了很多书,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你还上了很好的大学,有很好的前程,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对我好,让我住在你家,帮助我去学习专业的表演课程,只是因为,你在想恋爱的时候刚好被我遇到了。” 李铮的两道眉拧在一起,道:“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简小楼不答他,自顾自说下去:“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哪个漂亮男孩,你和谁恋爱都会对他很好,我没什么特别,你没爱上我,也不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惹你不高兴你就会毫不犹豫离开我,你还害怕我纠缠你,要再侮辱我一次,好把我彻底推开,我已经都明白了。” 李铮:“……” 他被简小楼这一番推理“征服”了,有理有据无从反驳,只得说:“好吧,我相信你总是在乱猜,你这也太能猜了。” 简小楼道:“我猜得不对?你倒是说哪里不对?” 当然是哪里都不对,如果真的是个漂亮男孩就可以,李铮何至于要到二十岁才迎来人生初恋? 他也从没想过要侮辱简小楼。 简小楼就是最特别的那个,但不是因为最漂亮。 是因为世上几十亿人,被他爱上的唯一那个,所以才最特别。 但李铮想了又想,最后说:“你就是故意这样说,好把我气个半死,然后再等我反驳你?对吗?你可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小坏蛋。” 这话的内容和语气,都暧昧得超出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李铮不是情不自禁的失态,他心知肚明,也不想收回这份暧昧。 简小楼领会到了,狐疑道:“你是在?挑逗我吗?” 李铮说:“你猜。” 简小楼被噎了这一下,马上反击道:“你这个中国人,又能接受open marriage了?” 李铮并不能,但现在的情况和昨天已经截然不同。 他说:“我又没有marriage,怎么open?” 简小楼陡然炸毛道:“你是在讽刺我对吗?看我被你的前女友欺骗欺负,你很得意是不是?” 李铮向他身后看,客气地打招呼:“早啊,这么早就起来了?” 简小楼:“!” 他吓一跳,不知有没被人听到,扭头一看,却谁也没有。 “你还和我开玩笑?”简小楼气愤地回头质问李铮,骂道,“你丫……” 李铮到他近前,把他抱进怀里。 他哑了火,没骂出来的话也被瞬间涌上来的委屈堵了回去,几乎是立刻就发出了很小很低的哽咽声。 他像只坚硬的蚌,李铮不理他,他也闭紧了,不理李铮。 但李铮只要很轻地碰到他的壳,他马上就努力张开,把所有的自己全吐出来。 李铮只是抱着他,这拥抱中的安慰意义胜过其他。 “没事了,都交给我,我帮你处理,好吗?”他说。 简小楼没有回答,在他肩上蹭了蹭眼睛。 上午雨停了,今天设备组正式进驻,忙乱了大半天。 简小楼八点多就跟着语言老师到外头串街走巷去了,等于一个实践课,接接地气有利于人物塑造。 他们走的时候,李铮在院门口帮设备组搬东西,问:“要出去啊?” 因为李铮和简小楼平时也不搭理对方,语言老师以为这少爷跟自己说话,受宠若惊,还没接茬,身边简小楼就说:“遛弯儿去,还要买冰糖葫芦呢,你想吃吗?” 李铮道:“不了,你要是想吃什么,就吃完再回来,别让别人眼馋你。有钱吗?” 他搬着东西,侧了侧身,说:“在这边口袋,自己掏吧。” “我有。”简小楼朝他摆手,道,“我们走了!回见!” 李铮动不了手,只抬下巴,笑着说:“回见。” 语言老师:“……回见。” 午饭到一点多才吃,照旧是装了几个大保温桶送进来,各人用饭盒或快餐杯自己盛自己的份。 设备组几个生面孔也在,简小楼本质怕生,等人家都盛完饭,临到最后才过来,荤菜没了,只剩下一个西红柿炒鸡蛋,炒蛋也快没了,就剩下点汤汁和西红柿,随便盛了点,端着到一旁,坐在小马扎上吃饭。 李铮刚才就已吃过,在院子另一边和别人说话,朝这边看了看,过来了。 “不是说吃糖葫芦?没吃点别的?这街面上好吃的那么多,”李铮道,“还以为你要在外面吃饱了才回来。” 简小楼道:“什么也没吃,我没零钱。” 李铮好笑道:“你不是说有?让你拿我的,你还不拿?” 简小楼道:“你又没说你是有零钱,我只有整的,那些小贩都说破不开。” 李铮惊叹道:“破不开都会说了?你怎么这么厉害。” 简小楼:“……”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相处过,简小楼新奇地看他,他对简小楼露出笑来,那笑容和从前别无二致。 简小楼低下头,快速扒了两勺饭。 李铮能觉察出他是什么样的心情,轻声问:“下午要干什么?” “看剧本。”简小楼没有抬头,声音也很低地回答。编剧们已经交了大半稿,现在只在磨结局部分了。 “我们下午没什么事,晚上就更闲了。”李铮道,“吃完晚饭,我们再接着说早上没说完的事?” 简小楼道:“嗯……你去找我吗?” 他小心地抬了抬眼睛,很谨慎地观察李铮。 李铮道:“不要猜我在想什么,想知道就问我。” 简小楼道:“你自己不能说吗?非要我问?” 李铮笑了,道:“我在想,你等下要把西红柿怎么办?偷偷倒掉吗?” 简小楼:“……” 他不喜欢吃西红柿,尤其讨厌做熟的西红柿,汤汁拌饭勉强能吃掉,西红柿块都剩在饭盒里。 “不能倒掉,别人会说我太浪费。我闭上眼睛,一口气就全吃掉了。”他说。 他前段时间参加官方活动,被人提点过好几次,很怕别人说他耍大牌,摆“好莱坞”架子。 李铮道:“给我吧。” 简小楼道:“你去倒吗?” 李铮道:“那不能,我再去加块饭,西红柿拌饭很好吃的,不会浪费。” 他伸手:“拿来吧。” 简小楼看了看自己的饭盒,道:“不要,这是剩饭。” 李铮笑着逗他:“跟我也要这么客气?那我不管你了。” 简小楼说:“不要你管我。” 李铮意识到什么,放下手,低声问:“又怎么了?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都结束了,我们都要重新开始了,你怎么还来气我?” 简小楼在那小马扎上,坐立难安的样子,声音极小地说:“我结过婚了,你不会觉得我是剩饭吗?” 李铮要被这封建思想气到当场晕厥,道:“你这美国八零后,是清朝穿越来的吗?马上要进二十一世纪了,你突然说你要裹脚了?” 第五十一章 小孩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李铮时不时就会想起, 简小楼怎么会用“剩饭”这种词来作比喻?该是有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还能有谁?还能是谁? 天黑了, 简小楼在房间里, 隔着窗朝外面看, 院里人来人往, 怎么也看不到李铮在哪里。 开饭了,有同事隔门叫他,小简?睡着了?出来吃饭呐。 他回答,我不饿,不想吃了。 接近晚八点,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有的出门,有的在房里忙自己的事。 对面李铮的房间, 还关着门也关着灯,主人不知去了哪里。 简小楼趴在窗边, 一直看着, 看得眼睛都发了酸。 等李铮来敲他房门的时候,他已经缩在床上睡着了,起来去开了门,还一副晕晕乎乎没睡醒在做梦的样子。 因为不想被同事看到, 李铮先进了门去, 把门关好,才说:“怎么这么早睡了?不是说了我要来找你?” 简小楼如梦方醒,道:“我有点累, 就……先睡了。” 李铮看他微微浮肿的眼睛,了然道:“是不是又哭鼻子了?你不是以为我走了吧?” 简小楼:“……” 昨晚和今早,李铮都对他说要走的。 他一直等不来人,就以为李铮是真走了。 失望太久,会觉得失望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李铮一瞬间就明白了。 “你说我离开纽约后,你没等我,”他问,“真的没等吗?” 简小楼沉默片刻,才说:“我回去看过我们的家,没想到,你要把它卖掉,我就在门口看了看,想看看里面还剩下什么……但是我没有等你。” 李铮这时还只想到这人嘴硬,不肯承认自己苦等空等,并没想到还有隐情。 他解释了那房子不是他自己处理掉的,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 “我们来做个约定,你不要再悄悄猜我在想什么,也不要让我猜你在想什么,”他接着说,“以后我们有什么,就都大大方方说出来,好吗?” 简小楼点点头,但没说话。 他现在好似一只惊弓之鸟,说什么做什么之前都要犹豫考虑,和从前动不动就炸毛的嚣张傲娇比起来,简直可以用谨小慎微来形容。 李铮道:“那我先说。” 简小楼道:“好……你要说什么?” 李铮道:“我刚才出去打电话了,在院里打不方便,被人听到不好,出去找了个安静保险的地方打的。” 简小楼道:“哦。” “不问我给谁打吗?”李铮道,“你要问我啊。” 简小楼穿了一身短袖短裤睡衣,头发睡得有点乱,像少年漫里待觉醒的主角,有点茫然地看着李铮。 李铮道:“你想知道什么,要学会直接问我,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但你不问,我就以为你已经知道或是你不想知道。你不要以为我无所不能,我有时候是很笨的。” 简小楼眨眨眼,道:“你经常都很笨。” 李铮笑道:“可是我也想变聪明,你要给我机会。” 他走近简小楼。 简小楼却下意识向后退,差点把脸盆架撞倒,手忙脚乱地扶住,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偷偷看他。 “你害怕我?”李铮吃惊道。 简小楼忙摇头。 李铮到洗脸架旁,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块镜子端详自己,说:“是我没有以前帅了吗?” “没有,有,没有……”简小楼被这个问题的中文标准答案绕晕了,不明白该回答有还是没有,最后道,“不是!” 李铮回头看他,带了点轻佻的语气,道:“那你躲什么?以前每天缠着要让人亲亲抱抱,现在离你还有八丈远,你就躲我了?” 简小楼想了想,问:“你先说,你去给谁打电话了?” 李铮道:“我不告诉你。” 简小楼知道是在开玩笑,也笑着接话:“那你还让我问?” 李铮背着手,从眼角看过来,说:“我是让我对象问,你是吗?” 简小楼动了嘴唇,看那口型分明是想说“是”,但他没说出来,又把嘴闭上,退了几步到床边,郁闷地坐下,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打量李铮。 那眼神里有一些别来无恙的怅然,还有一些久别重聚的喜悦。 李铮继续逗他:“你不想跟我搞对象了?” 他露出点笑眯眯的样子,也不说话。 李铮道:“不想也不行,我要霸王硬上弓了。” 简小楼:“???” 他察觉到李铮要过来,想躲没来得及,李铮已然大步到了床前,他大叫一声,忙不迭甩掉拖鞋向床里面退,刚退了一点就被李铮抓到右脚腕。 有同事听到声音,出来隔着门问:“小简?怎么了?” 简小楼忙应声:“我不小心撞到腿了,没事!我睡了!” 他的心脏都提到了喉咙处,门反锁了吗?窗帘拉好了吗? 李铮抓着他的脚腕,把他从床里面拖出来,拉到自己身前。 他只顾着紧张,眼睛还看着门的方向,又被李铮捏着下巴,欺身吻了上来。 薄薄的浅蓝色窗帘上,印着吃竹子的熊猫,月光淡淡地照进来,在地上映着窗棂的格子。 他们只是接了个长长的吻而已。 李铮伸手摸到开关绳,把灯关了。 “你不想……?”简小楼问。 “隔音不好。”李铮道,“想和你说说话。” 简小楼却说:“是因为隔音不好?还是因为,我有老婆?” 李铮:“……” 简小楼半抬起上身,伸手捏李铮的脸,说:“你怂了?刚才不还是个流氓吗?” 李铮一下笑了,躲他的手,道:“还敢碰我?我真要耍流氓了。” 简小楼也笑起来,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吻,也可能是因为关了灯,他变得放松并大胆。 “我不想有老婆了,结婚好可怕。”他说。 李铮与他并肩躺下,两人牵着手。 “不是结婚可怕,婚姻本身该是很美好的事。这是我的错,根源都在我,交给我来解决。”李铮道,“我刚才出去,是联系了一位律师,电话里先把你的情况和对方讲了一下。” 简小楼想到离婚会涉及财产分割之类的事,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她和她妈妈就好,越快越好。” 李铮还不是太了解这两人之间的经济状况,但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身外之物都不重要,最要紧是尽早从那泥沼里脱身,其次重要是…… “孩子呢?”李铮略微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道,“我想,如果让她这么偏激的人带大,这孩子就糟了。” 简小楼一怔,说:“你是什么意思?” 李铮道:“那是你的孩子。” 简小楼陡然间变了语气:“我不要!” 李铮道:“你先别着急……” “我就着急,”简小楼生气道,“我要来做什么?提醒我曾经有过这种倒霉经历吗?万一他长得像宁晓妍,我还要每天看宁晓妍的脸?我会害怕得每天发抖!” 李铮:“……” 简小楼道:“她要什么都给她,汽车、房子和这个小孩,所有的钱,全都给她,如果她还不满意,我以后赚到的钱也都给她,反正不要再让我和她、和那个小孩有关系了。” “现在不想有关系了?”李铮听他说这种孩子气的话,只得道,“你酒后和她……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吧?” 简小楼顿时呼吸一滞。 李铮想快速带过这个话题,结案道:“这就是木已成舟……” 简小楼啪一下甩开他的手,道:“舟你大爷!” 李铮道:“好好说话。” 简小楼道:“说你大爷!” 李铮:“……我生气了。” 简小楼马上扭头看他脸色,确定他没发脾气,然后才说:“你不许生气。” 李铮道:“我就要生气,别的不说,是不是你自己跟女人搞出一个小孩来?怎么还要骂我?有没有这种道理?” 简小楼道:“你不许说了!” 李铮道:“就说就说,我等下还要大哭一场呢。” 简小楼:“……” 李铮道:“你看,谁还不会无理取闹吗?” 简小楼:“……” “好了,”李铮怕他又要哭,及时收住,道,“我没有要拿这件事说你不好的意思,如果我真还介意这个,还找律师做什么?早就不理你了。” 简小楼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件事,我觉得好恶心。” 李铮:“……” “我是和她……”简小楼道,“但是只有那一次……” 李铮马上道:“不要说了。” 简小楼道:“你自己先说的。” 李铮道:“我自己说还行,你说不行。” 简小楼翻个身,换成趴着的姿势,看李铮的脸,说:“你生气了吗?” 李铮对他笑笑,说:“我生我自己的气。” 简小楼的手指在李铮衣袖的线缝上划来划去,道:“我那时候被你气死了,我像坐在地狱门口,天使一样的她突然出现了,我向她倾诉我的苦难,我以为她是来拯救我的。” 就像宁晓妍说的,他们都热爱表演,热爱在大银幕上发光发热的人生。 简小楼曾经把她当成知己,当成加百列。 “只有那一次,我那天喝了好多中国酒,记不清楚都发生过什么,我真的全都忘了。”简小楼说着说着,又把脸埋在李铮的手臂上,这件事让他感到十分羞耻。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李铮还没大方到要和他讨论这事的细节,直接进入正题道,“我理解你讨厌她,你自己还是个小孩,不想要那孩子很正常,但她万一又发起疯来,把怨气发泄在孩子身上?那是你的孩子,我不想让他从出生就落在这种命运里。” 简小楼车轱辘一样重复:“我不要他。” 李铮道:“我要,行了吧?” 简小楼:“……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铮道:“我最喜欢小孩了,我父母也很喜欢小孩,他们总是催着要孙子,正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简小楼抬起头,说:“你骗人,你根本就不喜欢小孩。” “好吧,”李铮摸摸他的头发,说,“我不想等你后悔了,什么都晚了。” 简小楼道:“我才不会后悔。” 李铮道:“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明白了,你会后悔把他交给一个、一个 ‘女魔鬼’。” 简小楼听到这个他自己对宁晓妍的形容词,皱起了眉,也想象出了不太好的可能,道:“那,你决定吧,我听你的。” 他把手从李铮的衬衣袖口伸进去,小朋友做游戏一样把两人的手臂套在同个袖管里。 李铮用英文道:“停下,衣服会被撑坏的。” 简小楼就停止了这个幼稚的游戏。 有点晚了,趁着院子里没有旁人,李铮匆忙回了对门去。 他走了一会儿,简小楼趴在床上回味起那个久违的亲吻。 忽然反应过来,那句英文,有别的意思。 第五十二章 幸运 事情的发展比李铮预想中要顺利得多。 几天后,剧组正式开机的当日。 律师联系李铮, 说宁晓妍同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只是除了一应财产归她、孩子给简小楼以外, 还要求简小楼再支付一笔费用, 作为她婚后孕期的误工费, 以及生育对身体造成的损害。 这笔赔偿金的金额,以当时的水平,是天价。 这让李铮放了心,能用钱解决,这已经再好不过,不然真要闹上法庭,场面难堪不说,被妻子家暴这点, 得不到任何法律或舆论的支持。 待律师起草完协议书,简小楼在上面签了字, 律师又带去, 面见了宁晓妍,她也当场就签了。 只剩下办完离婚手续,这段婚姻就能正式画下句号。 但宁晓妍不愿意大着肚子出门,因为不能化妆, 身材走样, 不想被人认出来,她请律师转告,说希望等孩子生下来后, 再去民政局办手续。 这一点,李铮也同意。 宁晓妍和简小楼终究是名人,去办离婚手续已经有可能被别人曝出去,况且又是在她距预产期几十天的时间段,从诸多方面来考虑,现在两人出现在民政局,的确是不太合适。 “六月份就能去了吗?”简小楼着急地问,“要是她六月份生不出来怎么办?我听我奶奶说,有的女人怀孕三年都不生的。” 李铮道:“你又没塔……那是神话传说,不是真的。” 简小楼还不放心,念叨着:“希望她六月份一定能生。” 过一会儿又说:“她六月真能生出来吗?” 他说了无数次,李铮耳朵要起茧子,回了句:“这我怎么知道?孩子又不是我的。” 简小楼:“……” 李铮马上察觉说错了话,补救道:“你的就是我的,将来我们要一起养他,他就是我们共同的宝宝。” “你自己养吧,我才不要养。”简小楼推他道,“你回你的房间去,别在我这里!被人看到,你都说不清楚了呢!” 这话是李铮的原话,两人亲亲抱抱都是在无人处的偷偷摸摸,怕被同事看到,怕“说不清楚”。 李铮道:“那我真走了。” 他佯装要走,简小楼又不推他了,露出赌气脸。 李铮道:“到底是想让我走,还是不想?” 简小楼说:“你走啊,我要自己玩儿一会儿。” 他这把儿化音说得炉火纯青,尾调上扬得很是有趣。 “你自己玩儿什么?”李铮笑着问,“说来我听听。” 简小楼说:“才不跟你说,说不清楚。” 李铮道:“那你玩儿,我看看。” 简小楼道:“别,小心把衣服看坏了。” 李铮:“……” 简小楼说:“你就是吹牛,还说能把衣服撑坏,你的size和hardness我不知道吗?” 他俩和好也有一段日子,亲热上限就停在接吻,每次眼看要越线,李铮就刹车,跑路。 一次两次,他说隔音不好,简小楼也勉强接受,总是这样,不就是不愿意吗? “还是你又长大了?”简小楼摊手道,“那我真不知道,你又不给我看。” 李铮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简小楼早就因此不怎么开心了,假装开玩笑来说这件事,听到李铮居然反咬一口,拍床板道:“我这人怎么了?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是做错了事,但我又没有骗你。你呢?你怎么这样?” 李铮道:“我怎么了?” “你说你不在意了,也不会讨厌我,”简小楼道,“你是骗我的吗?” 李铮笑道:“我哪儿骗你了?” 简小楼难以置信道:“你没看出我生气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李铮抬手遮住上扬的唇角,道:“对不起,我忘了掩饰一下。” 简小楼郁闷道:“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我真的要生气了。” 李铮道:“喂,我才要生气吧。” 简小楼道:“你生什么气?” 李铮一本严肃地说:“简小楼,我和你谈纯粹的爱情……” 简小楼:“???” 李铮质问道:“你就只想看我的dick?” 简小楼:“……………………” 李铮笑倒在旁边,边笑边说:“听没听说过风水轮流转?你想过你也有今天吗?” 简小楼从旁边拿起枕头,劈头盖脸地砸李铮。 这枕头是荞麦芯,砸起来是真有点疼,李铮当场求饶,躲闪着道:“快住手,要谋杀你自己的老公吗?” 简小楼停了手,愣在那里。 李铮问:“怎么了?” 简小楼看他片刻,眼里波光流转,最后说:“我是你的老婆吗?” 李铮忽然有点紧张起来,点点头,道:“当然,你是。” 简小楼道:“你爱我吗?” 李铮道:“当然。” 简小楼道:“即使我有过一个老婆?” 李铮道:“你太在意这件事了,我真的不在意,过去了,忘记它,好吗?” 简小楼道:“你不在意?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的dick,也不碰我的?” 李铮:“……刚才那只是个玩笑。” 简小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脏?” 李铮:“???” 他问:“这个,还有上次你拿剩饭比自己,都谁跟你说的这种话?” 简小楼:“……没人说。” 李铮道:“我不信,没人说,你自学的吗?” 简小楼:“……” 李铮靠过去,把那枕头拿开,强硬地抱住他,感觉到他抖了一抖。 “不管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屁话,”李铮道,“我从没那样想过你,我真的不在意你有过一段不成熟的婚姻。” “以前我也不够成熟,我希望的是你能原谅那个不成熟的我,而不是把我们短暂分开的原由归咎于你自己。 “那不是你的错,你那时才十几岁,只是太倒霉,先遇到了糟糕的我,又遇到比我更糟糕的宁晓妍,你责怪自己什么呢?不够幸运吗?” “该认错的是伤害你的我,还有宁晓妍。她已经签了字,我们就别去管她了。” “你是受害者,再这样动不动就怪自己,你要我这个真正的恶棍怎么办?” 他垂眸看被他抱在怀里的简小楼,简小楼也抬起眼睛在看他,一双眼里似有点点星辰。 “你的第二次不幸运,是我的幸运。”李铮把心里最真实的话说了出来,道,“这话说来真无耻,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要感谢命运的安排,感谢它让你回到我身边。” 简小楼仰起头,说:“你现在不该感谢命运,你该亲吻我。” 李铮深吻了他,唇分时,他还追过来不愿结束。 李铮用手蒙在他的唇上,注视他的双眼,柔声说:“你在我眼里永远纯净无暇。” 他动了动嘴唇,李铮放开他,听他说:“那你为什么不……” “那是今天之前,”李铮直接道,“她今天签字了。” 简小楼当场飙了句国骂,他完全不能理解李铮这莫名其妙的道德原则,就像他不能理解李铮在某些时候不必要的绅士。 而现在,李铮很绅士地问他:“请问,你是想先看我的?还是我先碰你的?” 简小楼:“……你大爷。” 他把李铮推倒跨上去,主动去解李铮的衣扣和皮带,但手脚和身体都因太紧张而发抖。 李铮善解人意地说:“还是我来吧,好吗?” 简小楼不说话,一意孤行,偏要自己来。 一会儿,李铮问:“怎么哭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简小楼哇一声大哭起来,把他吓一跳,忙:“嘘,乖乖,别哭别哭……邻居听到了!” 果真,稍后就有人来问:“小简?怎么了?” 简小楼含含糊糊说梦话一样:“做噩梦了,没事。” 他答完,李铮重又用手蒙住他的嘴巴,他眼里满是泪,没有杀伤力地瞪着李铮。 李铮绅士又无辜地问:“怎么?我的physical development是不是很惊人?” 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拥有了前半生中,最为甜蜜,但也最荒诞的一段回忆。 简小楼像被解开了某方面的封印,他在这场“偷情”游戏里,变得很大胆,什么都愿意配合,什么都愿意试试。 比如在同事来访时,躲在李铮的书桌下。 而这时无数荒唐中普普通通的一次而已。 后来很多年,李铮有时候会迷信地想,也许是那时候他们太放肆,无所顾忌,透支掉了前半生的爱情和欲.望。 六月一日,刚吃过早饭,宁晓妍进了产房,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天。 《天井》剧组导演很有人情味地放了简小楼一天假,把他当天的戏份挪到了明后天。 李铮要陪他一起去,对剧组大家的说法是,怕国际友人迷路,找不到地方。 剧组人人都知道他俩这段时间关系升温,这种人生大事,好友作陪也属正常,只有极少数听说过李铮和宁晓妍“绯闻”的人暗暗称奇。 去的路上,简小楼还说:“去了以后,只看看孩子行吗?我不想见她。” 李铮道:“好,我们只看孩子,我也不想见她。” 简小楼道:“说不定已经生出来了。” “应该差不多,刚才电话打来,她是刚进产房,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李铮看了看时间,纸上谈兵地说,“我以前看书上说,像她这样平时身体就很好的女性,有些一进去就能生。” 结果到了医院,宁晓妍难产。 直到下午近四点,有了母子平安的好消息。 一个男婴被艰难地生了出来,马上送进了保温箱。 李铮和简小楼隔着玻璃看他,看得两脸懵逼。 “这么小吗?”李铮道。 “太丑了吧。”简小楼道。 “刚生出来的小孩是这样的,”李铮道,“仔细看看,我觉得有点像你。” 简小楼愤然道:“你胡说……巫婆来了!!!” 李铮:“???” 宁晓妍的妈妈披头散发地从旁边冲过来,一巴掌朝着简小楼抽上去。 李铮急忙挡开。 宁母几次想打人都没得逞,指着两人鼻子,破口大骂。 她骂李铮,有钱人家的变态。 又骂简小楼,卖屁.股的。 你们一个两个轮流来害我女儿。 这事没完。 第五十三章 省钱 那天后来,李铮带简小楼离开医院, 几乎是落荒而逃。 简小楼问, 为什么逃跑的是我们?没理的不是她们吗? 李铮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这世界有着很残酷的真相, 简小楼始终都没有明白。 很多时候, 道理并不是站在有理的这一方。 回了片场。 剧组人听说诞下麟儿, 纷纷向简小楼道喜,还包了红包给他。 简小楼不知能不能收,茫然地以眼神询问李铮。 李铮只得道,大家的心意,拿着吧。 等无人时,他告诉简小楼,得办月子酒,就是得请客吃饭。 简小楼问, 能在请客吃饭的时候,宣布我和宁晓妍离婚了吗? 李铮道, 不能。 简小楼又问,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 李铮道,等一个合适的时候。 他这么说了,就有点怕简小楼会问他,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 但简小楼没有问, 只说, 我想睡觉,每次听巫婆说话,我的头就好疼。 他上床躺下, 李铮坐在床边看他,他就睁着眼睛回看李铮。 李铮吻了吻他的脸,用手蒙着他的眼睛,道,快睡。 等天晚一点,李铮自己出门,去见了律师。 他表示,在对方索要的赔偿金基础上可以加码至翻倍,条件是从此两清,双方再无瓜葛。 律师却对他反映了新情况,说宁女士一方也委托了律师,大概是反悔了,这就很可能,会有点棘手。 宁晓妍产后虚弱,说要休养身体,不见客人。 李铮的律师再去拜访,就只能见到宁母和宁的律师。 宁母难缠,她还找了个更难缠的律师。 本来以为干脆利索就结束的离婚战,又变成了一场拉锯战。 李铮没有和简小楼细说这些,说了没用,也不想分走简小楼拍戏的心思。 《天井》资金充裕,李隐璞网罗来的又都是业内顶级人才,拍摄进行得非常顺利,已经把几个难啃的重头戏搞定了大半。 各位主创功不可没,尤其简小楼。 他演起戏来,专注到疯魔,每次需要他来爆发表现力的拍摄,导演一喊咔,整座院子常常掌声雷动。 而坐镇剧组的编剧之一是投资方老板的儿子,吃住都和大家在一起,剧组的日常气氛也很融洽,主演们不耍大牌,配角们也能得到不输主演的正常待遇。 简小楼在上个剧组,不爱理人,不搞社交,这也是他从没听说过李铮和宁晓妍“绯闻”的原因。 到了这个组里,他变得开朗活泼,对谁都有笑模样,顶着“好莱坞”光环、长相帅气、会演戏、还很接地气的他,在这个剧组中自然也备受欢迎。 李铮就听女孩们凑堆聊起,小简真好看啊,可惜这么早就做了爸爸,不然…… 没等他拿女孩们的议论找简小楼说事,简小楼先吃了一波飞醋。 因为简小楼发现,李铮对新来的配角女演员青眼有加。 李铮对他解释清楚,这位姓毕的女演员是苏州同乡,以前做芭蕾舞演员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李铮说,我只喜欢漂亮男孩。 简小楼说,我就是最漂亮的男孩。 他解除了对毕姓女演员的戒备,遇到时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吃了没?” 女演员受宠若惊:“吃了……你呢?” 简小楼道:“我还没呢。” 女演员拿出几块牛轧糖,脸颊微红地问:“吃糖吗?请你吃。” 简小楼看糖纸上印着花奶牛,没吃过的样子,只拿了两块,道谢后问:“这是牛糖吗?我吃过兔糖,很好吃。” 女演员笑道:“大白兔吗?” 简小楼忘了,问:“你叫毕……” 女演员道:“毕芳尘,芳草的芳,红尘的尘。” 简小楼想了想李铮教过他的词,不懂装懂地说:“是晨曦的晨吗?我会写这个,有点难写,不过晨曦是很美的。” 女演员也想了想,说:“对,就是晨曦的晨。” 简小楼自己吃了一块,另一块放到晚上才给了李铮,说:“很好吃。” 怕介绍不清楚,还换了英文,电视购物主持人一样,详细介绍口感,里面有什么坚果,口感和太妃有点像,但比太妃要香很多,blablabla了一大堆。 他把糖剥开,喂给李铮吃,李铮含着糖,又叼着一根烟。 简小楼在他肩上胸前闻了闻,说:“你今天抽很多烟了吗?味道好大。” 李铮道:“没有,别人抽,熏出来的味儿。” 简小楼抓着他的手,又闻了闻他的手指,道:“骗人,就是你自己抽的。” 李铮:“……你属小狗的吗?” 他和简小楼和好以后,烟瘾就变得没那么重,抽不抽都行,今天突然发作起来,从下午到天黑,几乎烟没离手。 “工作压力大吗?”简小楼问道,“我看你的同事们好像都很轻松啊。” 李铮道:“工作上没事。” 简小楼道:“你怎么话只说一半?不是什么都会和我说的吗?” 李铮把烟掐灭了,道:“下午律师联系我,说,巫婆约我明天见面。” 简小楼:“……” 李铮安抚他说:“别担心,双方律师都在场,她不会太闹腾,闹得越厉害越要不着好处,这道理她应该明白。” “可是她……”简小楼心有余悸地说,“她很坏的,比宁晓妍还坏。” 李铮对医院里那一出也记忆犹新,道:“我小时候就认识她,在电影厂大院里出名的泼辣嗓门大,有一回过年发职工福利,她不满意自己那份,包里揣着把菜刀,跑去她直系领导的办公室……” 简小楼:“!!!” 李铮道:“把人家的发财树砍了。” 简小楼:“……” 李铮笑起来,问:“吓到你了?我这剧情的起承转合,设置得好吗?” 简小楼无趣道:“你好烦啊。” 李铮道:“开个玩笑,别担心了,也就是再多付一笔钱的事。我只是烦跟她见面,和你一样,听她说话我就头痛。” “她会要多少?上次已经那么多,”简小楼道,“那些我可以找我爸爸妈妈借,再多就只能分期了。” 李铮道:“你不用管这个,别问你爸妈借了,那套婚房都是他们买的。我们省一省就有了。” 简小楼道:“要怎么省?这几个月,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你花钱,你本来就很省了。” 李铮凝重道:“所以只能节省你的份。从明天开始,零食不要吃了,糖葫芦也不能买了,出门就骑自行车,你以后少自己洗衣服,浪费洗衣粉。” 简小楼哭笑不得:“你别开玩笑了,这能省出多少?” 李铮一本正经道:“还有condoms,这也是一笔支出,以后不买了,省下来。” 简小楼:“……你不是说真的吧?我不要。” 李铮曲解他意思,道:“不要用?正好,省下来。” 简小楼道:“我是说我不要不用!我要用的!我不要creampie!” 李铮满脸震惊,道:“你???” 他有点上头,说:“我的意思,是以后不做少做……你是不是想太多?” 简小楼:“……” 李铮不可思议地问:“还有,你是在哪儿听到见到creampie这个词的?” 简小楼本来也一脸尴尬,闻言忽然大怒:“你自己说过的!你都忘了!你还对别人说过吗?” 李铮:“……我说过吗?” 那种时候闭眼乱说的话太多了,他怎么可能都记得? 晚上他没有走。 这院子现在人来人往,虽然变得更杂乱,但也变得更随便,偶尔有新来还没安排好附近住处的演员或工作人员,和谁关系好,在对方房里挤一晚,变成了很常见的事。 已经六月下旬,早上不到六点,天就亮了。 李铮起床穿衣,简小楼马上醒了,问:“这么早?” 李铮道:“想回家换身衣服,这边没有正装了。” 简小楼道:“见巫婆还要穿西装吗?” “气势上压倒对方。”李铮吻他一下,道,“你接着睡,闹钟我给你调好,响了你再起床。” 简小楼没了睡意,转着眼珠子看李铮。 一大早,李铮被他的眼神看得控制不住,又躺回去,胡闹了十几二十分钟。 李铮重又起来,扔了东西。 简小楼侧着脸伏在枕上,两眼湿润,声音有点沙哑的奶气,故意说:“哎呀,怎么又浪费一个,说好的节省呢?” 李铮伸手掐他,他也没力气躲,咿咿呀呀叫了几嗓子,还怕邻居听见,压低了声音。 “本来呢,”李铮忽道,“想送你一个离婚礼物,现在要省钱,恐怕也只能推后了。” 简小楼竖起耳朵:“什么离婚礼物?” 李铮笑着捏他耳垂,道:“你喜欢纽约家里那辆车吗?我记得当时你很喜欢开,还要那个车型怎么样?” 简小楼道:“我不要。” 李铮道:“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坏蛋,总说不要,每次都是要。” 简小楼道:“我真的不要。” 李铮还逗他:“那是有更喜欢的车型?比野马贵多少?你老公没钱了。” “说了我不要你给我买东西,”简小楼皱眉道,“我又不是卖屁.股的。” 李铮:“……” 他俯身近了看简小楼,道:“这话,那巫婆对你说过不止一次?” 简小楼转开眼,说:“不记得了,反正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不是!” 李铮:“……”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直面一个事实。 他对简小楼曾经的“蔑视”,那笔分手费,所造成的伤害和裂痕,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他穿好衣服出去,打了个电话给家里,叫人送套西装过来,然后又回了简小楼房里。 房间里还是没开灯,简小楼却没在睡觉,赤着肩背坐在床边。 李铮一开门,从门外进来的晨光照在他身上,他被晃得眯了下眼。 ……又哭过。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掩饰一样,先发制人地奇怪发问。 李铮关好门进来,说:“不回去了,想再抱抱你。” 简小楼道:“抱什么抱?忒腻歪。” 李铮到他面前,曲着单膝蹲下,道:“我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简小楼:“?” 李铮道:“你对我侮辱过你耿耿于怀,还总是担心我会介意你和女人上过床,对吗?” 简小楼变脸道:“你走,回你家去。” 李铮握他手,说:“不如,你来对我……sodomy也好,creampie也可以。” 简小楼:“……” 李铮道:“随你喜欢。”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证明自己心意的方法和路径。 “我都不喜欢,”安静了许久,简小楼才道,“但我喜欢你对这样说。” 他说:“你真的很爱我,和我爱你差不多,对吗?” 李铮叹气道:“我早就确定这一点了,你怎么这么慢?” 七点多,外面有了人声,起床的同事们问早、洗漱,还有商量着出去吃早点。 李铮对着镜子穿好了半小时前家里送来的正装,时间不紧张,他慢条斯理地打领带。 “我想帮你。”简小楼道,“我好久没给你打过领带了。” 还是在纽约时,李铮有时上班有需要,也得穿正装,简小楼会帮他打领带,起初总是打得七扭八歪,后来才慢慢有模有样。 李铮张开手,道:“那你来。” 简小楼许久不做,试了两次都不太成功,气馁但不想放弃,认为是李铮个子太高影响了自己发挥。 李铮便退到桌前的木椅上坐下,简小楼先是站在他旁边试了一次,发现还是不太好,索性跨.坐在他腿上。 李铮:“……” 但这次打得很好。 简小楼道:“我就说我行的!” 他臭屁脸,得意洋洋,眼睛从领带移到李铮的脸,落在李铮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他察觉到了什么,不但不收敛,还向前挪了挪身体。 李铮忍无可忍道:“你这个……” 简小楼道:“pussycat。” 李铮:“……” 简小楼做了个猫爪动作,道:“你再说我是bitch,我就挠你。” 第五十四章 打架 李铮再也没有对简小楼说过这个词,即使当做情趣, 也没有。 简小楼这只pussycat, 也没有在正常的场合下挠过李铮。 只是在不久后, 他动手打了李铮。 那时已是九月份, 《天井》临近杀青, 院子里的枣树成熟,挂满了红绿宝石一样的脆枣子。 当天没有他的戏,其实他的重头戏早就拍完了,他坚持留下,偶尔有需要他的镜头,只是做背景板,他也要亲身出镜,拒绝用替身, 闲暇时还能向剧组的前辈学习讨教。 盛夏时,他已经通过他在中国的代理公司, 向国内影视业传达了他将要长期留在中国发展的愿景。 这家所谓代理公司, 李铮是合伙人之一。 男主角实质已杀青,还坚持留在剧组,当然也是敬业。 更多的是他喜欢住在这个院子,他爱上了在这里的几个月, 每天都忙碌而积极, 生活和爱情都是蓬勃向上的模样。 临近傍晚,李铮过来找他,说晚上出去吃饭。 他问:“为什么突然出去?你今天去哪儿了, 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你,是有好消息要庆祝吗?” 他和宁晓妍的离婚纠葛还没结束,宁晓妍生产时大出血,本人一直在休养身体,没有公开露过面,简小楼与李铮至今也都还没有再见过她。 倒是李铮去见过宁母几次,每次回来都一脸暴躁。 原先说好的赔偿金已经足够在北京购置几套房产,但宁母还在不断加价,最初还只是狮子大开口,到后面就越来越离谱,根本不是要钱,完全就是胡搅蛮缠。 简小楼给家里打越洋电话,提过这件事,他父母都责备他,年纪这么小就急着结婚,现在要离婚了,还要家里帮忙善后……但也表示愿意借钱给他。 他就还是很乐观,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不用再回去和宁晓妍做“夫妻”,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好了。 只要他好好工作,总有把钱还清的一天。 而且他还和李铮重新在一起,他们比从前还要相爱,现在就很好,特别好。 “今天有同事问我,和宁晓妍怎么了。”他有点开心地说,“看来大家都听说我离婚的事了……怎么说来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可不是我自己跟别人说的。” 李铮:“……” 简小楼和宁晓妍婚变的小道传闻甚嚣尘上,已经传到了剧组里。 “是她同意去办手续了吗?”他很期待地问李铮,“她身体终于好起来了?我奶奶还说,让我买些鸡蛋和牛奶去看望她。” 李铮:“……” 顿了顿,他才说:“应该是好起来了,不过我还没见到她。每天吃大锅饭你不腻吗?想带你出去吃点好的。” 所以,并不是庆祝? 简小楼有点失望,说:“大锅饭还是很好吃的,只要不做西红柿。你带我去吃什么?我想吃东来顺。” 李铮道:“你不是不喜欢吃羊肉?” 简小楼带了点炫耀的意思,说着刚学会不久的话:“讨个吉祥啊,紫气东来,顺顺利利!” 他还抱起拳,给李铮像模像样地作揖,笑得眉眼弯弯,落下去大半的橘色太阳映在他的眼睛里,跳跃着生动的快乐。 李铮对他竖了竖拇指。 但这一天,既不吉祥,也不顺利。 白天,上午,代理简小楼演艺事务公司的合伙人,这是一位和吴桐差不多等级的资深人士,他过来和李铮、律师,一起见了一面。 李铮从他口中得知,上一周,宁晓妍的母亲主动联系了纸媒,接受了采访。 她对人家说,简小楼在宁晓妍孕期出轨,孩子生下后也对母子俩不闻不问,并且这人私下常有流氓行为,生活极度糜烂混乱。 “流氓”在这个年代是含义极丰富的词语,可以涵盖乱搞男女关系、异常性.癖、同性恋……“流氓罪”在97年才刚刚废除。 但这个采访并没如宁母所愿被全文登出来。 明天会见报,仅仅只刊出“疑似婚变”。 因为《秦始皇》公映时间敲定,正在声势浩大地横扫这一年全球各大电影节。 得到了海内外更多关注的华裔演员简华,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曝出太出格的丑闻。 自他回国起,官方对他表示了极大的欢迎,给他归国艺术家的极高待遇,把他当成中外文化交流的“吉祥物”。 合伙人说,媒体不会那么不识相,这时候去打官方的脸,文化口的人,都很喜欢小简。 李铮问律师,她妈又提什么要求了吗? 律师说,没有,也不加价了,对方律师好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合伙人说,这次她和报纸说这些,下次没准乱说什么,得在她发疯之前,我们先把后手准备好。前几天我去文联开会,有熟人给支招,还是上次咱们说的那办法,最好能再结了婚,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不然一直站他的那几位领导,很没面子。 李铮不悦道,给人家面子,我来丢里子? 合伙人道,《天井》这片子,人家没少给你爸面子,你不看给了你们家多少照顾,白给的吗? 律师说,我也觉得,出轨女性总是要比……如果真要上法庭,大家都不至于太难看。 合伙人说,人选要找好,我觉得《天井》里演女配那位就不错,她也愿意配合。 李铮道,别说了,他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合伙人说,他什么都不懂,你也不懂吗? 又说,再想想吧。 李铮道,想你大爷。 律师在旁边笑了两声。 下午,李铮和律师,又约宁母见了一次。 这次约在了家里,宁晓妍和简小楼的婚房里。 李铮以为是宁晓妍想见他们了。 但到了以后,还是只有宁母在客厅里接待他们。 不知为何,家里乱成了一团,宁母也像是有事走不开,才让李铮和律师来了这里。 进入正题,李铮问,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都可以再谈。 宁母道,我才不要你的臭钱,我要的是公道,我女儿不能白白被欺侮。 她狰狞笑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信就走着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简小楼刚开始的事业和人生。 对他寄予希望的各方。 《天井》的巨额投资。 以及,同性恋和艾.滋病之间划等号的大环境。 李铮头痛地想起,合伙人说的那句,他什么都不懂,你也不懂吗? 双方陷入僵持。 李铮已经搞不明白这家人到底要什么,先前还只是要钱而已,现在是想玉石俱焚吗?他问,孩子好吗?能让我看看他吗? 宁母道,好得很,不在这里,送去了别处,有人照顾。 李铮道,宁晓妍也一起去别处了? 宁母道,你管得多不多? 正说着,有个女人从里面出来。 李铮第一眼都没认出那是宁晓妍,她很瘦很憔悴,头发凌乱,像是睡了很久,但黑眼圈又很重。 宁母马上起身,道,你出来做什么? 宁晓妍看看李铮和律师,说,这都是谁? 她没有认出李铮。这让李铮很惊讶。 宁母道,两个闲人,你快回房里休息,不是睡着了,怎么又醒了?保姆呢?保姆! 她往房间里推宁晓妍,宁晓妍却再次看向李铮,像是刚认出来他,道,是你? 李铮道,你怎么了? 宁晓妍抓住宁母的手,说,他为什么在这里? 宁母道,不要管,回去睡觉,快走快走。 宁晓妍道,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他来干什么? 宁母道,你认错人了。 宁晓妍忽一变脸,说,你又朝人家要钱了吗?我已经要了很多!你不要太贪心! 宁母也抬高了音量,道,我没有要钱!我不要钱! 宁晓妍怀疑地说,真的吗?你会不要钱?你不是最爱钱了吗? 宁母哭起来,道,妈妈只想你好好的。 李铮和律师目瞪口呆地看着,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 宁母朝他俩喝道,你们两个走吧! 李铮道,她是怎么了? 宁母道,快走!滚! 宁晓妍道,你不要凶他! 宁母一怔。 宁晓妍道,他最讨厌说话很大声的女人了。 宁母看向李铮,仇恨道,满意了吗? 但宁晓妍忽对李铮一笑,问,他好吗? 李铮只得道,还可以。 宁晓妍说,他现在肯定很高兴,我签了字放他走,他应该就高兴了。 她似乎已经不记得签字是两个月前的事。 她笑着说,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地在一起啊。 李铮和律师沉默着从那家里出来。 他们都明白宁母忽然不再提钱,但又不肯善罢甘休的原因了。 一个愤怒的母亲,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分开前,律师也对李铮说了那一句,要不,再想想? 李铮回到剧组所在的院子,蹲在门口石阶上抽烟。 他再一个多月就满二十三岁了,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讨厌。 到夕阳西下,他进院子里去,找到简小楼。 他说,小楼,我们出去吃个饭。 从东来顺回去的路上。 李铮骑了辆剧组的二八杠,简小楼坐在后面。 他们穿过暗夜里安静的街道和胡同,掠过影影憧憧的青砖灰瓦。 简小楼在后面环着李铮的腰,说:“胡同真好,这样的院子也好。” 李铮道:“怎么好?” “就是,如果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太好了,的那种好。”简小楼有些向往,说,“等结束拍摄,我们还能住在这里吗?” 李铮单手抓着车把,另只手握住搭在腰上的简小楼的手,捏了一捏,道:“和你商量件事,刚才吃饭就想说了。” 简小楼从他身旁向前探脑袋,问:“什么事?” 李铮却又不说了,把车骑得很慢,《天井》那座院子的大门就在前面不远,已经能看到了。 他已经把这难以启齿的话,拖了整整一晚。 “怎么不说了?”简小楼轻松地说,“是和她有关的吗?我已经不怕她了,你放心说吧。” 九月的北京,还余留着没散尽的热浪,《天井》剧组的几位工作人员在院子里边纳凉边聊接下来的工作。 忽听到外面一阵异响,出来一看。 胡同的那头,微暗的路灯下,一辆自行车倒在一旁,两个人在墙根打架,一个推着另一个,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巴掌声。 同事以为是年轻人喝多了闹事,远远喊了句:“打110了!甭跟这儿练家子!” 有个眼尖的:“那不是小简吗?” 几个大哥呼啦一下涌过去,只当是剧组团宠小简被盲流子欺负,七嘴八舌地喊着问:“怎么回事?快住手!”还有骂脏话的。 到跟前,傻了眼,被推按在墙上的是小简没错,挨打的却是推着他的李铮。 路灯底下看得真切,李铮的半边脸被抽得通红,牛仔裤上好几个脚印子。 “怎么了这是?”几个人搞不清楚状况,先把李铮拉开再说。 简小楼还贴墙站着,呼哧气喘,张嘴就冲李铮大声说了一串英文,语言不通,语气众人听得懂,还有几个听过的脏词。 他在骂李铮。 李铮被两个同事一左一右架着,怕他还手去打简小楼的意思。 他看着简小楼,回了一句很短的英文。 同事们听懂了。 他在说,对不起。 简小楼头顶上正好是一盏路灯,眼里的泪水映出凛冽的冷光。 当晚,简小楼带着一个很小的行李包,离开了这座院子。 肿着半张脸的李铮跟在他身后,看他在街口上了公司派来接他的车,才折返回来。 他踩着印满斑驳岁月痕迹的青砖,回到以后半生中,总让他魂牵梦萦的那座小院子。 他在这青砖之上,灰瓦之下,让简小楼顾全大局,去和另个女孩“恋爱”,有可能还要“结婚”。 简小楼从车上跳下去,打他踢他骂他,道:“你又要放弃我!你又要!” “不是,我不是。”他把简小楼抵在墙上,说着他自己都不想听的道理,“你明不明白?人生是很长很长的,不是只有爱情这一件事重要。” 简小楼看他的双眼似天上万年枯冷的月,道:“你去过你很长的人生吧,我从今天起就死了。” 第五十五章 中国高铁 天上那轮月,经年不变, 岁岁相同, 纽约的月亮和北京的月亮, 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到了晚上, 再隔着简华家那扇窗向外看去, 那座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被夜色所掩盖。 李铮拿了瓶酒经过,驻足看了片刻。 只能看到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和挂在天边的白月亮。 那座房子也许并没有人在住了,改天专程去看看,如果有可能…… 但简华现在对那里究竟是什么感情?说不定已经再也不想踏入那里。 这样遥远地看上几眼,是否只是因为少年时的回忆而叶公好龙。 和踏入第二次婚姻的简华分开数年后,他才从吴桐那里得知,在他刚离开纽约那几天, 简小楼在那栋房子里是如何的境遇。 如果他当时就知道,简小楼已有过离死神那么近的经历, 那么在简小楼对他说出“我今天起就死了”的话时, 他的感受与当时必定有着本质的不同。 可是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自以为是地替简小楼安排好了退路,安排好了一切。 并不知道,命运之手对他们的安排, 才只是拉开了序幕。 成成出生后的圣诞夜, 他和简华有过一次短暂的互诉衷肠。 简华想要抛下一切,只要换回走失的爱情。 可是那之后,被资本、公司、影迷和社会影响力牢牢绑架的巨星简华, 只能被迫回到自己的角色里。 他对李铮说,我终于能理解当初的你在想什么了。 准备独自离开纽约的李铮,笑着抱了抱他,像个老朋友一样,仿佛那晚酒后失控的自己并没出现过。 李铮说,保重,有时间再见。 他没有和简华说自己有多么难过。 不是难过于他们再次失去与对方厮守的人生。 而是难过于,简小楼终究还是懂了这世界的残酷法则。 他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做简小楼,他从此是简华了。 李铮难过的是,他手把手地教会了简小楼那些狗屁法则。 然后他就把简小楼弄丢了这么多年。 简华坐在床尾地毯上,翻着一本封面是他自己的时尚杂志圣诞特刊。 那张照片上,他穿着格纹西装,对镜头露出型男微笑,成熟男性的优雅与性感呼之欲出。 李铮听很多人说过,他在杂志合作方中有口皆碑,出名的会拍照但不会说话,杂志都比较喜欢找他拍写真,而不喜欢做他的采访。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看李铮进来,扬了扬手里的书,说笑道,“还以为你飞去法国那酒庄里拿酒了呢。” 李铮道:“你的酒比我酒庄里的还要多,我挑花了眼。” “那你还开来做什么?”简华嘲笑道,“快点关张大吉。” 李铮打开瓶盖,知道对方不耐烦等醒酒,特意拿了瓶不那么仪式感的低度威士忌,直接倒进了杯子,只倒了一点,递给简华,提醒说:“少喝点,有人打小报告,说你总是喝多。” 简华道:“你好啰嗦,你是我的妈妈吗?” 他接了杯子,一饮而尽。 李铮无奈道:“你这……是想被妈妈教训吗?” 简华扬眉,伸手拉了李铮的衣领,将他拉低,含着那口酒,与他接了一个吻。 酒水顺着唇角,流过巨星修长的颈项,淌过锁骨,滑进了衣物里。 他又抓着李铮的手指,顺着酒水流过的痕迹,一点一点逡巡。 许久以后。 李铮端着一杯新倒的酒,慢慢啜饮。 他赤足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侧,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真丝睡袍,内里真空,露出大腿上一些些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窗帘被打开,他正对着月上中天,那轮月亮又大,又明亮。 简华伏在床上,也侧脸望着这边,却不看月亮,专注看着李铮。 他伸手碰到李铮的黑发,轻轻将几丝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放开,换了一绺继续绕在指上。 如此三五次后,他自己先笑了,说:“我怎么,这么喜欢玩你?” 李铮笑着偏过头看他,纠正道:“你这中文真是废掉了,什么叫玩我?我是玩具吗?” 简华却道:“你就是我的玩具,我就喜欢玩你,你哪里都好玩。” 李铮只得道:“好,好好好。” 简华道:“你不喜欢玩我吗?为什么不学我说?” 李铮:“……我看你是想被我玩坏。” 简华哈哈大笑,挨过来,从后面抱着李铮的脖子,突如其来地赞美道:“你知道吗?你现在真的好帅。” 李铮:“???以前不帅吗?” “以前就是一般般,现在有别的味道。”简华道,“以前你就和你的车一样,是辆福特野马,马力大,加速慢,现在嘛……” 李铮自嘲道:“现在是老爷车?” “你是……”简华道,“中国高铁!” 李铮:“……” 简华感到他肩膀直抖,说:“想笑就笑出来,你忍什么?” 李铮实在不太好意思笑出来,认领这种赞誉,脸皮太厚了。 ……众所周知简华从不说谎,这就是事实。 两人这样说了一会儿话,荤的素的,苦的甜的。 简华开始困倦,李铮把酒喝完,转身也上了床去,准备睡觉。 简华像只树袋熊一样扒上来,鼻子在李铮刚洗过吹干的发间蹭来蹭去,大大方方地撒娇。 李铮摸摸他的脸,说:“你怎么比成成都要孩子气。” “成成可爱吗?”简华问他。 “当然可爱了。”李铮道。 简华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是他可爱还是简宁川可爱?” 李铮想了想,道:“分不出上下。” 简华道:“少说漂亮话,你肯定觉得简宁川更可爱。” 李铮冤枉道:“这真没有,他俩完全是不同类型的男孩。” 简华道:“那谁更像我?” 李铮不知这问题该怎么回答。 简华自己答了:“成成如果没出事,肯定是他像我。但是简宁川更像小时候的我。” 李铮道:“是……川川和那时的你,长得很像。” 简华闭着眼,似睡非睡地说着似梦又似真的话。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他,”他说,“有段时间,我都怀疑他是我的转世。” 李铮哭笑不得道:“乱说,你知道转世是什么?” 简华却道:“人死了就会投胎转世,有一个我死了,就变成了他。” 李铮:“……” 简华道:“我做梦,梦到过你和他谈恋爱了。” 李铮简直要飙脏话了:“……这怎么可能?!” 简华说:“醒来我就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干什么,他那边是凌晨,他骂我神经病。” 第五十六章 你的玫瑰 一年四个季节,简华至少会被简宁川拉黑三季。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个父亲, 怎么表达善意。 简宁川很小的时候, 他没有这方面意识, 偶尔打电话回中国的目的, 也不是关心小孩。 他从心里就不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位父亲, 应该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留在他身边的baby简毕成,也没有得到过他的关注和喜爱。 在成成出生那年的圣诞之后,他再次与李铮分开,这让他一度陷入偏执,认为所有人都想要绑架他,都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利益,他对身边所有人和事都充满了敌意。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自然也不想管。 原本对成成的出生充满期待, 并且寄希望于有了小孩,也许能建立一点“夫妻感情”的毕芳晨, 希望变成了失望, 对孩子的热情也减了大半,她自己身体原本就不太好。 看护成成的使命,由佣人们承担了起来。 成成将满三岁时,他们搬了家, 从顶层公寓搬来了现在这处独栋豪宅。 新到一个家庭, 还不够熟悉,手忙脚乱,所有人都没注意到, 几个月前就学会走路的成成,是怎么跑到了阳台,是怎么从围栏伸出了小脑袋,又是怎么摔了下去。 到成成四岁半时,见过无数医生,做过无数检查,简华才终于接受了小儿子变成“轻度弱智”的现实。 他抱着成成回家,成成亲他的脸,开心地叫他“爸爸、爸爸”。 成成问他:“爸爸,你怎么哭了?” 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美丽生命,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 到这美丽被毁掉的时候,他才懂得。 他漠视近在身边的成成,把远在中国的简宁川当做工具。 他没有比他痛恨的宁晓妍和他厌恶的毕芳晨,更像一个人。 他想要补救,向李铮提出,让简宁川到中国来学习和生活。 李铮那时已经是万事都随他的心意,他要太阳就给他太阳,要月亮就给他月亮。 简宁川不情愿地被送来了美国,但父子两人都适应不了,没多久,简宁川又回去了。 简华想对简宁川好一些,但总是做不好,他找不准方向,要么就用力过猛。 他对简宁川的所有了解,几乎都来自李铮,李铮历数简宁川的诸多优点,万般美好。 他一面懊恼自己的错误,一面又欣喜于当初的正确决定,如果简宁川跟着他,不会长成这样被爱又会爱的孩子。 可是再到后来,简宁川进了青春期,长成一个人见人爱的活泼少年,五官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就连酒窝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有好几次,简华看到简宁川的脸,都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是在照一面能令时光倒流的镜子。 特别是当简宁川挽着李铮的手朝他走过来时,他会暗暗手足无措,会浮想联翩,会嫉妒,会恐惧。 曾经他害怕简宁川长得更像宁晓妍,到后来他想,简宁川要是真的像她,就好了。 而李铮没想到他真会有这种离谱的想象。 以前他是偶尔会说些“你这种天生的变态要离我儿子远一点”的话,李铮只以为他是对自己人身攻击,想不到他居然认真在吃简宁川的醋。 简华道:“你想嘲笑我就嘲笑,我现在也觉得我好可笑。” 可他又说:“我和他每次吵架,你都帮他不帮我,你是不是更爱他?” 这话的前半句,他常说,常说。原来后半句才是潜台词。 李铮道:“这没有可比性,他是我们的孩子……” “来了来了,”简华不满道,“你又要说漂亮话了?实话说就好了,别怕我听了不高兴,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久,如果真的更爱他,我也能接受。” 李铮道:“这不是漂亮话。你生了他,我养大他,他是我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羁绊。” “陪他长大的朝朝暮暮,每一次周而复始,也是我在等你的一次日升和月落。” “你这个问题,是在问一位父亲,更爱老婆还是孩子,答案只能是没有可比性,这不是同一种性质的感情。” 他爱简华,像爱生命。爱简宁川,是爱着所爱生命的延续。 “你好会说,我又上你的当了。”简华想了想,不服输地说,“我就不爱老婆,我讨厌她们。” 李铮笑着说:“那是因为你的老婆们稍微逊色一些,我的老婆就不一样了,我很爱他。” 简华满意了,准备入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晚安前,最后说:“你的老婆命令你,以后不要和简宁川搂搂抱抱。” 他的两任太太,单独拿一位的经历出来,都足以讲上一天一夜。 简太太2.0毕芳晨,有个弟弟,父母重男轻女。 在舞团几年的收入,全部用来扶贫弟弟和家里,得到一个去俄罗斯进修发展的机会,父母怕她一去不回,诸多阻挠。 家庭不但拖累她的事业发展,还搅黄了她和穷小子的初恋。 随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失魂落魄练舞时,她又不小心受了伤,只得暂别舞台,回到家里休息,还整日被家人冷嘲热讽。 她被这一连串的打击敲醒,意识到人生不该如此,不肯认输另谋出路,从舞剧演员转行影视剧。 收入微薄不稳定,还和家里撕破了脸。 她在人生低谷时遇到了简华,被他的外表和天真热忱所吸引,爱上了这个比她年轻六岁的男孩,甘愿接受李铮合伙人的邀请,来替李铮承担插足别人婚姻“第三者”的恶名。 等她做了简太太,父母弟弟又要来纠缠,她毫不犹豫跟随简华移民并迁居美国,彻底和父母弟弟决裂,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而初代简太太宁晓妍,童星出道,二十出头就已经是知名度极高的青年女演员,中国电影界一代传奇女神。 女神自小暗恋邻居竹马,长大后与竹马重逢,亦不改初心,抛下女明星的矜持,上演了一出勇敢追爱的戏码。 然而惨烈遭拒,借酒浇愁,和初见的英俊男孩一见如故。 像一朵玫瑰找到了世上另一朵玫瑰,她将他引为知己,他们又同是情场失意人,互诉殇情,在当晚失足,中了头彩,她怀了孕。 好在男孩很有担当,两人匆忙但顺利地踏入婚姻。 婚礼上,竹马低调出现,新郎那瞬间的慌张,引起了她的警惕。 婚后仿佛一切都好,除了她时不时冒起来的那点疑虑,她试探,她质问,她恐吓,一步一步,离真相越近,她就越过分,越失控,她打他骂他,用言语侮辱他,还嫌不够,还叫来她自己都经常受不了的霸道母亲。 终于把他吓跑了。 只剩下了她,她安静下来,惊觉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不久后,她瞒着母亲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每个人都该是一朵自由的玫瑰。 孩子出生夺去了她仅剩的精气神,她在浩瀚的花田中迷了路,为什么有那么多玫瑰,她不知道哪一朵属于她,甚至不知道哪一朵是她自己。 她找到出路的时候,手腕上开放了数朵血红色玫瑰。 她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医院里,以为是刚刚从产房出来,还笑着问母亲,我的孩子呢? 那时简华的代理事务公司已经代替他发声,承认年少轻狂,出轨了毕芳晨,向社会各界深刻道歉,承诺离婚事宜一定会妥善处理,给广大影迷一个交代。 这新闻很低调,那时国内离娱乐时代还早,不热衷于明星的花.边和隐.私。 简华做吉祥物这么久,相关单位护短要面子,不会大张旗鼓地报道这种负.面新闻,文化口领导暗示代理公司的合伙人,尽早安排结婚,不然一个朝三暮四没长性的小孩,岂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但宁母仍然纠缠不休。 直到宁晓妍割腕被救回,劫后余生,精神反而好了起来,劝阻了母亲。 知名女星宁晓妍,因婚变而患上产后抑郁,自杀未遂侥幸活了下来,家人带她离开中国,到北美接受心理治疗。 她走前托人给了李铮一封信。 她在信中说,不小心摘了你的玫瑰,万分抱歉,还给你了。 后来她定居在了温哥华,终生再未回国。 第五十七章 大结局、欢迎回家 元旦过后,新年要来了。 当地时间的中午, 北京即将跨年。 巨星还在睡觉。 午饭时间, 只有李铮和成成。 李铮刚吃过, 就接到了简宁川的视频电话。 简宁川戴了红帽子红手套, 像个红包宝宝, 在那边高喊:“新年快乐!嗨皮牛野儿!” 背景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显然是在一个大型跨年集会。 “新年快乐,”李铮道,“你这是在哪里?人太多的地方不安全。” 简宁川道:“在国贸,我们不等倒数计时,就来看看热闹,看一下就回去了。” 我们?李铮问:“你和谁们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新年快乐!”简宁川把摄像头对准人群和灯光秀, 道,“给你也看看, 多热闹!” 还没吃完饭的成成丢下碗筷, 跑了过来,和李铮挤着看手机,叫:“哥哥!哥哥!” 简宁川:“……你好。” 他把举高的手机拉了回来,还向人群外退了退, 画外有个男声问:“怎么了?” 李铮听出那是经纪人的声音。 简宁川回:“没, 我弟弟,你别过来。” 他又对这边的成成说:“你、你、你好像很高啊。” 成成开心极了,还有点害羞, 朝李铮肩后稍微退缩了一点,说:“哥哥你真好看,帽子也好看,衣服也好看。” 李铮注解道:“衣服是爸爸买给哥哥的。” 那是在北京时,简华给简宁川买的“毛绒绒”外套。 简宁川:“我就随便拿了件穿,我衣服是很多的。” 他是想说自己并不是因为喜欢才穿这间。 但成成理解成了他就是在炫耀衣服多,也说:“爸爸也给我买了很多衣服。” 简宁川:“……” 成成:“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我家玩?我的衣服都给你穿。” “我家”这两个字对简宁川是有些刺耳的,他当即回道:“你怎么不来我家玩?” 成成高兴道:“好呀好呀,我早就想去中国玩了,爸爸每次偷偷去看你,都不带我一起去,爸爸最喜欢哥哥,我也最喜欢哥哥。” 简宁川在那边翻起了白眼。 成成:“???” 李铮哄他说:“那边风太大了。你快去吃饭,哥哥也要回家睡觉了。” 成成总是很乖,很少犯倔,对简宁川挥挥手,说了再见,最后说:“哥哥,我爱你。” 等他回餐桌边去吃饭,简宁川在那边对李铮做了个十分夸张的鬼脸。 李铮道:“春节想来吗?” 简宁川道:“不想。” 李铮也不意外他拒绝,说:“我们本来想回去陪你过年,但你爸爸接了新工作,要给动画电影配音,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过来这边……” “不去不去,有人陪我过年。”简宁川假装很随意地问,“他给什么动画片配音?” 李铮说了名字,是部福克斯动画的续集,第一部在全球范围口碑票房都是大爆,简华要配的是第二部新出现的反派大boss。 每次简华新作在国内上院线,简宁川总去赶着看首映,都有点要给简巨星当事业粉的意思了。 听到这个消息其实也有点高兴,但他嘴上偏要说:“药丸药丸,福克斯要扑gai惹。” 李铮笑了笑,说:“想好要和我聊聊了吗?” 这是他来纽约时,和简宁川在短信中约好的,简宁川什么时候想好要和他聊感情问题,就给他打电话。 简宁川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电话里说不清楚,等你回来,我们当面谈。” 李铮点头,说:“好。到时,我也想和你讲一些事。” 简宁川知道他想说的,必定是和简华之间的事,道:“可以,都行,没问题。不管发生了什么,发生过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 “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爸爸!”他对着镜头嘟嘴做了个么么哒,挂了。 李铮想向他说明当年的一切,但这并不急在一时。 他长大了,长成了李铮理想中的模样,帅气活泼,讨人喜欢,习惯被爱,勇于表达爱,手里握着一串钥匙,每一把都能打开幸福之门。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他和简华这多年不和。 这对父子之间难以化解的矛盾,不在于简华被许多人误解是“渣男”,而在于简宁川对生父的热情,和那份童稚天真的爱,在该得到回应的年纪,没有得到过回应,一次又一次被辜负而落空。 李铮从没对他说过他亲生父母间的恩怨,没有告诉过他,你的出生,原本不被任何人期待。 转眼他也进入了青年时代,也变成世上无数饮食男女中的一员,他足够热爱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活。 李铮已经可以对他说出真相,那段发生在上个世纪,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遥远的陈旧年代,一个对他来说也许很荒诞的难解故事。 这不是因为李铮和简华得意继续从年少到现在不曾割舍的因缘,即使没有,他原本也会在恰当的年纪和时机,告诉简宁川,你的父亲,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简华起床下来,听成成汇报说:“哥哥给我打电话了!” 成成还把简宁川狠狠夸了一通,哥哥真好看,哥哥说话声音好好听,哥哥毛绒绒真可爱…… 等他去午睡,简华才问李铮:“你和简宁川说你不回去过春节了吗?我昨天想给他发消息,他又把我拉黑了。” 李铮道:“说了,还说你要去配动画电影,他让你加油。” 简华怀疑道:“他会这么说?别骗人了。他肯定是说,这电影没人要看了!” “所有人都不看,他也一定会去看。”李铮道,“你先吃点东西,等下造型师就要来了。” 简华晚上要去参加一个跨年派对,是一个号称帆船爱好者club但成员们对帆船也只是三分钟热度的俱乐部活动,成员多数是影视从业者,纽约圈的演员、导演、制片等。 一年数次派对,这次对简华来说格外特殊,不是因为要跨年,而是他要带一位男伴同去。 他离婚的事已经传开,今晚算是在社交圈的半公开出柜,只是大大方方让这些常来往的同圈子人士看到,他有了位同性伴侣。 但并不准备对无关紧要的媒体公开,也不会特意告知影迷,巨星的影迷们是真影迷,和流量粉丝时刻关注爱豆一切的追星心理,本就不是同一性质。 李铮不是纽约影视圈的人,在纽约求学工作生活过,到了派对上,也遇到了认识的人。 因为简华素来不和别人多话,就是来派对上,也自带神秘冷艳气场,旁人知道他的做派,打个招呼问句好,没人追着一定要和他说什么。 反而是李铮当年在米高梅工作时的女同事,现在也是位知名编剧,惊喜地过来和李铮打招呼,寒暄后问,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是终于决定回纽约工作了吗? 李铮道,没有,简带我来玩的。 女同事又问,啊,我想起来了,他曾经是你的学弟。 李铮道,不,他曾经是我的爱人。 女同事诧异又猜到了什么,惊讶地问,我听说他最近离婚,难道你们多年后……? 李铮笑着朝她倾斜酒杯,道,真高兴你还像当初一样,很擅长猜谜。 他还见到了简华的经纪人,五十余岁的布朗女士。 他们早前就认识,她也知道李铮和简华的一些事。 她对李铮举了举杯,道恭喜,又问,他说要和你回中国去生活,你们考虑好了吗? 李铮道,是,我们已经决定了。 布朗耸肩道,好吧,只是有工作的话,在太平洋上飞来飞去不太便利,我还很担心叫不回来他,能请你以后和我打个配合吗? 李铮道,尽量,不过还是要以他的心意为主。 布朗夸张地叹气道,真怀念几年前的他啊。 她和简华合作已有七八年,最初的一两年,是简华的演艺生涯中,最低谷的一段时间,他遭遇中生代演员常见的瓶颈期,角色重复,竞争激烈。还有肤色人种等等原因。 之后他自己拿主意,大胆接拍了那部R级文艺片,冲破了影迷对他刻板印象的桎梏,紧接着又拍了两部北美票房年度前十的爆米花动作电影,演技实力和商业价值得到了双重肯定。 从此跻身好莱坞一线,地位稳固,再也不用像当初,被各方绑架,委屈让步。 布朗道,那时的他真是我见过最拼命的演员,跳伞跳飞行都不用替身,要他为动作电影做准备,最后自己拿到了翼装飞行教练证,现在呢?找他给动画电影配音而已,他都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不想去,幸好他小儿子很喜欢这部动画片。 李铮道,他不是找理由,是想陪家人一起过传统节日。 布朗戏谑道,家人?你是说你自己? 李铮只好笑了笑。 布朗道,希望我总能签到拼命工作的演员,更希望他们不会在地位稳固后就不听我的指挥。 李铮举杯道,祝你梦想成真。 跨年钟声响起,烟花在远处的夜空炸开,众人欢呼,与身边的人热情拥抱。 李铮和简华在角落里,碰了碰彼此的香槟杯。 简华道:“新年快乐,我的男伴。” “新年快乐,”李铮道,“你今天很帅。” 平时就已经是顶级颜值,做过造型的巨星当然帅得艳惊四座,石破天惊。 “你也很帅,刚才有不少人对我夸过你了,说你是美丽的东方美人。”简华道。 李铮略微尴尬,说:“真是好久没听过这种话了。” 简华好奇道:“以前是有人这么说过吗?” 李铮只是喝酒,不再提了。 在纽约读书工作那几年,总有同学或同事这样说,那时他也还很年轻,脸型骨骼是比现在要更秀美几分。 简华也想起了那时他的样子,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穿了件黑色外套,围了条caramel围巾,很……很漂亮。” 李铮笑着说:“这是要考我的记忆力吗?我不记得你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简华无所谓道:“我也不记得我穿了什么。” 李铮道:“但我记得你袜子破了洞。” 简华:“……哪有?!” 李铮道:“我还记得袜子是浅黄色的。” 简华道:“那我还记得你总给你妈妈打电话撒娇。” 李铮笑道:“你就没有给你奶奶打电话撒娇吗?” 简华震惊道:“你也偷听过我打电话?” “你当着我的面打的,”李铮道,“都不知道到底是撒娇给奶奶听,还是给我听。” 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他们当初是一见钟情。 那是种种,华裔少年小心翼翼的言语试探,假装无意的肢体触碰,全都不是李铮的自作多情。 一派巨星风姿的简华道:“我那是……” 巨大的音乐声骤然响起,把他后半句掩盖了。 大家跳起欢快的舞,看样子要热闹到下半夜。 简华拉起李铮,两人绕过喧闹的人群,跑路回家去了。 待到动画电影配音结束,春节也过完了。 简华的新片初夏上映,但入围了三月份的柏林电影节,他又去了趟德国,除了新片相关的活动外,还要参加几个中国代表团一起的交流活动。 他和李铮商量好的计划是,等他这次从德国回来,他们就带成成到中国去生活一段时间,要先看成成能不能适应那边。 热心的南山小管家,春节期间发拜年祝福时,问李铮,李叔叔,要不要买四合院啊?买一送一,买院子送花盆。 李铮以为他是开玩笑,只回了句,谢谢,过年好。 南山问,不忙吗?我是说真的,给你看看。 他拨了视频请求过来,李铮接了。 他果然是在一座四合院里,左右晃着镜头给李铮看,说,主人急需用钱,要卖掉。 李铮看那院子维护得很好,还有不久前刚仔细修葺过的花草,就有些不太信是要出售,直觉是南山又在胡闹。 视频那头,有人掀开门帘,是个男青年,没睡醒的样子,奇怪地问南山,你他妈干吗呢?一大早就来我这儿吵吵什么? 南山回他,瞧您说的,这不是过年么,来给您磕头啊! 李铮这边道,你快和朋友玩吧。 南山把视频转过去对着自己的脸,说,不是朋友,我舅舅,这四合院行吗?现在大酬宾!满五千万减一百! 他那年轻舅舅在那边怒骂,卖你妈啊! 李铮看是家庭纠纷,向南山道别,挂断了。 简华去了柏林后,李铮在家里陪成成。 成成的生活很简单,按时起床睡觉,通常是上午画画,下午会看儿童书或是动画片,每周出两次门。 李铮发现,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的生活能力要好很多。 成成会去超市采购日常用品和零食,还会和公园或家附近遇到的其他人正常social,他喜欢小动物,遇到牵狗的行人,不但会和主人打招呼,还会和小狗热聊。 不知是不是李铮多心,有好几次,他都觉得成成和遇到的小狗,似乎是真的听懂了彼此在说什么。 春天正式来临,又到了杏花开放的时节。 有一天,简宁川又打了电话来,说:“我现在在家里,回来找点东西。” 他说的家,就是李铮陪他长大的那个家,他平时不回去住,但好些从小到大的东西和回忆,都留在那里。 李铮道:“是不是有什么证件找不到了?书房抽屉找过了吗?” “不是,是家里有个快递包裹。”简宁川很惊奇,又很古怪地说,“是从加拿大寄来的,收件人是你的名字。” 李铮:“……” 他们都没有其他身在加拿大的关系人,这些年里,李铮刻意避开了和加拿大有关的一切行程和工作。 简宁川道:“我能拆吗?” 李铮同意了。 片刻后,简宁川发了张照片来。 一个红色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白玉杏花手串。 简华的新片没能让他拿到银熊奖杯,但也有其他奖项斩获,并不算空手而回。 他回来那天,李铮帮他准备了接风庆功宴,把那张照片给他看。 他一脸愕然,又看看李铮。 她当时为什么带走它,现在又为什么还回来? 两人都想了这些问题,但又都没有讨论以及追究实情的意思。 那是别人的人生。 重要的是,它回来了。 简华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恨不能直接通过手机屏幕,就把它取出来。 他起身去了次卫生间,出来后是洗过脸的样子。 李铮心想,这就哭了?有别的更大惊喜要怎么办……希望是惊喜。 两天后,他通过房屋中介,去赴一个约会。 旧年里,他和简小楼一起生活的那套房子,的主人。 这房子一直空置,主人有别的住处,前阵子,李铮就找中介问过,但房主那几天没在纽约,刚刚才回来,听了中介报价,也有售房的意向。 中介转达了房主的意思,约李铮今天在房子那里见面。 简华还在倒时差,早上没起床。 早饭后,李铮陪成成画了一会儿画,说要出门去,看楼上房门紧闭,就和佣人交代了声,等简华起床就告诉他,说自己出门买点东西。 他一路驱车,来到那年住过的街道。 街道变了样子,但两旁建筑还是那些,只是有的重新装缮,看起来新些,有的没有,这么些年过去,看起来像九十年代留下来的旧照片。 到了……到了。 可是,这房子和院子,都不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围栏和外墙面,应该在几个月前刚漆过,草坪也很平整。 院门就那样开着,李铮信步走了进去,到院子中央,房子里……有电视机的声音? 房主已经来了吗? 他到门前,按了门铃,注意到那门铃上挂着的小牌子,英文写着:欢迎来到Lee的家。 这牌子……和简小楼做过的一个,一模一样。 那扇门被打开,里面站着李铮最熟悉的那个人。 他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睡衣,脚上一双拖鞋,只不知是从哪儿找了双浅黄色袜子,还剪了破洞,露出大拇指。 他说:“回来了?我等你很久。” 这句话直击到了李铮最难忘却的痛处,让他耳膜乃至灵魂都颤抖了起来。 死去的,活着的,得到的,失去的。 纽约的暴雪,好莱坞的彩虹□□,骊山的青草绵长,北京的灰瓦青砖。 宇宙间所有碎片仿佛这一瞬间全都炸开了。 又全都恢复了原状。 被他弄丢了很久的简小楼,一直在最初的地方,等他回来。 “欢迎回家。”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送红包,谢谢大家这段时间来的陪伴,除夕快乐,在这里先给大家拜个早年,祝每个人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所有的努力都能有好结果,所有的真心都得到回应。 祈愿吉祥如意,国泰民安。 过年想休息两天,初三开始更新番外,会先写李叔叔和小楼的一点杂七杂八,最后还会有一个南山的小故事,到时候再见! 第五十八章 番外、我才不像他(一) 回到中国生活,首先, 需要一个固定住处。 虽然攻受双方家里都有房, 但是……原因略过正文里找, 总之, 最优选择是买一套四合院。 此处说明, 南山一度宣称买院儿送花盆、满五千万减一百的那座院子,真正的主人并没想出售,完全是他在胡搅蛮缠给人添堵。 暂且按下不表,另个番外里会单独细说。 李铮前些年曾经去看过几座院子,每次都嫌这嫌那,要么位置不好,要么周遭环境差,没有遇到满意的。 说到底自己一个人住, 就是住皇宫里他也没法满意。 这次携了简华回国,身心舒泰, 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 李铮先生通过朋友圈广撒网, 邀请亲朋好友、各路达人,积极提供正在出售的四合院信息,诚心求购,只要房子院子符合预期, 价位不设上限。 ——大家一看, 这不就是人傻钱多速来的意思? 短短半个月,李铮去看了十次房,其中还有几次是中间人没搞清楚, 看重复了的。 刚开始简巨星还跟着去看一眼,几次就烦了,让李铮自己拿主意。 “反正也不是我出钱。”简巨星说,“我把钱都给了毕芳晨,我没钱了。” 李铮道:“都给她了?你不是只支付赡养费?” 简巨星道:“赡养费……是很多的!我现在账户里没剩下多少。” 他一副很沧桑男人的表情,说:“我还要很辛苦地存钱,以后要留给简宁川和简毕成。” “……”但李铮还是点头认可,说,“成成需要。” 成成这次没有如愿来中国,特殊学校里有个美术比赛,他想参加完再来。 李铮又说:“但是川川就算了,他不用。” 他的意思是他会准备给简宁川那一份,而且简宁川也已经完全具备了把自己养活得很好的能力。 简华却说:“他怎么就算了?为什么不用?你别以为是你养大的,就把他想得太聪明了!我看他那个样子,和我年轻时候一样的倒霉,将来迟早要被女人骗成穷光蛋。” 李铮:“……………………” “等他变成穷光蛋,”简华自鸣得意起来,道,“到时候还是要靠我,金光闪闪地隆重出场,力挽狂男。” 李铮:“……是力挽狂澜。” 简华成语掌握还是不太行,敷衍道:“差不多差不多。” 李铮心说,差多了!男孩子被女人骗和被男人骗是两码事! 但他还没有告诉简华,简宁川已经昂首挺胸地走在了被男人骗的路上。 这怎么开口?是个巨大的问题。 左思右想,不如等简宁川被骗完了或者确定没上当,直接通知简华结果,反正简华也帮不上忙。 ……其实也是因为李铮渐渐对经纪人有了那么一丢丢改观。 之后又去看了两次房子,李铮也乏了,委托给靠谱的房屋经纪先行筛选,和简华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好生休息。 他们现在住在简宁川长大的那个家里,自简宁川上大学后就一直空置,这房子倒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些旧了,两人都懒得再翻新它,凑合先这么住着。 有多凑合呢,床和沙发都旧到了比简巨星还会叫。 挨个房间都试了试,只有二楼正对着阳台那房间里的那张床,是整个家里唯一不会发出奇怪响声的了。 正好迎着朝阳,对着皓月,能沐浴漫天星光,还能以暴雨时分做交响。 就这样,简巨星在家里越休息越累,决定出门去走走。 中国这么大! 他决定去敦煌。 简宁川正在敦煌拍戏,是他演员生涯中的第二部作品,第一部会在暑假档上映。 李铮劝阻道:“还是去其他地方吧,他连你在中国都不知道,你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合适。” 简华摩拳擦掌太想去了,不讲理道:“怎么不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我又不是去看他!我要去敦煌旅游!我要去看吃哈密瓜,还要看扭脖子舞。” 李铮:“……那是新疆。” 简华:“???不是一个地方吗?” 他是如此高兴,李铮只好乌鸡鲅鱼地和他一起出发了。 因为要出远门,把和他们一起从纽约来、但因为他俩要过二人世界就独自去度假、跑去四川看熊猫的鲁尼,也叫了回来。 在飞机上,李铮统一指挥,先把话对好,别去了以后和简宁川一说就穿帮。 就说,我们是从欧洲一起回国的,刚刚才回来,就来敦煌看你了。 鲁尼无所谓地表示知道了,反正简宁川英文很差,他们俩每次见面想说话都是你比划我来猜。他戴上耳机继续看iPanda录播。 简华不明所以地问李铮:“为什么要这么说?” 李铮道:“难道要说,我们回来快一个多月了,你爸忽然想吃新疆哈密瓜,所以我们来敦煌看看你……吗?” 简华抱臂道:“我才不说哄他高兴的话,你想说你自己说吧。” 他们到的时候,简宁川正在工作,他们在剧组所住酒店订好房间,等剧组的人收工回来,李铮电话告知简宁川,我和你爸爸在顶楼套房等你,房号888。 “等下你要微笑。”李铮两根手指抵在简华的唇角,上提,说,“不要瞪眼睛骂他,肌肉放松,不知道说什么就少说话。”简华咧嘴巴,像emoji里的呲牙尬笑,说:“我知道了,我还不会笑?我是全球最会微笑的性感男星前十名。” “……”李铮顺势亲了性感男星一下,说,“那等下看你表现。” 简华道:“表现好是有奖品吗?” 李铮在他耳边和他说了奖品的内容,可以这样,那样,再这样。 简华忍着笑,大放嘲讽:“这不是给你自己的奖品吗?” 李铮挑眉:“真的?只有我会喜欢这奖品吗?你不喜欢?不想要?” 两个人正腻做一团,外面鲁尼和人说话,简宁川来了。 简宁川下工后,敷着一张熊猫面膜,直接来了。把鲁尼萌得七荤八素,差点都没有认出这是chuan。 熊猫川进来,叫:“干爹。” 李铮笑着应了,又以眼神暗示简华……微笑! 简华一看到简宁川,又笑不出,一脸霸总。 简宁川那面膜把他本来就大的眼睛衬得巨大无比,面膜使他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简华:“……” 李铮只好打破僵局道:“我和你爸爸……” 简华忽然抢话:“我连夜从欧洲赶来看你的,感动吗?” 简宁川:“???” 李铮打补丁:“他一直在工作,刚听说你来了西部拍戏。” 简宁川冷漠脸:“哦……看完了?那我走了。” 几句之后,父子俩又双双boom了,吵了一架,简宁川翻脸走人。 李铮: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每次吵架都被简宁川用中文无情碾压,简华在房间里气愤地走来走去,说:“他太讨厌了!他怎么这么讨厌!他刚刚咒我早点死!我立刻就要被他气死了!” 简宁川刚说的大意是,又来关心我干吗?怕将来没人继承你的遗产吗?我才不稀罕。 李铮道:“他没有咒你,他的意思是让你注意身体健康,不然……你的财产就要变成遗产,他要自力更生,不想拼爹。” 简华:“???他是这个意思?” 李铮睁眼说瞎话:“他就是这个意思,他一直很关心你的。” 简华一脸我信了你的鬼,道:“他根本就不关心我。” 李铮说:“就是因为他太像你,你们俩一见面,都不会好好说话。” 简华又boom!:“他就是不好好和我说话,我才不像他!” 晚一点,李铮又单独去见了简宁川,安抚一通,也说:“你们两个怎么都不好好说话?真是父子俩。” 简宁川当场炸毛:“我才不像他!” 像过去无数年一样,父子二人谁也不肯先向对方低头。 李铮想问问他恋爱进展,道:“还有,你经纪人……” 叛逆青年简宁川立刻捂耳朵:“我不想听你说他的坏话!” 敦煌风沙大,加上游客多,李铮和简华没有多待,次日就先回去了。 刚刚回到北京,房屋经纪就联系李铮,说有套各方面都很合适的院子,还发了实地拍摄的照片和视频来给他看。 李铮一路看下去,这院子还真是非常不错,地段上佳,格局雅致,原主人还做了翻新改造,地上地下的配置都基本符合他的要求,整体条件非常好。 好到简华看了都说好。 但是,一般能有这种配置的房屋主人很少需要售房周转,人人都知道四合院是稀缺品,不住放在那里,未来也只会越来越有价值。 要么是哪路吃饱了撑的富贵闲人,听说了李铮的“不设上限”,开个玩笑,能狠宰一笔就宰了,宰不着就算? 李铮问对方报价,心理预估奔着十位数去的,然而房屋经纪说了个数,不高不低,但结合升值空间来说,白捡的一样。 能这价位买到的话,简直就是中彩票。 李铮心里更有疑虑,房屋经纪不了解主人情况,他便自己托了关系去打听。 打听来了,当场破了案。 房主姓霍,开经纪公司的。四合院是祖传的。 就是简宁川的那个经纪人! 李铮一直当简宁川是“下嫁”,把这经纪人当个没什么文化只会满嘴跑火车骗小男孩的胡同串子。 结果这还是个明明能啃老偏要靠自己的励志富N代? 他相当满意这房子,也知道想能让他满意成这样的四合院肯定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要买这人的房子…… 思来想去,他对简华说:“这四合院,房主是川川的经纪人。” 简华:“???” 他突然十分感动,说:“是简宁川签了卖身契吗?他经纪人才愿意把房子卖给我们?” 李铮:“……” “我跟你说一件事,”李铮道,“你先忍住不要炸。” 简华充满自信道:“我可是好莱坞巨星!我什么场面没见过,炸什么炸?” 李铮道:“川川和他的经纪人……在谈恋爱。” 好莱坞巨星变身狂怒金刚,暴跳如雷地叫鲁尼:“我的枪呢?!把我的枪拿来!” 被李铮当场抱住,进行普法教育:“这是在中国,好莱坞巨星也不能有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