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过瘾 作者:罗再说   文案:   *Q弹神颜顶流主播(受) VS 表里不一大魔王赛摩手(攻)   *单向暗恋变双向、日常/慢热小甜文,双男神,1v1。   -   顶流主播夏烧只要有丁点儿风吹草动就会上热搜。   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对夜店boss一见钟情,悄悄开始了靠近男神的漫漫长路。   等他收拾好行李勇敢出发,才发现原来男神留了条近道给他抄。   -   @夏烧:   一想到上万观众里也许有你   我就好像在做告白直播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烧、江浪霆 ┃ 配角:应与臣、摩托队、微博fans ┃ 其它:   ==================\ 第1章 小骚   夏烧第一次播出事故发生在今年夏末。   此事故影响不小,在短短五分钟内迅速“荣登”微博热搜。   说起来,那一天对他来说原本再平常不过,除了空调温度过低以外,现场并没有什么异常。   连他的鼻尖被冻得发红也是小事。   在休假期里,夏烧不涂防晒不说,还常常在露天泳池游泳,谁都管不住他。结果整个夏天结束,他全身上下也只晒黑了胳膊,脸蛋依旧白得过分。   夏烧打完一个喷嚏,负责服装的工作人员立刻一声令下,将他准备好的短袖换成长袖卫衣,说精致人设不能塌,好歹是微博粉丝上千万的大v用户,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   可惜,没人知道夏烧做梦都想黑一点。   他认为那样看起来更威猛!   下午六点,录制工作到达尾声。   工作人员拎了只金黄香脆的炸鸡在旁边等候他说出结束语。   夏烧被那只鸡馋得受不了了。   在他的脑海里,炸鸡已自觉地跳入蜂蜜芥末酱海洋,裹一身蘸酱,正等着被他张开嘴巴乖乖吃掉。不过还好,等他说完下一句词,这一期节目就会进入收尾阶段!   “咳。”一旁的摄像师看出夏烧的走神,忍不住提醒。   夏烧迅速收好眼前被自己画满火柴人的题词本,控制住眼神不往炸鸡上瞟,脸上仍然保持着完美微笑:“好了,本期试驾先告一段落,欢迎大家关注我的微博!私信发送最喜爱的车型名称,有机会获得本次Lamborghini赛道日的参与名额!”   每每一到节目即将结束,夏烧的直播间弹幕就会爆满到画质模糊。   最要命的是,他还得凑近屏幕仔细阅读,将观众的评论挑出一小撮,挨个进行回复。   【@话筒小骚:烧!我全市第一美的主播烧!那这次赛道日你会去吗!】   夏烧在网上做汽车vlog仅仅半年,就凭借出色的皮相和性格在网络走红。他推的车型从几万到千万都有,每期类别不同,受众人群也从最开始的车圈爱好者变成带来巨大流量的线上围观群众。   时间一长,呼喊夏烧出道的话题天天都有,追他“线下”的粉丝也越来越多。   “应该会去,不过我要戴口罩,”夏烧笑起来,“毕竟赛道日主角是品牌新推出的LB48H,不是我。”   【@超跑不插电:烧烧,那如果我们抓到你了,你要答应合照哦!】   【@头文字ABCDEFG:求偶遇!】   将袖口里的指尖露出,夏烧轻松地在台本上点两下:“会的!我必须……”   我必须什么?   他顿了顿,朗声道:“我必须是攻!”   说完这句,夏烧自己都傻了。   我在说什么?   什么攻?   【@SS: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烧出柜了?!】   【@夏家小樱桃:卧槽!上微博热搜了!】   直播“口误”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夏烧没去数直播间突然炸出多少人。   弹幕卡到黑屏,他已经快不认识“啊”这个字。眼神再略微一扫,他看见发表“果然如此”言论的网友居多。   头部又一阵钝痛,夏烧瞄了挺久的炸鸡突然不见了。   台本也不见了。   摄影机在固定机位上动起来,在空气中幻化为黑洞旋涡,将夏烧耳边的噪音吞吃得一干二净。   空调吹出的冷气也变成热气。   他像被什么压住了身体,重得无法喘息。   ·   下一秒,夏烧睁眼。   “什么……”花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攻……”   黑夜吞吃光亮,他只能察觉心脏在胸腔内扑腾乱跳个不停。   喘息着爬到床沿,夏烧伸出手臂按开台灯,将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照亮一角。   惊魂未定,他撑着手肘躺回枕头,扭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窗外车辆偶尔如流萤掠过,夜景繁华不再,时间正处在午夜。   还好是梦——   不过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   意识到自己乱做梦的夏烧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打算躺下来继续睡。   再一转身,他发现有一双眼正在枕边直直地盯自己。   夏烧看了看压在自己小腿上的腿:“……”   他顿时明白过来在梦里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两个人在灯光昏暗中大眼瞪大眼,沉默压过了呼吸。   “你!”夏烧立刻拽上被子蒙住头,“二哥你大半夜你不睡觉看我干什么!”   被喊“二哥”的是应与臣。   “别乱叫,”应与臣拨弄了一把他乱糟糟的碎发,纠正道:“叫臣哥!”   他一看到夏烧那双眼睛就想笑,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眼睛都够水汪汪了,没想到人外有人。用网上的话来形容,这才叫人间斑比。   夏烧憋住咆哮的欲`望:“我不!”   等了一会儿,应与臣憋着没吭声。   夏烧忍不住重复一遍之前的话:“你大半夜不睡觉看我干什么?”   “看什么?看你想当攻,”翻了个白眼,应与臣把夏烧全拽过去的被子又扯回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某些人辛辛苦苦装直二十多年,终于被我抓到把柄了……”   夏烧羞得耳根通红,一脚踹过去:“我是做梦了!”   “你做梦都想当攻!”应与臣反击,用手一把就抓住夏烧的脚踝。   “我没有!我和你一样,我很直!”夏烧瞠目。   应与臣“哦”一声,继续放箭:“双重否定表肯定!”   “你不讲道理!”夏烧吼回去。   应与臣贱兮兮地往后一躲,把手机从枕边拿出来,高高举起:“人证物证都在!你这个夏小骚,还不快束手就擒?”   睡意瞬间全无,夏烧反身骑到应与臣身上,掐住他脖子大喊:“应与臣我今天就杀了你!”   一句“恩将仇报”还未讲完,应与臣的手机就被夏烧夺过去。   应与臣眼疾手快,又抢回来,点开录制完毕的音频。   他直接把进度条拖到二十七分钟处,手机配合地播放出夏烧那软绵绵又故作正经的嗓音——   “我必须是攻!”   服了,觉不好好睡,录个梦话能录半小时!   又一把夺过应与臣的手机,夏烧想删掉这莫名其妙的“战利品”。可是现下,他的手腕被应与臣正死死拽住,指尖颤抖着,无法触碰删除键。   还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按下红色删除键——   按下了!   我靠。   怎么按完之后还有个提示:是否确定删除?   确定啊!夏烧点头。   应与臣在旁边笑到不行:“你点头有什么用啊?”   夏烧呼吸一窒,身子往后挪了点点。   这下手指是真够不到了。   “没事的,我身边的gay可多了,我不介意。不过,你被我知道了不要紧,我还是可以挨着你睡啊,我不介意。你看你,这些事儿不敢告诉我,非要在梦里说……”应与臣以为夏烧害羞,放软了语气去哄人。   “……”   应与臣又凑近半点儿:“是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烧磨牙,“我是你个头。”   搓搓手,应与臣拱屁股去顶夏烧的侧腰,用被子拧结将夏烧打包起来,“要不然,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找你哥坦白吧?他非常通情达理。”   ……   我哥?   说不定他还会比应与臣笑得更大声!   还是笑到楼上邻居来往门口电梯里贴大字报那种!   夏烧想了想贺情和应与臣坐在一起听他梦话音频的场景,难过得想从市里最高的电视塔上跳下去。虽然那个电视塔有事儿没事儿请管弦乐队来拉《荷塘月色》,但拿圆号的那个小哥还是非常吸引目光的。   等等。   我又在想什么?   夏烧放弃抵抗,将脸埋在被褥里,“我一定是在做梦。”   “嗯?”应与臣见他一脸生无可恋,又凑过去哄:“我知道你在做梦!明天早上起来,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音频我也删掉,行了吧?”   “真的只是做梦……”夏烧吸吸鼻子,声音越来越小。   应与臣叹口气,“知道了,兄弟,继续睡吧。你明天不是还有vlog要录吗?”   没几分钟,应与臣继续睡了。   夏烧带着疑惑睁眼到天明,困得把被褥裹成一团,在床上半天起不来。   夏烧,二十一岁,自认为是九十度直男。   业界传说他是主播界的“颜王”,打哈欠都像卖萌,家族优越、敬业度感人,冬天为了试驾,能被冷风把刘海吹成大背头,是同行争相效仿的典范……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倒霉蛋。   说录vlog吧,结果次次突发状况一只手数不过来,搞笑又惨烈,录出来永远像快手视频,干“坏事”总会被发现,除了被表哥栽培以外就没遇上过好事儿。   他的表哥,也就是贺情,是行业的佼佼者,在市里坐拥一个规模可观的汽车集团。   这是个很早很小就被扔出来混的人,浑身上下基本都被车“撞”过了。   贺家已经将汽车发展成家族企业,亲朋好友有不少想把子女往集团里塞的,可都不太愿意从基层做起,贺情又一向公私分明,不接受职位空降。   结果,只有夏烧这一个表弟愿意从打杂开始干,干了没半年,贺情直接说夏烧不适合做生意。   新媒体为传统实体业开辟了一条道路,这是贺情早早就盯上的。   他想来想去,给夏烧推荐了“vlog试驾”这一条路,并答应赞助代金券、提供集团内所有车型供他使用。   不得不说,夏烧也非常喜欢表哥给他找的门路,很快就在半年间将微博账号经营得风生水起,通过某一期女性行车安全视频上了头条话题,逐渐再通过一些包装和自己的“营业”成为微博里炙手可热的主播,集团带来不小热度和成交量。   热度一上去,夏烧的“手”就不止限于汽车方面,开始做一个各方面都能涉及的全能主播,除了唱歌跳舞,没什么他不能做的。   被家里一脚踹出来创业没多久,夏烧就被贺情接到家里住了。   他和贺情小时候一起把父辈的茅台换成雪碧、一起趴超跑引擎盖上扇卡牌王三国杀对战卡,曾经用家里拿出来展览的兰博基尼屁股排气火把鸡中翅烧焦。   长大后,小一岁的夏烧出国念书,兄弟俩有一两年没见也不生疏。   贺情家四五百平,从厨房到储藏室还得踩平衡车,住四个人绰绰有余。   原本夏烧被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可没想到才住进去小半年,应与臣和他因为年龄相近、性格相仿,天天混在一块儿,有时候两个人玩儿到懒得回房间休息,打完电动就靠在一张床上睡。   短短这半年里,夏烧也争气地赚了不少钱,但离买个好地段的房子还有距离。   贺情说,再住一段时间吧,你和臣臣有个伴儿,免得寂寞。   正如夏烧说的一样,他和应与臣是两个笔直的直男,比人民南路还直。   应与臣听他这么说时,反驳了一句:“小骚,这路的最北端围着广场还绕了个大圆圈呢。”   夏烧捏住他手腕就喊——   “别叫我小骚!”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谢谢捧场。=3= 第2章 代驾   第二天早晨八点,应与臣被夏烧拎着起了床。   家里饭厅很大,用的圆桌,贺情说寓意团团圆圆。   除了应与臣、夏烧和贺情,家里还住着应与臣他哥,也就是贺情的男朋友,夏烧会尊敬地喊他一声“应总”。   虽然说同在屋檐下,可是由于工作过于繁忙,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少之又少。   把应与臣放到饭桌旁,夏烧盛来准备好的皮蛋瘦肉粥,推了推人:“吃早餐。”   大概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昨晚偷听梦话,应与臣掀眼皮儿,小声道:“困……”   夏烧把面条推过去,“洗漱了都还醒不了?”   “我刚刷牙了?”应与臣懵住。   “嗯。”夏烧低头和面。   应与臣困得直点头,“怪不得我嘴巴里一股薄荷味儿……”   “现在是八点十分,应总给你最迟的到店时间是九点,咱家到车馆半小时路程。”夏烧提醒他。   “面好吃,”应与臣闭着眼挑面条,“你真贤惠!”   “夸男人不能贤惠。”夏烧看应与臣快把面条喂进鼻孔里。   应与臣停住动作,说:“可以!男女界线没必要分这么清,都一样的。”   “嗯。还有,你今天车牌号限行,”夏烧冷静地传递完信息,看了眼微信,继续说,“我表哥给我发消息的时间是七点。”   他表哥不怎么熬夜,原因常常是为了吃市里某家早餐店的一碗面,老早就起床去排队,有时候还在车上放一根折叠式小板凳,到店门口就找个角落坐下来,问他为什么不站,他还一脸严肃地说腰不好。   至于为什么腰不好,夏烧也没多想。   这不在他的知识范围内。   听夏烧陈述完毕,应与臣瞬间冲去距自己最近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叹过气,夏烧迅速把面条吃完,伸懒腰,进了另一处卫生间。   在国外读完了美术专业回到国内,夏烧读了一段时间传媒进修班,才把落下的基本功补到勉强扎实。和他一起混着的应与臣更是一逮着周末没课放假没课就要帮他哥做生意。   夏烧说,你万一挂科怎么办啊。   应与臣说,大学是自由的。   自由的后果就是挂科挂得满江红。   应与臣很热爱自己的本科专业,但说总感觉自己不是那块料,不敢去浪费社会资源。   还记得下决心的那一夜,应与臣举着洋酒瓶和夏烧一同站在楼顶的高空泳池岸边,面朝夜色,握紧拳头,说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让身边人们骄傲的男子汉。   “成功”有许多种方式,每个人都有权利去选择走哪一条路。   用冷水清洗完面部,夏烧拨弄好湿漉漉的发。   他失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错,上天赐予了他一副好到过分的长相。   夏烧鼻梁挺得优越,最开始当主播前还反复给观众捏鼻子证明纯天然,被怀疑得多了,他也就不争辩,直接说做成八万八,假体是自己拿剃胡刀削的。   论脸型,夏烧长得也是恰巧上镜的小。   他双眼清澈,目光真诚,像永远简单,却又行走在披荆斩棘的征途。   也许是涉世未深,工作性质却颇为复杂,应与臣戏称夏烧是已经长大的小男孩,贺情则说他身上有一股做任何事都会成功的乐观劲儿。   发了会儿呆,夏烧才从手机震动中缓过神。   他划开接听键,用洗脸巾擦干下颚边的水珠,乐了:“你我明明都在家里,你为什么要打电话?”   “家里太大了。”是应与臣。   无法反驳的理由。   夏烧不多废话,问道:“什么事?”   “你的地铁卡我拿走了,”应与臣说,“现在早高峰,坐地铁过去更快一点儿。”   “行,别坐反了。”夏烧说。   应与臣的音量瞬间变小:“半年前的事儿还拿出来说干什么嘛。”   “我签的经纪公司晚上让我去赴个局……”夏烧说,“我想开车去,开车他们就不会逼我喝酒了。”   “天真!”   给他下完结论,应与臣愁了,“要开就开我的车去吧?市里晚八点之后不限行,钥匙在老地方。你的车太招眼。不过,我今晚得抽空检查引擎盖,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来接你……平时店里太忙,我哥只有晚上才能给我上课。”   夏烧想了想,眨眼道:“没事儿,我叫个代驾吧。”   嗯!   代驾,可行。   “你个酒垃圾,别逞强,少喝点儿啊。谁欺负你,你就说你是贺情的弟弟。”应与臣搬出三十六计的下下策。   “我就是酒垃圾!”夏烧挺爽快。   想了想,他又说:“不对。”   应与臣一愣:“啊?”   “我本来就是贺情的弟弟。”   “……”   ·   一整天,夏烧拍了点儿生活日常,又跑了趟集团博物馆,录了个上集。   他脑子简单,反应慢半拍,做事就比别人要细心得多。录完之后反复看了好久,再一个字一个字地亲自加字幕上去。   他的直播属于vlog模式,蛮简单,除开吃饭睡觉打豆豆外,差不多都围绕着车转。虽然说看他vlog的大部分是女孩子,但夏烧不像其他主播那样有化妆的习惯,不开滤镜也不刻意捯饬,加个字幕剪一剪就完事儿。   他觉得贵在真实,不能有距离感。   毕竟素颜和生图都非常能打。   他在直播里出现状况曾被剪成合集上了B站,还被许多营销号转发上万,吸了不少粉。   部分网友认为他是炒作表演,但只有夏烧才知道,他是真的倒霉。   ·   八点半,夏烧吃完米粉进车库,坐在驾驶位上喝了口矿泉水。   昨晚的梦反复循环播放在他脑内。   打开微信群看一眼老板发过来的定位,夏烧才想起来这是市里最近新火起来的一家夜店,叫M BAR。   这门店独立,开在市中心河畔的一座桥上,外部装修古香古色,内部却是摩登潮流风格,曾因为老板长得帅而在微博上过热搜。   夏烧看过偷拍的照片,并不清晰,只有个模糊的背影和轮廓。   反正,那会儿自己一定不是因为“长得帅”三个字点进去的。   夏烧想。   夏烧所住的这一片区沿江,对外统称“望江”。   恰好,M BAR也在沿江路这一带,开车过去并不远。堵车零零碎碎耗费了点儿时间,夏烧十来分钟就到了。虽然很少在酒吧喝酒,但他喜欢热闹,驻足在M BAR门口观望一会儿,才选择进去。   组局的老板是业内大人物,他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按照指引找到卡座,夏烧短暂地和几个面熟的人打完招呼,坐在了自家女老板旁边。   夏烧打招呼:“岸姐。”   “嗯,”女老板柳岸点头,“坐我旁边。”   七八个人坐在一个大卡上,正对面就是DJ台。音响声震耳欲聋,灯光交错着将色彩映上每个人酡红的面颊。   夏烧没喝酒,脸也红。   场内太闷了。   拿饮料敬完酒,夏烧才坐下半小时,组局的业内大佬站起来,说什么也要和夏烧喝一杯。   到了这份上,夏烧不得不把兜里的车钥匙掏出来,说:“王总,我今天开了车来的,车不是我的,不方便让代驾开。”   “又不是吃了头孢,没事儿!再说了,门口那好代驾成串儿,等下我给你叫一个开过劳斯莱斯的!来,小夏,”王总笑得舞台灯光在他脸上折射出紫光,“喝!”   夏烧垂眼,看放在自己胸前的酒杯:“……”   “酒逼着喝多没劲儿,”柳岸一手带夏烧走红,对他也像对待弟弟,知道他酒量差得不行,只得出面挡酒,“王总,小夏这孩子真不喝酒,他今天还开了车来的。让我来喝吧?”   倒不是酒精过敏,夏烧只是酒量太差了。   一点点就脸红,一点就上头。   听完这一句,夏烧用手背一抹嘴角,要去拿酒杯:“我喝。”   哪儿有让女孩子挡酒的道理?再成熟的姐姐也是女孩子。   “别喝,喝醉了又去抱着树睡觉吗?”柳岸小声道,“教你多少回了,来之前不知道揣一盒头孢在兜里?”   音响声太大,这句话只有彼此能听见。   “小夏,来,”没太注意柳岸讲话,王总把胳膊搭在夏烧肩膀上,“喝吧,今天我可就叫了这么些个人,都是自己人。”   假装不经意地躲开碰触,夏烧被手里的桃汁呛得咳嗽一声。   下一句该不会是:“小夏你不喝就是不给我王总面子”吧。   “小夏你不喝,就是不给我王总面子!”   我操,这些人劝酒都培训过的吗?   猛地抬起头,夏烧不得不拿起旁边倒满威士忌的小杯子,憋一口气——   喝就喝!   酒过三巡,王总终于被喝倒。   夏烧喝了两三杯洋酒之后,就没再被灌酒,靠在卡座沙发上看夜店表演。   也太刺激了。   醉眼迷蒙间,他看见穿三点式比基尼的长腿舞女分别上台,手拿长柄透明雨伞,坐在表演凳上扭腰摆臀。   女人们细腻的皮肤让他想起家里做拭酒巾的天鹅绒。   她们撑开雨伞,彩色锡纸碎片和雨水喷雾一同从天幕LED屏坠落,看人群欢呼着享受贴上肌肤的片刻清凉。   音乐变急,又登台几个上半身□□的舞男。   夏烧的眼神暗了暗,像一阵稍停片刻的风。   这几个男人上半身肌肉匀称,强壮有力,可惜戴着舞会面具,并看不清面孔。他们全部湿身,和同样湿漉漉的舞女站在一起,准备上演一出雨中的走秀。   难顶。   刻意挪开目光,夏烧强撑着站起来,晃晃脑袋。   他问侍应生要了一杯柠檬水给柳岸解解酒。   “你已经喝醉了,先回家吧?”柳岸战斗力非常足,“王总已经躺那儿睡着了,等会儿他司机就来把他接走。我也给我司机打电话了,他会过来看着我。”   “岸姐……”掐了掐喉咙,夏烧抿一口矿泉水,“你们还要喝多久?”   “王总其他客人还没醉,我得先陪着,”柳岸说,“你开了车的是吧?叫个代驾。”   “嗯,谢谢岸姐。”   夏烧讲完这句,再装作不经意地回头,舞台上的舞男已经下去了。   等到柳岸的司机来了,夏烧才放心地准备掏出手机叫代驾。   一摸衣兜,空空如也。   夏烧清醒几分,迅速回忆刚才去卫生间的路上有没有被谁摸过口袋。   结论是没有。   那就是自己蹦跶的时候嗨丢了。   天要亡我。   夏烧认命地朝柳岸摊开手掌,“岸姐,我手机丢了,我想借你手机叫个代驾。”   柳岸把手机递给他,夏烧迷迷糊糊地点开代驾软件。   等了一会儿,叫好的代驾还没回电,夏烧又迷迷糊糊地想要回个电话过去问问看。柳岸正在另一旁和侍应生要酒水单,抽不出空当,直接又把手机递给他。   夜店内信号太差,只有WiFi,可柳岸又没加代驾的微信,夏烧不得已只得走出夜店找信号。   时间已是凌晨,夜店门口站了不少人。   醉酒的、透气的、路过观望的,还有摆摊卖外烟的,可是没有在等夏烧的那一个。   我的代驾呢?   没时间去做人类观察,夏烧靠着石阶半蹲下来拨电话。   电话拨出记录在最上面的有两个。   夏烧醉得头重脚轻,耳内像有被烧焦的岩石翻滚在内,炙热又聒噪。   他握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按下了第二个号码。   “嘟——”   “嘟——”   数到第七声“嘟”,电话被接通。   “您好。”   一个男人。   是夏烧从未听过嗓音。   很沉、很特别,很让他发烧……像黑夜里看不见的云。   作者有话要说:  浪霆哥哥出场啦。   -   江浪霆:?两个字的台词叫“出场”吗? 第3章 初遇   初秋时节,夜风携卷凉意。   夏烧和江浪霆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一晚。   可惜夜风并没把夏烧吹醒,他还是半蹲在M BAR门口听电话里的男音。   这把嗓子他就没听到过几个人有。   太性感了。   他做主播,对影像声音极为敏感,这还是头一次失神。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夏烧深吸一口气,握紧手机道:“您好,是来帮忙代驾的司机吗?”   因为酒精,沉醉其中的夏烧浑然不觉有人正在不远处的围栏边打量自己。   这人个头高大,一身黑风衣,指尖夹烟,戴蓝牙耳麦,看似漫不经心地往夏烧所在的地方瞟。   烟草火星被他的指端捉住,随着手腕来回旋转。   他一动,黑夜被划出银河。   “嗯,”犹豫半分,男人稍稍侧脸,继续开口,“是我。”   “好的,”夏烧踉跄几步,勉强站稳,“五分钟后我站在M BAR招牌下等您,我穿了件白卫衣。”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男人答复:“好。”   夏烧说完,转身摇摇晃晃地又进了夜店内。   得把手机还给柳岸。   嘟——   夏烧挂电话的速度比他更快,男人愣了半秒。   长期以来,给他打电话的人出于礼节,都比他后挂电话,他还不太习惯突然被按了挂断键。   把手机揣进兜内,男人朝M BAR招牌下又望了一眼,从暗处走出,大步流星。   夜店内太闷,通风设施做得不好。   门口沿河这一块是M BAR的池畔户外水烟吧,装潢华丽,围栏边缠绕一圈又一圈的灯。夜色并不令人陌生,烟雾与光芒却使这座独立建筑显得暧昧神秘。水烟吧专供要吸食合法水烟的客人使用,可是水烟这东西上头,抽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出来透透气的。   “江二哥!”   见男人动身,旁边同样隐匿在水畔树林里抽烟的小兄弟紧跟上来,压低声音道:“二哥,你要出去?”   “嗯,去转转。”被喊做二哥的男人点头。   小兄弟递过去打火机,问他:“去哪里?要跟着吗?”   “我自己来。”   他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低下头将打火机捏在掌心,用拇指滑动打火轮,又像想起什么,突然放弃了点烟。   小兄弟又抛出问题:“怎么了二哥?”   “味儿大,”江二把烟收起来塞进内揣,摆摆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去那边转转。”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夏烧所在。   江二,白手起家的典型代表人物,属于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型。   因为他下头有个弟弟正在外常年不归家,所以江二常年独自生活,无牵无挂,也从来不怕谁,看着不容冒犯,其实比谁都皮实。由于手腕太硬、办事儿讲魄力,外头常常传言他三十多岁,一打听还是单身,自有不少人往跟前凑。   其实江二三十不到,但他很乐意被夸大年龄。   摸爬滚打久了,叫他“二哥”、“江二”的人占多数,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大名叫什么。   在娱乐至死的现代都市中,搞“夜生活”往往是最来钱的办法。   短短几年不到,江二开的M BAR像一颗扔入平静池塘的石子,把市里原本人流量均衡的夜场生意搅了个天翻地覆。   夜场一晚上的流水惊人,他却不太当回事,不购置巨资地产,不参与地皮抢夺,也不买豪车,专心在夜店的地下车库放了一辆又一辆重机车。   没有男人离得开自己的“玩具”,但机车是他的命。   市里同个生意场上的人经常调侃他说:江二是个肉包铁,不怕死。   他说像铁可以,像肉包不行。   ·   等了好一会儿,江二才出现在夏烧面前。   江二眯着眼打量夏烧一会儿,觉得他眼熟。   醉得双眼模糊,夏烧快记不得在哪个软件上叫的代驾了。他看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衣服,本能地没把这人当代驾,因为代驾一般都是穿天蓝色或者橙色的衣服,比较醒目。   江二见他皱着眉不吭声,缓缓开口:“车呢?”   是这个声音。   “车?哦……”夏烧确认了对方身份,才伸手往兜里摸车钥匙。   在外衣上掏了老半天,夏烧才想起来这衣服没兜,又把衣服捋起来把手往裤子兜塞。   因为喝醉了,下手没轻重,夏烧的手顺着裤腰边缘滑下去,直接伸到裤子里面。   咦?   怎么滑溜溜的?   摸腿。   二十出头的人在大街上摸自己的大腿。   一旁的江二看得眉头一跳。   他莫名想起来前段时间有一部国产动画片,里面踩风火轮的小男主角也是爱这么把手插到裤腰带里,常常在自家院子里“耀武扬威”地走。   眼前的夏烧喝醉了,像落寞的小犬。   不知道风光起来是什么样?   “车钥匙呢……”夏烧摸着自己大腿,觉得手感还挺光滑,没忍住多蹭了几下。   江二压低嗓音,语调带笑:“内裤里有兜?”   “没……”听他这么一说,夏烧才把手抽出来,伸进裤兜里搅和半天,拿出一块Porsche的车钥匙。   这款Porsche911被应与臣改装过,连车钥匙上的马匹都被换成独角兽。   接过这块车钥匙,江二挑了挑眉,没说话。   独角兽、Porsche911——看这个童心未泯的卡通贴纸,车钥匙应该和跑车彩膜是一套的。   那么,这车他可太眼熟了。   环视了一圈M BAR的停车场,江二扶住站不稳的夏烧:“这车在哪?”   夏烧记得他来的时候,M BAR的车位早就满了。   他在附近转了转,停到了一个地面停车场去,但现在脑内轰鸣阵阵,耳畔像有蜂巢在不停低语,夏烧根本想不起来把车停哪儿去了。   “不知道。”夏烧老实回答。   江二也利索,把手机拿出来解锁,手指点了点屏幕,装模作样地说:“那,我这单生意做不成了。”   “不好意思,耽误了。”   说完这句,夏烧清醒不少,眯着眼寻找泊车台,想要夜店的迎宾帮忙叫一辆出租车。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江二冷不丁开口:“唉,你记得住家里人电话吗?”   夏烧原本想说记得,可一想起应与臣今晚太忙,又怕被贺情看到他为了工作醉成这个鬼样子而担心,心里闷得难受,夏烧只说:“不记得了。”   “上我的车,我送你。”江二突然说。   夏烧一愣:“我没带现金,手机也丢了,付不了钱。”   “等会儿我把手机账号写你手心里,你回家再转给我。”江二说。   点点头,夏烧答应了。   江二叫夏烧等等他,他需要去取车。   他走到泊车台前,摊开手心,“给我辆车,我送人。”   小兄弟一惊一乍地跳起来,“二哥,这一批车是我们才买的!真要送人?”   “接送的送。”江二扶额。   “啊,哦,这……”小兄弟左右为难,解释道:“二哥,今天店里的车都没在,都开出去送VIP客人了。”   “那我拿我的。”江二并不气恼,顺手从泊车台抽屉里拿走一串小钥匙。   他宝贝摩托车“终极异兽”的钥匙。   它用着最漂亮的花纹,最上好的材质,双缸,cc过千,背面印刻着他的名字缩写。   因为爆改过,全世界都只此一辆。   “哎呀,二哥,不行!最近城里交警队天天巡逻,查得严,你那些个宝贝动静那么大,这大半夜的,不是把交警往我们这儿招惹吗?上次我们保证的什么?说晚上绝对不会骑重机扰民,是吧?”小兄弟苦口婆心地劝。   “对,我差点忘了现在是夜里。”江二从容地从兜里拿出黑色皮手套戴上。   “对对对,二哥,要不然……”对方踌躇道。   江二再次从容不迫地摊开手掌心。   小兄弟几乎尖叫起来央求他:“二哥!”   “我骑电驴,”江二说,“把电驴的钥匙给我。”   两分钟后,江二骑着一辆小牛智能电动踏板车出现在夏烧眼前。   夏烧蹲在地上,正用手捂着肚子,紧皱眉头,手里攥了一杯门口迎宾台准备给客人解酒的蜂蜜水。他早把蜂蜜水一口干掉了,透明纸杯被掌心的力度捏成一团。   夏烧迷糊着看了一眼江二弄过来的电驴,内心绝望,怕两个人能把这玩意儿坐塌。   江二上前一步,低声询问:“胃不舒服?”   “嗯……”夏烧也不明白哪儿疼,在身上按来按去。   “你按的是肾,”江二说,“先起来。”   夏烧被扶着摇摇晃晃地起来,然后闷头闷脑地上了这辆小电驴。   喝醉的人沉,江二用左胳膊搂不住,只得脱了外套用袖子将夏烧的腰腹绑在自己背上。   拎起袖管,绕过腰身,江二发现这人身段还挺结实,腰还细,垂着头的时候,脖颈后面被路灯照得发白发亮。   夜里这条路车多,但现在凌晨,过往车辆少了不少。   尽管如此,江二还是挑了非机动车道走。   因为怕把夏烧落路上,所以江二速度够慢,过马路都挺小心,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今晚只是来视察一下工作,怎么还干起代驾了。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突然出声:“我二哥的车好开吗?”   二哥?   难道认识我?   “好开。”江二回答。   夏烧“哦”一声,自顾自地点头:“好开吧……保时捷呢,贼六。路虎也贼厉害。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才能开路虎……但我不喜欢路虎。”   不太明白夏烧这一喝醉了就北方口音的习惯哪儿来的,江二随口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迈凯能,”夏烧超小声,“我要给我哥买迈凯能。”   “是’伦’。”江二纠正他。   “你开敞篷了吗?风吹着好冷。你开的十码吗?我怎么感觉车没动呢。咦,我记得是左右座啊,怎么变成前后座了……”   一顿胡言乱语过后,夏烧的喉咙像被什么噎住,顺了口气儿又继续,“保时捷可好开了,什么时候我也整一个。”   身后消停一阵,江二正准备过红绿灯,身后的人突然唱起来:“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过了人行横道绿灯,江二憋住笑,接了句:“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飞向前。”   “对!”夏烧猛地一锤江二的背脊,锤得江二一咳嗽,大声唱道:“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啊……”   江二调侃道:“你哥知道你喝醉了唱歌吗?”   “嗯……”夏烧把头抵在江二背上,答非所问:“你声音很好听,可以当主播。”   “可以。”江二点头。   本来就醉,还离声音的主人这么近,夏烧更晕了:“哥,我好像……打了个摩的。”   “……”   江二踩油门的力度重了点,轮胎碾压过一处井盖,磕得夏烧浑身一抖。   他抓住江二衣摆,继续小声道:“啊,师傅挺帅的,就是技术不太好。”   怎么这么乖啊。   近距离接触一下,夏烧给江二的感觉和网上不太像。网上那个夏烧锋芒毕露,爱笑,像走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人,现实中却相对柔和,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很好拿捏。   电驴停在住宅楼下。   夏烧也没去想为什么江二知道他的家庭地址,脚一落地,就说:“谢了,兄弟。”   谁跟你兄弟?   江二倒没这么说,只是当鬼使神差地送了个客人回家,“你不问师傅叫什么名字吗?”   “不了,做好事不留名,”夏烧说话不清楚,口腔里像含了块软糖,他说着,摊开手,把掌心露出来,“留支付宝账号。”   江二只是笑,笑得胸腔内的气音明显,宽阔的双肩微微颤抖,像有羽毛要落下来。   人一笑,眼睛就弯了。   住宅楼门口的灯不太亮,江二的眼和眉宇像在水墨里搅合成一团。   夏烧想起黑夜里数万英尺之上的苍穹。   “伸出手。”笑完,江二说。   用右手捏住夏烧的指尖,江二再用左手从上衣内揣里掏出一支钢笔,在夏烧掌心里写字。   全程不过十多秒,夏烧没注意到这人左手动作略显迟钝,只记得那笔黄澄澄的,金得晃眼。   夏烧心跳有点儿快。   一想到要转账,他的思绪就飘远了,已经开始在想能不能就此加到微信。   被送到电梯门口,夏烧愣愣地看江二准确按下楼层数。   这住宅楼一梯一户,谁住多少层,那就整层楼都是谁的。只要上去了,夏烧就是今晚睡在电梯口了也没多大问题。   江二没打招呼,也没留下别的,抹了抹衣摆的粘灰,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合上的一瞬间,夏烧抬起头望了一眼。   可是那人没在看他。   等人走了,瘫坐在入户处,夏烧乖乖地摊开掌心。   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大名,他只看到四个字——   不是摩的。   看了眼门口的时钟,时针已指向三点。   “知道了。”夏烧小声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堂小甜甜 30瓶;小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江二   夏烧是凌晨贺情回来的时候在门口捡到的。   还好,夏烧没吐,只是断片儿似的靠在门上一声不吭。   他闭着眼,不说话,和睡着的样子一样乖,没什么脾气。   贺情问他为什么不进门,夏烧抬了半眼皮,说倒霉,刷指纹的门锁坏了。   嗯?贺情说不可能。   去摁过指纹,贺情才发现真的坏了。   背脊顺着门框慢慢下滑,贺情似笑非笑地开口:“哎,你是有多倒霉啊?扫把星弟弟。”   夏烧没否认,用手掌心撑住冰凉的地板,低低笑出声。   于是,哥儿俩在家门口冰着屁股坐了一夜的大理石砖,等带了钥匙的人来开门。   第二天,宿醉酒醒。   乖宝宝夏烧极少喝醉,也不爱为了那几分钟的快乐去难受几个小时,现在他头疼得天旋地转,非常不习惯。撑着墙壁缓了一会儿,他才开始对着手掌心里洗得模模糊糊的四个大字发愣。   不是摩的?   那谁送我回来的?   还知道我家地址,知道我住多少层?   夏烧有点儿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   “你是不是在外面惹到什么人了?”   这句说完,贺情在客厅里走了好几圈,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袖口上,语气急躁,“还是说你碰上邻居了?开的什么车送你回来的?”   夏烧吞下一口白桃汁,认真回想:“我,我记得好像是电驴……还是保时捷?”   “这楼里开保时捷的就应与臣一个人,不可能,”再走一圈,贺情坐下来撕菠萝包吃,“你再想想?”   “哥给我吃点儿……”夏烧肚子饿,伸手去拿。   贺情难得动怒,拍掉夏烧的手,“想出来了再吃!和你说过无数次不能喝成这样,怎么就不听?”   “不能让柳岸挡酒。”夏烧收回手。   “……”   贺情默默地把菠萝包最甜的地方撕了喂给弟弟,再伸胳膊把弟弟的手抓回来摸了摸。   夏烧完全能明白贺情为什么那么着急。   从小他就知道,现在社会上什么人都有,像他们这种身家的,被陌生人知道住处不是什么好事。在缺钱的时候,一些心怀的人什么都做得出。   望江属于极为高档的住宅楼,管控严格,出入都有人监控,保安也都认识脸面儿,退一万步说,再是代驾也不可能进得来。   贺情想起小时候差点儿被绑票的事,浑身起鸡皮疙瘩,又瞧夏烧因为宿醉而发红的眉毛,一瞪眼:“再想想?”   自己倒是摸爬滚打好几年了,皮糙肉厚的,这个弟弟可不是。   又捏了把夏烧的脸,贺情真觉得这宝贝弟弟经不起麻绳捆。   光脸蛋都挺值钱了!   正在讨论中,才睡醒的应与臣从卧室里慢慢走出来。   “黑衣服,挺高,很壮,”夏烧比划比划,“头发短,有点儿像警匪片里的……”   贺情敲敲手指,问道:“一脸正气?”   夏烧纠正:“……像匪。”   “操,不会是我哥吧?”在旁边听得一脸茫然的应与臣突然插话。   “你哥昨晚在哪你还不知道吗?”贺情眼神瞄过去。   应与臣这才反应过来,“啊,哦哦……”   “当然不是,大哥我还是认得出的。嗯,我再想想,”夏烧闭上眼努力回忆,越想心跳得越快,使劲攥紧掌心不在家人面前表现出异样,“黑头发,爱笑,鼻子这么高……”   手一抖,比高了点。   “我知道了!”换上拖鞋,应与臣大喊一声:“匹诺曹!”   贺情忍无可忍:“应与臣!”   多说无益,在征求了夏烧的意见之后,贺情决定联系一下物管调监控。   小区物管一个月收费近两千,在安全方面做得十分到位,一听说出现了陌生人进入的情况,都非常重视。   物管安保人员询问到了昨晚守夜的门卫,人才熬完夜从被窝里爬起来。   门卫匆匆穿上工作服,揉着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会儿,语气万分肯定:“昨晚没有不认识的人进小区。”   没有不认识的人?   夏烧懵在原地。   难道闯鬼了?   物管负责的人问夏烧:“大概时间点您还记得吗?”   想起最后看手机的时间,夏烧往后推了一个小时,说了一个时间。   “昨晚……”门卫打了个哈欠,立刻抱歉地捂住嘴,“这个时间后进小区的人我只记得有夏先生和……”   想了会儿,门卫才艰难回忆起来:“江先生。”   贺情重复一遍:“江先生?”   “喔!”物管人员想起来,说,“对,江先生搬进我们小区来不久,上个月还拉他进了我们业主群。”   因为小区业主少,业主群里也基本都认识,物管人员看贺情一脸懵逼的表情,补充说明道:“微信头像是一个摩托车头盔的那位。”   “江先生个儿挺高的,然后,”门卫继续形容,“他搀扶着这位,这位夏先生进小区的……”   “……”这回轮到夏烧沉默了。   搞了半天还是邻居?   自己在酒吧喝晕了,恰巧被邻居骑电驴送回家?   他有种强烈地不真实感,侧过脸去看他表哥的表情。   果然,贺情已经将眉皱起来了。   物管人员更是不敢再补充说什么,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显而易见,这位和那位,不是认识就是有过节,再多说什么就是画蛇添足。两位业主之间只要不出什么刑事民事冲突,都轮不到他们物业来插手管,当不知道就完了。   “……”贺情先是抿起嘴唇,后才出声道:“我知道了,监控也不用看了,今天麻烦大家。”   道过谢,夏烧和贺情一同回了居住楼里。   来修指纹锁的维修师傅还没到,贺情临走前并没有关门。   到了家门口,没慌忙着进屋,夏烧在家门口被贺情拦住了步子。   脚下大理石的云朵拉灰被灯泛出近似月光的颜色。   贺情戒烟有一段时间了,烟瘾一冲上来,他夹了卫衣搭在胸前的松紧带在指尖,一甩一甩地乱晃。长长地叹一声气过后,他开门见山道:“说实话,我没怎么管过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夏烧心头一跳,抬眼直视他哥。   “嗯,”贺情继续说,“以后你离他远点,那是个不要命的。”   “不要命?”夏烧听懵了。   “那是真不要命。这人叫江浪霆,都叫他一声江二。”贺情轻声说。   他把这一切说得尽量云淡风轻。   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贺情也成熟了不少,处处也会为身边的人考虑了。生意场不是夏烧现在需要接触的世界,贺情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哥,我还是没明白什么叫不要命。”夏烧声音很脆。   夏烧这人有个特点,说话时的对象感特别强,和谁讲话都很真诚,让人十分有倾诉欲。想想,这也是他成功的一部分原因。   “嗯……他玩得比较野。”   “怎么了?”   “什么都敢做。”   盯住弟弟的眼睛,贺情还是没忍住多嘴:“他江家两兄弟,一个玩飞机一个玩摩托,想折腾他的人还想从他弟弟身上下手呢。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行老大还叫江二吗?就是想表个态,意思是没想在市里怎么着,见谁都能叫声哥。”   一下从亲人嘴里听到那么大信息量,夏烧有点难以消化:“飞机也能下手?”   “通航,飞螺旋桨的。”   “那他家里人……”   “他们是堂兄弟。虽然是这么说,但和亲的没两样。他弟和他不黏,一年见不着几次面。”贺情解释道,“你那天是不是去M BAR喝的酒?他就是那儿的老板,从门柱子到酒杯都是他盘的,每天没事就在那守店。”   夏烧出声询问:“哥,你见过他?”   他终止原本的安静,努力隐藏住眼底的波澜。   沉默一分钟,贺情还是没忍住从内揣里摸了根皱巴巴的烟出来,咬在唇角。   接着,夏烧被贺情用眼神捉住。   贺情开口了:“我见过他的胳膊。” 第5章 奇怪   家里的锁换好之后,夏烧和应与臣去酒吧把“丢”在附近的车给找了回来。   白天的M BAR果然和夜里不同。   白天,它旁边没有什么车,没有人,冰冷得就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废建筑,夜里却是很多人躲避现实的幻想堡垒。   它的老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烧实在想不明白,哥哥说的“胳膊”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问。   明明那个人昨晚还带他回家了。   夏烧站在马路对面,遥遥地看了会儿,跟着应与臣上车坐好。   “对不起,昨晚把你宝贝爱车扔外面,还让你和情哥担心,”夏烧说,“以后不这样了。”   应与臣“害”一声,北方口音出来了,又说:“小事,以后记得打电话让我们来接你!”   “……嗯。”夏烧点头。   “想什么呢?你昨晚跟什么野男人回家的?”   见夏烧不接话,应与臣用胳膊肘捅他一下。   “不认识。”夏烧把头偏过去看窗外,害羞了。   “能让你当攻吗?”应与臣故意小声。   又来?   夏烧羞得脸红脖子粗:“你能不提吗?”   哇,一和应与臣说话他就来气,想把外套脱了蒙对方脑袋上再来个暴揍!   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呀,还让个大男人送你回家,”应与臣不知死活地继续逗他玩儿:“我们男孩子家家的,你也不嫌丢人。”   夏烧不知道从哪儿摸了把小刀出来,在应与臣□□比划,“我可以把你变成女孩子。”   气氛变得凉飕飕。   “……”应与臣知道小兽野起来也咬人,不敢说话了。   小骚虽然是纸老虎,但也是有脾气的!   回家之后,夏烧换好衣服就出门了。   宿醉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但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主播的工作也并非那么容易。   在微博,他算顶流主播之一,平时收入主要靠流量变现以及品牌商赞助,最近也有一些大品牌商找他问接不接单品推广,他也在考虑中,这些还得和团队商量。   褪去光环,夏烧常在镜子里、反光玻璃里、电梯间门里照自己。   其实什么都不是。   偶尔,他会想起几天前送他回家的那位邻居,他也会在回家时刻意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和他一起进电梯,但夏烧再也没有碰到过那个人。   他只是想说声“谢谢”。   ·   接连两三天的连轴转录制工作过去。   夏烧的视频时间不定,几天一期,碰上节日话题还得赶个热度。   今天原计划是要去参加西门的室外活动,但天公不作美,从大早上就开始下雨。夏烧在直播间发了上百个现金红包出去,不得不取消了原计划。   总得有点儿补救措施吧?   公司安排的planb是让他唱首歌,但夏烧连着上播好几天,嗓子都哑了,硬生生把满罐蜂蜜喝成了半罐。   直播休息间隙,他边摸鼓鼓的小腹,边喝糖水。   柳岸终于看不下去,用提词板提醒他:要不然今天提前下播了?周末多录点vlog补偿?   没事。   要敬业、诚信。   夏烧摇摇头。   他迅速把工作人员倒的热水喝完,调试了一下柔光灯,搜了首五月天的《纯真》出来,说就唱首这个吧。   夏烧不是娱乐性质主播,甚至有时候比较直男,很少主动唱歌,才说要唱歌没几分钟,就有评论来报,说“#夏烧唱歌#”四个字已经在微博热搜预备了。   【@烧烤好吃:宝宝烧唱慢歌超级软绵绵啊啊啊啊啊!!!!!!!!!!】   【@今天看小夏直播了吗:歌词有一句“世界的纯真此刻为你有迷惑”szd!】   【@土豆烧排骨:崽崽看起来好疲惫休息会儿吧我们可以不看了!】   “没事啊,我先唱歌。”   直播镜头里的夏烧笑了笑,耳朵红得画质再差也遮挡不住。   四分钟,夏烧哑着嗓子唱完,最后安安静静地道歉,再关掉了直播间,发了个微博再道歉。   接下来的休息时间内,他拿着iPad,不断地刷新微博评论,一条一条地认真阅读每一条微博评论,挨个点赞回复。   有些粉丝他眼熟,记性也好,就会问问考试考完没,最近怎么样,好久不见云云。   其实夏烧在生活中没有什么朋友,长时间都泡在虚拟世界,反而对身边的人带了些抵触,更愿意把自己准备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他认为,网上愿意花时间和自己说话的才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人,现实中的自己太闷太古怪,相处起来很累。   他安慰自己这是现代人的通病。   最后,他端着发烫的马克杯,盖好薄毯,坐在直播室窗台上往外望城市秋日的雨。   莫名其妙,夏烧不断回味着刚刚从自己唇齿间唱出的那一句——   “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我怎么感觉整个黑夜在震动”。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一夜把自己带回家的那个人。   好奇怪。   的确好奇怪。   江浪霆的眼神停留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没有点退出界面。   一般来说,在下午茶谈生意这种时间段,他分秒必争,绝不浪费丁点时间。   现在只不过是看见手机屏幕推送了一条“人气主播 @夏烧直播间倾情献声”的微博,他直接就点了进去。   这次来谈的是酒生意,夜场往往卖洋酒比较多,每一种都要老板亲自试。   江浪霆一下午试了好几种,始终没尝到满意的,带来的调酒师也在旁边用小杯子装着喝,喝完用纸记下来,投票表决留下哪些。   卖酒的老总年长他几岁,在交谈中十分礼貌,静静地等江浪霆点头肯定。   “休息几分钟,”江浪霆端过柠檬水抿一口,抬眼看人,“可以吗,杨总?”   “当然。”杨总点头应许,接过巾帕擦手。   偌大的酒类销售厂接待室内,只剩下玻璃杯盏碰撞声。   将手机声音开到最小,江浪霆把手机听筒放到耳边,听了没多久,选择开静音,认真看屏幕上这张精致到过分的脸。   播放界面下有进度条,意思现在是正在回放当中。江浪霆耐着性子往前拖了点,目不转睛地看夏烧一本正经地介绍2019年广州车展的首发新车前瞻。   很神奇,夏烧一面对镜头,会展现出惊人的自信,并没有背台本的感觉。那派头,那气势,语速适中、字字有力,像车展就是他办的。   但是,喝醉了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他吧。   江浪霆得出结论。   随后他关掉了直播,把手机收起来,喝了口百利甜酒。   “江二,你也看主播?”杨总随口一问。   “嗯,”江浪霆把手机听筒放下来,舔了舔唇角,“偶尔。”   不可否认,百利甜对于他这种习惯了烈酒的人来说,太闷。   但现在他有点喜欢奶油可可豆的甜味。   “这款可以,”江浪霆朝身后的调酒师扬起下巴,“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2 22:14:34~2019-11-13 20:2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重逢   “这期就叫《户外挑战之捉住秋天的尾巴》。”   柳岸宣布完,朝大家招了招手,“收工!”   负责发布这一期的团队人员听完这两个字,一声欢呼,开始商量晚饭要去哪里吃。   一旁坐在凳子上转圈圈的夏烧咬了口曲奇,抗议道:“会不会太无聊了?”   “你的脸就是招牌,而且不要这么没自信,”柳岸说,“明明很有趣。”   为了录个户外极限运动的记录,夏烧今天腰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痒得他快受不了了。在山谷里蹦极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今天干脆就录下了全程。   另外一位工作人员给他递蚊虫叮咬药:“你那个不叫蹦极,叫神仙下凡!”   “夸张。”   被夸了,夏烧笑得不好意思。   见柳岸似乎有空,夏烧迟疑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岸姐,市里最近有什么摩托比赛吗?”   柳岸“咦”一声,好奇道:“你要玩?”   “不玩,就想看看。”被柳岸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夏烧不自觉红了耳根。   “地下的有,地面上的也有,想看哪个?”柳岸像对这方面挺了解。   “地下?”夏烧问。   “嗯,民间组织的,更刺激。”柳岸说。   “都可以。”   “我记得明晚就有,我帮你问问我朋友……”一边说着,柳岸一边从她包里掏手机,看得夏烧起鸡皮疙瘩。他不知道是因为手包的鸵鸟皮让他密集恐惧症,还是因为他想起了江浪霆,以及贺情的那一句“胳膊”。   那一晚,夏烧就是通过柳岸的手机,才不小心拨通了江浪霆的电话。   一般夜店订台是不会直接找老板订的,可见柳岸认识江浪霆这个人。   想起贺情的告诫,夏烧按住柳岸点开微信的手,声音放软:“不用了,岸姐。就跟我说说在哪,我去看看就行。”   “你一个人?”柳岸不太放心。   “我叫上我一个朋友。”夏烧说。   “行,站远点观摩观摩就好,山上风大,记得穿暖和点儿。有什么跟我打电话,我那位朋友肯定也在现场。”柳岸说。   夏烧还是没忍住:“他也比赛吗?”   柳岸沉默一会儿,看看窗外,弹了弹指尖,美甲的钻发出摩擦声响。   “不一定。”   ·   夏烧不明白,对于别人来说,一面之缘是什么样的开始。   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个魔力一样的存在。   得知消息后,当晚回家的第一天,夏烧先是在进屋前下了一趟车库,小跑着步将整个小区大得仿佛无边无际的停车场逛了个遍。   住宅楼停车场较为私密,但江浪霆那两辆大家伙实在是太显眼,就那么整整齐齐地并排停在地下车库的一角。   一辆黑的,一辆白的。   旁边散落了两块大红色的防尘布。   夏烧只懂四轮机动车,对这个完全不懂行,只认识白的那辆是杜卡迪。但单看车架和前后轮,两个都是进不了城的狠家伙。   进一次城要被交警叔叔逮着罚一百块钱的那种狠家伙。   尽管不确定明天江浪霆会不会骑它们过去,夏烧还是围着两辆车绕了一圈,努力记下了它们的样子。   不然在那种夜里风驰电掣的场合,人人都戴个头盔,夏烧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况且,夏烧有些忘记江浪霆的脸了。   车库里十分安静。   夏烧蹲下来,眼神直愣愣地盯住两辆仿佛有生命的重型机车。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接着,再意外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难道我也想玩摩托车了?   夏烧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拍拍膝盖站起身来,随后往电梯口走去。   ·   第二天,夕阳落了。   火烧云将远处山脉连成一片灼眼的红,夏烧正收工大吉,准备回家换一身冲锋衣,戴上口罩往城外的龙泉山上赶。   那里公路环绕,夜里来往车辆不多,现在通了别的高速路,去的车也少了,偶尔深夜有赛摩手在那里练手,并非做极限比赛。   夏烧自己的车是集团公司为他配的一辆保姆车,跑山路并不方便。   临出发前,夏烧联系应与臣,又借了那辆911。   出了二环上三环,天黑了下来。   油门一轰,夏烧感觉龙泉山山林里的鸟都被自己惊走好几只。   关了过于夸张的声浪模式,慢慢顺着柳岸给的地址,提前把车停到了离集合点一两百米远的一处空地。   开门,下车,夏烧走路到了集合点的不远处。   开私家车来看的人不多,基本都因为怕冷,戴口罩戴帽子的,互相招呼几下就开始准备了。   夏烧站在最远的地方,眯着眼,看他们抬摩托车,上头盔,上护腕,说说笑笑,始终没看见江浪霆的身影。   没来?   忽然有一辆赛摩的车灯一打晃,才照到角落有一辆极为庞大的家伙——就是他昨天在车库看到的那辆黑色机车,张牙舞爪。   机车座上靠着一个人,短寸,穿的长袖,没戴摩托帽,正在摁袖口的纽子。   他的血红色头盔被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并没有要往头上戴的意思。   这个人和他的坐骑融为一体,重叠在黑夜里,仿佛是艘名为永恒的战舰。   发亮的小光棒举起,江浪霆扬起头盔朝跨上摩托的选手们打过招呼,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紧接着,哨声起,几辆赛摩呼啸而出。   江浪霆把头盔往自己摩托车屁股后边儿一挂,拍了拍手上的灰,直接抬头。   下一秒,他像黑夜中捕食猎物的鹰隼,猛地将眼神锁定在了夏烧所在的这边。   夏烧一愣。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看江浪霆穿着一身机车服,挟了冷风走过来。   后退一步,夏烧镇定非常,抬起脸,声音很平:“没有在直播。”   “怕什么?”江浪霆笑了一声,侧过脸去示意身边好奇打量的摩友离开,转过脸继续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柳岸告诉我的。她不放心你。”   说完,他没给夏烧说话的机会,提醒道:“口罩,提上去一点。”   “嗯?”夏烧懵着把口罩提上去遮住大半张脸。   “这里人杂,被看到你和我来往不好。”   夏烧更不明白了。   “总之就是不好,”江浪霆眼神黯了黯,“是找我?”   夏烧乖乖点头。   江浪霆了然,嗓音磨得很哑:“噢……什么事?”   “上次,一直想当面感谢,”夏烧没由来开始紧张,对现实的相处恐惧又开始弥漫,“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个人一看就是“不需要相处”的范畴,夏烧觉得没有来往的必要。   夏烧不玩夜店,江浪霆一看也是不会天天在家看直播刷微博的人,夜店更不需要他来推广,两个人毫无相交线。   “嗯,”江浪霆答应得很爽快,“早点回去。”   江浪霆戴了手套,是露指的,掌心印了一些机车商标,面料被把手磨出不少痕迹。夏烧看了一会儿,又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看,嫩得不像话。   江浪霆看他被夜风吹得通红的脸,发觉夏烧这张脸比直播屏幕上看着还要小一点。   传说中的上镜胖三分?   见夏烧没接话,江浪霆又说:“快回家,这里不适合你多待。”   “好。”   “或者你去房车上坐会儿,”江浪霆指了指路边停着的一辆房车,“等下捎你回去。”   本意上,他也没有和夏烧再进一步接触的想法,但是这夜黑风高的山路,他的确担心夏烧的车技。毕竟这车要是翻下去了可是大事。   “啊,”夏烧胡乱点头,“不用了,不顺路。”   “我们,”听他这么说,江浪霆一下没绷住笑,“我们住一起啊。”   操。   一向乖得掐出水的夏烧难得在脑海里狂爆一句粗口,心脏跳出体内,螺旋升天。   他慌得一时间忘了是邻居,是邻居,是邻居!   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是猴子捞月啊!   不对。   今晚风好大。   我在想什么?   “我,”夏烧一下子语塞,“没事,我自己回家,我就是来道谢的。”   “好。”江浪霆点点头,很礼貌。   男人转过身去,半边侧脸隐在黑暗里,夏烧逆着光,眯起眼也看不清轮廓了。   看外表,江浪霆的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比画报上的男明星还帅,长得和那次微博热搜上的照片一样,头发留得很有型,摸摸看,肯定特别硬。   像今天就是被请来站台的模特一样。   再转过来一点点,夏烧发现江浪霆左边侧脸从颧骨到外耳门有一道很长的疤。   “看什么?”江浪霆回过头。   夏烧没说话。   江浪霆低头,用指尖去摸那道疤,若有所思:“打拳弄的。”   “嗯。”夏烧点头,眼神亮晶晶的。   多数时候,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那边计时的裁判激动得跳脚,扛摄像机的车也一路追,江浪霆瞥一眼同样炸场的围观群众,再看看全部注意力在自己身上的夏烧,伸出食指晃了晃:“回家吗?你很冷。”   “回吧。”夏烧捏着衣领,攥紧掌心,朝江浪霆晃了晃自己的车钥匙。   江浪霆点头,转身要去起点了,“嗯,路上小心。”   夏烧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手心,打着寒颤朝山腰停车的地方走。   山路挺黑,还好车停得不远。   上车后,夏烧花了几秒来平复心情,完全无视了如鼓点般的心跳,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呼。   像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一路开车回到家,夏烧洗澡换睡衣,摸着黑爬上床,一脚差点踩到窝在床脚打游戏的应与臣。   果然没什么话可以说,说什么呢,说我哥不让我和你玩儿?   心里一乱就想找人说话,夏烧用脚尖踩踩应与臣的,小声问:“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应与臣放下psp,抬起头把眼睛都笑弯了。   夏烧打了个寒颤,想伸手揉乱他一头栗色的卷毛。   “放屁呢你!好歹你比我大几个月,能不能有点长辈样子,”夏烧把被子裹紧点,伸胳膊去抢游戏机,“打什么游戏?你上次买的2k借我玩玩!”   应与臣一躲,瞪他:“我们就不能聊聊黄色话题吗?”   “……”夏烧闭嘴了。   无法沟通。   “哎,你说你一天天无欲无求的,还打游戏?”应与臣看他那水灵灵的样子,舍不得欺负,撑起上半身,做起来把夜灯也关了。   摸摸夏烧眼眶下的黑眼圈,应与臣总算放软了语气,说:“你工作太忙了,都没休息好。这么晚也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早点睡吧。”   夏烧话到嘴边,又噎回去。   翻来覆去,他还是张了张嘴,说:“臣臣,我看赛摩去了。”   在黑夜里,人的感官总是更敏感。   夏烧明显察觉出应与臣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一嗓子叫得软,应与臣不吃这套,只是答:“我当你在说梦话。”   “……”   不信算了。   夏烧还是补充了句:“我只是看看。”   “你最好是。”应与臣给他掖了掖被子。   夏烧越想越迷糊。   落地窗外的风景太好看,看得他舍不得睡觉了,越睡不着就越要乱想……他今晚都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他很想告诉应与臣,但是又怕应与臣出卖自己。   贺情一勾手指,应与臣就巴不得把小时候尿布什么牌子都抖出去。   男人。   比我大好几岁的男人。   他骑过赛摩、练过拳击,是活动在黑夜里的人。   他眼窝很深,鼻梁高我不少。   他转身去骑摩托的时候,背脊和夜色融为坚硬山脉,耳朵却柔软得想捏——摸起来什么感觉?   不对,我为什么会想摸他?   男人有什么好摸的?   虽然说,夏烧也没有萌生过想要摸女孩子的念头,但他还是被自己的生猛想法给唬住了。   不行,他现在特别想知道自己摸男人会不会反感。   夏烧左想右想,一把拽住应与臣的睡衣,直接把人从床边拖到了床中央,然后迅速捋开后背衣摆,用热乎乎的手伸进去。   应与臣先是一声惊叫,随后压低嗓音求饶:“我靠,兄弟,我错了,我不聊黄色了,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别摸我啊……”   夏烧钻进被窝,凑过去一点:“快!”   “干什么?”应与臣懵了。   眨眨眼,夏烧说话特小声:“你像我摸你这么摸一下我。”   虽然不知道夏烧葫芦里卖了什么萌,应与臣还是凭借着两个直男不怕事的思维,大着胆子往夏烧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摸完,应与臣像做贼似的提醒:“报告,我摸了。”   “哇。”夏烧感叹。   “怪怪的?”应与臣问。   “嗯。”夏烧点头。   咦,好爽! 第7章 观赛   见过江浪霆的第二天,夏烧破天荒地在微博发了一条无关工作的微博。   内容是这样的——   @夏烧:坚持夜跑![酷/]   配图是他把白色衬衫捋起来了一半,露了薄薄的腹肌,内裤倒是提得很高,表情有点儿木,整张照片干净纯粹,明明在“卖肉”,偏生出一股禁欲感。   评论更好玩儿,夏烧没事就趴在床上拎出来单独一条一条地读。   “啊,宝宝烧,你露就露吧,为什么不穿短袖,要穿衬衫呢?你不知道衬衫更勾人吗?嗯?”夏烧念完这条最高赞的评论,真实疑惑了,“嗯?秋天啊,我当然穿衬衫……”   【@夏死个人:崽的腹肌被我承包了!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说的就是你吧!】   【@蜜糖串烧:小烧是哪里来的人间仙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烧一脸怀疑人生地阅读完,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叹了口气。   太单薄了,要是能像江浪霆那样就好了,说不定人还能高抬贵手,带自己一块儿赛摩去。以前夏烧从来不觉得自己不扛摔、不扛打,现在和江浪霆一比,自己简直就是弱鸡,人家是□□。   “你说,”夏烧边看边踹一脚应与臣,“她们打的这么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是用手打的吗?应该是复制粘贴吧?”   “你不懂,那种看到心上人之后,手就容易抖,这一手抖,不就没法好好打字了么,就只能啊啊啊啊了。”应与臣总结一句,蹲下去穿袜子。   他说下午还有课呢。   “哦……”夏烧想了想。   好像自己昨晚见江浪霆的时候,满脑子也是“啊啊啊啊”。   心上人?   不可能。   再一次否认自己的想法,夏烧安慰自己似的说了句:“也不一定是心上人嘛。”   “你的粉丝,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你是不是昨晚看赛摩,风……”应与臣还没说完剩下的“风灌进脑子里了”,嘴巴立刻被夏烧用手堵住。   夏烧罕见地露出凶狠表情:“别让我哥知道我去看赛摩了,不然他劈了我!”   应与臣觉得好玩儿,逗他:“公开赛怎么不能看?”   “昨天市里没有公开赛。”夏烧说。   “挺了解啊。”应与臣随口说了句。   话说完,他就出门了。   这句话,听得夏烧一打寒颤,心虚到不行。   他低头看了看日期,九月底。   虽然说地处西南,但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夏烧在客厅里坐了会儿,才去卧室加了一件薄薄的外套。这件衣服是他参加赛道日时,捷豹品牌送给他的纪念,是一件纯黑色的夹克衫,衣服背后印了只很大的、正在纵身一跃的豹子。   没理由的,夏烧又想起江浪霆。   怪只怪他平时生活中能接触的人太少了,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想要交朋友的,又被亲人警告要保持距离,说不可以来往。   房子太大就是麻烦,夏烧回了卧室就不想再去客厅了,走路都要走好一会儿。平衡车好像被放在保姆车后备箱了,他懒得下去拿。   也不知道江浪霆是住楼下还是楼上?   从来没有碰到过。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会无聊吧。   做他这行的,并不是每天的工作都紧锣密鼓,偶尔还会抽出时间去体检,但夏烧今天确实是累了,没有去体检,选择在家里躺一下午,好好放松放松。   刚把抱枕垫在腰后,夏烧手机微信就弹出一条强提醒,是公司策划部的,专门负责给他接活儿,但也要过问他的意见。   消息内容是:2019摩托车AA公开赛让你去做一期vlog,去吗?   为了打造鲜明的个人标识,夏烧曾经被贺情摁着头在家里苦苦背了两个月的全球赛事集锦,但摩托方面确确实实没有接触过。他翻开手机查了很久,才知道这是一项规模不小的赛事,分超高速和轻量级。   江浪霆应该也会去吧。   但是……   夏烧抓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快速回复道:算了吧,不是很感兴趣。   手机又“嘀嘀”响起来:骗人!你微博都点赞了赛摩的视频!   咦?我不是拿的小号点赞吗?   夏烧迅速抓起iPad,切换到自己的微博小号,动作熟练地点进自己大号看主页,发现的确有一条“他昨天23:57赞过这条微博”,下边儿就是2019摩托车AA公开赛的预热视频。   昨晚自己的确看了一条赛摩视频,心里一痒痒就摁了赞,完全忘了没切小号。   夏烧极少在微博暴露个人喜好,这次完全破例。   一点开评论,热评第一就是自己的粉丝团观光:   【@超跑不插电:嘀——小烧观光团打卡!祝举办圆满顺利!(1293赞)】   怪不得人家会突然跨界来找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   人证物证有了,夏烧无法,只得给那边回复了一句:行吧。   反正也是工作,不去想东想西不就好了。   做了这一行,工作和生活就没分开过,夏烧也明白,自己的生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盯着手机屏幕又看了好一会儿,他决定拿剩下的两个小时浅眠,晚上还得去市中心的锐华酒店参加一次新媒体晚宴,不过签了到就可以溜走。   一刷朋友圈,夏烧看到一位主播朋友分享了一条本地新闻。   大概内容说的是,《廊桥酒吧街发生恶性斗殴,应官方要求整顿一月》。   动动手指点进去,新闻标题加粗加大,直接点名了酒吧名字就是“M BAR”。   夏烧从靠垫上直起身子,认认真真往下滑动屏幕。   具体发生原因也没说明白,就说是客人惹了事,三言两语的,直接就在店门口拎家伙互相打了几下,由于地段繁华,管制也较为严格,没一会儿就有人报警了。   夜场利润丰厚,一晚上流水都高得吓人,更别说闭店整顿一个月。   那可是不小的损失。   夏烧回国不久,但印象中国内不少夜店就是因为这些破事儿开不下去。   没一会儿,夏烧的微信就响了,是应与臣发来的消息:“你看你上次去玩儿那酒吧,今个通报这么大一事儿,下回别往那里凑了。”   “知道了。”夏烧回。   也没什么机会去了。   点开朋友圈,他又刷出一条,也是一位主播同事发的:“M BAR他家老板我可以!每次蹦迪我都去那儿就为了看一眼哈哈哈哈,这下一个月看不到我会得相思病吧~”   靠!   夏烧气得掀开被窝钻进去滚了好几圈。   他评论了一句:无图无真相。   万万没想到,这位和自己根本不熟的主播居然来大方私聊,还真一口气发了十多张从不同角度偷拍的江浪霆照片。   给夏烧看傻了,他真想拉开窗户往楼下大喊一声:有人偷拍你你不知道吗!   从每一张的画质来看,都是苹果原相机拍的,还都是在夜里。   有几张服装不同,看得出来的确是不同季节段。   男主角不是在门口放哨似的站着,就是在夜场内的酒吧台边安安静静地看调酒师调酒,清一色没什么表情,那么糊都帅得惨绝人寰,和那天在龙泉山上见到的状态相差无几。   那边还接连弹了好几条消息过来,一顿咆哮:帅吗?!   帅啊!!!!   夏烧在心底也咆哮。   他回了个猫猫表情包,再回复一句:还可以。   火速保存下那几张照片,夏烧用食指和中指放大缩小,看了又看,更紧张周末的摩托车比赛了。   ·   九月就要结束的最后一个周末,2019年摩托车AA公开赛如期举行。   公开赛不同于锦标赛,它并不限制参赛人员的身份、职业,会吸引不少具备一定水准的业余者参加。   多大的场面,夏烧都见识过了,就没紧张到这份上,半夜四点就醒来,一直睡不着觉。   凌晨五点半,天蒙蒙亮,夏烧指尖夹着贺情扔在饭桌上的电子烟,对着客厅里超大的落地窗拜了拜,开始求雨,想今天要是下雨,这比赛就不用办了。   结果早上七点,旭日东升,天气大好。   他趴在床上翻滚一圈,阳光照得浑身暖洋洋的,心情好了不少。   “大家早上好啊,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八点,”夏烧用防抖云台举着直播机器,被粉丝称作“天使早安”的笑容出现在屏幕上,“要出发去比赛场地了!”   关好车门,夏烧把直播机器固定在前排座位的靠背后,接过司机递来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他捏住胸前的工作牌对着屏幕介绍:“这是我今天的工作证,可以入场去近距离感受比赛的气氛。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赛摩方面的工作。”   去场地的路不远,夏烧在直播中几次困得差点睡着。   保姆车停在内部专用停车场后,夏烧才举着直播机器下来,站在场地制高点观察了一下氛围。这时候已经有工作群发来微信,说#夏烧赛摩直播#已经冲上实时热搜了。   夏烧点点头,来到了主办方安排的前排座位。   比赛全程几小时,他都要用手举着直播机器,并且这一工作不能由别人代劳。   他来的时间刚好卡到正式比赛开始,热身赛已结束,场地上尘土飞扬,四周都飘着车迷们高举的黄蓝色旗帜,车迷吹的喇叭声实在是响,彩色喷雾也一朵紧接着一朵,将赛道上空的空白点缀出另类的风景。   “快开始了,大家可以进入赛事官微看看官方直播,有比较专业的解说。”夏烧说完,喝了口饮料。   再一抬头,他看见赛道边的江浪霆。   这男人正在抱着头盔悠悠地走,走了两三步,朝媒体席扫了一眼,再把头盔戴上,大跨步走到自己的摩托车旁,骑了上去。   现场大屏幕镜头切换到了江浪霆戴上头盔之后。   戴了头盔的男人浑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赛车服是黑白相间的颜色,头盔却选了个骚遍全场的橘子色。因为护目镜反光的缘故,大屏幕上只能依稀看见他眼窝的轮廓。   男人挺直了脖子,再一偏头,下颚线展露无疑。   现场一阵轻微欢呼,夏烧的直播间评论也有人在刷:   啊啊啊啊啊这个车手好帅!   也有人在说:这是小烧的直播间啊别看到帅哥就叫好8?   夏烧也瞪大了眼在看,丝毫不觉得不舒服。   接下来的几秒内,男人手指翻飞在下巴处,总算将头盔系带扣紧,最后伏下身子,握紧手把,全神贯注地盯紧前方。   三,二,一。   赛场倒计时起,轰鸣声响——   他身下的猛兽化作火焰,随时准备如洪流奔赴远方。 第8章 合影   比赛开始。   国内场地不比国外场地宽敞,选手也大多第一次来到这里比赛,热身结束都还需要适应。   比赛才开始不久,率先过弯奖被另一位穿荧光绿骑行服的选手拿到,江浪霆落在第四,过第二个弯道时才往前超了两名。   一圈过半,轮胎卷起尘土,江浪霆仍然掉在第二名。   他重心侧偏,随时有压不住弯的可能。   这种兴趣性公开赛属于自由性质,江浪霆骑的也只是正常公路车的旗舰运动款。虽然夏烧不太懂,但明显能看出来江浪霆今天这辆车改动过,模仿赛摩,取了反光镜。   现场气氛紧张,大排量的摩托车轰鸣阵阵。   有选手在弯道环后相撞,观众惊呼,过后,比赛氛围愈发浓厚,大屏幕上不断闪过每位选手的身影。   所有选手的骑行服颜色都不同,夏烧辨认得认真,边看还得边和自己直播间的粉丝聊天。   喝了口工作人员准备的苏打水,他调试了一下镜头,眼神还黏在场地内:“这边大屏幕都看的不是很清楚,你们有在看官方转播吗?”   直播间评论正在刷:   【在!   在看!也太刺激了!   感觉小烧播摩托车和以前播赛车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哈哈哈哈!看傻了已经~   小烧在关注几号选手?看那么认真!】   评论刷得太快,夏烧瞥到最后两条,耳根一红,惊得连忙多喝了几口苏打水。   口腔里的甜味腻得他双眼亮晶晶的。   “一号啊,”夏烧十分平静,大方承认,“在看一号。”   话音刚落,现场转播摄像头扫到那位戴橘子色头盔的一号,正弓着背,平稳地朝倒数第二圈的坡道拿下最后的进攻。   场地并非全部是平坦道路,在一圈结束时,都会飞跃过一处陡峭的土坡。   一路看下来,在这儿摔了不少选手。   还好泥土够松软,现场没有太大问题,尽管如此,夏烧还是看得心惊胆战。   这到底是一项怎样的运动?   玩儿命,过把瘾——   然后呢?   夏烧记得之前做节目,加过一个喜欢路跑的“骑士”,曾经在朋友圈发过靠着摩托车站在山顶的背影照,配的文字是:“我知道也许有一天你会结束我的生命,但我还是选择爱你。”   在他出神间,引擎的咆哮将比赛氛围再次带上巅峰。   冲坡,双轮离地,再稳稳落下。   江浪霆在倒数第二圈赶超了第二名,从领跑落后,目前稳居第二,再以倾斜角度过弯,赢得全场欢呼。   橙色骑士如飞燕掠过最后一圈弯道,臂力惊人,上半身像固定在摩托车上,双肩与手把永远保持持平线。   夏烧看得紧张,江浪霆一斜,忍不住自己肩膀也跟着斜,屏息凝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开直播!   【@藤原拓烧:宝贝你这么紧张是因为在一号身上投了赌注吗哈哈哈哈哈!!!!】   夏烧憋着笑看完评论,又转过头去看赛场上掌控局势的江浪霆。   虽然还是第二名,但总体速度均匀,不急不赶,像只使用了百分之六十的气力。   他不得不把视线落在江浪霆的胳膊上,发现他的胳膊偶尔会突然弯一下,再捋直了撑在同处。   最后一脚直线加速完毕,江浪霆稳过终点线。   他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右脚点地,跨步下车,取头盔,再低下头,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巾帕搭在双肩,又往媒体席上看了一眼。   夏烧远远地感觉,自己和江浪霆的目光撞了一下。   就一下。   眼见主办方代表抱着一大摞纪念章盒来了,夏烧不得不收回目光,将摄像头调回前置,对准了自己。   余光见,大屏幕没再把镜头甩向“一号选手”,夏烧总算松了口气。   “嗯,没错,今天的比赛暂时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凑近屏幕看了看评论,“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x牌饮料赞助商的工作人员,也是我们这次比赛的主办方代表。”   主办方代表推了推镜片,第一次面对这种直播镜头,腼腆地挥手示意。   “他为大家准备了一些纪念章和现金礼物,想参与抽奖的大家可以在直播间留言,稍后会抽出几位送出!”   公式化的硬广介绍完毕,夏烧看了一眼手里做得的确精致无比的纪念章,继续说:“也希望大家可以多多关注他们的官方微博!”   颁奖开始,夏烧被主办方邀请去签到墙那边合影,他没关直播,直接就去了。   因为要和粉丝沟通,还要介绍现场情况,夏烧拿着直播机器边走边后退,场地中间又是草坪,地势深浅不一,他每一步都走得及其小心。   旁边不断有凑热闹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夏烧也努力绷住表情。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帮忙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在拦着过来看他的观众,“大家不要挡着路,谢谢!”   “今天比赛就结束了,我等下应该要去公司……嗯?晚上吃什么?还没想好,你们吃什么?”   说完,他眯起眼去看直播间评论,边往后退,边说,“合影的话,等会儿拍完才知道好不好看啊。等主办方给我发了我就发微博。对了,明天好像还有一场比赛,感兴趣的各位可以继续多多关注!”   评论刷得他眼疼,只恨为什么微博直播不能把字体调大。   “嗯,我去合个影差不多也要退场了,”夏烧说,“等下要去参观一下他们放真正赛摩的地方,不太方便直播。不过我会让助理帮忙录像,之后做成视频的形式分享给大家……”   话音刚落,夏烧感觉后背撞上什么了。   热热的,像一堵墙。   不对,是人。   直播间迅速弹出评论:   【@烧宝今天三岁了吗:小烧你撞到人啦!】   来不及反应,夏烧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回头,迎面直接再撞上江浪霆的双眼。   后者气定神闲地站着,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怪不得刚才撞得一疼。   这人的护目镜正往上抹开,露出眼,视线定在了自己身上。   “你撞到我了,”江浪霆的嗓音在头盔下听起来有些闷,“主播。”   夏烧一愣,快忘了自己在直播,立刻把摄像头朝天避开江浪霆:“对不起!”   江浪霆看了一眼他的摄像头,往空地处躲开了步子。   “没关系,你继续。”他说。   这一撞,撞得夏烧快讲不出话了。   他像是没看到直播间评论刷过的一条条“是一号!”、“看衣服是一号吧?”等等,快速做了个今日直播总结,指路了合作微博,和大家说完再见,火速关掉了直播。   由于比赛场地很吵,夏烧和粉丝们道别的嗓门儿不小,江浪霆戴个墨镜像雕塑似的站在领奖台边和别人拍照,什么都听到了。   身份限制,他不太能全脸出镜。   半张脸都遮盖在镜片以下,看着是在望镜头……   其实眼神全往大主播那儿瞟了。   “来,这位叫夏烧,特有名的主播,”主办方工作人员小声地和江浪霆介绍,“微博粉丝两三千万呢。”   “嗯。”江浪霆点头。   工作人员边走边给摄影师做手势:“江二哥,您和他合照一个吧?”   “嗯。”继续点头。   “可以吗?夏先生。”工作人员又伸手去朝他做邀请的手势。   夏烧也点头。   他往旁边跨一步,心跳得更快了。   两个人傻站在一处,摄影师架好单反,把倒计时的手举起来。   江浪霆侧过脸看一眼夏烧,低下头,把墨镜摘了。   夏烧下意识扭头去看他的动作。   摄影师没把握好时间,手一抖按下快门,闪光灯吸引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拍完了吧?”第三名抹掉额头的汗水,问,“一起拍一张?”   “是夏烧!”有人在颁奖台边喊。   很多人没看过直播也听说过,毕竟千万级别的网红主播,这一嗓子抓了不少人的眼,全都不自觉朝这边看。   眼神一过来,身体也跟着挪动,夏烧一下就感觉被挤了。   “过来点。”江浪霆对他说。   一边说,江浪霆一边往旁边空地挪步,伸手指了指另一侧,示意夏烧站过来。   人围的多了,主办方拿着话筒维持秩序,说都是选手和特邀嘉宾,一起拍个合影吧。   工作人员端来合影台,众人推推挤挤,迟迟站不好位置,有人险些摔下去,有人嚷着怎么还不拍。   夏烧侧过脸,注意力全在江浪霆身上。   看他的汗珠坠进领口,顺喉结滑下,悄悄藏进骑行服内,如小溪。   “你脸好红。”江浪霆看夏烧一眼,像没事人似的。   他捂住嘴装作咳嗽的样子,掩盖了这句话的存在,没有人注意到。   可是夏烧听到了。   他摸了摸自己耳垂,被烫得手一颤,快速收回,将手垂直放下,搭在裤缝边。   夏烧抬头,努力无视掉江浪霆带给自己的影响,拿出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带了闪光的照相机。   咔嚓。   闪光灯一亮,摄影师手起刀落。   夏烧和江浪霆的第二张合影诞生。   第一张合影已经被划入“抓拍”的范畴,没有被po上官微,而是通过生图原图的形式发给了负责帮夏烧交接的工作人员。   收到这张照片时,夏烧正从比赛场地回家,刚洗好澡出来,打算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   图片很大,足足6m,他就真停下涂抹身体乳的手,盯住屏幕,等待原图下载成功。   图下好了,夏烧用指尖将图片放大。   背景是下午市里郊区干净湛蓝的天空,背景板上涂抹着乱七八糟的名字——   穿了件深蓝色卫衣的夏烧和穿骑行服的江浪霆并肩站着。   一个正侧过脸去看另一个。   被看的那个人微微低头,刚好把墨镜取下,镜片只挡住小半个下巴。   动动手指,再放大。   夏烧紧张地看着屏幕,略过了自己过于优越的下颚线、迎着阳光正在发亮的眼眸,所有注意力都在两个人之间不算距离的“距离”。   没有属于陌生人的安全距离。   也没有僵硬、做作与生疏。   夏烧只看见,在高清镜头下,自己眼里的星星,和江浪霆带笑的唇角一样清晰。   像被手机烫到手,夏烧一下把手机朝下扣在被褥里,抓紧床单,往软绵绵的床垫上控制不住地捶了两把——   原来!   他也会偷笑。 第9章 打赏   AA公开赛过后第二天,主办方叫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修完图,将正式合照发给了夏烧这边。   夏烧一觉睡到下午两点。   起床后,他踩了平衡车在家里转好几圈也没见着人,算了算今天不是周末,心想应该都出门工作去了。其实零零碎碎算下来,自己工作随意性大,反而最轻松,像他哥那样动不动就往机场跑要出差的,和自己都不是一个量级。   省外经常也有邀请自己出席活动的,夏烧有时候接有时候不接,说白了还是看价钱和是什么活动,虽然这些都是公司在管,但贺情提醒过他,有些太野鸡的没必要去。   虽然知道他和贺情亲戚关系的人少,但头顶上实打实顶过集团的名号。   手机在兜里一震动,夏烧点开微信群,看见应与臣说把岩烧乳酪和套饭放冰箱了,热一热可以吃。   “甜品配米饭?你们北方人吃饭这么……”夏烧抓着手机,望住冰箱里的饭一时说不出话。   “哎呀,忘了提前打招呼,”电话那头的应与臣一拍脑门儿,“贺情肯定当剩菜给倒了。”   “我叫外卖吧。”   夏烧挂了电话,躺床上摁开外卖软件,左选右选也找不出想吃的,干脆热了热饭,就着白开水把饭给咽下肚了。   十一小长假马上来到,天气仍然闷热。   吃得一脑袋汗,夏烧跑进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撑在镜子前又端详了自己一会儿,往脸上乱抹一通品牌赠送的各种护肤品。瓶瓶罐罐上面还歪扭地贴了标签,写着“补水好用”、“祛痘的”等等。   他不止一次在想,那些美妆博主真是不容易。   夏烧换好家居服,划开手机,靠在饭厅的软垫上开始细细研究主办方发的这张合照……   这张的氛围就和之前抓拍的不同了,两个人虽然并肩站得整齐,但很明显是两个人才认识不太久的人。   再一次放大,夏烧调高屏幕亮度,把专注点再一次放在研究江浪霆整个人的五官。   两个人的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也没有过多接触,除开轮廓令人记忆深刻,夏烧还不能算很了解对方的五官。   此刻他不得不在内心唾弃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在家里细细分析别人的长相。   这一高清单反怼脸,夏烧才看清楚江浪霆原来是单眼皮,眼尾是向稍稍向下的。   要不是望向镜头时昂起了下巴,估计更显得凶。也因为昂了下巴,江浪霆的脸稍微侧过去了,左半边脸那道疤被遮掩住,只从下颚处勉强露出来一点。   从脑门儿到人中就三个字:别、惹、我。   嘀!   微信又一响。   才收到精修图没多久,主办方发来一张二次修改的图,并附上信息:   ——夏先生,麻烦您以这张为公众用。   这张图上的江浪霆被用卡通动漫头像遮住了面部,照片其他地方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夏烧抱着疑问将这张存下,登陆微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昨天公开赛官微发的图。   夏烧挑了一条有自己的大合影,点了转发微博,附上文案:“玩得很开心!感谢「」公开赛,祝越办越好。平安![点赞/]”   关了微博客户端,夏烧把最开始那张抓拍拿出来看了看……这张照片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都是夏烧每晚睡前要回顾的照片。   究竟为什么?   他也说不太清楚。   ·   M BAR勒令整顿一个月,老板又昼伏夜出,也没联系方式,这一来二去,夏烧彻底失去了和江浪霆的任何联系。   放十一长假前,夏烧难得开了次小半天的直播。   虽然说不是娱乐性质主播,但夏烧对粉丝的要求一向有求必应,能做得到的都尽量去做。这次,他就选择了一位留言说能不能看他播室外卡丁车的。   非常简单。   “直播驾驶”对夏烧来说是家常便饭。   夏烧很守规矩,开了视频会拿仪器固定手机,绝对不会在驾驶途中看屏幕或者与粉丝交流,一般驾驶时间也短,常在户外专业场地,娱乐性非常强。   为了这个,夏烧还专门去和贺情的对象学过一段时间车技,那是一位在全国自由公开赛都非常有名的车手。   工作日的下午,户外卡丁车场地人并不多。   助理提前打电话预约过,夏烧一来就走了VIP通道进场。他对着镜头说了拜拜,暂时将直播间黑屏,第一件事是去试衣间换衣服。   这家卡丁车店开了好几年,他来过几次。   夏烧认路,拐进试衣间,走到挂连体赛车服的架子面前,拎了件一米七五至一米八的尺码下来,坐在凳子上就开始脱掉牛仔外套。   换好赛车服,夏烧拉高领口拉链,在全身镜前照了照。   “我现在换好衣服了,准备去室外的场地。嗯,今天天气非常好……”   一边说着,夏烧握着可乐一边后退,“等会儿大家比较希望摄像头放在我身上还是助理在场外拿好对着我?”   总而言之,就是看“速度与激情”还是看我?   直播间评论快速地滚动起来:   【@蜜糖串烧:看你啊宝!看直播不就是为了看你吗?!风景哪有你好看!   @叉烧包:哈哈哈哈哈哈小烧永远不知道自己最迷人的时候其实是在驾驶室认真开车炫技给我们看的时候!!!!!!】   “好吧,”夏烧笑得眉眼弯弯,“但是我要戴头盔。”   直播间又一阵哀嚎,表示那还是把手机固定在赛车服上吧。   夏烧点点头:“这次不用控制表情,我都被你们截表情包截到害怕了。”   现在一发微博,除了各种带emoji的控评评论,夏烧微博下面点赞最高的评论就是自己的饭制表情包。   不过还好,他这张脸怎么崩都不算太丑。   推了辆车过来,夏烧麻烦助理举着直播手机,自己绕车几圈,仔仔细细检查过了防撞保险杠和脚蹬,才将支架固定到肩膀偏下的位置。   能看到前方的赛道,又能看到自己的手。   毕竟这种直播,不追求速度,只追求娱乐性。   之前一直为了方便拿手机,夏烧没有戴上手套,直到坐上了单人座才把手套套上。   倒数三二一,总控台发号施令,左脚刹车,右脚加油门,夏烧动作熟练地上了跑道。跑出去五十米不到,夏烧明显开始感觉手套里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正在死磕他的皮肉。   可是现在在直播。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手和眼前不断变化的风景。   夏烧像感觉不到疼痛,努力将触感变弱,他加强了一些右脚的力度,在入弯前选了切入点,提前踩刹车减速,再抬刹车打方向入弯,躲避开两侧轮胎墙。   助理端了小单反,沿着赛场人行道一路跟夏烧小跑喘气,快门闪个不停。   “左边,靠左,”广播在指挥赛场上其他玩家,“给点油往前走,后面堵上啦!”   后面有一辆追上来,聒噪男声被闷在头盔内:“都会不会跑啊?”   “就tm你会是吧?”另一辆以最快速度冲过弯,留下这么一句在风里。   “我干……”   骂起来了。   还好没喇叭,不然这场子得炸。夏烧心想。   因为是在直播,夏烧速度慢,走的内圈专用道,尽量靠边在开,并没有挡到任何人。回正方向盘,踩油门出弯,他顺利进入第二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轻松跑完剩下的圈数,夏烧一脚油门冲到终点,右边手掌全麻,解安全带的手都在抖。   助理刚想开口问,夏烧以眼神制止,并张嘴做口型:直播没关。   从车上下来后,夏烧示意助理把手机拿近一点,边看评论边取手套。   他一取,助理惊呼过后又迅速噤声。   那颗小石子已经嵌了小半颗在他右手掌虎口下,血糊了一大片在掌心。   直播间早已冲上实时榜第一名,大喇叭弹幕刷得像不要钱,夏烧忍着疼一条一条看,硬撑着坐在赛场边和粉丝们聊了几分钟的天,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助理在摄像头后疯狂招手。   夏烧明了,微微抬起眼,目光朝手机边缘挪了一点。   微信发出的文字被放大到极致:   ——你开车的时候,有人在直播间刷了四十五万人民币。   心中一惊,夏烧保持着唇角的笑容,再把目光挪开,去看今日守护榜上的第一名。   是一个用户名叫“y”的人。   按理说,平时会给他砸钱的人不少,要让主播眼熟,大家也不会频繁更名。搜寻过记忆中的眼熟id,夏烧确定这个id的确没见过。   没一会儿,屏幕上又被一阵动画特效狂轰滥炸,那位叫“y”的用户稳居榜首,后面数据噌噌噌往上疯涨。   弹幕大喇叭有不知情的老粉在喊:   【@夏家小樱桃:卧槽谁啊!要battle吗?!】   【@心在烧:发发发发发发!】   夏烧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忍无可忍,微笑着凑近镜头,轻声道:“开了一下午了,我去休息一下,也到晚饭时间了,大家记得去吃饭。晚上我发一条vlog,有一些现金红包要送,希望大家十一小长假玩得愉快,注意安全!”   说完结束语,夏烧与粉丝们道别后,挥手关了直播。   回更衣室的路上,夏烧直接给应与臣闪了微信电话过去。   电话一接通,还没等应与臣说话,夏烧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给我打赏那么多钱?”   一天五十万,直接把今天刷第一的十万给ko下去了,还是个新账号。   夏烧不太喜欢现实生活中的人看自己直播,总觉得不自在。但是,今天他着急的重点不是这个,他认为应与臣根本就没有必要花这些钱在平台。   “我?打赏?”应与臣那边听起来很安静。   “对……”夏烧说,“你刚才真没看直播?有个新用户一下午给我一顿狂刷……”   “谁给你打赏了?你知道上个月我哥给我生活费我还剩多少吗?”应与臣掰着手指头算数,最后掰了个“1”出来,就差没把手指越过屏幕怼进夏烧耳朵里,“一千!我放学都只能扫单车,保时捷都不敢开了。你这种月薪无数位数的人能明白我的处境吗?”   夏烧:“……”   应与臣:“……”   夏烧有点不明白自己的沉默是因为震惊于应与臣身上只有一千块钱,还是郁闷于这人真不是应与臣。   “共享单车一次也一块多。”夏烧认真地说。   应与臣又开始算帐:“我还能骑一千次!”   “真不是你?”夏烧再一次疑问。   “不是。”语气笃定。   “好。”   果断挂掉电话,夏烧发着愣,往窗户外看了好一会儿,有点儿不知所措。虽然说什么钱都敢赚,但突然莫名其妙有这么大的金主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五十万,明天呢?后天呢?   万一积攒得多了,说白了,“欠”的都多了。   想了想,他拿手机往应与臣微信上转了五万,说让他拿去给保时捷加加油。没多久应与臣就闪回来一条语音:“靠,哥们儿你这油费够我跑回北京了!”   叹一口气,夏烧面无表情地回:“嗯,刚有人给我打赏了你跑十趟的钱。”   应与臣微信秒回过来:   ——靠。你看我能当什么主播?   夏烧也秒回:   ——美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10章 跟踪   到卡丁车赛场的医务室检查过伤口,夏烧才发现手掌被那该死的小石头划拉得厉害。   不太好意思让助理半蹲在地上给自己用纱布缠手,夏烧让人起来,左手拿棉签蘸了酒精自己处理伤口。   他手一直抖,酒精滴了一裤子,疼得眼角泪都要逼出来了。   助理在门口接电话,接了几分钟折返回来,说本来订的明天一大早的机票,但临时有事,得今晚走。   夏烧脾气好,向来好说话,点点头让助理先去机场了。   怎么说,哪怕身边有助理,夏烧都属于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的。只要他觉得靠自己能完成,就觉得也可以独立去做。因为这点,贺情作为哥哥,不止一次说过他,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多休息。   助理收拾完东西,不放心地又检查了遍伤口,“小烧,等会儿我把单反出的图发给后期,他们处理过了再发给你。”   “嗯,”夏烧捂住还在渗血的伤口,“有事就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助理离开没多久,微信传来提示。看了看公司发到群里的行程单,夏烧才想起来晚上还有个媒体晚宴要出席。   今晚一过,明天就是十一小长假了。   从卡丁车赛场出来,夏烧坐上保姆车回了公司。   下午五点半,所有人的心都已经下班,全部弯着腰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节。柳岸倒没走,开着电脑在看这个月的流量数据,见夏烧一个人回来,问道:“人呢?”   “他有事,我让他先去机场了。晚上我去签个到就行吧?”   夏烧咳嗽一声,用没收拾的手接过蜂蜜水,将另一只手揣进衣兜内。   柳岸拿出口红补了妆,点头回复道:“嗯……你多站会儿吧?让各媒体杂志多拍拍你。还有,我给你接了两家宣传图,赶紧收拾一下,人家半小时后就到了,是专门拍顶流的。”   “今天下午有人给我……”夏烧开口,“但我不知道是谁。”   “我看见了。”柳岸有跟他的直播,知道他连午饭都没吃,拎过公司统一点的甜品外卖和盒饭过去,示意他赶紧吃几口。   “平台那边怎么说?”夏烧把甜豆花用勺子舀一瓢送进嘴里。   “他们赚得数钱都来不及,巴不得你再吸点儿这种大的,”柳岸用指尖敲敲桌角,“少吃点甜食,天一冷脸都圆润了。”   夏烧听完一愣,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确实捏出不少肉,赶紧最后吃几口就不吃了。   上镜胖三分这句话没错,手机前置摄像头还能把人脸拉宽!要不是自己天生脸小,柳岸准逮着自己去整形医院削骨去。   不过从一开始,家里也给自己下过死命令,说医美还是少去做。   “对了……”柳岸像想起什么,“新请了位造型师,带你认识认识。”   说完,柳岸转身就朝二层化妆间内走。   得,夏烧连甜豆花上的芋圆都没吃完,扯纸巾擦擦嘴就跟上去。   新来的造型师就坐在化妆镜前,正背对着两人,穿了一件丝绸质地的酒红色西装。   夏烧一来,造型师站起来和他握手,笑着说:“唐欲。”   “夏烧。”   “惊为天人,”唐欲扬高声调,那表情像要把微博上毕生所学的彩虹屁全部照搬到现实中来夸一顿,“他不用做造型。我看这样就挺好的啊!整多了都是画蛇添足,平添累赘。”   话说一半大喘气,唐欲不耐地朝柳岸翻了个白眼,抓手包作出要走的样子,捏住嗓:“柳岸你不地道!你扔这么个小孩儿给我折腾?让我从哪儿下手?”   “先上点粉试试。”柳岸说。   唐欲动作快,三两下就把夏烧底子给摸清了,拿刷子上妆动作堪称敏捷。夏烧还没反应过来,抬眼便瞧见镜子里的自己瞬间白了三个度。   夏烧:“……”   柳岸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要走:“小烧,等会儿晚上那个红毯,让唐欲给你挑,记得隆重点儿啊。你别又穿件卫衣就去了,不认识的还以为你走错地方。”   “好,但……”   夏烧想说能不能别给我穿那种丝绒加亮片,闪光灯一怼上来他眼睛都快瞎了。   “但是什么?”   唐欲凑上来用眼线笔给他加深眼尾,拍了点儿水上去,“今晚微博上那个老背地里内涵你的网红也要来,看哥哥我不找人拍他生图扒他一层皮!”   唐欲想了想,转过头来又用指尖轻点了点夏烧的额头:“视觉中国那种。”   他这一点,把夏烧额头上的粉给点没了一块。   夏烧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红彤彤的额头,赶紧拿美妆蛋挤了粉底液就要往上补。   “小烧,妆都卸了吧,”   唐欲突然递过去一瓶CHANEL卸妆水,“你清水出芙蓉,适合素颜。”   夏烧知道是为了看他上妆出镜怎么样,没觉得麻烦,点了点头,开始在抽屉里翻卸妆巾。卸妆巾还没找到,他肩膀又被唐欲拍了拍。   只见唐欲把美妆蛋浸泡在小面盆里打湿,捞起来拧干,挤了点粉底液往脸上抹一把。   “记着啊,美妆蛋用前最好打湿。”   说完这句,唐欲踩着皮鞋就进了试衣间。   五分钟不到,唐欲拎了十套西装出来,清一色带亮片,还都不是纯黑色的。   夏烧一套一套地换,唐欲最终敲定了其中一套深蓝色的,说这背后有金色的丝线点缀,看起来像繁星点点,等会儿摄影师来了出图也比较好看。   等拍照工作结束,时间已到晚上七点多,夏烧准时上了保姆车。   累了一整天,晚宴内容也十分无聊,夏烧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应付各种想要合照的人,就像个人形立牌一样站在那儿不动,尽量不被找到。   吃完甜品台,他去接了点儿果汁喝,喝着喝着就逛到宴会厅的通风口去站了十多分钟,卡着入场时间要结束了,才在众人目光下回了写好姓名牌的座位上。   柳岸提前交代过,夏烧没法提前走,坐满了一个小时,强撑着不让自己打瞌睡。   等从酒店宴会厅出来时,已经夜里十点了。   酒店电梯已被各路网红主播挤到爆满,夏烧被现场工作人员护送着走消防通道,刚到停车场负一楼,对讲机里说人手不够,让赶紧去楼上补。   一黑衣男加快脚步,拿着对讲机道:“老大我这儿送vip还没送到呢。”   “喔,”那边传来一句,“麻烦他走几步怎么了?不就一……”   电流声隐匿掉了那句微弱的“主播么”,但夏烧听见了。   他动了动耳朵。   “哎,我这……走不开啊。”他为难地看了夏烧一眼,后者正往楼道扶手空隙处往下望。   酒店消防通道的楼梯是旋转型,一层挑高得也宽敞,从负一楼至负二楼还有那么一段距离,要是非要送到自己车前,大概还得费不少时间。   “你们那边几个人送?”   “四个。”   “四个!那么多!上来三个!”那头粗嗓一炸开,“操,我这儿都一个护俩了,怎么你们那儿还安排上四个护一个?!”   “你们都上去吧。”   夏烧指了指负二楼的入口,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响,“我自己下去就行,司机在车上等我。没几步了。”   “这……”领头的犹豫了。   “放心。”夏烧垂着眼还在看楼梯,后颈露出窄薄一段。   他神情柔和,目光稳定,光靠声音就能让人十分安心。   “那,那行吧,您小心点啊。”   雇主客人这边一放人,领头的像得了特赦令,抓着另外三个工作人员,鞋底抹油似的就往楼上冲。   脚步声渐远,夏烧站在原地,拢好双肩搭上的夹克。   还是上次捷豹品牌方送的那一件。   在外出活动时,夏烧总是爱带一件外套,毕竟经常走地库,一到夜里容易着凉。在一楼楼道里下了没几阶,夏烧突然察觉耳旁有除开自己以外的脚步声。   这条消防通道属于VIP用,不是每个受邀网红主播都能进得来的。最主要的是,他明显发觉不对劲。   因为他一动,细碎的脚步声也响,他一停,脚步声戛然而止。   夏烧回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负一楼消防通道入口,感觉灯光比之前暗了不少。他把手机从侧腰西装兜里调出来,将手指放在紧急联系人按键处,深呼吸一口气。   应与臣在念书,家里其他人都在外地……   算了。   夏烧调整了一下步伐,抱持着之前的速度,往下又走了几阶。   他微微扭过头。   在余光里,夏烧隐约看见负一楼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有一个快速晃动的人影。   说实话,做直播这么久,夏烧知道有些铁粉老粉知道自己平时经常去什么地方,但是没有人敢跟过他。   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今天偷偷跟他的人还不一定是真正的“粉丝”。   因为按照身形来猜,是一名男性。   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手心的汗将西装衣兜都浸湿了一小块。   夏烧手疼,握手机握得不利索,尽量贴着往下加快步伐围栏走。 第11章 下车   脚步声还在继续。   夏烧已来到负二楼入口处,侧过脸打算回头看看。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人虽然一直在跟自己,但是距离大概保持在十几米开外,并没有要接近的意思。   根据人影,夏烧判断出这人并不高,但比自己壮实不少,等真出什么事吃亏的还是自己。他想了想,顾不上外套会沾上墙灰了,贴靠住墙壁,挪了挪步子。   “谁在那里?”夏烧闷着嗓子喊一句。   无人应答。   他背对着车库,面朝消防通道,继续说:“酒店监控是可以查的,我希望你不要再跟踪我。”   因为他要回家了。   如果等下还跟车,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从楼道里出来,夏烧一路快步流星,走到早早等待自己的保姆车外,靠住车身再向周围以目光打探。   车里司机等了他挺久,等夏烧来了马上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活动现场人多眼杂,喝水进食都不方便,夏烧喉咙干哑得难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夏烧仰头干下去大半瓶,最后把瓶子扔进了停车场的垃圾桶。   上车后,夏烧缓缓按下车窗,谨慎地再向四周巡视一圈。   “走吧,”他说,“李哥,稍微开快点。家里有事。”   出了酒店地库不久,夏烧乘坐的这辆保姆车从道路上了高架桥,绕过已平息喧嚣的商圈,直奔住宅区。   平时夏烧都坐后排,今天为了方便看后视镜,选了前排坐。   他把头靠在玻璃窗边,疲倦地休息了一会儿,等高架桥路灯的灯光洒到了脸上,他才转醒。夏烧坐直身体,将眼神瞟向后视镜,发现有一辆车从他们出酒店开始就一直在跟着。   夏烧攥紧拳头,朝窗外又看了几眼。   因为受过伤,还不注意清洁,夏烧手掌处的张口肿胀得厉害,一使劲捏拳就疼得扎心。但此时此刻,他发觉自己像个受虐的变态,越捏越疼、越疼越爽。   后面是一辆纯黑色的宝马。在夏烧的印象中,他没见过这辆车。   “小夏你怎么了?”   司机李哥看他出神地盯着窗外,空出一只手去按显示屏上的音乐播放键,“累坏了吧?听公司里人说,你今天转了好几场……要我说,给自己放个假多休息休息,我帮你开车这半年多,眼睁睁看着你眼睛下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嗯,”夏烧听这话,没忍住用手指去摸自己眼眶下的乌青,“会休息的。”   “老往窗外看什么?”李哥问。   “没有,就觉得这临近冬天了,市里什么时候挂红灯笼?”夏烧小声道。   摸了一会儿,夏烧又去看后面连红绿灯都甩不掉的车,长叹一口气。   确实该休息一下了。   进入夜间的高架桥并不堵车,从西门跑到东门只花了二十多分钟。保姆车顺着分岔路下桥,稳稳进入了离夏烧所在住宅区不到三公里的大路上。   黑色宝马全程保持着一百来米的安全车距,但却在下桥之后,猛地将距离拉近到了六七十米。   进入滨江路段,毫不知情的李哥将车速放慢,然后在一处红绿灯路口踩下了刹车。   滨江这一截路是M BAR所在的地方,也是全城夜生活的一个重要片区。夜里车多,过路行人风风火火,李哥速度开得慢,黑色宝马不一会儿就跟到了车后,就这么停着一起等红绿灯。   红绿灯路口恰好在M BAR门口,夏烧不由自主地朝夜店门口多瞟了几眼。   清一色的黑衣工作人员,全部在门口严阵以待。   看来重新开业的工作迫在眉睫,安保也做得充分,应该等时间一过,M BAR就能重新开始营业了。   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些,夏烧坐直身体,朝上挪了挪屁股,抬眼去瞄挡风玻璃后视镜,看到宝马车驾驶座上陌生男人的脸。   完全没见过。   宝马车上后座没人,夏烧暂时排除了被“私生”跟车的可能性。   “李哥,”夏烧转头去喊司机,“能不能绕着这片区转转?好久没出来看看晚上了。”   李哥说:“行,就这片吗?”   “对,多走走小路。十分钟吧,”夏烧说,“十分钟后就回家。”   从沿河到另一边公园,保姆车又绕远路开了一段。   夏烧放下车窗,看似轻松地在吹夜风,实际上眼睛一直在盯着后视镜不放。   过小巷、等红灯,又穿过被秋风拨弄得哗啦啦响的银杏树长街,夏烧看一地金黄被路灯照得透亮,突然生出了想下车走一走的想法。   一直有人跟车,没办法。   他不能现在就回家。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又来到之前第一次最近距离的红绿灯路口,李哥问夏烧要不要回家了,夏烧说前面找个地方靠边停下吧,他走路回去。   绿灯亮,夏烧的保姆车又缓缓驶向前方。   “现在人没那么盲目跟风了,街上宝马比以前都少点,”李哥笑着,按下窗户透气,“怎么今天还老看到宝马。”   夏烧点点头,附和了一句:“宝马销量很稳定的。”   李哥这么一按下窗户,外界的噪音透过车窗传入。   离家不到一公里,但夏烧现在根本不敢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自家地库。他宁愿下车在街上瞎转转,躲到某个地方把人甩开就好。   正犹豫时,夏烧的手机在衣兜里响起来,是微信消息。   有新用户加他。   他点开“新的朋友”,发现是一个头像是摩托车头盔的人,微信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江”字。   夏烧的微信好友必须通过验证才能加上,所以他只在验证消息看到一条:   ——有车在跟你。   微信系统提示说是通过“望江2019业主群”添加的。   夏烧懵了几秒,心跳加速,慌得把手机揣丢。“咣”一声,手机直接滑手,摔到副驾驶座椅下。   他表面淡定无比地把手机捡起来,朝四周看了看,手忙脚乱地点下“通过验证”。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看着手机上“您已成功添加对方为好友”的一行字,生出了像在做梦的幻觉。   本来只是想多偶遇几次,现在却加上了微信?   他还没来得及做开场白和自我介绍,那边效率极高的江浪霆迅速发来一排文字:   ——你是要回家吗?   夏烧握着和耳朵一起发烫的手机,边点头边回:   ——要回。   江浪霆也在那边回复:   ——下车吧,我在你车后面。   夏烧没看后视镜了,直接撑着座椅往后看。   透过后挡风玻璃,夏烧没看到有其他什么过于显眼的路人。   他没多想,一时被莫名满足感冲昏头脑,让李哥靠边停了车,没做任何防护措施,拎起外套就开了车门下来,眼神环绕四周瞟一圈,终于在车后方向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夏烧拿出在兜里震动的手机,是江浪霆直接闪过来的微信电话。   “喂?”夏烧先开口,被冻得浑身发抖。   秋风扫落叶,夜里温度偏低,夏烧这一身金线的西装抵御不了什么。   但现在他顾不到那么多了。   “你往前走,靠树林的那条小路,”江浪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走你后面,不远。”   夏烧愣了会儿,声音哑哑的:“我们不一起回家吗?”   说完,他才发觉,“我们”和“回家”两个普通平常的词语在这里显得多么重要又有新鲜感。夏烧讲得无比自然,落音后才后悔得想咬舌头。   江浪霆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情绪:“等会儿再说吧。”   关上车门前,夏烧说今晚麻烦把车开回公司,就不去望江住宅区停车了。   明天是十一小长假的第一天,夏烧暂时休息,也不用上班,不需要接送。等李哥打着转向灯先把车开走之后,夏烧才走上江浪霆说的那条小道。   他回头,看那辆黑色宝马也停在了对面,没打双闪,也没人下车。   河边很冷,夏烧一边搓手一边往前走,时不时回头,发现江浪霆果然就真的默默跟在身后。   走出去大概两三百米了,夏烧环顾四周,确定只有江浪霆还跟着自己在走路,紧绷的神经瞬间轻松不少。被人跟踪的压迫感实在太难受,况且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手机又轻轻震动,江浪霆发过来一句:   ——靠河边走。   现在是夜里,河边路灯年久失修,灯光昏暗,沿河坐板凳的基本全是一对对小情侣,相互依偎在树林深处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   夏烧和江浪霆,一前一后,像两个万瓦电灯泡,匆匆而过。   又往前走了一百来米,夏烧按捺不住了,放慢脚步,在前面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停了下来。   他想了想,拿着手机不知道给江浪霆发什么消息。他非常想问“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等等略显智障的问题,打完了字,最终也没发出去。   江浪霆见他没走了,步伐也放缓,将黑色大衣帽子扣上脑袋,走到夏烧跟前。   两个人对望一眼,谁都还没开口说话,江浪霆就看到夏烧正用左手艰难地握着手机,把被纱布包得溢血的手掌藏在身后。   江浪霆放下卷起来遮半边脸的高领毛衣,侧过身把夏烧的手抓过来,“怎么弄的?被人砍了?”   夏烧:“……啊?”   什么就被人砍了?   江浪霆:“自己弄的?”   夏烧点头,嗓子都被风吹哑了:“工作的时候。”   江浪霆没接话,闷闷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拉响了夏烧善于关爱身边人的灵敏小警报,开始想要不要给江浪霆披件衣服。   要不要披衣服呢?   夏烧摸摸自己的西装料子,发现薄得完全拿不出手。可是江浪霆穿的毛衣外面是更薄的风衣,会着凉。   那么,要不要给他披衣服?   但是男生给男生脱衣服穿,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夏烧的小直男思维又开始嗡嗡乱转,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都感觉很“奇怪”,才是真的变奇怪了。 第12章 凉了   犹豫再三,夏烧都把西装最上面的纽扣解开了,却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把衣服递过去。   夜里,河边散步的基本都是老年人,要么戴耳机在听广播、要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研究下一套健身拳法怎么打,两个过分显眼的年轻人并排站在一处也没有吸引多少目光。   夏烧享受这种在现实生活中不受注意的时刻,下意识往江浪霆身边挪了挪。   目光一交接上,夏烧总是第一个快速挪开目光望向别处,再动动喉结。   江浪霆一听那句“工作弄的”,就没再过度关心,走到沿河的内侧,将夏烧朝内带了带。   “靠里走,河边风冷。”江浪霆说。   夏烧“嗯”一声,顺着路灯微弱的光去看江浪霆明亮的眼睛。   沉默过后,夏烧开口:“别说我了,小伤。我想问的是,你怎么也恰好在这里?”   “因为今天我看店,”江浪霆没看他,眼睛只顾望着前面的路,像在思考怎么说,“我手底下的人说店门口有两辆车今晚出现第二次了,像绕了一圈又回来。我最近对安保查得严,就多看了一眼。没想到是你。”   夏烧想起来了。   他在路过M BAR时,的确放下了窗户往店门口的池畔户外水烟吧多看了一眼。   “你的车开得很慢。”江浪霆提了一句。   “这里人多,”夏烧抿抿嘴,“我也没告诉李哥。”   “这么容易就把贴身司机的姓告诉别人了?”步伐慢了半拍,江浪霆的语气淡淡的。   夏烧:“……”   他反应不快,味儿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的确,贺情教过他,不要随便给别人交心交底,但江浪霆在他自己这里已经逐渐不是“别人”。   江浪霆看他不搭腔,又若无其事地补一句:“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司机有人在跟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   夏烧按下去脑子里蹦出的这句,换了个理由:“没必要。而且我工作强度大,当我的司机也累。李哥都是才换的……我怕他会辞职。”   夏烧噼里啪啦解释完一通,感觉江浪霆也像没听进去,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   骑在摩托车上开夜场的“亡命之徒”和随时暴露在数万双眼睛下的顶流网红,根本就没办法感同身受吧?   动动嘴唇,夏烧思绪乱成一团纠缠的线。   他低头,看地上泥土湿润的痕迹。   看来这块片区在傍晚的时候落了雨,空气闷得快阻碍住呼吸,只有河边水流的清香能让他在沉闷中保持清醒。   河边浅黄色的灯管竖立遍布,夏烧突然想起“星河”这个词语。   紧张气氛后,两个人一起散步的场景竟然显得有些许浪漫。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江浪霆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江浪霆处处给的神秘感太过于吸引人。夏烧想问,又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慢慢了解。   江浪霆看起来就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可是每次总爱管自己的“闲事”。   这么一想,夏烧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   江浪霆没说自己骑车跟了一段路,也没说为什么仅仅两辆车会引起手下的注意,只是静静地又走了一段,听夏烧干巴巴地开口,得到一句真诚的“谢谢”。   他十分庆幸夏烧没有多问。   江浪霆松了一口气,把挡风的针织领口又提起来,“不客气,都是邻居。”   他把戴了摩托车手套的手藏进衣兜内,夏烧看他动作,又开始好奇这人怎么平时不骑车的时候也要戴手套?   一路不过十分钟,两个人就一起绕远路从小区侧边的销售展厅进了楼。   临进小区前,夏烧还紧张地张望好一会儿。没想到江浪霆仗着身高优势,直接伸手捂了夏烧四处东张西望的眼睛,搂脖子朝室内走,边走边说:“别看了。”   等完全进入“安全地带”,江浪霆才又补充一句:“你越看越招人注意。”   夏烧的耳朵早就红了。   他觉得,下次自己再单独和江浪霆见面的话,最好是在冬天。   那样他就可以买一个护耳,将他发红的耳朵遮掩住,像松鼠捡拾落地的松果,再用春天的花瓣将它藏起来。   两个人走消防通道再绕出来进了电梯,夏烧眼睁睁看着江浪霆先按了他家楼层,再按了自己家的。   这种感觉,像是和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一起回家,还偏偏只是住楼上楼下,随时都可以见面打招呼。   江浪霆无比自然地把手放下。   夏烧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   “我认识你哥哥。”   说完,江浪霆低头摁了摁手指,像想刻意跳过这个话题,“你手还在流血,去我家包扎一下吧。”   “啊,”喉咙里弹出一个音节,夏烧猛地抬头,“啊?”   啊!   明明只是说包扎一下伤口,夏烧愣是听出了“你家床是不是塌了要不要去我家睡”的错觉。   他挪开不自觉黏在江浪霆身上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再故作镇定地望着前方,捏了捏拳,脑子里开始过弹幕一样过自己的下一句台词。   最后,夏烧用最快的时间筛选出最高冷一句:“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江浪霆闻言,“唰”一声把风衣拉链拉到顶,再抬头,瞥了夏烧一眼:“哦。”   夏烧:“……”   他被江浪霆的干脆冷漠震了一下。   难道一般不是会说一句“没事没事不麻烦”吗!   下一步,江浪霆直接伸出手把夏烧家楼层的按键按灭,夏烧还没来得及反应,电梯门开,胳膊肘被江浪霆拽着出了电梯厢。   这栋住宅楼是统一的公寓酒店式,每户人家在出电梯之后都有个非常大的入户厅。   夏烧刚站稳,就重重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打完他才发现自己没控制住哈欠,快速扭过头,想要用袖口擦擦眼角流出来的眼泪。   江浪霆正要用指腹去指纹解门锁,却在中途拐了个弯,把夏烧眼角的泪抹了。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什么不对劲。   夏烧被电击一般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快蒸熟的脸,努力转移注意力,去观察江浪霆家门口的装潢。   这一层的入户厅也用了大理石,但墙上乱七八糟挂了不少摩托车牌子,有铃木、川崎、杜卡迪、雅马哈、阿普利亚……五颜六色的商标凑在一起有种别致的好看。   江浪霆是在这儿开了个摩托车店吗?   除了被挂得最大的“Ducati”之外,“YAMAHA”的logo也十分显眼,夏烧多瞟了两下。   江浪霆在旁边冷冷一句:“不是钢琴。”   夏烧:“……”   一起进家门之前,夏烧还在犹豫。   家里人说过不要过多接触,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低头看了看手掌纱布上溢出的血,他下定决心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单独相处,以后再见就得和普通朋友一样对待了。   锁落门开,迎面扑来一股白麝香的味道。   江浪霆把客厅的落地灯按开。   角落里的落地灯安静地亮了,房间里仍然光线偏黑。暖黄色的光芒洒在地上映出一圈圆晕,月亮仿佛被偷进了客厅。   “不把灯全打开吗?”夏烧问。   “习惯黑着。”江浪霆说,“你先坐沙发上吧,我去拿医药箱。”   晚上也不爱开灯?   夏烧觉得奇怪,只把这个习惯归纳为对方长期在夜间活动的原因,没有多想。   屋内的装潢完全颠覆了夏烧的想象,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认为江浪霆家的装修一定和那些“霸道总裁”普遍相同,走黑白灰性冷淡简约风。可是这五颜六色的客厅内,激光投影仪前的大红色拳击沙袋彻底给他看懵了。   正对着拳击袋的电视墙后是满墙的五线谱,五线谱旁边挂了一把看起来挺旧的吉他。   哇。   夏烧在心底小小赞叹一声,感觉像在海底捞到了聚宝盆。   吉他对面还有一面墙,在饭厅旁边,上面摆了不少金色的东西。夏烧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才看清楚是一排又一排的奖杯和奖牌,金银铜全有,还有一个是拳击手套形状的奖杯。   “你哥哥管你晚回家吗?”江浪霆低头把医药箱按开。   “不管,我和我另外一个哥哥说一声吧。”说着,夏烧去拿手机。   “另外一个?你有几个哥哥?”江浪霆问。   “三,三个吧。”夏烧数了数,把哥哥的男朋友也算进去。   江浪霆嘴角噙着笑,“真幸福。”   夏烧看他笑,看着看着,眼神不自觉软下来……他想,如果人的眼神是有触觉的,江浪霆一定能感觉到从眉毛到下颔都被羽毛拂过了。   说不定还很痒。   笑就这么一瞬,江浪霆恢复到之前的面无表情,转身去拿剪刀剪纠缠成一团的纱布。   夏烧低着头用左手单手发微信,是发给应与臣的:   ——我到楼下了,等会儿就回来。   夏烧发完,觉得腿麻,站起来想走走。   江浪霆看他坐立不安的模样,低头拧开云南白药瓶口,随口一问:“要喝水吗?”   夏烧摇摇头。   江浪霆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手拿出来。”   太近了。   像一低头就能用鼻尖去冒险亲近对方的嘴唇。   “摊开。”   江浪霆说完,伸手去掰开夏烧握得过紧的拳。   此时此刻,夏烧仿佛失去了对白能力,只顾着把自己手掌上缠得极为失败的纱布弄开。夏烧忍痛能力极强,闷哼一声后取下纱布,伤口连皮带肉,血都被撕出了一条新的痕迹。   江浪霆动作熟练地给他抹上药,再拿纱布包了薄薄的一层,说等会儿再包第二层。   包完过后,江浪霆看他嘴唇都咬白了,忍不住问:“很疼吗?”   “疼,”夏烧垂着眼看手,“下午我还用不干净的水碰到了伤口,可能有点儿开始发炎了。”   江浪霆皱起眉:“为什么碰?”   “工作需要。”夏烧只能用这四个字回答。   江浪霆“哦”一声,“你是不是讨厌我?感觉不怎么乐意和我说话。”   往后退一步,夏烧的背脊快抵到电视墙了。   “不是。”他做了个吞咽动作。   江浪霆垂下眼,目光落在夏烧的喉结处。   他再倾身往前凑一点儿,夏烧果然又往后仰身子,眼见着后脑勺就要磕在门板上,江浪霆伸出手掌垫住了。   夏烧闷哼一声,没开口说话。   由于身高差的关系,他眼神平视,全神贯注地看对方衣领上的商标,拼了命去转移注意力,心想这logo真好看,怎么那么好看,伤口也不疼了,完全没时间想伤口怎么样了还要不要回家了……   江浪霆突然说:“喔。”   “啊?”夏烧没反应过来。   “讨厌的反义词是什么?”江浪霆又笑,“我忘了。”   是喜欢!   夏烧想到这两个字,惊了。   不,不是,不是喜欢。怎么可能是喜欢,只是好奇和好感而已。   两个男人之间,说一句朋友性质的“喜欢”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夏烧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半个音节都发不出,只能发着愣看江浪霆,暗暗捶墙,心想自己这么久的主播白当了。   好歹贺情过生日的时候自己在生日派对上还是气氛组的!   太丢人了。   “怎么又脸红了啊。”   没有任何调戏的意味,江浪霆的语句带着“今天天气不错啊”的调调,是在真情实感地发问。   夏烧平复了心情,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兔子,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把耳朵耷拉下来藏住。   “涂了腮红。”   他一句话说得差点咬舌自尽,又补一句:“那个……我最近播美妆了。”   才嘲笑完应与臣,结果把帽子戴自己头上了。夏烧暗暗吐槽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抬起手掌在脸颊旁扇了扇:“好热。”   嗯,一定是屋里太闷。   “……”江浪霆抬头瞄他。   夏烧不甘示弱地瞄回去:“……”   看我干什么!   坚持不到几秒,夏烧自己认栽,弱弱地把目光收回来,落到江浪霆身后的摩托车摆件上。表面上是看摆件,实际上用余光在偷看江浪霆帅到过分的侧脸。   偏着头的浪霆停止住动作,把纱布绕了一圈。   “没吧,你下午播的卡丁车。”他说。   “卡丁车”三个字拨动了夏烧神经的弦,惊得猛一扭头。   他会看我直播?   三个字落下,江浪霆也动作利索地用医用剪刀剪断了纱布,将多出的部分仔细包入掌心内,没再多说一个字。   两个人正沉默之时,夏烧手机微信提醒响起来。   夏烧手忙脚乱地点开应与臣发来的语音,点开才发现自己忘记调小音量,也来不及选择听筒模式还是扬声器模式,应与臣的大嗓门儿直接从手机里蹦出来:“我怎么看到你和一个男人走了?”   完了,正好碰上应与臣也回来了?   今晚他不是在学校吗?   夏烧惊得调低手机音量,结果为时已晚,手机卡到自动黑屏不说,微信语音还连着开始自动播放下一条:“看起来是不能让你当攻的那种!”   不能让你当攻。   让你当攻。   当攻。   攻。   江浪霆抬头看了夏烧一眼。   夏烧已经傻了:“……”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夏烧再一次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在有别人的场合点开应与臣的语音消息。他应该先转文字的。   绝望之余,他瞟了一眼给继续低头自己认真包第二层纱布还不发表任何言论的江浪霆,吞了口唾沫。   完蛋!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  小烧:唉。   臣臣:???(呆萌脸 第13章 金主   回到家里,夏烧发现家里根本就没人。   他给应与臣发消息:   ——???   ——你诈我?   应与臣那边迅速回复:   ——我就逗你一下,谁知道你真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夏烧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客厅里,看应与臣发的那句“别的男人”,气得想笑,最后打开冰箱热了一片焦糖吐司自己吃了。想想自己上应与臣的当也不是一两次,每次都是摔了跟头还忘,怪只怪自己少根筋。   吃饱喝足后,夏烧忘记了刚刚和江浪霆的尴尬瞬间,打开手机微信,望着对话框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想说谢谢,感觉又十分苍白无力。   夏烧不知道的是,手机那一头的江浪霆只是随手一点开微信,就看到对话框上的“夏烧”两个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江浪霆安静地等了两分钟,也没见夏烧发来什么内容。   夏烧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也只发了句:   ——今天谢谢了!   江浪霆秒回:   ——客气。   “客气什么啊,都是一家人。”夏烧低低地念叨几句,扑上床翻滚两圈,最后又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连着“唉”了好几声。   他对着自己偌大的卧室,对着秋日夜里凉凉的风,就这么傻笑了一下。   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在同一片天空下看月亮。   夏烧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抓起手机看了看江浪霆回的两个字,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闷闷道:“我是傻逼吧……”   “你才知道啊。在瞎滚什么?”   熟悉的男声响起,卧室里原本关着的灯也被按开了,贺情拎了一大盒千层蛋糕进来放在桌上,手里还拿着一叠新的床单,“一个人在家,灯也不开,门也不关。”   说着,贺情看了一眼夏烧没开排气的独立卫生间,皱眉道:“都快凌晨了,还没洗澡?”   “放假十一小长假嘛……”夏烧顶着被褥站起来,脚慌乱地在地上找拖鞋,“我明天想多睡会儿。”   “放假怎么安排的?”贺情问。   之后,贺情说他十一打算去哪个岛上度假,问夏烧要不要一起去。夏烧想了想,说还是决定在家里躺七天,好好休息休息。   “你应大哥哥说他车馆门口开了家甜品店,挺多小女孩儿来买,他想起你爱吃,让我给你捎了点儿。”   贺情说着,走到床边去把夏烧的被角拎开,一脸无奈地看好好一张床被夏烧和应与臣两个小孩儿没日没夜打游戏、互殴,闹得乱七八糟。   正想伸手去扯床单,贺情突然在夏烧身上闻到什么味儿了。   夏烧刚跳下床穿拖鞋,胳膊一下就被贺情捏住:“你别动!”   被命运捏住咽喉的夏烧一愣,把受伤的那只手揣进衣兜内。   他还以为是贺情看到他手伤了,心跳得飞快。   完了,要是被看到受伤了,不得被骂个半死。夏烧和应与臣在家都属于“天不怕地不怕我哥来了我先溜”类型,但夏烧对贺情的感情更多是心疼,不愿意让贺情为自己操心太多。   “……”夏烧真就傻站在床边,看贺情对周围空气使用了“扇闻”手法,最后靠在衣柜边盯着自己。   这下他更不敢动了。   “我闻到了tomford的味道。”贺情狐疑道。   弟弟的香水一直是自己在送,并不是这个品牌。   按夏烧一切从简爱谁谁的性格,自己主动买香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本来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但遇上这种情况,夏烧还是开始蹲下来认真数拖鞋上的毛绒绕了多少圈,再站起身把睡衣叠好放整齐。   然后,夏烧段位极低地憋出一句:“我下午路过专柜,试了试味道……”   市里每个tomford专柜贺情都知道,并且知道离家都有一段距离,就算喷了全身,味道也不可能持续这么久还这么浓。   “你下午在直播,”贺情挑眉,“晚上去参加了晚宴。”   “对!”说完这句,夏烧凑过去把慕斯蛋糕端过来吃了一口,“好吃!”   贺情:“……”   沉默一会儿,贺情决定放过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夏烧的额角:“怎么没买?”   “贵。”夏烧随口一说。   “你找借口!”   没和他多说什么,贺情把屋内的吊顶灯全打开,又嘱咐了几句工作不要太累,才关上门,说自己先回房间休息了。   贺情一走,夏烧脱衣服进浴室准备洗澡。   他抓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发现确实有一股很浓的白麝香。这股味道和最开始闻到的“粗砺感”不同,已经在分秒的沉淀下,透出些些柔软。   洗完澡回了床上躺着,夏烧拿起手机刷微博。   一松手,页面自动刷新,弹出热门清一色的新闻和八卦,夏烧越看越没劲,开始点了些搞笑博主看。等心情好点儿了,他才po了几张今天的正面怼脸自拍,滤镜都不调,直接发了LivePhoto在微博上。   【@夏烧:祝大家十一小长假开心。】   配图是他无比直男的九宫格自拍,放在最中间的第五张,是他下午跑卡丁车时戴着防护头盔对镜头比了个“点赞”手势的照片。   从颜值发挥和光线来看,这张照片相比其他照片逊色不少,但夏烧就是想把它放在最中间。   也许,是因为大部分男孩儿都有一个英雄梦吧。   夏烧这么想着,将波动的情绪缓缓平息,抱着手机在床上仰躺着,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再把受伤的手举起来。   就这么看着。   扯过贺情整理好的床被,夏烧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一条腿,趴住床沿就睡着了。   十一小长假的第一天。   家里人都出门旅游了,夏烧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半,起床踩了平衡车在家里逛了一圈,每个房间都瞧了遍,才确定没人。晃悠到自己的衣帽间内,他看见放护肤品的盒子上放了一瓶tomford的香水。   就是昨晚自己沾了一身回来的白麝香。   香水牌子上还贴了便利贴,小小的一行狗刨字——十一快乐,注意安全^_^!   落款是“你情哥”。   夏烧心里一跳,拧开瓶盖,将香水往手腕上喷了一点,再凑近鼻腔。   晕晕的。   为了贺情的“注意安全”四个字,夏烧还真的半个十一小长假都在家里面。由于工作性质,他的休假期和法定不太一样,从放假第四天继续开始了公司的拍摄进程。   外地游客太多,市里的交通一直到小长假的后四天都堵得不行,夏烧没事儿就侧躺在自己保姆车后座看《蜡笔小新》,边看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或者电驴琢磨……   有没有可能自己能去搞辆摩托车骑骑?   又不堵车,速度还快!   最重要的是,还帅。   可是,这都要冬天了。南方的寒风冰冷刺骨,公司到家还是有一段距离,那不得把自己吹成雕像?   而且他从家到公司这一段路也是他哥哥们长期路过的地方,万一哪天自己骑着机车唱着歌在路上嗨皮,等红绿灯的时候发现旁边停了自己家的车怎么办?   算了。   夏烧暂时把这个恐怖的想法按下去,结果面前又飙过去一辆摩托车,骑手正戴了防护头盔,从头到脚包得爹妈不认。   这样会不会就认不出来了?   夏烧好奇地盯住那位骑手酷炫无比的骑行服,心中欲望的小苗苗开始疯长。   稍微按下一点车窗,大排量四缸机的发动噪音传来。   “哎呀,不要命的。前年我们邻居的儿子就是玩儿这个走的,才十八岁呢,刚考上一本大学。现场我还撞见了,那内脏都拉了这么老长……不说了,可惜哟。”李哥喝一口水,从后视镜里看夏烧,“小夏,你玩儿摩托不?”   “啊,”脑补过后的夏烧也跟着喝一口水,有一种被长辈审问的紧迫感,“不玩,不玩。”   双重否定表肯定。   夏烧在小长假第七天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下载了一个摩托车app,决定过过眼瘾。   假放到第七天,应与臣也回家了。   他回家时,夏烧正端着个iPad在床上盘腿划屏。应与臣一边脱外套,一边问:“你假期干什么了?”   “录视频、打游戏,”夏烧动动嘴,“顺便想买辆车。”   “嗯,法拉利还是兰博基尼啊?”应与臣说着,扯开衬衫领口最上的一颗纽扣,靠住椅背,“我记得上次这两家做活动,邀请你去了的。”   夏烧听他这么说,吞吞吐吐的:“杜,杜卡迪。”   “杜,杜哪个迪?”   “卡。”   “杜卡迪?”   “嗯啊。”夏烧点头。   “你头卡迪!”应与臣探头探脑的,伸手把一个鸭舌帽扣夏烧头顶,“你看你要是敢买个摩托车放车库,我今晚非得把你炖了不可。”   夏烧被应与臣怼后总是很硬气,抬头就迎战:“我不放家里车库。”   应与臣:“我告诉贺情。”   夏烧:“我兰博基尼。”   这句话说完,应与臣捧着肚子哈哈一顿笑,笑完就去衣柜把睡衣翻出来准备换上。   夏烧继续镇定自若地看摩托车,本来装得像模像样,结果应与臣换好睡衣又凑过来,非要拎着他手腕子闻了闻。   “这味儿好闻!”应与臣夸赞完,又说:“我刚刚在电梯里也闻到这味儿了。”   “喔……”   回应完这句,夏烧心虚得随手把iPad上的摩托车选购页面关掉了。   ·   国庆收假后的第二天,M BAR全店上下正在筹备着重新整顿开业的工作。   M BAR全店都落在河岸的桥上,入夜如果不开灯,整座建筑物就与黑夜融为一体,化作城市里一叶并不起眼的小舟。   与过往的热闹或沉寂不同,今晚的M BAR只亮了最上边一层,微弱的光芒透过从外观看来古色古香的窗,在水声淙淙里碎成无数菱形的玻璃。   窗内,靠在软凳上闭目养神的江浪霆正处于戒烟状态。   一阵从窗棂溜进的风将他吹醒。他取过茶匙,浸泡在热水里搅了搅。   “二哥,”手底下的人在屋外敲门,“还有十分钟就可以出发了。”   “知道了。”   话声一落,江浪霆站起来取过挂在门背后的外套,朝门外道:“是辛猎吗?进来吧。”   被喊做“辛猎”的人推门进来,转过去反锁上门,将手里拎着的铝制便携式保险盒立在门背后,急急忙忙地发问:“二哥,你真要去?”   “嗯,”伸手去拨弄辛猎放好的保险盒,江浪霆皱眉,“你取的现金?”   “这儿才五万,还有五十五万在车上放着呢……我怕太招眼,全让他们放车上了。”   辛猎说完,找了根凳子坐下,“我说二哥,六十万也不是小钱,你为了个不相关的人,说送就送?那个杨胜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处想给你使绊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公平竞争……”   江浪霆强忍住想拉开抽屉去取烟盒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没什么公平不公平。”   “但是……”   “我当着人面儿看了夏烧直播,他转头就去给夏烧砸钱,”江浪霆打断他的迟疑,“砸完钱还找人去跟踪……你说为什么?”   “因为……”辛猎一时张不开嘴了,手指靠在裤缝边缘没命地抠。   为什么啊,因为人以为江浪霆看上这主播了,砸个五十万先圈个意思,再跟踪跟踪,图的就是个“给你脸了”。跟踪就算了,车牌也不换,明晃晃的一个“yy999”,江浪霆一看就知道是谁屁股底下碾马路的座驾。   江浪霆越想越烦躁,原本舒展的眉拧成一团,懊悔道:“这事错在我。”   “二哥,但是这主播跟你又没什么关系,杨胜利爱跟让他跟去呗。”   辛猎护主,这句讲完给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言语渐渐开始不像话,“再说了,这主播怎么样和你就没关系!杨胜利往他身上砸钱也是打水漂,姓杨的活该!”   杨胜利这人的外甥以前在市里做夜场,一度开不起什么颜色,结果跑去找算命的问,别人说把床换一个位置摆就行,摆完之后,夜场生意从此顺风顺水,那人赚得流油,杨胜利也因此开始接触酒类专供行业,跟着大赚了一笔。   后来,江浪霆作为后起之秀在附近包下别的夜场,抢了那边的生意。再加上那边出现械斗事件,出了人命,市里直接封了那块片区的娱乐场所,杨胜利带着酒厂出来单干,第一个客户就找的江浪霆。   江浪霆一向胆大,什么单子货源都要,和许多人表面和气的合作也没出过什么问题。   他没想到会有人从他关注的主播先下手。   “这些人要真想把你整死,江让的飞机都敢往下弄。”辛猎暗暗咬牙。   “是我,”   江浪霆指了指自己,“在杨胜利面前,看了夏烧的直播。” 第14章 可以   杨胜利所乘坐的航班整整晚点了一个小时,江浪霆还真就领着几个人在机场到达口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杨老板十一小长假领着二奶去了国外海岛度假,回来拎了两个超大拉杆箱,一等托运又是半个小时去了,江浪霆硬生生站在到达口望着出旅客的地方,一句话没多说。   杨胜利搂着嫩模一到,江浪霆直接迎上去,双方目光交接一瞬,立刻变回平时生意场上和和气气的“老朋友”,边聊边朝停车场走,最后双双停在来接杨胜利的GMC商务车前。   气氛紧张。   辛猎靠江浪霆身后站着,背对两个人,眼神直勾勾地盯住机场航站楼上方大大的两个字,看飞机起降,大气不敢出。   暮色四合,四周的光线都暗下来,秋风吹开江浪霆外套的一角。   江浪霆站定,眼神平视前方,“多的那十万,还得杨总笑纳。”   “误会,纯粹是误会!”   轻飘飘的几个字说完,杨胜利墨镜都没摘,咧着嘴笑,“江二,哥哥我真以为你对那个主播感兴趣,想先打赏点儿钱,试试看能不能让公司安排见个面。现在主播不都这样吗?”   “他不这样。”江浪霆语气变淡了。   “怎么不这样?”杨胜利问。   “他……”   他背后是什么人,你可以去查查。   为了保护夏烧的隐私,江浪霆决定咽下即将出口的话。   “江二,你看我这个!”杨胜利没多注意江浪霆的迟疑,问身边的人要了根烟。   辛猎本来就以余光一直在瞟这边,见杨胜利把烟都咬上了,不得不赶紧装个孙子,凑过去就滑动打火轮,火焰一冒出来,杨胜利像鼻毛被烧了似的弹开一下,捏着嗓子说:“我这个,这个妞,她也是主播。”   他说完,眼神朝车内后排座瞧了瞧。   江浪霆只看见一对又白又细的长腿,包臀裙裙衩开到了大腿根,脚尖叼了双细高跟,正一晃一晃的。   “杨总,”江浪霆说,“我对夏主播真没什么想法。”   “嗯,你是没想法……”讲完这句,杨胜利懂什么叫点到为止,快速掐灭了烟,伸手去拉车门。   人一上车,江浪霆看后备箱里的现金也搬得差不多了,叫人关了这辆GMC商务车的后备箱。   “还有一部分现金装不下了,明天送到酒厂来?”江浪霆说。   “不用了,江二。”   说着,杨胜利缓缓把车窗按上去,按到一半,松了手,只露了一双眼出来盯住江浪霆,嘴角搅和着笑意,意味深长道:“江二,你真的排老二?”   听完这句话,江浪霆第一反应是去摁住背后猛地将头转过来的辛猎。   这大秋天的,郊区温度偏低,辛猎只穿了件背心,手臂筋肉纹路一摸就清楚,江浪霆用手指,生生给他按了个发红的痕迹。   江浪霆反复回味过杨胜利的发问,稍稍朝后挪了挪步子,轻哂道:“嗯,不都是叫一声’江二’么?”   他刚说完,心底一些烦躁阴郁的情绪冲上头。在GMC商务车司机打完起步转向灯后,他伸出手臂敲了敲后排的玻璃车窗。   江浪霆微微弯下腰,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杨胜利,无关的人不要去惹,没必要。”   “惹?”杨胜利抬眼。   “嗯,惹。”江浪霆说完,闭了闭眼。   GMC商务车一走,辛猎一句“他吗的”还没骂出口,手腕就被江浪霆一把拽住。   “怎么了二哥?”辛猎问。   “你。”江浪霆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衣领。   辛猎正在发愣,眼瞧着旁边的另一个手下也被江浪霆点了下领口。   “你。”江浪霆又说。   紧接着,站着送钱的这一排人都被江浪霆挨个儿点了衣领子,纷纷低头看自己衣领,以为沾上油了或者给薅乱了。   “还有你。”   最后,江浪霆点了站在最尾巴上的一位,垂下眼,再抬起,忽地把眼神递过去。   “以后都不要看夏烧直播了。”辛猎听见江浪霆这么说。   江浪霆说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语气冷冷淡淡的:“招麻烦。”   一上车,江浪霆就把中间排的靠椅放下去一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辛猎把车上准备好的毛毯递过去给他盖好,边盖边说:“二哥,休息会儿吗?”   “不困,”江浪霆把手机拿起来凑到眼前,面无表情地滑动了一会儿屏幕,问他:“几点了?”   “八点,回桥上?”   “嗯。”   江浪霆说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眼小憩。   “叮咚——”一声。   微博推送又弹出来,题目依旧是一行字:   【人气主播夏烧开直播啦!带你换种姿势认识“bba”!】   江浪霆继续面无表情,手指却点到了屏幕最上面。页面一黑,再一跳转,蹦到了直播界面。这车是江浪霆夜场里代步用的,蓝牙也自动连上没断开,这才点进去,车内就响起夏烧清脆的嗓音:“这三个品牌的车价格最便宜的话,裸车都有二三十万的,这样价格一下来,bba在许多人眼里就不再是bba,但它们始终是无法撼动的三座大山……”   坐副驾驶的手下、坐中间排另一侧的辛猎,包括后排正襟危坐的另外几个手下全部回头或往前伸脖子,把眼神挪向江浪霆的手机屏幕。   江浪霆想起小时候在院里喂过苞米的大白鹅。   “嘀。”车内蓝牙断开。   “咳。”江浪霆带头咳嗽。   江二哥一咳嗽,辛猎也跟着咳,下一秒,全车都咳起来了。   之前全程没有下车参与活动的司机“嘿嘿”一笑,朗声道:“最近流感有点儿厉害,兄弟们注意身体啊。二哥你也是,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要开暖气吗?”   江浪霆摸摸鼻子,冷静道:“不用。”   他没管辛猎还在偷偷看他,抱着好奇心点了一下直播间右侧下方的“点亮守护”。   直播绑定的是微信登陆,就这么一按,江浪霆看见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用户“江”已点亮一个守护】。   才一个?   要点亮很多怎么整?   江浪霆本来想开口问一下辛猎,这些人肯定长期看主播给打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浪霆有点儿问不出口。   他调换了个姿势坐着,又看见直播间下又个礼物的小标志。   他用指腹点了点。   【您的微币不足,请充值!】   充值?打赏?   江浪霆看支付页面跳转到了微信,伸手按了个最大面值的选项,再把数量乘了一百。   本来想先充个十个最大面值,结果车一过路障,手一抖,江浪霆多按了个零。   他也没取消,把钱从银行卡里扣了。   然后,他开始研究让人眼花缭乱的礼物名称——什么“穿云箭”、“火箭”、“跑车”、“游艇”还能理解,剩下的什么“仙女之海”、“爱心冰激凌”、“闪亮新星”他就阅读困难了。   江浪霆懒得想那些花里胡哨,动动手指,一条——   【用户“江”送给主播火箭x1000】弹上直播界面。   这一来,江浪霆的名字也登上了今日守护榜前三。   弹幕上有人拿大喇叭在喊:   【@小烧的锁骨:最近怎么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土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卖烧烤的小火柴:我不配当小烧的粉儿了哈哈哈哈!】   我……   卧槽。   夏烧发着愣看向守护榜上那个没有头像的“江”,眼睛都瞪大了。他一时直播卡壳,下一句不知道说什么。   评论都在刷:   你看什么呢宝!   懵逼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夏烧挪开眼,“啊我眼睛不舒服。没事,我滴点眼药水。”   夏烧说完这句,扭过头手忙脚乱地找医药箱,刚要把眼药水拿出来滴两滴,放在一边自用的手机屏幕亮了。   微信信息弹出来:   ——怎么不舒服?   发信息的人是“江”。   夏烧傻住几秒,过后迅速反应过来,镇定自若地仰头滴眼药水。   他在想,这人居然真的是江浪霆……那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就全被看到了吗?   要淡定。   淡定!   ——没事。   夏烧这么回复一句,把手机放在了一边,认认真真开始做直播了。说实在的,今天的直播让他头次感觉到了紧张。   下播之后,夏烧在休息时间打开微博客户端,切换到了自己的小号。   他左想右想,把小号微博id由“夏天烧起来”修改为了“秋天继续烧”。   夏烧想起曾经和应与臣一起刷微博的时候,说过“开小号碎碎念是小女生才做的事”。这样很有趣也不被打扰,但夏烧一向觉得麻烦。   动动手指,他的指腹在发烫的屏幕上左划右划,最后点击发表新微博。   “@秋天继续烧:   其实男生也可以啊   二零一九年十月上旬”   女孩子可以碎碎念,男孩子当然也可以。   页面上弹出“发送成功”,夏烧想起应与臣认认真真给自己讲的“性别无条框论”,又捏了捏自己手掌已好得差不多的伤口。   他懵圈了好一会儿。   讲真,他也不知道在“可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4 19:00:32~2019-12-05 19:0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U的星星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U的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听崽 20瓶;南斋 10瓶;瞧瞧桥桥、胡小埋 5瓶;啊啊啊啊昏 3瓶;kaia、你再说一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雷达   十月,M BAR重新开业,望江沿河一带又热闹起来。   自从在江浪霆家里待过一次之后,夏烧每次回家按电梯时都特别紧张,怕偶遇又怕没有偶遇……毕竟错过了也是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   除开“想要偶遇”的心理,夏烧每晚脱了衣服都要在浴室镜子前站个十来分钟,越看自己越不顺眼,找了个型男拍照专用软件,把身上肌肉通过特效“填充”了一下,才看着舒坦。   一周的拍摄工作结束,周末到了,应与臣回家就躺床上开始打电动。   夏烧这回学乖了,看摩托车车型全部偷偷来,端着iPad坐在窗台边上,边选边喝可乐,越喝越渴口,看得应与臣起了疑心,绕到他身后悄悄放一句:“你看小黄片儿呢?”   手一抖,夏烧没能拿稳可乐杯。   应与臣猛地弹开,眼睁睁看着可乐洒在他哥精心挑选的地板上,随后扯了绵柔纸巾就趴在地上擦,心想自作孽不可活,边擦边叹气,半个缝隙都不能放过。   夏烧在和应与臣的正面交锋中极少占上风,此刻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捏住嗓子慢悠悠地来一句:“这是你的iPad,有片儿吗?”   “我靠!”扔了纸就站起来,应与臣手臂撑在窗台上要去够夏烧举得老高的iPad。   夏烧看应与臣罕见地脸红了,连忙把iPad放下来,边笑边说:“我不逗你了!我有别的事要咨询你!”   应与臣夺过iPad,盘腿坐在床上薅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什么事儿?”   “蛋□□有用吗?”夏烧问。   想了想,应与臣摆摆手说:“你不能吃蛋□□!那种肌肉怎么说呢,不实用,一身肌肉没有劲儿,你练了也白搭。”   “你这么懂?”   “我一师兄告诉我的。因为练肌肉,它是一个撕裂、填充,再撕裂再填充的过程。而且你要是只吃蛋□□不锻炼,会发胖的。”   听应与臣噼里啪啦描述完,夏烧低头瞥一眼应与臣捋起来不知道炫耀什么的小腹:“哦,那你现在是被填充了?”   “啊?没,没啊!”   赶紧羞红着脸把衣摆放下了,应与臣拍拍小腹,使劲儿深吸气,让腹部的肌肉变硬一点儿,伸手去抓夏烧乖乖放在身侧的手,“来来来,你摸摸,还是硬的!就算不是特别明显,轮廓我还是有的……”   夏烧发懵,还没回过神,手心就被按压在应与臣紧实的小腹上,惊得脸一红,手掌速速弹开,“我不摸!”   “摸摸怎么了!”应与臣惊异道,还要去抓夏烧的手,非要今天把自己那可有可无的腹肌炫出来。   “不摸!”夏烧不自在地往后躲。   “你必须摸!”   “我不!”   “我努力了好一会儿呢,都没给你看过!”看夏烧小白兔似的往后躲,应与臣越看越来劲,从毯子上跨过去,追着夏烧的衣摆抓人,边抓边喊:“来,你摸摸,感受感受……”   卧室门一开,应与臣话到嘴边还未出口,回头看清楚了是谁,才拼了命地把下一句“哥哥我特别硬”咽下喉咙。   门口不是别的谁,是他亲哥,应与将。   应与臣像看到了哥斯拉降临地球,瞬间被定海神针一棍子扎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听到他哥问了句:“你在干什么?”   “我……我给小烧看我的腹肌。”应与臣老老实实地回答。   反观夏烧正一副被□□过后的模样顶着珊瑚绒毯蜷缩在床头:“……”   他毯子都不敢掀开,就那么一个球似的藏在那儿,大气不出,准备对应与臣接下来即将面对的遭遇表示强烈同情。   应与臣看夏烧也不帮自己说几句,百口莫辩,“哥我……”   “衣服,先穿好。”应与将把眼神落在他往上卷到胸口的针织衫衣摆。   扯过睡袍披上双肩,应与臣连着疯狂咳嗽好几声,伸腿用脚尖点了一下裹成叉烧包的夏烧,“喂,你……”   “应与臣,”应与将侧过身,让卧室门空出一条道,朝应与臣抬了下巴又勾手指,嗓音如混响调了最大音量:“出来。”   几分钟后,卧室门关上了。   隐隐约约间,夏烧凑在门背后听见什么“我没有欺负他”、“小烧那么可爱”、“哥你不能因为自己不直就戴有色眼镜看我”、“不是那个色”等等语句出自应与臣之口,笑得在床上滚了一圈还想把房间墙壁捶个对穿。   哎,果然!   用现在微博上时兴的网络用语来说,果然直男和gay之间是有壁的。   嗯……等等。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后,夏烧惊得用手掌按了按自己胸口,想把“gay”这三个字母给强压下去。应与臣是直男没错,怎么自己就成了gay了?   真的是这样?   不过都9012年了,也不至于……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吧。   回过神后,夏烧才没管那么多,也不听应与臣的胡言乱语,网购了几盒销量还不错的蛋□□,躺床上就开始想象自己变成肌肉猛男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就可以骑超大排量的四缸机,可以像兄弟一样和江浪霆站在一起。   选来选去,夏烧挑了个排量小,也没那么重的车,联系好了人,说等到货了就过去取。至于摩托车驾照,是他当年考四轮机动车的时候就考了的,原因是报错了。   一提这事儿夏烧就想笑。   等应与臣被教训完再放回屋内,夏烧坐在梳妆镜前困得快要睡着了。   除了摩托车,他还研究了一下午唐欲托人送到公司的化妆包,里边儿什么东西都有,全是唐欲要求他学习的,说上镜素颜再好看,这些东西也要都接触接触,有些瑕疵是可以避免的。   探头探脑地一推门,应与臣看夏烧就挥手招呼:“穿好外套出来!贺情一哥们儿来了,给你介绍介绍。”   “谁?”夏烧问。   “风堂,”回头朝客厅望一眼,应与臣鬼鬼祟祟地动了动手指,“他特别好玩儿。”   好玩儿?   什么意思?   夏烧虽然和贺情一直关系比较好,但贺情不爱让他接触自己身边的人,总觉得不是一个圈子,也怕夏烧被带跑偏。今天是风堂要送土特产过来,听说特别出名的那个主播弟弟也在家,就顺道拎了一大箱东西上楼了。   被应与臣抓着胳膊推进客厅,夏烧脸上化成小花猫的妆还没来得及卸干净。   “风堂。”   夏烧听那人说了自己的名字,张嘴将自己的姓名紧随其后:“我叫夏烧。”   “久仰。”   风堂这人眼睛大,人又瘦,酒红色的头发抓成一团,人懒懒散散地靠在乳白色沙发上,斜眼就往夏烧这儿一瞟,随后双眼弯成两道月弧,笑意盈盈的,再睁开,换的就是别的神色了。   从风堂的角度来看,夏烧的脖子和脸蛋儿都不是一个色号的。   他先从沙发上起身,凑近了看看,转脸朝贺情笑:“贺情,你弟弟到底有没有化妆师?”   “有吧,不过他不用化就挺好看的了。”贺情低头在拆包裹。   “今年流行的是野生眉……过来,我给你擦擦,”风堂用虎口卡住夏烧的下巴,稍稍使了点儿力,语气放软了,“对嘛,这样看就精神多了。是不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啊,黑眼圈都出来了,这样上镜不好看。”   “嗯,”夏烧紧张地点点头,“抹点眼霜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给他很强的压迫感。   夏烧看他撑着下巴打量自己,紧张得快呼吸不顺畅了,强打起精神将眼神迎过去。   风堂又说:“眼霜不顶用,得早点睡觉。对了,晚上你出去玩吗?”   “哎风堂,干嘛呢,”一旁的贺情听不下去了,坐直身子,“这我弟弟。”   “我就问问,别那么紧张。”   风堂语气不紧不慢的,没继续说话。   夏烧再一对上风堂打量的眼神,心头一跳。   被看出来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的时候风堂还没遇上他对象喔哈哈。   小烧:完了gay达响了吗! 第16章 新手   上楼来坐了十多分钟,风堂就说家里还有事儿,等下次有空再来做客。   一听风堂要走,贺情也不站起来送客,继续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手里酒心巧克力的包装都没剥完。反观夏烧,惊得一下站起身,特别乖地把风堂搭在衣帽架上的外套递过去。   临走前,风堂把风衣外套披上双肩。   他在低头穿鞋时抬眼,给了夏烧一个不明不白的眼神,像是藏了笑,又像只是将目光定格在短暂一瞬。   厚重的门一关上,夏烧长长地松了口气,站在入户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挪步子。   周末本该轻松愉快,再出门走动走动,但自从上次被跟踪后,夏烧推了挺多工作,说得尽量减少一下近期活动次数。   微博上粉丝感觉行程单排得没有那么满了,都在问怎么回事,夏烧只是说有点累,养一周就好了。   话说回来,夏烧被风堂打量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藏在银河里的小小星球被别人用天文望远镜看见了。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他进浴室洗完澡。   家里房间都是独立卫浴,夏烧的浴室整个拿白色大理石铺成,玻璃镜大得像小时候看露天电影的幕布。每次一洗完澡,被水蒸气充盈的幕布变成画板,夏烧总忍不住拿手指去写那么一两个字。   他把手机借了锁放在洗漱台边,看着不断弹出来的群组消息发愣。   是的,群组消息几千上百条,可是微信界面左下角第一个图标“微信”迟迟没有冒出鲜红的小点儿。   单独找他私聊的人寥寥无几。   此时此刻,浴室里热气腾腾,白雾未散,夏烧洗个澡洗得晕乎,从护理包内抽出三根棉签就夹在指缝里。   平时每天看微博上各种粉丝说自己是仙子,可这一刻,夏烧真的想把镜子里边儿的自己当仙子。   他举起棉签,朝镜子里“仙气缭绕”的自己拜了拜,边拜边想:“保佑保佑,让江同学给我发个消息吧。”   就……   就摩托车广告或者M BAR要搞什么店庆消费活动也好啊。   拜完,夏烧虔诚地把那三根棉签塞回护理包,重新取了两根出来往眼霜里搅,再把眼霜稀里糊涂地糊在眼下,也懒得拍拍它让它吸收。夏烧是最怕麻烦的人,只觉得涂了就是有用了。   眼霜刚抹完,夏烧的微信提示消息就弹出来。   他慌着拿起手机一看,还真是江浪霆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这周都不播了吗?   手上的水都来不及的擦,夏烧用手指按着屏幕就回:   ——嗯。   ——也不一定,看心情!   发完这句,夏烧才扯下毛巾擦手,再手忙脚乱地穿上睡衣睡裤。虽然说不是在视频聊天,但他总感觉才洗完澡和江浪霆发微信像在□□。   手机震动一下,江浪霆回过来一句:   ——什么叫心情好?   这个问题问得夏烧心尖像被什么人拿羽毛挠挠了,坦诚地回复:   ——就现在。   夏烧洗了澡,原本都困到倒头就能睡,最终还是决定洗把冷水脸,拿着固定支架跑家里阳台上坐好,发了条言简意赅的微博:“来聊个半小时的天。”   背对只开了条缝隙的偌大落地窗,面朝城市静谧黑夜,夏烧在想,江浪霆看到【您所关注的人气主播@夏烧开播啦!】这条消息时,心里会在想什么。   平时夏烧属于纯营业性主播,除了广告和工作以外,极少去没有主题地和观众聊私事。今天他破了例,就把手机支在面前,和无数看他的观众闲聊了好一会儿。   闲聊使他整个人状态放松不少,黑夜也让人更愿意去投入。   直播结束后,夏烧望着江浪霆没有再回复的对话框发了一会儿呆,披上厚浴袍进房间准备休息了。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夏烧睡不着觉,闭眼数羊,数到第两百多只了都还不犯困,干脆坐起身调整一下枕头让自己更舒服点。   应与臣斜躺着在玩儿手机,戴上耳机完全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每到这个时候,夏烧其实还挺羡慕应与臣能喜欢玩儿游戏,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像自己,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长期累到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夏烧动动嘴,喊了一声:“臣臣。”   “嗯?”   “你说,人与人之间,同类一定是相惜的吗?”夏烧谨慎地斟酌着用词,很怕应与臣听出来什么问题。他说完这句后,不自在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悄悄攥紧睡衣衣摆,抬头望天花板如低垂夜幕,在无声中压向自己的心口。   他开始思考,人眼在黑暗中有没有焦距?   “相惜?”在旁边打手游的应与臣没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   夏烧把垫在后脑勺的一只手放下来,用胳膊肘顶住应与臣的侧身,神神秘秘道:“我的意思是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和我是一类人。会吗?”   “会啊!”应与臣点头。   “真的?”   “嗯,就像我挺傻逼,我觉得你也傻逼。”   “……”   听他这么讲,夏烧气得想从被窝里一脚踹过去。   叹一口气,他翻过身背对着应与臣,“我不想理你。”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夏烧用脚尖小弧度地踢了踢应与臣的侧腰,语气故作凶狠:“我睡觉了!”   应与臣边笑边躲,说脚尖贴着腿好痒。   长夜漫漫,夏烧继续望着房间里无底的黑暗发呆。   他用掌心摸着手机发烫的温度,再把屏幕亮度调到最暗,思来想去,打开微博客户端,用小号发了条心事微博——   “@秋天继续烧:   看直播要连网要上微博,要隔着屏幕才能看我。   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你发一句’有空吗’也能看我。   2019年10月13日”   ·   工作日一到,摩托车商那边来消息,说夏烧订购的铃木到了。   夏烧早早地结束了录制工作,出公司就让李哥开车把自己开车送到汽配城去,他托人买摩托车的厂子就在那边。介绍人说他才开始骑,人也不是属于高大魁梧型,买个排量不过分的车就行了,先练练,等熟了能随便压弯了再换新的。   夏烧当时表明了说想要杜卡迪,介绍人说你根本压不住那车。   夏烧只能又暗暗为自己没有用的身材郁闷。   尽管戴了口罩,夏烧的轮廓和一双眼睛太引人注目,双手揣兜在工厂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被好几个工作人员凑过来说能不能合照。   夏烧想了想自己最近熬夜憔悴许多,柔声问了句不取口罩可以吗?   拍完合照,夏烧才想起来如果被家里人发现在汽配城的摩托工厂怎么办?   不过还好的是,一般没出什么事儿的话,他家里人不会在微博搜他的相关消息,只有应与臣一天到晚像个“私生”头子似的在超级话题里面装粉丝,逮住夸夏烧的微博就在评论底下“我也觉得”、“+1”等等。   介绍人是之前他在公开赛上加微信的销售商,看夏烧来了就开始散烟,夏烧连忙摆手,说做主播要用嗓,不能抽烟。   “铃木这款不重,用的双缸发动机,属于入门级仿赛。加速有力,高速也不会疲软。总的来说好骑不累,挺适合新手的,女孩儿也能骑,”介绍人把烟咬住,给夏烧递过去绒布,“擦擦吧?以后就是您的车了。”   接过绒布,夏烧望着这车蓝绿混杂的外表,觉得它越看越像薄荷糖,心想干脆以后就叫它“小薄荷”了。   小薄荷的配色是他特意选的海神蓝,因为在选色的时候,夏烧想起那夜在龙泉山上见过的江浪霆血红色的头盔。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江浪霆骑在自己摩托车上的样子,像永不交融的海水和火焰。   “对了,夏主播,”销售商灭了烟,“最开始怎么想要杜卡迪呢?那都是神车,新手根本压不住它,特容易出事儿。”   夏烧微微一偏头,用手背抚摸上小薄荷的座垫,“我一个朋友在开,觉得挺酷的。”   “酷是酷,但你不能现在就骑那玩意儿,不安全。”   “以后呢?”   “也不建议!”销售商给他递柠檬水,“玩儿重机的那些人都不怎么要命。杜卡迪大部分漂亮的车都是排量特别大的,那油耗也厉害。”   “重机怎么了?”夏烧问。   “重机马力太大了,速度快,不容易被掌控,”经销商话说一半,凑近夏烧,将嗓音压低,“夏主播,您不知道吧,这个重机它是有圈子的,一拨人和一拨人玩儿,有时候人啊年轻气盛,一激动起来什么乱子都有。前几年,龙泉山上那些……”   夏烧看这人说话说着说着,一拳轻轻敲到自己胳膊上,不再吭声了。   心头一跳,夏烧将这人的动作和贺情最开始给自己讲的话联系到一起,皱眉道:“哪些?”   “就……”经销商回过神来,不再多说什么,“您还年轻,买个铃木过过瘾就得了。”   “好,”夏烧点头,“就过个瘾。”   说完,他一口柠檬水咽下喉,酸得舌尖发抖。   一边说,销售商一边把他往另外个单独的店铺领。   单独的店铺坐落在工厂旁边,夏烧一眼就看见了玻璃橱窗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的骑行服,颜色花纹丰富,各类品牌应有尽有。他挑了个纯黑的头盔,再选件纯黑的骑行服,试了一下感觉和潜水服似的,再换蓝色,夏烧又觉得自己像饿了么送外卖的。   最后,夏烧挑了件黑灰渐变的骑行服,理由是这样不太显眼,够低调,光看身形他哥肯定认不出来。   黄昏落日时,夏烧跨步上了他的小薄荷,打燃发动机听钢化碟刹的摩擦声,越听越来劲,想起以前自己考骑摩托的时候……   摩托车属于d证,考试不是机器,全由人工检测,夏烧说去就去,没什么基础还真给歪歪扭扭地考过了,回来他就拿着驾照本说以后要买辆摩托车玩儿。   这个梦想被家里人扼杀在摇篮里,现在夏烧又头铁地把它捡起来。   听经销商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夏烧戴好头盔,骑车慢悠悠地绕工厂跑了几圈,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上路。   他都想好了,车先暂时停去家附近的居民楼停车场,等时机合适了,他再把买车这事儿坦白给家里人。   夏烧骑车走后,经销商目送他远去,掏手机打了个电话。   “江二,”他笑,“夏烧今天还真来提车了。GSX250R国四ABS版我卖他二万五,整少了五千,够不够给你面子?”   电话那头的人稍顿,光从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真卖给他?”   “有钱为什么不赚,况且他要真开始玩儿车,你们接触的机会不就变多了?”经销商继续说。   “杨胜利个……”江浪霆骂了一半,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我对夏烧真没别的意思,你亏五千找我也没用,回头来我店里玩儿,免费给你开四瓶黑桃a吧。”   “江二,四瓶黑桃a在你店里哪止五千块钱?”经销商“嘿哟”一声,听口气在细细琢磨,“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浪霆说。   杨胜利这个孙子,自从上回见过面之后,一打牌上酒桌就到处给关系网里的朋友说江二看过夏烧直播。   哎夏烧知道吗?微博上特别火那个男的!长得挺好看,特别牛逼。   一传十,十再添油加醋几句,和江浪霆稍微熟点儿的人都知道江浪霆要看这主播的直播了。   等传到江浪霆这儿,就变成了“江二特别爱看夏烧的直播”。   经销商和江浪霆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一两分钟,江浪霆就把电话挂了。   挂完电话,经销商实在是没摸明白透这江二在想什么……难道消息不是江二放出来的?不就看上个主播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接到夏烧联系电话之后,经销商就给江浪霆去过电话,说那小主播要在自己这儿买车,让江浪霆安排好说卖什么车给他。   江浪霆当时没立刻答应,只是说了解了,又隔了好一会儿才打电话过来说选铃木这款吧。   经销商看这中间间隔的时间,倒像是真花了时间选的。   晚上在工厂里吃过饭,经销商还没来得及拿纸擦嘴,就接到了江浪霆打过来的电话。   江浪霆淡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兄弟,你那车没问题?”   “没啊,”经销商紧张起来,“怎么了江二哥?”   一句“哥”喊出来,江浪霆知道他是真怕了,摇下车窗往外看几眼,出口的话语带着笑,“没什么……夏烧没压住弯,在这边儿一小路口,车倒了,又太重,他扶不起来。”   “那……你去帮着扶一下?”经销商实在不知道怎么答话。   新手玩儿这个,体重不够的话翻车是常有的事。   “哦,不用。”   通过声音,江浪霆的心情听起来还不错。   眼睛盯着车窗外远处的路边,江浪霆没忍住低笑一声,继续说:“他打电话叫了美团跑腿的骑手来,这会儿俩人正一起在绿化带扶车呢。” 第17章 伪装者   都说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夜里风来,只要身上一出汗,站外边儿一吹风就准得感冒。   以前夏烧挺注意这些,害怕嗓子劈了影响直播,但现在的情况过于特殊,他已经没心情去顾及会不会生病了。   现在,他才买了不到十二个小时的小薄荷像气数已尽似的,正躺在小马路边的绿化带里。   在倒地不起的摩托车旁边,站着一脸茫然的自己和打美团电话叫来的骑手。   跑腿骑手接到单子后,骑着小电驴就来了,见这阵仗,骑手先是“不礼貌”地笑出声,再看了看手机,又看看地上的摩托车,不相信现实地按下通话键。   几秒后,夏烧的手机在骑行服衣兜内响了。   吞了口唾沫,骑手尴尬地笑笑:“唉,还真是你叫的啊……”   夏烧:“……”   骑手:“……”   对方一身明亮显眼的黄衣服,自己则一身黑灰渐变的骑行服,两两相对站在马路边,夏烧心想说自己是顺丰送快递的都有人信。   认清形势的骑手见夏烧顶个头盔还一脸绝望,决定挽起袖子就准备开干。   两个人对视一眼,小声喊了句“三二一”,一起抓着把手发力,小薄荷才被摇摇晃晃地扶起来站稳。   夏烧在买车后的几个小时内一直骑得挺稳,从三环进二环毫不费力气。结果他一进二环,车速放慢,小薄荷开始如脱缰的野马,在一个没什么人路过的小弯道直接趴地上了。   摔了个屁股疼的夏烧当时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扶车。   结果车倒的角度也过于刁钻,他抓着车屁股和改好的尾巴,使多大劲都扶不正。   没办法,夏烧只能善用造福人类的软件。   夏烧一抹脸,都没想到自己骑个摩托都能这么丢人。   下午还神神气气地骑着车追寻热爱与旧梦,晚上就在老天爷眼底下翻跟斗了。   作孽!   肯定是瞒着家里人干坏事儿,遭报应了。   夏烧拂开骑行服上摔的灰,忍疼围着小薄荷转圈圈,走来走去也没想明白这两百多排量的车怎么能这么重,一个弯没压住就翻了,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儿。   夏烧举着手机拍了一张案发现场,作为自己第一次栽跟头的纪念。   “说真的,兄弟你这车真漂亮,”骑手拍拍膝盖,弯曲手指,将关节敲上小薄荷的油箱,“这配色真绝了!我没见过蓝绿色的,平时路上跑的基本都是黑色啊红色……”   “对!”   一听这话,夏烧以为是懂车的人,翻车的失落感小了点儿,用等着人夸的语气连忙说:“我专门选的。”   “哎,你这车……”骑手继续说,“得好几千吧?”   “……”   被这句哽得说不出话,夏烧只得答:“差不多吧。”   二万五呢!   夏烧再郁闷地叹一口气,压根没注意到路口几十米开外有一辆纯黑色的轿车正打了双闪停在路边。   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夏烧摔倒了也不敢取头盔,就盯着头盔站在路边上,从包里摸了三百块钱给骑手,边鞠躬边说谢谢。   等骑手骑着快乐的小电驴一走,夏烧才解开头盔的绑带把“玻璃罩子”取下来。   没摔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酷得跟宇航员似的。   摔了之后,他又觉得这头盔肯定把自己大脑罩缺氧了。   揉揉后脑勺,夏烧抹了把额前碎发,仰起头朝天空长长地出了口气。   自己怎么说也有一百四十多斤,怎么就压不住车了?   他现在倒是有点儿明白,今天那位卖车的销售商口中的“年少轻狂”是哪个轻了。   ·   回家之前,夏烧把摩托车停在了附近居民小区,规规矩矩地从随身背包里扯罩子出来把车盖住。   入秋天气多变,夏烧怕刮风下雨,把他才受过伤的小薄荷给折腾伤了。   附近没公共厕所,在大街上脱衣服又不太雅观,夏烧看着贺情在家群里发的“今天出差”的消息,决定先就这么回去,等到了家再把骑行服换下来。   贺情的出差消息才发过来,应与臣的消息紧随其后:   ——我今天在家!有人等会儿要回家吗?   自尊心被损伤的夏烧现在倾诉欲爆棚,连忙在群里回复:111111!   他这个“1”一发出去,应与臣连带了好几个“哈哈哈哈哈哈”,夏烧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与臣在笑什么,气得想撤回消息又怕引起警觉。   别说家里兄弟,就连他自己也有点儿不太看得懂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应与臣又说:   ——楼下便利店还开着吗?   夏烧看了街对面还亮灯的店铺一眼,回:   ——开着。   应与臣:给我带俩鸡腿一汉堡,谢谢!   夏烧:OK!   去便利店买过鸡腿汉堡之后,夜里下起了小雨。   应与臣大概是肚子饿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夏烧人走到哪里了,见发消息几分钟没回,干脆直接闪了个视频过来。   可是,现在夏烧连骑行服都没脱。   他怕头盔被偷,没敢把头盔就这么挂在小薄荷屁股后面,抱着又嫌重,刚好外边儿飘雨,夏烧就干脆把头盔戴着了。   现在有视频电话闪过来,接还是不接?   不过按照现在的战况,夏烧感觉自个儿接不接电话都一样,应与臣今天迟早得知道他骑车了。   咬咬牙,夏烧大着胆子按下了绿色接听键。   “嘀——”   视频电话一接通,应与臣凑得特别近的全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他好奇地盯着夏烧全副武装的样子,以直男式从下往上的角度用鼻孔怼着前置摄像头,嗓门儿特别响亮:“小骚?你干嘛呢?怎么搞成这样?”   “我……”   犹豫着开口,夏烧紧张得心跳加速。   他将手机拿远一些露出整个全貌,兴奋道:“你看我像什么?”   应与臣在那边大声问:“奥特曼?”   夏烧:“……”   难道不该是骑士吗?   挫败感从心底升起,夏烧隔着头盔的嗓音闷闷的:“算了,等会儿上来跟你说。”   “哎,你……”应与臣话还没说完,夏烧就在摄像头那边挥挥手,先把视频电话给挂了。   挂完电话后,原本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的夏烧又走回便利店。   他越想越郁闷,买了瓶可乐,再把应与臣点的鸡腿拿了一只出来,坐在便利店玻璃窗内的凳子上把这只鸡腿吃了。   秋夜的雨顺着风走,斜斜地将地面浸湿,温度在入夜后寒冷刺骨。   夏烧一边吸鼻子,一边把剩下的可乐喝完。   雨水成串地滴在玻璃窗上,密密麻麻一片,夏烧看小区门口车来车往,这些雨珠不断地被车灯映射成各种颜色。   扯过纸巾擦干净嘴,夏烧拎起给应与臣剩的一只鸡腿和一个汉堡,在便利店又晃了几圈,觉得过意不去,再买了个包子给应与臣作为乖乖回家的奖励。   小区住户基本都刷脸卡,但夏烧还是从兜里把门禁卡给摸了出来。   刷完门卡,保安看他戴个头盔,想伸手拦他,夏烧连忙把护目镜取下来打招呼:“唉,叔,是我。”   “哦哦,夏先生,”保安是上次才打过照面的那位,“第一眼我还没看出来……你们年轻人都爱穿成这样啊!”   听这一句,夏烧的心脏像噗通一声落在了水里。   带着心底呼之欲出的那个名字,他小声问:“还有谁?”   “您楼下,那位才来的江先生,”晃晃手里的保温茶杯,保安笑笑,“不过他还好,有辆家伙换了排气管,声音没那么响了。好像最近几个月他挺忙的,都不怎么见他骑车出来了。”   “喔……”   夏烧拖长尾音,目如清水,抬眼送出一抹笑,“他也玩摩托车啊。”   “对啊,”保安抿一口茶,什么都没察觉出来,点点头,“这兄弟还挺酷的。”   “没错。”夏烧回答完,眼底笑意更深了。   很少听人当他面夸江浪霆,因为交集太少。   夏烧没想到,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心里还挺开心的……   像是希望所有人都觉得江浪霆好,又怕所有人知道他有多好。   打完招呼,夏烧还沉浸在“江二挺酷”的称赞中,特臭屁地把护目镜拨弄下来,拎着食物大摇大摆地进了住宅楼。   住宅楼层高,等电梯等了好一会儿。   夏烧低头回应与臣消息,又抬头看看楼层显示上写的“b3”,耐心地等。   “叮咚。”电梯铃响。   应与臣发来消息:   ——你到哪儿了?   余光瞥见电梯门自动开了,夏烧跨步走进去,低头靠在电梯门边的角落,手腕还挂着食品袋子,回消息回到来不及按楼层。   夏烧回复应与臣:——电梯了。   应与臣:——快点,我饿死了。   夏烧噼里啪啦愤怒打字:——你当我送外卖呢?   这句回完,夏烧发了几秒的呆,完全没想起来要去按楼层。   等等。   在银色的电梯门上,他看见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身影。   江浪霆?   这身影的主人微微一侧头,靠着电梯间楼层按键站好,垂眼看手机,也没和他打招呼。   操。   夏烧没忍住在心底爆一句粗口,反应极大地僵直背脊,低下脑袋,用手把护目镜的部位稍稍遮掩住,整个人面壁思过似的对着电梯门,大气不敢出。   完蛋,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偶遇”没在平时自己完美出场的时候发生,倒在自己淋了一身雨还穿得像个奥特曼似的这一天来临了。   更没想到的是,江浪霆开口了:“您送几层?”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夏烧莫名听到一股难以忍耐的笑意。   正恍惚间,夏烧又听江浪霆继续语气友善地说:“我帮您按。”   “……”   夏烧瞪大双眼,仿佛被施了魔法,脚就真固定在原地不动了。   他听江浪霆的语调拿捏得十分云淡风轻。   好像,好像是真没认出来。 第18章 对啊   送?   送天台!   夏烧尬到眩晕,想跳楼了。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夏烧希望能回到他把小薄荷停在附近居民楼停车场的那一刻。   然后,他会选择在居民小区里找一个公共卫生间把骑行服脱下来,抖抖上面的灰尘,再将骑行服折叠好放回背包里。接下来,他会在便利店里买好男用摩丝和雨伞。   男用摩丝拿来折腾自己的发型,雨伞拿来挡雨,避免偶遇江浪霆时的自己是一只落汤鸡。   可是,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选择默不作声,还是选择主动开口?   干脆把头盔取下来,送上灿烂的营业式笑容,说一句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当然巧了。   夏烧灵魂里的另一个大喇叭支棱起来调了最大音量,冲着他软绵绵的耳根怒吼:   我们是邻居啊!我们住在一起的!   想到这句话,夏烧紧张得手抖,吸了吸鼻子,将理智从天边狠劲儿拽回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开口。   本来搞四轮车直播的主播大晚上骑摩托,骑就算了,弄得一脑袋雨水,还拎了一袋食物站在电梯间,太二了。   深吸一口气,夏烧挪开步子,伸手按下了楼层按键。   意思就是,他并没有理会江浪霆。   江浪霆抄着手臂靠在电梯厢内,一言不发。   他也好奇,现在的夏烧脑子里在想什么?   住宅楼的电梯速度稍慢,在整个上升过程中,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等“叮咚”一声再响起,夏烧才主动背对电梯出口,侧身让路。   江浪霆出了电梯厢。   电梯门再一合上,夏烧拨开护目镜,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护目镜镜片起雾了。   说实在的,第一感觉是手脚发麻。   第二感觉就是……   失落。   夏烧明白,本来两个人也不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熟,怎么可能戴个头盔包装成这样还认识?况且,自己在江浪霆心中,大概是平板的印象吧?只要一提起来,始终是手机里那个毫无真实感的“夏主播”。   也挺好。   精致!无暇!也许还特别人间仙子。   电梯铃将夏烧剥离出乱七八糟的幻想,提醒他所住的楼层到了。   刷指纹,进家门。   “哎。”   夏烧忍不住一声叹气,一脸倒了大霉的表情,碎发被头盔闷得全贴在皮肤上。   “回来了?”应与臣看他丧得那样儿,扯了桌上的巾帕就扔过去:“怎么淋雨了还?快擦擦!”   抓下盖在头盔上的巾帕,夏烧的语气恹恹的:“这是抹布。”   “没注意……”   顺着沙发坐到地毯上,应与臣爬到另一边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看他:“还好你包得挺严实,没淋着吧?”   夏烧低头,把一双眼睛露出来,“看我眼神。”   “肯定淋着了!”   说完,应与臣伸手就要去取夏烧的头盔,连系带都没松开,取得夏烧踮起脚尖一喊:“等等!”   夏烧边喊边伸手在下巴处松系带,这才把卡扣打开。   取了头盔,夏烧用纸巾擦干净脸上湿润的部位,靠在客厅沙发边就开始脱骑行服,脱到应与臣目瞪口呆,最后愣着问一句:“不是吧,你真买摩托了?”   夏烧记仇地扔一句:“你见过奥特曼骑摩托吗?”   “嗯,”应与臣啃一口汉堡,舔舔嘴角,“挺帅的。”   家里没人,两个半大小子蹲在客厅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憋着气在等谁先讲话。   夏烧内心咚咚打鼓。   等了一两分钟,应与臣把汉堡啃完了,仰天长叹一声,才幽幽开口:“你买摩托这事儿呢……贺情肯定要收拾你,我就不收拾你了。”   夏烧想起之前有经销商要求他的合作活动,伸手指比了个“2”,“Koenigsegg白幽灵借你开两天!”   应与臣比“3”,瞪眼:“三天!”   “一共才借我五天!”夏烧说。   “两天半!”   “成交!”   “好,”应与臣把汉堡包装纸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你买的什么摩托?重机?压得住吗?”   问什么不好,这一问戳到夏烧的痛处了。   他避开后边儿那个问题,摇头道:“不算重机。”   应与臣还是比较关心他的安全,反复确认:“压得住吧?”   “当然压得住了!”夏烧摸摸鼻子。   “那就行,自己注意点儿啊。”应与臣说。   还没想好怎么坦白今天还是摔了一屁股的事,夏烧躺在兜内安静如鸡的手机屏幕亮了。   他皱着眉滑开屏幕。   家里客厅够大,应与臣正一如往常地趴着准备给电视换台,顶灯也开得亮,夏烧背对他坐着,应与臣自然就没注意到夏烧在一瞬间变化的表情。   是江浪霆发来的微信,就一句话:   ——我这儿有骑行护具,下来拿吧。   “啊。”   一声惊呼没摁得下去,夏烧捂住喉咙倒在沙发上,抓紧抱枕就开始打滚。   他明明就认出来了!   那为什么还要问我送几层!   一想到这,夏烧的理智被几匹奔腾的野马拉回现实,坐直身子,拨弄整齐头发,哼哼了几声。   不远处的应与臣茫然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   夏烧浑然不觉自己现在双颊通红,整个人像发了高烧,“我,我就是有点晕。”   “没事吧?”应与臣扑过来拿手背挨他额头,挨完又挨自己的,咕哝道:“比我还凉啊……”   “我得出门一趟。”夏烧跳下沙发就开始穿鞋。   应与臣更懵逼了:“你去哪儿?不是才回来?”   “我那个,我那个……”夏烧很少撒谎,现在连编个理由也不知道编什么,“我好像没锁车。”   “哦,那快去吧!”应与臣挥挥手。   跑到玄关处,夏烧把鞋都穿好了一只,又抬头看见入户镜子里头顶乱成鸡窝的自己,不禁悲愤交加,单脚跳进最近的浴室,拿水把头发打湿一点,再往后一抹。   等等。   现在是要去江浪霆的家。   自己骑了小半天的车了,一身汗,要不要再换一套衣服?   夏烧左看右看,也没看见浴室里有谁的干净衣服,干脆又单脚跳着出浴室,冲进自己房间里,换了件乳白色的卫衣。   换完卫衣,夏烧又陷入思考模式。   刚刚还淋了雨,要不要喷个香水?   他看了眼放在镜子前的tf香水,连连摇头。如果喷同款的,那不就太巧了吗,会不会被发现自己奇奇怪怪的小心思呢,如果发现了,肯定会被拒绝,然后然后……   那要不要再洗个澡?   再做个SPA吧!   夏烧拿手机一看时间,已经离江浪霆发出邀请过去了十分钟左右。   行了,就这样。   不能太重视,显得自己特别在意。   这样毫无作用地安慰完自己,夏烧慢慢回到客厅里。   他发现应与臣正一脸惊悚地看着自己:“……”   “你……”应与臣张嘴,喝了口饮料润喉,“单脚跳来跳去……”   管不了自己现在金鸡独立有多帅了,夏烧继续跳到鞋柜前,弯下身子穿鞋。   等夏烧走近了,应与臣才注意到夏烧头顶还湿漉漉的,问他:“你头发不是才擦干过吗?怎么又湿了?”   夏烧收拾完自个儿之后自信加倍,一抹头顶,双眼亮晶晶的:“头发一抹周润发!”   “你骑个车要奥特曼锁个车要周润发?不是,”应与臣迷惑起来,“你到底在干嘛啊?”   按开家里大门,夏烧跨了一条腿出去,回头送了应与臣一句九字箴言:“靓仔要随时保持形象。”   关上门,夏烧站在电梯口偷笑两声,心情好得想哼歌。   江浪霆家隔着自家不过几层,没几分钟就到了。   到门口时,夏烧才又开始紧张。   眼前是那个人的家。   那个人的门。   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晚上好?   还是像朋友一样自然一点,寒暄几句,说,哎,怎么刚刚在电梯里认出我了也不直说啊。   或者讲,我买了辆铃木,有空可以一起骑车!   要不然还是礼貌一点儿,先说一句你好,再说,我是来看看护具的,因为我也很想买护具……   开个口都好难。   夏烧在内心预演了一遍种种可能性,决定选择最后一种。   他站直了身子,朝江浪霆家紧闭的大门小声彩排:“你好,我是……”   “来看护具”四个字还没出口,门开了。   江浪霆穿了一身蓝灰色衬衫睡衣,靠在鞋柜边看着夏烧,手里还拿着一杯黑咖啡。   猛地把放在身前的手放回身侧,夏烧把卫衣帽子取下来,磕磕巴巴地蹦出两个字:“我来了。”   像认识许久的老熟人一般,江浪霆只是笑笑,侧身让开进屋的一条路,问他:“来了怎么不按铃?”   夏烧正在思考怎么回这句话,时间一拖,就忘了回话。   想再回答时,发现对方已经放了双拖鞋在地上,自己进客厅坐着了。   客厅的桌子上放了块偌大的绒毯,绒毯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江浪霆提前收出来的护具,还有一件气囊马甲。   “你就买了件连体衣?”江浪霆开门见山。   夏烧点点头,“嗯。”   连是不是连体的都看出来了!   夏烧又开始想,那么肯定在电梯里,江浪霆就看他穿的什么了,那岂不是从头到尾全看完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发现现在还算争气,没有以前红得那么快了。   “日常骑行的话可以换成分体式的,连体的不方便上厕所。”江浪霆说,“还有,你骑行服不是特别紧,得换比你自己码数还要小一码的,免得摔了会移位。”   说完,江浪霆又拎起马甲,朝夏烧比了比,摇摇头:“这件大了。”   他自己人高马大的,马甲也大一个号,知道夏烧骨架小,但没想到肩膀能窄这么多。   正手足无措时,夏烧听江浪霆又问:“护具没买吗?”   “没有,”夏烧回答,“我买的那家店,护具只有软的。”   “护具就是要买软的,”江浪霆没有半句废话,单刀直入,也不和他聊别的,“硬的容易发生金属断裂,小心造成二次伤害。”   夏烧拿起护肘往胳膊上拴,发现尺寸刚刚好。   他开始庆幸自己穿的长袖长裤,不然被江浪霆看到磕得发红的膝盖和手肘,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对了,”江浪霆这才提起摩托车,“你买的车好骑吗?”   夏烧目前属于三分钟热度阶段,一听江浪霆问他自己的事儿,双眼发亮,瞬间元气满满:“挺好骑的!”   江浪霆“哦”一声,语气挺冷:“摔了没?”   心中幸福的小皮球被扎了,夏烧讷然:“摔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骑摩托了,你哥允许?”   “我哥不知道。”   回答完这句,江浪霆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没控制住表情。他转身去拿护具,想要一起全拿起来,手臂动作却停了。夏烧没有多想,伸手去帮他助力,把护具抱了个满满当当。   江浪霆顿了顿,“你还记得龙泉山跑夜路那次吗?”   “记得。”夏烧恍惚。   夏烧当然记得了。   都说人在认真做一件事儿的时候是最迷人的,江二也不例外。他有他的信仰,有他的热爱,当他和他的这些事物存在在同一时空时,全世界在向他奔走。   “那天那么多人在场,你一点儿都不避讳,”江浪霆眼神深邃,似渐与黑夜融合,“你一上来就说要找我道谢。”   “对啊。”夏烧笑着。   江浪霆好像也笑了,侧脸的疤拧出细微弧度,“柳岸告诉我,说你对摩托车赛感兴趣。”   夏烧丝毫不觉得那道疤影响他的颜值,只是直愣愣地瞧,嘴上仍不忘回答:“对啊。”   “嗯,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讲完这一句,江浪霆像没事人,扭过头去瞥夏烧握在掌心的护具。   夏烧一听这话,理智的小人命悬一线,整颗心被吊在半空。   像再多听一个字,玫瑰花瓣就落了。   他张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声“对啊”。   对了。   刚刚手还很不争气地僵了一下……   希望不要被江浪霆看出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暗恋好难啊啊啊! 第19章 是1   “要和我去车库看看我的车么?”   听他没说话,江浪霆突然问。   江浪霆家的客厅还是没开大灯,落地灯孤独地亮在角落某处,光芒微弱,宛如银河中遗失的星星。   就顺着这么个角度,夏烧看江浪霆望着自己发出邀约。   今晚回去会失眠吧。   夏烧想。   ·   到了车库,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抄过了近道,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江浪霆那两台大家伙面前。   江浪霆一直停在望江住宅区的摩托就这两辆,一辆是航空铝材质,全球就六十一辆,价格能抵一辆保时捷。由于过于珍贵,江浪霆也特别宝贝,极少带它出门转悠,倒是另外一辆杜卡迪经常被翻牌子上路蹓跶。   另一辆没那么稀有,但坐垫上搭了块绒布,看得出来被人一直细心保养,几乎天天都在擦拭。   夏烧看江浪霆掀了保护罩就跨上去,像骑了匹马似的。   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黑色的那辆稀罕宝贝上。   这车通体是航空铝原色,除了车架子,油箱和风隔顶的部位都是透明的。见这配置,夏烧来了兴趣,蹲下身,伸手去摸它的尾轮框。   “哇,”夏烧在赛事上都没见过透明的油箱,“居然还能看到汽油。”   江浪霆跨在杜卡迪上拨弄油表,“是的。”   “那是不是引擎一震动,汽油会翻滚?”   “嗯,节气阀会像蝴蝶开合翅膀一样动。”   都是男人,天生对机械的偏爱不言而喻,夏烧一下把独处的害羞感抛到脑后,围着这辆“战火”绕了好几圈。   “想看?”江浪霆问。   夏烧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以吗?”   “嗯,”江浪霆把戴了手套的手摊开,拨弄擦车的绒布,“机油买了么?”   “买了。”夏烧乖乖答。   “换个高级别的,SN开头。”江浪霆丝毫不留情面,“你骑车太野了。”   还不太懂SN什么意思,但夏烧已经努力把江老师的话记下来了,“好的!”   “你那头盔。”江浪霆继续提点。   “嗯?”   “换了吧,用我的,”江浪霆把自己的头盔系带解了,直接罩在夏烧头上,“结实。”   停车场内的空气凝固了。   在这寂寂的一刹那。   虽然说只是戴个头盔,夏烧已经脑补到江浪霆在冰天雪地里给自己戴围巾的样子了。   “白天就少出来吧,交警也不容易,”江浪霆的话把他说清醒,“以后晚上你想骑车了告诉我,可以出去约跑三环外的路。”   我是被约了?   一抬头,夏烧不可置信的眼神撞上江浪霆的。   反观对方气定神闲,一脸“难道你不想吗”的表情,朝他挑了挑眉毛。   夏烧不是没在微博上看过玛丽苏广告小说,一直认为那些狂霸酷炫拽的男主角“挑眉”肯定像眉毛抽筋,但他发现他想错了。   夏烧非常好约地速速答应:“好!”   害怕慢一秒,江浪霆就反悔了。   “我和你一起骑车,相对也安全。但我有个要求。”江浪霆说。   “你说。”   夏烧感觉就算江浪霆说要让他发个微博给M BAR打免费广告他都会答应!   自己发个微博还挺贵的。   能给江浪霆买一千个头盔。   “只能我在场的时候骑,我不在的时候就不要骑了。你一新手骑个铃木去穿街,很容易出事。”   江浪霆说这句话的语气温温柔柔,像在询问夏烧的意见,一点儿不像在要求。   夏烧一鼓作气:“我一身护膝护腕护胳膊肘的,不是高达也是个钢铁侠了,不害怕的。”   江浪霆听他这么形容,差点儿没憋住笑,“你挺能说。”   “是主播呀。”夏烧舒坦道。   “在生活中你倒不像主播。”   “像什么?”   “像……”江浪霆思索着,一时形容不出口了。   在他的视野里,夏烧就是个冒冒失失的存在。   说他忘性大,但也细心,明明光芒万丈,却在生活中将一切化为平凡,低调又内敛,处事谨小慎微。   可爱是有的,机灵也是有的,能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处得非常舒服。   直播间总有人叫他小天使。   或许是真的。   跨开大长腿从杜卡迪上下来,江浪霆的后背往柱子上一靠,“你还没答应我。”   “答应。”夏烧首肯。   “盖个章。”江浪霆把手伸出来,比了个点赞的手势。   经过独处,两个人距离拉近不少,夏烧胆儿也大了,拨开袖口把大拇指露出来,去蹭江浪霆戴手套的指腹,“不算,你没把指纹露出来。”   江浪霆垂眼,目光锁定在夏烧的指端,“我没指纹。”   男人的嗓音不哑了,倒是透了股子敞亮,浅浅地荡在停车场这一方小角落内。   看夏烧不接话,他才低低地添一声:“真的。”   像是鼓起勇气一般,夏烧斟酌几分,才缓缓开口道:“为什么?”   不等他话音落,江浪霆手起手落,动作十分利索地把骑行手套给卸了。随后,他把合拢成拳的手递到夏烧眼前,再摊开。   停车场内的灯是白炽光,明晃晃地照映在这一处。   江浪霆的手掌就这么平放着,掌心朝天,从大拇指到小拇指关节处有道深浅不一的长疤,颜色不复猩红,已把手划成断掌,和皮肉融合成淡淡的粉色。   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也像被什么磨平,几乎看不清指纹纹路。   说实话,他猜测过江浪霆应该受过伤。   因为正常人不会经常不取摩托车手套,而且一般情况下,玩这个的,不出事故的概率太低,出事故不死才叫命大。   夏烧皱起眉,“你胳膊是真的吗?”   “你摸摸。”江浪霆说。   他把手腕的袖口往上再挽了一些,露出一截结实的肌肉。   夏烧察觉到自己发烫的耳朵,心中暗想它现在应该已经红得很明显了,但是没地儿躲啊……   他让我摸他。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夏烧就很难平复波澜壮阔的心情。   是摸他,又不是亲他,都两个大男人,没什么的。   这么想着,夏烧才把手握上去,从江浪霆的手腕处一直上滑至肘部,点到即止。   炙热、结实又柔软,摁一下,显一处浅浅的窝。   和摸应与臣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真的。”夏烧总结。   “受过伤而已,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语毕,江浪霆稍稍抽开身,背对夏烧走到自己那辆“战火”和杜卡迪之间,眼神阴郁一瞬,复而清明。   “不能骑它的话,”他靠着摩托车笑,“我会活不下去的。”   ·   约完“摩托局”,两个人各自上了楼。   临走前,江浪霆说下次出来骑车时再把带气囊的背心给夏烧,说自己店里办公室那儿还有个小一码的,明天去拿。   出门了一两个小时,还在打游戏的应与臣丝毫不起疑心,只是伸着懒腰从沙发上坐起来,长长地哈欠一声:“回来啦。”   “嗯,”夏烧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回来了!”   回屋洗漱洗澡折腾完,夏烧连着在床上打好几个滚儿,最后抱着枕头趴好,又连连叹气。   完全没谈过恋爱的应与臣一头雾水:“怎么了?情绪波动这么大!”   “骑摩托车真爽啊……”夏烧仰躺在床上,狠狠地用腿蹬丢了被褥。   应与臣弯腰把被褥捡起来,“真这么爽?比那个还爽?”   “哪个?”夏烧懵了。   “那个。”   “你那个过?”   “没有。”口嗨选手应与臣缴械投降。   “我也没啊。”夏烧叹气。   像想起什么,夏烧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交友软件?就是能搜附近的人的,然后看他资料的。”   他超级无敌想知道江浪霆到底直不直。   看着挺直,但是……夏烧还是抱了点儿侥幸心理。   “探\\探、陌\\陌……”应与臣扳着手指数。   夏烧一直在想一个同性软件,但是忘了名字,只得隐晦暗示:“还有呢?特殊一点的?”   “有啊,叫buled吧我记得?”   应与臣像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情,一下笑出声,又赶紧把嘴巴捂住,带笑的话语从指缝中流出来,“这软件还挺厉害,普及性高。去年年底吧,我和贺情好奇,凑一块儿拿手机下了一个玩,就想看看上面到底都有什么,然后他当时没想那么多,拿自己背影当头像了。”   夏烧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软件还有那种……型号选择,你懂型号吧?”   摇摇头又点点头,夏烧感觉自己理解应该无误。   应与臣一拍大腿:“就是攻受!我一直男都知道!”   “我也是……”夏烧的语气有点无力。   “你……”听他这语气,应与臣傻了半秒。   “哎,继续说,”回过神来,夏烧清清嗓,“我情哥选什么了?”   “1啊!然后你猜怎么着,他那账号被我亲哥的朋友搜着了。”   应与臣音量越来越小,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最后凑到夏烧耳朵边,贼头贼脑来一句:“现在软件可吓人了!”   “喔……”   夏烧想想自己和贺情一脉相承的身材,懂了。   他翻过身,拿被子全蒙住脑袋,装睡似的闭了会儿眼。   等身边的呼吸声变均匀,夏烧再悄悄咪咪把手机拿出来,把软件打开,在编辑资料的功能那里,把型号改成了“1”。 第20章 狼来了   因为才买了摩托车,夏烧瘾儿大,有事没事就跑居民楼停车场看自己的铃木怎么样了。   他想约江浪霆出去跑街,但又害怕摔车。   虽然说“面子”已经没剩多少了。   想想在江浪霆面前摔个一脸懵逼的场景,夏烧就尬到头皮发麻,决定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关于能不能压得住弯,夏烧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网上查各种资料,总结出来两个原因。   一,体重。   二,技术。   如果非要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因为骑手摔车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通过微信,江浪霆给夏烧发了不少骑行视频,基本都是网上找的教程。   夏烧看花了眼,心中默念“三二一”,才把早早打好的“有没有你的”点了发送按钮。   江浪霆那边过了一阵子才发来一句语音:“有。”   语音只有两秒,夏烧偏偏给听出了两分钟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循环播放了好几十次。   过好一会儿,江浪霆那边才慢吞吞发来几个画质挺高的视频,看起来是拿gopro录的,视频挺长,都在半把个小时以上。   江浪霆说是以前骑行的时候录的,内容挺乱,比较无趣。   可是对江二这人充满探究感的夏烧不在乎这些,还真躺床上把好几个视频看完了。   他看江浪霆虽然有“摩友”,但全程不怎么爱讲话,眼神隐匿在护目镜的隔离下,自己走自己的路。   江浪霆减速都用发动机制动,遇到要停的路段,首先选择降档,再补一把油,最后松油门,等转速下降了,刹停入空档,动作行云流水,无噪音不装逼,看得夏烧佩服到五体投地。   这也太男神了!   别人技术这么好,自己人菜瘾儿还大。   压根儿没有并肩一起玩车的资格。   正躺在床上一筹莫展,卧室外传来敲门声。   夏烧现在正处于精神敏感时期,顶着毛毯在床上滚成小山,坐起来就问:“来者何人!”   “你哥。”   “报上大名!”   “你房东。”   “……”   掀开毛毯滚下床,夏烧跑到卧室门边开锁,再拉开门,眼睛弯弯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造反了你!”贺情特别稀罕他弟这副乖宝宝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想把手里果盘扣他弟脑门上。   “什么事儿啊?”   “最近太忙了,都没怎么关心你。”   说完这句,贺情把眼神落在夏烧堆在桌面的蛋白/粉上,“你干嘛呢?”   “情哥,”夏烧满脸诚恳,“我们先不提工作,聊点儿私事。”   “嘘。”贺情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老大不在家,可以叫情哥。”夏烧说。   “好吧。”贺情妥协了。   拽着贺情坐到床边,夏烧抱个iPad,满眼期待,道:“你知道有什么增肌的办法吗?我总觉得我太瘦了。”   “不瘦啊,”贺情捏他脸蛋儿上软软的肉,越捏越喜欢,“现在就流行你这一款的!你看多少人叫你儿子。”   “……”   夏烧额角挂三个大红色问号,说不出话了,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   一小时后,工作进展和行业情况交代完毕。   贺情往他嘴里猛塞几颗洗干净的草莓,塞完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   被“虐待”后的弟弟趴坐在床上把草莓吃光,又开始思考如何变强壮的问题。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夏烧决定打开下好的buled。   自从把型号改成“1”之后,这个蓝蓝的软件就总跳出提示音。   一会儿附近的人给他打招呼了,一会儿谁点赞了,一会儿谁又成为了新粉丝……   要么就更直接的,给他发私信问问要不要互相发照片。   夏烧总觉得很羞耻。   不过他再二愣子也不至于把照片乱发,一遇上这种,还是礼貌地回复一句“不发照片”。   他把头像换成一张风景照,是从自己房间窗口往外拍的蓝天白云,看上去无比岁月静好。   他在推荐热门里面翻到一个经常放半□□的po主,点进主页看了看,发现对方的肌肉确实非常漂亮。   夏烧想了想,发私信过去询问:   ——请问知道什么可以变强壮、增肌的方法吗?   仅仅过了五分钟,po主回复道:   ——和我运动啊~   “运动”两个字放在平时很容易理解,但到这个时候,夏烧就有点儿懵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个“和我运动”是什么意思。   夏烧觉得交谈无法继续,干脆就把软件关掉了。   要不然问江浪霆吧,他应该有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拿音响播放着轻音乐的关系,夏烧发觉现在和江浪霆发消息的勇气足多了,也逐渐能让脑子冷静下来组织语言。   他动动手指,认认真真打下一排字发送:   ——压不住弯是不是因为我太瘦了?   江浪霆回复道:   ——有点。   夏烧:——有什么办法增肌吗?   江浪霆:——健身?   “健身房。”夏烧拿着iPad用笔记了这三个字。   记完后,他打开别的软件搜附近的健身房,找到一家看起来硬件设施还不错的,查询了一下地址,决定等休息日的时候过去看看。   等他打算上床再睡个回笼觉时,江浪霆又发来一条微信:   ——对了,不要找私教,没必要。   夏烧回复说好的。   ·   连续三天的录制工作一结束,夏烧回家就睡了一整天,第四天直接睡到下午一点多,才收拾了一个健身包,打算去家附近的健身房踩点看看。   这家健身房挺大,装潢也比较上档次。   夏烧逛完一圈觉得满意,在VIP会客室就办了卡。负责接待的人见这么大个网红来店里,问能不能打广告,夏烧礼貌拒绝。   拒绝过后,像是为了化解尴尬气氛,接待员又问他住在哪儿,离健身房近不近,夏烧想了想,说附近就这么一个健身房。   摘下口罩,夏烧安安静静地进了VIP专用的更衣通道。   还没开始换衣服,夏烧就看见一排排柜子前,站着他最近再熟悉不过的人。   这么巧?   正盘算着怎么打招呼,夏烧没想到江浪霆先开口了。   “夏烧,”江浪霆特别自然地把腰包解开,“你也在这儿锻炼?”   是,是,是啊。   夏烧在心中一边回答一边发呆。   怎么省会城市还能这么小?   三步一回头都能遇见想要见到的人。   夏烧转过脸,强忍住笑:“好巧。”   取下蓝牙耳机,江浪霆瞥他的小腿,问道:“腿好了?”   “腿?”夏烧暗自庆幸今天穿的长裤。   “你说你第一次骑车摔了,”江浪霆说,“膝盖和胳膊都摔着了吧?”   “对……”   虽然很丢人,但夏烧也得承认。可他实在记得自己没跟江浪霆提过伤着哪儿了。   “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啊。”江浪霆说。   说完,江浪霆抿了抿嘴唇,像在憋什么表情。夏烧没太注意,反倒紧张起来,“伤口很轻,没关系的。”   “嗯,我先去锻炼了,”江浪霆笑着走出更衣室,“回见。”   夏烧还没见过这人特别灿烂的笑容,每次都是轻轻地笑笑,像装出来的,又像冰层被阳光划破边角,只愿意溶出一滩勉强的水洼。   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夏烧到卫生间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   拜托,自信一点儿。   不够自信是现在大多数人的通病,夏烧明白,他也非常想要去正视自己身上的好。   因为正视了自己的好,别人才能更清楚的看到啊。   见谁都小心翼翼的,这样不敢那样不敢,畏手畏脚,那像什么话。他原本是许多人浩瀚宇宙里闪闪发光的小太阳,他不该是生活中这样的。   进了器材区域,夏烧先是找了跑步机来了个二十分钟热身,再一屁股坐在坐姿划船机上,决定练练背沟。   背沟深的话,肯定特别好看。   夏烧记得江浪霆骑在摩托上的样子。   大概是骑行服足够紧身,背沟也足够深,男人背脊如山川连绵,扛起赛场上分秒必争的激情与信念。   远远地从大屏幕看过去,自己似乎能感觉到在对方皮肤下流动的血液。   先是跑步机,再是划船机,最后换到下拉器械时,夏烧已经和江浪霆又重逢在同一个器材区域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江浪霆正坐在对面的器械上玩儿臂力棒。   夏烧决定发一条微博——   【@夏烧:打卡day1。】   配图是对着健身房镜子拍的一张打卡照。   这张照片还是他把短袖袖管撸起来,用了吃奶的劲儿鼓起肌肉再拍的。   没办法,他骨架相对“健美型身材”偏小不少,从后看是倒三角没错,正面腹肌也不缺,但是只要和江浪霆那种类型的人站在一起,肩膀就是要比别人窄那么一截儿。   微博发出去不久,夏烧的客户端就被评论转发点赞的消息通知卡到闪退,反复好几次,他才艰难地点进去。   一刷新,热评前三已经被赞到了上千次。   夏烧放开下拉器械握把,决定停下来先回复粉丝。   依次看下来,第一条热评是:   【@你穿xs吗:宝贝人家在健身房都是要把上衣脱了露肉的好吗?】   看到这条评论,夏烧下意识抬头去看他面前正大气不喘的江浪霆。   这人正面对着他,挺胸夹背,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次次推出加了好几次码的握把,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含糊,像在推空气,感受不到半点阻碍。   双腿还是分开坐的。   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就那么弯曲着岔开,结实有力,坐上去的话……   打住。   夏烧臊得慌,赶紧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虽然只穿了背心,但江浪霆仰了头,将下巴的弧度暴露在健身房内明亮的灯光下,汗液自额角滑落,在锁骨处汇成浅浅的湖泊。   不仅在暗处,在亮处的他也是很好看的人。   夏烧又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他喉结刚一上下滚动完毕,江浪霆的眼神就飘忽过来了。   像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又像刻意在偷偷瞄他。   “……”   夏烧瞬间不知道把手脚往哪儿放。   他突然有点儿庆幸,这锻炼背部肌肉的器材是有小挡板的,自己能从两块小挡板中间的大缝隙看江浪霆,也能把脑袋稍稍侧偏,遮掩一下慌乱的自己。   冷静过后,夏烧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机屏幕上。   他先是回复了热评第一:   【@夏烧回复 @你穿xs吗:等练好了再给你们看!】   其实就算练好了,要真露肉,夏烧还是有点羞。   算了,营业是给粉丝看,没什么害羞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夏烧继续看热评第二条:   【@燃烧了整个沙漠:什么?健身房?崽不要去那种不正经(?)地方!妈妈担心你!有狼啊!】   狼是什么?   夏烧一脸迷惑,动动手指点进去,发现这一层跟帖的粉丝全部在发“+1”、“+100”、“+10086”等等……   什么狼?   对面,坐在坐姿推胸机上的江浪霆瞥见自己手机屏幕弹了“特别关心”出来。   吸气还原推出的握把,他倚上器械靠背,把手机从一旁的支架板上拿下来。   动动手指,江浪霆给热评第二点了个赞。 第21章 夜奔(一)   成为“骑士一族”的小半个月后,夏烧在一系列的增肌活动下终于长壮了一点点,也仅仅是一点点。   在健身房办卡的时候,他测过体脂,说是身上脂肪含量挺低的,怎么摸也没有赘肉,夏烧看着体重报告单想了很久,一时不知道是悲是喜。   现在再上称,比之前重了五斤。   五斤也是肉!五斤也算增肌成功!   ·   2019年度微博流量TIP盛典在外省举行,夏烧坐飞机出差了一周。   因为不太吃得惯沿海地区的咸甜味饮食,他助理还在酒店附近超市买了自热火锅给他。   夏烧一看火锅封面包装就受不了了,再打开微信看看置顶的联络人,他又吃不下了。   江二的备注不再是“江二”,明明白白地变成“快约他骑车”。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夏烧是怎么也发不出去。   太难了。   夏烧虽然是顶流网红,但一直专心做视频,也相信网红和明星是有壁的,基本上在工作上一切从简,在盛典结束后便搭车回了酒店休息。   没合影,没签名,也没接受莫名其妙的采访。   按柳岸的话来说,这是夏烧和世界保持距离的方式。柳岸和夏烧合作那么久,算是比较懂他的人,知道他不太想把自己过多的展现。   但这和他的直播工作是矛盾且冲突的。   唐欲此次作为随行造型师,给夏烧挑了套b家秋冬新款的满饰品牌标示衬衫,外套搭了件短皮衣,一出现在闪光灯下惊艳众人。   衬衫是夏烧从没穿过的草绿色。   这件衣服被国外某个男明星穿过,但肤色没有那么白,当天粉打得又多,被群嘲了挺久,但夏烧皮肤够白,底妆也打得好,直接把这件衣服穿得比模特还合适。   唐欲在工作群说,话题是需要制造的。   “#夏烧 TIP盛典造型#”再次冲上热搜前十。   回酒店洗完澡的夏烧拿起手机,刷了刷微博,实在没理解自己怎么就又上热搜了。   他给柳岸发消息问,是不是买热搜了?   柳岸说,公司其他网红偶尔买热搜,但你从来不需要。   过了会儿,柳岸又补一句,你以为现在微博热搜很便宜?   夏烧没概念,也就没多问了。   上回夏烧受了伤,助理还提前回家,柳岸一等国庆结束就把夏烧的助理给换了。   这次来的新助理年纪比夏烧还小,刚刚大学毕业,干劲十足,大半夜拒绝了时尚杂志的采访邀请,还从单间楼层坐电梯上套房楼层来问,问夏烧要不要答应他们下一次的采访,杂志那边说下回再来这边一定要第一个通知他们。   新来的小助理姓彭,是个一笑唇边有梨涡的戴眼镜男生。   他敲开夏烧房门,靠在走廊上,边喘气边问:“夏,夏哥,虽然柳岸姐让我没事儿别烦你,但是我还是想问……”   “你进来吧,”夏烧把浴巾随意搭在肩上,“外面走廊冷。”   时日正处秋冬之交,南方大部分室内场所都还没开暖气,他们这种才参加完红毯的,基本都是人人身上贴满了暖宝宝。   小助理点着头进屋,卡在门边不敢往里看。   “没人,就我。”   夏烧喝了口茶,把另一个玻璃杯洗干净放在调酒台上,“喝茶吗?”   “不用了,谢谢夏哥……”小彭受宠若惊,没想到在外面一向不怎么讲话的夏烧私底下挺照顾人,“我就是来当面确认一下,杂志访谈你真不去?”   夏烧一愣,“没必要啊。”   小彭着急,抿了一口茶,说:“可以帮助大家更好的认识你!”   “可是很多问题不知道怎么答。”   一提到工作的问题,夏烧会表现得非常有耐心。他找了单人沙发坐下来,将浴袍腰带系好,认真道:“总感觉我很难用语言去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吧,说不出来就干脆不要说了。而且我有很多视频啊,如果真的想了解,慢慢了解不是更好吗?没有必要通过片面的、几句话、一次采访去了解我。”   “啊,”小彭没忍住出声,“那,那你和生活中的朋友交往也是慢慢地来吗?”   夏烧把泡多的茶叶用勺子舀出来放在叠好的纸巾上,缓缓抬眼,“你是想问我对你为什么不怎么沟通吗?”   “也……也不是。”小彭被说中心思,红了耳朵。   “我总认为,”夏烧深吸一口气,“循序渐进地接触,会更有利于关系的稳固吧。”   他说完,小彭咬咬牙又问:“来之前我就一直很好奇,夏哥你真没打算要进娱乐圈吗?就演演戏,唱唱歌什么的。之前你有次直播我为了补课就去听了,唱的《纯真》,特别好!”   “不打算。”夏烧喝完最后一口茶,冲他眨眨眼。   聊完天,夏烧到最后也没有向小彭解释为什么,因为很多原因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只想做好眼前的事情。   等把小彭送出房间,夏烧才躺回床上,一边发呆,一边去在床上摸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的手机。   手机还在发烫。   夏烧啃了一口迎宾送的干净水果,就着口腔里甜腻的香味,往聊天对话框打了一排字:   ——周五一起骑车!   干等了五分钟,江浪霆没有回复。   夏烧又加了一句:   ——好不好?   洗了澡浑身发热,夏烧跑了一天,精疲力尽,倒在床上都要睡着了。   等快要合眼时,胸前趴着的手机也随着他一同惊醒,屏幕上弹出五个字:   ——当然可以啊。   夏烧当时就笑了一声。   笑完,他才捂住脸,暗暗感叹自己好丢人。   在他的理解里,“当然可以啊”比“好啊”、“好”、“当然”都要亲近,甚至多的一个“啊”,都带了口语化的柔软,和江浪霆冷硬的做派大相径庭。   还没回复,手机再一震,江浪霆又发来一条消息。   这次不是文字,是一个表情包。   ——[贴图表情]   直接把夏烧看傻了。   这是他粉丝做的表情包,截的是他直播的表情。这表情包在他刚爆红的时候就已经火出了圈,许多人都在用。   图片上的夏烧双手抱拳放在胸前,笑得双眼成弧,整张脸都快怼上直播镜头了。   图片下方用白色黑体字加粗,打了个:满足!   怎么回呢?   夏烧陷入沉思。   不过有一说一,他也有江浪霆的影像图片,现截一个表情包再p上字完全可以。   但那表达不出来他现在的心绪。   夏烧想了想,简简单单地回复了江浪霆两个字:   ——满足。   因为确实现在更满足啊。   ·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夏烧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了市里。   回市里第一件事不是先回家,而是要先去公司汇报工作。夏烧和小彭坐在商务车上摇摇晃晃,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因为太累,夏烧没吃完的面包还握在手里,等到了公司楼下,才几口吃完坐了电梯上去。   周六晚上在市里五星酒店有场重要的晚宴,是花明传媒公司主办,柳岸是主要负责人,她一大早就来公司准备等着各方人员汇报工作了。   夏烧到公司时已经十点,唐欲没跟着夏烧回来,柳岸也没有多问。   交接工作结束后,柳岸靠在办公室桌边,接过夏烧泡的咖啡:“你平时都不发朋友圈?”   “不发。”   夏烧低头加奶精,“没什么好发的。”   “你这性格也太……”话说一半,柳岸话锋一转,“我那天看江二发夜店的朋友圈,你还点赞了?平时我发公司的宣传内容你都不点赞。”   夏烧微微一愣,清了清嗓,“啊,嗯。就随手点的。”   “你居然和江二玩儿在一起了,”柳岸说,“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夏烧抬头看看外边大早上湛蓝的天,“明明就是同一片天空下。”   “以后就知道了。”   柳岸一叹气,这句话不知道说给谁听。   由于非常想从柳岸这里得到江浪霆更多的信息,夏烧想了想,还是决定交代清楚,“岸姐,主要是我开始玩儿车了。今晚我还约了他和我去跑夜路。”   这回换到柳岸一愣:“几点?”   “夜里十点。”   “龙泉山?”   “嗯。”   “真有你的,”柳岸笑笑,“星期五夜里十点是酒吧夜场生意最好的时候,江二一直有守场子的习惯,上次出过事儿了更是警惕。没想到你还能约他出来。”   “……”夏烧沉默一阵,没再接话。   ·   晚上九点半。   夏烧回家冲完澡,趁家里没人,把护具和随身带的矿泉水全部打包塞进骑行包内,扛在肩上就要往外冲。   下楼时,他在七楼平台提前按了开电梯门。   这栋住宅楼在七楼有一处宽阔的平台,住户能够在这里吹风乘凉、看看夜景,以前夏烧心情不好的时候,工作受阻碍的时候,偶尔一个人跑来这里冷静。   穿着分体式骑行服,夏烧小跑到平台栏杆边朝下望。   江浪霆穿一身红黑骑行服,半张脸藏在黑色的骑行面罩内内,头盔抱在右手臂弯里,座下是那辆极少拿出来开光的“战火”。   “战火”的车灯透亮,将车前好几十米照得清清楚楚,仪表盘的亮度也把江浪霆一张脸照明白了。   夏烧没想到江浪霆比他还早,早早地就在楼下等他了。   仿佛是感应到了楼上有人在往下望,江浪霆突然抬头。   在这一瞬间,夏烧觉得现在并不是深秋,而是在盛夏,是在炎热的夏夜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他没有伞,没有雨衣,甚至没有合脚的雨靴,只能任由身体沉浸在雨中浇灌湿透。   对视一会儿,江浪霆不再抬头了。   夏烧挪了挪步子,眼神还是没离开等他的人。   楼下这个人,像他未知的未来。 第22章 夜奔(二)   夏烧匆匆跑下楼。   也许是黑夜给了他一双寻找光明的眼睛,夏烧还没冲至住宅小区门口,就在家门口路灯下看见江浪霆跨在摩托上。   路灯成了聚光灯,小区门口车流量小的单行道成了舞台。   等走近了,夏烧才看清,江浪霆穿的不是连体骑行服,而是换了件黑红的分体式骑行夹克,下面一条军绿迷彩长裤配姜黄色机车靴。   虽然说穿的是便服长裤,但江浪霆的膝盖双双绑了护具,看上去和骑行服一样安全。   说真的,江浪霆这人平时穿黑色比较多,但一穿迷彩,气场又不同了。   对骑行服,夏烧有种迷之偏爱。   他总觉得把全身包裹完是一种非常禁欲的行为,但骑行服内的身躯会流汗,会因为速度而兴奋。剧烈的反差溶于黑夜,幻想是蓬松如絮的云。   骑行服也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想起婴幼儿时期使用的睡袋。   行至跟前,夏烧平静下来。   江浪霆把半遮脸面罩扯下卡在下颔,冲他扬唇角。   还没想好开场白,江浪霆倒率先开了口。   “你可以买一件绿色的骑行服,”江浪霆说,“绿色很搭你。”   乍然听到这句话,夏烧问:“为什么这么说?”   江浪霆只讲:“微博上都这么说。”   夏烧想起那些铺天盖地的营销号彩虹屁,有种非常羞耻的感觉。   这样的对白令他生出一种不算错觉的错觉:他对我了如指掌,我对他一无所知。   持着如此想法,夏烧偷瞄一眼江浪霆。   后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倒是随意地将手搭上他的手臂,问他:“你的车呢?”   “在隔壁小区,”夏烧说,“正准备去开。”   大约十分钟后,夏烧才慢慢地把自己的GSX250R推到路边。   明明是酷炫狂霸拽的街跑车,偏被夏烧推出了一种爱玛电动车的气势。   江浪霆远远站着看,一边摇头一边冷着脸问:“你染头发了吗?”   “没有啊。”   “没染头发为什么不戴头盔,”江浪霆甩一个头盔过去,“老实点儿。”   “……”   夏烧接过头盔才想起来自己下楼的时候因为太激动,头盔都忘拿了。   骑行人的脑袋在路上都是脆香米,头盔和各种护具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稍微一点差错和不屑都会酿成大错。   虽说没什么技术,但夏烧在车技方面还是有所磨练,此次也有备而来,出发前在网上把各种教程视频都翻烂了。   但理论永远比不上实践,夏烧还是有点儿紧张。   他想起网上发过的各种出事案例,又看看江浪霆过于科幻的“战火”机车,深吸一口气:“你车后面装个医药箱吧。”   “……”   江浪霆沉默了,这和送外卖的有什么区别?   “不过好像送外卖的,”夏烧浑然不觉自己把江浪霆的想法说出来了,“我看淘宝上美团的冲锋衣才一百多块。”   江浪霆看他的眼神像在说:你倒是给我买啊。   夏烧又补了句:“还是夹棉的。”   江浪霆:“……”   临出发前,江浪霆检查了一遍两个人的车。   他说下次等白天在车库的时候,教教夏烧怎么在出发前检查自己的车,这也是必须的步骤。   夏烧一边听一边点头,拿手机开微博小号,想发一条叨叨博纪念一下此时此刻——   “@秋天继续烧:   不再是一个人在路上   2019年10月25日”   这排字越看越心酸,夏烧点了编辑微博,重新把它改成“摩托小班教学1对1”,再拍了一张自己对着仪表盘点赞的照片。   酷毙了!   出发!   “拍什么仪表盘,”江浪霆轻轻轰了把油,声浪极弱,“拍我。”   夏烧握手机的手都僵了,“啊?”   “真的,”江浪霆低头扭动握把,“我想换微信头像了。”   咔嚓一声,夏烧按下了一张江浪霆的侧影。   一张男人穿迷彩裤和骑行服跨坐在“战火”机车上的侧影。   街道夜色化为灰暗背景板,路灯在他颅顶泻下一片细碎的光芒。   都是苹果手机,夏烧选择用airdorp传无损文件给江浪霆。   被通过蓝牙连接请求后,夏烧看蓝牙界面显示的“配对成功”还有点不好意思。正想点击发送图片,他突然想起来被应与臣开玩笑拿去改过的手机名字。   “嗯,这个……”   江浪霆抬起手,用虎口遮住嘴唇,像握住下巴,“这个,’小骚’是你?”   鼻腔细微的气音从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缝隙发出。   听对方这么问,夏烧忍不住想,不然呢,这里还有谁?   而且他又在憋笑!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夏烧几乎风中凌乱。   不过现在夏烧比以前争气多了,面对江浪霆还是能提枪应战:“是我。”   好死不死,江浪霆追加一句重击:“名字挺有意思。”   “朋友爱这么叫。”夏烧随口答,非常轻松自然。   “为什么?”江浪霆也像随口一问。   问又把夏烧问愣了。   为什么。   因为我骚?   看他红着脸说不出话的模样,江浪霆决定见好就收,不去多逗他了。   夜里路上虽然车并不多,但恰好碰上周五,全城有夜生活的人都集中在这片区域。回家之前江浪霆还专门跑了趟店里,交代好事宜才敢脱身,毕竟周末人流量大,再出点什么事真折腾不起。   回过神,夏烧戴好了头盔,端正地跨在铃木上等他。   “走吧。”   像将士骑马出征,江浪霆打燃火,落下一句。   由于还未出三环,两个人一路都开得很慢,车常常供油不足,得靠轰油来补。一补,难免有声音,四周总会有人看。   等红绿灯的时候,如果夏烧停在江浪霆身侧,他看江浪霆被围观还以咳嗽掩饰尴尬,就笑得肩膀都在抖。   他也不怕江浪霆看他笑,反正隔着头盔,打也打不着。   骑车需要全神贯注,夏烧也不敢分心,只是满脑子弹幕似的掠过“油门一响爹妈白养”这句话。   这么慢的安全速度,今天还要是出什么事儿栽路上……   那就真的蠢透了。   一路出二环上三环出城。   江浪霆在带路,一直不怎么压弯,路也挑的靠近辅道一侧,夏烧就在后面乖乖地“尾随”。两个人偶尔互相确认一眼对方在哪里,保持安全距离,也不会隔得太远。   夏烧想,如果生命中会有一些场面的含义模糊不清,仿佛影像般不断重复播放在脑海,那这一定是其中之一。   江浪霆跨坐在皮垫上,背脊线条与臀部几乎持平。   悠悠长夜,车流往来如织,他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我们在散步”的别样浪漫。   这是和别人都不同的散步方式。   江浪霆虽然没夏烧想得那么丰富,但也总转头确认对方安危。   可惜隔着头盔,头盔里的人平白多了几分神秘感,看到的只能是透亮护目镜被路灯折射出的反光。   还没菜到要别人来手把手教骑车,夏烧今天表现不错,知道快上山了都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大排量双缸机烫腿,夏烧第一次就被烫得流汗,今天大概是骑行时间长,转速上去了,更觉得烫了。   龙泉山在市里东门出城方向,上了快速路往城外还要走一段路。   城外没什么车,江浪霆选了个可以停靠的路边把速度慢下来,最后稳稳停好。夏烧也跟着停下。   都说直线比的是油门和车子马力,弯道才是考验一个人技术的指标,但夏烧只是凭借着浅薄的经验,都能在直线行驶中看出来江浪霆技术的老辣。   “车有点儿斜的时候别给大油,”   江浪霆没下车,只是把护目镜镜片拨弄上去,“前刹也不要猛捏。”   “好的!”夏烧正处兴奋状态,回答语气相当积极。   没怎么在生活中见过夏烧这么开心,江浪霆坐直说:“小心摔出去。”   这可没美团。   一听这话,夏烧差点真摔了。   “怎么了?”江浪霆故意问。   “没,没什么。”夏烧答。   “你要是摔了……”   见夏烧连多问一句都不,江浪霆起坏的心思又冲上头,“我录下来发你超级话题里。”   “……”   夏烧沉默。   想了想超级话题里面被粉丝刷成精华帖的各种视频失误合集、鬼畜合集、表情包合集……   好像还有上次公开赛时粉丝录屏的一小截录像,在抖音上点赞都上百万,还记得标题好像叫《当你的男神见到他的男神》。   视频里的自己全程星星眼,看到评论弹幕有人说“1号选手”,就笑。   夏烧突然觉得屁股下的摩托车突然不香了。   他好想钻进电脑里快速在知乎发一条帖子,标题就叫——《被男神关注了全是奇怪内容的超级话题怎么破》? 第23章 夜奔(三)   “……”   夏烧根本没应付过这类人,被堵得说不出话,哼哼几句过去了。   休息过后,江浪霆在昏暗的山路中指了一条道,说这条路能上龙泉山,不过先说好了,时速不能超过多少多少,要听指挥,不然下次不带你玩儿。   一听“不带你玩儿”这句,夏烧还挺乐。   夏烧小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从小特别听话。   由于他妈妈是贺情的小姨,算妈妈那边的亲戚,所以见着的时间不算太多,平时逢年过节夏烧被爸爸牵着串夏姓的门儿,家里比自己年纪大的也多,他总傻乎乎地被哥哥姐姐牵着鼻子走,又白又长得像个小天使,偶尔被欺负惨了才知道哭。   有人愿意把你带着玩儿,其实是很幸福的事情。   这条上山的路足够开阔,夏烧上回来这儿还是因为开着911来看江浪霆玩摩托。   没曾想,自己一个多月后能和江浪霆一起上一回山。   夜里山上风大,骑行服把人捂得足够严实,头盔也挡风。夏烧趴伏在小薄荷上,看眼前风景变幻,风声隔了头盔,在耳畔吹得比早晨起床去上班的闹铃还响。   双脚稳稳地夹紧车身,夏烧逐渐在模仿江浪霆骑车姿势的过程中掌握了如何避免翻车的妙招。   虽说这天底下大路朝天,不能说谁看不起谁,但现实中,大部分有车一族还真看不起骑摩托的。夏烧自从接触了摩托车,发现这油门怎么拧,弯道路线怎么挑,都是学问。   要论技术,撇开赛事级别,要骑好车比开好车困难多了。   上山,远处的道路偶尔有鸟掠过。   树林与黑夜共舞,所有感官沉浸在极速带来的风里。夏烧看了看仪表盘,看时速其实并不算快,放心一点儿,打了转向灯示意先停下。   下了车,夏烧掀开盖子从储物箱里拿一瓶矿泉水出来拧开,把拧开的递给了江浪霆。   “谢了。”江浪霆仰头喝一口。   “唉,你说,”夏烧闲聊道,“要骑好车有什么要领吗?”   “自律,你一定要自律。”   顿了顿,江浪霆深吸气,“过弯、加速带来的快感我都明白,但是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摩托车带给我的是自由,但得先有这条命,才有资格去谈自由。”   等喉咙里的可乐糖化完了,江浪霆才继续说:“是你去驾驭它,不是它驾驭你。”   “自律……”   将词语咬在舌尖,夏烧反复琢磨这两个字。   他想了想,继续抛出问题:“你对速度很向往,自律非常难。喜欢摩托很多年了吗?”   江浪霆看他探究又闪躲的眼神,坦然一笑:“我小时候和我弟玩儿ps2,我挑《暴力摩托》他挑《红色警戒》。我弟玩那个是兵工厂,可以开飞机,但我玩的那游戏挺暴力,要把其他玩家从摩托车上拳打脚踢地弄下来。但它这么暴力,还要在游戏道路上躲避车辆和行人,摔倒了还得跑去捡摩托车。那会儿我就挺上瘾的。”   “开窍挺早啊。”夏烧感叹。   点头,江浪霆说:“2003年的时候,全国禁摩。后来在我十多岁的年纪里,我摸车都是偷偷的摸。”   夏烧追问:“后来怎么开始骑了?”   “机缘巧合。我赚了自己第一桶金,就从朋友那儿收了一台雅马哈R1。”   “那台车呢?”   “报废了。”   “谁报废的?”   江浪霆沉思片刻,哼笑,说出来也不是那么个意思:“修理厂。”   也许是察觉到他故意回避的情绪,夏烧也不再问东问西了。正喝了口水要继续往前骑,夏烧却听见江浪霆突然问他:“那你呢?”   “嗯?”   夏烧一条长腿跨在小薄荷上,蓦然一回头。   “你为什么骑车?”江浪霆问。   这一个问题,让夏烧想到往泳池里跳水的感觉。   泳池深而狭小,浪花一打便失聪了,震得一瞬间内什么也想不起来,水如刀似的切割喉咙,争先恐后地将他吞没。江浪霆问得太简单,而答案又是那么容易将他血淋淋地剖白。   实在是难说出口。   因为想要靠近你。   因为想要去体验一些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去寻找自己所缺失的、想要去闯一闯,想无所畏惧。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正是因为互补,才显得那么相惜。   夏烧正犹豫答案之时,不远处盘山公路的拐弯处亮起光芒,传来阵阵摩托车轰鸣声,还不止一辆。   等摩托车近了,夏烧才看清楚是摩托车队。   骑在最前面的那位他非常眼熟,就凭这个,夏烧辨认出这就是上次他来龙泉山看赛摩时的那群人,应该就是经常和江浪霆在一起跑山的。   江浪霆第一反应不是先去打招呼,而是先把自己的面罩取下来翻个面,挂上夏烧的半边脸。   他的动作甚至有点儿慌乱。   因为隔得太近,动作又太突然,夏烧僵立着不敢动。耳朵那里第一下没扣上,江浪霆凑近了些,翻腕给他扣第二下。第二下距离就近了,江浪霆偏着头的,鼻尖快要碰到夏烧的侧脸。   不止女人,男人的睫毛也要命。   稍微近个一星半点,就如羽毛扑上面孔,毛茸茸的,似有远方的飞鸟降落了。   匆匆挂完面罩,夏烧也懂了江浪霆的意思,把面罩整理好,再将被风吹成大背头的碎发拔弄下来遮住额头。   江浪霆轻轻推了他一下,“站远一点。”   想起第一晚在龙泉山时,江浪霆也和自己保持了距离,保险起见,夏烧非常配合:“好。”   摩托车队下来两三个人,见了江浪霆都小跑过来。   领头的那位赤膊上阵,胸前坠至肚脐的挂坠闪闪发亮,似乎是个没穿骑行服还玩儿命的主。他第一个来到江浪霆身边,和江浪霆一碰拳,嗓门儿大过龙泉山呼啸进穴的风:“江二!”   “嗯,”江浪霆微笑,“孟哥你今天领队啊。”   被喊“孟哥”的人大笑,“你不在只能我领队了。”   “这是?”孟哥眯眼,顺着山上微弱的光亮打量夏烧仅能略窥一二的外貌。   江浪霆朝身侧稍稍一挡,“我朋友。”   “这铃木不错!动力弱,但是刹车站得住脚跟,高速路上不会飘。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偏贵了,”孟哥绕小薄荷一圈,拍拍车背,“之前有新手问车,江二也推的这个。”   夏烧听懵了,抬头出声:“什么也……”   伸出手,江浪霆把夏烧牵过来,小声道:“孟前泽,我们民间’游击队’队长。”   牵我了。   虽然没牵到手……夏烧低头看自己被江浪霆牵住的袖口。对方动作小心翼翼,捧着护着的,像在领过去什么宝贝。   夏烧很少私底下和这么多人不因为工作待在一块儿,见大家的目光都往自己这儿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几个人把摩托车大灯关掉了,大家伙儿的面容变得不清晰起来,模糊在黑夜里。   有个女人跨坐在阿普利亚上,坐着坐着把腿岔开了,单腿搭上摩托车背,像是把车当作沙滩躺椅,手腕翻转,把乌黑的长发绑了个高马尾。她穿了条长裤,上半身是皮衣,头盔贴了不少水钻,歪歪斜斜地挂在车后视镜上。   她点着一根烟,坐在旁边抽,把烟雾吐向四周,回头遥遥望一眼。   “他好像我关注的一个网红。”她说。   “想小弟弟想疯了你!”另外个男人笑她。   一时,夏烧进退失据,抓着面罩把脸着得更严实,朝江浪霆身边靠了靠。   一群人骑累了,像是在休息,边笑边骂着看手机,时不时朝夏烧这边挥挥手,想要他参与进去。夏烧摇摇头拒绝了。不为别的,除了江浪霆的注意外,他还发现他现在腿疼的厉害。   刚下车之后不觉得,后来才知道是疼到麻木了。等察觉出来时,这群人又来了,夏烧根本没机会跟江浪霆说。   孟前泽半\\裸的上半身朝江浪霆这边毫无顾忌地凑,“江二!”   “唉。”江浪霆应声。   “跑完山,跟我去打斯诺克吧,”孟前泽将手臂搭上江浪霆的肩膀。   “我这还带了人。”江浪霆说。   孟前泽抓下脖颈上骷髅头的面巾,笑眯眯地冲夏烧这边望一眼,又转过头看江浪霆:“兄弟,你操心什么?他一男人能自己回去。不用你送。”   听这话,夏烧心中打了个突突。   他的猜测似乎有了结论。   如果江浪霆是弯的,那他兄弟肯定会起哄打趣,甚至开一些不正经的玩笑,绝对不是这样说“一男人”。   最终,夏烧努力压抑住的抽气声还是引起了江浪霆的注意。   “不舒服吗?”江浪霆轻声问。   “没事,”夏烧语气淡淡的,“站累了。”   江浪霆显然不相信,毕竟当时夏烧手掌心伤成那样,也没抽得这么厉害。根据夏烧迟钝的动作分析,江浪霆的眼神顺着他大腿往下看,果然在小腿处看出了问题。   江浪霆皱眉,“排气管的防烫布被钩破了。”   夏烧垂眼去看,看自己连裤子带小腿被烫得破皮。裤子是没法继续穿了,小腿伤得不算重。伤口就这么□□裸地暴露在冷风里,刮得他生疼。   “嘿,”孟前泽掩住嘴角咬的烟,被熏得呲牙咧嘴,“杨胜利身边的人上回还在传……”   江浪霆的语气冷去不止一分:“别提杨胜利。”   “他……”孟前泽讪笑,当他是在避嫌,朝夏烧努努嘴:“他要不我带回去?”   “不成。”江浪霆语气沉了。   “怎么不成?”孟前泽不解。   江浪霆站起来,把夏烧的裤腿往上挽了点儿,说:“我带出来的人,肯定要我带回去。”   夏烧被江浪霆扶着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夜风冰得发凉。   江浪霆高大的身影藏于黑暗中。   他头顶的月光不再像之前那样亮了,眼神也没再落到夏烧身上。   夏烧看见孟前泽给江浪霆递了一根烟,江浪霆朝自己这边看了看,并没有接。   他再不记得接下来两个人交谈了些什么。   周围摩托车队的人都在耐心地等待两位“领头人物”的发号施令,一时间四周只剩下两个人的人声。   近处的树林像黑压压的楼层,江浪霆是一户人家窗边透光的灯。   当下,得琢磨出一个解决办法。   之前还恭恭敬敬,现下江浪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冲孟前泽说话口吻十分强硬:“孟哥,你骑我车,我骑你车。人我带回去。”   孟前泽愣一秒,气笑了:“江二,我他妈不敢骑你那车。”   如果没有特别危急的情况,江二这人独得很,根本不可能有谁骑他的车。再说了,他那大宝贝不是一般人能降伏得住的。摩托车是吃人的洪水猛兽,没有个规矩的驯兽师,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的风险。   “再说了,你要是搭人回去,那这小兄弟的车怎么办?”孟前泽问。   “扔路边。”   江浪霆说完,夏烧一身毛都竖起来了,睁大眼盯着江浪霆。   后者这才又补了句:“那,第二天再来取。”   “没必要啊,可以我带回去。”   孟前泽把自己摩托车后座收拾出来,招呼夏烧落座。   “其实也不是很疼,”夏烧强撑着站起来,“我自己回去吧。” 第24章 秘密   不知道从什么起,夏烧有了自己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永不破土的小芽,不想有见得到阳光的那一天。   ……   风吹过这一夜的尾声。   由于江浪霆的车根本不能载人,夏烧也没法自己带着伤骑车,江浪霆当机立断,给M BAR店里专门接送客人的司机打了电话,让跑一趟龙泉山。   在等车的过程中,孟前泽领的车队先原地解散,“骑士”们都尽了兴,各自回家,有几个临走前还不忘给夏烧道别,眼神依旧带了好奇的探究。   夏烧全程假装无视发生,四处看没什么看头的风景,用余光悄悄瞄着江浪霆的一举一动。   孟前泽没走,依旧拨弄着拴在腰间的布烟袋。   他摸了打火机出来,把机身擦了又擦,“噌”一声滚开打火轮,转眼冲夏烧笑。   烟燃了,孟前泽从鼻腔里哼一些听不清的不成调,赤膊裸/露在林梢遗落的月光下,开怀而敞亮。   “要烟吗?”孟前泽问夏烧。   江浪霆只平淡道:“孟哥,站远点儿抽。”   “小朋友不抽烟?”孟前泽这句话是对江浪霆说的,眼神却还在夏烧身上。   “……不是小朋友。”夏烧闷在面巾下出声,“二十好几了。”   “好几?”能称作“叔叔辈”的人笑得很大声。   “……”夏烧沉默。   怎么说,说一?   察觉到回避情绪,孟前泽又大咧咧笑起来,“江二,这是那个主播?”   江浪霆眼神意味不明,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不否认也不肯定。   什么主播?   这句“那个主播”的口吻,并不像夏烧平时在生活中听到的那样轻蔑、不屑,像在贬低某种大多数人表面看不起的职业,而是认真地在提某一件有关联的事件。   到底什么意思,听的第三者不太明白。   夏烧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转一转的,最后就把眼神落在江浪霆的脸上了。   一入夜,山上往往比都市内更黑暗,这一次的环境比起上次也更加安静,三个人心照不宣地这么站着,夏烧把周围环境全当成了遮光布,突然明白了贺情说的“少和他接触”是什么意思。   江浪霆这人戾气太重,脸上的疤太明显,怎么都遮不住。   他动作总是很慢,又是单眼皮,看什么都喜欢用眼角那侧轻轻地瞟,像是不屑又不尊重。   但他一说话,目光真挚,会给人一种“他不是那样的人”的感觉。   他是一个能“诱导”的角色。   他能给人很多幻想。   等M BAR的车到了,江浪霆招呼孟前泽也上车。   孟前泽摆手说他没什么事,可以骑车回去,让江浪霆好好给夏烧看看伤口。   上车之后,夏烧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一点多钟了,生物钟让他开始犯困,靠在第二排座椅上就一直没说话,双眼半睁半闭,舍不得睡觉,又实在快撑不住。   江浪霆拿着车上备好的医药箱,让随行来的专业人士给夏烧简单处理好了伤口。他问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夏烧说不用了,等明天天亮了他再去看。   “你的车也扔在山上?”夏烧问。   “嗯。”   “没关系吗?”   “没人敢偷。”   “为什么?”   “一般人骑不走,”江浪霆嘴里咬了绷带,声音几分含糊,“我那车特别容易翻,而且国内也找不到渠道卖。真敢卖,一卖就被我抓到。”   “喔……”把尾音拖长,夏烧不说话了。   他把小薄荷就那么狠心地扔到了龙泉山上一个不知名的角落,虽然说不挡路,但夜黑风高,夏烧感觉自己这亲爸做得不好。接回来第一天就摔了不说,过段时间还把它扔外边儿了。   不过扔都扔了,想再多也没用。   江浪霆说明天让店里会骑车的伙计去把两车一起取回来,保证还得完完整整,半个零件都不落。   想来想去,思绪转悠回当下。   夏烧尽量调整自己过于关切的语气,不想让担忧暴露得过于明显:“怎么缠绷带,你受伤了吗?”   “手掌有点儿疼。”   把绷带放开,江浪霆缠好最后一圈,像是感觉没缠舒服,把绷带解开又重新要缠几圈。   看他咬着绷带歪着头,疼得眉心都拧起来。   江浪霆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在手上停了几秒,说:“对了,以后你的车就不用停那么远了。明天我让我店里的人直接骑到我车库位置上来,怎么样?”   被天降大馅儿饼砸晕的夏烧乐道:“这样可以吗?”   一来他可以跑来跑去不那么麻烦,二来他又更多可以观摩“战火”和“终极异兽”的时间。   这饼不但有馅儿,还是甜豆沙的。   “可以啊。”   “那就说好了。”   “一言为定。”江浪霆继续折腾绷带。   就这么看了几分钟,车辆一路下山,摇摇晃晃,夏烧轻轻闭眼睡着了。   等到了住宅小区,市区喧嚣不再,万家灯火灭成一片片夜里安静的海。   江浪霆伏在夏烧身侧,轻轻地喊一声:“夏烧?”   “嗯?”被叫醒的人揉揉眼。   “到家了。”   “哦。”   “下车吧,回家了。”   虽然明知道是各回各家,夏烧每次还是会因为江浪霆说“回家”而感到哭笑不得。   一瘸一拐地被扶下车,夏烧靠在车门边,两眼圆瞪瞪的:“江二,你是不是还要回店里?”   “嗯,”江浪霆说,“我先送你上去。”   “不用了。”   夏烧躲开几步,冲电梯门口走,“我又不是腿断了,能走的!到家给你发个微信,成吗?”   看夏烧这下走平路稳健如风的步伐,江浪霆的目光带些审视,“你腿真没事了?”   “没事!”   “没骗我?”   “没骗你,”夏烧不擅长说谎,但这一句说得挺顺溜,“就破点皮!”   “破皮也会疼啊。”江浪霆声音很轻。   “这算什么,”夏烧补充说,“我之前有次在山里录vlog,从石头上滑下来,手都摔脱臼了。医护抓着我一下给扳回去,咔一声,那才疼。”   “行,”   江浪霆不断地在看手机,像是店里也出了点儿什么差错,“到家了说一声,好吗?”   “好!”   夏烧说完就留了个特别潇洒的背影进电梯。   进电梯,他按了楼层,蹲下来缩在角落里,第一件事儿就是开始掐腿上的肉,掐出好几个指甲印,嘴里倒吸冷气,电梯厢里全是“嘶”声。   夏烧一直倒霉得要命,伤受得不少,被排气管烫伤还是头一回。   其实那次摔脱臼了不说,也没咔一声,手肘还划伤了,被叫车拉去县医院,缝了好多针呢。   第二件事儿就是夏烧拿出手机看了看家里微信群,反复确认了家里没人。   没人真好。   自己呆着吧。   不然等下还得装,这样子回去准得挨骂又让人担心。   ·   第一次失败的骑行之旅结束后,夏烧在床上养了一天多。   抱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想法,他暂时抛弃了蛋□□和健身房会员卡,选择让应与臣放学回家的时候在校门口多买几杯一点点回家。   喝点甜的才能让心情好起来!   什么冰淇淋红茶、四季奶青、波霸奶茶都买回来,摆成一排,一个喝一口,吹竖笛似的……总有喝完的那一刻。   等到时近黄昏,应与臣穿了一身黄色冲锋衣回家,拎四五杯外带奶茶,还真挺像送外卖的。   他一回家就先把波霸奶茶挑出来递给夏烧,再用双手把奶茶托到胸前,使劲用冲锋衣的夹棉挤了个“沟”,捏嗓子说:“夏主播!波霸给您送奶茶啦!”   “……”   夏烧以前还会配合一下应与臣,现在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说:“你别骚了。”   “不骚了不骚了,怎么还害羞……对了!”   应与臣挨着他坐下来,“我看你微博上转了个官微发的邀请,说让你去做菜?”   眨眨眼,夏烧想得到一些夸奖:“嗯。”   毕竟自己已经开始学着在领域上有一点儿突破了,愿意去尝试新鲜事物。他以前不爱搞这些,但粉丝好像还挺爱看他,经常说就算看他一个人坐着不动都行,夏烧心想粉丝那么多都是女孩儿,大家可以跟着自己学做点甜品吃,挺好的。   应与臣脸都吓白了:“那岂不是全网所有人都知道你会做菜了?”   “做甜品。”夏烧吸了一口奶茶。   “哦,我明白了,”应与臣继续放箭,“你想做一个贤惠的攻。”   “……”   夏烧暗暗握拳,拿眼角凶光扫射他:“你信不信我把珍珠喷你脸上?”   ·   几天之后。   将手机屏幕摁住下滑,再放开,微博界面向上弹出一条更新。   夏烧动动手指,点击转发,附上转发语:直播已结束,可点击查看回放!   【@sweet的厨房:#抓住你的胃#@夏烧被界内称为vloger中的颜王,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全能主播,更是敢试敢拼、热血向上的年轻主播,邻家弟弟荧幕首秀厨艺,今晚sweet的厨房,为冬天点燃一把火,为这把火再添一点甜。抢夏烧独家拍立得签名照片,为主播厨艺打call!一切尽在右边——点击播放:第6期心在烧】   阅读完节目组发布的内容,夏烧把手机揣回兜内,站起身朝在场的工作人员示意。   大家喝水的喝水,伸懒腰的伸懒腰,都在互相鞠躬,互相道一声“谢谢”,夏烧也不例外。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把系在脖子上过紧的围裙解开,去后台领自己刚刚做完的那份甜品。   他心里冒出一个小想法。   虽然做芋圆鲜奶这种全部放在一起就完事儿的甜品没多大技术含量,但夏烧这一集的热度还不错,上了微博搜索界面的广告推送不说,还让他看到不少跟着做,然后在微博圈他发了“repo”的粉丝。   其中还有男粉。   夏烧点进去看评论——   【哈哈哈哈哈我们崽果然男女通吃!上次在那什么晚宴我也看到有个男的举着单反对着崽一直拍拍拍拍!边拍边喊应该不是代拍吧啊啊啊!】   【有一说一,这个做甜品的男粉哥哥还挺帅。哥哥看看我可以吗?】   【哈??你们在和小烧抢人是吗????内部斗争?】   哎。   哪有男女通吃啊。   明明就没有。   夏烧把微博退出去,盯着放在休息室桌上那份做得精致无比的甜品,完全没什么食欲。况且,做的时候也没想要自己吃掉。很多时候做吃的一想到要做给自己吃就会草草了事,但一想到是给别人的,新鲜劲儿就上来了。   完蛋,他心里冒出的小想法变大了。   助理小彭还在摄影棚交代事宜,休息室里没别人,夏烧坐得无聊,干脆打开自己坟头长草的微信刷了刷动态,想转移转移注意力。   变大的想法像滚雪球,越来越控制不住。   夏烧还是把置顶对话框点开了。   从那次回家报过平安之后,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说话。   秋去冬来,十一月都到了。   做好心理准备,他一鼓作气地发送:   ——你爱吃芋圆鲜奶吗?   发完开了强提醒,把手机扣到休息室沙发上,隔几秒望一下。过会儿,手机震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江二”发来一条消息。   夏烧表情严肃得像看社会新闻似的划开手机。   江浪霆回复:   ——你不是就做了一份么?   “做……”   夏烧捂住嘴,像是怕心脏从嘴巴里跳出喉咙。他脑子里蹦出网络盛传的撒贝宁疯狂吸氧表情包,真想马上给江浪霆发过去!   我做甜品有什么好看的啊。   我做甜品就是那么好看! 第25章 鱼   夏烧有个不太好的生活习惯,就是不爱吃水果。   小彭作为助理,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健康,就在网上买了一个特别大的保鲜盒,每天上班的时候就在出租房楼下水果店买切好的新鲜水果,各种各样排成一列,再配上牙签,要求夏烧一定要记得吃。   夏烧也知道多补充维生素好,但有时候实在是吃不下,吃几口就不吃了。   但现在他把保鲜盒里边儿的水果迅速扫荡了个精光,再把自己做好的甜品盒放进去,把保鲜盒扣上。   小彭推门进来,看夏烧正在捣鼓保鲜盒,傻了:“夏哥,你把水果倒了?”   “我吃了。”夏烧看他一眼,笑得特乖。   小彭:“……”   夏烧:“保鲜盒借我用用!”   小彭:“就为了装甜品?”   夏烧:“水果也挺甜的。”   说完,他还把保鲜盒轻轻拍了拍,眼神澈如清水,“谢谢小彭!”   是真挺甜的。   夏烧看了看微信里江浪霆回复的“在家”,决定等会儿下了班就给他送过去。看看时间,夏烧算了算,还有五个小时,江浪霆就要成为继家里三个人之外第四个吃到过自己做的东西的人了……   录制结束,夏烧照例“三点一线”,乘公司安排的保姆车回到家里调整休息。   他早早换下了节目录制穿的衬衫,穿上一身干净的天蓝卫衣,背后飘了个白云图案。早晨才穿这件衣服去公司时,唐欲还逗他,说这衣服和夏烧这孩子性格一模一样,什么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   下车,夏烧先压了压帽檐。   他是被不明人物跟踪过的人,单独一个人行动也懂了开始提高警惕性。进了电梯,夏烧再看自己怀里被保护得毫无丁点儿损坏的芋圆鲜奶,伸手按下了江浪霆家的楼层。   电梯到,夏烧跨出电梯厢,发现江浪霆家的大门直接是掩着的。   他进屋,看到江浪霆把门口鞋柜处已经收拾干净了。   球鞋和皮鞋全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拖鞋就一双,也挂好在鞋架上,剩下的机车靴清一色地列了一排,基本都是灰色、黑色、棕色和土黄色,还有一双军绿色穿得很脏。   那把吉他还是挂在墙上。   屋内没有女鞋。   还好,应该暂时没有女性伴侣。   在门口进屋毯上站了一会儿,夏烧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进屋。   就在犹豫时,江浪霆穿着背心短裤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头发黏着水珠,毛巾搭在双肩,语气懒懒散散的:“来了?进来坐吧。”   进来做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干嘛什么都想得那么带颜色!   夏烧真的想掐死身体里另一个人格的自己,有时候真不知道应与臣开玩笑叫“小骚”是对还是超级无敌旋转对。   看夏烧在那儿站着不知道想什么,江浪霆停下拨弄毛巾的手,“怎么了?”   我……   “我坐会儿就回家,”夏烧说,“这个给你。”   他说完,把保护已久的保鲜盒拿出来,将甜品放在饭厅的桌子上,然后自己抽开一条凳子乖乖坐下来,满眼期待,江浪霆读懂了他让现在就吃来试试的想法,把毛巾往肩上随手一搭,对着夏烧也坐下。   先吃了第一口,江浪霆点点头,简单地夸:“好吃。这是我第一次吃朋友做的东西。”   夏烧没被“朋友”两个字戳痛,倒挺乐意做那个“第一次”。   他和所有沉浸在萌芽初期的情动者一样,见了心底的那个人就有点儿说不出话,满心欢喜找不到发泄的口,只能看着。   “喝水吗?”   “矿泉水就好。”   江浪霆递过去一杯矿泉水,夏烧接过之后润了润嘴唇,发觉连水温都是那么合适。   夏烧看他没什么生机的开放式厨房,“你平时不自己做饭吗?”   “不做。”江浪霆说。   他讲完,把叉子戳进一块芋圆,眼看牛奶浸泡过它,补充道:“家里就我一个人。”   也对,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想做饭吃的欲望会降低很多。   夏烧家里四个人,没什么发言权,他不说话了,低头划开公司发来的活动通知消息。他手机屏幕大,也没安防偷窥屏,饭桌太窄,江浪霆随便一眼就瞟到他干净无比的微信界面。   “不错,”江浪霆抿嘴,“我还是置顶。”   夏烧十分爽快地点头,眼里泛起光:“我……没什么朋友。”   江浪霆吃甜品的动作顿了顿。   “我算吗?”   夏烧听见江浪霆问。   握紧的纸杯几乎要从掌心滑落。   提问的人问完之后便垂眼了,在客厅里不太好的采光下继续吃他亲手做的甜品。   江浪霆的唇抿成一条线,唇角细细的绒毛沾了点儿不明显的奶渍,夏烧下意识扯了张纸巾,但还没来得及递过去,江浪霆就用舌尖轻轻将奶渍舔掉了。   他根本不需要那张纸。   动了动喉结,夏烧挺直背脊,把江浪霆的双眼想象成摄像头的黑洞,“当然是。”   “挺好。”江浪霆只是说。   心像被揉捏了一遍又还给自己,夏烧摸摸腮帮,想把堆积在耳根的紧张缓缓揉散。   他看江浪霆快把甜品吃到见底了,心里还是高兴,说:“上次麻烦你了。我自己没注意出问题了,还麻烦你叫店里的人过来帮忙。”   “小事。”   沉默几秒,江浪霆抬眼,直视他:“孟前泽还让我下次跑山也带你一起,我同意了。上回他想载你我没答应,因为他骑车太野。”   “可以啊。”夏烧也挺高兴认识新朋友。   “而且,”江浪霆把最后一口奶喝完,“他……他没穿上衣。”   “……”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夏烧脸一热,生动贯彻了应与臣着急时常挂在嘴边的“你怎么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呢”。   他就算穿了羽绒服我也不会抱着他回家。   因为和陌生人靠太近我会浑身不舒服,更不要说抱着了。   再说了,把生命交给才认识的人也太草率……   我真的不打摩的。   这些话被打在显示屏上跑马灯似的走过夏烧丰富的内心世界,最终他也没能说出口。   吃完甜品,夏烧看了看时间,心想过个半把个小时贺情出差也要回来了,自己得早点儿回家把家里收拾一下。   他穿好鞋,跨步出江浪霆家大门,突然回头喊了一声:“江浪霆。”   “嗯?”   正低头收拾拖鞋的人站直身子,淡淡地应。   “等你有空了,我也有空了,我们大白天找个空地,你教我点儿什么吧?”夏烧说。   话是说完了,为了庆祝他第一次当面约江浪霆出来,他心中的小烟花已经一簇簇地接二连三开始放。   江浪霆一怔,随即正面对着他笑一下:“好啊。”   原来最后一朵烟花绽放在对方眼里。   夏烧心中的兴奋劲儿难以平缓,他决定学微博上的纾解方式,选择爬楼梯回去。   两家之间也就隔了四层,夏烧趁机热热身,回一下自己的魂。   住宅楼一梯一户,夏烧刚爬到自己家那层,就看到贺情提着垃圾袋开了大门。   贺情回头,看见他正站在楼梯上小声喘气儿。   “……”   “……”   两两相望,无言以对。   连喘气声都来不及收回去,夏烧只得盯着他提前回来的哥哥微笑:“情哥你回来啦。”   “嗯……嗯?”贺情看看正常运行的电梯显示屏,“电梯坏了?”   夏烧快速从脑海里选出适当的爬楼梯理由,艰难开口:“锻,锻炼身体……”   “那挺好,”贺情笑眯眯地侧身,“快进屋。”   在这种情况下的“那挺好”听进夏烧耳朵里,和“最好是”没什么差别。   夏烧保持面部自然微笑,藏着保鲜盒回家换鞋进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扑倒在大床上,把枕头扛在背上长叹一声。   又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周末要不然……去M BAR看看?   江浪霆在工作的时候肯定和平时有区别。   正好那种地方自己也很少去,去看看也没什么问题。夏烧思来想去,问了问应与臣有没有空闲时间,又找在网上查了M BAR预订部的电话。   应与臣发微信说自己没时间,问周五晚上什么事儿啊?   夏烧说没事,就问问!   要被抓到单独去夜店,非得被劈成三截,一截留在家里被时刻鞭打,另外两半分别甩在城南和城北游街示众。   电话打通,那边是个女孩儿的声音,问他要什么位置,要哪一天的。   夏烧留了自己电话和日期,说:“要个好点儿的位置。”   预订部接线员的嗓音甜美无比:“嗯,请问您要boss卡还是舞池卡?”   老板卡?   夏烧虽然还不至于傻到问“老板卡是不是就能看到老板”这种问题,但猜测老板卡应该是最好的位置。   他握着电话想了会儿,敲定了:“那就这个。”   挂了电话,夏烧扑回床上,拿小号发了条微博——   【@秋天继续烧:   如果爱上一片深海   就想要去做会潜水的鱼   2019年11月6日】   发完,夏烧盯着这两排文字看了看,长叹一口气。   鱼真不好当。   憋死我了。 第26章 冒险(二合一)   十一月的江边已会吹来小许寒风,沿江路夜晚的游人往来不绝。   MBAR不远处的汽车站送走最后一班公交车,夏烧看那面容疲惫人蜷着双臂路过新立了一处霓虹灯雕像的夜店大门。   行人匆匆而过,与夜店门口光着腿在买玫瑰花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座城市里总是有两个不同的世界,夏烧想。   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啊。   他在国外留学待了几年,身边玩夜店、飙车泡妞的同学数不胜数,国外二手豪车也便宜,折下来还不及国内一半价钱,但扪心自问,这几样东西他一个也没碰过。   他不是觉得这样玩儿不好,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天生不太爱凑热闹,平时没事儿就自己找个角落待着,等有人在亮处喊他一声,他再去做心里那个会闪闪发光的自己。   可是在某一些特定的时间段,没怎么接触的事物反而会吸引人。   至少在现当下,夏烧是这么认为。   在MBAR的池畔户外水烟吧,夏烧停下脚步望了挺久,都没看到江浪霆的影子。   来之前他在微博上搜了关键词,找到了江浪霆当初被偷拍后再被各大营销号疯狂转载的那一条博文。最开始的文案是“卧槽这是新开的MBAR的老板啊啊啊啊啊啊”,后面编辑了好几次,最终留下一句“MBAR门口的素人小哥[流泪/]!!!!”。   夏烧想了想,拿小号点了个赞,再按了转发并配上文字——   【@秋天继续烧:求偶遇!!!!!】   发送完毕,夏烧握着手机,就这么靠在水烟吧沿江的围栏上傻笑了一下。   刚笑完,负责客人定位的销售拿着对讲机过来了,在他身侧兜兜转转好几圈,像在观察什么。等周围人群音量小了点,销售员才挂上笑容,客客气气地问:“您好?”   有人忽然凑近。   意识到这一点,夏烧往后退了一步,背抵着栏杆,警惕地望向对方。   “请问有定位置吗?”销售员抱歉地笑笑,继续发问。   夏烧直视他,点点头。   “那……”销售拿着手机念了一串电话号码,“请问您是李先生吗?”   想起来是之前约好了在夜店门口见面的销售,夏烧这才把口罩拉拽下来半点,露出鼻尖,低声回答道:“是。”   “嗯,您先一个人进去吗?还是说要等朋友一起?”销售问。   一般定这种最中间好卡座的,基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是边卡,也很少会有人来自己来夜店开卡座。销售发问结束,伸长脖子朝四周看了看,手揣在兜里,随时准备把名片拿出来再发展一下潜在客户。   “我……”   一时语塞,夏烧想等会儿有可能能问问朋友要不要来玩,干脆说:“我先一个人进去吧。”   这种市中心场子的夜里十一点后往往是人流量最大的时间。   夏烧一路被领着进夜店过安检,再走过全黑的入场走廊,因为看不清路,步伐比平时慢了不少。   他其实也就是来看看、逛逛,要真玩还玩不起来,按照这里的玩法强度,夏烧真觉得自己蹦完回家能拉去医院照腰部ct。   上回来是为了应酬喝酒,注意力全落在王总那张油得能炒一盘菜的脸上,无暇顾及周遭事物带来的新鲜感。夏烧厌恶酒桌文化,他喝酒纯粹只为了“想喝”,而和有没有面子无太大关系。   巨大的音响和地板一同在将这处建筑共振。   “就是这个客人。”销售喊。   “他定的老板卡吗?”侍应生放下赠送的香槟,拿冰块往玻璃盆里倒。   “是,就是他!招待好!”销售回答。   两个人互相揪着对方的后衣领说话,明明靠得那么近还得吼才听得见。   场内dj音乐声给得太大,夏烧下意识揉揉被吓到僵硬的耳朵。已经有穿短裤的女孩儿站上沙发边的高台,手里拿把扇子,明晃晃的“加个微信”四字近乎要摇花夏烧的眼。   dj一让举起双手,场内大部分都给出热烈回应,尖叫得声嘶力竭。   “这是酒水单!”   另一位侍应生把免费果盘给夏烧摆出个花样,再弯下腰把iPad递给他,“我们这个卡座的最低消费是一万,”他比了个“1”,“您要不点个套餐?”   把酒水单乱翻一通,夏烧抬头问:“能存酒吗?”   “什么?”销售凑过来了,“没听清!”   “能存酒吗?”夏烧重复一遍。   “您大声点儿?”销售问。   夏烧鼓足劲儿,开嗓似的:“存酒!”   “可以可以,以后您的朋友来也可以取酒的!”销售靠近他。因为背景音乐太大,不得不再将距离缩短一些。人与人之间一近了,话语温度直线上升,热气也悄悄摸入耳廓。夏烧极度不适应陌生人的靠近,浑身一抖。   夏烧随便指了几瓶洋酒,再要了几种小吃,打算坐到十二点过了就回家。   买洋酒他没什么经验,只是以前专门被贺情教过。贺情说现在洋酒市场乱得很,别人在国外给起个乱七八糟的外文名,运回国内那价格就高了,弄几个字母随便一凑,搜不出来就说是小语种。夏烧只是笑,说自己应该不会单独去点洋酒的。   真香。   销售记好消费单,眯眼冲夏烧笑,一直笑到和侍应生退到老板卡座后的沙发背,才转身把消费单递给前来巡视各卡座业绩的销售经理,“今天的老板卡,一男生开了一万多的酒,说只开一瓶八百多的,其他全存着。”   销售经理一皱眉,“纯粹来找乐子的?”   因为也不是完全没见过这样的,花钱买开心。   “不是,看着干干净净的,二十出头,还戴个口罩。”   “找人盯着点吧。”   销售一摸下巴,脑补一出豪门风云:“你说会不会是哪个对家老板的儿子?”   “人没那么闲。”销售经理想了想。   “给控制室说说?上次出了事儿牵连多少人?总经理那天开会,不是说有任何不常见情况都要给他打报告吗。哥,我这才入职呢,就……”销售挺起胸脯,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声音愈发像在嘟嚷,“就出点什么乱子的话……”   “得得得,你去吧。”   上级松了口,把消费单和一包中华摸出来往他衣兜内塞,“这样,你去控制室给总经理带句话,就说老板卡今天被一个人坐了。就一个人。”   辛猎拿到这张消费单是在十分钟以后。   他正在控制室将场内各处监控全调出来,他每天晚上都要花一些时间来看看卡座上坐的客人都在干什么,以免出现任何违规现象。   “一个人?”他好奇地再次确认一遍。   辛猎今天穿了件皮质背心外套在西装外,说是冷,江浪霆还笑他像森林里原始人。他穿西装人模狗样,胸前还别了姓名牌,像一只气焰嚣张的狼犬被强制套上花里胡哨的卡通领结。   “对。”   “b01区是吗?”辛猎指挥坐在监控显示器前的工作人员,“来,小郭,麻烦你调一下b01区老板卡,最中央那个。”   放大显示屏,夏烧轮廓标致的侧脸若隐若现。   辛猎看了半天监控,只觉得莫名眼熟,指挥道:“切左边那个摄像头。”   夜店因为人员来去杂乱,大部分时间沉浸在夜里,灯光打得又狠又艳,特别容易看不清,所以监控都是最好的,安装的数量也较为密集。   辛猎还是没看明白这是什么人,又开口:“右边。”   还是模模糊糊。   “前边,前边,”辛猎说,“dj台上边那个。”   等脸照清了,辛猎一拍大腿,“啪”一声,烟灰缸都差点儿从桌面拍丢了。   辛猎问:“靠,他怎么还戴了口罩?!”   销售默默无语,你才看到啊……   “正常,”销售赶紧安抚,“现在店里挺多小年轻来蹦迪还戴墨镜或者面具呢,可能觉得这样更酷。”   辛猎把中华摸一根夹在手指缝里,冲能调监控的人说:“还有镜头吗?”   “没了。”那人说。   “要不我下去一趟?”辛猎反问销售。   “……”   销售被头儿问得一懵,心想你问我干什么?!   也许是被口罩闷得受不了了,夏烧把口罩往下扯了些,从上沿露出了鼻尖。   “唉,唉,”辛猎喘两口气儿,“再,再调一下右边监控!”   画面被放到最大倍数,辛猎盯着那侧脸许久,猛地再一拍腿,嘴里烟险些咬出烟草丝,“我知道是谁了!”   这不是江二哥之前看了还看出事儿的主播吗?   杨胜利就是因为这事闹得人有理说不清,这主播还白白进帐几十万,现在跑店里来开个这种卡座坐着,那么招眼,回头又要被人落口舌。   退一万步说,二哥看他,肯定是因为欣赏。   那怎么能一个人玩儿?   “我问你!”辛猎招手。   销售凑上去,毕恭毕敬地,“您说。”   辛猎看夏烧跟个石雕似的坐在那,也不跟着晃悠,开口道:“他一直一个人玩儿?进场就是一个人?”   “对,”销售说,“说朋友等会儿才到。”   辛猎摸摸下巴,“那这么一个人坐着也不成啊。”   “对对对。”旁边的人也搭腔。   “我们有待客之道。”辛猎下了结论。   “是是是。”   “这算江二哥的客人,知道吗?去,多叫几个人,一起去陪陪。”   “啊?”   “就……”辛猎想来想去,说:“叫几个男销售过去吧,就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行吧?”   销售应了声,“那当然行!”   时间已到十二点,夏烧仍然坐在座位上艰难地吃着最后一盘西瓜。   周围不少卡座瞧他一个人,都想过来喝几杯蹭蹭酒再蹭蹭卡,但一来了发现就一个人一瓶酒,戴个口罩看样子也不是真要玩儿的,纷纷知难而退,只好意思站在远点儿的地方,偷偷往这边瞧。   夏烧坐在卡座上,在这会儿才明白了孤独的最高境界除了一个人做手术一个人吃火锅之外,还有一个人蹦迪。兴致上来了想去舞池站站都不行,怕蹦完回来自己的卡座就被别人转台了。   他只记得场内站着的人都把手臂伸得很长,像想去触摸平日里无法触及的快乐。酒在杯中跌跌撞撞,有人喝,有人不喝。欢呼声此起彼伏,碎纸片被撕成条状再撒向天空。   人潮拥挤在如此密闭的空间,现实世界被消遁在无边放纵内。   突然,他注意到有七八个人都朝着自己这边卡座走。   领头的是个和江浪霆一般高的男人,看面相挺嫩气,头发朝后抹了个大背头,还偏偏在黑西装外套了件令人窒息的皮毛背心,步伐走得气焰炽盛,像极了他在微博偶尔刷到快手视频上的不知名铁子。   这群人走近了,领头的背心哥停下脚步,来了个潇洒华丽的转身。   “……”夏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傻了。   辛猎也傻了。   这人没站起来,也没迅速端起酒杯投入你来我往的战斗,就这么当着六七个兄弟的面盯着自己,眼睛忽闪忽闪的,口罩也没取。   “嗯……”辛猎被他看得害羞,一瞬间忘了代表江二哥面子的炫酷开场白。   反而是没见过这阵仗的夏烧先反应过来,“有事吗?”   “那个,”辛猎靠近他一点儿,压低嗓音说:“你是夏烧吧?”   夏烧点头,见被认出来了也懒得遮掩,稍稍把口罩往下拉一些,“嗯。”   “夏老师,我们老板认识你,还特别欣赏你。”   辛猎说完这句,回头拎一瓶百加得放在桌上,“但老板今天不在,所以我来跟你喝几杯。”   “……”   夏烧顿时像硌着了哪儿来路不明的石粒,难耐地在沙发上挪开半寸,不知道下一步作何动作。   ——————   内心的茫然很快替代了失落感。   夏烧不再去想“今夜老板不在”这个关键点,把重心放在眼前。他朝沙发边上挪座,想给辛猎带来的人让位置。辛猎毫不拘束,伸手拽住夏烧的胳膊,“夏老师,你坐着就行,我们都特别随意的,今天主要是陪你。”   “叫夏烧就行。”夏烧忍不住抗议。   “来来来,都往边儿上坐,”辛猎招呼其他人,抱怨一句:“音乐声也太大了。”   夏烧一听这句觉得好玩儿,哪有自己吐槽自己店的。   他没说话,端着酒杯任辛猎带来的人给自己倒酒。   众人先干了个见面杯,絮絮叨叨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什么“夏哥您叫我小陈就行”、“夏哥下回订台可以找我”等等,自我介绍一圈到最后,连“夏哥您玩儿了这处要转场找别的乐子都可以联系我”这种混账话都来了,辛猎听得像被什么呛住,猛咳一声,说人夏老师年纪小,别乱发言。   人多,场子干净,还全是统一着装的男性,夏烧这才把口罩扯下来了,喝酒也遮遮掩掩的喝。   辛猎倒没闲着,想方设法地和夏烧搭话。   他撞见过几次江二哥看直播,这在自己的地盘上大变活人,整得还有点儿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见“嫂子”的错觉,于是一边这么想,一边骂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夏烧老师,”   辛猎坐到他身侧,抬起胳膊放在夏烧背后的沙发背上,“你有什么想玩的就说,他们摇骰子还挺厉害。或者说想换个什么玩法?多叫点人也行。”   不太懂这人为什么就不放弃“老师”这个想法,夏烧只得硬着头皮回:“嗯,暂时没有想玩的。”   辛猎反复确认:“真没?”   他才不信来了夜店还有不玩儿的人,那来这儿干嘛呢,坐着拿Kindle看励志类心灵鸡汤畅销书吗。   “没有。”   “有喜欢听的歌吗?”辛猎的嗓门儿大极了。   夏烧不知道是说单独去楼上开KTV的包间玩儿,还以为辛猎能一声令下让夜店dj把R&B换成民谣。   “不用了!”夏烧也大声回答。   “哦,好的,”辛猎讪讪道,“那我们先喝酒。”   十八岁就跟随江浪霆“闯荡”多年,辛猎什么客户都见过,酒也陪得千杯不醉,第一回 看到夏烧这样又乖又不肯走的。   他没法,也实在套不了近乎,气氛活跃不起来,干脆就近十个大男人正襟危坐在卡座上认真观看dj表演。   夏烧看大家的神色,想起自己身为小学生时每周一上午都会被集中在教室里看教育普及节目。   光坐着也不是事。   夏烧玩不动,没辙,其他的人便开始采用“带动战术”,大家你来我往就开始喝,辛猎心想夏烧说不定只是拘束,多喝两杯就好了。干主播的谁不能喝酒啊,平时公司与公司间的应酬想也不少,都是吃嘴巴这碗饭的,怎么那么安静?   夏烧倒没注意太多,只被第一杯百加得的烈劲熏得想眯眯眼。   他正恍惚时,瞥见场内入口处厚重的防寒空调门帘被一只手掀开。   那只手戴了摩托车手套。   随机,那只手臂缓缓放下,掌心藏进衣袖内。   江浪霆尽管埋着头,那张脸还是露了出来。   蓝色的射灯在场内“肆意妄为”,一抹光扑在男人脸上,照出清晰无比的五官。夏烧又想起“大海”这个词,鼻尖涌动的酒气如腥咸海浪,翻滚着将他吞没入海底。   江浪霆没多做停留,直接从入口通道朝场内b01区走。夏烧看他目光没挪开过这边,再三确认,江浪霆就是冲着自己这个“老板卡”来的。   哇,定了老板卡还真能见着老板。   爱情来得也太突然了。   “嗨,”夏烧拽一下辛猎的手肘,“嗨?”   辛猎正和另外一位男销售摇骰子,见夏烧拉拽自己,还笑着凑他耳边,朗声问道:“怎么了夏烧老师?”   “你们老板来了。”夏烧看江浪霆越走越近。   “什么?”辛猎发问。   “老板来了。”夏烧善意提醒。   “我听不清!”   辛猎是真没听清,但是又迫于听到夏烧到底在说什么,以至于江浪霆人都走到卡座面前了,辛猎丝毫没注意到,还在歪着头全神贯注地倾听。   江浪霆个儿高,一站到卡座桌子前,就挡住了dj台那边照过来的大部分彩色光线。   “江二哥来了。”   “boss来啦。”   “老板,老板。”   ……   卡座上众人纷纷低语,全部“哗啦”一声站起来。辛猎等夏烧起身了才注意到,也红着脸一下起立站定,弯着眼冲江浪霆笑,“二,二哥……”   有几个销售是第一次见到老板,慑于气势太足,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都不怎么敢吭声。   正当大家都以为江浪霆开口第一句是打招呼时,江浪霆不但没拿酒杯起来,反而拨开挡在夏烧面前的一位销售。   他压低眉宇,语调好笑又好气:“你站起来干什么?”   江浪霆不笑还好,一笑就坏了,笑得夏烧没骨气地红脸,想好的开场白又全给忘了。   看周围人太多,江浪霆并没有做过多停留,只是站在人群中冲辛猎点了点,“辛猎你出来一下。”   他转身要走,眼神在夏烧身上落了一下。   “你们继续玩。”   说完,他又朝场外走了。   辛猎随着江浪霆一走,剩下陪夏烧玩儿的人也没那么高兴致了,偶尔与他搭搭话,碰几杯。   夏烧喝的基本都是饮料兑洋酒,度数不高,喝得也不急,所幸没有多上头。   “我去趟洗手间。”夏烧给旁边的人交代一声。   说完,他又说:“我真不需要人陪着玩,你们要做业绩,要陪其他客户就去陪吧,没关系的。”   MBAR整个店内部装修偏性冷淡,金属质感十足,卫生间光线十分昏暗。   夏烧上完厕所出来想洗把脸降降温,开了冷水龙头,再弯下腰,接了一捧清水就往脸上抹。   抹完脸,他抬头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一头湿漉漉的碎发。   好奇又慌张的眼神。   镜子里,自己身边还有另一张脸。   那人正埋着头仔细清洗手上的污渍,并没有抬头看镜子。   这张脸夏烧在贺情家见过。   是风堂。   完了。   要是被风堂看见,贺情肯定也会知道他单独来夜店玩儿了。   风堂还在洗,不走,夏烧不得不低头继续往脸上扑水。越扑他越无法淡定,水龙头内的水摸着冰凉,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快凉了。   MBAR空间做得够大,卫生间没什么人排队,整个外边儿洗手池旁就他们两个人。卫生间放的音乐更平缓,相较起来场内音响震动得厕所镜子都在晃悠。   他怎么还不走……   夏烧抹了抹脸,实在是腰酸。   风堂看旁边的人一直洗,烘干了手转过背来,善意提醒了一句:“你没事吧兄弟?”   没想到风堂这人会主动给“陌生人”搭话,夏烧从喉咙里蹦出一个个音节:“没,没事。”   在素人里,夏烧长得太好,绝对属于脸蛋让风堂过目不忘的类型。虽然说他没什么想法,但还是眼睛够尖,只一个匆匆的斜侧面就把夏烧认出来了。   风堂也不兜圈子,直接问:“夏烧?”   夏烧只得硬着头皮答:“风堂哥。”   “你来这儿干什么?”   “玩一下。”   “怎么没叫你哥,”风堂笑着,“他最近工作压力大,需要发泄。”   “我也就来看看。”夏烧说。   风堂继续抛问题过去:“你坐哪儿的?”   “v1卡。”夏烧答。   “原来是你啊,”风堂不绕他,说话直截了当的,“我和我们一群朋友聚会,本来想定你那个卡,结果人签酒的小哥说早就被预订了。”   “是啊。”   “你们几个啊?”   风堂扯了纸擦手,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夏烧脖颈侧边瞟,像想看到什么似的,“我们那也是超大卡,但莫名其妙来了十多个人,现在太挤。我过来喝一圈?”   “我马上要走了。”   “就坐坐。”   风堂笑着,没有人能拒绝。   夏烧没办法,只得带风堂去他的卡座看一眼。   果然,那些销售慑于“江二哥欣赏的朋友”和辛猎的要求,根本没走,就算夏烧赶人了也没走,一定要陪夏烧到出MBAR这金光闪闪的大门。   风堂盯他挺久,不说话。   临近一点,夜店二次开场时间快要到了。bgm越来越大,从天而降的led显示屏上的影音图案闪得天花乱坠。夏烧看那些图案在风堂那张脸上走得精彩纷呈,再瞧他若有所思的神色,还真不知道拿什么话来搪塞。   眼下,说什么都不对。   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夏烧虽然身边来往交际不多,但头一次靠近如此具有纯粹意义上的“鲜活感”。   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无数影视剧、文学作品里面描写过的那些爱纵情声色的角色的集合体,热腾腾地就这么摆在眼前,横劈一道,涌动着朝他如瀑布倾泻,像拦不下的江水。   太过于直接、坦率,不留半分余地。   场内白烟缭绕成幕布,风堂雾里看花,睁着眼笑,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你……花一万订个卡座自己玩儿?”风堂的视线不比夏烧模糊。   还叫这么多人,干嘛的,男公关?   不过风堂没问。   夏烧抿唇,点头,“我……”   “你是来看老板的吧。”风堂压低嗓音靠近他。 第27章 冒险(三)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贺情没主动给夏烧说过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毕竟在浑浑噩噩的“那些年”里,贺情自己也是个要混夜场、要把酒喝得昏天黑地的主。但是现在摸爬滚打一路,他看人准,知道弟弟和自己性格相距甚远,什么人适合声色场所,什么人不适合,瞧一眼就明白了。   有人去夜店就是解压的,有人只会增加更多压力。   因人而异。   贺情偶尔会和风堂聊起自己的弟弟,虽然只是几句匆匆带过,但风堂看得出这个弟弟属于安安静静的类型。   他们小时候也见过几面,小男孩儿太淘,捣蛋起来能折腾塌半边天,基本都是你追我赶。   风堂见过小贺情在前面抓着赛车模型一路狂跑,小夏烧在后面跑得一趔趄趴地上,嗷嗷开始哭,哭得又没声,只抿着嘴流眼泪。   当哥哥的回头冲过去,边倒退着跑边喊“倒车请注意”。   小夏烧总被哥哥逗得破涕为笑。   夏烧大了性格也没大变,但突然来夜店玩儿不说,还自己开个卡喊一堆工作人员陪着,也太不对劲了。   “你是来看老板的吧。”   风堂词句一出,夏烧惊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尽管风堂将尾音上扬,但毫无疑问,这是个肯定句。   在脑内小剧场里,夏烧已经非常自然地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或是装作惊讶道“哇哥你在想什么”等等,但十多秒过去了,他的反应却是在烟雾缭绕中和风堂对视。   有那么明显?   还是说江浪霆已经变成本地gay圈天菜了?别看今天店里男性那么多,一半都是来蹲老板的?   这不科学,谁一来就对老板下手。   难道是我小号暴露了?   想想小号上发过的那些非主流文字如此少男心事,夏烧不禁阵阵羞耻,心想干脆认了。   认了吧。   认了算了,风堂纯弯,身边人人都知道。   嗯,说不定还有的聊。   但是风堂和贺情关系那么好,从小溜到大的发小啊,万一他转头就给贺情说了怎么办?   只是害怕家里有些长辈嘴碎,说贺情把夏烧都带得……   算了,说就说吧,先不要让家里知道了。   但是对方是江二。   夏烧这边心思都飘到以后扯证去哪个国家比较合适了,风堂咳嗽一声,冲他晃晃手:“夏烧?”   “嗯,”夏烧回过神,“我就是来看老板的。”   他大方承认了。   “来看老板”四个字原本就被风堂讲得很含糊,讲不真切是真喜欢还是只是看帅哥,但一切矛头都指向一个问题:夏烧不直。   “你们别陪了,”风堂冲那些销售招手,“去玩儿吧,我来。”   那些个销售像有几个认识风堂,承认他是说得上话的,赶紧起身说谢谢堂哥,拽着不认识脸面的同事边退边往卡座外走。   在如此年轻化又躁动的娱乐场所,风堂倒显得格外严肃。   他抖抖电子烟,暗暗抱怨一句怎么不出烟了,摔它进垃圾桶,再抿了口shot。酒量再好,他大概也是被那烈劲儿冲到喉咙,只皱了皱眉。   “聊什么?”风堂靠近点儿,问他。   午夜后的MBAR人少点了,最嗨最炸的时间段已过去,音乐逐渐没那么让人喘不了气了。   夏烧的心提到嗓子眼,感到不知所措。   看他不说话的样子,风堂觉得好玩儿,逗弄一句:“唉,你还真不像搞主播的。”   夏烧乖乖地反驳:“……我不搞主播。”   风堂真被逗乐了,放声大笑一阵,把冰红茶一口气全倒进玻璃杯子里。   他今天穿的基础款薄长袖,一起身去弄什么,腰腹就被勒出很好看的弧度。夏烧想起江浪霆穿紧身赛车服的模样,暗自想到,果然,身材好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我感觉不是我想问你什么事,而是你想问我。”风堂微笑地说。   夏烧不装傻,认真发问:“堂哥,你知道这里的老板?”   “谁不知道呢。”风堂笑吟吟的,“不过你放心,我没兴趣。”   “放心”、“兴趣”两词一出,两个人的心思又被抬到了桌面上。   夏烧臊得不好意思,说:“你和情哥关系那么好……”   “我和他关系好,是我和他的事。但现在是我和你坐在这儿谈事情。”   语毕,风堂眼尾扫出来的神色挺厉,“你该长大了。别什么都让贺情给你做决定。”   这话说得重,夏烧难耐地垂下眼,强笑着说:“……我没有。”   风堂“吊”人的约谈技术很有一套,讲完上一句就不再说话了。夏烧原本不想搭腔,但看他坦然自如的样子,心里越发好奇,还是问了句:“你知道关于这儿老板的事吗?”   “你不知道?”   “我哥说过。”   “那你认识老板吗?”   “认识吧。”   他有点模糊不清这个界限,又添一句:“有时候会一起玩的。”   会一起骑摩托车,一起吃做好的甜品,一起为了甩开跟踪者在夜晚的江畔散步回家。   听起来,怎么都不像一个夜店老板会做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他的?”风堂发问。   夏烧想了想最开始的印象,老老实实交代道:“微博啊。微博上有次他被拍下来了,照片传得挺厉害……”   “你就只看热评?”风堂笑了。   “嗯?”   “看这种微博,有时候你把评论倒过来看,点那个时间顺序,看看那些没什么人点赞的发言。可能会知道更多。”风堂说。   听完这个,夏烧拿出手机就开始把那条微博找出来看。   几千条评论,足足翻了他半把个小时,大部分都是在夸帅帅帅酷酷酷的,剩下一部分就是所谓的“本地人”,里面不乏真假料混杂,夏烧看懂了一些,也没看懂一些。   【@不知名用户_x噜噜:我见过本人!真的挺帅的,不过爱骑摩托,我很讨厌摩托车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国禁摩什么时候推广过来啊啊!骑车很帅但真的很吵!】   【@mkwdniwnd:啧,去年在保利那边的拳场见过他,血流得哗哗的。博主,这人不正能量啊,建议别发了。】   【@牛奶不是奶牛www:楼上,拳场怎么了?只许输不许赢啊?】   【@鲸须:混夜场起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夏烧愣了愣,发现这一条还有好几个赞,还有人“+1”,也有人破口大骂,说都是2019年了大清都亡了。   【@桨桨不是蒋蒋:我知道他!几年前龙泉山上什么地下比赛,但是带了私人恩怨?这人胳膊都差点没了。听说当时胳膊没摔断,但扭曲得很吓人。】   【@点点豆豆:我只知道要玩夜场的小年轻都在说MBAR老板打人特别狠,不给钱小心被削哦!】   【@gg101:评论一路看下来……这人是煞星吧?真他妈恐怖!】   【@吃很多顿饭:他弟我知道!当年我们学校校草呢。考了空飞没去成,说政审没过就是因为他。】   这几条看得夏烧脑内小剧场嗡嗡直响。   他是粉丝众多的微博大v,是顶流主播,对被无数人背后议论的疼痛感再清楚不过。他看最后一条,再点进去楼中楼回复,有个人在骂“听说不是亲兄弟吧政/审波及不到他”等等,还补了句“是江让自己不去”。   另外一位用户回复:“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听说的啊!你急什么你是江让本人还是江二本人?”   世间万事非黑即白,围观者永远不嫌自己嘴碎。   “我看完了。”夏烧努力平静道。   风堂十分淡定:“感受如何?”   夏烧说:“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自己的事,得让他来告诉你。贺情提醒你,也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客观的大概。外边儿风言风语你一句我一句,其实都不是当事人,谁看得真呢?对吧。”风堂贴着他耳朵小声说。   “我哥说得很客观吗?”夏烧问。   “很客观啊,”风堂抛出问题,“你和他在一起玩,都不知道他很独么?身边除了工作的手下就是玩儿摩托车的,在外面喝酒都很少,男伴女伴我都没见过。性取向成谜。”   成谜?   讲最后一句话时,风堂温热的吐息快要进到夏烧的耳朵。   他被说得一懵,瞪大眼:“真的?”   “嗯,”风堂退开一些,把骰子杯端起来晃悠,“谜到我的雷达都不起作用。”   夏烧只听里边儿“哗啦啦——”地响。   不可能,都二十来岁的人,谁还没个前任了。   想完这句,夏烧在内心默默地追了一声“除了我”。   母胎solo二十来年,所有心思都在深造和车上面,偶尔看看微博还挺快乐,刷热搜看到恋爱话题永远加不进去,也不想加入。以前总被同学笑说是“菩萨”,温温柔柔的,又不是没女孩儿追,夏烧总怕耽误人家,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时间一久就落了个“无情”的奇怪帽子。   吃鸡游戏刚出来那会儿,应与臣逼着夏烧陪自己玩过几次,每次下了号夏烧都被要联系方式,总被说“小哥哥声音好好听啊啊啊啊啊”、“能给我唱首歌吗”等等。   夏烧也加过几个女孩子微信,加上总是被打卡似的“早安”、“晚安”弄得不知所云,再加上确实不怎么爱微信聊天,也就一个个黄了。   风堂也不笑了,把摇好的骰子杯反扣在抛光桌面上,潇洒揭开杯底,摇了个“竖骰”。   “一、二、三、四、五、六……”   把堆积成“竖骰”的骰子挨个取下来平铺在桌面,风堂依次数了五颗骰子的点数。   数完,他继续说:“江二这个人,就是’豹子’。什么要素都摆在众人眼前了,但还是个神秘的存在,不代表任何。”   夏烧欲言又止。   旁边一群人像要走了,站起来互相推搡着劝酒,一副不喝完回去就会死的架势,声音快盖过了台上的dj。   “哎哟!肾主骨,戒/色强骨!”   “你有没有骨气?有没有?有酒喝啊!”   邻座卡的一群人看起来三四十了,搂着下台巡走的舞女大咧咧地嚷。侍应生拽过手臂上被搂出红印儿的舞女,自己端着盘子迎上去。   风堂把腿伸直,往垃圾桶上踩了踩,又放下,扔了块瓜皮进去。他抬眼扫了一圈周围,夏烧发现他眼神是冷的。他也发现夏烧在看他,回头直接献了个温温柔柔的笑。   “以后这种地方少来。”风堂说。   夏烧不吭声。   “要来的话给我发微信。”风堂又说。   夏烧选择点头。   “我扫你。”风堂把微信扫码相机打开。   夏烧亮出二维码,两个人对坐在沙发上,气氛诡异,还加了微信。   揉揉手腕,他像听见里边骨头在咯吱咯吱地响。   ·   两点多,夏烧裹着风衣一个人出了MBAR。   他开始反思自己今晚都干了什么。   而江浪霆正在湖畔水烟吧把最后一拨重要的客人送走,再徐徐踱步,走到夏烧身后。   “夏烧。”他喊一声。   夏烧一回头,僵硬地将双手揣回兜内。看江浪霆严肃的神情,他在猜测这男人下一句会不会是“来我这里玩怎么不提前打招呼”。   “来我这里玩怎么不提前打招呼?”江浪霆缓缓开口。   在心底喊一声“耶”,夏烧佯装镇定:“没事,我就来坐坐,上次没仔细感受氛围。”   言下之意,不用招待我,太客气了。   “我看见你和风堂在一起玩,就没过去。风堂跟你说什么了?”江浪霆把揣在兜内湿掉的烟盒扔进垃圾桶,回头,“你约他一起来的?”   连续抛出两个问题,夏烧能感觉到江浪霆很焦躁,并且手指一直放在衣摆,摩挲着,很明显想抽烟。   可是江浪霆迟迟没有点烟。   “没有,只是碰上。”夏烧老实回答。   江浪霆不说话了,开始问他怎么回去。   他其实有点儿怕风堂给夏烧说一些不该说的。 第28章 散步   夜风过,两个人傻子似的站在MBAR门口面面相觑。   时间已至深夜,再浑水摸鱼几个小时过去,锦江边上的天就要亮了。   夏烧捂着冻到发亮的手,小步挪到江浪霆身边,用眼睛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甚至看到几个穿中学校服的小男孩儿成群结伙在江边漫无目的地走,手指缝里夹着烟,时不时朝夜店望一望,腮帮一收缩,用手指敲敲,冲空气里吐几环烟圈,又扭头和同学继续讨论,眼神里充满兴趣。   一群正处在叛逆期的小孩子,大半夜不睡觉还出来当夜游神。   “你想抽烟?”夏烧看江浪霆在瞟那几个中学生。   江浪霆非常乖巧地点头。   虽然用“乖巧”这个词形容他不太恰当,但他现在的神情就是这样的,虎口卡在衣兜外,像在征求夏烧的同意。   “抽吧,”   从包里摸出之前在卡座上顺走的打火机,夏烧转面儿朝他站好,把火机举起来,“我给你点。”   “二手烟不好。”   江浪霆说完这句,抓过夏烧举起来的手腕,一把夺了打火机,“我也不抽了。”   夏烧盯着他,心想自己还做过#吸烟有害健康#这种主题的公益vlog呢,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直接来了句:“那你戒了。”   结果江浪霆不但没觉得“逾越”,还把眉稍挑高,语气挺美:“戒就戒。”   戒烟其实要真这么简单,他早就戒了。   他那一圈朋友也是近几年要到三十而立了才开始考虑要戒烟,说要戒,但个个都还是揣着烟出来晃悠,谁一被逮,总有人开玩笑“恐吓”,说抽吧你就,以后你抽死了,老婆是别人的,小孩儿也是别人的,钱也给别人用。   被“恐吓”的人脸色一白,赶紧把烟直接送入垃圾桶,边摆手边说,哎呀老子不抽了。   但江浪霆不怕这个,他没结婚没父母没小孩儿的,家产也算不上什么多厉害。如果真要控制自己抽烟,那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不想让身边的人吸到二手烟。   把兜里最后一包烟翻出来,江浪霆开盒瞅了一眼,转身就朝MBAR的礼宾台走。   夏烧看他把烟和火机都给了通宵值班的泊车员,再一回头朝自己这个方向走,像每一步都踩在心坎上。   前几天都没怎么说话。   夏烧乖得很,不会有事没事就给江浪霆发消息,因为他也被莫名其妙的人加上微信之后没日没夜地骚扰过,知道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的茫然感。他就刷刷朋友圈,研究研究江浪霆的背景图和头像,偶尔刷到朋友圈更新有江浪霆的动态了,满怀欣喜地打开,发现……   哦,是广告啊。   忘了说,江浪霆的微信朋友圈背景还真换成了夏烧给他拍的那一张。   夏烧发现的时候,还点了“赞他的封面”。   在没说话的这几天里,夏烧想起来江浪霆经常是在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一般下了夜班回家都会先吃顿早餐。   夏烧上班时间比贺情他们都要晚点儿,他就每天早上去公司之前把自己在家里做的早餐拎着,走楼梯下去,挂在江浪霆家门把手上,再从江浪霆那一层按电梯直接下车库。   渐渐熟了,和“男神”相处起来也没之前那么紧张,夏烧还期待能不能和他在电梯里碰到。   连续好几天,夏烧什么都送过了,中式的、西式的,甜的辣的,他简直换着花样做早餐,就差没端三两牛肉面下去。   贺情都觉得奇怪,平时夏烧也做早餐,但量都没这么多。   上午送过去,一般江浪霆中午睡醒了才给夏烧发消息,也只是轻飘飘一句“谢谢”。   不过夏烧已经满足了。   握着手机,他快掌心汗湿,抿住想要微笑的唇角,长长地“哎——”一声,再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傻笑一波。   现下,看江浪霆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朝走过来,夏烧忍不住开口叫他名字:“江浪霆。”   他瞳孔很亮,眼尾生得偏长,一仰头看人眼睛里就像在发光,“我给你放在楼梯口的早餐你真的都吃了吗?”   江浪霆双睫一颤,答:“吃了。”   他想想,又加一句:“很好吃。”   寒风像拐了弯,他感觉不到冷了。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夏烧挪了挪话题,又说:“一直想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不过生日。”   “就说一说。”   “我爸妈也没告诉我,”江浪霆抿抿嘴,“我每年都只是自己找个地方吃饭。”   “在哪一天?”夏烧问。   “就……”   风冷,迎面吹来刮得江浪霆脖颈发疼,他耸了耸肩,侧过脸盯紧夏烧的眼睛,低声说:“每年初雪的那一天。”   可是地处南方,有时候这座城市是不下雪的。   根据不太可靠的记忆,夏烧记得往年下过一次,是2013年还是14年,那年雪来得特别猛,甚至在路上罕见地积了薄薄一层。   那年他还没出国。   教学楼外有同学课都不上了,一窝蜂地冲出去,在操场上用手去接雪,说从来没见过。夏烧也去了,他就那么站在冰天雪地里,摸校服下的短袖,点儿都不觉得冷。   两个人已经朝外走了很长一截路,看这架势是又要散步回去。江浪霆稍稍朝近马路的那边靠了靠,和夏烧拉开一小段距离,没往前走几米,夏烧又暗搓搓地朝自己这边挨了挨。   果然。   这个词出现在江浪霆脑海里后,震得他有点儿发懵。他扭过头,看夏烧半张脸埋在脖颈上的格子围巾内,鼻尖冻得发红,眼神直直地望着前边的路,像靠过来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我店里好玩儿吗?”江浪霆看他边发呆边走路,突然问。   夏烧不太知道如何评价,毕竟他今天来什么也没玩儿到,融不进氛围里,而且,融不进不说,还被哥哥的小伙伴抓了个现行,提心吊胆好一阵子了。   他想着,脑补出网上盛传的那张一瓣蒜努力卡进一个少了一瓣的橘子里的表情包,配字是“就蒜进去了也是橘外人”。   对,自己就是那瓣蒜。   夏烧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江浪霆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像哥们儿似的往他后腰一揽,随即又放开,“那就是不好玩?”   “也不至于,只是我不太习惯。”   “以后少去,”江浪霆说,“一个人不安全。”   夏烧点头,表面上是答应了,想起辛猎在西装外边儿套皮毛背心的打扮,越想越好笑,说:“嗯,你那个小兄弟还挺好玩的,可惜你后边儿把他叫走了。多酷,像快手红人。”   “他听这评价得气死。”   江浪霆也笑,“他觉得他自己特别潮,我说了很多次在店里别这么穿,规规矩矩穿西装就行。”   夏烧说:“他长得好,怎么穿都成。”   听完这句,江浪霆倒是不笑了。   “怎么啦。”夏烧对这方面比较迟钝,确实也没觉得夸夸男神的小弟兄有什么不妥之处,倒还怕自己说错话了,小声问了一声。   “没怎么,”江浪霆很快恢复表情,“也就还行吧。”   人都一个鼻子两个眼,夜店灯光又那么暗,看起来有差吗?   夏烧压根儿就没往“他难道是在吃醋吗”这方面想,鼓起勇气,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但是……还是你最好看!你们整个夜店就你最好看。”   有时候他甚至想,怎么锦江区不搞个“我身边最帅的人”选拔赛呢,如果江浪霆参加了,他就把投票转发到微博上。   前提是他哥不参与的话。   “……谢谢。”   江浪霆侧过头,用手抹了抹自己的下巴。   为了方便用手机,江浪霆平时戴的摩托车手套是露半截指的。现在他指尖很烫,像携了火苗,从人中一直滑到喉结处,再滚动一下。   “我不太明白好看的定义。”他说。   夏烧很想说,你可以去照照镜子,但他没说出口。   他的内心突然蹦出一个对每个人都适用的衡量标准,大概就是:喜欢就觉得帅,不喜欢怎么都不对胃口。   一路回到小区内,夏烧给江浪霆道了晚安,说送到楼下就行,他在便利店买点夜宵再上去。   江浪霆想了想,说可以一起去买夜宵,夏烧拒绝了。   等江浪霆一个人回了家,夏烧才挑好了第二天要送去的早餐材料,爬楼准备回家休息。   凌晨三点了。   夏烧在等电梯的过程中无聊到极致,开微博客户端发了一条深夜动态——   【@夏烧:好玩。[/耶]】   配图之一是他拍的一张构图不错的夜店内部装修照,灯光打得暧昧入骨,另一张图则是一如既往的自拍,可是夜店灯光下的夏烧完全和现实中看到的不同。他侧着拍的半张脸,露了只垂下去看酒杯的眼睛,下睫毛浓密而长,在颧骨扇出浅浅一圈影。   微博还附了坐标,明明白白地写着“成都·MBARClub(锦江店)”。   “叮。”   特别关心弹出来,江浪霆放下嘴里咬着的牙刷,划开屏幕笑笑,截了张图,再点了个赞。   ……   第二天,夏烧早晨没起得来。   临近十点他才挣扎着爬起床,放弃了给江浪霆送早餐的念头。他昨晚睡得太晚,脑袋一沾枕头就着了,梦里江浪霆还和自己在大排档烧烤摊边儿划拳,两个人喝二锅头喝得人仰马翻,搂着双肩喊对方“兄弟”。   夏烧愁眉苦脸的,心想这简直是噩梦。   可别真处成这样。   洗漱完准备去餐厅吃点东西,夏烧突然听见门口动静不小。   他跑到客厅,才看到贺情和应与臣拎了两个行李箱,正在鞋柜里找鞋穿,看样子是要出远门了。   夏烧打着哈欠往前走,“怎么了?”   “有事,”贺情找到一双马丁靴,“桌上有糖饼,早上给你热的。”   夏烧很少见贺情带应与臣一起出去,以为是贺情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急了:“什么事儿啊?”   “我中午刚接到应与将电话,说咱爸今早摔了一跤。他这会儿不是在上海出差了吗,去北京方便,就说先赶过去了,”贺情边说边穿鞋,把外套脱了挂行李箱上,“虽然说不严重,但是我得带应与臣回趟北京。”   “喔……多久回来?”夏烧问。   “看看就回来,我还有事儿。”贺情穿好鞋站起来,把应与臣的鞋递过去。   应与臣正蹲着穿袜子,像想到什么,说:“对了夏烧,我们返程还得去趟峨眉山还愿。你忙工作,今年都还没陪我们去峨眉泡温泉呢……你有什么要许愿的吗?”   “我啊,”愣了愣,夏烧咬一口糖饼,“希望我爸我妈身体健康吧,别的没了。嗯,再争取明年买个房吧。”   应与臣笑笑:“你这也太简单了。”   夏烧亲爸早退休下来了,没事儿就住在儿子买的小洋房里,早上起床吃二两面,上午下午都泡在人民公园打牌,一到冬天就去海南躺着,对亲儿子属于不闻不问类型。亲妈在国外,说是谈了个小十岁的外国男朋友,偶尔给夏烧闪个视频过来还是大半夜。   应与臣拎过行李箱,说准备和贺情下车库去机场了。   看贺情转身,夏烧突然出声叫他:“唉,哥,还有。”   “什么?”贺情侧过脸来问。   夏烧认认真真地说:“嗯……许愿希望今年成都能下雪。” 第29章 拳击(一)   “想看雪?十一月还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怎么就想着下雪了?”   把行李箱拖出门槛,贺情好奇地问了句。   讲完,他一边看手机时间,一边朝还傻站在客厅通风口的夏烧交代:“快去加点衣服,别我们都没在家你还生病了。”   夏烧还没说话,贺情又继续说:“这两年春节都在成都过的,明年估计得去北京。你不是想看雪吗?去北京看吧。”   “对,”应与臣在关上门前还扒着门缝冲夏烧说话,“和我们去北京吧?我们家特大,特能住人,好几层,花园大,每年一到春节还能去负一楼唱卡拉OK呢……”   贺情受不了他那张拉不上链儿的嘴,扯着人衣袖就往外拖:“行了,快走。”   等家门一关上,夏烧用脚尖翘了沙发铺好的毛毯盖在腿上,靠在躺椅上想了好半天。   去北京?   也是,今年自己有理由不和当爹的回老家,没必要一个人留在这儿过。   夏烧亲爸属于打压式教育法,说难听点儿就是“窝里横”,在外对人客客气气,回家对儿子对老婆就挺不客气,有点儿脾气全给长威风了。   都说这样教育下出来的小孩儿容易不自信、自卑,夏烧觉得说得还挺有道理。   和长辈待在一起的时间里,夏烧就没有过多少被爱着的感受。   还记得小那会儿,贺情他爸给俩孩子分点儿什么东西,自己爸总会说句什么“小孩子哪需要这个”、“他懂什么”等等,就这么些零零散散又伤人的话语,夏烧莫名就记了很多年。   关于北京,他记忆模糊。   作为直播网红,活动他还是没少跑的,偶尔有品牌商在北京搞活动也会邀请他,夏烧下了飞机就坐上车,基本没什么能四处逛逛的机会。   说来说去,北方太冷,南方又湿,每座城市一到冬天都有自己的脾气。   收回思绪,夏烧看了看司机李哥发来的短消息,说等会儿半小时后就到车库,让他准备准备去公司。   柳岸新招了批文案进公司,说是还要签几个新小火起来的网红,那几个新人一进公司群就加了夏烧微信,每天你一句我一句的,夏烧握着手机都不知道怎么回复。   听说柳岸还私底下警告过,说让他们别想走什么歪门邪道,要干就踏踏实实干,说有些前辈不吃这套。   一到公司,柳岸放下新收到的策划书,照例给夏烧递了杯温热的饮料过去,“几天不见,怎么感觉你长壮了?”   “是吗,”夏烧把夹克外套脱掉,“我最近在健身。”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抿一口咖啡,柳岸眯起眼,像要把他毛衣下的胳膊看明晰。   拨弄开桌面上散乱放置的文件,柳岸把唐欲选好的衣服用衣架挂好递给小彭,一路领着夏烧去了公司摄影棚,边走边说:“上回给你提的江二也在健身,而且我记得他好像就住你那片吧?你们那片像只有这么一个健身房。”   夏烧没搭话,柳岸又说:“哎,你们碰到过没?”   柳岸嘴角噙着笑,用手肘悄悄往后反捅一下,指尖在夏烧下颚边轻点一二,“他健身很多年了,有机会你找他带带你啊?”   这番话说得夏烧险些没拿稳手里的茶杯。   他咳嗽两声,转头迅速四处看风景,嘴上答应得极快:“嗯,好的岸姐!”   “敷衍。”   柳岸自讨没趣,转头不再说话了。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附近就这么一家健身房?   那,那去健身房还是江浪霆推荐的办法。   他肯定知道会和我在健身房遇到吧?   想明白这一点,夏烧脸一红,佯装镇定地一口干完柳岸给盛的所有蜂蜜柚子茶。   小彭眼疾手快,特别麻溜地接过夏烧喝光的茶杯。   柳岸竖起大拇指,冲小彭笑笑,回头向夏烧又cue了江浪霆:“你喝茶的架势倒是跟江二喝酒挺像。”   夏烧:“……”   怎么感觉全世界都在说江二江二江二江二!   下午的拍摄是一组采访封面,柳岸说采访的媒体换了时间,得明天再来,今天拍完就能下班了。   夏烧一组照片换了七八套衣服,硬照服饰材质又偏硬,到最后磨得他手臂发红,侧腰像磨破了一层皮。   摄影师一喊“OK”,小彭就拿着热毛巾冲上去,抓着润肤露往要磨损的部位抹了一层又一层,夏烧感觉自己整个侧腰都是大宝sod蜜。   下午四点,拍摄结束。   夏烧累了小半天,本来该回家休息休息。   但他想想,家里又没人,自己也挺久没去健身了,要不然去健身房转一圈,出点儿汗,回家再洗个热水澡,晚上点一些安神的香,能睡个舒舒服服的觉。   临近六点,夏烧让李哥直接把保姆车停在了健身房楼下,然后在车上把健身包拿下来,从电梯上了楼。   从办卡到现在,因为工作忙,夏烧来健身房不超过十次。   在前台打完了指纹卡,他从右边侧门进了更衣室。   一般饭点儿,来健身的人少,夏烧在这个时候来最为合适。   他从第一个储物柜开始往里走,想确认有没有人。   他步子迈得小,动静也不大,卫衣帽扣着遮掩了整个额头,口罩又捂了半张脸,乍一眼望过去真不容易认得出。   走到最里面的储物柜,夏烧观察了一圈空空如也的更衣室,这才放心地把健身包随手放在长凳上,走到储物柜前去刷卡取钥匙。   钥匙取出来之后,夏烧把柜子打开,从健身包里翻出吸汗短袖。   他微微弯下腰,埋着头,交叉双臂,捏住衣摆往上一捋,露出劲瘦有力的腰腹。   经过在家里的一些锻炼和健身房的折腾,夏烧腹部的肌肉已经雏形渐显,比之前明显得多了。   时间卡在六点,更衣室还没开夜里的灯。   他偏白的身躯露在较暗光线之内,隐隐约约能见一些被加绒卫衣捂出的细汗。   他把放在凳子上的短袖提起来,正套上头,还没来得及把袖子穿上,就看到有个男人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咬着薄荷糖往这边走。   这人比自己壮,比自己高……   侧过脸,是常常出现在梦里的轮廓。   江浪霆抬头时,恰好看见夏烧火急火燎地穿衣动作。   他动动嘴唇,喊对方:“夏烧?”   “……”夏烧才把卡在脖颈的衣物捋下来挡住腰腹。   江浪霆?   我没看错吗?   那我刚刚是不是被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如此,夏烧表情依旧淡定无比,努力眨眨眼想确认眼前是否假象。   他紧张着,全身的细胞都在疯狂敲锣打鼓,大声喊:江浪霆看你换衣服啦!   又是偶遇!   夏烧!   他看到了!   你被暗恋的人看光/光了!   他只能庆幸自己还没脱剩余衣物   “你,你也在这啊。”夏烧硬着头皮搭话。   “嗯,刚来,去冲了个水。”   江浪霆说完甩了甩满头的水珠,拿肩膀上的毛巾擦擦后脑勺,大步来到夏烧跟前,嗓音哑哑的:“让一让。”   这声“让一让”夏烧没听明白,以为他说了个不明所以的叠词,只被逼得退后一步,后背磕到储物柜上。   “咣”一下。   江浪霆站在夏烧旁边站直身体,把手臂抬起来。   夏烧下意识仰头去看他。   这一俯一仰间,两个人距离隔得近,呼吸似快纠缠在一处。   夏烧看江浪霆举着的手臂,近到手臂青筋脉络、肌肉弧度都看得清,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白麝香夹杂皂香的味道。   为了方便健身活动,江浪霆只穿了件拳击背心。   他仰着头,未干的水珠顺鼻翼淌过下巴,没再顺着下颔流,只从边缘跌落。水珠也没滴到夏烧身上,倒是从两个人之间近得不能再近的缝隙间往下坠了。   男人含于唇齿的薄荷糖像是已经融化了,吐息间绕过一股薄荷的清香。   最要命的是,夏烧还闻到了。   闻出一股发甜的味道。   江浪霆低头瞧他一眼,眼神里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   在这种咫尺呼吸的对峙时刻,夏烧从来都不退缩。   他看对方从眉心至脖颈过于硬朗的线条,突然很想试试嘴唇是不是软的。   这么温柔,肯定是软的吧。   “……”   “……”   四目相对。   紧接着,江浪霆从最高层储物柜取下来黑色拳击手套一副,掌心还攥了一张软布。   他把手套提好,话语又吐露丝丝温热气息:“……怎么了?”   越刚的人越这么轻柔地讲话,夏烧越扛不住。   “没事……”夏烧摇摇头,转身趴上更衣室储物柜,把自己的运动裤拖出来捋平褶皱。   “你今天练什么?”夏烧问。   “自由搏击,”江浪霆把拳击手套的带子结进拳套背部,“挺久没练,天气一冷我都懒了。”   夏烧老早就听说过他要打拳了,但一直没亲眼见过,一听这话瞬间被激发了好奇心,两眼发亮地把人看着,就差说出“今天我不练了我想看你打拳”。   把另一条系带塞进套筒,江浪霆侧过脸瞥了夏烧一眼:“怎么了,感兴趣?”   夏烧点点头:“嗯。”   “那把裤子也换了吧,我带你去拳击区。”   说完,江浪霆回头去了接自来水的洗手池,用软布沾了些清水往手套上擦。   他练拳击有一些时日了,不过没有摩托车时间长。往前保利还没被查的时候,那边儿挺多黑拳场,江浪霆的兴趣就是那会儿被激起来的。   他喜欢互相对抗的感觉。   当初选手套颜色时,领他入门的师父还问过,说你如果打进攻,想让人兴奋,就挑个红色的,如果打防守,想走压制,就挑个黑色的。   江浪霆当年的性格应该算是用红色去刺激对手的类型,就挑了个进攻端。   进攻端打了几年,他逐渐变成等着别人来“挑衅”的那一方,干脆把手套颜色也换了。   这边,夏烧还在想怎么换剩余衣物。   他真的想上微博发一条:   【求助,怎么能在不露pp的情况下在男神面前换裤子?   十万火急,不在线也等。】   他闭闭眼,想想网友可能会回复的内容,应该都是说“都在男神面前脱了还来发微博”、“就要露给男神看”、“脱个运动裤大惊小怪”、“都是男人怕啥啊要比什么吗”等等……   算了!   求人不如求己。   也对,都是男人。   夏烧在心中数羊入睡似的默念了好几遍“都是男人”,才壮着胆子把健身包里的健身短裤扯出来搭在自己身侧。   再,再把手探到自己裤腰边上。   往下拉一寸,又一寸。   快脱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那么慢不然江浪霆回来了怎么办!   夏烧一鼓作气完成第一步,第二步刚准备把一只脚抬出来,他就看到江浪霆把毛巾整个搭在头上,侧着身子转过来,“换完了吗?”   “……”夏烧有点儿哽咽。   虽然说江浪霆只露出了鼻子和嘴唇,但是……江浪霆是站着的,他只要眼神往下瞟一点,就能看见夏烧卡在膝盖弯的裤子。   夏烧瞬间觉得自己大腿真白。   真白啊。   在男神面前换裤子最恐怖的情况不是露了什么,而是只换了一半。   因为,这意味着你还要在他面前表演:剩,下,的,动,作。 第30章 拳击(二)   听夏烧没回答,江浪霆大概猜到他还没换完,转身朝外边儿走,“我在外面等你。”   “好……”夏烧这才松一口气。   他急着换裤子,也没看见江浪霆在离开时强压下唇角的笑容。   自从遇见江浪霆这人之后,丢人回合不计其数。   夏烧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老有女孩儿说只要自己化妆就遇不到喜欢的人,但是蓬头垢面一不化妆,那一遇一个准儿。   换好及膝短裤,夏烧拿着矿泉水瓶步入了健身房内的拳击区。   拳击区搭了个挺大的“擂台”,四周用软栏围着,已经有一名教练带了学员,正在手把手教学。   在擂台周围,软垫区的天花板上吊了好几个沙袋,夏烧抬头望,江浪霆已经在一个沙袋旁站着等他了。   江浪霆看夏烧一步步走过来,接过他的矿泉水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瞄一眼他握着的手机,说:“手机放旁边。”   “好。”   手机按开看了一眼时间,夏烧才发现自己的屏保在昨晚睡不着觉的时候设成了江浪霆那张路灯下骑车的照片。   “怎么了?”瞧他盯着手机不放,江浪霆多问了句。   “啊,没事,我回个微信。”夏烧迅速转过背去,弯着腰把手机屏幕遮住,把屏保换成了系统图片。   还好没被看到!山 与 三 夕   他顺顺胸口的气,站直身子,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   沙袋区域是木质地板,踩上去很滑,来来回回被保洁阿姨擦得通明锃亮,窗户为落地窗,隐约能见对面办公大楼里边绰绰人影。   江浪霆从架子上取过一圈拳击绷带,伸手把夏烧按着胳膊拽过来,动作丝毫不客气。   他把缠绕在一圈的绷带解开,冲夏烧扬下巴:“手伸出来。”   夏烧伸手,掌心朝上,动作仿佛在向江浪霆讨要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确实想讨要。   他想起自己掌心受伤的那一次,江浪霆也是这样微微低着头,鼻梁弧度优越好看,不言不语的,注意力全投入在为自己包扎上。   “我自己来吧?”夏烧会弄这个。   “我来。”口吻不容拒绝。   江浪霆把绳套穿过夏烧大拇指,再缠手腕两圈,贴过手腕,再顺虎口,斜绕过手腕一圈。重复两次以上动作后,江浪霆抬起拳头轻轻撞了一下夏烧的手,才放心道:“好了。嗯,自由搏击算是踢拳,可以用腿和膝盖。但是你臂部力量差点儿,今天就试试只用拳,可以吗?”   他问可以吗,是真的在讨夏烧的意见。   夏烧点点头:“嗯。”   江浪霆转过去从置物架上取了一对手套下来递给他,“你说你会缠绷带?以前打过?”   “在国外的时候偶尔和朋友一起练沙袋,”夏烧提起来还挺得瑟,把袖口捋到腋窝,露出白净又匀称的肌肉臂,“这些就是当年练出来的。”   也许是温和的性子和显小偏嫩的长相,夏烧一看就不是“武力值Max型”,但为了防身,他难免练过一些。   “会的话,先热热身,”江浪霆说,“热身完等擂台上教练练完这一节,我们上去打。”   “我?和你?”   夏烧都听傻了,自己跟他打那么不是找虐吗?   “打沙袋没什么意思,练练真人吧。这儿软。”他说完“这儿软”,夏烧才注意到他的眼神往他自己的胸口前瞟了瞟,唇角再扬起笑容。   江浪霆平时冷笑偏多,夏烧很少看到他能笑到唇角咧到把牙都露出来。   有胸肌就是了不起。   夏烧心想江浪霆也不会下重手,但还是问他:“不ko吧?”   “小练怡情。”   说完,江浪霆喝了口矿泉水,嘴唇湿润着看了夏烧一眼。他停顿好一会儿,就是没把“大练伤身”给说出来,好像他来打拳就是为了怡情。   到底是什么情,夏烧也没细想。   “别打我脸!”夏烧说完,很小声地补充一句:“我还要靠脸吃饭的。”   江浪霆笑了笑,点头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十分钟。   两个人并肩站在两个沙袋面前,双双摆出站架,上半身挺直,再放低重心。   一腿在前,一腿在后,夏烧双臂屈肘,掌心朝内,打算先练左手。他将左手肘往后稍挪半寸,再一用适当力气一拳击中沙袋侧面,沙袋一摇晃,他又站直,侧过身,换手,用右手肘放低重心,击打沙袋下侧。   站在一旁的江浪霆打得心不在焉,一直在用余光看夏烧是怎么玩儿沙袋的。   夏烧也感觉江浪霆在看他,停下动作跳起来热身,也看了江浪霆一眼。   双方眼神交接。   江浪霆快速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沙袋上。   他比夏烧玩得溜,用右手出击数下后,再用左手还了一笔,沙袋猛震几下,摇摇晃晃地吊在空气中转圈。   江浪霆用拳套将沙袋稳住。   因为体能稍微差些,夏烧没一会儿就打得直流汗。   汗珠从耳后流进衣领之中,他臂膀上薄薄的一层肌肉鼓起来,神情专注,像明天即将要上场夺取金腰带的真正拳手。   这也是江浪霆很佩服夏烧的一个地方。   做什么事都能投入进去,用心对待,并且为之奉献一腔热血。   “江二,”教练咬着哨喊他,“我这儿课上完了,你要用台子?”   “嗯。”江浪霆停下动作,随之夏烧也停了。   夏烧去场边扯了张纸巾擦汗,深吸一口气。   别说,打这个还挺爽的,浑身放松,累是累,但像把什么都发泄出去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骑摩托车,那时候,孤独和烦恼都搅进冷风里,世界为他结了一张自由的网。   五分钟后,夏烧跟着江浪霆上了擂台。   他看过WBA,但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和喜欢的人这么来一场。   “怎么打?”夏烧把拳套往侧脸挨了挨,试图让面颊发烫的温度降下来。   在拳击场上冲着对手脸红的,自己是第一个吧。   “打到这里算我输。”   江浪霆一边说,一边用戴了拳击手套的手敲了敲自己胸口前。   原本就没什么人的拳击区安静无比。   夏烧站在他对面,看江浪霆敲的是右边胸膛偏上的位置。   换位的话……   那就是左胸口偏上。   咦。   就这么一瞬间,夏烧不仅反应过来了,还感觉自己左胸口偏上那一块儿像里面有什么加速在跳动,震得他能在脑海里听见“咚咚咚”的声响。   像有人在敲门。   他抬头,任汗珠顺脖颈往下淌,满眼都是拳击区域慢慢旋转的黑色电风扇,扇叶把仅存的理智搅了个稀碎。   行,打吧。   居然能和喜欢的人打一架。   “五分钟一局?”夏烧习惯性地举手比个“5”,才发现自己戴个手套像哆啦a梦划拳似的,尴尬地抿抿嘴,看江浪霆没忍住笑出声的表情。   还笑!   “都行,”江浪霆朝后撤一步,摆了站架,“就玩玩。”   他将惯用的左手放在身后,右手抬起,膝盖微微弯曲一些,整个人身高都放低了。夏烧没怎么经过正规训练,只得模仿江浪霆的样子,把手肘紧贴于肋骨边。   最后,含胸收腹。   夏烧将拳头抖了抖,发现怎么样都无法把江浪霆想象成一个无情的沙袋。   江浪霆现在就像小时候家门口那只只听他话的恶犬,明明随时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却迟迟不肯动手。   废话不多说,夏烧迎面就是一拳砸向江浪霆迅速遮挡在身体前方的手臂上。   擅于防御的江浪霆又后撤一步,不断地从夏烧身旁变向,迟迟没有出手。   他把拳套挨至眉骨,待夏烧二次出手,再出拳抵挡回去狠劲拳风,他发现夏烧每一拳都出得十分干净利索,力度不算重,但手臂力量极其稳健,像要将空气撕破一道流血的口。   “你打啊,”夏烧认真起来,叉开双腿,“不能光我打你。”   江浪霆压低身子躲闪到一旁,左勾拳挥出,正中夏烧侧腰。被击中的人来不及反应,也没觉得多疼,将大半个身子一卷,一拳揍向江浪霆肩膀。   被揍得快没站稳,江浪霆直直地盯他,笑了,“你挺横。”   他发现了夏烧的另一面,并且为之兴奋。   江浪霆挑眉,看夏烧专注的神情,说:“越没脾气的人下手越狠,是吗?”   没理他这些试探性的话语,夏烧吞咽一口唾沫,送出一记直拳:“你说要击中心脏,对吗?”   这一拳好巧不巧,刚好错过了江浪霆的右胸口。   江浪霆伸展开背脊,更加耐心,绕了夏烧好几圈,看对方出了多少空拳。   一记明显偏差的刺拳攻出,夏烧笨拙地躲过,劲风呼啸过耳畔。   健身房的器材成为了观众。   夏烧鼻息间萦绕开铁器混合汗水的味道。   他与江浪霆就这么对立站架。   夏烧喘几口粗气,汗水已经快把睫毛打湿了。   他知道江浪霆一直让着他,可是他也没有趁机一把拿下对方。夏烧思来想去,换了策略,想了一下江浪霆刚才打沙袋的连续出拳动作,握拳便上了一组猛攻。   “你学得好快。”江浪霆夸他。   被打了还能游刃有余地聊天,这一点快把夏烧“点燃”了。   从未有过的的征服欲自心底爆发而出,他箭步上前,想近距离送出一拳,结果相隔太近,脚放得没把握住分寸,在抬起换腿的时候一下不小心勾住了江浪霆的脚腕。   “咣”一声,江浪霆仰面朝天地倒在擂台上。   夏烧也站不稳,直接压上了江浪霆的身体。   由于正在出拳状态,夏烧一只手臂弯曲在江浪霆胸前抵着,另一只手臂正条件反射地强撑在擂台平面上。   夏烧的两只胳膊酸得无法抬动。   他们倒在一处,从远处看像两个一起被对方ko的倒霉选手,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夏烧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江浪霆。   他能感觉人体温度很高,而擂台的平面被电风扇吹得冰凉的,稍稍带了些人体踩过的余温。   轻喘一口气,夏烧听江浪霆说:“比赛结束了。”   对方嗓子有些哑了。   “不,没有……”   语落,夏烧勉强撑起上半身,将胸前的那只手臂抬起来,轻轻地、稳准不狠地,冲江浪霆之前说的心脏位置打了一拳。   “现在才结束了。”夏烧说。 第31章 采访   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   一,二,三,四……夏烧在心中暗暗数秒,等敲铜铃的时间到了,他才慢慢起身,跪坐着将分开的双腿跨过江浪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空地上小声喘气。   江浪霆也并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就那么躺着,略微侧过头迎上夏烧的目光。   被看的人一臊脸,有种清晨睡醒之后男朋友躺在床上看自己的错觉。   “揍”过江浪霆一顿,夏烧胆子又大起来,索性就着江浪霆的目光同对方对视。   网上都说,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够对视很久。   夏烧以为他们的目光仅仅只是交错。   结果江浪霆就那么躺着看了他一会儿,笑了。   “你笑什么?”夏烧十分破坏气氛。   江浪霆扭过头去,还是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他这么扭过头,脖颈和锁骨拉出道道肩锁如刀锋。   室内光线把他流的汗照得透亮。   “没什么。”他说。   ……   那天十分业余的“擂台拳赛”结束后,夏烧拽着江浪霆在拳击区域的落地镜前用手机照了一张相片。   他说他第一次和别人打对战,虽然很水但也值得纪念。江浪霆一口答应,也并未取下拳击手套,半侧过身站在夏烧身旁,上半身前倾,再将下巴微微扬高。   夏烧把这第三张合影存在手机单独的相册内。   像存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相册是新建的,名字就是emoji表情中那颗红色的爱心。   在夏烧看来,能把伴侣备注名设置成这个的人都挺幸福,因为感情要足够到位才会这么设置,每次一收到新消息,红色消息提示旁挂颗鲜红爱心,和心脏跳了一下没什么区别。   江浪霆就这么再次住进了他的手机里。   健完身回家,夏烧洗漱完迅速爬到电脑桌前,点开新更的美剧看了几集。   看完美剧,他准备收拾收拾早点睡觉了,明天还得去公司录采访。   采访的杂志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女性专刊,平时会邀请一些男爱豆女爱豆来做专访,夏烧记得在他上初中那会儿,这本杂志还在清一色刊登情感故事,果然大部分事物都不得不被时代所改变。   刚出名的时候,夏烧红得稍微有点儿动静就上热搜,比现在还要夸张,甚至有人发微博说要抵制这样货不对版的主播,说是播汽车,但整得整个直播间都是女生在围观,到底卖肉还是卖什么?夏烧也这么问过自己,答案是顺其自然。   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至于观众喜欢不喜欢,那是他无法左右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仔细放大了下午摄影师发来的精修图,说是加班修出来的,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次请的摄影师比较另辟蹊径,把他温润的气质拍得极具吸引力,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很“欲”。   有一张照片里,夏烧垂着头,后脖颈露出来,面部依稀只见鼻梁与嘴唇半分浅红。   他皮肤够白,肤色混着发色一同出现在镜头之内,犹如墨汁倾倒进奶白色瓷瓶,流进了耳根后方,天空的光线也逃得很远。   发给江浪霆吧?   夏烧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手比思维快,直接长按,点击了置顶第一个,再发送。   图片都发了,总得再说点儿什么。   他附赠一句:   ——才拍的!好看吗?   江浪霆那边像好不容易才用夜店里过于滞后的网速下载了原图,慢吞吞回复道:   ——好看。   只给你看。   夏烧想着,没发出去这句。   有点儿落寞。   他睡在床上,打开闹铃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   照例把早餐挂到江浪霆家门把手上后,夏烧匆匆出了住宅区。   今天要自己去公司了。   他本来想去宠幸一下多日未曾慰问的小薄荷,但是时间来不及,还是打车比较安全。柳岸之前知道了他被跟踪的事儿,一怒之下换了李哥,说得再找一个专门带明星的司机。   “来啦。”   唐欲见夏烧一头雨水地进公司,嚷起来,“淋得跟小鸡似的!快,小彭,拿纸巾给他擦擦!”   抓过纸巾,唐欲把夏烧按着一顿狂擦,像老鹰抹幼崽一般,擦得夏烧云里雾里,一头碎发给揉了个鸡窝。唐欲看他越看越可爱,笑眯眯的:“怎么不带把伞?”   “太急了,想着过来再收拾。”夏烧摸摸头发上的雨水。   成都的天气预报一向在他看来都不太准,说下雨那准出太阳,说晴天肯定就小雨淅淅沥沥。   这入冬了,还是得常备一把伞在身边。   撑伞太累,有时候夏烧宁愿被淋着。   “看你这样就没吃早餐,”柳岸绕过公司迎宾台,塞了份早餐在他怀里,“早上起来干嘛了?”   “嗯,起晚了。”夏烧没说忘了做自己的那份。   “看微博了吗?”   “啊?”   “那个网红,之前内涵过你那个,通告买得满天飞,全是黑你的。”唐欲说完,差点儿把手指戳到夏烧脸上了。   他觉得不够泄气,咬牙又加一句:“不就嫉妒你颜比他扛打吗?他修图师一个月工资比我还高,你信吗?”   夏烧憋着笑,痛快地应:“信。”   “过来,我给你看看,”柳岸把夏烧拽到身边,看了会儿手表,朝另一边在准备采访工作的小彭喊道:“杂志社还有半小时到,抓紧!”   “知道啦岸姐!”小彭也扯着嗓子喊。   夏烧的专注力都在柳岸买的豆浆上,被揪了耳朵才认真去看柳岸放大了十倍的内容。   第一条就是骂他胖的:   【投稿:xs真的是xs吗?我看他快变成xl了。】   配图是自己一年前和现在参加活动的生图对比,明显看得出肩宽了点,脸上也有点儿肉,不像之前看着那么瘦弱。除了身材的确有所改变,后期西装的垫肩也为视觉增了不少“放大效果”。   夏烧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出自己那张脸到底胖在哪儿,好在底下评论为自己说话的不少,说女明星九十斤都还被骂胖,男网红你们也一定要这么苛刻吗?   “你还是少去健身房,”柳岸做出评价,“虽然说这些黑的内容都挺傻逼的。”   夏烧:“……”   柳岸揉揉他的后脑勺,继续给他看第二条:【夏烧要出道了吗活动那么多???网红是不是都想来娱乐圈分一杯羹喔?】   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这很正常。   夏烧其实平时都不怎么去搜索自己的相关内容,大不了也就看看自己微博下的评论,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通告黑得铺天盖地体无完肤。   【理性讨论:夏烧是在卖猫猫人设吗?连微博头像都是猫,眼睛还大,是对症下药大家都想有猫吗……无语……】   夏烧看得彻底无语了,眨眨眼,把问题抛给柳岸:真的吗?   他的心像一截截散落开的钢琴琴键,被个个凶残的字符弹出一首节奏波澜的曲目。   “最后一条,”柳岸指尖划动过iPad屏幕,“是你吧?”   【顶流网红凌晨四点出现在夜店门口,猜猜他要干嘛呢?】   这条是夏烧那晚在夜店门口被拍的,看起来就是一个人站在夜风里,没什么特别。照片明显还不是拿手机拍的,是使用的相机,照片右下角还有一排短短的时间标注:   【2019/11/803:34】   江浪霆也被拍到了?   夏烧快速镇定下来,“就一张?”   “三张。”柳岸嘴唇一张一合。   夏烧像听不见她讲的话。   “我看看。”   他看着柳岸涂了红色的指甲轻轻触在屏幕上,往左一翻,是自己在门口站着等人的样子,再一翻,幸好还是自己一个人。   确实只有自己的单人照,但谁都不知道爆出照片的这个人手里有没有拍到江浪霆。或许只是拍到了,然后没有发,选择去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从背后猛推夏烧一把。   柳岸是什么人,见过的世面并不少。   她看夏烧这一紧一松的神情,没个十拿九稳也猜了八成,以极为严肃的表情审视他一通,悄悄附在夏烧耳畔:“你在等人?”   夏烧在担起责任这方面从来不怕有什么,点头道:“嗯。”   柳岸很轻松地“哦”一声,左右张望过后,又灵魂拷问:“男的女的?”   “……”夏烧懵了。   gay得那么明显了吗?   “好,我知道了!”停顿几秒,柳岸速速下结论,“男的。”   “……”   “行了,你也最好注意点儿……不过没事,还没人联系我说还有别的照片。”交叉起十指,柳岸幽幽地看着他,“你没干什么吧?”   对,那晚两个人只是在一块儿散步回家。   只是挨得有点儿近,也只是手在不经意间碰到了对方的,但是没有牵起来。   “没有。”夏烧十分笃定,却一身冷汗。   “那就好,去吧,”柳岸拍拍他的背,“杂志社那边的人也快来了,准备一下。”   以前刚火的那阵子,柳岸和夏烧还没熟到今天这地步,对他的业务能力也不放心,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采访记者一问什么问题,柳岸就在旁边礼貌打断,说不好意思这个不能问。   夏烧也很乖,逐渐分清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知道怎么答就乖乖闭嘴,等着助理火急火燎地上前阻拦,哎这真不能答。   现在好了,柳岸知道他已经处在所谓的“巅峰期”,在很多事上都会把决定权交给夏烧去定夺。拥有独立人格的人一向很讨厌外界用标签去定义自己。   每次采访结束,夏烧总会有种捆绑在身上的枷锁解开的感觉。   今日采访开始。   正经的采访千篇一律,无非是提问他如何走红,如何调整心态,对未来有什么规划,生活中是个怎样的人,以后是否考虑转型进入娱乐圈等等,夏烧像背模版一般地说完绝无漏洞的回答,再加了点自己的感受,好,今天的崭新采访稿又有了。   记者看采访时限还没到,从包里又拿出一块卡通kt版,说下面要进行一个小环节,问可不可以。   小彭一个箭步上前拿过问答题题目,快速浏览一通,冲夏烧使眼色:可以吗?   夏烧闭闭眼,点头。   “快问快答?”夏烧挪开手指,露出话筒上的杂志社logo。   “对,”记者把他没摆正的话筒扶了一下,“说出第一个想到的答案就行。”   夏烧端正坐姿,呼了口气,“好。”   他没玩过这个,知道这种采访模式还是通过微博上见过别的男明星会录。   “现在最想去旅游的地方?”   “仙本那。”   “最怕什么?”   “孤单。”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在交流中,你是倾听者还是倾诉者?”   “倾听。”夏烧安静道。   “不营业的时候会干什么?”   “躺床上休息、看书。”   记者喘了口气,问出一个之前给的稿子上没有的问题:“初吻是什么时候?”   这问题刚问出口,小彭俨然变成第二个岸姐,出手制止:“不好意思不能……”   “没事,”夏烧清清嗓,唇角微微上扬,指了指自己不太明显的唇珠,“初吻还在呢。”   摄影棚内充斥着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靠真的吗……”   “不会吧?”   尽管悄声议论的人已压低音量,但夏烧还是听到了。   他觉得好笑,也很无奈,示意满眼不可置信的记者:“您继续。”   “比较喜欢的约会地点?”   笑了笑,夏烧吞吞吐吐地答:“山上。”   “山上?”记者表示质疑后,又抛出重锤:“会因为害羞而不敢和喜欢的人表白吗?”   夏烧愣了一秒。   这是在采访,在精心搭建过的摄影棚里。   自己旁边全是工作人员,有数万人在观看。   他坐直身子,怎么样都说不出一个“不知道”、“没经历过”、“没有喜欢的人”。   那种感觉比小时候自己笨蛋老把两只腿穿进一个裤腿儿里还令人难过。   “当然会。”迟疑一会儿,夏烧坦然道。   围观的工作人员又一阵异动,纷纷侧目而语。   记者也知道总问感情不太好,干脆结束了这一单元,问了个简单的问题:“平时运动多吗?”   “多。”   “最喜欢什么运动?”   “摩托吧。”   夏烧攒足了勇气,第一次在公众面前提到自己在涉及这一方面,“挺感兴趣的。”   “原因是?”   “因为一个朋友。”   “唉,”记者停下节奏颇快的问答题,眼神关切,“但是这项运动还蛮危险的!”   “得看是和谁一起吧?”夏烧反问。   “只是朋友吗?”记者像在套话,追了一句,“女生骑摩托车很酷喔!”   夏烧想了想,认真道:“男生骑也很酷啊。”   摄影棚在一刹那间变得安静。   镁光灯把他拽回现实,夏烧觉得自己在沉睡过后苏醒了。 第32章 喜欢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夏烧正神情镇定地端坐在摄影棚内。   补光的灯如正午的烈日,丝毫不留余地地将他全身由内而外烤得湿透。他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互相轻点着掌心,点过几下,再紧紧交握。   夏烧不敢让太多人看出他的紧张。   他发现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拿着手机偷偷拍照了,但不知道录视频没有。   说实话,自己这个回答并没有直白讲“我喜欢男人”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字面含义。   但是身处媒体圈多年,眼前这位想要去过分挖掘他情感现状的记者的直觉过于敏锐,一嗅到气息,连忙追问:“你的意思是……”   经验丰富的记者将问题抛给观众。   “……”小彭已经急得上蹿下跳,不断地在记者身后跳跃,再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疯狂摆手。   夏烧明白这时候不能装傻充愣,反倒了然一笑,大大方方地说:“本来就是朋友啊。”   “哦……”   意味深长地应了声,记者收起问答本,笑眯眯地:“那挺好!”   确实挺好。   夏烧默默腹诽一句。   采访结束,大大小小的镜头关闭,《GRASP》杂志背景版被慢慢撤下。现场工作人员收回呆滞状态,再次开始活动。   起身,夏烧接过小彭递来的外套,“小彭,怎么样?”继而他手机一响,便低头去看手机屏幕弹出来柳岸的消息,再把外套披上双肩。   “什么?”   “我意思是……”夏烧环视一圈各自忙碌的四周,同小彭耳语道:“岸姐那边炸了?”   他低头,看柳岸发过来微信:   ——可以啊夏烧?   ——我等下再收拾你!   “她回我消息说她在画指甲呢,”小彭把热好的椰奶插上吸管送到夏烧嘴边,“没事没事,就一小采访,说错话糊弄过去就完了……”他像是安慰夏烧。   “不是说错话。”   “那是什么?”   “就那个意思呗,看大家怎么解读了,”夏烧难得语气活跃,凑近了往小彭面前一眨眼,“椰奶好甜,谢谢你。”   小彭发现这采访已对夏烧无任何影响:“……”   一路跟小彭去了化妆间卸妆,公司里稍微和夏烧熟络点的人都与他点头打招呼。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大家像在目光里带了审判意味。被灯对着照了那么久,他的泪腺被刺得发疼发胀,稍稍一侧过脸,略微黏稠的液体止不住往下淌。小彭知道他长期面对屏幕、镜头,眼睛有些不好了,动作熟练地从背包里翻出眼药水。   夏烧找了根凳子坐下,仰头,让小彭摁着脸滴眼药水。   “闭一会儿。”小彭滴完就退开了。   夏烧喉咙干涩,困得想喝水,“好。”   “哎呀,岸姐的指甲油涂完了没啊……”小彭念叨几句,看柳岸迟迟未回复消息,急得原地打转。夏烧倒好,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板凳上闭眼朝天,呼吸均匀柔软,一点都不像才抖了点什么包袱出去的人。   来做这个工作之前,小彭就在之前的娱乐公司听说过夏烧这个人特别好跟,对谁都客客气气,不会有什么过分苛刻的要求,能在他开口求助的时候帮忙就行了。也就是因为夏烧脾气好,被怠慢也是常有的事,他也不计较,笑笑就过去了。   起先小彭还不信网上颇有活力的夏烧私底下那么闷,现在他信了。   跟了夏烧一段儿时间,小彭发现讲话很少,表情总是心事重重,不太爱理人,但一叫到他,也还是会笑眯眯地问一句怎么了。   小彭紧张,紧张得都不敢给柳岸打电话过去,怕岸姐手一抖,把指甲涂花了。   “好了吗?”把夏烧喝光的椰奶重新加满,小彭拨开外套上沾的服饰棉絮,缓缓回头:“夏哥?哎?”   被他喊到的人就着靠在凳子上的姿势,紧闭双眼,像是真睡着了。   眼药水从鬓角落下,在夏烧浅蓝色的衣领上留下一片小小湿印。   “睡了?”小彭试探性地问。   夏烧睡眠时的呼吸向来很浅。   他的睫毛垂着,在脸上打出阴影,有些轻微抖动。他皱皱眉,像是之前流的汗变凉了,周围室内空调热风一吹,吹得极为不舒服。   小彭回头,朝正在收拾化妆品的工作人员悄声道:“找床毛毯吧?夏哥睡着了。”   毛毯拿来,小彭轻手轻脚地给夏烧盖上。盖上之后,夏烧舒服多了,从鼻腔内哼哼几声,稍稍撇头,就着原先的姿势继续睡。   小彭第一次看夏烧睡觉,有点紧张。他怕夏烧没睡舒服或者突然醒过来又没睡够。   其实夏烧这种老板更不好伺候,因为小彭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满意不满意,摸不到什么线。他只能尽量做到最好,才能无可挑剔。   正忐忑间,夏烧的手机突然响了。   小彭眼疾手快,像看动作小电影时忘了关闭声音似的,速速把夏烧手机拿起来再关掉音量,但关音量不是挂电话,这手机关了音量后还在没命地震动。小彭没有挂电话的权利,就把手机拼命往自己衣服里面塞,企图让扰人清梦的震动声能够小一点儿。   他手热,刚碰到屏幕,一不小心就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小彭:“……”   联系人名字上的两个字很大,是小彭闻所未闻的。   江二?   叫哥总没问题。   接听已经两三秒,小彭没资格接电话更没资格通了话还敢挂,只得硬着头皮把电话接起来,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足够轻柔,“哥,您,您好。”他跑到化妆间的窗台处。   “夏烧呢?”电话那头传来他没听过的男音。   小彭回头看看夏烧还是没醒,悄悄说:“唉,他睡了。我是他助理,请问有什么事需要转达吗?”   “你好,在家睡觉吗?”   “没在家。”小彭讲完,本来想说在公司,但回忆到柳岸嘱咐过千万别随便暴露行程,才把话吞下去。   “好,”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又问:“他等下还有活动么?”   “啊……私人行程不方便随便透露的,等他睡醒了我转达您的电话,他联系您可以吗?”小彭说。   “可以。”   匆忙的交流结束,江浪霆挂了电话。   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他一听男助理说夏烧在旁边睡了,心里还是不舒服。像是被烟头夹着火星子烫一下,自己再伸手去探,却摸不到疤。   他把摩托车钥匙扔在办公桌上,颇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本来说今天晚上不去店里了,想带夏烧去跑山路。他托人买了保护腿的套,小薄荷也找人修好了,正安安静静地在车库内待着,等待主人去骑它。小薄荷夹在“战火”和“终极异兽”之间,看上去怎么都要小一圈。   就像夏烧站在自己旁边一样。   孟前泽上午又来电话,说什么时候把小主播带出来玩玩,不用跑山,就光教他练抬头,能把抬头练漂亮了,也算能加入车队的一份子。孟前泽来电话时,旁边还有女人的声音,边笑边骂,说我不喜欢小弟弟,别把什么人都往咱们车队里塞。   江浪霆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普洱喝完,又去看桌上厂商送来的样酒。   他朝窗外望。   江边日晚,行人来来去去。这段时间正是沿江路最安静的,没有酒,没有吵闹的人群,没有过多的车辆,所有人都在白天忙忙碌碌地做自己的事。   而他只能出现在黑夜。   车队是他的另外一个世界,拳馆和夜场也是,但这些都存在于晚上。   手机闹钟响了,是提醒他该起床的。   江浪霆一向白天睡觉晚上活动,日夜早已颠倒,但今天白天就怎么都睡不着。有时候他躺在床上困得一沾枕头就能睡,眼前却总是浮现出一张干净纯粹的脸。   以前骑车、打拳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就算和车队、教练一起了,自己也仿佛和他们不在同一处空间。江浪霆有时候合群,有时候太独,因为家庭和性格的原因一直不太爱去做一个迎合大众的人。夏烧和他某些地方相似,但又完全不同。   和自己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夏烧在屏幕上看起来没有脆弱的一面,但他一出现在生活中,稍稍一动,脖颈后最薄弱的地方便露出来了。挠一下,人缩一下,一边咯咯咯地笑,还抖一地轻飘飘的羽毛。   习惯很可怕,心动更是。   江浪霆正发着愣,躺在桌上的传呼机响了。   “二哥你在干什么?”传呼机里传来辛猎的大嗓门。   “看风景。”   “你快看我手机发给你的消息!”辛猎迫不及待,还未等江浪霆回话就把传呼机挂断了。   江浪霆起先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打开,随后,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夏烧#《GRASP》专访:快问快答之微表情解读!信息量略大等我缓缓![/可怜]】   ——二哥,你pick的主播说摩托车了!   ——我猜是在说你!   辛猎激动到仿佛被暗示的是他,连续发了好几个玫瑰花的土味表情包,震得江浪霆手机像水烧开了,窝在掌心内噔噔噔响不停。   江浪霆淡定回复:   ——看到了。   随后,辛猎又速速发来一条从抖音上下载的短视频。   这条视频被人截取过了,专门放的夏烧说男生也可以骑摩托车的那段。进度条稍微往后拉拽一些,江浪霆发现这个视频和之前公开赛时的夏烧直播回放拼凑在了一起,屏幕上十分直白地打出一行开玩笑似的文字:【小烧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这个赛摩手啦?】。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些做视频剪辑的人还给夏烧加了段bgm作陪,周围p了不少粉红爱心上去,倒真像那么回事。   辛猎见江浪霆非常冷漠地回复一句作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干脆不管前厅还在整顿,迈开长腿跑楼梯,一下冲到江浪霆办公室门前站稳脚跟,礼貌地敲了敲门。   江浪霆猜到是辛猎,“进。”   今天倒没穿西装套皮毛夹克了,辛猎因为这事儿还被罚了五千块钱,根本不敢再犯,单套了件西装,冷得进屋还在发抖。   他稍稍一捋袖子,手背上露出一条龙的图案。   这是他中二时期和别人打赌输了去纹的,洗也懒得洗,干脆就这样了。店里有什么人闹事,他一看场子的先捋袖子露个纹身,比穿貂皮还管用。   辛猎抹抹鼻尖,还挺不好意思地绕弯弯:“我实在是难以忍耐激动之心……”   “你激动什么?”江浪霆好笑地看他一眼,低头泡茶。   辛猎一巴掌拍到自己小腹上,满眼喜色:“二哥他是不是喜欢你?”   江浪霆不答,避开了这个问题。这是夏烧还没说出口的话,他不能先一步在别人面前讲出口。   辛猎头一次接触二哥感情上的事,难免急得转圈圈,怕他开窍又怕他不开窍,转了好几圈再绕回办公桌前,将一只手撑在桌上,站定望住他,严肃道:“那你是不是喜欢他?”   江浪霆:“……”   他把掌心的手机握烫了,才慢条斯理地冲着辛猎笑:“你猜?” 第33章 悄悄   “我猜?”   抛出反问句,辛猎双手插兜转过身,从包里把烟盒摸出来拍上桌,“我还以为上学那会儿才有人说猜猜看、猜不猜……二哥,你这是变相承认了?”   沉默几秒,江浪霆微微皱眉:“你别在办公室抽。”   “我猜你不喜欢。”收起烟,辛猎继续道:“二哥你无牵无挂的,多自在?没必要要找个人待一起。再说了,这种关系不长久。虽……”   他支支吾吾,也明白不该私下议论客人,但还是没忍住说:“看看风先生就知道了。他是常来的客人,但每次一起玩儿的人都不一样。我不是说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长久不了。”   他噼里啪啦乱说一通,说完便噤了声,像犯错的学生站得笔直,腿靠在办公桌边,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江浪霆依旧在沉默。   他的嘴角弧度像固定住了。   整个办公室陷入寂静,周遭落针可闻,茶杯里的水摇晃得惶惶。   “不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僭越,辛猎咬着牙想补充点儿什么,“不过也有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的……”   江浪霆眼神悠悠地转:“只追求一时的开心?”   一被二哥这眼神瞄准,辛猎就再说不下去话了,也不知如何作答。他其实心知肚明江浪霆是个宁缺毋滥的人,不然去年他早就和车队里面那个骑阿普利亚的大美女搅一块儿了。   他想到那个女人,又说:“二哥,冉心姐还联系你吗?”   “联系。”江浪霆目光寡淡,尝了茶,发觉又凉了。辛猎看他动作,麻利地将保温壶拎起来倒水。   普洱在滚烫的水中打转。   辛猎早就知道江浪霆有个女摩友追过他,追得拽来一堆人组队陪他们上山起哄,一来二去就组成了个专门跑山的车队。那姓孟的大哥比江浪霆年长好几岁,也是做生意的人,和江浪霆比较合得来,江浪霆慢慢也就和车队熟悉上。李冉心那会儿追求得比较盲目,天天机车皮衣大长腿,往MBAR办卡一充钱就是十万,还常常拉来小姐妹作陪,为的就是能在MBAR门口看看老板。   李冉心性子火爆豪爽,也渐渐和店里领头的员工们打成一片,其中就包括辛猎。   辛猎趁热打铁道:“你还是没感觉?”   “上回在龙泉山打了个照面。”江浪霆答。   “那……”   看辛猎好奇的眼神,江浪霆说:“我带了夏烧。”   “就你让小谭他们去托车那次?”那天店里卡座爆满,翻台翻得厉害,门口排队等空卡的客人排起长龙,辛猎根本抽不开身。   “嗯,”江浪霆点头,“她一直在看夏烧。”他语气很淡,仿佛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他妈完全就……”辛猎欲言又止,嘴里像含了块烙铁,烫得他舌头捋不明白话,“完全就是带现任偶遇前任的戏码啊。”   “我没和她谈过。你知道的,那段时间刚刚开业,我太忙,根本没心思处理这些事。”江浪霆摆手,把茶又喝光。   “确实是……”辛猎点点头,双手揣进兜内,好奇道:“二哥,那真要让你选……你选哪个?”   “我不做选择题,”江浪霆说,“只做判断题。”   一心只认为只有妞好的辛猎和他聊不下去,眼看上来也十多分钟了,朝传呼机内前厅吩咐几句,转身向江浪霆说:“行吧二哥,那我先下去了。”   今天是周五,MBAR依旧爆满。   时间一过十一点,门口排队的人快排到了马路上。   “这么多人,在外边儿摆个烟摊肯定赚钱,”辛猎依旧在监控室里围观场子里的各个角落,眯着眼,嘴角含一根没点燃的烟,“唉,今天dj挺漂亮啊。”   “那必须,花大价钱专门从上海请的。”   旁边负责场内气氛的工作人员说完,辛猎看A区V11卡来了一群女孩子,拿起传呼机对场内负责安保的人员传话:“A区V11卡来的全是女孩子,找个安保过去,站近点儿。”   “好。”传呼机那头道。   “给她们订台的是谁?”辛猎继续说,“叫过去,站旁边看着点儿。”   “没问题。”   “那行。”   辛猎本来想看看区另一个稍显昏暗的角落,却突然发现刚刚来的那群女孩子有一个正边走边拿手机。她手机应该是安卓的,屏幕非常大,一个人脸在上边儿晃动得十分清晰。   他越看越眼熟,朝管监控的人说:“放大我看看?”   因为上回他也是在监控里瞅见夏烧的,这一次就特别能确定屏幕上是夏烧的脸。   辛猎打开手机微博,即时搜索了夏烧的名字,发现的确是他正在直播。   他突然很八卦地笑了一下。   调监控的人看他笑,以为是什么相好来了,也跟着八卦:“怎么了啊?”   辛猎正要说话,门被打开了。   由于夜场内暖气开得足,今夜的江浪霆只穿了件很薄的毛衣。   他朝辛猎勾手指:“你过来一下。”   “二哥,我正要找你,”辛猎笑嘻嘻的凑过去,“我刚看到有个卡座的女孩儿在看……夏烧直播。”   辛猎把“夏烧”两个字咬成悄悄话,像掰碎了要往江二耳朵里塞。   “……”两个人对视。   江浪霆难得先挪开目光,只是说:“知道了。”   说完,他摸出一张白金卡,敲敲辛猎胸前别好的骚包胸针,说:“这个客户点名要你去给他点酒,说挺喜欢你,说上次就是你去接待的。”   猛吞一口唾沫,辛猎边喝矿泉水边问:“男的女的?”   “男的。”江浪霆的语调带了些捉弄。   一口凉水涌入喉咙,辛猎差点儿没被呛个半死,掐着喉咙开始咳嗽:“咳!咳!咳!”   “去吧。”江浪霆冷笑一声。   辛猎委屈道:“真去啊?”   “嗯,”江浪霆冷着脸逗他,“别认真,不长久。”   反应过来自己被将一军,辛猎心想我天不怕地不怕的,边笑边往门口走,恨得牙痒痒,冲江浪霆说:“二哥,你真损。”   “还好。”   看辛猎朝场内走了,江浪霆在员工通道拦住路过的一位销售经理,“小徐。”   “哎?二哥,二哥!”   被喊住的人停住脚步站得笔直,挠挠头,还没说下一句话,江浪霆又道:“A区V11卡,送酒过去。黑桃a一,唐培里侬三,嗯……”   停顿之余,江浪霆像又想起什么,将嗓音放沉了。   “再上一打百利甜。”他拍拍小徐的肩膀。   “啊?好的,二哥!现在就去办。”   小徐回答完,江浪霆再拍拍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了。   这边夏烧刚结束直播。   今天直播太累,主要是解剖性能,做上次还没做完的BBA主题。   他才下播,吃了碗应与臣周五放学回来带的馄饨。馄饨都凉了,放锅里热一道再捞出来又全软掉。没办法,夏烧只能将就着吃,吃完就躺在沙发上揉肚子,越揉越饿,实在没忍住点了外卖。   胖就胖吧。   大不了就是从xs变成xxl。   他有点儿自暴自弃地想,决定明天开始多去健身房。   等和应与臣吃完外卖,夏烧去洗完澡敷完脸,撅着屁股在床上来回打滚,打得应与臣扔个抱枕过去把他压制住。夏烧无聊,又看了会儿书,看完了才把手机拿出来准备看看今天直播的评价。   他习惯性点开“@我的”,突然刷到一条微博。   他定睛一看。   【@保持可爱晨妞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幸运了!MBAR居然免费送酒!烧宝真棒!@夏烧】   ???   MBAR?   夏烧一脸茫然,手一抖,再刷新,这条微博被其他微博刷到底部,石沉大海。   每天圈他的人成天上万,再找着一条犹如大海捞针,但夏烧还真就立刻放下手头的书,一个人蹲在墙角抢信号,用手指一条一条地刷@自己的原创微博,终于在十多分钟后重新找到了这一条。   他点开图,发现的确是MBAR的某一处卡座。   桌上摆了一瓶黑桃a、三支唐培里侬,还有一打调制好的百利甜。照片没拍到卡座上的人,只拍到齐刷刷一溜的大长光腿,明显是一群年轻女孩儿组的局。   夏烧开始细细品味这位博主说的话。   难道是我暴露了?   不然在MBAR玩为什么要圈我?   琢磨来琢磨去,夏烧怀疑之前自己发定位在MBAR的微博被以为是在打广告。但是这和幸运不幸运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还圈他说“烧宝”真棒?   点进女孩儿微博主页,夏烧看她微博头像是本人,点开看了看,发现非常漂亮。他又开始想,是不是因为是一群很漂亮的女孩子啊……   不对,蹲蹲评论吧。   夏烧就这么没退出微博界面,连着刷新好几次,发现女孩子这条微博下终于有了互动。   先是一位不知名微博网友问:为什么免费送酒?   再一刷新,这位女博主麻溜儿回复道:因为我在卡座上看夏烧直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   握着手机的大主播傻了,揉揉眼,再确认一下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他下意识捂住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深呼吸。胸口像热水开锅沸腾着,他不敢看手机,把它放到了一边去。   他就这么保持着蹲下的姿势靠在墙角冷静了好一会儿。   在这短暂的数十秒,夏烧脑子里冒出了许许多多奇妙古怪的幻想,逼得他快要发疯。   他将手握成拳,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再叹气一声。   上次那场小型拳赛……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输了。   再刷新,他看评论数又变了,点开看那位微博网友回复:xswl!下次我也试试~老板给你送过来的?   女博主回复:不是,是领班送来的哈哈哈!   领班?辛猎?还是别的谁?   思来想去,他轻手轻脚地,屏住呼吸地……   点了个赞。   隔了不过半小时,#夏烧是人形打折券#的微博话题冲上热搜前二十,后面跟了个惊喜的表情。   夏烧点进话题翻了翻大家讨论的内容,无非是说要去打卡云云。   他一边看一边想,真要这么搞,那江浪霆不得破产啊。   “你看什么呢?”旁边打游戏的应与臣用手肘捅他肚子,“笑得嘴巴都变大了,嘁。”   “我笑了?”   管理好表情,夏烧浑然不知自己刚刚没忍住情绪,冲应与臣瞄,“我笑了吗?”   “笑了啊,靠。怎么没见你见着我能笑得那么欢呢?”   夏烧绷不住了,边笑边冲他乐:“我没笑!”   “你笑了!”   “我没有!”   夏烧不理他,心里一跳一跳的,突然很想江浪霆。   他趴在床上点开自己那个爱心相册,把自己和江浪霆的合照放大了研究。   “唉这谁啊?”应与臣忙着打游戏,只觉得眼熟但没功夫仔细看,瞟了眼屏幕,“还挺像上次……”   “挺帅吧。”   把这话说出了炫耀自家小孩儿的感觉,夏烧连忙翻过身挡了挡手机。   这是他连朋友圈都舍不得发的照片!   “帅啊,”应与臣说,“但是你们两个大男人站镜子面前拍合照,我怎么看怎么像一对儿。”   他边说边偷偷瞄夏烧的表情,眉毛一高一低的,唇角带笑,等夏烧转过头来跟自己说话了,又迅速把目光移回屏幕,装出一副一直在认真打游戏的模样,嘴里念念有词:“哎我说这人怎么非要按着我打……”   听好哥们儿这么说,夏烧也不知喜悲。   他凑过去小声问:“真像一对儿?”   “嗯,”应与臣瞄他,“你觉得呢?”   没料到应与臣会反问,夏烧还真非常认真地陷入沉思。   要不然p一下?   夏烧想了想,打开手机里沉寂已久的修图软件,在那儿拿着手机左划右划,捏小人儿似的,把肩膀p宽,手臂p粗……图完成之后,看起来是像长了一圈肌肉出来。   “看,是不是没那么像一对了?”   “更像了。”   “……”   夏烧删掉ps过的合照,把原图重新存好,舒舒服服地再次钻进被窝。   “哎,我不打了,没意思。”应与臣一边说一边收游戏机充电线,不知道怎么弄的,线又乱七八糟搅得他眼冒金星,一气之下就这么一股脑全塞进床头柜里。   夏烧实在看不过去,凑过去趴在床沿,一两分钟就把那些搅在一起的线给理清楚了。   房间里没开暖气,他冻得浑身发抖,又哆哆嗦嗦地钻回了被窝。   应与臣见他不讲话,掐着动物抱枕的脖子,从缝隙看他发抖,问道:“小骚你怎么蜷着睡?”   一到冬天,应与臣就想抱着什么睡,但又不可能抱着自己兄弟,只能在两个人中间放了只巨大的北极熊抱枕,   夏烧把鸭绒被边缘攥紧,张张嘴:“我脚冷。”   “你电热水袋呢?”   “不知道……你不冷吗?”夏烧说着,掀开被褥一角,挨了下应与臣极为暖和的手心,“火炉啊你。”   “心热!”应与臣在被窝里蹿几下,闭上眼,用背后环绕的姿势将手臂卡在北极熊的脖颈,难得轻声细语道:“你知道吗,我大学室友说冬天谈恋爱最好了,女孩子能给你暖手,你也可以给她暖,还能抱在一起取暖、吃火锅、涮汤锅!我听说女孩子容易手脚冰凉,最适合我这种来给温暖。”   “挺好的,那你加油找哦。”夏烧转过脸冲他笑。   应与臣总觉得他笑容诡异,即刻转移话题:“你还冷呢?”   “冷啊。”   “冷就开暖气!怎么,怕一晚上过后缺水?你这么水灵,不会干的。”   连珠炮似的话语还没完,应与臣又把自己的被子一掀,伸了条腿出来在空中晃荡,“看!我有光腿神器!”   “……”   夏烧眼睁睁地看应与臣那条属于男人的腿上套了层肉色的加绒腿袜。   他觉得辣眼睛,只能选择以眨眨眼回应。   还以为被暗示了,应与臣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就开始翻淘宝:“我给你也整一双!我来帮你问问客服,一米八二,一百四十多斤的女孩子能不能穿最大码……”   “不用了!”夏烧去摁他手机。   应与臣扭过头看他:“你不冷了?”   夏烧一下就觉得不冷了,点点头,默默在被窝里把珊瑚绒棉袜穿上,“你这也太刺激了。”   “处个对象吧,处一个就不冷了。你冷是因为你单身!”   “你冷是因为你单身”这句话戳得夏烧简直捶胸顿足,甩过去一记眼刀,“那你冷吗?”   “冷死了。”应与臣委委屈屈地往北极熊身边钻。   闭眼眯了十多分钟,夏烧累,但仍然没有睡着。   他翻开手机,照例切小号看看微博热搜。   自己的那一条话题已经掉到二十四。   他松一口气,再一下翻,夏烧发现有个实时热搜叫#2019年的你留下了什么遗憾#。   遗憾吗?有的。   现在人总说十几岁才是充满活力的年纪,夏烧并不否认,但二十几岁也会啊,会一边悄悄地惋惜稀里糊涂的青春,一边仍然对未来怀抱热望。他一闭上眼,就能幻想整座城市白茫茫一片,人人行色匆匆,街道的尽头有人在那里等他踏雪而来。   他把微博名换成冬天,再点了“参与讨论”,按捺不住隐秘的倾诉欲,动动手指,发了条新的微博。   他什么也不能说,有话也只能说给听不见的人,像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和自己对话。   【@冬天也在烧:   #2019年的你留下了什么遗憾#   我没有很勇敢   2019年11月22日】 第34章 Road King   勇敢是个伪命题。   想哭就哭出来是勇敢,想哭却憋住也是勇敢。   对夏烧来说,勇敢是明知道或许后悔也要去做,也是大大方方地告诉自己“我喜欢的是和我性别一样的人”,并且从此认清道路。同样,人表达爱意也有许许多多的方式,有热烈的、直白的,也有隐晦的、默默的。   夏烧自认为介于两者之间。   他是一只摇摆不定的钟,却不知道在几点叫醒睡眠中的人。   在十一月通往十二月的交接之际,市里下了场很大的雨。   夏烧接了场武汉车展,被一家豪华品牌厂商邀请去展台出席新车发布会的活动。虽然说夏烧只需要过去自我介绍一下、再鼓个掌、转发条微博就能完事儿,但他还是在出发前一夜认认真真地把品牌故事和新品的技术创新看了一遍。   厂商发来的PDF文件足足二十页,夏烧把它导在iPad上,拿着笔一句一句地勾重点。   他大早上七点就爬起来,提前一天就在双流坐飞机往那边赶。   小彭来之前在出租房楼下买了两份蒸饺,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在保姆车内边吃边抖,吃到最后夏烧自己都笑了。   “脸都糊上辣椒了哥!”小彭扯纸巾递过去,“哎不过你们南方吃饺还真蘸辣椒油啊。”   “没辣椒油就没灵魂。”夏烧吃得可开心。除了家里人还没谁给他带过早饭。   “我们北方都蘸酱油、香油……特别大一个,特香,特美,一口下去根本咬不完,”小彭比划一下,再用筷子夹了只水晶蒸饺,“你们这儿饺子跟小孩儿手捏的似的,一口就没了。”   “你过年回家吗?”夏烧真试着不去咀嚼了,夹一只就往嘴里扔,竟意外地尝到爽快。   “我啊,当然想回,”小彭冲他笑,“但你过年不是活动特别多吗?我就不回去了,得把工作干好。”   “嗯,我家里人本来说让我去北京过年,”夏烧说,“但估计春节忙,哪儿也去不了了。”   说到回家,小彭吃得没那么欢了,拿筷子将蒸饺戳了些小窝,抬眼看夏烧。夏烧安安静静地端着一次性餐盒靠在车门内,侧过脸往窗外望。   “还是念书的时候好,一放寒假就能回家。”小彭继续说。   夏烧吃完最后一个饺,冲他眨眼:“是啊。”   “夏哥要在成都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年吗?”小彭也把饺子吃完。   “……”闻言一愣,夏烧并没有多说话,用筷子在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盒底磨磨。半晌,他才迟钝地点点头,又低头去看餐盒里。   自己父母健在都没地儿过年,那江浪霆呢?   偶尔,夏烧会惦记起贺情最开始与他谈起江浪霆时说的“父母双亡”。在认识的这么一段时间里,江浪霆也很少提起过他那个几乎没怎么露过面的弟弟。   夏烧突然问:“小彭,你们北方一般几月份下雪?”   “十二月吧,有时候天气特别冷的话,十一月就开始飘雪了。成都下过么?”小彭答。   “下过,但很小很小。”夏烧说完,觉得今年也许还有希望。   不过一般南方最冷的时候是临近春节那一段时间,大概在一月二月,离现在还有将近两个月。现在准备礼物的话会不会太早了?   但万一哪天突然下雪了……   那江浪霆就满二十六了。   如果今年没有下雪的话,就当新年礼物送给他吧。   夏烧眼里带了些忽浅忽深的笑。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在武汉。   在南方冬天难得一见的蓝天作了背景,日光刺眼,云如搓绵扯絮,机场上方还有不断排队起飞的航班。夏烧下舷梯,拿手机拍了张冬日里的晴天。   点进朋友圈,他发了照片和三个字:在湖北。   他这条朋友圈仅江浪霆可见。   本来就不怎么发朋友圈,他要发也是发给某一个人看。现在时间久了,夏烧倒不怕江浪霆发现,他要的就是让对方能明白过来。   等接送的专车到了酒店,江浪霆才刷到夏烧那条朋友圈,并且摁一下一个赞。   “夏哥,你住1702,我住812,你有事就打内部电话联系我也行,然后……”小彭边说边给夏烧递房卡。透过电梯间里的镜子,小彭注意到夏烧一直在看手机,像没听见他讲话,才又提醒:“夏哥?”   “啊,”夏烧关掉手机,接过小彭给的房卡,眼神扫了一遍小彭从头到脚,“你有182?”   “……”小彭不知道他在走什么神,重复一遍:“夏哥,是我住812房间,你1702。”   “好的。”   夏烧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到武汉的整个下午,夏烧先睡了一觉,再爬起来去浴室冲个澡。最后他本来想在躺床上看会儿书,结果还是困得不行,倒头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钟。   活动是十点开始,为保险起见,厂商九点钟就派了人过来接。夏烧七点起床,被这边安排的化妆师塞在酒店房间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头发喷上了一层比面膜还厚的发胶。   今天是周六,而昨晚正是夜场生意好的时候,夏烧想江浪霆昨晚应该又忙得不可开交。   他趁造型师在用电吹风给他吹不小心被化妆水打湿的衣领,钻进洗漱间,对着镜子拍了一下他今天化的上镜妆。夏烧化妆不浓,但线下活动需要上点粉底,他总觉得今天看起来比平时要显小一些。   他把照片给江浪霆发过去。   ——今天长这样!   他想对方比别人都先接受到关于他的信息。   锁掉手机,夏烧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收拾,收拾完便前往车展场馆。   车展场馆的场地很大,但是没有供演艺人员专门走的通道,厂商没办法,只得请了安保工作人员来开路。由于是车展,为了产品方便运输,车辆能直接进到场馆内部,夏烧一下车没走多少路就直接到了品牌展台的后方。   专门来看他的人不少,仍然以女孩子居多,在媒体席他也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微微笑打完招呼,夏烧在临上场前喝了口小彭准备好的温水,清了清嗓子。   来围观的吃瓜群众很多,全都挤在展台围栏外,举着手机拍视频,闪光灯也没关,闪得夏烧眼花缭乱,也只能侧过脸躲开刺眼的光。   女主持人穿着正式的礼服站在站台新发布的车辆前,拿题词卡讲了些什么,夏烧也全神贯注地听。   夏烧在活动时的手机都交给小彭保管。   小彭正要问他还喝不喝水,突然感觉兜里震了一下,只当是普通消息没怎么在意,结果那震动一直不停,他才想起来微信有“强提醒”这个功能,心想应该是挺重要的人,连忙把手机拿出来:“夏哥,你微信有消息。”   “工作期间不看手机了。嗯……”   夏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又稍稍朝小彭那侧歪头,悄声问:“谁呀。”   “啊我看看,”小彭低头看屏幕,“江,江二。上次给你打电话那位。”   小彭明显察觉夏烧愣了愣。   小彭一下就紧张了。   随后,夏烧摸摸下巴,小拇指上的银戒折出后台射灯颇为静谧的蓝光。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他发什么了?你看看。”   小彭眯眯眼,低头瞧了下屏幕上的字:“他说早安。”   “哦……”江浪霆应该是下了夜班之后忙到现在,这都十点多了。   夏烧看还没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快要上场,用手挡了挡嘴,对小彭说:“你回他,早哦。记得用感叹号。”   “啊?”夏哥平时好像也不怎么用感叹号啊,公司群里回消息也只是天天都回个“1”表示已收到。   手机又一震,震得小彭一抖,说:“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今晚就回。”   夏烧捂住嘴说话,眼神非常警惕地看着周围离自己站得近的人,“……记得用感叹号。”   小彭:“啊?夏哥,我们是后天晚上的返程票……你不是说要在武汉多玩两天散散心吗……”   摇摇头,夏烧说:“你就这么回他,说今晚回。”   “他说,说,”小彭把屏幕光线调到最低了,凑过去在夏烧身边耳语:“那……那明天约个跑山?”   “好,”一双眼乐得细长细长的,夏烧快把自己嘴掐成鸭子,“记得感叹号。”   小彭回复完毕,工作人员也来催夏烧三分钟之后上台了。   把夏烧手机收进衣兜,小彭问:“夏哥,那我改签了?”   “嗯,改吧。”   夏烧回答完就上台了。   今天厂商推的是一款近百万的电动跑车,夏烧就跟车模似的靠在展台边和女主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他们先是关闭了展台的所有灯,一起转向大屏幕观看了此次新品发布会的宣传片。   但片场五分钟,夏烧全程边看边走神。   他根本也没察觉到自己唇角一直是弯弯的。   看完宣传片,女主持人边笑边调侃他:“今天是怎么了?我们夏烧从上台开始就一直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要和大家分享吗?”   他高不高兴,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夏烧懊悔地想,自己就不该在这种正式活动前看手机微信。   哈哈哈哈哈!   简直太开心了。   “有吗?”夏烧笑笑,窄薄的嘴唇轻抿成线,“大概是因为今天天气很好。”   “对哦,我们武汉今天太阳特别好,昨天也是。”女主持人看看手里的流程卡,邀请了夏烧到车前做了一次官方的舒适性能测验。   这次他倒不敢走神了,全身心投入去做,等做完了又想起来,暗暗地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容易飘啊。要工作就好好工作,整天惦记男人干什么。   或许这就是有情饮水饱吧。   自我否认过又自我找借口,夏烧没忍住想笑自己,赶紧捂嘴假装咳嗽一声,才把突如其来的笑给糊弄过去。   等上台结束后,夏烧肚子快饿扁了。   下了展台,他正被一群安保簇拥着往场馆外走。厂商来电解释说是因为人流量太大,来观展的市民也多,这个时间段车子开不进来,得麻烦他自己走出去。   刚要出门,夏烧忽然发现自己刚刚出完活动的品牌展台旁边有处小展台。   是哈雷戴维森。   因为是汽车展,摩托车厂商很少去凑什么热闹,基本都是来混个眼熟拼业绩的。   销售台上的两个小姑娘看一大群人都随着夏烧的目光朝这边望,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把双手放在身前。   夏烧倒没看展台上孤零零的哈雷摩托车,眼神都往展台内擦得极为干净的玻璃展柜上瞅。   那里有一个极为精致的哈雷模型。   女销售看夏烧走过来了,便迎上去说:“夏主播,这是我们HarleyDavidson路王一百一十周年纪念特别版限量模型,除了不能跑,其他都和真车一模一样,是2019年我们冬季车展专门上的。您看这里面的前置卡钳、后悬挂都做得非常好……”   “谢谢,我看看。”夏烧微笑着,把眼神定在模型下标的字——RoadKing。   他看了一会儿,小声说:“您好,我想买它。”   小彭改签过后,两个人一结束活动就回酒店收了行李,准备往机场赶。   在去机场的路上,小彭给夏烧拍了好几张营业硬照。每一张的夏烧看起来都笑眯眯的,明明冻得鼻尖发红了,还握着被路边肯德基买的冰可乐。   “夏哥,真不怕胃痛啊?”小彭边乐边给他拍照。   夏烧点点头,换了个姿势,学着表情包说话:“就算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说可乐不冰怎么喝!”   “哎,等会儿,”看小彭要关相机了,夏烧说,“帮我拍张双手合十的。”   他说完朝窗外望去,把手掌心合在一处。   小彭抓拍了张他闭眼的瞬间,夏烧觉得还挺能看的。他看小彭十分“草率”地修完图,再把图传给他,然后夏烧直接登了微博大号,发定位发照片。   【@夏烧:求雪[/给力]】 第35章 接机   从武汉回来的这一趟飞机飞了两个小时才落地。   上飞机前,夏烧收到风堂发来的一条微信问他要不要晚上出去玩一下。自从上次在酒吧偶遇后,他时不时会和风堂闲聊几句,也发现这其实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风堂问他,不出来是因为累了吗,哎你追到老板没?   忽然这么被问,夏烧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也不知道这叫不叫“追”。   学生时代,追是写情书、帮忙买饭、送礼物,放学说“等我一下”,然后在楼道里羞赧而直白地说一句“我喜欢你”。长大之后,生活中的人好像对爱越大越难说出口,总是表达得很晦涩。   回过神,飞机停止滑行,稳稳地落到机位上,舱门打开,陆续开始下客。   小彭拿过毛毯再把茶水喝光,低头去看夏烧换鞋。他长期在外面走动,一坐飞机不换鞋就脚疼,得穿飞机上备好的拖鞋或者自己从酒店带一双才舒服。换好鞋准备下机了,夏烧才拿出手机把飞行模式关掉点,再开微信看了一眼。   ——回来了?   是“江二”的信息。   接下来一条是:   ——我来接你。   来接我?   夏烧拧着眉,心跳声清清楚楚,比敲键盘的音还要响。   ——???   江浪霆于是又回复:   ——到了,等你。   “小彭,”走入空桥,夏烧把羽绒服披上,边走边回头,“等下可能有人来接我。如果有的话你就自己坐李哥的车走。”   小彭手脚慌乱地跟上夏烧迈得比平时都快的步子,低头扣衣纽,抬头就问:“啊?粉丝吗。”   “朋友。”夏烧不禁发笑。   “不过除了夏哥朋友,今天肯定还有别人来接你。”小彭习惯性地点开微博输入关键字,果然看到有说在到达口等夏烧的。这些都是想来看看活体的粉丝,但人少也安静,只端着相机拍几张照片。   “没事。”   夏烧还在背着胸包往前走,行李箱滚轮没多利索了,拉拽得磕磕碰碰。由于带了服装,小彭手上空不出来,只能两个人一起放慢脚步,等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国内到达口4走。   刚要出去,夏烧看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条:   ——国内到达5。   “哎等会儿,”夏烧看小彭要从国内到达口4出,连声喊住,“我们走5口。”   “哦……”小彭拽着行李,两个人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准备从5口出。   也许是来接机的粉丝老远就在一群到达旅客中看见了夏烧的身影,全都默默起身开始找拍摄设备。他们零零碎碎不超过二十个,有几个还是夏烧眼熟已久的。   “没事,别紧张。”夏烧边走边对小彭低声道。   这么多个黑色镜头一怼,周围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吃瓜群众开始兴奋,挤得比粉丝还厉害,边挤边喊:“大明星吗?有大明星吗?我怎么不认识……”   夏烧被挤得相当尴尬,还没正式进入人群的战场,手机在衣兜又一震动。   ——奔驰S级。   看完消息,夏烧将手机揣入兜内再拉了拉链,以防手机遗失。   “哎,夏烧吗?”他听见周围有人在说,“那个网红吗?”   在接其他旅客飞机的群众闻声便纷纷朝动静大的这个方向张望,有认识他的,有不认识他的,大多抱以看客心态,顺便举起手机猛拍两张。   也根本不在意关没关闪光灯。   “让一下,谢谢。”小彭边给夏烧用手臂开路,一边踮脚往外望,他也在好奇到底是谁来接了。   夏烧走得慢,行李箱滚轮没按照规定方向跑,拖得他十分艰难。   “慢点儿!”旁边有粉丝提醒。   夏烧一愣,笑了下,“谢谢。”   他有点儿愧疚自己还是没做到能在生活中镇定自若地面对被注视。   机场卫生做得太好,地板过于滑溜,夏烧边走路边揣手机,还没进入粉丝后现场吃瓜看热闹的群众中央,就差点撞到面前凭空隔出来分散人流的栏杆。   “慢点。”   突然胳膊被什么力道猛然一拽,夏烧避开栏杆,这才站稳脚步。   手一空。   在方才的混乱中,行李箱也被人拿走了。   他刚想出声询问,扭头却发现拿他行李箱的人正迅速闪离现场,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   就是江浪霆。   刚才也是他的声音。   整个到达口乱成一锅粥,事件中心的江浪霆像个随意路过的看客,手里拎了只行李箱,宛如在等别的谁。他今天没再一如既往地穿黑色,反倒挑了件深蓝色的冲锋衣,衣领是立着的,半边脸仍然藏在领口之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冬季冲锋衣的连帽被扣在了头上,额头遮得看不出轮廓,平添几分难得的少年气。   相隔遥遥数人,两个人之间短暂对视一眼。   江浪霆朝1号门出口的方向抬抬下巴,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他。   夏烧却不敢看他。   一是因为不能让其他人注意到,二是自己热得脸蛋像刚退过烧还未缓过劲的病患,呼吸一深一浅,烧得脑内浆糊黏腻,一时不知如何行动。   刚才拿行李箱的动作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眼神,不过群众迅速调节过注意力,又把关注点放回了夏烧身上。   现在一举一动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允许自己想别的。   夏烧很快恢复过来,选择把口罩扒拉上脸,低着头小声说“借过”。他在人群中抬眼,看江浪霆已经走出1号门大门了,又站定脚回过头望他一眼,像是在确定有没有跟丢。   旁边也被挤成饼的小彭傻了。   他第一次觉得公司需要给夏烧安排安保,之前没遇到过这样夸张的情况。   一般情况下,就算有别的人来接,为了行走距离较短,司机都会把车停在A区停车场,而现在夏烧却跟着那个人往B区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走,根本看不出来是认识的人,把战线拉得很长,还时不时对视一眼。小彭越想越奇怪,渐渐就把这个男人往“江二”身上套。毕竟生活中夏烧的朋友真不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常联系的,小彭不得不认定他就是近期和夏烧交往很密切的那个人。   终于要到车前,江浪霆停了脚步,弯腰稍微低一点身子,直接朝车尾后备箱走。   夏烧随即停下脚步,站在离车二三十米的位置,朝来接他的粉丝说了好多声“谢谢大家快回去吧”等等,好不容易等人都念念不舍地往回走了,夏烧才在小彭的掩护下找到了江浪霆的那辆奔驰。   这车纯黑,线条流畅,放在停车场里丝毫不打眼。   虽说难掩一身贵气,但仍旧不像江浪霆会喜欢的车。   他以为江浪霆喜欢的车是那种浮夸张扬的,能像摩托车一样发出阵阵轰鸣的。   先没想那么多,夏烧拍拍小彭的肩膀,说:“今天辛苦你了,先去找李哥吧,让他送你回去。李哥应该就在停车场了,你打个微信电话问问他。”   “行,”小彭点点头,也心知肚明不能越界多问,只得冲夏烧笑笑:“那夏哥你小心点儿啊。”   “放心。”   道别结束,夏烧才一身汗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动作小心地坐了进去。   一坐进车内,鼻腔钻入一股好闻的白麝香味。   夏烧一时分辨不出这味道是江浪霆自带的还是自己身上的。因为他平时都喷习惯了。   在不见江浪霆的时候,味道成了一种不可说的念想。   他紧张到不敢看对方,选择先侧过身将安全带系扣拽下来,“啪嗒”一声扣好,再偏头往左侧瞟一一眼那人在暗处过于模糊的眉眼,还是硬硬的,又像被视线柔化过边角,显得有些许别扭的温柔。   夏烧张张嘴,选择先开口:“你,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就想啊。”   江浪霆打燃发动机,车内的光线一下亮起来。   他把连帽往后剥下来,露出干净光洁的额头,语气像在谈论一件正常不过的事,转头冲夏烧说:“感觉你走好久了。”   这话亲近,亲近到潜台词像是“我想你了”。   明明才两天而已啊。   前天早上走,今天晚上回来。   “也没多久啊,”夏烧还是楞楞地,“两天。”   江浪霆把唇角向上弯出弧度,“很久。”他说完,突然朝夏烧这边靠,像要起身做什么。夏烧懵在副驾驶没动作,才发觉头顶的照射光被关掉了。   “太刺眼。”江浪霆说。   明明你更刺眼。夏烧心想。   他们就这么并排坐在车里,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就等着在特殊密闭的空间内说点什么暧昧耳语。夏烧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又组织不好语言,只得抛出自己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这趟?”   “猜的,”江浪霆把没关好的车门打开再关上,力道震得车身一抖,“你说晚上就回来,我猜你会买晚上最早的一趟。”   而且你在微博里说过川航的飞机餐好吃,应该会继续买川航。   所以说锁定哪一班很容易。   不过江浪霆并没有说这些话,倒是边换档,边把话锋一转,“而且我和柳岸说了我来接你。你今晚不用回公司。”   抓乱了额前被淅沥小雨淋得湿润的发,夏烧瞥过一个眼神:“嗯……啊?”   “怎么了,”江浪霆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她不是你老板吗?”   “是啊,可是……”   他就直接给柳岸说的要来接我吗?   夏烧思绪兜兜转转,还是没把柳岸知道自己找男人的情况说出口。其实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夏烧知道江浪霆没个十分也猜了七八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机场路上。   开过窗户通风,江浪霆嗅到鼻息间有股很熟悉的味道。他朝夏烧看了一眼,说:“今天喷了香水?”   夏烧正兀自走神,目光从窗外收回一些,“喷了一点点。”   江浪霆说:“什么牌子?和我那个很像。”   夏烧眼里波光流转,“就是你那个啊,我每次去你家都能闻到。”   “那么巧?”江浪霆问。   “不巧。”夏烧接得也不客气。   接完这句,他自己都觉得太过于直接,便看了看江浪霆的表情,确定没什么之后再说:“怎么了?”   江浪霆语气淡淡的:“像你的身上有我的味道。”   夏烧:“是啊。”   这话怎么接!   只上网学习了一下怎么撩男神,没人教过他反撩啊!   沉默中,夏烧莽撞地看着他。   江浪霆也迎上夏烧这格外横冲直撞的眼神。   一股战栗感从尾椎冲上背脊,扩散在全身四周处。夏烧掐住掌心,等那一处皮肤发红变烫,才慢慢松开力度,吞了口唾沫,胡乱地应下两声,又往窗外看。   夜晚的景移动在他眼里,景中人令他为之颤动。   江浪霆开车的速度变快了,像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压着限速一路冲下机场路高架。   “今晚店里不忙吗?还有时间来接我。”沉默过后,夏烧问。   “接你一下也没什么,”放沉嗓音,江浪霆的音调都变化了,“你就当我路过好了。”   夏烧被他逗笑,假装斗气似的说:“原来是路过哦。”   “这么别扭?”说罢,江浪霆发出一声笑,不是轻蔑也不是冷笑,鼻腔气音十分明显,而是像在真的开心。   他似已剥落自己坚硬的外壳,柔声道:“是路过,也顺便把你带回家啊。”   “真好。”夏烧也眯眯眼。   “好什么?”对方反问。   “好在……”他靠在副驾驶椅背上长长地舒气,下一句接得很直白,“能一起回家。”   他在车流尾灯中去看江浪霆的侧脸。   这张总是在睡梦里姗姗来迟的脸明得如火,被红黄交错的灯光铺上一层层油墨,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抿得很干,喉结也一直在动。   明明在开车,江浪霆却还是会时不时扭头看夏烧一眼。   就一眼,油墨化在了水中。   夏烧慌乱地挪开视线,再假装镇定地将眼神落在前车屁股上,并且静心静气般地满脑子开始过弹幕:ModelY2020年夏季交付……据猜测,交付后特斯拉的电池需求预计会进一步增加……再扭头看看江浪霆,哎他怎么又在看我!   他像一个人自导自演了部电影,还剪了后期,满心欢喜地回放成千上万遍,又不敢拿给任何人看。只能幻想着、等待着有满堂喝彩的那天。   我拍了部关于你的电影,你想看吗?   夏烧在心里对他说。   他没想到在自己内心蹦出这一句话之后,江浪霆恰到好处地也转头了。   视线交接成一张网。   这张网悄悄从头顶落下来,将夏烧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夏烧仿佛听见他在小声地说:“好啊。”   好啊,夏烧想,你不主动约我买票,我就要搬着放映机去你家了。 第36章 行者(一)   除了人,夏烧什么都看不见。   车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白麝香味,夏烧越闻越兴奋,像猫被迎面按头推搡到一丛猫薄荷里。理智告诉他,其实车内香味的浓郁度适中,但就这么点儿“毒性”,都折腾得他混乱不堪,想快点开窗跳出去。   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袖口扣上,夏烧挪眼去瞧江浪霆的手指。   那平日里好看的摩托车手套现在宛如禁欲的网,包裹得那一双手暴露不出半点。该死的手指还在方向盘边缘敲,敲一下,两下,三下。   车外风景在不断变换。   车里没放歌,反倒是窗外的风从放下的窗户缝隙里拼命地往车内钻。   夏烧也没管它,任由风吹,吹得他打理过的碎发全往后飞,额头全露出来,被冷空气一遍又一遍做着虔诚的额前吻。   他像感觉不到车辆在动,手一抖,扯开了袖口按扣,又将它扣回去,“啪嗒”一声,再一扯开,又扣回去。   按扣开合,两三下连在一起,就像谁把衣服剥了。   原本没说话的江浪霆打了转向灯,开口:“袖子太紧了?一直按。”   “紧啊。”   说罢,夏烧深呼吸一口,撸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特认真地答:“太紧了。”   “……”江浪霆鼻腔里换过比平时略微粗重的呼吸声,不再说话。   周末夜里八点,从南边机场进城,各个立交桥都正是堵车的时候。   辅道堵,主路堵,桥上也堵,江浪霆就干脆选了条车少的路线,离开了浩浩荡荡的晚间战队。他们的车辆一拐进单独的一条大道。   一辆天蓝色本田摩托车从机动车道边线往前开去,引擎声轰鸣成线,很快在四周消匿。   这条道虽然没多堵,但排队等红绿灯的车到是不少,那辆本田刚走,红灯就亮起来,于是四方车流的交汇处,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辆摩托车穿过中间宽阔的车道,直直驶向前方仿佛为它铺设的街道。   “哇。”夏烧第一次看见天蓝配色。   江浪霆的状态放松了点儿:“不堵车爽吧?”   夏烧点头:“爽。”   “那哥们儿做建材的,今年生意不景气,开玩笑说供不起哈雷了,换了辆代步。”挑高一边眉毛,江浪霆调笑似的继续说,“放着哈雷不要,非要骑这。”   “哈雷好哦?”   “好啊。”   “重机看着好酷!”   “轻车玩着没意思,重车你玩不动。”江浪霆瞥他,“这些家伙,加满油全是两百斤以上,没经验,骑上去就往外飞。”   被刚刚一闪而过的车影勾出了瘾儿,夏烧想跨车想得抓心挠肝,扒了扒窗沿还不作数,问江浪霆:“二哥,你今天休息好没?”   一听夏烧首次开口叫“二哥”了,江浪霆就感觉夏烧起了什么点子,有事儿要求他。   “不叫大名了?”   “不亲近,”夏烧笑呵呵的,像真把内心敞开了,什么话都往外冒,“像不认识你的人。”   江浪霆心想,不认识的才叫二哥。   他没这么说,只是默许了夏烧的叫法,也没问怎么了。   顺着夏烧的视线往外看,江浪霆发现对方像追着那本田的尾气似的,一个劲儿往离开的方向瞟,这人是什么心思他怎么会猜不出来,松了油门放慢速度,扭头问夏烧:“想骑车了?”   “想啊。”   “那今晚去?”   “今晚能跑?”夏烧瞪大眼。   “能啊,本来约的都是今天,”江浪霆说,“我觉得你才从武汉回来,得休……”   “我很精神!”   一听说今晚就能去跑,夏烧激动得差点把安全带都崩开了,坐直了身子朝江浪霆笑。   车回到望江片区,夏烧轻车熟路地从车里钻出来,看江浪霆把车规规矩矩地摆在三辆摩托车旁,问他:“就停这儿没问题吗?”   “我买了四个车位。”江浪霆冲他比划手指,抬手给车落了锁,“总有我骑不动的那天。”   夏烧点头没接话,伸手去掀小薄荷身上盖的保护罩。   保护罩上一层灰落下来。   里面的小薄荷干干净净,无任何异样。   江浪霆动作很快地把新手套换上,脚尖轻轻地在踢杜卡迪轮毂,抬眼问他:“你要回家拿衣服么?”   “不了吧。”夏烧说。   今天说不定都在家,等会儿抱着个骑行包出来,他哥不得直接进厨房拿刀把自己给劈了。   “那穿我的。”   江浪霆说完没管夏烧什么反应,径直走向奔驰后备箱,把一套干净的骑行服从尾箱拽出来递给夏烧。   “……”夏烧看着自己怀里乳白色的一套骑行服,傻了。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江浪霆又气又好笑,呲儿他:“愣着干什么?去换。”   “去哪儿换?”   “车里。”江浪霆朝车内指了指。   夏烧耳根控制不住地烧起连绵的红,“行,”咬咬牙,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嘴里不忘嘀咕一句:“又不是没有在你面前换过衣服。”   “我不看。”江浪霆转过背去,开始检查摩托车链条。   “你看也没事,”夏烧吞下去一口气,抑制住没出息的手抖,“都是男人。”这句像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声儿不大不小,也不知道江浪霆听见没。   刚把上半身毛衣拽下来,一串静电刺得他耳边噼里啪啦。   他习惯性抬头往车窗外看一眼,视线上的火星也炸开了。   与汽车轴转不同,摩托车是靠链条转动,而链条常常和泥土灰尘接触,所以车手在骑行前都要检查链条。   这点夏烧是明白的。   但一边链条检查完毕就得换另一边,江浪霆理所当然地站到了面对自己的这一面,蹲下,再用手扶在车轮边,脸模糊在轮毂的缝隙里。   他检查的是那辆杜卡迪“终极异兽”,前置卡钳和轮毂设计密集,根本看不清他眼睛在哪里。夏烧也知道他下蹲着,是看不到车窗内情况的。   但就是这样“雾里看花”的错觉,让他脱衣服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穿上骑行服从车内出来,夏烧感觉江浪霆愣了愣,眼神绕在自己周身,异常地停留了挺久。   穿白色很好看?   话还在心里兜兜绕绕,江浪霆倒是直接夸出口:“你穿白的很好看。”   夏烧听得心里美,冲奔驰车窗的倒影看了好一会儿,发觉好看是好看,还挺显眼的。   见江浪霆在杜卡迪边绕来绕去地用绒布擦车,夏烧问他:“今天带这辆出去?”   江浪霆“嗯”一声,把绒布扔回后备箱,“跑山路费车。”   说完,江浪霆绑好骑行服腰带,把头盔挂在把手上,抬腿跨到“终极异兽”背脊上,俯下身抹开仪表盘上的落灰,轻轻吹一口气,凝住眼神,认真地研究仪表盘状态对不对劲。   夏烧就这么骑在小薄荷上看着他。   他眼神还是那么专注,不掺合半分杂质,柔柔的,像男人在看他的爱人。   检查完毕,他才直起腰身,调整了坐姿。   不穿迷彩裤和皮靴的江浪霆看起来没那么野,反而沉浸下去,像谁用毛笔写了个力透纸背的字,也不知道是哪一笔的墨把纸张划破了。   江浪霆从骑行服里掏出一只耳机递给夏烧,“骑行用的,戴一只耳朵就行。”   夏烧看这下面还练了个小小的麦克风,惊奇道:“能说话的?”   “嗯,”江浪霆握着扶手退后一点,“有什么问题可以交流。”   “好,我还是新手。”夏烧对自己定位十分准确。   其实不止摩托车,汽车在行驶过程中也有非常多的不安全因素。   新来的司机也姓李,年纪不大,但小彭和夏烧还是下意识地叫李哥,这人开车爱戴AirPods,说了好几回都还是忘记取。   想到这里,夏烧说:“你平时骑车不戴耳机吧?”   “很少,”江浪霆说,“比赛的时候会用。有工作人员会告诉我路线和比赛情况。”   这一次的骑行,江浪霆让夏烧跑前面,他在后面跟着就行。路还是之前的路,夏烧跑一次就记住了。   小薄荷和“终极异兽”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出了地库,绕远路,挑了车少人少的一条边缘线走,速度不快地朝城外奔赴。   夏烧第一次在骑车的时候用单只耳麦。   在孤独又空旷的街道上,耳麦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他听见江浪霆遮掩的咳嗽、闷在头盔里重重的呼吸声、看自己偶尔骑出“S”形后发出的笑……气音从鼻腔和喉咙一起传出来,时不时还带一句“哎”。   夏烧分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只被刺激得越发斗志昂扬,坚决不能再让心上人取笑。   为了安全考虑,他也没和江浪霆说话。   街道上的风声很大,头盔把他隔离开,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到了一处路口,夏烧和一辆小跑车并排等着红绿灯。   江浪霆停在另一根直行车道上,在夏烧的斜后方。红灯还剩四十秒,夏烧听见旁边跑车按了一下喇叭,车窗被按下来,里面露出一张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儿脸,一脸挑衅,时不时和副驾驶的同伴说几句话。   说完他又转头看夏烧,再按了一声喇叭。   “嘀——”   有病。   夏烧看小跑车车主还在瞧自己,没搞懂为什么现在开车的人非要和骑车的较劲。   看骑行的人没任何反应,车主手贱地又按一声喇叭:“嘀——”   “别理他。”耳麦里传出江浪霆的声音。   红灯还有二十秒。   “嘀——”   夏烧扭过头,看车主把手伸出窗外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车门上敲,来劲儿了似的。   从江浪霆的角度看,夏烧戴个头盔坐在小薄荷上,像朵没人采的蘑菇。小蘑菇头先是冲小跑车车主侧了个面,又正对着前方了。   “我给他翻了个白眼。”夏烧在耳机里恶狠狠地说。   江浪霆听得一乐,“怎么不竖中指?”   夏烧深得交通安全要领,咬着牙也乐:“哼哼,那多没素质。”   红灯还有十秒。   “抓稳扶手,”江浪霆指挥他,“踩油门,压住速度,别超过限。第一脚给油,直接出去。不要抢,不要比试,你这车正常速度都比他快。”   “你呢?”夏烧问。   红灯还有三秒。   耳机里传来江浪霆令人安心的声音:“我在你身后。”   下一秒,红灯变绿灯,夏烧盯死仪表盘,第一脚给得稍微狠些,在那辆小跑车还没来得及起步之前先领在了前面。   看那辆车吃了一屁股灰,夏烧心里爽爆了。   江浪霆在后面稳稳地跟,“靠右转弯。”   “嗯!”   “后面没车就变道,我们走别的路。”   “好!”   “下不为例,”江浪霆语气沉沉的,“马路竞速不安全。”   “知道啦。”夏烧语气轻快,听上去心情极好。   耳机里又传来轻笑,像羽毛似的,挠得夏烧耳根子痒痒。他不再和江浪霆说话,全身心扑到了路线选择上。   没一会儿又过一辆车,也是个没戴头盔还没什么护具的男孩儿,俗称“鬼火少年”,看上去年纪不超过十七八。   这回他挑衅的仍然是夏烧,无视掉后面的江浪霆,摆明了柿子挑软的捏。   “油门一响爹妈白养”这句八字箴言再次浮现于夏烧脑海中。   夏烧这回听话了,默默地匀速前进,看这小孩儿不断地超自己车,再刹车,刹车完毕再给油超车,超了夏烧三四次,最后超车完毕还刹车回头看一眼。   紧接着,这小伙子虚晃一枪,松了左边把手朝后甩一个手势。   夏烧没看清是不是中指。   路上傻逼怎么那么多啊!   正气急,他听见耳机里突然咳嗽一声。   “车不错,来比比?”江浪霆在耳机里给那小孩儿配音。   夏烧一个没忍住笑出来。   笑过后,夏烧学乖了,特别淡定:“哥不跟你玩。”   “你速度慢点儿,走我斜后面,”江浪霆说,“前面有交警,我把他带过去。” 第37章 行者(二)   江浪霆的杜卡迪太猛太招眼。   一往前迎战,目标够大,轮毂内又上的红漆,转速快起来宛如脚踩火轮的夜行者,很快就吸引了那男孩儿的注意。   夏烧在后面默默地跟,默默看江浪霆“目中无人”地往前走桥下开,动作十分熟练。他穿过桥下马路,再顺着道绕弯。   那是一条进了就没法再掉头的路。   也许是“鬼火”声爆改得太响,杜卡迪都没这么聒噪,一路火花带闪电,鞭炮似的炸了小半条街,街还没炸完,几辆警用摩托甩侉子过来。   江浪霆在旁观望一阵,慢速沿着非机动车道走了。   夏烧隔岸观火,忍不住在耳麦里说:“你太狠了。”   江浪霆说:“他继续不戴头盔这么玩儿下去,迟早出事。”   “最近市里盯杜卡迪盯得紧,”夏烧眼睛看向别处,“你注意点儿。”   “知道。”江浪霆拐了弯,在前面路口车少的地方等他。   江浪霆腿长,停车踮脚能着地,就一条腿那么撑着在马路边停着,把头盔取下来,甩了甩头上的汗,再把头盔带回去,拨开护目镜,不知道在望哪处方向。   黑夜又作了背景板,为这个仿佛天生来自夜空的人。   夏烧故意放慢了速度,从远到近地往前慢慢骑。江浪霆身侧过了几辆单车,车上才放学下课的高中生少女正频频回头看他。   女孩儿的马尾扎得老高,校服是天空倾泻时的湛蓝色,炫目而青春。她们的笑声柔软如织,随风飘荡着,尾音一抖一抖的,如无数双穿红舞鞋的小脚踩在夏烧耳朵里。   或许红舞鞋是带了高跟儿的……   踩得他有点疼。   江浪霆的护目镜没放下来,但夏烧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他全身肌肉藏匿在骑行服下,唯独脖颈露在了外面,冲锋衣领口灌进去不少冷风。   没一会儿,他感觉到冷了,捏了捏领口。   前方骑单车的女孩儿们推推搡搡,终于有人率先停住。   下车的女孩儿正要往这边走,小马路对岸的灯由绿变红,她停下了。   “继续走吧,”江浪霆看夏烧跨着小薄荷过来,斜过眼神去看斑马线旁的灯,对麦克风说:“还是你走前面。”   “不等?”   “等什么?”   “马路对面。”夏烧抬抬下巴。   “小妹妹,”从语调听不出江浪霆任何情绪,“闹呢。”   “收到。”   夏烧恍恍惚惚的,眼前全是江浪霆那条踮脚尖的腿。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白色的骑行服,再看小薄荷蓝绿相间的车身,想起火锅店饭后赠送的薄荷糖的包装,忍不住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江浪霆听他笑,自己也弯弯唇角,“怎么了?”   “没什么!”夏烧摆摆手,朝他指路,“那一条是吧?”   “是啊。”   “你在我身后吗?”夏烧确认。   江浪霆怔怔地扶住车把手,语气缓了一下,才郑重地讲:“在的。”   双人摩托车队继续前行,如奔流涌向远处无尽的公路。   他们很快到了龙泉山。   山脚下的山路入口处,卖橘子卖别的什么水果的农民早已收摊儿,现场留一地包装纸屑。摊位旁,孟前泽正把抽得只剩屁股的烟掐灭了往地上摁。   他看江浪霆停了车,大步往前走去,“今天带人了?”   “带了,”江浪霆看一眼把小薄荷停得规规矩矩的夏烧,“他工作紧张,多放松放松。”   李冉心也从阿普利亚上下来。   她还是穿着条迷彩裤,朝夏烧看一眼,发现好像还是之前那个。骑车的人大多记不住人,反而能记住车。铃木这款GSX250R开的人并不少,但她偏偏就能把夏烧一直遮掩的轮廓记得清清楚楚。   “你还真带啊?”孟前泽压低嗓门儿,凑在江浪霆旁边,“我说了今天李冉心也在……”   夏烧还没取头盔,站在车旁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在耳麦里能听见孟前泽说话。   江浪霆的眼神往那位骑阿普利亚的女人身上看了眼,语气淡淡的:“我知道。”   现在是有什么就问,夏烧把住麦克风,在头盔里很小声地说:“你前女友吗?”   “不是,”江浪霆听夏烧的声音闷闷的,“别多想。”   谁多想了……   既然不是前女友,孟前泽话里有话,夏烧不笨,也听出了那么七八分意思。他倒不在意别人惦不惦记他的东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江浪霆在耳机里说:“不用取头盔打招呼,直接上山。”   “好。”夏烧跨回小薄荷。   山路在夜里像变得窄了,但夏烧第三次来,速度放慢点儿还是不成问题。   南方湿冷,他们还在夜里往山上骑车,夏烧穿得再厚也觉得冷,石头子儿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没命地往身上打,鞋面快因为挂挡被磨破了。   夏烧咬牙往着车队里五六个在前边儿稳得不行的“前辈”,心想自己有空一定要去搞一件皮衣。   骑车前,夏烧觉得像电影里那样什么风吹过我的头发那样才舒坦,骑车后发现不戴头盔根本不敢上路。   这回江浪霆去前边儿了,蹿在几辆摩托边缘。   过弯的时候夏烧没压住,在宽阔的路段内部翻了一脚,这次倒没摔疼,在地上撑了一下又利索地爬起来,都没等江浪霆下车帮忙,自己就把车扶起来了。   扶车是技术活,比学会骑车还重要。   夏烧哼哧哼哧一阵,气还没喘匀,江浪霆在耳麦里说:“扶起来就上车,继续往前走。”   他沉默两秒,语气放软了:“摔疼没?”   “没事,”夏烧拍拍腿灰,“其他人呢?”   “往前开了,不能都堵这儿等你。好了就继续走。”江浪霆说。   一前一后,江浪霆带他加速,逐渐跟上队伍。江浪霆骑山路稳,兴致上来难免难以压速,他稍微跑得快了点,领在夏烧前面。   前面甩了他们一大截的队友截了个道,边回头边把护目镜往上抹,嗓门掐得特别大,像从风里吼出来的:“就他一人这速度,太慢了吧?”   “哎呀你管人家呢,”另外个人说,“慢就慢点儿呗。”   耳麦里江浪霆并没有说话。   夏烧忽然感觉江浪霆速度放慢了,直接和自己慢到并肩。   “还有事儿吗?”江浪霆也拨开护目镜,开口问。   “没,没事儿。”队友嗓门儿小了。   七八辆摩托车一起开到一处空地,江浪霆把自己的杜卡迪停到最前面。   这里是一处又空旷又非常大的场地,就在半山腰上,从这儿还能远远望见城市的景。江浪霆取了头盔,抹一把头发,掌心刺刺的,冲夏烧说:“你不是说想学抬头么,就这儿试试?”   “可以?”夏烧很怀疑自己的技术。   江浪霆闻言跨上车,“就玩玩,没事。”   “二哥空地跨车啦,要抬一个吗?”   覃然思是队里唯二的女骑手其中一个,她的车选的是红色杜卡迪,配置没江浪霆那个猛,但也是狠货。   “扭力,高转速,”覃然思声音大,带了些少女稚嫩的娇憨气,“把离合瞬间一放,哎嘿,就抬起来了。”   “一边儿去,”孟前泽赶她,“你说了等于白说。”   另外五六个人纷纷让开路,都心知肚明江浪霆要给今天带的人看看技术,不免侧过头耳语几句,但夏烧并没有多注意。   他的视线全在江浪霆身上。   第一次有人愿意给他“表演”什么,并且会在要开始之前朝场边望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烧总觉得现在的江浪霆特别像自己学生时代那会儿篮球场上想炫技给心上人看的青春期男孩子,神采飞扬的,玩起车来有股不可忽视的狠劲儿。   先给油让车起步,江浪霆稳住身形,从远处缓缓朝空地处开。   他戴着头盔,仅从没拨上去的护目镜里看不清表情。他躬着背,拉转速冲上几千,双臂稳拽住把手,拉车后仰,放过离合再猛一脚油给上去。   收油轰鸣声“嗡嗡”收尾,车头猛然抬起,后轮向前推进滑行。   车被他控制在手中,像一头被驯服于山林的骏马,仰头咆哮出长鸣。   “呲啦——”   前轮落地,江浪霆选了低挡位,手臂拉住离合器手柄,双膝紧贴车身,身体朝外倾斜。   油门、离合,后轮仿佛固定好了它应该围绕的圆心,随脚步动作一转向,来了个原地掉头。   “操,二哥抬头还是那么稳。”车队里一人忍不住夸赞。   “这多考腰力臂力啊……”另一人悄声耳语,“享福还是冉心姐。”   夏烧就那么听着,没多余的表情。   林间掠过一阵冷风。   “想试试吗?”江浪霆把头盔解下来,斜坐在车背上问他。   夏烧点头:“想。”   问他的人大步走过来。   “身体尽量前倾,重心放到车头。”一只手像放在了自己腰后。   “嗯。”夏烧有些紧张。   “腰要用力……”江浪霆的手掌在冷风里却热得像烫过,稳稳地扶住夏烧的腰身,夏烧被扶得一软,随即又挺直腰杆,听江浪霆继续说:“手臂带着车把,力气往上提。”   夏烧被所有人盯着,脸臊得红,耳膜边似有轰隆隆的鼓声,一下又一下,一下又比一下更狠地敲打着他。   他只是盯着江浪霆看,看对方干燥的唇开合着,哑哑地吐出下一句:“刚起步用离合,后边儿不用了。最后,记得身体重心要后移,多给点儿油,感觉到位就会了。”   “什么感觉?”夏烧听岔了。   “……”江浪霆眼里藏了火苗,像要挨近点儿才看得见,就那么一冒一冒的,烧不着林子也烧不着其他人,只往夏烧眼里乱窜。   正要说点什么,旁边覃然思一声叫唤,连屁股带背全摔在地上,沾了不少泥。   女孩儿是车队的宝贝,看覃然思摔了,全扑上去扶,孟前泽是又递水又问疼不疼,眼神免不了往夏烧和江浪霆那处瞟。   夏烧见覃然思赖地上还不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别的事,取了头盔就过来,江浪霆则在后面抓住他手臂,“取头盔没关系吗?”   夏烧觉得老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一咬牙说:“没事,认出来就认出来。”   这回先看到人的倒不是孟前泽,而是队里之前调侃李冉心是不是喜欢小弟弟的那个男人,捏着嗓子就冲夏烧叫起来:“唉,我靠,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微博上那个,特眼熟你!那个主播,夏,夏什么……”   “小声点儿,”孟前泽捏住他的肩膀,像使了劲,“江二还在这儿,你叫什么叫?”   夏烧没听明白孟前泽话里有话,只得换上微笑,朝车队里都惊讶着朝自己看的人说:“大家好。”   之后的十分钟,江浪霆点了根烟站在山路靠护栏的那边。他朝山下蜿蜒曲折的公路看一眼,看云穿梭在月亮里。   城市沉睡着不醒了,楼宇间散出一圈圈白蒙蒙的光。   江浪霆就这么站在山腰上,一时分不清那些光是月光还是彻夜未眠的人。   每一年的每一天,在大部分人睡觉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和自己一样不能入睡,只在白天合眼。   他在回过身去看,车队里的人还挨个在问夏烧能不能签个名,还有直接让签摩托车上的。夏烧真的特别给他面子,拿着不知道哪里薅的马克笔,蹲在一辆雅马哈旁边就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   他转头看看李冉心,也和他一样,没凑过去,正在旁边抽烟。   “江浪霆。”李冉心开口叫他,嗓音似被山风揉拧出水。 第38章 行者(三)   她想起来上次对话已是很久之前。   上回是自己叫了一大群伙伴,浩浩荡荡地进MBAR开台。   她朋友告诉她,说江浪霆这种男人算不上冰山但也绝对不容易敞开了让你玩儿,你得当一团火,什么都往他心口上撞,但又不能走得太猛,崴着脚那就没机会了。李冉心在被拒绝之后想了许久,大概就是每次去找江浪霆偶遇的时候自己总穿高跟鞋,一不留神把脚真给崴了。   有一回在MBAR,江浪霆那浑浑噩噩了好几年的小兄弟辛猎,喝多了酒,特别认真地跟她说,冉心姐,你省省吧,他一开这种生意的,谁都不想惹那么一下,骑摩托是比谁更快吗?不是,是比谁活得更长久,谁骑得久……你知道他那个弟弟吧?哎呀,早退下来了,多飞一天他就多担心一天,两兄弟多久没见面了呀……   一段段话听得李冉心云里雾里,到现在也没明白。   江浪霆赛摩和别人斗狠,胳膊出过事,她略有耳闻,江浪霆打拳毁容她也听过,她承认自己犯怵,迫于家里施压,慢慢也就不接触了,但今日一见,她总觉得江浪霆身上比以前多了点柔软。   现在一问果然不假。   她在琢磨江浪霆的同时,江浪霆也在看她。   女人抽烟总有种别样的味道,江浪霆形容不出来,像金丝绒烧出馥郁芬芳的玫瑰花味。他的视线对上李冉心的,再幽幽放开,后者明显震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回了个温温柔柔的笑。   江浪霆深呼吸,把注意力都往自己胸膛放,听呼吸匀速平缓,没有什么异样。   和夏烧对视的感觉不同。   不对,不能说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差太多了。   他把火灭了,再去看夏烧一眼,才回应李冉心:“怎么了?”   “是你对象吗?”李冉心也不多废话,一双大眼睛在公路露台的灯光下映得闪闪发光。她眼里是含情的,又带了嗔怪,江浪霆很快就把目光挪向了别处。   “我追他。”他说。   这个结果出乎李冉心的意料,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江浪霆“独”不是一两天,连续两次带个车都不会抬的小菜鸟上山,根本不正常。论再不熟悉的人看了也知道有情况,更何况是她。   “你还会追人?”李冉心的紫指甲敲上护栏边缘。   江浪霆把烟嘴咬住,声音含糊不清:“不太会,也不太敢。”   “为什么?当时我追你你拒绝,后来也有别的找你吧?”   “我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江浪霆避开她所有问题,只答了这一个。   李冉心一敲护栏,敲得“咣”一声,其他人全往这边瞅,“不都是人吗!”李冉心觉得自己脑子里排列过的三观炸得七零八落,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相信,但转念一想,又说:“不过,江二,如果当时我没追到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喜欢男人,我认了。”   江浪霆只是说:“那就是吧。”   “难道不是吗?”李冉心又问。   “江让不谈恋爱是因为什么我知道,但是你做夜场生意的,你……”   “不要提江让。”江浪霆动了怒,又不想冲李冉心发脾气,“江让”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拿锯子硬生生割肉才念出来的。   “怎,怎么了……”李冉心放柔语调。   也许是她声音太小,未能得到及时回应,李冉心没憋住又冒冒失失地喊一声:“江浪霆?”   这一声喊的夏烧扭头过来了,眼睛雾蒙蒙的,又转头继续在队友递来的手机壳上签自己的名。   他把“夏烧”两个字后边儿画了笑脸,越写越笑不起来,总忍不住往后望。   覃然思屁股不疼了,挨着夏烧蹲下来,满眼好奇:“夏烧,你和江二哥什么关系啊?”   “朋友。”   夏烧手一抖,把笑脸的嘴角不小心画歪,看起来是个哭丧的表情。   掐了烟,江浪霆结束和李冉心不着边际也没必要的对话,回头朝夏烧蹲下的地方走。   一男人拿着名字签在了手机壳内部的手机,冲江浪霆低声耳语,“二哥带这么个宝贝出来遛弯儿,还不说一声?”   “他……”覃然思也凑上来,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还差点咬着舌头,最后选择举起手拍江浪霆的肩膀。   “……”江浪霆沉默着穿过人群,悄悄站在夏烧身后。   夏烧的发顶有旋儿,很可爱,发色不是初始的纯黑。因为活动和拍摄缘故,他染过好几种颜色,最后还是选择留纯黑最方便好看。最令江浪霆印象深刻的是紫色。几个月前,他在新闻客户端上的娱乐板块看到过一组硬照,那个时候夏烧还稚气未脱,喜欢被摄影师随意摆弄,会对着摄像机强装出一种“硬气”。   他先是站着,看夏烧十分抱歉地用手指去抹那笔尖还没有来得及干涸的印记,却怎么也抹不开,光留了一指腹浑浑噩噩的黑。   夏烧又用掌心去抹,抹得一条印记像被水冲刷过,悬成一道黑黑的瀑布。   稍稍弯下腰,江浪霆按住夏烧乱动的手腕。   他把笔握过来,在向下弯的唇角处轻轻往上挑了两个沟,是个看起来像数字“3”横起来的笑脸。   “你……”夏烧一惊。   他们靠得太近了。   他们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靠得如此近过。   对方像要与他抢夺周围过于黏稠的空气,并且为此愿意忽视所有。   夏烧的呼吸乱起来。   他的鼻腔不够用了,便微微松开紧咬的嘴唇,想它分担一些急促的重量,但嘴巴一张,他又想起水底那些鱼不断翕张的鱼鳍。闭上嘴,无处安放的热度从鼻息间往外放着,尽数洒落在江浪霆的手臂上。   太近了。   夏烧咬咬湿润的舌尖。   山林,黑夜,眼前为他愿意摘月亮的暗恋对象……都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无一不让他感觉像被扔入大海里,被湿漉漉的海水没命地搅。   “签好了。”江浪霆没有像以前那样退开。   “集合,集合,”孟前泽跨在自己车上按喇叭,看大家还恋恋不舍不愿意离开的样子,多问了一嘴,“是想坐会儿再走还是现在啊?”   “休息会儿吧孟哥!”有人喊。   “周六呢今天,进城正堵,”覃然思拔了根草放在嘴唇上,翘起上唇将它夹起来,“多——坐——会——儿呗。”她朝夏烧的方向望了望。   那个小主播正和江二哥在那儿不知道聊什么,两个人像单独来过二人世界似的,周围随时滚动着一种“闲人勿扰”的凶残气氛,覃然思想和夏烧搭话都近不了半步身。   反观李冉心,还是跨着阿普利亚一动不动,脖颈上的钻石项链很亮,刺得覃然思眼疼,心下又忍不住叹气,怎么想怎么觉得李冉心和江二哥更配。   散步到距停车点不远的小平台上,夏烧觉得场景似曾相识,突然回忆起来最开始的见面也是在这里。   那天江浪霆好像是在当裁判,意气风发的,在暗处站着冲自己笑。喜欢是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但永远都记得江浪霆那天在黑夜里给他带来阳光照拂全身的感受。   空气中钻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儿。   夏烧深吸一口气,笑得双眼弯弯:“唉,这边有人种橘子吗?”   “嗯?有吧。”江浪霆认真地应。   “你闻,”夏烧闭上眼,又睁开,“风里有股甜味。”   江浪霆看他睫毛忽闪,扑棱得像蝴蝶。   他越看越觉得夏烧迷人,像酒,接触久了反而越想往里陷,人认识久了便没有最初那股笨拙劲,倒处处露着“招我”两个字,稍稍一侧头,都像故意要把一截容易嘬出红印儿的脖颈露给人看。   沉默半晌,江浪霆直勾勾地把他锁在目光中央:“人也是。”   “……”   “人也是”,正常不过的三个发音,听进夏烧耳朵里怎么像“我爱你”,靠近耳垂的发音真实又妥帖,温温热热的,像耳垂被含住了。   夏烧傻了。   江浪霆看他发呆,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要约我跑山。”夏烧垂下眼,拼命地去看自己不安的脚尖。一点一点地,想在路边踏出一处湿漉漉的坑。   “想和你出来。”   他听见江浪霆说。   山里仿佛没有别的来往车辆,甚至见不到一点多余光亮。林梢沙沙有声,夜风撩拨起冬季潮湿的雾,雾隔断了两个人与其他人之间。   夏烧有点受不住这距离。   他想黏黏地亲上去,把风留在对方的应该凉手的脸上。   “是……”夏烧把疑问从喉咙里挤出来,“是跑山还是约会?”   江浪霆的喉结动了动,“约会。”   在相接的目光中,波浪向两侧泛开,呼吸声覆盖住无休止的安宁。   明明有路灯如明月高悬,却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   特别标注完的“约会”结束,夏烧一路默默跟着江浪霆回了望江。   望江地库依旧人很少,他们没下车推车,选择了直接骑到车位前。摩托车的吼叫声逐渐压低、变无,最后落在停车线以内,杜卡迪和小薄荷都乖乖回到了原位。   夏烧钻进奔驰换衣服,换完又把骑行服规规矩矩叠好。开门下车,江浪霆已经把行李箱拿出来了。   “我拿回家洗,洗完给你。”夏烧抱着骑行服。   说完,他心想,哇又多了次见面的机会。   “不洗,”江浪霆说,“这衣服不洗了。”   “为什么?”夏烧问。   “你穿过啊。”江浪霆像随便说了句话。   夏烧不吭声了,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非要他给一个正确回答。   这是不正确的。   “夏烧,”江浪霆出声,“戴着头盔要怎么接吻?”   夏烧被问傻了,心想我现在没戴,你也没戴,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他思绪兜兜转转,又想起今天那个漂亮的女摩友,想起队友们起哄似的说享福的是李冉心,想到过马路时匆匆将裙摆留给江浪霆的女高中生们……   他说不出话了,双手撑在停车场的柱子边,再忍着难受擦了把脸,抹了一鼻子白灰。   “我怎么知道?”夏烧朝后躲开一点,挡着脸,挡着发红的眼。   他讨厌死了暧昧,讨厌死了什么都不敢说的关系,讨厌死了身边任何想和他抢什么东西的人,忽觉快意来得热切,夏烧一摸眼角,快速眨了眨眼睛,企图让那该死的粘腻感被平复下去。   他用手肘挡住视线,挡住的是全世界。   江浪霆看他狼狈后退,不再说话。   “我累,我想回家了,”夏烧困倦地留下最后一句话,“晚安。”   “晚安。”他困得有点神志不清,一时竟不知道江浪霆是真说了这两个字还是自己脑补出来的。   直到小跑至电梯边,夏烧才想起来明天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小雪。   他吸吸被冻得冰凉的鼻子,哆嗦着将手机拿出来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明天。   时间太快了。   他回头看一眼,江浪霆拎着头盔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像无论怎么沟通,始终有一个人保持着距离。夏烧想不通是对方还是自己。   明天会有小雪。   明天有人陪你过生日吗?夏烧很想问。 第39章 暗恋   第二天,夏烧醒得很早。   他的床侧对着落地窗,窗帘没有拉严实,轻轻一翻身就能看清外面的天刚蒙蒙亮。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抓过手机,再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刷一遍朋友圈。按照现在大部分小伙伴的思路模式,每年初雪时一定会发条朋友圈的。刷完几遍之后,夏烧确定没有人说初雪的事,才光脚跑到客厅的巨大落地窗前,朝外看到底有没有下雪。   没有。   窗外雾茫茫一片,街上早起的行人模糊得看不清,天色阴沉,倒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今天起这么早?”他回头就看见应与臣端了碗抄手在饭厅坐着边吃早饭边刷微博。   “对啊,”夏烧打个哈欠,“昨晚睡得晚。”   他打完哈欠,看天渐渐亮了,想起来昨天下午在飞机上看见的日落,又想到深夜里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和愉快,心情慢慢低落下去,没忍住小叹一口气。   他进厨房热了杯牛奶。   捧着热牛奶到饭厅坐下,墙上挂钟的时针已指向早上七点。   “哥!”夏烧喊。   应与臣很少听夏烧这么规规矩矩地叫自己,一听就总感觉有什么事儿,吓得筷子夹的抄手都掉碗里了,瞪大眼睛道:“你怎么了?”   “你……”   夏烧给还没吃完早餐的应与臣推去一枚卤鸡蛋,“你暗恋过谁吗?”   应与臣:“……就这事?”   “就这事啊。”夏烧把下巴贴在桌布上,难受得想遍地打滚。   小动物真好,心情好心情不好都能满地打滚,还能被喜欢的人按在手里揉浑身的毛。猫最好了,如果自己也有尾巴,肯定会一边生气,一边用尾巴把江二的手腕卷起来。   “当然有,”应与臣放下筷子,回答得非常爽快,“怎么了?”   “你会很得寸进尺吗?”夏烧问。   “会啊,”应与臣剥蛋壳的速度放慢了,“一开始就想,默默喜欢就好了,到后面慢慢关系变近了,就开始琢磨,琢磨能不能表达一下我的感情?如果表达得很明显后,我又想,她都知道了还不回应,是不是不喜欢我?然后就会有种失恋的感觉。”   “对,就像……”夏烧仔细思考着应与臣的话,越想越觉得和自己相似,“真的就像失恋了一样。唉,那你被暗恋过吗?”   应与臣想了想,点头说:“有学妹会表白,算是明恋吧?不喜欢的我就直接拒绝,有好感的会多接触接触,实在不行也会说明白的。”   夏烧头疼了,只恨自己接触这方面太少,“不喜欢就不会再进一步接触了,对吧?”   “对啊。”   刚点完头,门铃响了。   门铃响过一次之后,没有敲门声。应与臣心想是不是物业来塞小卡片,没太当回事,还在和手里的卤鸡蛋挣扎。   夏烧喝了口奶,缓了缓,起身去开门。   开门的同时,他衣兜里的手机也震了,是“强提醒”的声音。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是江浪霆发的消息。   ——不知道你家有没有人,早餐放门口了。   他再一看门口,确实放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   “谁啊?”应与臣在屋里喊。   “我……”夏烧小声地念一句,回头朝应与臣说,“我叫的外卖。”   “给你煮的粥都快好了,你还叫外卖吃,”应与臣的口气有些抱怨,“外卖别吃了吧?吃多了不好,喝粥吧。”   夏烧愣愣地点头:“好。”   今年的冬季是暖冬,夏烧光着脚在开了地暖的地板上走来走去,等脚尖都冰了才回屋穿袜子。江浪霆买的早餐他吃了,应与臣煮的粥他也喝了。   ——谢谢,早餐很好吃!   尽管心情再低落,夏烧还是选择以元气满满的状态去面对江浪霆。   他想过了,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相处起来总感觉有距离,所有保留,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江浪霆的性格虽然他猜不透,但知道对方进退有度,做事总会留一点余地,方方面面像考虑得更多。   自己才是那个想要去拥抱“飞来横祸”的。   当然,暧昧搞一下可以,搞久了就真的没有意义。   ——嗯,睡了。早安。   江浪霆这么回。   收到信息的人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的口吻。应该是淡淡的,又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只想说给一个人听。   在夏烧的观念里,恋爱应该是要将“喜欢”说得明明白白。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并没有说喜欢就一定要立刻在一起,但是至少要让我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   现在,他有点感觉了。   仔细想想,江浪霆并不是那种光说不做的男人,反而做得比说的多得多。   他明明有那么多技术好的摩友可以约,明明有更多的休息时间,明明有更重要的夜店生意,却还是可以抽出空闲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骑士”。   身后还牵一个“小拖油瓶”。   知道自己生气了,还送早餐过来。昨天是周六,应该从地库出来后没有回家吧。直接去了MBAR,等打烊了再回家休息的。   夏烧想得出神,就那么坐在客厅的角落里往窗外望。   他曾经在微博上刷到过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说,“看见他走过来就想躲,看他走回去就想追。”当时的夏烧不懂,心想如果江浪霆真的走过来了,自己一定会把手伸出去让他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踌躇不前。   昨晚也不该那样的,什么都没说清楚就走了。   夏烧太过于紧张,紧张到连“我喜欢你”也说不出口,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对于有些没有底气的感情来说,告白就等于结束。   戴头盔怎么接吻?   取下来就好了。   取不下来的话,就只能隔着坚硬的头盔从护目镜里望着对方出神。   网易云日推推到一首纯音乐,夏烧连了客厅的蓝牙音响,把音量调低一点儿,边吃应与臣剥的卤蛋边放。   卤蛋凉了,嘴里还是咸咸的。   天光透亮,城市的冬季迎来一种不同以往的静默。   收拾好碗筷的应与臣从厨房里出来,边走边穿加绒睡袍。   他从一早上起来就感觉夏烧不对劲了,从鞋柜处拎了双棉拖鞋扔到夏烧脚边,叫了一声:“夏烧?”   “啊?”夏烧扭头。   应与臣踢了踢歪斜摆放在夏烧脚边上的棉拖鞋,抬抬下巴:“你昨晚告白被拒了?”   “我?”   “嗯,你穿的是凉拖……这大冬天的,不怕感冒吗?”   夏烧听应与臣叹气,叹气过后说话的声音带了点儿笑意。   “我是说你可爱还是说你迟钝?一个人在有了喜欢的人之后,状态是会变化的。我现在看你就像当年我看我哥和我一同学一样,每天心神不宁的,一看手机就傻笑。怎么会看不出来啊?”   一通不给人任何喘息机会的话说完,应与臣深呼吸做完,拿眼尾瞥他,不依不饶地开炮:“你喜欢谁啊不敢跟我说?”   “……”夏烧给听懵了。   “谁?楼下送你回家那位?对吧?”对于应与臣来说,年长一天都是大,他就受不了夏烧今天一脸他煮的粥不好喝的样子,说他,“从上个月我就觉得你没对劲了,想直接问你,又想你哪天主动告诉我,但你就是不说。”   他说着,边走边把蓝牙音响的音量调小,坐到夏烧身边,袖子都捋起来了,“恋爱是要高兴,不高兴你给自己找什么罪受?”   夏烧连忙说:“我挺高兴的!”   应与臣伸手在夏烧脸上拉了个笑脸,“但今天你看起来不高兴。”   “果然,”唇角被扯得疼,夏烧眯眯眼,“我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应与臣没有多问别的什么,也没有对被夏烧暗恋的对象表现出多余的好奇心,只是问他说:“所以兄弟你这么颓,是告白失败了?”   夏烧看应与臣一眼,摇头:“还没告白。”   “真能憋,有一段儿了吧?”   “有,也没多长……但是很喜欢,”夏烧怔怔地看向应与臣,“真的很喜欢。”   拉开了客厅的窗帘和落地窗滑动门,应与臣回头冲夏烧说:“那你要是当他面儿,能说出这几个字吗?”   能吗,夏烧问自己。   “能吧。”他的嘴比思维先给出反应。   “别委屈自己。就算他不喜欢你,也可以说。”应与臣说着坐回沙发,挡住了窗外出太阳后悄悄钻入客厅的光线,“没有谁规定人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如果他不喜欢你,大不了就笑笑,再想想别的办法。虽然我没怎么恋爱过吧,但见得也多了,感觉敢爱敢恨点儿也没什么,因为能遇到个喜欢的人很不容易。”   夏烧很少听应与臣这么正经地和自己讲话,不免也认真起来,“可我觉得……我好像很容易就栽进去了。”   “那说明是真的喜欢啊,”应与臣笑他,“你遇到了个让你无法抵抗的人。”   夏烧同意应与臣的说法。   毕竟自己每次在下班的路上,路过市里护城的江都会想到那个人。那个人像江畔的日光沾染水气,直往人群中去,像明晃晃的月亮碎在酒杯里。   会谈结束,应与臣说他得收拾一下,去一趟车馆帮他哥接待一位重要客人。   他边吐槽那位客人有多不好对付,边逗夏烧,一改刚才的正经模样,笑着非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哎,小骚,你喜欢的真是上回我看到送你回家的那个男人?”   “怎样!”   “就是那个,你们合照的对吧?”应与臣再次确认。   “对!”   “他看起来,好像不能让你……”   “……”   听完应与臣的又一次调侃,夏烧不用他说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也不打断,两个人默契地纷纷消音。   夏烧边打哈欠边往卧室内走。   他歪了歪头,耳朵红红的,烫得肩胛骨处像被谁亲了一下。   整个下午,夏烧先收起乱糟糟的心,把公司拍好发过来的视频看了几遍。   柳岸说最近浏览量上升得太猛,议论的人和杠精也多了,让他看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自己有梗就后期加。   忙到黄昏,窗外晚霞一路烧至天边。   夏烧看了看时间,天也差不多黑了,外面开始刮风。路上行人很少,几乎都在裹着衣服跑。   看样子是降温了。   柳岸单独发来消息,说合作商让把刚刚在微博发的视频发到抖音账号上去。   他很少刷抖音,一般都是品牌要合作或者要营业了才偶尔去发个视频。他账号千万粉丝,随便动动手指就上热门,夏烧也经常挨着挨着回复,有时候太累,回复完前几十个就睡着了。   等夏烧发送完公司剪辑好的视频,再编辑文字@了品牌方,准备关闭抖音。   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手一滑,界面不小心划到了一旁的“同城”。   夏烧好奇心重,顺手上滑了几下,发现有个用户发了个视频。   【@xxxxx:老手较量,胶着啊![/点赞]】   视频定位和背景是一处拳馆,擂台上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   稍微高点儿那个明显没占上风,也没在状态,几下闪躲没躲到,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反而矮点的那个拳拳生威,稍稍低了腰,一拳揍到对方腰腹,裁判没喊停,场边围观群众欢呼不止。   高个儿的那个,他只需要看模糊不清的侧脸就能辨别出是谁。   一条播放完毕,抖音app自动播放下一条。   【@xxxxxx:下雪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定位是本地,背景是欢快的纯音乐。   视频上是已一片漆黑的夜空,有少量的飘雪零零碎碎地下坠,一晃一晃的,像有什么天边的星星落下来。   这些雪小得看不清,但有人在用手接,有人在尖叫。   夏烧的内心也在尖叫。   他很冷静。   他快速翻到上一条,截图了拳馆的定位,再到衣柜最里边儿把小薄荷的钥匙拿出来,胡乱地从冬装架上拎了件去雪山才穿的加厚羽绒服,开门就冲了出去。 第40章 初雪   今夜特别冷。   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天的时候还是大太阳,一到了夜里,风吹雪飘,街道上出来看雪的人特别多,全裹着厚厚的冬装挤在马路边,动作统一,仰头看天。   夏烧一路电梯下楼,从消防通道冲到车库,跌跌撞撞地跑到他和江浪霆放摩托车的地方。等人都跑到了才想起来自己有东西没拿。   在武汉给江浪霆买的哈雷模型,没拿。   那是生日当天要送的礼物。   夏烧在网上专门买了包装纸和带子,虽然手残,把整个礼物包装得像用包装纸贴了外壳似的,但远看还不算太丑。   要不要上去拿?   夏烧看了看时间,再过二十多分钟就十一点了,江浪霆打拳的地方离这里不算堵车起码半小时车程,能不能在十二点前赶到还是个问题。   骑摩托,他不敢太快。   车更没有,打车又怕来不及。   但是他也没办法拿,因为小薄荷没有安尾箱,而且那个模型还不小。夏烧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安个尾箱,但越想越像外卖快递小哥,再想起上次江浪霆故意问自己送几层的惨烈场景,决定放弃。   路上雪下得很小。   地面湿滑,夏烧骑得慢,终于赶在十二点前到了拳馆门口。   这里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地界,一到夜里就没多少人,街口街尾就没什么灯光。拳馆门口聚集了好几拨人,全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也有几个年轻的,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他们身后的拳馆灯火通明,营业通知上明明白白写着“早8:00—晚22:00”。   现在时间早过了。   “还没完?”有刚到的人冲里面出来的人询问。   一个才从里面出来的大叔边走路边往嘴里塞烟,打火机起的火苗被风吹得一烫手,“哎哟”一声,连忙甩了好几下胳膊才说:“没完呢。打来劲儿了,都没走!”   另一人凑上来问:“啧,那得打到什么时候?”   “非要有个胜负?得,我都看累了。”大叔把烟点燃,摆摆手。   停好了车,夏烧头盔都没来得及取,直接往里面冲。   十一点三十分。   嘘声一浪接一浪,场内过于紧张的气氛有些控制不住。拳馆怕惹事,把室内擂台的顶光灯开得很暗,整个偌大的中场就只能看见台上两个人不断出拳的对手和台下黑压压一片的人。   拿手机拍视频的人也不少,发亮的屏幕通通成了光源。   夏烧进来的时候那可太招眼了,一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人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往人堆里挤,一头扎到前圈儿,瞬间吸引了在场不少的目光,有些人的手机摄像头自然也就过来了。   连台上正在“干架”的两个人都往夏烧所在的地方望。   这么整一下,夏烧根本不敢把头盔取下来。   他看到今天的江浪霆是红手套,是主要进攻方。   江浪霆侧过头正在台上看他,很明显愣了一秒,但隔得仍有距离,夏烧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发热。也就是这么一秒,蓝色拳击手套的对手前脚掌一内旋,胯部发力,手臂往前出拳,拳峰往手腕下走,猛地一记砸向江浪霆的胳膊。   是左边。   江浪霆脚下没站稳,粗喘一声,连往后腿好几步。   场内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收回视线,江浪霆用右手套轻轻捶了捶左胳膊,再将重心稍微往后脚压些,滑步向后。为了限制对手二次进攻,他稍稍再往边缘线挪了挪。   他靠着跳步伐挪到正对着夏烧的位置,抬眼又看了夏烧一下。   他压低头颈,往远处看人时总是会把眉骨压得低低的。像在压迫什么,又像在从深渊往天空望。   夏烧这才看清,江浪霆肩胛骨那一块儿被打得发红,像被手套上什么边角蹭了,划拉出很长一道暗红色破皮伤口,眉骨边不知道有哪里蹭来的血,还是被磨破了,鲜红一小块挂在鬓边,稍稍动一下,就混淆了汗液往锁骨处淌。   很明显,之前被连击好几波。   黑暗中仅剩的点点光芒流转在江浪霆鼻尖。   几次闪避过后,江浪霆才打出一记拳。   这一声砸得特别响,直中对手面门。   蓝手套想躲,没躲开,抬起手臂挡脸,侧身回敬一记,见江浪霆摇晃着避开了,再发狠,一拳一步打好,后脚跟上,直接打得江浪霆单膝跪下去。   拳馆内安静下来。   江浪霆撑着膝盖,上半身不断被喘息连带起伏。   他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内站了起来。   夏烧松一口气。   “哗!”又一记直拳上手,耳畔风声带劲,江浪霆躲过蓝手套狠命砸上手臂的攻击。   紧接着,他前脚抬起往前,后脚不断跟上,换了好几次站架,顺勾摆出了连续几记拳,打得蓝手套微微躬身抱头,直接被顶到擂台边缘的软围栏上。   软绳像蓝手套的救命稻草,被攥住了就再不放开。   一看对手稍占上风,另一边心态容易崩,阵脚大乱,连连回了几次绵软无力的攻击。   江浪霆只看他瘫软地靠在软绳边,试图用弯曲的膝盖支撑全身站起来,脚底却像抹油了,怎么都滑不动腿,只能靠在那儿低声喘气。   十一点三十五分,这场胶着许久的小较量终于结束。   铜铃敲响之后,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着,各自散去。拳馆的工作人员冲上去给江浪霆递酒精和棉花。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往外走的人太多,夏烧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引来不少人侧目而视,都在用好奇的眼神瞧他。他也没管这么多,而是选择逆流而上,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江浪霆就站在更衣室门口等他,脸上挂了彩,喷的止痛药也不顶用,正一只拳套脱了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臂夹着拳套,把他盯得死死的。   要不是眼神比较和善,夏烧真感觉江浪霆还没发泄够,等会儿逮着机会要把他按在更衣室里边儿揍。   夏烧走得着急,一个没留神撞到拳馆内的铁棍上,撞得头盔“桄榔”一声响,他还没感觉到疼呢,当没发生,暗自庆幸还好戴了金钟罩。   等夏烧过来了,江浪霆才看一圈周围忙着清理场地的工作人员,伸手拽过夏烧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人往更衣室里面拖。   不得不说,更衣室真是个好地方,夏烧和江浪霆在这地方相处了两回,回回都能让夏烧心跳到爆炸。   但这次不是因为靠得太近。   江浪霆有独立更衣间,一进去就把门反锁上了,夏烧看这更衣间太窄,自己勉勉强强能把背靠着门板。   冰冰凉凉的。   室内人多,又开了暖气,他一身厚得能去南极的羽绒服捂得他满脑门儿热汗,脸自然也红彤彤的,硬是憋着嘴,大气不喘,就那么站在那儿,直溜溜地把江浪霆锁定在视线最中央。   江浪霆捂着左边胳膊,疼痛难忍,浑身像被焯烫个遍。见状,夏烧伸手一碰,还没开口说话,江浪霆先倒吸一口凉气,再微微侧过头,转过脸也不吭声。   知道有要害和伤还这么打,真不要脸。   又不是什么生死局,非得把人往死里整。而且从战况来看,自己来之前江浪霆是处于下风的,根本没在状态。   越想越来气,夏烧快咬破嘴唇了。   “操。”他没憋住气。????“没想到,”江浪霆听夏烧这声儿骂得奶声奶气,边喘边乐,“你还讲脏话?”   “就他妈讲。”夏烧瞪他一眼,越想越生气。   “……”   江浪霆腿疼得厉害,只得背靠着墙壁那一端,慢慢往下滑,最后坐到了地上。   他就这么坐在地板上。   剧烈运动刚结束,他还一脑门汗,被打得也挺惨烈,唇角看起来像咬出了血,眉骨那儿擦伤近看更明显,眼尾那道疤狰狞无比,宛如一条蛇正盘在鬓角处。   敌不动,我不动。   夏烧不再吭声也不骂,把护目镜抹下来,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蹲下。两个人对视一眼,想用眼神将对方扒个精光。   “我还没问……你怎么来了?”江浪霆率先抛出问题。   夏烧的护目镜像带了钩子,抓着他的视线就往里边儿生猛拉拽,现在江浪霆什么都看不见也顾不上,只看得到这一双眼睛。   “想见你,就来了。”   夏烧理解拳击,自己也上手折腾过,但他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江浪霆就是像小男孩儿心情不好打架泄愤,打就算了,还把自己搞得一脑袋血。   他理了理情绪,越看江浪霆这狼狈样越觉得生气,但还是放柔语调,嗓音脆生生的:“还想给你过生日。”   一提到“生日”,江浪霆眼神黯了黯,“给我?”   “嗯……”夏烧被闷得不行,头盔里边儿都要起雾了,他边单手解头盔扣,边用一只手在衣摆上揩了丁点儿已经融化的雪水,抬眼看江浪霆。   他的语调难掩雀跃:“因为外面下雪了,你说过初雪这天是你的生日。我就想给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最后四个字说得轻飘飘,可是夏烧声音都在发抖,“还好赶上了。”   “……”江浪霆还是就这么盯着他。   先吐露情绪的夏烧涨红了脸,认真地盯紧眼前的男人看。   救命。   江二怎么不讲话!   他难道被这场雪封印了吗?   强忍住紧张,夏烧解头盔扣的那只手抖了,胡乱地弄了几下都弄不开,他又伸手,用掌心把江浪霆鬓角黏糊糊的血给抹掉。   自己的手很凉,对方的脸却很烫,一触碰上去舒服得要命,夏烧没忍住,直接摊开手,把对方伤痕累累的脸给捧住了。   “虽然你今天打架斗殴……”夏烧话还没说完。   他突然堵住了自己话头。他心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说江浪霆是在发泄呢?在发泄什么呢?   可是,江浪霆没有否认自己是在打架,只是恹恹地看他:“但是怎么了?”   “但是……今天你生日,想怎么样都行。”夏烧吸吸鼻子,像是着了凉,“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打得一脸血,不吉利。我看了还……”他顿了顿,才说,“还担心。”   江浪霆忽然握了握夏烧的手,“见红,吉利。”   生日这一天我见到你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吉利。   就在上一秒钟,夏烧本来还沉浸在暗恋的快乐里,但是现在不行了,现在他暗恋的人主动牵自己的手了。应与臣说得对,人是会得寸进尺的,夏烧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小火苗,想把这只手留得更久一些。   他心想,如果下一秒江浪霆还没有放开,就……   真的没有放开。   江浪霆甚至攥住他的掌心,捏了捏,再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描摹他的手,眼神再顺着身体缓缓上移,直到对上夏烧的眼。   江浪霆看起来有点难过。   “除了生日快乐……我还有话想说。”夏烧认真说。   “不用说。”江浪霆打断他。   夏烧怔愣一瞬。   他看见一只裹了拳击绷带的手翻飞在下巴处,几秒不到,自己折腾了老半天的扣子被果断解决。   下一刻,头盔突然被揭开。   他先是感受到拳馆内清新的空气,下意识闭上了眼,随之而来的是温热、干涩的触碰,一点一点地落在嘴唇上。   只是这么一接触,两个人没有半分犹豫。隐秘的心事是蜡烛芯,只需要火焰轻轻一烧。   在今天以前,接吻是夏烧今年内都不敢想的事。可是现当下,这件事就这么进行了,并且这个吻来自自己喜欢的人。   夏烧被抵得在更衣间门板上“咚”一声,后脑勺接触到的是江浪霆柔软的掌心。   取下来的摩托车头盔摔在地上了。   江浪霆挡在身前,呼吸很重,睫毛一扇一扇的,跟随呼吸学翅膀颤动。夏烧没有闭眼,他需要确认现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他在干什么。   没有太过着急的掠夺和侵占,也没有多么激烈地咬破谁的舌尖,江浪霆只是吻他,呼吸深深浅浅,全搅在一处,分不清是谁的。   夏烧的肩膀被按住。   更衣间内明晃晃的光线突然变得很暗,像雪后静默无人的冬夜。   “我也喜欢你。这句话让我来说。”江浪霆伏在他耳边,深呼吸,随后把脸埋进夏烧的颈窝,还是那股自己的味道。   “对……”   夏烧呼吸起伏着,他靠在对方肩头,小声地,像在对自己说话,“戴了头盔,取下来就好了。那天你问我的,是这个意思吗?”他抿抿湿润的嘴唇。   “以后,”   江浪霆垂眼看他唇角水光,叹了口气,动作很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以后你就明白了。” 第41章 靠近   从实践来看,调情是需要气氛的。   眼下,更衣间里的空气就像全被情意搅合在了一处,甜甜腻腻的。明明没有人捂住夏烧的眼睛,他却就是迷迷糊糊睁不开双眼,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更扶不住对方的腰,只能瘫在更衣间门板上一下接一下地拼命用鼻腔和放过对方的间隙时间去呼吸。   他不停地提醒自己,接吻是不能睁眼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睁开眼看,又睁不开,只能用手肘抵住江浪霆的胸膛。对方的胸膛还是湿漉漉,黏着已经被空气晾干的汗,凉凉的,抱上去意外地舒服。   怪只能怪夏烧不太会,想反客为主也没用,轻而易举地就老实了。   直到在夏烧唇角尝到了铁锈味,江浪霆才停下来。   他稍稍后退一些,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抹掉夏烧唇角的猩红,“血都黏你这儿了。擦擦吧。”他说着,侧转过身,在柜子里扯了张卫生纸给夏烧递去。   夏烧还懵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好……”   下一步……   一般情况下,告白完亲过了,下一步是干什么?   他看江浪霆转过去换衣服了,下意识有点儿不好意思看,但转念一想,以后说不定还要经常看呢,有什么不敢看的!多看多习惯!   话说回来,下一步应该是等一方先开口问另一方要不要在一起?   夏烧正在思考怎么把这句在心里训练了一千遍的话讲出口,江浪霆就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换了件下摆很长的外套,咖啡色的,圆形衣领上方挂了个螺旋桨样式的银质挂坠。   看夏烧不说话,江浪霆稍稍压低脖颈,往他额前顶一下:“你在想什么?”   “想……”   被这么弄了一下,夏烧想起微博上那些表情包博主经常转的两只小猫小狗互相拱来拱去的动图,憋不住笑了笑,“想要怎么好好和你说一句喜欢你。”   “你早就说了。”   “嗯?”   “从第二次见面开始就说了。”   低声讲完,江浪霆把手伸进夏烧外套帽子下边儿取暖,趁机又靠近一点儿,“那天龙泉山上风很大,你站在暗处看我……眼神和现在一样。”   “……”又轮到夏烧懵了。   这么明显?!   那么早就被看出来了?   “我……”夏烧哽了哽喉咙,“我的确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只是自己没意识到。   他没说后面那半句,心情有点儿复杂。既然江浪霆那么早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那后面的接触应该是试探性的,想看看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吗?   夏烧还是有种没摸透江浪霆的感觉。   他舔舔嘴唇。   小小沉默一阵,江浪霆开口问:“从今天开始想想,要不要答应我。可以吗?”   他呼吸重了些,“可以吗”三个字在空间狭窄的更衣间内来回地荡,再像今夜的雪花纷纷落入夏烧耳朵里,冰得他一激灵,心跳加快。   “答应你?”   答应什么?   虽然江浪霆没有直接说出来,但答案已经在夏烧内心呼之欲出。他像是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因为他知道并不是接吻就代表一定会谈恋爱的。可是对方就是这么直接又让人安稳地把问题摆在了他眼前。   “你先别急着同意……”江浪霆亲他鼻尖,从此阳光照拂积雪,“你好好想一想。”   像没按照着原本的剧本走,江浪霆说完这句,略微抽开了身,在夏烧凌乱的额前揉了一把,认真道:“等你真的想好了就告诉我,我随时等你。”   “咚咚咚——”   更衣间外是对外开放的更衣室,里边儿已经进了清场工作人员。   保洁员刚拎着拖把进来,就看见两个年轻人一起从更衣间里往外走,个儿矮点的那个头上扣了顶外套连帽,帽檐遮得仅能看见鼻尖以下,模模糊糊辨认得出是个模样不错的男人。   个儿高点那个更不说了,是拳馆里的“明星”,年纪不大但不爱笑,听说是个得不了也惹不起的大老板,只要有空都要来打几场,还有外省的爱好者专门来找他一对一的。虽然说没看过他太多场次,但今天绝对是没什么状态,一上来就先破了相,台下一片嘘声。   也没看他和什么人一起来过。   夏烧被保洁员盯得不好意思,也知道现在四十五岁的阿姨叔叔会上微博,不免用手捂了捂脸,边走边往外推江浪霆:“你快点儿……”   “怎么,怕被认出来?”江浪霆逗他,偏要慢点儿走。   夏烧反瞪回去,“我才不怕。”   “地滑,你慢点儿,”走在夏烧右边,江浪霆伸出左手,从夏烧侧面用手臂挡了挡,再把人顺其自然地揽过来,低头咬耳朵:“等下要是摔个屁股蹲儿,帽子也掉了,全场都知道你来看我打拳了。”   “……”夏烧想现在就打他一拳。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一开始不能这么好拿捏,隔着衣服掐了一把江浪霆的腰,“你是才忘了自己受了伤吗?”   江浪霆看夏烧急了也咬人,收起笑容,哄他:“好了好了,我掩护你。”   不知道为什么,江浪霆一在身边,夏烧胆子就大就想闹腾,说话特别来劲儿:“没事,拍就拍。我老板都知道。”   “柳岸?”   “嗯。”   “真拍了怎么办?”江浪霆笑笑,“我记得你也不是靠打赏赚钱的吧?”   “不是啊,”耳畔呼吸太近,痒得夏烧一缩脖颈,“大家看我视频比较多。”   江浪霆点头往前走:“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夏烧也加快脚步。   “我当然知道。”语气听起来有些得意。   两个人走到拳馆外,小街巷上一片漆黑,雪已经停了。   路灯昏暗到除了烘托气氛外不起任何作用。   低头仔细观察,路面上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细碎雪水。   “你回家吗?一点了,”江浪霆说,“我现在要去店里。今天周日,得去看看。”   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站在街上,穿得也并不厚,但夏烧挨在身边儿看着他,也看不出来他今晚在搏斗后受了伤。他在想,是不是这个人也和现状一样,心底藏了很多他需要慢慢去抚平的情绪。   表达心意之后,两个人的距离明显拉近不少,江浪霆说话总是会凑近,鼻息间温热的感触全落在夏烧耳畔。   夏烧觉得痒,又想笑,一时分不清是因为高兴了想笑还是因为痒。   “你的伤口怎么办?”   “店里有处理的,你放心。”   闻言,夏烧不禁出神一瞬……“你放心”这三个字怎么听着就这么舒服,像是在证明对方和自己已经息息相关。   “好,我回家,你先去工作吧。”夏烧说,“雪停了,生日也过了。”   江浪霆讲:“没事,等以后去北方看雪。”   “为什么?”   “以后告诉你。”   “你怎么什么都以后再说,”夏烧气得快跳起来掐他脸蛋儿了,“我还没发现你这么会卖关子!”   “勾引你答应我啊……”故意拖长尾音,江浪霆拽住他一只伸出来要挠人的手,牵着他手背往唇边拉,“现在发现了吗?”说完还亲了一下手背,“吗”字轻得夏烧几乎听不见,   “……”夏烧发誓,如果这条路的灯够亮,那现在江浪霆一定会看见他红到顶点的脸。   从没有这样过。   原来被喜欢的感觉也这样好,甚至比单方面更能感受到胸腔幸福满盈的鼓胀。   江浪霆受了伤不方便开车,雪才停,也不放心夏烧继续把小薄荷骑回去。   两个人干脆就打了出租车,先送完夏烧回望江,再掉头一路去了店内。   ·   那天后的一整个星期,两个人虽然忙于工作,也还是保持着紧密联系。   聊得话题变多了,夏烧也明显感觉江浪霆放开了不少。   生日礼物他一直没机会给江浪霆拿去,那边说是出差要去一趟广东,一走就是三天。等三天后,夏烧又碰上公司年会,晚上九十点喝了个晕晕乎乎,被贺情和他对象顺路接回了家。   宿醉后的第二天,夏烧醒来在床上休息了一上午。   发微信过去问,江浪霆还没下班,说得忙到晚上,中午在办公室直接休息了。   江浪霆去忙之前还提醒他,说想好了一定告诉我。   夏烧其实早就想好了,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或者说以怎样一种郑重地去开口。他思考过,认真表白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布置个漂亮的房间、写情书,或者怎么样,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趁着有空,夏烧挑了个下午把风堂约出来。   地点就在MBAR对面的咖啡厅,对方说正好等会儿聊完都不用走了,在隔壁吃顿火锅,晚上到点了直接进MBAR还能玩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听完全程,风堂这么问他。   夏烧喝了口咖啡,舌尖苦苦的,“写情书?”他问完,把桌上的伴侣包全给拆了往咖啡里边儿倒。   风堂瞥他一眼,“你要写议论文还是散文?来,给你拟三个小标题,缘起、经过、展望未来……”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夏烧把脸蛋贴在墙上,原本想靠一下,不料被冰得一呛,风堂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儿,急了:“哎哟,你直接跟他说你喜欢他你爱他你等他等到冷风吹不就完了么,非要那么郑重?”   “我只是还有点儿没缓过来,”拍拍脸颊,夏烧把口罩往上拽了点儿,“我总觉得特别不真实。”   风堂大胆猜测:“不相信他喜欢你?”   “也不算。”夏烧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种情况挺正常,换我我也不信,”风堂小声道,“要我说,江二让你多考虑考虑也是正确的。要是我啊,就不会找这种随时可能有意外的。万一以后我真爱得死去活来了,哪天人突然没了,我肯定受不了。”   夏烧一琢磨,觉得是这个理儿,“要真没了,你怎么办?”   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风堂摸摸下巴,说:“我得找个深山老林,天天给他敲钟去。”   “……”夏烧缩了缩,“那倒不至于吧。”   风堂真的就想不通怎么贺情他们家小孩儿都那么思维直接,越看越想下一秒就上手把人脑子里某根神经好好捋捋:“怎么不至于?你不是说,江二问你戴头盔怎么接吻吗?我觉得就这意思。他玩儿的那是什么,赛摩啊,不是平时带你跑山那种温馨碰碰车!”   夏烧想了想风堂的话,觉得有道理,“你说得对。”   “……”   风堂正想捋袖子好好儿开导他几句,突然看见对面MBAR二层的长廊边闪过一个人影。   “喏,”风堂抬抬下巴,推夏烧的胳膊,“你男人。”   夏烧只恨现在自己没随身带个望远镜,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变态。   被两个人注视着的江浪霆今天只穿了件薄羽绒服,正在长廊上站着不动,不知道在望什么。   羽绒服虽然薄但很宽大,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他身上系得乱七八糟的绷带。   绷带全是辛猎打的,这“罪魁祸首”现在正以最快速度绕过端酒杯子的服务员,从一楼夜场往二楼办公室冲。   辛猎喘着气跑到江浪霆办公室门口,发现江浪霆正在面朝江流的长廊上吹风,手掌搭在围栏处,指缝夹了一根点燃的烟。   辛猎举着手机,“二哥……孟哥找你!他说你不接电话,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应该很急。”   没多问,江浪霆点头接过电话,听孟前泽在那边问:“江二?”   “孟哥。”江浪霆把烟捻灭。   “格兰街道赛,去吗?”那头问道。   江浪霆怔了怔,“澳门?”   “嗯,东望洋。”孟前泽说。 第42章 玫瑰   东望洋。   江浪霆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但因为种种原因和机缘错过,他并没有去过这里。   孟前泽所说的格兰赛是街道赛,在江浪霆不像话的少年时期传播最为火爆,那会儿通讯不够方便,大家都挤在一起盯着一处电视屏幕看,一看就肾上腺素飙升,巴不得马上前轮起火,飞在风里。那时候,在校园里念书的男孩子放学就想骑车出去野,野了就溜街炸道,不懂事,气得家长老师广大群众在“小鬼火”后边儿边骂边追。虽然后来“十年禁摩”,但这项全世界最古老的街道赛事仍然是男孩儿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东望洋是它的主赛道,以弯多道窄著称,多年历练下来,在摩托车爱好者心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但它也以危险著称。   “江二?去吗?”孟前泽那头传来火机声,“我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就跟我聊过格兰赛……你不是挺感兴趣?我这儿拉了赞助,赞助商说让我推两位车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怎么样,考虑考虑?”   “还有赞助?”   “嗯,格兰赛不是还有房车赛么,房车上打个广告多方便,摩托车自然也有了。”   “要用他们提供的车?”   “对,那边会提供赛摩,然后你的头盔、骑行服什么的都是他们包。你人去就行了。”   江浪霆想了想,收回一直停在水面的目光,揉揉眉心,道:“孟哥,麻烦你给那边说,如果让我自己用我自己的车,我就能去。”   孟前泽“哦”一声,笑起来:“你非要跑你那辆杜卡迪?”   “嗯,”江浪霆应声,“我是要骑车,不是让车骑我。”   “那行,我和那边沟通沟通。不能用就不去了是吗?”孟前泽问。   “对,”江浪霆想想,如果真要去还得提前安排交代好店里的事儿,“还有,孟哥,大概是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周末。”   在心里掐了掐时间,江浪霆算好是这个月大概平安夜的时候,没多久了。   电话一挂,江浪霆靠着围栏再站了会儿,眼神瞥到在旁边和自己一起看风景的辛猎。   辛猎被他看得一哆嗦,故作镇定,又按耐不住好奇心:“二哥,又有比赛要去了吗?motoGP?”   “不是。”江浪霆摇头。   “澳门……”辛猎实在是没多少相关知识,摸摸下巴才琢磨出来江浪霆朋友圈前年分享过一次格兰赛的集锦,“那个什么,兰什么?特刺激那个?”   “对,格兰赛。”江浪霆回答。   “哦我知道,就上个月不是说要取消么,哇,那摩托车轮胎都起火了,还好没死人……”辛猎话说一半,又觉得这么着谈起来晦气,拍拍自己的嘴巴,“这又复办,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吧。”   江浪霆低头去看波光粼粼的江面,目光随水纹摆动,“不知道。”   “真要去?”   “如果那边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去。”   他说完,转身要往楼下酒水仓库的方向走,“时间比较急,你这两天去帮我选副好点儿的护具,买回来我挑。”   辛猎反应快,速度迈步跟上,疑惑道:“二哥,二哥……就上回十月份的时候,大晚上的,不是你让我去买的护具吗?你的护具呢?那么快就摔坏了?”   江浪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被问到的人看他一眼,摇摇头,调了个方向准头,不愿意多解释,抬腿又往办公室走。   走廊上没什么人,工作人员全集中在楼下场内了。   小跑几步跟上,辛猎瞧着四周空空荡荡的,声音稍微放大了些:“真坏了?不会吧,这什么质量啊?我还找最好的店买的!是不是那小子坑我?靠,我打电话过去骂……”   “不用。”江浪霆这才顿了顿脚步,眼神看向他掏在衣兜内乱掏的手。   “怎么摔的?摔得厉害不厉害,哎,二哥你摔疼了吗摔哪儿了我看看?”   “给夏烧买的。”   “啊?”   “别打了,护具质量非常好,”江浪霆拿过他正在拨打第二遍电话的手机,把手机锁了屏放在办公桌上,“他再摔个四脚朝天都没问题。”   辛猎:“……”   他沉默一会儿,半晌过憋出一句“哦!”。   在办公室看完仓库送来的酒水清单,江浪霆拿着笔记本电脑坐了一下午。   坐到四点多,他实在撑不住,拿毛毯盖着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拿起传呼机给销售经理打电话了解了一下今晚的订台情况,再把安保工作落实到位,好不容易落得空闲,把辛猎叫厨房送上来的晚饭吃了。   他划开手机,看沉寂许久的江氏家族群弹出新消息。   点开图片,那是江让发的一张东南海景,说今年的架次飞完了,右脚还差点儿被机轮给压了。江浪霆想想,给江让发了条消息过去:   ——回来过年吗?   江让好不容易空闲,回消息的速度极快:   ——不回了,哥。   江浪霆回:   ——我听叔婶说他们可能要去你那边看你,我就不过来了。   就看着微信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一排字显示了又停顿,停顿过后又显示,来来回回好几分钟,江浪霆感觉出江让似乎有许多想说的话,但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句:   ——我一切都好,放心。   江浪霆忽然有点儿不知道回什么。   他和江让一起长大,自从自己父母意外去世之后就真正成了亲兄弟。江浪霆十几岁才被过继给江让父母,自己出来混得早,说不上有多少养育之恩,但对叔婶是真心感激。   两兄弟忙得不相上下,性格相似又缺少沟通,再加上有人不懂轻重,想从江让身上报复江浪霆,后者也有意疏远,逐渐联系变少。   上回聊天都是十月份的事儿了。   但血缘始终是纽带,江让是他在亲情上一根不能碰的刺。   犹豫再三,江浪霆发了一条:   ——脚没事吗?   ——没事,哥。我脑袋差点被后座机械师拍坏了才是真的,一飞偏就拍我。   ——你头盔呢?   ——我那头盔不帅,你那才帅。下回见面给我也整个。   下回见面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江浪霆没这么回复,只是说看情况,说自己这没他那个经摔。三两句闲聊到最后,江让问,那你今年还一个人过年吗?   江浪霆回复说,也许。   弟弟去集合,江浪霆便把微信退掉了。   他把办公室里仅剩的小半边普洱茶饼切开,烧了水,把透明的茶杯搁在桌案上准备泡茶提神。辛猎说预订部来过一次电话,说今晚风先生订了最大的boss卡,问江浪霆要不要看看。自从上回夏烧和风堂喝过一次酒后,江浪霆时不时会留意风堂订的卡座,他之前还说不清自己是想看到夏烧在还是不想,现在明白了,是不想。   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对夏烧没资格有控制欲。   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的时候。   夜里九点,夜场陆陆续续开始进人,江浪霆靠在老板椅上看完MotoGP,准备收拾一下往楼下监控室走。   “叮——”   手机屏幕上方弹出微博软件直播通知:【您关注的主播@夏烧,正在直播间等您哦~】   江浪霆皱着眉看这条通知许久,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他现在的心境大不如前了,虽然不知道夏烧在再三考虑后会不会答应自己,但总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别人碰一下都不可以,看一下也不行。   但爱是理解,是克制。这些道理他也明白。   算了,看看吧。   江浪霆点开微博app,进了直播频道,从热度榜top1找到夏烧的名字点了进去。   今天直播的合作方是上次夏烧在武汉遇到过的经销商。   江浪霆不知道,夏烧买过那个模型之后,有当时在场的人拍过照,说夏主播看样子是打算接洽摩托市场的节奏等等,甚至有人上纲上线,拿他领头带坏道路风气大做文章,说他要去引导一众年轻人炸街,做些危害生命的事。   夏烧不予理会,也在微博上发出声明,说过这只是一项运动,希望各位不要将它看成什么洪水猛兽。   “嗯,我看不少观众想知道上次小夏在武汉买的那个模型是自己放回家摆着了吗?那个模型很经典的,看来小夏对我们品牌还是蛮有研究哈……”这次的直播主动权在主持人手里,她不断地调试镜头,拍了拍手,将期待的眼神投向夏烧。   直播间里粉丝开始疯狂刷屏:   【@蜜糖串烧:是送人了吗!求同款!我第二天再去展馆的时候已经没有了qwwwwq!!!】   【@minixs:哈哈哈哈哈哈小烧开始憋不住笑了,肯定送人了~那么我们来猜猜送谁了呢~】   评论不断被刷上去,emoji也非常占屏,江浪霆模模糊糊只看得完几个人的话,有些还没看完就又被迅速刷上去了。   有粉丝拿大喇叭在直播间飘弹幕:【买归买,小烧少去骑啊,不安全!】   评论里又开始疯狂地“+1”、“+10000”云云。   拿过办公桌上刚刚仓库送来的一支小威士忌,江浪霆开了盖子,把自己专门倒酒的杯子擦干净,又慢慢回到桌前坐下。   一口酒抿入喉间,江浪霆清醒了点儿。   手机里,夏烧正在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一个朋友过生日,对,但现在都还没有送出去……工作都太忙了。”   他挪了挪直播间的凳子,像是坐得不舒服。   江浪霆这才看见夏烧的手边放了个摩托车头盔,像是带着一起来直播的。头盔上花纹华丽,纯黑作底,边缘由金色勾线而成。在面对着直播间摄像头的那一端的头盔外壳上,绽放着极大一朵鲜艳的暗红色玫瑰花图案。   江浪霆愣了几秒。   他把酒杯放下,眼神从威士忌金黄的液体边掠过,像要确认什么似的,再仔细去看手机屏幕上那一朵让他挪不开视线的红玫瑰。   “啊,昨天我还接到消息,说小夏要代表我们品牌去做今年补办的格兰街道赛线上直播对吗?”女主持人温柔地笑道。   “嗯,对,”夏烧点点头,“但是形式和以往不一样了,不是我自己拿着手机直播,是真正要进入到澳门那边官方的直播间去给广大观众做这样一次直播。”   “看得出来现在我们小夏对摩托车市场这方面非常用心哦……”   女主持人补充,继续向夏烧礼貌提问,“今天小夏带来参加直播的头盔也是我们品牌方赠送给小夏的一个小小的心意,据我了解到,头盔的图案也是小夏自己设计的对吗?”   夏烧非常肯定地“嗯”一声,像觉得还不够,又朝镜头望了一眼,出声道:“对。”   看夏烧和主持人开始聊今年哈雷畅销的车型了,辛猎带着另外个经常跟在身边的兄弟一起上楼来给最高消费账单。   辛猎一进屋就听见整个房间都是婉转动听的女声:“继承者它的软尾其实比较舒服,新款还安装了铆钉,在骑行和巡航的时候是可以拆风挡的,边箱在短途出游的时候也能放不少东西,我们……”   “哇,”辛猎先凑上来,“二哥看女主播了……哦不是。”他看清屏幕上的脸,拿胳膊肘轻轻碰江浪霆一把,看他手指正停在直播屏幕上弹出的礼物界面,笑道:“准备送礼物吗?”   “嗯。”江浪霆应声,也没觉得他聒噪。   他迟迟下不去手送礼物的原因是因为……实在不知道送什么。   这儿微博直播间的礼物名字也太羞耻了,什么“要亲亲”、“爱的烟花”、“520”、“真爱魔法花园”、“烈焰红唇”等等,还有个便宜点儿的叫“啪啪啪”。   “就这个,啪啪啪不错!”辛猎伸手要去点江浪霆的屏幕。   看江浪霆没伸手拦自己,辛猎反而怂了,手悬在空中不敢继续动,试探性地问:“二哥,我真点了?”   江浪霆看这礼物的价格,咽下了口酒,被劲儿冲得直眯眼,带笑道:“算了,换个贵点儿的。”   看江二账号上冲了不少钱,辛猎快速挑了个贵的,“这个,要亲亲,怎么样?”   被这名字土到一呛,江浪霆咳嗽几声,还是决定送,“就这个。”   辛猎吓到了,“真要亲亲?”   “嗯,点啊。”   亲都亲过了,要个亲亲怎么了?   也没去看辛猎在数量后边儿狂按了多少个“0”,江浪霆眼神没挪开过屏幕上坐得规规矩矩的夏烧……和他身边安静的摩托车头盔。   江浪霆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一直刻板地认为“玫瑰花”这种符号只和女性挂钩,但没想到有一天放在自己身上时也会那么令人心动。   辛猎刚点击“发送”,直播间屏幕上就弹:【用户江二送出:要亲亲X1000】   女主持人微笑着凑近屏幕,帮夏烧代劳:“啊,感谢用户江二的礼物……现在是我们的榜二了哦。”   正在摆弄胸前姓名卡的夏烧明显动作一顿,抬头往排行榜的位置看。   “榜二?”辛猎来劲了,拿手机就给江浪霆转了小一万,“二哥,我祝你一臂之力,继续砸!”   江浪霆被他整得哭笑不得,“你还来劲了?”   说完,江浪霆看了一眼榜一好像是另外一个小有名气的男主播,突然有点儿好胜心上来,问辛猎:“还差多少?”   “还差……几千吧,”辛猎说,“继续送?”   “送。”江浪霆点头。   礼物还没送完,江浪霆看见自己手机直播软件上方弹出微信通知:   【夏烧发来一条新消息】   由于直播连带手机卡顿,江浪霆并没有立刻点开微信看夏烧发了什么。   直播间里的夏烧看起来心情状态极佳。   他坐着旋转凳小转了半圈,才把手机收好放入衣兜内,凑近屏幕看评论。   夏烧还真就做不好表情管理,藏不住秘密的眼神直直往直播摄像头里撞。隔着屏幕,江浪霆都觉得他是近在眼前,正坐在对面噙着笑意看自己。   ——这朵花是给你的。   江浪霆的视线又落在那枚放在身侧的头盔上。   窗外,江风顺窗沿缝隙偷偷钻入,绕上他因为酒精而发烫的脖颈。   他要找夏烧要这枚头盔,要戴着这顶头盔征战东望洋。   那让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第43章 东望洋(一)   等到夏烧下播已经十二点多。   江浪霆发消息过去问他在哪儿,夏烧说正在车上,要往家里走了。   江浪霆回复说先别回楼上,等他一会儿。发完这条,江浪霆就给辛猎去了电话,说自己要回家有点儿事,十二点后赶回来。   辛猎看他那样都知道大概是什么事,一边坏笑着一边用手肘推他,说二哥你放心地去!   “……”江浪霆穿好外套,在这样想笑的氛围下绷住了自己狂霸酷炫拽总裁人设。   临走前他没忍住反推了辛猎一把,“看着点儿场子,别光顾着起哄。”   江浪霆平日里极少这么和手下们闹,辛猎被推得一愣,随即赶紧站直身体,站在车旁宣誓:“没问题!你冲!”   “冲什么冲,”江浪霆把车门合上,再按下车窗,手指在玻璃上敲了两下,“管好你自己。”   “好的二哥!”   “……”你激动什么?   他这边因为交代事宜耽误了一会儿,但夏烧到得早,江浪霆一出电梯就看见夏烧怀里抱了个礼物盒,猜应该是哈雷roadking模型。   哈雷是每个摩托车爱好者的梦,江浪霆也不例外。   但是多年筛选下来,在最终选择“Dreammotorcycle”时,江浪霆还是毫不犹豫地把爱心抛给了杜卡迪。   没有人能拒绝红黑白配的杜卡迪。   “先进来。”江浪霆开了家里的门,看夏烧乖乖进屋。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骗”进家门了。   客厅里的灯依旧只开了一盏,默默地在角落里亮着,像一轮藏在家里的月亮。   “给你,生日礼物。”夏烧把怀里的礼物盒抱给他。   “谢谢。”刚接过生日礼物,江浪霆想就当着夏烧的面儿给打开,后者却按住他的手,要求道:“你回去拆吧?”   “为什么?”   “……”夏烧有点不敢看江浪霆收到礼物后的表情。   没听夏烧的要求,江浪霆一边注意着他的神色,一边认认真真地把礼物包装给撕开了。他拆得很小心,剥开最后一层包装纸后,才把里面用亚克力罩保护好的哈雷模型拿出来。   果然是这个。   对于哈雷,和宝马双r一样,江浪霆更多给予的是情怀。   他明白夏烧挑选这个礼物的含义。   此刻,夏烧觉得江浪霆看自己的眼神十分热切,比刚才看哈雷模型还要滚烫。   “那我祝你,”夏烧有了底气,凑上去在江浪霆侧脸印下一吻,“祝你一直勇敢地去热爱你所热爱的。”   说完,他抿了抿嘴唇,双眼笑出好看的弧度。   就这么一句,江浪霆的心像被融化成了糖浆。   半晌,江浪霆才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如果有了更爱的,怎么办?”   夏烧一时半会没懂江浪霆说的“更爱”的爱好是什么,只觉得紧张:“你有了?”   “有了。”   稍微踮一点儿脚尖,江浪霆在夏烧额头回敬一吻。他拧着眉心,看起来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把夏烧的哈雷模型收好放在了家里的客厅桌上,“我要把它擦一遍,然后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他捋开夏烧脖颈柔软的羊绒围巾,捏了捏对方的耳垂,凉凉的。   夏烧的后脖颈在发烫。   “你抱着睡算了。”夏烧笑道。   “也不是不行,但更想抱着你睡,”江浪霆说完,把夏烧放在鞋柜上的玫瑰头盔拿过来,敲了敲,问:“哈雷送的?”   “嗯。”夏烧点头,想到了自己的问题,“你真要去比赛?”   “要去。”   “行,”也不愿意去提醒什么危不危险的问题了,夏烧知道,江浪霆比谁都清楚比赛中的生命安全问题,“那你车呢,选哪辆?”   江浪霆没说有赞助商,只是讲:“杜卡迪。”   “不是出了款新的PanigaleV2吗?我记得是仿赛,你买那个去吧。”   夏烧有点儿担心,毕竟江浪霆那车太宝贝,而且澳门天气不像内地这么冷,杜卡迪是出了名的烤腿,稍微个不注意就能把腿烤个三分熟,裹多厚都嫌热。   “我第一辆车改过天蝎,有巡航定速,但这个就没有,”江浪霆想想自己要参赛的车,“但我对它足够熟悉,你放心,很安全的。”   他刚想问夏烧怎么知道PanigaleV2,突然想起来夏烧微博最新的一期vlog视频就是被国内一家大型摩托车网站邀请过去做的新车测评,标题就叫:【@夏烧赛道日体验:DUCATIPanigaleV2|速度美学】。   夏烧想了想,把头盔扣在江浪霆抬起的手上,“头盔你真的需要?”   对方点头。   “但是这个玫瑰花……”   夏烧有点儿不敢相信江二会在头上顶一朵大红花,“你平时跑街会戴?不过这是哈雷送的东西,质量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方还是点头。   “对了,”江浪霆突然开口,“等这次格兰赛结束了……你就告诉我要不要在一起,可以吗?”   夏烧略微感到沮丧,但还是靠近了一点儿去抱他,“现在不可以?”   “比赛完了再说吧。”江浪霆又揉一把他头发。   夏烧人再迟钝,也隐隐约约有些感觉到江浪霆是什么意思了。   送夏烧上了楼,出于保密起见,江浪霆就着电梯直接回去了。   出电梯门,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孟前泽的来电通知。   接了电话,那头说:“喂,江二?我跟你说一声,赞助商那边同意了,说到时候你的车他们帮你运,车比人先出发就行了。”   “嗯,那行,”江浪霆抱着怀里的玫瑰头盔,“这活儿我接了。”   孟前泽听起来也挺兴奋:“一言为定!”   “对了,孟哥,头盔我也用不了他们的,”江浪霆开口,“能用自己的么?”   “这个问题应该不大,到时候把他们的品牌商标往头盔上贴一个就成,”孟前泽说,“怎么,车要自己的,头盔也要戴自己的?”   “嗯。”江浪霆边说边进门,用脚尖踢了踢摆放在门口的拖鞋。   挂电话之前,孟前泽突然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还有个事,江二。”   “嗯?”   “那个……CRRC赛那边,也有车组找我问你要不要去,”孟前泽叹了口气,“自从圈儿里都知道你那年出过事之后,经常有比赛都是找我问你,我一听太危险的都要掂量掂量。格兰赛是因为你确实很惦记,所以我才答应替他们找你。CRRC,他们车组这次是有新车型……”   江浪霆耐心听完孟前泽说的话,沉声回答:“孟哥,我不去。”   “真不去?那可是全国公路锦标赛!”孟前泽急了,“我们车队都觉得你有能力!”   “不去了。”江浪霆说。   孟前泽以为他还需要犹豫,便说:“在鄂尔多斯,离开办还有一段距离,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孟哥,”   深呼吸一次,江浪霆站在家门口,周围一片黑暗,他掐了掐掌心,郑重其事道:“我不去。”   ·   澳门,望德堂区,松山。   每一台车在到达赛场后都要送去检修,江浪霆单独带来的“终极异兽”也不例外。   他这辆1198s属于特殊车型,再加上车手身高较高,又是赞助商带来的,对要求熟悉地形非常严格。   赛摩不是汽车拉力赛,没有领航员,没有可控制的意外。一切都是肉包铁,仅靠骑在发动机上的这个人。   江浪霆和夏烧没有一起从成都出发,只能约定好在酒店碰头。   由于两边赞助商不同,他们也并没有住在同一家酒店。夏烧刚落地就打车往江浪霆那里赶,因为快要到骑手集合的时间了。   一路坐电梯上楼,夏烧好不容易才在走廊里边走边脱外套,再把遮脸的围巾、口罩、帽子统统取掉。   江浪霆把房间门打开,直接被夏烧扑得往后猛退一步,暗自庆幸自己平时锻炼得多,不然会被夏烧压得仰躺在房间地毯上。   夏烧兴奋地看看时间,“还有十分钟你才集合,我赶上了!”   说完,他把眼神落在了江浪霆穿着短袖的身上。平时都是冬装或者拳击服、骑行服,夏烧还从没见过江浪霆穿一件短袖和沙滩裤站在自己面前,满满都是夏天的气息。   “嗯,再过五分钟你就回去,”江浪霆亲他的耳垂,亲得他边笑边躲,“等会儿工作人员要上来叫我了。”   床上摆放着等会儿摸场地要穿的骑行服,夏烧好奇地看。   他对格兰赛早有耳闻,今日和喜欢的人前来,还是观赛并且解说,难免激动的心情非比寻常。   “你的衣服好像那个……《蚁人》电影那个主角,”夏烧笑得不行,伸手去把江浪霆的护目镜拨下来,“但你今天很帅。”   他夸江浪霆夸习惯了,夸多了就像在放彩虹屁。   胡闹折腾的亲热够了,夏烧被逗得脸红心跳不止,败下阵来,只得掐住江浪霆的脸蛋进行反击:“你别出现在那种车祸失误事故集锦里。”   听他这么说,江浪霆低头轻笑,落了吻在他耳边,呢喃一声:“知道。”   接下来的两天,夏烧都在主办方那边忙着接触比赛相关消息。   东望洋赛道上也在不断地进行着房车、方程式赛车等等其他比赛,摩托车赛是最后一天。   赛程日长,前几天都出了一些小事故,社会各界舆论压力不小,对此项惊险刺激的赛事极为看重,夏烧压力也大,一遍又一遍地和一同出场的解说员老宁对词。   他们的直播将以线上模式在微博出现。   ·   第四天下午,最令人期待也是最刺激的东望洋赛道迎来了摩托车赛。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出了一上午,从直播间里看赛场上一切事物都是金灿灿的。   夏烧很早前就知道,这条赛道又窄又绕,比赛也属于街道赛,几乎就是模仿的平时街跑时的道路。   最窄的弯道只有几米,有些猛弯转折太厉害,年年都出事故,一出事故就是几辆车叠在一块儿,想不出人命都难。   “轰——轰——轰轰轰——”整个车道都是摩托车手试响的声音。   夏烧端坐在直播间内。   今天他穿了件休闲的短袖,身前姓名卡上写着“特邀嘉宾@夏烧”,姓名卡内部对着自己的方向,被他自个儿画了个笑脸。   笑脸的嘴是个横躺在地的“3”,与江浪霆那晚在龙泉山给自己画的一模一样。   毕竟是第一次做线上大平台体育直播,他不免有些紧张。   由于参赛选手众多,比赛一开始没有太多介绍,摄像头直接把距离拉近,将每位选手的脸都过了一遍。   在大家都戴着头盔的情况下,夏烧轻而易举地认出了江浪霆。   他没想到江浪霆戴着自己送的头盔……   那朵玫瑰太显眼了。   夏烧一时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哭又想笑,被塞得满满当当,想现在就在赛场边为他加油打气,给一个祝福的拥抱。   夏烧越看越觉得摩托车头盔、赛车头盔真是好东西,能把男人脸上最优越的五官展露出来……   从额头到高高的眉骨,往下是眼窝、睫毛,再过了就是挺拔的鼻梁,头盔遮住了人中往下的唇、下巴,更给人留了不少想象的神秘空间。   他还没提“1号选手江浪霆”呢,没想到一起解说的老宁倒先是眯起眼,朝直播镜头说:“1号身高好像高了点儿,”他说完,又看看夏烧,“杜卡迪其实它这个车,车主身高不能太高,过一米九就不舒服了,是吧。”   他保持着唇角的平衡,镇定道:“1号应该差不多一米八七。”   “来我们看看选手资料……”老宁把主办方交过来的资料打开,“哎哟”一声,抬眼冲夏烧说:“我们小夏眼神很准啊,还真一米八七。”   “……”夏烧脸一热,微笑:“谢谢老师。”   倒计时结束,比赛开始。   刚出发不久,江浪霆依旧保持着一贯稳健的风格,停留在车队的中上速度,始终不去抢前十前五,倒是留着力气慢慢跟在车头后面。   他自己检查过车,对自己的车也足够熟悉,一路放开了去开,在冲出去一瞬间如离弦之箭,一遍又一遍狂轰油门,保持着双膝微微外曲的姿势,压赛道线不断右弯。   杜卡迪的声浪许多人说像拖拉机,但他不觉得,在高转速下的杜卡迪就是能把他全身毛孔打开的存在,那种声音如无数根针扎入肌肤,能锻造钢铁之躯。   他始终相信他的1198s在赛道无人能敌。   直线谁都能开,弯道依旧是见证输赢的不二之选。   “不错啊,”老宁转了转笔,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夸赞道:“哎,大家看,这个1号入弯很稳。”   夏烧连忙点头,说:“对,他这辆车表现得也不错,他避震之前有点儿软,调硬了之后在入弯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能够往下走,但因为身高……趴下去抵着臀,就不能趴得太舒服。”   他嘴上说着天花乱坠的解说词,吹捧着他挚爱的1号,眼睛一点儿也没把显示器上的内容落下。   赛道上的骑士江浪霆太吸引人。   夏烧看着那朵玫瑰花。   这朵玫瑰和无与伦比的车技,让他的江浪霆成了今天当之无愧的话题王和吸睛能手。   “1号选手势头很猛,说不定今天能成为一匹黑马。以往的格兰赛没有他的记录,是今年赞助商邀请来的一位新锐选手,听说在当地比较出名。”   老宁边说边看资料,眼神不断在显示器上瞟,“1号的风格实在生猛刁钻,这样的选手在街道赛上不可多得。”   “对,观赏性和技巧性非常强。”夏烧接话。   “他的头盔今天也很吸引人,”老宁笑道,“没见过哪位选手头上画朵大红花的。”   “那不是头盔,”夏烧眨眨眼,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是他的皇冠。”   东望洋(二) 第44章 东望洋(三)   比赛结束后,转播画面仍然没有停止。   镜头里的江浪霆正慢慢把车驶离赛道,回到维修区内。高强度的比赛使他看起来十分疲惫。   等待可退出赛道的指令响起,江浪霆松一口气,确认安全后才踮脚下了车,旁边车队经理凑上来给他递纸巾,周围站在区域内等待自家选手的其他工作人员纷纷侧目而视,对这位后来居上的新手冠军表现好奇。   还好,没有之前的事故厉害。   有一年格兰赛道上发生了特别严重的事故,从现场情况来看完全是连环撞,那会儿网上都在疯转东望洋赛道的图片,也就是那个时候,夏烧对这一项相较“残酷”的赛事印象较深。   因为有选手意外受伤,整个赛场的气氛并没有持续热烈,包括老宁和夏烧在内,将对冠军的庆贺词都变成了希望选手平安的祈祷。说实在的,在这种搏命的赛场上,选手都拿对方当成战友,惺惺相惜,谁都不想谁发生意外。   每年都有车手飞出赛道。   在比赛结束之前,没有谁能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出去。   刚下车,江浪霆并没有取下头盔,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赛道边,等车队的人来把车推进维修站内。Abbott作为过去一年的冠军如今位列第二,再目睹过意外发生,表情变得非常沉重。   夏烧和老宁并没有停止解说。   在比赛现场情况未知的情况下,他们开始了一些对于格兰赛的科普。   “现在我们可以看见镜头内有医疗车来了,”老宁边点头边说,“但由于一些原因,我们现在看到的画面仍然停留在比赛现场,并没有多报道那位车手怎么样了,毕竟是出现了一次事故。那么今天我们东望洋赛道上的最后一场摩托车比赛就结束了。”   夏烧松一口气,因为组委会那边来消息说车手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的排名出来了,”老宁轻轻咳嗽一声,拉拽回夏烧的思绪,他整理了一下资料,对着屏幕上弹出的表格念道,“我们看到,排在第一名的是来自0833车队的1号选手江浪霆,他是头一次参加格兰街道赛,也是第一次夺得冠军!排名第二的是去年的冠军Abbott,第三名是……”   “我们目前看到的名次是这样的。”夏烧努力微笑道。   老宁合上解说词本,将专注的目光落在显示器,上面已经开始循环播放一些剪辑,“我们现在来回顾一下这一场比赛的一些精彩片段。”   话音刚落,夏烧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看见江浪霆一次又一次地把重心侧偏得极其厉害,好几下看起来差点儿擦剐到护栏。在连续几次下坡冲刺过弯后,江浪霆合拢大大分开的双膝,将左肩膀明显压得低了些,导致重心更难把控,这一问题也是之前老宁提到过的。   夏烧看了看手里的选手资料表,上面并没有提到1号选手的手臂出现过问题。   车手能把轮胎与地面的垂直角倾斜至锐角,而后迅速变向,一遍一遍地在赛场逐浪。   ……   比赛落下帷幕,选手们都进了休息室里换衣服。   看直播镜头停止了,夏烧端起旁边放置得化了冰的可乐,轻轻喝了一口。澳门的天气很好,望窗外,天空是一片令人心神安宁的湛蓝。   赛道上插着许多国家的国旗,快把夏烧晃花了眼。   “怎么了?从比赛后半段开始,你状态就不太好了,”老宁作为前辈,非常惜才,看夏烧刚平复好心情,不免伸手为他顺顺气,“不舒服吗?中暑了?”   “没事,哥,”喝一口水,夏烧揉揉眼,“只是这比赛……太刺激了。”   刺激得我有些受不了了。   “这种比赛我见得多,紧张的都是旁观者……对于选手来说,他们其实才不是不怕死的那个,最怕的就是他们。”   老宁和蔼地笑,“你还年轻,等到后面你就知道,越站在危险边境的人,他们心态其实最平和。”   和老宁打过招呼,夏烧换掉了直播时穿的衣服,选了件较为宽松的短袖套在身上,抓了瓶矿泉水就往选手休息室跑。   他直播穿的是雅马哈的衣服,总感觉和江浪霆没站在一边儿似的。   知道盯他的人多,夏烧这一波操作也非常小心,把口罩从衣兜里掏出来就戴上,遮脸的鸭舌帽也早就准备好了。   可没想到,夏烧才刚刚伸手把遮住半个前额的碎发捋起来,旁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娱记。   娱记举着相机蹲在他前面,声音越来越大:“夏主播,夏主播,您第一次担当这么重要的国际比赛解说,表现可谓是非常好,请问您是在这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吧?”   夏烧一个趔趄,差点儿没被这人伸出的脚绊倒,连忙扣上鸭舌帽往消防通道靠,“当然,因为我自己也非常重视这一次解说任务……”眯着眼看越来越近的话筒,夏烧总感觉自己像被围攻了,下一秒这收音话筒就要塞进自己嘴里,“对我而言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那么夏主播,您从一开始就看好的那位摩托车车手,据我们了解,是上次在……”几个娱记半蹲着,过于笨重的设备挡住了消防通道仅剩的一小部分空间。   娱记还未问完话,夏烧听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借过。”   一向以“爱遮脸”示人的江浪霆,这回不但没遮脸,还非常大方地把骑行服衣领也拉下来了,露出还留着汗珠的锁骨。兴许是今天下午天气太过炎热,给人捂坏了,江浪霆现在鬓角上还黏着汗,脖颈边搭了一块贴满车队logo的毛巾。   他怀里还抱着那枚玫瑰头盔。   “比赛刚完呢,这儿是选手休息区哦,挡这儿不太好吧。”是孟前泽。   一旁站着的夏烧朝他打招呼:“嗨,孟哥。”   “巧啊,”孟前泽笑呵呵地,“真厉害!都当上格兰赛的解说了。不愧是……”   知道这人口不择言,夏烧连忙硬着头皮打断他:“谢谢孟哥。”   他今天不走“原始野人”风格了,穿了一身荒漠迷彩,眼神痞坏痞坏地盯着好几个娱记看,腰间成串的摩托车钥匙咣当直响,胸前别了很大个姓名牌。娱记见冠军车队的负责人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再在这儿通道口堵着,便朝夏烧抱歉地点点头,说等会儿再采访可以吗?   夏烧看了眼江浪霆,对娱记们也点点头。   说完,夏烧朝休息室的方向使了使眼色,意思是问江浪霆要不要过去。   像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孟前泽拍拍江浪霆的背,眼神看着夏烧,说:“组委会通知要去领奖了,我们得先走,等会儿他再来找你呗?”   这话说得直白,夏烧耳朵一红,连忙落下一句:“那行,我先走。”   接下来的时间,夏烧和老宁都没去颁奖台那边,倒就在线上视频公司搭建的临时休息室里边儿喝饮料,边喝边准备等会儿的颁奖典礼。   格兰赛的赛程日长,项目也多,一个摩托车组别赛冠军并不会掀起多大波澜。但江浪霆在街道赛这一赛事上算得上初出茅庐,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等夏烧和老宁回到赛场时,已是黄昏落日,天际的晚霞烧得似火如红。   夏烧就那边抱臂站在直播边缘的位置,看天际倾泻的金光为江浪霆加冕。   这场景真眼熟。   他想起那次他自己开直播的小比赛,江浪霆也是这样被众人簇拥着,却完全像置身事外。拿名次对他来说好像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正在发呆,夏烧看身边多出一位稍微有点儿眼熟的主播,正举着自拍神器戴着耳机往自己身边靠,“hello大家好,看这是夏主播,”小男生比自己矮一截儿,穿一身学生装,倒真像刚从高中放了学乱入现场的,“夏主播可以和大家打个招呼吗?”   “蹭什么热度呀你,”小男生旁边还有个女主播,穿着紧身包臀裙,边补妆边嘲弄他,“你看人夏主播理你么?”   这就是混合夹击了。   夏烧深吸一口气,稍微往小男生那边镜头靠了点儿,礼貌地微笑,也没吭声,只是对前置摄像头点了点头。就这么一点头,夏烧看见小男生原本没有什么字在飘的屏幕突然多了好几十条花钱用喇叭播出来的弹幕,全是一长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主播您好,我是,我是微博上的甜心披萨,”小男生关掉收音的麦克风,笑得腼腆,“可以认识您一下吗?”   哦,是那个之前爱播美食的男主播,在微博上有一定的知名度。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周围乱哄哄地全是人,夏烧完全不知道这小男生怎么挤到自己身前的,也不知道负责挡人的小彭跑到了哪里。眼下,各位选手都正站在不远处接受采访,转播镜头也在场内来回晃荡……   给就给吧,这种情况也不好拒绝。   夏烧仔仔细细想了一下,柳岸也没说过不能搭理小朋友,就当是粉丝好了。   他摊开掌心,轻轻地“嗯”一声,小男生立刻会意,从衣兜里拿出一支水笔,再把自己的手背露出来,语气难掩雀跃:“您,您就把微信号写这儿就行……”   “静音了那么久没关系吗?你观众挺多的。”夏烧笑道,他这会儿根本就没想到这小男生关静音是因为想装作和他本来就认识。   “没关系,”被问到的男孩儿有些脸红,“现在您最重要。”   夏烧微微一愣,也没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他留完微信号,下意识地朝江浪霆所在的地方看了眼,发现那人正孤零零地站在选手队的尾巴上。   江浪霆:“……”   夏烧:“……?”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靠,江浪霆身后还站了好几个车模,清一色黑长直s曲线,身上的连衣包裙印着不同厂商的logo。再往前站一站,胸都要顶到……啊啊啊啊啊啊不看了。   收回目光,夏烧反复做深呼吸。   见夏烧的眼神久久落在自己身上,江浪霆“唰”一声,照常把骑行服衣领拉到顶,像是动作过于鲁莽,差点儿把下巴肉都夹到了。   “噗。”夏烧没憋住笑出来。   看夏烧在嘲笑自己,江浪霆脸更黑了。他是真疼着了,不禁伸手揉了揉发红的下巴,再别过头留下一个高贵冷艳的侧脸,冷笑一声,回过头去看前面的颁奖情况。   隔着这么远,夏烧像都能听到这人冷笑时那声“哼”。   这人怎么变好玩儿了?   夏烧咳嗽一声,无视了还黏在身边继续直播、拿他当背景板的小男生,转头假装四处看风景。 第45章 东望洋(四)   不远处赛场的大灯亮起来,照亮小半边澳门即将沉睡的天幕。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属于格兰赛的夜晚来临了。   正在人群中立着瞧江浪霆的后脑勺,夏烧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山 与 三 夕。   他划开屏幕,见是贺情发了两条语音来:“你去澳门了?”   下一条:“我有朋友在现场发了个小视频在朋友圈,我怎么越看有个人越像你。去播什么比赛了?”   贺情毕竟做四轮儿车的,对两轮儿车没多大概念,他那头声音窸窸窣窣的,像在翻找什么东西,“我朋友还说这次拿第一的人特别牛逼。唉,这场比赛冠军是谁?”   语气淡定,没有任何不爽的意思。   “……”   叫我怎么说!   犹犹豫豫地敲下三个字,再删掉,再换成两个字,夏烧都能猜到屏幕那头贺情望着“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的小表情。   一定是拧着眉心的。   “谁?”贺情没耐心地又发一条过来。   夏烧有点儿摸不清他宝贝哥哥的态度,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江二啊。”   “哦……他技术确实可以,”贺情是真在夸他,当夏烧以为他还要围绕这人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贺情话锋一转,口吻变得柔软:“你在澳门要多玩几天么?”   “不了,回来还有工作要忙。”夏烧回答。   “工作完了早点回家,知道吗?”贺情挺心疼他。   “好。”夏烧说。   周围人多嘈杂,夏烧埋着头艰难地拿着手机听筒在耳边辨认贺情说了什么。他只听得出来对方依旧温温柔柔的,并没有因为他来了摩托比赛而大动肝火。   夏烧有点儿怕被家里发现自己还玩儿车时的后果。   颁奖音乐响起,台上一众今天取得了名次的选手站列成排。   江浪霆赢在个儿高,站在一群人里面倒显得十分突兀惹眼,夏烧看台上快要趴在地上去的摄影师,发现好几个的炮筒镜头全怼着江浪霆拍。   出于隐私考虑,江浪霆还是把立领儿拉得很高。   现场有一块很大的转播屏。   第一名自然是万众瞩目,好几次镜头都对着他录像。可是冠军很明显还没从刚刚不太爽的情绪中缓过劲儿来,下颔紧绷着,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夏烧也知道江浪霆平时经常就是这表情,但今天明显带了点儿情绪上的小别扭。   夏烧简直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还像小朋友啊。   等颁奖典礼结束,夏烧钻进休息室。   他遮遮掩掩地把手机屏幕朝侧面倾斜,怕被谁看到,只恨自己没有听话去买那种防偷窥膜。他速度极快地点开手机微博客户端,盯着那不停转圈加载的网速暗暗捶腿。   怎么那么慢!   刚才都没看清楚……没看清楚拿了冠军的江浪霆今天长什么样。   居然官微又发出来了,又要被疯转了!   说好的神秘呢,说好的深藏功与名呢!   夏烧仰头沉思一会儿,有点明白了“金屋藏娇”这四个字。   等微博刷出来了,夏烧进入@GrandPrix官方,果然在摩托车赛的相关微博里找到了媒体拍摄的江浪霆。   他点了“查看原图”,耐心地等屏幕上的小圆圈转满,再放大图片来研究,单反真厉害,连江浪霆下巴上没完全刮得太干净的小刺茬都看清楚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因为夏烧看到了江浪霆下巴上面小小的红印儿,很明显是被什么弄到了。   这个表情一脸严肃的人,下巴上却有红痕。   好想啃一口。   夏烧想得都快受不了了,赶紧锁手机骂自己禽兽,又略带不舍地去看屏幕上江浪霆紧锁的眉头,真的让人好想用指腹给他轻轻地揉开。   这一条放了江浪霆照片的微博评论破了五百,夏烧点开看,果然不少“慕名而来”的微博网友。   【卧槽下巴还红红的,是比赛的时候不小心磕着了吗?】   【不管他磕着没有反正我磕着了啊啊啊啊啊!】   【谁捏的!谁捏的?!】   【刚刚不是有人说在消防通道碰到夏烧了嘛!是夏烧捏的嘛!】   【5555555这么远都追到澳门来哈哈哈哈哈!悄悄撒狗粮喂~】   “……”   看完评论,夏烧笑了一声,也太好玩儿了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粉丝群体就逐渐把目光转到江浪霆身上,越来越多的偶遇和巧合让他们不得不多想。夏烧避免去提这个人,但也总被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正出神时,夏烧手机猛震。   他退出界面一看,是柳岸发来的强提醒消息:   ——被带上热搜了你,快去看看。   ——[贴图表情]   柳岸发的贴图表情是个眼神讽刺的小猫咪,正透过屏幕睨着他,就好像在说“哦呵呵你也有今天”,也像当年一脸懵逼地说“我怎么可能有绯闻”的自己。   夏烧有种不祥的预感。   点开微博24小时热搜排行榜,他看见前十有一条让他摸不着头脑的。   “#甜心披萨夏烧#”?   后边还跟了个很刺眼的吃瓜表情包。   这都什么瓜……别吃了,大家,吃了会拉肚肚的。   夏烧阵阵无语,茫然了一会儿,决定点进去看看。虽然眼不见心不烦,但总要看看到底惹了什么事。   点进去话题页面,热门实时是刚刚那位小男生主播发的视频,夏烧确认不是微博故事后,戳进去看了几秒就退出来,大概内容就是说他今天在澳门比赛现场玩得很开心,还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总之话语箭头就是在指是为了某一个很仰慕的前辈去的,并没有提比赛内容。   也是,一个美食博主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赛车场内,总是有原因的。   心中暗叫不妙,夏烧点进评论区,看有人问:“崽崽你今天碰到了前辈对吧?是我们想的那个前辈吗?”   于是原博主一改平时感叹号连篇的文字风格,非常乖巧回了个“嗯”,下边儿又有一群人在回一长串的“啊”,和“有故事”等等字眼。   热门第二的评论很直接,像是故意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想,说:“你和夏烧认识的对吧哈哈哈,今天看夏烧好温柔地就看镜头了!是什么关系呀?”   结果那位“甜心披萨”小男生回了个模棱两可的微博狗头表情,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夏烧彻底无语。   他有点儿后悔没有乖乖听柳岸的,柳岸在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他,做好线上就行了,线下少搭理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夏烧从火了以来,虽然在主播界没几个朋友,但绝对没有什么太过于恼人的撕逼烦心事儿。   “夏哥,岸姐说告诉你了?”小彭推门进来,义愤填膺地看他,“太二了真的,你什么都没干,凭什么就一堆人拿你和他扯在一块儿……”   夏烧闭了闭眼,揉自己太阳穴,“给我长个记性。”   “唉,这下不少人得拿这事儿嘲你,说你什么人都让往跟前凑。”小彭咬牙道。   “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明星……爱蹭蹭吧。”夏烧把薅上去的刘海拨弄下来,心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反正熟悉他的粉丝也不会信,关键是要真被江浪霆看到了,估计又得气得用拉链夹到下巴肉。   一想到这儿,夏烧就想笑。   小彭看到偷笑的表情,见鬼似的:“夏,夏哥,你笑什么啊?不会是真的……”   一听旁人提醒,夏烧马上管理好表情,挪了挪屁股,“当然不是。”   他说完,抓过桌上定型喷雾,把刘海又弄上去抓了几把,“小彭,去准备准备吧。晚上还有活动。”   等到晚上的庆功酒会,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不小心把小西装落在酒店,小彭打车回去拿,拿过来时已经快到宴席开始的时间。   夏烧拎着裤腿一路跑得连喘气带摔跤,在路上碰到有人拍照就慢下速度,边走边微笑,镜头一没了,又迈腿狂奔。   进会场时,庆功酒会已经开始,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盯着他,看这个从门口直接“摔”进来的顶流男主播。   大家的眼神中全是好奇。   夏烧有点儿受不住,连忙站直了身子,说了好几句“抱歉”、“不好意思”,端起甜品台上的玻璃杯,取了软木塞倒酒,说赔个不是。   今晚是庆功,拿了名次的人自然是焦点。   有人围着夏烧,有人围着江浪霆,推杯换盏间,两个人的眼神偶尔碰上,像暗暗在较劲,总是夏烧先顶不住,匆匆将目光挪开,再喝一口酒去平复狂跳的心。   孟前泽带了覃然思来,女孩儿正在甜品台边吃慕斯,边吃边张望。看夏烧落单了,她才提着小礼服裙过来,高跟陷入过分柔软的地毯内,踩得她一趔趄,夏烧连忙伸手扶稳。   旁边一声照相“咔嚓”声响。   覃然思反应过来,特别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夏主播……”   “没事,”夏烧把她扶来站好,“正常交流就行,不用管其他人拍没拍。”说完,他又冲覃然思眨眨眼,“自然点儿啊,别紧张。”   他越说,覃然思越紧张,她一紧张就把眼神往被一堆人围着的江浪霆那边瞟:“二哥基本都不参加这种活动……我今天还是听说二哥来了才来的。”   覃然思看夏烧喝了口红酒,清嗓准备说话,还以为他要说个什么呢,没想到听来一句:“我也是。”   “咳咳。”覃然思差点呛死。   “你今天也比赛了?”夏烧问。   “嗯,”覃然思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灵动非常,“但我就去暖了一下胎……这次参加比赛的车排量都太大了,我压不住。不然你就会看到新闻说,澳门格兰赛十九岁女车手飞出赛道……”她说完,拿酒杯和夏烧的碰了一下,笑道:“我命大。”   交谈间,夏烧看江浪霆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深邃,意味说不清道不明,身体微微前倾着,像是准备要过来。   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聊啊,这明明是他的朋友。   想到此处,夏烧觉得有了点儿底气,咳嗽一声,朝江浪霆抛过去眼神。   等江浪霆过来了,覃然思自然也识趣,和江浪霆碰杯喝完酒,就笑着说要去找孟哥玩儿了。夏烧连忙抬头在场内搜索,怎么也没见着孟前泽。正出神呢,江浪霆把他下巴一捏,顺着转到冲自己这边,哑声道:“看什么?”   看看,嗓子都喝哑了还喝。   夏烧一惊,看大多数人没注意到他们这窗帘靠露台的角落,连连后退几步,盯着江浪霆,声音小若蚊吟:“江浪霆,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捏我下巴,我还要不要……”   “害臊?”江浪霆听他这么说,凑得更近了,“有吗?”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不过很好闻,淡淡的,一放到江浪霆身上,夏烧就觉得这味道有了致命的引诱力。他努力吞咽了几口唾沫,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但当下,夜风、月亮,南部靠海地区晚上湿漉漉又黏糊糊的空气、醉人心脾的酒香,以及江浪霆身上那丝丝若有若无的白麝香味,刺激得夏烧快呼吸不顺畅。   正沉醉得脑子不清醒时,夏烧又听江浪霆说:“夏主播下午不是还在和人上热搜么,现在说句话就害臊了?”   这人语气凉凉的,表情冷冷的。要不是耳朵还红着,完全看不出是在闹别扭。   但“夏主播”三个字从江浪霆口里说出来,夏烧根本想不起第一次听“你撞到我了主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张薄唇一开一合,让人好想在此时此景下亲上去。   “我还因为被你迷住上过抖音热门呢,你怎么不说?”夏烧反击。   那个视频太二了,剪辑的人也是有技术手段,把他眼里的爱意剪得明明白白,要不是夏烧明面儿上和江浪霆根本没什么交集,估计都有一群粉丝在私信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正等着江浪霆感动呢,结果江浪霆回答:“那个视频……我看了好多好多遍。”   我看你也看了好多好多遍啊。   悄悄把你的名字放在心里,也念了好多好多遍。夏烧忽然有点儿鼻酸,觉得自己一路来的时间也没有白费,赌注也没有押错人。   赛场刀剑无眼,但他有啊,江浪霆没把刀和刺儿往他身上扎,没有认为真心一文不值,反而好好地把他捧着。   夏烧感觉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他常常看微博上有些关于暗恋的话题,每次就默默地点进评论区看,小号也不敢点赞,就不吭声地看着,越看越代入自己,但从来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勇攀高峰,到头来发现江浪霆一直留了一条近路给自己抄。就像学生时代考试作弊似的,还以为自己哼哧哼哧地写老半天呢,结果一摸衣兜里有一张写满答案的小纸条。别提多爽了!   看这人都愣在那儿了,江浪霆放松点态度,抿紧嘴唇,“这就不好意思了?”   为了避免太多人往这边看,江浪霆问是问,但没盯住夏烧说话。   “没……”   埋下头,夏烧对着酒杯内的味道深嗅一二。   再抬眼时,他目光清澈,声音还是低低的:“我和我男朋友说话,没什么好害羞的。”   “男朋友吗?”江浪霆背对会场内巨大而厚重的布艺窗帘,重重地靠了上去。   夏烧见状,也将两个人的位置站成并肩,背对窗帘靠好,“对啊。”   他想起自己用小号发过一条:   【@冬天还在烧:   沿江路的那一条道那么繁华   每次都像走着走着就能碰见你】   结果现在真的碰到了。   “你想好了?”江浪霆沉声问。   “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夏烧回答。   说完,他朝江浪霆那边挪了挪,将左边的手臂放到身后,抬起,伸到右边去。手刚放好,江浪霆的另一侧手也从背后悄悄摸过来,蹭着窗帘,在背后用指尖碰了碰夏烧的手指。   正面,他们光明正大地面对满堂宾客。   背后,夏烧轻笑一声,握酒杯的那只手抬起来,把酒送到唇畔抿一口,没说话。他曲起小拇指,在身后窗帘的遮掩下勾住江浪霆的手指。   那就说定了。 第46章 房间   这次比赛的集锦在场内大荧幕上开始播放,四周灯光全灭了,一片黑暗。   小彭原本看身边写着夏烧姓名牌的座位上没有人,还正着急,结果一扭头,靠着助理眼尖技能在露台边的窗帘下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夏哥旁边站着的是这次的那位冠军江浪霆。   想来想去,小彭顿时大悟,一下就明白了当时的“江二”是谁……   原来是这样?   而且……而且之前也有越野摩托车赛问过夏烧要不要去直播,夏烧因为档期问题没去。这场比赛却是推了自己工作都要来,明明都没什么报酬。乍一看没多大问题,但仔细一想就觉得奇怪了。   好奇心驱使着小彭忍不住朝那边看。   庆功宴场内的确很黑,但窗外月光是亮的。月光顺窗帘的缝隙间钻入,轻飘飘落在二人的身上。   他看见他的老板正端正笔直地靠在那儿,眼神乱转一气,在一次VCR切换黑屏中往旁边高一点的男人肩膀上靠了靠。   剪辑师似乎也懂点车,把比赛精彩集锦剪得精彩非常。全场安静,所有人在屏息凝神地看,都在看第一名是怎么在车都快要倒地的情况下继续冲锋陷阵的。   反观出现在视线中心的江浪霆,倒是自在非常,压根儿不为所动。   他没把屏幕上的刺激当一回事,低下头,就着视线瞄向杯中的酒,轻晃了晃酒杯。   看这人微醺的状态,夏烧想逗弄几句,悄声道:“白开水?臭不要脸。”   “……”江浪霆一时语塞,把酒杯凑到夏烧鼻尖让他闻,“是白酒。”   这酒就这么躺在杯底,波光粼粼。   一想到是江浪霆喝过的酒,夏烧脸上就有点儿热。他当真低头问了一下,确定是白酒,又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辣口的白酒能这么香。   哇,我好像变态啊。   趁周围人都不注意,夏烧掩住笑,伸出舌尖在杯口舔了一下。   这下更像变态了!   他舌尖红艳艳的,伸出来,在玻璃边缘那么一舔,看得江浪霆喉咙发紧。等杯子还回来了,江浪霆也不是吃素的,偏偏把杯口转了个面儿,当着那么多人,就着夏烧舔过的地方将杯子里剩的酒喝了一半。   “……”夏烧脑子都炸开了。   像是高兴,又像是被车队里的人灌了不少,一向在酒场猛如虎的江浪霆真喝得有点儿哽。他把酒杯在掌心中把玩一会儿,将握得热乎的杯子递过去,朝夏烧使眼色:“你喝点儿么?”   “不了吧。”夏烧害怕白酒。   “真不喝?”拖长声调,江浪霆紧抿唇角,“光拒绝我。”   味儿了好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这么说,夏烧耳根子烧得厉害,问道:“你吃醋了?”   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江浪霆老想起他在站在那个男主播身边给人写微信号的样子,说:“没有。”   不然呢,刚刚才谈上,总不能就这么早管着了吧?人家还是同行,未必非要说“不行你微信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江浪霆嫌自己幼稚,又越想越不舒服,没好气道:“不是吃醋,就是不喜欢别人靠你太近。”   “哦”一声,伸出手,夏烧用指尖把江浪霆的骑行服揪起一小撮,将他扯过来贴得更紧些,戳一把:“我只靠着你。”   夏烧黏糊起来很可爱,声音软软的。   碎发和笑意被夜风吹得齐齐纷飞,明显一副少年人模样。夜晚和他不太相衬。   这好像也是自己为什么被迷住的一个原因之一……明明是这样站在万众瞩目之下的人,却一心只想给自己在夜里摘月亮。   江浪霆想着,看场内VCR已经放了很久,估摸着也快结束了,伸手撩拨开夏烧耳朵后面的头发,低声道:“有一次你在摩托车后视镜里偷偷看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你了。特别好看。”   这是酒后吐真言?   突然被喜欢的人,不对,现在是男朋友,突然被男朋友夸了,夏烧有点儿不习惯。他笑一声,给江浪霆继续传悄悄话:“你好适合当微博那种情感博主。”   情话说得一套一套的,说得我耳根子烫得不得了。   江浪霆沉默,“哼”一声:“是吗。”   “从娱乐博主的角度看,你这个人可塑性挺强的,”夏烧捏住他下巴,研究一下又翻个面,再拿指端挨住江浪霆的眼睑,认真道:“从美妆博主的角度看,我建议你去划拉一个双眼皮。划了更帅。”   江浪霆垂下眼睫,自己憋了好一会儿气,“现在不够帅吗?”   他问完,眼神又汹涌一波,闷闷道:“辛猎帅还是我帅?”   “……”   得亏夏烧自己憋笑能力好,“你说呢?”   我作为新生代主播头牌,我受过专业的训练,除非非常好笑,不然我们是不会笑的!他对自己说。   “我哪知道。”这是来自江浪霆的事不关己语气。   然而夏烧还是没憋得住,嘴角弯了弯,“在我这里,有谁帅得过你啊。”   “……哦。”喝了酒的江浪霆像小孩儿似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夏烧眉心,再顺着鼻尖往下滑。   滑了老半天落在唇畔,停止住了。   VCR放完了,场内灯光全开,人群又活络起来。   今晚庆功宴大家都喝的白酒,江浪霆喝酒从不上脸,吐息间的酒味也很淡。   夏烧看他故作镇定地坐在阳台边吹风,又想起以前哥哥说过喝了酒吹风越吹越醉,假装路过似的走过去,轻轻拽了拽江浪霆的袖口,“喂。”   江浪霆抬头看他。   “你不是吞酒兽吗?”夏烧乐起来,压低嗓音勾他,“这就喝醉了?”   “……我没喝醉。”江浪霆有些恼。   从没见过这样的江二,夏烧兴趣更甚了。   两个人越挨越近,一直在不远处站着看的小彭看得津津有味,但也发现有人的眼神朝那边去了。他把两个人亲密举动全看在眼里,看得倒吸好几口凉气。   思来想去,小彭迫不得己,想给柳岸发个微信。结果手机一震,没想到柳岸那边先传了一条:   ——注意点夏烧和赛摩手们的距离。   小彭猛地松一口气,觉得柳岸这条提醒有如神兵天降……   岸姐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这下总算有理由有胆子去打断一下二位了,老板之命不得不从啊!   “唉,夏哥,”小彭鬼鬼祟祟地靠近,侧身挡在江浪霆和夏烧之间,他边说着,边回头给江浪霆做双手合十的动作,“打扰了,实在是不得不打扰……”   见江浪霆没什么反应,只是撑着腮帮靠在围栏边,小彭便扭头继续给夏烧说:“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就是……那个……”   “哪个?”身后的江浪霆淡淡出声。   “有人在盯着了,岸姐让我提醒你们一下,”小彭胆战心惊的,也不废话,从衣兜内掏出一张房卡偷偷塞到夏烧手里,“这儿开了间房,有房卡……”   江浪霆的嗓音沉下来,威慑力很足:“给谁?”   “给夏哥,给夏哥一个人,”小彭如芒在背,“就在楼上,夏哥要去的话就去……”   这间房还是主办方写的,直接包了楼上的所有房间,说怕这些有点儿名气的人喝多了,不舒服可以直接上楼去休息。   “你上去?”夏烧接过房卡,望向江浪霆的眼神十分坦荡。   江浪霆咳嗽一声:“你去。”   “你喝不少了,这场内也快散了。我去给孟哥说一声你先上楼去休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夏烧靠近一点,倒不在乎有没有人在看了,给好哥们儿顺气似的拍拍江浪霆的背。   “……你会上来吗?”   酒这东西一上头就真的晕,江浪霆明显粘人了不少,一说话,吐息轻轻喷到夏烧侧脸,弄得他痒痒的。   夏烧笑意渐深:“会啊。”   答应完要求,夏烧示意小彭去把孟前泽找来。等孟前泽来了,夏烧才放心地把江浪霆交到孟前泽手上,说了句:“二十四楼。”   在转身时,夏烧又捏了捏江浪霆热热的手,回头朝他眨了眨眼。   等庆功宴散了,夏烧才全副武装地从厕所里拐出来。   毕竟是成名之后第一次和人开房,夏烧紧张得不行,帽子口罩墨镜齐齐上阵,在澳门都用皮夹克把自己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在离场后直接和小彭交换了一身衣服。   进了电梯,又碰见好几个眼熟的选手,夏烧真庆幸自己裹得爹妈不认,不然等会儿要是还在同一条走廊就尴尬了。   结果,这几个选手还真醉醺醺地按下了“24”按钮。   没办法,夏烧只能按了个“25”,决定从楼上走安全通道下来。   “叮咚——叮咚——”按门铃。   门铃一响,夏烧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忽然晃了过去。江浪霆把门大敞开着,灯没开,只开了窗户,澳门夜景直直坠入眼中。   大门关上,窗外万家灯火亮得璀璨耀眼,夏烧就这么鲁莽地又撞进江浪霆怀里。   喘一口气,夏烧感觉抱住自己的人像是清醒点儿了,嘴里一股薄荷糖味。   “今天有认真看我比赛吗?”江浪霆问。   “看了。”想起下午的感受,夏烧仍然心有余悸。   “好爽啊,”江浪霆笑着,眼里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真的好爽。”   抱着站了这么一会儿,江浪霆像是不想站着了,顺着墙和门的角落滑下来坐在地毯上。   “要我抱你去床上吗?”夏烧柔声问。   他看不少人喝醉过,自己也喝醉过,明白喝醉的人要耐下心去哄。   第一次见面那晚,自己也喝得傻傻的,江浪霆还坚持把自己送回家了呢。   江浪霆摇头,闷声开口:“你不能和别人上热搜。”   “我错了我错了!”夏烧开口求饶。   “不能。”江浪霆垂着脑袋,强调、重复一遍。   疯狂点头一阵,夏烧真像过年回家哄哪个小侄子似的,弯着腰蹲在面前,迎上男人略微委屈的眼神,失笑道:“好好好,不上不上。我只和你上。”   “和我也不用……”江浪霆不生闷气了,抬眼,呼呼地往夏烧脖颈喘气,“我可以当你背后的男人。”   夏烧快要笑死了,又不敢笑出来。他还没消化完这句,江浪霆又发懵似的问:“你真的想好了吗?”语毕,拽住夏烧前襟的手慢慢下滑,握住夏烧的手。   哎呀呀,这人今天怕是被灌了快两斤白酒。   想着,夏烧为了安慰他,反扣住他的手,“想好了。”   垂眼想了一阵,江浪霆又说:“……怎么比得了冠军还开心。”他喃喃自语似的,夏烧一时没分清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地上太凉,坐久了腿麻,夏烧连哄带劝地把江浪霆弄起来。   江浪霆腿不舒服,胳膊也不舒服,但他没说。他就那么懒懒地靠在那儿,拽着夏烧的胳膊不让人离开寸步。   夏烧没办法,又蹲下来,温热的手掌心抚摸过江浪霆被室内空调吹凉的额头,小声问:“要怎么才肯起来?”   “……”   江浪霆眼神软下来,伸手捏住夏烧尖尖的下巴。   “再不起来的话,生病了没人照顾你哦。我是不会搬到你家去的……”   夏烧说着,正准备佯怒抽开身,胳膊被江浪霆使劲一拽,整个人快跌坐到对方怀里。   他愣愣的,看江浪霆那双仿佛永远看不透的眼睛越靠越近,直到对方的嘴唇贴上了自己的唇角。   耳边的粉色小桃心炸得噼里啪啦响。   先是试探性地亲了几下,江浪霆察觉到夏烧的顺从,吻就变得狠烈了,几乎快收不住。夏烧第一次被江浪霆咬了嘴唇,再咬住下颚,咬得他一疼,上手要推,又被扑倒在房间软软的地毯上。   喘不过气了,夏烧借力又想推,手臂却被江浪霆制住了,还是江浪霆的左边胳膊。   夏烧边被亲得晕晕乎乎,边想,这人不是有伤吗?怎么喝了酒力气还这么大?   “行了……”夏烧抬起膝盖抵他,“别在地上……”   江浪霆只是说:“不。”说着又要来。   夏烧没办法,只得反客为主,“酒店有床你不用?”   “喜欢地上。”江浪霆说。   不要脸!   被这人直白得脸红,夏烧心想反正也不会感冒,咬咬牙:“那就地上!”   两两相对,懵了一会儿,夏烧听江浪霆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你……”   夏烧问:“我什么?”   江浪霆:“你草粉。”   夏烧:“……”   看来是真的不要脸!   明明是,明明是……   他还没说呢,江浪霆唇角一弯,倒是先笑起来。   夏烧看喜欢的人这么开心,心情也好了不少,放松了一点儿,问他:“嗯……你今天玩儿高兴没?”   “高兴。”江浪霆浑身很烫,往夏烧颈窝间拱。   “……”夏烧皱起眉,担忧地望着他:“你这样拼命……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男人唇齿间的酒香混着酒店室内的香薰味,渗透似的进入夏烧的感官。   “对我来说它就是征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如果什么事都要去想一个有没有意义……会不会太累了?”   江浪霆的眼神黏糊糊的纠结在一处黑暗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焦距重新落回夏烧脸上,“十几岁的时候……我觉得骑车特别酷。现在二十好几快三十了,还是这么觉得。摩托车让我更完整。”   “我觉得……在摩托车上的你才是你自己。”夏烧拽着江浪霆的后脖颈,一寸一寸地揉捏。   “不……”   江浪霆往夏烧的眉骨上摸了好几下,“碟刹是我的一部分,离合、减震是我的一部分,方向把也是我的一部分……你也是。”   “嗯?”   “你也让我变得完整。”   他醉着,以为是什么碎发挡住了夏烧的眉眼,自己又想看清楚,就用手去捋,捋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是窗帘被月光映射出的阴影。   抓住他乱动的爪子,夏烧眼里亮亮的。   “……”他笑一声,也不知道笑的是什么。   憋住眼泪似的仰头看了看什么也看不真切的天花板,他真感觉眼眶湿湿的,鼻子很酸,比闻了洋葱还难受,真哭出来可就丢人了。   再正视着眼前因为酒精还有点儿眼神迷茫的男人,他凑过去点火。   “江二,”   夏烧喊着所有人喊着的名字,却说了没有人敢说的话,“我不想骑车,想骑你。”   这句话一出,黑暗里的呼吸全乱了。   节奏不再是节奏,也不再谈什么多余的话,夏烧只听见耳边炸开好几次压抑难忍的深呼吸。   他胸前还别着一只为了参加庆功酒会才戴的钻石胸针,这会儿抵在江浪霆胸口上,肯定很疼。   “我先取了……”   夏烧推他,推不动,只听男人饮酒后的嗓音黏黏乎乎,让人想起刚携带过雨水的海风,里外一股咸湿的气息。   江浪霆低喃着什么他根本听不清,像是“不取不取”,像是别的。他听得脸一红,随即江浪霆又在耳边发笑,笑的又不知道是个什么。   是我的全盔。   他亲亲夏烧的额头。   是我的把手。   他又将手搭在夏烧的双肩,按出印记。   男人不是最爱谈占有?   他像又回到赛场上,耳畔绕着一些风声都搅不乱的吐息,轮毂形状分明,闭眼是红魔闪回于速度中的身影,身下橡胶车轮与地面摩擦出点点火星。放慢车速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往往如离弦之箭出去后就再难回头。   夜里的澳门安静无比。   夏烧抬头看天花板上晃晃悠悠的人影,楼下陆续散场的工作人员都喝得醉醺醺,有人不顾形象大声喧哗,也有人醉酒后抱着酒店绿化带的栅栏哭嚎:“我不想回家……”   怎么会不想回家?   他懂了,又好像不明白。   夏烧听着,抬起下巴,吻了吻江浪霆额头上的汗,冰冰凉凉的,和他现在背上的温度一样。   都怪夜风不饶人,从窗户外进来偷窥着,就不愿意再走了。   我想回家,夏烧静静地想。   我也想给你一个家。 第47章 不要脸   回内地的当天,夏烧从一上车开始就打瞌睡。   一路睡到机场,他人还是懵的。   小彭在旁边端着快要凉掉的皮蛋瘦肉粥,看夏烧趴在候机室的皮质单人沙发上戴着口罩休息,有点儿担心他晚上还要参与的录制工作。   昨晚夏烧也是被美色迷了心窍,江浪霆说几次便几次,只要还能来就继续来,把夏烧明明也能在摩托车上扛风顶雨的腰都给按软成了春水。   如果头一天夜里没休息好,第二天状态完全能从脸上看出来。   都是成年人,根本不用去多想,小彭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先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的,给夏烧递过去颈枕,小声说:“夏哥,没睡好吧?你坐着休息会儿……下次不能再喝那么多了。”   “……”   知道你还把我往狼口边送?!   还给房卡,太……太懂事了。   我这像喝多了?   喝多了的人不是我!   夏烧哀叫几声,觉得双腿酸痛无比,大腿胯骨那儿都要折了个断。   他有点儿后悔在江浪霆醉酒的时候做了。   男人分两种,喝了酒不行的、喝了酒更行的。江浪霆恰好属于第二种,还没倒要断片的地步,理智尚存,行动力也有,酒精简直是欲/火上浇的一把油,把两个人烧得在被窝里没处躲。   澳门飞回来的飞机坐了挺久,夏烧从登机就开始睡,要了毛毯还不够,直接把座位放平,脱掉外套蒙在脸上,俨然一副本人已死的模样。   有空乘过来送糕点,小彭不知道他睡没睡,只得用胳膊肘碰碰他:“有慕斯蛋糕和甜甜圈,夏哥,你吃哪个?”   夏烧在外套里闷闷出声:“我安息了。”   小彭:“……”   怎么开个荤杀伤力这么大呢!   不至于吧?!   小彭也没多问,直到下飞机出到达口,眼睁睁看着自家夏哥被那个叫江二的赛摩手冠军又一次拐上车了也没多问。   江浪霆车队安排的航班比这一趟早,他先三个小时到,就和来接机的辛猎一块儿,真在机场停车场内等了三个多小时。   事后的清晨没能好好抱抱,下午还能弥补。   “又来接我?”   被推进商务车,夏烧冻僵的手脚暖和下来,“谁还说要做我背后的男人的?”   江浪霆不太想认,默默地低头玩儿掌心内握得发烫的摩托车钥匙,“我说的背后,是站在背后的意思。”   驾驶座上开车的辛猎猛踩一脚油门:“……!”   这回换夏烧沉默了:“……”   他伸手在后排悄悄掐住江浪霆的脸往一边扯,瞪大眼威胁:你还要不要脸?!   辛猎像是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有“二嫂”的现实,在等红绿灯时,本来想回头给夏烧打个招呼,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两个人在后座搂着,不得不又把头扭回来。   “别回头啊,”江浪霆在后座笑,“回一次头让你今晚多吹一瓶酒。”   辛猎倒真不敢回头了。   “纵/欲”之后的当晚,夏烧腿脚实在是不舒服,给公司请了假,把拍摄活动落实在了第二天。   回家他先洗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看一遍自己身上发红发紫的痕迹,傻笑着感叹一句男色误人,随即脑海里又总是冒出来有人在身后的样子。   因为酒精发红的眼、脸,甚至脖颈和胳膊泛着的绯色也不断浮现眼前。   啊。   夏烧低头洗了把冷水脸,决定好好休息一下投入之后的工作。   爱情丰收了,事业也得兼顾。   ·   越近年关,大家事儿都多。   连续好几天的拍摄工作忙完,夏烧在这期间都没怎么约江浪霆,两人各忙各的,也没碰见过面。   两个人相处没什么问题,只是夏烧发现江浪霆把微信头像和背景都换了。   背景不是别的,是澳门那一夜的晚霞。   夏烧记得很清楚,那天因为日落的原因,东望洋赛道的天际呈现出一片蓝紫色,云朵如柳絮飘飘,不少人都在拿手机朝天空照相。   夏烧按了个“赞他的封面”,再注意到江浪霆换掉的头像,是一个logo。这图案他越看越眼熟,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超话的头像,是一只橙色的猫猫头线条,线条边用金黄色画了几笔太阳简体画里的阳光。   当时粉丝的意思是,这是一只在发光的小太阳猫猫,和夏烧本人一样。   夏烧不懂江浪霆在想什么,只当他是玩儿心大起,发了条微信过去:   ——你不要装我的后援会!   ——就装。   ——……   正对着手机傻笑呢,柳岸端着咖啡杯走过来,冲他笑:“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江浪霆微信头像都换了,柳岸应该也快知道了吧?   夏烧想着,越发觉得柳岸笑容有点儿瘆人,说:“在和朋友聊天。”   “哦……该减肥了,你看你上镜这脸宽得,”柳岸用手指比划了几下,伸手捏了把夏烧脸颊旁边的肉,边捏边摇头,“今晚不许吃炸鸡了啊,知道吗?”   不让吃炸鸡简直是要了夏烧的命。   他想来想去,还真没觉得自己长胖了,明明体重也差不多的啊。   一定是岸姐看花了眼。   不过夏烧也没跟柳岸多计较,倒是扭头面向小彭问道:“我真长胖了?”   “没啊,”小彭弱弱地接一句,又恐惧远处柳岸的背影,“这是幸福肥!”   夏烧一愣,皱眉佯怒道:“只需说胖!不许说肥。”   小彭没明白:“啊?”   夏烧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肥,更严重。”   等拍摄工作结束,夏烧实在是被柳岸说得更想吃炸鸡了,于是给应与臣发消息问他在哪儿,等会儿下课回家记得买点炸鸡来。   今天已经十二月二十七号了,再过几天就是跨年,到周末应与臣也该回家了。   胖一点没关系的!   夏烧捏捏自己脸,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恋爱会长胖啊。   到下班时间,应与臣还真抱着肯德基全家桶来了。   夏烧所在的传媒公司在一栋写字楼里,到了下班时间不少人都在往外走,路过的行人也频频回头看向路边。   应与臣开着他那辆极其风骚的独角兽911,把全家桶放在副驾驶,等着夏烧拉开车门后惊呼一声:兄弟我爱你!   正当应与臣纠结要不要把敞篷打开时,夏烧准时出现在了车边。   只不过他的情况和应与臣预想的不太一样,他骑了辆薄荷色的铃木,看起来浑身蓝绿蓝绿的,分外扎眼。   冷风呼啸。   应与臣嘴角抽搐道:“你不怕冻死?”   “拉风吧?”夏烧哼哼起来,特别得意,“比你那车还溜得快!”   应与臣看看自己的宝贝911,看看夏烧那花里胡哨的铃木,嘴角又抽搐一下。   Porsche911:???   看这人春风得意的样子,应与臣默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唬他:“你就这样回去?小心你哥和我哥突然一起回来了。”   “不可能吧!这近年关的,车馆可忙了,”边说边笑,夏烧敲敲自己的头盔,“哎,你知道吗,上次你说的那个特别难缠的女客户,前段儿在一环内追尾还上头条了呢。她肯定要把她那宝贝拿去你哥那儿修的,有你哥折腾的。”   “谁让她买那种全碳纤维的?”应与臣念叨几句,话锋一转,“唉,不过等会儿你车停哪里?”   夏烧脸色变了变,小声道:“不用你操心。”   见鬼了,应与臣居然听出一种害羞感,想一巴掌呼到夏烧脸色让好哥们儿清醒点,“什么操心不操心的?你停哪儿啊?”   “停……反正车库有位置的。”夏烧不自在地说。   他下车来检查了一遍应与臣买的全家桶,视线若有若无地往车内瞟,心虚得紧。   完了,我要怎么开口啊!   时机现在就挺好的,不如现在开口说了?   夏烧看一眼正在驾驶座上喝珍珠奶茶的应与臣,想想还是算了……不然等会儿一珍珠给这兄弟噎死可就麻烦了。   夏烧一想到应与臣给自己发的那个表情包就犯恶心,就是一只小羊问要不要喝珍珠奶茶的。从此他再也没喝奶茶了,结果这始作俑者喝得上好,每回都把家里的奶茶一口气全干了。   喝酒怎么没见他这么利索。   越想越气,夏烧猛地掐了应与臣一耳朵,掐得应与臣在驾驶座上无处可躲:“我靠,你家庭暴力啊?!”   “……”   哼。   夏烧什么也没解释。   “走走走,回家。”应与臣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了望江的车库。   夏烧骑得快,先到得早,鬼鬼祟祟地把车停在了江浪霆的位置上,蹦蹦跳跳地去自家车位上找应与臣。   后者锁了车就蹦下来,要报刚才揪耳朵的一揪之仇,一掌拍到夏烧头盔上:“给爷死!”   “你干什么!”   夏烧被这掌风劈得一趔趄,差点腿软磕在水泥柱子上。   他朝前跑几步,觉得自己这防身头盔不能摘,一路和应与臣你追我赶地从车库跑到负一层的电梯间边,按了上楼键,又像高达打架似的,接下应与臣一拳。   应与臣赤手空拳地砸在夏烧的骑行服上,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躲闪一二。   也许是四周无人,两个人小男孩儿上身,打打闹闹地进了电梯间,发现电梯在一楼停下后迅速恢复宁静,毕竟有外人要进来了。   刚刚光顾着打架,还没按楼层。   夏烧突然发现一楼要进来的不是别人,是辛猎。   辛猎手里还拿着文件夹,看样子是替江浪霆在家里拿什么东西。   手一抖,夏烧多按了两层。   按完他就收回手了,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按错。反观应与臣,也正在低头回微信,眼神望着电梯里的人脚尖儿,没顾上按了多少层。   电梯里就三个人,辛猎自然也看到夏烧了,也认识这一身行头,瞬间换上灿烂无比的笑容:“那个,嗨!二……”   “您是二十几楼的住户吗?”   夏烧边咳嗽边朝辛猎使眼色:别乱喊啊这我家里人。   “对啊……”辛猎顿悟,边说边去按了江浪霆家所在的楼层。   电梯厢内陷入短暂地沉默之中。   “叮咚。”   江浪霆家楼层到了,辛猎朝夏烧微笑一下,转身出了电梯。   由于多按了一层,电梯又太快,夏烧惊魂未定,莫名其妙地就拽着应与臣出了电梯厢。等出了他才发现出错了,扭头又要去按电梯。   应与臣赶紧拦住他:“没事,就走楼梯下去吧。我吃撑了,现在得锻炼锻炼。”   夏烧没什么异议,于是跟着应与臣走消防通道了。   “你看刚刚那人按的楼层没?好像是你喜欢的那个男人住的,”应与臣走在楼梯上,语气神神秘秘,“是吧?”   夏烧脚步一顿,“是,怎么了?”   只听应与臣的声音在楼道里来来回回地荡着,讲个事儿讲得像鬼故事:“虽然说在背后议论人家不太好,但是你是我兄弟!我要跟你说说我属于女人的第六感!”   沉默几秒,夏烧累得小喘气,“你是女人吗?”   应与臣继续说:“伟大的生命都是雌雄同体的,听过吗?”   “……?”   夏烧现在就想一脚把应与臣往楼底下踹,“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不定啊,说不定那个,是他男朋友。”   “哦。”   “哦?”应与臣夸张地重复他的话,又下了好几级阶梯,跑到夏烧面前想堵他的路,“你爱得这么卑微了?”   “哈哈。”   夏烧干笑两声,不想在楼道里刺激他,快速绕过人,走在了应与臣前头。   “我知道了!”应与臣拽住他肩膀,“哀莫大于心死!”   “……臣臣。”夏烧忽然叫他。   “嗯?”应与臣在想这最后一段楼道的灯怎么不亮呢,“你怎么还不把头盔取了?”   我怕你等下揍我。   夏烧没敢说出来,又喊了遍:“臣臣。”   应与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色道:“怎么了?”   终于鼓起勇气。   夏烧的嗓音糯糯的,口吻也放软了:“我喜欢的那个人,现在是我男朋友。”   应与臣一下没站稳,脚下一滑,连屁股墩儿带背,拽着夏烧的衣摆,猛地摔在楼梯坎儿上。因为楼层挑高得厉害,层高又太高,楼梯自然更陡。   “哎!”   “我靠……腰断了……”   “你别动!别动!疼疼疼……”   火花带闪电的,夏烧被应与臣拽着一路从楼梯上滑滑梯似的摔到底,还被压在了下边儿。   他感觉要不是这头盔还没取,准得把脑门儿给磕出条口子。   揉揉脸,应与臣从地上撑着胳膊想爬起来,抬眼就看到自家大门在眼前高贵冷艳地立着,忍不住说:“哇……我们还摔到家门口了。”   他话刚说完,门开了。   只见贺情拎着两袋垃圾,身上的羽绒服还没脱,是刚从外边儿赶回来的模样。他一脸吃惊地盯着趴在家门口的两个人,再看另一人还搭在最后一节阶梯上的腿,缓缓开口:“你们俩……在殉情?”   我是说刚刚什么声音,像楼道里传来了哀嚎。   “……”应与臣被吓得话不敢说,下意识挪动上半身去挡住夏烧。   这一挡,贺情更感兴趣了。   他看应与臣正趴在门口地毯上揉屁股,确认小孩儿没摔着脑袋,再看旁边一身五彩斑斓的骑行服的人,皱眉道:“这是……”   哎呀,炸鸡都掉地上了。   夏烧下意识扭头去看应与臣,手臂却抬起来把脑袋上的头盔给抱稳了,生怕下一秒头盔自动脱落,变成头盔人冲着贺情大喊“快看就是他”!   就算头盔没取,夏烧仿佛也能听见应与臣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我操”。   果不其然,反应慢半拍的应与臣眼神瞬间惊恐起来。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护目镜交汇在一处,噼里啪啦一阵闪电乱放,开始眼神交流。   夏烧:完了,我说什么?   应与臣:你问我你说什么?说你在cosplay铠甲勇士吗? 第48章 跨年(一)   如果在一年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评一个“年度死亡瞬间”的奖项,夏烧一定会把它颁给现当下。   他和应与臣像不愿意面对现实似的,非常默契地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   算了,反正今天横竖都是一死。   夏烧想不好如何开口,干脆选择把护目镜拨上去。他拨好护目镜后垂下眼,手指翻飞在下颚,将轻便的头盔系带扣解开,全程没吭声。   宽敞的楼道内回荡着应与臣一抽一抽的呼吸声。夏烧反倒冷静下来,属应与臣最紧张。   拎着垃圾袋,贺情没有要停下来训斥谁的意思,眼神不断地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游动……   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夏烧那双遗落在护目镜内的双眼上。   贺情没多表态,没诈唬,一反常态地选择镇定。   他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冲电梯门看了眼,说:“我去把垃圾扔了,你们两个人先进屋。”   “……”应与臣和夏烧一起沉默。   “楼道里多冷啊。”贺情走几步又停住脚,扭头冲两个弟弟笑了笑。   楼道内一阵风穿堂而过。   应与臣第一个翻身起来,把扔地上的炸鸡口袋也捡起,连拖带拽地把夏烧也往屋内拉。   刚进屋,应与臣搓搓被摔得挺疼的手臂,对夏烧说:“你觉不觉得刚刚他那个笑容更冷?”   夏烧持续性保持沉默:“……”   清了清嗓子,他把头盔放在家里客厅的桌子上,凑过去问应与臣,“你怎么也这么紧张?”   “咱家连坐制度,知道吗?”应与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仰天白眼一翻,装死,朝夏烧挤眉弄眼的,“我会被杀头的!”   说着,应与臣就想去揪夏烧已经开始发红的耳朵,夏烧边笑边躲,把头盔举着要往应与臣头上戴,“你信不信我现在把头盔扣你头上,然后看起来就是你在玩儿摩托了!”   “别吧……”应与臣怂了,缩着脖子坐在沙发边缘,“我亲哥能把我从东边儿砍到西边儿你信吗?”   门外,贺情把收拾好的垃圾袋放在了楼道里的垃圾回收处,犹豫着要怎么进屋。   说实话,表弟也这么大了,该做什么事儿自己都有数,自己再怎么算是“哥哥”,和他平辈,有什么事儿也只能提醒一二。   贺情和夏烧亲近,知道夏烧平时的生活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枯燥乏味,这突然找到了一个高危乐趣,一时不知道是好是坏。   况且他自己也玩儿过赛车,还出过大大小小的事故……   他没资格去说什么。   一想到那时候满驾驶座的血、医院里被单白茫茫一片,耳边引擎声仿佛又在脑海里呼啸而过。   贺情忍不住头皮发麻,很害怕同样的场景在弟弟身上发生第二次。   以前他也对摩托车有过兴趣,被当爸的追着撵了好几天,从不知道哪儿扯了张已经泛黄的老合影,说,看,这个,这个,都是你几个未曾谋面的叔叔,都是玩儿摩托给玩儿没了……   再者就是谁的儿子多么优秀多么出色,结果不听家里劝告,晚上飚夜车,横死在了哪条公路上。   贺情当时听得无所谓,觉得这种事跟自己根本没关系,可是当落到身边人身上时,他一联想到自己出过的事故,仍然感到后怕。   但是他明白,人总是要为心之所向活着的。   一进屋,贺情先把毛衣纽扣解开散了散热,抬下巴招呼道:“应与臣。”   “到!”被喊到大名的无关闲散人员速速起身,手里拿着半只刚撕下来的鸡腿。   “你进屋,”倒了杯热咖啡,贺情抿抿唇角,“我有话给小烧说。”   这回应与臣不同夏烧作难兄难弟了,趁此机会揪一把夏烧软到不行的脸蛋儿,抱起桌上剩下的炸鸡往卧室开溜。   应与臣给出的理由是:你要谈话谈凉了多可惜!   夏烧无法反抗,只能坐在沙发上冲应与臣死命干瞪眼。   他心跳加速着,抹了把被头盔捂出的汗。额头上黏着的碎发全乱了。   贺情在沙发上坐好,扯了张卫生纸给夏烧递过去,“擦擦汗。”   因为足够亲近,贺情也不和夏烧多废话,挨近了些认真道:“我就知道你去澳门绝对不是想播节目那么简单。你真在玩儿?”   “嗯。”夏烧点点头。   “玩多久了?”贺情眉头皱了起来,“最近市内查摩托查得挺严,说是前几天……你上路没问题吧?”   夏烧一愣,完全没想到贺情不但没生气,还问他上路相关的问题。   他想了想怎么组织语言,像想要努力安慰似的往靠近贺情那边坐了坐,说:“摸车到自己能玩儿上有快三个月了……不过哥你放心,我平时的骑行时间并不长。”   贺情低头揉了揉酸疼的手心,抬眼,“柳岸带的你?”   “不是……”夏烧摇头,不解地问,“为什么说是岸姐?”   “她在做传媒之前做过本地网络论坛的二手车交易市场主管,”贺情说,“我认识她,所以我才把你交给她带。”   夏烧倒真没想到过柳岸有这么一段。   那么这样说来,柳岸认识江浪霆自然也顺理成章。   “什么车?”贺情突然出声。   夏烧老老实实地回答:“豪爵铃木。”   “换个宝马吧?安全性能高点儿,”贺情嗓音温和,微微眯着眼,“对了,你铃木是不是绿色的?”   “嗯。”夏烧怔愣着点头。   原来这么早就被发现了?   “哦……那我见过,”贺情道,“有次我回家拿东西,看见楼下停了辆颜色挺特别的铃木。没想到是你的车。”   “是我的。”夏烧只能这么回答。   “真不换车?”   “……?”   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夏烧不知道为什么反倒还被问要不要换新车。   他坐直身子,摇了摇头:“真不用,哥,我那铃木骑着挺好的。”   贺情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带有担忧,“你骑车的事……我不太想去约束你。如果你是追求速度,我换辆兰博给你玩儿,摩托车能不碰就不碰。但这是你的爱好,我不能强制性去要求你什么。”   他顿了顿,想又要去讲让夏烧换车的事情,“我记得今年宝马出了一款……”   贺情话说一半,收住了声儿,再抬眼时目光又不一样了。   夏烧看贺情的眼神,有点怕:“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贺情眼眶有点红。   “你真的想好了?”他听见贺情问道。   ·   “你真的想好了?”   从澳门飞回来的孟前泽也这么问。   江面夜色已沉,MBAR门口户外池畔水烟吧内静坐着两人。   孟前泽是赶回来的,一落地就从机场往市里江边走,行李还寄存在酒吧吧台。   他叼着烟在门口等了江浪霆好一会儿,辛猎恰巧出来看门口车位情况,撞见孟前泽,又才回头赶紧跑上楼叫老板,江浪霆这人才抱着一箱酒从楼上下来,见孟前泽一脸怒气,反倒主动找了个地方说好好谈谈。   江浪霆把茶沏好放在一边,又用手背试了试鸡尾酒杯的温度。   孟前泽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越想越不明白,问道:“越野赛请你你都不去?怎么,腻了?”????“不是腻。”江浪霆说。   “为什么?”   “我说过,心愿已了,”江浪霆淡淡道,“没有什么赛事值得我去闯了。”   孟前泽一下飞机就往这边赶,听到的可不是江浪霆这样的话,“江二,你在东望洋表现相当好,甚至好几位选手私下都在打听你……”   “孟哥。”略显疲惫的声音。   “格兰赛你成绩不错,车队说找过你谈一次,想要签约,但你拒绝了。我这次也不是来当说客,只是感觉你就这么放弃参赛实在是可惜。你不是一直想走职业吗?”孟前泽见江浪霆的语气没之前那般强硬了,于是乘胜追击,“当年你和我龙泉山见面时,你和我怎么说的?”   “死也要死在赛道上。”   江浪霆那会儿年少轻狂,和已经遛弯儿遛成老油条的孟前泽在龙泉山一遇,杜卡迪战本田,用车队的话来说,要拉赛场上去跑转速,轮毂都能舞出火花来。几年一晃而过,孟前泽的本田早换了双R,江浪霆的杜卡迪还是杜卡迪。   也是,圈里总说骑士总在成家时收起他们的剑。但江浪霆没成家,他这情况也不可能成家。   孟前泽不太能理解,因为他自己本就是个居无定所的人。   有时候外出跑公路,带上干粮一路骑行,走到哪儿歇到哪儿,心态也逐渐有了变化。最开始过夜还要找旅店,现在就随便了,取帐篷找地儿搭个窝,等天亮了还能继续往前骑。   “你说的我都明白,孟哥。”江浪霆明白队友惜才,“但是人如果不是独自一人了,总有顾虑。”   他只觉得裤兜里的摩托车钥匙像在发烫膨胀,随时准备从衣物内一跃而出。   “顾虑什么?你那小对象不也跟着你一块儿玩吗?人家被你带得有瘾儿了,谈个恋爱又让人戒?”孟前泽实在是想不明白江浪霆什么个意思,也没个准话,语气强硬了一些:“那以后你们分了又怎么办?当然,你要回来我肯定欢迎你,但是你不能因为感情这样……”   “不会分。”江浪霆打断他。   “你怎么知道?”孟前泽失笑。   江浪霆怔了怔,也不知道刚刚自己反驳孟前泽的底气是来自哪里,但他就是这么觉得。   孟前泽越想越觉得可惜,又劝说道:“江二,你和那小主播才谈上吧?就这么急着为了人洗心革面,会不会太早了点儿?”   “没过两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得辞旧迎新。”   江浪霆的手指点在桌面上,掌心握住温度适中的茶杯,细细摩挲过上面浮雕花纹,低声道:“酒喝多了,得来点儿茶修身养性。”   孟前泽见劝说无望,叹口气,道:“酒还喝吗?”   “酒可以放,茶不能凉。”   “你真想好了?”   “戒了对身体好。”   江浪霆走时留下这一句。   回到办公室,他先把辛猎送上来的午饭吃了。   厨房新研究出的菜色总给他尝,江浪霆这几天吃得想吐,确实没搞明白为什么现在年轻人都爱在夜店里边儿吃面吃饺子。   夏烧好像也挺爱吃面吃饺子的。   他翻了翻日历,发了条微信给夏烧:   ——跨年怎么过?   夏烧收到信息时,刚刚才被小彭定了去深圳的机票。说是那边有个微博年度跨年夜,夏烧作为重量级嘉宾一定要出场。   夏烧看了看小彭已经发过来的工作信息,有种想把票退了也把活动推了的冲动,但是他不能。   “小彭,”夏烧把化妆间的凳子转一圈,用胳膊肘顶了顶在一边儿给自己抓根根发丝的人,“你说……谁问跨年什么安排,意思是不是想要和我一起跨年?”   “当然不是!”   小彭笑着破灭他的幸福泡泡,故作凶狠道:“你跨年那晚上在深圳有活动的。”   到深圳的第二晚,夏烧发现整座城市早已陷入了跨年夜的娱乐气氛中。   他夜里十点参加完活动,拎着公司做的奇特造型服装摆尾,顶一头红毛在聚光灯下笑得脸僵。跨年夜这种时候,去哪儿都堵车,夏烧干脆选择一个人在酒店里待过零点。毕竟跨年也就是那么几分钟的激动,感叹几句也就过了。   一年又一年。   活动来了不少人,前前后后还包括另一位当时在格兰赛取得了名次的赛车手。   在媒体采访环节,那位赛车手被安排到与夏烧互动,两个人礼尚往来几句,对方忽然就开始说平时很喜欢看夏烧的节目,也见过那枚画了朵红玫瑰的头盔,没想到在格兰赛上还能见到。   “夏主播!”   选手叫回他离家出走的神智,轻轻道:“既然都是爱看夏主播节目的选手,那能不能也给我送一个呢?”   他说完,见夏烧抿嘴,并没有要回话的意思,赶紧道:“开玩笑开玩笑,也不一定真要送!”   “……”夏烧极其看不明白这种乱开玩笑还要给自己台阶儿下的人。   他选择不搭腔!   看尴尬的是谁。   晚上,夏烧被主办方安排的车送回了酒店。有主播朋友想和他搭话,就问要不要一起去夜店,说实话,夏烧犹豫了一瞬,仅仅是因为邀约地点是“夜店”。   跨年这一晚江浪霆一定很忙,MBAR的生意肯定很好。也许整个后台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江浪霆会和dj、侍应生一起迎接全新的一年。   这么想想,夏烧有点儿小嫉妒。   回酒店后,他在楼下礼宾旁边的甜品站要了块樱桃慕斯蛋糕,准备拿回房间插一根蜡烛,就当是跨了年。   从进房间开始,夏烧就脱掉了外套、毛衣、衬衣、长裤和鞋等等,脱得衣服一路都是,外套甩在电视柜上,他也不想理会。   光脚踩在房间地毯上,就像陷入了阳光照射过的沙滩。   夏烧刚冲完澡换上浴袍,门铃忽然响了。   他把门打开。   “你怎么在……”夏烧忘记这是监控都能拍到的房间门口,一时没压低音量,嘴巴猛地被人捂住。   外面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必须避嫌的男朋友。   他拧紧眉心,盯着全副武装的江浪霆看了好一会儿,伸出舌尖点了点这人的掌心。   “放心,没人跟着我,”江浪霆进门先开口,低头往夏烧眉心按上一个吻,“我一路都很小心。”   这个人出现之前,夏烧还是担心过做得太明显怎么办,而且还有一堆可爱的人天天在那儿抠糖吃,有些细节抠得夏烧都不知道曾经发生过。   但人一出现在眼前,夏烧觉得怎么样都行了。   夏烧一脸震惊,伸手抵住江浪霆的胸膛,看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和脸,不禁发笑道:“你怎么不提前说?”   江浪霆手臂搂住他腰,“给惊喜不是更好吗?” 第49章 跨年(二)   “嘭。”   待回过神时,酒店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夏烧被逼得连连后退两步,望着眼前目光真挚的江浪霆,有那么点儿想要笑出声的意思。他没搞明白,怎么自己每次和喜欢的人在酒店约会都像偷情,要防着摄像头、防着有没有人尾随。   用柳岸的提醒来说,就是要放一千个小心。   毕竟,“被拍到”和“自己公开”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因为身高有差距的缘故,夏烧习惯性地将双臂搭上江浪霆的肩膀,低声道:“你怎么……”   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一间房的?   上楼不是要刷卡吗,他怎么进来的?   江浪霆稍稍低头,往他嘴上亲了一下,随即又立刻跟进这个吻。   被亲的人晕头转向,脚步凌乱着,拖鞋都差点儿给自己踩丢。   等摁住的后脑勺被放开,夏烧连连喘气,眼神带些埋怨:“你怎……”   怎么话都没让我说完!   这下江浪霆还是不让他说话,顺手按熄了进房间处的廊灯。灯全灭了,夏烧又陷入对周围环境没有概念的恐惧中,他很想问问江浪霆为什么每次都不爱开灯,但没问出口。   夏烧推拒,仰头盯住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   看不见的环境使他将江浪霆抱紧一点,后者倒是得逞似的,脸埋在夏烧颈窝里,发出一声笑。   夏烧仍然没想明白怎么被找到的,“怎么……”   话才说两个字,嘴又被轻轻吻住。   江浪霆的气息带了股薄荷清香。夏烧怀疑他才嚼过薄荷味儿的糖,唇角尝着都是甜的。   “你,”夏烧边喘气边望着他,掌心托着江浪霆的脸,“你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亲我?”   “……不能。”   语毕又是一次深吻。   这次没醉酒的江浪霆摆谱多了,不像之前那样呼吸凌乱着,还嘀嘀咕咕地说些不着边际的闲散话。那会儿的江浪霆浸泡在酒精里,在澳门夜景的辉映下有种野性的放浪。   他现在四平八稳的,吐息全绕在夏烧耳垂边,他就用平日那样深邃的目光,眼看着那撮白色变红、变烫,渐渐如夕阳落日的天际蒙上一层火烧过的绯色。   “你到底……”平复一下呼吸,夏烧还是坚持着问,“怎么找上来的?”   江浪霆这才放松了一些力度,“你不是点了外卖吗?我看了你写的地址。”   夏烧才想起来自己在酒店点外卖的习惯。   就算明知道只能送到礼宾部,自己却还是每次都抱着侥幸心理,把房号给填得清清楚楚。   夏烧好奇道:“那你怎么刷卡上来的?”   “靠意念。”   “骗我!”   “骗你干什么。”   江浪霆才不会说他是求人才上来找着男朋友的,先是进电梯装房卡丢了,说一下多少多少楼,然后别人帮着摁,摁不亮的话就和其他客人一起下,选个最近的楼层,走消防通道硬生生爬楼梯上去。   “那你店里……”   跨年这么容易热起来的场,人流量那么大,就辛猎在那儿顶着,真的行吗?   不过夏烧没有将后面的话问出口,经过上次江浪霆喝醉还问“辛猎帅还是我帅”后,夏烧就感觉到了这人有多小心眼儿。   可是当下良辰美景,他不想再为其他事和人分出一丝一毫的时间。   “下次带酒上来吧,我们一人喝点儿,”夏烧冲他眨眨眼,“不醉不归。”   他自己是醉过酒的人,知道喝醉的时候感官有多迟钝。   可是人一旦迟钝了,许多动作和感受都被极限放大,会做很多不敢做的事,说很多上脑又不可思议的话。夏烧平时理智惯了,他很渴望能有一次在天旋地转中放纵的体验。   江浪霆闻言一怔,思索道:“要不然我现在去买酒?”   “不用了。”夏烧抱紧他。   他抱着江浪霆,不断地用眼神描摹他的眉眼,像非常想确定一下这到底是是不是真的。   夏烧想了想,又低头捞起江浪霆的左手臂,落了个吻。   江浪霆浑身震了震。   “怎么了?”夏烧问他。   江浪霆回他一个笑,“没事。”   上次的欢愉来得太突然,夏烧事后认认真真捂着屁股想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全程都在被伺候,根本没站着上风。他花了好几个晚上在微博搜索各种关于性/生活科普的博主,研究评论里许多技巧和花样,结果现在一到要实战的地步,那些做好笔记存在手机备忘录里的实战必备全给忘了。   他也没问过江浪霆是不是第一次的问题,没什么好问的。   临近年关,深圳气候暖,夏烧在室内穿得薄,这没一会儿就被汗湿了。   夏烧抬起手臂,用指腹去揉江浪霆依旧紧绷的嘴角,“上次完了之后我发现,你真挺会……”   他很好奇,这人是不是在清醒状态下就不会露出什么过分的情绪?会一直去控制自己?   没想到江浪霆怔愣一秒,轻声回答:“这事儿我研究过了,就和跑公路差不多。”   “嗯?”夏烧没明白。   “只需要加油挂挡,一百一十速度巡航,”江浪霆低笑着想亲他鼻尖,“你配的可是supersport(旗舰跑车运动款)。”   “臭美。”夏烧往后仰着身子,假装要躲开。   江浪霆不让他躲,两个人拉拉扯扯又磕磕绊绊着,已经穿过了进门的衣帽间进到了过卫生间的长廊。   “你知道赛道车标配的还有什么吗?”   换了个从后背抱着的姿势,江浪霆盯住夏烧脖颈后那块骨头凸起的皮肉处,悄声再添一句要命的称呼:“夏主播。”   一听这称呼,夏烧感觉自己的背脊像被人用指腹轻点了个遍,浑身一颤,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只顾着摇了摇头。   “quickershifter。”耳边传来一句。   “……嗯?”夏烧有点儿喘不上气。   “它能在你升档的一瞬间……”江浪霆把嗓音压到最低,像在寂静黑夜里只说与一个人听的私语,“自动断油切入档位,”他咬字清晰地讲完,又继续不停地陈述,“能最快速换挡,还不费油。”   夏烧感觉眼前夜景已经模糊了,“多不费?”   “让你全接住的不费。”江浪霆说。   这句一出,夏烧往后一拳头砸在他侧腰,“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   这句一出,夏烧往后一拳头砸在他侧腰,“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江浪霆没再多话,只是把手指顺着夏烧裤缝那样挑开,再卡入一只手指,来回地揉捏。   夏烧突然感觉自己就像发了烧似的,浑身柔软无力,只想找个地方挂着任人狠命儿地拱。   他微微低头,看江浪霆那双握惯了摩托车把手的手掐住自己的腰,一发力,再一松,腰间红痕明显得刺眼,再上手抚摸两把,那红印就那么没发生过似的散了。   “你别看着我……”夏烧吃力地被抵到床边,腿软得站不住。   “不看你看谁?”江浪霆使坏,故意挑他不爱听的说,“车模?店里表演的舞女?”   “不要说了……”夏烧伸出手想捂住他的嘴,没料到江浪霆却学自己方才在门口的反应,往掌心伸出舌尖,湿湿热热地舔了舔。   他的手肘想抵抗住江浪霆压上来吻得他喘不过气的身躯,但抵不过,只能边躲边喘息,看对方有力的大腿顶开自己的双膝,一下没稳住,直接跪倒在江浪霆身侧。   江浪霆顺势躺下,伸出手臂扶住夏烧的腰。   他起坏,将自己原本平放在地板上的膝盖拱起来,曲着腿,夏烧一下被顶得往前坐一寸,恰好感受到胯下本该沉睡的温度。   被这么一顶,夏烧原本就神志不清的状态更不明晰。他努力回想着学到的技巧,干脆趴下身子,俯在江浪霆胸膛前吻他。   这个吻和夏烧本人的性子就不同了,是翘着舌尖,带了无尽侵略性。他先衔住江浪霆唇瓣一寸寸地轻咬,再含住什么似的吮吸一二。唇舌是黏的,眼神是黏的,连发热的身体也没命地缠黏在侧。亲了一遍又一遍,夏烧抓住江浪霆不断在后背作乱的手,直接按到那一处,什么也不说,咬着嘴唇,双眼湿漉漉地看他。   江浪霆一愣,抬手往夏烧撅起的屁股上一拍,“真主动。”   “不要说了……”声音嗫嚅。   双颊上的温度前所未有,夏烧甚至能感觉到脸上传达给耳根、脖颈的爱意,再没过一会儿,自己估计身上都要变红了。   他发现平时自己再这么装这么镇定自若,一到这种时候,面对江浪霆就往往还是会脸红。   直到被推上床,裤子都被扒了,夏烧才稍稍恢复些神智。   他依旧背对着江浪霆,后者也从背脊处落下吻,再捞起他的大腿根,摆出一个被迫似的姿势。   他没想明白为什么微博上那些投稿评论的人还能问“在doi时脑子里会想什么”这种问题,他除了大脑一片空白之外再无任何。   “又捏屁股干什么……”夏烧稍稍摆腰,感觉江浪霆没个轻重的手劲儿一上来,揉得他又疼又爽,忍不住仰起头直哼哼,满眼都是天花板上雕花镂空的吊灯,也不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挂在那儿,像在注视着他们。   夏烧一想更羞耻了,拨开江浪霆剥开内裤的手,非要把被褥扯过来遮掩。   “露出来,”江浪霆埋头咬上他锁骨,咬得夏烧弓起身子叫,“这儿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露出来。”   “不要……”他颤抖着手要去抓江浪霆的手臂,那每次在拳击场上能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手臂。   他抓住了,再用掌心摩挲青筋脉络,低低闷哼出声,感觉这手逐渐在往他身后探去,这手还湿滑无比,纸端一定带了什么透明粘稠的东西。   “我早看过了,”江浪霆俯身去贴他耳朵,“你什么时候脱光衣服给我直播?”   “你说什么胡话呢……”夏烧连喘好几声,脖颈连着锁骨一片儿早红了个痛快。   他嘴上是这么说着反抗,手却像解头盔系带扣那般痛快地解开了江浪霆裤腰最后的防线。   他伸手握上去,从掌心往指尖半分半点地磨,再浑身麻成一片,腰连屁股一段儿都让江浪霆用臂力拖着,身段一浪接一浪地起伏,半睁着眼,眼中如山林下过一场雨,起了薄薄的雾。   夏烧稍微被他顶得高点儿,用虎口钳住江浪霆的肩胛,紧接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湿热包裹住他。   夏烧眼眶发着烫,像一锅要煮开的沸水,争先恐后地往外逼着眼泪。他几乎不敢低头地抓住江浪霆扎手的头顶,腰放松不了,只得保持一种下陷至床垫柔软内的弧度。   “别看我……”   他伸手去遮江浪霆的眼,想奋力躲开这人清醒时过于放纵的掠夺感。   江浪霆说不了话,倒是用胳膊将他下半身抬高,在侧腰上又猛捏一把。   一完事,夏烧挣扎着要起来,脚踝却直接被江浪霆拽住往回拖。   “想跑?”   “没有!”   他习惯性地将腿放置在床上,没想到江浪霆又俯身挤开他的双腿,从衣服裤兜内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套,一个人叼着套骑在夏烧小腹往上,边戴,边抬眼朝夏烧看。   “来了?”   江浪霆托住他颤抖不止的小腿弯,压得夏烧后背一烫,感觉一只有力的手臂又环抱了上来。   夏烧双眼通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感觉,感觉我不是我了……”   随后几秒钟,夏烧一声闷哼,粘着他的动作变得分外黏人。   “是你啊……”江浪霆抵住他的额头,两个人眼望入眼,在一瞬间的静止中忘了呼吸。   瓜熟蒂落,自己像被破开,露出里边儿透红的果肉,浑身溢出缕缕芬芳沁人的甜味儿。   他都忘了自己在镜头中是怎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样了,现在急躁躁地抬头索吻,舌尖都伸了出来,想要被亲一下,想要被抱紧,想要身上人有动作。   江浪霆故作不懂,衔住他耳垂缠绵悱恻地咬,哑声道:“怎么了?”   万众瞩目的大主播咬紧下唇,尽力适应了尺寸,生气似的掐住江浪霆的脖颈,汗水都凉了,“我好了,可以了……”   “可以操你了?”   “不要说出口!”夏烧急慌慌地去捂他嘴,下一句还没出声就被撞得支离破碎,他这次感觉疼痛明显弱化了,取而代之是将浑身绵软成泥的触电感,一丝一丝地往体内横冲直撞,怎么说也说不清。   “是这里?”江浪霆问。   “不是……”夏烧眼泪出来了。   “就是,”江浪霆笑着又去抵他额头,“你表情都……”他又朝着那一处猛顶几下,看夏烧急促到快要控制不住的呼吸,“变了。”   热汗成串往下坠,浸湿床单一小块。   夏烧看江浪霆来得又凶又狠,完全像对付拳击场对手和赛场赛摩手那样卖力,却还会低头来碰他汗涔涔的额头、鼻尖、下巴,最后粗着嗓问一句:“疼了吗?”   “不疼……”   夏烧仰头望着天,数不清吊灯的花瓣是两个还是三个,再晃荡一晃荡的,好像又变成了四个。   夜色静悄悄。   一直以来,夏烧都觉得全国各地的夜景差距无几,都是高楼大厦,人潮涌动,总在夜幕中点一盏盏半明半暗的灯火。但这两次经历过澳门和深圳后,夏烧总感觉不一样了。   心境有变化,对城市夜晚的理解也有了变化。   酒店对面就是江岸,江边已经陆续有点着亮灯的人准备放飞2020年第一份祝福。   掀开快要捂出汗的棉被,夏烧拿过床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朝一旁不吭声的江浪霆说:“离2019年过去只有十分钟了,你要亲我就快一点。”   江浪霆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一时不知道作何应对,只是再看了看时间,“还剩九分钟。”   细细碎碎的吻又如漫天烟火,纷纷落下。   在慌乱间,夏烧看了眼时间,十分钟早已过去。   他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说接吻会让时间变得飞快。   他们聊天,他们跑山,他们误打误撞,他们在黑夜里感受速度的美。   他看他骑着狂怒的异兽飞驰于月光之下……在想怎么告诉他“我爱你”。   有时啊,夏烧是想说有时。   江浪霆一出现在他面前,他总感觉很不真实。特别每次他从江浪霆的眼神看出很多柔软时,夏烧脑子里就像过弹幕似的飘过一排排字,比如“是他啊”、“是这个人”等等。   有时也是常常。   不带颜色的爱意交流完毕,夏烧抱紧身边人,全身心地去感受他身上的温度,乐道:“唉,说真的,冬天谈恋爱好幸福。”   比夏天舒服多了吧,夏天又热又黏,稍微一抱抱就整一身汗,街上一热闹了人玩儿心又大。冬天就两个人老老实实地窝在一处,哪儿都不想去。如果下雪就更好了,能一起躺在床上,从窗外看人间。   “为什么?”江浪霆看他一眼,“衣服还要一层一层扒。”   “就知道扒!”夏烧瞪他,“一点意境都没有。”   江浪霆凑过去闻他,边拱边带着气笑:“扒怎么了?我还就扒了。”   “不扒了,”夏烧躲他,“都新的一年了,多关心点儿你的身心健康可以吗?”   “选择性不要脸”是江浪霆的特性,他这会儿又暴露本性似的,阻止夏烧要去拿手机的手,“很健康,不信你试试。”   夏烧突然想起来柳岸之前的交代,伸胳膊挡住江浪霆,“别闹了,我得发个微博。”   “什么微博?”江浪霆问。   “跨年微博……”   边说边解锁手机,夏烧也不介意江浪霆就在旁边,点开了微博客户端登陆,附上两张刚才小彭发来的今晚活动照,手指利索地敲打出一排字:   【@夏烧:2020,健康顺利![图片][图片]】   没一会儿,夏烧微博的评论就破万了。   今晚难得爱人在身边,工作也结束,夏烧心情好,拿着手机浏览了一长串微博评论,看许许多多的F粉丝变着花样夸他,说他这儿好,那儿好,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可爱之处,甚至有人还说,如果夏烧真谈恋爱了可以说,不一定要说对象是谁,但可以和大家分享喜悦,说主播不是爱豆,大部分粉丝还是能接受的。   江浪霆看夏烧看愣了,便从身后抱住他,说:“他们说得对,你有很多发光点。”   夏烧不解道:“比如?”   沉默一会儿,他感觉江浪霆的喉结动了动,从吐息中慢慢道出四个字。   “你很勇敢。”江浪霆这么说的。   告别2019年的这一夜,江浪霆在凌晨四点多就走消防通道离开了。   他怕明早来蹲点的媒体多,况且小彭要带着夏烧走,回去也不方便。在夏烧没有准备好要给身边的人说谈恋爱的事之前,他不会让夏烧有任何难做。江浪霆早想好了,就算夏烧一直不说也没有关系,毕竟双方特殊,各方面的事情还需要循序渐进。   江浪霆一走,夏烧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是因为江浪霆人虽然走了,余温还在,并且烧得热烈无比;二是因为他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捋一捋自己这一年都干了些什么。   想来想去,夏烧照例打开微博,切换到小号。   他看自己曾经发过的微博,点进了那个他曾经参与的话题,发了一条新的。   【@冬天还在烧:   #2019年你留下了什么遗憾#   遗憾没有了   2019年12月31日】 第50章 元旦   元旦第一天,夏烧带着小彭一起坐上了返程的航班。   他原本对跨年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就觉得是眼睁睁看着手机时间上的年份变了数字,生命从此再迈向一个新的台阶。   今年的感受却与以往不同,夏烧真真切切认识到了什么叫“告别过去的,迎接崭新的”。他是真的暂别了曾经那个谨慎独行的自己,把单人餐变成了双人份,江浪霆为他的过去一年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也许是法定节假日的缘故,今天来接机的人没有往常多了。   夏烧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场景,便一边微笑着,一边捂紧口罩从到达出口往航站楼外走。   到了停车场上车,小彭连忙从背包里翻出来两盒方便面,挠挠头,道:“夏哥,下午城南新建的环赛道有个剪彩活动,你要去的吧?”   “环赛道剪彩?”   “赛道旁边的一家4S店开了,本田的。”   “本田……”最近行程在脑子里乱成了浆糊,夏烧想了想,才问,“四轮还是两轮?”   “四轮,”小彭擦擦汗,“您主要是播汽车。”   “哦……岸姐和我提过,要去。”   夏烧在飞机上从头睡到尾,早饭午饭都没吃饱,眼盯着小彭拿的那两盒泡面直咽口水。   小彭会意,赶紧下车去机场服务站找个地方把面给泡了。   端着方便面回来,小彭选了个清淡的口味递给夏烧,“喏,夏哥你吃这个。”   “是什么?”   看了看口味,夏烧感觉香菇炖鸡都没什么味儿,“我想吃点儿辣的……”   “你,”小彭脸一热,摸摸下巴,小声道,“最近嗓子挺哑的。”   “……”   “咱主业是主播啊,对不?”小彭的语气小心极了,“嗓子是谋生的工具,这可不能劈了……”   我嗓子哑?   应该不至于吧……   既然嗓子都哑了,那声儿肯定不小。   酒店房间隔音吗,会有人听到吗?   咳嗽一声,夏烧耳朵热得厉害,“哑吗?”   “哑!”小彭说着,递过去一杯热水,“夏哥,新年第一天你喉咙就听着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   夏烧脸红,在内心把江浪霆拎出来揪了一百八十遍脸蛋,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吧……”   他低着头,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开微信给江浪霆发了一条:   ——你砸我饭碗。   那头很快回复过来一个问号:   ——?   没再回复,夏烧端着方便面桶坐在商务车上,埋头花十分钟吃完。   喝完热水之后,夏烧清了清嗓,算算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把垃圾给小彭扔到车外垃圾桶,问道:“下午两点的活动是吧?我就在车上把衣服换了?”   “嗯,西装有人送来了。”   小彭拿手纸擦擦嘴,从后座提出一件已经熨烫过的西装递给他。   关上车门,夏烧费劲儿地在车内把西装换好。   上了车,小彭从行李箱中翻出一双鞋让他换上,夏烧埋头系鞋带,车辆一急刹车,他额头猛地撞上前座靠背,疼得他一声哼哼。   正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夏烧的微信电话响了。   “在哪儿呢?吃了没啊?”是应与臣。   “赶活动的路上,”夏烧压抑着抽气声,“刚吃了泡面。”   应与臣急了,“今天休息日你也有活动?还吃泡面?”   “工作忙嘛,没顾得上。”   夏烧语气挺抱歉的,他也不想家里人为自己操心。   “我还问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电视塔玩儿卡丁车呢,”应与臣唉声叹气的,“小骚你知道吗?自从上次我吃了你的炸鸡,我这心里就特别不自在……”   夏烧也懒得跟他计较称呼了,心想小骚就小骚呗,说:“最近传染病厉害,你少出去晃悠。”   “唉我记得你上个月不是才从武汉回来吗?最近没不舒服吧?”应与臣突然想到了上个月夏烧参加的车展,那么多人凑在一个场馆内,吓得冷汗直冒。   “没呢,”夏烧调试了一下口罩,“因为怕被认出来,我走哪儿都戴着口罩的。幸好。”   应与臣“哦”一声,松了口气,“那还行……你有事儿那就算了吧,我玩完车自己吃椰子鸡去。”   “我情哥呢?”   车辆正在行驶中,夏烧被闷得受不了,摁下车窗透透气,“让他陪你去。”   “他下午有什么活动好像。”   “什么活动?”   “我忘了……”应与臣说着,“我哥回北京了,他也不怎么搭理我。我爸自从上回摔了一跤之后身体就不太好,等我放假了我也得回去。走之前你陪我玩儿几天?”   “行。”   夏烧犹豫着,重色轻友的感觉又上来,有点儿担心江浪霆今年春节没去处,又道:“看情况。”   “有对象真是不一样。”   讲完这句,应与臣哼哼唧唧地就把电话挂了。   ·   下午两点,南三环外环湖赛道。   这家品牌商开的4S店规模不小,第一次开业剪彩也请了不少业界知名人士前来,夏烧光是等进场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他的合影站位在老板旁边的旁边,要笑,要比手势,要目光如炬,还要用自身的气场表现他是个网红。   这些都是品牌商要求的。   夏烧最开始看到这些要求时哭笑不得,想了很久要怎么才能表现出自己是个网红?他还给应与臣发消息吐槽,说好看的人就必须是网红?你看我哥。   应与臣一蹦三尺高,那我呢!   夏烧想了想,说你也算。   有时候这种场合对夏烧来说简直就是煎熬,比如现在。   他手里握着品牌商给的卡通KT板,宛如一尊合影雕塑似的站在店门口的开业红毯上,嘴角保持微笑,礼貌地给每一个来合照的嘉宾点头示意。在安保围起来的活动现场之外,他能看到一些来追线下的粉丝,还有一些路过的、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踮脚、询问、举手机,大部分人连闪光灯都不关。   正当已经灵魂出窍时,夏烧突然感觉胳膊肘被谁碰了一下。   他扭头,看见贺情一身深紫色西装站在自己身边,背对着群众镜头,用嘴唇不动喉咙动的办法,低声传话:“我还以为你不参加汽车活动了。”   夏烧会意,也压低嗓音,回答:“怎么会。”   “昨天我找柳岸要了你近月行程表……关于摩托车的活动还不少啊。你胆子也不小。”   贺情拿手里制作精美的开业流程单遮住嘴,沉声道:“我小姑要知道了怎么办?”   是的,被他爸知道了不要紧,大不了老爷子从江畔的小院子里蹦出来骂得他狗血淋头,和贺情他爹当年一样,一脚踹出家门让骑个世界冠军回来再谈能不能玩赛摩。   贺情自然是放弃了。   夏烧他妈妈就不一样了,人远在大洋彼岸,脾气也好,要一听到这消息二话不说第一件事儿绝对是哭。一看当妈的哭,夏烧可就受不了了,摩托车全报废成废铁,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他清清嗓,顺着嘉宾的方向转过身背对镜头,“及时行乐。”   “要死了你!”贺情嘴上这么说着,脸上仍然面带微笑,应付着不断闪灯的照相机。   夏烧还没接话呢,主持人又安排着大家一起坐回嘉宾席观看品牌十年艰辛历程的宣传片。   刚想走,夏烧的肩膀被贺情轻轻揽住,一回头,见贺情笑盈盈的,“夏主播坐我旁边吧?平时特别喜欢看你直播。”   夏烧:“……”   他感觉背后一凉,刚想回话,又在眼前越聚集越多的人群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除了江浪霆还能有谁!   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戴口罩戴帽子的,就差给他一头盔或者一防护面具扣头上了。   “贺总,您坐这边。”   夏烧也努力微笑着,搂过贺情的肩膀,将人转个面,往另一边带。   台下江浪霆似乎是看到贺情了。   他稍稍又往人群之后退了点儿,还蹲了点身子,冲夏烧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拦腰又搂肩膀的,欲盖弥彰,一来二去看起来更加“哥俩好”。   贺情恨铁不成钢,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掐着夏烧穿了西装裤的大腿骂:“今儿一结束,准有媒体写咱俩关系好了。”   夏烧屁股朝旁边长凳上挪开两个人的距离,“那坐远点儿。”   “看上去像闹别扭了,”贺情咬咬牙,把夏烧又搂过来,悄声道,“就这样坐我旁边,别动了!”   夏烧一缩脖子,想憋笑:“……好。”   两小时后,难熬的开业活动结束。   为了拍个照,夏烧脸都笑僵了。贺情不是网红,也不接受嘉宾合影,在参观完展出车型后便被安保接着退了场。   合影环节结束,夏烧退场下来,听人说贺情还在会议室和4S店负责人谈合作。他知道不方便打扰,便托工作人员带了个道别口信,就被小彭接着前往了4S店内的更衣室。   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喘气,心跳得厉害,完全不知道贺情刚刚有没有在台上看到江浪霆,或者说贺情能不能认出来武/装成那样的江浪霆。   “晚上公司没事儿了吧?”夏烧问小彭。   “没事儿了,夏哥。”小彭递过去一件厚羽绒服。   “那行,我自己安排了,”夏烧穿好衣服,推门要出去,完全没感觉到自己春风满面的,“回公司路上你小心点儿噢!”   小彭迟疑着挥挥手,“知……知道了!”   走消防通道出去,夏烧绕过4S店内的修理中心,在沿湖的马路上看到一辆亮着双闪的奔驰S级。   他把羽绒服帽檐又往下扯了点儿,小跑过去直接开门上了副驾驶。   门一关,夏烧热得一脑门儿汗。   “热死我了……”脱下羽绒服,夏烧第一件事儿还是把安全带系上。   “热?”   “我跑过来的。”   江浪霆盯着他看一会儿,揉揉夏烧汗湿的后脑勺,叹道:“……最近让柳岸少给你接点儿人流量大的活动。你上个月又去过武汉,我看你粉丝超话里都挺担心你的。”   “没事,工作嘛。”   他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儿有活动?”   “柳岸告诉我的,”江浪霆戴了口罩,头上又盖了帽子,眉峰与双眼压在帽檐下,“我就想着接你去吃个饭。”   “柳岸?”夏烧疑惑。   “嗯,”江浪霆点头,神色镇静,“她……找我谈过。”   岸姐知道了?   夏烧一愣好奇道:“谈什么?”   “让我好好对你,”江浪霆慢条斯理地把他脱下的外套在膝盖上叠好,瞥了他一眼,“在床上一定要把你伺候舒服。”   “你放屁!”夏烧面色涨红,“只有前一句吧?”   江浪霆只是抿着嘴笑,也不再说话,从扶手箱里取出提前买好的珍珠奶茶递给夏烧,“喝吧,垫垫肚子。温热的。”   二话没说,夏烧拆开吸管喝了一口,忽然觉得珍珠奶茶也没他之前认为的那么恶心了。   “安全带系好。”江浪霆说。   他也挺久没摸汽车了,这车上坐这么一个宝贝,坐得江浪霆心肝儿颤,比上赛场还要紧张。   夏烧:“好的,二哥!”   江浪霆一愣,佯怒道:“不要叫我’二哥’。”跟外面学什么学。   车内沉默两秒,夏烧温温柔柔地接话:“好的,宝贝。”   “……你还是叫我二哥吧。”   说完这一句,夏烧看江浪霆朝窗外偏了偏脑袋,手不自在地在耳朵上摸了一下,再咳嗽一声,像是想要掩饰他微微发红的耳根。   躲什么躲,你的羞羞戴帽子也遮不住!   夏烧哭笑不得。   两个人开车找了处吃饭的地方。   刚落座,夏烧和江浪霆分别点了自己想吃的菜。一碗泡面根本没能填饱夏烧的肚子,他也不好意思说中午就吃了碗泡面,不得给江浪霆心疼死。   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夏烧手机忽然响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再看了看江浪霆,后者会意,便朝窗外抬了抬下巴。于是夏烧出去接了电话。   “喂?夏先生吗?”是之前他买豪爵铃木时的那位销售商。   “是我。”   “您前几天在我这里订的宝马S1000RR下周一能到货,您看……”   “尾款是吗?我周末过来付,大概三天后。”   夏烧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接下来公司安排的行程,继续说:“您帮我留着就行。”   “哎哟,这可是狠货啊,”销售商小声道,“那边订单刚落实,我这边又有人找我收这辆呢。”   “我交了定金的。”   “知道知道,肯定给您留着。”   夏烧怎么都想自己亲自去给这一笔钱,便耐着性子道:“三天后我一定来,您放心。”   回到餐厅,夏烧实在是觉得自己下决定武断,还没了解过江浪霆到底喜欢不喜欢这牌子就买了当新年礼物,那要是不喜欢,放在一边儿闲置了多可惜。就像他哥似的,说什么都不愿意买保时捷,看应与臣开还特别无语。   他坐回位置上,看汤锅已经烧开了,夹了块凉拌黄瓜往嘴里塞,故作不经意道:“我朋友打电话咨询我买什么车好。”   朋友?江浪霆看他一眼。   咬咬筷子,夏烧喝了口百香果饮料,小声问:“宝马还不错吧?”   江浪霆拨弄几下汤勺,把夏烧的空碗拿过来,“那得看是汽车还是摩托车。”   夏烧没怎么被照顾过,被这动作惊得挺不好意思,觉得麻烦他,但实在又喜欢看喜欢的人为自己做事。   想了一会儿,夏烧才发问:“那……你觉得哪个好?”   他没想到江浪霆说:“都不好。”   “嗯?”   “握着机车手把的感觉是好,”江浪霆说着,没停下给夏烧盛汤的动作,“但没有握着你的手好。” 第51章 哎呀   夏烧先是愣了一瞬。   有没有人来告诉他为什么江浪霆这人谈恋爱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这就是微博上盛传的“反差萌”?   反观他这个主播出身的人,在面对如此强劲的挑逗之后居然无力反击。   仅仅几秒,夏烧默默脑补了一场心中小人儿在暴雨中狂奔的大戏,想要问天问大地。   夏烧把自己屁股下的凳子朝桌边挪近了些。   伸出腿,用脚尖点了点江浪霆的鞋面。   两只脚再把江浪霆的一只脚夹住,碰了碰。   没明白他要干什么,江浪霆喝完茶水一抬头,看夏烧在餐桌那一头笑眯眯地说:“那你要牵好我。”   是啊,当然会的。   江浪霆没说出口,只是笑了笑,点头,再继续垂眼吃饭。   等饭局结束,夏烧实在是屁股疼腿酸,就给江浪霆说今天的活动先暂时结束,自己想回家歇会儿了。   江浪霆想想也是,从这里到深圳再回来,天天连轴转,而且夏烧还给自己提过说明天早上有杂志社的开年封面拍摄,要和好几个明星一起拍,状态不能太差了,怕被吊打得太过分。   开车回到望江社区,江浪霆说今晚还得去守场子。   辛猎这几天流行性感冒,吃药吃得昏昏欲睡,一到晚上十一二点就开始犯困,害怕出现什么差池。   夏烧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贺情最近睡得早,下午活动结束得也早,思来想去,最近到处都在防疫防出门的,贺情现在那么惜命,应该正乖乖在家里拉着人陪他下五子棋。   开着车,江浪霆见夏烧东张西望地往窗外瞟,问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夏烧左右确认了一下没有眼熟的往来车辆,“你好好开车。”   为了防跟踪或者防摄像头,江浪霆把车照例停在了离小区一百米远的僻静街道,四周除了老式居民楼和一些已打烊歇业的餐馆,没什么人。   车辆停稳,夏烧扯下捂住口鼻的口罩,解开安全带就想给江浪霆来个离别吻,动作却在上半身越过扶手箱时停住了。   他迟疑着,眯起眼朝四周打量一圈儿,小声问:“你给车窗安了防窥膜没?”   手腕搭上方向盘,江浪霆把头顶的镜子翻下来照到后备箱,说:“安了。”   夏烧点点头,侧身探过去亲了他一下。   蜻蜓点水结束,夏烧动作自然地拿起放在座位上的羽绒服,开车门就要跑。   不料江浪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人拽回来:“过来!”   夏烧一只脚已经跨出车门了,回头,满脸无辜:“怎么了?”   江浪霆也不说话,就用手臂死死拽着他不放人,拽了没几秒,就开始又皱眉又倒吸一口冷气,看样子是疼得不得了。   夏烧猛掐一把他手背上的肉,揶揄道:“你这是右手!”   “……”   啊,被发现了。   江浪霆不说话了,把手放回到方向盘上。   夏烧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见夏烧主动送了嘴唇过来,江浪霆才带着笑轻轻吻他一二,用在密闭的车内都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刚没亲到。”   回了家,夏烧一直在回想江浪霆亲他的时候。   想得魂不守舍。   他一直以为真正拥有了的时候,或许就不会那么迷恋、那么朝思夜想了。可是如今,他发现逐渐去挖掘一个神秘男人的另一面让他更为快乐和沉醉。   洗完澡,夏烧携带着一股白麝香味儿扑上床。   他迷恋这种气息,迷恋到把沐浴乳和洗发水都全部换成了这个味道的。   应与臣返校了。   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   夏烧疲惫不已,洗了个澡之后更困了。   他抱着被褥在床上打滚三圈,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眯了一会儿眼,夏烧才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抓过手机调设闹钟。   他设好闹钟,想到江浪霆的下班时间,发了条微信过去:   ——我可以拥有一个叫/床服务吗?   这条消息完全是他想“调戏”一下对方才这么发的。   夏烧越想越开心,正拿着手机要等到睡着时,江浪霆回了一句:   ——可以。几点?   夏烧说了个时间,把微信通话提醒声打开,再把手机充好电放在了床头柜上。   一翻身,他面朝着城市偌大而孤独的繁华夜景。   眼前万家灯火,无数窗口的灯正在点亮着黑夜……真好,自己也不是一个人了。   夏烧又贴着枕头滚了好几圈,把手机锁屏按亮,想看看几点了。   黑夜中,屏幕就这么亮起来,上面江浪霆的脸也愈发明晰。   夏烧看了一会儿,把手机举起来,又仔仔细细地看这张脸。手机越拿越近,越拿越近……   夏烧闭上眼,动作轻轻地在发烫的手机屏幕上小声亲了一口。   嘴唇是热的,手机屏幕也是。   亲完之后,夏烧像被自己的行为傻到,忍不住笑了笑。   早有耳闻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自己果然没有被骗。   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   夏烧本来起不来的,一般要三个闹钟以上才能被烦到自动清醒。   闹钟把他催得从床上撅屁股爬起来,下半身逐渐顺着被单滑到地面,跪在床沿不肯动,脑袋还贴在床上。   也就是说,在江浪霆的电话打过来之前,夏烧的身体已经苏醒了,但灵魂还在睡。   “喂?”江浪霆的声音。   夏烧几乎是瞬间清醒,连忙边清嗓子边说:“我起来了的!”   可不能留下我很懒的不良印象。   “哦……”那头沉默几秒,“还在床上吧?”   夏烧:“?”   正不知道如何忽悠时,夏烧又听电话那头沉沉传来一声笑:“好懒。”   夏烧:“……”   早上到了公司,柳岸见了夏烧,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把一天的工作安排递过去,再使了个“你自己理解”的眼神。   夏烧被看得心跳加速,实在不明白柳岸什么个态度。   不过也不重要了。   拍摄一整天,夏烧脸快被摄影棚的灯给烧伤了。   他一下来,小彭就拿着冷敷袋往他暴露出的脖颈、脸颊上一点儿一点儿地弄,夏烧咬咬牙,看了眼服装架上挂得五颜六色的衣服,觉得自己还能再挺一会儿。   临近下班时,应与臣发消息过来说今晚要回家,说又要来公司接他。   等接到人,夏烧看他打包好的虾仁粥,嘴馋眼馋,盯着手里的外卖口袋看了一路。   回到家之后,应与臣和夏烧换鞋进屋,看入户处贴了张纸条,是贺情的字迹:   不回家吃饭:)!   应与臣突然觉得自己打包虾仁粥简直是明智之举,因为近期疫情特殊情况,贺情早不允许他们去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吃饭了。   两个饿到要死的小孩儿刚准备开吃,贺情的电话打了过来。   “查岗的。”应与臣在接电话前指了指手里的手机,悄声对夏烧说。   “你快接吧。”夏烧帮应与臣把虾仁粥搅拌凉一点儿。   贺情在电话那头大概就是问说在哪里吃饭、和谁、吃什么等等,应与臣对答如流,正准备立点儿保证书再挂电话,突然看到夏烧的手机屏幕是一个男人的照片,再继续偷偷瞧,夏烧好像真的在微信上和一个明显是男性的人发了一句……   应与臣电话没挂,凑过去靠近夏烧,说悄悄话似的学:“知道了,亲亲。”   我靠,被看到了!   夏烧一下捂住手机,瞪他:“你烦不烦!好好接电话!”   “你不会真……”看他这反应,应与臣顿时觉得眼下夏烧的状况更为重要,压低嗓音,近到夏烧脸侧耳语:“……弯了吧?”   贺情的声音快穿破听筒:“什么弯?!”   应与臣一拍脑门,“哎哟”一声叫唤,迅速恢复表情,朝着电话麦克风冷静道:“他脊柱侧弯。”   夏烧:“???”   我没有!   “那得去看医生啊,”贺情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急,“小烧你和应与臣说有什么用!”   夏烧:“……”   已经不知道以什么表情和语气来面对。   挂完电话,应与臣决定给夏烧好好谈一谈。   考虑再三,应与臣谨慎开口:“他现在是喜欢你,但是……但是他不一定会一辈子都喜欢你啊,你们到最后说不定就散了,然后他再不道德地找个女人结婚,然后……”   “他不会那样的。”夏烧皱眉。   “你都没和女孩儿谈过,你怎么知道你就不喜欢?”应与臣急了。   “没有过想法啊,”眨眨眼,夏烧眼神纯澈非常,“我……我就对他一个人有过想法。”   “你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自己交出去!”   夏烧一下子就理解了言情剧里面那些不听劝告的女主角。   许多事在旁观者看来总是不可理喻,但当人一旦掺杂于感情之中,许多东西就看不清或者愿意昏头了。   夏烧继续说:“他经常送我回家,真的花了很多精力在我这里。”   应与臣一拍大腿,拍得疼到自己仰头龇牙咧嘴一阵,缓了口气儿,才继续道:“他送你回家怎么了?说不定他就只是看你长得可爱,才……不对,看你长得可爱就送你回家,那更坏了!”   “哦。”   夏烧感觉虾仁粥已经凉下来了,低头搅拌。   “你哦什么哦?”应与臣悄悄地,说个话像做贼,“如果非得怎么怎么,你得在上边儿。我……”话说一半,应与臣又想着要装模作样保护一下家庭隐私,把话到嘴边的“哥就在上边儿”给混着虾仁粥一起咽了下去。   夏烧睨他一眼,继续和手里的虾仁粥作斗争:“……”   “唉,他比你壮实那么多,你不打算采取点儿措施?”应与臣真的很怕夏烧受欺负。   “什么措施?”夏烧表示疑惑。   “就……”应与臣被夏烧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惊呆了,“不行,你打算怎么办?”   夏烧顿了顿,把粥里虾仁挑出来喂进嘴里,“就让我听着情歌流眼泪。……我说,你那么好奇干什么?你也想试试?这么多年母胎solo就为了等你的真命天子吗?”   “天女。”应与臣纠正。   纠正完后,夏烧自觉接不上话,就安静地乖乖喝粥了,剩应与臣一个人在旁边白着脸干着急。   等夏烧去厨房捣鼓洗碗机时,应与臣忽然看见手机屏幕上弹出了提示。   ——文章链接:【2020新指南:快速认识异性三大宝器】   应与臣原本以为是什么酒吧夜店电音节之类的,结果点进去说因为特殊情况,建议大家在手机上下载SOUL、探探、微信摇一摇等等软件快速结交。   “……”   应与臣正在想如何从沉默中爆发再在沉默中灭亡时,微信一阵,夏烧非常“体贴”地又发来一条:   ——这个也可以参考,不要害羞哦。   ——文章链接:【如何快速结交同性好友?(亲测有效)】   应与臣已经被伤害到麻木,面无表情地回过去一条:   ——古有谁谁谁揭竿起义,今有我应与臣大义灭亲。   紧接着,他开微博客户端在夏烧的超话逛了逛,认真思考着要怎么替好兄弟曝光恋情,发那种锤得不能再锤的锤。   哦,对了,还有去年九月份夏烧那一晚说梦话惊醒的录音。   可是在超话看了一会儿夏烧的视频剪辑cut、高清出图等等,应与臣心里那股气又压下去了,只剩无尽的叹息。   完了,小骚谈个恋爱学坏了。 第52章 往事   江浪霆是在刚出来闯荡社会的时候“捡到”辛猎的,在那种深夜过后无人管制的街边大排档。   小好几岁的辛猎一头血站在马路牙子上,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摔碎的啤酒瓶。   那会儿辛猎十四五岁,还属于对世界认知懵懂不已的状态,进了局子也没味儿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些年,夜店生意还没这么时兴。   大多数人的娱乐根据地都还以KTV、洗浴中心娱为主。   那会儿江让还在上高中,学业繁重,每天晚自习都上到深夜里。   因为学校选址偏僻,旁边不是居民区,治安没什么保障,所以一到天黑,高中门口总有一大堆家长聚集在一起准备着接孩子。   唯独数江浪霆一人最扎眼。   他那个时候还满脸稚气,一副肄业没人管的模样蹲在马路牙子上,时不时看看聚集着人群的校门。   江浪霆常常是埋着头的,嘴角咬着根没点燃的烟,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等要到时间了再挤入家长人群中。   他个儿高,又壮实,长得还帅,在一群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中间显得格外醒目。   那个时候,青春期小男生好面子,江让也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主,性子比江浪霆还冷好几个度,放学一见了哥哥就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走在身后,也不说话。   学校里也常有小姑娘问他,总来接你的那个男人是谁?   江浪霆试着与叛逆期的江让搭腔,两兄弟却无法沟通起来。   等走到要到家的路口了,江让才开口说哥以后你别来接我吧,我同学都问我是不是请保镖了。哪儿这么大了还让哥哥来接的?   江浪霆哑然。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干脆不自己来接了,就派几个人跟着。   江浪霆从十五岁开始就没借住在江让家。   后边儿他干过辅警、当过“倒爷”,还跟着摩托车维修厂做过学徒,最后找对了门路,算是白手起家,没拖过江家的后腿。   辛猎第一次见江浪霆的时候就觉得这哥们儿狠啊,在维持生计之余还有空闲去支持兴趣爱好。   因为那个时候的江浪霆明显不富足,胯/下却是一辆红漆斑驳不已的二手杜卡迪Monster795。   后来江浪霆渐渐开始叫着辛猎帮自己做事。   有一回夜里在大排档门口喝酒,江浪霆醉眼朦胧地盯着自己停在街边的“战车”,一言不发,同桌的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哥,”辛猎当年就这么喊,“你还打算以后真买车?”   怎么说也是账上已经破百万的小老板,天天骑个摩托车,还像不像话了。辛猎强烈要求买一辆商务车,说万一有个什么状况,商务车还有用处得多。   当时的江浪霆看酒杯里酒洒了,便端起杯子倒。   他边倒酒边问辛猎:“买商务车干什么,拉/客?”   原本是一句调侃,不料“一语成谶”,几年后的他真买了不少商务车来拉/客人。   “你现在是老板了!二哥!你得让别人看到我们的实力!”   喝得脸红心跳,辛猎头晕得赶紧扶住桌子,他缓一口气,继续说:“你每次谈生意就搞个摩托车出去,别人都以为我们那儿不是正规场所呢。”   最早的江浪霆经过一系列赚不了什么钱的小本生意之后,靠KTV、会所发家,后来越做越大,直到KTV在城南城北都连锁了两家,依旧没有买一辆正经车。   “实力是靠车看的么?”江浪霆幽幽问道。   “可我们是做生意,就算你再怎么不在乎,我们明面儿上得要面子,”辛猎极尽所能地劝他,“你不能给别人一种很没钱的感觉!”   “花三十万买车的人有钱,还是花三十万买摩托车的人有钱?”当时江浪霆这么问。   问完他自己也摇摇头,加一句:“说不清楚的。”   “当……”   当然是花三十万买摩托车的人有钱啦!   “但是话不能这么讲,”辛猎决定采取迂回战术,“你想想,每次你去谈合作,别人对方来个年轻小伙子,年轻就算了,开他妈个小鬼火,突突突地来了,你敢把生意交给他做?”   “……”江浪霆没吭声,低头攥住手心的摩托车钥匙发愣……嗯,有道理。   “你得把格局放远点儿,不能那么容易就满足,”辛猎说,“你现在搞这个娱乐场所风险太大了,要我说,你就……”   “等做大了就只做一家来钱快的,”江浪霆抬头朝他抿嘴,“然后其他都盘出去。”   辛猎一点头拍桌,给他竖大拇指:“对。”   “行了,不说生意上的事。”那时候的江浪霆还比较爱热闹。   “……?”   辛猎愣了,这就不说了?   “来,喝乌苏,”江浪霆笑起来坏得特别明显,“夺命大乌苏!”   辛猎:“……”   我错了我就不该说话!   细数江二这人的发家史,就没离开过“摩托车”这三个字。   谁都知道他有事没事儿都要去遛两圈,这是他发泄压力的一种必备方式。   有时候公路上谁出了事,哪里车祸看到有骑摩托车的倒地一片血泊,或者开跑车的人从车窗伸出中指鄙视骑摩托车的,只要微信群里传这种分辨率极低的小视频,和江二稍微熟识些、爱开他玩笑的兄弟都会给他转发过去。   江浪霆也只是笑笑,回个:知道了。   包括后来,在与人约定的那次圈儿内闻名的龙泉山一战中,江浪霆胳膊摔成那个样子,也没喊一声疼。   辛猎还记得那是个夏天的夜晚,龙泉山上不少蚊虫,咬得他根本站不住,但为了二哥的面子,还要镇定自若地站在公路旁,想挠都不敢挠。   看这座山上靠山体那一侧的路,路灯昏暗得让他内心极为不安。   结果果不其然,比赛都要结束了,当江浪霆和对方一起返回终点时,双双摔倒在地。   江浪霆的车体太大,当年只需要多摔出去一米,铁定滚下山,人就没了。   夜深时,山里还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道路湿滑无比。   来看的人有些穿着连帽衫,直接就把帽子给戴上了,边戴边躲雨,嘴里喊着:“我靠,江二胳膊断啦?”   “断了吧……”旁边的人说。   “你胡说什么?”   年轻气盛的辛猎一拳头抬在半空没砸得下去,改抓住那人前衣襟,拎得对方双脚快要离地。   旁边一起陪着的小兄弟赶紧“哎呀哎呀”着,抓过正在发怒的辛猎,冲江浪霆那边指,“走,去看看!”   辛猎战战兢兢地上前,看江浪霆整个人磕在靠山崖的草丛边,胳膊已经在不明晰的夜色下扭曲成十分可怕的弧度。   几乎没人敢去看。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撞进有岩石的草丛里,人应该没了。   没想到在众人的连声惊呼中,草丛里的江浪霆动了动肩膀,再撑着另外只胳膊抬起一点儿身子,转脸朝人群里望,眼睑靠鬓角那一块已经被石头划得破了相。   天际犹如惊雷滚滚而下。   那次比赛之后,对方离开了这座城市,而江浪霆卖了好几处KTV、会所,一到周末就被手底下的朋友弄着去骨科医院翻来覆去地检查,在家养了小一年。每次他觉得问题不大不想去,就被威胁着要把他扔轮椅上,还说骨科医院不用去了,该去精神科查查。   等他休养结束再出山时,市里形势变了样。再后来,市里有了在隔壁省市也十分出名的MBAR。   ……   收回目光,收回思绪。   辛猎把趴在包间沙发上紧闭着双眼的江浪霆推了推,小声道:“二哥?”   “……嗯。”低声的回应。   “那傻逼老板走了!”辛猎刚说完这句,江浪霆就抬头瞪他。   瞪完,江浪霆才放松了些许,瞥辛猎一眼:“说了多少次,等人走远了再骂。”   “人都走了十分钟了,”辛猎无语,“你到底还清醒吗?才一斤半白酒就把你整趴了?”   江浪霆从臂弯里把头抬起来,眼神想杀人:“才?”   “你喝酒都找些什么人啊?”辛猎一边给他向侍应生要蜂蜜水,一边说,“你知道吗,你坐在一群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中间,你就像那种,像那种……”   “像什么?”江浪霆投过去冷冷眼刀。   “像……嘎。”   像叫的鸭子,欧美男模,一千二一个那种。   江浪霆:“……?”   辛猎:“像陪酒的。”   江浪霆喝了酒骂骂咧咧的:“要不是这单生意好,我和他喝?”   “你现在的级别完全可以让我们出马!”辛猎拍拍自己的胸。   “你们酒量都太差了,”江浪霆这会儿脑子挺清醒,“出去代我喝……闹笑话。”   他说完这句,趴得有些腿软,勉勉强强被辛猎抬起来,说问要不要再叫车上等着的手下过来把他扶上车,还问等会儿回MBAR还是望江家里。因为这酒后劲儿大,现在刚喝完人还清醒,不知道等下什么状况了。   江浪霆自己站了起来,扶着墙,又坐下躺在沙发上,一口把蜂蜜水喝干净了,“MBAR。”   辛猎觉得他还是清醒的,便说:“那……现在就回去了?”   江浪霆睁开眼看了看包间墙上的挂钟,时针已快指向十一点。   “要开场了吧?”他含糊不清地问。   “对。”辛猎说。   “你们都回去,”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江浪霆眯着眼要拨号,“我让夏烧来接我。”   “……?”   辛猎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他,想把他摇清醒一点儿,“人家是大主播,晚上说不定忙得很!”   “试试嘛。”   江浪霆嘴里含了前台拿的薄荷糖,把手机递给辛猎,“你给他说,让他接到我……陪我去MBAR。”   “去MBAR干什么?”辛猎懵住。   “上班,顺便玩玩夜场……”江浪霆说,“他不是和别人一起来过吗。”   辛猎发愣,望着递到胸前的手机。   接过来江浪霆的手机,辛猎把它握在手里边儿只觉得烫手,还觉得后边儿那句话怎么听起来酸不溜秋的!   夏烧接到电话的时候刚洗完澡。   他正朝卧室内走,头顶着一块浅蓝色的浴巾,吹风机还没插电,满脑子都是一些抖音快手上热门曲目的调调。   他听辛猎在那边小心翼翼地说:“二哥喝多了,在天香酒楼……问你……能不能……”   夏烧一皱眉,“去接他?”   辛猎还挺不好意思的:“呃,嗯!”   几乎没半分犹豫,夏烧扑到床另一边抓过自己的毛衣套在脑袋上。   “知道了,马上来。”他挂断了电话。   他拿着吹风机在床边坐了会儿,去卫生间吹头发了。   不吹头发出门会感冒,特别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夏烧更不会马虎。   吹头发的时间里,夏烧不可置信地在想:江浪霆喝醉了也需要人接?   不对,夏烧其实仔细想的是大名鼎鼎的江二居然也有喝到不能自己走路的这一天。   他没忍住笑了笑。 第53章 电话亭   二十分钟后,夏烧赶到天香酒楼。   天香酒楼一般承接晚宴聚餐,现在在夜里,时间早就过了人流量大的时候山 与 三 夕。   夏烧独自一人捂着厚外套穿过大堂,找服务员问“岷江厅”在哪里。   叩开包间大门,夏烧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喘气。   他进屋就看到江浪霆正趴在沙发上闭着眼沉睡,整个包间装潢金碧辉煌,像是做生意的人谈事儿要用的风格。   多么熟悉……夏烧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二话不说,走过去半蹲下身子,伸手戳戳江浪霆发烫的脸,压着火小声询问:“江浪霆?你喝多少了?”   江浪霆没做声,只是掀开眼皮瞅他,眼神晃悠着。   “他喝多少了?”夏烧看问他问不出个所以然,转脸问辛猎。   辛猎伸脖子,眼神盯住江浪霆,小心翼翼地说:“喝……至少一斤有了吧?”   没想到夏烧转脸冲江浪霆一笑,咬牙切齿地说:“喝吧!老了我才不给你推轮椅!”   一想到自己父亲年轻那会儿在酒场上叱咤风云的样子,夏烧气得心肝儿脾肺肾都在疼,真想哪天开个讲座给江浪霆讲讲醉酒的危害,还想说他爸喝得三高,喝得酒精肝儿都来了,还痛风。   “……”   江浪霆赌气似的把脸转过去,盯着沙发想,谁要你给我推轮椅了?   酒店都要打烊了,时间也不早,夏烧不多废话,抬起江浪霆的胳膊要把人扶起来。江浪霆其实醉得没多厉害,摇摇晃晃地还能走路。   刚把人架在肩膀上要往外走,夏烧感觉江浪霆抱住自己就不放了。   抱得还特别紧。   去年有次贺情他男朋友也是在生意局上喝多了,喝得边走路边想吐,吐还不让贺情看,非要一个人拿着矿泉水去江边找垃圾桶,吓得贺情和夏烧连忙跑过去,怕这人个儿头太大一猛子扎进江水里。   那会儿贺情就问过夏烧,说哎小烧,你以后对象要喝成这样,你弄他回去吗?我这个再有下次,我准把他扔路边儿不管了。喝得家都回不了,还像不像话了?   夏烧当时迎着江风满面,笑盈盈地想了好一阵,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   他努力代入了场景后,才犹豫着开口:“那我肯定是把对方就这么扔路边儿了,但是不能在马路上,因为怕他被车轮碾到。我肯定就把他拎着腿拖到靠人行道的这一边,然后给他盖好衣服,我自己找根凳子就在旁边坐着,守他一晚上……”   但是绝对不把他!   弄!   回!   家!   思及此处,夏烧把目光挪回江浪霆身上,长叹一口气。   人总是想得挺好,真面临这事儿了,还是心疼他被风吹被雨打。   “以后少喝点儿好吗?”把江浪霆扶上车时,夏烧这么问。   被酒楼门口的夜风一吹,江浪霆清醒多了,连忙点头:“嗯。”   点完头,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夏烧身上,看夏烧扣住他的十指,就像电视剧会演的那样。说实在的,江浪霆还有点儿不习惯。   夏烧感觉被骗了,因为江浪霆明明就还能自己走路,看意识也挺清醒……   怎么就要让人来接了?   是不是意味着……开始依赖自己了?   这么想着,夏烧心情好了点儿。   开车的辛猎不敢往后看,只得打燃了火,问:“二哥,回店里?”   “嗯。”江浪霆昏昏沉沉地答。   车辆在行驶中。   喝了酒的人一坐车就不舒服,晃着晃着吹冷风就想吐,但江浪霆还好,还没到那个量。   他仔细想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己明明是很强壮的,明明是这么些酒喝不醉的……但是今天一见了夏烧,就想把脖颈上最柔软的部分露出来给他揉揉捏捏,盼望着对方能哄自己几句。   他侧过脸去看夏烧,迷迷糊糊地盯了许久。   原本不想麻烦他。   夏烧感受到这人投递过来的炙热视线,开口道:“你……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江浪霆不语,重重一吐息。   脸一热,夏烧连忙抬起手臂挡住脸,“别看了。”   “你好看。”   拨开他手臂,江浪霆按住他的手腕不让动了。   夏烧没明白怎么江浪霆回店里不回家,还以为是工作太忙了,便没怎么多问。   等到了MBAR,夏烧和辛猎一起走后门,把江浪霆扶到了楼上办公室。   这是他第一次来江浪霆平时“上班”的地方。   江浪霆不爱凑热闹,也不喜欢太过于吵嚷之处,平时在不居家的时间里就全待在这处。   他的办公室装潢也非常简单,桌案上只有泡茶的茶台,软椅后也没有什么总裁办公室标配的“宁静致远”、“天道酬勤”等等,倒是挂着一张巨幅的杜卡迪机车手绘图,据说是刚建MBAR时专门请人画的。   把江浪霆扶到办公室转椅上坐了一会儿,辛猎说里边儿太闷,出去透透气,自己就先下去了。   夏烧点头,把辛猎送至门外。   出门前,辛猎看江浪霆一个人自己在那儿泡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几眼。   等关上办公室大门,辛猎看同样困倦的夏烧,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道了句谢:“今晚真是辛苦你了,夏主播。”   二哥以后可能就真和这个人捆在一起了。   “没关系,我应该的。”夏烧抿嘴。   辛猎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看夜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队,还有不少在等空台的客人。   他用手指轻敲着长廊围栏,摇摇头,又想说点什么,迟疑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是……二哥本来没打算成家的。”   “成家”这两个字,放在夏烧耳朵里有些烫。   “像我们这种刀尖舔血、从车轮子里边儿碾的人……”辛猎哂笑,发觉自己说得夸张,改了改口:“也不是舔血,总之就身边儿没什么好人……”   “我知道。”夏烧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   “所以呢,”辛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   夏烧微微出神。   是啊,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车真酷,”辛猎朝夏烧比了个点赞的手势,“怪不得那天二哥选完那么满意,拿手机在软件上还挑了挺久。”   瞪大了眼,夏烧抬起头看辛猎,疑惑道:“什么?他选完?”   “对啊,他选的,”辛猎点点头,半晌,他才投来好奇的目光,“你不知道?”   “不知道。”夏烧说。   他是真不知道。   那车不是那个经销商老板选的吗?   夏烧想了想,问:“这车是他给我挑的?”   “对啊。”辛猎笑弯了眼。   他说完,也没多做逗留,指了指下面围满入场处的人群,说:“那……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儿记得告诉我。”   “好。”夏烧点头。   他突然感觉有人直接就这么抱上他的双肩。   夏烧没回头,看放在胸前的皮革质地,就猜到是江浪霆了。   对方在身后紧紧地环着自己,呼吸发烫,悄悄地在耳边问:“要不要去场内看看?”   “看什么?”   “看看我的地方。”   江浪霆似乎是喝了点儿茶,醒过了酒,人要舒服多了。他还换过了一身在店里穿的衣服。   他领着夏烧穿过后厨,一处处认了酒,再在场内靠后的位置找了个卡座坐下。   以前每次夏烧来夜店都是被DJ台上的风景吸引,这次是独独被老板夺取了目光。   场内灯光打在江浪霆脸上,夏烧有些恍惚。   真是万万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   夜店场子里背景音乐声大,基本人和人之间说话都靠吼,DJ也不会为谁接电话而调低音量。   MBAR为了方便客人,就在夜店上楼的阶梯边修了一座全封闭的“电话亭”,同样的设施有四处,恰好分布在场内的四个角落。这样的设施在国内部分五星酒店都有。   为了隔音,电话亭做成的是全封闭款式,颜色做的是能契合夜店气氛的深紫。   “这里是电话亭,”江浪霆在楼梯拐角处,要把夏烧往里面推,“来听听有多隔音?”   “你慢点儿……”夏烧站不住,扶住电话亭门框不肯往里进,“你酒醒了?”   “还好。”江浪霆沉声道。   这夜店老板,里边儿只穿了件要人命的白衬衫。   白衬衫的胸口前还别了枚胸牌,上边用烫金字体装模作样地写着:   【总经理江浪霆】   夏烧低头弯下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这枚胸牌。   江浪霆低声问:“电话亭见过吗?”   “前年Marriott有家酒店就,就……”夏烧稍稍后退一些,背脊全抵在电话亭内部冰冷的壁上。   他知道外面看不见里面,但总感觉外面的人和自己隔得太近,怕两个人纠缠在一处的呼吸能被听见。   江浪霆抬起眼:“就什么?”   “有人在电话亭里……”夏烧话说一半,忽然说不下去了。   夏烧连连往后退至无路可退,只得认命地把手臂环上江浪霆的脖颈,鼻息间绕起一股熟悉的酒味。   他总觉得喝了白酒和喝了啤酒的男人不一样,白酒怎么闻都要舒服得多。   电话亭里空间太窄,夏烧感觉只能容纳两个人站着。他像被什么容器困在其中,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和眼前的人紧紧相拥在一处了。   电话亭里的灯光虽然昏暗无比,但照出他发红的面颊简直绰绰有余。   ·   在电话亭里干什么?   他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被江浪霆捡了个漏,这人靠在他耳垂边 ,轻轻含住那一处发烫的珍珠,低声询问道:“在做爱,对吗?”   “你……”   简直臊得慌。   夏烧不知道江浪霆怎么这么顺口地就说出了那两个字。   就算之前做过两次,但没有开过这么明亮的灯,也没有不在柔软的床上过。   这回是真的有点儿犯怵。   正在他出神期间,江浪霆低头,用才在吧台喝过龙舌兰的嘴唇堵住了他的。   夏烧什么也没喝,唇齿间一股清新的甜味。   勾起舌尖,江浪霆尝遍那黏黏糊糊的柔软,把夏烧吻得像要失去思考能力一般。   “你睡前用了唇膜吗?”江浪霆也黏黏糊糊地问。   夏烧抿了抿唇角,想起自己在洗漱后确实用唇膜涂了涂嘴。这方法还是柳岸告诉他的,说这样能在冬天预防嘴唇干裂。   接吻也会更舒服。   这是夏烧的小心思。   “你怎么知道我会用?”夏烧问。   江浪霆一笑,“有次看你直播,你说睡前会用。”   他刚说完话,嘴唇又痴缠似的追了上来。   一只手捋开夏烧最里面那件质地凉手的衬衫,扶住他的腰,像乱摸,像拨弄吉他琴弦,一路顺着他的脊梁骨朝后腰下的股沟探去。   夏烧闷哼一声。   不得不说,他在内心称赞着,称赞着江浪霆那不亏是套过拳套、握过摩托车把手的手,掌心的每一处纹路、茧,都长得恰到好处,甚至每一下力道都如惊涛拍岸,再潮涨潮落,快感逐渐在银白的沙滩起伏。   这回倒没急着脱裤子,江浪霆的手从后绕到前,拨开夏烧松紧带的裤腰,再拨开内裤边缘。   夏烧平时在生活中爱穿运动装,这点很好,想拨开裤腰很容易。   等到被握住时,夏烧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他迟钝地哼哼几声,努力压抑着喉咙间快要溢满神智的呻吟,抓住江浪霆已经半裸露开的背。   他这才探出手,用手掌心去揉捏对方已经变硬的部位。   江浪霆忽然喘一口气,伸出手指,递到夏烧唇边。   “舔一舔。”江浪霆沉沉地讲。   两个人的目光交接在一处,夏烧想起前场天花板上LED的巨幕,上边有时候会爆发出七彩烟花,如一片片碎掉的玻璃,每一片藏着粼粼水光。   夏烧条件反射般地张嘴含住他的手指,用舌尖去舔。   他想起自己微博头像那只小猫。   他现在就像那只猫一样,在慵懒而舒服地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哗啦——”一声,江浪霆的裤链也被拉下。   夏烧现在是刚煮熟的虾,浑身透着鲜红绯色,克制身体的蜷缩,攀树似的抱住江浪霆,面上害羞,可是往下一探,手已经顺着内裤腰探进去了。   从根部顺着上边轻轻捋,夏烧半张着嘴,边喘着气边吻江浪霆汗湿的鬓角。   他用一种贪恋的眼神追逐着江浪霆拨弄自己的手,再仰头望着亮晶晶的电话亭内顶。   浑身从头顶到脚趾开始酥麻。   “转过去。”江浪霆拍他的屁股。   “我……”   下一瞬,他被翻过面趴在电话亭的墙壁上,胯部被迫抬高朝后顶,眼前无数星星坠下。   似乎都还有客人昏着头,正扶着楼梯把手从二楼下来。   客人迷茫地往前看了那么一眼,夏烧紧张得呼吸快要停止,任由江浪霆把膝盖挤入他腿间,再硬生生地撑开一个弧度。   耳边江浪霆无止息地低喘着,像是想要蹭红眼前这片刺眼的白。   这种欲望太过于强烈。   “有……有客人……”夏烧眼神快没有焦距。   江浪霆看他满眼水光,觉得有意思,捧住他小腹,时轻时重地揉捏,“有客人怎么了?”   夏烧急地捶了一下墙。   “他们真看不到,这里面能望外面,外面望不着里面……”江浪霆断断续续地说。   “你酒到底醒没有?”夏烧问。   江浪霆往他大腿根最柔软的内部捏一把,双臂从后面按着他的腰,一轻一重地刮搔。   “一想到要操你就醒了。”他说。   夏烧呼吸一紧,被按得认命,感觉后脖颈那块肉都快被江浪霆嘴唇磨得破皮。   看他下半身没轻没重地蹭过来,江浪霆被蹭得呼吸一深一浅,抓住电话亭扶手的手背崩出了青筋。   江浪霆之前全是过嘴瘾,夏烧要真放开了让他来,他倒往后退了一点点。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挺严肃:“没套……不行。”   “我带了,”夏烧自己胀得也厉害,龇牙咧嘴地只想咬人,“在,在……”   一是想不出来在揣在身上的那处衣兜内了,他只好说:“你自己找找,在我身上。”   江浪霆吻一下他额角,笑着:“为什么想到要带套出来?”   夏烧羞得想用胳膊肘击他:“因为,因为你不是一喝酒就……”   说完最后一个字,夏烧咬咬嘴唇,还是没说得下去,他脸皮太薄了,远不及江浪霆的厚。   看夏烧说不出话,江浪霆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呼吸略重几分。   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不动声色也像引诱”。   江浪霆在夏烧上衣兜内摸了一小块正方形包装的套出来,递到夏烧嘴边,让他咬着撕开。   他一深一浅地进去,两个人的呼吸乱了。   夏烧总在被进入时闷哼一声,随即咬住嘴唇,感受那一截无法控制的火热   他第一次这么被按在这种半私密的场所内做,肉体与精神上的快感交织在一处,打成一张充满幻觉的网,罩得他感官琳琅,无数块温热的玉快要碎了。   “轻点……”他喊。   江浪霆已进入状态,就不怎么说话,只是弓着背回答他:“嗯。”   夏烧开始配合江浪霆,往后一寸一寸地动,臀部止不住地扭。   他快要发疯,在过于动感的夜店背景音乐里压低自己的腰,一下一下地往前,又被拖着往后,整个人颠簸得像在坐船。   他想象不出来江浪霆弯腰抱着他朝前冲撞的样子有多性感,他甚至能想象那从顶到尾的脊梁骨微微凸起,肩膀上不断流下晶莹的汗。   十分钟过去了,夏烧闷闷地喊:“腰疼……”   “我抱你起来。”江浪霆说完,把夏烧直接抱起,让人双腿盘到自己腰间。   夏烧突然被腾空,只得紧紧地攀住江浪霆的双肩,眼泪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外冒。   他也不知道是太爽了还是疼了,也不知道江浪霆是怎么光靠手臂力量就把他抱起来操的,只能浑浑噩噩地这么抱着江浪霆,一边哼哼,一边想咬死人似的咬他的耳垂。   “你怎么还没好啊?”夏烧真哭出来了。   江浪霆喘着气笑:“这才开始啊。”   ·   场内的气氛早热起来了,耳畔人声忽远忽近。   只在这么瞬间,夏烧有种错觉……   像有上百人在周围围观他们做着这些事情。或者说,电话亭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是舞台上变魔术的木箱,台下所有人全神贯注地都在看,却没人知道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第54章 S1000rr   一月中旬,夏烧买的车到了。   经销商老板是在傍晚时分打来电话的,夏烧刚刚结束一整天的录制工作。   夏烧这时正在仰着头,任由小彭给自己拿棉柔巾卸妆。他现在录视频是不怎么化妆,但因为总休息不好,柳岸说还是有必要上点儿粉底,再用遮瑕收拾一下黑眼圈。   不太习惯卸妆油在脸上涂抹的感觉,夏烧中途让小彭停了好几下,才顶着一脸油去卫生间把脸给洗干净了。   洗完脸,夏烧回想着刚才经销商说来取车的电话,问小彭:“你说……我去贴个什么车膜比较好看?我送人。”   “嗯……紫色?”小彭在认真思考。   夏烧完全不用说要把车送给谁,因为小彭猜到了。   在夏烧身边爱骑摩托车的还能有谁?   再说了,看刚才夏烧接电话时忍不住上扬的唇角,那种笑容,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为什么开心。   这种“万众瞩目”的地下恋情真刺激。   小彭想起来前些天,柳岸在更衣室戳着夏烧胸口骂,说你会不会表情管理啊到底!   夏烧还委委屈屈地说,我又不是爱豆,为什么要……   柳岸继续戳他,你基本意识要有!   夏烧持续委屈:……   “紫色?”夏烧拿纸巾擦脸,“会不会和我那一台不太搭。”   小彭问道:“你的是什么色?”   “蓝绿色。”   “那,那……”小彭开始思考,蓝对红,绿对……   想了一会儿,小彭提议道:“贴个红黄色?”   这时候夕阳正好,落日余晖。   夏烧看了眼公司化妆间窗户的美景,笑道:“会不会像西红柿炒鸡蛋?”   “红黄配色的车我还真见过!就在上次我们去澳门东望洋的时候,车队里边儿有一台。”小彭从梳妆台上取过精华乳给夏烧抹匀了拍脸上,边拍边说:“我觉着还挺好看的!”   “那就红黄吧。”   夏烧想,估计S1000RR那车贴出来都不帅了,因为官配和民间常用色都是蓝白。   但红黄配色的宝马也挺特别的。   洗完脸后换好衣服,夏烧在下班前站在公司落地窗前发了会儿呆。   他打开手机,翻出夏天时吃完晚饭后在江边散步拍过的晚霞,点微博客户端切换大号,编辑了一条微博。   【@夏烧:和你看夕阳[/心]。】   配图选了张江岸晚景照。水面火烧云连着天,整片水域被映得金碧辉煌。路上的行人被夕阳笼罩出寸寸剪影,每个人都在赶自己的路。   一刷新,微博评论速速破万。   夏烧照常点开了热评看大家会和自己聊什么。   热评第一:【@烧烤吃不胖:我的天!你最近好甜!】   点开这条评论下的评论,全部是一些他经常看到的眼熟ID正在:   【上去上去,让崽看到!最近吃蜂蜜了吗怎么这么甜!】   热评第二:【@烧贝壳小小个:啊啊啊啊啊!前排!“你”是谁?!】   热评第三:【@SS:还问?是谁你们心里没点儿数吗?狗头保命!】   夏烧看得是一头雾水:“……”   关闭掉自己的微博主页,夏烧想了好一会儿,在微博搜索框里输了自己的名字,在后边儿加了个搜索关键词“恋爱”,再点开实时。   果然,页面上立刻弹出一条和自己刚才发的微博前后不超过一分钟的微博:【@不署名可爱网友:夏烧是不是谈恋爱了啊wokao!】   去掉“恋爱”,夏烧再重新搜索。   【卧槽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夏烧有对象了!】   【感觉一般发这种有指向性的都有点儿啊啊啊啊啊啊啊说不上来的感觉!】   【对啊,那为什么不是“你们”?】   【惹,理性探讨哈!抱走小烧不约!】   【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嘛?你们小烧二十好几了该谈恋爱了啊!】   【那么问题来了,夏烧是直的是弯的?】   【我老粉,我投弯的!】   【+1】   ……   再一刷新,这几条讨论十分热烈的微博又弹出一小行灰色字体在界面上方:“1分钟前被赞过”、“超过20人点赞”。   夏烧皱了皱眉。   他深呼一口气,再靠着玻璃窗,转过背面对着偌大而空旷的化妆间,长叹一声。   其实……   其实这些讨论对他来说这没什么,毕竟自己不是明星,更不是偶像,和公司签合约时并没有说不能谈恋爱,他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利。   但是以夏烧一向低调的性格来说,要在很多人面前将自己的隐私公之于众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思考过,其实和江浪霆就这么谈下去也不错,被拍到了也不去否认,其余的再另说,坦坦荡荡地也挺好。   江浪霆是“素人”,他不应该被曝光。   他就怕哪天有人当面会问他:你谈恋爱了吗?   如果他准备好了要去点头,那即将会面对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   江浪霆可能被起底,也可能被网络扒出来私生活,甚至夏烧害怕有一些人会去骚扰到对方。毕竟网络隔着一层屏幕,谁也不知道屏幕后面的人想要去做些什么。   尽可能去将对方保护好,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并不是说不公开就是不爱了。   夏烧有时候一闭上眼,就害怕“#江二往事#”、“#夏烧男朋友正面照#”、“#夜店老板#”、等等莫名其妙的话题上热搜,不希望江浪霆被□□裸地放在人前被讨论。   他更害怕会被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讨厌他的人去编造出一些“涉/黑”、“违/法”、“残废”等对江浪霆不利的谣言。   在话题爆炸开的后期,江浪霆身边的人都有可能被骚扰、被牵连。   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七点。   到了公司车库,夏烧坐上保姆车。他开手机看了看导航,麻烦司机把车开到了东三环的汽配城。   越临近春节,天气越凉。   就算今年是暖冬,但避免感冒了嗓子发炎,夏烧还是用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直到进了仓库看车,夏烧才把遮了大半张脸的口罩给取下来。   这口罩还是柳岸托人去日本买的。   夏烧脸小,按长宽比来说得带那种“小颜口罩”,那一般是女性用的。但公司管造型的人说,会不会戴大的能显脸更小?   柳岸说要那么小干什么?   因为这事儿,柳岸纠结了好久。夏烧在旁边吃炸鸡吃得一脸懵逼,看两个人为此争执不休,满脑袋问号。   见夏烧老远就一个人走过来,等候多时的经销商一下站起身,手心里还握着一杯热茶。   他连忙朝夏烧招手道:“夏主播!哎哟,终于来了……”   “工作忙,晚了点儿。”夏烧把口罩拉下来些,喝了口热茶。   “您知道吗?我今天好几单呢,全推了,”经销商搓搓手,双目如炬,“就等您一个人来。”   “……”夏烧总觉得这人对自己态度怪怪的。   缓了口气,夏烧跺跺脚,感觉这急着过来一趟身上都暖和多了。他摸摸自己发凉的鼻尖,朝经销商说道:“那个,上次我在您这儿……”   经销商大惊:“怎么了?车有问题?”   “没事儿,”夏烧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那车……是别人给我选的?”   他不知道江浪霆是怎么联系上这个厂家的,也不知道两个人本来是不是就认识。从买回小薄荷直至那天夜里之前,夏烧根本没想到过自己的第一台车居然是江浪霆选好了托人推给自己的。   “啊,是的!”经销商额头冒汗。   夏烧蹙眉,抬起眼问:“您认识那人?”   经销商一拍大腿,眼珠滴溜溜地不知道想往哪儿转,目光流转着,在厂内转了好几圈,耳朵也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回答夏烧的问题:“哪儿能不认识……”   夏烧没明白:“啊?”   “江二谁不认识,我第一笔最大的单子就是他订的,”经销商平复下心情,继续说:“他有辆P51G2,全世界就六十一辆,航空铝的。当时他订这车的事儿,在国内圈儿里都传遍了的。不过人江老板低调,买回来也没见怎么开过。”   “这样……”夏烧明白了,“黑色的?”   “嗯,”经销商遗憾地笑笑,“航空铝原色是前三十几台,我那会儿没那么大本事,没能给他搞得到。”   “那,”夏烧想到今天在这儿订的宝马,咳嗽一声,说出一个让自己挺不好意思的要求,“能不能麻烦您也别把我订车的事儿告诉他。”   经销商一愣,随即笑着摆手道:“放心,这个倒是没说过的。”   没过十分钟,夏烧订的那辆宝马就被盖着红布送来了。   “红盖头”一掀,夏烧围着这车身转了一圈又一圈,仔细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后签了单子,才算是正式拥有了这一辆车。   江浪霆给自己提过这辆神车。   如今亲眼见到,夏烧不得不感叹它的美貌。   这车通体为铝合金车架,最高时速能跑赢高铁动车,尾灯造型如魔鬼鱼,造型亮眼无比,而且在驾驶方面入弯顺利、避震够软,属于最顶级的超级跑车之一。   “您这儿能贴膜吗?”夏烧收车之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经销商惊讶道:“刚拿到就贴?透明车衣?”   “不贴透明的,就贴个……”话到嘴边的“西红柿炒蛋色”还没说出口,夏烧上衣兜内的手机微信强提醒震动了起来。   “稍等一下。”夏烧稍表歉意。   经销商点头:“好。”   站到旁边去,夏烧打开微信消息,看江浪霆发了一句:   ——在哪里?   这人,明明半小时前才查了一次岗。   自从上次在MBAR玩儿得太过火之后,夏烧是连续好几天看到江浪霆就想追着打。   想打不仅仅是因为屁股疼,还因为这人不但不对自己醉酒行为进行反思,反而变本加厉,敢在家门口入户电梯那儿就把他按在墙上讨吻。   想到这里,夏烧没忍住哼哼唧唧:“哼。”   “呃……怎么了?”经销商歪着头看他,有点儿怕他挑什么毛病。   毕竟这车是专门找人运过来的,万一夏主播心性上来,车不要定金也不要,他得再花钱费劲儿去晕车,没地儿哭去。   “没事儿。”夏烧回头笑笑。   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噼里啪啦按下字符:   ——晚上我去你家,有事跟你说。   江浪霆回复道:   ——嗯。   作者有话要说:等下又二更>3<) 第55章 锁了(一)   宝马S1000RR。   夏烧也不知道这辆车是怎么印在无数男生青春的记忆中的。   他只记得在自己还在念书那会儿, “双R”的叫法就十分流行,这车在一些懂点儿摩托的人眼里和劳斯莱斯的“双R”差不多是一个量级。   毕竟敢于肉包铁的人是少数,自然也就成了稀罕玩意儿。   在厂内简单地试驾完一圈, 夏烧觉得这城里吹的风都不再是风了。   骑在不同的“猛兽”身上往前如离弦之箭, 风变成了耳边狂热的歌。   这车骑着和小薄荷不同,那是温温柔柔的青少年把戏,这是真正能抛头颅洒热血的“战机”。要说小薄荷是一块真咬着发甜的硬糖, S1000RR就是拿钢铁浇灌出来的一把利刃。   取下头盔,夏烧翻身下车,目光流连在车头车尾。   引擎发动的一瞬间, 他一下就想象出了江浪霆骑在上面的相称样子。   在离开汽配城之前,夏烧和经销商老板约定了个时间, 说等过完年再把车送过来改色膜。   今年过年早,负责贴膜的工人们都来不及在这几天给他弄完, 经销商说只能把车留在厂里或者之后再送车过来。   夏烧想了想,决定把新车拿回家里车库放一放。   新的一年还是要一起过啊。   经销商老板安排好了送车的货车, 说一小时后会把车送到望江小区门口, 就得麻烦夏烧骑进车库了。心想着短距离不上路就不用戴头盔,夏烧答应了。   夜里九点多, 夏烧在商场超市打包了一大堆熟食,还买了点儿常温啤酒。   买完回望江社区, 夏烧再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S1000RR的把手上用塑料袋挂一份煎饺、一袋文昌鸡,还有一些打包好的卤菜。   喔, 左边扶手上还拎了两瓶啤酒,装煎饺的塑料袋还冒着油。   夏烧把车停到了江浪霆车位旁的空车位。   他翻身下车, 特别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摩托车把手,想确认一下到底有没有不小心弄上油。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无人, 还凑近用鼻子闻了闻,只闻到一股很崭新的味道。   还好,没弄上。   不然江二问:你送的车怎么一股煎饺味儿?   那可就太傻了。   十分钟后,他锁好车,乘电梯上楼。   刷过指纹进了家门,夏烧又拎着菜在玄关处站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这空荡荡的客厅,看不断被凉风掀起一角的窗帘,突然有点儿不理解江浪霆平时是怎么一个人过的。   自己再怎么没有自己的家,但每次回家,家里总有家人在等他。   贺情也好,应与臣也好,应与将也好,总归是会向他说一句“回来了”的。   但江浪霆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夏烧进屋换鞋,把买好的熟食和啤酒放在了餐桌上。   摆好熟食的拼盘后,他拿洗干净的手背轻轻碰了碰食盒,发现有点儿凉。   夏烧不太会用微波炉,又只得把江浪霆那根本就没怎么翻开过的说明书拿出来读。   其实这人的整个厨房看着都很新,没什么油烟味,自然就没什么人间烟火气。   也是,他是一个都在家里不吃饭的人。   天天在店里吃盒饭,吃完盒饭赶应酬。   夏烧虽然是主播,但也跟着公司偶尔会去吃一些私人宴请,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他是看到过的,一般人都吃不了什么东西,一肚子全拿去喝酒了。   等碗筷都摆好,夏烧才慢吞吞地回到玄关处,打开另外一个塑料袋,从里边儿拿出一叠大红色的纸。   一个“福”字,几个灯笼窗花。   夏烧把“福”字倒过来贴在了大门口,把窗花全部展开,规规矩矩地贴满了客厅的大落地窗。最后,他把生肖贴画黏在了客厅挂吉他斜对着的一面空墙壁上。   在他的记忆里,家里但凡有一大面空墙,总要拿来贴点儿什么东西。   爸爸家里贴的是从小到大领的奖状,表哥家里是满墙的拍立得照片,像在记录家里来过的每一位珍贵客人。   做完这一切,夏烧重新站回入户处看了看客厅,觉得终于有了点儿家的味道。   江浪霆家的户型他很熟悉,零零散散还有好几个房间,不知道都拿来堆了什么,但江浪霆不带他去看,夏烧是不会自己擅自去开门的。   无聊地趴在沙发上刷了会儿微博,夏烧才给江浪霆发去催促短信:   ——你到哪了?   发完,他把手机放在脸上烫了烫,舒服地眯起眼睛。   哇,好像那种等老公回家的感觉。   抓过毛毯搭在身上,夏烧被暖气又迷迷糊糊地熏了半个小时,仰着头快要睡倒在沙发上。   “啪嗒。”很清脆地一声,门被推开。   夏烧光着脚踩上地板,还没跑到入户处,就看见江浪霆淋了一身雨站在那儿换鞋。对方低着头,皱着眉,鬓角还有雨水往下滑落。   不是一般都开车吗,怎么还淋着雨了?   夏烧没想问别的,只是走过去想要伸出手抱他一下,“你回……”   下一秒,他被拽入一个湿热的怀抱。   江浪霆的呼吸近得像在边说话边亲他的耳朵:“门口你贴的?”   一怔愣,夏烧点头道:“……嗯。”   “以前我也自己一个人过,但是……”江浪霆尴尬地笑笑,“我没贴过这些。”   他十几岁开始就没回过真正的家里过年了,经常除夕夜晚上都还在上班,大年初一下了班才有时间去超市买点儿什么给江让的父母送去,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   夏烧抬眼看他:“贴了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亲了亲他的鼻尖,江浪霆说:“像不用自己一个人过了。”   今年是不一用一个人过啊,夏烧心想。   等两个人入座,夏烧把啤酒易拉罐打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会做饭,就随便买了点儿吃!”   江浪霆夹了块煎饺,咬一口,冲夏烧笑:“你做的肯定比这个还好吃。”   夏烧倒是没客气,拿眨眼回应他:“那肯定!”   喝了口啤酒,江浪霆洗干净手给夏烧剥虾,一边剥一边说:“你猜今天我回来的时候在车库看见了什么?”~_~杰 米哒 x s6 3   还能有什么啊。   夏烧的心跳迅速加快……不过我根本没说过是送他的啊!   “什么?”夏烧装傻。   江浪霆把剥好的虾放到夏烧碗里,扯了张纸巾擦手,闲聊似的说:“看到辆宝马S1000RR,不知道谁买的。我也没听说楼里谁要玩儿摩托,可能就停一停。”   点点头,夏烧装作才知道的样子,拖长了尾音:“哦……”   “帅啊。”江浪霆还以为今天是李哥送夏烧回来的。   夏烧抿嘴,努力想掩饰住笑容:“怎么这种语气,你羡慕别人有?”   “虽然说我有更狠的……但是也不能拒绝双R。那真的是宝贝。”江浪霆说着,喝一口啤酒,撑着脸坐在凳子上,歪着头看夏烧,“就像你哥哥,有那么多跑车了,但他还是会不停地去关注其他新款。”   “我哥都很少玩儿了。”   “嗯?”   “去年在赛道出了事故,他男朋友受伤挺严重的……”夏烧噤了声,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所以我哥都不怎么让我碰车。”   这也是我现在暂时不敢向家里说明情况的原因。   夏烧对自己说。   “有点儿印象。这事当年闹得挺大。”江浪霆在桌面上捏住夏烧的手指。   夏烧还在出神:“嗯。”   他的左手被江浪霆捏着玩儿,右手却藏在衣兜里汗湿一片,掌心紧握着下午刚买的双R钥匙。   “不过话说回来,楼底下那辆双R真挺酷,银蓝色的。那个银特别有未来感,像从十多年后穿越回来的礼物。”江浪霆再喝一口啤酒。   夏烧兴奋起来,试探性地问道:“开起来应该更酷吧?”   “应该吧。”夏烧不知道为什么,看江浪霆的笑只是扬了扬唇角。   客厅里依旧没怎么开灯,落地灯还是安安静静地在充当房间里的月亮。   餐厅这一角开着明亮的白炽灯,隐隐约约能看清楚夏烧发红的耳垂。夏烧总是这样,一旦要做点儿什么事的时候,不管害羞还是什么,耳垂那一小块白总会变得极烫。   “那……”他紧张得喝了一口啤酒。   “什么?”江浪霆好奇地看他。   “那你去试试酷不酷吧?”夏烧终于一鼓作气,把右手心里死死攥了挺久的摩托车钥匙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再抓过江浪霆的手腕,“羡慕别人干什么,那是我送给你的啊。”   他说完,把摩托车钥匙放在江浪霆的掌心。   江浪霆又重复一遍:“什么?”   见江浪霆不动,夏烧推开凳子起身走过去。他原本想把车钥匙放在江浪霆那只戴了摩托车手套的手里,却发现江浪霆现在根本没戴那手套了。   别的手套也没戴,他的手掌心就这么敞露在空气中。   掌心有一道极为深、宽的疤痕,自虎口向小拇指与无名指连接处,疤痕颜色已由猩红转变为肉红,扎得夏烧眼疼。   他把这人僵硬的手轻轻抬起来,低头吻了一下。   眼瞧着江浪霆垂眼不说话,夏烧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紧张地张开双臂抱了抱他,小声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双R?”   “喜欢。”   不知道怎么的,江浪霆嗓音发了哑。   顿了顿,他才张开双臂也抱住夏烧,低低地回应道:“但更喜欢你啊。”   抱住夏烧,江浪霆在他背后摊开掌心,眼神死死盯着被塞进来的这一枚双R钥匙。   “不冲突。”夏烧安慰江浪霆,拍了拍对方的背。   “……”江浪霆沉默一阵,没再接话。   两瓶啤酒干完,夏烧一天工作下来也累,在江浪霆学着洗碗的过程中就在沙发上裹着毛毯睡着了。   等江浪霆洗碗出来,才把夏烧抱进卧室关了夜灯睡觉。   夏烧迷迷糊糊地要爬起来洗漱,洗漱完了又往热烘烘的被窝里钻。   江浪霆边哄他边问,今天真的不回家?   一只手拽住江浪霆的衣角,夏烧闭着眼,半梦半醒间还在说,我哥忙,出差了,我可以不回家……   等夏烧睡着,江浪霆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翻身下床,他去了另一间次卧内,打开了在角落里躺了许久的一个保险箱。   江浪霆蹲了一会儿,闷到想去阳台抽烟。   直到感觉掌心汗湿了,他才缓缓张开手,眼神根本从车钥匙上挪不开。   双R就是好,车钥匙都这么有质感。   委屈了,兄弟。   江浪霆这么想着,将保险箱打开,再取出一块方盒。   他动作很轻地把这一把崭新的、甚至还没“开光”过的车钥匙就这么放进了铺好绒垫的方盒内,再把方盒放进了保险箱。   在这个保险箱里,还有一把杜卡迪Super Bike 1198S和一把P51G2 Combat Fighter的钥匙。   江浪霆在关上保险箱的一瞬间停顿了下动作,眼神紧盯着里边,就像他的终极异兽、P51G2以及才“过门”的宝马S1000RR近在咫尺。   这些钥匙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像还有被拿出来的机会。   “……”   沉默数秒,江浪霆关上了保险箱门。   作者有话要说:偶来了) 第56章 决定(一)   这一觉夏烧睡得格外踏实。   他从半夜开始就在半梦半醒间和江浪霆抢被子,一会儿要盖腿,一会儿要盖小腹,江浪霆干脆直接把他抱在怀里,贴着睡。   但没过一会儿,夏烧又迷迷糊糊地转身要往床边靠,像床只有学校宿舍那么大似的,蜷缩成一团,谁也不挨着。   两个人平时都是独行侠,这要挨着睡一宿还是不习惯。   江浪霆没放弃,还是安静地躺在夏烧身后。   他睡得很浅,在后半夜自己也有意识,睁开眼看看时间,再试着把手臂圈上夏烧的腰。   夏烧已经睡熟,被抱着也就不动了。   梦里,他亲手购入的宝马S1000RR正追着他的豪爵铃木小薄荷一路狂砍,边砍边吼,你去问你爸!   他为什么给我弄个西红柿炒蛋色!   第二天夏烧顶着两个黑眼圈在江浪霆怀里醒来。   他睡得是挺舒服,但这个梦整得他一直在梦里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在做梦。   江浪霆看样子已经洗漱完毕了,正撑着手臂在床边看夏烧从床上弹起来,再冲去卫生间。夏烧先刷牙再洗脸,一嘴巴好闻的薄荷味儿。   从卫生间出来,他坐到床边,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江浪霆许久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晚上睡前身边是你,早上睡醒了身边还是你。”   “是不是该来个早安吻?”夏烧凑近了。   江浪霆一向是少言寡语,属于行动派。   随后,清晨刚点了一盏灯的房间内响起交织成网的喘/息声。   明明是太阳升起的早晨,夏烧被压得天昏地暗,找不着北,只觉得这房间似乎又是傍晚。   两个人就这么亲了好一会儿。   等江浪霆稍稍放开些手,夏烧将手肘向后,撑着腰,笑道:“你家床真软。”   江浪霆点头,又摇摇头,附身问他额角:“我们家。”   夏烧微微一怔,接着笑了一下。   这一笑完,他像止不住了,从翻身下床到穿好带过来的睡衣,嘴唇一直是上扬的。   他怕笑得太明显,又偶尔紧抿住唇角,眼神偷偷地朝江浪霆那边瞟。   去倒牛奶时,江浪霆路过他,又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怎么每次我亲你你都要笑,在笑什么?”江浪霆问。   夏烧第一次有种想埋头看脚尖儿的想法,“就是觉得很开心。”   等两个人收拾完,又要分别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了。   “天冷,你要骑车的话记得里边儿多穿件保暖的衣服,我知道你骑行服薄,最近这天气要骑车得用护具了,”夏烧从衣柜里翻了件加绒的紧身衣出来,用手摸了摸质地,扔给了江浪霆,“南方一到临近春节时就是最冷的时候,你别把脸给吹伤了。”   江浪霆接过手里的加绒衣,并没有给夏烧还回去。   他顿了顿,才回答道:“好。”   赶着要参加拍摄,夏烧洗漱完,简单地喝了点儿江浪霆热的牛奶就出门了,说拜托了助理小彭准备点儿全麦吐司,柳岸姐让他减肥的话不得不放在心里。   夏烧一走,江浪霆坐回床边,揉了揉额角。   他还想再休息会儿,毕竟今晚营业又是通宵。他是老板,可以随意上下班,但是周末这种大场合还是需要他在位。   刚靠上床头,江浪霆的手机响了。   接了电话,那头传来来自孟前泽的疑问句:“江二?睡没?”   “没,你说。”江浪霆点了根电子烟抽。   孟前泽开门见山地问道:“从宋三那儿过的那辆双R是不是你买的?”   “不是。”江浪霆答。   像不死心似的,孟前泽追问:“真不是?”   ·   “真不是?”   从城北匆匆赶来市中心江边喝下午茶的孟前泽将电话里的问题又重复一遍。   “真不是。”江浪霆将普洱茶饼用小银刀撬一块下来扔进茶壶内。   “那那兔崽子让我来问你?”   孟前泽将茶杯放置会桌面,力度稍微大了点儿,茶水溢洒出了一点点,他倒没管那么多,接过江浪霆递来的纸巾继续说:“我问他他也不讲,非要神神秘秘地让我来问你,到底什么意思?江二,你不是不玩儿了?怎么还买一辆好玩具来放着?”   一说起这事儿,江浪霆就头疼。   这么多钱买什么不好,夏烧偏偏给他买了辆他已经下定决心打算戒掉的摩托车。   他只得老老实实说:“我对象买的。”   “夏主播?”孟前泽随口一问。   “……”江浪霆停住倒茶的手,抬眼幽幽地看着孟前泽。   一看这人眼神里“你说呢”的意味,孟前泽赶紧补充道:“行,我知道了,就是他。”   “嗯。”江浪霆抬起手肘,继续给他倒茶。   “他还不知道你不骑车了吧?”孟前泽那表情跟过来人似的,眼珠盯着江浪霆转溜个不停,好一会儿才笑道,“还给你买车,不担心你出事儿了?我认识的骑士伴侣,除了本身自己玩儿车的,别的呀,恨这玩意儿恨得跟什么似的。”   自动过滤掉孟前泽百分之八十的话,江浪霆只挑了前边儿的回答:“……他还不知道。”   “你打算……”   孟前泽话还没问完,就见江浪霆从衣兜内摸出一块小小的缎面护身符,再把它揉在手掌心内把玩着。   “这什么?”孟前泽话锋一转。   “夏烧送我的。”江浪霆缓缓道,“这个东西……我问了对这方面比较有研究的朋友,都跟我说只有法门寺才求得到。”   孟前泽一愣,努力回忆了一下,问道:“法门寺在西安对吧?”   “嗯,”江浪霆点头,垂眼看掌心中明黄色的护身符,“他月初飞了一趟陕西,还给我说是有摄制行程安排。我没忍住问了柳岸,柳岸说那是私人行程,不方便透露。”   明明就成天都在担心我的安危,甚至亲自去寺庙里求,嘴上却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没关系,你去热爱你热爱的就好了,我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你。   江浪霆闭了闭眼,喉咙堵塞了似的,说不出话。   一向对表达能力欠缺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去给孟前泽解释。   正出着神,他的手机微博客户端弹出一条“特别关心的@夏烧发微博啦”发消息的提示。   点微博打开主页面,搜索框附近显示出“#夏烧跳伞vlog#”已经在微博实时热搜榜内。热不热搜倒不重要,可是“跳伞”两个字吸引住了江浪霆的视线。   他还真去了?   江浪霆的手放在桌面之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还记得前些年的时候,江让第一次跳伞,其他队友都跳到了指定的草坪区域内,唯独江让一个人落在水泥地上,站还没站稳,膝盖磕在地上,流了挺多血。   那几年里,江让在外边儿有什么事,回家团年吃饭的时候还会讲,现在逐渐地就什么都不讲了。   相较于江让,江浪霆有点儿恐高。   他不太能理解跳伞、热气球、蹦极这些运动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是光看着那脚下望不着底的高空就身体不适。   就在上周某一天的夜里,他把夏烧费劲儿地从被窝里抱出来,两个人大汗淋漓,对视一瞬,全身上下软成一滩的夏烧趴在他胸口,声音绵绵的,问他说怎么搞一次像极限运动完似的?   江浪霆只是笑,顺着他发顶朝后脑勺最软的地儿揉捏,接不上话。   夏烧又问,说你玩儿赛摩算是极限运动吗?   想了想,江浪霆说不算,应该跳伞、跑酷那些才算。   夏烧突然将双臂撑在他的身侧,双眸在点了一小盏夜灯的房间里格外发亮。他很认真地看着江浪霆,说自己其实一直挺想去跳伞的。   江浪霆立刻摇头,说那事儿挺危险。   夏烧又躺回他的身侧。   过了一会儿,江浪霆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才转过身来,用手将夏烧的一撮汗湿的碎发捋到鬓角,说如果真想去的话就去吧,注意安全就行。   思绪收回。   “孟哥,先我看个视频。”江浪霆没挪开目光,盯着手机给孟前泽打招呼。   孟前泽喝一口快要凉掉的茶,了然,“行,你先看。”   江浪霆这会儿顾不得礼数,等视频加载完,直接点进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夏烧和好几个工作人员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机舱内,窗外天气正好,没有云层,在vlog视频下方,后期用花体字做了个高度说明:4500米高空。   “现在的感觉就是很紧张,很忐忑……”夏烧自己拿着手机,依次让两个陪跳的教练打过招呼,“昨天来的时候做了四个小时训练,今天上午来又做了四个小时,现在还是紧张,比我骑摩托车的时候还害怕。”   他给自己顺了顺气儿,“这个背带特别勒……来,给你们看看,这是我的主伞盖。”他转过身,下一句要说什么没说,倒是一脸惊喜地趴到机舱边。   这时候,旁边的人才说:“太阳完全出来了,今天天气更好了。拍视频拍出来肯定好看。”   夏烧欣喜不已,连忙回头应了个笑容。   工作人员打开舱门。   “我感觉我的五官,”屏幕中的夏烧抓了一把脸,“都要被四面八方来的风给撕破成好几块了!”他边说边笑,“我现在鼻子有点儿不舒服,耳朵疼,这风!风吹得嘴巴都合不拢!”   视频中的夏烧仰着头看机舱外湛蓝的天空,眼眶发红,侧着脑袋,像是想把耳鼻里灌入的空气拍出去。   窗外烈日晴空,天蓝如净水,整个世界瞬间缩小于眼底,变成想象世界中所存在的一处“天空之城”。   眨眼天地之间,是他从没见过的波澜壮阔。   “怎么突然想做这么刺激的事儿?”一直默不作声的摄像师问道。   “一直都想啊,”夏烧微微笑道,“只是一直缺一个人来给我勇气。”   自觉不能说得过多,夏烧转移了话题,凑近镜头,道:“教练告诉我刚下去的时候不能张嘴,我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忍得住,”他扶了扶透明眼罩,双手合十,做着“拜托”的手势,“如果大家看到了,麻烦少截一点儿表情包!”   他抬起手,向镜头展现出了他跳伞时要拍照用的、提前在手心内写好的两个粗黑大字——“决定”。   在高空将掌心面对镜头,这是许许多多跳伞爱好者会选择的一种表达方式。   “至于为什么是决定……”   夏烧压住唇角的笑意,故意扭头往窗外望,“因为过去一年里我做了很多没做过的决定,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也能随着自己的意愿去做事。”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似的补充:“要去做一个决定,其实是不容易的事。”   “跳伞得开始了噢。”在机舱上负责跟拍的摄影师说。   “还有,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当我们爱的人正在从事一些风险较大的活动时,除了必要的担忧,我们可以更多的去选择提醒与包容。也许是因为爱好,也许是因为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每一次出发前,我们的爱和目光,其实能够让他们更谨慎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镜头里的夏烧神情真挚,目光温柔,眼神放空于蓝天,一字一句都是真正对着屏幕前的每一位观众讲的。   他这一段话讲得一时兴起、磕磕碰碰,讲得周围的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大家都听懂了,机舱内陆续响起了掌声。   他背后的两位随行教练又在他身后对着镜头打招呼。机上没有别的跳伞体验者。   教练提醒时间到了,于是镜头稍稍往下挪了些。   夏烧半只脚已经踏出机舱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   刚踩上去半步,夏烧突然抬头朝镜头笑了一下,偏长的睫毛承载起泛泛阳光,侧脸轮廓宛如镶了金边。   “出发!”身后的教练和他一起喊。   江浪霆的心被抓紧了。 第57章 决定(二)   下一秒,狂风继续吹入机舱。   镜头切换。   夏烧已经落入高空之中,半秒不到便开始天旋地转。   他紧闭着嘴,手肘弯曲着抓住背带,像有无数声尖叫压抑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   开伞后,镜头猛烈抖动着,夏烧慌乱地朝镜头看了一眼。   江浪霆没忍住笑了笑。   他有点儿形容不出来现在的心情……   总算是能理解每次看自己比赛时的夏烧了。   难怪,他每次看夏烧的直播回放时,看这个人总和周围的人表情不一样。   看热闹看乐趣的大家永远都在为冠军欢呼、呐喊,在为比赛的精彩刺激而握紧双拳,在拿着手机拍摄下每一帧轮胎碾过赛道的火花……   但夏烧不一样,他眉心间紧拧起来的纹路总是抹不平。   他是主播,不能有太多私人感情,所以他还是拿起手机继续用一种努力压抑的平静情绪去向观众们讲述赛场的精彩纷呈。   他只是个中间的“翻译者”,不该有太多个人情绪。   江浪霆沉默着,抬眼看了看孟前泽,对方撑着手臂,也回过来目光,两个人短短交流一瞬,孟前泽最终将所有想说的话化作了叹息。   自由落体只是短暂一瞬。   空气中听不到别的声音,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画面再一切换,夏烧头顶的固定翼飞机已经再看不见。   他缓缓抬起手用掌心面对着镜头,“决定”两个粗黑大字露在了屏幕上。   手背后的夏烧像是在笑,又像是已经懵逼到呆住,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天空。   过了会儿,他朝镜头微笑,张开的双手像小翅膀似的挥了挥。   夏烧吸了吸鼻子。   在湛蓝天空之上,阳光和丝丝云朵好似从他指尖掠过。   江浪霆虽然会用GoPro录制自己骑行的视频,但是的确很少在网上看其他运动UP主。   他第一次感觉跳伞是一项挺神奇的运动,当人纵身一跃后,整个身体就在天地之间了。   屏幕上的夏烧努力在护目镜后睁开双眼,双臂也张开着,是正在飞翔的姿势。   空中的风吹得极大,他早上起来专门做的发型全乱了,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来   江浪霆想起自己每次伸手薅夏烧的刘海时总会说一句,你眉毛长这么好,遮住可惜了。夏烧会假装肘击他,一边把自己额前碎发打理好,一边冲江浪霆瞪眼,说这叫造型。   这时候vlog的BGM放了首节奏跳跃的英文歌。   江浪霆稍稍把音量开大了一些。   有教练拍的角度,能看到夏烧是笑着的,四处张望着,目光充满好奇。   色彩鲜艳的伞打开着,夏烧被伞吊着,在高空中蹬腿。   很明显,他下降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镜头经过跳转处理,现在是夏烧的第一视角了。   画面上,整片广袤大地尽收眼底。   远处的景色渐渐缩小成个个涂满色彩的小方块,江河、山林的影子如此清晰。世界变成巨大的调色盘,靠人类肉眼只分得清浓墨与淡墨。   什么人、什么车与楼宇完全不存在了,只剩下大自然。   太阳热烈如追光灯,将他从头到脚照得发亮。   夏烧抓着绳索,像荡秋千似的在空中晃悠起来,他在跳伞运动中找到了在摩托车背上的熟悉感。这种将其他事儿通通抛在脑后的感觉让他无比放松。   他想起龙泉山的雨夜,想起家门口沿江路的每个深夜,想起那日日夜夜浮现在脑海中的可靠身影,闭了闭双眼。   夏烧不断下降着,时不时朝远处模糊的天际线看看。   可惜今天的云海不够壮观。   莫名地,他想起第一次见江浪霆时的感觉。最开始,以为这人是深海,结果现在慢慢儿变成天边一朵可以伸手触碰的云。   那人仿佛在太阳下站着了。   夏烧像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   又是一阵风声响起,大地尽在他的怀抱之中。   夏烧眯着眼仰头看天,再看看脚下,对着镜头比剪刀手,再挥挥手,为自己庆祝。   即将落地,夏烧弯曲膝盖,把双腿抬起来平行于地面。   “来来来,接人!”准备在降落区域里的工作人员纷纷小跑过来。   夏烧看自己从他们头顶掠过,再下降。   一落地,等身上的装备都解除了,夏烧开始揉自己的耳朵,紧皱着眉,才回过神似的把摄像机架好,道:“哈喽……现在我的跳伞愿望已经完成了!但这会儿我耳朵特别疼,感觉要聋了。”   他又掐掐脖颈,“脖子也很不舒服,上边儿风太大了。”   同样落地的教练对他做了个“你很棒”的手势,夏烧点点头说谢谢。   小彭像夏烧是去经历了生死磨难似的冲上来,拧开矿泉水瓶盖递过去,“当事人什么感觉?”   他未出现在画面中。   “现在当事人的感觉就是,非常害怕,”夏烧停止陈述,开始自己捂着嘴在旁边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拿着摄像机自拍,“刚跳出去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在乱转,人都傻了,完全就忘记了害怕,所有烦心事儿都忘了。”   “想去海边跳一次伞,那肯定更刺激!”微笑着,夏烧一下伸手把汗湿的发捋到头顶,“很想看看大海是不是一眼望不到边……”   他说完,朝在旁边整理东西的小彭问道:“我刚刚没有很夸张吧?没有很丑吧?”   小彭慌张的画外音传来:“没有没有!”   “你慌什么,”夏烧放松不少,“我有在空中流鼻涕吗?”   “有啊。”小彭点头。   “啊?真的吗?”夏烧一下就把嘴捂住,从镜头里能看出来耳朵全红了。   小彭:“假的!”   “你怎么这么好骗?”同行的另外一位工作人员忍不住说道。   夏烧一想到上次自己录的蹦极视频就被截了不少丑图,这次有点儿怕被截流鼻涕的表情包。而且,尽管很多人安慰他说他表情崩了也好看,夏烧还是不太忍心去看自己那一期视频。   ……   一期vlog结束,江浪霆关了微博,给夏烧发了个消息问他在哪里。   这边夏烧收到消息后秒回:   ——在家里等我哥。   等了半个多小时,贺情才托着一大箱要托运走的年货回家,说等会儿有快递员来取,这些东西得往北京寄。   夏烧疑惑道:“北京?”   贺情连忙点头,忙得不可开交了,“我和应与臣得一起回北京。应与臣他哥回北京好久了,问我今年在北京过年行不行。”   “又回去?”夏烧问。   “嗯,这次是去过春节了。”贺情回答。   “你爸能让你去?”夏烧早知道贺家大前年闹的那些事儿,不知道父母能不能大度到让儿子去别人家过年,“在那边过除夕?”   “嗯,他让我快滚蛋!”抬眼笑笑,贺情把手腕的衣袖捋起来看了好几次时间,有点儿着急,“对了,柳岸告诉我你得工作到大年二十九了,我给你订大年二十九的机票来北京一起过节吧?还是说你要和姨父一起过?”   “我爸……”夏烧顿了顿,“已经出去旅游了。”   贺情开始打开包检查自己的身份证带好没,“嗯?去哪儿了?”   “海南。”夏烧回答。   点点头,贺情摸摸夏烧的后脑勺,问:“那你来北京和我们一起过吧?我对象他家挺大的,住得下。等除夕夜让应与臣给你用屁股玩儿摔炮,然后我俩得一起把他送到男科医院去。”   想了想,夏烧觉得是挺好玩。   但他还是说:“干脆……哥,我就留在这儿过年吧。”   收好两个人的行李,贺情想想夏烧的家庭状况,多问了句:“你一个人?”   夏烧迟疑了一会儿,答道:“不是。”   贺情眯了眯眼,“和谁?”   “过年告诉你。”夏烧说。   “好吧。”贺情点头。   在家里吃完晚饭,夏烧回卧室收了收东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拿了瓶橙汁站在酒柜边搓搓手,“哥,我出去一趟。”   “好。”贺情点点头,“钥匙带好,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噢。”   临出门前,夏烧冲贺情笑笑:“会的!年后再见啦。”   出门,关门,进电梯,再按楼层。   一系列平日里做惯的动作,在今天看来就谨慎了不少。夏烧实在是没想好要怎么说,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问题。不过如果该来的来了,他会好好把自己的事儿说清楚,不让任何人担心。   进屋换了鞋,夏烧把围巾取下来挂在门口。   他看江浪霆正难得地靠在沙发上翻手机,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流鼻涕的表情包。”江浪霆淡淡道。   口吻平淡地像在看一条关于夏烧的八卦新闻。   “……”夏烧愣好一会儿,想起来这期跳伞的视频发布了,冲过去坐他腿上,“真有?”   “……”江浪霆摇摇头。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说你好骗呢。   “我大腿根儿还疼着呢……你快给我揉揉。”夏烧简直想把裤子脱了给他看。   江浪霆瞄了一眼:“哪儿疼?”   “大腿根儿啊!给勒红了。”   “没啊。”   夏烧瞪着眼一看,怎么就消了?   倒没管还有没有痕迹,江浪霆上手给他按摩了几下。   突然想起来夏烧在vlog里有一段儿在空中傻笑到发出声音的情况,他好奇道:“我看你在下降的时候笑得特别开心,你笑什么?”   “……”夏烧一时语塞。   江浪霆又问一遍:“笑什么这么开心?”   夏烧捏住他脸蛋儿,说:“就……在空中的时候,突然就想到第一次见你了。”   江浪霆:“嗯?”   像忍不住想乐,夏烧清了清嗓,用极其温柔的嗓音开始哼:“我爱祖国的蓝天……云海茫茫一望无边……”   想起自己九月份第一次见江浪霆时的蠢蛋醉酒样子,夏烧简直想穿越回去把那个醉醺醺的自己给揍到昏迷。   算了,这人不提还好,一提,夏烧满脑子的旋律都是那首歌。   江浪霆想起来了,嘴角一弯:“那你怎么没唱《我爱祖国的蓝天》?”   夏烧:“……”   我干嘛要唱?!   在脑海里过完了一遍歌词,夏烧亲了他一口,冲进卫生间说要洗个澡,轻车熟路地简直像回到了自己家。   等夏烧洗完澡搭着浴巾出来,江浪霆已经反复把手机里夏烧跳伞的视频看了好几遍。   夏烧关了饭厅和走廊的亮灯慢慢走进卧室内。   江浪霆已经换上睡衣睡裤,靠在床头,床头柜放了几张揉捏得发皱的商报。   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终于开口问道:“你跳完伞……什么感觉?”   “感觉我很渺小,”夏烧抱住他,“感觉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江浪霆叹息一声,道:“是啊,人就是这样,想想当下需要怎么选择就好。对吗?”   夏烧隐隐约约感觉他意有所指:“嗯。”   他真的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过江浪霆骑摩托车了。   快要过年不是理由,天气冷也不是理由,他是曾经见过江浪霆赤膊跨在杜卡迪上,手肘处安了个软护具,一身清凉地在寒风中等他。   他心中有这个模糊的猜测,但是他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每晚一闭上眼,夏烧好像常常能梦见江浪霆穿着一身赛摩服的背脊。   宽厚、可靠……   是梦里理想世界的一座巍峨高山。   夏烧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在他的成长轨迹中,他从来不认为有人会愿意为他去放弃什么。   从小到大,给他当爹的人贪玩儿好色,把有关于“儿子”的事都推给了当家的妻子,常常以生意太忙为借口,把儿子当成回家消遣逗弄的玩具。开心了哄一哄,不开心了就扔到一边不管。   相比之下,夏烧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没那么重要。   等到好不容易长大了,当妈的远渡重洋,选择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他不怪妈妈,也完全能理解那种想要重新来过的感觉。   活着就是个不断重新开始的过程。   夏烧在最初就是自己爬行,逐渐变成直立行走,有了自己的步伐,他的每一步都是新的。   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   关了卧室里的灯,江浪霆把手臂收紧了点儿,小声道:“夏烧,其实我的世界也很渺小……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宽阔。我没有家,没有别的软肋,没有别的东西让我去牺牲。”   他的世界和我一样渺小。   怀里的夏烧一震。   见夏烧不答话,江浪霆继续说:“我很怕你的伞打不开,就像你担心我刹车失灵一样。”   那种担心心上人的感觉,像被一双大手扼住喉咙。   “不会的。”夏烧把身上的被子裹紧,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江浪霆摸摸他柔软的耳垂,嗓音发哑:“我……就到此为止吧。比赛不去了,山也不跑了。”   “你真胆小。”夏烧背对着江浪霆,把嘴唇已咬出了血。   谁知道用名字可以当挡箭牌的江二,是个怕失去的胆小鬼?   江浪霆没有丝毫犹豫,只是说:“我确实胆小。”   “我不想去影响你的爱好,你为这个爱好付出太多了。我们都勇敢一点可以吗,我说过你可以去热爱你想……”夏烧也说不下去了。   “骑车对我来说就像一日三餐那样简单,征服它不需要勇气。”江浪霆冷静道。   得到了答案,夏烧实在是镇定不下来,咬牙道:“那你……”   “我只为你勇敢过,”江浪霆说,“在我用画了玫瑰的头盔冲向终点的时候。”   “……”夏烧说不出话。   “还有在你第一次在酒吧门口看向我的时候。我走上来,在想可不可以送你回家。”   江浪霆的声音很沉,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入耳。   倒吸一口气,夏烧压下眼眶里发热的液体,闷闷道:“……可以。”   江浪霆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是啊,我都还没准备好,也没有过多的想法,你就自己把自己打包成礼物送到我家门口来了。   还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夏烧才把埋到被窝里的脑袋放出来,试探性地问道:“今年一起过春节吧?我一个人。”   “好,我也一个人。”江浪霆说。   夏烧在被窝里将手伸过去悄悄握住他的,认真道:“现在不是了。” 第58章 除夕   大年三十,夏烧结束了一年的工作。   由于工作交接和疫情问题,工作安排往后多延了一天,夏烧大年二十九晚上都没回家,直接吃住都在公司里了。   凌晨五点多,小彭一手端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做好的自热火锅上楼,另一只手里攥了五个防护口罩,说这是最后抢到的,售货员都说这几个卖完就没了。   小彭分了夏烧一个。   夏烧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这礼物有点儿重。他知道小彭今年也是一个人在这儿过年,按现在这个情况,小彭更没办法回家了。   人人自危。   他想起同样忙得头疼脑热的江浪霆。   临近春节长假,娱乐业本该是一年中收益最好的时候,但自从全国疫情拉响警报起,江浪霆的夜场人流量就大不如前。   多数行业也遭受重创。   为此,江浪霆还专门召集员工开了一场会议,说因为政/府启动了一级响应,像MBAR这种大型娱乐场所已经被叫停。   刚从公司把春节要拿回家的东西全部打包收好,夏烧接到电话,那边工厂说之前送过去贴膜的双R已经贴好了,问他要把车送到哪儿。   换做以前,夏烧可以欢欢喜喜地说,送到MBAR吧。   他想象过在MBAR门口停一辆红黄相间的“战车”该有多帅,得有多少人回头……   但是今年不行了。   一是因为整个沿江路上往来的行人和车辆明显锐减,二是因为这个时候他不能去给江浪霆添事儿。   “送回望江吧,”他握紧手机,“等下我编个短信地址发给您。”   今年的春节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往年城里就算走了再多人,市中心都还是有些烟火气的。   今年纵观全城,除了马路上挂得密密麻麻的红灯笼,根本看不出是在过什么新春佳节。   应与臣他们回了北京之后,原本说要去庙会、去白云观,结果活动全部取消,一家人就在偌大的宅子里待着干瞪眼。   应与臣他爸之前摔了跤,还好已经出院,不然夏烧一想到他们一家人天天进出医院,整个心都是悬着的。   老年人摔一跤可不得了。   好像家家都有难事儿,但这种难事儿在某些时候是一股力量。   公司团年的饭局全部取消,原本要在大年初二上线的直播活动也取消,工作与生活似乎一下子来到了另外的一个维度。   夏烧仔细想了想,2003年的时候自己才四五岁,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低头看脚尖,夏烧在想明天的除夕要怎么过。   年夜饭他不会做,现在去外边儿也订不了餐,夏烧一时迷茫地站在沿江路的路坎边,把围巾拽下来重新把脖子绕了一圈。   要不然……   就去超市买点儿什么,再找网上的教程学着做?   自己会不会把厨房给炸了。   他正犹豫着,手机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小烧,咱家里还有一包口罩在医药箱里,大概十个,你省着点儿用。”贺情发语音过来,“我们在北京这边也难买到口罩,有钱都买不了。”   “嗯,”夏烧回复,“我……我拿两个就够了,可以不怎么出门。剩下的八个我让快递寄过来吧?”   “不了,你拿着,”贺情说,“我们不在你身边,你得照顾好自己。”   “好,你也是。”   一阵冷风从江岸吹拂过面颊,夏烧冻得吸了吸鼻子。   他看正在落山的太阳,开始怀疑……   今年真的是暖冬吗?   挂了电话,他突然有点儿想家了。   想自己和爸妈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想和表哥他们待在一块儿的临时小家,也想被江浪霆搂在怀里看夜景时的家。   掏出手机,夏烧身体稍向后倾,靠在一颗树上。   树叶零零碎碎地落下几片,在空中旋转跳舞,最终躺在夏烧的脚边。   夏烧看不远处已经不太显眼的MBAR招牌,拨了号。   等电话接通后,他开口问道:“你在哪儿?”   “开会,”江浪霆疲惫不已,“在交代停业后的事。”   虽然已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停业”两个字时,夏烧还是一时半会儿有点没回过神。   “会好起来的。”夏烧现在只能想到这么一句。   “但愿,”江浪霆笑笑,“会好的。”   夏烧犹豫一会儿,问他:“那我在门口等你吧?”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长叹一声,道:“你先回家等我,外面冷。”   夏烧不是不听话的人。   他接完电话,就近找了家超市,想买点儿什么吃的回去弄弄。   他才到超市一会儿,看手机微博上争先恐后的推送,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他没想过开年是以这样的方式。   要不要多买点儿食物回去屯着?这种情况下不出门才是最好的吧。   夏烧把昨晚小彭送给他的口罩往脸上提了提,又把帽子扣在头上,选了个超市推车,进了生鲜区域。   等他买完菜出来,天已经差不多快黑了。   相对以前来说,今年的年就显得没什么年味儿了,所有电视频道都在播新闻。   气氛紧张。   夏烧回家把买好的熟食放下,把电视机打开,出门上楼把自己这几天要换洗的衣服全部拿到了楼下放着。   准备好可以直接加热吃掉的晚餐,夏烧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他回江浪霆的卧室,把灯全部关了,侧过身子,躺在床上一条一条地刷微博。   他有些无法想象自己的城市变得空荡荡是什么感觉。   夏烧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不如往常繁华的夜色,揉了揉泛酸的眼尾。   微信电话一响,柳岸的声音传了过来:“早上有家媒体和我联系说拍到了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散步的照片,我看了下挺模糊的,还跟我说要今晚曝光,被我拎着话筒骂了一顿。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发这些八卦?有没有点儿良心。”   夏烧心中咯噔一声。   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有记得最近有和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下楼买过饭和食物,多了句心,问道:“是江二么?”   “嗯,应该是,”柳岸说,“看着身影挺像的。那边应该不会发了。”夏烧会意:“好。”   “等会儿录个新年视频吧。”柳岸说。   “新年快乐吗?”夏烧问道。   柳岸沉默一阵,忽然也觉得这四个字有些说不出口了。她想了想,说:“提醒大家注意身体吧。”   “嗯。”夏烧点头。   夏烧没去看春晚,也没考虑桌上的菜是不是已经全部凉了。   他一觉睡到夜里十一点。   再醒来,江浪霆发来消息说在往家里赶的路上。   进屋,江浪霆摘下口罩,将摩托车头盔取下来放在鞋柜上,蹲下来解鞋带。   夏烧听见家门开了,光着脚跑出来,站在客厅和走廊的衔接处,看江浪霆按开客厅里所有的灯。   原本沉静孤寂的家里,这才有了温馨的味道。   “怎么这么晚?”夏烧给他倒热橙汁,“你骑摩托了?”   “没,电瓶车。”   说完,江浪霆把钥匙揣回羽绒服兜里,“上回载你那辆。”   “……”夏烧点头,“哦。”   打开电视,两个人吃完了饭,还是决定在沙发上躺着看会儿春晚。   离零点新年只有十多分钟了。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   夏烧这么想着,张开手指去握江浪霆的手,掰开他的掌心,把摩托车手套给取了下来。   看了一会儿,他又伸手,用指腹去摸江浪霆侧脸的疤。   江浪霆捉住他乱摸的手,笑一声,道:“以后不会再受伤了。”   夏烧问:“很疼吧?胳膊摔成那样。”   “疼。”江浪霆小声说。   疼到江二这个人都承认的伤口,夏烧想想就一阵心绞痛。   前段时间柳岸还拿了江浪霆当年事故现场的照片,问夏烧要不要看看那天这人摔成什么样,夏烧经过好一番心理斗争,决定还是不看了。   他很害怕看到贺情口中说的那一只“单独的胳膊”。   最后十分钟。   夏烧靠着江浪霆,捏了捏他的耳朵。   等新年的钟声正式敲响,江浪霆伸出手臂,把夏烧抱住了。客厅的灯被他关掉,整个空间只剩下窗外的灯以及电视机里跳舞庆贺新年的演员们。   江浪霆断断续续说了挺多话,说关门歇业不要紧,还撑得住,总有重新出发的那一天。   心里话说到最后,江浪霆吻了吻夏烧的额头,任由他捏着自己掌心的疤,轻声道:“新的一年……快乐不快乐不重要,一定要平安,要健康。”   吸了吸鼻子,夏烧又一次在黑暗中看这个人:“你根本就没有传言里那么凶。”   江浪霆闻言一怔,回答道:“是在你面前温柔了。”   “我呢?”夏烧仰起脸看他,“有变化吗?”   定住目光,江浪霆沉默着打量了夏烧好一会儿,“开朗多了。”   他正准备再说点儿什么,夏烧的微信视频电话响了。   一接起电话,贺情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新年快乐弟弟!你在家吗?”   夏烧咬了一口煎饼:“不在!”   贺情的脸离屏幕越来越近,“在哪!”   “在……”夏烧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但还是下定决心按照原计划,把摄像头朝江浪霆那边挪了挪,后者微笑点头,夏烧再把摄像头对回自己,鼓起勇气开口:“江二家里。”   贺情愣了愣,他边走路边找了根凳子坐下来,“你们……是在同一个摩友会吗?”   夏烧:“……”   屏幕上,贺情一脸问号地皱眉:“你怎么和他挨得这么紧?”   夏烧:“……”   他觉得不能这么模棱两可,正准备开口,却听见贺情旁边传来应与将的声音:“是小烧男朋友吧。”   “什么?”贺情一时间不知道先冲谁发出疑问,看了看应与将,又开看看夏烧这边,“真的?”   “真的。”夏烧闭了闭眼。   贺情瞪大眼,不可置信道:“真的?”   “真的!”   “真的吗?”   “……”   把人往座位上拽,应与将又开口:“管好你自己。”   “咳咳。”江浪霆没忍住咳了两声,握过一旁的保温杯,想喝几口热水。   贺情本来这儿好端端打着视频电话,听那头传来几声轻咳,紧张地拽住旁边应与臣的衣领,对着电话问:“江二他怎么还咳嗽?”   被拽住的应与臣猝不及防,委屈道:“你拽我干嘛呀。”   明白家里人只是神经紧绷过度,夏烧连忙说:“没事没事,他刚只是被呛到了。”   “是吗?”贺情狐疑道。   “是的,”夏烧扶额,“不用太紧张。”   “咳咳咳。”江浪霆又咳嗽。   夏烧吓得眼睛圆瞪,转头就问江浪霆:“你干什么?”   坐在沙发边儿的江浪霆指了指还在冒热气的水杯,一脸无辜道:“……水有点儿烫。”   贺情还没说话,应与臣抢过手机,脸快贴在屏幕上,用鼻孔对着夏烧说:“他要是发烧了,你就回家里躲着,别传染给你。”   江浪霆:“?” 第59章 爱你爱你(一)   此时此刻,夏烧想憋笑又憋不住。   他像戴了副VR眼镜,能用肉眼看出来江浪霆头顶上大大的鲜红色问号。   贺情晃了晃镜头,双眼紧盯着前置摄像头,像有一肚子话想说,“都凌晨了还不去睡觉吗?你回家住吗?”   “我……我住他家。”   夏烧很乖地指了指还在研究水怎么这么烫嘴的江浪霆。   “看来你是长大了,”贺情闷闷的,“那么我爸给你的压岁钱,我没收了。”   夏烧疑惑道:“唉?我这么大了还有压岁钱?”   “嗯,”贺情说,“我先把视频挂了哦,给你转过来。他说他微信支付密码忘记了,就让我先给你,然后过年回去了他再给我报账。”他念念叨叨几句,又继续说,“我看他就不会给我报。”   挂了视频,夏烧没一会儿就听见手机“叮咚”弹出一条消息。   贺情转了一万块钱过来,附加一句:   ——我爸说你还没长大呢。   ——长大了。   夏烧笑着回复完毕后,心里暖洋洋的。   是啊,一个人不管在外面怎么打拼,在家里长辈眼里始终是小孩子。   贺情继续回:——我爸说你还没结婚就算没长大。那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这压岁钱是不是要一直给你?   夏烧回复:   ——那我大舅给你了吗?   贺情:——没有。   夏烧:——你品,你细品……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了。   贺情紧接着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发完他觉得话题被夏烧跑偏了,默默地追加一个非常发怒的表情,加一句:   ——回来再收拾你。   握着手机,夏烧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对着聊天对话框傻呵呵地笑,像已经又听到了应与将那句冷飕飕的“管好你自己”。   拿起遥控器关了春晚直播,江浪霆把电视屏幕切换到了新闻报道,边笑边问他:“你还有压岁钱?”   一听完这句,夏烧像幸福得不得了,仰脸眯起眼笑得特别得意:“有啊。”   “待遇挺好。”江浪霆有些羡慕。   苦笑一声,夏烧克制住了失落的表情,“不好,我爸妈都不给我的。小时候他们总是会忘记,长大了就更不会给了。”   这一通视频电话打得闹腾,夏烧在沙发上坐饿了,说得去热两个鸡腿吃。   等热好了鸡腿出厨房,他老远就在饭厅里看见江浪霆正在阳台边上和人打视频。   很神奇,江浪霆是笑着的。   尽管是努力控制着表情的微笑,夏烧也能看出来他眼底真挚无比的柔软。这种眼神和他看向自己时不一样,平添了一份安静。   他抿着唇,点头又摇头,嘴里说着一些夏烧没听清楚的话。   电话挂断后,夏烧才把吃得还剩一个半的炸鸡腿端过去,坐到了江浪霆旁边。   “家里打的?”他猜测。   “嗯,江让打来的,”江浪霆说,“他问我在哪儿。”   夏烧点头,“这样哦……”   “然后他又问我和谁在一起过年。”江浪霆看向夏烧。   “嗯?”夏烧傻眼了,“我刚刚也没过来啊,他怎么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过年?”   江浪霆怔了怔,道:“因为往年除夕夜,还不到十二点我就睡了。”   “为什么?”夏烧好奇。   “无聊,就当是普通的一天过了,”江浪霆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述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没有必要去提醒自己是一个人过年。”   以后都不会是一个人了。   夏烧想着,站起身来,说:“对了,上次我让你把车钥匙给我,我拿双R去贴了个彩膜。今天厂家那边最后年前完工,把车给我送回来了。就停在车库的。你想要去看看吗?”   坐在沙发上的江浪霆抬头看他,“不用去,没必要。”   “走吧?”夏烧裹着一身棉服,已经把口罩戴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下去看看,我贴了个很好看的颜色。”   讲完,他朝江浪霆伸出了手。   夏烧一伸出手,江浪霆就从来没有拒绝过。   步入电梯,两个人戴着口罩对视一眼,不敢牵手也不敢乱动。   等出了电梯进到车库,江浪霆边走边靠近了夏烧一些,低头和他碰了碰额角。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时,总觉得怎么黏着都不够,时间也总是短暂。   朝前走了几步,江浪霆看见夏烧作为礼物送来的那辆S1000RR正安静地立在那处,旁边停着夏烧的无敌清凉小薄荷。   它像随时还有被主人骑着“征战八方”的机会。   “它像不像落日?”夏烧上前几步,“很酷吧。”   和厂家沟通过之后,夏烧决定把原定的简单红黄拼色改成红橙黄渐变。   这是他在沿江路上看见夕阳亲吻江水时的颜色。   车库没什么人,夏烧清亮的嗓音闷在口罩之下,听得江浪霆耳根子痒痒的。   他随着夏烧上前,迟迟不愿意去靠近这辆双R,脚底像生了根,就这么站在原地不想再动作了。   “审美不错,漂亮,”江浪霆夸赞,“这个配色和小薄荷还挺搭的。”   “等一切都好转了,你可以骑着它在沿江路走一圈……特别是在傍晚的时候,肯定有很多路人会拿着手机拍你们。”在夏烧的话语中,这辆双R仿佛已经成了他们家庭成员。   江浪霆微微皱眉,“不必了。”   就知道是这句话!   长这么大,夏烧没太尝过“放弃”是什么滋味,他相信江浪霆也是。   夏烧记得他第二次在龙泉山见江浪霆的时候,就感觉这人眼底烧着小火苗,摩托车的引擎声像是油,总能将江浪霆的小火苗烧得更旺。   夏烧越想越觉得难受,别过脸把目光放回停成一排的摩托车上。   这些都是江浪霆的宝贝。   江浪霆也是夏烧的宝贝。   车库里寂静无声。   夏烧闭了闭眼,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真让江浪霆把摩托车丢了,夏烧绝对是第二个舍不得,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肉里无法割舍的,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非常清楚这个道理。   “江浪霆,你先听我说。”夏烧试着去慢慢沟通。   “嗯。”江浪霆很配合。   “你没有必要去放弃什么,更不能因为我去放弃什么……人活着不就为了做想做的事?”夏烧把江浪霆的手抓过来,“你看,我是因为你才想去骑车的,现在你把我引入坑,又不管我了?”   “我不是完全为你放弃的。”江浪霆忽然说。   “……”夏烧没作声,照原计划把江浪霆握在一起的拳头一根根掰开。   “我是惜命了,”江浪霆稍稍低头,拿嘴唇碰了碰夏烧的鼻尖,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觉得可爱,“我想陪你的时间多一点。”   夏烧努力地想把钥匙塞进江浪霆汗湿的手掌心内,“可是能和你一起骑车,我也很开心……而且我很爱你骑车时的样子,那样的你才是你。”   那个时候的江浪霆神采飞扬,身后总是有光。   有时候,夏烧在午夜梦回时常常想起那种光,自信、无畏,像能抵抗一切那般,成为了自己心里取暖的太阳。   后来,他明白过来这种光只能在江浪霆身上看到。   那是爱人在眼里闪闪发光。   江浪霆算是听懂了,问道:“想以后我还载你?”   夏烧一怔,点头:“可以。”   “不行,你得给我换个有后座的车,”江浪霆低笑道,“我坐后面,你坐前面。”   “我不要你载。”夏烧脸有点儿红。   “……”江浪霆抿抿嘴,捏了捏对方隐隐约约有发烫趋势的耳垂。   “把钥匙收下吧。不要丢下你曾经为之奋斗的东西,好不好?”他塞了好几下,发现江浪霆的掌心根本摊不开,里边全是汗。   江浪霆还是隐忍着,不说话,眼眶泛了红似的,死都不肯再把掌心摊开。   夏烧仍然坚持不懈地劝:“这样,你把赛摩戒了吧?东望洋那样的赛道我们就不去了。平时我们兴趣上来了,我约你一起去跑山……你跑一百码!跑慢点儿!三环就是一百码限速,应该没什么问题。”   东望洋三个字如重锤响鼓敲在江浪霆的心里。   赛道上的荣光他无法忘却,但他已经做出了自己想要去做的选择了。现在夏烧又这么来劝,江浪霆只能看着不远处的夕阳红双R说不出话。   这辆车像个怀揣热望的看客。   “……四十码。”江浪霆垂眼,目光久久在夏烧和自己纠缠的手上不挪开。   夏烧佯怒道:“你不如骑电瓶车?九十码!”   江浪霆莞尔:“六十码。”   夏烧:“八十!”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车钥匙突然被夺去,被江浪霆紧紧攥在了手掌心里。   下一秒,江浪霆再一把拽住了夏烧的手腕,直直将人扯入怀中抱紧。   夏烧先是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长长叹声。   随后,江浪霆收拢双臂,将夏烧又抱紧了一些。   他开口道:“好,八十码。”   等抱够了,夏烧也没管这是四下无人的公共场合,专心凑上去,隔着口罩碰了一下江浪霆的嘴唇。   他没感觉到柔软,也没感觉到热,只是碰了碰对方,只是想安慰安慰对方。   “要真骑你也不会骑八十码……你那么惜命了,得带着我和街上那些共享单车比吧……”夏烧补充道。   江浪霆笑笑,“……你怎么知道?”   “等一切好起来……我们去龙泉山遛遛它们,”夏烧试探性地提议道,“周一到周五,你喜欢哪一天?”   江浪霆十分认真地与他对视:“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看江浪霆偷偷在上扬的唇角,夏烧脑子里的理智又碎成浆糊。   他想起自己在最初对江浪霆动心的那段时间,自己还在直播软件上唱了一首《纯真》,里面有一句是“你总是微笑着你总是不开口/世界被你掌握”。   一切顺利的发展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那一晚的夜空有流星悄悄划过,听到了他许下的愿望。   他也懂了那句“整个黑夜在震动”。   夜里凌晨三点,他们乘电梯回了家。   从进门起,夏烧被江浪霆按在入户处的雅马哈毛巾上亲了个够本,又把衣服一路从客厅甩到卧室,躺上枕头了,夏烧才觉得枕头底下什么东西硌着后脑勺,赶紧把东西从枕头下拿出来,结果发现是一沓钱,专门拿红包包着的。   夏烧正准备发出疑问,江浪霆薅开了他脑门儿那些早该全部剪掉的碎发,往上亲了一口。   “压岁钱。”江浪霆说。   夏烧吃惊地看着红包封面上烫金的“江”字,好奇道:“你给我的?”   “嗯。”   “我已经工作了……”   “以后每一年都有压岁钱,”江浪霆没等他把话说完,“把你没拿到的都补回来。”   夏烧翻身坐起来,在床上看了江浪霆好一会儿,从床边一个大服饰纸袋中抖出一件崭新的男装外套。   吸了吸鼻子,夏烧把江浪霆送的现金红包放在怀里,抬眼,朝江浪霆道:“小孩子过春节,大人不是都要给买衣服吗……你从小叔叔阿姨就没在你身边,所以,我想在今年春节给你买件衣服。”   沉默许久,江浪霆只是靠近他一些,把脸埋进了夏烧温热的颈窝。   他深呼吸一阵,再缓缓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夏烧买的外套从床上抓过来抱在怀里叠好。   “谢谢你。”他说。   夜阑人静,心跳盖过了新年的钟声。   夏烧和江浪霆两个人躺在一起,在不见光的黑夜里对视了许久许久,谁都像舍不得先合上眼睡觉。   窗外的城市空荡荡,窗内人的胸腔却是热烘烘的。   夏烧这会儿想明白了。   在这个不寻常的除夕夜,他对幸福快乐的追求、期望爱人去拿到的冠军、想释放的压力都化作了风吹散在夜里,再落下来的字句跌进心底,变成了“安康”。   平安是福,能吃是福,健康是福……   能为热爱活着,也是福。   而要说眼前的现在,能这么安静地休息就是幸福了。   想了想,他总觉得现在该正式地讲点什么话,但“新年快乐”他说不出口。   见夏烧还在发呆,同样迟迟未合眼的江浪霆伸出手把他凌乱的发捋到耳后,低声劝道:“熬夜影响免疫力,快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夏烧忽然有点儿喘不过气。   他抓住江浪霆伸过来的手,一根一根地捏对方的手指。   “新年平安,不客气。”夏烧说。   想起来自己说的那句“谢谢你”,江浪霆轻叹一声,亲了亲夏烧的额头,温柔而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动听,“会好的。” 第60章 爱你爱你(二)(完结章)   大年初一, 原本热闹的沿江路依旧像睡着了。   夏烧一大早就出门,去楼下还坚持着营业的小面馆打了四两面条上楼,老板娘说今年生意做不了, 等会儿下午就得关门了。夏烧想了想,多买了点儿白面, 心想他和江浪霆两个人虽然不会做饭, 但下面吃还不至于饿坏肚子。   在这个非常时期, 外卖也不太好点了。   到了小区门口,夏烧又钻进连锁超市买了会儿物资, 快把货架都搬空了。   因为早上出门风大,所以夏烧在出门前戴了个没度数的框架眼镜。眼睛加上口罩戴在脸上, 捂得他热, 偶尔拨开口罩边缘透透气, 一路拎着重得跟沙袋似的货物袋回了家。   他刚开门回家, 江浪霆正洗漱完靠在卫生间门口等他。   “出去买早饭了?”江浪霆问。   “嗯, ”夏烧说, “顺便把这几天需要的东西都买了, 之后就不出门了。”   江浪霆接过口袋, 把里边儿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出来, “买了些什么?”   “泡面、自热火锅、牛奶、零食、速冻饺子等等……都是些挺简单就能吃的, ”夏烧拿着收银条清点货物, “楼下超市缺货还挺严重的。”   江浪霆点头, 拿了盒草莓牛奶出来,再插上吸管递给夏烧, 问他:“套买没?”   “啊?”   “啊什么?”   这反问问得夏烧脸一热, 支支吾吾地回答:“……买了。”   “嗯,那就行, ”江浪霆说,“放着吧,下回换我出门去买。你出门怎么都不叫我。”   夏烧捏他耳朵,“你睡着了啊。”   “睡着了也可以陪你一起。”江浪霆做了个梦游的动作。   简单地吃完早餐,没什么事儿干的夏烧洗了个脸,爬回被窝里,蜷着身子一觉睡到下午一点。   他醒来时,江浪霆已经煮好了饺子在饭厅等他。   家里太大,又没有代步车,夏烧只能穿着拖鞋一步步地往饭厅走,边走边打哈欠,说自己新年第一天就懒成这样像什么话。   江浪霆说你别出门给人添麻烦就行,在家里乖乖玩儿吧。   大年初二连着初五,两个人都没有再出门过。   最开始买菜还能出去买,后来小区开始管控,叫配送也只能送到门口,江浪霆经常裹着一身羽绒服下楼,在楼外边儿找个转角抽根烟,抽完了再拎着一袋子菜上楼。   两个人在几天时间内学会了不少菜式,江浪霆还开玩笑说再过会儿都能转行做餐饮了。   夏烧问他,你想做餐饮?   江浪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行。   正月初十那天,市里地震。   地震的时候,江浪霆正在门口穿鞋,说想去楼道里抽根烟,结果一震起来,他不但没自己跑,还回卧室把睡熟的夏烧抓起来,拽着人一路跑消防通道。   跑到一半,才感觉整栋楼没在晃了。   雨夕彖対两个人在楼道里站了会儿,商量着还是上楼躲躲,不去社区街道上凑热闹。一般来说市里地震出不了什么大事,而且他们住这住宅楼小区面积窄,要避灾得去街上,那人可就多了,慌忙跑下来没戴口罩的人也不少,宁愿不出去。   夏烧头上还戴着洗脸用的束发带,“楼道里躲会儿吧。”   盯着他的猫猫耳朵,江浪霆沉默几秒,突然出声道:“你微博头像还真和你本人挺像。”   “啊?”夏烧抬头,猫耳朵摇了两下。   江浪霆没吭声,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会儿他的猫耳朵。   他之前在夏烧的微博超话逛了挺久,看到一个精华帖就是讨论说“#众所周知夏烧是一只猫猫#”,回帖跟炸锅似的,不同意,说像小猫头鹰的有,像安哥拉兔的有,里边儿还列了一堆可爱又凶猛的动物。   看他嘴角上扬着,夏烧好奇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江浪霆抿了抿嘴,把衣领往上拉点儿,“想地震的事。”   夏烧往楼道窗外望,问他:“2008年……你在干什么?”   “2008年的时候,我上初中,我弟上小学。他学校离我学校近,我平时没事儿就顺路送他。我弟小时候一打架,回家准给我说,一说我就要去他们学校看看是谁揍他。结果地震那天,我拽着我弟没头没脑地一通跑,旁边的小学生也跑,路上遇到些小孩儿,还以为是都在躲我,边跑边喊,江让他哥来啦……”江浪霆说完这一段,自己都觉得好笑,“再后来,每次地震我们哥俩都没在一块儿了。”   夏烧也跟着乐,乐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初中就住你弟弟家了?”   “嗯,”江浪霆点头,把没点燃的烟掐断在手里,“我小学的时候我父母就不在了。”   “为什么?”夏烧小心翼翼地问道。   “车祸,”江浪霆倚靠在楼梯扶手边,望着附近社区沸沸扬扬的人群发愣,“所以我长大了也不怎么爱碰车。”   江浪霆极少提起来这些事。   他一提,眼神黯淡了些许,把目光全放在了窗外,可明显在想别的事情。   经过了久违而短暂的热闹,沿江路很快又恢复了该有的平静,马路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   他们大部分带着口罩,穿着冬天居家才穿的厚棉睡衣,聚集在街边,躲开拿着喇叭喊“大家隔开一点儿”的街道工作人员。   吸了吸鼻子,夏烧感觉到了窗外吹进的风凉。   他撑着下巴问江浪霆:“所以你长大了就喜欢摩托车?”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江浪霆眼神不知道在往哪儿瞟,“我越恨速度,就越想要去感受它。但是我现在心态不一样了,总觉得还是不要让你担心比较重要。”   戒掉赛摩,平时偶尔跑跑山……   换做以前,这对江浪霆这种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车背上的人来说简直是极刑。但他发现,现在的自己能够把生命安全考虑在第一位了。   望着夏烧的眼睛,江浪霆又想起夏烧跳伞时向空中迈出的那一步。   他无法忘记那种全身被牵扯的痛感,仿佛就在第一现场眼瞧着夏烧从机舱外坠落在云中。   “那你呢?”江浪霆问。   “我?”夏烧说起来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第一时间奔回教学楼拿书包了……我哥因为这事儿还老损我,说也没见我成绩有多好。”   说起贺情,夏烧在等着社区发通知的期间,拿出手机给风堂发了条短信问好,然后说:   ——我哥知道我谈恋爱的事儿了!   风堂那边应该都没想着要跑,全身心投入了发朋友圈里,收到夏烧的信息就秒回道:   ——真血腥。   ——他没把江二的车轮胎给卸了?   收到信息的夏烧嘴角抽了抽,抬眼看毫不知情的江浪霆,打字回到:   ——我哥好像……还挺淡定的。   风堂回复:   ——也是,他自己都折腾得惊天动地的,凭什么说你。   夏烧握着手机笑。   地震后的第二天,贺情自己先乘北京回来的航班到了机场,下飞机也没回家,直接去了他爸家里。   他给夏烧发消息,说家里边儿就他爸妈,现在特殊时期,他得回去照应着,就不回望江这边了。   这个时期,在路上赶路的人都神经紧绷,贺情和夏烧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最后一句是“等我回家再收拾你”,尾音像冒着小气泡,逗得夏烧直乐。   才舍不得收拾我。   回过头看犯困的江浪霆,夏烧指了指放在鞋柜边的专用绒布,“今天还下楼擦车么?”   就算不能出门,江浪霆还是心里边儿惦记他的宝贝座驾们,说每天都得去车库看看车,擦一擦,放久了容易落灰。   “不擦了,”江浪霆坐下来,“等几天再说。”   现在也还是不能出门。   夏烧和江浪霆没事儿就躺在沙发上看电影、看新闻,或者边刷微博边骂街,江浪霆以前还没发现夏烧嘴能那么毒。   说实在的,夏烧还属于一种捐款不敢乱捐,一刷微博就心梗,只想找面儿白墙对着面壁喝可乐的状态。   “发个微博报平安吧?”江浪霆拿顶着夏烧粉丝标识的小号刷他超话,“大家都在问你的消息。”   夏烧点头,“行。”   江浪霆坐在沙发上看他,“你记得你那次直播唱歌吗?”   “记得。”   刚回答完,夏烧就看江浪霆站起身来,去拿了电视墙那儿的吉他。   很久以后,夏烧还记得那天市里天气很好,江浪霆家落地窗的窗帘都拉开了,日光倾泻而入,照得江浪霆像镶了金边,安静地沐浴在冬日暖阳里。   这个人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眸,单眼皮,眼尾到鬓角有一道长长的疤,笑起来总会抿嘴,生气的时候会压低眉眼看人……弹吉他的时候,神情专注,眉心微微拧着,像在专心研究着什么。   这些关键形容组成了他的江浪霆。   是他暗恋过的人。   那天夏烧把GoPro架在茶几上,自己坐在地上拿着手机唱歌,江浪霆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镜头里只看得见他抱着琴的肩膀以下。   夏烧唱了首节奏欢快的英文歌,江浪霆听了好一会儿原曲才学会。   这首歌是夏烧在国外留学时听到的,有一年平安夜,漫天大雪,他一个人站在中心广场的巨型圣诞树下听氛围音响外放这这首歌,当时就在想,以后想要唱给喜欢的人听。   一曲完毕,夏烧点开视频软件做了会儿后期,检查完没什么问题后,把视频发布了出去。最近他微博基本都是疫情相关内容,没什么关于自己的。   他就想报个平安,想不让爱自己的人担心。   这一点夏烧太明白了。   【@夏烧:报个平安,也祝你平安。[来自 @夏烧的微博视频]】   微博一发出去,夏烧又花了点儿时间看评论:   【卧槽为什么莫名一股恋爱的气息……】   【看镜头的眼神还好,一往后看的眼神就有点儿变化了诶!嘴角根本压不住笑!】   【小烧麻烦学习一下表情管理谢谢,@助理小嘭了个嘭,小彭出来监督一下你老板!】   【所以这视频是谁伴奏的啊!】   【哇啊啊啊啊!今年过年都不让走亲访友了!小烧你怎么回事!】   【男朋友伴奏吗?是吗是吗是吗?!】   【和看赛车手的眼神简直一样嘛:)。】   “……”   一如既往地,夏烧非常耐心地把热评前一百的评论看完,挨着挨着回复了个遍,不好回答的就回了个系统表情,但当他看到“是男朋友录的吗”等疑问时,手指却在屏幕上只是碰了碰。   他点赞了问“伴奏是不是男朋友弹的”的评论。   夏烧很少有什么事要说,也不怎么懂得和粉丝有太多互动,在直播时选择的方式也大多是行动派为主。   这暂时是他能想到的方式。   点赞完之后,夏烧已经预感到等会儿自己的微信肯定有很多人发来消息问什么情况,也想小小地开心一下,干脆把大号切换成了小号,点进微博热搜榜看了看大家都在讨论什么。   他本来最开始还是靠在江浪霆怀里的,后来越靠越想躺着,就成了躺在江浪霆怀里的姿势。   在众多一线相关的话题中,夏烧看到一条聊感情的热搜话题叫#你为什么喜欢现任#。   他翻到这一条,把手机屏幕拿到江浪霆面前晃了晃,问他:“当时是因为什么?”   江浪霆想了想,含了颗西瓜味润喉糖,嚼着嚼着就开始笑。   “你笑什么?”夏烧也含了一颗,这果味甜腻得他舌尖发痒。   “因为,”江浪霆低头亲他额角,“来看我比赛的人很多,你很可爱。”   “是吗。”   夏烧害羞了,转过脸有点儿不自在地拍拍腮帮子,仿佛唇齿间每一寸呼吸都是甜的。   “那你呢?”江浪霆问。   眨眨眼,夏烧说:“很早就开始了。”   “夏主播在直播的时候……”江浪霆说着,往他耳边凑,“会想我吗?”   时间像静止了。   夏烧闻着鼻息间那股香甜果味,伸手抚摸上了江浪霆鬓边的疤,再安慰似的去揉了揉江浪霆的手掌心。他垂眼,再抬眼,眼神望向一旁亮着屏幕的手机,再把视线挪回江浪霆脸上。   “一想到上万观众里也许有你,我就好像在做告白直播。”夏烧说。   “我是你的观众,”江浪霆反握他的手,“永远都是。”   夏烧一笑,想咬他鼻尖,“你都看独家的。”   点点头,江浪霆怔怔地说了两个字:“幸运。”   是真幸运。   是你完整了我。   “如果以后微博上有那种#男朋友太爱我了怎么办#的话题,你肯定可以冲过去第一个发言,”夏烧念叨几句,又说,“我允许你圈我。”   “然后呢?”江浪霆问。   “然后会多好几万转发量……”   这句讲完,夏烧悄悄靠近他,往他侧脸印了个吻,“全世界都知道我很爱你。”   之后的语言都留在了唇齿之间。   半夜醒来时,夏烧侧躺在床上看了许久窗外的景色,总想起来和江浪霆一起在龙泉山跑山时的点点滴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仿佛是昨天才过去的事情。   夏烧踢了踢被子,睡眼惺忪的江浪霆伸手给他把被子盖好,又沉沉睡去。   他送的那只玫瑰头盔正对着床挂在卧室的墙上。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野兽”们正安静地在车库里,同样进入了睡眠。   网上一直说,暗恋是一个人只要走一步,另一个人就会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   夏烧很庆幸江浪霆没有让他走那么多步,而是在中途小跑着来了,并且主动抱住了自己。   等年过了,夏烧在想把自己楼上的部分行李搬下来,这偌大的家里也会逐渐有个甜蜜小窝的雏形。他们可以一起做饭,一起洗澡,一起唱歌弹琴,一起做好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   直播和赛摩都是他们各自给自己勇气的方式,给自信,给满足,给释放,给痛快。因此,两个人也更明白对方能给自己带来的美好比这些更为无可取代。   今天,夏烧唱的英文歌里有一句“这里的灯火通明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现在四周一片漆黑,夏烧却能很清楚地在暗色里看清楚江浪霆的脸。   他侧过来稍稍撑起身子,按开床头柜上的灯,又用目光将江浪霆的轮廓细细描摹一遍。   遇见了一个人之后,才知道以前的自己原来一直活在黑暗里。   是你照亮了我的每一个角落。   夏烧看了看时间,打开了手机微博客户端,干了件多年以后想起来觉得又幼稚又可爱的事儿。   他躺在江浪霆身边,硬撑着困倦睡意,足足等了十分钟,等到时间变成“凌晨5:20”,用小号发了条微博:   【@冬天还在烧:   我们为热爱献身   我们为爱活着   2020年2月7日】   ·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