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糊小演员没有自由! Yorick 黑心小演员的爱情故事,已完结 看正文就完了。 喜欢的话请务必点个收藏,顺便求点评论。 第一幕戏:娱乐精神 第1章 !! 手包大小的空白“报纸板”被摊开,经过四次还原,“点亮”,变成一张新式报纸。娱乐板块的扉页是张明星脸,滑倒下一页,又是一张脸,美丽角色的三庭五眼都卡在标准位置,两张脸叠合在一起惊人地契合。 然而写真搭配着简短清晰的小字。又是讣告。 观众略过死亡新闻,翻看后面。名人的死亡新闻太多,多到使人产生钝感。他坐在户外椅上,身后是一家赫赫有名的明星工厂,灰色的楼像天神的墓碑。 风起,一片叶子被吹上高楼。叶影投在玻璃窗上,移动的斑点生机勃勃。 被影子略过的,那个站里面的小青年,就是梁兴。他的长相没有格外突出,清秀俊朗,在同行的陪衬下显得格外普通。即使走在街上也只是会被人当作好看的男孩子,而不是明星。 梁兴自称是个演员,而不是偶像,他是为了寻求金钱机会来偶像集训营“深造”的。 就在刚才,梁兴的朋友死了。 人如草芥蜉蝣。不知道阴云下见不到阳光的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室内的人沉默,或是战战兢兢,生怕与死者扯上关系而被扣上嫉妒和嫌犯的帽子。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异常和特立独行都是一种错。只有梁兴这个傻瓜才缩在窗口站着。 阴天雾浓,红光闪烁,救护车开走了。 空调外机上有个全身黑衣像是日本忍者的家伙,拿着亮有红光的摄像机,拍摄食堂里头。 “喂!”梁兴斜着身子打开窗户缝,晃了晃手里的大红苹果,打招呼:“你要不要吃点。” 忍者先生取下墨镜大翻白眼:“滚,我对你没兴趣。” 梁兴说:“我只是看你兢兢业业干活,就是想和你说说话,看你工作好危险。” “操,你好烦啊。”被打扰的忍者先生教训他。 行吧。 梁兴自讨没趣,啃着苹果转头离开。 结果他离开三楼的时候,偷拍者不小心从空调外机上摔下来,死了。这事还上了报纸。网上有人扒出这大胆的兄弟是某个小偶像的私生饭,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与线上腥风血雨不同,现实生活平静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大家见面都化着浓妆。大多数人不会自讨没趣聊起同行的粉丝意外死亡的事情,那些事分明在网络上炒得热火朝天,“不要谈起”却成了现实里的不成文规定。 可梁兴不在乎,大概是因为梁兴的朋友死了。 他跑去卫生间。一边抽烟一边流泪。 黄昏。 人气榜出来了,大家都埋头刷新数着自己的位置,心头计算着自己咖位多少。梁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垫底。 窗外隐约有个穿着内衣的姑娘从阳台上掉下去。也许那是幻觉,就像风会刮走晾在阳台的内衣那样。楼下车水马龙,满是油污的卡车碾过姑娘的内衣,留下车轮印迹和污渍。 再新鲜的苹果再美味的肉也会过期,人也是,谁能抓住每份人肉的赏味期限?又如何去处理那些过期食品?人肉是湿垃圾,可以直接略过回收站送去垃圾场。 吐出一口烟泡,梁兴十分难过地用没人关注的私号发了微博。 ——“嗐,今晚又要吃蔬菜沙拉柠檬水减肥,我要吐了。” 自诩演员的底层偶像梁兴先生,因为人气低迷要被雪藏。当然经纪人是不会明着跟他说的。但是大家都知道。 新来的小偶像把自己的道具包甩给梁兴,意见都没征求一下,因为梁兴太糊,糊得被新人当成打杂的兄弟了。 梁兴有些尴尬,他也有档期,尽管只是去化妆当个群众罢了。 “麻烦你了!”少年对他眨眼睛卖萌,流畅得很。 梁兴心虚,这谁顶得住啊,索性帮小偶像打杂,就当交朋友。 可惜小偶像没把梁兴当朋友,换了个片场,梁兴找他帮忙。小偶像翻脸不认人道:“你也是我的粉丝吗?我记不得了?”显然没把梁兴的帮助当回事。气得梁兴继续去卫生间抽烟解闷。 推开卫生间隔板出来,他看见一个穿着黑丝袜的小姐对着镜子补妆。 不对劲…… 等等! 这是女…… 女卫生间?! 黑丝袜小姐抹完口红,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男的,正要大叫。梁兴手快,连忙捂住她的嘴。 如果要被公开处刑当作变态,那演艺生涯就他妈真的完蛋了! 事态紧急涉及未来名誉,梁兴只好把她拖进自己抽烟的那隔间,熟练地用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堵住姑娘的嘴巴,用单衣外套和项链当作绳子把她死死地绑在马桶盖上。 搞完,他两腿一软给她跪下。 “姐妹我跟你说啊,这是误会,真的,我走错卫生间了!” 姑娘不敢说话,一个劲地点头。 “我们商量下,你给我签个保证书,保证不揭发我跑女厕所的事情,这事情咱们就算揭过,怎么样?” 姑娘哭得眼线都花了。 梁兴掏出记录档期的小本子,开始拟定合同,一想,不知道小姐姐的名字。 于是他自作主张从小姐姐的衣服里掏出身份卡。 ——高羊,24岁,知名美妆博主,模特。 费心费力,梁兴终于把(天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应的)合同写完,转头一看——高羊小姐已经翻起白眼,鼻腔里冒出白沫,死掉了。 非正常死亡,肯定和梁兴无关,但梁兴确实绑架了死者。 这就是完了,梁兴想,自己不是身败名裂要被赶出演艺圈,就是要进局子蹲大牢捡肥皂。 他连忙咬住虎口预防自己尖叫,抽出满是死者白沫的丝巾和自己的外套、项链,蹑手蹑脚离开卫生间。 回到宿舍,他心神不宁地冲了个冷水澡。 他把一切可能被发现与死者有关的“作案工具”扔进一个密封袋,想着怎么处理掉:衣服什么必须烧掉,项链的话,拿硫酸腐蚀得让别人无法辨认项链轮廓吧,毕竟这东西可能在死者身上留了印迹。 他恍恍惚惚去找经纪人,说要请假去祭奠去世的妈妈。 可惜小梁兴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陌生男人。 走廊间传来一声尖叫(by梁兴) ——“卧槽!” 被撞倒的男人高瘦而清秀,穿着时尚简约的衣服,留着艺术家一样的小辫子,还抱着一叠剧本。似乎大有来头。 梁兴伸手想要扶人,结果那男人很傲,直接推开梁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好。” 梁兴头脑昏昏,虚着眼睛,看地上还有一个东西——高羊的身份卡。他的焦虑顿时转化为绝望,耳朵里单曲循环《野蜂飞舞》。脑袋一热,他想到一个办法:趁被撞的男人还没发现身份卡。 梁兴连忙扑上去单手按住那张卡。结果整个人就扑到了受害者身上,暧昧得像是投怀送抱。 “?”陌生人大惊。 梁兴按住身份卡,中指动弹,把卡片滑进自己衣袖里。为了吸引陌生人的注意,他只好暧昧地对那个男的微笑,假装自己一见钟情、精虫上脑、腿软摔倒。 他说:“抱歉,我腿不好。” 被撞倒的男人熟练地——把手放在梁兴的大腿上,手指还弹了弹,问道:“你想怎么样?” ?! 梁兴懵地站起来:“没事没事,我傻x我智障。” 因为担心袖子里的卡滑落出来,他甚至不敢帮那个男的捡剧本。 被撞男一个人收拾东西,完事后,才站起来递给梁兴一张名片。 名为壬幸的男人似乎是公司高层的大佬,还是编剧。 梁兴懵了,他撞了不该撞的男人。 壬幸在他耳边吹气:“你,晚上过来赔罪。” “!”梁兴警惕起来,脑子发出“叮——”的响声。 壬幸说:“去我家,给我下跪赔罪。” 开玩笑! 这个壬幸声音有毒,一听就带有勾引的意味。 梁兴知道这绝不是正常的赔罪。 是潜规则! 不应当,他只是一个小演员。 第2章 玩水! 他是拒绝的。 一个不想当良民的鸽子不是好演员,梁兴是个好演员。他红着脸从壬幸的面前跑掉了,反正壬幸也不认识他。 大佬搞什么与他无关,梁兴的当务之急是与死者高羊脱离关系。 奇怪的是,他居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张死者的身份卡,这玩意能要了他的命。回忆一下:离开死亡现场以后,他回宿舍洗澡、换了衣服,——但是这张身份卡就像幽灵一样贴着他。 他失去了拿出身份卡放在身上的记忆?这不合理。 梁兴跑去卫生间,锁上门,靠着墙站着,摸出袖子里的身份卡。他反复触摸这张卡:正面是高羊的身份信息和照片,背面是公司的logo。手指划过边缘,察觉了端倪。指甲顺着身份卡一划,卡片分离。是夹层。 现在梁兴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用耳朵贴着隔间把周围的情况听了一遍,生怕自己出去就会被保安持枪围堵。 不应当,他只是一个没人在乎的小糊演员。 扳开身份卡,夹层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电子元件,他的指腹贴在上面,能感觉到电流产生的微热,像是有一颗电子心脏在他的指尖跳动一样。 活的? 紧张之下,梁兴把身份卡扳成两段,扔进马桶的水里。 就在这时,他还能看见电子元件在闪烁红光,像是毒蛇的眼。 那东西没有坏,不知道是否有监控作用,不知道是不是……会动。 Bingo!梁兴猜中了。 身份卡开始变形,电子元件吸收水分膨胀起来,电路开始发光。红光变成了电子眼,周围的部件则螺旋式反转扭曲,最终变成蜘蛛的八条腿。有着电路纹理的绿色蜘蛛八脚斥水,优雅漂浮在水面,顺着马桶的陶瓷爬出来。 梁兴知道自己惹了不得了的东西,正要逃跑。没想到绿色水蜘蛛比他迅捷。蜘蛛压缩身体,蓄力弹跳,一下落在梁兴的身上,抓着他的衣服爬到面前。那只蜘蛛的腿张开,就有手掌那么大,机械虫贴着梁兴的右眼,断裂的铜丝像蜘蛛牙一样咀嚼而动。 梁兴没敢尖叫,他看见蜘蛛的铜丝从嘴里出来,直接伸入他的瞳孔。他感觉到疼痛,麻痹,整个神经网络遭到劫持。 ——丧失了记忆。 回过神来,古怪的机械蜘蛛虫已经不在了。他趴在马桶边呕吐,手伸进裤子口袋想要那纸巾,结果摸到了四分五裂的机械身份卡——高羊的。电子元件已经彻底毁了,不再会威胁他。 缺心眼如他,想着自己看见机械蜘蛛的事情一定是一场噩梦。 就这样,梁兴离开卫生间,借着假条离开公司,把自己的衣服、项链和高羊的电子身份卡扔进五公里外的垃圾场焚烧。 事情并不简单。 晚上他回到寝室翻看网络消息,发现大家在热议女模特高羊的死亡。网传高羊有毒瘾,在卫生间吸毒的时候因为身体垮掉而死。一家又一家营销号转发这件事,劝解艺人们在巨大压力之下不要涉毒。 只有梁兴知道,高羊不应该是“吸毒”过量而死的,他怀疑高羊是被人毒杀的。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部分真相的人。而高羊的身份卡会动(也许是错觉),会变成机器人(也许是梦境)也暗示这件事非同小可。想到这里,他拿出自己的身份卡开始研究,指甲一划开——没反应。 有问题的只是高羊的身份卡吗? 那么高羊到底出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才遭遇这种事情呢? 大侦探(x)梁兴还没想出结果,他的室友就排练舞蹈完毕回来了。 室友小哥拍打房门:“今晚有人邀请你……” “啥?”梁兴仰头躺在床上,一脸懵逼,“请我去路边穿玩偶套装做糖果大甩卖吗?” “请你去试角。” “你一定在做梦。”梁兴竖起大拇指,然后打了自己一巴掌,“不对,我一定在做梦。” “真的!”室友一脸羡慕地把他推出去,门外就是经纪人大哥。 “大哥早……不是,晚上好。”梁兴毕恭毕敬。 经纪人大哥点点头,往日的冷淡变成了恭敬的假笑,他说梁兴真棒,说着说着就把梁兴给卖了。可怜的梁兴被打包出售给那个壬先生了! 经纪人要梁兴尽可能攀上金主才好。但是梁兴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现在他还说清高话:“我是一个正经演员,不搞潜规则。” 经纪人笑了,拍了拍梁兴的屁股,“你去好好伺候那个大佬吧。” 无可奈何!梁兴只能去壬幸的住所。 这是一间私人别墅。他走进去,管家就帮他挂外套换鞋子,还有性感的金发女仆帮他拿来小块樱桃蛋糕。没见过世面的梁兴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天堂。 传说中表职业编剧、里职业幕后大佬的壬先生一直没有出现,倒是女仆姐姐让他去洗澡。 梁兴被小女仆领进浴室,不好意思在美少女面前遛鸟,脸红心跳地让女仆姐姐出去一下。 女仆微笑着提起小裙子。 看到女仆“姐姐”的裙底大好风光,梁兴脑子里满是频频闪动的黑人问号。 行吧。 他腼腆脱了衣服泡进浴池洗澡。 水波闪动。 他顺便捏了捏壬幸家里的小黄鸭。 带着水珠的塑胶小黄鸭发出叫声,鸭嘴竟张开了。里面是监控摄像头的红光。 哦,有钱人真会玩,壬幸先生大概真的喜欢拍别人洗澡的画面吧。 而梁兴他只是个糊糊的小演员,没有自由,没有人权。 就在这时,陌生人的手从背后环抱梁兴。 梁兴没敢出声。 任幸在梁兴背后,贴着梁兴的耳朵边吹气。 瘙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是梁兴不敢做什么。 对方的手继续向下,进了水里。沙丁鱼群穿过海底森林,钻入珊瑚丛里。因为在水下,触感都被施加了柔和的压力,海草与珊瑚浮动漂移,像是有了神经。 梁兴不知道为什么壬幸要调戏他,他只是一个小演员,除了麻木不能有其他违规动作。可壬幸的手如阳光穿过森林,唤醒了沉睡的灯塔,使得梁兴茫然沉浸。魂魄浮上水面,他在岸上感受到高耸灯塔和闪烁的指示灯。 壬幸大权在握,贴在梁兴背后,似乎是耳语,说着模糊得不能辨识的话。很有技巧,弹捏揉握都是有节奏的。 梁兴如沉梦中,控制不住,没法自己上岸,只得盲目躺在海潮里,任由越发汹涌的浪花扑打他的身体。 女仆小姐递上黑色丝带。 壬幸拿着丝带缠住梁兴的眼睛。他命令道:“跪下。” 梁兴哪敢违抗大佬的命令,真的就跪下了。水位本在他的胸口,这一跪,他整个人就淹没在浴池里。 壬幸似乎想要溺死梁兴,但梁兴没有自由。他真的把自己浸在水里,憋着口死气。即使梁兴会游泳潜水,也不可能一直憋气,他开始头昏,开始挣扎。在此期间,他被弄得神志不清。 就在梁兴感觉自己要溺亡的时候,他在水里被吻。带着果酒甜香的空气进了他的口腔。 他在黑暗里看不见什么;他在水里漂浮着,像空虚的气泡;他被一双手托起,浮出水面。就像一个胎儿从母体分娩。紧接着,他的幻梦爆炸了:坍塌的灯塔毁灭了指示灯,溶解的白色油漆污染了水域。而他紧紧抓着壬幸的手,拼命呼吸新鲜的空气。 ——活了过来。 第3章 演戏! “你要不要试戏。” 壬幸解开梁兴脸上的黑色丝带,趴在浴池边缘,捞出水中的小黄鸭揉捏起来。 “剧本有吗?” 梁兴抹脸,还战战兢兢的。 “我口头说。” “您说我就演。” 只见壬幸爬到浴池上,把小黄鸭扔到水里。 鸭子溅起的水花落在梁兴身上,有点凉。 “你的角色是一个有灵魂却没有心的机械野兽。” “那是什么,什么叫有灵魂却没有心,机械野兽又是什么,这种角色难道不该交给特效组来做吗?” “只有活人才能演出真正有灵魂的东西,可这个角色没有心,他是机器组装的人,行为无情,犹如野兽。” “那我的戏是什么?” 突然,壬幸倒在地上。 ——!!! 梁兴想要上前搀扶,却听见对方开始叙述。 “我的角色是被敌人抓去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异国公主,你要和我对戏,野兽把公主从敌人手里解救出来,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梁兴:“剧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壬幸:“剧本就这样,现在你要演给我看,演一个你认知之外的角色。” 这分明是给梁兴找茬,哪个演员能演好“自己认知之外的角色? 但是梁兴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有灵魂却没有心的机械野兽:把这个词拆开看:灵魂?心是?机械?野兽?半死不活的异国公主? 从“兽”这个最简单的概念入手。他弓起背脊,像是野兽一样从水里上岸,四肢着地,爬到壬幸的面前,发出不可识别的闷哼声。即使是野兽,也会被公主的魅力所吸引吧,这就是剧作的套路之一。而他,这只救出公主的机械野兽,一定也会同情和怜悯那位公主殿下。 野兽(梁兴)用牙齿轻轻咬着公主(壬幸)的手臂,努力想把他拖到安全的地方。 但现在壬幸说:“公主没有手。” 于是梁兴咬住壬幸的腿拖拽。牙齿刚触碰到带有水珠的小腿,就被叫住。 壬幸说:“公主没有腿。” 梁兴懵了,难道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公主已经惨得没有手脚了? 那瞬间,他的野兽思维——想咬着壬幸的脖子拖拽。但是作为人——因为担心不小心咬死老板而丢了饭碗,只好放弃。 他用四肢爬到公主的身边,用舌头去舔公主脖颈间的水,给悲惨的公主疗伤。他凝视公主的眼神是带着怜悯的,却也染着欲望。野兽痴迷于公主,却希望从公主的残缺肉体上得到什么。 ——梁兴能感受到。 可他缺乏信息。 梁兴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安全吗?” 壬幸说:“这里是海边,其他人都走了,但是还有很多长着人皮的飞鱼在啃食公主的肉。野兽要用飞鱼的人皮做一件体面的衣服,再处理异国公主。” 梁兴想着,自己是机器,他像是机器那样生硬地活动四肢,对着空气做出凶狠姿态。 他扑过去,扑过来,把那些啃食公主的鱼都咬死了。接着他用自己的爪子剖开飞鱼尸体,剥下人皮,甩在一边。 机械野兽是缺乏人皮的,金属骨架裸露在外。有了人皮,野兽才能伪装成一个像样的人,于是他对着空气——缝补拼合戏剧里的皮,然后把它披到自己身上。 在一边观望的女仆意识到梁兴表演的戏剧,配合地拿来浴巾和干净的西装,给梁兴当道具。 赤裸的机械野兽披上衣服,成了双脚站立的优雅人类,野心勃勃地望着大海。 那么公主呢?公主濒死,瘫痪在岸边。 梁兴扣上扣子,面对浴池湖面。 他脚下的壬幸躺在地上,被湿透的头发盖住了脸。 梁兴问:“公主和野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野兽要救出公主?” 壬幸说:“公主的脸很值钱,野兽需要。” 哦哦哦,也许“没有心”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站起来,温柔地搀起公主的身体——就像王子搂着病态美的公主那样。英姿勃发的王子就要对睡美人吻下去。成为人类的野兽注视公主的脸,闭上眼。他看见了欲望的火,烧尽了她的残破身躯,只留下那张精美的脸。那是黄金面具,他缺乏的。 梁兴的身体距离壬幸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他,一下,狠狠撕去公主的脸,抢了人脸,就把无用的躯体扔进水里。 “扑通。” 水花飞起。 现在是壬幸尝到了溺水的滋味。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最终闭着眼睛站起来。 岸上的野兽戴上公主的面具,露出天真无比的微笑。 “壬先生,我演得怎么样?” 壬幸抹了一把脸。他已经出戏了,可他不知道和他对戏的人现在是否还在戏中。 “那个,那个……是不是NG了?”梁兴又问了一次,这次说得支支吾吾的,像是梁兴本人。 “没有,你演得很好。”壬幸面无表情地说。他抓住水里的小黄鸭,拔出摄像头的储存卡扔给女仆。接着,他操着眼刀直直盯着岸上的小演员,补充道:“但以后你要更好,比现在更入戏。” “好好,好的。”梁兴用浴巾擦了擦脸上的水,“如果下次我演砸了呢?” 壬幸用小鸭子对着梁兴,挤压一下,说:“可能会让你亲自体验野兽的生活,长经验。” 不知为何,梁兴脑子出现了肮脏的画面。 (嗐,多想了。) 他问:“这么说,那我以后怎么出道?” 壬幸说:“你不需要出道,演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他过了! 梁兴他过了! 现在他是壬幸先生别墅里的御用小演员了,工资也翻倍了! 但是他凉了,他没法出道了。 他鸽了。 第二天梁兴收拾好行李,戴上墨镜,离家出走回到了原来的公司。 他找经纪人哭诉:“壬幸的标准不是人能干的,太可怕了,我还是在这里混吧,我想走正常流程出道。” 经纪人没料到自己打包卖出去的小演员这么没出息,他恨铁不成钢:“你这是为难我。” 梁兴说:“他的条件虽好,但不长久啊,他要我当他的私人演员,我不行。” 经纪人说:“私人就私人呗,能赚钱就好。” 梁兴说:“可我哪知道他是个变态啊。” 经纪人咳嗽两声,小声哔哔:“大佬大多癖好古怪,你以为钱这么好赚?你想想钞票,想想前途,有了大佬的爱,星途灿烂不是梦。” 梁兴说:“他不会给我未来,他只会把我当狗使唤。” 经纪人抛出杀手锏:“但你么有自由,你已经被打包卖给人家了。” 梁兴吐槽:“黑心商人!” 经纪人抖抖衣服,死不要脸地说:“就这样。” 梁兴气急败坏摔门出来,跑到卫生间洗手。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长着高羊脸的女人进了女卫生间。 ——高羊? 高羊已经死了。 梁兴不敢跟进去,只好拿出电话假装跟他妈妈拉家常。 等了大约三分钟,神秘女人出来了。梁兴确定那女人的脸是死去的高羊。 “高羊?” 梁兴叫住那个女人,天知道他哪来的勇气要和死人对话。 女人转过头说:“您认错了,我不是高羊,我是她的姐姐。” “不好意思。” “没事,你是她朋友吧。”她有些悲伤地说,“我来接手我妹妹剩下的任务,我家里欠了高利贷,我必须拍完她接的戏。” 梁兴问:“什么戏?不需要身份证?” 高小姐说:“【哔——】片。” ??? 高小姐正要离去,梁兴立马抓住她问:“公司搞的?” “对啊,”高小姐说,“每年人气垫底的小偶像都会被抓去拍片。” 梁兴才来了半年不到,没遇上这等糟糕事。他根本想不到公司还有这种黑料。如果不是这次乌龙事件撞了壬幸,他就真的没自由了。可他脑回路清奇,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如果能搞到公司强迫艺人拍摄【哔——】片什么的黑料,他就有资本和公司抬杠让公司捧他了! 看似危险……嘿嘿,想想还真可以。 毕竟梁兴是个傻白甜。 “高小姐,我送你过去吧?” 第4章 就这样,梁兴和高羊的姐姐一起去了传说中的地下层,在此之前,梁兴都不知道那下面有什么。 电梯下行抵达门口,穿着保安服的男人询问他们的身份。 高小姐给出一张名片,声称自己是来代替高羊的。接着保安看向梁兴,梁兴什么也没有。 “我是金先生(经纪人)手下的艺人,” 他打开手机app给保安看他在人气排行榜的位置——垫底的。保安问他要出入许可,他说金先生(经纪人)那里出了点程序问题,还没办下来。 “不准进入。” 保安不傻,只放了高小姐一个人进。 梁兴无奈,只好抱着双腿赖在门口不走。 保安也不管这个小无赖,关了大门就带着钥匙回保安室看视频,连个怜悯的眼神都不给梁兴。就和很多路人一样,他并不在乎另一个路人,哪怕那个路人的行为诡异得像是神经病。 可梁兴是个合格的演员。 接下来,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和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鲜肉要进去。 梁兴认出小男孩是圈里一个小偶像,人气不咋样。西装男子对小偶像说:“你不要怕,这个东西很简单……反正没人知道你是谁。” 被诱惑的小偶像陷入男人的话术,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愿。 就在这时梁兴冲过去,拽着男人的袖子说:“大哥,您是不是缺演员啊!” “啥?你谁?” “我想拍戏,拍什么都行!求您让我上个镜头吧!我快凉疯了!” 这番话来得太匆忙。忽悠小偶像的男人不知所措,他琢磨着——这傻子(梁兴)看着干干净净的,怎么贱成这副蠢样。可他没直白对梁兴说话,只是让小偶像先进去。 “你先进去,你去找B组的接待,放心,那里的哥哥们很温柔,你这么可爱,他们会好好招♂待你的,有什么不舒服就打我电话。” ——梁兴被晾在一边了。 等小偶像走了,男人才摆出装逼的样子:他带上墨镜,整理下西装,用山姆大叔在征兵海报上那副模样说:“小伙子你很有眼光,我就是传说中的星探。” 梁兴十分腼腆地把鬓角的头发理到后面,一脸傻笑。 自称星探的男人说:“我代表老板挖掘具有潜力的艺人,但是有漂亮面孔不是最重要的,说实话,你真的什么都能演吗?” “当然。”梁兴挺起胸自信说道。 “哦,”星探发出调子曲折的感叹,“哪怕是拍一些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传播的东西?” “咦?”梁兴装作第一次知道这事情的样子,故作纯真地眨眼。 “明星要付出一些东西来获得名气和金钱,特别是底层艺人。”星探说。 梁兴假惺惺地思考了几分钟,抓着星探的手说:“演什么都行。” 星探十分满意,准备带他进去。 门口的保安并不知道禁地里面的情况,只是对梁兴的存在感到怀疑,他小声提醒星探,这个人有点怪。但星探想着自己的奖金提成,没有在意。 就这样,小演员梁兴进了公司禁地。 星探在工作程序上帮他接了个G级单子,不需要身份证那种,让他去。 “啥叫G级单子?”好学生梁兴举手发问。 “ABCDEFG,对应不同类型的拍摄,A级就是单身房主和上门修理工的故事,B级就是抚养多个断奶男孩的父母的故事,C级就是人与宠物和谐相处的故事,D级就是外科手术片场的故事,E级就是飞越疯人院的故事,F级就是斯巴达300勇士的故事,G级就是……变相怪杰的故事。” 梁兴兴奋搓手:“那我要去演变相怪杰吗!” “是的,”星探说,“但是在这之前你要做个身体检查和小手术。” 梁兴歪头:“为什么要做手术,啥手术啊?” 星探说:“小小地,就小小地给你整容一下,我们管这叫无创微调!” 梁兴夸张地捂着脸颊:“那我要交钱吗?我没有钱,我只是一个没人认得的芝麻糊小演员!” 星探摇摇头,兄弟似的攀上梁兴的肩膀:“唉,本来这钱是要你出的,你想想,咱们是给你整容整好看,但是——兄弟你运气好,公司整容团队优惠,原价……” “不要说多的,就问一句,免费吗?” “免!” “是兄弟,这单我干!” 梁兴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星探。 就这样,梁兴被带入等候区,等待体检和整容。 这里像医院,除了他,还有几个小美女在等着,可她们在玩手机,而梁兴刚把凳子坐热就起来瞎逛。 地下秘密基地大得出奇,下面几乎都是白色的墙,白色的灯光,只有通风换气管道没有阳光和窗。所有的门用数字代号标记,锁着,进不去。梁兴在走廊之间穿梭,偷偷拍下看起来不对劲的东西。星探叫他不要乱走,但他可是来偷拍黑料的,自然是哪里危险就要往哪里走。 所以,在看见黄底黑框感叹号符号的时候,他的双眼兴奋得发光。 禁地意味着宝藏! 梁兴望着四周,没人。于是他推门而入。 一开始,他感觉门是被锁住的,但是门锁在他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消失了,就像是锁自动解除了一样。 梁兴想,一定是因为这种门锁十分高级,能让意志不坚定的小毛贼知难而退! 房间里面放着许多老式转盘微波炉,看起来像是加餐的地方,但是这些微波炉一直运作,食物就没有热好过。 梁兴仔仔细细看着微波炉,发现上面的刻度不是分钟,而是天。这世界上哪有以天为单位的微波炉,要这样,食物还能吃吗? 事情不简单! 梁兴发现每台微波炉的背后都有一个隐藏的门,而且这些门并未上锁。 梁兴选择进入,但是即将进入的瞬间,他意识到门框上的银色边缘——金属检测器。于是,他识相地把身上的一切能让金属检测器尖叫的东西放在门口。 神秘房间非常小,只有几平米,里面放置了一个很大的行李包。本该插耳机线充电线的包孔被接入输液管,有的管道向里面运输营养物质,有的输入和输出其他东西。 行李包的上面有一块透明塑料膜能看见里面。里面是一张脸。一个月前梁兴在排练跳舞的时候见过这脸,那是一个艺人前辈,后来辞职了来着……他想不起来了。 但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个明显装不进人的行李包的里面,正好有前辈的脸。 梁兴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漏出一丝气音。他蹑手蹑脚地拉开行李包的拉链,看见那个前辈的活体。 他突然想起壬幸的戏剧,他是那个有灵魂而没有心的野兽,抱着残疾的公主。他意识到自己演戏真的很差劲,因为他根本没法用抱壬幸的那种姿态去抱戏里公主,因为没有腋窝能卡住他的手臂。 他真差劲,他想。然后他拉上了前辈的拉链。 离开房间的时候,梁兴突然意识到微波炉的真正作用。他抱着对前辈尊严的敬畏之心,对微波炉鞠躬。然后像是急于加餐的饿死鬼那样,把转盘调到中间。 “叮——” 微波炉停止加热,没有食物出炉。 梁兴带上自己的私人物品,再也没有回来这里。 第5章 回到等候室,星探大哥告诉梁兴,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给梁兴患上手术服,用医用绑带束缚在手术床上。 室内光暗,唯有手术台前的照明灯像个太阳。医生们穿着绿色的隔菌服,看不清面貌。一些药物和工具被推了进来,梁兴瞥眼察觉到柳叶刀一闪而过的寒光。 “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梁兴苦笑。 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说话,他就像生物课上待解剖的青蛙。他怕了。万一这是买卖人体器官的勾当呢?想到那个悲惨的前辈,梁兴慌了。ABCDEFG的分档一定有迹可循:普通黄片、群魔乱舞、跨物种杂交、躯体改造、毁坏大脑……哦,天知道啥是斯巴达反正很惨就对了,至于这啥变相怪杰,变完估计就和微波炉房间的前辈一个样了。可想而知,这个G档任务一定更可怕,搞完命都没了,自然不需要身份信息了。 不愧是逼迫艺人连续自杀的黑心娱乐公司! “那个……那个……” 在梁兴还想说话的时候,医生拿着麻醉针过来。细长的针头喷出药水,时时强调尖锐的威胁。 “不好意思我想上厕所,非常着急!”情急之下梁兴只能喊出这句话。 医生问他:“很急?” “是的!” “休息时间怎么不去上。” “你是我学生时代的班主任吗?大家都是成年人能不能理解一下下,憋久了会得病的!” 梁兴表现得过于激动,以至于医生竟信了他的鬼话,叫护士(性别♂)送他去卫生间。 这里是地下空间,卫生间没窗户,梁兴只能直进直出。看来没有其他办法了。 卫生间的灯比较暗,梁兴从阴暗区域走出,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护士还望着外面的时候,梁兴扼住他的喉咙。身为合格的演员,梁兴自然学过武打功夫,要用锁喉对付小护士(♂)还是很简单的。 小护士因为缺氧窒息倒在地上,转眼间,就被梁兴拖去卫生间扒了衣服。 梁兴把昏迷的护士用衣服绑在马桶上,然后锁了厕所门,自己踩着水箱从卫生间上面逃走。 大功告成,他又一次成了自由的小鸟! 得到自由的梁兴还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要收集公司的黑料逼迫公司让自己出名变火成为天王巨星! 可现在他应该去哪儿呢? 当然是找档案室了。 借助♂护士的身份,他成功向周围的工作人员打听到档案室的下落。那地方就在二楼,手术室下面。然而护士的身份是不能进入资料库的。 可怜巴巴的梁兴只能绕一个大圈子,埋伏在办公室门口,袭击了一个内部人员。 老样子,运用锁喉技巧弄昏大叔,然后把他扔进卫生间,自己扒下大叔的衣服穿上。 梁兴从卫生间狼狈爬出来后,身上已穿着面料舒适的高级西装,胸口还别着身份标识:资料库主管XXX。 他感觉好极了。 他光明正大地进了刷着主管大叔的身份卡,进了档案室,发现了惊人的秘密。 外面很亮,里面很暗,梁兴站在门口,光投射在他的身后。房间里不仅有纸质文件,还有电子档和服务器,里面散发着陈腐的旧纸味道和细细麻麻的白噪音。 室内的人背对着梁兴,坐在皮质老板椅上。前面的电脑把那男人的脸照得很白。尽管梁兴只能看见侧脸四分之一,还是能认出那个人。就是他——壬幸! “你来了,把今天闯进来那小孩的资料给我看看。”壬幸伸出手,甚至没正眼看看进来的主管。 梁兴因为惊讶而顿了毫秒,随即关过大门逃之夭夭。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护士所在的卫生间,手忙脚乱脱了西装,把自己的病号服穿上。然后爬出来,理了理头发就往上面档案室跑。 那时候,壬幸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冲出来了。 梁兴看到壬幸,假装自己刚知道壬幸在这里。他像是找到救星一样,一下就扑上去痛哭:“壬幸先生!” 壬幸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梁兴,“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蹭免费整容手术结果迷路了,做到一半我觉得很危险,就跑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怕了,我想回家。” 壬幸自己知道这地方的幕后真相,但是梁兴……梁兴为什么会掺和进来。 壬幸问他:“谁把你带进来的。” 梁兴十分兴奋:“一个非常装逼的星探,他说他能让我出道当大明星!就是需要整容一下!” 壬幸冷言冷语:“行,现在他被开除了。“ 第6章 梁兴没料到壬幸这样袒护他,紧张之余竟感觉有些幸运。 yoooo,壬幸对梁兴意外地纵容,说不出缘由,可对于想要在大众面前出名的梁兴来说,这倒不一定是好事。他可不想当被雪藏在豪门大宅里孤独终老的私人演员,他的梦想是成为天王巨星。 “壬先生,我……我觉得我不适合在你那里工作,真的。”梁兴支支吾吾地说,转身扯了扯自己松松垮垮的病号服,乍一看,病恹恹的。 白色走廊被冷色光胀满,气氛下壬幸的脸色也有些病态,像是刻意勾引一般,他笑道:“你想知道你梦中的演艺圈是什么样子吗?” 谈及梦想,梁兴脸色回春:“我知道这里并不美好,成名需要代价,我可以付出代价。” 壬幸没有回答,只是把梁兴带到一个房间。 私人影院。 观众在阴暗的私人影院观看。巨屏后面的女演员,一丝不挂地对着一面玻璃抽烟,朦胧烟雾似乎要溶掉她的半张脸。而她身后是数个与她纠缠的男演员,男人中任何一个都不需要脸。数人在充满烟雾的玻璃缸里交缠,烟雾把玻璃面弄得很脏。喘息妖娆诡乱,女主角被逼到极限的时候,红唇贴着脏玻璃烙下血色唇印。可影片在众人眼中的价值,并非迷雾红唇。 ——因为那个女人是高小姐,死了的那个。 壬幸和梁兴看了十分钟便厌倦了。 梁兴自己走出影院,瘫坐在昏暗休息间的布艺沙发上。 壬幸坐在他的旁边说:“本来这东西没什么价值,但是高羊死了,那么没营养的片子就有价值了。” “噱头?” “片子只拍了一半,中途高羊回去拿化妆品补妆,死了。”壬幸说,“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给她准备续集,嗯。” 梁兴用手捂着嘴巴笑,自作聪明地聊道:“续集里的人不是高羊而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我见过她。” “高羊意外死亡,未完成的小电影能价值翻倍,高羊拍的东西有意思吗?没什么意思,只是工业化的产物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是死人的遗作有意思吗?有一点点,因为有一点点热度,尸体的余温。谁在意里面的演员是谁?没人在意。”壬幸补充道,“但公司这么营销肯定能赚钱。” “这是巧合吧,”梁兴说,“万一高羊没有双胞胎姐姐呢?” 壬幸突然低下头笑了:“她确实没有姐姐。” 梁兴突然感觉身后有点冷,像是被鬼魅盯着,他回头瞧,没见到鬼影,却还是有些不安。 壬幸看准他被惊吓到的模样,顺水推舟问道:“这是个必须拼命往上爬的圈,输了就成了新的高羊,现在的你还想混这圈吗?” 梁兴惯性似的用指甲刮了刮眉毛,在毛发皮肤的摩擦声中稳了心态。“大佬,您其实是这里的老板对吧。” “其中之一,还算有点权力。” 黑暗影厅的阴影包裹了壬幸的脸,残余的光照只能呈现他的轮廓。 梁兴也是如此。 “壬先生看起来就是活在社会顶层的大佬,自然不会明白我这种人的苦衷,如果我不出道,不成为名流,那我就永远是被人漠视的社会垃圾。我想出名,我想出道成为大家喜爱的艺人。” “许多小孩想出名,只是缺钱缺爱,金主糖爹就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你又何必去娱乐圈这个吃人的泥巴坑里摸爬滚打呢?” “你不明白。” “你说说看,你看你能不能说服我。” “我爸叫梁知,是个螺丝钉工人,失业了,崩溃了,吸毒了,犯罪了,被判死刑了;我妈叫单意,是个全职太太,被家暴了,被逼卖/淫了,残废了,麻木了,自杀了。我觉得我的家庭很戏剧化,真的,说实话这种现实情景剧不止发生在我家,但它真的就发生在我家,我能怎么办。” “挺惨。” “是啊,我的身上全是霉菌和污点,人们不屑于看我,什么失业什么家暴什么罪犯什么自杀,类似的消息在社交网络上漫天飞舞,人们懒得看我,除非我是天王巨星。” “这就是你想要出道的原因?” “壬先生,谁不是被社会竞争的‘伟大’机器推选出来的——被献祭的‘羊’呢?到处都是,数不完的。但是聚光灯下的小羊还能像个指示灯,而生活片场的羊都成了火葬场的灰烬。” “只要你不混他们圈子,我能保护你不成为小羊,”壬幸说,“有金主爸爸养你是一种天赐的幸运,你该感激。” “我再卑贱,也要当阴沟里飘来的摩西,我不想做被人无视的小白脸。” “看样子我们的小演员很有野心哦。”壬幸仰头陷在沙发里,“你想知道我想写的剧本吗?” “啥剧本?” “关于一家人的,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名字就叫《一家人》。” “请。” “这是一家三口。儿子是学生,上课完了回家写剧本,他喜欢写官能剧本,一边写一边发泄欲望,还能赚零花钱。然后是妈妈,她也是全职太太,看着家政妇做完清洁就去拍艺术剧照赚外快,有钱人家也是要赚钱的,何况那种艺术剧照能遮住她的脸,只是拍身体。最后是爸爸,他是公务员,工作枯燥,对老婆没兴趣,爱好只是做片子的剪辑,别人把原片发给他,他在家处理文件就好,还能赚钱。最后片子出来了,那时候儿子回家了,爸爸也回家了,一家三口在餐桌上不约而同地翻看手机,登陆家人不知道的私人账号,给自己参与的片子点赞。” 听完,梁兴憋着脸,一时间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哈,这是荒诞喜剧,还是一个应该沉默的悲剧?或是和他的“梁家惨案”一样,只是一个被艺术化的现实讽刺剧? 壬幸问他:“拿着这个剧本,你怎么看?” “嗐,点赞就完事了。” “问你怎么演啊,你不是要当天王巨星吗?” “演谁啊,儿子啊?” “好,就儿子。” 梁兴双手捂住脸,突然打开——然后变成了被作业折腾得要死不活的学生。那实在是太寻常了,简单得看不出在演。他假装面对着桌子,假装夹菜,假装吃饭,然后随手翻开手机进入社交网络,给某个@自己的微博点赞。似乎桌子对面不存在其他人,本来也没有其他人。一家人活在不同的异次元空间。 梁兴在演,拼命想演,想要上升机会,因而被欲望驱使,极力要进入一个无聊学生的世界。他没有这样的家庭,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的童年并未如此荒诞喜剧。可他必须演绎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学生。他能回忆的电影里,很少看见这样的学生,当然,偶像演过类似的。所以他能抓住的,只是记忆里影视作品里的二手信息。 一个无聊的学生,写黄色剧本,在小康家庭里极力掩饰自己充满欲望的本能。哈,一家人都是如此体面地浪荡着。 他在销魂而阴暗的幻想中得到一丝满足,马上,为了面子又得掩饰。最后,十分自然地拿起手机看看微博,如常,手机刷屏上瘾。 然而就在这时,壬幸翻身过去把梁兴压在沙发上,打断了角色扮演。 这是现实,到底还是现实。 壬幸按着梁兴的下颌,盯着梁兴的眼睛,狠狠地,如摄像机一般记录下这个充满梦想的小演员目光中的神采转变。由衰败到生机,经历了幻梦的瞬间。现在,他在小青年的青涩脸庞上看见赤诚的欲望,坦然而自然,无需掩饰。那是属于野兽幼崽的天然欲望,野心勃勃,等待一个闪闪发亮的机遇。这种纯粹的天真欲望与娱乐工厂里麻木的竞争欲望不一样,没被污染过。幽暗光影下,他抚摸过梁兴的脸,手指伸入口腔,冰冷的中指食指夹着温热潮湿的舌。 壬幸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偏爱你吗?” 被玩弄的梁兴只能口齿不清地回答:“唔知道呢(不知道呢)……” “你的眼神像是我剧本里的野兽,有灵魂却没有心的野兽。可惜,被污染过的人就不再能演出野兽的感觉,要是你被娱乐圈给污染了,就没有被我关照的资本了。” “被系么唔让?(被什么污染?)” “庸俗欲望,”壬幸说,“我把被那种欲望蒙住脑袋的人称为有人权的yapoo,按道理说他们是有人权的,可他们不要人权要人设,yapoo们在欲望中丧失了对自我的的认知,麻木了,沉醉了,不仅成了被献祭的羊还成了螺丝钉、圈子的栅栏、能源。他们仍是yapoo,可笑的幸福的yapoo。” 接着,壬幸松开手。手指要离开对方口腔的时候,被梁兴的牙齿咬住。 梁兴并不知道yapoo是什么,也不在意那是什么,他只是凭借本能轻轻咬住壬幸的手指。 本能是野性的,野心也是,梁兴垂头的时候,黑暗中眼睛的高光格外明亮,那里面仿佛溶了星辰。就这样,梁兴就这样茫然地盯着声称要关照他的男人,牙齿如抚摸琴键的手指——微颤。 壬幸始料未及,他没有回应什么,几乎可以说是享受了野兽幼崽的温柔撕咬。 梁兴的舌头顶着被口腔裹热的指尖出去,朦胧热气中银丝缠绵。 第7章 热韵甜美,都是假的,气氛是虚伪包装,迷茫倒是真的。 梁兴毫不掩饰地干咳两声,把暧昧情调败得一干二净。他抹去嘴角唾沫的时候显然是嫌弃的,还直白说:“怎么,您真想潜规则我啊。” 壬幸倒是挺轻松地说:“是不是都一样,反正你不会拒绝,也没资格拒绝。” 梁兴笑笑:“别这样说,我只是想要出道的小演员。” 这里光照不足,暗得暧昧。 壬幸咳嗽两声,把手上的唾液擦在梁兴的衣服上,不怀好意地笑道:“梁兴,如果你真想当天王巨星,不如和我打个赌。” “什么赌?” “我给你资源发展,但是不会帮你更多,三年之内,你要自己对付竞争对手,到影帝的位置,否则……” “等下!”梁兴推开壬幸的手,怂了,紧张得想要落跑。大概是一种直觉吧。 “为什么不等我说完?”壬幸逮住他。 “害怕。”梁兴刻意苦笑,壬幸能看出那是刻意的苦笑。 “你不是要梦想吗?我不就在帮你圆梦吗?” “我突然意识到,除了我爸妈没人会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如果我因为和你打赌而没命,好像挺对不起我死掉的爸妈。”梁兴顿了顿,“嗯,大概就是这样,我才没去当替身演员。”一说完,眼色就黯,就像旧居民楼里坏掉的灯泡,该亮的时候怎么也不闪光。 “呵,我要你性命干什么?我缺吗?”壬幸回到沙发上仰躺。 “那你要什么?”梁兴凑过去,眼睛一眨。 “三年内,利用我给你的资源成为新晋影帝,否则你会失去你的脸。” 话音落,轻描淡写的。 壬幸没有和梁兴开玩笑,他的确有搜集人脸的癖好。不仅如此,人脸的生产、使用、回收,还真是一条十足规范的产业链。就拿死去的高羊举例,高羊和公司签订了合同,死后,尸体处置权是归公司的。这意味着高羊之脸的使用权到了公司手里。而掌握公司里艺人“脸”使用权的,正是壬幸。 说来有些惊悚。但是梁兴被带到“艺人博物馆”的时候,更是惊悚。 公司地下层的白色密室,玻璃展柜里陈列着数百张人脸,它们属于十年来演艺圈内和这个黑心公司签约的艺人——歌手、演员、主持人、网红主播…… 为了探究这些诡异的人脸,梁兴凑近看。他看见皮肤的毛孔、皱纹,以及手术割裂人皮留下的痕迹,才确信这些脸的确是从尸体上剥下的。艺人之脸被注入特殊化学试剂,能保持皮肤的天然弹性却不腐烂,似乎在特殊情况下还能被活人带上。 如此,“高羊的姐姐”高小姐参加演出的事情和壬先生的“高羊没有姐姐”证词结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恐怖的结果。 “操!我见到的高小姐到底是啥啊!!!” “复制体,彻底丧失自我的那种。” 壬幸拍手招呼——手下从博物馆的白色隔板背后出来。 身着白色密闭连体衣的手下推着货推车,上面跪坐着赤裸的高小姐。那就是自称高羊姐姐的活人。 梁兴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就看见壬幸走过去。 壬幸用特殊划片和密码解开人皮面具。 高小姐的脸下是机械和血肉的混合物,她的大脑被电极贴片控制。也许这个高小姐的确算是活人,但应该……没有正常人的意识了。 “等等,这……这就是她能自称高羊姐姐出现的原因?也就是说……” 梁兴不敢细想。 都是壬幸的阴谋! “高羊的死亡和死亡营销都不是意外,这是我们策划的流量回收环节之一。”壬幸平静地说出真相,“梁兴,所以你知道你要用三年时间对抗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我能知道啥啊?” “被精心策划的吃人营销,被电极瓷片操控的半机械同事,还有被庸俗欲望蒙蔽大脑的活人。” 壬幸略病态地笑了。梁兴后退几步。但是壬幸追上去,按住他的脸,抚摸“押金”——那是一张有灵魂而没有心的野兽的脸,那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楚的东西。那只是壬幸喜欢的,想要的,梁兴的脸。 梁兴苦恼:“可我只是一个小演员。” 壬幸说:“你不是有野心和梦想吗?你不是敢付出代价吗?” 梁兴无话可说,糟糕,事件已经脱轨沿着珠穆朗玛垂直飞上外太空,他无话可说。 行吧,憋了几分钟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尬聊一下。 “所以,您是脸控狂魔吗?” ——天下性癖千奇百怪,就壬幸他性癖最几把怪。 “脸是他们的人设而已。” 壬幸把想要落跑的梁兴逮回来,强迫他去看那些精致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皮面具。那是当红明星的脸、软萌少年少女的脸、铁血爱国硬汉的脸、lgbt异色艺人的脸、性感女王的脸、潇洒小生的脸……各式各样的脸本该对应一个真实的名字,然而在这博物馆中,它们被无机化,甚至可以说,“脸”是从物质到概念上被他们的主人(壬幸)给活活肢解。 梁兴就像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羊羔,没法做出什么合适的反应。他向往的神坛——演艺圈、娱乐世界,成了人皮面具和无机标签的戏台。好像有些讽刺。他想要笑,他就笑了。呵呵地,嘴角上扬到某个恰到好处的角度,便融入此处诡异的气氛中,成了怪异世界的一分子。 “嗐,不就是和大家的‘人设’打PVE嘛,”他转身伸出食指指向壬幸,十分潇洒地对这里的主人说,“我跟你说,演员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用一张脸饰演一千张脸,只有灵魂是独一无二的!” “好,”壬幸笑着鼓掌,“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8章 其实没什么好表演的。梁兴对着壬幸傻笑。傻笑大概是他最好的表演了。 在充满野心的激情演绎中,他为自己赢得了片刻自由,随即自称要回家收拾行李。 离开娱乐公司的时候,外面正好下雨,梁兴就打着透明雨伞,站在阴沉沉的乌云下。他望着前面那栋灰色混凝土和钢化玻璃组成的异形楼,岿然不动的建筑物似乎发出漫长而尖锐的空灵响,可人类无法听见,大概是错觉。雨水把墙面湿透,玻璃窗上全是水珠,那时梁兴感觉自己望着一个巨大的沉默墓碑。他只是看着公司的楼,盯着不会闪动的“神坛娱乐公司”字体广告灯,陷入沉默。 也许是因为这把伞太廉价,漏雨了。他擦去脸上雨水的时候,甚至有种被盖上人皮面具的错觉,那让他感到本能的恶心。可作为演员,一种尖锐且静默的欢喜割开他肉,刺进了他心底。 梁兴转头离开大楼。这时候,他才算真的演完第一幕戏。 现实的城市,在20X9年的秋天,路上是使用AR系统半生活半办公的市民,大家很少有真正的假期,忙碌是必然的。至于梁兴,不太好说。可以说他是从公司老板那里摸鱼出来干其他“兼职”的。 网络对生活的介入过于强烈,几乎没人谁能断开与信息网络的连接。渐渐地,生活、工作、娱乐、休闲的精神空间都转移到网络上,而一个人名气的价值,影响力,也依赖于在网络上呈现的模样。 财阀角逐于资本场,因为政策无法渗入政局,他们的喉舌无非网络媒体和个体名流,而娱乐圈——新时代里将演艺圈与偶像经济吞并的领域——则是资本财阀的戏偶舞台。梁兴所在的“神坛娱乐公司”就是东峰财阀之下的精神偶像加工厂。 人民的精神需求越发强烈,便几乎以“宗教信仰的狂热”来看待公众目光下的艺人。他们想要的,不仅是只有单一技能的演员、歌手、舞蹈家、主播……生活的巨大压力迫使他们寻找一个绝妙的出口,于是他们被动地,将一个个虚幻的偶像人设推向神坛。那就是观众需要的,愿意为之付出财富,并且能从中得到精神安慰的事——追星。 然而从娱乐公司的角度说,他们的工作不仅是培养艺人,而是造神。虚幻的偶像人设是商业盈利之神,可神终究无法以人身为载体,顶尖艺人的辉煌周期越来越短,业内巨大压力所消费的,不仅是艺人自己的健康,还有人性。越来越多的死亡事件,越来越多的精神疾病,破坏了社会稳定性。为了平衡圈内阴暗面与曝光面对民间大众的影响力,资本财阀制造了公司的黑暗面,也就是被称为“炼狱”的地下公司,他们拥有独立的舆情处理部门和手段,隔绝了政府人员(特别是国家电子信息安全局)的介入。 那么国家电子信息安全局就真的放任资本财阀自己搭建舞台玩弄戏偶而不闻不问吗? 当然不是。先前,安全局就和民营媒体联系,让特工以记者、狗仔、甚至是私生饭的方式介入这个圈子,然而那些特工全部意外死亡,无一生还。安全局回收特工的尸体,经过专业人员检验,发现了一种异常病毒。而且他们发现,外界人士无法得到艺人的尸体,因为艺人签约的合同上有规定艺人死后授权娱乐公司处理尸体。因此安全局怀疑娱乐公司内部可能存在秘密人体实验,而那种异常病毒是副产品。 正是如此,梁兴才能以“艺人”的身份进入神坛娱乐公司,成为偶像练习生。 磁悬公交穿过马路,阴影在梁兴脸上变换,原本的阴暗面因为车子的离去而亮了许多,然而他的神情在正面光照下丧失了立体的纯真。 梁兴换了手机模式,搭乘出租车,回到“老家”。 坐落在旧城区的老小区还保留着古老的“街巷”模样。梁兴穿过巷子,走到老楼门口的时候还能听见附近无业游民和老年人聚在一起打麻将的声音。在他左手边,还有被雨水泡得生了苔藓的牌子:幸福街13号。 他很久没回这里了,打开手机翻到老照片对应。照片里花花绿绿的涂鸦墙已经被粉刷成白色,又生出了沧桑裂纹。他感觉自己刚从照片里(十年前的回忆里)出来,如一个少年穿越到衰败狼藉的未来。事实是现在,现实就是现在。 他家在六楼,旁边一户人家已经搬走。掏出钥匙卡开门的时候,门锁发出异常电流声。那时他以为家里被小偷撬了,打开门一看:原本关闭的窗户竟然打开过,但里面的破烂的沙发椅子板凳和电视机都还好好的。太穷酸了,窃贼看了都不稀罕。 冰箱还在运作,里面的食物基本没了,他在内柜夹缝里找到一根巧克力能量棒,还差十天过期,能吃。这么一想,他立马就咬开包装含着能量棒慢慢磨蹭着舔尝。 关门,他给旧电视机插上电源线,在旧网络平台点播十年前的电影——《虚无之爱》。那是十年前的影帝尹至主演的科幻爱情电影。 梁兴从小就喜欢看尹至主演的电影,他从小就学尹至的表演方式。影片里,身着风衣扮演人造人侦探的尹至念出一句经典台词:“这个世界的绝望与欢愉都在戏剧中被演绎,因为一切,包括我们,都不是真的。如果这个世界还存在一种真实的东西,那就是虚无的爱情。” 他一边吃能量棒,一边学老影帝的表情,他知道应该怎么做,怎么去做……变得像是尹至那样。因为尹至的电影的确误打误撞进入梁兴的生命,在他父亲失业后,母亲的精神出现障碍后,偷着看尹至的电影是他唯一能得到的精神解脱。他必须假装自己是尹至那样的演员,才能从绝望的破碎家庭里出来。 家庭厄运终结于父亲入狱被判死刑,他和母亲都没想再见那个男人一面,在此后不久,母亲便自杀离世。成为孤儿的梁兴意外得到一位老师的指教,去运用他的才能——进入国家电子信息安全局的情报分析部门。结果卡在政审。无奈之下,梁兴只好退步,自荐为情报人员。因缘巧合之下,来吃人不吐骨头的娱乐公司当小演员。 电影演到一半,突然插入一段广告。广告投放商正好是经营神坛娱乐公司的东峰集团。 梁兴松开能量棒,学着他的偶像(前影帝尹至)的样子念出台词:“这个世界的绝望与欢愉都在戏剧中被演绎,因为一切,包括我们,都不是真的。” 那时,他感觉到一阵苦涩,无奈。 说来凑巧,进入安全局后他在档案处查到尹至的消息。十年前,尹至和同等地位的歌王戚缘发生感情纠葛,准确说,是他们两人和东峰集团的继承人董先生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传闻歌王为了和董先生在一起,公布了影帝的性丑闻,导致影帝尹至跌落神坛遭受网络暴力。后来,影帝尹至和歌王戚缘都无故消失。董先生与一位名媛结婚。 一年前,安全局发现一起“不能对外公开”的秘密案件,他们在一间农家小屋里找到一个被割去眼睛、舌头、耳朵,被砍断四肢的活体,他被称为“肉家畜”,皮肤和内脏都经过改造,大脑却保存完好。dna分析,这个活体就是当年的歌王戚缘。小屋的主人被抓后,咬破牙上脑电开关,自杀。而这个歌王戚缘的活体被救出来没几天,就死了。因为只有小屋主人知道饲养活体的正确方式。很明显,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伤害案件。 存在某种可能:梁兴的偶像也被这样迫害,被藏在某个角落,起因就是与董氏夫妻发生感情纠葛。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要为心爱的偶像报仇,梁兴都要挖掘这个公司的黑料,掀翻他们的老巢。 按照他现在已知的信息,还不能定罪。因为梁兴只知道黑心娱乐公司的运作方式,没有确切证据。按照他接触的信息,壬幸顶多算个恋脸变态,不知道是不是和当年影帝歌王被害的案子有关,也不知道是否和病毒事件有关。从高小姐的下场来看,黑心娱乐公司确实涉足秘密人体试验,但是梁兴还没有掌握那种病毒的秘密和实验结果的证据。梁兴啊,任重而道远。 梁兴一边看电影,一边等着上门的快递,按照组织的计划,他成功潜入公司内部就要回这里传递情报。 下午,14:41,门被敲响。穿着黄色职业装的快递员送来包装严实的瓦楞纸箱,不大。梁兴借快递员的笔签收包裹。快递员收拾剩余包裹准备离开,僵硬麻木的表情不知在表达什么,或许只是被冷风冻僵了。他核对完下一个地址,就看见收货人梁兴在苦笑。 梁兴找不到刀子和剪刀,生硬野蛮地用指甲扣开一个洞,把包裹拆了。他对快要走掉的快递员说:“谢谢大哥,辛苦了,见笑,我比较着急。” 快递员被他的尴尬表演逗笑,挥手道:“没事。” 风吹起破窗帘,空气里漂浮着似有似无的钢琴声,点播的节目还在继续放映,十年前的老电影在当前审美看来,倒不算庸俗和过时。因为那是影帝的作品吧。 梁兴拿遥控板按了暂停,随即抱着安全局的秘密速递回到凳子上。他看着里面,是一桶方便面,这可不是普通的方便面。 梁兴撕开包装,拿出调料包和面饼望了眼里面。第一眼看,是空的。但是他用手在桶心敲了一段“密钥”,泡面纸桶的内轮廓就出现特别的花纹。由点组成,是盲文。在此之前,梁兴不知道信息传递方式,但看见这个盲文,他就明白应该如何“翻译”,甚至不需看着,手指伸进去,抚摸凸纹(盲文)就能识别信息。 ——最新消息,人体间传播的电子病毒,通过“视觉”传播,只要接触病毒,激活病毒,就可能出现视觉障碍。如果被感染,你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也许是病毒带来的幻觉。我们在最近回收的尸体上也发现了这种病毒,相关人士通过还原场景推测,他在高空作业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什么,然后掉了下去。操控病毒的黑客可能窃取了他的视觉信息,我们提取了他的视觉录像,发现所有信息都被破坏,视觉录像全是花屏。你要小心。 梁兴闭上眼,直接在触觉中收到上级的信息。他掰断一次性叉子的一个尖,用尖头在方便面桶的内面刻下新的盲文。 ——我怀疑自己已经感染了病毒,现在我有娱乐公司故意伤害艺人、不顾艺人死活进行营销、进行非法人体改造手术的视觉信息,但我不确定那真实有效。 被伪造成方便面桶的信息传输器连接了无线网络,桶内侧的电子元件通过读取受面的压力,将信息传递给安全局信息处理部门。通过加密的通讯器,上级很快回复。 ——检查你的视觉录像。 梁兴遵从指令,摘下眼睛——其实是义眼片。他的眼睛经过改造,义眼片上有监控记录。但他检查义眼片视觉记录的时候,只能在视效虚拟屏上看见密密麻麻的雪花片。也就是说,记录被破坏了。要么是现实情况下,公司内被设置了信息干扰装置,直接破坏义眼片的监控功能,要么是梁兴自己身体出现特殊状况,比如中病毒。就和他死掉的同事一样。 梁兴还没来得及跟上级解释,就看见一只迷你绿色蜘蛛从他的义眼片上跳下来。高羊的身份信息卡变形来袭击他,就是化身为这种蜘蛛,那时有什么钻进了他的眼睛,也许就是电子蜘蛛的“卵”现在成了这个幼体电子蜘蛛。 他可能遭受意外的感染。 “啪。” 梁兴靠直觉一脚踩死了从义眼片上跑来的蜘蛛,随即向上级汇报。 ——我可能中了病毒,我看见有蜘蛛,但那应该不是真的。 是的,被梁兴踩死的绿色蜘蛛变成一缕烟,什么也没留下。就像高羊的身份卡引发的幻觉,幻觉会诱使梁兴产生错误认知……也许那些莫名自杀或意外死亡的艺人也是这样,被病毒误导而产生幻觉……梁兴闭上眼,触摸泡面杯内部。 上级:你现在打入内部拿到了多少资料? 梁兴:我钓了一条大鱼,一个收集艺人脸的变态幕后黑手。 上级: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还能完成任务吗? 梁兴:那我们应该看着我们的同事一个二个死掉吗?我不想看见同事们一个个死掉,而我只能去厕所抽烟大哭,我想知道什么东西在绞死我们,站在圈外打望是不够的,正好我得到了一个深入内部的机会。 上级:但你的眼睛中了病毒。 梁兴:既然他们犯罪是真的,谋杀害命也是真的,那我一定能找到一点证据把他们定死在正义刑场上。因为我们需要给牺牲的人一个交代。 梁兴最后一次输入盲文,随即把泡面纸桶揉成一团。他去卫生间用自来水破坏通讯装置,随后把调料包和面饼随垃圾一起装进塑料袋,扔进楼下有害垃圾的分类桶。 第二幕戏:电子幻象 第10章 天色已暗,街道被浓雾包裹。废弃巷子里只有大爷阿嬷和自行车出入,简易的灯泡被挂在临时搭建的过道口,汽车尾灯的红光在冷色调空气中闪烁,像是在尖叫。 梁兴扔完垃圾回去,看见过道上站着个陌生男人。那人穿着十年前流行的流苏皮夹克,中长发披肩,戴着墨镜和爵士帽。在梁兴脑子里,这个造型应该是比较经典的,至少在培训课上,他见过类似的。按理说,老家附近不该出现这种时尚小哥,可能是哪来的网红来这摆拍。那些“打卡达人”的确喜欢来这种破烂地方玩耍,拍个照做个样子,搞得好像自己参与精准扶贫的项目一样。梁兴没兴趣,掉头就走。 然而那边的时尚小哥看准了梁兴,一把拉住他。 “要不要陪我喝个酒?”小哥的嗓音甚好,一听就是练过的。 “不了,我还有事。” 梁兴想要逃走,前腿迈开还没落地,就被男的抓了回来。那人把眼镜摘下,显出完整的脸。梁兴感觉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才发现——哟,这不是影帝尹至的死对头戚缘吗?梁兴没喜欢过戚缘,但是他出生那一代怎么都听过戚缘的流行金曲。戚缘的在大众视野的形象一直是温柔大哥,就算搞摇滚,也是轻爽励志的那种。如果不是陷入影帝与董大老板的三角绯闻,戚缘在大众心中的形象永远是那种温柔优雅的男人。但是,他作了死。真正的戚缘被蓄意报复,制成可怕的残疾活体,他本该死了,死了才对。那梁兴所见的人影,又是谁呢? 是幻影。黑客已经入侵了他的视觉系统,那么他看见的一切都可能是不真实的。包括戚缘。 这样想着,梁兴眨眼又眨眼,在惊慌中尽力转换面具。情急之下,他打赌——他赌假戚缘和幕后黑客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和上级通话的时候一直闭着眼。触觉感知跳过了视觉系统,假戚缘(黑客)应该只知道他抱着一桶方便面瞎鼓捣。 “戚缘先生?你是真的?活的?我的老天鹅啊我撞上真的了!”梁兴掏出包包里的签名本递上去。 “我都过气十年了,还有人记得我啊。”戚缘接过本子开始签名,像真人一样。 “戚先生说笑了,我妈妈生前可是您的脑残粉,拜托了!务必帮我签名,回头我烧给她,”梁兴傻傻一笑,“所以戚先生怎么出现在这里了,我好惶恐!” “为了结盟。” 戚缘从夹克里抽出一根薄荷烟,细长手指夹着把玩,烟草香气弥漫在两人之间,配合着戚缘那不正当的眼神,气氛异常诡异。这种暧昧显然危险,就像恐怖片里出现的裸女。 梁兴察觉到不对,想要逃走,却被戚缘拉着。戚缘有意用身体困住梁兴,伸手,就把比他矮上几分的小演员抵在墙上。水泥墙面粗糙,上面还有十年前的牛皮癣小广告残渣,梁兴倒头贴在墙上,眼睛茫然打望前方。 “我知道你的名字,梁兴,对吧。” “好……好厉害……”梁兴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只能回应:“说起来戚缘先生您和传说中的性格差别好大啊,我一直以为您是温柔邻家大哥。” “温柔邻家大哥?”他笑了,“那是我工作期间卖弄的人设而已,不代表我本人。” “现在隐退了不需要了?”梁兴自作主张地鼓掌起来,“哦,我懂了!因为退圈了所以放飞自我了对吧。” “你不懂,”戚缘说,“我已经死了,死人当然不需要人设了。” 他在叙述“死人不需人设”的时候并未流露任何痛苦,反倒像是解脱了一样,吐烟吐魂的霎那,被尼古丁毒上了美妙天堂。可接着,在他继续叙述死亡的时候,目光又堕入地狱——“我死得挺惨的。” 梁兴还能怎样,先装傻道:“你死了?你是鬼吗?我大白天撞鬼了?” 戚缘逼近梁兴:“我的身体死了,意识还在。意识被制成了视觉病毒,所以我能出现在你面前。” 梁兴只觉戚缘的阴影越发沉重,那个男人压制他,他无法还手。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报仇,你能帮我报仇。” 戚缘的目光带刺,让梁兴眉头紧蹙。也许是梁兴从这个鬼魂病毒幻影体的模样上看见真戚缘死去的残影,那种惨况让他本能地颤抖——也只能是,仅仅是,同情式的发抖。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包括情感和死亡。所以他不能做什么,只能尽可能为自己的目的保持镇定。 “可我只是一个小演员。”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戚缘挑起梁兴的下颌,虚着眼睛打量这个善于伪装的小坏蛋。他笑着以命令式口吻邀请:“加入我们。” “啥?”梁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戚缘抓稳了手腕。他挣脱不开,不仅是因为幻觉的压制,还有神经的麻痹。 “现在,我要带你去,喝酒。”说着,戚缘的虹膜开始收缩,瞳孔伸出一条黑线,捕猎一般插入梁兴的眼。 此刻,梁兴察觉到一种寒意,似乎是惊恐,他被幻影的黑线锁住眼睛,神经浸泡在迷幻感中,逐渐麻木。 梁兴醒了,发现自己在一家酒吧里面。 这里没有窗户,看不见白天黑夜。周围的人有老有少,那些人都穿着荧光色的衣服,叛逆又时尚。梁兴正要站起来,就被一个男人给按下去。 “早安,小梁同学。” 声音实在太有识别性,只可能是那个神经病歌王戚缘。 “我被绑架了?”梁兴迷迷糊糊地说,“所以,这里是啥地方?” “电子幻象酒吧,我们的领土。”戚缘摆摆手,他的同盟(酒吧里其他奇奇怪怪的人)便聚集过来。其中,一个脸上满是血疤的女高中生递给梁兴一张名片。那张电子名片上包含这个奇妙空间的所有真相。 ——欢迎来到“电子幻象”,很大几率上你已经死了,也可能没有。大部分情况都死了,好吧,可能特殊情况下还活着。毕竟这里是“死人的乐园”。既然先生/女士您受邀成为我们的一员,那也该清楚我们组织的起源和目的。名为douniwan233的黑客建立了这个虚幻空间,他在精神网络上收集了“样本”,经过数据复制和处理,制成极具特色的人工智能人格。你所看见的都不是真的,只是某个“真人灵魂”的侧写版罢了。但是人工智能是十分聪慧的,近年来他们把我们的酒吧打造得越来越好,还吸引了新生血液。亲爱的,你有幸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样一来,你肉体的存亡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你已经成了——电子幽魂。 “不对,小卡片还没更新。”戚缘抢过梁兴手上的卡片,双手抱怀说道,“是这么的,你还没死,我们准备把你发展成我们的编外成员,这样我们就不需要用病毒入侵法袭击人类社会了。” 梁兴嚼嚼牙根,眼睛转了转:“这么说,你真的不是戚缘本人,只是戚缘人格的复制品,真的的戚缘已经死了,但是你还以数据的形式活在赛博空间里。也就是说,这里也不是一个真正的酒吧,只是你们让我看见的——视觉幻境。” “的确如此。”戚缘给梁兴倒了杯威士忌,两人坐在吧台上开始谈判。 梁兴说:“我有几个问题:第一,黑客制作的人工智能是谁?第二,黑客怎么搞到歌王戚缘的精神信息的?第三,你们想要干什么?第四,你们要我干什么?” 戚缘喝了口酒,脸色被酒染红:“一,初代不想和局外人说话。第二,初代骇入了董氏的部分资料库,从而发现了被搞成残废的我,他复制且上传了我的人格信息制造了我(你现在看见的我),又基于人道主义报警了。后来,我的现实身体因为无法生存而死亡,但我(精神复制体)还活着,并且渴望向董氏与他们手下的娱乐公司复仇。第三,我已经说了,我要找董家的人报仇,毁了他们公司,毁了他们建立的娱乐帝国。第四……”他醉醺醺地笑了,朦胧的眼像是在调情一样,“电子幽魂是没法介入现实空间的,我们可以操控公共数据,但是无法攻破娱乐公司内在局域网安全系统,也就没法获得锤死那群人渣的确切信息。但是你可以,梁兴,只要你成为 他们的核心成员就能获取信息,帮我宰了把我搞成那副恶心模样的家伙。” “停一下,”梁兴站起来远离戚缘,“我很抱歉,我是尹至的粉,他还是向着公司的。” “滚呐,”戚缘差点被酒呛到,“尹至现在比我还惨,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跌落神坛的吗?都是因为搞上了老董的床啊,他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知道他在哪里?你还知道什么内幕?说出来听听?” “呵。”戚缘拿起酒杯,黑色眼线在金色威士忌中变调,形色迷幻,他嘴角上扬轻言悄语,“你觉得我还知道多少,我还知道国家电子信息安全局编外人员梁兴id:14201207,这个信息够爆炸吗?” 梁兴下意识咬住唇内的肉,边眨眼边吸,他的牙齿抵在口腔内部,外表却平静地笑着。唇舌交接带来的痛感消解了此刻的紧张,隔了半会儿,他问:“你知道你们的病毒害死了……无辜的人吗?为什么要害死他们?” “为了引起注意,我原以为死亡能引起注意,结果风声都被压下去了,又不是我们压的风声,圈内自有脑补帝和节奏大师调剂舆情。” “那你想过那些无辜者吗?他们不该被牺牲。” “我不在乎,我有不在乎的理由。”戚缘微笑着说,嘴角渗出一滴酒液,随即被舌头舔走。 梁兴背着手,刻意掐着指甲与肉连接的狭缝,他低头望着脚下迷幻色的地毯,又望着轻佻的幽魂戚缘。 他忍不住了,手机瘾犯了,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看。当然,在电子幻境里是没有信号的,但他可以,可以看见离线信息。他习惯性翻开微博,看见之前发过的一条——“嗐,今晚又要吃蔬菜沙拉柠檬水减肥,我要吐了。” 胃酸狂涌。 如果人肉是湿垃圾,间谍通讯器是有害垃圾,那灵魂呢?那些被残忍迫害又迫害他人的电子幽魂算什么垃圾? 他胃部的酸液更汹涌了,几乎要烧掉喉咙,这让他怎么说话呢?他能说什么呢? 他看着时间,智能手机屏幕上无机的数字,结果翻到联系人一栏看见壬幸的电话号码。然后马上关了屏幕。 永远别相信眼睛,因为他的眼睛被病毒折腾得很深。但是可以相信自己,梁兴自己——他的梦想可是成为天王巨星!然后把这群恶棍清洗干净。 芝麻糊小演员哪有挑剧本的权力,他不得不扮演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角色,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哪怕是与仇人结盟。 梁兴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着下唇“滋”了一下。所有私人情感都被吐干净了,他焕然一新,又成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演员。 他凑过去坐在戚缘旁边说:“确实没什么好在乎的,我也希望搞垮他们公司咯,前提是——你能给我提供实质帮助。” 第11章 帮助,梁兴倒要看看戚缘能提供怎样的帮助。 人是戴着面具的趋利生物,不管戚缘做过什么恶劣的事情,只要他的存在对打入公司内部有利,梁兴就需要战略性迎合。这是一笔必要的交易。 “只有眼部有移植义体的人才会中病毒,普通人不行,可惜那些傀儡人已经接受了公司的洗脑手术,我们的病毒很难介入。这种时候,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活人帮我们投毒。”戚缘拿出一小张芯片,“找一个被改造过的艺人,让芯片蜘蛛在他的眼睛里直接产卵,用物理手段破坏组织,这样,我就能得到一个同阵营傀儡。” 梁兴接过芯片,这枚小东西和袭击他的高羊身份卡属于同一种材料。那么病毒感染的方式也是同理,通过眼球物理破坏视神经。但是梁兴不知道所谓的“傀儡”和他自己有什么不同,难道病毒组织可以直接控制改造人的全部? 梁兴问道:“你们不是只能控制他的视觉系统吗?我想知道病毒传播的原理和你们的意图,既然是盟友,就该交心对吧。” “是的呢。”戚缘眯着眼。他不傻,能看出梁兴的信任程度有诈,自然不会把自己组织的全部机密暴露出来,不过病毒入侵的原理对梁兴的潜入有帮助,可以当作筹码交付。“前提是,你也要对我们交心。” 梁兴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看,我眼睛都是你们的傀儡了,我还能怎么不交心。” “这可不一样,你是活人,和那些傀儡机不一样,那些人的脑神经已经与电路相连,内置的洗脑构件反而是我们控制本体躯壳的桥梁。”戚缘喝了口酒润润嗓子,“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蜘蛛控制他们的视神经,可以沿着脑部电线直接骇入他们的大脑,夺取他们躯体的控制权。但是正常人就不行,没有义体,我们的病毒就无法运作。” 这就是他们弄死梁兴同事的原理,所以上级的分析是不精准的。准确说,这些家伙是“义体病毒”。 梁兴也拿了杯酒开始喝,他只是在幻觉中感受到酒,做梦一样,感觉有液体灌入他的喉咙但并非真实情况。 是的,这是一场真实之梦。 他趴在桌子上轻声说道:“看来你对他们的手术也了解甚多哦。” “那是,”戚缘伸手梳理头发,“毕竟我是受害者呢。” 神坛娱乐公司用丧心病狂的方式操控艺人,先制造虚假的“死亡事件”,让大众看见热搜和幻象的同时,暗度陈仓,让内部技术人员取得被麻醉的艺人躯体,进行非法开颅手术,先植入脑控制义体,再将艺人的脸皮剥去制成人皮面具。那些“脸”以人设的方式沉睡在壬幸的收藏柜里,等“艺人”要以某种面孔(人设)去现实世界登场表演,被控制的傀儡人就会戴上人设面具,出现在黑暗作品中。死人经济配合营销热搜,盈利最大化,无情的娱乐工厂压榨机彻底把人权生命作为资本的“原料”,在道德看来,自然是无法饶恕的事。 可梁兴需要无视。至少在金主大佬壬幸面前,梁兴要做到对这类惨事无动于衷。这样他才能为自己的下一步——更好的未来——赢得机遇。我们都在这个明目张胆的压榨之地,佯装盲人而活着,这就是演员生而为人的生存法则。 至于电子病毒戚缘一类人……梁兴就没指望这帮无理取闹的暴徒有什么道德,他们的存在只是“愤怒”和“仇恨”的虚影,为了暴动而暴动,是实打实的恶魔。不过,现在他们是表面的盟友,所以梁兴必须做出一定“牺牲”来谋得上位的机会。 “我可以帮你们投毒,但是我能得到什么实质好处?”梁兴盯着戚缘,拿着古典杯晃荡里面金色的威士忌。七彩镭射灯照来,他的脸在青色和洋红的光影中显得意外深沉。 “晋升机会、人气、名气、金钱。” “我不需要通俗的名利,你也知道我不是真的演员。” “我们能帮你应付娱乐圈的套路应酬,你不懂那些规则,可我很会。”戚缘贴近梁兴,鼻尖几乎要抵着梁兴的鼻尖,“另外,私人方面,我可以帮你找到尹至的下落,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失踪的真相吗?” “其实我对你们的花边新闻和狗血豪门恩怨没有兴趣,我只是敬佩他的演技和作品。”梁兴停下想了想说,“好吧,我确实想知道他的下落,他还活着对吧。” “像狗一样活着吧,”戚缘眼睛忽闪,不怀好意地笑了,“没关系,反正尹至是影帝,就算演畜生也是畜生中的王。” 话里恶意满满,不愧是尹至的死对头所说。 梁兴面无表情,垂着眼看酒杯里的液体。透明的杯子在变幻莫测的彩灯下竟有种张牙舞爪的味道。 “如果你看见尹至成了没有手脚的残废,离开别人的照顾没法生存那种,你会怎么办?” “哦……” 忽然,梁兴想起微波炉房间里的前辈。他想要捕捉原始的同情和痛苦,但那种轻飘飘的情感,像是云一样,只能通过雨水的形式进入人间。 在“想哭”之前,他就理性地抑制了泪腺。毕竟尹至只是一个虚幻的过时偶像,梁兴崇拜的一切(演技、才华、作品)都能在影像复制品中找到。 偶像和朋友是不一样的,人类总是给予他们的“神”(偶像)过于丰富的仰慕之情,却不能给予他们真实而亲昵的“爱”。即使梁兴迷恋着尹至的演技和作品,即使尹至影响了梁兴的人格形成,梁兴也无法像在乎自己身边的亲友一样“爱”着尹至。那位失踪十年之久的传说级人物在时间中被抽象成一个神性符号,其肉体生死存亡丧失了被爱戴的价值。 “这个呀,与你无关。” 梁兴轻松地说着,脑子里回荡着微波炉加热完毕的声音,“叮——” 第12章 酒吧光影迷乱,电子幽灵在舞池狂欢。吧台小哥一边调酒一边表演,鸡尾酒里闪亮的“假冰块儿”在觥筹交错中如银铃轻响。戚缘有了新主意,邀请同盟去舞池蹦迪。梁兴没有和人去这么玩过,只是按结交礼仪那样,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酒吧里响起《歌剧2》,自然是戚缘的主意。梁兴和戚缘在舞池跳舞,周围的光影以金色和绿色为主,暗色调,有种典雅的精致感。戚缘熟悉每一种舞法,随着音乐氛围跳起新式交际舞,而梁兴这种新手,只能靠节奏应付着律动。 突然,戚缘问梁兴:“你想知道其他同伴的人生经历吗?” “好像知道了也没啥用。”说着,梁兴转了个圈儿。 “你可以当故事听听,我让他们陪你玩啊。” 戚缘使出坏心眼的笑,随即绕到梁兴的背后。他从梁兴背后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之前那个脸上带血的女高中生。 “你好。”血液凝固在女生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表情,她发出的声音都有种朦胧感,而身上的水手服和长筒袜,显得那模样甚是可怜。 “也许你可以把我当学校心理健康咨询室的老师,和我聊聊天,聊聊为什么不好好念书来这里鬼混。”梁兴拉着她的手,开始跳舞。 “我所在的学校集体有严重的‘结团’倾向,我厌恶了她们建立的法则。” “小女生之间胡闹吧……” “寝室的女生中有一套潜在的交际规则,和谁谁谁一头,排斥谁谁谁,是隐性的派别。”她垫着脚,拉着梁兴的手,像是小天鹅一样跳到另一边,“我不能违反姐妹的规定,我是她们的一员,所以欺负异类女孩儿成了家常便饭的事情,那很正常。” “不好吧。” “哥哥,你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看我们的所作所为,你觉得不好,可我在她们的集体中,是她们的一份子,我在欺负室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大家都在玩……玩而已。”动作里有种显而易见的忧伤,从白皙柔软的少女手臂中透出。 “然后呢?”梁兴轻轻拉着她的手。 而她的手从成年男子的掌心中滑落。 “然后她走了,那时候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做错了。可周围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在我们偷走那丫头的零食的时候、私下造谣说她暗恋某男生的时候、吐槽说她成绩不行作业很糟的时候……在老师让我们说出一个违反校规者的时候、在布置寝室公共任务的时候、在她来找我们而大家都拒绝的时候……我们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所以……” “在室友朝她的水杯里放洗涤剂的时候,我没有阻止。” “结果很糟糕。”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我想请黑客先生解答,但他不回答我,他复制了一个我,然后带我来这里玩,呵呵……”她发出闷闷的笑声,撕开脸上凝固的血疤露出白皙的脸庞,“我发现自己撕毁了‘大家的好姐妹’这个虚伪人设,我快乐了。” “真的快乐?” “不,我很难过。”她沮丧地说,“快乐在,我从好姐妹的圈子里走出来,变得自由。可是得到自由的,仅是我这个复制体,我的原型依然为了未来,为了维持微薄而虚假的友谊,不得不维持人设。她和她的坏姐妹站在一起,同悲同喜,只有我知道她内心的痛苦,活着真累啊。” “生活就是这样吧,她们这么欺负人,会遭报应的。” “好人有好报是骗小屁孩的,哥哥。” 女学生转着圈,绕道梁兴背后。 这次从背后出来的人,是一个头戴纸箱的西装男。纸箱上面用刀子开了两个洞,正好能看见男人的眼睛,那人的目光在暗处,显得沧桑阴郁,像是通宵熬夜后的,还带有血丝。而纸箱眼睛的下面,用黑色油性笔画着一个滑稽笑脸。 “和我跳舞吗?算了,不跳舞也行。”纸箱男说。 “好吧,你又是怎么惨?”梁兴问。 “社交障碍,结果失业了。”纸箱男泄气地坐到舞池边上。 “害,这种事情还挺多,工作总会有的。”梁兴拍着这兄弟的肩膀。 结果纸箱男把梁兴的手推开,自顾自地颓废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公司想要勤快能干、长得标致、嘴巴甜甜、最好干活不要钱的那种人,我不是。” “你也不需要是,干活拿钱就完了。” “想要在工作场合晋升也需要一种讨喜的人设,我不是,但我可以为了职业岗位去尽力迎合。” “谁不是呢?” 男人指着脸上滑稽的纸箱面具说:“可笑的是,我戴着这个破面具,兢兢业业干了几年,客套话说了几年,身体毁了几年,就被一脚踹出去。” “下岗失业嘛……这个也挺多,拿回补偿就好……” “我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戴着这副讨喜面具是为了什么,我很迷茫,回家之后老婆准备和我分财产离婚,感觉更迷茫。”他用纸箱头撞了撞墙壁,“我脑子可能有病。” “害。” “对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来说,房子车子票子妻子孩子,都太轻了,我抓不着,就连自己的身子都抓不着。医生跟我说,我身体被折腾出病,活不久了。” “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心开心?非要把这种压抑精神复制过来。” “身为原生社交障碍,我,明明比别人更努力付出得更多,但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我被开除了。为什么是我,我不懂,经济收紧工资下降我能理解,私下骂骂就完了,那些骂领导比我更狂的人比比皆是,可为什么下岗的人是我。”他转头看着梁兴,纸箱上的笑脸很是忧伤,“哦呼,因为我没玩好我的老好人人设,因为他们拉我去骂领导的那个讨论组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即使我没有开腔骂一个字,列表名单也被小人截图送给领导看了。” “惨,大家不都这样吗?为生活而生活,最终把身心健康活成了奢侈品。”梁兴不自觉地抖了下,他低头的时候想起自己的爸。 那年金融危机失业率剧增,下岗潮铺天盖地,在这个压力过度的社会,失去就业机会的闲置人员意味着粮食消耗品。还好,社会最低保障能保证大家不被饿死,但随之而来的,是基于贫穷的精神压力。灰暗的无业游民和光华万丈的快节奏都市人像是两套基因发展来的,而他们的共同之处,大概是一样过度地摧残自己,前者用消遣的赌博和劣质烟酒,后者用过度消费和疲劳应酬。也许人有保障“生存”的资格,却不一定找到“生活”的位置,在看清了这华而不实的人生之后,世界成了黑白默剧。 纸箱男叹息一声,也走到梁兴背后。接着,如魔术一般从背后出来的人是一个脸上贴着死亡证明的中年女人。不过死亡证明不属于她本人,单子的主人是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 “抱歉,朋友,我儿子死了,我没心情跳舞。”这位衣着华丽的太太站着和梁兴聊天。 “行吧,我听着。”梁兴学着前一个失业男子一样叹息起来。 “我儿子死了,我亲手逼死了,因为我希望他能学会做个体面的人、优秀的人。”她说,“他不知道,我给他报班,逼他成材,教他喜怒不形于色,都是为了他好。”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孩子好,但是……也不是真的就对孩子好。” “我们当父母的这么拼,教育孩子学会拼,不就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未来吗?” “是,大家都希望有更好的未来。” “结果是我把我儿子逼上屋顶,他跳下来死了。” 母亲顶着儿子的死亡证明,模样端庄,优雅动人。她似乎做到了她想要儿子做到的一切——体面的、优秀的、喜怒不形于色——可惜她不是个好母亲。 梁兴没有接受过这样严肃“残酷”的母爱,他没有机会体验,也没有机会批判。他只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失去亲儿子的母亲,因为熟知的“母子连心”的常识而察觉这个精致母亲的绝望和悲哀。就是这样,当酒吧的幻彩灯光照在女子脸上的时候,他甚至不能从纸面看出她的表情轮廓。理想距离现实相距太远,一面在死亡之后,一面在死亡之前。 梁兴只是一个局外人,他所知的仅是一个母亲表露的单纯绝望,然后看着这场——“完美主义母亲”的人设未来打造“完美儿子”人设而逼死儿子的——残酷悲剧。 原来,“人设”也和真正的生物一样,是会生产繁殖的啊。可惜了,一旦“人设”撞上“人的本性”,人设和本性总有一方要受损伤。 顶着死亡证明脸的母亲转身离开,她绕道梁兴背后,换回了戚缘。 正是此刻,酒吧音响里《歌剧2》里那段尖锐的海豚音。绿色和金色的光照在戚缘的脸色,歌王也有了生前的风采。戚缘的面容是十分柔和的,如果他不做任何“本能”的事情,看上去就是一个貌美清秀的温柔男性。而他歌喉美妙,既努力又有天赋才华,星途灿烂理应是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呢,我好像知道你又发生了什么?”梁兴走过去,邀请戚缘跳舞。 “我的前男友是个狗日的家暴犯。”戚缘接过梁兴的邀请,“我还没出道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我爱他就因为他说,愿意养我一辈子。” “哦,后来你们分手了?” “我想那时候我习惯了他的虐待,甚至不觉得那是虐待,人和畜生的相同之处,就是被养着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幸福的幻觉。” 戚缘很高,腿长腰细,任何一个和他跳舞的人都会产生一种沉迷的幻觉。梁兴会被戚缘的外在魅力吸引,因此更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包养和圈养是一回事,只是给饭还是给钱的问题。 戚缘继续说:“他很有钱,也愿意为我花钱,就是脾气不好。你知道的,那种男人希望他的小贱/人兼具一切他想要的属性,温柔体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在他看来这小白痴只是他的童养媳,所谓的嘉奖,爱情,只是一种只有温度而没有情谊的拥抱,而那时候的我是个极品傻/逼,居然不觉得他的约束有什么问题,那时候我觉得爱是束缚、爱是控制、爱是教育,他爱我,他爱我要死。他给我的爱情只是一条黄金狗链罢了。” “那个男人是董……” “不是老董,这个是在他之前的。”戚缘嫌弃地说,“就这个狗男人,让我把‘温柔贤妻’的人设学得深入骨髓,结果,他发酒疯把我打进医院,我才脑子清醒决定和他分手。” “然后你和董先生好上了。” “董先生也很有钱,正好,前男友把我打进医院那天,他本和我有应酬,破天荒的,这家伙跑来见我,给我送饭送花商量演出的事。” “我看出来了,他想睡你。” “那时我觉得他很爱我,我知道如果我能和他结婚,就有新的男人养我一辈子了。” 戚缘还在和梁兴跳舞,他的舞步渐渐脱离了优雅的范畴,应该说是潇洒利落。梁兴跟着戚缘的舞步走,被带得踩着节奏。 梁兴问:“所以您一个傻白甜贤妻怎么变成现在这副老流氓风骚模样的。” “因为死了。”戚缘说,“生前,我一直很在乎未来,所谓的‘更好的未来’,在我还在音乐学院念书的时候,周围的人暗示道,这个行业是很难自己养活自己的。艺人是青春饭,但这碗饭不是青春小孩就能吃上的。我很幸运,脸好看,歌唱得好听,面相柔,但我没权没势。对我来说更好的未来就算找到一个愿意捧我养我一辈子的男人。” 梁兴问:“为什么不靠实力?你又不是没有实力。” “虚荣。”戚缘踩着节点,脚尖落在漫长的高音上面,“年轻人很难逃避虚荣,而且是在自己有脸面资本的时候。” 梁兴问:“那你的董先生满足你的虚荣心,愿意养你一辈子了吗?” “在我揭发了情敌尹至的黑料以后,他结婚以后,他也确实信守承诺养了我一辈子。”戚缘说这话的时候,是阴森的,像是吐出了一只死掉的蝙蝠。的确,董先生养了戚缘一辈子,可惜不是当“人”养的。 想到自己生前的遭遇,戚缘笑起来,在音乐的高潮点上把梁兴拉到自己怀里,用温柔的、几乎算得上呢喃的语气说:“人和畜生的不同之处,就是能否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被养成畜生的时候,人会思考——人应当是人啊,可为什么被剥夺了人样?而畜生不会。” 第13章 燃烧的琥珀。梁兴看见戚缘的琥珀色眼睛,着魔一样要沦陷进去。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话,现在是戚缘的主场,他只是戚缘的舞伴。狂想曲在他们律动的脚尖上。 “我和我的朋友都很迷惑,我们谁,不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装作乖巧的模样,一次次希望落空,被折磨成PTSD患者的模样,学会了顺从,学会了柔软,学会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最终被驯服成毫无反击之力的狗,可最终还是被淘汰,成了废物。难道我们就该这样默默消失吗?” “不。” “人为了生活的平静,有时候只能沉默,如果女生因为识破了‘友谊的诡计’而和朋友决裂,她就是下一个被排挤的受害者;如果纸箱先生用真面目迎接工作,可能还没撑到身体病了就会被公司要求走人吧;如果妈妈不逼迫她的小孩,那她只能成为朋友圈里教子无方的笑柄……世界在运作,像是压路机一样要碾死跑在主流线之外的人,它能给活人多少自由呼吸的窗口呢?何况,人还本能地虚荣。” “也是。” “现代人像是活在精致的猪圈里,忘了自己是人吧!人,到底为什么是人呢?人为什么把自己活得没有自由?” “可你要怎么解释这种自由,那恰恰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为了更好的未来,”戚缘眼睛半阖,优雅得如一只白孔雀那样,张扬地嘲笑着,“为了更好的未来,我们要当善解人意的女学生、开朗圆滑的社会人、完美无缺的儿子、温柔顺从的情人,在遭受不爽的现实以后还要用虚伪的话来折磨自我,自欺欺人地说,我的姐妹没有错,上司是为了公司发展,这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未来啊!”戚缘的犀利声音如海豚音撕裂声带,烈得几乎要泣出血来,“没错,”他说,“大家都是两面人吧,一面为了更好的未来扮演一个自己厌恶的角色,一面从肺部呕出黑泥,在陌生之地造谣大骂——哦,美其名曰发泄情绪。” “压力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许多人在压力中不可避免地异化,好像压力给了他们某种极恶的特权,于是他们踩着自己血汗制成的高跟鞋,立马成了忧郁狂妄的上等人!这些精神名流哪能见光,他们只能躲在阴暗角落,把优胜劣汰的利我部分奉为圭臬,继续升级之路。” “那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为了未来,更好的未来。我们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拿命拼搏,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吗?” “是的,无论是演戏还是活着,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可我没有未来。”戚缘说。 梁兴一时哽咽,沉默了。 “所以我们要摧毁他们那些活人的人设。精神虚胖的人类是有病的芦苇,风一吹就断了,他们的营养早已被过度消耗,外人看见的,不过一身空壳。所以,你要不要猜猜我们的病毒是怎么杀死那些受害者?” “我不知道。” “幻觉程式,那是我被当做畜生养了十年而创造的,它的运作机制和压力一样,唆使人类自己撕了自己的人设空壳。” 交际舞的步伐都在鼓点上,两人十分契合。 梁兴仔细凝视这位歌坛小王子的“复制品”,难免去联想现实中被挖去眼睛、割去声带、截断四肢的真实戚缘,那个“活体”可能被养了十年,十年如一日保持着意识清醒,明知自己是人却被当作畜生养着。可惜人的悲喜不能相通,戚缘的仇恨是他可以理解却不能共感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演出,演一个忠实的、真情实感的听众,和戚缘跳舞。 “戚先生,其实我还有个疑问。” “怎么?” “可是董老板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要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才会这样对你吧,其他复制体的遭遇都是我能理解的,除了你的。”梁兴摇头,表示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你和他们多大仇,他们才这么不加掩饰地恶心人。” “因为他们是人渣。你忘了娱乐公司地下的秘密了吗?他们不在乎人权人命,他们没有人性。” 戚缘拉着梁兴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 梁兴感觉冰冷,除了冰冷只剩冰冷。幻觉,是柔软的霜。 神坛娱乐公司就是圈子的缩影,表面是为造神,内部斗争激烈无比,被踩在底下的人就成了垃圾,神坛之下是无尽地狱。然而那些惨无人道的片场、改造手术、死亡营销,都是为利益而存在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那么把戚缘做成那模样,又是为了满足谁的利益和欲望呢? ——尹至。 梁兴最先想到尹至而不是董老板,因为他没有得到金主董老板仇恨戚缘的信息,却深知尹至和戚缘憎恨彼此。不过,按戚缘自己所言,尹至现在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还是壬幸先生的变态人脸博物馆里某个收藏品呢。哟呵,他想起壬幸的中二戏剧中一幕:公主的脸很值钱,野兽需要。 “戚先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梁兴退步,“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要怎么复仇,入侵傀儡机有什么意义吗?如果我找到公司进行人体改造的证据,上传安全局,直接就能查封他们公司,那我有什么必要帮你下毒?” “我不信那些活人,不信人的制度,所以我不会和你的上司合作。”戚缘笑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掌握你的视觉,我们有主动权。” “你有其他目的,不只是搞垮他们公司这么简单。”梁兴盯着戚缘的眼睛,一针见血指出。 “对啊,我们要报仇……” 就在这时,女学生、纸箱男、阔太太都从戚缘的身后走出。幻影从东南西北四角,把梁兴包围住。这些被复制的冤魂用他们冰冷的手触摸梁兴的脸,冷,冷,无尽的冷…… 梁兴都快忘了,他们这些电子幽魂可是“一体”的,从他们的自述看来,电子幽魂具有社会受害者的共性,他们痛恨“人设”,而戚缘大概是其中遭遇最惨的。因此,他们的仇恨不仅是针对戚缘生前结怨的神坛娱乐公司。想到这里,他下意识蹭了蹭嘴皮,牙齿在下唇刮了下,提神。 “你在想什么呢?”戚缘贴着梁兴的耳朵说。 “你在想什么呢?”其余的电子幽魂也在说,共振的声波酥麻了听者的耳蜗。他们团结在一起,凝固的仇恨,结霜那样冷。 梁兴说:“我觉得我还是需要了解病毒盟友的技术手段和结盟目的,复仇二字实在假大空,虽然有理有据,但感觉就是来钓鱼的。” 戚缘点头肯定:“你说得对,盟友要交心。” 梁兴按着戚缘的肩膀,意志坚定:“你先给我点承诺。” “呵呵。”戚缘眉毛一挑,逮着梁兴的手,顺势放在自己腰上。 这时梁兴想要收手,已经回不去了。戚缘按着他,要和他进一步发展关系。 等等,其他电子幽魂还在看着呢! “喂,”梁兴表情凝固,“等等,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承诺,”戚缘说,“用点‘小动作’来证明,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啊?”梁兴下意识后退。 “这样,我从头开始跟你说,先说说老董是怎么被我迷得要死不活的。”戚缘贴近梁兴,把对方逼到舞池边缘的墙上,舔着嘴唇,“要不要试试歌王的歌喉。” 周围的电子幽魂还看着他们,大庭广众之下,戚缘的手就伸向梁兴的腰带。 “等……等等……” 梁兴慌了,这还在公共场合呢!电子幻境也算公共场合吧,反正有很多眼睛盯着他们干见不得光的勾当呢! 可戚缘上手太快,梁兴没能逃脱。 在那些陌生人型幽魂的注视下,梁兴的腰带被偷走。那时他本该有机会说“不”,可他没有,半推半就配合了。也许真是为了探究“董老板怎么被迷得晕头转向”这个没营养的问题吧。 他闭上眼感受——随之而来,是鸡尾酒被倒进酒杯里那般的微醺、酥麻。水花四溅,被玻璃杯壁包裹。香槟、雪碧、金汤力,在他膨胀的血管中混合、摇晃,而且越发激烈。他咬着自己的虎口,好像那样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挽回一点面子。自欺欺人。感官世界中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但是快感电击了脑神经,糟糕,糟糕的真。 这场盟友交心活动结束于酒吧音乐的尾声,《鹤唳》的结尾是俄语的“我爱你”。迷乱情调之下,梁兴羞涩地捂住脸,极力想要控诉“交心”的不合理,最终还是哑巴了。 戚缘站起来,把腰带甩给梁兴,转头拿了吧台的一瓶啤酒猛灌,吞咽完,回头安慰梁兴:“这些人都是背景板,这里只有我们——你,你和我这个电子病毒才是有意识的。” “我知道!我,我不在乎,这……这个违规操作!” 梁兴语无伦次,脸色倒是诚实得红。他算是得了感官好处,但碍于情面不敢表达出来——他很舒服,却又不甘心。 这里的一切,包括你我,都不是真的,如果真的有“真”,那就是…… 戚缘是流氓!而且是脸好看技术厉害的那种流氓! 想到这里,梁兴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保障主动权。他抢着抓住戚缘的手,握着幽灵的手背,在上面蜻蜓点水吻了下。电子幽魂会感觉到爱与幸福吗?梁兴不知道。他只是亲吻戚缘的手背,以此作为动作式的回应:结盟。 现实。 梁兴醒来。发现自己昏倒在垃圾场边上,他若无旁人地站起来理了理被泥水弄脏的外套,捡垃圾的老大爷推着垃圾车过来,表情复杂地盯着梁兴看。梁兴憋屈,恨不得自己钻进垃圾桶。 “不不不……不好意思,我宿醉了,我是正经人!” 梁兴拍了拍自己衣服。一溜烟跑回家换,结果只能换上他爸留下的几十年前的老大爷式保暖服。 太惨了,他被眼睛坑了。 就在这时,一只鸽子从窗子飞进来。那是一只机械宠物鸽。 为了满足人类的精神需要,贴心、省事、不乱咬人、不需要疫苗、还不会随地大小便的机械宠物大行其道,渐渐从尖端潮流变成了家居日常,可以说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之物。梁兴正想看看这是谁家的咕咕来串门了,结果发现鸽子嘴上叼着一张芯片——电子幽魂搞事专用版芯片。 “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啊。”梁兴抱怨地抓着电子鸽薅起来,鸽子虽是机械做的,外表皮还是配了羽毛。 “是我。”戚缘的幻影出现在梁兴面前,他指着梁兴手里仰着身子扭动脚丫的鸽子说,“这玩意儿是我。” 戚缘=歌王=鸽子=鸽王。 梁兴停下摸鸟动作,拎着鸽子腿递给幻影:“哥,你这是,干嘛来着。” “我们在幻梦里经历的,不是真的,所以我得找个现实的身体和你一起干活。”戚缘微笑着说。 实际上是监督吧。 “你要让我带着鸽子去上班吗?” “没事,你上班的时候我可以帮你刺探敌情助你成为大明星。” “你会被抓起来拔电池。”梁兴指着鸽子的泄殖孔说。 “他们抓不住,相信我。”戚缘让鸽子飞到自己手上,“就算鸽子被抓住了,我也可以想办法再抓一个机械宠物入侵,但我不想当畜生,太没尊严了。” “我看你操控鸽子飞得挺开心的……被抓到别说你是我养的。” 突然,梁兴想到了什么。也许戚缘想要公司的人型傀儡机不是为了搞垮公司,那家伙想要得到一副人类躯壳。变成人,才是对智能电子幽魂而言的——更好的未来。 第14章 回到公司,梁兴还是那个抱着机械鸽的无人识小演员。 看这小子——眼神纯净、人畜无害、乐观向上,你还能指望他是什么呢? 屋外冷风被玻璃门阻断。一进公司,梁兴连忙脱掉那身臃肿老牌的大爷式外套,叼着早餐面包早早报道。 “恭喜梁先生。”人事部的小哥笑得可欢了,他翻阅工作报告后告诉梁兴,“你被调到xxx小组了,再接再厉哦。” 壬幸先生动用他的资源把梁兴弄到一个新工作小组,这样,梁兴就不用和其他艺人一起集体训练,还有了“专业团队”的量身打造。今非昔比,梁兴他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就差个闪亮登场的机会。路人小哥看他的眼神都大有不同。 “谢谢,谢谢!”梁兴拿着报告单,像是中了百万彩票,脸红上头,只得捂着脸羞怯逃走。 一场短假的时间,壬幸先生就把梁兴安排得明明白白。不仅如此,专属小组还有梁兴的熟人,就是那位目光犀利嘴巴圆滑的经纪人金先生。梁兴一进门,经纪人先生就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热情,像招呼暑假刚回家的亲儿子那样接待梁兴。 现在梁兴傍上神秘大佬,大家不能只看表面了。虽然在座职员不认识壬幸、不知道梁兴怎么傍上了壬幸、也不知道梁兴和壬幸的约定,但是他们明白,这小男孩空降剧组,突然多了数不过来的优良发展资源,必然是有后台的。人不是表面生物,只长两个眼睛可不好过活,大家还得长个心眼。 助理柯小姐含着棒棒糖,准备运作小演员梁兴的“官方社交账号”发通稿。摸鱼之时,她瞧见八卦区有人自称内部人士,用首字母小声嘀咕说“lx”突然坐火箭,大概是上了什么大老板的床,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好像这个“lx”是新世纪妲己一样,整个帖子都透着一股酸菜鱼的味道。一群吃瓜网友猜了一圈,都没猜中lx是谁,因为梁兴实在知名度堪忧。柯小姐摸鱼上论坛回帖:无锤,湖绿,散了吧。 梁兴在柯小姐和同事聊八卦的时候听了这件事,啧啧称奇。他盲狙这个暗中观察还给他发散八卦消息的家伙是壬幸派来的“新手村练习怪”,于是私下抓着鸽子戚缘问,能不能查查那人的ip。 “折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浪费时间!”戚缘拍了拍翅膀,自恋地啄自己的高级灰羽毛。 “万一咱们从ip里抓了人型傀儡机呢 。”梁兴挑挑眉毛。 “咕?” 鸽子戚缘觉得有点道理,于是顺着网线扒了那个“酸菜鱼”朋友的马甲,结果是公司的公用ip。抱着找傀儡机的心态,戚缘继续找设备信息往下深挖,最后确定这位“酸菜鱼”朋友就在工作室里。 “你猜是谁?”戚鸽子大摇大摆跳上梁兴的工作桌。 “我哪能猜到,您说。”梁兴眨眼眨眼,万分期待。 戚鸽子盯着工作位上喜怒不形于色的金先生,扑打起翅膀来。 “他,金先生?”梁兴的脑子里充满黑人问号.jpg。 “想不到吧,”戚缘说,“人类的癖好真是深不可测!” “为毛啊?他一把年纪了好像还结婚生子了!他怕不是暗恋我!” “暗恋个鬼!” “金先生不可能是傀儡机间谍吧,我觉得……” “给他下毒试试,”戚缘说,“如果他是普通人类,病毒不会对他生效。” 梁兴请金先生到办公室交谈,拿出个相机镜头给金先生看,想要让金先生看看相机镜头里面是不是有东西。金先生莫名其妙,还是拿着相机看了看。全自动相机有ai自动捕捉构图和抓拍的功能,但是因为把使用者当傻子的设计,最终还是卖得不好。 金先生取下眼镜,用眼睛对着相机的镜头看。就在这时,闪光灯亮了。 “啊!”金先生大叫一声,眼睛要被闪瞎了。 “怎么了,相机是不是坏了。”梁兴提心吊胆。 “系统失控了吧,瞎几把自动拍照。”金先生捂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好了,屁事没有。 金先生走后,戚鸽子从桌子底下飞出来:“他不是间谍,他是个百分之百的正常人类。” “那他为什么黑我?”梁兴挠头。 “可能是想要帮你炒作吧,”鸽子说,“结果你这小子太糊了,豪门狗血八卦都没把你炒热。” “可我只是一个小演员。”梁兴哭笑不得。 也许因为壬幸的私信,公司对梁兴的定位是全能多栖艺人。所谓的天王巨星,要会演戏,还要会唱歌。在工作室的打造下,梁兴顺利接了点广告,上了几本时尚杂志,还被迫参加歌唱选秀节目。渐渐的,人气也有了起色。其中有不少营销的作用,是工作组全员的努力结果。大家晚上加班到深夜,特殊情况下夜里甚至不能回家,有天晚上金先生闷了一口浓缩咖啡,在办公室给成员打鸡血:“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小梁,就是我们对外的脸,他红了我们都好过!” “好。”下面的成员附和道。 而梁兴(大家对外的脸)正在化妆师的折腾下准备参加一个夜间节目的录制。前几天的档期任务太重,他只睡了四小时,为了不显露黑眼圈,只能靠化妆师的妙手过关。 天王巨星果然不是常人能干的,不仅要演出风格演出水平,最重要的是,一旦面对镜头就要被动地兴奋起来进入状态。我们的生活不再以日夜为工作和休息来划分区间,而是用“是否有人看见”,越是有眼睛,有镜头,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和梁兴一样,柯小姐也很久没休息。她在摸鱼时间上了梁兴的账号,脑子一热,忘了切号,就给自己磕的cp点了赞。这下可好,梁兴是个有粉丝的公众人物,点赞区挂着一个老牌脆皮鸭rps同人文,成何体统?等柯小姐发现这件事,已经晚了。现在已经有人开始讨论小鲜肉梁兴点赞rps同人文的事情,外在人设为清纯努力小男孩的梁兴,一下子被贴上腐男标签。柯小姐快哭出来了! “我——完——蛋——了——”柯小姐嗷嗷大叫。 尖叫把化妆间里打瞌睡的梁兴惊醒了,他过去问:“柯柯,你怎么了?” “我我我,摸鱼忘了切号!”柯小姐说。她工作期间没犯过这么乌龙的错,因为太累了,太累了,她只想摸鱼找点粮,磕一磕,提神。结果翻车了。这下倒好,她的奖金饭碗似要不保! “我看看。”梁兴坐在椅子上翻看。现在大家热烈讨论起梁兴私下磕cp的事,恭喜梁兴喜提腐男深柜tag。 不过梁兴自己并不在意,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东西,柯小姐点赞的那个东西。 ——尹至x戚缘的r18同人文。 小演员梁兴第一次看见这么劲爆的东西,羞怯地捂住脸,却经不住诱惑,从指缝间细细品味起来。柯小姐最大的功劳,就是打开了梁兴的新世界,他现在血气上涌像是连喝两瓶monster,整个人都精神了! “不是什么大事。”梁兴安慰柯小姐。 “但是这会让你……掉价。”柯小姐说,“你一人掉价我们全工作室跌股!” “你对我有点信心吧。” 梁兴拿着鼠标键盘开始自己发公告: 大家好我是梁兴,今天看见一个同事转发的小作文,上面有我偶像尹至和戚缘的名字,我很激动,他们已经消沉十年了,互联网变迁,信息浮沉,我没想到能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们的名字,激动起来,就点赞了。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对劲,好像触及到什么神秘区域……我不是很了解。抱歉,打扰了。 “你干嘛?”柯小姐震惊了,梁兴居然自己背上她的锅? “借个话题,”梁兴说,“谈谈偶像并没有错,我确实喜欢尹至……的电影。”至于戚缘,那只鸽子还在办公室桌子下面睡觉呢。 “你拉这俩过气天王,有……有意思吗?” “有吧,”梁兴说,“下次歌唱选秀节目,我想唱戚缘的歌。”他相信他能学得很像,因为戚缘的复制体就在他的手上。 柯小姐十分震撼。 第二天干完活,回到家,她竟忍不住摸着键盘写了一篇尹至x戚缘x梁兴的三角形邪教同人文开始自磕自爽。 梁兴想要当天王巨星,前期必须积累流量,他需要话题度、曝光率、尽可能展现他的人设,抓住粉丝群体,然后把流量变成真金白银。不过网络流量大部分是虚的。大多数粉丝崇拜虚构的神像,实际是幻象,就像梁兴崇拜尹至那样。 这晚上,壬幸打电话让梁兴回他的别墅“参加私人表演工作”。可怜的梁兴只好拖着被吸血娱乐公司榨干的身体,去往金主大佬的家。前几次他找壬幸,还能光明正大,现在只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小狗仔拍到。 别墅门前。 伪娘女仆小姐亲切地为梁兴开门,梁兴戴着墨镜穿着迷彩色大衣带着包,一进门,立马变回累成狗的真实模样趴在沙发上。 “怎么了?”壬幸先生端着红茶,优雅地坐在梁兴身边。 “累,肩膀痛,腰痛,背痛,喉咙痛,我好难啊。”沙发太软了,梁兴甚至不想起来。 “那是当然,天王巨星哪有这么简单。”壬幸说。 “壬先生,你真的没整我吗?我到现在为止没接到一个电影和电视剧的档,全是什么综艺邀约、主播邀约、广告……” “你还没什么知名度,演电影也是跑龙套,大多数电影人都不可能次次拿主角,你得先有实力。” “热度算什么实力,浮夸。”梁兴缩到沙发上,他太累了,甚至想要把壬幸的别墅当做家。很多时候,壬幸的房子确实有了这么个作用,给梁兴当休息场。“壬先生,我今天必须演你的戏剧吗,我怕我猝死。”他可怜巴巴地对壬幸眨眼。 “你有拒绝的权利吗?”壬幸斜着眼看他。 “呜呜呜,我没有自由。”梁兴翻过身来,整个人正向地瘫在沙发上。 “但是你死了我还玩什么,”壬幸优雅地喝了口红茶,“今天就算了吧。” 他起身正要离开,梁兴就伸手抓着壬幸的手。那是一个及其轻松的动作,亲切得丧失了僭越的感觉。 壬幸回头:“怎么了?” “我,努力一点,还是可以起来。”梁兴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但他整个人还是软的,过劳了。 “算了。”壬幸甩开他的手。 但梁兴再次抓住壬幸的手,他恋恋不舍地握着对方手腕。神秘剧作家的手很是纤细,轻轻一下就能握住。 “算了。”壬幸握着梁兴的手,扯开。他走到门口穿上黑色风衣外套,边穿边说,“你去休息吧,其实我今晚有应酬。” “那你叫我来?” “不叫你回来,公司里那群压榨机能再榨你一个通宵。” “难道……您一直在看我工作吗?你知道我累了多久?” “观察你只是我的兴趣,”壬幸说,“我只是不想你早点死了,死了的脸取下来就不完美了。” 梁兴识相地闭嘴。 回到卧室,他就卸下“疲劳绝望”的伪装,眼神变得犀利。今天很幸运,壬幸不在家,他可以想办法搞点别墅内部的“资料”,作为证据交给领导。考虑到房间可能有摄像头,他不能太招摇。 就在这时,鸽子戚缘也从包里飞出来,用只有梁兴能看见的幻影与他交流。 ——在手机屏幕上。 戚缘:那个壬幸,有点意思呢。 梁兴:我不知道他是谁。 戚缘:他这么迁就你,就像那些性癖恶劣的金主一样,等你放松警惕彻底沦陷,就把你调教成他们的…… 梁兴:戚夫人,你干点正事。 ——打完这几个字,梁兴意识到不妥,立马删了。 但戚缘还是炸了。鸽子戚缘十分不爽,阴悄悄绕到梁兴背后啄了下人类的后腰与臀部中间那块敏感的地方。 “操!!!”梁兴被冰冷的鸽喙叮了,惊得大叫。他逮着机械鸽子的腿开始小声教训:“你就不怕监控器发现我俩有问题?” “中了病毒的机器鸽子咬人很正常。”鸽子戚缘蹬蹬细腿,洋洋得意地说道。装得还挺可爱的。 梁兴觉得自己应该下载尹至x戚缘的少儿不宜同人文,再深情并茂念给坏鸽王欣赏! 第15章 现在梁兴要调查壬幸的家。 第一步,侦察环境。 在这里住了有段时间的梁兴已经大致熟悉了别墅的布局: 地下室没人去过,跳过。 一楼是客厅厨房餐厅等公共性质区域。 二楼是起居室、客房和浴室,梁兴和别墅内的工作人员都在这里活动。 三楼则是私人影厅、排练室、以及壬幸的私人书房。 梁兴一度怀疑,别墅的秘密和监控证据都在三楼,只要他和鸽子精戚缘合作,攻破这里的系统,就能掌握送这些坏蛋去监狱的证据。但是很可惜——他转头盯着那只正在自恋地叼自己羽毛的机械鸽子——壬幸的别墅装有极强的安全系统,电子幽魂的病毒无法破解。梁兴还得靠自己。 第二步:翻箱倒柜! 梁兴蹑手蹑脚离开客房,乘女仆和管家没注意,偷跑去三楼的书房。 木地板很容易发出声音,但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梁兴能像猫咪一样溜达上去。他站在三楼厅堂,望着前面乳白色精雕房门上三个密码锁轮盘,陷入沉思……古典密码锁,10x10x10的结果,锁定密码可谓是大海捞针。 小心翼翼的梁兴选择密码——233——门开了。 其实梁兴不知道密码,他压根没调密码,装逼密码锁就是这点不好,每次关了门还得把密码打乱。壬幸大佬日理万机,显然没那么多心思,这次出门就忘了打乱门锁,恰好给了梁兴钻空子的机会。 于是梁兴悄悄咪咪进了书房。里面有几柜子的戏剧理论和文艺著作,除了专业教材,还有打印下来装订好的纸质剧本和电子档案。如此看来,壬幸大佬不仅喜欢收集人脸,还是个戏剧迷。书架上的智能搜索引擎能根据使用者提供的线索自动搜索书籍。不必担心位置问题,书脊的电子标签可以自动定位,在使用者锁定书籍后发出红光。 梁兴想起之前的剧本,想要找来看看,但是他不知道剧本的名字,于是在引擎上搜索“剧本”。接着他被几百本书的红光淹没,此外,人工小智障还给出几千条电子资料库的剧本信息,还外带语音播报:“您……” 吓得梁兴立马点击返回。 吓死了。幸好,楼下的人没发现。 想到电子设备有记录,梁兴不敢搜索过于直白的黑料证据。突然,他脑子发热,开始搜索“尹至”这个关键词。出人意料的是,壬幸的书房只有一本关于“尹至”的书,那本书的书名甚至没有“尹至”二字。 那本书是《剧集》,尹至是作者。 梁兴找到《剧集》,发现那不是什么被装订完善的书籍,而是一个厚重的、拼贴过度的笔记本。上面有很多戏剧,是尹至所写且不为人知的戏剧。《剧集》的目录有四部分:童年、青年、残年、死。 难道这是尹至死前的遗作? 梁兴随便翻了下,在“童年”里找到了壬幸曾给他讲过的那个姑妄言之的故事:一个私下写官能作的学生,一个私下拍艺术剧的母亲、一个私下做剪辑的父亲、一家人,一部上不得台面的戏…… 梁兴不知道尹至的过去,更不知道壬幸的过去,此刻他的脑子有些不对劲——竟本能地想要将这两人的存在组合起来。 不,壬幸不是尹至。他们一定是两个人。 也许壬幸和他一样,只是尹至的影迷,只是因为手握重权,而得到失踪的尹至所写的剧本。又或许,壬幸是个更为变态的家伙,监禁了尹至,就像董老板对待戚缘一样把他做成了人彘。 为了更多证据,梁兴开始浏览尹至的剧集,他在其中一页发现一张手写的便签。 ——演员没有主体,我不能继续做演员了。 梁兴见过尹至的签名,他认得尹至的字,所以他确信便签上堪比小学生字体的话,不是出自尹至。那就只能是壬幸了。 梁兴唏嘘,想不到壬幸先生仪表堂堂位高权重,字体居然如此圆润幼稚,像是拿不好笔的小孩儿一样。想来还有些反差萌。 “梁先生,你在里面?”女仆的声音传来,吓得梁兴放下《剧集》砸了脚。 “哇——抱歉,我想上来看看剧本,学习,为了学习……”梁兴抱着脚,可怜巴巴得像只没饭吃的黑柴犬。 “请出来吧,我会如实告诉主人您擅闯书房的事。”女仆小姐姐笑得甜美,他是个没有心的笑面伪娘! “门没锁啊,我只是逛逛。”梁兴狡辩,乘机把《剧集》塞回去。 刚放好书,女仆小姐就用常人无法理解的人造骨骼蛮力把梁兴拽了出去。 “Jessica?”楼下传来壬幸的呼喊。 听到命令,女仆Jessica立马抓着犯罪人梁兴下楼报道。 梁兴被撵下去,只看见女仆在壬幸耳边哔哔哔——说他的坏话。他很不甘心地狡辩:“我……我是想要学习剧本,哪有不让人学习的道理。” 壬幸坐到沙发上,右腿叠左膝,脚尖点着地下,似笑非笑。 梁兴像是做了贼一样,不敢看他,眼神飘忽望着别处,这才发现壬幸带了男人回家。 陌生男人在门口换鞋,戴着眼镜,二八偏分头,一身中规中矩的经典款黑色西装,看上去有四十来岁。 “那是谁?”梁兴问女仆。 “董先生,公司的幕后老板,董事长。”女仆冷冰冰地说。 “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梁兴挑挑眉毛。 “用不着。” 这句话是壬幸说的。那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阅读pad上的电子新闻。壬幸不像是会顾忌的人,在董先生面前也照样大方,不仅如此,他还边看边嘲笑董先生投资的新闻app没有前途。 “我老本行也不是干这个,现在就是试水。”董先生换好鞋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还推了推眼镜。 “我打赌三年以内全是亏。”壬幸收起设备,突然觉察到地毯上有东西。 是鸽子。那只被电子幽魂附体的机械鸽子竟敢从茶几底下飞出来,不仅如此,它还活蹦乱跳地蹦跶进董先生怀里。 梁兴惊得倒吸半口凉气,立马歇气停止。因为心虚,不敢当着壬幸的面表现出异常来。 “这啥?”壬幸问,“管家,你们今天怎么干活的?为什么有陌生鸽子飞进来。” “那个……那个是我的。”梁兴弱弱地举手。 “你敢在我家养鸽子?” “机械鸽子,不乱拉屎。” “为什么不跟我说?” “没来得及。” 梁兴憋着嘴,看着鸽子戚缘仗萌行凶——机械小畜生变着法地在董老板手上打滚卖萌求抚摸——搞得梁兴像是养了假队友。按理说戚缘和董老板是仇人才对,怎么这鸽子这么不要脸,看见前男友就把持不住,冲上去献媚了? 梁兴不懂。 他转头,看着壬幸。 壬幸的面部轮廓一点也不像尹至,但壬幸的脸不一定是真的。壬幸举手投足都很优雅。但一个出色的演员(尹至)能胜任任何角色。最重要是,尹至和戚缘都曾是董先生的情人,那壬幸又在那段混乱的三角爱情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或旁观者)呢? 梁兴站在沙发边,悄悄望着壬幸。 壬幸看着董老板,目光边角瞟到梁兴的异常,眉眼一转便和梁兴对上了眼。 像是触电一样,梁兴怂得回避了壬幸的目光,转而看着他的鸽子盟友。他的眼睛被病毒劫持,能看见病毒的人型成像(幻影)。 就像现在,他能看见鸽子旁边站着人型的戚缘,戚缘穿着那套风骚的流苏皮衣和爵士帽,轻轻坐在董先生的身旁。戚缘高挑而纤细,如贵妇一般挽住董先生的手。 然而董先生并不能感觉到电子幽魂的存在,他挪开手,和壬幸聊天。 “要不要晚上我帮你看看构件?” “哦……好。”壬幸不怎么在意似的。 董先生微笑:“好像和你在一起我像个修理工一样。” 壬幸对他翻了个白眼,那是亲密关系中的动作,梁兴看得出来。 这时,鸽子扑打翅膀,啄着董先生手掌要求宠爱。董先生甚至笑话,这鸽子的系统像是发.春了一样。 是的。幻影的戚缘看见董先生,整个人就失了心智,那幽灵贴着男人,歪着头,枕在对方肩头。但是董先生无法察觉,只对壬幸一人说话。 梁兴看在眼中。他和Jessica一起,站在他们三人的左右。 突然,不甘心的情绪冲上心头。梁兴知道自己身为局外人的现实,却无法插手他们的世界。因为他只是一个小演员,崇拜偶像尹至,却连偶像的下落都不能知晓。他只能看着他们交谈——从电子设备到媒体新闻,再到金融投资,再到新项目拍摄……壬幸、董先生、戚缘,他们三人的世界仿佛结界,梁兴难以介入。 他们三人坐在光照华美的上流区域,舞台的中央。而梁兴在暗处,仿佛人体台灯,只是个摆设那样。 这天晚上,董先生要留宿。壬幸没有让董先生住二楼,而是带他去三楼,他自己房间。 临走前还教训梁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来三楼。” 梁兴满脑子都是壬幸的眼睛,他揣摩着,对比着,不知道那是不是尹至的眼。可他得不到结果。 今天只有鸽子精戚缘最高兴,只是被他的亲亲老董摸了几下,就兴奋得四处打滚,完全没有一个怨灵厉鬼该有的样子。 等周围没人了,梁兴立马抓住鸽子腿,吊着逼问:“你今天怎么回事。” 鸽子歪着头咕咕:“看见前任,饥.渴难耐。” 梁兴恨铁不成钢:“说好的要做人不做畜生呢!死性难改!” 鸽子蹬蹬小细腿:“不应当,我只是一只小鸽子。” 梁兴气得头疼,脑子一热,竟拿起棉签抵着鸽子的泄殖孔威胁起来:“你给我好好干活,我们是盟友,要是再通敌,我就……”他拿着棉签涂抹鸽子的身体,又做了个冲刺的动作,棉签头抵在鸽子身上撞出一声暧昧的鸽叫。 “我知道你觊觎我的鸽色久矣。”鸽子小声咕咕。 霎时,梁兴的眼前出现花屏,色调分离,产生头疼的青色红色电子光。 “你干了什么……”视觉信号干扰让梁兴痛苦捂住眼睛。 “给你展现实力。”戚缘说。他的幽魂幻影从背后出现,把梁兴逼到床上。戚缘抱着机械鸽子,魅魔一样诱惑道:“总之现在我们还是一伙的。” “也是。”梁兴从了,只得在心里嘀咕,畜生才发.情呢! 第16章 夜注定是不安分的。 梁兴和鸽子兵分两路。鸽子戚缘调查神秘地下室,梁兴调查三楼神秘区域。 月光从窗外进来,冷冷地落在转角处的地板上,监控摄像头勘测的区域有一点风声,前方,中世纪铠甲摆件动了动。 可镜头里没有人影,无法引起警报。 二楼。女仆Jessica听到房间外有动静,按照程序设定,他的生物机能被驱动,随即起来查看。门口是一只地宝,红光还在小机器人的壳上闪亮。女仆皱起眉头,还没找出工具修理出故障的地宝,就看见它哔哔哔叫着,从房间门前溜走。女仆追上去,和地宝一起穿过转角处的楼梯。 月光照在她的肩上,一片无机苍白。 小地宝最后跑到地下室门口的一处监控死角,哪儿没有光,是个用于放置洁具的阴暗空间。地宝的运动轨迹出了问题,现在被卡在凸出空间,哔哔哔地撞墙。 女仆从抽屉里找出了扳手和螺丝刀。他的经验资料库诊断,地宝的清洁程序坏了,所以到处撞墙。 可就在她抓住地宝、撬开机器外壳的时候,一只机械鸽子从里面飞出来。 风驰电掣,阴影下的鸽子扑打翅膀黏在女仆脸上,嫩黄色的鸽嘴啄进女仆的眼睛,整个鸽身钉在了人体之上。 女仆想要发出声音,但是身体机能被外来入侵者控制,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因为劫持,他手脚失力,只能用头撞墙弄开鸽子。安保型机械骨骼,动能远大于人体,机械鸽子的构件被损坏,羽毛和金属零件落在地上。被撞得破烂的鸽子也滑落下来,腹部破裂,电子元件如内脏爆了出来。 女仆已经神经错乱,发声器官被病毒劫持,于是他走到盥洗室看自己的样子——凌乱金发下的眼睛烂了一个洞,电子零件全数暴露。女仆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端盘子洗碗一样挖出被鸽子损坏的义眼台扔进垃圾桶的特殊回收箱。他回头去了房间二楼,从自己房间的梳妆台里拿出替换眼安上。用梳子打理一下头发。 镜子里又是一个美人。戚缘对着自己的新模样微笑。他成功劫持到一个傀儡机,有了人型。接着他穿着女仆围裙下楼,把鸽子和地宝收拾干净。 与此同时,梁兴偷偷去了三楼,他再次凝视书房密码门,转身去了另一处走廊。 去壬幸的房间要穿过私人影厅和排练室,现在黑暗的小厅堂没有播放电影,放映机的下面散乱摆放着碟。梁兴认出,里面有尹至主演的电影。也许壬幸的确喜欢尹至的作品,和他一样。排练室的舞台上只有道具和衣物,一架黑色三角钢琴。也不知道谁在这里演过,演过什么。可就在梁兴转头要走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幻象——电子幽魂在给他看什么东西…… “我劫持了一个傀儡机。”戚缘的幻影出现在钢琴旁,他把手指放在琴键上,刹那间变成了女仆Jessica。 “哦,”梁兴轻轻地说,“那你知道了什么?” “曾在这个舞台上演出的演员,都不是人。” 说着,戚缘望着舞台上方。其他人影也出现在舞台上,不过他们更像是人的构件——人的躯干、人的手、人的脚、人的五官。那些人体构件就像换衣间的衣服一样整整齐齐地挂在舞台上,旋转木马一样向观众展示他们的姿态。机械臂又选出适合的躯干、手足、五官,拼接成一个魅力十足的主角。女仆Jessica也是这样被制造的,原料是一个漂亮的男性,在解体与重组中,他变成了一个拥有天使外表的人型武器。 “戚缘,你可以把这些录像信息给我,让我去报案吗?” “不,我暂时还不想让他们这么死。” “那你要我做什么,如果这样残害人命践踏人权的事情还不至于让他们死,那我该做什么?” “你还需要发现很多东西,我也是。” 梁兴无法揣摩戚缘的目的,仅靠戚缘的一面之词他不能给上头交差。他要找到壬幸和公司改造人体和进行谋杀的物证,才算完成任务。 梁兴只能继续前进。 到了壬幸的房间前,梁兴听到了钢琴声。难道那两人在房间深夜弹琴,这么有雅兴? 梁兴趴在门上,从袖子里滑出录音笔,开始记录那两人的交谈信息。 和着琴声的,是古怪的人声——深浅不一的喘息。梁兴看不见,只能从声音里解读出他们的动作,被快感压抑的喉咙、被反复触摸的四肢,被亲吻的嘴唇,撞击…… 带有某种液体的手指剪开的粘稠声音,身体在汗水中晃动的摇曳声音,低沉的喘息。玫瑰**到花瓶里的声音,花被扯出来带着水的声音。 一滴不安分的水从花茎底部滴落到瓶中,幽深的水面一片涟漪。 梁兴心里的酸楚像是被榨得干瘪的橙子,他迷茫地,几乎可以说是情不自禁,而捂住了嘴。牙齿在舌尖和下唇间卡壳,为了忍耐而要命地碾磨。 欲盖弥彰的钢琴声到了高潮阶段,爆裂的速弹过于激烈,要撕毁耳膜那般。在热情无比的琴声下面,混杂着调情人声的急促呼吸被生生割裂,那是口腔在肌肤上吸出吻痕的声音,牙齿在肉上留下痕迹的声音,舌头打颤发出的求饶声—— 梁兴脑子里的玫瑰花瓶被一个陌生人的手打碎了,溶液和陶瓷碎片洒了一地,寂寞的玫瑰躺在幽幽的月光下,宁以残花姿态凋零也不可能属于他。他只好咬住自己的手,在无尽黑暗中痴傻的漫游,因为听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春.宫而有了诡异的反应,身下的根苗破土而出。黑夜和月光滋养了阴私的欲望,他的爱慕、敬佩、说不清道不明的偶像情节,被扫进垃圾桶。黑暗深不见底。 “梁兴,你怎么了?” 戚缘的幻影出现在梁兴眼前。幽灵病毒没有控制梁兴的听觉,录音笔这种简单的机械也不会被木马控制。所以戚缘并不知道梁兴身上发生了什么。钢琴声、爱语,以及被撕裂的情与欲,都只能——只能属于梁兴自己。 梁兴缩下去,颤颤地摇头,拒绝去触摸自己身体的反应。他的脑子里只有一支破碎的玫瑰化作芳香迷雾,让他昏头转向。 “小、梁、兴!” 戚缘的幻影岔开双腿骑在梁兴身上,妖娆地按住同盟的脑袋,幻影的手穿过人类的脸庞,在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可对于梁兴而言,戚缘的诱吻所来带的柔声,在房门背后暗约私期的勾连面前,显得讽刺又滑稽。 梁兴试图用痛觉逃避这一现实,然而双方夹击让他失神崩溃。 录音笔里只有两句人话含有信息: ——“尹至,只有我才让你这么舒服,对不对?” ——“别叫我那个名字。” 接着,便是无止境的喘息。 “梁兴,你听到他们说什么大秘密了吗?老董也在?他们聊什么了?”戚缘因为收不到信息,非常怀疑梁兴听到的东西,“梁兴,你是不是生病了?” 梁兴沉默着摇头,脸色闷红,头发被汗水拧成一股股的。突然,他像是烂了翅膀的蝴蝶要挣脱命运而跳进烛火,伸手摘下被病毒入侵的义眼片。 视觉信号被切断,戚缘的幻象随之湮灭。 就这样,梁兴孤独地沉在月光中,莫名其妙累得虚脱。他松开手,盯着被汗浸透的义眼片傻笑。 “谁?谁在外面!” 壬幸察觉到外面的动静。 沉迷欲望的董先生也发现门口可能不对劲。里面的人在控制中枢关闭了出口,梁兴无路可退。 难道自首还还能减轻罪行吗? 梁兴苦笑。 他没有戴上义眼片,而是正经地,以一个失恋小男孩的样子,捂着有创伤的眼睛,推门而入。 董先生的西装是敞开的,梁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而壬幸被抵在墙上,被董先生抱着,双脚缠着男人的腰,赤裸的双臂抓着那个男人的衬衫,脸色轻浮的红晕,像是喝醉了那般。 现在梁兴能看见壬幸的手脚——因为没有衣物覆盖,双臂双腿与仿真义体的连接处如游丝暴露出来。 “抱歉,我发现我的眼睛坏了,我不知道明天怎么去上班,打扰了……”梁兴红着脸把坏掉的义眼片拿给壬幸看,像是小孩子认错一样。 壬幸笑了,那双被后期制造接上的义手挽着董先生的脖子,在男人布满薄汗的耳侧落下一个吻。 见此,梁兴的心潮越发澎湃,他自首得干脆,但他的审判者轻浮得让他不能心安。 戚缘不会知道自己深爱的董老板永远不在乎他,真可怜。梁兴感觉悲哀,想要找出比自己可怜的例子来安慰自己。反正他不爱尹至也不爱壬幸,他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粉丝、小演员。 “抱歉,打扰了!” 梁兴九十度标准鞠躬给壬幸和董先生赔礼道歉,随后痴痴傻傻地跑了。 “那小混蛋是谁?”董先生问壬幸。 “一个非常好玩的小男孩,”壬幸说,“他在调查我们的公司,还偷过牺牲者的身份卡,我想看看他在我眼皮底下能干出什么事。” “卧底?弄死不就完了?” “别,因为我得观察不同的有趣的人,才能完成我的作品。”壬幸说,“你不懂。” “我不懂他们,我只懂你。”董先生低头亲吻他的情人。 第17章 完蛋了。 梁兴回到卧室,仰头倒在床上。义眼片被他随手扔在被子上。小伙子觉得自己基本是给壬幸认了罪,完了,后面怎么狡辩也没法了。风流花心大魔王壬幸一定会把他做成和高小姐一样的赚钱机器。到时候梁兴就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皮怪物了。哦呼,这就是任先生剧本中有灵魂而没有心的野兽吧。梁兴翻过身,头上的白灯是圆圆的饼状,像极了给死刑犯拍照的镜头。梁兴敲打自己的木头脑袋——不安!不安!他唯一的幸运算是死在偶像手里,这算哪门子好事……唉。 躺在床上,梁兴会回忆起童年。 小梁兴的确是个毛孩子,唯一的价值就是“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这份才能从他小时候伙同朋友举报学习瞎补课之时就初显端倪。 小孩子——小孩子而已。小孩子发自内心不想上课补课,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外面放风打游戏机,爸妈说——不上学长大后要去捡垃圾。说得孩子们心神不宁。小梁兴也算,可惜是装的。他的看家本领就是,一面用“奋发图强的傻子”外表游走于家长和老师之间,一面伙同小弟兄想方设法逃课去玩。小孩子,就算撒谎扯皮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匹诺曹会长出长鼻子。 不过梁兴的谎话一向“发自内心”。玩得最大的一次,他们恶作剧假装“某学生家长”给教育局发举报邮件,在老师问起之后一问三不知。装无辜、睁眼说瞎话,这可是他的看家本领。这事搞得老师们头疼不已,教育局出于“保密”义务不肯透露家长姓名,老师要从学生嘴里撬出叛徒也没有结果,最后用了个黑心法子,让全班埋头写匿名举报小纸片。每个人必须写个“嫌疑人”出来。小朋友再有义气也没有这等心机,小梁兴的朋友多是正常孩子。结果小梁兴被逮进了办公室。 那是梁兴最羞耻的时刻之一。 今天他撞破壬幸和董先生的奸情,算是破了记录。 当年的事情让小梁兴出糗,可梁兴死活不认。他几乎是用尽全力从脑子里删除了那段记忆,用一个无辜小孩的模样对所有人哭诉自己的倒霉遭遇,杜撰了一大堆自己被大龄孩子排挤的黑历史,说得成年人心疼不已。 其实都是瞎话。 成年人没必要和个孩子计较,事情就当误会过去了。 现在梁兴躺在床上,焦虑地幻想,妄图回到那个自由无畏的小毛孩躯体里。然而返老还童实在是艰难的事。 他看着自己的手,孩子的小手成了大人的大手,上面布满时间的痕迹。 他回忆起自己迷恋尹至的少年期,那时,他的技术工人父亲失业在家,兼职裁缝的母亲赚钱支撑一个家。他不学无术,整天想着装病逃课看电影。虚构作品给予他的世界使他在迷茫的生活中找到出口,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不必为外面吵架的父母揪心。 回忆自己堕落无为的青春期,他不得不回忆起尹至。电影上的尹至是他的世界中心,只要尹至在,哪怕是个烂片也值得一看。好像,尹至的脸是开启幸福世界的钥匙,他只是个孤独无能的观众,迷恋着神坛的神祗。他永远——永远可以从影像记录里膜拜他的偶像,模仿他,爱他。可今天幻觉崩塌,生生摧毁了他的梦境。 结果今夜他能看见他崇拜的对象在另一个陌生男人身旁,四肢下半截都是仿生义体部件。是要发生多残酷的事情,神祗才会那样?难道因为他们所在之地是娱乐圈,就该接受人如尘土、命该卑贱的现实吗? 不是!梁兴十分坚定地否认。 他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尹至给他指明方向。 梁兴躺在床上深呼吸,十分无力。 他鸽了很多无关紧要的档期,现在也鸽了给他期待的安全局上司。 他认识那个老爷子,老爷子是他们社区的住户之一,经常光顾梁兴母亲的裁缝店。后来梁兴的父亲犯罪入狱被判死刑,他的母亲绝望自杀,是那位老顾客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梁兴。即使是老干部,那老爷子的家庭也不是特别富裕,老爷子唯一能教育梁兴的就是——让他好好学技术出人头地。而梁兴凭借自己“睁眼说瞎话”的伪装能力和情报收集分析的高分答卷被录取——只是因为家人的污点不能正式入职。 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的自首行为对不起老爷爷的信任,他鸽了,他鸽了信赖他的很多人。也许这就是常年睁眼说瞎话的报应。 都是壬幸的错,壬幸的诡计。壬幸,呵呵,人性。 辗转反侧之际,梁兴打开烟盒开始抽烟过瘾。他几乎是绝望地,把义眼片捏坏了扔进垃圾桶里。 第二天,作息健康的董老板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跑步健身,提着公文包开车上班去了。 而梁兴因为抽烟失眠睡过头,九点半的时候,被暴力伪娘女仆Jessica一脚从床上踹了下去。 “嗷——”梁兴发出惨叫,昨晚太心酸,他甚至忘了脱衣服就一脚栽进梦乡。 壬幸先生坐在梁兴的床上,双腿,交叉叠在一起,边喝牛奶边审问下面的小叛徒:“你昨晚来干什么?” “我……我眼睛有问题,眼睛坏了。”梁兴可怜兮兮,他的一只眼睛只剩义眼台而没有眼瞳,这样子显然不能去公司上班。 “所以你要休假?嗯。”壬幸面色平和,安如磐石,完全没有要做什么邪恶勾当的样子。 可梁兴知道这个人是壬幸,那个癖好的人脸收集狂魔。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梁兴继续赖着。既然壬幸还没动手,他就可以享受被解体之前的自由时光。 当个人真是幸福呢! “我给你定做了一个新的。”壬幸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义眼片,外观和梁兴的那个一样。只是,没有经过虹膜匹配,新的义眼片颜色偏淡,算是琥珀色的——戚缘那种。 “???”梁兴一脸茫然地接过壬幸的小礼物。 壬幸问道:“满意了吗?” 梁兴傻傻地点头。 壬幸站起来拖着梁兴出去:“那现在就戴上眼片去上班,我拿你合同可不是让你来我家吃白食的。” 打发了小叛徒梁兴,壬幸和女仆Jessica一起回到客厅。 女仆Jessica的记忆中,董先生只是壬幸的好友,常来这里。而戚缘的病毒无法接收梁兴听到的声讯信息,他不知道董先生和壬幸有一腿的事情。即使得到了傀儡机,戚缘也对壬幸一无所知。 今天壬幸拿了特殊的cd,播放。这张碟是戚缘的歌。 戚缘很惊讶。即便如此,女仆Jessica也没有显出多余的表情。 音乐响起,壬幸倒在沙发上听歌。 壬幸:“昨天我突然想起这个人了,每次董先生找我,我就会想到他。” 戚缘不知道自己生前什么时候见过壬幸,按理说他没和这人接触过…… 壬幸:“我不喜欢这个人,但他的歌很好听,人和作品的关系真的很奇妙,我很难相信,一个贱.人能创作出什么好东西,可是音乐不是人品,你觉得呢?” 女仆Jessica的生前记忆损坏过度,是零碎的,因为“初始化”而丧失合理性。戚缘只知道他也曾是歌手,有过一段酒吧驻唱的经历。这个男孩为了吸引更多观众不惜穿上女装讨好群众,Jessica是他的艺名。生前,他十分迷茫:不知道观众爱的他的歌还是他的异装身体。壬幸在酒吧相中了他,把他带回公司,可他不争气,很快堕为底层,接受了改造的命运。 Jessica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壬幸陷在沙发里,轻轻地,非常放松地,说:“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戚缘很像,都很——”他斟酌了一下说,“浪费才华。” Jessica:“我不明白。” 碟机外放,温柔的情歌在悲情颤抖。戚缘很适合唱悲情恋歌,能火爆到烂大街的程度,却不会显得特别俗气。 壬幸:“董先生跟我说过戚缘的事情,一个小三的儿子,妈妈是靠讨好男人活的,他也学着,一辈子靠讨好男人活。明明是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践踏自己呢?我想不通。” Jessica:“也许是生活压力。” 对于Jessica而言,他赚来的钱用于养活他的家人,Jessica有病重的母亲和还在念书的妹妹,酒吧打工的收入对他很重要。为什么人们不得不靠讨好他人活着,就是因为必须活着,活着支撑家庭。而壬先生为了让Jessica去公司当艺人,签合同承担了他母亲的治疗费用和妹妹的学费。这是卖身契。如果Jessica的母亲知道孩子会变成这个样子,想必会阻止儿子卖出身体,可她躺在医院无法阻止。 人是欲望生物,爱也是一种欲望,时而锋利得像刀子。 戚缘很想说,像是董先生和壬先生这样出生高贵没有生活压力的上等人,无法理解他们的苦衷。可他不能说。靠男人当饭票,是他母亲用一生换来的生活经验,他只是沿着母亲的教导,学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戚缘,是母亲和一个不知名的穷小子生的,那穷小子在得知他母亲怀孕的当天,要求女友流产。但是她坚持留下孩子,因为爱。结果她生产的那天,穷小子留下不足住院费三分之一的现金,拖着行李跑了。爱情真不可靠,可人无法逃离。所以母亲说,与其爱上一个没权势的穷小子,不如做富豪的情人,哪怕产生“狗的幻觉”,也比被自己深爱之人抛弃在冰冷的病床上好得多。 壬幸突然切歌,跳到下面一支抒情情歌,然后继续躺在沙发上:“戚缘这个人,贱就贱在,他在有了金钱和名气、有了做自己的资格之后,却选择做个小人,他压根没把自己当作真正的艺术家,所有的歌曲都是为了讨好别人,不遗余力地讨好别人,特别是讨好董先生。为什么一个得到了资本的天才还要这么小气,我不明白。” 因为恐惧,戚缘心想。壬先生和董先生,包括他的死对头尹至,这些人身上有种天然的自信,往大了说是贵族的傲慢,实际上是因为知道自己能量所在而可以不顾未来的无畏。他们没从神坛上跌下来,不知道蜷缩在垃圾桶里的滋味。这就是戚缘攀附董先生而憎恨尹至的原因,他们高高在上,傲慢至极。而戚缘这种从底层世界靠才色攀附爬到上流世界的人,永远无法摆脱贫瘠而自卑的自我。作为小三的私生子而苟活的戚缘,永远无法摆脱他的身份,他恐惧某日像母亲一样被抛弃,一无所有。 活在温暖卧房品着红酒和烤肉的家伙怎么知道一无所有的滋味,那些人的“虚无”是一种傲慢的悲情。可戚缘不一样,他在那些媚俗作品中释放的感情,属于他那被抛弃的小三母亲。 “贱,”Jessica说,“因为他贱。”他们是洪水里随波逐流的无家可归者,卑贱是本能,也是他们抓住救命小船的唯一武器。 “可我为什么会喜欢他的歌,因为音律吗?因为歌词吗?因为节奏吗?”壬幸摇头,“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我渴望。” “渴望?”Jessica偏过头。 “我不会唱歌,但我能从他的歌声里感受到一种悲伤的情感,我无法解释那是什么,音乐真神奇。就和人类一样,音乐也是一种迷人的载体,难道我在咀嚼他的灵魂碎片吗?” “我不知道。” “我羡慕他能把自己的灵魂碎片装进作品,即使死了,作品还在,还让人着魔。人永远不能做神祗的载体,偶像只能是一件作品,足以衬托神性的作品,无论以哪种形式。” “您想要怎样的作品?” “人的作品。”壬幸说完,起身关了碟机,“今天你的话似乎有点多,Jessica,老规矩,把这段记忆清除吧,从我放cd的时候开始清理。” “遵命。” Jessica的记忆被壬幸反复清理过,这说明,类似的对话不止出现过一次。也许Jessica每次会做出不同的回复,毕竟他的记忆在变,人格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守恒。 戚缘有种不安的预感,一方面他怀疑自己身份暴露,另一方面,他觉得壬幸说话的风格与他的死对头尹至,诡异地相似。 第18章 回到公司。 大家对梁兴的新造型赞不绝口,就是化妆师十分憋屈。梁兴自称要走戚缘的风格,现在却弄了个摇滚造型,异色眼。虽然看上去挺可爱的。梁兴安慰化妆师,这是自己私下玩玩,上台还是走乖乖男孩的style。 只是,现在义眼片毁了,梁兴只能靠戚缘的新化身女仆Jessica与盟友对接交流。然而Jessica大部分时间都在壬幸的家里干活。梁兴想不开,自己怎么就把眼睛给扔了。意气用事害人不浅! 现在梁兴手上最重要的档期还是歌唱比赛,这是当前他拥有的资源中最亲民的一档。可他身为演员,不得不靠唱歌出道,是个挺尴尬的事儿。嗐,只好曲线救国。 不过工作室的成员干劲十足,为了梁兴能借助这次节目鲤鱼跃龙门,大家都打气十二分精神干活。一上班,梁兴就亲自给同事道谢鞠躬,感谢他们辛勤付出。结果经纪人先生端着温开水踢了他一下:“这革命都还没成功呢!你怎么就鞠躬了?” 梁兴痴痴傻笑着挠头:“我也希望大家有干劲些。” 柯小姐隔着工位竖起大拇指:“你今天造型很特别啊,特别邪魅妖艳受!” 梁兴是拒绝的:“受是万万不能的。” 今天下午声乐老师请假,梁兴有了空当溜达。可他选择回壬幸的家。 阴天的白色别墅也被染上灰调子,几只麻雀在枝头蹦跳。 梁兴穿过花园,对正在修剪花园的女仆问好。 Jessica对他做了个鬼脸,用唇语抱怨:做清洁简直是反人类的事情! 梁兴摊手表示无奈,谁叫戚缘搞的女仆的身体,现在不得不承包家务。 他进屋,到三楼去。 华而不实的书房门开着,双人式布艺沙发的背后是飘窗,户外停阴不解,暗绿色的花枝树叶随风幽动。 壬幸先生正对着大门坐在米色沙发上,捧着一本厚书。梁兴认出那是尹至的《剧集》。他凑过去看,随即瞟到书上一行倒立的字。 梁兴认得出来。 ——“我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 可他没看见下面的词语。 显然,壬幸不喜欢被偷窥。他立马把书合上,“你怎么回来了?” “声乐老师生病,没办法。”梁兴笑着说,“要不今天排戏,有剧本吗?” 《剧集》就在壬幸手上,可壬幸像是回忆起什么,眼神上飘,最后落地。他说:“我给你现场编吧。” 梁兴坐在沙发另一边,问道:“又是那种,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的故事?” 壬幸把他推下沙发:“要你演的故事。” 梁兴傻笑:“洗耳恭听。” “你是一个戏剧学院的学生,因为卖出官能剧本而有了点名气,但你不想写剧本,你想当演员。在朋友的介绍下,你被骗,受诱惑,参与了色.情制品的拍摄。这件事被你的家人知道,你被父亲揍了一顿,赶出家门。”壬幸说完,又问梁兴,“你知道你要扮演怎么一个主角吗?” 梁兴犹豫不决:“一个叛逆的……单纯的主角?” “你自己想。”壬幸意气自如,继续叙述,“你,这个二十来岁没有太多财物的年轻人,就带着一个旅行箱和一张肿了一半的脸,跑去外面。那天在下雨,你拿了一把用了很久的透明雨伞,一个人站在公交站前面,等车。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从家的束缚里解脱,你得到了自由,却一无所有。” “世界之大,哪有我的容身之所。”梁兴闭上眼。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被赶出家门的感觉。”壬幸问。 “孤独?”梁兴不确定,面露难色,“我不懂,我没有被赶出家过,我……我没有家过。” 壬幸眼尾轻挑,转瞬间变回清冷淡薄的模样:“好,我继续说——你,这个孤独的年轻人,想要追求欲望。你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有野心的人,希望放手一搏在圈子里闯荡,成为艺人,而不是一个写剧本的。于是你联系了一个颇有权势的同学,先去他家暂住。你在那个富家子弟的别墅里洗澡,望着你同学顺从家人意愿而继承的资本。你不甘心。你有野心,欲望十分强烈,你想要自己拼搏得到这样的东西……” “所以呢?我要演在富家同学的卧室里洗澡的戏吗?还是一边洗澡一边摸着下面的东西自娱自乐?”梁兴假装前面是浴池,自己假作样子地跳了进去。 “不是,”壬幸说,“你要做一个演员。”他一勾腿,把梁兴拽到自己这边。 壬幸卷着腿半躺在沙发上,他让梁兴坐上来。两人在沙发上近距离接触,梁兴似乎能闻到壬幸的发尾散发的薄荷香薰味道。 《剧集》落到地上,书壳向上趴着,纸张和木地板的亲密接触制造了脆响。 壬幸撩开梁兴额前的头发,动作轻得无机:“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孤独主角有这么强烈的欲望吗?” “不知道,”梁兴不动,“我只是一个演员,只负责表演。” ——而不是预知角色的一生。所有的信息都是在已知条件下被演绎的,虚无的爱和疯癫狂乱除外。 壬幸继续叙述:“你,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放纵着自己的欲望,可悲极了,你只有在放纵欲望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着。因为做出合理的模仿动作,收获了名利赞美,你才有了活着的幻觉。酒精、香烟和药物,那是低级的兴奋剂。镜头、闪光灯和人眼,才是最烈的提神药!因为野心和欲望,一只野兽寄居在你的人皮之下。” 梁兴眼前一亮:“这就是你说的,有灵魂而没有心的机械野兽?” 壬幸冷眼相对:“这就是最基本的‘兽’。”抽象的野兽,人心之中的野兽。 梁兴:“那他看见镜头应该像看见色/情产物一样兴奋。” 壬幸:“不仅如此,他能在镜头、闪光灯和目光中得到高潮,而且上瘾,中毒,就像香烟、酒精和药物一样,名利声望和他人的目光一样具有成瘾性,而且这种成瘾性和性·瘾一样无法戒掉。” 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尹至。梁兴知道,那只被欲望弄得癫狂的名利狂兽,就是他曾经的偶像。因为有了欲望的支撑和天赋才华,尹至成名并且拿了影帝的奖。 “欲望使你活着。”壬幸说,“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你疯狂地爱上了被观赏的感觉,把自己物化又物化,因为在他人的凝视中得到快感,你体会到活着的实感。” 梁兴摇头:“可是我们一直活着,难不成‘活着’是一种幻觉吗?” “是的,活着是一种幻觉,享受本真的时候你才知道。” 壬幸面色不改地说完,突然,伸手触摸梁兴的后腰。手掌沿着脊椎向下,穿过臀部到大腿、小腿、最后是脚腕……指尖挑拨,他脱下梁兴的皮鞋,隔着白袜子触摸对方的脚心。 神经丛荡起一片涟漪,快感如潮,电击那样穿过梁兴的头脑,牵一发而共全身。瘙痒与酥麻劫持了梁兴的思考空间。他在茫茫云海的幻觉中发笑。 “就是那样,你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手脚。”壬幸泰然自若地叙述道。 那就像抓住刚学会飞翔的小鸟,然后残忍折断翅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梁兴很惊,一只眼睛瞳孔骤缩,一只如常。他的异色眼注视着壬幸的表情,几乎要把鼻尖贴在壬幸的鼻尖上。 壬幸的,那双一直保持冷漠状态的说书人之眼,里面似有一袋袋干涸的盐囊。偶然出现的湿润感,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那样不真切。 梁兴还没挖出后文,只见壬幸起身抓着飘窗台上浇水的花壶,往自己头上浇。 “你干什么啊?”梁兴把水壶抢过来,水把他们两人都淋湿得透彻。衣服上斑驳的水渍构成悲伤的抽象画,谁能看出谁哭了,或是神经错乱发疯呢? 壬幸微微摇头,接着伸手擒住梁兴的手脚。 “一个狂热粉丝爱你发狂,却不能接受你的黑历史,他从某种渠道得到你的私密信息。在你和一群漂亮男人狂欢之后,那疯子把你从包房绑架。他没有对你做什么暴力的事情,他给你打了很多很多麻药,他捧着你的脸,捧着他心爱的神祗然后说,为什么你要像一个婊.子一样作践自己美丽的身体,你不配。” 梁兴不敢说话,只是望着。 壬幸唇瓣翕张,似笑非笑地说:“我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手脚。” 窗外惊雷破云,阴郁浓云终于闷出了雨。暴雨打得户外的花叶孤零零。 湿衣服粘着他们,两人交缠着,像是在雨天,他们在阴云下诉说一段悲惨的故事:一个写剧本的叛逆小孩成为一个演员,最终还是成了写剧本的……故事。大概这是故事。 梁兴松开壬幸擒住他的手,捧着对方手臂的人造肢体,触摸起来。他嗅到了残花在雨季腐烂的味道。一滴水,从壬幸的头发上滴落在梁兴手上。梁兴顺着轨迹张望,瞧着那个男人憔悴的模样。羸弱不堪的,他的神。 梁兴不知道他对壬幸先生的感情是什么?同情?崇拜?怜悯?或者是……爱? 在这个虚伪的世界和虚无的舞台上,他不知道也不敢相信,所谓的爱。可是胸膛里跳得濒死的心脏似乎在呐喊,想要证明什么…… 他被他的欲望所控制,闭上眼,捧着壬幸的头亲吻对方的嘴唇。如湿润的雨后大地痛吻被车轮碾得凄惨的路上花,吻中爆发出浓烈刺人的血锈味。 壬幸挣脱开,教训道:“你今天不脸红了,所以你真的不适合装害羞小孩,因为演员最懂演员,能轻易看穿你的脸。梁兴的脸是冰冷的,是金属生锈了的脸,很适合演没有感情的机械野兽。” “那壬幸的脸呢?”梁兴神色不改。 “纵欲的脸,贪婪的脸。”壬幸泄出淡淡的笑音。 他顺势抓住梁兴的手,触摸对方的身体,从脖子到手脚后肢。那是他本人的身体,是原生的血肉。人造的部件托着人的生命残骸,于是有了壬幸。 壬幸扼住梁兴的手腕继续叙述:“剧本里的你,是机械的。欲望是一种指令,活着是完成命令,亲密接触你的是原油,所以,现在,触摸我。” “可是先生,故事里不该有作者,这是一个悲情演员的故事,而不是壬幸的。” “戏剧被演绎的时候,就是梁兴的,但是梁兴是我的。”壬幸说,“触摸我……” 原生肌肤和人造构件都开始变热。湿衣服落到地上,盖在《剧集》上。一只甲虫从书中钻出来,震动着翅膀沿着窗子缝飞走。 宛如梦中,一场绵雨将他们浸透。 第三幕戏:畜生乐土 第19章 梦幻的丝绸浸在水中,涟漪下镭射彩光溶解。那层薄纱覆盖在人体表面,他的魂魄想要出来寻找什么,却迷茫地在原地停留。 梁兴沉在梦乡,一切飘渺如丝绸,他伸手,触摸到几乎不存在的尹至的手,恍惚间错失,惊醒,才看清那是壬幸的机械手。他梦寐以求的偶像的躯壳就在眼前如一片积雨云融化,雨下满是残花。 梁兴是潜入公司打探情报的卧底,壬幸是他的对手,是害人的恶魔。梁兴只是被恶魔的低语下了咒。梁兴会抓住壬幸和他们公司违法的证据,把他们送上法庭,结果必然是死刑。 壬幸应该是不怕死的。梁兴不知道他会害怕什么……壬幸这个恶魔会害怕什么?难道他只是迷恋戏剧、诱人堕落的靡菲斯特?就梁兴所知,剧本里有个十分傲慢的公式,一切都是尹至,为了叙述尹至。公主、野兽、主角,都是一个残破壳子里的欲望产物。也许着可以归结为剧作家先生本人的自恋情绪,他爱自己而把自己变成了戏剧,可他为什么不自己演,一定要让梁兴这个局外人去扮演自己。 壬幸不爱壬幸,梁兴不能爱壬幸。所以他们只能通过演戏拥抱彼此的身形。在舞台上,在书房,在卧室,或者在梦里,两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只是,身为演员的梁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进那残破壳子的内核,触摸其灵魂中心…… 时而,他怀疑自己对尹至的崇拜、对壬幸的同情,对那个人男人的爱。也许存在爱?也许只是欲望的把戏……他饥饿、口渴——本能地想要将身体刺入玫瑰花瓶。雨后的玫瑰开始凋谢,丝绒般的花瓣开始发黑。 直到清晨,一缕阳光照在被子上。 梁兴醒了。没掀开被子就能感觉到晨勃。 水龙头大开,冲洗了睡意。冷死了。 刷牙洗脸的时候,梁兴开始想些无聊的问题:壬幸为什么包庇他?为什么做出关照他的模样?为什么要让他演戏?他不明白。 难道自己快被敌人策反? 绝对不行! 梁兴不能屈服,爱是不可能的,不该有的。且不说壬幸的感情不明不白,他自己还身负重担,养育他教导他的上级师傅在等着他的回信。卧底需要证据搞垮这个公司。不能说因为他是公司高层关照有加的受益者,就擅自忘记这群人的邪恶作为。他们戕害人命、操控媒体、谋得不义财,必须受到惩罚。 系上领带,梁兴望着镜子里的异色眼,准备去上班。是呢,想到上班工作他就吐魂起来,他还得给娱乐公司打工:参加音乐节目,得奖,出道……来赢得和壬幸的“天王赌约”。 ——以赢得壬幸的信任获取情报。 下次对决,他的最大竞争对手是音乐学院的天才学生乐正彩。之前他们花了很大功夫想要避开乐正彩这个劲敌,但是很遗憾,机选分组是命运的眷顾。梁兴的天赋和经验都敌不过乐正彩,那只能搞情怀战术。 先前,他在网络上自爆崇拜戚缘,正好,真正的戚缘在他的身边,如果戚缘亲自教他,说不定能制造一个“模仿者”得到戚缘老粉丝的支持。毕竟网络投票也占比百分之五十的比重。所以他必须得到伪娘女仆Jessica(戚缘)的帮助。 为了解救被女仆家务工作困扰的同盟戚缘,他只好——给壬幸吹枕边风。 声乐老师不行,梁兴说,希望有个熟人能教他唱歌。 众所周知,尹至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所以要壬幸去教梁兴唱歌,是万万不可能的(也许他也没这闲情)。但是Jessica可以。 壬幸没有拒绝梁兴的提议。 于是Jessica摆脱女仆围裙,跑回公司当声乐老师,还是梁兴专属的。 工作小组里没人认识Jessica,所以梁兴给大家介绍“Jessica老师,性别♂”的时候,大家表现得有些兴奋。圈子里不乏变性和异装癖艺人,但他们终究是少数,况且Jessica的天使面孔的确有看头,回眸一笑就让广大直男审美者神魂颠倒。 旋律。 钢琴声从排练室传出,穿过门,散到白色走廊。声音在空气中传播,流转到更衣室的时候几乎消失殆尽。 “有人勿入”的门牌后面,梁兴和戚缘贴在狭小的单人试衣间商量计划。梁兴觉得获取情报的关键还是壬幸的信任,但是按戚缘的意思,训练梁兴的声乐是无用的。 梁兴的声乐基础太差,歌王本人也没法在几个月期间把一个小菜鸡调教成绝世歌手。绝世鸽手还有点儿希望。 照他的意思,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梁兴稳赢。 戚缘拿出一颗小小的发声器。 ——作弊! 这是一个具有无线感应器的机器发声器。只要比赛前,梁兴把发声器当做胶囊咽下去,发声器的机械部件能自动识别咽喉的组织,然后黏在喉管上。被“病毒”控制的小机器人能在喉管制造微创手术,控制声带。可能会有点疼,出点血。戚缘觉得,为了做视觉神经改造不惜挖去一个眼球的梁兴应该不会害怕这个“微创手术。” 作弊的原理是这样:发声器和Jessica的声带系统无线相连,这样梁兴只需要在台上“扮演一个歌手”,张嘴。声带会被发声器控制,完全按照Jessica的能力发挥。Jessica,也就是戚缘,可以熟练地唱出戚缘的歌。 能作弊还排练什么?梁兴点点头,问道:“那这个玩意儿怎么取出来?” “手术,”戚缘说,“要是你不想拿出来也可以,这可是歌王的嗓子!” 那不可能。 梁兴愿意把眼睛交给上级组织。是因为职能和信任。但戚缘,这个行为诡异不可琢磨的电子幽灵,有时候是不靠谱的。这个作弊方法的本质是用梁兴的发声自由换取比赛胜利。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知道戚缘得到他的声带控制权会让他说什么话。梁兴真能相信,这个“仇尹至分子”为了诋毁尹至,敢在舞台上控制自己cos戚缘说:“尹至是垃圾!” 真可怕。 梁兴为自己无厘头的幻想打了个冷颤。 戚缘坐在试衣间的台子上:“对了,你有没有调查过你的对手?” “乐正彩?”梁兴摇头,“我不熟悉。” “我怀疑她的声道也被改造过。” 戚缘拿出手机,播放乐正彩唱歌的视频,通过软件调出音轨频率给梁兴看。 从三年前的音轨到现在的音轨,她有极大的进步。 “所以她被称为天才啊。” “这个天才有问题。” 手机上存有戚缘入侵系统得到的手术报告单,上面显示:年初,乐正彩的声带做过秘密手术。此后她的音域更广、音色更亮。如果人不是天才却要得到天才的待遇,改造是一个好办法。这就像大家为了追求美而整容一样,天然无法赋予完美,就得用外力打造。 梁兴碰见过一次乐正彩,那是个一米六左右的娇小女孩,双马尾长发,有点可爱。他想不到,小姑娘为了赢得比赛还真对自己声带动刀。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吧,”戚缘说,“你帮我,我也帮你,这是诚信交易。” “辛苦你了,戚鸽鸽!”梁兴对金发伪娘九十度鞠躬。 梁兴最大的问题是,壬幸的存在和自己职能的冲突。至于戚缘的目的,他管不着,也不想管。而且看样子,戚缘已经有了应对的主意。 只是,戚缘的主意……过分了。 那是一个工作日,警报声在楼道间回荡。 梁兴坐在马桶上打拍子,想着怎么用音乐节奏做摩斯电码给上级传递信息,结果被警报声震得心惊肉跳。 地震了?! 他踉踉跄跄跑出来,才知道排练室出了事。 乐正彩疯了。 有人在网上发出不可证真伪的病历本,说她是精神分裂患者。乐正彩看见那个消息,情绪失控,气喘得厉害,突然就怪叫起来!疯了。 这成了“流言”的有效证明。 人们拥挤在排练室外,拿出手机和相机,拍照。梁兴还没挤进去瞅,就听见比警报声更刺耳的尖叫,怪鸟般的非人叫声折磨着他的鼓膜。 乐正彩的声带失控了,她说不出话,隔着玻璃窗激动地哭喊。她在纸上写着:救救我,我的喉咙失控了。 但是没人敢开门进去帮她。大家围观着现场,在她拼命拍打窗户索求帮助的时候,因为恐惧本能而回避。但是后面的人把摄像设备举得高高的。 梁兴挤进去的时候看见了——她把求助纸印在窗户玻璃上拼命敲,拼命敲……但是回应她的只是目光和闪光灯。 直到半小时后,精神病院的医护人员把乐正彩绑上担架带走。 这下好了,梁兴和乐正小姐的比赛也算是没了。 不过梁兴觉得乐正彩不是因为精神分裂而怪叫,很可能,是病毒控制了声带。梁兴不知道戚缘的目的,但戚缘一定是个危险的人,是不可控的危险分子。没有人能证明突然爆出的病历单是真的,也没人能证明……一个被抓进精神病院的怪叫患者是真的有病,还是被迫害的。 尽管戚缘没有明说乐正彩事件是他主导的。 围观的人群散了。梁兴望着后面—— Jessica的背影一闪而过。 第20章 经纪人金先生要辞职,梁兴始料未及。梁兴得知消息的时候,金先生正在办理离职手续。经纪人先生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拍拍梁兴的肩说:“晚上去喝点,到时候跟你说啊!” 说什么? 梁兴先是惊讶,继而唏嘘,像金先生这样对工作热情昂扬还有些趋炎附势的家伙,怎么也不该混不下去吧。 晚上梁兴还是去了。他们约在酒吧碰头。吧内歌舞嘈杂,一片杯觥交错。 金先生穿了件很普通的夹克,鲜有往日风采,他坐在角落的卡座,看见梁兴就招手。梁兴摘掉墨镜上座,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才要辞职。金先生说不是,他只是觉得太累了,他已经老了,不适合在这个圈子混了。 “瓶颈期?还是我名气太烂不争气?” “哈哈哈,都不是。” “好意思吗?平时都是你上班给我们喊口号,关键时候你跑了?”梁兴低声耳语,“跟你说哦,那几个小丫头虽然经常嫌你烦,但还是觉得你的打气很有用,老金走了以后谁来打鸡血?” “你咯,你可是我们的面子啊,”金先生笑道,“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得走。” “为什么啊!你出事了还是你老婆孩子出事了?” “啧啧,”他喝了口酒,“我老婆跟人跑了,孩子归我,我想多照顾下孩子。” 梁兴陷入沉默。 金先生看小伙子不敢说话,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想想,你才是这个团队最重要的。经纪人走了又有新经纪人,小事儿。” 梁兴白着脸问:“那你以后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说不准明儿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是桃花源哩。”金先生边笑边摇头,“岗位嘛,总会有人替代,经纪人也好艺人也好都是流水的,但是人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我女儿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 “可是新来的也不了解情况啊,何况,你你你,你舍得我这个黑马股嘛?” “哈哈哈哈哈,好黑马,我先给你投资情感资本一百万,等你飞黄腾达了来找我吗?”谈笑风生间,他再饮一口,缓缓说,“最重要的还是你得喜欢,你真的喜欢这个职业吗?” “壬幸先生捧我,”梁兴垂头,“你也知道我们不是靠‘喜欢’吃饭的。” “我知道,所以有时候你也用不着装做很努力很刻苦的样子,累了就说,憋屈了就骂,别被人知道就好。”他长吁一口气,“说实话,我不希望你被困住,人需要一点放松空间去感受……爱和生活。” “我很放松,”梁兴说,“可是,爱和生活是什么,有人能说清楚吗?” “那是一种梦,你在里面无拘无束十分快乐,你和你爱的人站在一起,抛弃了沉重的物质负担然后,呜啦——飞向了自由!”他浮夸地拍手,放飞自我地说,“我就是这么给我女儿解释‘爱’的。” “那令嫒懂了吗?” “然后我女儿拉着抱抱熊,跟我说,爸爸爸爸,我梦见爸爸妈妈都飞走了!然后她哭了。” 他说完了,两只手如泄气的气球耷拉在双腿/之间。 那时候梁兴不敢去看金先生的眼睛,一方面他很佩服,另一方面他莫名地羡慕——羡慕得嫉妒。不仅是因为梁兴没拥抱过这等父爱,更是因为他缺乏金先生这样“为爱抛弃所有”的豁达和勇气。 “那么,Good luck!”梁兴举起杯中酒。 “哈哈哈哈,Thank you~”金先生与他碰杯。 (叮——) 另一方面。 乐正彩意外入院,梁兴的小组有了更多的准备时间。Jessica除外。教导梁兴声乐技能的Jessica另有所图,他的目标是公司董事长。戚缘本以为能在壬幸先生的家里抓到董先生,但是自从上次来访,董先生就没再壬家出现过。好在今日峰回路转,董先生要来公司开会。从公司内部论坛挖到消息,Jessica就开始准备突袭。 会议开始之前,他埋伏在会议室旁边的卫生间。董先生进来的时候看见女性背影,还以为自己走错厕所。 “等等。”穿着黑色西装裙的金发美人拉住正要走的董先生。 “嗯?你是……Jessica?”董先生推了推眼镜,好歹他知道Jessica是男性。 “我有点事情想要跟您说。”说着,Jessica把董先生拖去隔间。机械骨骼的力量大于常人,即使是经常锻炼的董先生也没能脱离。 他被推到马桶盖上,被Jessica扼住咽喉。董先生问:“你要杀我?” “怎么会?”Jessica笑了,在董先生的耳边暧昧呢喃,“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永生。” “啊?”董先生目瞪口呆,转而在Jessica的痴狂目光中发现端倪。 这不是Jessica,而是一个怨灵——戚缘。董先生和戚缘的关系也十分紧密,戚缘对董先生有过于浓烈的爱,而董先生因为某件事,仍对戚缘保持仇恨。那股恰似厌恶的情意从董先生的目光里投射,冰一样冷冽。 “老董,你是不是猜到我是谁了。”Jessica,或者说戚缘,眯着眼睛微笑。 “戚缘啊,你还在。” “对,我还在。”戚缘扼住对方脖颈的手正徐徐收紧,他掌心的董先生神色不堪,“但是杀你之前,我会复制你的记忆数据,你会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汗水划过鬓角,董先生摇头:“你不行。” “我可以!”戚缘跨坐在爱人兼仇人的腿上,双腿收紧,如蛇纠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再也别想和别人鬼混,尹至不行,你老婆不行,别的莺莺燕燕都不行,是你让我变成这副鬼样子的,你也活该和我一起变成这副鬼样子。” 扼喉的窒息感中,戚缘和董先生接吻,如若绞杀猎物的蟒蛇和濒死的野兔。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爱恨真切灼烧心肺,却痛得紧,要死要活,不能分离。 董先生在痛苦的吻中艰难谋得一点儿呼吸,他疲软地笑道:“哟,你打算把我变成病毒信息库的一部分?” “真聪明,我爱你,我需要你。”戚缘亲吻对方染着薄汗的额头。 “你错了,戚缘,其实你不爱我,”董先生说,“你只是害怕被抛弃,实际上你已经被我抛弃了,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享受作为人类的最后时光,哎,不享受也可以,反正你会陪我直到永远!”戚缘坏笑,“我第一次感谢自己的病毒身份,那让我可以和我的爱人在一起,直到永远!我们可以占领主机,控制机械,用你我的才智繁衍‘新人类’数据人,我们的灵魂永生不死。” “你想多了宝贝儿,你只是一串过期的数据。而且,永生不死真的没意思……” 董先生眼神低迷,他不能享受与戚缘的眉梢眼角。心碎的爱情既硬又扎人。他从袖子抽出防身的电磁干扰器,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在戚缘要把数据线扎入他脑髓的前一秒,发动突袭。 人看不见电磁运作的力,但骑在董先生身上的戚缘,猝然痉挛而不能动弹。 Jessica的身体木讷地倒下。 董先生收拾下衣装,一看手表,会议已经开始了。本来他有机会彻底干掉电子幽魂,但他没有。他只是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把病毒隔离在Jessica的躯壳中。就像对待被做成人彘的戚缘一样,他没法下杀手。 “不行……”对董先生而言,戚缘只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卑微家伙。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把小家伙从泥泞中捡回家的兴趣。 这种轻薄的怜悯显然不是爱…… 对吧? 那不是爱。 他输代码的时候突然敲错一个字符,恍然醒悟,又把bug改了。 第21章 进入密室,董先生查看计划进度。 “电子幻象”病毒是一种意识载体,能转写灵魂。如果人的肉身死亡,灵魂仍能在世界留存。现在董先生找到了失踪的戚缘(上一次载入电子幻象的灵魂)。如他所料,放养中的“电子幻象”变得更强,它不仅有意识,还学会了掠夺(复制)其他人类的记忆的方法——董先生在病毒信息库里找到了“其他人”的数据。可那些痛苦人类的记忆没有改变戚缘对董先生的感情,真是可惜。 为什么人意识到自己像畜生一样活着是不好的,还要可怜巴巴地回去?难道灵魂也是巴普洛夫的狗,爱是流口水似的神经反应?戚缘的存在让董先生察觉到被爱。疯狂的回应让他感到乏味。也许他是Lithromantic,只会爱别人,不想要得到回应。一旦得到回应,心就碎了。董先生不爱戚缘,那种轻薄的感情不是爱。这让付出感情的戚缘变得更卑贱,甚至成了某个计划的试验品。 董先生登录程序,他的安全系统的用户名像个玩笑。 ——douniwan233 每次看见这个戏谑的名字他都会笑出来。 屏幕上显示着进度条【信息载入中……0%】 他闭上眼,突然回忆起高中时候。 机械在雨中—— 那时候他还是书呆子模样,穿着校服,短裤,闹腾着要参加竞赛。参赛用的机甲作品有三米高,高大威武,完全符合男孩子的癖好。家里派来的助手将他的作品精心涂装。他操控机械走到校区赛场,在树荫下看见了尹至。尹至对他笑,然后扭头看书。 那是夏天,雨说来就来。暴雨倾盆,他们没带伞。于是他和尹至一起躲在巨大机械之下……他向尹至吹嘘自己的机械才华,但尹至就是笑笑,说,好玩……直到雨停了,尹至离去。 后来,二十岁的尹至被家人赶出家门,董同学收留了他。暗恋尹至的他以为自己意外拥有了尹至,可他潜入浴室的时候挨了一耳光,被一脚踹进了水里。尹至因为家中主人的腌臜欲望而离去,很久很久都不想理他。 尹至是傲慢的,他不是他的情人,他是他的神。 ——【信息载入完成】 程序启动,前方培养箱的外壳自动打开,密封玻璃箱里是含氧溶液,里面侵泡了一个人造人的身体。人造人拥有年轻尹至的外形,尹至的身体,尹至的脸。尹至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技术复制的、永不衰老的尹至则是永恒的神祗。现在,董先生只需要得到病毒,清理戚缘的数据,再将壬幸的数据复制进去…… 可是董先生没法亲自删除戚缘的意识数据,这和杀人没什么两样。他不动手倒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对方是戚缘。他仍对那个可悲歌手抱有恻隐之心。但他必须尽快复制壬幸的数据——这很重要。 机械在水中,宛如人间天神。董先生望着玻璃里面尹至的脸,几近着魔。他自己的脸被反射在玻璃面上,细密的气泡穿过虚影的眼睛,消失于水中的电子漫光。 后面的打印机吐出一张单子,他转身拿过单子,眉头紧蹙。 那是尹至的健康状况报告表,多器官衰竭越发严重。常年的不健康习惯、精神压力和截肢换肢的并发症加重了器官衰竭。人体是一个合理的系统,本该平衡,但是尹至的身体乱得无药可救。衰竭的脏器要经过替换才能继续运作,可是排斥反应和多次手术风险极高。尹至已经换过几次了,然而这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科技可以使人年轻化,却不能彻底制造健全完美的人。即使尹至整天顶着二十多岁的脸,也没法改变他身体已经快五十岁的事实。但是董先生很清楚,他能做的就是用病毒复制灵魂,制造一个全新的尹至。 就像戚缘一样,幻象的尹至会因为数据化而得到永生。 他必须加急回收病毒壳,清理里面多余的“无用数据”。 窗外刚下了雨,从室内看去,天还是闷闷的。西餐厅的服务员端上两碗开胃汤,但傻傻坐着的梁兴毫无胃口。他想不通,为什么大老板董先生要推掉会议找他约会。嗯,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董先生也要学壬幸那样泡他!不不不,小梁兴是拒绝的! 董先生推了推眼镜,把一张单子推给梁兴。 梁兴战战兢兢接过单子,翻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情书。 那是一张病历报告单,乐正彩的。这也是网络舆论上揭示乐正彩是精神分裂病人的病历,经专家鉴定系伪造。 梁兴颤颤地看着董老板,在对方犀利的目光中察觉到危险。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对手的意外,挺诡异的。” “你怀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那你听说过一种叫‘电子幻象’的病毒吗?” “不知道。”梁兴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吧,那我跟你说个故事,你就当听八卦吧。” “哦,那和那个什么电子坏像有什么关系吗?”梁兴尴尬挠头,“您找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讲八卦?” “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只是我两个朋友的故事,”董先生回忆起来,“一个歌手,一个演员,歌手朋友嫉妒演员朋友,不仅爆料了演员朋友的黑料,还把对方的日程安排卖给对方的狂热粉丝。” “那两个朋友……很有名吗?” “都是默默无闻的人,说了你也不知道。” “嗯?”梁兴放下餐叉。 “你知道吗?你说的,不知道。”董先生开起玩笑,手指推着眼镜,目光中带有一丝鄙夷。他继续说:“我就想说,我那个演员朋友真惨呢,被狂热粉丝绑架谋害,失去了身体的重要部分……他醒来,不仅得面对自己残疾的身体,还得面对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暴力嘲讽。” “他不是没名气吗?” “你觉得什么才算有名气?” “至少……在电影番剧里有名有姓那种,就算有名吧。” “他不觉得,他觉得只有世界闻名、独一无二才是有名,但是恶名,来自陌生世界的暴力和嘲讽,彻底击垮了他的梦想。” “他不是一无所有,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那个害他的人也是我的朋友。” 董先生瞪着梁兴。 梁兴保持沉默。 他们在尴尬的寂静中僵持了很久,直到董先生拿出一个U盘。 “杀毒程序,”他说,“最近有种叫电子幻象的病毒很猖狂,这种东西可以清空病毒的记忆,只要把U盘接入连接了病毒的机体,再连接计算机,就能启动程序。” 梁兴拿着U盘把玩:“我拿这个有什么用?” “没用啊?”董先生伸手去抢,“那你还给我。” 梁兴缩手,紧紧握着U盘:“等等,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帮你?” 董先生递上第二张病历表,壬幸的。“这哪是帮我,你自己想想,这是帮谁呢?” 梁兴接过病历表,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转头看董先生,也知道这个黑心老板的目的意味着什么。壬幸就要死了,人类的躯壳已经无法承载他的生命…… 但是梁兴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去做?” 董先生舀了一勺开胃汤:“你知道病毒的本体在哪里,你也知道壬幸什么性子。壬幸不想被复制,我说服不了他。” 梁兴握着U盘,心情复杂,什么都吃不下。 戚缘和壬幸都不是好人,戚缘害死过他的同事又害了尹至,壬幸则是无情的娱乐业黑手。按理说,这两人死了是一件好事。想到这里,梁兴的心里突然涌出难言的酸楚,那种情绪把他的开胃汤染出了苦味。 从餐厅出来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梁兴面前。黑玻璃下降,壬幸坐在后座,命令梁兴上车。今天壬幸穿着白色的宽松单衣,因为车内空调而不冷。倒是梁兴,一进车里就热的脱外套,把毛呢风衣整齐叠在座位旁边。 梁兴乖乖地将双手放在腿上:“您怎么这么好兴致给我接风?” 壬幸轻描淡写说道:“闲的。” “啊?”梁兴夸张地侧过身去。 “那家伙找你说什么了?”壬幸突然俯身下去,逼问。 “没什么,真的。”梁兴有点慌,U盘在他的外套里面。 “真的?” “真的!” 梁兴是个好演员,壬幸也是。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目光,在彼此的神色中寻找谎言的漏洞。 梁兴相信自己,他知道……但是壬先生突然伸手触摸,在双腿的中间,内侧。那双手戏谑地向上挪,最终抵达秘密之所。梁兴脸红了,纯粹生理性的,他受惊。 车内的空气被温暖的空调弄得闷闷的,梁兴也想呼吸一口纯粹而自然的冷空气,好让自己处于失控状态中的身体冷静一下。但是不行! 迎接他的,是壬幸的吻,那更闷,更烈。受到刺激的他不得不搂住壬幸的身体,手腕贴着对方的腰,掌心如壁虎一般贴在背上。他挣脱不开,如磁遇铁,旋转、生电、发热……肌肤相贴产生了多余的温度,他本能地脱去自己和对方的衣裳,衬衫和单衣落在车底,盖在皮鞋上,梁兴下意识把衣服踢到一边,把壬幸抱到自己腿上。 身体无比契合。 和之前不同,今天壬幸对义肢做了外皮伪装,就和第一次在浴室与梁兴见面时一样。 梁兴细细触摸壬幸的肌肤,要很细致地才能看见壬幸的手脚上伪皮与真皮的连接之处。他用舌头舔舐壬幸的手臂,轻轻用牙齿撕下对方的伪皮。他渴望拥抱赤裸的壬幸,真正的壬幸,亲吻仅存的躯干和断肢。在一辆不知道会开往何方的车上,他与他的偶像紧密拥抱。 壬幸咬着梁兴的侧颈,松开的时候,缠绵的稠丝连接着湿润的嘴唇和发红的咬痕。他盯着梁兴的眼睛逼问:“他给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梁兴红着脸说,“他就是想要……呃……认识认识我。” 壬幸眯着眼睛轻佻笑了,嘲讽道:“小梁兴,你不行。” “我怎么就不行了!”梁兴血气上涌,激动起来,急于证明自己能力而把壬幸往身下按,然而对方发出的戏谑笑声让他更加恼火。 就在这时,车子驶过一个坑洼,车身抖了一下。刺激太过,梁兴吃痛地咬着下唇,面色更红。抬头一望,壬幸先生的冷淡表情竟然温热起来,唇角泄出气音。 “你就是不行,车子抖下都扛不住。”壬幸嘲笑道。 “别,”梁兴拉过壬幸的手,额头抵着对方额头,近距离说,“这种事情太难为人了,我只是您的小演员。” “可我想看你面具下的脸。”壬幸反手扼住梁兴的手腕,手指触摸到激烈跃动的脉搏,失控的快感正在缠食梁兴的心脏。壬幸就是他的蛇。 又是一个坑地,轮胎颠簸。 壬幸很会挑时候,在梁兴完全陷入陷阱的时候逼问:“董先生是不是说了我的事情?” 梁兴一仰头,呼吸的空气都带着迷幻剂味道,他不能自控而失神呢喃:“是……”说完,泄密的心彻底坏了,他无奈地摊在皮座椅上。 “他说了关于我的什么事情?”壬幸掐着梁兴的手腕,时时监控着小演员的脉搏。 “你的身体近况,”梁兴虚弱地说,“他让我劝你。” “你觉得你能说服我吗?”壬幸笑了。 “我不能说服你,”梁兴落寞地说,“但是我喜欢你啊。” “你说什么?” “喜欢你!喜欢你啊!我梁兴,最崇拜的偶像就是尹至,最喜欢的人就是壬幸!”梁兴翻身推倒壬幸,“我希望壬幸先生能好好活着,我不想以后只能再录影带里见到你,我不仅是你的粉丝,我不仅爱你的作品,我爱你的身体爱你的手脚,我爱你的任何部分。” “好突然啊。” “你不是要看我撕破面具的样子吗?这就是真实的我,纠结的我,难过的我!我是卧底我是叛徒,为了你我把那该死的义眼片扔了!我自首了,壬先生,为了你我成了不忠之徒!你原谅我吗?” “你想要我怎么原谅你呢,小叛徒?” “梁兴成了壬幸的东西,”他指着琥珀色的异色眼说,“我的眼睛只属于你,我的眼睛会看着你,永远看着你,永远跟着你,我的目光永远使你兴奋、使你幸福。” “可你只是一个演员,演员不需要爱,只需要演。” “你希望我是演员我就是演员,你希望我是野兽我就是野兽,我可以为你变成任何模样,只要你喜欢。” 轮胎碾过一根树枝,随即驶向上坡。 这次颠簸没让梁兴分心,相反,他主动抱着壬幸,和他的爱一同倒在座椅上。 他主动亲吻壬幸,激烈地咬住壬幸的唇。梁兴的牙齿让壬幸的唇瓣因为撕咬而发红微肿。 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如两块磁铁陷入满是铁砂的池中。 机器人司机按照壬幸的命令把车开往荒山,结果晚上遇上暴雨,下坡危险。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车子开上山啊!”梁兴无奈大叫。 “方便‘刑讯逼供’,结果你……你不行。”壬幸还因为没看天气预报而闷闷不乐。 行吧。梁兴不懂壬幸的脑回路。然而天已经暗了,他们只能在荒山野岭过夜。外面甚至在下暴雨,树叶被打得颤颤的。 梁兴看了看手表,穿上单衣,把外套当作被子搭在壬幸身上。 躺好的壬幸拉着梁兴:“你不盖吗?” 梁兴说:“我抱着你就好了,超大超软的热乎乎枕头。” 壬幸逮着梁兴,把他也裹进衣服。就这样,两人被一件厚风衣裹着,倒头就在车上睡着了。 第二天,梁兴顺理成章地翘班。他和壬幸去了幸福路的家。 他和偶像在一起,像是做梦一样,携手走过响着机麻声的老式街道。 杂乱电线、青色苔藓、蜕皮的墙,恍惚之际竟变得浪漫起来。灯光不灵的狭窄楼梯挤满积灰,角落还有风化般的甲虫尸体,皮鞋的脚步声如活动的钢琴曲,中断在梁兴家门之前。梁兴把壬幸请进去,关门声给浪漫曲画下休止符。 “其实我觉得我以前的戏拍得很烂,”壬幸说,“你是看上哪点了。” “看上你了!”梁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别胡闹。” 壬幸打望了一圈,拿出dv拍摄。他想要找破烂的家取材,于是梁兴带他回家。就是这样萧条寂寞,像是住了幽灵的地方,契合壬幸心中戏剧的终末。 一个悲哀人类的死亡。 他闭上眼,听见风吹动破窗帘的声音,灰尘轻轻舞。 但是梁兴突然抱住他,拦着他。 “壬幸哥哥,那你看自己的电影会不会羞耻啊?” 梁兴羞怯一笑,打开电视点播尹至的电影。音乐响起,把壬幸从消亡的幻梦中拖走。 壬幸坐在小凳子上:“我跟你说,那里面的台词特别中二特别傻,就是工业玛丽苏剧。” 梁兴分开壬幸的腿,笑嘻嘻地贴上去。十指相扣。梁兴的另一只手拖着壬幸的后腰。 音乐响起的时候,他用额头抵着壬幸的额头;台词响起的时候,他的心率又一次抵达高峰;主角出现的时候,他们的喘息叠合在一同;尾声响起的时候,他们精疲力竭沐浴在爱雨中。 凳子翻了。两人拥抱着摔倒,被汗水浸透的身体落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 梁兴被爱情弄脏了,他把心献给壬幸。为了壬幸的未来,他成了不忠不义之人。 壬幸问他:“不舒服吗?怎么哭了?” 他立马变脸,抱怨起来:“害,都是因为地板太冷了。” 他藏起董先生的U盘,失去了心。说谎是演员的天性,他习惯性地拾起没有心的伪装。 第22章 回去后,梁兴收到Jessica的短信,Jessica约他去旅馆谈谈。 【聊天记录】 梁兴:谈什么? Jessica:工作的事。 梁兴:为什么要去旅馆。 Jessica:聊戚缘的事。 ——梁兴本就打算模仿尹至出道,这则通讯说得模棱两可,即使泄露也不会暴露Jessica的真实身份。 梁兴如约去了Jessica订的小旅馆,进门才摘下墨镜。他有些恼怒:“你不怕我被小狗仔拍到和自己声乐老师出来开房吗!” 然而看见Jessica的样子,梁兴冷静下来。Jessica,也就是戚缘,把金色长发剪了,剪了个短碎发,还穿着一身白背心。优雅感丧尽的戚缘,抱着一箱子酒喝得烂醉,现在正倒在床上哭得狼狈。 “你咋了?”梁兴上去扶起戚缘。 戚缘醉醺醺地抓着梁兴,带着哭腔说:“这世界就是在逗我玩,哈哈哈哈哈——” 这人在发酒疯,梁兴知道:“你醒醒,要不我帮你下去买解酒药。” “不要!”戚缘把梁兴拉过来,“别扔下我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走。”梁兴坐在床边。 只见戚缘又一次拿起酒瓶,灌了自己一大口,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腻歪:“我害怕,梁兴,我好害怕,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和你期待的样子不一样,对吗?” 梁兴打了个冷颤:“你说什么胡话?” “我不是戚缘,”他抓着被子抹去眼泪,“我是那个女学生。” 电子幻象中的其他人格。 “你怎么出来了,你们不是一体的吗?”知道对方是未成年女高中生人格,梁兴识相地疏远,万万不能和小女生发生过激关系——哪怕是精神上的未成年小女生。 “我很害怕,大家都在颤抖,害怕,好害怕……”她哭着缩进被子里。 “没关系,我在这里。”梁兴抱住她,“你自己说过,你是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人就好,不要让他人改变你的选择。” “那你可以留下来爱我吗?”她揉了揉眼睛。 “怎么留下?” “加入我们。”Jessica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麻木,“啊,我是那个头戴纸箱的。” “纸箱哥!”梁兴拍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我记得,你的造型很酷!” “很丧,”他丧气地吐出一口酒气,“我们拉人入伙总是失败,一定是业务能力太差了。” “只是嘛,我因为个人原因,没法和你们一起愉快玩耍,我是卧底嘛。”梁兴憨憨地挠头。 就在这时,Jessica的身体扑上来盯着他,凶凶地说:“是因为我们的存在对世界是一种伤害吗?”说话的一定是那个贵妇母亲了。 “没有没有,”梁兴直摇头,“但是我的身份你们也知道,我身负重任,你们要让我当个不忠不义的人吗?” “你不需要当不忠不义的人,”语气变回了戚缘的原调,他说,“你爱我好不好。” “戚缘?”梁兴瞪着眼,“喂,你今天到底怎么……”他还没说完,就被戚缘强行按着吻了。 带着酒香的唇舌,霸道地纠缠着。 梁兴推开发酒疯的戚缘,问他:“喂喂喂,你怎么像个失恋鬼一样?” 戚缘拉着梁兴的领带把他劫持到自己身前,脚趾抵着梁兴的腿中间,说了一句轻轻的“操、我。” “你有病吧。”梁兴推开他。 “我是病毒啊,”戚缘几乎是带着哭腔在说,“我学尹至的样子好不好,梁兴你爱我一下好不好,别甩了我。” “你不是有你的复仇大计吗!你的执念呢!你的仇恨呢!” “我不要了,我不想做人了,如果当畜生能让我得到爱,那我做畜生算了!”说着这番话,他立马大哭起来,“为什么我会爱,为什么我有心,到底是什么器官在生成爱情,我好想把它一刀阉掉!” “是心。”梁兴说。 戚缘满脸泪痕:“那我们怎么才能把心阉掉,做个没心没肺的怪物,再也不怕失恋被甩和真情错付。” “我不知道,”梁兴说,“心是我们生来就有的。” “我他妈命都没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会爱啊!”戚缘攥着被子大叫,“我付出爱就是想要得到爱,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可为什么我他妈永远得不到。” “因为董先生是人渣。” “那我不爱他了,你爱我好不好?” 梁兴摇头。他没有横刀夺爱的习惯。 戚缘继续喝酒,酒瓶刚到唇边就被梁兴抢了。 梁兴扔了酒,劝道:“别喝了,真的没必要。” 戚缘面色潮红,疯癫地笑起来:“那你能爱我吗?” “不行。” “求求你。” “不行。” 梁兴起身正要离开,又被戚缘抓着。 戚缘把梁兴推到床上,埋在梁兴的胸口。他嘟囔着:“那你让我抱一会儿……” “我要去上班了。”梁兴翻身起来就走。 戚缘闹着:“那你亲我一下。” 梁兴头也不回。 “就一下,”戚缘发出带着哭腔的哀求,“真的,就一下。” 梁兴叹息一口,无可奈何地回头。他距离戚缘越来越近,却在正要触碰对方的时候停下。突然,他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要暴露尹至的黑历史?要把尹至的下落卖出去。” 红晕漫过脸颊,他说:“因为他不配当神。拍摄禁片,滥情**,都是他自己选的,如果他自己不作死,那个粉丝也不会因为他堕落就这么害他啊!” “哦。”梁兴尽力冷静下来。 “因为我做了这个坏事,所以我就罪该万死不配被爱,对不对?”戚缘醉醺醺地疯笑,“其实我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吻,亲我一下好不好。” “就一下。”梁兴凑上去吗,在戚缘的额头留下一个吻。就一下。 亲吻完,他将双手伸入戚缘的头发中,两人一起翻滚在旅馆的床上。 那晚以后,梁兴开始避开戚缘自己练歌,不仅如此,还自己谱曲学习乐理节奏。 壬幸偶尔看见梁兴在笔记本上画弄音符,一摆弄就是好久。 梁兴打算改掉戚缘的歌,不仅是改词,还要改调子、节奏、风格。 他还特意跑出去定做椅子。他和工匠说,要定制一把八爪椅,里面还要安装电路。 工匠看着这个长相秀气的变态小哥哥,惊叹人不可貌相。 接着,就是等比赛开始了…… 中途某天,壬幸拿着梁兴最近的行踪记录逼问他干了什么。梁兴知道壬幸一定有监视别人的癖好,索性承认道:“我想给你一个礼物。” 壬幸伸手:“拿来看看?” 梁兴带壬幸去了演出后台。 凌乱的杂物室里,有一把机械八爪椅。壬幸这种老司机自然知道椅子的用处,他坐上去,舒服地仰头躺着。 梁兴把窗帘和门关死了,黑暗密闭的杂物室里只剩他们两人。他点亮开关,椅子上亮起粉色的光,椅子的脚活动起来,把坐在椅子上的壬幸约束得松紧合适。 扶手上流出带着玫瑰香气的乳剂,如松脂融化在发热的机械构件之间。梁兴走过去, 粉光从下面打着他的脸。他捧着壬幸的脸颊亲昵地吻。 光影迷乱。 他像是在一间黑屋子里,拾起一片破碎的陶瓷,用嘴唇摩挲陶瓷的锋利面。有些疼,却划不出血来。顷刻之间,他的陶瓷碎片变成一片枯萎的玫瑰花瓣。他的心和身体都在痉挛。在黑暗中,在粉色光晕下,他将一朵枯萎的玫瑰献给了生锈的机械,忧伤地吻着机械中病变的内脏。 就像现在,触摸八爪椅上的壬幸的躯干,在柔软的皮肤下留下吻痕。那些被注入过量化学改造剂而永不腐烂的人皮之下,有一颗活生生的、会停滞、会衰败、会消亡的心脏。他用轻度电流刺激心脏外的皮肤,听着一声惊叫而欲望外泄。 他无声拥抱着疲软的壬幸,倒头沉入满是玫瑰和电流的梦中。 爱是美好的。现在梁兴和壬幸的关系更亲密了,他甚至能和壬幸一起出入公司高层的会议。别人都知道他是壬幸家的小跟班,只有董先生闷闷不乐。那家伙就是嫉妒。 不过董先生有求于梁兴,他指望梁兴能说服尹至接受意识复制。再者,他需要梁兴帮他回收病毒。自从上次袭击失败,戚缘(Jessica)就消失在公司中。董先生没有告诉壬幸,戚缘回来了,他只是说,Jessica中了病毒。 机械的意识中毒,就会疯掉。疯掉了,就跑。 冬天越来越冷,雨夹雪之后,地上一片湿冷寒潮。短碎发的戚缘一个人穿着旧式防寒服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就像他那被渣男抛弃的母亲,一边喝酒一边找垃圾桶呕吐。暗淡的街景蒙了一层霜,在他迷茫的眼中显得更加朦胧。他不知道他的未来在何方。 真是难以想象,Jessica被改造后的皮肤,竟也能感觉冷,戚缘这个死人,竟也能感觉麻木。 他随手把啤酒瓶扔进垃圾箱,右腿一颤,猛地摔倒在泥泞的石板路上。那身军绿色的旧衣服上满是泥水,不漂亮,也不时尚。他摸了把头发,一根头发丝缠在他手指上。Jessica的金发根部还有黑色,可惜,靓丽的发尾和泥浆一起黏在他掌心上。 因为无法被爱而逐渐疯狂,似乎本就是戚缘的宿命。他望着呼呼的冷风和刺骨的冷水,双眼一翻,就醉着,进了梦乡。 数据幽灵也会做梦吗? 他梦见了女学生和善良的新朋友在一起,纸箱男找到了新工作追回了老婆孩子,夫人和她的儿子重新开始。他梦见了第一次遇见董先生的时候,他拒绝了那个男人的手,他梦见自己与阔老板擦肩而过,继续好好唱歌…… 第23章 低矮的建筑浸于一片苍茫,冬日的空气很是荒凉,不仅是冷,还裹着霾。 梁兴站在窗口,呼吸通风管送来的干净而温暖的空气,穿着春季的时尚高定西装,不厚不薄。玻璃把他的半透明虚像映在窗外雾蒙中,他望着琥珀色的义眼,牙齿有些酸疼。 梁兴是个没有心的叛徒,他爱壬幸,他将用一双无机的眼睛永远注视他的神。 可他的神即将死去——就像窗外远方的一栋老房子被巨大机器拆毁。灰尘弥漫成坟头的形状。房子死了。哀鸣远远的,被玻璃墙和距离吞得清白。 “梁兴。” 尹至推门而入,递上一叠单子,这是公司的最新资源,他主动拿来给梁兴挑,里面不仅有广告,还有一些电影和电视剧。 “哇!你对我这么好,给我这么多好机会吗?”梁兴随意翻翻看,摇头笑道,“可惜没时间,无福消受啊。” 壬幸坐在小沙发上,叠着腿问:“你最近忙什么?” “唱歌,”梁兴坐过去,“你也知道,Jessica老师失踪了。” 壬幸冷着脸,拿起公用pad看起广告——是多无聊才会看广告。 梁兴战战兢兢哽咽了一下,问道:“那个,我可以问点你工作的事情吗?” 壬幸头也不回:“你问。” 梁兴低头苦笑:“我觉得你是讨厌这圈子规则的,但你为什么还要和圈子同流合污?” 壬幸:“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梁兴:“你不能改变这个圈子的竞争方式吗?” 壬幸转过头,目光确没落在梁兴脸上,他盯着茶几上的橙子说:“这种竞争方式不是我们制定的,是大家选择的。” 梁兴:“大家?” “是观众,”壬幸说,“娱乐圈是为了制造娱乐而存在的,小丑引人发笑,自己却不需要快乐。娱乐圈的偶像本就是给观众看的戏偶,人设产物。肤浅的表演是给别人看的,但是大众的需求就是肤浅的。” 梁兴:“你误解我的话了,我说的是地下的……” 壬幸:“名人和粉丝是供给关系,快节奏的生活让大家变得很累,表面风光的名人成了肥缺,发现商机的人都想来蹭一口粥,这样的结果是供过于求。本就被生活压榨得缺乏自由的观众,渴望在一个个小团体里面得到希望和快乐,众人只崇拜一个名人——供过于求。” 梁兴:“供过于求就该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吗?用坑蒙拐骗?” 壬幸:“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人没有理想中那么完美,本能是趋向于堕落的。” 梁兴:“用生命堕落?为高高在上的媒体掌权者们谋财?” 壬幸:“你还记得高潮时候的人吗?他们很享受在欲望中堕落,一瞬间真正地活着,那种快乐让他们忘记了疼痛。” ——那是悲凉的,美人赤裸着死在冬至日的雾霾中。 梁兴摇头,泄气地坐着:“所以你们像是回收废品一样,一次次使用他们,将人过度消耗,直到死亡。” 壬幸按着梁兴的下颌,盯着对方的异色眼说:“我说过,那是yapoo自己希望的。” 梁兴抓过他的手,反手将其推倒在沙发上:“所以,我的神也是yapoo的一种吗?” 壬幸欲言又止,闭上眼笑了。过了半会儿,他才悄语叙述:“十年前,那个叫尹至的家伙失去了手脚,他不得不靠别人照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拼命想要做个正常人。做个正常人,打开社交网络,看见自己的一切被羞辱得无一是处……他的胸腔莫名其妙绞痛,不甘心,愤怒,无处发泄的痛苦使他颤抖,义手都在颤抖……” “后来呢?”梁兴贴上去趴在他身上听他讲。 壬幸抚摸梁兴的背脊,像是给猫咪顺毛一样。 “并发症,关节的病变,发炎,然后是器官的毛病,他感觉有个恶魔在缠着他,披着人皮的食人鱼每天都在啃食他。他脑子坏了,产生了幻觉,每天看着镜子,都痛恨自己生了这张‘讨人喜欢’的脸。” “公主在哭,对吗?”梁兴轻轻蹭着壬幸的胸膛。 “公主决定去死,”壬幸望着梁兴说,“公主不要他的美丽容颜了,他打破了镜子,用镜片刮花了自己的漂亮脸颊,仇恨的野兽袭击了公主,剥了他的皮,穿上了人的衣裳。” “野兽是机械的,”梁兴说的时候感觉舌下一片苦涩,“所以野兽没有心,他要当黑暗世界的帮凶,他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太残酷,他觉得这个世界坏掉了。” “成为恶魔是有代价的。”壬幸笑得尴尬,几乎可以说的艰涩,舒张笑肌的时候,他徐徐呼出一口气,“披着人皮的机械野兽失去了表演能力,再也变不回尹至了。” “抱歉……” “和你没关系,”壬幸说,“黑暗是人自找的。” 梁兴感到无力。那种无力让他想要穿越回到十多年前,回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身体里,因而无需思考大人的生活。可他就是梁兴,他已经长大了。 他对壬幸挤出一抹笑,念情书一样轻轻说道:“希望也是人自找的,尹至是梁兴的希望,我也希望梁兴成为壬幸的希望。” 壬幸微笑:“你想多了。” 梁兴坚决地说:“我希望你对这个世界仍有留念,如果可以……你可以爱我的话……” “爱啊,”壬幸摸摸他的头,“爱你这只小猫猫吗?” “啊,我牙疼都是被你甜的!”梁兴捂着脸颊说。 梁兴说的是真的——牙疼。他的蛀牙变严重了,只能去找牙医。 牙医一看,这小伙子不行,里面有颗牙齿烂得厉害,只能给他钻了,清理牙神经。为了消炎,补牙得分几次进行,于是牙医把药和棉花塞进去,招呼他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 从牙医诊所出来,梁兴站在卫生间刷牙,他用小镜子照看牙齿,拿金属钻子刮下医生上的药,然后把一块金属塞进牙洞,最后贴了一片烤瓷片上去伪装。 梁兴又刷了一道牙,鉴定烤瓷片贴在牙齿上,不会因为牙刷掉下来。接着,他面对镜子做出人畜无害的阳光微笑,厘秒之间,又变回冷漠无神的脸。 手机计时器响了,五分钟到了。 梁兴翻开手机看自己和董先生约定的“秘密会议”日程。 董先生要找梁兴谈重要事情,为了保证机密性,确定梁兴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和记录仪器,工作人员还把梁兴拉进x光室,拍了片检查。 “那个,我刚做了牙!”梁兴指着x片上自己大牙的阴影说。 “行吧。”检察员把他放进去了。 董先生的秘密会议室并不大,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除此之外全是机械。 董先生直接了当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梁兴坐下,姿态自然地把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我会说服壬幸的,这个你放心,但是戚缘的事情……有点麻烦。” 董先生蹙眉:“怎么了,你找不到他人?” 梁兴摇头:“你让我帮你杀毒,其实算是杀人吧,病毒被清空后,Jessica也会死,对吧。” “哟,你还挺精明的。”董先生推着眼镜笑道。 “我要报酬,”梁兴说,“我得保证我干完脏活不会被你卖了。” 董先生“你要什么?” 梁兴:“公司的地下职权,公司股份,百分之十。” 董先生:“你开玩笑?” 梁兴:“哪有,我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我要进入公司董事会成为掌权人之一。” 董先生啐了一口:“你配吗?” 梁兴阴着脸笑道:“帮您杀人的活儿可是我干的,说服尹至不死的任务也是我干的,我不配?难道您情人的生命不如股份的百分之十?” 董先生哑口无言,他发现梁兴这个小鬼不如他想的那么单纯。居然是狼崽子。他忍着气,问:“那你要地下职权干什么,那块儿不归我管的。” 梁兴反问:“炼狱的黑色产业链是壬幸在管对吗?” “一部分,”董先生说,“尹至有点这个……癖好。” 梁兴:“我问那些,引诱无辜艺人参加禁片拍摄,制造死亡新闻回收流量,还有对艺人的身体进行非法改造的事情……” 董先生:“你问这么多想干嘛?” 梁兴:“想接盘。” 董先生:“你也想当黑色产业链的掌舵人吗?” 梁兴:“我自己也是艺人啊,我爱这个地方,也恨这个地方,反正不能看它变好,倒不如亲手把它弄坏。” 董先生是看不起梁兴的,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这个小孩身上看见年轻尹至的影子。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得糊涂。世界上没什么能比得上他的尹至,他的神……他糊涂得将百分之十的股份拱手相让。但是产业链的权力他给不了,那属于尹至。这是一笔交易。董先生花钱买梁兴去杀人和救人,是两条命的生意。 梁兴收下了百分之十的股份,此后不仅是公司的艺人,也是股东之一。 如今的梁兴和往日大不相同,不仅搭上壬幸,还能参与公司高层的决策。 壬幸逼问起梁兴怎么从董先生手上夺了股权,梁兴死活不说。每次壬幸逼他,他都用撒娇打诨敷衍过去,壬幸逼供了三天,梁兴才说:“我帮他干一个很重要的活。” 壬幸挑眉“什么活?” 梁兴躺在床上,懒懒地说:“找机械的脏活儿……” 壬幸关掉夜灯。 梁兴换了个姿势,翻过身去把头埋在被子里玩手机——查物流。他订做了一个仿真充气娃娃,金发的。 又是一个清晨,雾蒙蒙的。街上弥漫着雾霾。路人带着口罩,谁也不想再鬼天气里多待。 戚缘酒醒了,他身上很脏。泥垢贴着他的衣服和头发,即使是不会发臭、不会腐烂的人造皮肤,也变得不干净了。他踉踉跄跄从垃圾桶边站起来,旁边有只土狗冲他凶凶地叫了声“汪!”气得他把酒瓶子砸去。 瓶子炸开再狗的脚下,土狗受到惊吓跑了。 破碎的绿玻璃旁伸出一只皮鞋,那人戴着过滤口罩和围巾,穿着毛呢风衣外套和厚实保暖的西装,站在戚缘的面前伸出右手。 “梁兴?”戚缘迷迷糊糊贴着墙站起来,望着那只手,黑色麂皮手套显得十分温暖。 “跟我回家。”梁兴拉住戚缘,还没等戚缘反应,一根麻醉针就刺入戚缘的后颈。 戚缘是在一张机械八爪椅上醒来的。他被彻底绑死在椅子上。一根生物数据线穿透他的太阳穴。在他面前有一个电子屏幕,播放今天的时间——今天是歌唱大赛的决赛日。现在还在播广告。 梁兴坐在戚缘旁边,数据线连接着戚缘和笔记本。 “我想玩一个游戏。”梁兴边敲键盘边说,“如果我在演唱会上说出前歌王戚缘卖出影帝尹至的私人信息,导致尹至被狂热黑粉绑架截肢,我会不会火?” “你疯了!”戚缘想要挣脱,但是Jessica的机械骨骼外力无法拧开八爪椅。 “我们还有仇,不仅是尹至的,还有我同事的,那些命就不是命了吗?”梁兴盯着电脑屏幕。 戚缘怒了:“喂!那已经过了!你不是原谅我了吗!” “演员的话你能信吗?”梁兴扬起嘴角,“我还能说我爱你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戚缘咬牙切齿问道。 “杀——毒——”梁兴说。 董先生的U盘插在usb槽里,杀毒程序运行中。但是,现在程序没有进行杀毒任务。看到杀毒程序,戚缘知道梁兴已经和董先生联盟了,董先生是制造病毒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对付病毒,董先生不愿亲自下手杀毒,还让梁兴这个小人去做这肮脏勾当。 戚缘的心死了。他能听见脑子里,女学生的哭声,纸箱男的叹息声,夫人的跺脚声。这些悲惨的同盟,将随着他的意识一同消亡。 “但是杀毒之前我要玩个游戏。”梁兴转过头,笑眯眯地说,笔记本的屏幕光打在他脸色,别样阴森。 “你还想干嘛?” “给我死去的同事们报仇。” 梁兴把电脑屏幕转给戚缘看:八爪椅的程序已经捕捉了“戚缘”这个关键词。电脑上另一根控制线还连接着八爪椅。机械八爪椅的智能程序会爬下热搜数据,指定热搜热度的数值会反应到机械八爪椅的程序上,被转化为——电压。 梁兴不仅要让戚缘的魂魄消失,还要让他在死前感受粉丝反噬的痛苦,一旦戚缘的人设崩塌,温柔哥哥成了迫害对手的小人,戚缘和尹至的粉丝都会恼羞成怒把这场被掩盖的闹剧推上热搜高峰。因为椅子的程序捕捉了热搜数值,热度真的就会变成电压电流的“热度”流进Jessica的身体,使戚缘受苦。但是电子幽魂是不会被强力电流杀死的,他只会受痛,然后坏掉。在梁兴的表演时间结束后,杀毒程序定时启动,那时候,董先生的程序才会真正“清理”戚缘的灵魂。 到现在为止,戚缘已经无话可说,他总算看清了梁兴的真面目。 “要我爱你吗?”梁兴凑上去,故意做作地亲吻戚缘的脸颊,左、右、左、右……就像机械一样,丧失了人感。 戚缘不明白自己看见的梁兴是什么?他似乎从未触摸到真正的梁兴,他认识中的梁兴和真实梁兴的差距,比他心中董先生和真实董先生的差距还要大。因为梁兴是个演员,不折不扣的黑心演员——他什么都是装的。 “不舒服吗?难过吗?没关系,我唱歌很快的,”梁兴指着转播屏幕说,“你要好好看着哦,这可是你的好徒弟唱的歌。” 戚缘自嘲地说:“梁兴,你没有心。” 梁兴点点头,随即将手指伸进口腔,挖出龋洞中那块“金属”,塞进戚缘的口中。 为了防止戚缘把录音证据吐出来,他特地找了静电胶带贴住戚缘的嘴部。 “好好享受!”梁兴在戚缘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走出杂物室,继而将房间上锁。 望着门锁,他竟然感觉乏力。他被两种力量撕裂着——作为卧底人员兴奋至极,作为人却感到沉重,抬不起手脚的那种沉重。 第24章 “梁兴!”有人叫他。 梁兴恍恍惚惚抬起头,换上正常的阳光笑脸。他看见他的前任经纪人金先生拿着“梁兴应援会”的板子和荧光棒给他打call。“老金?” 金先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拖家带口带了老人小孩过来。小女孩穿着花裙子拿着荧光色拍拍棒,老人则一脸慈爱笑。金先生介绍:“这是我女儿,这是我爸。” 梁兴盯着老人傻看了十几秒,腼腆地低下头摸着头发,抬头说:“你好。” “好。”老爷爷颤颤点头。 金先生说,他身为梁兴的前任经纪人,有必要来给梁兴的比赛加油助威,不过梁兴没时间和金先生拉家常,他拍拍金先生的肩膀:“谢谢,那个,这次的歌是我自己做的。” “长进了啊小子!” “我用戚缘的歌改的,你注意节奏,很棒。” 舞台上的华美灯光如瀑布肆流,立体的投影彩斑舞台和座下轻盈飞翔。层层叠叠的嘹亮歌声透过扩音设备,层层叠叠地从舞台中心传来,声乐的浪潮席卷观众的双耳,舒缓的器乐合奏好似细浪拍沙。上一个歌手演出完毕,就要到梁兴了。 梁兴咳了咳嗓子,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 歌手的本事是唱歌,但梁兴不是歌手,他只是一个小演员。 时间一到,他潇洒自如走上台,面对台下千百、线上亿万的观众,泰然地说了声:“大家好。” 主持人礼节性地招呼他,要唱什么? 他羞怯一笑,说要唱歌王戚缘的歌,他把“歌王”两字咬得很重,真像是戚缘的死忠粉一样。 “很高兴今天在这里和大家见面,但是唱歌之前我想说件事。”梁兴拿着话筒,腼腆地笑着,“有件事让我心存芥蒂,我觉得有必要给大家说说,关于戚缘和我的偶像尹至的事。” 主持人惊了,梁兴的行动在节目组的意料之外,原本安排介绍星路历程和成长经历,现在怎么这样了?他连忙插话:“我们时间不多哦。” “没事,我唱歌很短的!”梁兴调侃,“说回那件事吧,我在收集戚缘的歌曲创作理念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大家都知道,戚缘与尹至不和,一气之下曝光尹至的黑历史,有人觉得他过分了,也有人觉得尹至的影帝位置名不副实,明星多少有点黑料,我能理解……但是大家不知道,在此之后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台下的观众紧张起来。节目甚至引起了大量直播观众的注意力,尹至和戚缘的粉丝都算大龄层的,和十几二十来岁的小妹妹不同,这些人遍布世界各地各个行业。在医院、在餐厅、在酒吧、在理发室、在广场……这群人不约而同地盯着画面,盯着梁兴—— 镜头里的小男孩羞怯地笑了,接着,他神色悲哀地望着前方,愁眉锁眼地说:“戚缘为了报复尹至,将尹至的私人信息卖给一个位高权重的狂热粉丝,这个狂热粉丝因为偶像的堕落面,因爱生恨,不仅绑架了尹至,还使其截肢。” 座下一片惊呼,观看节目的人几乎不敢说话,就连主持人也不敢插嘴。不明真相的人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这次事件,#戚缘报复尹至卖私人信息#被推上热搜高潮。热度数值噌噌噌上涨。 梁兴继续:“我喜欢尹至也喜欢戚缘,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爱的偶像要对彼此如此残忍,戚缘仇恨尹至,不仅是因为尹至的名气挡了他的发展,还因为尹至横刀夺爱。和外在人设不同,戚缘是一个狭隘胆怯的可怜人。尹至失去四肢后,在网络暴力的压力和并发症的痛苦中死去,而戚缘被爱人抛弃,一个人去了野外跳河自杀。” 主持人拉住他:“你不要造谣哦,这个责任你承担不了!” “我没有造谣.”梁兴僵硬的脸色流下一滴眼泪,好像没有那滴眼泪也没有什么,好像他自己都没发现一样。他说:“我联系了警局的亲戚查到了一个案子,一具无名尸体,尸体穿着戚缘死前的服装,流苏皮夹克。那是一个经典造型。” 两个名人的死亡又一次把热搜推向高潮,节目收视率暴增。 所有人惊讶于这场惨剧,却不知道舞台上的小歌手要怎么收场。 “我想唱戚缘的歌,”梁兴说,“戚缘的人品很糟糕,他的乖乖人设都是装的,但他的确为我们带来了珍宝。他的天赋、他的歌是真的。作品和人品不该被联系在一起审判,音乐是无罪的。” 主持人挤眉弄眼问道:“这就是你决定翻唱戚缘的歌的原因?音乐是无罪的?” “音乐不仅是无罪的,而且是真实的,戚缘用他的悲情恋歌叙述自己可悲的一生,他是个虚伪的人,也是可怜人。”话音一转,梁兴说,“但我不是!戚缘一生都在伪装他的温柔人设,我和他不一样,我不需要用人设讨好观众,我就是我,我有我的野心和自由。人设不是人的宿命,我会用他的歌唱出我自己的灵魂,我是自由的。”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坐在vip席的壬幸却没有鼓掌。他等着,等着梁兴的声乐。 梁兴演唱戚缘的情歌《消融》: 我,醒来,你呢? 哦。 秋天枯叶落,潮汐升又起,空夜明月悬,可你在哪里? 我找了,很久。 找不到。 像霜花一样,爱情消失了。 像融雪一样,我的情人走了。 亲爱的,宝贝,为什么扔下我? 因为我不够,不够爱你吗? 我很累了,宝贝,嗯。 不知道为什么? 像融雪一样,我的情人走了。 像霜花一样,爱情消失了。 为何我不安?为何我颤抖? 你在哪?爱人 我好疼,好——疼。 我不懂为什么? 落叶无声舞,海月升平落。 拿什么爱你? 给你我的一生。 梁兴的声乐并不算优秀,乐理知识也不过关,他把节奏改得很乱,听得评委紧蹙眉头。 ——不能过,没法过。 这个小孩的实力真的不行,不行。 但是梁兴的确让本次节目的收视率抵达巅峰,他没有赢得比赛,却比冠军还要出名许多。 知道自己竞赛失败,梁兴回到后台的杂物室,用最快的速度处理Jessica的尸体。 通过u盘转移被清洗的病毒,然后启动八爪椅的另一个功能。 定制的八爪椅可以变形,梁兴让椅子把Jessica的身体裹成一个机械“茧”,接着拉出“WASTE-1224”全自动垃圾桶。机械茧被垃圾袋包裹着,装进WASTE-1224。 WASTE-1224非常听话,程序一启动,就乖乖滚着轮子出去站岗。垃圾桶在21:00的时候会自动航行到垃圾回收站,到时候,WASTE-1224会把Jessica的尸体运出去。 接着,梁兴拿出他定制的金发充气娃娃包裹,被压缩在包裹中的人造皮肤像“人干”一样挤成方块儿。他给娃娃充气,娃娃才真的变成Jessica的模样。 他特意给Jessica娃娃拍照,发给董先生,证明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把白布披在娃娃身上,梁兴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加钱要求殡仪馆给Jessica做秘密火化。不需要任何检查,直接火化。 离开死亡杂物室,梁兴感觉别样舒爽。 他成了不忠不义之人,对戚缘不义,对壬幸不忠。可他本就是一个小演员,终究无法用他的职能去换取爱情。 突然脑中响起戚缘的《消融》。 ——拿什么爱你?给你我的一生。 十点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黑了。还在下雨呢。全自动机器人一个接一个地向压缩槽倾倒垃圾。 金先生和家人开车从演唱会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本子。他们加急分析,终于从梁兴的《消融》中翻译出信息。 摩尔斯电码,音速快慢代表“-”和“.”,节奏代表停顿。 这首变调歌可以被翻译成: -/../--/ ..---/..---/-----/-----/ .-../-./ .----/..---/ .----/.-.-.-/ ...--/ ----./ .----/.----/ .-../.-/-/ ...--/ .----/.-.-.-/ .----/..---/ -..../...../ .--/.-/ .../-/./ .----/ ..---/..---/ ....-/-....-/ 再翻译为英文就是: TIME 2200 LNG 121.3911 LAT 31.1265 WASTE 1224 22:00,在经纬指定的位置就是这个垃圾场。他们望着前面的垃圾桶一个一个数。 看见卡在垃圾中的有害垃圾全自动桶“WASTE-1224”,老人直接冲下车去推垃圾桶。 金先生抓着伞大叫:“老头子你小心点,这么急干嘛啊!” “找到了找到了!”老人淋着雨,推着垃圾桶出来。他们倒出垃圾,发现一个机械茧。 “这玩意儿怎么打开?”金先生傻了,“等等,老头你先上来,上来再鼓捣。” “没时间了!”老人沿着金属面到处摸凹槽,最终按下隐蔽的开关。机械茧被打开,里面是Jessica的尸体。 “这……”金先生目瞪口呆,连忙捂住女儿的眼睛。 “是证据,人体改造的证据。”说着,老人撕开Jessica尸体上的胶带,取出口腔中的金属片。这是一个迷你窃听器,但是泛着焦味。 金先生:“这玩意儿没坏吗?” 老人:“军用级的,防火防电防水,就是储存容量很小。” 金先生帮忙把机械茧和Jessica抬进后备箱,那时老人已经全身湿透坐在副后座上戴着耳机听储存内容了。 金先生上了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老头老头,里面有啥啊?” “证据,”老人表情严肃,“先回去,我们得想办法把梁兴弄出来。” “他处境很危险?”金先生想了想,扇了自己一耳光。 梁兴拼命帮他们弄到这么多证据,不危险就有鬼了。 第四幕戏:无心戏魔 第25章 ——梁兴的一生只是一篇儿童画画风的绘本: P1 简笔画版小梁兴出生了! 他是个爱笑的孩子,笑脸能让大家喜欢他,给他虚荣的快乐。 但是小梁兴取下面具,对着镜子看自己,他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是迷失的。 P2 爸爸失业在家,妈妈焦虑不安。吵架声好响好响。 你可以看见桌子板凳多了许些划痕,玻璃杯和陶瓷盘子少了一对一对,锋利的碎片都在垃圾堆,被塑料袋包着扔掉。 小梁兴不想自讨没趣和爸爸妈妈说话。愤怒中没有良知也没有善意。 家人不能给他欢喜,言语如刀口锋利。 P3 逃避可耻但有用,没人能拒绝这个真理!小梁兴能做的,只是带上耳机去远方(电影带来的梦幻之地)寻找快活。 尹先生活跃在电影中,那位演技高超的帅气先生满足了他的一切妄想。尹先生千变万化,他可以是豪门继承人、贫家贵公子、严肃的学生会长、西装革履的领导人,他也可以是道骨仙风的上神、异世界法师、赛博人造人……尹先生无所不在。 对于梁兴来说,尹先生是一个信仰图腾,被模仿和崇拜的神。他会对尹先生的影子摘下笑面,显出真正属于梁兴的脸。 他拥抱一个幻影而得到爱与救赎。只要尹至在,梁兴能消失在现实世界而快乐生活。 P4 可是爸爸妈妈坏掉了,哦,家破碎了。 家庭破碎的时候小梁兴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有家的,但是现在没了。果不其然,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拥有,他失去了亲人才发现亲人存在过。 但尹至不一样。幻想和电影碟片一样,是永恒的。尹至是梁兴的内心支柱,梦幻的信仰,就算尹至不知所踪信息全无,但梁兴认得电影记得电影,尹至就是一个活的神像。 小梁兴在取下面具的时候拥抱梦中幻影,和尹至所演的角色融在一起。那时的他可以是任何人,拥有任何被需要的模样。 P5 小梁兴给自己加油鼓气!要报答师傅的知遇之恩好好工作! 他开始模仿同事的模样,模仿“同事”的模样。间谍要模仿间谍的演员!无论是间谍还是演员,都得明白一个真理,要在戏中欺骗自己。 其实小梁兴就做得很好。 但是演戏不是卖命。 P6 这个世界似乎有一种不成文的教条,工作就是卖命,但我们不能明着说出来。至于人死了,你甚至说不出这是上司用工作间接谋杀,还是对手用竞争压力间接谋杀,还是当事人自杀。焦虑是一种传播性病毒,更别说,梁兴还在模仿周围的朋友。 他新交的小演员朋友因为被对手公布黑历史而社会性死亡。朋友对梁兴倾诉:本以为当偶像能赚一笔,但是不行。人设崩掉人就死了!艺人的社会性死亡就是死亡,因为艺人的一切都在大众目光之下,没有自由。 小梁兴问他,不能坚强一点点吗? 小演员朋友说,我想活着啊!我想像人一样活下去啊! 结果拼命要活的小演员朋友跳楼死了。一时间,小梁兴不知道该怎么学他,学他去死?还是要活?他在模仿中感受到真实的焦虑,却不知道这是演的还是真的。 P7 后来,伪装成私生饭的同事也死了。 虽然这位朋友总是在戏里对梁兴恶言相向——以恶毒私生饭的态度嘲笑无名演员。 但其实,同事私下对他说过:“里面很危险,哪天你撑不下去了,来找我想办法找人带你出去,命要紧啊!” 为什么我们可以一边说着生命要紧,一边折腾自己的命?最终一命呜呼,人成了一滩血迹。 P8 脑浆破碎的尸体摔在繁华都市的一隅。浓艳死亡中,虚拟热度高高升起。铺天盖地是不实的消息,被信息折腾得麻木的人只想看看谁获利。 至于了解真相……那可真是费力不讨好还没用的事情。 蹲在卫生间抽烟的梁兴,把同事的死归咎于自己的搭讪。如果他没有跑去找同事聊天,也许同事就不会掉下去了? 他摘下笑脸,哭泣,感觉逃避演艺圈焦虑的自己就像少年时期逃避家庭。人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朋友是存在的啊。 P9 所以,到底谁赋予娱乐公司制造死亡、消费死亡、回避死亡、漠视死亡的权利?难道是人性? 正好,小梁兴巧遇的大佬就叫壬幸。 这个壬幸是幕后黑手,还是个神经病。 小梁兴压根不在意壬幸的死活,也不在意壬幸的脸癖,他只想早点让壬幸以命赔命。他不明白一个人,恶劣到什么样,才会一边仇恨吃人的演艺圈规则,一边津津有味地剥下人皮? P10 直到遇见电子幽魂戚缘,梁兴才能给那种人一种定义——畜生。 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变相压迫自己、改造自己、麻木自己、让世界同化自己的人,是否可以被称之为一种畜生。畜生是不知晓死的,他们简单而愚昧,肉质十分美味。畜生是带着美好期愿去死的,他们的死成了一种日常。 人间是畜生的乐土,畜生构成了世界加速运作的发动机部分。畜生的职能,便是争夺他人的口粮来透支自己的快乐。 因为肤浅地专注于环境,他们丧失了辨别能力,只是朝着某个正确的道路前进。畜生失去了自由。 P11 “更好的未来”本该是个薛定谔的词。 它在不同的价值观下呈现不同的结果。不同人的目光和词汇本身交错——发生关系——都能产生不一样的基因型。 可是畜生——具有被100%教化的强大同化属性!他们的“好”只能是“他们的好”。熟肉上桌只需要好吃。 厌恶演艺圈规则又屈服于演艺圈规则的壬幸,也算是畜生的一种。至于谋害无辜的戚缘,更是如此。 P12 小梁兴可以和一只可爱的鸽子玩耍,却永远不会原谅鸽子的犯罪事实(对壬幸也是如此)。 一个真正优秀的演员,像是尹至那样的演员,是有能力伪装自己的。他们擅长虚情假意。 可是小梁兴发现——尹至就是壬幸。不仅如此,壬幸、戚缘、董先生还在一个梁兴无法介入的圈子中。他是局外人、叛徒、人体台灯。 傻笑的面具突然裂口了。 P13 现在,绘本上的简笔画小梁兴可以用双手比影子——和自己的内心对话: 师傅(手影):梁兴,你的情报呢? 小梁兴(手影):在搞了,在搞了! 师傅(手影):我含辛茹苦把你扯大…… 小梁兴(手影):不会咕的,不会咕咕! 壬幸(手影):触摸我。 小梁兴(手影):可是先生,故事里不该有作者。 壬幸(手影):梁兴是我的,触摸我…… 会不会有第14页?会不会有一颗跳得活跃的痴心? 梁兴不知道。人类右眼视网膜上印着自己的幻想绘本,可一时间他认不出“触摸我”三个大写的汉字。 如果这是一场电影,应有镜头。镜头会后退,后退……直到能够完整照出梁兴的正面。 梁兴依然戴着壬幸送他的琥珀色眼睛。褐色和琥珀色,融入他的身体。 右眼闭合,左眼(义眼)却睁着。琥珀色的虹膜花纹在光影下变换,逐渐构成梁兴和壬幸的剪影。 剪影梁兴只有左眼是彩色,身体其他部分都是黑影。剪影壬幸的脸和手脚(下半肢)是肉色的,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是黑影。 黑影是他们的血肉之躯,会随着时间逐渐腐烂。有限的生命在死亡中交融,黑色的剪影贴合着,变成一滩腐水消失于土地。而那些机械的部分是永恒的——梁兴的眼球、壬幸的脸和手脚。 画框之外响起心跳的声音。 那是一颗不死的痴心。那是病变的疯狂的失控的心,人类的理性给他“病态疯癫”的定义。机械心怎么会对它的敌人动情?为什么会讨好它的敌人?这不合理,是bug!是错误!是坏的! 那么一颗机械心去拼命接近机械残肢的动作,是爱吗? 机械也会懂爱吗? 难道机械编码和程序制造的“爱”,不是一种漏洞或病毒吗? 机械心脏翻滚着,到残肢之间,推动着琥珀色义眼滚到壬幸的手中,又把四肢和脸堆在一起。 壬幸的脸不会出现什么表情,就像壬幸活着的时候一样,机械脸冷漠无情。 可是梁兴的机械心一定要翻滚着去往壬幸的残肢那里。 梁兴合上眼睛。 他在幻想中看见自己的心脏,像无家可归的小猫一样,钻进了壬幸的另一只手掌。 心跳——呼吸——心跳——呼吸—— 他感觉很幸福,很温暖,找到了家的感觉,似是一只毛绒绒的孤单蜜蜂回到了裹满了花粉花蜜的蔷薇巢里,花粉淋漓洒在他的身上,花蜜温柔贴着他的身体,他可以无忧无虑沉沉睡去…… 可是梁兴用花壶里的冷水浇醒了自己。他擅长学习尹至(或者说壬幸)。这些冰冷透明的液体掩盖了杂糅的感情和可耻的眼泪,使身负重担的灵魂回到血肉之躯。 梁兴睁开眼,好好盯着自己。他的面部神经僵僵的,被冻得麻木无情。 戚缘死了,任务完成了,梁兴报答了师傅的知遇之恩,也为同事报仇雪恨,接下来他得让壬幸付出代价。 他和壬幸约定的,要作为壬幸的私人演员演完壬幸的戏剧。他和壬幸约定,如果演完戏,壬幸可以复制自己的意识,也可以满足董先生的夙愿…… 当然,在那之后,梁兴会在董先生找到病毒之前,和病毒一起逃亡。他会把自己的意识也复制到病毒中,这样就能监控壬幸不再犯罪。他们将永远在病毒的监狱中成为看守和囚徒,爱彼此或是憎恨彼此,直到永远……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演完一场戏。 说来可笑,当初它开玩笑说的“成为天王巨星”的梦想,现在倒是成了过眼烟云。 ——壬幸的一生只是一场戏: 咀嚼声。 一家人在装修华美的客厅吃饭。父亲是个庸俗死板的公务员,母亲是个没头脑的花瓶太太。 你是他们的孩子。 华丽的吊灯照在一家三口身上,但他们忙于翻看手机,几乎没有往彼此脸上看一眼。 镜头后退,缓缓穿过大门。白色大门里响起巴掌声。 雨飒飒落下,镜头上也多了水珠。手持摄像机摇晃着旋转,落在你的身上。你肿着半张脸收拾行李,戴着一把破雨伞离开了家。 萧条的公交车站,世界一片灰蒙。 你望着挤满雨水的金属广告牌和垃圾桶,在无数水珠折射的花花世界中迷失了自我。 一辆明黄色的巴士驶过,轮胎溅起的泥浆洒在你的裤脚上,狰狞水纹如血迹斑驳。雨和泥水在钢铁踏板上,那狭窄的破旧车门被风吹得动荡。你站在车前纠结,始终没有踩上踏板。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对窗口吐了口气。 这时,你才决意踩上踏板上车——要和一车陌生人去往无名地——然而一瞬间,你脑子一热,又纠结地回到原地。 直到发动机嗡嗡响起…… 你跑到无人看见的桥下躲雨,幻想的大脑碟机读取光碟信息的时候,你看见一个巨大的机器。 舞台上出现巨型碟机,人们拼命在光碟上奔跑,又害怕被后面什么怪物抓来吃掉。 难道是因为光碟旋转而产生的巨大离心力,让大家被迫感受到一种要被甩到外层、甩出世界的恐惧? 一旦被甩到外圈,不得不走更多的路让自己和其他人保持一致,至于被甩出去——那就完了。 人们的恐惧被反应在舞台的巨碟机上,人们被压缩得整整齐齐,脱水了,成了皮囊模样,却还在奔跑。 很多人在寻找一个跳到内圈的渠道,想要更接近世界的中心。 答案是什么?是名为一种“不要脸”的超能力。 于是那些机械群演撕下脸皮,用自己的人皮做成踏板,从外层跳到内层。 那些兢兢业业为社会光碟提供转速的人,在想些什么呢? 想要把自己甩出去? 或是,成为“更好的人”而出卖自己的脸,成为无情的晋升机器? 你看见一个倒霉的人体机器被甩出去,撞在墙上成了血迹。 不。编剧并不明白被甩出去的人,他也不明白巨大的绞肉机器。 舞台上旋转的碟机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主角所见的一部分。 你盯着群演机器的迷茫脸,穿梭在无机的人影中。 突然,某个陌生男人之影出现在飞絮白雪之间,他不该是“你”的父亲而是你的父亲。转瞬间,陌生的男人又消融在舞台的雪花里。 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对吧,演员…… 你拆下了脸,把面子扔进垃圾桶,走向娱乐公司。 演员本就不需要脸,对你而言,虚情假意实在是一种简单的东西。 你是世界规则的模仿客,承载角色信息的容器,一个东西。 在这个群魔乱舞之地,任何可以被使用的东西都是东西,人是一种东西,人体是一种东西,欲望也是一种东西。 为了未来而过度使用自己,不啻是一种拼命,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无形中对人抽筋剥皮,人不自知,也不在乎。毕竟灌注了金银和名誉的虚荣皮囊,不需要血肉和灵魂便能驱动,他们可以是椅子、桌子、床、食物、排泄物、欲望的载体、欲望的受体、甚至是燃料…… 因为被作为东西而使用,人与精致人偶失去了区别,衡量他们价值的只剩一个物价标签,而他们乐于享受那些——销售自我贱卖生命的过程。 身为演员的你,参与一次次演艺项目,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不知名的戏。 与演员共舞,你开始迷茫,空虚。 舞动的四肢无力耷拉在肩头,你发现努力奔跑是无用的,你不甘心,你看着乖巧睡在投资人身边的小男孩,感觉自己突然成了个“老东西”。你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抵押了时间,亏了健康,换了一纸空虚。 有谁能拥抱一下睡在垃圾桶的脏熊熊吗? 即使你看见了,也与小熊擦肩而过。 世界的规则给你压力,你的快乐成了不快乐,最后只能用欲望疏解。 与机械共舞,你在舞台上拥抱一百双陌生人的手。在无数寂寞的夜里,你与他们互诉虚伪的心意。 那些调情和痴情都是假的,只有身体获得高潮时候的感觉才是真的。 登上云霄的时刻,你才发现自己活着。只有在那时候,人可以得到一种登峰造极的自由,你可以被尊重、被接受、被注视、被爱…… 可是性的欲望只有那么一下,你不甘心,你在寻找这种自由的替代品,以抵抗作为物品活着的幻觉。 镜头,闪光灯,全局光。 演戏的时候,被注视的时候,被万人捧上神坛的时候,你感到愉悦。不仅是虚荣,还因为自己的生命得到了非物的认可。你活了。尽管这也是一种幻觉。但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擦出火花看见奶奶的时候,必然比自己在雪地里受苦要幸福得多。 演员的职责仅是演戏,模仿剧本里的角色,可是剧本又在模仿什么呢?剧本里的剧本又在模仿什么呢? 剧本在叙述甜美的纸醉金迷,剧本中的剧本又在叙述梦幻的虚空爱情,只有剧本外劳累焦虑的人才痛苦,一面痛苦一面抱怨这剧不合心意。难道我们在以痛苦、健康、生命,制造一场大众狂欢?哦,那实在是一件乐事。 神坛的虚幻快乐也不是真的。傲慢让你被这个世界反噬,你不是世界的中心,也不是大家的皇帝。 演员从演戏的幻觉中出来,不过是低贱的戏子,因为大众的手会把你拉下来,因为能踩你一脚而感觉兴奋至极。 凭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受害者偏偏是你! 他们刻意为之和毫不顾忌的恶意,全数发泄在你的身上,你的名誉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笑柄。 他们疯狂在你身上发泄对世界的憎恨和恶意,任何可以倾倒给你的毒液,他们都不吝啬施加予你。 辱骂!羞辱!诋毁!谣言!PS遗照!冷言冷语!同僚的唾弃! 任何为你说话的朋友都将遭受质疑和唾弃! 你孤立无援,成了一个祭品。 你在以痛苦、健康、生命,制造一场大众狂欢。 于是,你决心在欲望中长眠,在酒精和快感中体验活着的实感。 梦一场,醒来,你失去了手脚。 失去手脚以后你才知道,原来,你是希望自己好好活着的啊。 可是谁能给你一双温柔的手呢?以你这身狼狈模样,有谁能将你供奉与神坛,或者,只是温柔地亲吻你的创口。 傲慢可悲的公主,你被那些可憎的食人鱼追逐撕咬。神话里变成母牛而被牛虻折磨的伊俄还能跑,可你没有手脚。 你想要离开这个伪善的世界去地狱,可你没有手脚,死不了。 你看见一只机械野兽在前面嘶吼,它喘息着诱惑:“屈服于我,我会为您复仇。” 你不知道怎么办。 你用残肢触摸野兽,它轻轻舔舐你的身体,赶走在撕咬残肢创口的食人鱼。你能拥抱的,仅是一只野兽——是魔鬼,是仇恨。可除此之外,你一无所有。 和野兽在一起的日子,你感觉平静,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以残忍复仇为前提。因为用自己的皮囊作为复仇代价,你得到了野兽的爱和尊重。你以为你拥抱了一颗心,但不是,因为那野兽是没有心的野兽。它只想复仇。 你在温柔的撕咬中死去,作为皮囊贴在野兽身上,你们合二为一,像是活着一样。 你看着水面、镜面,望着陌生人的面孔,回溯自己的一生。 想要拥抱,突然,你听到了机械心脏的跳动…… 在尹至生不如死的时期,梁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许梁兴能伸出手抚摸公主受伤的身体,可那时的他不知道——他们的爱与救赎隔着十年的距离。 在此期间,时间已经将尹至折腾成了壬幸。 梁兴站在舞台上,面对无数被改造和重组的机械群演,他本该顺从角色的内心模仿尹至而成为他人的影子,但是他做不到。 “我忘词了。”梁兴对着壬幸说。 壬幸面无表情想了想,说:“那你随意。” “你会嫌弃的!”梁兴说,“嗯,我必须演出你想要的样子才行!”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子。” “尹至的样子。”梁兴说。 但是梁兴不是很明白,现在的尹至是什么样子。哦,尹至在成为没有手脚的公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壬幸,壬幸不在戏剧里。 梁兴伸手触摸壬幸的脸颊,一时间,那张虚假的脸变得比尹至本人还要真实许多。我们不是用脸来认识人的,脸——包括任何物质化、量化、特殊化的外在属性——都是一种标记罢了。那么梁兴在用什么认识壬幸呢? 他不知道,他只是听着一颗不属于他的机械心脏在砰砰地跳。他可不能承认那颗心脏是自己的,毕竟梁兴是个没有心的演员。演员只需要演戏。 可他不能自控,用指尖触摸壬幸的耳后、壬幸的侧颈、壬幸的肩膀、壬幸的胸膛……缠绵时刻,一道电流穿透头脑。只有触摸真实的壬幸,梁兴才会感觉到脚心触电那阵发麻痉挛。 活着的实感不该在戏中。 壬幸想要把自己打破,他要把自己糜烂的绝望魂魄装进戏中。 他以为这样他就能永远活着? 不能,不能的。 那就和董先生制造的复制人格信息载入病毒中一样,戏剧就不再是壬幸了。 梁兴是个演员,演员是戏剧的一部分,但是他爱壬幸,并非一种自恋。梁兴想要触摸,在代入尹至这个被演绎的角色的时候,他几乎疯狂地想要被触摸、被舔舐、被拥抱。目光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破碎的心需要被重新组装。 梁兴知道那个想要把自己溺亡在水中的男人,想要被触摸。 “我演不下去了,”梁兴说,“壬幸不在戏中,我演他干什么?这场没意义的戏没法愉悦任何人。”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壬幸呵斥道,“回去。” “我不。”梁兴抓着他。 壬幸:“你不演戏我就没法帮你啊,我是说……意识转写的事情。” 梁兴:“但是我没感觉了,我必须感受你,必须更深刻地感受你才能继续演戏。” ——依靠触摸,而不是演戏。 他几乎是靠本能把壬幸压在舞台上,灼热咽喉如野兽低吼。难以言喻的渴,千万次深吻索取不够。 他可以卸下眼球,让壬幸卸下手脚。他让壬幸触摸它的义眼,而他触摸壬幸的断肢。 麻木的神经因为残缺的羞耻而轻轻颤抖,相互拥抱的肉身躯壳越来越热。两人终将消亡的血肉,在触摸中燃烧涅槃。指尖和掌心激起千层梦幻浪潮,荧光水母漂浮其中。 人造的脸和人造的皮肤,在欲望下荡漾微波。白瓷碟中三文鱼片温柔搭在寿司团上,破壳的生鸡蛋落在沸腾的铁板上。随着血液中兴奋的电流,他们的肌肤融化在温暖发泡的半凝固雪乳中,微荡。 海潮梦幻让他们陷入温柔的母体。连着脐带,正起伏呼吸的双生幼体拥抱彼此残缺的身体,在意识尚未觉醒的时刻,找到了活着的实感。 第26章 今日窗外迷雾重,天气预报显示空气污染严重,不建议外出。娱乐公司大门前来了一群穿着黑色工作装的监察机关调查员,他们亮出工作证,称有人举报娱乐公司涉嫌非法业务。 垃圾桶倒下,发出轻盈的“叮——”声。高层办公室里一片平静。没有人扶起垃圾桶或是把纸屑捡起。 碎纸机嗡嗡运作,纸片如雪花飞絮。所谓的惊慌,仅是在人的脸上暗涌罢了。他们的手脚是水中独行舟的桨——轻轻划过,表面一副平静模样,空气里涟漪荡漾。 不知情的人侃侃而谈,“开玩笑吧。”而那些无法逃脱也没有狡辩意图的知情人,祥和地躺在办公椅上。 角落的吊兰晃了晃。 梁兴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感觉平静,他在门前看见了金先生。这位前经纪人向他招手问好。 如果不是演唱会上看见自己的师傅,梁兴怎么也想不到金先生会是卧底,这么看,金牌演员的奖杯也应该给他一份。 他对金先生报以微笑。 内乱就要开始了。 金先生说要带梁兴出去。梁兴点头,抱怨道,现在自己已是公司高层,没法洗白,不知道上头会不会对间谍网开一面。 金先生说,这傻孩子,卧底干的任何事都是特殊处理的。 “但我不行。”梁兴轻飘飘地说了句。 他在金先生背对他的时候用手刀击昏了对方。 皮鞋落在倒**体的一侧。 因为梁兴爱着壬幸,是不忠不义之人。既然已经报答了师傅的知遇之恩,那间谍梁兴就和死了无异。 他把昏迷的金先生拖进办公室,一个人通过高管专用的电梯下到车库——回去找壬幸。 梁兴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壬幸,也做不到理解壬幸。但是现实只有一个结果——他没时间了。 他必须做出决定。 结果是,他孤独坐在车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执念迭起,他无法自控地想触摸壬幸的幻影。明知道壬幸只是无心的戏魔,是用自己生命做赌注的人,爱无结果,但梁兴就是渴望壬幸。 点燃一根烟,他在迷雾中回忆自己触摸多次的温热体肉。为什么梁兴如此爱壬幸,却舍不得壬幸这样死?如果他真的爱壬幸爱得痴狂,为什么不能顺应壬幸的思路让对方死去?他无法劝说自己接受这个结局,他不想作为作品的一部分而被爱着。 梁兴是一个独立的主体,他想作为梁兴被爱而不是作为尹至的演员被爱。他想触摸壬幸的残破身体,在那终将病变腐朽的肉身里留下印记,他想明白壬幸,他想让壬幸明白。但是双手的感知力还不够! 他不甘心! 作为恋人,他不能彻底懂得壬幸的将逝生命。 情人的灵魂就像宇宙一样玄妙、不可知、不确定、捉摸不透。爱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磁力。 对于壬幸来说,只有被人“观看”才能感觉自己活着。对梁兴来说,只有触摸壬幸才能让他感觉到爱是真的。 可他们有限的时间只能享受一点点美好的欲望。登上云霄的快乐转瞬即逝,总是转瞬即逝…… 也许世界上没有永恒存在的欢愉,梁兴只是害怕失去。因为爱一个人才恐惧失去,因为爱才舍不得。可是梁兴不得不提心吊胆,因为总有一日,壬幸也会像高潮快感一样转瞬即逝。 他不甘心。那不符合他的道德标准,也不属于他期待的爱情。 车子开进雾蒙蒙的都市。大霾之下,红灯亮得出奇。苍白污染物洗劫了大道,现在,红光是梁兴唯一能看见的东西。 红灯就像壬幸。壬幸就是红灯。因为红灯和壬幸都张牙舞爪在梁兴身边彰显自己的重要性,却禁止通行。 壬幸不应该存在于戏剧和记忆中,梁兴以一个活人主体的欲望申诉着。 他渴望某个未来,他们不需要对彼此演戏,彼时他才能真正触摸壬幸——不是用手和身体,而是用心。 可他没时间了。 对于现在的梁兴来说,董先生的病毒可以成为他真正触摸壬幸的踏板。 他盯着U盘,心神不宁。 这和想要永生不死不一样,他只是需要一个延时的道具。假设游戏时间只剩十分钟,难道你不想用一个延时道具来完成心愿吗?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能牺牲十分钟时间来换取更多? 反正都是一样的! 如果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能用上千年的牢狱来赎清罪恶,再用另一份上千年的时间理解彼此。 就是因为深知自己无法在短暂时间完成对真爱的理解,梁兴才屈服于恐惧。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心跳——呼吸——心跳——呼吸—— 在绿灯亮起的时候前进。车子右拐,往别墅驶去。 灰蒙蒙的天空呼出冷气,悬浮在半空的尘雾不落地。距离越来越近,车前窗的玻璃面能看见大门、草地和别墅的白墙。或是因为今日天气,花草的绿都带着一层轻薄的死寂。 梁兴的车停入车库之前,壬幸就接到了董先生的电话。董先生让壬幸先出来,他去某个路口接应,至于用病毒转写意识的事情,董先生让壬幸别着急。 “虽然病毒在那个叛徒那里,但我留了一手,他自己是没有办法复制脑部记忆的,他拿着病毒没用。我们先跑,等事情过去再从他身上拿回病毒,到时候我肯定亲手扒了这个小杂种的皮。” 壬幸猜到了梁兴是叛徒,却按没有照董先生的意思逃走。他敷衍惯了,也不需要明说——让董先生着急。 永生并不重要,壬幸的脑子里只装着戏。似乎只有为了戏而得到活命的快乐才是真切的,他只是用戏来承载自己,也只能用戏来承载自己。人生的戏比董先生的病毒更接近舞台闪光灯和他人的凝视。 至于其余什么——阴谋变节、血海深仇——都如浮尘般轻。 梁兴去找壬幸的时候没有遭到任何阻拦,连管家都对这个罪魁祸首毕恭毕敬。 壬幸独坐在三楼的舞台。台上的机械群演之手如花瓣摇曳,壬幸无聊,数着改造人的手指,这般消遣度日的态度和死了无异。 梁兴推门而进之时,壬幸只是问了一句:“你还演吗?” “为什么不演,”梁兴疾步走去,拥抱壬幸,“你眼里我俩的命都不如你的戏。” “我以为你准备跑了,我还准备给你一点惊喜。”壬幸的手在背后打了个转,最终松开了麻醉枪。 “嘿嘿,我怎么跑啊。”梁兴俯身亲吻壬幸的额头,“对了,我也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他在壬幸放松警惕的时候,把麻醉针刺入对方后颈。 跑也是要带着人跑的。 梁兴绑架了壬幸。 但就像董先生说的,没技术的家伙是不能通过病毒直接复制壬幸的记忆的。所以梁兴拼命想把壬幸的意识关在病毒里,这个计划从来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他只能得到“没有权限”的对话框,以及情人的昏睡身体。 梁兴不知道壬幸还能等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还能过多久。好像一切活路都被封死了,好像他在悬崖上打滑险些跌下去,但是有惊无险,只是后面也没路。 ——坐在原地也是等死。 梁兴才不觉得这真的死了!没死!还没死呢! 他不想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还抱着壬幸的悲情戏,演员的终末应当是一种温馨感人的剧。他捧起壬幸的脸,一时间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角色。 梁兴是一个小演员,被壬幸玩弄于鼓掌间;梁兴是一个小演员,爱演傻白甜,为了壬幸也可以试着黑化一下坑坑情敌董老板;梁兴是一个小演员,他扮演蜜蜂,壬幸是他的花房,他累了,想要回到壬幸的拥抱中睡一觉。 操劳多日的计划落了空,可他还能拥抱他的情人。在黑暗无人的旧城房子里,他伏在对方胸口听心跳。 梁兴还能抓住壬幸,以情人的身份痴痴亲吻爱情的指尖。 壬幸不在的时候,梁兴拼命想要以主体存在被壬幸所爱,见到壬幸之时,拥有主权的梁兴又痴得入魔放弃了自我。现在他竟明白了戚缘的心情。就是这样,那只鸽子才会如此憎恨作为畜生的自己,却在见到董先生的时候心甘情愿抛弃尊严。 梁兴只是一个小演员,因为扮演壬幸的情人,入戏疯魔而丧失自我。 壬幸动了动,似乎快醒了。察觉到这一现实,梁兴心跳不止,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脸面对壬幸,忘词了,演员真的忘词了而憋红了脸。 他浑身酥麻,似有一万只虚幻蝴蝶从脑间飞行而过。是什么脑颅潜力被触发?他未接触欲望,就感受到生理性的登峰。 可他没有脸面对醒来的壬幸,梁兴是个坏孩子。 梁兴跑掉了。 麻醉药效解除。 壬幸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这是一个阴暗的小房间,只有衣柜和床。 就像以前一样,他失去了手脚。机械的半肢被拆除。他只是躺在白色棉被中,一丝不挂。 因为没有手脚下半肢,他只能翻滚,要坐起来都十分艰难。断肢抵着柔软的被子,受力的时候,神经接口遭受刺激,创口接触物体还是有些敏感。 可是现在的壬幸不会像以前一样痛不欲生,他已经麻木。只是……有一点点酸。这感觉类似过冬时候残肢的并发症,因为酸(这小小的线索),多年前的记忆被“唤醒”了。 在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残废的时候,回忆浮现涌出。可他没有痛,只是麻麻的……好像躺在沙滩上,面朝星空,听见遥远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想要找到自我,他就不得不用麻木的残肢接触冰冷的海水。那不痛,只是远远的,麻麻的——就像每天早晨的闹钟一样。 可惜回忆里那些声音不属于闹铃而属于人。“回忆”在一次次叙述他卑贱无为的一生。可笑,但又是日常。一个戏子被扯下神坛,落到人人都能践踏的淤泥中。 他轻轻翻过身子,享受着酥麻的海浪。就像在温暖房间观影一样。 声音又来了——那些自以为是用他人的痛楚为自己找点存在感——那声音就像吸血为生的蚊子。 蚊子们可不认为自己是恶,也不认为被践踏的人需要同情和理解,他们只是在自己的认知领域,一边享受对失足名人的践踏,一边成为社会碟机的推动者。 那些细碎的恶,永远不可能遭受惩罚。人们只会为刺激的消息买单,而拒绝反思自己。对于那些自私的牲畜而言,他人的名誉和性命都是可以用钱交换的东西。 这可真是好戏。 他坐起来,看着自己因为手术而残缺的身体。红肿的肉,淤青,创痕,永恒的斑驳。这些线索穿越了时间,强迫性地,让他回忆起被抛弃、被践踏的事实。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的海潮轻拍白沙地。 冷风吹来的时候,他感觉骨头发酸。也许因为现在是冬天,风湿天,而自己无能为力。他被冻麻了,感觉不到他人的触摸。他把自己冰封,好像那样就不会受伤一样。也许因为冬虫被雪风冻死的时候,被无心的路人践踏成齑粉也不会感觉疼痛吧。 他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被碾压和践踏的酥麻,在梦中触摸到闪光灯。他看见舞台上堆积的机械尸体。 如果那些尸体属于蚊子——那些不无辜的无辜者——他就会得到舒心的快意! 可是没有手脚的人没法拍死蚊子。 有手脚的人也没法拍死世上所有蚊子。 再怎么折腾,他都是蚊子世界中一只不合群的蚊子。尹至不过是社会潜规则的祭品,被献祭了手脚而已。 现在,壬幸感觉自己回到了尹至的生命末期,因为残废和无力,选择一条自己不齿的出路。他接受董先生伸出的橄榄枝,不得不靠出卖肉身得到未来,他好像有了可以动的机械手脚,却因为一个曾真心钦慕他的同僚骂他是靠睡上位的婊/子而愤怒地割坏自己的脸。 原来尹至的一生可以被轻易否定,一切曾仰慕他的人,都爱着一尊幻想的雕像(而不是活人),一切好坏的标准,都可以拿庸俗世界的“品德”做权重分。他的世界丧失了好坏定义。眼泪刺痛脸上伤口。 壬幸不过是一具活动的尸体,一面想要复仇,一面想要埋葬尹至。只可惜壬幸丧失了演戏的能力,而他找来的继位者(梁兴)不能明白他的痛苦。 被截断的四肢是机械,没有欲望,没有脑。躯壳只会依照程序的指令舞动,没有人会同情舞台上散乱的手脚,也没有魔鬼隔着网线刺杀嗡嗡叫的蚊子。 在剧本中,壬幸希望主角是一只冬虫,被冷风冻死,再被路人无心踩死,最后被雪埋葬,也算是电影结局那般的死了。 突然,他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 一个旧式家用机器人从门那儿探出脑袋。 这个机器人和壬幸的机械奴仆不一样,它的身体只有塑料壳和金属零件,动起来都是“咔咔咔咔”的。而且这个塑料东西的额头,还用油性笔写着两个滑稽的大字——“梁”、“兴”。 “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机器人(梁兴替代品)问完,还发出卖萌的“嘀嘀”声。 “梁兴呢?” “我就是梁兴,主人,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壬幸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样诡异的现实,真正的梁兴跑了。犯罪者壬幸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这没有道理。 “你能扶我起来到轮椅上出去走走吗?”壬幸问家用机器人。 “不行,我只能为您提供简单的生活需求服务。” 是的,在这个没法定位的小破房子里,壬幸没有自由。 机器人可以给壬幸盖被子、烤红薯、播放电视(老式机器人的信号线可以连接显示屏)。但要向外输出信号——打电话、上网求助、出去转转——是万万不行的。 这绝对是非法监禁。 壬幸对没什么用的破机器人翻了个白眼,又被对方的机械爪子塞了一口现烤红薯。 他对自己苟延残喘的未来感到迷茫。 “那你给我拿下镜子吧。”他想要看看自己现在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家用机器人发出同意的嘀嘀声,解开围裙抹了把满是炭灰油污的白壳子。它把小镜子放在床上。壬幸在床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不认识镜子里的东西,他没有看见脸。 ——梁兴把他的脸偷走了。 羞耻。这是在失去肉身手脚之后他再一次感觉到被剥夺的羞耻。 梁兴是个好演员,一直都是。壬幸发现自己并不懂梁兴,他不知道梁兴的真实想法。他只是一个将死的废人,梁兴要这张脸有什么用? 也许可以报仇,也许梁兴可以对着那张脸发泄仇恨,因为壬幸是个坏人。 阳光穿透窗帘,外面全是金色的灰。壬幸叫小机器人帮他盖被子,他把脑袋埋在黑暗被褥中。 现在,他只能在破房子里和一只没脑子的破机器人苟活。 梁兴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某天,壬幸又一次梦见飞翔的食人鱼,一切辱骂羞辱他的声音,都被细细厘清。 难道人心也是一座围城吗?在创伤复发的时候他拼命要逃离,然而走出创伤对其视而不见的时候,心又一次次回到记忆的自留地。 壬幸不会觉得疼痛,毕竟他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他只是麻木、骨头酸…… 可就在这时,又来了烤红薯的香气。 他坐在床上,恍惚间看见树立在四周(却并不存在的)牢笼。他被困在笼子里,蠢货“梁兴”机器人只会发出恭恭敬敬却没有实用的“嘀嘀”声,然后说:“开饭了我的主人。”随即把一坨烤红薯塞进他的嘴里。 其实他吃不下,吃了也容易吐出来。 衰竭的器官在破坏他的生命,他没有未来。 但是周而复始的日常不会因为生命衰竭而改变,小机器人还是憨憨地烤红薯,时而用冰冷的脸蹭蹭他。 没有药物,没有体检,甚至没有运动复健。半年后,壬幸的意识已不清晰。他觉得自己总算要解脱了,可是梁兴不在。 好奇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没想起剧本,没有想起父母和董先生,居然想着梁兴。也许因为梁兴是他作品的一部分。 可他抓不住梁兴,他没有手,什么也抓不住。 冷冰冰的小机器人坐在他身边,它不知道床上失去手脚的残废就要死了。 他孤独等待死亡降临,听者窗外的风和雨。 如果他成了幽灵,大概可以去看看带走自己脸的梁兴吧。也许他是爱梁兴的,只是这种爱隔了太久的距离,远得失去磁力。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壬幸闭上眼睛。 大门那儿响起开锁声。有什么人在钥匙串中纠结,换了三把钥匙才把门打开。 小机器人转头一看:“你好,你是谁?” 神秘来客没有说话,只是按了机器人背后的电源开关。机器人关机了。小机器人脑门上被油烟熏花的梁兴二字,被来客用抹布轻轻擦去。 梁兴回来了。 壬幸在睡梦中听见梁兴的声音,他感知到心跳,他感受到呼吸。梁兴抱着他,把脸还给了他。可是壬幸没有力气睁开眼。 “我用你的脸假扮你,骗出董先生的灵魂转移方法,我回来了,我来救你了。”梁兴抱着壬幸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给壬幸连接颅后接口,这需要将一个传输插口刺入后颈再连接数据线。 壬幸十分虚弱,完全不能反抗,他只能躺在梁兴的臂弯中任其摆布。他即将死亡,他并不反抗生理的死亡,死亡是他能唾弃这个肮脏世界的唯一方法。 可是梁兴不想。 梁兴用他的脸找回了间接生存的方法,梁兴回来了。 壬幸听到了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听到了梁兴的心跳,他嗅到了一种不同于戏剧中主角的特殊味道。梁兴和他期待的模样不一样,可他似乎迷恋这种不同之处。 可是,可是,命运把他的爱情送到手边的时候,他没有手能抓住。 壬幸费尽全力才睁开眼睛,用回光返照的能量发出声音。 “梁兴。” “我在!”梁兴转过头,“我回来了!” “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信息转写可以救你,会完成的,快了。” “梁兴,你能……把我的机械四肢安上吗?我不想像个残废一样死掉。” “好!” 梁兴去隔壁房间找到了壬幸的四肢,他从密封袋里拿出机械体,给壬幸安上。机械体连接神经接口有一丝痛感,刺激感让壬幸感觉又兴奋了一点。在即将消亡的时候,他几乎找出自己的全部潜力,带着藕断丝连的痛感,用机械手拥抱了梁兴。 他抓住了爱的感觉。 壬幸说:“这段时间,我在想一个问题……” 梁兴的五指伸进壬幸的长碎发中,他问:“怎么了?是不是特别想我。” 壬幸自然而然地笑着:“没想你,我在想,爱需要永恒吗?” “不知道,”梁兴说,“但你不在的时候我还爱你,一直爱你,现在我能继续爱你了,如果不能救你我就没脸见你啊。” “小傻瓜,活着不需要脸的,爱也不需要脸。”壬幸换了个姿势,躺在梁兴怀里,他说:“我觉得爱是不需要永恒的,我现在就能抓住它。” “因为我吗?” “因为梁兴在这里,你只是梁兴,而不是别人的演员。” 壬幸感觉很幸福,一生里,他从未感觉如此幸福。这种幸福比任何生理高潮和闪光灯都要刺激,因为他知道梁兴会爱他,永远用心看着他。 这才是他听见心跳的原因。 壬幸说:“我好幸福……我想改剧本,尹至要是能这么幸福就好了。” 梁兴说:“他会幸福的,你看我这么傻白甜,一定可以把他演得很幸福。” 壬幸说:“可是如果我的意识被复制到病毒里,那我会嫉妒他,嫉妒得要死,我想梁兴只爱我,只看着我。” 梁兴说:“可是你走了,对我来说很残忍……” 话还没完,壬幸就拖着将死的身体,吻了梁兴的唇。那是他唯一能做的无赖方式。 “也许活着能有更好的未来,但现在我更想被爱。”他说,“你能允许我最后一次耍无赖吗?” 梁兴有些疼,但还是点头。点头的一瞬间,他又释怀。他爱的壬幸是无比自由的,像是冰凉的雪、捉摸不透的雾、恣意的风。 壬幸幸福地笑着,用最后的力气拔掉了数据线。 梁兴没有做什么,他一直抱着壬幸的身体,亲吻对方的额头。他感觉一种温暖的力量流过自己全身。梁兴不再是一个演员,而是壬幸的爱人。 壬幸也是梁兴的爱人,唯一的爱人。他在梁兴怀里消失,他抓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温度。 一年后。 一个老人去墓园给故人献花。死者是梁兴,一个歌手。偶然,他发现一个年轻人也来献白菊,年轻人说自己是梁兴的粉丝。 “你是喜欢他的歌?”老先生问。 “都喜欢。”年轻人说。 “其实这孩子一直想要当个演员来着,可惜了,身在娱乐圈,一辈子,没得到演电影的机会。”老先生说。 “是啊,跳河死了,太可惜了。”年轻人低下头。 老先生虚着眼睛打量年轻人,说:“我看你长得很漂亮,也像是某个演电影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唉,明星太多了,我年纪大了,忘了。” 年轻人说:“那一定是个厉害的演员才能让您这么记着吧。” 年轻人给梁兴上完香,直到老先生走。 接着,他去了梁兴自杀的那条河,把一枚U盘投入河中。 河水奔腾,而他蜷缩在岸边。 偌大的世界环绕着无名之人。 机械工业、空气污染、电磁波、震动…… 他用机械驱壳接收世界上杂糅的人类信号,悲喜、愤怒、仇恨、爱……太多了。 人类世界的情感真的太多太复杂。那是一锅彩色汤。他过滤了一下,只剩风声雨声,以及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幸福温度。 他选择重放那时的幸福,听着江河流淌,抱着黄土,轻轻睡去。梦里有永不停止的心跳声。 因为梁兴和壬幸的爱,尹至不再需要沉浸在他人和世界的否定中。在被改写的剧本里面,他得到了自由与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