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雾 作者:布洛卡区 HE - 现代 - 现实主义 - 破镜重圆 年下 非主流破镜重圆 破镜前:小实验品可怜巴巴攻×怂得要死研究员受 重遇后:战地记者攻×大学教授受 被拨给林頔做实验的小白脸把林頔睡了,没混到名分卷土重来。 正经文,微虐 雷点预警: 充满社会事件,雷社会事件的可避雷 第1章 林頔从来不缺天赋,他只是缺点运气。 他今年三十三岁了,在一个美国西海岸一个名字还算响亮的大学做助理教授,如果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倒霉,明年大概可以升副教授。 他在国内浪费了几年,和他熟识的人都觉得可惜,二十多岁的副教授听着敞亮,三十多岁就普通了。 林頔笑笑,不认同,按部就班、平平稳稳对他已算超出运气的事情。 高二那年,他拿着学校仅有的几个名额一路打竞赛,从一个说出来都没人听过的小城市打到北京,拿了他们省的最高分。 他差一点就被选进国家队出国打国际奥赛,国家队选四个人,他笔试和实验的成绩都在第一,但最后的面试有些紧张,丢了分数,总成绩正好卡在第五。 他那时候开始知道,自己运气是真不太好。 无论如何,国家一等奖对他已经够用,他们那个小地方炸了锅,所有人都以为都觉得他们这地方终于要出一个清北的人了。 林頔不负众望,即使不算自招的分数也超线不少,但没去。为什么没去呢,这是他的秘密。 他浪费了一年,最后跑去一个美国二流大学念本科,他拿到了加州理工的offer,也没去,这次的理由简单多了,人家不给本科生全奖,他没钱。 他这样的人,竟然在美国过了三分之一的人生。 晚上十点,林頔湿漉漉地爬上床,和自己的好朋友连清微信视频。 连清叽叽喳喳地跟他讲医院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又接到什么奇葩病人啦,哪个主任又和护士搞在一起啦。这样的小事让林頔很有浸入感,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每周和自己好朋友视频的两个小时给了他一个虚幻的家。 他的床单和被子是纯棉质地,小毯子是丝绒的,软得不得了。他的灯是暖橙色,墙纸是淡黄色,一切都以最温暖的家为标准布置。 几年前也有人说要给他家,他信了,最后证明人还是要靠自己,所以他自己带着最后的感情诉求把这里布置成这样,温馨得甚至有些出格。 关掉视频以后,他下地接了杯冰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就着冰水咽了下去。 他至今做梦仍会梦到吴霁心,如果要以传奇色彩给自己认识的人排名,吴霁心一定排第一。 BGM:喜帖街-谢安琪 由于之前的前半部分过于随意难看,重新修了下文,对不起对不起,鞠躬?? 第2章 “我是新视点驻叙利亚记者吴霁心,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叙利亚北部阿勒颇市,近日叙利亚政府宣称这里的平民聚集区是恐怖分子藏匿地点,在此处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空军轰炸。”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一阵爆炸,前面的摄像师梁立被爆炸余震差点震摔,手中举的摄像机不断抖动着。 吴霁心身体随着震波摇晃了几下,但依旧面色如常。 “叙利亚政府在轰炸前并没有发出任何警告,据统计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八起轰炸事件。” 轰!又是一处爆炸。 身后的几个脏兮兮的叙利亚平民抱着小孩跑着、躲着新一轮空袭。 “目前已有数百名平民丧生,死亡人数还在持续增加。” 这次爆炸的地点离他们更近了,爆炸溅起的沙石打在吴霁心脸上,瞬间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梁立疯狂给吴霁心打手势,意思是先停下吧,保命要紧。 吴霁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印子,努力平衡快要站不稳的身体,依然表情镇定地面对镜头说:“叙利亚空军一再对平民实施无区别空袭,严重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 他刚说完,前面的梁立就大喊一声“趴下!” 就在他们趴下的一刹那,面前的掩体“嘭”地一声炸开了。 吴霁心和梁立趴在地上,虽然人没被炸到,但爆炸溅起的大块石土重重地砸在他俩身上,还呛了一嘴烟雾。 他俩趴在原地,脸朝下,嘴巴和鼻子都挨着土,耳边是地狱般的爆炸和人逃窜的声音。 附近有几十个干瘦的原住民被炸伤,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旁边的小孩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吱哇乱叫。 过了很久,轰炸才结束,吴霁心爬起来,从包里拿出照相机,对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半死不活的人毫无感情地按着快门。 梁立也跟着爬起来,检查了一遍怀里的摄像机,在一片硝烟弥漫中搭上了吴霁心的肩膀:“你可真他妈不要命!咱们今天又超额完成任务了,这现场美联社估计都拍不到!” 吴霁心收起相机,任他搭着肩膀,“拍得差不多了,送医院吧。” “我们送?”梁立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大哥,咱们回去还得编辑视频和写稿呢。” 吴霁心完全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差遣他,“打电话给医院,能送几个送几个,有几个看着快不行了,别耽误时间。” 他俩把摄像设备装好,联系了当地最近的一家医院。 医院的车开了很多辆,但由于重伤的人实在太多,医务人员人手不够,担架运送极缓慢,吴霁心看不下去,和对方医务人员交涉了一番,自己抬起担架,指挥梁立一起帮忙送伤员。 很多炸伤的人不能直接抬上担架送回医院,要就地做简单的包扎止血,他们和医务人员一起忙前忙后,忙活了三个小时,才把被炸伤的人全部处理完抬上了车。 当地医务人员用蹩脚的英语表达了感谢,拖着几车伤员开回了医院。 伤员全被运走了,但彻底没了呼吸心跳的几十具尸体就这样毫无尊严地横在这片土地上,等着政府军处理。 吴霁心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人像蚂蚁一样,黑压压的一片,压在地上。如果刚刚没有躲过那一场轰炸,此刻的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像滩肉泥瘫在地上,要么变成尸体,要么被救护车运走。他也是蚂蚁,只不过是会抗相机写稿子的蚂蚁。 吴霁心在被炸的七零八碎的土地上站着,点了根烟慢慢抽起来。 “仨小时的国际志愿者服务时间,给证明书吗?”梁立抱着他的宝贝摄像机,一边检查刚刚的素材,一边愤愤地数落吴霁心。 吴霁心不在意他的数落,眼睛盯着轰炸后的废墟和废墟上面的死人堆,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问梁立:“晚上去酒吧?” 这座城市吊诡得很,一面是在战争的狂轰滥炸中苟且偷生的原住民,一面是声色犬马夜夜笙歌的驻兵。 吴霁心和梁立回到住处,先把一身脏兮兮的衣裤换下来,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以后开始处理工作。 梁立的工作相比吴霁心少了很多,他把今天的现场报道剪完发给总部以后就没事干了,屁颠屁颠跑去吴霁心的屋子里骚扰他写稿子。 他俩在叙利亚已经快两年了,这里虽然是现代却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时不时就有空袭和爆炸,物价贵得令人咋舌,一块糖要卖上百美元,原住民一大半在向别的国家迁移申请难民资格,普通人很难想象当今和平世界会有这样一个异类角落的存在。 吴霁心把全部工作处理完已经快十点了,换了件衣服和梁立按照约定的那样一起去了附近唯一的一家酒吧。 战时阿勒颇四周都是各国驻军,这里的酒吧自然不是提供给本地人,而是专门供外国人消费的。 酒吧里除了服务生几乎没有中东人,他俩扫了一眼,来喝酒的几乎全是附近的驻兵,还有一些从事特殊服务的女人。 他俩随便点了两杯酒。因为吴霁心快要离开叙利亚,梁立这次便慷慨地买了单,他小口嘬着自己的酒,看了眼旁边的吴霁心,“多会走?” “八月底。” “工作好好的干嘛忽然去读书?” 吴霁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发了好半天的呆才说:“升职,硕士容易升一些。” “也是,升到管理层多好,在这破地方呆着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 梁立抿了一口酒,又问他:“要读几年?” “两年。” “读完你就26了,还回新视点?” 吴霁心“嗯”了一声,低着头看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喃喃道:“26,我也有26的一天。” 酒吧的服务生走过来,在吴霁心旁边放了一杯酒,朝斜前方努努嘴,用英语跟他解释这杯酒是斜前方的姑娘送他的。 吴霁心和梁立一起看过去,一个白人姑娘举着酒杯朝他们眨眼睛。 梁立看起来比吴霁心兴奋多了,使劲回头打量着送酒的姑娘,用中文肆无忌惮地和吴霁心说:“好像是个俄罗斯人,身材真他妈带劲!那胸都顶着桌子了!” 吴霁心把那杯酒推给服务,说自己只喝一杯就够了。 刚刚还一脸兴奋的梁立立刻变为一脸扫兴,扫兴里还带着“果然如此”。 他咽了嘴里那口酒,壮着胆子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说真的,你是不是那方面有点问题?” 吴霁心一口酒差点没吐出来,不可思议地拿手指着自己,“你觉得我那方面有点问题?” “不然呢?我从来没见你对任何人有过兴趣。”梁立又说:“送你酒的这个俄罗斯美女够极品了吧?这样的你都不搭理,不是不行就是眼睛长头顶上了。” 梁立有点上头,胆子也变得大起来,借着酒劲问他:“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还是处男。” 吴霁心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不是。” 梁立“啧”了一声,表示不信,“你少骗我了,我从你大三就认识你,既没见过你交女朋友也没见过你去嫖。” 见吴霁心一直闷酒不回答他,梁立以为他面子上挂不住,不好意思开口,体贴地宽慰他:“你才24,就算是处男也不是什么丢人事,有什么不好意思!” 吴霁心杯子里的酒下去的很快,此时有点晕,慢吞吞地说:“真不是。” 梁立见他一副认真样,不像在说谎,又有点信他的话了,“那你多会交的女朋友?我跟你认识四年了,怎么一次也没见过?” “挺早以前,我忘了。” “呸,少骗我,初夜能忘?” “真忘了,只是上床而已,什么都不算。” 梁立“操”了一声,“只上床?原来你那么小就开始约炮了?” 他侧过身看了看有些上头的吴霁心,尽管脸喝得红扑扑依然一脸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感叹:“可真看不出来你是会约炮的人。” 吴霁心“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喝着杯子里剩下的那点酒。 不知道因为今天看到的死人太多,还是奔波了一天太累,他俩都借机喝了不少酒,梁立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晃得活似个跳大神的,还算清醒的吴霁心看不下去他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像拖一条狗似的把梁立拖回了住的地方。 梁立酒品差的不像样子,耷拉在吴霁心背上,口齿不清地瞎嚷嚷:“凭什么呀?凭什么连外国女人都喜欢你?都瞎了!都瞎了!” 吴霁心把他扔在床上,对着他骂骂咧咧的姿态视而不见,体贴地帮他把窗户关上,扔了床被子在他身上就走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里,把窗打开,稍微欣赏了一小会儿并没有什么欣赏价值的月亮,感觉脑子不再那么紧绷以后换了睡衣回到自己床上。 他不可避免的在今天想到了林頔。 夏天的中东燥热得难以想象,这里没有空调,只有个吱呀乱晃的破电风扇。 他想起北京的夏天,也是又干又热,那时候他总把空调开到18度,然后盖个小毯子。林頔总会骂他,嫌他这样浪费电,他站起来用自己的嘴唇堵住林頔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然后一把抱起他,哑声说:“真的好热。” 吴霁心本科毕业就工作了,在叙利亚待了两年,最后决定读个硕士,读完正好26岁。 26,他想,自己第一次遇见林頔时他也是26岁。 第3章 26岁的林頔刚完成他的博士学业,一纸邀请函把他从美国拉了回来。 他18岁去的美国读书,8年间从没回来过一次,中国的飞速发展让他惊讶,他记得自己在国内时取钱还要银行卡,现在竟然点点手机就能买单。 他对国内总有些发怵,所幸怵的是他家乡那样的小城市,北京这种大地方对他来说和洛杉矶没什么不同,都是异乡人临时落脚的地方罢了。 他拎着一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出了机场,他早就联系好了房东,一下飞机就直接回了临时安顿的小家。 房东太太一见他就高兴的不得了,林頔是女人最喜欢的那款,在中年妇女群里内尤其受欢迎。他温和,优雅,精致,还有一种诡异的有钱感。 当然这都是表象。 如果不说,没人相信他算半个科学家。 他之前在欧洲参加学术会议,遇到过几个国内的人,林頔看着年轻,谁也没把他放眼里,毫无顾忌地跟他抱怨,托了学术造假的福现在核心越来越难发啦。林頔默默听着,没好意思讲自己今年刚发了两篇顶刊。 林頔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精心在五套西装里挑选了最合适的一套去研究所报道,不过分浮夸,也不算过于随便。 他敷了面膜、剃了胡子、擦好防晒、喷完香水,才提着他的小公文包出发了。 但爱美的男人没好命,他刚一出门就被北京的寒风直接给冻了一跟头。 林頔也有点搞笑天赋,他时常正儿八经地作出一些娱乐大众的事。 比如当下,一街人全穿着羽绒服,就他一个人在零下十度穿着薄薄的西服满街乱跑。 在北京的冬天穿西装,就好比在北极养鸡,鸡毛都给冻成冰毛箭了。 林頔缩着脖子,一半身体保持着优雅,一半身体已然踏入了猥琐,就这么溜溜地跑着,赶去了研究所。 研究所的样子他见过,只不过是官网的3D立体图。他对这栋建筑有诸多憧憬,比如独立实验室,比如豪华休息间,但当他站在这座建筑楼下时,这些憧憬就像硬币被丢进许愿池一样,美好却没屁用。 他的直属领导是研究所的二把手石泽,主要工作是常年和另一位二把手徐凉玩权术游戏,副业才是做研究。 石泽把林頔招进来的如意算盘可打得好,林頔今年上半年发了篇Nature,从神经机制的成因揭露抑郁症治愈的可能性,最后顺便展望了新脑机接口技术的应用。 但新脑机接口技术谁敢乱用?没个定数的东西,实验做砸了的副作用谁也说不准,林頔在论文的最后只是顺嘴一提,压根没放到心上。 石泽可就不一样了,你一个小博士没胆子做先锋实验,我们这背靠大树的研究所可正筹备着呢,二话不说立马按照论文上的邮箱主动聘请林頔回国就职。 林頔已经快十年没回过国了,他对着那封邀请邮件恍惚了两天,在最后一次仰望洛杉矶北郊的天空时,决定接受这个offer。 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石泽最擅长坑蒙拐骗,带着林頔参观了一圈研究所,转身就把他带到了他们的专属地——ACR脑研究中心。 “我们现在的项目组主要做的是侵入式脑机接口技术,之前面试的时候咱们都聊过,你应该也了解具体要做哪些内容。 林頔点点头,算是回应石泽。 他对自己这位领导的第一印象很好,这领导和刻板印象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完全不同,长着一副白净的皮相,四十出头依然保持着匀称的身材。 林頔有点刻板印象,总觉得这个年纪还保养得如此好一定是高度自律使然。 “我看了你之前发的论文,方向非常吻合,不过你之前待的实验室大部分实验依靠传统的实验动物,但我们做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把新技术应用到人类身上,这几个物种和人类本身还是有差距。” 听到这,林頔多了个心眼,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句石泽就给了他一出平地起惊雷。 “我们新课题的实验为了保持准确性,用人。” 林頔没说话,但捏着裤边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不是不知道一些机构为了牟利会在生物医学实验中使用不道德的手段,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隶属政府的正规研究所里,更没想到自己要做拿起这把刀的人。 这通天巨塔般的研究所刹那间变成了通天牢笼,憧憬和现实对撞只剩一地鸡毛。 在石泽这种学院派领导眼里,林頔这样刚毕业没有话语权的小研究员最好糊弄。他故意把语调放得轻松,“你不用担心,所有实验都在安全范围内,就像以前研究脑电和核磁共振,总有人要踏出第一步,我们做的就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话当然是鬼才信,林頔纵然对自己的能力千般自信,也不敢随意拿一个大活人开试。 但他需要这份工作。 他不是找不到其他工作,相反他这样的背景在学术界绝对算得上热俏。但研究所开的条件实在太诱人,竟然给他一个刚毕业的博士独立带项目的机会,相当于直接踩着翘板飞跃在实验室里当三四年螺丝钉的时间,他不可能不心动。 最重要的是,就在刚刚,他签了合同,他承担不起违约的后果。 林頔是个现实社会中的普通人,善良但不外溢,最相信抓得到的职位和拿在手中的真金白银。 他心动又害怕,惴惴不安地追问细节:“没有人伦道德方面的问题吗?这课题上面能批吗?” 当然他表面看起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精英样子。 石泽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比想象中的镇定多了,本来准备好给他做工作的长篇大论大概是用不上了。他心里暗自窃喜,这人是个识时务的,拍着肩膀给他打包票:“这项目就是上面拨款的,你尽管放开胆子做,做成功做失败都有上面兜底,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林頔心下顿时了然,没上面授意,谁敢开天辟地做这些新奇玩意儿? 他在心中快速思考了这个项目的危险系数,再次追问石泽:“这些志愿者是自愿的吗?” 石泽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他看了林頔一眼,那眼神不知该说是心虚还是责怪,总之他脸不红心不跳给了他一个敷衍的回答:“当然是自愿的,全部志愿者来项目组前都签了合同。小林你就放心吧,你只管一心做实验,其他方面不用操心。” 林頔被这样的明显敷衍的回答搞得有些生气,忍不住轻飘飘地呛了一句:“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会有志愿者自愿?” 石泽瞥了一眼满脸认真的林頔,忽然就笑了。 “小林博士,你在美国待久了,不了解国内的行情。国内穷,教育资源也稀缺,总有人为了点补助愿意出卖自己。但这出卖是有法律效力的,有人愿意卖,我们愿意买,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倒是不敷衍,而且正好触及到林頔的盲区,他对家门口的水果店支持移动支付都感到惊讶,更别说国内对实验规范的行情和法律了。 虽然他还是没能被完全说服,但忽然清醒了不少,他再怎么掌握尖端知识,也就是个给人打工的命,第一天就暗着呛领导实在不是个成熟成年人该有的举动。 他显然没什么退路,进,巨大的机会,真出了成绩他的名声大概在学术界就此立下;退,巨额违约金不说,他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博士生跟个好导师能一飞冲天,毕业了做个好项目能打响开门红,那点危险系数似乎开始变得微不足道,更何况这么庞大的科研系统总不能真的造成什么大事故。 林頔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接过这把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被试者们负责。据他所知,国内做这个领域的研究员极少,做出大成果的更是凤毛麟角,如果他不接这把刀,大概率会从别的组调来一个三脚猫,让三脚猫上阵做先锋实验,才是既放任风险又错失良机。 石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頔,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石泽趁热打铁揽着他的肩膀热情地为他介绍之后的工作内容。 “这周时间你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读读咱研究所之前发的论文,找找感觉。下周一被试来了就可以正式进入课题了。” 林頔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石泽像个马夫一样在后面用鞭子抽着他赶着他,迫使他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走进了故事里。 第4章 林頔和吴霁心的第一见面是在研究所的一号会议室里。 他这两周开了大大小小快十个会议,精神绷得能把研究所压塌陷。 就是在这样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林頔见到了当时才十七岁的吴霁心。 吴霁心是被石泽揽着肩膀进来的,他很高很瘦,石泽为了显得平易近人把自己几乎拉伸至天空才揽得到吴霁心的肩膀。 林頔刚和自己项目组的人开完会,趴在会议桌上闭目养神,忽然就听到石泽的声音。 “林博这几天辛苦了。” 林頔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大意了,上班时间睡觉竟然被领导抓个正着。他和石泽共事了一段时间,最初的好感早就没了,石泽是个心思深的人,表面看起来和谁都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但手下人的小差错可都一件件记在心里。 林頔迅速爬起来,连桌子上的眼镜都忘了戴就匆忙站起来。 他的刘海被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刚从黑暗中脱离出来的眼睛还难以聚焦,模模糊糊地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 “这是小吴同学。”石泽揽着人走过来,给他介绍。 林頔在桌子上摸了半天才摸到自己的眼镜,拿的太急眼镜腿差点戳到眼珠。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白t恤牛仔裤,五官秀气得像姑娘,只是脸上有几道格格不入的伤痕处理过的痕迹。 吴霁心没与他对视,眼睛盯着地面。 其实他第一次知道吴霁心是在一次会议上,他和他的组员们坐在会议室里看石泽带来的被试者信息。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十六七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还在读高中。 林頔皱着眉头敲打键盘,他预想的被试者是以大学生为主,成年,空余时间多,容易接受先锋实验。 但会议室里十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林頔敲了半天键盘,终于忍不住举起手。 在中央展示的石泽一看举手人是林頔,眉头一挑,示意他说话。 “用未成年人太冒险了。” 石泽早知道他要这样问,严丝合缝给他堵了回去。 “未成年人处于发育中,有得天独厚的动态优势,更有研究价值,我们直接和他们家长签的合同,所有风险都考虑到了。” 林頔的手还支撑在会议桌的边缘,听到这话慢慢推着自己的身体坐了回去。 他总觉得哪里奇怪,但石泽每一句话都找不到什么破绽,这让他更加不安。 他心神不安地继续开着会,很快电子屏上就轮到了他们组的被试者。 准确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林頔第一次见吴霁心。 那是一张毫无神采的面孔,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下垂的眼睑和嘴角,最让林頔可惜的是,这个男孩有一双奇妙的眼睛,他的眼裂很大,眼角尖尖的,瞳孔黑得浓重,像一副水墨画。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会有抑郁症?林頔心不在焉地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记录,心里却一直在想这个漂亮男孩能穿透人的眼睛。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这双眼睛。吴霁心不像照片里看起来那样富有攻击性,相反他看起来有些害羞,自以为隐秘地偷偷打量林頔。 “负责你的老师,刚刚给你说过的。”石泽又给吴霁心介绍林頔。 “老师”这个称呼让林頔异常不舒服,他只是个做研究的,给人当哪门子老师。 他沉默着没动,眼睛接触到石泽的时候接受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读懂了,别乱说话。 林頔调动出一个热情的微笑,“你好,我是林頔。” 第5章 林頔投进许愿池的独立实验室和豪华休息室实现了,只不过这批被试者一出现,一居室豪华休息室全都充了公。 研究所美名其曰资源利用最大化,其实是变相禁足。吴霁心出入得刷林頔的卡,但林頔只有一张卡,这就让他们几乎无时无刻呆在一起才行。 而且研究所把被试的证件全部扣留了,就算真的跑出去也回不了家。 吴霁心第一晚一个人睡在这间陌生的屋子。 林頔之前在这里午睡过几次,枕头上还残存着一点淡淡的香水味,吴霁心就在这样的气味环绕中难得安心地睡着了。 后半夜他做了场梦。 梦里的他站在一栋旧楼的窗边,眼前是一片缭绕的雾气,他遍布血迹的手伸出防盗网,手里攥着个纸条。 纸条里有几个字:三成北路,非法监禁,报警必重谢。 他努力在狂风暴雪中保持着僵直的姿势,眼睛在街上搜寻着,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把纸条扔下去。 忽然,他注意到楼下便利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穿着长羽绒服,脖子上挂着条兔毛围巾,手里关东煮还散着热雾,看起来温暖和善。 一个人,年轻女性,是极大可能释放同情心和正义感的群体。 刚刚咬破的手指尖已经不淌血了,他使劲把掌中的小纸条往外一扔,那轻薄的小纸条不堪风雪的摧残,在空中打了几个圈才慢慢悠悠的向下落去。 扔下去的瞬间他又开始不安,其实他不是很确定那女人会不会看到从天而降的纸片,也不确定她是否愿意帮自己,他只能默默地祈祷老天善恶有报。 楼下那女人正捧着关东煮就着满天飞雪吃得香,忽然前方飘下来一片湿漉漉的纸条。她咬开一个爆浆丸子,疑惑地抬起头向上望去。 三楼窗户里边出现了半张年轻男孩的脸,男孩看起来是个高中生,白净的脸上有几片青紫和擦伤。 隔着三楼女人没看清男孩的五官,只感觉那男孩异常焦急,因为他伸出窗外的手在不停地使劲朝下指。 女人是知道这个学校的,当地赫赫有名的戒网瘾学校,大张旗鼓地在网络上打广告,号称什么家长收拾不了的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治。 说实话她实在对这类问题青少年没什么好感,但出于好奇还是捡起脚边的纸条,匆匆扫了眼上面的字,看清内容后倏地一惊。 关东煮的汤水随着她猛然惊动的身体摇晃着洒到脖子上挂着的那条兔毛围巾上。 女人哆嗦着从羽绒服兜里掏出张纸巾胡乱擦着,抬起头发现男孩冲她双手合十,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但隔得太远了,女人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女人颇为艰难的思考了一小会,看起来在衡量他是否在恶作剧。 女人的目光在小纸条和他的脸上扫了好几个来回,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猛地抬起头冲着三楼窗户边的他大力点头。 梦做到这里,吴霁心猛然惊醒。 天已经大亮了,林頔正在桌子旁掰筷子,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林頔见他醒了,招呼他:“我买了早餐,洗漱完来一起吃。” 林頔总是很忙,总是皱着眉头敲打电脑,吴霁心看着这样的他,总会怀疑第一天自己看到的那个温柔男人是不是假的。 但他如果他叫林頔一声,刚刚皱着眉头的人会立马摆出一张热情的面孔。 林頔的嘴角、鼻翼、都有笑容带起来的弧度,但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珠里没有一点笑意。 吴霁心无声地看着他,忽然问:“你们在做什么实验?” 林頔一愣,他们整个项目组第一天开会时石泽就再三向所有人强调,要和自己的被试保持距离。 说到这里倒也好笑,石泽既要人几乎二十四小时看着,又要人保持距离,林頔聪明的脑子也理解不了到底要他们怎么做。 他这段时间已经大概摸到了一点风声,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项目组里的小陈跟他聊小道消息,说他们这批被试根本不是什么志愿者,而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学校拐来的。 林頔没说话,实验的前期工作已经就绪了,进行到了这一步,知道更多只是徒添痛苦,他的项目涉及了太多重要信息,早已不是他提一句辞职就能脱得了身的境地。 见林頔一直不说话,吴霁心又说:“你为什么从不问我为什么来当被试。” 因为没必要,林頔想,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总不能每遇到一个人都追着问。 他那幅热情的面孔已经渐冷了,语调平平地说:“回报社会?造福科研?” 吴霁心没说话,还是看着他。 林頔也不避开目光,就这么和他对视。 那对黑眼珠像黑洞一样,这孩子真倔,林頔看着他的眼睛想。 他忽然就舒了口气,自己跟一孩子置什么气呢。 林頔笑了,这次他真的笑了,眼睛弯着向下,他走过去拍拍吴霁心的肩膀,“这次的信息不对称是为了保护你。” 吴霁心哪被人保护过,他无法理解保护后面的深层含义,刚刚的执拗早就消失了,有些迷茫地看向林頔。 “你得相信我的能力。”林頔指了指自己,“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吴霁心抬起头看他,林頔今天穿了件白衬衣,扣子松了两个,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林頔的锁骨和脖子,他发现锁骨上正好有一颗小痣。 第6章 “你知道什么是脑性男吗?” 林頔自问自答,指着自己说:“我就是脑性男。” 吴霁心正在做林頔给他采购的一桌子高考真题,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大脑很性感的意思。”林頔拎起一本桌子上的卷子,咂舌:快十年了,高考资料竟然还是这些,中国的辅导资料可真是一脉相承。 他一直听说现在的内地学生压力比以前大了许多,后来才知道是小学生和初中生的压力直飙。而高中生呢,不管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被无差别压榨的对象。 吴霁心听到他的解释有点想笑,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性感。 他侧过头看了看正在翻他卷子的林頔,一截雪白的脖颈露在空气中,他再往下看是锁骨,还有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性感吗?其实也挺性感的吧。 林頔正在仔细瞧卷子上的题目,发现又拗坑又多,合着出题者没怎么想考验正儿八经的知识,使绊子功力倒是一流。 他早就忘了自己高中做过的那些题了,之后出国再也没遇到过像中国那么弯弯绕绕的考题,此时看吴霁在陷阱密布的卷子上比比画画竟然觉得他够可怜的。 他翻了个大概,撂下卷子直起腰,正好看到吴霁心盯着自己的目光。 吴霁心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林頔看得清清楚楚,他打心里一直以为是小孩的人,此刻正在拿一种带着欲望的眼神打量他。 林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十七岁,年轻气盛,这里的女的加起来超不过自己十根手指,待久了确实不是个办法。 他把塌着的衬衣扣子系好,决定以后不要这么随便解扣子了。 吴霁心察觉到林頔的动作,但他不知道林頔为什么忽然这样。 “你要回去了吗?” 林頔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放进包里,背对着吴霁心说:“嗯,再晚就没地铁了。” 吴霁心依然捧着他的那本真题集,点点头,即使他知道背对着自己的林頔看不到。 身后没有声音。林頔叹了口气,若有若无的一个眼神算得了什么呢,他这样过度反应怕是得让这孩子伤心。 他是放心不下吴霁心的,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对背后人说:“你晚上一个人害怕吗?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吴霁心还是没什么话,应了一声后就默默地看着林頔收拾东西的身影。 “你是不是害怕?”林頔还是不放心,他其实心里想:只要吴霁心开口,他留下来陪他一晚上也未尝不可。 毕竟是他的小白鼠,他得重点保护,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接下来的实验也没得做了。 吴霁心摇摇头。 林頔出门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恹恹地扶着门框,目送林頔出去。 林頔在走廊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吴霁心还在门口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难受,几乎邀请般询问他:“真的不害怕?我留下来也可以。” 吴霁心依然摇摇头,“不害怕。” 12月的北京已经零下十度了,林頔迅速放弃优雅体面,第一天下班就买了件白羽绒服与羽绒服大队同流合污。 林頔是个适应性极强的人,上班第一天的窘状早已烟消云散,他迅速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完美地融入了研究所这片大海。 从研究所到家需要40分钟的通勤时间,这对北京的工作人群来说并不算久,为了省房租住在通州甚至跨省上班的也大有人在。 他在路上思考明天怎么给其他同事安排任务,想着想着就想到他们组的“小白鼠”,尽管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一想到那些冰冷的仪器要接到小孩的身上,就膈应得不行。 今天过了,他们就彻底变成实验者和被试的关系。 林頔觉得自己窝囊极了。见不得光的实验、语焉不详的领导、来源不明的被试们,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对劲,但他没胆子刨根问底,他已经26岁了,早就当不了屠龙少年了,他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做到不让自己变成那条恶龙。 他很想回去陪那孩子一晚上,但又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 他太久没和人主动亲近过了,层层壁垒把他包裹的太严,以至于现在他想释放些善意,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林頔叹了口气,那温暖的气体很快在北京的冬夜里凝结,化作一缕白雾飘向无边的黑夜。 第7章 吴霁心睡不着,他一闭眼就是那间黑漆漆的禁闭室。 那晚的梦其实不是梦。 他在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偷跑到楼层唯一的厕所,那里有扇窗户。 他咬破手指血了求救纸条,孤注一掷地抛下去,但他还是被发现了。 那个捡起纸条的女人跟公司请了半天假,挨着警察局的上班时间赶去报了案。 值班室里的民警服务意识不是很高涨,打着哈欠接了杯热水,慢吞吞地问女人有什么需要帮助。 女人努力保持镇定,尽可能思维清晰地把早上遭遇的事情和办案民警阐述了一遍,接着拿出兜里那张湿哒哒带着血字的纸条。 民警一愣,困劲一下子醒了一半,缓缓把刚吞的那口热水咽下去。 “这地址是个正规的私立学校,怎么会非法监禁?” 女人急着辩驳:“我知道那是个私立学校!”她鼓了鼓勇气,继续对民警说:“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但捡起纸条才发现是用血写的,哪个学生闲的没事会拿血写字玩?他的脸上还有伤,怎么看都不像开玩笑,我怕他出事,能不能快点立案?” 民警听到立案顿了一下,为难地开口:“姑娘,这事证据不足,没法立案的。” “可是……” 民警看女人张口还打算说什么,立刻打断她:“不是不给你立案,是报到上面也过不了立案标准。那地方是个私立戒网瘾学校,里面小孩各个都是能进少管所的角色,被教训狠了想报复学校报假案也是可能的。你看着年纪轻轻,社会经验少,不知道这帮三教九流的孩子有多少下三滥招数,别掺和了。” “至少去查一下吧,那孩子的表情真的不像开玩笑。再说什么学校会把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啊!太不正常了!” 民警似乎觉得女人的论调有点幼稚,轻蔑地笑了一下,“我做民警很多年了,见过的问题青少年一箩筐。别说鼻青脸肿了,前几天还有个打群架在校门被砍了的呢!你猜因为什么?就因为他抢了人家对方的女朋友。你说这才多大点事?至于砍人吗?这个年纪的学生啊,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不能用成年人的方式去思考。” 民警看女人阴着脸,继续发表着他的高见:“我看那小孩八成就是和别的同学打架才搞了一身伤,学校怕他出事才让他自己静一段时间,没成想这小子想自己逃出来才设计了这一出。再说学生都是家长送去的,真要像那孩子写得一样是非法监禁,家长能没有动静?” 女人被堵得无话可说,她看到纸条的时候太震惊了,全身感官全被带血的字和男孩的焦急痛苦的神色所侵占,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其中的逻辑就站在了警察局。 被民警浇了盆凉水后女人逐渐冷静下来,男孩的行动确实充满漏洞,既然学校是正规批准的,里面的学生都是被家长送进去的,怎么会变成非法监禁呢? 但女人脑海中又不断地浮现出学生痛苦哀求的神色,那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怎么会有人早晨五点把自己的手咬破求救,只为了报个假案扰人清静? 见女人还是一脸不放心的表情,民警把笔录递给她,“这样吧姑娘,你先在笔录上签个字,现在太早了,其他同事还没来,我一个人也没法做决定。我之后和同事商量一下把结果告诉你,如果有必要,我们跟上边请示以后给你立案,这样行吗?” 女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听了民警的承诺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又补充道:“可不可以尽可能快一些?假如这件事真像那孩子说得那样,越慢越危险……” “我们尽快吧”民警摆摆手,“但也不能保证具体的时间,要按程序走没那么快的,有进度我们会随时联系你的。这大冷天的,该回家回家,该上班上班去吧,在警察局耗一早上多折煞人。” 她虽然没有完全被说服,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再三叮嘱民警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络她后走出了警局。 女人走后,民警飞快拿起电话拨号。 嘟——嘟——嘟—— 民警耐心几乎要被耗尽,对面才接起电话。 “喂?小黄警官?大早上有什么事吗?” 民警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对面睡眼惺忪的样子,心中霎时一阵不爽:这老家伙够滋润的,一觉睡到天大亮,也不用像自己似的冒着雪苦哈哈地值班。 “张校长?你那有个学生找人来我这报案了。” 张校长瞌睡可算彻底吓没了,一下坐了起来,“怎么可能?前两年差点出事以后我们所有活动都改到室内了,哪个小孩有本事报的案?” 黄警官翻了翻刚才的笔录,轻飘飘地向对面的张校长说:“报案的小姑娘说是在三楼窗户那看到的。您知道那学生怎么找的人吗?写了血书从窗户上丢下来向路人求助,可真够有血性的。这事您可得好好查查,动静太大闹到警察局我们也很难办啊!” 这警察左一个“您”,右一个“您”,语气里却毫无尊重的样子,带着不耐烦的语气继续说:“尤其这个节骨眼,下周就要和研究所那边接洽,出了事谁担得起?” 张校长重重呼了口气,孙子似的向一个小民警点头哈腰地承诺。 扣下电话的一瞬间,张校长脸上恭维的神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快速洗漱一番后面无表情地向学生楼走去。 张校长把所有学生集合在一起,带着几名教官一个个的检查他们的手指。 吴霁心知道自己完了。 但他不明白张校长为什么会知道,捡起纸条的女人明明答应了自己会报警的。 张校长看了一眼吴霁心已经结痂的手指,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一巴掌。 吴霁心被打得两眼昏花,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 张校长拎起他,笑着拍拍他的脸颊。 “你小子可以啊,敢报警。”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吴霁心忍着痛吞了下去,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张校长身后的几个教官摩拳擦掌地朝他走来。 我今天会被打死吗? 吴霁心绝望地想,虽然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到幸福,但他真的还不想死。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要熬到大学,熬过离开这,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有可能得到幸福。 他很快晕了过去,恍惚间听到张校长在他耳边说:“我给上面兜着事,上面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皇老子来了也抓不了我。” 我率先zqsg了,就算单机也会把这个故事写下去的?? 第8章 吴霁心醒来的时候一片黑暗,他的第一反应是:我没死。 第二反应是:我是不是瞎了。 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能分辨周围影影绰绰的轮廓后他才放心起来。 吴霁心在这里被关了三天,每天有人给他扔一次果腹的东西,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黑漆漆的禁闭室里。 关到后来,他几乎认为自己丧失了感知能力,他没了时间意识,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拼命的砸墙、砸地、砸桌子,墙上、地上、桌子上都是他自己砸出来的血迹,他砸得头昏脑涨,绝望的瘫坐在遍布自己血迹的水泥地上。 还是没人理他。 我是不是会死在这黑暗里?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之前直接被打死来得痛快。 三天前,他满怀希望地朝楼下的行人扔去求救纸条,翘首以盼警察的到来。 三天后的,他甚至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只希望死得不要那么难堪痛苦。 嘎吱一声,门开了。 张校长走了进来,命令外面的人把灯打开。 吴霁心在黑暗里呆了三天,灯亮起得一瞬间被强光刺激得流了一脸生理泪水。 他狼狈地用手背胡乱擦着,不想在张校长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 “你不是第一个报警的学生。”张校长笑了笑,用甚至堪称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忽然,张校长的手猛然使力,肥腻的五根手指狠狠地向后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吴霁心眼眶里全是刚刚被强光激出来的生理泪水,张校长那张油腻的面孔被这些泪水消解成一幅幅扭曲的、不连贯的抽象画。 张校长看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似乎非常满意,颇为得意地冲着吴霁心说:“但是没有谁扳得倒我。” 吴霁心太年轻了,他虽然从没被善待,但有一颗异常单纯的心。他不爱说话,没有朋友,但他相信和平、相信爱和正义。 他以为警察永远是匡扶正义,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只要将这里的丑恶行径揭发,就能得到公正。 可张校长是什么人,是犄角旮旯里的土皇帝,是一方恶霸,公检法都治不了他,更何况吴霁心这样力量微薄的学生。 此刻的张校长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吴霁心的右脸颊,嘲讽他:“你父母真把你当个累赘,平时不管不顾,一听有病倒是嫌丢人了。”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给科研所当被试,你想去吗?” 张校长松开拽着他头发的手,再次轻柔地抚摸起他的头发来,“北京研究所那边有个新项目,专门要你这样的被试者,去吗?” 张校长笑着,语气却充满威胁,“你要是不同意也没事,我看在这禁闭室呆到你高考为止也不错,有吃有喝死不了,死了我跟你爸妈也没法交代。”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最后彻底笑开了:“只是在这地方呆半年,怕是考不上大学离不开这咯。” 吴霁心看着张校长这张扭曲的面孔心如死灰,他开口的声音已经哑得难以辨别,张校长只能通过他嗫嚅的嘴唇勉强分辨他的话。 他说:“好…” 林頔走后,吴霁心是想睡觉的。但他一关灯,那禁闭室里的记忆就如鬼魅般纷涌而至。 他的背早就被冷汗浸湿了,身体不断地颤抖,本来就瘦的他在床上蜷缩成一小团。 他实在受不了了,哆哆嗦嗦地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了刚刚存入的号码。 林頔刚刚到家,拖鞋还没换就接到了吴霁心的电话。 他心下一惊,吴霁心不是闲来无事会打着电话聊天的人,这时候打电话来八成是出了事。 于是接起电话来就一通着急地询问:“霁心?是你吗?这么晚打电话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对面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透过手机的信号加工,打在林頔的心坎上。 “霁心?” “你,你还能过来陪我吗?”吴霁心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末了又小声地说“我,害怕。” 林頔脱外套的手一顿,重新拉上拉链就往出走。 “我马上过去,你等等,我马上就到。” 林頔随便拦了辆出租车,急急忙忙报了研究所地址。 司机的目光从后视镜传来,大喇喇地操着京腔问:“小伙子这么晚去研究所干什么啊?” “工作出问题了,加班。” 林頔没让吴霁心挂断电话,一路上和他聊着天,试图以这种方式缓解他的恐惧。 到了研究所已经快十二点了,黑夜里的研究所像头丑陋的怪兽,一动不动矗立在北京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 林頔刷了门卡一路跑着过去,推开门就看到吴霁心侧着躺在床上,明明个子比自己还高许多,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墙角。 林頔看到这样漂亮的孩子像个被遗弃的人一样抱着自己,心中就产生一阵剧痛。 在他眼里,吴霁心这样拥有高个子好皮囊的大男孩,应该是肆意骄傲的、是在学校里被女孩们围着团团转的,但这样一个漂亮男孩,此时竟然瑟缩着自己,在陌生城市陌生地方发着抖。他连拥抱都只能自己给予自己。 林頔走过去,踢下自己的鞋子翻身上床,轻轻地挪到吴霁心对面,拉起他抱着膝盖的双手。 “霁心,你怎么了?” 吴霁心从膝盖里抬起头,恍惚间发现有人来了,他支起上半身,看清来的人是林頔后终于安心。 林頔又挪到他旁边,把他支起的上半身拉到自己怀里,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用最温柔的力气,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不怕,不怕,我在。” 吴霁心有点想哭,他从没受过这样温情的待遇,林頔一下下的抚摸让他多年来咬紧牙关、从不外露的委屈一瞬间涌上来。 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浸湿了林頔的裤子。 林頔从桌边抽了张纸巾给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轻轻地问:“怎么哭了?” “没事,就是有点怕。” “怕什么?” 吴霁心怕的太多了,怕一切陌生的环境,怕所有没安全感的东西。 他抽噎了两下,止住眼泪,忍不住在林頔的怀里蹭了几下。 林頔抱着这个单薄的小孩,看他像小动物一样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心里一阵柔软。他以前做实验经常要养小动物,此时觉得吴霁心就像自己的小宠物一样。 停止掉眼泪的吴霁心终于后知后觉有些丢人,他比林頔还要高不少,此时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躲在人家怀里哭泣。 吴霁心为了维护自己那点男性尊严,猛地抽出身体。 林頔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脑子转了个弯就了然了,他捧起吴霁心的脸,细细的把眼泪痕迹都擦掉,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笑了。 “害什么羞?在我这里就算成年人也有哭的权利。” 吴霁心眼眶发红,怔怔的和林頔对视。 没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林頔吃了这方面的苦,不忍心看他孤身一人,至于什么暧昧的眼神,就随它去吧。 第9章 林頔最后也没回去,他和吴霁心挤在单人床上,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像哄小孩子睡觉那样。 吴霁心在这样温柔安心的抚摸中很快睡着了。 但林頔却失眠了,明天是课题组正式启动的第一天,新脑机接口芯片明天就会正式安装在吴霁心的脑后侧,跟随他整整半年。 无论谁看,这都是一场荒谬至极的悖伦实验,但奇怪的是,谁也没有正面对此提出异议。林頔没有,他的组员们也没有。 林頔瞪着天花板,从深夜盯到黎明破晓,直到天快亮,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没过多久,闹钟就响了,林頔只睡了一个多小时,脑子疼得仿佛被食人兽啃食。 他勉强支棱起上半身,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被吴霁心紧紧攥着。 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觉得自己是个助纣为虐的恶人,该被千刀万剐。 吴霁心被林頔起床的动静吵醒,睁开眼来。 他早就从昨天的场景缓过神来,醒来发现自己攥着林頔的手指睡了一晚上,他又回想起昨天自己还在人家怀里哭了一场,脸腾得一下就红透了。 林頔没睡好,腰酸背痛,此时一边捶着腰一边开电脑。 “你为什么一起床就开始工作?” 林頔转过头看他,发现他脸有点红,顿时觉得这小孩脸皮够薄的,有点可爱。 “科研工作者都是全天待命的。”林頔打开一个文件夹,又对吴霁心说:“赶紧起床收拾一下。等会和其他老师开个会,今天要给你植入芯片,知道的吧?” 吴霁心当然不知道,他是信息差最底端的受害者,既不知道那个学校为什么送他来研究所,也不知道研究所在搞什么名堂。 他试着问过林頔,林頔说是保护他,但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按理说这样的语焉不详他是该害怕的,但林頔总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莫名其妙地认为自己可以信任他。 况且即使他不知道也没有退路,就像他竭尽全力扔下窗的那张纸条一样,他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他的勇气在张校长把他扔进禁闭室的那一刻就全消耗光了,在那样的地方他都做不出任何反抗,更别提这是北京,这是中央研究所,他来的第一天站在这座大楼脚下,向上望都望不到头,于是他很自觉地把所有希望都掐灭了。 “知道。”吴霁心听到自己说。 清晨的阳光透光窗上的玻璃打在林頔敲打的身影上,金丝边眼睛搭在鼻梁上,眉头依然皱着。 吴霁心以为像林頔这样的人不会有烦恼,但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他发现林頔的烦恼要比自己想象得多得多。他似乎每天都在焦虑,可是他在焦虑什么呢。 他无意间听过林頔课题组的人打趣他,本科就发了核心,毕业直接读了博士,他是个有名校光环、二十多岁就把三大顶刊发过一遍的人,他到底有什么可烦恼的呢?吴霁心不明白。 新脑机接口组这天来了个专业医生负责芯片植入。 不同于传统的fMRI和EEG,需要被试者头戴仪器在实验室里进行测试。新脑机接口只需要将一小块新型芯片植入被试者的后颈上方,就可以实时观测被试者的脑活动。 这是个全新的技术,所有人都在摸索阶段,没人知道这块芯片植入后究竟能不能达到他们的预期。 医生给吴霁心打了麻药,开始在他的后颈上方植入芯片。 吴霁心本人根本不怕疼,毫无心理负担地让医生在他脖子上穿针引线。反倒是是林頔,看着比他本人还紧张,一直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安抚他。 植入的过程比他们想象的快多了,那医生目不斜视,15分钟就开始收线缝合了。 其他几个研究员把数据对接电脑,和林頔一起就着吴霁心的数据开始研究讨论起来。 可能是因为麻药劲过了,吴霁心觉得后颈传来阵阵刺痛,他刚开始没在意,直到那刺痛越来越严重,他才感到不对劲,他眼前开始模糊,整个身体抖成筛子。 林頔本来和同事在分析基础资料,忽然发现数据屏幕上一阵极速异动,那频率波澜惊悚得仿佛上个月医疗股票大跳水。 林頔一回头,发现吴霁心脸白得和具尸体差不多,冷汗漱漱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一实验室人全慌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頔眼睁睁看着数据波动越来越大,手抖着给刚刚离开的医生打电话:“被试脑区数据全乱了,现在有发抖和冒冷汗的症状,怎么回事?” 那医生也吃了一惊,带着几个同事赶紧奔了过来。 他们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迅速把还没捂热乎的芯片取了出来。 “排异反应刺激到中枢神经了,我们明天换个材料再试试吧” 排异反应?人类医学发展到现在,能和人体器官接触而不产生危险的材料那么多,如果用的是安全材料怎么会有排异反应。 “为什么会有排异反应?你们之前没有测试吗?” 那医生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顿了下回道“新材料,他就是测试啊。” 林頔的表情让医生有点发怵,又见缝插针加了句:“在猕猴身上测试过,没有排异反应。猕猴已经算最接近人类生理特征的动物了,谁也想不到会这样…” 这一屋子研究员以前用的都是小白鼠和小猕猴,出了问题大不了处理完重新换一个,但这问题要出现在一个大活人身上,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坚持换一种材料就能解决问题,但林頔知道,和神经沾边的他们拿不准,他们也是在试。 林頔去看吴霁心,发现那孩子虽然看起来痛苦,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仿佛连他自己都没把自己当个人看。 这一屋子人,甚至连吴霁心这个被试本身,都不觉得这样的情况有什么不对。 如果有人出去看看,会看到研究所门口三三两两经过的学生,他们的身上遍布名牌。研究所附属小学里的老师用双语授课,等他们长到初高中,他们的父母又会花几十万让他们去国际学校或者直接送出国。研究所大门后的标语醒目,科学创造人类未来。 科学茹毛饮血,科学踩着人骨,科学给权力做嫁衣。 林頔觉得整个世界都错了,没人该被活该当小白鼠,没人该为你们冠冕堂皇假大空的理由奉献身体。 他最终没有在工作场合失态,只是要求医学部和自己做资料对接,他除了自己严盯死守以外没有别的好办法。 吴霁心被林頔带回了休息室,他感受得到林頔的努力压制的愤怒,身体上的痛苦没有影响到他,相反他还有一点窃喜,因为从来没有人为自己愤怒,为自己出头。 林頔不会在工作场合失态不代表他不会失态,他大力地关上休息室的门,开始整理吴霁心的东西。 吴霁心一时没反应过来,木讷地问他:“你干什么?” “你跑吧,晚上我在这里,你刷我的门卡出去,出去以后去警察局。” 吴霁心看着毛手毛脚整理东西的林頔,脑子里在想,他应该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人。 “我不走。” 这句话让林頔的愤怒忽然爆发了,他上前扯住吴霁心的领子。 “你为什么不走?我是你的负责人,我让你走你就得走。” 吴霁心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一些的男人,他的手劲其实不小,自己被他扯的有点痛,但这痛又让他体会到久违的、人与人之间的纯粹温情。 “那你呢?你怎么和领导交代。”吴霁心轻轻地问,他知道林頔头上压着领导,除了一线实验的事其实什么都管不了。 林頔被他拖泥带水的问题气笑了,“他们把我邀请回来的,用得到我的地方多了去了,不会开了我。” 吴霁心忽然垂下眼,抓住林頔扯着自己领子的手腕,说:“我不走。”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让林頔很快清醒了,握着吴霁心领子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走?谁能走?证件被研究所扣压,报警也未必有用,这样一个高中生就算出去能走去哪里。 林頔捂着脸,缓缓坐下来,不知道是在安慰吴霁心还是在说服自己:“我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 第10章 林頔顶着上面的压力把实验拖后了。 他这一出可把一众领导激出火来,一听说实验延后,消失很久的石泽立马火急火燎地出现在了研究所。 石泽这领导也是不容易,死守绅士风度,坚决不直接挑明。他苦口婆心,引经据典,从试验规范讲到芯片的前瞻性,句句都在提醒他这实验有多重要,不要因小失大。 林頔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这几天找他的研究所领导,没有一个人问被试小孩怎么样,一上来就是实验、实验、实验,仿佛一条人命和老鼠没什么区别。 林頔绕着圈子拒绝:“石教授,被试现在还很虚弱,强行进入实验恐怕会给以后正常进行带来更大的阻碍。” 石泽脸一僵,听出他话中的拒绝,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我刚从隔壁医学部那回来,具体细节已经听说了。就是个排异反应恰巧刺激到了神经,多大点事?医学部那边换个材料就行了。” “换材料也有可能继续排异,拿这样不确定的东西在我的被试者身上试,我没法接受。” 石教授被林頔这个死脑筋气得口鼻冒烟,他重重呼了两口气,对林頔说:“小林博士,我们这批被试只有半年期限,如果出一次问题拖一次,那这课题没法做了。” 林頔沉默了,石泽说的是对的,这才仅仅是开始,中期后期还会面临多少意外他想都不敢想。 实验的前期工作消耗了林頔的大量心血,他走不了,也不能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现阶段顶上他的职位。 吴霁心也走不了,那他就更不能走了。研究所的人对他们这批被试什么态度他这几天都看在眼里,饲养操作和养老鼠没什么区别。如果自己真走了,吴霁心估计就要彻底沦为小白鼠了。 这些被试的背景一直是研究室讳莫如深的话题,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正值读书年纪的半大小子没理由放着学校不去大公无私地来科研界献身,但没有一个人在明面上把这份好奇摆出来。 这坛子淤泥浊水在这里,哪怕你只是一只脚试探性的踏了一点进去,淤泥也会迅速缠上你,把你同化为其中一员。 他和吴霁心,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竟然因为不同的理由被同样困在这个笼子里。 林頔觉得自己在这里每天都能对这个世界和人类的认识更深一层。 他用商量的语气跟石泽说:“再让小孩休息两天吧,我这几天要开会规范所有操作细节,下周一正式开始,操作方面要听我的。而且我要和医学部实时联动体征数据,他们做什么东西我要知道。” 石泽怕一听这妥协的语气顿时觉得林頔是个可塑之才,语气立刻调转了个十八弯,和颜悦色地夸他,“那正好,医学部和你们直接对接正好能削减信息差带来的失误,林博严谨啊。” “谢谢石教授。”林頔疲惫的应了两声。 他走出会议室,研究所的走廊上挂着全世界伟大科学家们的照片,每一个照片上都印着那句中文:科学创造人类未来。 林頔站在霍金的照片下,上面是一个歪着脖子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林頔想,他二十多岁不是这样的,他也有风华正茂的年纪。 “如果宇宙中还有其他生命,他们会拿自己的同类做实验吗?” 走廊上空无一人,林頔又问他:“如果相对论是真的,平行世界的人类也这么残忍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林頔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对抗研究所这座大楼,希望宇宙不要责怪他的推波助澜。 他脱力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外套一脱扑在床上。 此刻吴霁心正专心地做他的数学卷子。少年从卷子堆中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黑漆漆的,像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又被约谈了?” 林頔脑看着他,嗯”了一声。 “不要硬碰硬。”吴霁心放下笔,“听他们的,我没事。” 林頔没直接回答他这句话,他支起身子坐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吴霁心一愣,重新拿起笔摩挲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自尊心这样强的一个人了,尽管他现在已经够难堪了,他还是不希望把更难堪、更不光彩的过去展示给林頔。 “你不想说就算了,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林頔总觉得吴霁心是个已经被驯服的人。 这样不对,林頔想,十七岁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他应该去篮球场打球,和老师顶嘴,和同龄人打架,晚上在操场上偷偷拉着喜欢的女孩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死气沉沉。 林頔站起来,做了个大胆的计划,他去拍拍占据着自己办公桌做题的吴霁心,说:“别写了,我带你出去玩。” 吴霁心跟不上林頔的思路,看着面前做了一半的卷子,问:“我能出去?” “我给你争取了好几天假期,下周一才有你的事。” 林頔就站在他旁边,他们离得很近,吴霁心抬去头,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毛细血管,还有眼下让人无法忽视的青黑色。 这是因为他吗?吴霁心觉得自己大抵是在妄想,但思路却自顾自地按照他的妄想发展下去。 林頔对他,真的是太好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课题组的同事,同事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见到林頔和吴霁心热情地和他俩打招呼。 林頔挺喜欢他的同事们,都是一帮耗着好年纪为科研事业奉献的年轻人,或许他们的沉默是屡次尝试反抗的结果,或许是有自知之明的自觉。 “林博,小吴,去哪呀?” 林頔揽着吴霁心肩膀,热情地回应大家:“带他转一圈,周一重新开始。” 几个人简单寒暄一番就离开了。 其实林頔自己对北京也不熟悉,他回来没多久,刚学会用在各种地方用支付宝和微信付款,活动范围在研究所和家附近,从来没有去过远的地方。 吴霁心就更不知道了,他来了北京后被直接送进了研究所,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要不然去书店?”吴霁心试探地问。 林頔没想到他要去书店,有点惊讶:“你在研究所里每天只知道做卷子,出来还要去书店?” “嗯,我喜欢书。” 吴霁心实在没什么爱好,他以前好像喜欢打篮球,喜欢打辩论,不过那时小时候的事了,他记不得了。 吴霁心忽然发现自己的大脑很会投机取巧,一旦自己感到痛苦,会自动选择“记不得”。 附近的书店林頔倒是熟悉,他带着吴霁心去了附近一家有着巨大展示台的二十四小时书店。 巨大展示台上展列着每月销量的前一百本书,许多人站在它面前,叽叽喳喳地指挥同伴为他们拍照。 林頔蹙眉,指着展示台问吴霁心:“挑一挑?” 吴霁心摇摇头,说:“我想去后面看看。” 后面是按国别分类的书架,俄国文学区贴着一张巨大的契诃夫像,他戴着纯黑色带镜框链的眼镜,直视着他俩。 后面太静了,所有人都在安静地捧着书,林頔不敢用正常音量和吴霁心说话,小心翼翼地凑到吴霁心耳边,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耳廓,“去看看?俄国文学有意思。” 吴霁心感到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他甚至不确定林頔的嘴唇究竟有没有碰到自己的耳朵,就猛然间感到有些晕头转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产生这种感觉,大概是室内的空调太热了。 他跟着林頔走到一列书架旁,学着林頔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俄罗斯很美,书很好,可惜我没去过。” 林頔感到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四肢涌向他的心脏,如果按教科书上的话来说,突触接受到外部刺激传给了他的神经元,林頔看着面前整齐的书列,内心却在想,我的丘脑,内啡肽和多巴胺。 吴霁心在翻一本契诃夫短篇小说集,模样认真。 林頔没说话,侧着脸看他。他刚从刚刚的酥麻中缓过来,此刻看着这样认真的身影,又想到他们早晚还要回研究所,内心顿时涌起巨大的悲凉。 伟大的俄国作家,伟大的中国作家,无论是伟大的谁,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吴霁心刚看完一篇,扭过头正好对上林頔的眼睛,林頔一定在思考什么高深的事,不然为什么他的眼睛像黑洞一样吸着自己。 林頔回过神来,拿过吴霁心手上的短篇小说集,又拿了一本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走向结账柜台。 吴霁心轻手轻脚跟了去,林頔太好了,给他买辅导资料,给他买书,还因为自己有了黑眼圈。 他俩一人抱着一本书出了门,这时才六点,林頔不想回研究所,侧着头问吴霁心:“想不想看电影?” 吴霁心当然没意见,于是他俩就这样抱着一本契诃夫、一本阿列克谢耶维奇去了电影院。 此时的院线正是烂片的天堂,好点的电影都留着春节档上映,现在全是些小制作没胆子竞争春节档的小成本电影。 林頔自己是杂食爱好者,商业片文艺片都看得下去,他指着排片表问吴霁心的意见,吴霁心看了一圈觉得都差不多,随便指了个文艺片。 那部片子讲得是一对上世纪初女同性恋的故事。 主人公小姐背靠万贯家产,却是一个被姨夫豢养的精致展示品,另一个主人公是扮成侍女的小偷,她混进府里和男二里应外合,打算扒干小姐的家产,却在和小姐朝夕相处的过程爱上了她。 吴霁心没接受过同性恋教育,看到电影中间两个女人赤身裸体缠绵在一起时显然被吓到了,林頔也没想到电影里会有这样的场面,有点尴尬地绷直了身体。 但很快,电影里那些绝望、救赎、宿命感轻而易举的把他们的尴尬消解了。情欲过后,两个地位、财富天差地别的女人惺惺相惜,勇敢地逃离了男权世界的统治,她们趁着战乱私奔了,逃出了流离颠沛的国家,漂洋过海在另一个国家的小村庄定居了。 林頔一直属于共情能力极强的人,这样的电影对他来说更适合晚上一个人窝在家里看,黑夜是很好的掩护,能把平时不敢表露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但这次失策了,他从来没和其他人在电影院看过这样的文艺片,还在黑暗里的他眼眶有点红,担心灯光一亮被人察觉,在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人面前红眼睛哭鼻子蛮丢人的。 很快电影院的顶灯就打开了,沉浸在黑暗里的林頔瞬间被灯光打得措手不及。他有点尴尬地站起来,掩饰般嘟囔着:“你可真会选,挑了个这么压抑的片子。” 吴霁心没注意到他的异状,他的视线和林頔一样黏在黑漆漆的屏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真的能逃出去吗?” “什么?”林頔还沉浸在电影气氛中没回过神来,思考了几秒才明白吴霁心指的是什么。 原来这小孩和自己一样看进去了,他立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达到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既然都是难得感性的人,那说说心里话也没关系吧。 林頔收起不正经,颇为认真地说起了自己内心的感受:“如果是一个人,很难在这样战火纷飞的地方逃出去吧,况且一个人逃出去了又能怎样呢?面对的还是陌生的世界。”他顿了下,继续说:“我觉得两个人逃出去才有意义。” 吴霁心点了点头,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小声说:“可她们都是女孩。” “爱没有性别。”他们周围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林頔还在站着,“一个人可以爱天空,可以爱云,可以永远守着一块石头,可以为一片海去死,爱一个同性又算什么呢。” 吴霁心明明没有看林頔,林頔却觉得他的视线和气息环绕着自己,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自然地说:“有点矫情了,我平时不这样的。” “你也会喜欢男孩吗?” 林頔被吴霁心的问题问得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用认真的语气说:“我没思考过,但我不会被性别局限。” 吴霁心眼里黑沉沉的,问他:“你晚上还回去吗?” 林頔觉得他的思维未免跳跃得太快,前一句还是飘渺的感情观,这一句就把他拉回现实了。 他一想到研究所就头疼,但还是尽量摆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当然不啦,这几天不是天天都在陪你嘛,等你哪天不害怕了我再下岗吧。” 吴霁心笑了,他长得很好看,一笑起来给人一种踏入春天的感觉。 林頔被他笑得心口一阵酥麻,不自觉开口夸他,“你还是笑起来好看,漂亮小孩以后多笑笑,看得我也高兴。” 他俩走出电影院,正是日落时刻,天被映得一片火光,像要吞噬整个世界。 吴霁心看了一会天空,在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突兀地说了句:“谢谢你。” 第11章 石泽给的两天休假马上就要过去了,林頔又开始惶惶不安。医学部那边已经更新了材料,在他的要求下又重新测试了几次安全性。 他的组员也被上次的意外吓得不轻,一众素面朝天的研究员们对着小白鼠异状上尚有抵触,更别说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了,但碍于之前领导诡异的高压,没敢来看望吴霁心。 听说林頔和石泽协商完毕,将实验推迟到下周一重新开始时,这帮老实科学家才大着胆子抱着零食来看望吴霁心。 其实吴霁心当天就没什么事了,但林頔见过他PTSD发作的样子,害怕这件事也会给他造成心理创伤,这才一副上断头台的架势,硬生生顶着上面的压力把实验推后了。 组员们见吴霁心一副好吃好喝的样子心放了大半,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在房间里东看看西看看。 这帮研究员不愧是一水名校背景,一看到桌子上的卷子眼里直冒绿光,围着吴霁心就是一顿备考咨询。 林頔在旁边被扰得不胜其烦,他的小子不爱说话,就得他这个陪读家长在一旁替他解释。 一个组员在旁边看着林頔这家长姿态,不由自主感慨:“小林,你也太善良了,我对自己亲弟弟都没你对小吴这么好。” 林頔一笑,戳戳吴霁心,“看见了么,全都说我对你好得不得了呢,怎么报答哥哥?” 那组员被林頔这腻歪得语气雷得不轻,“林博,你居然有这样一面?” 林頔坦然,“我只是看你们一个个正经科学家的样子,怕吓着你们罢了。” “那可不用!你以后还是骚起来吧,就像第一天报道那样,咱组绝对每天都干劲十足!” 吴霁心闻言朝林頔投来疑惑的目光,小林博士作为一个心语十级的小科学家,立马明白吴霁心想听故事,还没来得及阻止,其他人就七嘴八舌地给吴霁心描述起来: “你小林哥其实上周才来报道,也就比你早来几天,他来的那天可风骚了。大雪天穿着身西装,又抓头发又系领带的,说来报道都没人信。” 林頔大松了口大气,幸好没把他被前台认成卖保险的事实说出来。 一位女组员立马接话,一副等不及分享八卦的样子,“那天上午全研究所的姑娘都在打听小林博士呢,一听说小林博士不仅长得帅,之前还发了Nature,全都如狼似虎地要和石教授申请换组呢。” 林頔一听两眼放光,“我怎么不知道全研究所姑娘都打听我呢?” 那姑娘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样子,“你要是小吴这种清秀美少年,大家就冲了,但小林博士你看着太精英主义,太不接地气,属于只可远观那挂,大家怕亵玩了会被反噬。” 林頔听得一头雾水,心说我一城镇居民出身,北京相亲市场上的大妈一看我户籍都要把我筛出去,居然还会被夸精英主义,也是够黑色幽默的。 “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林頔不服气,转头征求吴霁心意见。 吴霁心眼里有笑意,附和着大家“嗯”了一声。 “看我说吧,你亲弟弟都承认了!” 大家一看吴霁心是朝着自己这边的,更放开胆子起哄林頔了。 这帮小科学家们,平时看起来甚至没有广场舞大妈和遛鸟大爷生得活泼,今天头一次跟林頔插科打诨,这才有了点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样子。 林頔把他们送走,看着一桌零食袋一讪,“感情这帮人把送你的零食全给吃了?” 吴霁心拎起两包薯片,“还有两袋。” 林頔把桌子上一片狼藉收拾掉,走到吴霁心旁边开始撸他的头毛。 “咱组的人都挺喜欢你的。” 吴霁心乖巧的点点头,任他在自己头发上为非作歹。 “后天就周一了,要重新植芯片,害怕吗?” 吴霁心摇了摇头,“总归要做的。” 林頔看他这副乖巧的样子就一阵愧疚,总觉得自己这陪读家长当的实在不称职,于是又开始搜刮大脑琢磨着带他出去玩,用自己的方式补偿小孩。 自从昨天和吴霁心看完电影回来,林頔就一直在想这事,他看得出来吴霁心很喜欢外面。回研究所的路上林頔一直观察着他,这小孩原本下垂的嘴角都开始有了弧度,林頔就知道,他喜欢。 “对了,你泡没泡过温泉?咱们晚上去泡温泉吧,在那住一夜明天再回来。” 说着林頔就开始拿出手机在某旅游app上指指画画, 选了个距离合适评分高的地方让吴霁心看。 吴霁心哪能有什么意见,他一个大路不识,有灯就满足的人,当然是林頔说哪就去哪。 林頔见他没什么意见,火速收拾两人行装,一边叠他俩的换洗衣服一边像个老妈子般絮絮叨叨,“冬天就是要泡温泉,活血化淤,净化身心,提高智力。” 他在定房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按理说两个男生应该订双床房,可这小子每天晚上不抓着他的手就睡不着,于是忍着内心怪异的感觉订了大床房。 温泉山庄离研究所20多公里,林博士忍着肉疼叫了辆出租车,内心一阵自我感动:自己对他真是太好了,估计他爹妈都没这么好。 他俩只带了一个小箱子,一晚上的换洗衣物和林頔的护肤品都在里面。这点东西装不满,行李箱拎起来还能听到里面叮铃咣当的声音。 前台小姑娘在给他们办理大床房入住的时候诡异地抬头看了他俩一眼。林頔虽然穿着羽绒服,但挡不住长得有钱,而吴霁心呢,一看就是个小白脸,这俩人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前台小姑娘利索地办完入住,递房卡的时候没掩饰住一抹暧昧的笑。 林頔本来心中坦坦荡荡,但被前台小姑娘那轻浮的眼神和笑容一扫,顿时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接了房卡掩饰般地冲着吴霁心来了一嗓子:“赶紧趁着机会放松放松!哥明天还得监督你做卷子!” 前台小姑娘:…… 吴霁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率先拎着箱子上楼了。林頔自己也觉得丢人,三两步跨到吴霁心背后嘟囔着推着他走。 要说林頔自吹自擂自己胜过他爹妈也不是没道理,单说这温泉小别院,就要一千多一晚。虽然林頔看起来像个人模狗样的有钱人,但他大额资金只花在购置衣装上,在生活其他方面极为不拘小节,一千多一晚的温泉小别院绝不在他本人的消费清单里。 但他知道吴霁心怕生,不喜欢陌生人多的地方,于是咬咬牙,就当买了件衣服,订了这间私密性极好的独立小院。 林頔把家长意识贯彻到底,把吴霁心催去洗澡后,自己亲手给他洗内衣。他自立的早,从小学开始就再也没让家长碰过自己的衣服,此时顺手给小孩洗一洗觉得理所当然。 但吴霁心那边不知道是不是蛇在蜕皮,林頔把自己和他的内衣全洗完才出来。 屋子里有地暖,吴霁心裹着浴袍走过来,之前黑沉沉的眼睛变得透亮,睫毛忽闪忽闪的。 林頔看他这与第一天见面时大相径庭的模样心中一阵感慨,眼睛真重要,眼里内容变了,就好像换了个全新的人站在他面前。 “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哦…泡温泉穿的短裤在床上,你换好了先去泡吧,不用等我。” 林頔被他水腾腾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浴衣迅速溜进浴室,打开凉水就往身上浇。 一个澡被他洗了快一个小时,等他换上浴衣来到室外温泉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吴霁心趴在温泉池边,氤氲雾气中像个玲珑剔透的玉人。 温泉池边有两盏小灯,不算亮,但把此刻小别院的景致照出了一股朦胧美。一盏小灯正好在吴霁心后侧方,他一半身子隐在黑暗中,大半张脸在光线里。 都说亲近的人相处时间长会分不清对方的美丑,林頔天天和吴霁心一起吃住,除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好奇打量,从没这么细致的观察过他的五官。 吴霁心的五官在灯下看起来更漂亮了,眼睛在黑夜里水光潋滟,他本来皮肤就白,配着这样一对眼睛在雾气缭绕的温泉池中给人一种活色生香的视觉冲击。 林頔咽了口口水,整理好心情后故作坦然地走到吴霁心旁边。他一屁股坐在池边上,拿脚探了探水温。 “这水深不深啊,我直接跳下去会不会淹死?” 吴霁心觉得林博士现在越来越没个正经了,有点无奈地说,“坐下来才到胸口。” 林頔嘻嘻一笑,浴袍一脱,哧溜一声下了水。 “爽爽爽!温泉一泡,烦恼不到。”林頔舒服地“嘶”个不停,活蹦乱跳期间不忘在吴霁心身上摸两把。 他有点羡慕吴霁心的身高,即使坐下来也比自己高出一截。 中学生身材的小林博士兀自叹了口气,恹恹开口:“现在小孩发育都这么好吗?怎么你这么高,你同学也和你一样这么高吗?” “我在同学里也算比较高的。”吴霁心认真回答他,似乎察觉到林頔的情绪,停了下又说:“你不矮,正好。” 林頔一听这话才舒心,扒着吴霁心闹来闹去,一会儿拿水泼他,一会儿调侃他太瘦了需要健身,不然以后女朋友不喜欢。 闹着闹着林頔就没了型,平时那个看着严谨又贵的林博士形象荡然无存,和旁边正儿八经泡温泉的吴同学一比,他才像个需要家长的小学生。 小学生林頔在温泉里撒欢儿了玩,自己玩水也不忘占占吴霁心的便宜,挂在他身上撸头毛,一会摸一把胸肌一会摸一把大腿。 然而摸着摸着迟钝的小林博士发觉出了不对劲,他撸头毛的手倏地一顿,腹部有个硬硬的东西抵着他。 听说高中男生的那啥比钻石还硬,博学多闻的林博士今天算是体会了。 第12章 也许是祸不单行,此情此景的林博士并没有得到老天垂怜,就在他急于摆脱当下尴尬情形的时候,老天再次为他加了一些特效。 慌乱之中的林頔使劲一推吴霁心,力道没把控好,竟然直直向后栽去。 吴霁心脑子一片混沌,看样子估计连叫魂都叫不回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自己该把林頔拉上来。 林頔仰着身子栽到水底,温泉下的小石头硌着他,似乎也要看他的笑话。 倒霉蛋林博士闭着气,在水里把自己的人生走马灯花过了一遍。 他什么糟心事都遇到过,唯独没遇到过一个男的对着他硬了这样的魔幻现实主义。偏偏这男孩还是自己当成亲弟弟疼的小孩,让他打也不行骂也不行。 林頔颤颤巍巍地往自己下身摸了一把:没硬。这才松了口气。 这边吴霁心刚把魂拉回来,见林頔在水下一动不动,急得心跳飞升,试图抓着肩膀把他拎起来。然而温泉水让肩膀直打滑,他抓了几下愣是没成功。 林頔都快在底下憋了一分多钟了,再不起来怕是水要入肺,吴霁心只好忍着怪异,两手一抓,拖着他的腰将他抱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林頔咳了好一阵,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 这边的吴霁心从头顶红到脚后跟,一副浑身熟透了的样子,见林頔恢复过来赶紧扔火炉似的撒手,看到他咳不停又犹犹豫豫地给他拍背顺气。 “你……唉算了。” 林頔把自己和他隔开一段距离,摆出了少有的家长姿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我理解。这事主要怪我,明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容易起火还在你身上乱摸,没一点大人的样子。” 吴霁心抿着嘴唇没说话,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这种脸皮比饺子皮还薄的小男孩,现在没一头撞死谢罪都算是心理素质过硬。 不得不说吴霁心这小子装可怜是一绝,明明被顶的是林頔,但一看他这可怜样林頔就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林博士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在脑中快速思考了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最终决定发挥自己的演技:强装镇静,科学引导。 “回房间,我给你打出来。” 吴霁心一听这话,本来就红的脸红上加红,直逼翻滚着岩浆的火山顶。他错愕地看着林頔,仿佛他理解不了对方的语言。 “快上去,难道你要硬着到天亮吗?你们男生之间难道没有进行过互打飞机的活动吗?” 男生之间互打飞机当然只是林頔听说的,他可没胆子和一众五大三粗的白人这样搞,不小心可就断子绝孙了。 林頔率先上了岸,把浴袍领子拉到最高处,冲着池子里纹丝不动的吴霁心喊:“你还不出来?都是男的,都懂,害羞个什么劲!” 其实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林博士脸上的红晕一点不比吴霁心少。 吴霁心慢吞吞地挪上岸,也不敢和林頔对视,披了浴衣就往房间里走。 林頔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明明自己也害羞得不行,还要大言不惭地引导吴霁心。 他把吴霁心推上床,自己面朝着他躺过去,尽力调出一个正经语气,“咱们好好聊聊天,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 吴霁心红着脸点点头,“初中有过,之后再也没有了。” 好家伙,原来人家初中就有女朋友了,比自己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自己还在假模假式关心小孩的身心交友健康,原来自己才应该是该被关心的那个。 林頔只穿了个短裤,上面是一件宽松的浴袍,浴袍下是光溜溜的胸膛。 吴霁心偷偷打量他,林頔的胸口在浴袍下若隐若现,两条腿又细又白,膝盖无意中摩擦着他的膝盖。 吴霁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垂下眼,看林頔那两条又细又白的腿,想把自己还硬着的下身插进去。 产生这种想法让他更加羞耻,他几乎不敢看林頔,太恶心了,林頔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会杀了自己的。 然而对面的林頔此时只想着怎么科学引导才好,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他内裤里一抓,感受了下尺寸就自卑起来。 对面的吴霁心可没闲情逸致体会他的自卑,林頔的手一触碰到他,他就触电般地向后躲去。 林頔看他这样的反应有点无语,自己第一次给人打飞机,技术就这么不行吗?林博士从小拿着第一长大,顿时觉得自己遭到了质疑,于是不服输般换着花样给他上下来回。 高中生哪受得了这刺激,不自觉喘了两声,意识到自己面前是谁后又慌张地把尚未溢出口的喘压回自己身体里。他脊背绷成一条直线,胳膊紧张巴巴的贴在身体两侧,半阖的双眼里隐隐约约有对面人的影子。 林頔给他来回了没多久,对面的人胸口忽然剧烈起伏,然后他就感到手里一片黏腻。 作为一个合格的家长,林頔心算着时间,一看这就完事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虽然不在早泄范围,但也算半个快枪手了,这小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吴霁心泄完以后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看着对面林頔手心里的液体,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泄完的人情绪敏感,想着想着,吴霁心情绪难自控,竟然翻过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小声呜咽起来。 林頔:“……” 事情的发展为什么会这样?被钻石鸡顶了的林頔好心帮小孩排忧解难,却在此刻被衬托得像一个猥亵青少年的老男人。 “你哭什么?” 林頔把他的脸扳过来,试图给自己讨一个公道。 “丢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哭起来倒是话变多了。 林頔耐着性子给他顺毛:“想什么呢,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和你一个高中生计较什么,再说了我不是男的吗?男的之间互撸两下怎么了?” 站在自己的角度为吴霁心辩解完,面面俱到的林博士迅速转换到吴霁心的角度替他开脱,“你这个年纪的男生,一碰就着,再加上温泉里温度高,蒸得人迷头转向,太正常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吴霁心在枕头上蹭了蹭眼泪,断断续续地说:“真的对不起,我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给你工作制造压力,现在还这样…” 林頔听了一乐,拍拍他脑门瞎诌:“以后记得报答我就行了,发达了给我买套北京的房子,我自己买不起。” 这几天吴霁心明显话变多了,现在还主动和自己吐露心扉,林頔其实很高兴,这样的信号预示着吴霁心在向恢复的方向发展,如果实验顺利,他很快就能回归正常生活。 至于刚刚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在这多事之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林頔把吴霁心赶去洗澡,自己在阳台抽了根烟。他没有瘾,但想事的时候总会点一支,好像这样自己的思绪就能跟着烟一起燃烧殆尽。 抽完后,他迎着寒风散烟气,直到确认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烟味后才起身回房。 浴室里还响着水声,林頔不由自主笑了笑,这小子可真够害羞的。 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吴霁心换上了自己的T恤,湿哒哒地朝林頔走来。 林頔立刻给了他一个笑容,指指床边对他说:“坐下,给你吹头发。” 吴霁心乖乖地坐下,很快就感受到热风以及林頔拨动他头发的手指。 林頔坐在他身后,手指时不时触到他的脖颈和耳朵,膝盖时不时触碰到他的大腿,吴霁心感受到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他又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想到林頔手指的触感,他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 第13章 林頔和吴霁心从温泉回来后迅速恢复了往常的相处模式,林頔还是日日忙于实验室,晚上来陪吴霁心,吴霁心继续刷着他的高考题,没有人再提那个旖旎的夜晚。 这几天林頔一直跟着医学部加班,把材料和试验数据盯了几遍梢才确定好最后的方案。 芯片重新植入的这天石泽也来了,假模假义地慰问了吴霁心,还不忘调侃一番林頔和吴霁心关系好得像亲兄弟。 这次的植入很顺利,之前的那位医生做得更加顺手了,从开口到缝合只用了10分钟。 刀起刀落,一个人的脑数据就这样毫无隐私的暴露在电子屏上。 研究员们上次还没来得及看全数据,就被一场荒唐的排异反应吓得手忙脚乱,今天仔细一看,所有人心里都倒吸了口气。 有几个脑区活动明显与大家认知中的抑郁症脑区活动不太一样。 按理说这并不是一个好事情,但对于研究员来说就不一样了,这样与认知不符的数据代表着机会,代表着这里面有大做文章的余地。 石泽眼里透着光,紧急开了一间会议室,把研究员们全都叫了出去。 石泽一落座便放开了激动情绪,语调较平日里都高了两分,“大家刚刚都看到了吧,数据和我们预设的不太一样,有几个预想外的区域活动明显偏离正常情况。大家的机会来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测试这几个功能对抑郁症的具体影响。”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整个会议室里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石泽见众人不说话,脸上也鲜有激动的成分,有点尴尬地恢复了平稳语调,公事公办地安排着工作计划。 “暂时决定一周一次组会,每周林頔负责报告本周具体操作和结果。你们本周先把各脑区的具体活动记录下来,开始进行分区刺激,然后记录结果” 林頔停止了敲键盘,目光从电脑上抬起来,“怎么分区刺激?物理刺激?” 石泽毫不在意他不友好的语气,朝着全体组员说:“对,就是物理刺激,这是一块全新的未知领域,也是各位科研前途上前所未有的机会,希望大家都能抓住这次机会。” 林頔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口的怒火站起来,“直接物理刺激的安全系数未知,应该用其他范式代替。” 石泽立马回击:“如果用其他范式,那和全世界此刻进行的其它研究有什么区别?科学研究是创新,不是重复其他人的实验!林博,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理解?” 不该是这样的,创新不该踩着人骨。 林頔此刻恨极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就有充足的立场骂尽这些冠冕堂皇戴着高帽子的狗屁领导。 可是他现在不能也没有资格,他也是这脏泥潭里的一份子。 林頔硬生生吞了口气,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对石泽说:“我们的实验不符合国际技术人道主义,这个课题就算做出来大概率也发不出来。” 石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对着一脸火气的林頔和颜悦色,“林博,你一个外国人在国外实验室,自然是不会接触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大家不摆在明面上东西,就不会做吗?隔壁医学部的贺博组拿婴儿做基因编辑实验,论文都发了,就在昨天。” 林頔呆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坐下。他隐隐约约知道隔壁贺博做的实验和婴儿有关,却没想到是给未出生的婴儿做基因编辑。他无法相信真实世界存在这样荒诞的事,更无法相信真的有科学期刊会接纳这样一篇论文。 拿婴儿做实验尚且能发论文,接一个新仪器在人脑区就更不算什么了。他们的课题和贺博相比实在小巫见大巫,如果这样的实验成果都能顺利发表,那他们的课题确实没道理不进行到底。 石泽趁势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带惋惜地说:“咱组的实验款项都拨下来了,无论如何也得做。你不带这个课题也有别人带,但我更相信你的能力,我看你和被试相处得挺好,忽然换人的话那孩子又得重新适应。这方面暂且按住不表,你想想这个领域做得优秀的中国研究员有几个?换了人那孩子也得跟着遭殃,多可怜。” 林頔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感涌上喉头,慌乱地扶了一把桌子捂着嘴跑出门外。 刚一出门,正好和人事部急匆匆走来的女孩撞了个满怀,林頔本来就站不稳,被她一撞直接摔到了地上。 那女孩原先就一脸惧色,看到自己把人撞倒了惧上加惧,竟忘记了向他道歉。 女孩回过神来把林頔扶了起来,念叨了几句对不起就转身推开会议室的门。 石泽坐在会议室的正中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女孩张了张嘴,用颤抖的声音对石泽说:“石教授,贺博的论文出事了,现在全网都在骂咱们研究所。” 石泽倏地站起来。 林頔扶着门,掏出手机。 婴儿基因编辑已经冲到了热搜第一,一个科学博主把整个论文及翻译挂在了自己的微博上,从合法性质疑到实验范式,生生列出了十宗罪。 底下的评论瞬间过万,清一水的指责谩骂。 科学人道主义的话题一次次刷新,还有知情人士用小号透露研究所的其它课题组也在进行不合法的实验。 此时的研究所门外,已经聚集了第一批赶到的记者,平时冷冷清清的研究所被长枪短炮包围,滑稽得像个影视基地。 石泽不愧是老油子领导,在这慌乱境地中只失态了一秒,之后便有条不紊地给大家重新安排任务。 他叫停了本周的实验,让研究员们平时不要出门,下班的时候从后门的紧急出口离开,并再三强调如果遇到记者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林頔听到“暂时停止实验”后大松了口气,心里不断感谢那位揭露这件事的科学博主。 另一边的吴霁心一个人在一号实验室,大门紧闭。他坐在这已经一个小时了,丝毫不知道隔着两道门的会议室里在讨论着什么。 不过无论讨论什么和他也没有关系,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罢了。 他有些兴致缺缺,恹恹地走到窗边看风景,这扇窗是实验室里唯一直接通向外面的出口。 可能命运对窗有特殊癖好,吴霁心每当站在窗边时,他的命运就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掉转一圈。 此刻窗外的楼下挤满了记者,恐怖袭击似的举着长枪短炮对准研究所大楼。 外表看起来颇文静的记者们此时正和保安一阵厮扭,研究所的保安形同虚设,竟拦不住几个记者,被他们见缝插针地直接冲到了门口。 吴霁心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那间戒网瘾学校殴打学生的场面。 那几个冲到门口的记者不但身手灵活,还准备充分,在正门下站定后就开始从包里掏东西。记者们早就摸好了底,在这个角度,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这栋大楼工作者的眼里。 记者们掏出早就写好的标语横幅,挥舞双臂,大声呐喊。 这个距离吴霁心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一张张愤怒的眼睛和一张张因为愤怒而充血的面孔。 他站在窗边一动不动,那一幅幅白底红字的横幅就这样带着生命般扎进他的眼睛里。 他有些晃神,张开嘴轻轻地念出了上面的字:“没有人能以科学之名决定别人的生命。” 第14章 基因编辑事件在热搜第一挂了整整一周,网络上的骂声丝毫没有冷却的痕迹,反而愈演愈烈,牵连出一系列的证据链。 舆论渐渐不止针对贺博的实验,而是转向了整个研究所,一时间研究所成了众矢之的。上面为了明哲保身,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假模假样地要求彻查所有不合法的实验。 为了防止内部流言传出去,被试者们被彻底限制了人身自由。吴霁心再一次变成一只被豢养的宠物,好在这一次他的饲养员是林頔。 热度虽然还在一直持续,但门口的记者少了很多,他们似乎明白已经撬不出来什么东西,所以相机一收包一抗,潇洒地回去赶稿子了。 研究员们为了安全起见,依然只从后门的安全通道进出。 林頔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吴霁心的母亲。 他在休息时间从后门出来时正好看到了一个和保安拉扯的女人。 那女人身材瘦弱,妆容精致,可惜此刻的表情和姿态实在不配她这副精致的行头。 女人拉扯着保安,声泪俱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我儿子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进啊?我看到他就出来。” 保安推搡着她,“最近特殊时期,不能进,万一是卧底记者放进去了,我这工作就没了。” 林頔看着眼前这个和吴霁心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心里一阵异样,走过去示意保安不要动手。 “您好,我是这里的研究员,您刚刚说儿子在这里,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女人放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把撒开保安转向林頔,“老师,我儿子真的在里面,您和我谈谈。” 林頔仔细端详着女人,似乎在评估这个女人的可信度。他礼貌地挥开保安想阻拦的手,对女人和煦地笑了笑:“您现在有空吗?我们找一个偏僻的咖啡店聊聊吧。” 女人一听这话便知道林頔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人,猛地点头。 “林博,这…” 林頔打断保安,“出了事我负责,怪不到你头上。” 他们在后门附近找了个很隐秘的咖啡店,林頔再三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和女人一同落了座。 “请问您怎么称呼?我姓林,您叫我小林就行。” “我叫谢宁,是吴霁心的母亲。老师您刚刚的意思是知道我儿子的情况对吧?” 林頔点了点头,“你儿子是我的被试。” 女人忽然睁大了眼睛,“被试?什么被试?我儿子不是来治疗的吗?张校长是这样跟我说的。” 张校长又是谁? 林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以来感到怪异的来源了,吴霁心最开始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知情人,也许他和他的家长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参与的是什么。 正当林頔还犹豫自己要不要跟谢宁开诚布公,谢宁便哭着自顾自倾诉起来:“我儿子有抑郁症,我和他爸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他看病,今年年初就把他送到了一个专门接管问题学生的学校,叫三成书院。” 林頔倏地抬眼,那个三成书院他知道,前两年因为虐待学生致死被闹出来过一次,后来不知道借了谁的势,全网删帖,通稿洗白,没过多久便重振旗鼓重新招生了。 “三成书院的张校长告诉我他们和北京的研究所有合作,这边的新技术可以彻底治好我儿子的病。” 林頔大脑飞速思考,他大概已经确定这是个研究所和三成书院相互钱权勾结的非法骗局。 抑郁症对小地方的家长几乎是毁灭性的,谢宁在新闻网站上看过很多因为抑郁症自杀的人,她以为染上这个病总有一天会自杀。 病急乱投医的她正好看到三成书院的招生信息,她和吴霁心爸爸商量,男人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烟,期间手机响了很多次,他受不了接起来,对面是娇滴滴的女声。 谢宁几乎孤注一掷地把儿子送到这个看似正规的学校,期待她的儿子快点好起来。 林頔绝望地听着,愚蠢的家长,为什么不去正规医院。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第一次在会议室电子屏上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黑沉沉的眼睛。吴霁心有没有被虐待过?一定是有的吧,不然他第一天出现时脸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呢?他一个人在那地狱学校里待了快一年,没有人会像自己一样替他擦伤口,没有人晚上会给他一只手,他是怎么在上百个日日夜夜中活下来的? 谢宁很快出声打破的林頔的想象,“小林,我儿子现在是什么情况?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她的请求是天方夜谭,连这栋大楼里工作的人都像做贼一样上下班,外部人员没可能进去的。 林頔叹了口气,“阿姨,现在正值研究所特殊时期,他没法出来,就连我们在职人员也不能随意进出。” 女人撑着桌子站起来,一下秒忽然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下,她死死抓着林頔的手,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眼泪混在一起。 “林老师,您就帮帮我吧,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孩子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不该随便把孩子丢到一个地方不闻不问,但您就让我见见他吧。” 林頔皱着眉头,试图把谢宁从地上拉起来,谢宁的固执令人惊叹,林頔怎么说也是个男人,竟然拉了几次都没拉动这个瘦弱的女人。 “林老师,别怪我为难你,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林頔任她拉扯着,深吸了口气,“您有什么话我可以帮您传达,至于见面,给我您的联系方式,过了这段特殊时期我联系您。” 谢宁知道这已经是林頔最大的让步,于是松开了抓着林頔的手,自己狼狈地站起来,用咖啡店的纸巾抹掉脸上的眼泪,努力收拾自己荒唐的仪态。 “林老师,代我向霁心说句对不起,他的妈妈没有不要他。” 林頔钝钝地“嗯”了一声,谢宁听不出他的情绪。 他们一起走出咖啡馆,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快到研究所时林頔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老师?您不回研究所?” “我去给霁心买点水果,您先回去吧。话我会转达,可以见面的时候我会联系您。” 谢宁听到买水果的时候愣了愣,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她的泪恐怕是要流干了。 “林老师,谢谢你。” 林頔觉得很讽刺,这一对母子,先后对他说了“谢谢你”,但这句话的分量几乎将他压塌,一个推波助澜者,如何承受得住受害者的谢谢。 林頔推开休息间门的时候,吴霁心还在刷卷子,连姿势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林頔很想冲过去把他的卷子撕的稀巴烂,揪起他的领子痛痛快快地打一顿,当然最后,他还是会温柔地把伤口擦干净,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拉着自己的手指。 太可怜了,林頔想,这个世界为什么多可怜人。 林頔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吴霁心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他。 “我见到你母亲了。她让我跟你说对不起,她没有不要你。” 吴霁心倏地放下笔站起来,他尽力掩饰的那些难堪终于一丝不挂地展示给了林頔。 他隔了很久才闷闷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林頔走到他面前,像刚才想的那样,揪起他的领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吴霁心却听明白了。他沉默了很久,林頔甚至以为他会选择再次逃避。 但吴霁心还是开口了,“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而且和你的工作没有关系,你不用知道这些。” 林頔揪他领子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说话时呼出的气几乎带了血腥味。與。夕。糰。懟。 “吴霁心,在你看来我是不是既没有人情味也不值得信任。” 吴霁心被林頔推搡到了墙角,背重重地磕在了墙上。他面前的林頔双眼通红,眼泪蓄在眼眶里不肯落下,一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 他在委屈什么?吴霁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委屈被欺骗?委屈自己的好给了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林老师。” 吴霁心开了口,恢复了这个陌生的称呼。 “你对我太好了,但我不是一个值得别人对我好的人。” 他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下去,“你是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人,不该知道这些事的。” “你的学历、能力、工作、甚至性格,都把我这只下水道的虫子照得无处遁形。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以前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披上人皮,还不想揭下来。” 林頔的手一下就脱了力,他刚才花了太多力气,此刻一下倒在吴霁心身上。 他的脸贴在吴霁心的胸口,奇怪地想,这孩子的心明明这么热,为什么就这么捂不暖呢? “傻孩子。”林頔无奈地笑了笑,“谁都有难堪的里子,只是大家会把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出来。”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很像以前的我,我偶尔甚至会怀疑你是不是来自平行世界里的我自己。” 林頔慢吞吞地说着,“我想对你好,但不知道什么方式才不算冒犯,就好像我小时候想要别人对我好,但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讨。你和小时候的我很像,即使眼巴巴地馋一样东西也不会去讨,哪怕别人送到手边也不敢要。” 林頔想起他小时候,他难以控制地想,上天把这样一个孩子送到他身边,是不是给自己一次重新活一遍17岁的机会。 “但我现在好后悔,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回到过去全部讨回来。”林頔听到自己说。 吴霁心下颌抵着林頔的头顶,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林頔感觉到了他的颤抖,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吴霁心原本黑沉沉的眸子有了些许亮光。 如果我能救一个深陷泥潭的人,宇宙会不会多宽恕我一点,林頔祈祷。 林頔安慰地摸着他的脸颊,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给这个男孩一点点安抚和力量,“这不是什么难堪的事,你能不能直接来讨?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吴霁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不敢相信林頔不仅没有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反而承诺要对他更好。 林頔低看自己了,他以为自己的善良从来都是恰到好处,其实在别人看来他的善良满得要溢出来。 第15章 吴霁心的脑子不足以完整理解林頔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想讨什么,能讨什么。他觉得林頔话里有话,又不知道这藏着的话究竟是什么。 他此刻晕乎乎的,双手揽住林頔,轻轻地叫了声哥。 “你刚才不是叫林老师吗?” “我害怕。” 因为害怕,吴霁心习惯性的把所有东西推出去。 他把自己和林頔拉开一段距离,用手摸上林頔的脸颊,就像他每次对待自己那样。 他这次鼓了十分的勇气。 “我想像你一样。” 林頔没明白,像我一样是怎么样呢?他觉得自己懦弱、优柔寡断、游移不定,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模仿对象。 他们以这样暧昧的姿势抱了一会,谁都没有觉得不妥,好像他俩天生就该是这样才对。 林頔终于被箍得受不了了,率先在他们之间拉出了一点距离。 “能跟我讲讲你父母为什么要把你送去那里吗?” 林頔自然是已经听过了一个版本,但当谢宁说到了吴霁心要求主动退学时,他就知道谢宁的话并不可信。 他虽然只见过谢宁一面,但已经生了厌恶感,他不知道怎样的母亲才能在字里行间把所有事情的源头推在自己孩子身上。 他有病,他受了欺负,他想退学,我只是顺着他,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自己只是一个可怜孩子的家长,不是亲手把人推进深渊的面目可憎的始作俑者。 吴霁心显得异常不安,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倾诉的经历,他甚至没有把一个故事完整讲完的能力,他磕磕巴巴地开了口。 “我父母都不愿意管我,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吴霁心的家庭是典型的各玩各的家庭,父亲做小本生意,母亲是国企员工,两人都在外面有人,谁也不愿意管吴霁心。 他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白净高瘦,按理说是高中女生最吃的一挂,但他的行为举止实在太怪异,对人又说不出的冷淡,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对他有什么心思了。 他这幅样子最招吊车尾的混混,怎么看怎么装逼,刚进学校没多久就被人收拾了一顿。 这一收拾可把老师招来了,老师不想管那几个吊车尾的,记了个处分就让他们走了。而吴霁心呢,再怎么性格怪异也是个能拉动本校一本率的好苗子,老师有意栽培,于是直接通知了吴霁心的父母,俩人一来学校就被班主任噼里啪啦教训了一顿,临走前不忘提醒他们领孩子去看心理医生。 这一看就看出了毛病,抑郁症确诊书啪啪给了吴霁心父母两个大耳光。父亲和母亲都互相推辞:都是你不管孩子,你才有责任。吴霁心听得烦躁,撂下他们就往外走。 吴霁心回学校以后依旧独来独往,除了同桌谁都不搭理,忽然有一天老师叫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出来。 他父母在门口等他,接过他的书包就上了车,他不知道这是往哪里开,车开了好远好远,他几乎快要睡着时忽然停了下来,他下了车,然后第一次看到了张校长的脸。 “霁心,你高考前就在这学习,爸爸妈妈走了。” 说完,他的父母就扬长而去。 “他们不太想管我,但是又想让我回到正轨。” 他的父母也许对他有一些情感,但终究更爱自己,更爱一个能让他们骄傲的、脸上有光的孩子。所以他的父母选择把自己无法驯服的孩子亲手送进地狱里,花几万块钱一劳永逸,试图得到一个新的、听话的孩子。所以谢宁在向林頔梨花带雨地求助时,仍不忘把自己美化为一个无可奈何的可怜家长。 “可是我不知道正轨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们想让我回到正轨,可是我变得更偏了。” 林頔伸出手,摸上吴霁心的眼睛。 “闭眼。” 眼前一片黑暗,其它知觉变得更加灵敏了,吴霁心嗅到了一点林頔身上的香水味,还有他打在脸上的呼吸。 “看到了什么?” 吴霁心第一次注意到林頔的声音,林頔的音色原本是清亮的,由于抽烟,这清亮中夹杂了一丝沙沙的质感。 “什么都没有,黑的。” “这就是世界的本质,从来没有什么正轨。你看漂浮在宇宙中的星星,它们长得千奇百怪,大一点的能顶得上小的几千几万甚至上亿倍,可它们都有在宇宙中漂浮的权利。” 吴霁心的眼前出现了满天星星,他从没仰望过星空,但这些不认识的星星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脑子里又出现那天一片混乱下举着横幅的记者,和那句“没有人能以科学之名决定别人的生命”。 那么,以别的名义就能决定别人的生命吗?吴霁心觉得应该也是不能的,可为什么自己的生命就这样理所应当地随便被人决定?他虽然是一个有些残缺的星星,但也应该是一个骄傲的星星。 他人生中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虽然依旧充满困惑,但他的心逐渐变得清明。 林頔看着他,吴霁心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看起来既挣扎又虔诚。 只要和吴霁心沾边,林頔预想的故事轨道就会偏离,他原本以为他俩会打一架,然后冷战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吴霁心一出口就让他没了脾气,他有点恨自己没出息,总是被一个小孩搅得情绪大乱,这小孩像把钝刀,不锋利不外露,但伤人时是一寸寸连骨带肉翻搅着把伤口推向最深处。 ?吴霁心现在更粘他了,平时睡觉只抓个手指,知道周围有人就能安心,现在直接有恃无恐地把人搂怀里了。这么一个动作,林頔就看出来这小子心态变了,好像一点点把懦弱褪了下去。他有点开心,开心外又咂摸出难过来,如果他早点学会这些东西就好了。 这天晚上林頔久违地做了一个旧梦。 那个梦异常绮丽,黄的墙,红的血,还有一张躺在血中的证书。 他辨认出来了,那张证书是他高二生物竞赛国奖一等奖的证书。 证书上沾满了污浊的血迹,已经发黑的血斑和鲜红的、新鲜的血混在一起,挡住了让他骄傲的荣誉。 他刚想捡起来擦干净,就听到几声尖叫,尖叫声逐渐变得越来越多,直接穿透梦境把睡梦中的林頔激得惊坐起。 天空泛起鱼肚白,吴霁心还睡着,一侧手臂微屈,那里本该是他刚刚坐起来时挣开的手臂。 林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挣脱吴霁心的禁锢下了床,就着旁边的桌子看起了一会要进行的会议纲要。 他们组的项目被上面彻查,好在还没进行任何实验就被基因编辑事件搅断了进度,因此组里没有人受到实质性的责罚。 而作为指挥长的石泽和徐凉已经被停职调查了,原本在欧洲学术交流的一把手陈潇接到通知急匆匆买了回程的机票,一会儿的那个会议,就是他和全体研究员一起。 林頔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头痛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今天的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课题组重组和被试者去留的问题,不出意外,被试者们在大后天就会被打包送回原地。 他知道一定不能让吴霁心回到那个地狱,但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是监护人,也不沾亲带故,更没有吴霁心的证件,他把吴霁心留下来根本不切实。 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后过不了几个月就会迎来高考,高考后的去向没人能够预测。这样一想,他和吴霁心之间的时间竟只剩下这么几天。 吴霁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走到林頔旁边,用手碰了碰林頔紧皱的眉头。 “怎么了?” 电脑屏幕亮着,吴霁心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林頔刚要开口,便被身旁的人打断:“你要把我送回去吗?” 第16章 也许和专业有关,林頔是个对人类情感极其敏锐的人,吴霁心只说了一句话,林頔就立刻察觉到他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即使连吴霁心自己都不知道在问出这句话时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们的关系,原本应该更接近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抑郁症患者爱上自己的医生是常有的事,准确来说这样的感情并不能称为爱上,只是在卸下防备时自然而然产生的移情效应。 林頔视若无睹,没当回事。 但自从那天从温泉回来后,有什么东西悄然之间破土而出,藤蔓般蔓延生长,在一次次默认中变本加厉的攫取养分。 林頔自以为自己拿着几套理论知识就能游刃有余,可偏偏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应对能力。 吴霁心拉他的手,他只当是小孩没有安全感,没抗拒。时不时要抱着他,也没抗拒。甚至对着他硬了,他都能找一套说辞辩解,并善解人意地帮人打出来。 林頔的阈值一次次被拉低,低到开始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他们之间伴随着越来越重的暧昧气氛,林頔猛然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阻止时期。 林頔沉默了一会,目光仍看着电脑屏幕。 “我可以和你妈妈商量,让你回原来的高中准备高考。” 换作任何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社会地位相符的普通人,林頔都会毫不犹豫问对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吴霁心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患者”,他没法用直接的语言去刺伤他,只能懦弱迂回地伸出一只试图阻拦的胳膊。 身旁一直没有回应,林頔忍不住偏过脸去看吴霁心。 吴霁心表情很复杂,难过里面掺着“果然如此”,他穿着林頔买的睡衣,直直地站在那里,是刻板印象里标准优等生的姿势。 他一定能考到很好的大学,林頔看着他想。 吴霁心沉默的时间比林頔更长,他思考了很久,发现如何把语言排列组合都没办法表达自己。 “我不能自己决定吗。” “你还没成年。” 吴霁心颓然地低下头。 林頔看他这幅样子很心疼,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样的症状,神经递质的紊乱让吴霁心原本就不丰富的情绪所剩无几,在一次次掠夺后,他连最简单的表达难过都变得困难。 他在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阻止,为什么常常表现出一副尽在掌握中的面貌去做他的人生导师。 林頔站起身来,用不逾矩的姿势摸了摸吴霁心的头,随便收拾了下就出门参加会议去了。 林頔刚一离开,吴霁心立刻收起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泄愤般扑在床上翻滚了一圈。 林頔的会开了两个小时,研究所课题大换血,他又将做起老本行,每天和小动物们为伴。 他在会上据理力争,反对把被试们送回原来的三成书院,要求直接和被试们的监护人取得联系。 所长陈潇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研究所和三成书院的勾当,爽快地肯定了林頔的意见。 陈潇本人是个一线科研工作者,不爱玩弄权术,当上所长以后常年在国外参加各式学术交流,至于研究所内的权力,早就下放到了二把手石泽和徐凉手中。 石泽和徐凉这样善舞权力的人自然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但陈潇就不一样了,洒脱学术主义派,八成和自己能一拍两合。 林頔心里门儿清,刚下会便气定神闲地和所长交流起新项目组未来的方向。 陈潇之前并未见过林頔,只知道是石泽招进来的,今天一看会上表现,能力和态度兼具,再看当下对研究所的上心程度,比自己这个所长还负责,一时对林頔好感倍增。 林頔打着十八分精神,和陈潇把现在国内外七七八八的研究扯了个遍,直到把意犹未尽的陈潇送走后才卸下力松了口气。 他走出会议室,拨起了谢宁的电话。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起了,仿佛对面的人一直在等待他一样。 还没等林頔开口,对面的人便急不可耐地开了口,“林老师是吗?我看来电显示是北京的号。” 林頔“嗯”了一声,公事公办地接了下去,“谢女士您好,我是林頔。如果可以的话,最近给吴霁心办理复学手续吧,这几天我要带他在北京再诊,元旦后我把他送回去。” 电话里谢宁依旧哭哭啼啼,说了多少句感谢林頔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自己最后吐了口气,厌倦地挂断了电话。 林頔回到休息室,挑挑捡捡开始看元旦后两人的机票。 吴霁心就坐在他旁边,看到手机页面一愣,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林頔先开了口。 “你妈那里我已经协商好了,元旦后我把你送回去,你学籍还在原来的学校,所以回去之后还是回原来的学校准备高考。” 吴霁心抿着嘴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实在忍不住似的开了口。 “那这几天我们干什么?” “带你去六院再查。” 吴霁心又一愣,很难堪地把头转了过去。 林頔看着吴霁心难堪的脸,叹气,“这不是丢人的事。” 他拉起吴霁心的手,试图给他一点温暖和力量。 “抑郁症像感冒一样随时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你的大脑只是暂时感冒了,这不丢人。” 北医六院北京最好的临床心理疾病医院,北医六院有个林頔的老同学叫连清,这人也是个奇人,本科时期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没想到博士毕业后收了心,竟把公立医院的椅子坐下了。 林頔提前协调好了他的出诊时间,一大早便踩着点和吴霁心奔去了医院。 六院的精神科问诊是一诊一人,吴霁心跟着连清进去了半小时才出来。 趁着吴霁心去做其他功能检查的间隙,连清一把拉过林頔,刚刚对着患者温暖如春的表情荡然无存。 连清皱着眉,一脸严肃地问林頔:“这小孩和你什么关系?” 林頔不太想说真实情况,胡乱诌了个身份。 “亲戚家小孩,怎么了?看你这表情,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连清和林頔本科四年厮混在一起,林頔刚冒一个字他就知道是假话,不客气地说:“你哪蹦出来的亲戚?跟我都没个实话。” “工作时候遇到的小患者,顺便照顾一下。” 林頔被揭穿也不恼,半真半假又编了个身份。 连清快被林頔气死,稍使力打了他肩膀一下。 “情况是不太好,等会看其他检查的指标才能下定论…” 连清顿了一下,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林頔一眼,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你这么看我干嘛?怪瘆人的。” 连清胆子一豁,恢复了严肃又嫌弃的表情,“我记得你不是gay啊?就算你是gay也不至于饥渴到找高中生啊?” 林頔被这话震得差点没直接来个平地摔,脸色顿时由白转青再转红,直至血色蔓延全脸。 “不至于吧小頔,怎么脸熟透了?” 连清刚调侃一句,想起正事又紧急刹车。 “我也不说你老牛吃嫩草了,但吃都吃了,就好好对人家。抑郁症最忌讳不安全感,你这么大一人,还是学这方面的,怎么净给你小男朋友找不痛快?” 林頔被连清这自顾自一通说辞惊得一脸呆滞,半个身体顺着墙划下去。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连清一脸无奈地把林頔扶正,拍拍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过有你这个专业人士在身边也好,你可不知道我在医院里接诊的那些病人的伴侣是什么德行,想起来我就头疼。诶对了,你和那个小朋友谁上谁下啊?我看他比你高那么多,不会你下吧?” 林頔脸上刚褪下去的红色瞬间又溢了上来。 “我们不是那个!” 林頔半天才憋出这一句毫无说服力的辩驳,他被这个好朋友气个半死,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作势去打连清,“你这个猥琐男,就你还人民医生!人民都得被你治死!” 连清笑着挡他的打,一副你中计了的语气,“那小朋友当然没和我说,本专业人士自己分析出来的,我连这都看不出来的话可以转去隔壁医院肛肠科坐诊了。” “不过说真的,你仔细瞧瞧他看你的眼神。”连清又恢复严肃语气,“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离他远点,我知道你那和稀泥的性格,很伤人的。” 林頔还没在连清这句话里回过神,另一边吴霁心已经做完检查出来了。 连清这个专业医生立刻披上作为医生角色的马甲,潇洒地留了句“家属朋友外面等”,便揽着吴霁心的肩进了诊室。 满脸通红的林博在医院的走廊里像一只冒着火的烧鸡。 第17章 烧鸡林博士的心情持续亢奋,此刻的他满脸潮红,与这北医六院精神科的萧瑟背景实在格格不入。 按理说他早就察觉到吴霁心那点不明不白的心思,实在不应该这样反应过度,但这莫名其妙的关系被旁观者点出来,他再也不能坦荡地装作视而不见了。 正当他不知道进行了几百个深呼吸后,连清和吴霁心出来了。 吴霁心一出来就看到林頔一脸未消的红色,有点担心地问:“哥,你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 还没等林頔想好说辞,连清便抢答道:“你哥被北京的冬天冻着了,在思念春天。” 吴霁心不明所以,林頔的脸又红了一层。 连清把林頔拉到一边,恢复了严肃神色。 “他的情况持续很久了,但之前没有就医经历,实在有些麻烦。我给他开了几盒艾司西酞普兰,配合心理咨询一起。” 林頔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他家不在北京,元旦结束就要回去上课了,药倒是哪里都能买,但心理咨询怎么办?” 连清咂舌:“家不在北京?你从哪拐来的?” 林頔烦躁地挥了挥手,“前因后果很复杂,以后再告诉你。这个咨询能做远程的吧?我本科也修过counseling,我定期给他做也行吧?” 连清一听这放肆话,吓得赶紧拒绝,“您老都本科毕业多久了,也敢无证上岗?咨询能做远程的,您可别亲自上手!” 林頔笑起来,“逗你的,我哪敢。” 这俩人凑一起嘴炮能打一整天,连清不胜其烦地把林頔推到吴霁心身边,催着他俩快去开药。 吴霁心和林頔在医院消磨了一上午,开完药,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 他俩在附近找了个中心广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跑去看电影。 吴霁心喜欢看电影,林頔每次带他看电影都会在黑暗中观察他。 电影院黑暗的环境让林頔很有安全感,再加上今天连清的话一直在他脑海回荡个不停,于是大起胆子观察起吴霁心来。 吴霁心看电影的时候目光专注,脸上鲜有情绪,但眼睛会跟随剧情或明或暗,到了悲伤的场面,长长的睫毛还会跟着荧幕反射的光轻轻抖动。 真好看,看电影都像张画报,林頔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既羡慕又骄傲。 忽然,吴霁心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林頔的手背。 林頔被吓得立刻转过头,他脊背绷直,浑身呈现出紧张的备战状态。 吴霁心仿佛没感觉到他的紧张似的,一下一下摸着他的手背,林頔惊得一动也不敢动,而吴霁心仿佛没个够,摸完手背摸手指,一根根捏在自己手里。 电影演得什么,林頔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到散场灯亮起,吴霁心才把手松开,他面色如常,率先走了出去。 林頔跟在后面,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 冬天天黑得早,他俩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们挨着路灯并排走,路灯散着微黄的光,像一排排月亮。 林頔在这样诡异又暧昧的气氛下有点不知所措,他刚掏出烟,就被吴霁心按住了手指。 “室外不能抽烟。” 林頔猛地回过神,囫囵把烟盒重新塞进口袋里。 “我忘了。” 吴霁心忽然停下脚步。 “哥,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林頔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心不在焉地胡乱点着头。 “可是感觉已经认识了你十年,甚至更久。” 月光洒在吴霁心脸上,林頔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绷着神经,没有说话。 “哥,你昨天早上为什么那么冷淡?我很害怕。” 林頔知道自己当时语气有些冷淡得过分,假模假样地解释:“没睡好,起床气,别放心上。” 吴霁心歪了歪头,吐出了一句“是么?” 还没等林頔接话,吴霁心又开口了:“哥为什么总在看电影的时候盯着我看?” 林頔倏地一震,腊月底的天,活生生激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吴霁心转向他,本来并排的姿势变成了面对面。 他和林頔认识于研究所的牢笼里,他们的人生本该是两条永远不会交叉的平行线,因为研究所里的阴差阳错才有了短暂的交叉。 现在这牢笼开了,他们也要说再见了。 吴霁心前两天林頔看机票的时候就决定了,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他要走了,再不说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吴霁心低下头,看着林頔的眼睛,做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事。 “哥,我能亲你吗?” 林頔猛地后退一步,但下一秒就被吴霁心拉到了怀里。 吴霁心低着头,把自己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林頔的嘴唇上,他发现林頔有点抖,于是又用力把他抱紧了一些。 林頔没有反抗,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靠在吴霁心怀里。 吴霁心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对方的嘴唇,然后发现对方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暂时离开林頔的嘴唇,带着点撒娇语气,“哥,我不会,你教教我。” 林頔气得想跳起来把吴霁心揍一顿,但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水涟涟的眼睛,又不忍心了。 林頔微微仰着头,鼻子被冻得通红,眼角有因为紧张激出的一点点生理眼泪。 吴霁心又低下头亲了下去,他用舌头撬开林頔的唇缝,找到了林頔的舌头,然后轻轻吸了几下。 林頔头皮发麻,一阵电流从脊椎出发直冲天灵盖,他在心里骂道:不是说不会吗?这不是挺会的? 吴霁心用舌头刮了刮他的上颚,然后搅着他的舌头又吸又舔。 林頔被吻得七荤八素,彻底软成一滩泥挂在吴霁心身上,但即使在这样的惨烈的情境下,林博士仍然在心里策划着把吴霁心揍一顿的计划。 吴霁心浑然不觉自己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投入地吻着林頔,他的嘴唇和舌头比他的心还软,吴霁心想。 林頔几乎被吻到断气,吴霁心才放开他。 但他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臂,林頔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挂在吴霁心身上大口喘着气。 吴霁心看着他一副要死了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 “哥真可爱。” “靠。”林頔骂出了声,太丢人了,被一个小自己九岁的男孩子说可爱。 他断断续续地又开口,“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霁心认真思考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晚上?我当时一个人,害怕地想哭,但你出现了,抱着我,摸我的头发,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林頔呆住了,他没想到这么早,第一天,他忽然又原谅自己的不作为,因为无论他多敏锐都来不及阻止了。 “那,那你今天怎么敢,不怕我推开你?” 吴霁心低着头,用手指轻轻划过林頔的鼻梁,“哥只敢偷看我,胆子比我还小。” 林頔气得七窍生烟,不服气般开口:“我哪里胆子小了?明明是我处处保护你。” 吴霁心“嗯”了一声,认同地点点头。 “如果没遇到哥,我还得回那个鬼地方,哥救了我的命。” 林頔这人别扭得很,被人一激便非要争个所以然来,但对方一旦放软了语气,他就泄了气。 泄了气的林頔没有正面对吴霁心的话作出反应,他把下巴放在吴霁心的肩膀上,眼睛直直望着他背后的月亮。 “孩子,我们做了一件错事。” 吴霁心忽然扳过他的脸,认真地说:“这不是错事。” 在林頔的记忆中,吴霁心的眼睛最开始是黑沉沉的,后来变得雾气氤氲,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认真的目光。 林頔在这样的目光下竟有些无处遁形,吴霁心说得对,自己胆小、懦弱、举棋不定,他甚至时常自己瞧不起自己。 吴霁心松开了一只手臂,用这只手插进林頔指间,紧紧地握住。 “我会很快长大的。” 吴霁心发现自己忽然有了目标,有了前进的动力,这是一个明显的恢复标志。 林頔大概是他的解药,吴霁心内心想。 王小波在《绿毛水怪》里写过一句话,林頔记得很清楚,北京的冬天那么冷,但是今年有吴霁心的身子包裹着他,他靠在这个男孩怀里,忽然就想起这句话来。 ——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第18章 林頔经常觉得18岁后的人生就像按了加速键,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在国外求学时的细节,但偏偏和吴霁心相处的这短短一个月让他感觉到无比漫长。 元旦很快就过去了,吴霁心在林頔的监督下每天按时吃药,临走前和连清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正规的心理咨询。 吴霁心比以前更用功了,回去的飞机上还刷着卷子。林頔不敢打扰他,百无聊赖在旁边读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几千米高空中,飞机被云温柔地包围,林頔读到了这首《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飞机降落在鲁城时,吴霁心正好刷完一套理综题,正在对照答案改错。林頔朝旁边瞥了一眼,发现几乎没什么错误。 谢宁在国内到达大厅等着他们,精致女强人的做派,却在看着吴霁心和林頔风尘仆仆走出来时红了眼圈。 谢宁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吴霁心了,她张开双臂想去拥抱儿子,但忽然想起什么,举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最后只是克制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吴霁心被林頔打发先上了车,靠着座椅向外望去。吴霁心看着林頔和自己的母亲站在不远处交谈,但他在里面什么都听不到。 林頔的表情一直很严肃,他绷着脸,眉头时不时皱一下,一只手想去口袋掏烟然后又生生克制住。吴霁心有时半夜惊醒,半阖着双眼偷偷去看还在工作的林頔,那时的他也是这幅神态。 吴霁心观察着他,他总觉得林頔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对自己和对自己以外的人是两套不同的处理器。 车窗外,林頔和谢宁说着吴霁心的近况,他只隐瞒了植入芯片的事,把其余部分向谢宁全盘托出。谢宁没办法相信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这场荒唐的闹剧,刚才尚且能忍住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她不敢也不愿相信真相是自己亲手把儿子送进了地狱,辩解般喃喃道:“我不知道……是他爸坚持要送他去的……” 林頔不想听她撇清关系的推辞,有点不耐烦,“我是外人,不好对你们的家务事说什么,但是吴霁心这孩子很优秀,你们可以不管他,但不要替他做决定。” 谢宁用双手难堪地捂住脸,把自己的眼泪和林頔隔开,她抽泣了一会,克制住嚎啕大哭的冲动,断断续续地问林頔:“我可以告那个学校吗?” “牵扯到了当官的,告不赢的。” 女人颓然垂下了肩膀。 他俩一前一后向车走去,林頔在后面看着女人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叹了口气。 可怜又可悲的母亲。 把他们送到家后,谢宁便匆匆离开,她刚刚受到的冲击太大,比起见到儿子的欣喜,更多的是没法接受自己作为始作俑者的愧疚和逃避。 吴霁心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谢宁离开后便熟练地套着围裙进了厨房。 林頔把外套脱下放到玄关的衣架上,回来倚着门欣赏吴霁心切菜的身影。 “你父母每天都不着家吗?” 吴霁心按住手里的黄瓜,利落地切成几段,然后用刀侧“啪啪”拍了几下,装盘,把醋、酱油、蒜末均匀地撒上去。 “他们各自有小家,顾不着我是正常的,给我留着房子住已经不错了。” 吴霁心从橱柜里拿出一袋挂面,剪开包装,掂量了三四捆放进刚烧开水的锅里,他头也没抬地问身后的林頔,“汤面行么?家里只有这个了。” 林頔自然没意见,心说你都已经煮了,还用问我? 他倚着门没动,静静地感受着来之不易的烟火气,他没体会过这种家的温情,看着吴霁心忙碌地身影有些心跳加速,不过大脑地说了句“这么看咱还挺像两口子。” 说完才意识到什么,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吴霁心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搅面用的漏勺,眼睛弯弯的,有一点笑意。 “你过来。” 林頔以为他要自己帮忙打下手,刚红着脸走过去就被人搂住了腰,然后嘴唇上传来一阵湿热感。 吴霁心压下来,把他嘴撬开,上上下下搅了个遍。 身后的煮锅里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頔觉得自己的心也像开水一样呼噜呼噜,向上空飘着,然后蒸发到了空气里。 汤面不能煮太久,吴霁心亲了一会儿就放开了他。 林頔还是没什么长进,被亲几下就红脸大喘气。 “你出去等着吧,饭马上就好了。” 林頔红着脸出了厨房,在客厅晃了一圈走进了吴霁心的卧室。 吴霁心的卧室和他本人一样简单,墨兰的壁纸,原木色的床,书柜里满满当当的书,桌上还散着没做完的高考真题。 普通高中生的卧室。 林頔走过去翻了翻那套没做完的卷子,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拿起红笔和桌子旁边的答案册替他订正了已经做完的那部分。 只错了一道物理填空题、一道大题的一小问。林頔知道吴霁心学习好,但不敢相信当时才高二上半学期的他做高考真题就能有这样的正确率。 这份没做完的卷子就这样穿过了一年的距离来到了林頔面前,告诉他吴霁心曾经是一个多优秀的学生。 一年前的吴霁心在离开前一定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那天的他大概也像所有普通高中生那样,等待着放学回家,自己给自己煮一碗宵夜,然后安安静静地把前一天没做完的题目做完。 命运就这样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吴霁心在慢慢褪掉那层自卑和防御的皮,但林頔知道,伤口好了也有疤痕,疤掉了也有印记,就像这份没做完的卷子再也不会做完了。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样的伤口。 他放下红笔,盯着这份卷子,心像被浸在硫酸里一样被侵蚀得稀巴烂。 林頔看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这样“天才陨落式”的压抑氛围,仓皇退出吴霁心的卧室。 客厅里吴霁心刚把两碗热气腾腾的挂面端出来,正弯下腰摆放筷子。 挂面的热气扑在吴霁心脸上,林頔看着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有抑郁症。 吴霁心把碗筷摆好直起身,看到了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林頔。 林頔直勾勾地看着他,表情不太好。吴霁心刚想开口问,就被林頔冲过来搂住了脖子。 林頔踮起脚,微微仰着头,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 吴霁心一愣,林頔没主动亲过他,他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林頔只是把嘴唇贴上去,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好像只是在借这个动作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这个纯粹的吻只持续了一小会,林頔就放开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我饿死了,快吃饭吧。” 吴霁心还呆在那里,不知道是被蒸汽熏的,还是被刚刚那一个纯情的吻惊的,脸上悄然爬上了一点红色。 林頔把筷子放一边,先尝了一口汤,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煮个汤面也这么好吃,你放了什么?我也想学学。” “以前宵夜随便打发着做的,很简单,你要想学的话明天在旁边看着我做。” 吴霁心半天才回过神来坐下,夹起一口汤面,吹了吹,小口小口的咀嚼起来,很斯文的吃法。 他犹犹豫豫开了口,“你刚刚怎么了?” 林頔又咽下了一口汤。 “看你可爱,真没什么。对了,考来北京吧。” 吴霁心本来就是打算考去北京的,但林頔这样问他,意义就变得不太一样,仿佛给了他一种肯定:我也挺想和你呆在一起的。 “当然了。” “哥明天陪你去学校办手续,后天回北京。” 吴霁心夹面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抬起头,“这么快吗。” 林頔“嗯”了一声,继续接茬,“能请到两天假都不容易,所长看在你是我负责的面子上才给我批的。” 林頔见吴霁心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叮嘱起来,“药要按时吃,每周末都要和连医生做咨询,回了学校也别在意和同学老师间的关系,反正只有半年了,上了大学你会有新朋友的。” 吴霁心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在自己完全长大前,他没有为自己的选择买单的任何能力。 他看着吃得腮帮子滚圆的林頔,轻轻地说:“你说的我都记着,我会快点长大的。” 林頔笑了,“小孩子才希望快点长大,我这种年纪的,只希望自己不要再长了。” 第19章 回去的飞机上,林頔还在读那本博尔赫斯诗集。酸溜溜,黑漆漆。他小时候总觉得这些酸诗故弄玄虚,如今敞开了心体会,发现人心本就是酸的。 他没有和吴霁心告别,天还没亮就偷偷摸摸走了。 但林頔没有得逞,他的身体一离开床,吴霁心就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听地下窸窸窣窣收拾行李的声音。 外面的大门终于合上了,吴霁心坐起身来,旁边的被子叠得利落,像从没人来过。 吴霁心不懂林頔,就像他不懂林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那么焦虑一样,他也不懂林頔为什么对于关系的理解和自己不一样。拥抱亲吻是恋人才做的事,既然对他的拥抱和亲吻没有抗拒,为什么连一句道别和承诺都不愿意给他。 林頔不愿意打扰吴霁心休息,直到飞机抵达了北京,才把早已编辑好的信息发给了他。 书桌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教室里全是笔尖和纸张触碰的沙沙声,吴霁心悄悄抽出来,看了一眼。 “哥已经到啦,早上走得太早没有叫醒你,学习别太累,记得每天吃药还有多休息。” 吴霁心点开锁屏,只瞥了一眼就懊恼地扔回课桌里。 真情实意?那是没有。克制疏离,倒是不少。 他们明明已经做了亲密的事,为什么林頔对他还不如从前? 他本想赌气不回,心神不宁地做了几道题心思又飘远了,他明白林頔是为他好,只是咽不下喉咙口那股酸涩劲。 他气自己小孩子心性,一点风吹草动都搅得自己草木皆兵,他不想自己在林頔心里变得更加幼稚,斟酌了一会儿,又无可奈何地重新拿出手机。 “知道了,每天的药和每周的咨询都记好了,高考完去找你。” 刚上出租的林頔收到了这条消息,小孩隔了这么久才回,脾气可真够大的,他笑了笑就按灭锁屏。 今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晚,连带着春节后的冲刺时间也被压缩了。 林頔早忘了年该怎么过,直到吴霁心打来电话问他的时候才恍然一年已经到了底。 高三生们只有七天假,吴霁心爸妈清楚这可能是他在鲁城的最后一个年了,于是难得聚在一起,考虑一家三口过完这个最后的年。 整整一年的事没人再提,吴霁心甚至没能从父母嘴里被施舍到一句真心诚意的道歉,罄竹难书的伤害就这样被父母两三脚踹到了旁边。 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温馨场面,到了这却成了默片。吴霁心实在受不了这气氛,窝回自己的卧室拨通了林頔的电话。 才响了两声对面就接了起来,仿佛守株待兔,就等着他这只兔子上套。 一直等着吴霁心电话的林頔没出声,倒是吴霁心先按不住心思开了口。 “哥,我好想你。” 林頔笑了笑,像嫌他不懂事,“这才一个多月,之后四个多月怎么办?先收收心,别影响了考试。” 吴霁心不乐意听他这话,回他:“你连我高二刷的题都订正了,还不知道我什么水平?” 他说的是那套永远不会做完的题,林頔一听就噤了声,半晌没吭气。吴霁心知道自己一时说错话,心一紧,迅速转移了话题。 “哥,你春节打算干什么呢?” “加班吧,我也没事干,还不如挣点加班费。” 研究所丑闻被曝光后,林頔就被重新分到了昼夜节律课题组,新课题组养着几只小白鼠和斑马鱼,是用来复现实验假设的。过年期间实验室不能没人,林頔又无事可做,便主动包揽了这没人干的苦差事。 听到林頔一个人要加班一整个春节,吴霁心在电话这头直皱眉,“连医生呢?你和他一起过年不行吗?” 林頔一笑,“他弟从美国大老远跑来和他一起过年,我就别打扰人家一家子了。” 想起吴霁心的父母,林頔又忍不住叮嘱他几句,“你和你爸妈一起?不舒服也别硬撑,不行就回自己屋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吴霁心闷闷地“嗯”了一声,忍不住自己的心思,竟然把这一个月来反反复复掂量的话问出了口。 “哥,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出口的话就没有收回去这一说了,吴霁心硬着头皮给自己的问题添筹加码,“现在你既不是我老师,我也不是你的被试。” 林頔不想在这高考的节骨眼影响他心情,迂回着绕圈子,“等你高考完再告诉你。” 可十几岁的少年人哪等得了这不清不楚的回答,耍着赖非要林頔说明白不可。 林頔只当哄着他,“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那就是男朋友的关系。” 林頔以前没发现吴霁心这么难缠,见这话茬实在绕不过,哼哼唧唧算是半承认了。 即便是自己半胁迫的也罢,吴霁心可不管了,一颗心跳咚咚地敲打着他的胸腔,那声音比外面的烟花炮竹声还大。 “哥,我现在就好想见你。” 林頔当他痴人说梦,打着哈哈回他。 “梦里见还差不多。” 挂了电话,实验室连一点人声都没有了,毕竟除了林頔,没人会在除夕放着家不回来挣这点加班费。 林頔被刚刚那句“男朋友”震慑住了,他擅长释放善意但不会应付亲密关系,这样火热真诚的告白让他的保护机制开始觉醒。 他迂腐的长幼观念又蹦了出来,他们拥抱接吻不代表他们是恋人,愚蠢的林頔骗自己只是在陪小孩胡闹。 一想到这,林頔心里又生来一大股落寞。 年的意义对林頔来说大概还不如一个学术会议来得重要,除了有几年是和连清一起,大部分的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睡过去的,但为什么偏偏今年那么难过? 林頔看着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连小白鼠都有小斑马鱼作陪,自己却要守着这间空实验室,真是过得比小畜生都不如。 给这俩小东西喂了食,把今天的数据整理了一遍,林頔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休息室。 本来打算看春晚,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林頔梦见自己和连清本科时在美国一起过年的情景。那天他俩嫌订外卖没气氛,非要自己包饺子。可林頔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角色,一顿年夜饭最后全是连清包揽。他俩吃得正香,连清却忽然起身说自己要走了,林頔急匆匆站起来拉他恳求,“你别走,你走了我就一个人了!” 连清头也不回,“我得陪我弟过年去,不然他又要和爸妈告状了。” 林頔见自己拉不住人,眼泪哗哗往下掉,“怎么你们都有家人?都有朋友?我呢?我呢?” 梦里的林頔也知道是梦,但那无力感竟从梦境穿透进现实。 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把林頔惊醒,他猛地坐起来,发现是电话铃声。 他头上还有层薄薄的冷汗,什么都没看清,头晕眼花就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吴霁心风尘仆仆的声音,仿佛隔着电话都能看到外面的冰天雪地。 “哥,你快出来给我开门,我没有门卡。” 第20章 脑子还晕乎着,心已经惊醒了。 林頔披了件外套起身,连眼镜都忘了戴,就跌跌撞撞跑向门口。 八百度近视的林博士摘下眼镜几乎是个半盲,稀里糊涂把手腕撞在了尖尖的桌角上,但他感觉不到疼似的,走向外面的脚步竟一下没停。 吴霁心站在研究所门外,眸子在寒风呼啸里亮晶晶的。他头发剪短了些,以前的阴沉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一个月没见面,林頔却觉得眼前的人和以前又不太一样了。 “你,你怎么来了。” 人都站在眼前了,林頔还不敢相信似的,恐这场景是接着刚刚没做完的一场梦。 对面的人没有直接回答,看了看手机,十点半,松口气说了句,“还好来得及。” 吴霁心捏着他的手,跟着他往室内走,这才回答刚刚林頔的问题,“放下电话就往机场奔了,路上买的机票。” 吴霁心没说的是,除夕夜的路比平时更长,他站在路口,等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一辆愿意开向机场的出租车。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吴霁心扫视了一圈,目光很快被床上的两床被子吸引。 “你一个人也放两床被子么?” 林頔反应过来,目光闪躲,脸红着解释:“我偶尔加班才住这,懒得收拾了。” 吴霁心显然不相信他这个蹩脚的理由,没多说什么,轻车熟路的把大衣脱下来挂到衣架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里面是雾气腾腾的饺子,“我去拿微波炉热一下,有点晚了,但还是吃几个吧,我包的。” 外面的烟花炮竹已经开始零零碎碎的响了,屋里两个人对坐着,合吃一盘饺子。 两个人都没有多话,安静地吃着,那些浓郁的、说不出口的心情像团厚重的雾,把房间里两个人挤压得透不过气。 吴霁心盯着他,林頔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居家睡衣,手腕处一道新鲜的划痕,红色的血珠淅淅沥沥往外冒,是个连五分钟都没有的新鲜伤口。 没收好的被子、慌忙中剐蹭的伤口、林頔隐秘的心意,如果他不提,谁都不会知道。 吴霁心先落了筷。 “哥,我来你不开心吗?” 天知道林頔开心得要死了,他接到吴霁心电话时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就放几天假还来回跑,你不累啊?” 吴霁心有点不高兴,“在家更累。” 这个理由倒是足够说服林頔,于是像以往一样调笑着问吴霁心:“还是我对你最好吧。” 林頔对他自然是最好的,但林頔口里的“好”和吴霁心想要的“好”又不太一样,吴霁心破天荒没立即回应,隔了半晌才开口,“我想要那种好。” “哪种好?” 两人在十二点之前躺到了床上,吴霁心和他面对面躺着,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一下下打在对方的脸上,他俩身体贴得很紧,吴霁心一只胳膊环住他,另一只手伸进他睡衣里摸来摸去。 “这种好。” 北方地暖温度高,烧得人口干舌燥。林頔被他摸出了火,瑟缩着,扭捏着。吴霁心好像不满意似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小声嘟囔:“哥,总是我主动,不公平,你也要摸摸我。” 耳边打来的热气烧得林頔心慌意乱,迷糊间胡乱在他身上摸了两把。少年的身体已经初具男人的味道,肌肉纤细,均匀的附着在骨架上。林頔有点受不了这个,亲就亲,撸一把也行,但两个男的扭扭捏捏的摸来摸去,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朝着一种奇怪的方向发展。 “行了吧。” 他有点想逃出这个氛围。 “不行。” 被子里的他俩手缠着手,腿缠着腿,吴霁心甚至用下半身在他的耻骨上摩擦。 林頔清楚的感觉到有个热热的东西隔着睡裤蹭自己的腿,那夜温泉的记忆又冒出了头,但因为如今他俩不明不白的关系,他更臊了。 “哥,我想要这个,你知道吧。” 吴霁心真的变了,他虽然还是害羞,但以前的不知所措几乎消失殆尽,他以一种坚定地、不知羞耻的情绪去蹭林頔,好像非要逼他分清自己对他是哪种感情。 上身被下流地摸着,下身被磨蹭着,林頔脑子里的弦快断了,竟然没过脑子地吐露了真实想法,“霁心,你只是依赖我,心理诊所甚至有很多患者会做和医生一起的春梦,这是正常的,只是移情……” 吴霁心这次真生气了,他从没对林頔发过火,但此刻却忍受不了自己的心意被误解,有些粗鲁地去扯林頔的睡裤。 “那我为什么不这样对连医生?他才是我的医生。” 林頔惊慌之中想去拉自己的裤子,却发现手被箍着,一动也不能动。 睡裤被褪到脚腕处,身后火热的温度更加明显了,林頔开始发抖,“不行!真的不行!” 吴霁心去堵他的嘴,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一边亲一边喃喃:“我不想被你当成小孩……” 他隔着内裤狠狠地在林頔屁股上顶了两下,林頔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但心理上的刺激又让他不住颤栗。 吴霁心把手摸向他前面,感受到热度以后笑了一下,“哥,你也硬了。” 林頔难堪地闭上眼睛。 忽然,吴霁心撑开他们身上的被子,钻进里面,迅速把他的身体翻过来,褪掉仅剩的内裤,抓着他两条细白腿,一口含住了他的前面。 林頔惊恐地睁大眼睛,拼命挣扎。 “你,你干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身下啧啧的水声。 林頔用力推他脑袋,推了几下没推动,吴霁心被他推烦了似的,忽然狠狠吸了一下,林頔受不住,惊叫了一声,浑身瘫软,再也没去推了。 吴霁心在黑暗里里一下一下卖力吞吐着,他其实不会,但正是因为不会,掌握不好力道,几下轻几下重,折磨得林頔快疯了。 看林頔身体瘫软不再挣扎,吴霁心松开他的一只腿,伸手去揉捏他的乳尖,乳尖早硬了,不堪重负的在揉捏中充血变红。 吴霁心感受着对面人的颤抖,重重吸了两下,林頔受不住上下一起刺激,哼了一声射了。吴霁心没躲,那些东西就全射在他嘴里。 他掀开被子下地,去卫生间漱口,哗哗的流水声中,林頔看着天花板,绝望地瞪着眼睛,他刚刚被一个高中生口了,恬不知耻射在他的嘴里,一切彻底完了。 吴霁心很快漱完口,带着清甜的漱口水味道钻进被子,摸上林頔的脸开始亲他,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话。 “哥,你对我明明有感觉的,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这问题叫人怎么回答,林頔没说话,吴霁心又粘人地缠过来,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摸,“你看,这都是因为你。” 林頔摸到他下身硬硬热热的东西,那东西感受到他的触摸很亢奋,朝他手心里顶了两下。太害臊了,林頔开口骂他:“你哪里学来的这些?你以前那么害羞。” “吻过你就想了,天天想,只是不敢告诉你。” 吴霁心包裹着他的手,在自己下身上下来回,林頔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闷哼声,这个带着欲望的声音太陌生了,和记忆里软软的、温柔的声音几乎不像一个人发出来的。 林頔被耳边的气声和灼热的呼吸打得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吴霁心喘的声音更大了,更快地朝他手里顶。忽然,吴霁心咬住他的肩膀,下身快速冲刺了几下,射了。 他汗淋淋地趴在林頔身上,精液全射在了林頔腰上,腿缠着腿,讨好地亲他的眼睛。 林頔忽然出声了,“你还没成年。” 吴霁心不在意,“快了,还有五个月。” “我比你大很多,快十岁了。” “没关系,正好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研究所是政府下属的机构,我永远不能出柜。” 这下吴霁心沉默了,隔了一小会才开口,“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偷偷摸摸也没关系。” 林頔没听见似的,自己喃喃着:“你才17岁,太年轻了,早晚会离开的,我陪你一段时间也行……” 0点了,外面的炮竹声在一瞬间爆发,噼里啪啦的声音更猛烈了,盖过了林頔的喃喃自语。 吴霁心没有听见,但他不在意,他只知道林頔没有完全拒绝他,那剩下的一切都没关系。他像个小狗似的用鼻尖去蹭林頔的鼻尖,口中的话淹没在了爆竹声中。 但林頔还是从他的口型中辨认出来了。 “新年快乐。” 第21章 番外:林頔的少年时代 林頔拿着生物竞赛国奖一等奖的那天下着雨,他背着书包,证书捏在手里。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紧闭的家门里传来哐哐的撞击声。 林頔站在家门口,深呼吸,捏着钥匙小心翼翼地开了锁。 母亲在地上躺着,浓密的黑发混合着血黏在脸上,她的上方是父亲手里的一把木椅子,椅子腿上沾了鲜红的血,里面粘着几缕长发。 “小頔,快回屋去!” 母亲用嘶哑的嗓子催促他,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揪扯着头发从地上拎起来。 “别,别在孩子面前,孩子快高考了。” 父亲置若罔闻,拳头落在母亲娇弱的身体上。林頔丢下书包,跑过去从身后死死拽住父亲,却被一道狠力掀翻了身体,少年的力气怎么能跟成年男人相比,他刚被揪起来,身边就响起母亲的尖叫。 “别打孩子!你打死我吧!不要打孩子!” 父亲很赏脸地只给了林頔几个巴掌就放过了他,林頔趴在地上,和母亲对望,他手里还拿着那张国奖证书,无力地抖了抖手,让母亲看。 母亲看到了,遍布青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嘴巴嗫嚅着,林頔看懂了,母亲说:我孩子是最棒的。 母亲死了,在林頔结束高考的那天晚上,斩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抛弃了自己最骄傲的儿子。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17岁的林頔一个人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办理销户的时候,这个瘦弱的男孩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周围嘈杂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熙熙攘攘的,都在说这孩子真可怜啊,妈没了,爸跑了。 林頔把录取通知书撕了,没去上大学,班主任校长轮番来找,都被林頔轰出了家门,本该挂在光荣榜上的照片无奈被撤了下去。 他一直在这间老房子里住着,学会了喝酒抽烟。母亲给他留下了这个房子,还有不多的十万块遗产。 他又梦到母亲了,母亲还在说那句话:我孩子是最棒的。林頔惊醒时满脸眼泪,他直起身来,看着满地烟头和碎酒瓶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頔没选择复读,他不想在这片土地生活了,趁着剩余的时间考了托福和SAT,赶在截止日期前申请了几所美国大学。 第一个offer是加州理工大学,林頔最想去的学校,但是没有奖学金,他只有母亲留下来的十万块钱,远远不够,于是关闭了邮箱,继续睡了。 第二个、第三个offer陆续来了,但都不提供全额奖学金,林頔慌了,他怕自己没有书念,害怕地去搜索其他国家的大学信息。 几乎绝望的时候,林頔候收到了保底学校的全奖录取通知,他最终还是没有成为母亲所说的最棒的孩子,在钱的重压下,选择了这间以他的成绩来说绰绰有余的大学。 他和连清就是在这所学校认识的,连清是美籍华裔,对美国大小事门儿清,从衣食住行到升学找兼职都是连清帮着他。林頔不是个爱社交的人,欧美人太热情,他不习惯,国内留学生纸醉金迷,他更融不进,本科到头竟只有连清这一个好朋友。 林頔在大二时交了个女朋友,是连清带他去夜店玩时认识的留学生,交往一个月就分手了,女孩嫌林頔穷酸,像样的礼物都不会给她买。林頔第一次恋爱就被女孩甩,抱着连清哭了一晚上,边哭边嚷:“连清,你可不能离开我,我俩是一辈子好朋友吧?” 连清本想说世界上哪有一辈子?但看林頔这毫无安全感的德行,一时说不出口,只能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说:“那必须,以后跟着我吃香喝辣。” 连清的电脑里有一个文件夹,林頔帮还在酒吧喝酒的连清提交作业时不小心点开过,文件夹里的名字起得很露骨,林頔本以为是普通黄片,忍不住点开了。 比画面更先出来的是声音,林頔吓得赶紧调低音量。画面里两个赤条条的男人上下相叠,林頔只看了几秒就赶紧关了。 连清回来的时候看到林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联想到自己电脑里的小电影,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一向落落大方,爽快地跟林頔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还不忘再三向他保证自己对他没兴趣。 作为一名预备科研工作者,林頔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尽管他扭扭捏捏,连清还是看出了他有点想看的意思,于是自己做了恶人,打开一部亚洲小清新的片子,强迫林頔和自己一起看。 亚洲片子看起来让人容易接受多了,林頔看来看去,还是对生理结构最好奇,他指着屏幕上交叠的两个人问连清:“前列腺只有几厘米深,十几厘米的东西放进去真的能爽吗?” 连清翻了个白眼,“你放进去就不动了吗?动态的当然会爽,不然你试试?” 林頔赶紧摆摆手,“我不好这口,我还是更喜欢女孩子。”他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问连清,“那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当然是下面的,下面的比较爽。” 林頔“哦”了两声又没声音了,连清看他表情觉得好笑,冲他勾勾手指,“你过来点。” 林頔那句“干嘛”还没问出口,就被连清迅速亲了一下。这是林頔第一次感受到男生的嘴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行一步给了连清一拳。 连清捂着脸不敢置信,“你干嘛?我就是想让你体验一下而已!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林頔不是个保守的人,但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忽然亲了自己,心里不可能没疙瘩。 “你这么突然,吓死我了!” 连清咂咂嘴,被打了一拳也没跟他计较,“以后不跟你开玩笑了,不然哪天被你打死都不知道!”说完又不忘加一句,“您老放心好了,我不喜欢你这种白斩鸡类型,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頔这才松了口气,但一想刚刚连清好像在暗示自己身材太弱鸡,顿时气得要去打他,两人闹累了,掏心窝子说了一会儿话,林頔才知道连清只是看着爱玩,其实感情经历还没自己多。 和大多数热衷于社交的美国学生不一样,林頔静得下心做学术,他大三就开始和导师一起做项目,导师看得出他有天赋,器重他,论文给他挂了一作,自己只做论文的通讯作者。 21岁那天,林頔发了人生中第一篇SCI论文,不是顶刊,但8点多分的影响因子对于一个本科生来说已经足够顶尖。 林頔本科毕业就直接申请了PhD,将近满绩的GPA、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业界名导的推荐信,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加州理工的全奖offer。 收到加州理工录取邮件的那天,林頔喝得烂醉,在学校里抱着颗树哭得稀里哗啦,这张晚来了四年的录取通知,终于把他从原生家庭的污泥浊水中托了上来。 连清想把他从树上拽下来拖回家,但林頔怎么都不撒手。 在距离中国一万多公里的美国小镇上,他抱着树大喊:“妈,我成为你最棒的孩子了吗?” 第22章 吴霁心一模比平时低了二十多分,他没敢告诉林頔。他太年轻了,一点感情的回应都能让他得意忘形,稀里糊涂间做错了几个平时根本不会错的选择题。 他害怕自己成绩继续往下跌,不敢天天想着林頔了,除了每周固定的病情汇报,吴霁心很少再主动联系他。 林頔当然不知道什么原因,看着逐渐冷淡的吴霁心不是滋味。来来去去,人心怎么就变得这么快,他觉得自己的命大概就是这样了,永远停在原地,永远被别人抛弃。 高考结束那天是母亲的忌日,林頔回了趟老家,一个北方小镇子,经济不太发达,处处是重工业城市的残败余景。 尘封往事的老房子被打开,精致的林博士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脆弱、爱哭的瘦弱男孩。房子在他出国前被打扫的很干净,但他站在门口,还是能够闻到屋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林頔放了行李就去了母亲的墓地,拎了两瓶酒,给母亲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妈,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 九年了,林頔终于鼓足勇气来了。 “我这几年过得很好,读了博,进了研究所,我的同事们叫我海外派,说我是精英主义,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成为您心里最棒的孩子?” 林頔身上没有一点小城市人的影子,他看起来像从小在富贵人家长大的小少爷。他这样小城市出来的人,凭自己爬到这样的高度已经快到顶点了,他把自己包裹的很好,没人知道那些在异国他乡实验室里睡着的夜晚,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对不起,但是我太孤独了,我的朋友有自己的家人,有其他朋友,他们好像不需要我。但这个男孩和我一样孤独,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您会原谅我的吧?” 他自私了,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却还是心动了,林頔总能在世间千千万万条路中挑一条最难走的路。 墓碑上母亲恬静地笑着,好像世间一切苦难从未在她身上降临过。 林頔坐在地上,昂贵的裤子沾了土,他靠在母亲的墓碑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旁边的手机亮了又亮,他没看到。 最后一场英语结束了,吴霁心走出考场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林頔打电话,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和林頔好好联系过了,思念的滋味像一盆滚烫的开水浇在他身上,全身上下都在沸腾蒸发。 他打了三遍,没人接,吴霁心只以为他在工作,没太在意。晚上十一点,他又打了几遍,还是没人接,他慌了,不得已去拨连清的电话。 连清接到吴霁心电话的时候没有惊讶,吴霁心找不到人,太正常了。每一年高考结束的那天,林頔都会喝得稀巴烂,自顾自地发疯,连清和林頔认识了快十年,才靠一次次林頔的醉言勉强拼凑出一个故事的真相。 林頔的自尊心、秘而不宣的秘密、暗处的伤疤,连清太了解林頔了,他敷衍地打发着吴霁心。 但吴霁心是一个多敏感的人,他怎么会嗅不到连清字里行间的隐藏,他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林頔,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他的家在哪里?林頔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他把自己的五感封存的很好,像个精致的假人。 吴霁心非要刨根问底,连清终于恼了,不耐烦地回他:“你能不能懂事一点?让林頔省省心。” 他最怕的话就这样被连清戳着脊梁骨说了出来。 吴霁心冻住了,难堪地握着手机,心在湿热的夏天结了冰。 电话对面的连清重重呼了口气,他本不该对自己的患者说这样的话,一股莫名的火把他的职业素养都烧没了,如果林頔听到,一定会嘲笑自己。 “别急了,考完试就回家好好休息,他明天会回你电话的。” 连清最后还是不忍心听电话另一边男孩颤抖的呼吸声,留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入夜了,林頔带着一身酒气躺在母亲的墓碑前面,夏天的夜晚多美啊,他想,如果抬头看星星,每一颗都是思念的母亲,他眼泪流干了,困死了,盖着星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宿醉留下来的头疼让林頔刚醒来就几乎再昏死过去。他拿起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从下午五点十分到晚上十一点。 林頔酒醒了,又恢复到了那个面面俱到的林博士,他清了清嗓子,确认自己的声音和平时无异后拨通了吴霁心的电话。 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对面在等着这个电话。吴霁心远没有林頔面面俱到,因为一开口就是酸涩的声音。 吴霁心嗓子有点哑,他听得出来,先一步体贴地作了解释,“昨天项目出了问题,从下午忙到凌晨,手机不在身边,没听到。” 吴霁心“嗯”了一声,给林頔汇报,“我考得不错,打算报T大了。” 连清让他懂事,他就认真地学着懂事,先把好消息报给了林頔。 吴霁心委屈,林頔觉得自己比他更委屈,明明以前黏着自己的小孩,前几个月却忽然变了个人,让他以为自己又要有始无终地结束一段关系了。 “你也太厉害了吧,不过你前段时间都不理你哥,是为了直接拿结果轰炸我吗?” 如果自己学演戏,说不定能当影帝,林頔自嘲地想。 也许是林頔实在太会伪装,吴霁心没有察觉到什么,他有点害羞的把自己因为天天想着他而把一模搞砸的事情告诉了林頔,他害怕再那样下去会考不到T大,害怕之后的几年没法和林頔在一个城市,所以才狠心断了三个月联系。 林頔苦笑,内心唾弃着自己,半五十的年纪,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搅得自己心神不宁。但他此刻又有一种异样的甜蜜,好像昨天喝下去的酒都变成了糖水裹着他的心。 “哥,我好想你,我快四个月没有见到你了,我想你想得快死了。” 吴霁心说完就听到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甜言蜜语能把林頔惹得这样高兴。但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林頔似乎也想见他,他想现在就飞过去。 林頔还躺在墓碑前面,眼前的星空月亮变成了浓浓烈日,眼睛因为昨晚一直浸泡在眼泪里而肿胀着,他浑身上下难受得快散架,心却涨得满满的。如果真的有天父在,他会看见吴霁心在努力地沥干林頔那颗在眼泪里泡得快烂掉的心。 自私一点也没关系吧。 林頔难得没有推拒吴霁心,对着电话说:“我也好想你。” 第23章 林頔当天就回了北京,贴了一整天冰块消肿,晚上洗完澡敷了张面膜,明天吴霁心要来。 第二天早上,林頔一起床就去照镜子,还好大部分浮肿都消了,他松了口气。出门前他至少照了三次镜子,最后一次,他挣扎了一下拿出遮瑕膏,在自己的黑眼圈部位仔细涂均匀,确定没有那么憔悴后才出发去机场。 吴霁心从到达口推着行李出来的时候林頔差点没认出来他,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瞳仁很亮,嘴角明媚地上扬,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林頔有点不敢上去接他的行李,他打心底里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自己认识的小孩。碎掉的人格和拼起来的人格算同一个人吗?林頔也不知道。 连清在高考前一段时间给他重新测了一套量表,快恢复了,林頔高兴,但也有点嫉妒,这么好的自愈能力,怎么自己就没有。 吴霁心冲他跑过来,没敢抱他,周围人太多了,两个男的抱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忍了一路的后果是刚一到家两个人就滚到了一起,其实将近四个月没见面,非要说话是有点尴尬的,但抱在一起亲就不会,林頔被吴霁心按在门上亲,亲够了抱着他走向卧室,林頔搂着他的脖子,两条腿缠在他的腰上,脑子里混乱地想:昨天刚在母亲墓碑前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第二天就和男的厮混在一起,自己太坏了,真的太坏了。 可是他忍不住,他觉得此刻如果不抱着吴霁心,自己就会像一块没用的垃圾黏在地球上,他必须抱着他。 他趁着喘气的功夫抬起头,从头到脚好好扫视了一遍吴霁心,把刚在机场就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你真的是吴霁心吗?” 回答他的又是一顿啃咬,林頔这次被按在床上,身上本来就没几件的衣服很快被扒了个干净。林頔在唇齿交缠的水声中还在思考,他觉得吴霁心的灵魂有可能换人了,以前那小子大抵是不敢对自己这么粗鲁的,那现在眼前这个人是谁呢,林頔不想再思考了,无论是谁都好,有人陪着自己就好。 他躺在那个北方小镇的夜晚里,忽然就想明白了,是自己太懦弱,妈被家暴,他报了一次警,了无音讯后就不敢再反抗。妈死了,他选择逃避,快十年没再回过中国大陆。女朋友要分手,他连挽留都不敢挽留。领导让他做悖德的事,他连真正的原因都问不出口。原来老天一直在拿鞭子抽他,让他明白,懦弱的人永远在失去。 他攀着吴霁心的肩膀,十指在他的肩膀上搅成一个凄凉的形状。嘴唇紧贴着他的嘴,舌头死命往里伸。 吴霁心被吓到了,推开他的肩。林頔委屈死了,自己第一次这么主动,脸都不要了,为什么还会沦落到被推开的地步。 “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工作太累了,想混吃等死。” 太敷衍了。吴霁心皱着眉起身,把抓得皱巴巴的衬衣给林頔重新套上。他观察力比林頔预想的高得多,他离得这么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红血丝,看到了眼皮上的一点浮肿,他哭过了,但为什么哭,在哪里哭的,哭了多久他统统不知道。 他算明白了,林頔打心里把他当作小孩,自己可以在他身上把龌龊事做尽,但是林頔的秘密一件都不会告诉自己。 林頔红着眼眶坐在床上,一脸不可置信。 “你不想要?” 吴霁心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阳光透过窗帘打在脸上,光在他脸上被切割成了两块,林頔仰起头看他,他见过黄种人见过白种人见过黑种人,却没见过这样黑暗和光明混合在一起的人。 “林頔,你太坏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这样我受不了。” 吴霁心转过身作势要往出走,他还是没听连清的话做一个让林頔省心的懂事孩子,卑鄙地使用了一点威逼利诱的阴招。 但是不怪他,两个体面成熟的人真的爱得起来吗。 林頔抓住他要离开的衣角。 “你别走。” “你让我想想,我一个人这样子习惯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吴霁心当然没走,他倒了两杯水端到卧室,陪他一起沉默。 这间屋子是林頔之前租的,吴霁心第一次来,他以为研究所那间干净得像样板房一样的屋子只是因为林頔懒,不愿意用心经营在公司的临时住所,今天来了这里才发现林頔实实在在是个对生活品质没有要求的人。 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林頔就能活了。 吴霁心在林頔沉默的这段时间,仔仔细细把整间屋子扫了个遍,扫到床头柜的时候目光停住了。 床头柜上立着一个旧相框,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岁的老照片,一个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裙子,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女人的下巴抵在小男孩的头顶上,她抓着小男孩的手朝镜头摆了一个非常有年代感的姿势,小男孩呲牙裂嘴的,深棕的瞳仁盯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第24章 吴霁心注视的目光太过明显,林頔不自在,拘谨地开口说了句:“我和我妈。” 林頔把水杯喝空了,除了刚刚那句话,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能怎么样呢,难道要力竭声嘶,把自尊心踩在脚下,对着一个17岁男孩哭诉自己多孤单多痛苦么?把自己剥光示众也不会比这样难堪,林頔做不到。 他俩终于冷战了,准确来说是吴霁心单方面的冷战。第一天晚上,他就在林頔惊讶的目光中抱着被子去了隔壁客卧,以此宣告自己的态度。 林頔几乎被他这一系列幼稚行径气笑,他早该预料到吴霁心的倔脾气,在第一次植入芯片出事故无论如何也不违约就该知道了。 两个表面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人其实比谁都固执,半个月过去了,依然谁也不肯先低头。 但林頔没工夫管他,他最近太忙了,研究所事情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石泽和徐凉不知道被谁保住,最后还是回来了。他负责的课题在收尾阶段,每天要加班加点地完善论文,还要联系期刊的编辑,白天在研究所,晚上回来就钻回自己的房间敲电脑,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围着课题转,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操心吴霁心。 刚结束高考的吴霁心无所事事,每天看着林頔出门,回家,去阳台抽几根烟后把自己关进卧室敲电脑。他和林頔相处得久了,竟然忘记他以前是一个生活中只有学术和工作的人。 吴霁心心里不是滋味,原来林頔一个人生活时是这样的,他有点心疼,但又放不下面子去和好,犹豫着纠结着时间就过去了。 吴霁心生日快到了,他从没向林頔提起过具体日子,林頔大概只知道他的生日是七月。但他此刻内心有一股隐秘的期望,期望林頔来主动问问他。他心里打好了算盘,如果林頔来问,他一定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和好,林頔的秘密可以以后再问,反正他会和林頔在一起很久很久,没有关系。 但直到生日当天,林頔都没有来问他。吴霁心觉得自己的心大概要凉透了,他支着胳膊坐在阳台,旁边的烟灰缸里毫不避讳的散着十几根林頔抽过的烟头。 十八岁的吴霁心望着窗外的天,心像被封在了一个柠檬罐头里,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难捱的一件事吗? 门铃响了,吴霁心回过神来跑去开门,林頔在门外,手里拎了个草莓蛋糕,蛋糕上站着个举了金榜题名的小人。 吴霁心的心从柠檬罐头跳进了草莓罐头里,他黑漆漆的瞳仁闪着惊喜的光,但行动上还是说不出的别扭,好像他们还没有正式结束冷战就不能多亲密一样。 但林頔只是买了个蛋糕而已,祝福、和好、安抚的话一句都没有说。他们两个人在沉默的氛围中分完了一个六寸蛋糕,草草结束了吴霁心的成人礼。 吃完后林頔就抱着电脑自顾自回屋了,留下吴霁心一个人在餐桌,难过地举着叉子。 啊,草莓罐头又变回柠檬了。 吴霁心太委屈了,自己期待的十八岁生日就这样过去了,但他没法怪林頔,始作俑者是自己,他自己把局面搞得一团糟。他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要开那个话匣子,如果他哥不愿意说,他等等也是可以的,一年,两年,他哥心那么软,总能磨得动。 他回到客卧,一个人躺在床上,后悔着,甚至打算明天就和林頔服个软。 还在他想着怎样服软才能保住面子的时候,卧室门开了,林頔进来了。 他穿着件丝绸质地的睡袍,鼻子上依然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吴霁心看着他露出的一段洁白的脖颈,咽了口口水。他心吊起一半,不知道林頔要做什么。 林頔绷着脸,自顾自走过来,踩着床垫上床坐下。 “十八岁生日快乐,你现在是成年人了。” 吴霁心喉咙一阵酸涩,这算什么?就只有一句话吗。 林頔的眼睛忽明忽暗,像在思考着什么。他好像喝了点酒,脸颊红扑扑的,睫毛翕动着,像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俩都没说话,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空间都是静的。 忽然,林頔开了口:“拆礼物吧。” 还没等吴霁心反应过来,林頔就爬到了他的身上,开始解睡袍腰带。 吴霁心呆住了,像个蠢透了的傻小子,目光一动不动盯着骑在他身上脱衣服的林頔。 他先把那件丝绸睡袍脱了,露出瘦削的上半身,他支着两条细白腿,跪在吴霁心身体两侧,冲他勾了勾手指。 什么冷战,什么倔脾气,全都在林頔勾动的手指里灰飞烟灭了。吴霁心坐起身,紧张地看着他,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了,所以一动也不敢动。 林頔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暖黄色灯光把他的脸映得比平时更好看了。他凑近吴霁心,呼吸打在他的脸上,深棕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吴霁心,他连眼睛都没闭,就凑过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在吴霁心的注视下,伸出舌头去舔他。 吴霁心浑身战栗,支撑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林頔搂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胸膛紧紧贴住他,从他的眼睛开始亲起,一路下来,鼻子,嘴唇,喉结,最后在喉结轻轻啃咬了一下,如愿以偿的听到了吴霁心猛然变快的喘息声。 “原谅哥吧。” 林頔声音比往常更低一些,吴霁心估摸着他是在阳台抽了好几根烟才过来的。他坐在吴霁心身上,颤抖的手一颗颗帮他解扣子。 其实哪有什么原不原谅呢,吴霁心根本没生林頔的气,他是气自己,气自己太小了,还没长成一副可靠的样子。 吴霁心没说话,只是这样盯着他,他懊恼地想,林頔做得是对的,跟自己说了又能怎么样,自己什么都帮不到他,只会添麻烦而已。 林頔把替他解开的睡衣扔在一旁,压着他的身子,强势地把他按倒在床上,自己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着吴霁心。 第25章 他也在紧张,吴霁心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想,但不容他再想点什么,林頔就把他的内裤扯到脚下,然后撑起身子把自己的内裤也脱了。 吴霁心几乎不敢看他,上次头脑一热给他口是在纯黑暗的环境中,他从来没有光明正大的看过他私密的地方,但林頔扳过他的脑袋。 “别躲,看着。” 他坐在吴霁心的胯上,一下一下,前后摩擦着,吴霁心一下就被点着了,没磨蹭几下性器就起来了。 林頔拉过旁边的睡袍,从里面拿出早就放进去的套子和润滑液,他好像没用过套子,撕开包装后研究了一会儿,生涩地给吴霁心套上。 那瓶润滑液自然用在了自己身上,他满脸热潮,在手指上挤了些往自己身后探去。他那么正经要面子的一个人,此刻趴在吴霁心身上,自己开拓自己。 吴霁心形容不来,林頔是他的圣人,他的神父,他的仙女,他心里最圣洁的人此刻坐在他的胯上干着最淫荡的事,他下身硬得发涨,林頔感受到了,短促地笑了一下去抓他的手,抓住后伸向自己的后面。 “来,哥教你。” 说教也不好好教,他只带着他的手指放在后面,剩下的全靠吴霁心自己领会了。 吴霁心痴迷地揉了揉那两瓣白嫩的屁股,然后才探进一根手指。这傻小子是色欲熏心了,哪有人倔着脾气冷战的时候露出这种表情。 手指无师自通地在里面抽插了一会,带出一阵淫靡的水声,然后第二根、三根也进去了。林頔哼着,说不出来舒服还是不舒服,他也是第一次情爱,一切都很陌生。 差不多了,林頔觉得后面已经被扩展的够放松了,他脑子里想着连清发给他的那些小电影,凭着记忆模仿,抬起身子,抹了几把润滑剂,扶着吴霁心的性器直直坐到了底。 小电影实在太害人了,哪有不循序渐进就直入云霄的,林頔疼得冒了一头冷汗,支在两边的腿微微发着颤,他忍着剧痛没叫出来,却听到了吴霁心压抑的一声闷哼。 吴霁心皱着眉,林頔却知道他是舒服透了,于是忍着疼,轻轻晃了一下腰,让性器在里面碾了一圈,不出所料,对面的呼吸声更加沉重了。 里面还在疼,林頔觉得自己上了趟刑房,连清果然靠不住,什么下面的更爽,都是骗人的,但是小孩看起来很舒服,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 他轻轻晃了一会腰,估摸着不太疼了,缓慢把自己拖上来再降下去。对面的人猛地“嘶”了口气,双手伸过来,放在他的腰上摩挲着。林頔睁开眼,看到了吴霁心紧盯着自己,浓黑的眼珠里全是情欲,他仿佛受到了鼓舞,搂住他的脖子,更加剧烈地上下颠起来。 和吴霁心的相处有时会让他感到很绝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更适合一个人生活,他不适应倾诉,不适应别人的关怀,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毫无保留对待一个人了,一想到这,林頔就疯了一样在吴霁心身上颠着自己。 吴霁心当然不知道林頔在想什么,只是看到这样主动的林頔就本能的心慌,他忍不住又和他较劲了,猛地坐起身一把将他反压下去。 刚刚还骑在上面的林頔一瞬间被压在下面,性器在他体内几乎转了一圈,碾的他忍不住发出热烈的呻吟,他半阖着眼睛,看到上方那对玻璃珠似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 他们现在做的就算世界上最亲密的事了吗?可是还不够,吴霁心的手不由自主勒住了他的脖子,轻轻一使力就能要了他的命。 身下撞击的力道比刚刚骑在他身上软绵绵晃悠的力道狠得多,身体里的性器狠狠地耸动着,行刑般拍打在他的屁股上,林頔几乎有一种自己会被撞碎的错觉。 他的两条腿搭在吴霁心的肩上,努力弓起身子迎合他,像一只在大海里风雨飘摇的小破船,此刻被风吹雨打几乎要散架,他仰起头想要一个安心的吻,但吴霁心没有如他所愿,他勒着他的脖子,几乎要把他置于死地。 林頔的脖子上印出了两道火红的勒痕,在暖黄的灯光里随着他的身体摇晃,像两簇火烧着吴霁心。 这小子是想杀了我吗?林頔迷糊地想,但他很兴奋,呻吟的声音又大了一倍。 他想起午夜梦回,高考完的自己推开家门,然后看见了母亲的尸体,他一次次梦到这个场景,一次次流着眼泪醒来。林頔想,如果我死在他身上,他是不是也会记我一辈子,是不是也会因为每天梦到我而哭,一想到这儿林頔心动了,他觉得吴霁心勒死自己也未尝不可以。 吴霁心看到林頔的眼泪时终于恢复了清明,他惊慌地放开他的脖子,身下也停了。 林頔不满地拱着腰蹭他,蠕动着缠着他,要他继续。他被缠的没办法,放缓了刚刚不似人的力度,缓缓地在一个地方研磨,然后俯下身来,去吻林頔的眼泪。 他把眼泪都吻干净了,沉沉地问:“怎么哭了?” 林頔闭着眼,睫毛翕动,嘴唇嗫嚅着,“爽的。” 他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呢,吴霁心也不想猜了,林頔这句“爽的”对小处男来说很受用,他忍不住又加重了下身的力道,一下一下凿进最深处。 林頔刚经历了情绪波动,身体此刻很敏感,他好像被凿对了地方,身体一阵痉挛,呻吟声也陡然变得更加腻。他刚刚恢复的理智几乎被身后一下一下的撞击撞得魂飞魄散了,岔开的双腿在空中像个筛子似的剧烈抖动。 快到了,他猛然搂住吴霁心的脖子和他接吻,不害臊的口水声和身下的拍打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吴霁心好像也快到了,胯骨剧烈耸动着,最后一下狠狠地刺入他的身体,射了。 林頔搂着他大喘气,他和吴霁心几乎同一时间射了,他一个大男人,活活被搞着后面插射,太不知羞耻了。 “礼物喜欢吗?” 林頔看着在他身旁躺下来的吴霁心,侧过身窝进他的怀里问他。 吴霁心的下巴抵着他的脑袋,林頔洁白的脖子上有两道红色的勒痕,像火也像玫瑰,是自己勒出来的。在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完全属于过吴霁心,但在今天,林頔的身体完全属于他了。 他看着那两道火红的勒痕,答非所问回了句:“哥,我好像爱上你了。” 第26章 林頔根本不信吴霁心爱他,依赖感和荷尔蒙混合起来的东西,今天遇上对他好的林頔可以爱,明天遇上别人也一样能爱。 他转了个身想下床去洗澡,刚一动作就被吴霁心拦腰抱住。 “明天再洗。” 他被缠得不行,竟也没抵抗,就这样任他搂着睡了一夜。 林頔脖子上的勒痕开始变成青紫色,像一道丑陋的疤盘踞在他洁白的脖颈上。他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他知道吴霁心一定有一秒是想杀了自己的。 这样长的两道勒痕在夏天根本遮不住,他把衬衣的纽扣系到最顶上一颗也只能盖住一点尾端,林頔叹了口气。 他要出门的时候吴霁心缠上来,要吻他,在他心里他们已经做过了这样的事,自然算是和好了,林頔看他这突转的态度觉得好笑,冷战是他单方面的,决定和好也是他单方面的。 研究所最近不太平,两位二把手回来了,几个组的成果要收尾,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眼观鼻鼻观心做着自己份内的事。 林頔走路有点跛,昨天做得太狠了,后面火辣辣的疼。他脖子上有两道青紫的勒痕,走路又一瘸一拐,可算又体验了一把第一天来上班时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一进研究所就被几个同事投以惊诧的目光,“小林,你这脖子是怎么了?” 这勒伤太触目惊心,没人会觉得这样严重的勒伤是什么暧昧旖旎的痕迹。 林頔头疼,胡诌了个故事,“昨天家里进了贼了,对付贼的时候被勒了两下,追贼跑的时候摔了一跤。” 大家更惊讶了,“你住哪来着?治安这么不行吗?报警了没?” 林頔点点头,打发着大家的问话,“住的楼层低,又没来得及装防盗网,就给那贼机会了。” 大家听得吓人,安慰了他几句又交流起了最近市内的犯罪抢劫案。 他们课题组出了成果,林頔最近在忙着给论文收尾,他刚到办公室拿出电脑敲了几下,门就被推开了。 石泽站在门外,里子外子通通被调查了一遍还是那么春风得意。 林頔虽然看不上他,但表面上还得恭敬,石泽来了,就没有让领导先打招呼的道理。 他抬了下头,平平淡淡说了句:“石教授”,算是打过招呼了。 石泽对林頔这样不咸不淡的问候早已习惯,先假模假样问了课题的进展,专业方面的问题林頔一向答得细致,还顺便把计划投的期刊列出了一圈。 石泽本就不是想听他汇报进展,听了这么多觉得时机可以了,绕着圈子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小林,咱们这次的论文投不到NSC这个程度吧?” 林頔点了点头,他们这半年的成果虽然出乎预料,但远达不到行业革新的程度,投NSC大抵没戏。 “你这年纪轻轻已经有NSC傍身了,咱这次成果对你来说大材小用了吧?” 林頔听着不对劲,没继续接话。 石泽从他桌子上拿过他的杯子,替他接了杯水端到他手里,“这成果对你这种青年才俊来说只算个小石子吧?我女儿明年要申请大学了,她正好想申请咱们这个领域的专业,你看咱们这论文的第一作者能不能……” 好他个石泽,刚被查了一遍就敢顶风作案,林頔面儿上没动,心里快速打着算盘,这领导是希望拿他的成果给自己女儿铺路呢。 林頔隔了半晌才开口:“我没做过学术不端的事。” 石泽立马“哎哟”一声,“这哪是学术不端呢!我可不会白挂个名字,你要是一松口,我立马把闺女送到你麾下指导,你带着她熟悉一下,这不就是参与者了嘛!” 见林頔不吭气,石泽又暗示他,“上面位置要空出来了,我和徐教授总有个人要升上去,我要升上去的话我这位置可就没人坐了。” 石泽知道林頔是个倔脾气,逼不得,只提了一嘴就出门了。 林頔坐在办公椅上愣着,对面的电脑屏幕上是完善了一半的论文,作者栏上的第一个名字是:Di Lin。他的胃开始发胀,一下子丧失了继续工作的欲望。 他走去卫生间把石泽给他倒的那杯水倒掉,重新接了杯温水,把胃药吞了。 林頔想辞职,但现在不比半年前,这个节骨眼是行业寒冬,各个研究所和大学刚抓了一批学术造假的,自顾自还是问题,更别说广招英才了,他要是辞了职很难立刻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他心里泛恶心,过了快十年了,博士学位拿了,顶刊发了,但只要一回中国大陆,他还是得为生计操心。 他甚至想,不然就回美国做个博后或者找个教职吧,活得要比国内轻松,可是吴霁心怎么办呢,他知道自己远没到爱他的程度,但是自己需要他,离不开他。 林頔浑浑噩噩结束了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吴霁心正在沙发上研究报考指南,过两天他得赶回本省去填志愿。 吴霁心正抱着手机,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后期待地抬起头,林頔刚换上拖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脖子上两道勒痕,走路颤颤巍巍打着战,像个被虐待够了扔出来的俘虏。 第27章 吴霁心回了趟家乡,赶回去报志愿,只待一天。 他看着那张高考志愿书,没什么犹豫就落了笔。 半年前的他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和职业生涯没有一点期待。甚至因为林頔本科学的生物,他有段时间脑子不清楚,竟然想追随林頔学生物。 但当他在实验室窗户边看到那些举着“没有人能以科学之名决定别人生命”横幅的记者时,他的理想终于有了雏形。 把志愿书交上去以后他就打算离开了,但班主任忽然叫住他,让他去自己办公室。 吴霁心猜是因为志愿的事情,班主任对他一直不错,从他回到学校以后经常和他谈心,比亲爸吗还关心他。 吴霁心觉得吊诡,为什么自己遇到的陌生人总能给自己比亲人更大的善意。 果然,班主任让吴霁心坐下,拿出他的志愿书,不可理喻地看着吴霁心。 “你疯了?一个理科生报新闻专业?你家长知道吗?” 吴霁心并不在乎,“他们不管我。” 这也不能怪老师,文科类专业一向躺在学科间的鄙视链底端,状元和前几名都被计算机和经管包圆了,偶尔几个不甘流俗的圣贤人可能会为了触摸宇宙极限考虑一下基础理科,但吴霁心这种省理科前五十跑去学新闻的人,谁听了都要给他脑门上贴个智障的标签。 “现在新闻行业不景气,学了的都转行,你怎么还上赶着往上凑?” “想学而已。” 班主任被吴霁心油盐不进的态度几乎气绝,所有人都朝着计算机和经管专业奔,唯独吴霁心这小子特立独行,逮着枪口往上撞。 “不是,你听老师的话,你这个分数报新闻太亏了。再好好考虑考虑,选错要后悔四年的!” “已经想好了,不用再考虑了。” 吴霁心没指望有人能理解他的选择,他甚至认为即使是林頔也没办法认同自己。 他买的是当天来回的机票,凌晨从北京飞回来,处理完学校的事后就飞回去,他得回去照顾林頔。 林頔病了三天,刚开始只是胃痛,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吴霁心以为都是自己折腾得太狠才把人弄成这副可怜样,自觉地每天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捏腰捶腿一条龙服务,一副任劳任怨小媳妇的模样。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吴霁心打开家门,客厅里只有一盏小灯亮着,林頔盖着一张薄毯子,皱着眉睡着了。他平时都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敲电脑,什么时候在客厅工作过,这是等他等到睡着了。 没了眼镜的林頔看起来更小了,暖黄的灯光包裹着他的轮廓,吴霁心看着他,忽然有种他是同龄人的错觉。 他一手托起膝盖弯,一手托起肩膀,像抱一件珍宝,轻轻地把林頔抱起来送回卧室。 林頔本来就没睡踏实,被进门声一吵早就醒了,他没睁眼,但感觉到吴霁心看了自己很久,忽然身下一轻被抱了起来。这个姿势以林頔的思维来看非常羞耻,是大男人抱着他的小公主般的公主抱,林頔在中二时期也曾幻想过有了女朋友一定要这样抱她,没想到女朋友没抱到,自己倒是先一步变成公主了。 幸好最近脸皮厚了,没脸红,不然就被发现假睡了,林頔靠着吴霁心的胸口侥幸地想。 林頔自认为一把年纪了,阅历勉强算丰富,但还没参透爱是什么,吴霁心说爱他让他感到恐惧,带着杀意的喜欢就是爱吗,26岁的林頔不懂,不知道36岁46岁的林頔会不会有幸懂。 虽然羞耻,但林頔不得不承认这样被人抱着的感觉不错,他舍不得这样的温情,如果能一直在这样的怀抱里,让他屈服于权力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他在这一瞬间想通了,一个论文算什么,扔一个就当送人了。 林頔逃避了三天,最后还是上赶着完成他学术不端kpi去了。他一去正好赶上组会,石泽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林頔一边开会一边在心里骂他这脏心老油子,等会结束了,又没法不拉下脸面去敲了石泽办公室的门。 石泽一看来人是他,面上端着,但眼里还是难以掩盖的浮现出惊喜的神采。 “小林身体恢复了?” 林頔不想跟他多纠缠,对自己生病的事打着哈哈就过去了,他在衬衣上碾着手指,试图缓解心理上的不适感。 石泽也不催他,只是笑眯眯盯着他看,把他和衣服作对的手指看得一清二楚。 “论文那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可以……” 以林頔的性格,这样的话就是委婉的同意,但不好意思说到底。 石泽当然知道,抿了一口茶,笑着夸林頔:“小林识时务啊,前途广阔。” 林頔回到自己办公室,开笔记本,把作者那一栏的Di Lin删了。 他盯着没了自己名字的论文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比这恶心几百倍的事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就为这档子事糟心这么几天,林頔觉得不值,他拿出手机就打算给吴霁心发微信,这小子前段时间和他玩冷战,查了成绩都不告诉自己。 刚给领导当完垫脚石的林博士决定心安理得在上班时间摸鱼。 林頔微信头像是一个抽象画版的地球,吴霁心在客厅坐着,那个地球头像忽然闪了上来。 地球:你在家吗? 宇宙:在,怎么了? 地球:你前几天成绩出来了都不告诉我!我不问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告诉我了!我白养你了! 林頔迅速按了几个重拳出击的表情包泄愤。 吴霁心本来还担心林頔病刚好就去上班,一看这活蹦乱跳与往常无异的样子就知道彻底好了,他嘴角弯着,把自己成绩发给了他。 林頔在办公室看到他发来的成绩吓得差点把手边的咖啡扔掉,他按了一排黑人问号、小猫疑问、石泽震惊脸的表情包表达震撼。 但是省排名没我当年高。 林頔得意地给他发。 吴霁心奇怪,问他:你原来在国内高考过? 这一不小心就触及到了林頔最不想提的东西,但是林頔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再那样排斥了,只是随便应付了几句。 是不是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能毫无保留地接受一个人了?林頔妄想。 吴霁心发来了几个小猫咪要抱抱的表情包,小猫咪可怜巴巴地伸着爪子,林頔仿佛看见吴霁心本人在跟他撒娇,工作上的烦心事全都一扫而光,他在办公室偷着乐,问起他志愿的事。 林頔非要猜,从计算机到新开的智院挨个猜了一边居然一个都没猜中。 他喝了口手边的冰美式,脑子一紧,不会去学生物了吧。 他颤颤巍巍打出几个字:你不会学生物去了吧? 又打:还来得及改吗?生化环材一个都不能选。 吴霁心在家里乐不可支,给他回:学新闻去了。 林頔两眼一黑,还不如学生物呢。 他这才发现自己真是家长心态,这幅操心他前途和就业的样子比他亲爸吗还亲爸妈。 林頔一直自诩市侩小人,做选择看的是利好,他走科研路不是因为有多热爱这份事业,只是因为他擅长,宇宙中的人各司其职,他只能做好这件事。 如果吴霁心和他讲什么缥缈的理想和大爱,他只会表达真诚的羡慕。他并非不理解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有的人做选择,有的人被选择,林頔很羡慕,因为他自己做不到。 第28章 后门新开了家馄饨店,招牌是荠菜猪肉馅和玉米牛肉馅,吴霁心拍了两张门店招牌的照片发给林頔。 宇宙:[照片][照片] 宇宙:刚刚去超市回来路过,咱们晚上吃这个吧 [emoji 亲亲] 林頔在地铁上收到这条微信笑了一下,下了地铁拐去小区后门买了一碗荠菜猪肉一碗玉米牛肉小馄饨才回了家。 一进门就先挡住吴霁心过来的身影。 “你可真够疯的!” 林頔把小馄饨递给来接的吴霁心,一边换拖鞋一边评价他无厘头的报志愿行为。 吴霁心从不还他嘴,这次难得为自己辩解,“学新闻挺好啊,记者的工作很有意义。” “职业本身是好的,但咱这大环境不行,况且也挣不到钱。”林頔把外套脱下来挂好,正打算去卧室换睡衣,关门前不忘提醒他:“你把馄饨装碗里,再把昨天买的小鸡翅拿出来热一下。” 他刚换好睡衣,一出来就看到茶几上两个玉色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旁边摆着两个小碟,一碟小鸡翅,一碟凉拌蒜蓉海带,而吴霁心正在往他俩的玻璃杯里倒红酒。 林頔走过去夹了一筷子蒜蓉海带丝尝了口,清爽可口还带点辣丝丝的刺激,这小子随手做个凉菜都这么好吃,忍不住又夸他:“虽然天天都在夸你,但还是忍不住再夸一次,你做饭也太好吃了吧?我这是养了个女儿才对。” 吴霁心倒完红酒,走过去拦住林頔的肩,往他屁股上顶了两下,“你说谁是你女儿?” 林頔立马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舀了一勺馄饨汤喝,喝了几口还是没忍住问:“老实说,你为什么报新闻?我有点替你的分数亏得慌。” “挖掘真相吧,我觉得挺有意义的。” “你是当代鲁迅吗,学医不能救中国?”林頔咬开一个滚烫的小馄饨吹着气,叹了口气,“选都选了,这行可要早点开始实习,学校里学再多都不如实践。” 吴霁心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提前看起了专业书,打算一开学就找实习。他点着头,顺手把刚刚倒的半满的红酒递给林頔,“逛超市随便买的,甜口。” 林頔接过抿了一口,这酒果然是甜口,甜得和果汁似的,他忍不住数落吴霁心,“你口味怎么也和小姑娘一样,太不够劲了,哪有男的喝得惯这么甜的酒?” “你那天是不是喝酒了?”吴霁心岔开林頔数落他的话,忽然问起了那天的事。 果然,林頔的脸一下就红了,小馄饨也放下了,磕磕巴巴地说“能看得出来?” 看着吴霁心若有所思盯着自己,林頔又狡辩似的解释:“喝酒壮胆,我也第一次,还不都是为了你!” 这倒是让吴霁心意外了,“你都快27了,还是第一次?之前和女朋友呢?” “我一共就交过俩女朋友,嘴都没亲到就被姑娘甩了。”林頔说起自己情史有点难为情,快27岁了还是处男实在不是什么得意事,他急着跳过这段,反过来质问吴霁心:“你后来怎么那么熟练?难道你身经百战?” 这是胡搅蛮缠了,吴霁心端着杯子的手一顿,无奈,“哥,我前几天才刚成年。” “成年夜就把你哥给睡了,真了不起” 吴霁心腹诽,明明是哥你自己爬到我床上来的,但又不敢真说出口,只能像往常一样撒娇,“还不是太喜欢哥嘛。” 林頔给他夹了一块小鸡翅试图堵住他的嘴,“别这么肉麻。” 吴霁心咬了一小口,显然没被小小的鸡翅堵住,又继续问他,“舒服吗?我记得你后来一直缠着我再来” 这话臊得林頔只想以头抢地,体内的热气蹭得一下就升上来了,馄饨也吃不下了,烫人,他一口一口喝那杯自己嫌弃的甜口红酒,“还行吧…” 这么笼统的答案哪打发得了吴霁心,他像个等老师发试卷的优等生,一定要一道题一道题和老师亲自订正才放心。 “你具体一点,到底是什么感觉?有多舒服?” 太胡闹了,自己作为长辈被小年轻臊成这样也太不像话了,显得自己怪矫情的,他清清嗓子,试图捡回一点长辈的尊严,“我没有对比对象怎么评价,不然我找几个对比一下?” 这会轮到吴霁心不说话了,不过林頔还有一眼读出了他眼睛里的威胁意味,立马转口:“逗你的,看把你吓的。” 吃完饭,收拾的工作自然是吴霁心的,林頔靠在沙发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敲电脑一边看吴霁心在厨房洗碗的身影,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穿着一个粉色的卡通围裙,手上戴着橡胶手套,在水池里洗洗刷刷。这个画面太温馨了,林頔看着看着就有点想哭,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老年人情感丰富过头,赶紧去找纸巾。 吴霁心还是抱着他的被子回了主卧,他晚上还是搂着林頔,这让他想起研究所那个小小的休息室,那时这个怕黑的大男孩也是每晚抓着自己才能入睡。 “我想救救这个世界还没被看到的人。” 他这次在认真的回答他为什么选择读新闻专业的原因。 吴霁心的胸口紧贴着林頔的后背,里面是一颗年轻热血的心脏。 林頔相信公式,相信科学,相信握在手中的真金白银,但吴霁心相信正义,相信真相,相信和平与爱。 林頔早该预料到的,他和吴霁心完完全全不同。 第29章 T大新生第一年要强制住校,吴霁心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俩摸着黑在阳台做了好几次,阳台有扇大落地窗,是林頔心情不好时的归宿。 林頔本来没想做,他只是点了根烟欣赏窗外的月亮,吴霁心成长得太快让他有些心慌,他为吴霁心的优秀骄傲,又怕他一眨眼就飞向更大的天空不再回头。 吴霁心跟林頔待了这么久,早练出一身情绪雷达,走过去拿过林頔的烟抽了一口,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慢慢把烟雾吐在他脸上。 迎面一团烟圈,林頔吓了一跳,说他:“你可别学我抽烟,喝酒可以,抽烟不行,抽烟太伤身。” 吴霁心没答话,顺手把烟扔了,然后借着微弱的月光去扒他衣服。 小区的楼间距不算宽,白天晾个衣服都能将对面看得一清二楚,林頔一想到有可能被别人窥探到就瘆得慌,连忙推拒着他不老实的手,喘着气问他:“你干嘛?” 林頔头疼地捂着脑袋,自己究竟是怎么把一个可爱害羞的小孩养成现在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的? 26岁才破处的纯情林博士的想象力跟不上荷尔蒙爆发期的吴霁心,他没想到更不要脸的还在后面。 他俩滚在落地窗前面的地毯上亲得难舍难分,林頔几乎全身都被亲遍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哒哒的靠在落地窗上,月光透过落地窗打在林頔的脸上、身上,把他照得像一块光泽温润的上好羊脂白玉,吴霁心看着他这幅淫靡又纯洁的样子,忽然抬起他的腿埋到他身下。 林頔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后穴忽然传来一阵湿乎乎的触感,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惊慌失措地大骂:“你是不是变态啊!?” 埋在他身下的吴霁心没理他,用力把他的腿掰得更开,舌尖轻轻舔弄着后穴,本来干涩的地方很快被他舔的水淋淋的,他不满足,去吸周围的嫩肉,把那些嫩肉吸得直颤,还坏心思地时不时把舌头伸进去搅动一番。 林頔羞耻得想跳楼,他用力推吴霁心的头,“要做就好好做,别弄这个,太羞耻了。” 下面的人非但不听,反而愈发用力了,把他屁股吸得啧啧作响,吸还不够,还要认真评价,“你水真多” “你太不要脸了。”林頔捂着耳朵不听他说话。 他哥身子瘦削,唯独屁股上有点肉,他爱得不行,一边揉捏两瓣圆润的屁股,一边在他下面捣着乱。 林頔被他舔到硬得不行了,抖着身子央求他:“咱们直接来好不好?你明天不是要早点去学校吗,别瞎折腾了。” 吴霁心太坏了,非等他哥硬到不行才忽然停下,他身上的睡衣还在,林頔却是光溜溜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林頔,仿佛接受了他的提议:“那咱们今天不做了,好好休息吧。” 哪有把别人性致挑起火来再全身而退的人,林頔心里骂了这个小兔崽子一万遍,爬过去拽他的睡裤,“你小子缺不缺德啊?哪有你这样的?” 吴霁心没动,轻轻拨开林頔抓着他裤子的手,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哥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咱们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林頔五脏六腑都被他气裂了,他早被舔得浑身酥麻,后穴一张一合渴求着什么,他最后决定彻底不要脸了,爬过去拿屁股摩擦吴霁心的性器,脸红着说:“给哥吧,好不好?” 还是不为所动,林頔狠了心,拿股缝夹住对方的性器,一下一下磨蹭,其实吴霁心早硬得不行了,他只是硬撑着,非要林頔主动不可。 他憋着一口气,他总觉得林頔根本不爱自己,一定要用愚蠢的方式证明林頔喜欢自己才行。 林頔实在没招了,趴下去帮他咬,这是他第一次帮人咬,不得要领的东吸一下西舔一下。 吴霁心看着埋在自己身下给他舔的毛茸茸的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 他是个极没安全感的人,他和林頔把恋人做的事都做遍了,但吴霁心依然觉得自己抓不住他。 林頔永远一副大哥哥的样子包容他,却从不和他分享自己的难处。 正常的恋人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他们从不会,正常的恋人会吃醋,林頔也不会,吴霁心甚至觉得他没有心这个东西,总是一副随时抽身要走的姿态。 林頔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卖力地给他咬,来来回回腮帮子几乎没了知觉,就在他受不了想吐出来的时候,吴霁心忽然按住他的头猛冲两下,射到他嘴里。 林頔被射了一嘴,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吴霁心。 吴霁心脸上的肌肉微妙的紧绷着,他在床上没有一点平时爱撒娇的样子,拉过林頔的脚腕,命令他:“吐出来,自己抹到后面。” 太羞耻了,吴霁心总是要求自己做这些羞耻的事,林頔怀疑他是在报复自己对他的有所保留。 他最终还是按照吴霁心说的那样,把他的精液抹在自己后面,然后被他按在落地窗上插入。 林頔两手扒着窗户,早就忘记了对面会不会有人看得到,他神志不清地喊着:“霁心,霁心快一点。” 他冷静自持了这么多年,所有的放肆全给了眼前这个小他九岁的男孩,林頔以前觉得老天把吴霁心送到自己身边是给自己一个重新活一遍十七岁的机会。但他现在发现好像不是,吴霁心根本不需要他的指导,吴霁心比他有血性,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用一腔热爱燃烧自己的理想,吴霁心让他体会出格和放肆,在他一滩烂泥的生活开出花。 他们这次没用套,吴霁心射在了他里面,射完以后赖着不肯出来,贴着林頔脖子黏黏糊糊地说:“哥,射进去是不是能生孩子?” 林頔累得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软绵绵地扬手打他脑袋:“你疯了?我拿什么生?” 吴霁心环着他的腰,亲吻了一下林頔平坦的小腹,“你哪天跑了怎么办?” “我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倒是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到底谁怕谁跑?” 林頔趴在窗户上,噘着嘴控诉,头顶上是月亮,下面是几个小区里的孩子打闹的声音。 他忽然转过身,捏住吴霁心的下巴,装作恶狠狠的样子,“你要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 可惜林頔天生长得就不适合恶狠狠,再怎么龇牙咧嘴都毫无震慑力,吴霁心很喜欢“杀了你再自杀”的论调,凑过去轻轻亲林頔,“哥你太可爱了。” 相比于吴霁心大学前各类魔幻现实主义的经历,他的大学生活实在平淡得有些无聊,他背着新院专业第一和院草的名头长期霸占T大bbs首页。 吴霁心有几次装作不经意把仰慕自己的评论截图发给了林頔想惹他吃味,谁料林頔不仅不吃醋还人身攻击别人有点瞎,扬言要把他是淫棍的秘密在bbs上宣之于众。 吴霁心彻底脱离了可悲的前十八年生活,他的人生终于接入了正规,开始变得熠熠生辉。 他边上课边投简历,凭着T大的名头和专业第一的成绩,才刚大一就顺利找到一份社会新闻记者的实习工作。 他实习的这家杂志社叫新视点,老牌四大纸媒之一。 新视点的理念是“只做严肃纸媒”,但随着其他三大纸媒陆续转向互联网平台后电子刊销售量节节攀升,新视点开始眼红了,最终还是没能坚守住只做纸媒的信念,开始重组组织架构。 纸媒重组比不上互联网公司的重组精细,新视点粗糙地将内部人员拨了一半给新建的新媒体业务,其余不够的人手从外面招聘。 吴霁心便借了这股东风,面试了一次就被当场录用,收入主编黄西玲麾下。 当初面试他的面试官便是他的直属上司黄西玲,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专门做边缘人物主题。 吴霁心初来乍到,从最基础开始做起,他把课表挤成三天,剩下的两天在公司实习,周六留在公司加班。 他领悟力本来就极强,再加上黄西玲的倾囊相授,短时间就建立起了初级新闻记者的职业素养。 吴霁心彻底褪下了以前那身自卑怯懦的皮,变成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我终于要写到新闻案件了 开心 第30章 星期一的研究所气压低得吓人,贺博的一审结果出来了,以非法行医罪判了三年。 这事给了研究所的所有人一记重锤,大家都知道一年前的侵入式脑机接口的实验也是违法的,只是没查到底而已。虽然石泽和徐凉被停职调查了两周就回了原岗,但实验期间的会议记录、数据全部被检察机关提取了,以后如果有人想拿这事大作文章,恐怕谁也跑不掉。 林頔的办公室在一层最里面一间,他一手拎着电脑,一手拿着冰美式,正往里走着,忽然看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 女孩靠着墙边玩手机,感觉到有人接近,猛然抬起头,一入眼就是林頔疑惑的脸。 林頔今天难得穿休闲装,一件粉色oversize的卫衣,牛仔裤和匡威,乍一看就像个大学生。 女孩把他上下扫了一遍,她对博士这个群体多少有点刻板印象,总觉得应该是戴眼镜穿格子衫的宅男形象才对,而林頔这种小帅哥,显然不太应该出现在研究所。她不太确定的开口:“林博士?” 林頔心里纳闷,这小姑娘看样子还知道自己名字,“你是?” 女孩恰巧瞟瞟到了林頔没来得及放回包里的工作证,确定了这位小帅哥真的是自己未来几个月的直属上司,赶紧毕恭毕敬朝他鞠了一躬,“林博士好,我是石璐璐,石教授叫我来给你当实习生。” 听到这女孩姓石,林頔拿着冰美式的手一紧,感情眼前这位姑娘是领导女儿? 林頔打心底里佩服石泽的算盘打得谨慎,这领导估计是怕本科还没念的女儿忽然当了第一作者被怀疑真实性,才把女儿差遣给自己当实习生,毕竟在科研机构实习期间做出成果发了论文比凭空出来的一作合理多了。 虽然万分厌恶石泽,但林頔对一个才见面的姑娘没有恶意,他招呼着石璐璐进了自己办公室,让她随便坐,还体贴地接了杯水递给她。 除了长相,石璐璐身上没有一点石泽的样子,女孩和他爸一样细皮嫩肉,大杏仁眼尖下巴颏,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好奇和初来乍到的慌张。 林頔给她倒完水率先开了口:“我也是第一次带实习生,你不用紧张。” “今天先带你了解一下实验室现在进行的课题进度和各种仪器的操作,下班前给我写一份工作日报,把今天教给你的东西复述一遍,以后每天都要写工作日报发到我的工作邮箱。” 虽然是领导女儿,林頔还是按照正常实习生来对待,石璐璐看起来是个爽快的女孩,对林頔的安排丝毫没有不满意,反而还摩拳擦掌期待林頔多教她点东西。 林頔不好晾着石璐璐太久,匆匆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就带她去实验室熟悉情况。 石泽虽然是个人品堪忧的老王八,但科研能力确实不差,他这女儿脑子也机灵,天生适合干这行,林頔教的东西几乎一点就透。 多亏了石璐璐有科研底子,俩人结束的比林頔预想时间短多了,林頔看了眼手机,发现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索性直接给她讲起了上个课题的实验成果。 上个课题的成果就是林頔那篇被顶替的论文,林頔心里清楚实习是幌子,最终目的还是要让石璐璐顺理成章当论文的一作,于是通情达理地把正事先教给小姑娘。 石璐璐看到那篇论文脸色瞬间就灰败了,她爸早跟她说过有个下属愿意把论文一作挂她的名字,自己只是去实习装装样子,但当她真正和原作者站在一起,羞愧得只想遁地。 林頔可不在乎,扔了就是扔了,挂谁的名都无所谓,他甚至好心安抚了几句顶替者。 他讲文献很有一套自己的特色,先把文献拆开,从开头的概述讲起,讲完后直接跳到最后的结论,这样一来,听的人很容易理解这篇论文到底研究的是什么。等结论讲完了,听的人好奇心也起来了,林頔才开始讲最难啃的实验设计和方法部分。 全讲完已经快下班了,石璐璐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林頔再给她多讲几篇。 石璐璐显然比她爸有良心多了,认为自己这实习生当的非但没有帮到上司,还浪费了林頔一整天教她。她心里愧疚,非要请他吃饭。 北京这会已经快入冬了,石璐璐提议吃火锅暖一暖身子,他俩也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于是就近去了研究所附近的海底捞。 吴霁心最近活得心力交瘁,上课和实习把他压得喘不过气,只有周日可以回林頔那睡个好觉。 黄西玲欣赏他,但越是欣赏,安排给他的任务就越重、越多。 他们上周一开了选题会,最终确定以“被留下的人”为主题做专题故事,整个小组讨论得昏天黑地,最后还是由黄西玲拍板,把内容对准了矿难工人家属的现状。 要采访的矿难家属集中在一个贫困村,这趟行程黄西玲只带了吴霁心一个实习生。 他俩在鸟不拉屎的十八线贫困村呆了一周,贫困村在山上,上山下山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有一条窄路供人通过。他俩背着十几公斤的摄影设备和电脑爬山,领导再怎么是女强人也是个女的,于是大部分重量就落到了吴霁心身上。 山上根本没有酒店,唯一的招待所环境恶劣,连热水都没有,吴霁心每天淋着冰冷的水洗澡,匆匆洗几下就要赶着时间擦干,不然会被冻僵。 这里没暖气,取暖靠烧煤,吴霁心每天洗完澡要挨着煤炉才能把头发烘干,然而小小的煤炉根本无法让屋子暖和,吴霁心每晚都要裹着羽绒服,临睡前翻翻林頔的照片才能勉强入睡。 贫困村连路都修不起,通行全靠脚走,吴霁心和黄西玲一家一户挨着探访,一周里收集了一百多个矿难家属的采访资料,等回到北京的时候,吴霁心瘦了五斤。 他俩离开贫困村的那天,背着器材爬下山,坐电摩去县里转大巴,再坐大巴到市里,到了市里才有火车,他俩继续坐火车到省会,再从省会转飞机,辗转了几乎48个小时才回到北京。 黄西玲在去市里的大巴上对吴霁心说:“我知道所有新闻记者都有挖掘真相的理想主义的心,但光鲜亮丽和假大空的好听话都不属于我们这个职业,又苦又累才是我们的常态,你还是实习生,选这行你要想好。” 这趟大巴里全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工,车里又闷又臭,呼噜连天。吴霁心的视线落到斜前方的一个农民工身上,他浑身脏兮兮,手里却抓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大概是离别时女儿塞给离家的爸爸的礼物。 吴霁心靠着车窗,淡淡地回她的话:“我早就想好了” 第31章 吴霁心回了趟杂志社,把设备器材放下后直接回了林頔那里。 晚上七点,林頔大概在下班路上,吴霁心先去洗了个澡,把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彻底洗干净,进了厨房。 他从冰箱里拿出里脊肉,解冻,切碎,加生姜、料酒、淀粉去腥,淘米下锅,等煮的差不多了,再把腌好的里脊和皮蛋一股脑放进去,最后撒上葱花。 煮好的粥被放置在客厅的茶几上,砂锅盖紧紧盖着保温,等着林頔从外面的寒风中一回来就能喝到热乎乎的粥。 然而等到快九点还是没有人影,他发了好几条微信,没人回复,他焦躁着,打算去研究所找他,正在他去拿挂在门口的大衣时,门开了,林頔一身火锅味,吴霁心觉得今天的粥大概白煮了。 林頔看到门口的他一脸惊诧,“你怎么回来了?周一不是在学校住?”玄关的灯是背灯,吴霁心的脸正好隐没在阴影里,林頔只能看清一个高瘦的轮廓。 “刚采访完好累,不想回学校,想回家住。”撒娇语气。 林頔一愣,心里早就高兴得不像样子,他像平常一样自然的把手里的大衣递给吴霁心,要他挂好,自己换上拖鞋往卧室走。 吴霁心把他外套挂好,从卧室拿着他的睡衣亲自给他换,他固定住卫衣的袖口让林頔的胳膊从里面滑出来,再轻轻地拉着卫衣帽子把整件衣服脱掉。 一旁的林頔正抻着胳膊等他给自己套睡衣,看着吴霁心的身影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不是瘦了点?上周好像没这么瘦来着。” 吴霁心“嗯”了一声,拿着他那条宝蓝色的丝绸睡衣给他穿上,顺手在他平坦的小腹摸了两把,然后从领口开始,一颗一颗系着扣子。 “没瘦多少,一点而已。” 林頔借着顶光仔细端详他的脸,这一端详就把他吓了一大跳,吴霁心脸瘦了一圈,两颊肉消失得干干净净,下巴尖厉得像把刀子。 “这叫瘦了一点?你看看你,脸型都要瘦成小姑娘的瓜子脸了。” 吴霁心是真没太注意,累死累活出外访,谁还有闲心关注自己的外形,但林頔这关心的语气让他心里暖乎乎的,他又用那股撒娇劲辩解:“实习生都是这样嘛,我又不是受不了苦。” “你是故意让我心疼的吧?” 林頔换好了睡衣,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茶几上立着一盅砂锅,热气从砂锅盖的小孔里腾腾地往外冒。 “你煮粥了?” 林頔刚和石璐璐吃完海底捞,现在肚子正饱涨着,估计想装样子尝一两口都装不下去。 吴霁心打开砂锅盖子,热气腾的一下冒了出来,空气中迅速沾染上皮蛋瘦肉粥的香气。 “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东西,你想吃吗?咱俩一起吃也够。” 林頔一听是他煮给自己的,心放了大半,“我在外面吃过了,你多吃点,看你现在瘦的。” 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大米绵软,瘦肉弹牙,火候正好,吴霁心有点可惜,发挥最好的一次林頔没尝到。他喝了几口,瞟了眼坐在旁边打字的林頔,漫不经心问他,“和同事一起吃的晚饭?” 正处理工作的林頔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张口就是实话,“和我实习生一起,还是领导女儿,小姑娘非要请我吃饭,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喝着粥的吴霁心手一顿,“实习生?” “嗯,估计想学学正规的实验范式吧,我那个领导人品不怎么样,他女儿倒是不错,一教就会,一点都不娇气。”林頔自觉地把论文的事隐了下来,唠家常一样说起了研究所最近的事,“对了,给婴儿基因编辑的那个贺博你知道吧?今天抓进去了,才判3年,要我说这种事判无期都不为过。” 吴霁心当然知道贺博,当初就是贺博课题组的非法实验败露,才让他有机会回到正常生活,他一勺一勺喝着粥,意有所指地问:“你们研究所这种事很多吗?” “倒也不是,不过领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底下那么多组,总有几个打擦边球。”林頔说完还心有余悸,“上次我们组那件事就被查了,吓得我们整个组兢兢战战了两周,不过后来石教授就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后台,被检察机关查了一圈竟然还能给放出来。” “石教授?”吴霁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研究所见过他几面,长得不错,只看外表是个风姿卓雅的学者。 “你忘了?当初领你来研究所,还假惺惺关心你的那个人,可把我恶心坏了。” 吴霁心对林頔讨厌自己领导这事有印象,笑着问他:“你这么讨厌他啊?” “他那个人太阴了,不像徐教授把功利摆在明面上,他肚子里计划着所有事,时不时就要出来阴别人一把。”林頔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一说到石泽更愤慨了,敲键盘的声音都扩大了一倍。 “那他阴过你吗?” 林頔顿了一下,敲键盘的手都慢了下来,“有倒是有,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我只打算在这里工作到合约满了为止。”他说完这句就快速把话题带过了。 吴霁心也没追问什么,稀松平常的开始讲自己上周在贫困村的故事,林頔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心说记者和坐实验室的就是不一样,人家的工作多妙趣横生,可他越听越心惊,当听到背着器材在没有任何安全防护的保护下徒步上山时,林頔眉头早已绞在了一起。 他明知道吴霁心固执,却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不想干扰你的决定,但是太辛苦也太危险了,一周的外访就瘦了这么多,以后更多的工作要怎么办?” 吴霁心没有回答,他把剩下的粥封好放去了冰箱,他放完后没直接回到沙发上,而是跑去把自己背包里的电脑拿了出来,打开一个文件,里面全是上周拍的素材。 林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把工作先放到了一边,认真地看吴霁心弯腰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 电脑被转了过来,吴霁心抱着它凑到林頔旁边,第一幅画面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在做手工艺品,旁边的地上摆放着一堆粗糙的刺绣和香囊,她头顶上的天也是阴沉沉的,这样一副本该充满着压抑和脏乱的画面却被吴霁心调成了明媚的色调。 吴霁心看着林頔专心盯着画面的侧脸,缓缓开了口,“这个女人是我的第一位采访对象,她丈夫在煤炭坍塌事故里去世了,煤炭主是非法雇佣,一分钱的赔偿都没有。没了丈夫就没了收入来源,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平时只能靠做手工艺品给山下的批发商供货勉强维持生活。” 林頔默默听着,忽然注意到画面的右下角印着一行正楷小字——被留下的人。 “这是我们这次采访的主题,被留下的人。”吴霁心看到了林頔的眼神,给他解释,“我的领导最开始希望做一期灰色系报道,希望能唤醒大众对这些“被留下的人”的关怀。” “被留下的人,听起来很有悲剧气息吧?但我面对着她们,看到的却完全不是这样。” “我举着摄影机拍她,她却问我拍照是不是需要笑,然后咧着嘴给了我一个僵硬生涩的假笑。” 吴霁心顿了一下,继续说:“作为记者,我更希望她哭,哭得越惨越好,这样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拍一副经年累月沉浸于丧夫之痛的农村女人的照片。可我那天采访完在破烂的招待所躺着,一遍遍捋着她的故事,我发现不行,我没办法抹黑她的情绪,我的眼睛看到的明明是一个从前只会做家务的女人依然可以笑着扛起全家的重担,被留下的人的也有可能是明亮的。” “我相信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故事等着我报道,我觉得世界需要我。” 这话既中二又真诚,林頔几乎不知道怎样回答才显得合适,他难以自持地直勾勾盯着吴霁心认真的侧脸。还是那张少年脸,他却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吴霁心是真的长大了。他浑身上下,从身体到灵魂,都和自己截然不同。 他品味着这幅照片,不可抑制地轻轻念着:“被留下的人…” 吴霁心放下电脑把他扑倒在沙发上,笑着问他:“哥被我迷倒啦?” 第32章 他俩腻歪了一会,还是坐在沙发上把吴霁心这一周拍到的素材完完整整看了一遍,灰暗破败的平房,质朴的女人和小孩们,最后都被配上了明亮的色彩。 林頔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再出言劝阻了,他心里的骄傲和恐惧几乎同时迸发出来,他不可避免的想到,如果分道扬镳的那一天来了,爱情和理想吴霁心会选哪一个? 最后还是吴霁心合上了电脑,说他一身火锅味,催促他快去洗澡。 林頔在浴缸里泡着,随手扯开一个LUSH的沐浴球放进浴缸,沐浴球在水里迅速溶解,绵密的泡沫迅速包裹着他。 正在他靠着浴缸享受的时候,门开了,吴霁心拿着他的换洗内衣和浴巾走了进来,林頔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什么都没拿,要不是吴霁心他一会恐怕得裸着出去。 但吴霁心把内衣和浴巾放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浴缸里的林頔。 他开始解衣服,林頔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浴缸里的水就猛然涨高,吴霁心也进来了。 浴缸不算大,没法并排容纳两个人,吴霁心把林頔放在自己的身上,从后面的架子上拿出洗发露,打出泡沫后轻轻地在林頔的头发上揉搓着。 “你不是洗过了?”林頔闭着眼享受头上的按摩,脸被热水蒸的微微发红。 “给你洗。”吴霁心耐心地在头皮上按摩,把泡沫冲完后还不忘照顾到肩膀和颈椎。 尽管吴霁心的动作这样坦然,林頔的大腿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一个硬硬热热的东西顶到了,林頔羞愤地骂他:“你给我洗澡也要耍流氓吗?” 吴霁心笑了一下,“你放心,明天不是要早起去医院吗,不做。” 这下又到吃软不吃硬的林頔过意不去了,他扭过上半身,狭窄的浴缸里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呼吸打着呼吸,林頔有点愧疚的问他:“那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做也行。” 说着他就支起上半身分开两条腿,吴霁心眼疾手快按住了他,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急?我只想和你好好说话。” 林頔面子上过不去,闷闷地“哦”了一声坐到了浴缸对面。 看他这幅吃瘪的模样,吴霁心神清气爽,捧起一捧水去泼林頔,“小色鬼,这么急?” 自己一把年纪被叫小色鬼,林頔的耻辱心就跟浴缸里的水位一样猛涨。从吴霁心这个角度看,林頔全身都被热气蒸的红扑扑的,黑发打湿了贴在额头上,表情又羞又愤,看起来甚至像个高中生。 吴霁心难以自持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胯下,规律地上下运动起来,眼睛依然直勾勾盯着林頔。 林頔当然看见了他的手在水底下干什么,他在看着自己自渎,林頔惊诧地话都说不完整了:“你真的太…” 回复他的只有对面压抑的喘气声,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目光始终如一紧紧黏着林頔。 林頔被这样充满情欲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比真的做爱还要羞耻,他刚想从浴缸里站起来就被吴霁心的腿一把勾住,不让他走。 林頔也生气了,伸出脚在水里踢吴霁心,却一下触到了水中的性器,看到吴霁心呼吸声猛然变重,林頔还坏心眼地又去拿脚趾去剐蹭他的东西。 对面的人像是受不了了,猛然用腿把他勾的距离更近,两个手掌飞快滑动了几下,对着林頔的脸,全射在了他的脸上。 吴霁心也不替他擦干净,就这样坐在对面死死地看着林頔挂着精液的脸,像欣赏一副名作一样。 林頔难以置信地张着嘴,手哆嗦着指着吴霁心的脸,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吴霁心终于欣赏够了一样,用水给他洗干净了脸。 他俩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吴霁心从后面抱着林頔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脖子上,撒娇似的问他:“哥,我是不是有点变态?” 林頔心说这哪里是有点,哼了一声没理他。 吴霁心搂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不满地说:“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这是什么歪理,林頔严重怀疑他去看了什么PUA教学,做完坏事再信誓旦旦地说爱,好把自己牢牢抓在手里。但是被牢牢抓着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林頔琢磨不出个头绪,想着想着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俩第二天去了六院,林頔专门请了一天假陪吴霁心复查。和第一次一样,先做了几个量表,再被护士带着去做功能检查。 吴霁心下午还有课,在医院耗了快三个小时,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时间听诊断了。他做完检查后就火急火燎回了学校,而林頔像个家长一样在连清办公桌对面坐着,等着他的复诊结果。 连清在病例上写了几笔,头也没抬对林頔说:“现在看没有问题了,药可以停了,但是以后遇到创伤环境依然有可能爆发。” 他翻着办公桌上吴霁心刚刚做完的那系列量表,眉头皱着,终于看向了林頔,“他在生活中有没有暴力倾向?行为、语言、性生活,任何形式的暴力都包括。” 林頔本能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他做爱的时候喜欢勒我脖子,有时候会咬人,还喜欢拽我头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在经历殴打,但心理上又很享受。” 这次轮到连清一脸惊诧了,他看了看眼前的多年好友,不可思议地问:“原来你们会做爱?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柏拉图关系。” 他低头把刚刚林頔说的话记录在手边的草稿纸上,难以置信般在草稿纸上戳了几下,“真没想到,我以为你们只是双方极端缺乏安全感才互相产生了感情。” 这场面倒像是给林頔做心理咨询了,林頔倒没有排斥,他正好很久没有和连清正儿八经好好聊过了。 “我以前也这样以为,但他好像不是,他好几次都顶到我了,我觉得他想,就主动了。” 连清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林頔,你可真是个大圣母。” 他又拿出了一张新的草稿纸,林頔知道,这次的咨询对象变成自己了。 “你爱他吗?” 林頔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爱的定义,我的感情目前应该达不到爱这样浓烈的程度,但我确定自己喜欢他,他经常让我感到心动,我在情感上开始不由自主依赖他,很怕他离开。” “你在感情中依然没有安全感?” 林頔微微思考了一会,“我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他说他爱我,表现得也很粘人,按理说我不应该没有安全感的。” 连清面对林頔时实在很难把他当作一般的咨询者,难以控制地叹了口气,继续问他:“他在性生活中的伤害行为你可以忍受吗?” 这样光明正大的谈论性,林頔还是有点害羞,他摇了摇头:“相反,我很喜欢他那样。你知道的,我比他大很多,一直以来都是他依赖我更多,但在床上我们的身份转变了,他的强势让我觉得自己可以依靠他。” “可这本质是伤害。” 林頔摇了摇头,“他是喜欢我才这样的。” 连清停了笔,挣扎什么似的,缓缓抬起头直视对面林頔的眼睛,严肃地开了口:“有空的话你也来检查一下吧。” 对面的人低下了头,“我知道自己不对劲,但我不想检查,也不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 林頔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几条微信消息蹦出来了,全是连清发的。 “你心态和情绪都不对,必须过来给我检查。” “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你的小男朋友完全不了解你,你们两个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在一起,这样的毛头小子只能让你更患得患失,不是一个好的交往对象。” “你想谈恋爱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年龄相当的成熟男人,如果你还喜欢女人我也可以给你介绍,你应该找一个能让自己有安全感的人。” 林頔没回,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冰可乐,咕噜咕噜地喝光了。 再这样下去整篇文章都要边限了 第33章 每个人的神经系统都像一张巨型蜘蛛网,吴霁心时常觉得危险在沿着某个蛛丝逼近,他像个神经质的狩猎者一样,警惕搜索着四周却一无所获。 他晚上回到家,发现冰箱里塞满了冰可乐。林頔靠在沙发上嚼着薯片,咔嚓咔嚓。 吴霁心随手拿了两瓶冰可乐,一瓶扔给沙发上的林頔。 林頔吓了一跳,立马直起身子,骂他:“可乐不能晃!” “薯片冰可乐,你返老还童了?”吴霁心不要脸地凑过去,挤在沙发里。 林頔拧开可乐盖,被摇晃过的可乐立马发出恐怖的汽声,吓得林頔赶紧拧住,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他的试探,“连清今天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旁边一下就冻住了,林頔测过头去看,发现吴霁心正皱着眉看他。 他一下就后悔了,急忙掩饰着:“我当然拒绝了。” 林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软趴趴地摇着他的胳膊,“他就是随便提一下,我立马拒绝了。” 吴霁心拧开可乐喝了一口,汽水里的二氧化碳迅速噼里啪啦的轰炸他的口腔,他咽下这口小型爆炸,开口了,“我理解连医生,如果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和差这么多岁的小孩在一起,还是一个有病的小孩,他根本保护不了你。” “什么有病,你瞎说什么。”林頔被这句话激到了,皱着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吴霁心委屈快要决堤,他上了一天课,晚上还要跑去公司加班,即使家比学校宿舍远了快一个小时的车程,他还是想回家和林頔待在一起。 吴霁心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爱林頔,如果他不生出别的心思,只是享受林頔的善良该多好。 爱让他不知满足,让他失去自知之明,爱让保留的距离变成硫酸,让尊重变成伤害,让他痛却流不出眼泪。 他终于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揪住了林頔的领子,“我说的不对吗?我在你眼里永远是小孩,连医生知道你的一切,但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像和一个傀儡一起生活一样,我这么努力就是希望你可以把我当大人,当你能并肩的人,但是我怎么努力都没用。” 吴霁心说得磕磕绊绊,说到最后眼睛全红了。 上次被勒脖子的记忆又来了,林頔几乎呼吸不了,他虚弱地扒着吴霁心的手,说出了几个月以前就想说出的话:“吴霁心,你是想杀了我吗。” 这句话像针扎破气球,吴霁心的脑子一瞬间在爆炸中清醒了,他唰地一下松开了林頔的领子,惊恐地看着对面的人。 爱还让他失了心智,变得面目可憎。 林頔的脸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五官难受地皱在一起。吴霁心慌了,不知所措地抱住林頔,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用下巴讨好地去蹭他的头顶,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頔终于相信吴霁心爱他,如果没有爱,他不会想把自己置于死地。 其实林頔上午在喝光了那瓶冰可乐后,打开微信回复了连清:“我可以陪他变年轻。” 吴霁心第二天背了林頔很久之前买给他的巴黎世家书包,他以前因为自己那点可怜的男性自尊心不喜欢用林頔给他买的东西,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特地翻出来背上了。 吴霁心还是理科生思维,以为任何问题都有标准答案。他撬不开林頔的心,那只是他的解题方式不对,他给自己创造了一套公式,正确答案是成为和林頔一样优秀的强者。 杂志社里姑娘多,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乍一看都灰头土脸的,他刚到工位坐下,就听到旁边几个同事的声音,“小吴买新包啦?” 吴霁心“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加了句在他以前看来一定是废话的话,“女朋友送的。” 他说完就离开工位接咖啡去了,一离开同事就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准是羡慕吴霁心还是羡慕他的“女朋友”。 吴霁心端着热美式回来了,周围立刻静了,但只静了一会,大家仿佛觉得太刻意似的,又开始讨论别的话题。 新视点自从架构重组之后,部门之间明争暗斗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原先专注纸媒时期,几个栏目糅杂成一本杂志,每个栏目好与不好,从销量里根本看不出来。但互联网平台上线以后,数据就是一切,数据好,写得再烂也是好文章,数据烂,写得再好也是角落里的赔钱货。所有人都在暗中使劲,期望着哪天做出个爆款新闻来。 附近的工位大多是社会新闻和热点新闻的同事,热点新闻组和吴霁心所在的社会新闻组不大一样,更像严肃版的狗仔队,抓的是第一时间,报道的是当下热点。 譬如现在,热点新闻组就在隔壁会议室如火如荼的讨论基因编辑的事。 新视点的会议室是一间间透明的小隔间,集中在工位的左侧,靠着电梯。吴霁心的工位恰好就在最左侧,勉强能听到一点会议室里的动静,他坐在工位上,拷着上周的素材,耳朵却时刻黏紧会议室的动静。 会议室中央是一位不起眼的男同事,戴黑框眼镜,穿抹布一样的格子衬衫。 这并不是吴霁心第一次见到他,他们真正的第一眼隔着玻璃和几层楼的距离,研究所的牢笼里,吴霁心趴在窗边,看到了这位举着“没有人能以科学之名决定别人的生命”的记者。 吴霁心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拷贝的进度条缓慢挪动着,他的耳朵里依稀传来几声隔壁会议室的动静,“不能写”、“发不了”。 他一下失了兴趣,打开文档,继续改煤炭遇难家属采访的初稿。 第一遍初稿改完正好到了午餐时间,他不想吃饭,把文档保存后去接了杯热美式。 四周早没人了,只有公共区域那里坐着那个男同事,他看起来没有特别相熟的朋友,一个人孤零零地拆外卖盒,吴霁心欣赏了一会这位男同事掰筷子的笨拙动作,拿起桌子上的咖啡走了过去。 那位男同事没想到有人会用这张桌子,仓促地抬起了头。 吴霁心透过镜片看着他的眼睛,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不介意我在这里喝咖啡吧?”吴霁心先开了口。 显然这位男同事是非常介意的,但碍于这种介意没什么正当理由支撑,只得无奈地“嗯”了一声就继续和外卖战斗了。 吴霁心装作看不见对面不自在的表情,先客气地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前段时间来的实习生吴霁心,在黄姐的组里。” 对面刚成功把外卖盒拆开,带着扬州炒饭的雾气腾腾的散在空气中。 “张宁,热点新闻组的。” 他早就知道吴霁心,杂志社本来就男少女多,仅有的几个男士还被频繁的外访折磨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好几岁,吴霁心这样细皮嫩肉的小男生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在整层楼轰动了,他想不认识都难。 但他没想到下一句就是平底起惊雷了。 “我在研究所的时候见过你。” 张宁倏地抬起头,隔着厚厚的玻璃片审视般打量着吴霁心。 基因编辑一审结果出来后,他一直在和受害者父母及律师打交道,没再去过研究所,而眼前这个实习生说在研究所见过他,那只可能是一年前。 他举着筷子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尽收吴霁心眼底,他继续一记一记雷抛给对面的张宁,“我也是非法实验的受害者,在研究所待了将近两个月。” 张宁没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倒胃口极了,扔下筷子缓了几口气,问他:“你参与过非法实验?” 吴霁心很平静,“嗯”了一声接着刚刚的话茬继续说:“我待的不算久,因为贺博的新闻,当时的实验没有进行到底,过了几天我们那批人就被送回家了。”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我想做基因编辑这个新闻。” “那要和你的上司说,我决定不了这些。” “我会跟黄姐商量的,我直接来找您是想了解您的态度。” 张宁把外卖盒扣好,里面的食物一口没动。 他是心动的,自己跟了基因编辑这个新闻快一年,除了那两对不会说话的婴儿以及一问三不知的父母,他根本找不到其他受害者。他的稿子卡在了表面,没有人知道研究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有一个现成的受害者…… 他思索了片刻,算是同意了吴霁心的要求。那可怜的外卖一头栽进了垃圾桶里,张宁去接了杯咖啡,对旁边的吴霁心说:“但西玲姐不会同意你全程来我这里的,我去和她协商,最好的结果是同时兼顾两边。” 吴霁心根本不介意兼顾两边有多累,这样的结果已经比自己预想的顺利多了,他心情大好,离开时去公司储物柜拿了盒牛奶放在张宁的工位上,体贴地嘱咐了一句,“空腹不要喝咖啡。” 吴霁心花了一下午把矿难家属的初稿打好发给黄西玲,黄西玲从北京回来以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去别的城市出差了,她隔了很久才回复,指出几个需要修改的地方就没音了。 就在吴霁心按照黄西玲的意见修改第二遍时,新消息来了。 黄西玲:你想跟热点新闻组? 吴霁心估摸着是张宁先和黄西玲开口了,他暂时摸不清黄西玲的态度,斟酌着措辞,谨慎地回了句:嗯,我希望可以锻炼挖热点的能力,但咱们组的工作一定不会耽误。 其实热点新闻组比社会新闻要热俏得多,吴霁心所在的社会新闻组美名其曰“社会新闻”,实则大多是冷饭热炒,不是发掘边缘人物故事就是做民意调查,阅读转发量惨不忍睹。而热点新闻组可有意思多了,跟的都是当下的实时热点,什么火写什么,各类数据长居榜首。 主动申请接热点组的活,怎么看都是野心勃勃的上位,但黄西玲就是欣赏这股冲劲,她除了提醒吴霁心本职还在原组,没多说什么就爽快的批了他的申请。 十一月底的北京已经初见寒冬的气息,杂志社门前有几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风一吹,枯黄的叶子就像落下的命运一样簌簌地掉下来,砸在地上死了。 吴霁心一个人走在下班路上,脚下踩着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这些死了的叶子,受尽凌辱般躺在地上,每被人踩一脚,就要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呐喊。他忍不住裹紧了围巾,有种踩在风暴中心的错觉。 第34章 吴霁心今天没有搂着林頔睡,他等到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后轻手轻脚下了地,在客厅打开了电脑,谨慎地关闭wifi,用手机热点把整理好的研究所信息发到了张宁的邮箱。 很多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最重要的各个课题的名字负责人他勉强能回忆起来。吴霁心闭着眼睛,逼迫自己回想一年前的场景,第一天去实验所时和他一起的那批学生分别去了哪些组,实验室里有哪些东西,连着人的仪器究竟是探测什么的。 他想的精疲力尽,最后只在邮件里写了自己可以确定的几个名字和模糊的细节。当然,他把和林頔相关的一切内容都隐去了。 做完这一系列事,吴霁心已经冒了一身冷汗,他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才回到卧室躺下。卧室里的林頔看起来很不安,五官紧绷着,身子蜷成一团。吴霁心慢慢地爬上床,把蜷缩的林頔搂到了怀里,怀里的人半梦半醒的哼了几句,可能因为感受到了热源,安心的睡了。 他这封邮件可把张宁难倒了,张宁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严重怀疑是吴霁心自己随口起的。接触组是什么?睡觉组又是什么?也是多亏了他多年的记者素养,面对这碎的像饼干渣一样的信息,竟然还能提炼出一个故事的梗概。他熬着夜,把这些信息仔细梳理了几遍,在黑夜里打出了一个底稿。 第二天一大早,张宁就搬着自己的电脑去吴霁心那里找他算账了。 “你写的那些组名是你自己瞎起的吧。” 吴霁心一讪,“都一年了,我能记得这些不错了。” 张宁被他气得无计可施,掀开电脑屏幕,“人脸你总记得吧?我们去官网上一个个对照指认。” 研究所的官网上有所有课题组的信息,张宁打开那一排列表,每个项目负责人的照片明晃晃挂在课题组的后面。 “石泽和徐凉,所有非法实验都在这两个人的辐射范围。”吴霁心指着管理人员那一栏,给张宁解释:“我们当时是被徐凉带过去的,他好像很久没有实质性的研究了,他的工作看起来更偏向管理类。石泽出现得次数不多,只有在实验出事故和开会的时候才会出现,我猜测他比徐凉的权限要大。” 张宁看起来比吴霁心这个受害者还愤懑,指着屏幕上石泽的脸愤愤:“他们研究所能把消息捂得这么严多亏这老狐狸,当时那么多家新闻社愣是一句采访都没撬到!” “当时连内部人员都被限制出入研究所了,撬不到是正常的。” 张宁这人看起来像个邋遢的社交障碍者,熟起来以后倒是情感丰富生龙活虎,他对着石泽那张称得上隽秀的照片哼了一声,很快转移了话题。 他俩在官网上一个个对照,很快把涉及非法实验的研究员基本都确定了。 “那你还能记得起当时负责你的人吗?”张宁迅速打开一个新文档,整理着这几个人的履历。 这问题让吴霁心瞬间头皮一阵发麻,他岂止记得,就在昨天他们还同床共枕。但他当然不能说,摇头对张宁撒了个谎,“我只能确定石泽和徐凉两个主要负责人,其他研究员经常变动,记不清具体有哪些人。” 张宁表示理解,经历过这样的事之后谁还能冷静自持一字不差地把经过描述一遍?他把吴霁心打发去接咖啡,对着屏幕兀自琢磨起来。 吴霁心接了两杯咖啡,回来却发现张宁表情翻了篇,刚刚生龙活虎的劲一扫而光,此时正盯着官网页面眉头紧皱。 “怎么了?”吴霁心把温的那杯递给张宁,自己攥着热咖啡喝了一口。 “太奇怪了。”张宁指了指屏幕上昼夜节律那组,百思不得其解地说:“这个组怎么看都像是最有可能做非法实验的,真的没有他们?” 昼夜戒律组是林頔的后来加入的新课题组,当初非法实验课题组的名字不可能出现在官网,他们只能凭吴霁心的辨认来确定究竟有哪些负责人。 吴霁心没说过谎,此时有点紧张,掩饰般又喝了一口咖啡,“我印象中没有。” 张宁不放心,仔细阅读起官网的介绍和课题进展。 这个页面一点进去,所有研究员的履历都在上面,吴霁心猛然看到林頔的照片,深棕的瞳仁穿过屏幕和他对望,他吓得踉跄了一下,咖啡因为猛然摇晃而洒了一半。 “小吴?”张宁迅速抽了几张纸递给他,语气有点担心,“你今天怎么不在状态?” 吴霁心慌张地接过纸巾擦身上狼狈的咖啡渍,“没事,你继续说。” 张宁想当然的以为他这样紧绷的状态是因为回忆起研究所不好的事情,安慰了几句转而回归正题。他指着屏幕对吴霁心说:“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太奇怪了。” 他说得正是林頔,“他负责这个项目的时间正好是贺博事件被曝光后的几天,太凑巧了。” 然而吴霁心的语气很笃定,“我确定里面没有他。” 张宁虽然疑惑,但也无意继续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五个组的指认和实验细节已经够研究所吃一壶。 他昨晚根据吴霁心提供的信息已经打好了底稿,今天把确定的信息准确地糅杂在底稿里就能完成一篇初稿。 旁边的吴霁心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一直恹恹地看着他打字。 “你是想到什么不好的经历了吗?” “不是。”吴霁心一口气把那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光了,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他:“报道出来对这些人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吗?” 张宁当了好几年记者,对这些人的大致下场基本摸透了,“底下的小鱼小虾可能会被革职,上面的人估计动不了。”他顿了下,“想要揪真正的恶人不容易,这是块难啃的骨头。” 第35章 林頔刚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石璐璐就风风火火提着一个星巴克外带盒冲进了办公室。 “老板!你的超大杯冰美式额外加2个shot!” 石璐璐已经在研究所干了一段时间,每天第一个任务就是帮自己的老板林頔买咖啡,她熟练地拆开吸管包装戳进咖啡里,一脸狗腿地递给林頔。 不同的是,今天的她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睛里全是诡异的兴奋。 林頔被她这失魂状态吓得一时没敢接咖啡,“你今天怎么了?” 石璐璐显然已经酝酿很久,就等着林頔上钩呢,她急不可待地把自己的手机几乎贴在林頔脸上,用一种振奋到能使对方耳膜碎成满天星的音调在他耳边向他宣布:“我们研究所又搞出大新闻了!” 什么? 林頔一头雾水,迷茫地接过与自己脸近在咫尺的手机。 屏幕上是微博热搜榜,非法实验细节赫然挂在第二位! 林頔只觉得石璐璐的脑回路是真不能以常人之心去理解,看到自己公司的黑热搜竟然还能兴奋得起来,真是象牙塔里待久了闲得慌,什么刺激都咽的下去。 而饱经人间沧桑的林頔只感到一阵头疼,自己这位子怕是干不久了。 石璐璐一脸激动地在旁边煽风点火:“快读快读!几分钟前刚发的,记者同志们比我们还勤奋啊!” 林頔被她扰的不胜其烦,挥挥手示意她安静一点。 “独家采访非法实验受害者,两位高层与五位课题组负责人被锁定…” 五位负责人?林頔心脏倏地一阵收缩,当时明明有六个课题组进行非法实验,这缺的一个人是谁? 他接着往下读,下面的文章里赫然出现了石泽和徐凉的名字和职位,紧接着就是其余五个项目组的负责人。 非法渠道,滥用权力,跨省勾结,公权商用,欺骗群众… 写这篇报道的记者一看就是老江湖,遣词造句如刀子般锋利,冷静客观,每一句话都在围观群众的愤怒点上反复横跳。 林頔没心情佩服这记者的好笔力,匆匆看完了第一部 分,但奇怪的是,直到文章快结束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用石泽的话来讲,林頔当初负责的是最先锋的实验,就算被曝光也该他第一个打头阵,然而就连最没有存在感的课题组都被揭发出来了,唯独当初自己负责的项目组没有一点动静,这其中的差别对待和别有用心让林頔不寒而栗。 旁边的石璐璐见林頔看了半天也不发表评论,难耐地继续聒噪起来:“老板!这是新视点曝光的,太刚了!” “新视点?”林頔愣住了。 他身旁的石璐璐仿佛感觉不到他情绪异常似的,催促着他,“直接看最后面!有受害者的问答访谈,新视点太厉害了,他们居然能找到受害者!” 页面很被划到了最尾端,这里有一段不算长的访谈记录。 记者:你是怎么进入非法实验的?與。夕。糰。懟。 受害者:被外地一所学校送进来的。 记者:你在来之前对实验的具体内容知情吗? 受害者:完全不知情。 记者: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是一个非法实验的呢? 受害者:第一次在我身体上植入东西的时候,他们并不避讳我们,因为我们的身份证件都被研究所扣押了,逃不出去。 记者:植入你身体的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受害者:大概是用来看体征数据,再用他们研制的东西进行刺激,我不是学这方面的也不太懂。 记者:你们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受害者:基因编辑的事情被曝光后没多久我们就被送回各自原来的地方了,我们这一批人只待了两个月。 尽管这些问答是记者润色过的成品,但这受害者的语气还是让林頔感受到恐怖的熟悉感,一个隐约的想法在林頔脑子里破土而出了。 在他看来记者揭发这些肮脏事是本职,无可厚非,就连林頔本人也瞧不上研究所之前的勾当,好几次和石泽开会都忍不住想主动举报一了百了。 但理解归理解,吴霁心在这件事里充当什么角色,他一定要搞清楚。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想给吴霁心发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都编辑了一半,猛地想到公司内网和微信会监视用户隐私,又全删了。林頔权衡了一番决定先不要联系吴霁心,等晚上回家再向他当面问清楚。 石璐璐依然没有停下她的嘴,此刻一边吃着刚刚在星巴克买的小饼干一边对这新闻放豪言壮语。 林頔脑子里正飞速整理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结果都被她这嘴皮子搅黄了思路,无奈地打断她:“你爸都在新闻里了,你怎么还这么兴奋?” “做了坏事就得负责,早该治治他了!”石璐璐把饼干咬得嘎吱脆,仿佛嘴下的就是她爸本人。 “你也不怕你爸真的出不来了?” “不可能的,他怎么都能出来。” 这放肆话吓得林頔几乎要捂她的嘴,“你这话跟我说说就行了,可别在外面瞎说!” 石璐璐被林頔的表情吓坏了,讪讪地“哦”了两声就没敢接茬了。 林頔被这事搞得工作兴致全无,虽然他并没有被牵连,但这件事就像个定时炸弹在他心里埋下,保不准哪一天自己就要被拉出去斩首示众。 他焦躁地在办公室创作了一天新论文,写得一塌糊涂,最后检查的时候甚至发现了好几处低级语法错误。 这办公室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子一样闷着他,他实在受不了了,打算例行公事地去隔壁实验室看看他的小白鼠和小斑马鱼,顺便透透气。 然而他还没走到研究室,大厅里就猛然爆发了一阵骚乱。 除了林頔的办公室,其他办公室的门大开着,旁边立了两道警戒线,里面传来连续不断的快门声,电脑、移动硬盘被封锁在透明的袋子里装箱封口,一箱一箱贴了封线的箱子被公检人员搬了出来。 咣当咣当的搬东西声、咔嚓咔嚓的快门声、焦躁的指挥声让这座通天巨塔有一种随时会坍塌的错觉。 与此同时,新视点的某个工位上手机狂响,刚从卫生间回来的张宁听到这动静心里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警惕。 他接起电话与对面交流了几句,霎时瞳孔放大,飞一般跑到吴霁心工位上,神色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焦急,“把东西收拾一下,跟学校请一周假,出差!” 吴霁心像被人在高空按进云雾里一样,浑身上下都是云里雾里,他在工位上呆坐着,电脑上还显示着一篇打了一半的新稿子。他满脸疑惑,冲着张宁发出了一声:“啊?” “你不是想学挖热点吗?给你个机会,热气腾腾的一手新闻,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 张宁没时间和他解释那么多,披上外套就要拉吴霁心往电梯走。 吴霁心被拉得一个踉跄,“去哪?” “开车去你家,把证件带上,记得拿几件换洗衣服!” 第36章 吴霁心摸准了林頔还没下班,不然他一定不敢堂而皇之地把基因编辑案的记者带进家门。 到了家才五点半,吴霁心迅速把证件和几件衣服塞进书包就跟着张宁出发了。 去机场的路上张宁有点欲言又止,看了吴霁心好几次都没开口。 倒是吴霁心被他看得发毛,耐不住性子问他:“您老人家又怎么了?” 张宁似乎在做心理建设,犹豫了一下,以一种非常婉转的方式问:“你的室友是男生?” 吴霁心本想说废话,难道我和女生睡一张床? 一张床?他猛然间想起自己收拾行李时张宁突然进来问自己用不用帮忙,而他收拾行李的那间卧室,一米八的大床上明晃晃放着暧昧的双人被,衣架子上还有两件男士睡衣。 得,张宁应该看了个全。 吴霁心一瞬间变得局促不安,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太不谨慎,一边观察着张宁的表情。他不是怕出柜,而是怕张宁发现对象是林頔。 上周整整一周他们都在写研究所的稿子,研究所有哪些人,他们怕是比所里的员工还清楚。如果张宁发现自己和林頔的关系,必然会认为自己是在包庇林頔,一旦信任危机出现,他之前提供的所有信息都会被打上可疑的烙印。 然而张宁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因为无意间发现吴霁心的性向而慌张。见吴霁心不说话,他有点后悔自己唐突开口了,转言找了个台阶下:“我就随便问问。” 他开着车,微微向旁边瞟了一眼,发现坐在副驾驶上的吴霁心表情严肃。 到底是还不到二十岁的人,心里想什么,一半都挂在脸上,张宁有点为自己的唐突过意不去,主动开口试图化解尴尬:“现在社会这么自由,理解理解。” 吴霁心:…… 这下吴霁心终于确认了张宁什么都没发现,本来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轻松地当场出了柜,“嗯,我和我男朋友住一起。” “啊?”张宁被他这样毫不避讳地回答吓得差点踩了油门,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合适,干巴巴地“哦”了两声。 吴霁心看开车的张宁一脸便秘表情,还以为自己的性取向让他感到压力,体贴地问他:“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出差房间订两间也行?” “不用不用!方便方便!”开着车的张宁很想用力摆摆手表达自己的真诚,然而他的两只手紧紧地黏着方向盘,为了看路双眼直视前方,只能小幅度地晃动脑袋,看起来十分滑稽。 按理说他俩作为上下级关系,张宁本不该对一个手下这样畏手畏脚,但吴霁心身上总有一股微微的界限感,让他忍不住谨慎起来。 这个小插曲带来的尴尬只持续了一小会,话题很快就回归到这次出差的任务上。 他们这次要调查的是一个北方临港区疑似化学原料泄露的事件。 化学原料泄漏案一向是社会新闻里的严重事件,虽然不如基因编辑案猎奇,但涉及到的威胁范围可广泛多了。这案子昨天下午才冒了头,仅仅一下午时间,几十个下海的渔民被送到了icu,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本来这消息根本传不到北京,只有当地几个不知名的小报社知道,巧的是张宁有几个大学同窗在当地工作,他才第一时间拿到了一手消息。 他俩坐了2个小时飞机降落在羌梁市,下了飞机已经晚上9点了,梁港区离机场还有一大段距离,张宁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只有黑出租还在拉客。 黑出租司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一听他俩要去梁港区张口就要五百。 张宁听到这漫天要价皱着眉头,连还价都不屑还,立刻拉上吴霁心作势要走。 这黑大哥看他俩那决绝的背影是真不打算坐车了,连忙跟在他俩屁股后面喊:“300!300!我连油钱都亏给你俩了!” 张宁头也不回,“大哥你可别坑我了,我就在这地方长大的,这点距离你也敢要300?最多150!” 他们仨拉扯了半天,最后还是那黑车司机妥协了,“150就150吧,我今天可是把裤衩都赔给你们喽!” 刚一上车张宁的微信就开始闪了,他一打开,发现是吴霁心的消息。 吴霁心:你真是这里长大的? 张宁:当然不是,骗他的,你学着点,以后用得上。 吴霁心身体轻微的晃动,看起来在笑,张宁得意地去看他,没想到一转头正好看到吴霁心的微信界面,置顶只有一个人,头像是一个抽象画版的地球,备注是小色鬼。 看到“小色鬼”的一瞬间,张宁犹如被千斤顶当头砸下,耳边仿佛千鬼叫魂,他想象了一下吴霁心管别人叫小色鬼的语气和表情,遭雷劈似的惊悚地坐直了身体。 旁边的吴霁心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窥了屏,被他一惊一乍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张宁把手摆的和电风扇似的,“没事没事!” 黑出租司机是个老手,把出租车开出了一种风驰电掣的潇洒感,他俩坐在车里,窗外是漆黑的夜,连月亮都很黯淡。吴霁心看着在黑夜中急速倒退的影影绰绰的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黑暗骑士蝙蝠侠,他恍惚有一种自己要去当救世主的错觉。 他们在港口附近找了个连锁酒店,打算明天一早直接前往港口和接收病患的医院。 这连锁酒店的条件比吴霁心第一次出差时在山上住的招待所强多了,至少能在大冬天里洗个热水澡。 “比我第一次出差的条件好多了。”吴霁心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感叹。 张宁在旁边整理明天要带的设备,听到这话笑了一下,“这是难得的奢华环境了,我之前调查疫苗造假案的时候被当地企业关在地下室非法监禁了一周,住的地方还有蟑螂和耗子。” 一旁的吴霁心正给林頔发微信汇报自己这周要出差,听到张宁的话一阵恶寒,“你再说下去我这一周都不用吃饭了。” “真事还不能说了?我这是以老记者身份劝退你呢。”张宁瞟了一眼捧着手机打字的吴霁心,有点好奇,“和你小男朋友聊天呢?” 吴霁心“嗯”了一声,“汇报行程。” “还查岗?和普通情侣也没区别诶。”张宁奇道:“两个男的之间也这么腻歪吗?” 吴霁心抬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是普通情侣。” “对不住,没搞过,不太了解。”他的好奇心被勾出来了,又问:“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这话霎时让吴霁心一阵警惕。 “他不爱拍照。” 张宁自讨了个无趣,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去催促吴霁心,“别腻歪了,聊得差不多就快去洗澡,你洗完我洗,明天要早起。” 吴霁心被他催得不胜其烦,给对面发了句“晚安”就拎上自己的换洗衣服去了卫生间。 这连锁酒店的卫生间竟然还是干湿分离,他调好水温,把自己浸在温暖的水里。身体在热水里逐渐放松下来,大脑却还在高速运转,吴霁心思索着基因编辑案的细节,又想起张宁的那句话:小鱼小虾被革职,真正的恶人却还是稳稳地坐在铁椅子上,内心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想曝光的绝不是被推到台前的替死鬼,而是背后织着大网的幕后主使。 这个时节已经有了地暖,他洗了十几分钟,擦干身体随便套了件白t出来了。 张宁还伏在桌子上,眉头皱着,不知道在看什么资料。 “你过来。”看到吴霁心从卫生间里出来,张宁勾着胳膊招他,“刚刚你洗澡的时候我查了一下石泽的关系网,他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没有什么奇怪的社会关系。” 吴霁心在旁边用浴巾擦头发,仔细听着张宁的话。 “我又去查了他的家属,发现情况变得有趣多了。”张宁调出一个文档,指给吴霁心看:“他的妻子和沂省的省长一个姓。” 吴霁心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心跳骤然加快。 沂省就是鲁城所在的省,吴霁心立刻想到了三成书院,三成书院区区一个私立学校,却能在鲁城呼风唤雨,还能给首都研究院“卖人”,难道是?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这段时间经历的事,真相好像在这些联系中隐隐显露了一点头角。 他拿起桌子上那瓶冰水喝了几口,慢慢把震惊压下去才看向屏幕。屏幕上是张宁刚刚整理好的文档,文档中央的照片里是一个四十出头依然风韵犹存的女人,眉眼和沂省的省长几乎如出一辙。 张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还有他女儿。” “除了照片,他的妻子查不出什么东西,但我又去查了他的女儿,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电脑上挂着vpn,张宁调出一个谷歌学术的页面,“我用她女儿的英文名检索,发现她在前几天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Nature子刊的Neuroscience上发表了一篇论文。这事太奇怪了,就算她科研天赋异禀,可她前几个月还在学校,研究、撰写、审稿、发表,每一环节都需要很久,她哪来的时间?没有鬼我根本不信。” 吴霁心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她是顶了别人的名字?” 张宁点点头,“她一个小姑娘肯定没这么大的本事,顶别人名字这事一定是她爸安排的。趁着石泽现在在接受调查,我们趁热打铁把学术造假这件事也报道出来!” 基因编辑这件事上了两次热搜,到底是件非同小可的新闻,伴随着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吴霁心的野心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他试探地问张宁:“他女儿学术造假这篇新闻稿让我来写可以吗?” 张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几天主要的任务是化学原料泄露案,这稿子只能晚上回酒店抽空写,你行吗?” 吴霁心显得很执着,“没有问题,我以前是理科生,我能保证我有能力把这篇稿子写得更有专业性。” 合格的科学素养确实是大多数记者缺少的,张宁被说服了,“那你可别嫌任务重。” 笔记本被合上了,张宁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忽然想起什么,冲外面喊:“明天下暴雨,你等会下去买两件雨衣和两把雨伞!” “对了,你也带上录音笔和针孔摄像头!” 第37章 暴雨在半夜就降临了。 这是羌梁市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雨,整个城市在惊雷中惊醒再入睡,谁敢相信从天而降的巨响是柔软的水发出的声音,这雨砸在地上的声音比铜铁还硬,仿佛要把这座临海小城卷进大海里。 早上,雨势渐小,吴霁心和张宁都没睡好,在昨晚的暴雨里做了一晚上噩梦。 他俩强打着精神去楼下吃了早餐,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出发去港口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俩套了件蓝色雨衣,为了防止包被雨打湿,他们把包背在了胸前,看起来像两个行走的多啦a梦。 雨天不好打车,出租车司机一听要去梁港区就更不愿意载客了,他俩在酒店门口等了几乎一个小时,加了双倍价钱才找到一个愿意载的出租车。 但出租车司机只愿意停在离港口还有一大段距离的某个化工企业办公楼附近。然而现在的情形也由不得他们多挑剔,付了钱就灰溜溜地下车了。 他俩刚一下车就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汽油味,这刺鼻的味道随着他们走近港口变得越来越浓重,快走到港口时,他们竟然都开始有不同程度的头晕恶心感。 港口此时已经有几家当地报社在拍照了,张宁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老同学。 老同学叫蒋丰,在羌梁市本地一家纸媒工作,见到他俩走来的身影,连忙跑过来塞给他们两个口罩,用责备的眼神看张宁。 张宁知道自己虑事不周,调查化学原料泄露竟然连口罩都忘了买,连忙冲着蒋丰摆了个“我错了”的表情。 蒋丰朝他肩膀拍了下后就在手机上窸窸窣窣打字:少呼吸别说话,是碳九泄露。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吴霁心倏地一震,他知道碳九对人体危害有多大,而被暴雨冲刷了一晚的港口还飘着这样刺鼻的味道,难以想象究竟泄露了多少。 他连忙在自己的手机上打字:今天不要采访了,不安全。 蒋丰却摇摇头,又打:再过两天其他地方的记者就来了。 他们连夜赶来就是为了第一手新闻,张宁也不赞成提前离开。他和吴霁心就这样借着手机一来一回地打字,最后决定先拍几张能用作素材的照片,再去离港最近的一个村子里采访居民。 蒋丰带他们到自己刚刚采景的地方,此时已经有环保局请来的清理人员在作业了,海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油污,让人惊诧的是,这些清理人员竟然毫无防护措施,只戴着口罩就敢直接操作。 吴霁心皱着眉观察四周,港口附近有几个化工厂,而养殖场和化工厂离得极近,怎么看都不是合理的安全距离。 雨还在下着,穿着五颜六色雨衣的记者和清理人员竟然是这灰蒙蒙港口唯一的颜色。 蒋丰和他们待了一小会就迅速去找同事汇合了,张宁和吴霁心靠打字开了一个简陋的会,各自确定好任务便行动起来。 吴霁心负责拍照,实际上他已经他被熏得头晕眼花,强忍着不适感一次次按下快门:灰色的天空、布满油污的海面、被溶解的七零八碎的鱼排泡沫、没有防护器具的清理人员、带着口罩的当地记者们。 旁边记录的张宁显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努力抑制着想呕吐的感觉,在手机备忘录里用文字记录着这个腌在刺鼻气味里的港口。 他们待了两个小时,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要晕倒的程度,为了保命只好放弃采访附近村子居民的计划,赶紧打车去了附近的医院。 恰好他们检查的医院就是昨天大量收容病患的医院,他们没什么大碍,吃了医生开的药,休息了半个钟头就逐渐恢复了。重振精神的两个人没浪费好资源,拿着记者证就去找医院的负责人要采访。 张宁打开录音笔,问医院负责人:我们杂志社可能需要一些音频资料,可以录音吧? 医院负责人此时对整个事件的走向浑然不知,见他们是新视点的记者就大方同意了。 一旁的吴霁心把他这套操作看得仔细,他之前和黄西玲做的是冷饭热炒的古早社会新闻,从来没用过录音笔这种东西,此刻正在一旁观摩张宁偷师学艺呢。 录完音后张宁又立刻动身去和家属周旋,明明自己刚刚还难受,此刻居然能巧舌如簧征得家属们的同意进病房拍照。 吴霁心听到要拍病人,心里顿时一沉,“不太好吧?” 张宁从他手里拿过相机进了病房,“会打马赛克的,你不乐意拍我来拍。” 吴霁心没搭腔,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病房。 他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小小的房间里并排放置着几张床,可以看出有几张是因为床位不够临时加的。这些渔民的口鼻里插着管子,骷髅架子似的躺在病床上,吴霁心甚至辨认不出他们是死是活。 家属们的哭声在他耳边回荡着,他退到门口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 而张宁却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一般,对这样的场面熟视无睹,咔嚓咔嚓地拍着病房里的人,手都不带晃的。 吴霁心彻底退出了病房,不让这样的场景直白地戳在自己眼前。 从医院回到酒店已天色渐黑,他俩的不适症状在吃过药后就好多了,现在除了有一点点胸闷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不适感。 他们中午没吃饭,早餐又吃得很对付,此刻早就饿得能生吞石灰。他俩把设备放下就出门觅食,张宁本来想吃当地的特色,可惜外面下着小雨,小摊贩们都收摊了,找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好吃的,最后只好随便找了家包子铺落座。 吴霁心自从从医院回来后兴致一直不高,张宁还以为他还难受,关切地问他:“你还难受?” 对面的吴霁心小口咬着包子,“现在好多了。”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到张宁毫无形象吃得正欢,又想到医院里那些哭成泪人的家属,心里不知为什么非常不舒服,他把包子咽下去,问张宁:“今天下午在医院,病人都那样可怜了,直接拍他们是不是不太好?” 张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咬了一口包子,“为什么不好?” “如果是我,会不忍心拍这样的人,这样对他们也是一种另类的伤害。” 对面的张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他用一种看小孩子的目光打量着吴霁心,说出口的话却是异常严肃:“吴霁心,你是一名记者。” “你的任务不是无差别地释放怜悯。你不拍这些残忍的照片谁来拍?任由这些化工企业不管、当地政府也不管的渔民躺在医院吗?” “你把照片拍出来,把稿子写出来,让全社会都知道这个小地方的人在遭受什么,让舆论逼得企业和政府不得不去管他们,才叫真正的帮助,才是你作为记者的使命。” 第38章 林頔呆坐着,他们楼层的同事几乎全被公检方带走了。 吴霁心昨晚在微信上跟他说要出差一周,晚上想问清楚的计划泡汤了。他不敢在电话里问,更不敢堂而皇之地发微信,林頔现在对权力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觉得任何媒介都是隐患,他只能等一周。 一旁的石璐璐不敢招惹他,连话都变少了,默默地在一旁做事。 被顶了名的那篇论文前几天刚被发在Nature Neuroscience上,虽然作者名字里没有他,但他还是依照自己的习惯买了个四寸小蛋糕庆祝上一个实验的阶段性胜利。人活着还是要有点仪式感。 石璐璐这样平日里炮竹似的女孩今天都沉寂了,没了她在旁边聒噪,林頔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能再让这种负面情绪继续蔓延了,林頔想,于是他强打精神叫她过来吃蛋糕,“璐璐,过来一起吃。” 他把蛋糕切成小块,叉了一块放在纸盘子里递给石璐璐。石璐璐低着头接过来,半天没下口。 她憋了半天,忽然愤愤地把蛋糕戳在纸盘子里,“老板,对不起,我没资格吃蛋糕。” 林頔愣住了,但很快就给了她一个宽容的笑,“没事,又不是你的错。” 石璐璐眼睛红了,嗓子有点哑,“我爸真不是东西,我也不是东西。” 二十七岁的林頔不想对任何人进行道德审判,他不怪石璐璐,一个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十八岁女孩能对滔天权力反抗什么呢?能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林頔已经觉得很感谢了。 他终于熬到了下班,回到家,屋子是全黑的,没人跑过来为他挂衣服换睡衣。 林頔连饭也不想吃了,拿出手机可怜巴巴地给吴霁心发消息:你多会回来?我好想你啊。 隔了一分钟又撤回了,他在出差,自己不应该打扰他。 林頔没开灯,就这么在黑暗里坐着,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搭在自己腿上。 不行,我得找点事做,林頔想。 他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可乐,刚一拧开,瓶子里就发出剧烈的气声,翻涌着的液体冲破瓶盖的束缚,直直冲向他,洒了一身。 林頔叹了口气,把洒上可乐的睡衣丢进洗衣机,转身去卧室换上吴霁心的那件,大了不少,但是有吴霁心的味道,他没忍住,像个变态似的埋进睡衣里闻了好半天。 林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还是说由奢入俭难,人一旦接触到感情这个奢侈品就再也难以忍受孤独了? 这样下去不行,吴霁心还有一周才会回来,才第一天自己就这样,剩下的几天要怎么熬?林頔走去卧室,抱出来一个旧笔记本电脑,打算看看以前的东西解闷。 林頔无聊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旧相册和旧邮件,他一个人的时候能把这些旧东西翻好几个来回。但自从去年回国后,他就没再翻过了。 他有一个很旧的胶片机,富士Tiara,是初中时在二手市场随便淘来的,不锈钢饭盒一样的机身,混沌的照片质感,多艳丽的景都能被它拍得灰秃秃的。林頔很爱它,旧相册里的所有照片都是用它拍的,洗好胶卷再扫描存进电脑里,一直带在身边。 照片很快就翻完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都是些早就看过的风景。 他又去翻旧邮箱,旧邮箱就更无聊了,塞满了整整十年间的各种offer和奇奇怪怪的订阅邮件。 然而刚一登陆,林頔就发现有一封未读邮件。 他没在意,以为是垃圾邮件,刚想点击删除却忽然看到了发件人的名字,他冻住了。 林頔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点开这封三个月前的邮件,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回过神来。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道雷声,林頔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蜷缩到沙发里。 电脑被他扔到了一边,亮着的屏幕上有一封来自青山墓园的邮件: 林頔先生您好,青山墓园现以纳入城建局新工厂改建计划,墓园将在两个月内拆除,请尽快联系我们处理墓碑与骨灰盒事宜,处理完毕后我们将退还剩余年限的费用。由于您在十年前购买墓地时留下的电话已停机,故以邮件形式通知您,请尽快与我们的工作人员联系。 这篇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三个月前。 林頔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他从来没按时得到过什么东西,永远在迟到,永远在为迟到买单。他今天只吃了几口蛋糕,手因为低血糖有点抖。他知道吴霁心在出差,但他此刻的行动已经没法听大脑指挥了,哆嗦着拿起扔在一边的手机拨了吴霁心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对面无人接听。林頔又打开微信,给他拨语音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外面又开始打雷了,林頔蜷在沙发里给吴霁心发语音消息。 “你的出差能不能提前结束?” “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发完后他忽然想起吴霁心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燕城,于是又解释了一句:“燕城是我家乡。” 可惜的是林頔等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回复。 雷电过后,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林頔站起来在客厅里绕着圈子走,最后拨通了连清的电话。 连清正在打游戏,林頔一个电话打进来直接被K.O,他气得骂了一句人,接起电话就要骂林頔,但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对面颤抖的呼吸声。 连清的气全没了,小心翼翼问对面:“林頔?” “嗯。”林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控制住发抖的声音,问连清:“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我明天有病人,走不开,发生什么事了?” 林頔吸了吸鼻子说:“那算了,工作要紧。” 连清听他这语气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非要让他讲出来,“到底怎么了?” 如果是平常,林頔才不会这样给别人找麻烦,但他今天太难受了,情绪防线一触即碎,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连清,“我妈的墓地被城建局拆了,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城建局是什么?拆迁都不通知你吗?”连清在美国长大,压根不了解城建局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这种官方机关随随便便拆别人墓地太匪夷所思。 “通知了,但是我以前的手机号早就换了,没有接到消息。” “那我明天陪你去。” 林頔却拒绝了:“还不知道要待几天,你总不能一直旷工吧。” 对面的连清沉默了,如果他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哪怕扣着薪水也会去陪林頔。但他是一个医生,他的时间早就被病人们预约了,他走不开,也不能随便走开。 林頔挂了电话,在雨声的冲刷下很快恢复了冷静。他迅速定了明天一早去燕城的机票,在公司系统上请了两天假,顺便提前把石璐璐这两天的工作安排给她。 做完这一切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小心地拧开。忽然,黑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两下,吴霁心的消息终于来了:怎么了? 林頔想了一下,回他:现在没事了。 第39章 羌梁市的雨快停了,吴霁心和张宁从餐馆出来时连伞都没打。 餐馆到酒店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吴霁心在这十分钟里把张宁刚刚那番话反复思考了几十遍。 张宁不以为然,快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瞟了旁边一脸心事的吴霁心一眼,“别想了,这些道理都是我干了这么多年才悟出来的,你还年轻,不用急着偃苗助长。” 年轻在吴霁心的思维里不是什么好词,他最讨厌别人说自己年轻,在旁边没作声。 张宁瞧见他这副苦大仇深的德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小年纪怎么心事这么重啊?” 周围的雨声已经几乎听不到了,被浸泡在雨声中一整天的耳朵渐渐变得灵敏起来。 忽然,他们的身后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软底鞋踏在水里。 他俩没注意,进了酒店直奔房间,大冬天被冷雨淋了一天的滋味不好受,两个本来就不算健壮的小伙子几乎快被冻僵,一想到回去马上就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他俩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今天是张宁先用浴室,嘱咐了吴霁心几句工作上的事就去洗热水澡了。 吴霁心去冲了杯速溶咖啡,心里计划着先把今天拍到的素材上传到电脑上,再构思论文顶替那篇稿子的思路。 其实他承诺自己能把这篇稿子写得专业纯属胡说八道,高中理科和神经科学中间隔的距离大概有海王星和水星那么远,他挂着vpn把那篇论文下载好打算研读一番,没想到连开头的概述部分都没看懂,更别提要把内容精简为大众理解的语言融合到新闻稿里了。 他咕噜咕噜地把尿似的速溶咖啡两口干,头疼地想怎么才能把自己夸下的海口弥补得像那么回事。 吴霁心删删改改才凑了500个字,这期间被他一回来就扔在枕头下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丝毫不知道。 身上的衣服湿乎乎的黏在身上,口袋里还装着录音笔,他实在累得没心思整理了,打算一会洗完澡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张宁洗了快一个小时,再不出来吴霁心都要以为他要变成水尸了。张宁可是惬意了,换了另一件抹布格子衬衫出来视察吴霁心的工作,一看吴霁心磨磨蹭蹭才写了500个字,本来还算和善的表情一下绷起来,“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来写,时间不能拖,新闻成馊饭了谁还看?” 实习生挨骂和吃饭似的,吴霁心倒也没被张宁的质疑打击到,又加了几个筹码的承诺,保证今晚一定把初稿写完。 吴霁心就差举起两根指头指天为誓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们的房门就发出毛骨悚然的一声“滴”,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面孔瞬间涌入! 他俩完全在状况之外,以为入室抢劫抢到了酒店客人头上。没成想领头刷卡的那个人一进门就声色俱厉地冲他俩下命令:“警察,搜查!” 身后几个彪形大汉得令,两个人控制住吴霁心和张宁,剩下的人去搜查他们的电脑和手机。 张宁一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看来这化学原料泄漏案和当地政府有摆不脱的关系。他朝吴霁心使了个眼色,冲他外套口袋瞥了瞥。 吴霁心立马领会他的意思,一只胳膊偷偷伸到外套口袋里去按录音笔的开关按钮。 其实张宁很担心吴霁心被这样的情形吓到没办法随机应变,谁知道这小子不但脸色没变,还隐晦地给了他一个“没问题”的眼神。 张宁估摸着时间觉得吴霁心那边录音已经开始了,于是厉声制止搜查他们电脑的人。 “搜查证出示一下!不然你们没权利搜我们的私人物品!” 吴霁心一只手捏着口袋里的录音笔,眼观鼻鼻观心,内心佩服张宁这把嗓子的音调之无穷高。 领头那人瞥了一眼被控制在墙角的张宁,从身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在他面前摆了摆,“搜查证忘带了,警察证你看看?” 张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表面的强势语气,对那领头人说:“警察搜查不带搜查证?” 还没等对面人开口,张宁又放大了音量,咄咄逼人地对着整个屋子里的人喊:“我们上午去梁港区的港口实地考察结束,晚上刚回到酒店就被你们这帮没带搜查证的便衣警察非法入室,你们搜记者到底想干什么?” 吴霁心口袋里的录音笔工作着,没人发现。 领头人把张宁的话当空气,压根没理他,趾高气昂地指使着一个便衣警察去翻吴霁心的电脑。 吴霁心虽然还没开始动笔化学原料泄露案的稿子,但屏幕上的素材是逃不过了,领头人走过去看了看他们今天拍的那些照片,一键丢进废纸篓粉碎了。 张宁见势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怎么能把我们上午在临港区拍的素材全删了?” 领头人被扯着嗓子的张宁烦得脑压飙升,终于忍不住张口说话了,“拍了不该拍的,就得删!” “上午那么多家记者都拍了,你们删的完吗?!”张宁见他回应更来劲了,语调高得像只尖叫鸡。 那领头人却被张宁这歇斯底里的劲头震到了,他讪笑了下,“地方小报社都用不着删,你们不是北京来的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任凭张宁怎么激都不再回应了。 这群土匪流氓很快就把该删的东西删了个干净,警告他们悠着点就扬长而去了。 他们一走,张宁才忽地卸下力来,扶着床边去把门口的安全锁挂上。 “都录上了吧?” 张宁确认了好几遍门口锁链的牢固程度,转过头一屁股坐在床上,嗓子因为刚刚连续不断激昂的语调而变得异常沙哑,他看上去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嗯,录上了。” 吴霁心其实没有被吓到,他之前经历过太多次非法暴力,居然觉得这些流氓只搜搜电脑和手机的行为还挺人性化。 “妈的,估计从港口那会儿就盯上我们了,一直跟到我们回酒店。” “为什么搜我们?” 张宁仰躺在单人床上,“估计化工厂为了逃避责任给当地政府送钱了,当地政府怕被曝光来捉咱们了呗。” “这种事太多了,所以劝你别当记者。” “那你呢,你怎么当了这么多年?” 张宁一讪,“总得有人来做这事吧。”他瞟了眼瘫在床上的吴霁心,好奇地问他:“你一个以前学理科的趟这滩浑水干什么?计算机现在不赚钱啦?” “总得有人来做这事吧,怎么就不能是我。” 得,被这小子绕进去了,张宁无奈地换了个话题,指指他枕头边的手机,“刚刚那帮傻逼搜东西的时候你手机一直在闪,是不是你男朋友又查岗了?” 前一秒还瘫在床上的吴霁心下一秒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拿过旁边的手机一看,全是林頔的消息,还有三条语音。 吴霁心戴上耳机就进了卫生间,张宁看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感受到一阵新世界的冲击,一个男的真的能把另一个男的迷得这样五迷三道? 第40章 吴霁心一戴上耳机就迫不及待地点开语音,林頔是一个从不会给别人发语音消息的人。 林頔的嗓音有点哑,不是因为经常抽烟的哑,而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的出差能不能提前结束?” “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燕城是我家乡。” 短短三句话的消息就要把吴霁心折磨死了,他又难过又激动,他明明听得出来林頔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为这一点示弱泛着不合时宜的甜蜜。 吴霁心马上给对面回消息:怎么了? 可惜他等了好一会,才等来了一句“现在没事了”。 刚刚那点甜蜜顿时烟消云散了,吴霁心难以控制的委屈起来,究竟怎么了? 他望着对话框发呆,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连清。 吴霁心赶紧接通,他一句话还没说,对面就传来焦急地声音。 “林頔说你在出差?” “嗯。” “你在哪里出差?” “羌梁市,怎么了?” 连清重重地呼了口气,“那挺近的,你明天能抽空去一趟燕城吗?” 吴霁心有点犹豫,明天的行程很紧张,他怕张宁不给他批假。 连清听出了对面的犹豫,“你请不到假吗?” “我一会去问问领导,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连清自言自语说了句“林頔一定会杀了我的”,转而放大声音对手机那边的吴霁心说:“你现在有空吗?我可能会讲好几个小时的故事。” 吴霁心怎么可能错过这样求之不得的好事,没时间也能变成有时间,明明还有两篇待写的稿子,现在却完全不算回事了。 连清的语速很快,不带什么感情色彩描述了林頔十七岁到二十六岁的日子,从他的生物国奖讲到母亲去世、因为凑不齐学费而放弃加州理工的offer去了一个二流本科、孙子似的被导师实验室里的人压榨,还有拿到加州理工博士offer那天抱着树哭的丢脸故事。 也许这故事实在太细碎冗杂,连清已经极近简洁,还是絮絮叨叨地和吴霁心讲了快两个小时。 吴霁心在里面待得实在太久,张宁期间不放心地进来过一次,看到他红着的眼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吴霁心靠着酒店的镜子,安安静静地听完了。 “为什么愿意告诉我了。” 连清:“林頔一个人回去的,我怕他出事,我工作实在走不开,你得去看看他。”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没见过你们这样同床异梦又拧巴着死去活来的,我就当给自己积德了吧。” 吴霁心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挂断电话前连清叹了口气,像是警告也像是恳求,“你们的破事我不想管,但我作为他十年来唯一的好朋友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对他用任何形式的暴力,他小时候经常被他爸家暴,可怜可怜他吧。” 吴霁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挂断了。 林頔最好的朋友对自己说:你可怜可怜他吧。 吴霁心像高考结束那天给连清打电话一样,难堪地站着。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林頔的温柔不是天生的,而是尝遍了这世上的苦后化作的怜悯。 自己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攫取他的温柔,自私地认定林頔是自己的救世主,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林頔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爱,却把所有的温柔和包容都给了他。 吴霁心想到自己的成年夜,真正变成大人的那个晚上,喝了酒壮胆的林頔推开房门,主动坐在他身上,他明明感觉得到林頔很疼,却没停下,他因为自己不得而知的秘密愤怒到去勒林頔的脖子、去揪他的头发。 别人的第一次也许是幸福的、迷茫的、痛的,林頔的第一次是带着羞辱的、自我献祭式的。 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如此,去舔他最难以启齿的地方,把自己的精液射在他脸上,惩罚式的作弄他,仿佛在说:在你眼里我可能永远是小孩,但我唯独可以在这件事上折磨你。 林頔怎么会看不穿他的这些小把戏,只是林頔太缺爱了,即使是自己这样带着一层刺的爱他也要拥抱上来。 吴霁心在这样的回忆里感到恐惧,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伤害过林頔的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卑劣。 张宁又在敲门了,他只打开了一条门缝,“快十二点了。” “我马上出去。” 吴霁心洗了把脸,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宁哥,我明天想请一天假。” 酒店的隔音并不好,张宁多多少少听到了一点吴霁心和对面交谈的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同意了,“那你后天要回来补工作。” 吴霁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羌梁市离燕城很近,只有一个小时的飞程。 连清提前把林頔家的地址发给了他,这个地址还是大学第一年连清从国际快递单上偷看来的。 吴霁心一直联系不上林頔,没有办法,只能先去林頔家碰碰运气。 他从机场出来后随便叫了辆出租车,接受了司机的漫天要价,司机还以为自己宰到冤大头,乐呵地一路上都在向吴霁心搭话。 吴霁心靠着车窗,沉默地看着这个尘土飞扬的城市,原来林頔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机场离林頔家不算很远,吴霁心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就到了林頔家所在的小区。 他眼前的小区看着很有年代感,几排楼房随便站在这污染物弥漫的空气中,楼体外的漆已经掉的不成样子。 吴霁心按照连清给的地址,艰难地在这些分不清单元的楼中寻找着林頔的家。 小区里有几个遛狗的大妈,吴霁心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摸索着找了半天,知道凭自己估计是找不到了,于是挑了个最面善的大妈问路。 大妈一听到他问的地址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家已经十年没人住了。” 吴霁心神经紧张起来,“您认识这户人家?” “我是他们家对门。”大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找这户干什么?” “我是林頔的学生,您知道他吗?” 大妈点了点头,又兀自感叹了一句:“原来小頔都当老师了啊。” 吴霁心随便乱诌了一个非要找林頔的理由,大妈看他眉清目秀,年龄也不大,一下就信了他的话,还邀请他到家里坐一会。 大妈家就在林頔家对面,吴霁心跟在大妈身后,沿着石台阶一阶一阶往上走,走到最后一阶,看到了林頔家生了锈的防盗门。 防盗门上贴着一张青山墓园的告示,他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大妈请到了家里面。 大妈给吴霁心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小頔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一提起林頔家就不停地叹气,“我和小頔他妈关系好,我们以前总一起买菜、做针线活。” 吴霁心端着水杯,坐在老沙发上静静地听着这些他从未涉及过的旧事。 “小頔是他妈妈的骄傲,从小到大一直拿着第一,后来被选去参加竞赛还拿了国奖一等奖,我不懂什么是国奖,后来我闺女告诉我是我们这小地方从来没人拿过的奖。” “这孩子太可惜了,高考分数出来以后T大的招生老师都来家里了,你说我们这小地方一年能出几个考上T大的人啊。” 吴霁心从没听说过这事,双目猛然睁大。 “他为什么没去?” “当时精神不正常咯。”大妈又说:“也难怪,看到自己妈的尸体没被吓疯就不错了。” “什么?”吴霁心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他无助地看向大妈,“阿姨,您能讲得具体一些吗?” 大妈看他这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心道这孩子大概确实对自己的老师很感恩才会这样感同身受的难过吧。 “小頔妈那个女人的心可太狠了,被老公打了十几年也没寻死觅活,小頔高考完那天晚上就上吊了,估计是不想再拖累自己优秀的儿子了。她一死倒是解脱,留下孩子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受苦。” “小頔妈是高考结束那天死的,小頔刚考完试估计想给他妈报喜,谁成想一打开门,自己的妈就挂在客厅里。”她好像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忍不住抹起眼泪来,“那天晚上小頔来敲我房门,当时我正跟闺女一起看电视,就听到外面有人哭着喊我:阿姨,我妈死了,我不敢动她,求你帮帮我。” 吴霁心几乎不敢再听下去了,不停地在喝水。 他颤抖地问:“后来呢?” “后来在这房子里待了半年,每天抽烟喝酒的,像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谁劝都没用,我差点以为这孩子毁了。” 大妈又念叨了两句:“这孩子遭的是什么罪啊…” 吴霁心被冻在了原地,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林頔时的场景,白衬衣、袖扣、淡淡的香水味,怎么看都像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人,他不敢把这样的林頔和大妈口中的人联系在一起。 原来林頔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等到自己的救世主,才逼得自己成为了别人的救世主。 大妈留了吴霁心一起吃午饭,明明是几道不错的家庭料理,吴霁心却如同吃砒霜一般。 临走的时候大妈叫住他,有点哽咽地说:“见到小頔帮我带一句话吧,他周姨这些年来一直记挂着他,有空回来看看吧,都十年了。” 吴霁心吸了吸鼻子,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41章 林頔到达燕城后没有回家,他一下飞机就拨通了青山墓园工作人员的电话,却被告知整个墓园已经全权交给城建局了。 他抓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 “那骨灰盒呢。” 对面支支吾吾,说因为一直联系不到他本人,所以把骨灰盒也交给城建局了。 林頔又给城建局打电话,得到的回答却是压根不清楚有什么骨灰盒交接,青山墓园把地交给他们的时候就直接开始拆迁施工了。 林頔如坠冰窖,几乎控制不住不停发抖的手,“你们的意思是已经拆完了?骨灰盒也被一起铲平了?” 对面给的回答模棱两可,那意思是:要追责找青山墓园去,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 林頔不想继续听他们互相踢皮球的话,猛地扣了电话。他早上依旧没吃饭,此刻几乎头晕眼花,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囫囵吞枣咽了下去才不至于晕倒。 他没带行李,只背了个包,从机场出来后就随便打了辆车去了青山墓园。 此时的青山墓园已经彻底沦为一片废墟,被铲平的石碑碎块凄凉地躺在黄土纷飞的土地上,几辆黄色拖拉机像怪物一样立在旁边。 这片墓地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林頔凭记忆找着,终于在一个地方看到了几块勉强能看出母亲照片的碎石。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徒手去搬这些石块,然而搬到一半,忽然绝望地发现了碎石中夹杂的骨灰盒残骸,而里面的骨灰,早就被洒在了这片荒地上。 林頔腿一软,跪坐了下来。 他彻底失去了他的母亲,连一捧骨灰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林頔不知道自己该问谁。 他想打电话质问青山墓园和城建局,就算联系不到我,为什么不能把骨灰盒拿出来再施工?这样的强拆真的符合规定吗?但他又知道没人会给他答案,自己连一句道歉都不会得到。 他是个市井小人,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他不求好运,只希望世界对他公平一点。他那么努力地活着,在这个世界里沉浮着,尽力去爱这个世界,却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这个北方小镇的风比北京的风更加刺骨,卷着粉尘、重金属的味道呼啸着,林頔几乎有种会被卷到天空中的错觉。 非法实验调查的压力、被铲平的墓地、抓不住的亲密关系,他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崩断了。 / 吴霁心从大妈家出来后把林頔家防盗门上青山墓园的告示撕掉了。 他走出这个老旧的小区,在马路边上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听到他报出青山墓园的地名时一脸奇怪,“那地方前几个月就拆了,要改成化工厂。” 吴霁心没说话,司机见他不搭腔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老实地开着车。 燕城太小了,从林頔家到郊区的青山墓园只用了十几分钟。 吴霁心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 那人只穿了一件灰色高领毛衣和薄风衣,毫无形象地跪坐在一片碎石堆前,仿佛一个误入的行为艺术家,和这七零八落的荒地格格不入。 这么憔悴了还打扮什么?吴霁心一边走近他一边想。 墓碑已经被施工队破坏成了一片难以辨认出原样的废墟,林頔把有母亲照片的石块扒出来,勉强立在这片废墟上。 他像每年母亲的忌日一样,对着已经不存在了的墓碑坐着,墓碑前有两瓶酒,林頔一瓶,母亲一瓶。 吴霁心走过去,弯下腰来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他的肩。 林頔以为是城建局的工作人员来找麻烦了,惊慌地回头去看,却透过眼泪看到了吴霁心模糊的脸。 “妈的,都出现幻觉了。”林頔骂了自己一句。 吴霁心坐下来,和林頔齐平,用自己最轻的力道把林頔拉向自己怀里,让他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胸膛。 “不是幻觉,我来找你了。” 林頔愣住了,在额头触碰到吴霁心温热的胸膛时才敢相信,吴霁心真的来找他了。 “你,你不是在出差吗?” “请了假。” 林頔不想再刨根问底了,他太累了,只想好好哭一场。 他之前一直忍着没哭,一个人哭给谁看呢,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埋在吴霁心胸口小声呜咽起来。 林頔的眼泪很快在他的衣服上浸出一大批痕迹,吴霁心抱着他的脑袋,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水迹想,林頔这些年自己吞下的眼泪是不是能化成一片大海呢。 一个大男人,在一片因为改建而一片狼藉的墓地里,抱着小了自己快十岁的的男孩哭得昏天黑地,多荒诞的画面。 “哥这次真的没有妈妈了,哥再也没有妈妈了。” 他哭着,口齿不清地说着话。 吴霁心觉得自己全部的骨头被掰断碾碎,血、肉、筋被搅烂成泥,心脏被连着血管一并拔出身体再榨成汁液,也只能疼到这样的程度了。 他紧紧箍着林頔的身体,安抚性地顺着他的头发,就像一年前某天的黑夜,林頔抱着黑暗中的自己那样。 原来抱着一个害怕的人,是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我不能早出生几年呢?吴霁心想,如果我早出生几年,一定会在十七岁的林頔高考结束回家将要看到母亲尸体的那个晚上,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在18岁的他收到加州理工offer的那个下午,对他说:“去吧,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要让你去。” 在21岁的他发了人生中第一篇SCI论文的那天,抱住他告诉他:“你在我心里也是最棒的。” 在26岁的他博士毕业那天,看着他穿上博士服,亲吻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永远为你骄傲。” 可惜他永远错过了那些日子。 吴霁心觉得自己实在太卑鄙了,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狡猾地闯进林頔的二十六岁,错过他含着泪流着血的前二十六年人生,不劳而获,直接得到了一个千锤百炼后的林頔。 第42章 林頔最后带吴霁心回了那间十年都没再住过人的旧家。家里的枕头被子搁置了十年,早就不能用了,他俩又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枕头和被子,顺便拎了包冰块才回家。 林頔把买回来的被子扔到床上,第一句话就是:“连清这个白脸狐狸果然没一次靠得住。” 吴霁心不知道怎么接话,连清都是为你好?他不告诉我你出事了怎么办?好像哪句都不合适。 以前的他急于知道一切,但真知道了又害怕触碰到林頔的防线。 反倒是林頔瞟了他一眼,先开口了:“我看着不像这里的人吧。” 的确不像,这个城市灰蒙蒙的,人也灰蒙蒙的,哪像林頔艳丽得穿着巴宝莉风衣徒手挖坟。 吴霁心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俩此刻尴尬得比肩第一次见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林頔的尴尬恐惧症快犯了,悻悻地指挥吴霁心:“你去把冰块拿过来,我敷一下眼睛,不然明天回去又得被问。” 其实林頔的意思是:你把冰块拿过来,我自己敷。谁知道吴霁心完全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把他按在床上,扳过他的脸亲自动手给他敷眼睛。 眼睛闭上后其他感官就变得更加明显,比如近在咫尺的呼吸、鼻尖挨着鼻尖的触感、脸颊上手指的温度。 因为刚刚哭过,林頔的鼻子和嘴巴都泛着红,整个人看着委屈巴巴的,吴霁心没忍住,低下头把嘴唇贴了上去,不过转瞬就分开了。 林頔很少体会到吴霁心这样不带情欲的吻,甚至连吻都算不上,只是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两下而已,连舌头都没伸进来。 这样难得清淡的吻反倒让林頔有点脸红,正当他坐立不安时,吴霁心忽然开口了:“我全知道了。” 这个全究竟全到什么程度林頔也不敢问,他刚叹了口气,旁边的吴霁心就告诉他这个全到底有多全,“上午遇到你家邻居了,去她那里聊了一会。” 林頔:!!! 以周姨的唠嗑能力,那就是连他穿开裆裤时候的事都知道了。 他真的非常不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苦命人,自己的苦自己咽就好,凭什么拉别人来尝,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消化,反倒是现在吴霁心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有些不自在。 “你还是恢复以前的样子吧。” 吴霁心摸了摸他的脸颊,低下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的意思林頔读懂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吴霁心那些小刺,他是打心底里觉得没有关系。 但吴霁心却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一会一句“我会对你好的”,一会又一句“以后我照顾你”,把林頔腻歪得上下牙直打颤。 林頔听不下去了,制止他,“你请了几天假?” “就今天一天。” 林頔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有点失落,那就是这一整周都见不到了。 他刚刚在超市的时候偷偷买了瓶润滑液,然后把吴霁心支开,让他在超市门口等他。那瓶润滑液就在自己口袋里,他扭头看向旁边,正好看到吴霁心的喉结,林頔难以自持地咽了下口水,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摩挲。 林頔清醒的时候没有那么不要脸,只敢小幅度地蹭他,吴霁心知道他想干什么,有点无奈,“你干什么呢。” 他们本来是并排坐的,此刻林頔却侧过身,直接坐到了吴霁心腿上,委屈地说:“你明天走了我就一周都见不到你了。” “很快就会回来的。” “今天就要。”林頔又去蹭他。 吴霁心也被蹭的心猿意马,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还说自己不是小色鬼。” 色鬼就色鬼吧,林頔认了,他的确喜欢吴霁心的身体,高、骨肉均匀、薄薄的一层肌肉正合适,不像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是白斩鸡的身板,他偶尔甚至有和这样的身体缠绵是他的荣幸的感觉。 林頔看了眼坐怀不乱的吴霁心,主动去吻他的喉结,学着他以前舔自己的样子,把他喉结舔湿,嘬了好几口。 色字头上一把刀,此刻的吴霁心就如被这把刀当空砸下,绕是脑子再清醒,身体也被撩出火了。 他有些气息不匀地把坐在自己腿上的林頔抱起来放在床上,两只胳膊撑在他两侧,从上往下看着他。 林頔在这张睡了十八年的床上躺着,上方是吴霁心清秀的面孔,他身上是件白t恤,整个人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是我改变了你吗?林頔想,他再也看不到一点当初那个懦弱男孩的影子了。 吴霁心的吻压上来,在他耳边说:“换我来保护你吧,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害了。” 林頔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承诺,受不了这样的蛊惑,傻傻地看着吴霁心的脸。 他的轮廓已经开始有点男人的样子了,线条比以前更凌厉,眼睛里是灼灼的光,像美梦也像地狱,林頔在他黑色的眼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相信他吧,林頔对自己说,于是主动去搂他的脖子,寻他的嘴唇。 他们很快就赤诚相见了,尽管他们早已看多了对方的身体,但这次不一样,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了。 “喜欢前面还是后面?”吴霁心摸了摸他的脸,问他。 “前面,想看着你的脸。” 这句话是情话了,吴霁心用自己的鼻尖去蹭身下人的鼻尖,他知道林頔喜欢自己吻他,于是不停地和他接吻,从上吻到下。 林頔张着快被吻肿的嘴巴,看着一直在舔自己乳尖的吴霁心,有些羞赮地问:“你怎么这么喜欢舔人?” “因为你好吃。” 林頔被他这不要脸的言论惊到,小声说了句:“扫黄的怎么还没把你扫走。” 吴霁心从搭在床边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了一瓶润滑液,看到林頔一脸惊讶的表情时笑了一下,“刚刚你在超市偷拿的时候我看到了。” 他这次很温柔,一边把润滑液揉进他的后穴一边亲着他的大腿根。 大腿上湿热的触感让林頔战栗,但他这次不但没有抗拒,还遵从自己的真实感受呻吟了出来。 甜腻的声音一出来林頔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吴霁心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在里面开拓的手更努力了,一边细细地碾压一边问他“舒服吗”。 林頔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反问他:“你今天怎么老问我?” “想让你舒服。”他的手指在柔软的甬道里碾压了一会,忽然碾到一个地方,林頔的身体猛然抖动了一下。 “这里?”吴霁心又在那个点碾了几下,可怜兮兮地在林頔耳边说:“怪我,以前都不知道。” 林頔气都喘不上来,更别提回应了。 忽然,手指退了出去,比手指更热更硬的东西抵了上来。 吴霁心慢慢地把自己的性器推进甬道,他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一下全入了,即使这样小心,他还生怕身下的人不舒服一样,一直小声问他。 他从没这么温柔过,每一次都碾过那一点,但温柔的动作反而把那里的快感加长了,把林頔磨得不成样子,林頔攀着他的肩膀,小猫一样哼着,求他快点。 吴霁心亲着他的眼睛,下身加快了速度。 林頔已经被欲望席卷了,一遍遍叫着吴霁心的名字,他晕头转向,恍惚间意识到这里是从小长大的家。 这个认知让他的快感更加剧烈了,他忽然有一种把自己交出去的感觉,很快就在这样的快感里射精了。 “这次这么快?”吴霁心没有停,还是反复研磨那一点,还在不应期的林頔已经快哭了,一会说不要,一会又说要。 吴霁心不再叫他哥了,他把手指插进林頔的指缝里,死死地钉在床上,叫他小頔。 林頔觉得时空错乱了,他好像回到了十七岁,他像片叶子一样被一次次颠起来飘在空中,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第二次高潮的时候,后面忽然不动了,林頔难耐地睁开眼睛催他。 吴霁心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他一口,“你叫我一声哥吧。” 林頔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不是在作弄你,我想保护你,你来当小孩吧。” 林頔心动了,但还是摇了摇头,太羞耻了。 吴霁心不放弃,一遍遍在他耳边说:“小頔,我好爱你。” 他从没被这样汹涌的爱意包围过,理智的弦已经断了,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只喊一次。”然后抬起腰凑到吴霁心耳边黏糊糊地喊了一句:“哥……” 倒是吴霁心愣住了,他没想过林頔真的会喊,他知道林頔是真的愿意信任自己了,难以自持地攥着他的手,身下狠狠地撞了几下,忽然甬道剧烈痉挛起来,绞的他也射了。 这座北方小城的冬天又冷又干燥,但两人却像洗了个澡一样湿乎乎的黏在一起,呼吸里都带着水汽。 那些伤害好像从来没发生,世界好像像此刻一样美好,他俩抱着彼此,他们都是对方的救世主。 林頔忽然决定了,死去的人就让她过去吧,他不想再讨公道也不想再硬碰硬了,如果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那他只想守住最后一点小幸福。 高潮完的林頔缩在吴霁心怀里,他盯着家里斑驳的天花板,忽然说:“要是我妈知道我在家里和男人做爱会气疯的。” 吴霁心抱着汗渍渍的林頔,“不会的,你妈妈只希望你幸福。” 忽然,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句:“阿姨,林頔交给我了。” 他怀里的林頔愣住了,眼眶湿湿的去推他胸口,“你喊什么,怪丢人的。” 吴霁心朝怀里看了一眼,笑了,“喊错了。”然后他又再一次喊了一声:“妈,林頔交给我了。” 我来推荐歌啦!白艺潾的bye bye my blue,蛮符合林頔的心境的 第43章 林頔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人了,他摸到空空的床铺后猛地坐了起来。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吴霁心的衣服和包都不在了。如果不是腰有点酸,他差点以为昨晚是一场梦。 正当他发着呆时,卧室门被推开了,吴霁心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碗馄饨。 “快起来洗漱吃早餐,吃完咱们就得去机场了。” 看样子吴霁心是来叫他起床的,通知他一声后就去客厅了。 然而等他把馄饨包装拆完、勺子摆齐再返回卧室时,林頔还是刚才一样呆愣愣的样子。 吴霁心走过去摸摸他脑袋,“不想回去上班?” 林頔没说话,却在他走近的时候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吴霁心一愣,任凭他抱着,轻声问他:“又怎么了?” 林頔声音闷闷的,“腰疼,起不来。” 他刚说完身下就失了着力点,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我抱着你洗漱?” 说着竟真的抱着林頔到了卫生间,给他接水、挤牙膏。 林頔站在他背后,静静地看着他为自己做这些事。 吴霁心不知道林頔在看他,转过头把牙刷递给他,靠着卫生间的门监督他刷牙。等他刷完牙,又在自己手心里挤了一点洗面奶,打出泡沫给他洗脸。 他俩磨磨蹭蹭的洗漱完才到了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有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即使开窗通风了一天,客厅里还是有股陈年不住人的味道,他俩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坐着吃小馄饨,竟然比在北京的家里吃得更香。 林頔看着对面人小口吃馄饨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受的苦都不算什么了。这个他不愿踏进的家已经变了,涌进了新空气,有了新的人,他也不该继续在原地踏步了。 林頔咽下最后一个小馄饨时吴霁心已经收拾好站在玄关等他了。 他刚一走近,吴霁心就忽然从包里变出一条毛茸茸的围巾给他围上,还不忘指责他两句:“大冬天的穿这么少,臭美什么。” 林頔看着他背后的门,忽然有一种诡异的不好的预感。 吴霁心还要继续唠叨他,忽然就被林頔踮起脚搂住了脖子。 林頔仰着头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无理取闹地说:“我们留在这里好不好。” 吴霁心以为他在开玩笑,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再不出发要误机了。” 林頔把他压在门上,用一种不知道是悲伤还是乞求的眼神看着他,“你再亲我一下。” 吴霁心没有看懂他的眼神,只是笑了一下,搂着他的腰,把他反压在门上,细细地亲吻起来。 最后防盗门关上的时候,林頔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可惜只有一眼,他很快就跟着吴霁心走出了单元楼。 他俩出门以后就不敢腻歪了,规矩地坐在出租车里,规矩地进了机场安检。 吴霁心的航班比林頔早半个小时,林頔就在他的登机口陪着他。 上午的航班很密集,登机口来来往往的全是人。他俩在登机口的候机椅上坐着,没有一点逾矩的动作。 忽然,吴霁心把自己的包挡在他俩中间,借着包的阻挡偷偷牵起林頔的手。 林頔惊慌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扫视了一圈四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就这样在人潮涌动的机场偷偷摸摸地牵了二十分钟的手,直到吴霁心终于要登机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林頔一直呆呆地望着吴霁心走向登机口的背影,忽然,吴霁心转过身,隔空对他做了一个口型:等我回来。 林頔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举起一只胳膊,用力地朝他摆了摆,回了他一个口型:出差顺利。 吴霁心在起飞前收到了林頔的微信。 “我们每年都回来一次吧。” 他刚想回一句“好”,空姐就走了过来,“先生,请您关闭一下手机。” 吴霁心手忙脚乱地关了机,那句“好”没有发出去。 燕城离羌梁市很近,只有一个小时,吴霁心趁着这段时间把剩下的学术造假的稿子写完了。 他一出到达大厅就看到了张宁,张宁走上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都处理好了吧?” 吴霁心点点头。 “那接下来就要专心工作了。” 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回去的路上张宁给吴霁心大概讲了化学原料泄露案目前的局势:梁港区环保局昨天中午发了声明,声称原料泄露量为七吨,并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大后天召开记者会详细解释,新视点也在被邀请之列。 吴霁心皱着眉头听完,他还记得下着小雨的那天,他和张宁在港口实地调查,海面上厚厚的油污怎么都不可能只有七吨,更不可能短短两天就可以完全清理干净。 张宁跟他讲了一通化学原料泄露案,又着急地问他学术造假案的稿子怎么样了,“这个稿真不能拖了,热度已经快下去了。” 吴霁心知道,为了节省时间在出租车里就把刚写完的稿子给张宁看。 这篇稿子的质量自然是不如张宁亲自执笔,但他们现在时间实在紧张,张宁指了几个地方让他再作修改一下就可以发了。 他们回到梁港区的酒店时已经下午两点了,张宁昨天独自去临港附近的村子采访了十几户村民,此刻正在整理采访稿。 而吴霁心把学术造假案的那篇稿子按照张宁的要求重新改了一遍,等张宁点头后终于发了出去。 林頔一个人回了北京,家里还是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干净、向阳、有大落地窗,和燕城那个小破屋子比起来像两个世界。 好想他,林頔一个人在夜里躺着,身上穿的是吴霁心的睡衣。 他想起旖旎的昨晚,难以自持地把手伸进内裤,脑子里想着昨晚吴霁心在他身上挺动时沾着薄汗的面孔,一下一下抚着自己的阴茎。 但是还不够,他又把自己的手指舔湿去触碰后面,刚一碰到就触电般收回手指,脸因为羞耻感而极速变红。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指伸进去了,他脑子里全是吴霁心的脸,在空荡荡的家里用情动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第二天到研究所时林頔感觉这栋通天巨塔变得更加沉默了,被调查的同事们还没回来,整座楼像个巨型停尸房。 林頔推开办公室的门,石璐璐不在,桌子上也没有冰美式。 他奇怪的拿出手机给石璐璐发微信:今天怎么没来? 等了很久,对面都没有回信。 那股不好的预感又升上来了,林頔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忽然,办公室的门响了,林頔还以为石璐璐终于来上班了,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数落她:“迟到也要提前和我讲一声的,不然我还以为…” 他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一张警察证和传唤证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林頔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頔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门后的人就鱼贯而入,熟练地拿过了他桌子上的电脑和手机放进箱子里贴上封带,像几天前他亲眼目睹的那样。 第44章 梁港区环保局召开的记者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提前了一天。 吴霁心和张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日期更改打得措手不及,熬夜把记者会要问的相关问题梳理了几遍,他显得尤为认真。 在燕城那间老房子里,他已经答应了林頔要照顾他一辈子。他野心勃勃地想往上爬,迫不及待地要做一个事业有成、真正能担责任的男人。 离开酒店前,他和张宁再次复习了一遍昨晚写的问题提纲,吴霁心临走前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录音笔,装进了口袋。 记者会是梁港区环保局组织的,邀请的大多数是当地报社,来自北京的只有新视点和另外几家纸媒。 会议厅后方布着一排摄影机全程录像。 这次的记者会与其说是公布细节,倒不如说是粉饰太平。 发言人刚开始讲话吴霁心就皱起了眉头。 什么泄漏量只有七吨,什么清理活动已结束,空气质量良好,什么专家说泄漏的化学原料对身体无害。 最开始的发言只是让吴霁心感到不适而已,没想到接下来的发言越来越离谱。 当地环保局发言人西装革履,在台子上轻飘飘放了句:“15号送往医院的村民皆为普通呼吸道感染,现已无大碍,重伤人数为0。” 现场一直都很安静,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和沙沙的纸笔声。 忽然,吴霁心猛地举起了手。 台子上的发言人视若无睹,继续讲着。 旁边的张宁瞪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搞什么?还不到提问环节”的眼神。 然而吴霁心的举起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慢慢的,周围记者和摄影师注意到这边的异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吴霁心身上。 台上的发言人停顿了一下,这么多摄像机拍着,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记者说话了,他只好被迫作出了一个“有问题快问”的手势。 旁边的工作人员立马递过来一只话筒,所有摄像机“唰”地一下转换角度,对准了他。 吴霁心深呼吸了三下,接过旁边的话筒。 “数据是假的。” 全场一片哗然,本来还有几个拍摄台上的摄影师瞬间转移,现场所有的摄影设备都聚焦在他身上,快门咔嚓咔嚓不停,发出地动山摇的声音。 吴霁心继续说了下去。 “新视点是第一批到达实地的媒体之一,我们在16号上午九点抵达梁港区泄露地点,当时海面上有非常厚重的油污体,目测远超七吨的泄露量。” “第二,空气中的味道非常刺鼻,我和我的同事在实地短短两个小时就感到身体严重不适,无奈中断了后续考察。与官方所解释的对身体无害一词相去甚远。” “第三,我们在医院探访病患时,得到的数据是21名患者进了ICU,情况非常严重。” 吴霁心的声音通过话筒的放大霎时充斥着整个会议场。 台上的人显然也被震到了,但他快速调整好了情绪,问吴霁心:“这位新视点的记者,请问您是否可以拿出具体证据?” 就是这时候了,吴霁心想。 张宁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侧过头瞪着眼睛看向他。 吴霁心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把它放在话筒旁边,按下了播放按钮。 瞬间,录音笔里面的内容响彻会议厅。 先是嘶嘶嘶的几声杂音,然后出现了张宁的声音。 “我们杂志社可能需要一些音频资料,可以录音吧?” 接着的是一道女声,“可以的。” “昨天来了多少个患者?” 工作人员:“昨天下午两点开始陆续有患者来,到今天为止一共有68名住院治疗,其中有21名在重症监护室。” 全场一片震撼。 还没等他们震够,录音笔就自动播放了下一条录音,里面张宁尖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搜查证出示一下!不然你们没权利搜我们的私人物品!” “搜查证忘带了,警察证你看看?” “警察搜查不带搜查证?” “我们上午去梁港区的港口实地考察结束,晚上刚回到酒店就被你们这帮没带搜查证的便衣警察非法入室,你们搜记者到底想干什么?” 哗啦哗啦,嘈杂的翻东西声音。 “你们怎么能把我们上午在临港区拍的素材全删了?” “拍了不该拍的,就得删!” “上午那么多家记者都拍了,你们删的完吗?” “地方小报社都用不着删,你们不是北京来的吗?” 会议厅现场瞬间沸腾了,非法入室搜查,多大的新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有摄影师和记者开始拿出自己的手机录像对准吴霁心。 会议室后方的摄影机工作着,吴霁心的举着录音笔和话筒的身影同时出现在几十台摄影机画面的中心。 他扫视周围,看了一圈那些比他们还早到实地现场的地方报社记者们,语气中带着愤怒也带着坚定。 “别人不报我们报。” 吴霁心打响了他记者之路的开门红。 谁也不敢相信这个面对几十台摄像机和闪光灯也不打怵的记者竟然是一个工作未满一年的实习记者。 与此同时,北京 林頔坐在审讯室里,对面的警察端着一杯枸杞菊花茶小口嘬着,眼睛盯着林頔,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被强制传唤了,在传唤的黄金十二小时内,没有人知道林頔被带到了警局,更没有人为他请律师。 “想抽烟吗?”警察问他。 林頔摇了摇头。 “你老实交代了,算你自首。” 林頔看着警察没说话,我老实交代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大冬天的,我们也不想陪你在这耗着。”警察又喝了一口茶。 林頔终于艰涩地开口了:“我不知道我要交代什么。” 这句话在警察看来就是抵赖了,他语气有点不太好,“你不要对公安有抵触情绪,我们只是接到举报例行公事,要怪就怪写新闻的记者,没那记者我们都揪不出来你。” 林頔对记者这个词有近乎常人的敏锐,他立刻捕捉到警察话里的字眼,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什么记者?” 警察刚要说什么,忽然接到了一个消息出去了。 外面的警察见讯问的警察出来了,立马对他说:“微信支付、支付宝转账记录和银行流水都查了,资金流没有不正常的地方,那个论文可能是自愿给予,不是行贿受贿。” 不过他转口继续说:“但搜查证据的时候在他电脑里找到了一个文件夹,和非法实验那个案子有关。” 他们交谈了大概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林頔在讯问室里呆坐着,因为害怕手指蜷缩起来,他有点冷,有点饿,还有点困。 早上没喝到石璐璐买的冰美式,也没吃到小饼干,林頔想。 他又忍不住想到吴霁心了,他明明前天晚上才对自己承诺要保护他,不会再让他受苦了,可是他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好难受。 他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敢让自己的思维发散到别的地方。 负责讯问的那位警察终于回来了,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脸上的肌肉紧绷着。 “林頔先生,你被刑事拘留了。” 第45章 吴霁心和张宁从会议厅一出来立刻就感受到了周围人难以捉摸的眼神。 “你可真行,我觉得我已经管不住你了。”张宁感叹,“你估计要红一把了,后面几十台摄像机拍你呢。” 吴霁心笑了一下,“本职工作而已。” “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 “那也没有几个小时了,我送你去机场吧。” 记者会结束后吴霁心就要回去了,T大课业本来就不轻松,他再这样请假的话这学期就要全挂科了。 化学原料泄露案还没完,被吴霁心今天这出“大闹公堂”一搅和,中央那边估计马上就要来人查了,剩下的工作只能张宁一个人留在这边处理。 他们回酒店把东西整理好,下楼叫了辆车便出发去机场了。 车上吴霁心一直在给林頔发消息,然而隔了很久,一条也没有回。 他以为林頔在忙工作,倒也没放在心上。 这趟飞机人不是很多,他旁边坐着一个拎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飞机上依然皱着眉头处理工作。 吴霁心终于不用再赶工作,歪着头打算小睡一会。 然而他一闭眼就是林頔,还有他洁白的脖颈、又细又白的腰肢、平坦的小腹、趴下来时诱人的股沟,吴霁心觉得自己一遇上他就变得色欲熏心了,明明自己平时看起来是一个很正经的男大学生。 他靠着飞机靠椅,脑子早已跑到了几百公里外的家。他打算一会要去偷偷买点助兴的东西,林頔喜欢橘子,那就买瓶橘子味的润滑液,晚上抱着他在浴缸里,自己一定会很温柔的。 可惜刚一下飞机,吴霁心就收到了黄西玲的消息,要他先回杂志社一趟,交接下一个工作任务。 他到杂志社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做媒体的人天天加班,这个时间大家都没走,正在公司吃晚饭顺便聊聊八卦。 吴霁心按照习惯接了杯热咖啡才走向自己的工位。 他一回来可不得了,周围的同事早就听闻他今早的壮举,他刚一坐下便收获了一阵揶揄。 吴霁心脸皮薄,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岔开话题问大家:“黄姐呢?” “黄姐在楼下开会,你估计还要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好久,现在就想回家,吴霁心想。 他没事干,坐着听大家聊八卦,旁边的同事见他干坐着无聊,有意让他也加入晚餐八卦队,于是挑起话茬问他:“小吴最近双喜临门,给我们这帮老员工分享一下秘笈呗。” 吴霁心一头雾水,“什么双喜临门?” 倒是刚刚说话的那个同事惊讶了,“你没看微博?前几天那篇写论文顶替的稿子火了,转发快顶上咱组其他稿一个月总和了。” 这话题一露头,大家的兴趣都来了,另一个姑娘忽然神秘兮兮地说:“我男朋友在警察局上班,听说他们这两天把论文原作者抓了。” 大家一阵不理解:“抓原作者干什么?” “有人举报那个小姑娘和他之间有贿赂行为,再加上这段时间研究所的事情敏感,就抓起来一通调查了。” 吴霁心小口抿着咖啡,心不在焉地听着,手里攥的手机上依然是和林頔的对话框。 “好戏来了!”刚刚那位讲八卦的姑娘语调上扬起来,“这一查可查到了不得了的事,在他电脑里找到了一年前非法实验的资料,警察们一看,这可是条大鱼!立马报批抓了起来,安的是非法行医罪。” 这姑娘继续和一旁听八卦的同事解释:“就是小吴和宁哥之前查的那个非法实验的案子,抓的这个叫林什么,年纪轻轻,长得挺好看,好像还是个头部负责人,估计得判一两年。” 有人啧了一声,“一两年都少了,判个五六年还差不多。” 其他人又接茬:“小吴是真适合咱这一行,你们说论文顶替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谁查啊?人家小吴一查就能查到条大鱼,这本事咱还真没有。” “小吴你最近可得小心点,因为你那篇稿子才被抓的,小心家属来报复。” 忽然,“啪”地一声,吴霁心手里的咖啡砸到了地上,棕色的咖啡汁水迅速在地板上蔓延。 保洁大妈立马拎着拖把和桶过来了,一边擦地一边小声嘀咕:“这咖啡洇到木地板里可不好擦。” “小吴怎么了?” 大家一回头立马闭嘴了,吴霁心一脸惨白,冷汗簌簌地往外冒。 他腾地站起来,双腿是软的,撑着桌子才勉强没有摔倒。 “等会黄姐来了帮我跟她请个假,我后天下了课来公司。” 吴霁心近乎艰难地留下这句话就往出走,留下一头雾水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拨号,因为手抖的太厉害按了好几次才拨出去。 连清正躺在床上在打游戏,吴霁心一个电话进来他又被K.O了,他看清来电人是吴霁心后翻了个白眼才接起电话,“吴大美女您又怎么了?” “林頔被警察带走了。” 连清猛地坐起来,“什么?为什么被带走?” 吴霁心不敢说,含糊其辞地解释了几句研究所之前的勾当,着急地问他:“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找律师?” 连清听他解释时就慌慌张张地去衣柜拿衣服了,“找律师也得到明天了,你现在在你家等我,我过去和你商量。” 挂断电话后吴霁心才回过神,他在公司门口呆站着,失了全身力气般慢慢地蹲了下去。 夜里的风像流动的刀子,一把把照着他的脸、脖子、耳朵上划,把他划得几乎没了知觉。 吴霁心从公司赶到家时连清已经到了,阴着脸在门口等他。他不敢直视连清的眼睛,输了密码开门让他进来。 家里维持着林頔离开时的样子,阳台的窗户还大开着,冷风飕飕地往室内灌。 连清扫视了一眼这个家,玄关处有一双情侣拖鞋,客厅茶几上的杯子也是情侣的,沙发上有几个很可爱的玩偶抱枕。 真像小两口。 吴霁心关好门,正打算和连清商量,然而嘴还没张开就被忽如其来的一拳打倒在地。 连清比吴霁心矮,也比他单薄,原本是绝打不过他的,但吴霁心此时昏昏沉沉毫无防备,再加上这一拳没留任何力气,竟直直地把吴霁心打得摔到了地上。 几乎一瞬间,吴霁心的嘴巴里就大股大股涌出了甜腥的血味。 连清蹲下去,抓着他的领子,试图把他拎起来。 他眼眶猩红,咬牙切齿地问:“吴大记者,我不自己查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吴霁心颓然的耷拉着脑袋,嘴里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想说自己不知道那篇论文的原作者是林頔,但他没脸说这样推卸责任的话。 连清像被气到了极致,但又不忍心看吴霁心这样子,自己骂了几句人,不甘地松开了他的领子。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连清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眼里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悲哀,“林頔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第46章 吴霁心坐在地上,隔了很久才艰涩地开了口:“解气了吗?解气了我们想办法吧。” 连清逐渐恢复冷静,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也不看吴霁心,“明天我去找律师,你上你的学,不用管。” “我的错,我必须要管。” 连清听了这话忍不住吼他:“你管什么?你什么都别掺和才是最好的!” 吼完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偏偏是你,你让林頔知道了怎么活……” 吴霁心嘴里的血还在往外冒,他被迫咽下一口血沫,艰难地说:“别告诉他。” 连清偏过头看了一眼吴霁心狼狈的样子,苦笑了一声,“他肯定会知道,他那么聪明。” 说完,连清又陷入回忆,“他连和没多少感情的前女友分手都能哭一晚上,你这样还不如一枪崩了他。” 冷风还不停地在往室内灌,但没有人去关那扇大开的窗户,两个男人就这样坐在地板上被风吹了一夜。 北京程序走的很快,警察在林頔的电脑里搜到确凿的证据后,很快就向检察院报捕了。 他又从拘留所被转到看守所,等待法院的审判。 在拘留所期间有几次不多的打电话机会,林頔全打给了连清。 林頔体贴的挑了连清不上班的时间给他打电话。 连清正在家躺着,他原本是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但他看到明显不同于普通手机号的来电号码时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接通的一瞬间林頔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连清,我是林頔。” 一听到林頔的声音连清就忍不住眼泪了,哽咽地问他:“在里面过得还好吗?我们很担心你。” 这个“们”指谁就不言而喻了,林頔沉默了一下才接茬,“里面很清静,我难得能有这样一大块时间不去考虑未来和生活,你不要担心我。” 连清听到林頔说的是“你”,心里顿时一阵警戒,他怕是都知道了,于是赶紧转到正题,“我们给你找了律师,你别担心,没准就判无罪了呢。” 林頔却在对面无声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做错了事,从非法实验的第一天起我就该预料到这个结局,这都是我应得的。” 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忽然说:“连清,帮我留意一下美国的工作信息吧。” 连清愣住了,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口问他:“决定了?” 林頔笑了一下:“这次留下案底了,以后在国内找不到正经工作的。” 连清眼眶又红了,“你放心,我帮你留意。” 两个人说到最后,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吴霁心,连清明白,林頔已经知道了。 林頔知道的那天是进了拘留所的第五天。 拘留所有固定的读书看报时间,那天被分到的报纸正好是新视点创办的《视界月报》,视界月报每月一号发行,内容是前一个月的大事件汇总。 拘留所里的人形形色色,拐卖儿童的、强暴妇女的、组织卖淫的、抢劫伤人的,总之除了林頔没一个有闲情逸致读书看报,除了睡觉吹牛看电视,就是念经祈福赶紧离开这里。 只有林頔喜欢有字的东西,一个人抱着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当他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忽然被一篇文章的标题吸引。 ——《学术特权的显露:学术造假背后的关系链》 刚读完开头,林頔的冷汗就已经冒了出来。石璐璐的大名赫然出现在这篇文章里,而文章里那个“背后不知名的”、“为了晋升、职业发展而背叛学者道德”的原作者,就是他自己。 林頔捏着报纸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强压着内心的不适读到结尾,正当他打算翻页时,忽然注意到了文章末尾的署名。 责编:张宁,吴霁心 电子版首发日期是他被抓的前一天。 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林頔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觉得自己哑了、聋了,不然为什么此刻的世界这么安静。 他的身体因为惊吓和恐惧已经抖的不成样子,脑子里不断闪现的却是燕城那一晚的场景,吴霁心那么温柔,抱着他说爱他,说要保护他,说不会再让他受苦了。他全都相信了,他打算不再那样别扭了,打算和他一直好好生活下去,可为什么命运就这样作弄他。 林頔早就被这个世界驯服了,任何一个人这样对他他都不会多难过。但这个人是吴霁心,他狡猾地把自己的过去挖了出来,剥开自己的心,然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捅了一刀。 他忽然就想起了第一天来这里时的耻辱。 拘留所进来前要脱光了全身检查,当他问能不能不脱内裤的时候,工作人员轻蔑的瞥了眼他白净的脸,说:“必须全脱。” 里面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他进来以后全都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看清他的脸后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几声揶揄的笑声。 一个老大模样的人问他犯了什么事,当听到非法行医时笑了一下,“文化人才能犯得了的罪啊!” 他在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感到一只手往自己大腿上摸,吓得不敢动,但那只手愈来愈过分,竟然开始往他的裆部和屁股上摸。 充满羞辱的回忆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林頔心里清楚这时候要保持冷静,但脑子却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吴霁心温柔的面孔和拘留所里耻辱的回忆扭曲着,像怪物一样扑向他。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忽然,林頔“啪”地一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 拘留所里那些个张牙舞爪的人一下安静了,扭过头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这个自己打自己的人。 林頔却像魔怔了一样,一遍遍骂自己。 “违法犯罪,抓你不冤,活该。” “一把年纪被一个大学生玩得团团转,活该。” “供吃供喝供住还陪睡,犯贱。” 第47章 从拘留所换到看守所的那天,北京下了雪。 林頔在看守所熬了五个月才熬到庭审。 看守所里都是像他一样等着法院最后结果的人,这里的人每天要么祈祷自己的亲友办到取保候审,要么祈祷自己的律师干过法院的公诉科。 那些在外面体会不到的对生存的期望、对死亡的畏惧、对自由的向往,在这里都被无限放大,赤裸裸横在林頔的面前。 林頔每天浸在人性极恶与悲悯中,早被磨得麻木了,心里的那点情和爱在法律和生存面前根本什么都不算,他甚至开始为以前婆婆妈妈的自己感到羞愧。 知道真相那天的晴天霹雳仅仅持续了一周,他一巴掌把自己打醒了,没什么比好好生活更重要,他再怨再恨也只怨自己恨石泽,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把他送向自己该走的路罢了。 林頔在看守所待得清净,这几个月里他又把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这地方让他彻底变了,甚至以前那些他不愿触碰的、掺杂着悲痛的事,现在看来也没那么能影响到他了。 老实讲林頔真觉得看守所不错,吃喝清淡,既不用天天对着电子屏,也不用天天对着领导,每天神清气爽,连皮肤都变好了。看守所甚至还给他订阅了三大刊,天生读书人林博士被关进局子里还能每天触摸世界最新科学进展,在一众天天打牌度日的抢劫强奸诈骗犯里显得格格不入。 除了偶尔要忍受性骚扰以外,其他方面林頔都很满意,甚至关到后来竟然有点不想出去,他一想到出去要面对复杂的社会就觉得干脆在里面当条咸鱼也不错。 他进来的第四个月进来个新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长得眉清目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违法犯罪的。 他们屋的老大一见到这小孩就知道是个软柿子,大大咧咧地问他:“犯什么事进来的?” 那小孩低着头,怯怯地说了句:“杀人。” 周围顿时噤了声,本来无所事事的林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小孩依然低着头,一副又害怕又倔的样子,林頔看他这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下。 刚刚问话的老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干巴巴的说了句:“可真看不出来。” 原本还被众人隐隐划为“可欺负”行列的新人在第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立了威,平平稳稳过了一周也没人敢来找他的茬。 林頔依然保持每天看期刊的习惯,忽然有一天,那个小孩拉住了他,说自己也想去看书。 林頔瞥了他一眼说:“那就一起去看吧。” 他本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会爱看武侠侦探小说,没想到那小孩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本不知道第几版的费曼物理学讲义。 林頔惊讶地看了他两眼,照惯例拿了只有自己会看的学术期刊。 他们只看了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林頔没忍住好奇,问他:“你还是学生吧?看起来年龄不大。” “高中生。” “为什么杀人?” 那小孩听到林頔的问题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揣摩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这里的人只会问你犯了什么事,好不好欺负,从不会管你为什么犯事,林頔这样明显超过正常范围的询问让小孩有点为难。 隔了好半天,他才说:“我爸打我妈,我把他杀了。” 林頔沉默了。 小孩对林頔很有好感,不像只会吹牛打牌的其它犯人,林頔很少说话,会看他看不懂的期刊,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他见此刻的林頔不说话,以为他认为自己的行径冲动又幼稚,忍不住小声辩解了几句:“报过警,没人管,我没办法了。” 林頔眼眶忽然红了。 为什么那些真正作恶的人没有得到惩罚,反而逼得手无寸铁的人拿起了刀? 他在这里的几个月心都快磨成石头了,这样忽如其来的情绪让他措手不及,林頔平静了一会,难得地伸出手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如果能出去,要好好生活,为自己活着。” 开庭前林頔和律师又见了一面,关于案子的细节他们已经谈了很多遍了,律师给他提前打了预防针,他这案子里仅有的几个漏洞都没什么太牢靠的证据支撑,要做好准备。 林頔听了只是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又加了句“别让连清为我操心了,他工作那么忙。” 不知道该说林頔看得开还是死心眼,他对自己被抓进来这事没有一点不甘心。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自己做错了,不管这错是领导的威逼利诱还是自愿,错了就是错了。比起不甘心,更多的是当初刚得知送他去警局的那篇稿子是出自吴霁心之手的痛苦,但这份痛苦很快就被这漫长的牢狱生活磨光了。 他现在只希望结果快点出来,安了自己的心,也让连清放心下来。他进看守所以后没办法再和连清联系,但他心里知道找律师、往里面送钱这样的事全部都是连清在忙活,自己这案子前前后后耗了连清多大精力他想都不敢想。 至于吴霁心,他不敢想了,他在看守所的围墙里终于承认,自己是个不该拥有爱情的人,他那么容易被影响,二十几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壁垒在这种名为爱情的情绪下瞬间轰然倒塌,这次是他罪有应得,那下次呢?林頔是个胆小鬼,不敢再冒险了。 律师离开前,林頔犹豫了一下叫住了他,“帮我转达给连清,庭审时他和吴霁心别来了。” 他不想让自己以一个被告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 庭审那天林頔起得很早,这会儿已经是五月的天了,不到半年的牢狱生活过得像一阵风,他进来时还是冬天,转眼就已经快入夏。 他贪婪地看了看天空,时间就这样流走了,只有天和云还是没变。 林頔到了法院后扫视了一圈,果然没有连清和吴霁心,他终于放心了。 鉴于他认错态度良好,也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法官最后只判了他六个月拘役。这结果可以说是完全出乎林頔的意料,他的律师已经和他提前打过招呼,他早已做好要被关上两三年的准备,反倒是这突如其来的刑期骤减让他一时适应不过来。 林頔在法院审理结果出来以前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五个月,这五个月也是算在正式刑期内的,所以对林頔来说六个月的拘役说到底就是一个月,下个月这时候他就能彻底迈入新生活了。 一想到下个月就能离开这里,林頔竟然也没多开心,他现在变得有点害怕现实生活,害怕正常的交际,当然他最害怕的还是面对吴霁心。 六月很快就到了,快到林頔还没准备好就被推了出去。 林頔出来的那天穿了件薄薄的丝质衬衫,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自己的衣服,系扣子的时候甚至还因为生疏系错了几颗。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把系错的扣子一一解开再重新扣好。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林頔几乎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全凭意识向前走着,很快就看到前面两个模糊的身影。 太阳太大了,几乎把他眼泪刺了出来,林頔忍着眼泪,强迫自己摆出一个风轻云淡的表情才抬起头。 先看到的是两个人的腿,运动裤和牛仔裤,再往上看,是两件t恤,再往上看,就是两人的脸了。 他眯着眼睛,被阳光刺激出来的眼泪像块能模糊一切的玻璃,林頔也不眨眼,也不去擦眼睛,他就这样勉强望着他们,不敢让自己把两个人的脸看真切。 他看到连清朝他快步走过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抱住。 有朋友真好,他埋在连清肩膀里,默默地想。 吴霁心的手伸出了一半,想抱又不敢,胳膊停在半空中,眼睛紧紧盯着被连清一把抱住的林頔。他就这样站在一旁,什么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谨慎又贪婪地注视着他。 他更白了,也更瘦了,单薄的身体在衬衫里直晃荡。他是不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冬天会不会冷?在里面有没有被人欺负?他有好多好多话想问,想到最后都化为了一句“我真该死”。 林頔被连清抱的七扭八倒快要窒息,刚从连清肩膀里抬起头来打算透透气,就正好对上吴霁心的眼神。吴霁心直直的站在后面,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可怜样,像条被人遗弃的狗。 林頔受不了这样带着厚重情绪的眼神,逃避似的,漠然地朝他点了点头就立刻埋回连清肩膀里。 第48章 连清抱着林頔嚎了好一会儿也不松手。 林頔无奈地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可以了,可以了。” 连清刚打算抬头,就听到林頔在他耳边又说了句,“最近我去你家住可以吗?” 他愣愣地看了眼林頔,又转过身看了眼吴霁心,挨到林頔耳边小声问:“你们玩完了?” 林頔没回答,反倒是问他:“有没有帮我留意教职什么的?” 连清对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有点不满,撇撇嘴说:“找了好几个国家的,美国那几个好学校竞争有些大,而且你这情况能不能用你还八字没一撇,还是多投几个国家广撒网比较安全。” 林頔终于从连清怀里挣脱出来,内心想:麻烦死了,我还不如回去蹲局子呢。 他俩简单的交谈了一下计划,连清见后面的吴霁心一直呆站着,跑过去拽他衣服,“你怎么不过来?” 连清原本是很不喜欢吴霁心的,但这半年来吴霁心操了多少心他看在眼里,学校、杂志社、找律师三头跑,每天靠黑咖啡续命,黑眼圈都能掉到下巴。连清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看他天天这样活在自我谴责的阴影里实在有点不忍心。 吴霁心被拉到林頔旁边,他俩冻着,也不讲话,吴霁心死盯着林頔,但林頔看着水泥地。 连清决定还是不要参与二人的感情纠纷,叹了几口气,嘱咐了林頔几句就先溜了。 他俩又这样无言的僵持了几分钟,还是林頔最先受不了,看着地面说了句:“先回家。” 吴霁心一听林頔还愿意把他俩的小房子称为家,今天一天的忐忑顿时消解了大半,一时没忍住想去抓林頔的手,然而却被林頔轻轻地躲开了。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委屈地叫了一声“哥”,林頔看都没看他,招了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对身后的吴霁心说:“走吧,回去再说。” 林頔打开家门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早上才刚刚拎着电脑和包离开,此时只是寻常下班而已。 他刚换了拖鞋往卧室走,吴霁心就按照以往他的习惯拿了睡衣等他。 林頔接过睡衣,“我自己换,你在外面待一会儿吧。” 吴霁心低下头抿了抿唇,乖乖地说了一声“好”,强压着心里的难受给他关上了门。 卧室里的林頔很快换好了睡衣,对着这间熟悉的卧室发了会儿呆才出去。 吴霁心坐在沙发上,见他出来立马站起身,他下巴绷着,看得出来既紧张又害怕。 林頔走过去站在他对面,淡淡地问他:“从头开始说说吧,为什么调查非法实验的案子?” 这语气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吴霁心不知道林頔是在怪他还是单纯想知道事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说实话,尽管实话在任何一个成年人眼里都显得那么可笑。 “想要公道。” 果然,这堪称单纯的回答让林頔猛地笑了一下,连火都发不出来,他终于正眼瞧了吴霁心一眼,“没看错你,够正直,有骨气。” 吴记者是什么人,就是能为这样简单的一个理由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林頔早该预料到他俩本来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林頔突如其来的笑让吴霁心更加不知所措了,他继续磕磕巴巴地解释:“我也想有几个代表作,这个事情是我唯一知道内幕的…” 和林頔老实本分地完成工作不同,吴霁心热爱他的工作,热爱到可以和他的爱情角逐抗衡。 他明知道非法实验的案子和林頔有关,却还是抱着侥幸,隐瞒他报了上去。 “我理解。”林頔很快回应了他的解释,快得让人觉得他根本不在乎。他顿了一下,又问他:“论文那件事呢?” 吴霁心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最怕的问题还是来了,他解释的语调小了很多,几乎是战战兢兢回答林頔的问题,“顺着石泽的关系网找到的,我不知道原作者是你,我真的不知道…” 吴霁心太急躁了,着急证明自己,想在事业上一步登天,什么大案子都想插一脚。 林頔点点头,算是觉得这个解释他能够接受。 吴霁心急切地走到林頔面前想让他相信自己,“我真的不知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林頔叹了口气,制止了他语序混乱的道歉,轻声说:“我没怪你。” 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怪谁,怪石泽?怪石泽口中的“上面”?还是怪不够坚决的自己? 他还没想明白,吴霁心就猛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一天都不该进去的,我会找到那个医生,我会给你翻案的。” 其实法院判罪最关键的证据是林頔电脑里那份非法将不明用途设备接入人体的资料和记录,但那资料和记录根本不是他的管理范畴,他也没参与过任何医学手术。 资料和记录都是实验初期出现排异反应后林頔不放心非要和医学部资料同步才会出现在他电脑里的。 林頔倒霉透了,被这个阴差阳错的炸弹炸了一身伤,而当初那个主刀的、真正涉及非法行医的医生,早就在研究所动荡期趁乱辞职了。 吴霁心死都没有想到,不仅把林頔送进警局的是自己,让林頔落实罪名的关键证据,也是当初为了保护自己才留下的。 林頔在庭审时才知道决定他罪名的证据是那份根本不属于他的医学资料。 我的运气太差了,林頔想,他的眼睛像一潭死水,已经翻不出波澜了。 “算了。”林頔疲惫地说:“找不找得到还没准,别在我身上花时间了。” “不能算!”吴霁心忽然放大了音量,声音里依然全是委屈,“都是我的错,我得赎罪。” 林頔觉得自己跟他说话累极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不公平的事几乎天天都发生在自己身上,真要一件件追根问底,他这辈子也别活了。什么真相、公道他根本不想要,他害怕闹出大动静,遇到事情就倒霉认栽,只要能安安稳稳活着就好。 把自己的人生分享给吴霁心是他做过最不安稳的事情,幸好这让人头昏脑胀的爱情烧还没发几天就被一盆冰水浇退了。 他忽然就怨恨起吴霁心来,为什么要给他织这样的梦?当然他更怨恨自己,一个毛头小子的许诺,当了真的自己才是又蠢又贱。 林頔挣开他的怀抱,抿了抿嘴唇,冲动地决定让自己的真实情绪流淌一小会,他太累了。 “我没怪你,真的,不用赎罪,你没罪。” “我只是很难过。” 林頔往后退了一步,他在看守所里就决定要离开了,此时想趁最后的机会把他一直隐瞒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太突然了,前一天我们还在燕城,我还在等你出差回来。” 他语气放得很缓,一个字一个字都被拉成长长的音调。 “我好想你,你出差的每一天我想你想得要死掉了,警察来之前我还在想你。” 吴霁心痛苦地看着和自己拉开一段距离的林頔,他想蹲下来,但发现两个膝盖完全失了力气。 “那天晚上,我以为我终于要有家了。”林頔眨了眨眼睛,想让酸痛的眼眶舒服一些,“我林頔也配有家。”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快步走向客房,从墙边拉出自己的行李箱,对后面的人轻声说:“我们算了吧。” 刚说完他就感到手腕一阵疼痛,吴霁心夺过他手里的行李箱,那对黑眼珠的四周都被激成了血色,他哑着嗓子问:“什么叫算了?” 林頔知道自己体力比不过他,索性也不去抢了,“我去连清那里住几天。”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林頔疲惫地闭上眼睛,算是承认了,“你还年轻,但我过两年就三十了,没命陪你玩了。” 手腕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林頔脑子昏昏沉沉的,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吴霁心的声音,“你是要分手吗?” 林頔睁开眼睛,却没看他,低着头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说:“我们什么都不算,没必要这么正式。” 他刚说完就被一道猛力甩在旁边的床上,小腿正好撞在床沿,一阵火辣辣的疼,又要淤青了,林頔想。 吴霁心从没像今天这么可怕,他压上来,口中的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林頔听,“原来在你心里面我们什么都不算,原来在你心里面我们什么都不算…” 林頔扭过头不去看他,却被他捏着下颌强硬地逼迫自己与他对视。他的眼睛被染成了血红,表情却那么可怜,皱着的眉头上写满了痛苦,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到底对他做什么了?痛苦的是我才对啊,我他妈冤死了,林頔想。 吴霁心从没一瞬间体会过这么多情绪,愤怒、悲哀、愧疚、绝望混在一起,快要把他要冲昏了。他一只手卡着林頔的下颌骨,一只手伸下去扒他的裤子,动作有多粗暴脸上的表情就有多难过。 他的鼻息打在林頔的脸颊上,语气几乎是乞求的,“我们什么事都做了,你怎么能说我们什么都不算?” 林頔不敢看他这副表情,闭着眼睛拼命推他,但他根本推不动,吴霁心像块铁一样压在他身上。 那经受不住半点蹂躏的睡裤很快就被扯下来扔在一边,林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之前的事我不怪你,但你不能这样,我不愿意,这是强奸。” 吴霁心被“强奸”这两个字眼彻底伤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林頔知道自己挣脱不开,只能尽最大力气抓住他在自己身下作乱的手,求他:“我们好聚好散,好吗?你长大了。” 他想不明白,他不服气,被百般折磨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他看起来比自己更难过。 太好奇了,林頔忍不住睁开眼,盯着自己上面的人,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伤心,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 吴霁心被突如其来的目光蜇到了,他不敢和这样的眼睛对视,掩耳盗铃般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第49章 他着急地掰开他的腿,幼稚的想凭借这事证明什么,连润滑都没做就莽撞地撞了进去。 他们已经半年没做了,突如其来的异物刺入让林頔觉得自己被撕成了碎片,他连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躺在床上只剩一呼一吸。 吴霁心捞起他的上半身,掰过他的头,强迫他看着他们身体交合的地方,语气是无限悲哀,“我们都做过这样的事了,你怎么能说我们什么都不算。” 他动一下,林頔就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移了位。 吴霁心只顾抱着他,眼泪蹭了林頔一脸,神经病一样絮絮叨叨说着胡话。 “我一定把那个医生找到。” “你再给我几年,我很快很快就能独当一面的,再给我几年。” 见林頔没反应,他又急躁地去吻他的嘴,但林頔牙关紧闭,不让他的舌头进来。他被这样的拒绝激出了更多的眼泪,黔驴技穷的他想起以前林頔最架不住他撒娇装可怜,于是哭着去吻他的眼睛,可怜地哀求他:“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走了我会死的。我没办法不爱你,你让我死我也没办法不爱你。” 林頔只觉得此刻吴霁心埋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快要把他刺穿了。这就是你的爱吗,太疼了,太烫了,要把我烧的尸骨无存了。 吴霁心的挽留非但没起到一点作用,反而更像催化剂,林頔觉得自己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连骨头都不剩。 他狠了心要走,一声不吭地任由吴霁心在他身上胡作非为,你愿意奸尸就奸尸吧,林頔想。 他俩这场荒谬的性断断续续持续了几个小时,吴霁心像在报复,林頔像被凌迟。 林頔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深夜,等旁边的吴霁心睡着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一只脚刚踩到地板就险些摔倒,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没办法正常行走了,他勉强扶着床沿下了地,又扶着墙边一瘸一拐地走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灯“啪”的一声开了,林頔身上的狼狈痕迹顿时被照得无处遁形。他照了照镜子,下颌骨有两处明显的指印,脖子和锁骨全是吻痕和淤青,看样子遮都遮不住。他叹了口气,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发现大腿根上有些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林頔不敢洗澡,他怕水声太大把吴霁心吵醒,那自己一会儿就没法走了,只好拿了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一番,又轻手轻脚地去拿消炎药给自己涂上。 那块带血的毛巾被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看着肮脏无比。 连林頔自己都惊讶的是,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完全没让他觉得羞耻,只觉得悲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连在自己家都要偷偷摸摸。 他把自己处理得像个人后,迅速拿上了自己的全部证件和电子产品,连行李箱都没拎,只背了个包就离开了。 连清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刚想继续睡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响了,他迷迷糊糊的接起来,对面立刻传来林頔的声音。 “快点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连清觉得自己当他的朋友真是要折寿十年,头疼地扶着脑袋下了地,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一阵小跑给他去开门。 他一打开门瞌睡就全吓醒了,刚要骂人的话哽在喉头。 门口的林頔穿了件白衬衣,尽管扣子扣到最上一颗依然能看到脖子上的青紫痕迹,脸上还有泛着淤青的印子。 连清愣在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頔半天,等林頔一只脚迈进家门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冲进厨房举了把菜刀出来。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林頔轻车熟路地拿出他的专属小拖鞋换上,一抬头就看到头发糟乱、眼睛浮肿、一身蜡笔小新睡衣、举着菜刀、嚷嚷着“我杀了他”的连清,一时竟没忍住笑起来。 “只见过患者举着刀要砍医生的,头一次见医生要砍患者的。” 连清是气极了,“他有个屁病,给他看病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早他妈好了,你别拦我!” 林頔把包放在玄关柜子上,“你可要想好了,杀人要蹲监狱的,你这小脸进监狱不出一周就得屁股开花。” 原本还举着菜刀的连清立马扔下菜刀,隔着蜡笔小新睡裤惊恐地捂住自己屁股,愤愤地骂林頔:“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开得出来玩笑!” 林頔不逗他了,往沙发边上走着,恢复了正色,“你别急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他正打算坐下,然而屁股刚接触到沙发就痛苦地“嘶”了一声。 “你家沙发怎么这么硬?” 连清给他扔了个抱枕,“你趴着算了。” 说完忍不住又加了句:“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我能不急吗?” 被林頔这么一番折腾是睡不着了,连清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自己先闷了一大半,才把另一杯递给林頔,“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喜欢这样的,还把自己玩进去了。” “我本质看脸你不知道吗?”林頔侧着身子靠着抱枕,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横在沙发上,一只手不忘招呼连清,“你端个杯子站着干什么,我看你还得仰起脖子。” 连清不情不愿地挨着林頔坐下来,吴霁心这几个月在他心里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好形象一下全塌了,连清严重怀疑他有精神分裂,不然怎么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个好好学生的样子,唯独在林頔面前才有暴虐的一面。 情情爱爱原来都是这狗样子,连清在心里呸了一口。 林頔侧过头,看到一脸拧巴的连清叹了口气,“我们不提他了,好吗?都过去了,我很快也要走了。” 他在说话的间隙伸出一只手放在连清大腿上轻轻拍着,连清瞟了他一眼,内心想:试图通过单一重复行为缓解焦虑。 跟自己还要装云淡风轻,真不知道他的自尊心到底金贵到值几个钱。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顺着他走,“行吧,以后都不提了。对了,我们后天和刘律师一起吃个饭吧,正好问问这些事对你以后影响大不大。” 林頔非常有节奏地在他腿上重重地拍了几下,表示他同意,隔了好一会出声问他,“有烟吗?” 连清从茶几里掏出个烟盒,“红酒爆珠,要吗?” “真他妈娘。”林頔笑了一下,接过打火机和蓝白色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咬碎烟嘴处的爆珠,点火。 第50章 吴霁心做了一整晚梦。 他先是梦见小时候和父母一起过年,小小的他以为此刻即永恒,然后又梦到初中父母吵架要分家的场面,他回了学校,一个女孩递给他一封情书,他看了那女孩的脸一眼,长得还可以,就同意了。场景又变换到高中,他的性格越来越奇怪,奇怪到要用一个疾病的名字来定义,他莫名其妙的被送进三成书院,莫名其妙的去了研究所,莫名其妙的遇到了林頔。 梦境在此时开始变得混乱无比,针管手术刀电子屏,横幅墓地记者证,同事法院警察局,还有远处微弱的、悲伤到极点的声音:你说你爱我的,但为什么每次都让我一个人摔下去,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吴霁心猛地坐起身来,他被吓醒了,六月的天也没开空调,浑身都是汗。 他刚打算下地洗个澡,忽然发现身边没有人,梦里那道声音在他耳边炸起来。 他一脚轻一脚重地下地开灯,急切地扫视整个房间。行李箱还在,人应该没走,他松了口气。但这轻松劲没持续多久,他一回头就看到身后床上有一小片血迹,已经干了,看样子过了很久。 吴霁心头皮发麻,踉跄着跑到卫生间,带血的毛巾显眼的躺在垃圾桶里。 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行一步重重地坐在地板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那么用力地想对他好,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伤害。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没有他的人生林頔会过得更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搅乱了林頔的生活,逼着他、求着他接受自己这份烫得烧人的感情。但他也知道林頔曾经全心全意信任过他,只不过自己在阴差阳错间把这份信任彻底毁了。 此时天还没全亮,卫生间的通风窗户大开着,清晨的雾气也稀散着透进室内。 吴霁心在地板上坐了好几分钟混混沌沌的脑袋才恢复清明,他扶着墙壁借力站起来,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拨林頔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他继续拨,对面就已经关机了。 他又去拨连清的手机号,这次才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他一时着急,真被接通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起床下地的声音,然后是一句不耐烦的问句:“这么早干什么?” “林頔不见了,他找你了吗?”吴霁心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 连清走到书房,发现林頔已经醒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对电话那头说:“林頔已经走了,现在在机场呢,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你别再找他了。” 发着呆的林頔被他这通大嗓门震回了神,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门口的连清,等他挂断电话才问:“吴霁心给你打电话了?” 连清刚把电话挂掉,看着林頔一副糟心模样,气呼呼地说:“你这小男朋友是不是神经病啊?一副比谁都深情的样子,该捅刀子的时候一下没手软。” 林頔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一瘸一拐地往卫生间走,“今天我去研究所办离职手续,中午就能回来。” 大清早的被人吵醒实在难受,连清头疼地捂住脑袋,“我一天都在医院,你中午叫外卖吧,我约了刘律师咱们明天吃海底捞。” 林頔的离职手续只是走个过场,早在他的罪名下来后研究所就随时候着他来办手续呢。 他到了研究所门口,看着这座熟悉的楼,以前觉得总有一天这座大楼会倒,现在才明白这里永远也不会倒,只有那些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人会逃、会被撵出来罢了。他此刻再看这里,心里只觉得轻松,他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在这座笼子里工作,再也不用做小伏低地忍受百般不公平的事了。 如果没有办法改变这里,那就逃走也不错。 石泽早就回原职了,被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依然安然无恙,林頔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通天本领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公检法还能如此逍遥法外。 他更加确定自己不会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表里内里,都让他失望透顶。 办完手续还不到中午,林頔提前回了连清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用座机打电话订了份全家桶。 当他吃到第三个汉堡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开了机,手机里瞬间涌入几十条短信,他看都没敢看一眼就全删了。他打开微信,发现依然是几十条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是“我想你,回来吧,求求你。” 林頔像被蛰了一下一般立刻删除了对话框,然后呼噜呼噜把整个全家桶全吃光了。 一人一桶的后果就是,直到第二天中午坐在海底捞里,他都反胃的什么也吃不下。 刘律师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又回想到他进来时一瘸一拐的走相,一脸可惜,“刚出来还没休息好吧?” 连清咳了一下,“他这细皮嫩肉的高知青年,哪蹲过局子,得调整调整才能适应。” 林頔迅速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他俩的碗里,他自己没胃口,就贴心地给这两位做专职添菜小工。 他又下了一盘水晶粉,接着上次的话茬问旁边的刘律师:“我这样的背景在海外申教职真的没问题?我还挺担心背景调查的。” “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记录都会被封存,除了公安部门和司法机关,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无权调阅你的记录,只要不进公职部门,这方面不用担心。”刘律师喝了口啤酒,又说:“其实这种情况,在国内继续工作也是没问题的。” 林頔听了急着摆手,“这我就放心了,但我跟国内犯冲,真不敢待了。” 刘律师看了看对面两个人,忍不住说:“你俩够奇怪的,小连这个外籍人士在国内当医生,小林倒是在愿意往外面跑。” 正在吸溜粉条的连清听到自己被点名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呼噜呼噜把粉条咽了下去才说:“我比较喜欢国内的氛围,小頔跟国内八字不合。” 教职的申请周期要比林頔预想的长得多,他挑挑拣拣把心仪的学校都申请完,在国内闲了快一个月,最后实在耐不住无聊,一个人跑去旅行了。 他走的那天是周末,正好连清不上班,连清把他送到火车站,看着双肩包t恤牛仔裤的林頔,忍不住感慨:“好久没看你这么年轻了,想起咱们刚上本科那时候。” 林頔笑了笑,问他:“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坐火车去莫斯科多浪漫。” “我倒想去,可是得上班。” 这趟线路是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全程坐完要整整六天。连清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直接坐飞机,这火车又贵又耗时,林頔却说这样才能真正感受到从亚洲穿行到欧洲。 连清咂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穷矫情呢?” 林頔没理会他的吐槽,临走前从他兜里顺了两包烟,一看是蓝莓爆珠,瞬间一脸扫兴,“你一个男的怎么也喜欢这种甜了吧唧的东西,和吴霁心似的。” 说完才发现提到不该提的,立刻闭嘴了。 连清看了一眼蔫下来的林頔,拍拍他肩膀,“好好玩,别想烦心事了。” 进安检前林頔举着手机朝他摆摆手,“给你发照片!” “你还是期待一下艳遇吧!” “艳个头,你怎么天天想这些,不如转行做媒婆吧。” 连清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觉得林頔比以前通透了很多,忽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林頔好像天生就不会找平衡,总是处在两个极端,要么一肚子心事,要么什么都不在乎。 第51章 上部完 林頔在乌兰巴托待了一周,离开前在火车站给连清寄了明信片,又上了同一趟火车去莫斯科。 他在去莫斯科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姑娘黄小萌,人很自来熟,见林頔的双肩包瘪瘪的,热情地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他。 黄小萌见他一副典型的学生装扮,好奇地问他:“你是学生?gap year?” 林頔摇了摇头,冲黄小萌温和地笑了一下:“已经工作了,快三十了。” “诶?”黄小萌看起来很惊讶,“你看着好年轻啊,我还以为和我一样毕业来旅行呢。” “工作不做了,玩一段时间再重新找。” 林頔觉得和陌生人交谈更容易敞开心扉,心里还挺感谢这个姑娘。 “裸辞?真洒脱。”黄小萌由衷感慨,“中国人天生着急,急着念书,急着工作,急着在泡沫行业挤破头,真佩服你,这个年龄裸辞来旅行胆子够大的。” 林頔笑了笑,没说话。 没过一会,他们的火车就行驶到了叶卡捷琳堡,黄小萌嫌火车里太闷,非要拉着林頔下车透透气。 “我还没和这个绿皮火车合过影呢,你会用单反吗?” 林頔站在远处,手里拿着的是黄小萌的小尼康,他调好光圈焦距快门,试了几次光,给坐在火车牌子前的黄小萌连着拍了好几张。 黄小萌本来没对林頔的摄影技术抱任何希望,没想到拍出来居然像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她一脸惊喜地给林頔比了个大拇指,“你是专业的吧?深藏不露啊!” 林頔刚把相机还给她就被她拉住,“我也给你拍几张,一会在火车上传给你。” 他最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半推半就站到了站牌前面。 “太高了!像我一样坐下拍出来好看!” 林頔有点无奈,但还是按照黄小萌的指示坐了下来。 黄小萌迅速按了几次快门,一边拍一边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太棒了!绝美独自旅行男青年!” 照片里的林頔盘着腿坐在火车前,白t恤牛仔裤,刘海被风吹得有些乱,他的背后是这辆绿皮火车,身子旁是一道黄色的线和国徽,下面的牌子上印着: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林頔歪着头,淡淡地笑着。 经过叶卡捷琳堡后,林頔注意到窗外公里牌上的数字越变越小,1800,1790,1779,树林里突然出现一个白色建筑,是亚欧分界碑。 黄小萌打开窗户,冷风瞬间从窗外灌进来,她很激动,趴在窗户边一边狂按快门一边兴奋地喊:“我们到欧洲啦!” 这样激昂的情绪也把林頔感染了,跟着她一起趴在窗边吹冷风。 原来他已经在陆地上走了几千公里。 林頔早就换上了长袖,但仍在这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里瑟瑟发抖,他看着旁边激动的女孩,忽然有点想念自己的小孩,尽管他伤害他,他还是想他。 窗外是一片片白桦林,夏天的白桦树还是翠绿色,林頔扒着窗沿想,我是个胆小鬼,不敢为喜欢做一点牺牲,没胆子陪一个男孩长大,活该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黄小萌拍了一通风景还不过瘾,她一侧头就看到林頔趴在窗边,眼睛盯着外面的树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有味道了,黄小萌暗自感叹,没忍住把焦对在林頔脸上,咔嚓咔嚓按了几下快门。 林頔扭过头,刚刚看风景时脸上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他一脸疑惑地问黄小萌,“你干什么?” 黄小萌立马把相机推到林頔面前,调出刚刚拍的几张照片,邀功似的对林頔说:“是不是特别帅特别有味道!” 照片里的林頔微微侧着身子,下巴支在手肘上,眼睛认真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给人一股萧瑟落寞的感觉。 林頔不知道原来相机里的自己是这样的,他愣愣地看着黄小萌翻相册,夸了她一句:“你很会拍照。” 黄小萌这样活泼的女孩居然被这句真诚的夸奖夸得不好意思,有些羞涩地说:“因为你长得好看,看起来有故事,所以很好拍。” 她看了眼林頔,又说:“我调好色发给你,加个微信?” 林頔的手机一直没开机,此时拒绝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开了机,但想象中瞬间涌入一大堆语意不明的短信的尴尬场面并没有出现,一开机只有连清的消息迅速涌进来。 “我扫你?”黄小萌的声音把林頔拉回现实,他呆呆地点了点头,却半天没动作,直到黄小萌提醒他才把自己的二维码打开。 他俩交换完微信便各做各的事情了,黄小萌摆弄着她的相机和电脑,仔细修这一路上拍的照片,而林頔在发呆,发了一会儿又拿出以前那本博尔赫斯诗集,神神叨叨的,很适合他此刻的心情。 他们在第二天下午两点终于到了莫斯科,分别之前林頔送给黄小萌几张自己在乌兰巴托买的明信片,真诚地说:“真的很高兴遇到你,这是我第一次和陌生人分享旅程。” 黄小萌显得受宠若惊,有些结结巴巴,“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就把这一路上拍的照片送给你吧!” 雅罗斯拉夫斯基火车站破破烂烂的,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数是欧罗巴人种,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亚洲面孔,林頔告别了短暂朋友黄小萌,一个人出发去了酒店。 他到酒店把行李安置好,惯例打开电脑检查了一遍邮箱,忽然发现这几天有几封新邮件,点开一看,是几个助理教授的远程面试邀请。 林頔在莫斯科待了一阵,中途突发奇想去摩尔曼斯克看极光,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孤身一人,呆了几天也没有看到极光。 他从摩尔曼斯克辗转,又去了圣彼得堡,在这度过了大部分旅行时间。 他去看了冬宫博物馆,在亚历山大剧院看了芭蕾舞表演,他把日子过得很慢慢,白天在城市里逛,在涅瓦河边看书,晚上回酒店一个人对着镜子练习过几天的面试。 在圣彼得堡期间,林頔结束了所有远程面试,其实他很紧张,每次在重大场合前都要靠疯狂喝水和深呼吸来抑制不断飙升的肾上腺激素,但摄像头一开,他原本紧张的姿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信满满地和面试官聊自己这些年来做过的项目和今后的研究方向。 林頔感觉得到面试官对自己很满意,他博士背景不错,研究方向正好是对方缺的,论文成果也算丰厚,整个过程面试官都表现出对他研究方向的极大兴趣,不出意外过两个月就要去实地面试了。 奇怪的是这样顺利的面试没让他心里起丝毫波动,他关掉视频以后下楼去吸烟处抽了两根烟,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把最近拍的照片整理好发给连清,又挑了几张特别满意的发在自己微博小号上。 连清的消息很快就过来了:太美了!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 林頔还没来得及回他,对面就迫不及待地又发来一条消息:对了,你今天的面试怎么样? 林頔想了想今天算是愉快的面试过程,回他:感觉不错,下下个月之前要是让我去实地面试就是有戏。 连清和他叽叽喳喳抱怨了一大堆医院的奇葩病人,抱怨舒爽了又好奇地问他:真的没艳遇? 林頔迅速给他发了几个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包,回他:没有,你一天天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林頔犹豫了一会,又打:吴霁心最近没联系你吧?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没有,自从那天早上我跟他说你出国以后他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不知道是不是转性了,仿佛忽然消失了一样。 林頔按灭手机,走到窗前,伸手,外面下起了小雨。 他披了件黑色大衣,下楼问酒店要了把伞,在狂风裹挟中走在涅瓦大街上,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圈,最后到常去的小店里点了一份喷香的俄式煎饼和烤花椰菜。 热喷喷的煎饼并没有让他的身体暖和起来,他又要了两杯小麦白啤,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小店里,一口口喝着。 圣彼得堡那么阴冷,雨水那么多,好像整座城市在流眼泪。 外面的雨从淅淅沥沥的小雨演变成倾盆大雨,林頔在小店里坐着,两杯啤酒并没有让他产生丝毫醉意,他又点了三杯,才终于有一丁点醉意。 他喝着喝着忽然感觉有雨水落在自己脸上,可是这是室内,哪里来的雨?他摸了一把脸颊,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自己今天面试发挥不错,应该是高兴的眼泪,林頔想,他把剩下的煎饼一口气都塞进嘴巴里,嘴巴被塞的满满当当,但他好像失去了知觉,还在继续往嘴巴里塞其他东西。 吴霁心再也没有给林頔发过任何短信和微信,他们的对话框已经被林頔删除了,但林頔还记得他给自己发的最后一条是“我想你,回来吧,求求你。” 林頔戴上耳机,点开一首歌。 “忘掉有过的家 小餐枱、沙发、雪柜及两份红茶” “温馨的光境不过借出 到期拿回吗” “终须会时辰到 别怕” “请放下手里那钥匙 好吗” 吴霁心最终还是打破林頔的层层壁垒进了他的心,然后把里面的空气抽干,离开了。 林頔的关节开始痛起来,他觉得吴霁心好像长进了他的骨头缝里,长在了他的神经末梢上,每到下雨天就会阵痛。 (上部完) BGM:喜帖街-谢安琪 到这里上半部分就结束啦,其实这个故事最初只是自娱自乐,为了爽就写了,我自己也知道这种题材不是受欢迎的题材,没想到还有小天使跟着看,真的很幸福(?????)等我存几天稿,下半部分见! 第52章 下部开始 五年后,洛杉矶 临近期末的林頔比学生还忙,办公室每天都有来问问题的学生,卷子出了两版不满意,怕难度太大最后学生全体拿C,几个想申硕博的学生天天给他发邮件套磁,套磁信里还有语法错误,上学期招的硕士生比猪还笨,学校系里堪比后宫开会。 他刚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就收到了杨鑫的微信:林教授干什么呢?晚上来我家一起吃饭吗? 林頔看了看工作计划里一堆未完成的标识,回他:等我把卷子印出来找你。 对面的消息很快又来了:卷子居然现在还没印好?这么忙? 林頔打开上午才确定下来的卷子,发给自己的助教,然后才回杨鑫:杨教授未免太闲,羡慕死我了。 同为亚裔助理教授的林頔和杨鑫局面完全不同,林頔做的是神经科学,杨鑫做的是中东研究,林頔的日常是做实验、讲课、带学生、申请各种经费,而杨鑫的日常是喝茶、看资料、顺便教教书,当然他没什么经费可申。 林頔下楼买了杯冰美式,又跑到自己的实验室。实验室里有两个自己的博士生守着,不用他每天来回跑。林頔为了证明自己是坚定的平权主义者,当初招生的时候特地招了一男一女两个博士生,男博士开学发现即将和自己守实验室的另一个博士居然是个美国辣妹,大喜,涕泗横流,差点没给林頔跪下道谢。 按照惯例在实验室巡视了一圈林頔就走了,实际上他根本没什么巡视的必要,以他带的那位亚裔男博士的工作能力,十天半个月人不在都不会出任何问题。林頔为了良心上过得去,再忙也要隔一两天就抽出点时间去看看,顺便给点指导。 从实验室出来已经快八点了,林頔一脚油门,在杨鑫狂轰滥炸的微信消息中终于抵达了他家门口。 “大忙人,终于来啦?” 杨鑫围着个粉红粉红的围裙给他开门,林頔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好奇地往里探头,“水煮鱼?” “你狗鼻子啊?” 不仅有水煮鱼,还有糖醋丸子和清炒西兰花,林頔看看这荤素搭配均衡的一桌子菜,再看看套着粉红小围裙忙着给他盛饭的杨鑫,忍不住感慨:“你好贤惠,给我当男朋友吧。” 一米八五的杨鑫立马端着碗跳了起来,一副受惊的样子。 两个男的非常迅速的消灭了三道菜和两碗米饭,吃完饭后杨鑫不想收拾,把碗碟扔进厨房水池里搁着,林頔轻车熟路地从杨鑫家冰箱里拿出一桶冰淇淋舀着吃起来。 “你熬过明年是不是能转成副教授了?”杨鑫刚刚在厨房沏了杯普洱茶,现在正小口小口嘬着。 “不确定,我运气一直挺差的,转不了也没准。” “不能够吧,你各个方面都没什么大问题呀。” 林頔舀了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的倒霉你想象不到。” 一盒1L的冰淇淋很快下去了一半,林頔还在持续不断地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叨叨:“升不了我就转行去工业界得了,去企业里搞搞人工智能捞一笔。” 杨鑫制止他继续挖冰淇淋,“差不多行了,你怎么这么能吃。” 他迅速夺过林頔手里剩下半桶冰淇淋,在他威胁的眼神中塞回冷冻室,装作看不见他表情的样子继续刚刚的话题:“去工业界多好,风口浪尖猪都能飞,更何况你这种金猪。” 林頔没了冰淇淋,又去冷藏柜搜刮了一番,在零度可乐和普通可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普通可乐。 “我这种只会死读书的去工业界怕是被资本家吃得渣都不剩。” 杨鑫看到他拧开可乐,愤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严厉谴责你的饮食习惯!” “啊?”林頔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和小孩一样。” “哦哦。” 杨鑫把自己茶杯凑到林頔嘴边,试图入侵他的喜好,“喝一口,上次回国我爸给我带的。” 林頔嫌弃地别开脑袋,“你什么老年人口味。” “上万一斤呢!”杨鑫丝毫没挪开茶杯,坚持不懈地非要林頔尝一口。 林頔看着这杯红不红黄不黄的药汤,只抿了一点就皱起眉头,“难喝死了,和尿似的。” 杨鑫“嚯”了一声,不允许林頔这样贬低他的宝贝茶,“你真是个穷嘴,这么好的茶给你喝你都喝不惯,净喜欢什么咖啡可乐奶茶,什么便宜爱喝什么。” “我天生穷口味,行吗?别拿高级货折煞我了。” “行嘞!您不喝拉倒!”杨鑫见他来劲,立马投降。 林頔咕噜咕噜喝光了一瓶,又去冰箱里拿了一瓶,他这次忽然想起今天已经摄入好几十克额外糖了,难得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拿起旁边的零度可乐。 “诶对了,我给你说过没?今年秋季学期我招了个研究生,中国人。”杨鑫朝他背影喊,他已经放弃说服林頔做一个健康人了。 “没说,也可能我忙忘了。” 一提起这话茬杨鑫可兴奋了,跟林頔炫耀:“在叙利亚做过两年战地记者呢,本科还是T大的,我当年在国内都没考上T大。” “嚯,这么厉害,这么想不开跟了你?”林頔拧开零度,尝了一口,啧啧,代糖果然难喝多了。 “我怎么了?”杨鑫不满,“做中东研究叫得出名字的华裔,我算一个吧?怎么就不能跟我了?” “我一想到你的研究生要被迫听你分享感情生活就觉得很惨。” “操”杨鑫拍案而起,“几年前的事能不能别提了!” “嘿嘿”林頔坐在沙发上嘲笑他,笑了半天忽然觉得很没劲,低下头闷自己的可乐去了。 杨鑫坐得离他近了一些,叹气:“你都三十多了,真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 “我的宿命是为科研事业奉献一辈子你不知道吗?” “要不然咱俩试试?” 林頔噗地一声喷了一口可乐。 反应过来后迅速手忙脚乱地抽了好几张纸巾去擦一片狼藉的桌子,杨鑫在旁边一脸受伤,“不至于吧?我就那么令你喷可乐吗?” 他又说:“我认真的,你看我们也老大不小了,搭伙过日子不是挺好的?我又不嫌弃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习惯。” 说完又加了句:“虽然我们这破中东研究的学科没钱,但是我有房子有车,我爸妈去年给我在北京又买了套房子。” 林頔从自己包里拿了包万宝路,抽出来一根,咬开爆珠,问杨鑫:“介意吗?” 杨鑫摇摇头。 于是林頔像个大爷一样,自然地吞云吐雾起来。杨鑫侧过身子透过蒙蒙的烟雾看他,感慨:“你有时候真挺性感的。” 林頔抽了两口忽然说:“我喜欢SM。” “还喜欢打人。” “会往人身上烫烟头。” 杨鑫结结巴巴地说:“说这些是不是太快了……” 林頔噗嗤一声笑了,笑的太厉害还被自己的二手烟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看你吓的,我才不祸害你呢。” 林頔嫖了一顿饭外加半盒冰淇淋两瓶可乐,满意地打算拎包回家了,杨鑫试图劝说他留下来洗碗,结果当然是失败,林頔谎称今晚要给自己的博士改论文,趁杨鑫进厨房戴塑胶手套的时候一溜烟跑了。 杨鑫没想到林頔这么无情,从厨房出来发现人已经没了,戴着粉嫩塑胶手套的双手痛苦地扒在厨房门上,“又白嫖我。” 一回到家林頔就开始继续处理工作,他的所有生活都是工作、工作、工作,他既不爱钱也不爱玩弄权术,当然亚裔在美国玩弄权术也着实有一定难度,要说对科研有多热爱,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他把本学期最后一节课备好后去洗了个澡,湿漉漉光着脚出来,从桌子上的药瓶子里倒出来两粒药片,就着冰水喝了下去。 关灯,钻进被子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枕头睡觉。 贴完对联来更新啦,大家除夕快乐呀::?(?σ??σ?)?:: 第53章 林頔带着他的两个博士去欧洲跑了一暑假学术会议,一整个假期居然一下也没歇着,还没轻松几天就又回到了学校。 杨鑫天天和他炫耀自己新招的硕士有多优秀,这位硕士被他吹得神乎奇乎,不怕死,有冲劲,枪林弹雨里移动的报道机器,拳打新华社脚踩美联社。 “中国的玛丽·科尔文。”杨鑫坐在自家沙发上,给刚刚蹭饭结束的林頔描述,“你绝对想象不到他是个大帅哥!比我好像还高一点,长得和漫画里走出来似的,下次一定带你见见。” 林頔喝了口可乐,兴致缺缺地点点头,说实话他对杨鑫口中优秀的研究生并没有多大兴趣,此刻他脑子里只有如何不动声色地躲避杨鑫。 他觉得杨鑫越来越不对劲了,比如现在,杨鑫看似神情激动地讲自己的研究生,手却不知不觉攀上了他的肩膀。 按理说他们认识快五年了,勾肩搭背实在不算什么,但杨鑫察觉到林頔没有抵抗后悄悄把自己的手挪到了林頔的手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他小心翼翼地抓着林頔的手指,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林頔觉得气氛很怪异,刚想抽出自己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牢牢地包在手里。 杨鑫转了个身,把林頔困在沙发角落里,一点点向他靠近。 “小頔。” 林頔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他不是直男吗!他不会弯了吧!他是不是弯了! 他费劲地想抽身,但鉴于善良的林教授没什么和别人身体对峙的经验,以至于他拒绝的动作反而有点像欲擒故纵。 杨鑫看他小姑娘害羞一样的动作,以为自己有戏,鼓足勇气把脸贴近了他的脸。 林頔身上有股烟味和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淡淡的,不抽烟的杨鑫一点也不讨厌他身上的烟味,反而着迷地在他脖子间嗅了几下。 不然试一试?林頔内心挣扎了几下,他多少年没谈过恋爱了,总不能一辈子孤苦伶仃吧?杨鑫是个不错的人选,原生家庭比自己强千百倍,父亲当官,母亲是大学老师,从小在父母的爱里长大,以至于三十多岁了还时常做出一些小孩举动,这样的人心里有很多爱,自己和他在一起不用担心被伤害。 林頔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脖子上很快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然后又被狠狠吸了一口,有点微微的刺痛。他僵着身子,看见杨鑫从他脖颈间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嘴唇。 嘴唇上传来温润触感的一瞬间,林頔的脑子里突然炸开一个很久没想过的面孔。 他难以抑制地小声叫了一声:“霁心…” 杨鑫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感觉到他嘴巴嗫嚅着,以为他迫不及待地邀请自己,于是激动地伸出舌头轻轻舔着他的嘴唇。 林頔嘴唇上沾了刚刚喝的可乐,甜丝丝的,杨鑫第一次觉得可乐这种不健康的东西原来这么美味,情不自禁地吮吸着,叫林頔的名字。 “小頔。” 这句“小頔”一下叫醒了林頔。 不对,这声音不对,感觉也不对,哪哪都不对。 林頔猛然惊醒,用了狠力,一把推开几乎趴在自己身上的杨鑫。 杨鑫被这股狠力推得差点摔下沙发,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頔,“怎么了?” 林頔抹了一把嘴唇,表情瞬间翻了个翻,刚刚那副害羞的样子一丁点都没有了,他对杨鑫脸上受伤的表情视而不见,冷淡地说:“好玩吗?刺激吗?” 杨鑫瞪着眼睛扁着嘴,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什么好玩刺激,我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頔打断,“你不是直男吗?” “我以前是,但是…” 他想解释,但林頔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立刻又打断他,“和男人搞在一起没什么好玩的,你不是同性恋就不要为了追求刺激尝鲜。” 说着他站起来作势要走,杨鑫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你不是总说让我当你男朋友吗?” 林頔一个头两个大,语气不太好,“你是直男我才敢和你开玩笑,杨教授难道分不清开玩笑?” 杨鑫显然当真了,自己刚刚凑近时明明也不拒绝,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林頔这个坏男人,狐狸精,勾引完别人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林頔快步走到玄关,拎上自己的包就打算离开。 杨鑫冷静了一分钟,走到玄关处送他。 “林頔。” 杨鑫对着林頔的背影喊,声音里听不出来一丝刚刚的尴尬,到底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很快就恢复了体面的姿态。 “我们都冷静一下,但你可以告诉我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吗?” 林頔没回头,“我们是好朋友,你很优秀,我很欣赏你也很羡慕你。”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杨鑫没有贸然做什么动作,他站在林頔身后,语气有点疲惫,“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我们这个年纪互相有感觉还合得来很不容易,是男是女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以前就说过希望和你搭伙过日子,你可能没当真,那我认真再讲一遍,我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起过日子,我的房子可以都加上你的名字。” 林頔拎着包,低着头,半天没有动。 就杨鑫这条件他还有什么可挑?年龄相当,兴趣相同,成熟幽默,风趣体贴,家里有钱,自己也争气,明年几乎百分百转成副教授。 “你让我想一想好吗?”林頔给自己也给杨鑫留了一点余地,从理智层面讲杨鑫非常适合他,他不想把话说死。 林頔把门轻轻关好,自己优柔寡断的样子真讨人厌。 他心乱如麻,几乎一路飙车回到家。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杨鑫的微信就来了: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把资料忘在你那里了,我现在开车去拿,方便吗? 幸好没来得及换睡衣,林頔想,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不用了,我给你送过去。 隔了一小会儿对面才回话: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我的一个研究生也住在附近,我让他去你那里拿,明天到学校他直接给我就好,这么晚你别来回跑了。 林頔松了口气,回他:好。 过了大概二十几分钟,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林頔努力把杂念甩出脑袋,换上热情的状态走去开门。 “杨教授的研究生是吧?大晚上的太麻烦你……” 林頔刚打开门,话还没说完,手里厚厚一沓资料就“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54章 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看到这张脸。 面前的人明明长着一张和记忆里男孩子一模一样的脸,却很难让他确定这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吧? 林頔的第一反应是今天神经太紧绷以至于出现幻觉了,他闭着眼睛溜溜地转了一圈眼珠子,试图缓解神经压力,然而一睁开眼,居然还是那张脸,连表情都没变。 林頔这模样看起来蠢死了,像个因为受惊过度而一动不能动的小老鼠。 但对面的人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思。 他俩僵持着,没人打算先说话。 吴霁心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他用一种尖锐的、审视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林頔,那是看多了战争和死人以后无法消解的本能目光。 林頔犹如被长戟挑着衣服搜刮,他被看得浑身发麻,僵硬地立在原地。 当扫视到脖子时,吴霁心忽然停下了。 林頔的脖子上有一片深红的痕迹,任何一个成年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吴霁心盯着林頔的脖子看了一会儿,那尖利的目光忽然被收了回去,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于和平年代的和平国家。 他垂下眼,俯身把门口散落的资料一张张捡起来。 空气终于流通起来。 “麻烦林教授了。” 吴霁心把厚厚的一沓资料整理好装进自己的背包,看起来像完全不认识他。 林頔依然呆立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大门就被礼貌地合上了。 手机闪了闪,杨鑫的消息来了:我研究生跟我说资料拿到了,你早点休息吧。 林頔回了个好,犹豫了一下又问他:你多会儿招的研究生? 杨鑫经历了刚刚的事,也不像平常那样和他开玩笑扯皮,老老实实地回了林頔:这学期才来,就是我一直和你夸的那个战地记者,叫他小吴就行。 洗完澡的林頔平躺在床上,失眠了。 他明天要讲两门课,一门大课一门实验课,然而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他还没有一点睡意。 失眠在他刚来美国的前两年异常严重,睡不到两个小时就会惊醒一次,好不容易睡着,梦里还有牛鬼蛇神等着他。 后来他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身边也有了华人朋友,才慢慢地脱离失眠。 但今天林頔一闭眼脑子里就是刚刚吴霁心的脸。 他已经五年没见过他了,那个面孔早已找不出一点记忆里的样子,两颊微微的婴儿肥彻底消失,男人凌厉的轮廓和坚毅的五官显露出来。还有他的眼睛,变得充满攻击性,被这样的眼睛打量着,林頔费了好大功夫才没有让自己难堪地腿软摔倒。 他为什么看起来完全不认识自己?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还记得那些故事,他凭什么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丑态百出? 算起来吴霁心今年也才二十四岁,他们刚认识时他还不到十八岁,十八岁太年轻了,林頔怀疑自己只是他青春期里一段猎奇的经历,吴霁心没准还会把他当成一段谈资挥洒在社交场合和无聊的工作间隙。 林頔在被子里翻来翻去,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笑话,当初声嘶力竭的人早就把他忘了,自己这个落荒而逃的人反而每天做着关于他的梦。 他翻身下床,从抽屉里倒出一片安眠药,就着冰水咽了下去。 林頔这一晚只睡了三个小时,第二天买了超大杯冰美式加双倍浓缩才勉强维持精神。 他浑浑噩噩地给本科生们上完了两节课,实在没力气再去实验室巡视,直接拐弯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五楼,电梯出来第三个房间,他拎着包刚走出电梯,就发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放着一捧鲜红的玫瑰花。 正好旁边办公室的几位教授路过,冲林頔挤了个友好又暧昧的笑容。 林頔抱起那捧巨大的玫瑰,光秃秃的玫瑰,连个卡片都没有,他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他摘了两片放进嘴里嚼起来,苦的。 刚走进办公室,杨鑫的消息就来了:花喜欢吗? 林頔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送给对方植物的生殖器,昧着良心打了一句:花挺好看,但是形式主义不推荐。 杨鑫似乎一直守着他的消息,刚刚收到回复就等不及似的直接打来了电话。 林頔被迫接起来,语气里有点疲惫,“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对面听到他比平时低哑不少的声音,立马变得紧张起来,“你生病了?” “没有,只是昨天没睡好。” 杨鑫又摆出了惯常的那副老成语气,“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照顾不好自己?” 换作是平时,林頔一定会像个迫击炮似的反击怼他几句,但今天实在太累,竟然只是淡淡地顺着他的话说:“今天会早点睡的。” 本来还准备还击的杨鑫一听他这有气无力的声音立刻心疼了,暗地琢磨把自己的保健品库搬到林頔家。 “晚上还来我家吃饭吧?”杨鑫有点期待地问:“今天我有点忙,要和我研究生讨论选题,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家怎么样?” 林頔本来打算早点回家睡觉,听到这句话却忽然鬼使神差地转口说:“好,我去你办公室等你吧。” “啊?”杨鑫显得受宠若惊,“好啊,你今天的课都上完了是吗?” “嗯,我现在没事了,马上过去。” 那捧玫瑰被暂时安置在办公桌,林頔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洗完后也不擦干,直接把手上的水珠撒在玫瑰花上。水珠不可避免的溅到了工作笔记本,林頔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纸巾擦拭。他总是把最简单的小事搞得邋里邋遢。 离开自己办公室前,林頔又扯了几片玫瑰叶子咀嚼起来,嚼了几口又难以忍受地吐在纸巾上,真他妈苦。 杨鑫所属的中东研究系小得不得了,办公室直接合并在了国际关系系,国际关系系的大楼和林頔几乎隔了一个校园,正好处于学校的对角线上,步行过去用了二十多分钟。 林頔看了看微信步数,勉强达到了今天运动量的基本线。 他夹着他的小公文包上了电梯,看着电梯数字一个一个向上涨,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杨鑫的办公室在10层,他一出门就看到了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林頔站在门口调整呼吸,他收紧小腹,做了三次腹式深呼吸才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杨鑫和吴霁心坐在办公桌的同一侧,吴霁心托着电脑,认真地和杨鑫讨论着。 林頔一推开门,杨鑫原本严肃的表情立刻消褪的干干净净,他看了看表,七点,于是拍拍吴霁心的肩膀站起来,“都七点了,咱们明天再讨论吧?” 话是对着吴霁心说,眼睛却从林頔进来后就没挪过。 吴霁心没意见,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塞进小沙发上自己的包里,整个过程一眼都没看林頔。 林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一直黏在吴霁心身上,但他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后又开始四处乱瞟。 杨鑫是个能和自己学生大谈特谈情感经历的人,没一点隐瞒自己心思的意思,大方地替他俩做介绍。 “这是小吴,我经常提起的研究生,特别优秀。” “这是林教授,你昨天晚上见过的,在咱们学校的王牌学科教神经科学。” 介绍完林頔,杨鑫又小声在吴霁心耳边加了句:“没准过两天就成你师母了。” 林頔站得不远,当然听到了,几乎一瞬间脸就烧起来。 “别乱说话!” 但他这幅样子任谁看都是打情骂俏的嗔怒,没有一点威胁力。 杨鑫觉得林頔这样子太可爱了,走过去抱着林頔肩膀说:“哎呀,你脸皮怎么这么薄?还害羞上了。” 他凑近林頔才发现他脖子上有一处深红色印记,应该是昨天亲热的时候自己留下来的。杨鑫得意死了,自己在林頔身上留下印子了,被推开又怎么样,第一次尝尝鲜就这样早已经出乎他预期,林頔这人他了解,只要一开始没把话说死,软磨硬泡总有从了他的一天。 他在说话的间隙轻轻摩挲着林頔脖子上的印子,吴霁心当然看见了,他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頔下意识地去看吴霁心,正好吴霁心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刚一接触就让林頔觉得自己被勒住脖子,空气怎么也进不到自己的肺里。 这样暗潮涌动的气氛杨鑫一点儿都没察觉,反而兴致高昂地计划晚上一起聚餐。 “这个点回家做饭太晚了,不如下馆子解决?正好小吴跟我们讲讲叙利亚的故事,我们这种和平年代活了半辈子的人可好奇了!” 第55章 今天是周五,杨鑫提议直接去酒吧,吃点简餐,重头戏是酒。 林頔头昏脑胀,此刻只想回家睡觉,但想到明天是周六,也不愿意扫别人兴致,就同意了。 杨鑫去开车,剩下林頔和吴霁心两个人在原地,谁也不搭理谁。 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们旁边走过,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穿过他俩,让尴尬气氛略微消解了一丁点。 吴霁心用余光瞥了林頔一眼,他正专心致志地抱着手机打字,大概是工作相关的事情。 林頔才没心思工作,他从杨鑫一离开就摸出手机进入豆瓣生活组,迅速发了一个帖子:前男友变成同事的学生还被迫和我们一起聚餐,现在同事开车去了,只有我们俩,尴尬死了怎么办? 底下的评论纷纷让他去找自己的同事,林頔深以为然,然而刚要动脚杨鑫就把车开过来了。 林頔逃也似的蹦上了副驾驶,杨鑫看他这么乐意往自己身边凑,趁机揩油摸了两把他的手,调戏他说:“你的手怎么还香香的?” 后座的吴霁心拿手机挡住脸,沉默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去的小酒馆在海边,二楼有露台,可以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吹着海风欣赏太平洋。 可惜周五人满为患,他们仨没有提前预定,到了酒馆只剩靠里的位置可以坐。 杨鑫对这家店熟悉,问了他俩的意见,点了生蚝、蛤蜊汤和煎鲷鱼。 他们来这里主要还是喝酒,杨鑫的口味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干马提尼,老成但不失魅力,吴霁心口味很单一,他一向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要了杯玛格丽特。 杨鑫这个著脚书楼一看吴霁心点了杯玛格丽特,笑了,“这酒可有个悲伤故事,一个调酒师在墨西哥旅行时和一个墨西哥女孩坠入爱河,但那个女孩在旅途打猎时不幸去世,调酒师回到自己国家创作了这款酒,粗盐是他的眼泪,酸橘汁是他愈合不了的心。” 林頔正在菜单上挑挑选选,听到杨鑫的话一愣,随即回他:“你懂太多了,让我有种随时随地在学校里听课的错觉。” “文化生活有必要。”杨鑫又不知不觉攀上林頔的胳膊,“你怎么这么磨蹭呀,还没选好?” 林頔压根没选,眼睛虽然看着菜单,耳朵里却全是杨鑫的扯皮,他匆匆扫了眼菜单,指着cosmopolitan说:“我要这个吧,我喜欢伏特加。” “小姑娘口味。”杨鑫把他们点好的东西写在点菜单上,笑着对林頔说:“这酒可是有撩汉之王的称号,你是不是暗示我什么?” 吴霁心侧过头,沉默地又翻了个白眼。 酒一上来吴霁心可就是主角了,论谈资的猎奇程度,谁也比不过吴霁心。和平年代的人哪见过真正的战场,杨鑫再是中东研究的老资历书袋子,也只是理论上的“老学究”,哪像吴霁心这样真正在中东战场上奔波过两年的人。 “你进过恐怖组织里面?后来怎么出来的?” 杨鑫抿了口自己的干马提尼,两眼放光地问吴霁心。 “叙利亚政府军和恐怖分子交火,趁机逃出来了,不过那时候相机被毁了,幸好我提前把储存卡拆出来带在身上。” 他俩聊中东,林頔插不上嘴,默默地在旁边喝着他的撩汉酒。 凭这酒也能撩汉?林頔一边喝一边吐槽,不就是颜色红一点,口感酸甜一点。 他旁边的杨鑫和吴霁心还在兴致满满地交流着,他一句也听不懂,但他一想到吴霁心口中那个在枪林弹雨中生活了两年的人是他自己就本能地难过。 他为什么要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他原本不是普通的新闻记者吗? 这样的故事在别人看来大概是绝妙的谈资,但林頔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恨不得堵住耳朵不去听。 杨鑫注意到林頔一直喝酒,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吴霁心聊得太入神,把林頔晾在了一边。他借着酒劲抓起林頔的手,轻声问他:“是不是听我们聊这些觉得很无聊?” 林頔抽回自己的手,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对杨鑫说:“不是,里面太闷了,我出去抽两根烟透透气,你们聊。” 说完他就直接出去了,也不管杨鑫在后面叫他。 杨鑫有点尴尬,和吴霁心解释:“林教授昨天没睡好,今天又连着上了两节大课,累着了,他平时可不是这样子。” 林頔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吴霁心神色如常描述他过去的几年就像在自己身上泼硫酸,他明明被腐蚀得快要化成一滩水,还要装作兴趣盎然的样子。 他找了一圈才找到可以抽烟的标识,蹲在吸烟区,点火,一口一口吸着。 隔了一小会儿,他感觉身边来了个人,没理会,脑子里缠着的还是刚刚的事。 “借个火。” 忽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頔差点没被这道声音吓得坐在地上。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他,也不敢看对方的目光。 吴霁心接过他手里的打火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指尖在他手心里若有若无地搔刮了两下才接过打火机。 林頔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吓得迅速蜷起手,又后知后觉自己反应太大,有点丢人。 他站着继续呆着也不是,走也不是,反倒是吴霁心看着很从容,熟练地点火,吸了一口,轻飘飘地吐出来一口烟雾。 嚯,还学会抽烟了,看这架势还挺熟练。 林頔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吴霁心,没想到吴霁心也正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再次撞上,林頔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精渗进血液里,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迅速扭过头,装作没事的样子。 他再次抱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当了一个逃兵。 林頔刚刚一直在喝酒,此时后劲上来了,有点胸闷气短,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咚,地面都要被这声音震碎了,他怀疑旁边的吴霁心听得到。 然而吴霁心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根本不搭理他,只是专心地抽自己手里的那根烟。 夜里的凉风让林頔清醒了一些,他把自己那根烟抽完,思考良久,最后决定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寒暄一番,这样才比较符合他林頔的做人准则。 “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即使林頔没有去看,也知道吴霁心此刻转过头盯着自己。 身旁的吴霁心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很久才轻轻吐出一句:“好得很。” 林頔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脑子里还在反复咂摸着这短短三个字的意思。 忽然,吴霁心俯下身子靠近他,林頔觉得他也有一点醉,只不过表面看不出来。 慌乱之间林頔歪歪扭扭地向后退,他退一步,吴霁心就向前走一步,退到后来没有任何空间给林頔继续退,他被吴霁心困在了角落里。 他不知道吴霁心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就这样绷着身体在角落里站着,像具僵尸一样。 他觉得吴霁心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脸好像压下来了,呼吸打在自己脸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电光火石间林頔做了一件丢人到升天的事,他闭上了眼睛。 吴霁心忽然笑了一下,看着几乎被逼到自己怀里的林頔,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嘴唇颤抖着,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还是害怕什么。 他忽然起了逗弄的心,就着手里还没抽完的烟吸了一口,把烟雾轻轻地吐在他的嘴唇上。 毫无准备的林頔猛地呛到了烟雾,剧烈咳嗽起来,他本来就因为紧张有些呼吸不畅,现在又呛到了烟,咳地停都停不下来。 吴霁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凑到他耳边,嘴唇若有若无地刮着林頔的耳垂。 “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都不会老吗?” 第56章 林頔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耳朵上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余温不断在他身体上蔓延。 神经细胞怎么这么灵敏?神经细胞该死。林頔在心里默念。 所幸吴霁心也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事,轻飘飘在他耳边说完就站直了身体。 “可算找到你们了!你们两个烟枪怎么把我扔在里面,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杨鑫的声音突然出现,林頔松了口气,迅速走到杨鑫面前,“刚抽完,回去吧。” 杨鑫看看吴霁心手里还没烧到底的烟,意有所指地说:“小吴没抽完,咱俩先进去吧。” 谁知道吴霁心立马按灭自己的烟头,“抽完了,走吧。” 杨鑫哭笑不得,带着这两位烟民回到酒吧里面。 林頔刚一回到座位,就气势磅礴地把双手拍在桌子上,说:“我要喝白酒!” “啊?”杨鑫一头雾水,“这哪来的白酒?” “那来点度数高的啤酒!” 杨鑫头疼,这人怎么出去抽了根烟像受了刺激。 但林頔不依不饶,一定要点,杨鑫没办法,又要了几瓶啤酒。 “在这里喝这么多啤酒,太没情趣了。”杨鑫看着捧着大玻璃杯咕噜咕噜喝啤酒的林頔,无奈地说。 林頔瞥了他一眼,不满,“我结账行吗?你是我儿子啊还管我喝酒?” 怎么就成儿子了?杨鑫看着逐渐上头的林頔,试图阻止他继续喝,可林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杨鑫根本劝不动,最后竟然陪他一起喝起来。 “还有你,看什么看!小白脸。” 林頔指着吴霁心的鼻子,大着舌头说。 杨鑫一脸惊慌失措,赶紧按住他的胳膊,“使不得林教授!这是我学生,不是你学生,他周一去学校投诉我怎么办!” 他们仨喝到最后,居然只有吴霁心是清醒的,剩下两位只能勉强走路。 胆大包天的杨教授试图去开车,立刻被吴霁心拦下了,“找代驾吧,您都醉了。” 杨鑫不服气,“我都能走直线,怎么能叫醉?” 说完就走了个歪歪扭扭的8。 吴霁心头疼死了,赶紧拿出手机找代驾,但美国代驾可没中国这么多,吴霁心翻了半天居然还是在校友群里联系到一个做代驾兼职的中国学生。 把杨鑫交给代驾后,吴霁心终于松了口气,回头看着耷拉在自己身上醉醺醺的林頔,头疼地说:“走吧。” 吴霁心叫了辆uber,和司机一起把林頔拖上车,开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林頔的公寓。 吹了一路凉风的林頔清醒多了,乖乖地让吴霁心扶着自己上楼。 吴霁心以前从没见过林頔喝醉的样子,不仅不嫌他烦,还觉得挺有意思。 他终于把林頔拉扯到了家门口,奖励地摸摸他的脸说:“真乖。” 当然这事他也只敢对着醉酒的林頔做。 谁知道林頔完全不领情,下一句就是一声大吼:“吴霁心,我操你妈!” 吴霁心哭笑不得,好脾气地拉着他说:“先回家,你爱操谁操谁,不然一会邻居都被你吵出来了。” 林頔不为所动,忽然扯着自己的领子,给吴霁心展示脖子上的草莓印,口齿不清地说:“看到了吗?我有人了,你,滚蛋!” 吴霁心刚刚那副好脾气的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着脸,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把脸埋进他脖子间,用力一吸,造出一个更大的红印。 “操你妈,疼死我了!” 林頔推着他的脸,脖子上的刺痛感经过酒精的放大变得更加明显,痛得他吱哇乱叫。 吴霁心没动,脸还埋在他脖子里,用力呼吸着他脖颈间的空气。 林頔见他不动,气呼呼地骂他:“你个白眼狼!负心汉!你捅人刀子的理由怎么那么正义?我连怨你都怨不起来,呜呜呜…” 吴霁心抬起头看他,林頔正委屈地扁着嘴巴,眼睛的焦距不知道放在哪里。 他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要不要趁人之危,谁知道林頔完全不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一直使劲推他。 醉酒的人劲真不小,林頔这瘦了吧唧的小学鸡竟然也能把吴霁心推的招架不住。 林頔越推越来劲,一边推一边骂他:“我养你还不如包个鸭,啊呸,我本来也不喜欢男的……” 吴霁心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用力一把箍住他,不让他乱动。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能骂人? 林頔被吴霁心箍得动不了,但小嘴依然叭叭不停歇,甚至还专门凑到吴霁心面前挑衅他。 他拿自己鼻子顶着吴霁心的鼻子,呼吸打在他的嘴唇上,瞪着眼睛说:“小白脸,滚蛋。” 吴霁心感觉整个人都浸泡在他的呼吸里,心里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快要破土而出了。他眼睛直勾勾看着面前因为酒精变得异常殷红的嘴巴,心一横,低头咬了上去。 身体被箍着,嘴巴被堵着,林頔没辙,彻底不动弹了。 吴霁心抽出一只手盖在他眼皮上,迫使还在瞪着眼睛的林頔闭眼。 嘴巴里全是直冲冲的啤酒味,吴霁心卷着他的舌头,思考他今天到底喝了几杯。 林頔闭着眼睛,他昨天好像也经历了一场吻,不过那个吻哪里都不对劲,味道、感觉、人都不对,但今天这个吻哪里都是对的。 喝醉的林頔没脑子思考那么多,挂在吴霁心身上,渐渐地回应起来。 他俩跌跌撞撞进了家门,吴霁心觉得自己可能也被林頔灌醉了,竟然任由他拉着自己摔在客厅的地毯上。 吴霁心今天只喝了一杯酸酸甜甜的鸡尾酒,压根没醉,林頔趴在他身上,舔舔他的嘴唇,说:“好甜,也好酸。” 吴霁心抵着他的鼻子,托起他的脸,轻轻地说:“你全是啤酒味。” “哦。”林頔盯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说:“你长得真好看,别当记者了,下海吧。” 吴霁心抬起头轻轻地咬了他一口,舌头趁机伸进他嘴里搅来搅去,林頔感觉胸口的氧气全被抽光,喘气的间隙评价他:“坏小孩。” 他们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原本是林頔压在吴霁心身上,但后来吻得太投入,吴霁心翻身把他压到了自己身下。 林頔被他压着亲得迷迷糊糊,隐约间感觉自己的大腿根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抵着。他伸手摸了一下没摸出头绪,仰着红扑扑的脸问上面的人:“这是什么?硬硬的。” 上面的人没回答他,只是呼吸变得更重了,他把头埋进林頔的脖颈间蹭着,顺便给他吸了好几个草莓。 得不到回答的林頔不满意,他可是教授,是科学家,对未知的东西没有不研究清楚的道理,于是他带着科学精神又摸了摸,还好奇地揉捏了几下,“到底是什么呀?是不是你从叙利亚带过来的非法武器?” 吴霁心微微喘着,把他的手拨开,“别瞎摸。” 林頔立马不摸了,闭着眼睛一副乖巧的样子。 吴霁心亲够了,把他从地上捞起来,他今天不能继续乘人之危了。 “起来,去洗澡。” 林頔被他抱着放进浴缸里,吴霁心把架子上的洗发露和沐浴露拿下来,放在浴缸边随手可以够到的地方,对林頔说:“自己脱衣服洗澡,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林頔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没有力气,解不开扣子。” “你可真是。”吴霁心叹了口气,半跪在浴缸边给他解衬衣扣子。 很快一大片雪白的胸膛就露出来了,吴霁心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身体,眼观鼻鼻观心,凭感觉给他脱衣服。 脱完衬衣吴霁心站起来打算去客厅等他,林頔看他要走,坐在浴缸里着急地喊他:“裤子,还有裤子。” “裤子你自己脱。” “不行,我不会,没有力气。” 吴霁心无奈又返回来,给他解皮带,念着大悲咒给他脱裤子。 全脱完以后,吴霁心试了试水温,把花洒递给他,“自己洗好吗?” 他站起来刚走到门口,身后就忽然传来一句生气的喊声。 “吴霁心,我操你妈!” 他又怎么了,吴霁心转过身,没想到林頔“腾”地一下从浴缸里站起来,湿漉漉的、一丝不挂的身体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吴霁心眼前。 吴霁心赶紧捂住眼睛,好声好气地劝说林頔:“坐回去,文明一点。” ”你过来给我洗我就坐回去。“ 吴霁心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慢吞吞地移过去,拿起洗发露,揉出泡沫给他洗头发。 这场景让他想到五六年前,他心里忽然升上一股剧痛,动作都因此变得更加轻柔,耐心地给他搓揉着。 林頔很快在温水里睡着了,吴霁心给他洗完澡后裹着浴巾把他抱出来,轻轻地放在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 吴霁心跪坐在他床边,握着林頔的手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打在林頔侧躺的脸上,他小小尖尖的鼻子在月光的浸泡下近乎透明。 吴霁心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声呢喃:“我总给你带来厄运,你的生活不该有我的。” “我都决定了,把生命献给事业、献给这个世界。”與。夕。糰。懟。 “可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我看不得你和别人亲密,对不起。” “你怎么能又来招惹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没有自制力的。” 第57章 半梦半醒间林頔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嘴唇上蹭来蹭去。 不会是什么虫子爬到自己脸上了吧?梦里的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尖叫了一声,猛地坐起来,醒了。 对面的吴霁心被迎面一记猛力撞上来,鼻梁骨一阵剧痛,维持不住平衡的身体倒在床边。 林頔这下可算彻底醒了,他环顾四周松了口气,没有虫子。 然而过了还没一秒,他就爆发出更大的一声叫声。 “你?”林頔指着床边的吴霁心,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霁心捂着自己的鼻梁骨坐在地上,他脖子上有零星几个草莓印。 林頔当然看见了,瞪着的眼睛又大了一圈,指向吴霁心的手指转了个大弯拐向自己,不可置信地说:“我?” 宿醉的他此时大脑没法思考,但还是零零散散记起一些昨晚的事情。 自己莫名其妙地和老情人滚到了一起,还强迫人家给自己脱衣服洗澡。 林頔迅速把自己缩回被子里,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太坏事了,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见到帅哥就走不动路不说,还主动贴上去。 林頔在被子里憋得快要窒息,骂了自己几百句。 就在他快要憋死在床上时,被子被一股巨力掀开了,林頔这时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 头顶传来吴霁心的声音:“你再不出来真会被憋死。” 林頔惊慌失措地拽扯着被子,却被迎面而来的居家服盖在脑袋上。 吴霁心争分夺秒把他的身体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才换了一副镇定的声音,“你喝醉了,我把你送回来的,后来我也睡着了。” 林頔把睡衣从脸上扯下来盖住关键部位,刚一露出脸就对上吴霁心盯着自己的目光,吴霁心也没打算避讳,居然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的脸一下烧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转过去。” 吴霁心看着他四处乱瞟的眼睛,轻轻哼了一声,老老实实转过身背对着他。 林頔把自己的被子扯过来,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换好了睡衣才出来。 他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打量着吴霁心,吴霁心一副整理完毕的样子,林頔猜测他大概马上就要离开。 然而等林頔洗漱完出来,吴霁心还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俨然一副自己家的姿态。 林頔刚刚洗漱的时候看到自己脖子锁骨上的一片狼藉,悔得差点跳进马桶把自己冲下去。 此刻看到这样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吴霁心瞬间怒火中烧,凭什么他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林頔没好气,“你怎么还没走?” 吴霁心把头从手机里抬出来,理所应当地说:“我得看你吃完饭才能走,独居宿醉有猝死的风险。” “我活了这么多年,要猝死早就猝死了,用不着你操心。” 这话让吴霁心表情变了,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来那副样子,坚决地说:“不行。” 林頔思考自己凭武力把他赶出家门的胜算有多少,思考来思考去结果都是零。 就在他还在想别的办法时,家里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房子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林頔的手机忽然闪了闪,上面是杨鑫刚刚发来的消息: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现在在你家门口。 林頔机械地低下头看看自己锁骨上的吻痕,又看看对面吴霁心身上和自己差不多的情景,理智霎时炸成一朵烟花。 他手忙脚乱地把吴霁心推进卧室,指着鼻子威胁他:“不准出来,不准发出声音,把手机调成静音。” 吴霁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頔连推带拽地关到了卧室。 太荒唐了,吴霁心靠着门,哭笑不得。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很快就听到自己导师低沉的声音。 吴霁心整个身体都趴在门上,耳朵紧紧贴着门,翻了个白眼,小頔,呕。 外面的杨鑫丝毫没有察觉这诡异的氛围,他看起来像刚从超市采购回来,拎着满满的一袋蔬菜水果和肉类,指挥林頔接过去放在自家冰箱。 “给我买的?”林頔接过这一大袋子食材,蹬蹬蹬小跑去冰箱。 “对呀,别老吃方便面了,健康生活有必要。” 杨鑫说完想去找拖鞋,找了半天却没找到。 刚刚把一袋子食材放进冰箱的林頔一阵心慌,迅速去储物柜里又拿出一双崭新的递给杨鑫。 “我的专属小拖鞋怎么不见了?” 林頔干笑两声,“忽然消失了,可能见鬼了。” 杨鑫倒是没放在心上,自顾自走到沙发处坐下来。 他刚刚光顾着指挥林頔放食材,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林頔,这会儿坐下来才看向他。 林頔脖子上布满了红印,杨鑫刚看到时竟没反应过来,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东西大概永远不会大张旗鼓的出现在林頔身上。 杨鑫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们昨天一起喝酒时林頔身上还没有这些东西,他昨晚也醉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頔,没有说出来。 林頔看到他的目光黏在自己的脖子上,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摸摸脖子,“今天早上刮了会儿痧,刮脖子解宿醉的。” 当然,刮脖子解不了宿醉,倒是能自杀,他这是胡说八道。 这话题一挑开就没法回避了,杨鑫笑了一下,“还挺像吻痕的。” 林頔的戏瘾上来了,摸着自己脖子,像平时他们插科打诨那样自然,“要是吻痕倒好了,我空窗这么多年了正等着呢。” 卧室里的吴霁心贴着门听到这一句,心里舒服多了。 门外的杨鑫忽然站起来,摸了摸林頔的脖子,说:“你空窗这么多年,我不是在这等着吗。” 吴霁心又翻了个白眼,您好好做学术吧。 林頔被他的逼近逼得节节后退,头疼地想制止对面人胡来,却被杨鑫一把按在卧室门上。 脆弱的卧室门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晃了晃,门另一边的吴霁心也被波及到,差点没被突然的摇晃震到地上。 杨鑫依然摩挲着林頔那小块皮肤,不满地说:“你闲的没事刮什么痧呀,都把我给你种的草莓盖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林頔被按在门上一动不能动,一脸苦笑对着杨鑫。 “大哥,你哪学的这招?” 杨鑫不高兴了,小声指责他,“我是认真的,你别开玩笑。” 他低头,又看了看林頔脖子上的红印,忽然说:“可是真的好像吻痕。” “不是。”林頔费劲地和他做着肢体对抗,但显然没什么用。 “我想亲你诶,怎么办?”杨鑫压在林頔身上,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林頔正准备鱼死网破来一段脏话,茶几上的手机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来电铃声。 林頔立刻加大了推拒的力道,说:“我接个电话。” 杨鑫不甘心,没动。 林頔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是正事。” 杨鑫知道这是他真生气的前兆,不情不愿放开了他。 林頔大松一口气,迅速拿上手机溜到厨房接电话。 他不知道怎么感谢这时候打来电话的人,然而一看到来电显示差点两眼一黑。 是吴霁心。 今天回看了一下前面,实在太难看了,忍不了了,打算这段时间修一下前半部分(预计是大修,主要是开始僵硬的感情线以及小吴的事业线,提前道个歉(ó﹏ò?)) 第58章 林頔一看是吴霁心赶紧挂了,装模作样地对着空气说了几句话,算是演戏演到底。 外面的杨鑫竖着耳朵听林頔在厨房里谈什么实验,以为他的博士生来找他汇报工作。 而卧室里的吴霁心听林頔演戏,内心一阵佩服,怪不得以前能把他骗得团团转,这演技谁不上当? 林頔演了一小会儿,利落地收了尾,走出来时还余韵犹在地对杨鑫说:“我那个男博士,说实验室出了点问题。” 杨鑫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撸起袖子就打算给林頔做饭,可惜被林頔眼疾手快一把拦下。 “你干什么?” 杨鑫指着被塞满的冰箱,理所应当地说:“给你做饭啊。” 林頔一阵头疼,一个应付不过来还要应付两个,他的语气已经游走在极不耐烦的边缘了,接过杨鑫手里的案板,“老杨,你先回去吧,我不饿,打算睡个回笼觉。” 论死缠烂打和脸皮厚这方面,杨鑫和吴霁心差得实在太远,吴霁心看着有点端着,但撒起泼打起滚来就像林頔演戏一样水到渠成。杨鑫看着是个感情老手,实则只会调情不会耍赖,此时见林頔此时脸色已经到了不耐烦的地步,倒也没硬要留下来,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杨鑫一走,吴霁心立马推开卧室门出来,翻了翻自己导师买的一冰箱食材,随便挑了几个下手。 林頔拦住他,“你干什么?” “给你做饭。” 林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男桃花这样旺盛,走了一个杨鑫还要应付一个吴霁心,他上辈子一定得罪叫xin的人了。 “我不想吃,你也走吧。” 可惜的是吴霁心可不像他导师那样好打发,一定要看林頔吃过饭才走。 林頔招架不住他的死缠烂打,语气不好,“我自己做就行,你赶紧走。” “你不会做饭。”吴霁心理所当然地说。 林頔以前确实不会做饭,一日三餐全靠吴霁心在厨房忙活,有时吴霁心去出差,他就随便点个外卖打发自己。 吴霁心的话不可避免地把两个人拉到五六年前的回忆里。 林頔看着他笃定的脸,忽然笑了,只是这笑没有一点友好的意思,是嘲笑。 “我早就会做饭了。” 说着他就拿起一个土豆在水槽里冲刷起来,不忘提醒吴霁心一句:“滚吧。” 林頔现在连一点面子都不屑于给他了,吴霁心都二十四岁了,如果是在他家乡那样的小城市,二十四岁连孩子都生了,自己凭什么还像以前那样包容他。 吴霁心的脸色霎时变了,他忘了这个地球是转动的,既然他自己会变,林頔也会变。 只是他比小时候成熟多了,这样的难堪没让他退却,他站在林頔身后,两只胳膊圈住林頔的身体,伸手去抓水流下林頔的手。他拿过林頔手里那颗土豆,贴着他耳朵说:“有我在你就不用做饭。” 手心温热的触感和冰冷的水流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林頔,耳边带着热气的呼吸让他感到酥麻。 吴霁心附上他的手,去洗那颗土豆,林頔无措地想挣开他的束缚,却动弹不得。 吴霁心对他还有意思,瞎子也看得出来,但林頔却不敢了,他三十三了,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安稳的生活,没胆子再重来一遍了。 他们不再说话,就这样洗了半天土豆,如果土豆能说话一定会暴骂吴霁心,不要利用我做勾引人的事。 林頔最终还是顺了吴霁心的心意,让他在自己家做了一顿饭。 他总有办法对付杨鑫那样的绅士,却拿吴霁心这样的真无赖没一点办法。 他俩无声地吃着饭,林頔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随手打开电视,试图增加一些声音以至于不那么尴尬。 新闻上正好在播叙利亚内战的报道。就在上周,恐怖组织抓到一个美国记者,残忍地把虐杀他的视频记录发送给美国政府。 一身黑的极端恐怖分子站在跪着的记者身旁,手里拿着一把刀,毫无感情地剜开记者的脖子,鲜血瞬间从记者的脖子上溢了出来。 视频里记者的脸被打了马赛克,恐怖分子只露了一条眼睛,他踢了几脚一动不动的记者,用蹩脚的英语尖锐地向美国政府喊话:“你们毁了我的家园,这是报应。” 林頔倏地揪起心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吴霁心。 吴霁心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去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对林頔说:“别看了,换一个。” 林頔不理他,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吴霁心看他没反应,也不再自找无趣,开了瓶啤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比陌生人还陌生,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被迫坐在一起好歹会找话题聊天,他俩不会,林頔完全当吴霁心是空气。 吴霁心把两瓶啤酒都喝了,喝完又摸出烟,问林頔:“能抽吗?” 上次在酒吧门口林頔失了冷静,这次才注意到他抽的是尼古丁和焦油含量都极高的烤烟,于是冷着脸回绝他:“别在我家抽烟。” 你他妈这么不爱惜自己,去得肺癌吧。 “可是你抽。”吴霁心说。 “因为这是我家,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能抽,要么就滚回自己家抽。” 吴霁心点点头,哼了一声,把刚摸出来的烟放回包里。 他被人这样说也不恼,悄无声息地靠近林頔。 林頔甚至连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离开过电视屏幕,新闻里的叙利亚事件早过了,现在在播某个国家的公众游行,吴霁心靠近的呼吸打着他的脸颊,林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忽然,吴霁心笃定地说:“你还关心我。” 这人怎么撒酒疯不回自己家?林頔烦躁地把他的呼吸隔离在自己的安全范围外,冷淡地说:“我会关心周围任何一个人,甚至陌生人。” 吴霁心又点点头,说:“好。” 他被推开了一次,却又凑得更近,带着微微的酒气小声在林頔耳边说:“我念完书还要回叙利亚的。” “不关我的事。” “你不想让我去。”吴霁心再次用笃定的语气说。 林頔忽然就被气笑了,他凭什么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揣测自己? “你爱去哪里去哪里,跟我没有关系。” 吴霁心没有一点罢休的意思,复读机一样对林頔说:“你演戏演得太真了,但我知道你担心我。” 被这样带着酒气的喋喋不休包围着,林頔突然就厌倦极了,泄愤般用力推了吴霁心一把,转过身坦然直视他的眼睛。 “你到底想怎么样?” 吴霁心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頔忽然扯开自己居家服的领子,露出昨晚吴霁心留下的吻痕。 “这不算什么吴霁心,不管我给了你什么错觉,但那都不是真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是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是你或者是其他人都不重要。这只是个醉酒后的意外,何况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我们都该忘了。” 吴霁心努力摆出一个还算体面的微笑,轻轻给林頔扯开的扣子重新系好,动作亲密得好像他们此刻就是一对恋人。 这动作让林頔真生气了,更用力地推开还在给他系扣子的吴霁心,又把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頔手劲一直不小,吴霁心直接被他从沙发上推了下去,但他也不打算站起来,就这样坐在地板上,手指若有若无地抚着林頔的脚踝。 “我们不谈感情,只做爱好吗?” 林頔一副听错话的样子,半晌才反应过来,给吴霁心比了一个大拇指:“你的死缠烂打程度真是出乎我意料。” 坐在地板上的吴霁心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也觉得。” 终于修完了,最开始改了一些,主要是让感情线自然一点,情节没动,可放心食用。 再次道歉,鞠躬?????♀? 第59章 一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年,瘟疫蔓延只需要几天,他们中间隔了五年,早该形同陌路了。 林頔低下头看着靠在沙发边的吴霁心,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他还是会偶尔梦到吴霁心,但梦里是那个满腔爱意抱着自己的十九岁大男孩。林頔早就知道,吴霁心很单纯,他相信公式、科学,还有拿在手中的真金白银,但吴霁心相信正义、和平与爱那样飘在空中的东西。 林頔忽然很难过,无论是他亦或吴霁心,早就被这个世界磨得不成人样了。 他和杨鑫插科打诨时听过他讲小时候的事,十二岁就拥有自己的藏书室,父母在每年生日时为他大摆宴席,由着他的性子出国念书,由着他的性子去学完全不挣钱的专业。 杨鑫说起这些事来神色平常,“全世界父母不都是这样吗?” 林頔看着他,很想告诉他不是的,世界上很多人从出生就没有被爱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想起这件事。 林頔看着腿旁边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很像想以前那样摸摸他,孩子,你不该是这样的。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你想得太美了吴霁心,我不会给你白上的。” 他知道吴霁心爱的是以前那个温柔对他好的林頔,而不是现在这个只会说刻薄话的人。 底下的人抓着他的脚踝,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地把自己的脸凑过去,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舐他脚腕处那块凸起的骨头。 林頔闭着眼睛,如果他愿意,大可以扬起脚把吴霁心踢到另一边,虽然他力气没有吴霁心大,但吴霁心大概不会反抗。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只闪现了一秒,但林頔最终只用膝盖去触碰吴霁心的脑袋,回应他在自己脚边不知羞耻的发情,“如果你给我上,我可以考虑。” 吴霁心停止了动作,扬起头去看林頔的脸,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 林頔和五年前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甚至连眼镜依然是那副细金丝边,这给吴霁心一种他还是以前那个人的错觉。 吴霁心放开了他的脚腕站起身来,仰视瞬间转换成了俯视,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对着这个比自己瘦弱的男人说:”如果你希望,可以。“ 林頔不是骨子里的同性恋,直到今天他依然认为自己会在三十六七岁的时候找一位优雅恬静的华裔女人结婚,生两个小朋友,为家庭奉献自己的下半辈子。 他坐在沙发上没动,没有回应吴霁心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摘下自己的眼镜,对面前站着的吴霁心说:“给我舔。” 很显然吴霁心并没有理解林頔突如其来的要求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慢慢地屈下身体跪在了林頔面前,轻轻地拉下他的裤子。 他隔着内裤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林頔,发现林頔那双没有眼镜阻挡的深棕色眼珠也在一动不动紧盯着他。 很快内裤被他褪了下去,林頔很白,他的阴茎像他的肤色一样浅,没什么体毛,很难想象这是一具三十出头男人的身体。吴霁心握着他的阴茎,伸出舌头舔了舔龟头,很快他上方的林頔发出压抑的喘气声。 吴霁心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林頔,他跪在沙发前,仰着头,紧紧盯着林頔因为自己而变得潮红的脸。 林頔几乎时咬紧牙根才没有发出呻吟,他已经五年没有过任何性生活了,偶尔自慰时脑子里全是吴霁心的脸,以至于后来他连自慰都不愿做了。 他看着底下这个人,嘴里塞满自己的东西,漆黑的眼睛紧紧粘在自己脸上。 林頔颤抖地去拿吴霁心那包尼古丁和焦油含量都极高的烤烟,打了好几次火才勉强点上烟。 烟灰稀稀拉拉的掉落在他俩的身上,羞耻的水声啧啧的在房间里响着,林頔忽然不想压抑自己了,他不是要只上床不谈感情吗,那自己何必装贞洁烈女,于是发出了第一声呻吟。 身下的人看了他一眼,猛然吸了一下,给他更卖力地舔。 林頔还记得吴霁心第一次给他咬,除夕夜的研究所,吴霁心风尘仆仆地从自己家飞来北京,在阖家团圆的夜晚抱着没有家人的他。 他最终还是没有抑制住想摸摸他头发的愿望,把烟咬在嘴里,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吴霁心的头发。 吴霁心诧异地看着林頔,这眼神让林頔从回忆里惊醒了,他早变了,他的心里除了爱还有很多东西,包括那些林頔觉得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在快要到了的一瞬间,林頔猛然把自己的东西从他嘴里拿了出来,精液尽数射在吴霁心的脸上。 吴霁心愣着,林頔又扑上来,他俩像前一天晚上一样倒在客厅的地毯上,只不过从情难自禁变成了你死我活。 他俩的上衣在纠缠的过程中几乎脱光了,林頔骑在他身上,两只手抓在他脖子上,像他们第一次做爱时吴霁心对他做的那样,林頔几乎用尽全力勒他,要把他置于死地。 烟气不断从林頔的嘴巴里涌出,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绝望的老虎。 吴霁心明白了,林頔在报复,报复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 他看着一脸绝望的林頔,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林頔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竟然会想把这些事一桩桩报复回来,他究竟有多恨自己。 很快吴霁心的脖子上出现两道红痕,他勉强伸出手去够林頔嘴里的烟,够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林頔放开了手,眼眶猩红,悲哀地盯着吴霁心脖子上被勒出的印子,嘴巴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烟气。 吴霁心捉住了他的手,如愿以偿拿下他嘴巴里的烟,握着林頔的手把烟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烟头中心的温度在700-800度。林頔小时候被开水溅到过,胳膊上瞬间起了一排密密麻麻的水泡,开水才100度,林頔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喝热水。 林頔惊慌失措地甩开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吴霁心的胸口瞬间被烫出一个烟洞,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拉过林頔的胳膊抱住他,小声在他耳边说:“宝贝,宝贝,都是我的错,不生气。” BGM:圆-AGA 第60章 番外:吴记者的五年 如果不是张宁砸门力度太大,吴霁心觉得自己死在房子里都没人知道。 他醒了醒神爬起来去开门。 张宁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一身酒气给他开门的吴霁心,实在难以把他和前两周才见过的人联系起来。 “你一周没上班了,这周再不去你要被开除了。” 吴霁心点点头,说自己明天就去。 他最后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去了公司。 吴霁心彻底出名了,他在梁港区环保局记者会上对呛发言人的视频在社交媒体上迅速走红,新生代记者之光的标签直冲冲贴到了他身上。 黄西玲组织了两个部门聚餐,饭桌上夸吴霁心是她带过最有灵气也最有血性的记者。 吴霁心默默地听着,忽然站起来挨个给同事敬酒,自己却在连喝五杯以后跌跌撞撞跑去卫生间大哭了一场。 研究所和三成书院钱权勾结的事情已经快水落石出了,张宁却在这时制止吴霁心继续查下去。 “不能再查了。” “为什么?” 张宁看着吴霁心,表情是说不出的无奈,“石泽他老婆是前任沂省省长女儿,你再查下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吴霁心的眼睛是红的,“韩国记者可以进总统办公室查证据,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这是中国!” 张宁没冲他真发过火,这次却实在忍不住了,吼他:“你清醒一点!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再查下去是让整个新视点给你陪葬!” 吴霁心点点头,语气无限悲哀,“宁哥,你教会我怎么做一个好记者,却没教给我怎么放弃当一个好记者。” 吴霁心终于找到了那个真正非法行医的医生,他从研究所辞职后去了一个私立医院。 可惜过了这么多年,那份决定林頔命运的医学资料早就被那个医生彻底删除了,没有任何证据能治他的罪,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林頔当初的判决结果不成立。 那个医生平白无故被抓到警察局一趟,心里的火无处可发,出来的时候看到吴霁心,恶狠狠地诅咒他:“你不得好死。” 吴霁心回到家,从林頔离开后他就没再动过家里的摆设,他看着半开的卧室门,恍惚间以为林頔会像从前一样从里面走出来,抱着他责怪他:“你怎么又累瘦了?” 他蹲在玄关又哭了,他离开的爱人要永远带着这份耻辱过一辈子,尽管这份耻辱被封存了,却仍像疤一样盘踞在他身上跟着他直到死亡。 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吴霁心不知道该问谁。 他和林頔已经用尽全力去抗衡这个世界了,但最后的结果仍是一地鸡毛。 新视点原先驻叙利亚的记者辞职了,社里开放公开申请,不像驻美驻英这样热俏的岗位竞争激烈,在叙利这种环境恶劣又危险的地方工作的苦差事根本没人愿意去,只有吴霁心和另一位同事梁立递交了申请。 在新视点北京总部上班的最后一天,吴霁心把他的工位清理好,所有的东西都封存在一个纸箱里被他抱着。 就在快离开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箱子放在地上,转身在自己原来的工位上贴了一张便利贴,他拿出笔,一笔一画写下一句话给下一个他不知道是谁的新同事:如果没办法做一个好记者,那就做一个不说假话的记者。 吴霁心抱着纸箱走出新视点大楼,他带着理想来,为了理想不破碎选择离开。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忍不住去想,林頔从研究所离开时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解脱。 临走前他约张宁喝了一晚上酒。张宁看着眼前这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问他:“为什么要去叙利亚?” 吴霁心又开了一瓶啤酒,“战争不会骗人。” “仅仅去年一年,在叙利亚丧生的各国记者就有上百名你知道吗?” 吴霁心顿了一下,说:“虚假比死亡更可怕。” 张宁猛地笑了一下,“青出于蓝胜于蓝,你比我有血性多了。” 他拍了拍吴霁心的肩膀,像多年老友一样给了他一个郑重其事的告别:“到了那边多保重。” “普利策奖!操!” 酒吧喧嚣的歌舞声让梁立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尖锐,但他还是抑制不住激动情绪凑到吴霁心耳边大喊大叫,“你才二十四岁,我好他妈羡慕!” 吴霁心获奖的作品是去年年底在阿勒颇市拍摄的一起爆炸。 恐袭来临时,一个干瘦的中东小女孩没有躲避,淡然地捡起地上不知谁丢下的糖块塞进了嘴里,满足地消失在了硝烟弥漫的爆炸声中。 那时的吴霁心已经来不及救她了,最后一刹那,吴霁心掏出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这一幕造就了一位二十四岁的中国籍普利策奖得主。 他后来又去了大马士革,不像阿勒颇那样充满空袭和爆炸,大马士革这个首都城市显得安稳许多,这是世界上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城市,古书上说:“真主宠爱谁,就把他安顿在大马士革。” 吴霁心住在一条没什么人的街道上,白天跑报道,晚上就在这间破房子里看星星。 他趴在窗前的桌上,忽然想起林頔以前对他说的话:世界的本质从来没有什么正轨,每颗星星都有漂浮在宇宙中的权利。 他翻开日记本,在上面写:林頔,我很想你,我想把全世界的星星都送给你。 BGM:Wonderful U-AGA 第61章 “我的爱人,让我们放弃一切,趁早逃走吧!” 林頔读到这句的时候“啪”地一声合上了书。 他捏了捏鼻梁骨,趴在桌子上,想起了两个小时前的事。 那根烧在皮肤上的烟头仿佛把林頔装出来的冷静全烧完了,他被吴霁心抱在怀里,忽然挣脱出来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去他妈的吧,放肆一次能怎么样,林頔咬着吴霁心的嘴唇想。 和这次的吻相比,醉酒那次的吻实在太清淡了。 林頔把吴霁心按在地上,抱着他的脖子疯狂的亲吻他。他趴在吴霁心身上,不断地吸吮他的嘴唇和舌头,因为太用力嘴唇和牙齿磕在一起,很快两人嘴巴里都冒出了血。 吴霁心本来怔愣着,但林頔的进攻来势汹汹,嘴里不断冒出的血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心里那些隐秘的期望全都冒了出来,再也按耐不住似的翻身把林頔压回了下面。 林頔抽出一只手从沙发上自己的包里抽出一支护手霜扔给吴霁心,对他说:“想上我就快点。” 两个人的衣服早就在刚刚那场殴打般的亲吻中几乎脱完了,林頔的背靠在沙发边上,闭着眼睛仰起头。 吴霁心掰开他的腿,压着声音对他说:“你不要后悔。” 林頔虚虚的睁开了眼睛,哼了一声,拿脚趾撩拨他已经勃起的东西,说:“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吴霁心觉得林頔真的变了,他以前大抵不会用这种充满情色意味的眼神和声音勾引自己。 他挤了半管,一边按着林頔的后穴涂,一边问他:“有人碰过吗?” 林頔没有回答。这家里连瓶润滑液都没有,任谁看都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样子。 吴霁心刚伸了一根手指进去林頔就小声哼起来,他那根手指在里面四处搔刮着,林頔的腰就随着他的手指扭动。 他又加了两个手指,模仿性交的频率抽插,每插进去一次林頔就哼叫一声,腰贴着沙发扭得越来越厉害。 吴霁心看到他满脸潮红蹭着沙发扭动的样子忽然很生气,把他的腿掰得更开了,哑着嗓子问他:“林教授,你的学生和同事知道你这个样子吗?” 林頔没问答,半阖着眼睛看他,挑衅他:“换真家伙来。” 这话换来屁股上的一巴掌,力道倒是不大,只是声音听起来挺响的。林頔从来没被人打过屁股,小时候他爸打他都是直接打脸,此时屁股挨了一巴掌居然有点兴奋地“啊”了一声。 吴霁心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屁股,评价道:“长了点肉。” 林頔刚要呛他,就发觉他已经扶着性器在自己的穴口摩擦。 “可能有点疼。” 林頔觉得他真是个精神分裂,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了。 吴霁心的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下身慢慢送了进去,他一直看着林頔的表情,知道他有点痛,于是低下头轻轻地吻他。 林頔其实是有些疼的,时隔五年的外物入侵让他有种自己被撕裂的感觉,但他又觉得吴霁心的动作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到他有点害怕,于是趁换气的间隙挑衅他说:“你没吃饭吗?用力。” 他刚说完身上的人就猛地动起来,每一下都凿到敏感点。 原来他还记得,林頔神智不清地想。 痛感渐渐变成了快感,他在这阵剧烈的抽插下高高的仰着脖颈,身子晃得像筛子,话都说不完整了还不忘故意继续挑衅吴霁心:“再用力,再用力。” 哪有男的受得了这种挑衅,几乎一瞬间吴霁心就把他抱了起来往卧室走。 林頔身子悬空,只能抱紧吴霁心,腿缠着他的腰,身体里的东西走一步往里撞一下,这种刺激让林頔的身体经受不住的痉挛起来,脸埋在吴霁心脖子里小声呜咽着。 吴霁心把他放在床上,腿掰成对折压了上去。 “吴霁心” 林頔忽然喊他,吴霁心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情欲。 林頔紧紧盯着他,又叫了一声“吴霁心”。 你怎么才来找我?这几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要靠药物才能做一个正常人,我好想你,你再死皮赖脸一点,再死缠烂打一点,我还能再相信你一次。 可惜他说不出口这些话。 吴霁心看着他的脸,身下还在重重地抽插着,他想了五年的爱人就在他身下,喘着气叫他的名字,他们的下身紧紧嵌合在一起。 吴霁心再一次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叫了一声“宝贝。” 宝贝,我好想你,这几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的理想没有了,爱情也没有了,我看过很多战争,看过黑压压像山一样的死人堆,我在叙利亚的每一天都在想:拍完这次任务就死在爆炸里吧。可当我仰望大马士革的星空时,我发现我不想死,我还是爱你,这个世界有爱就还不算太糟。 他没说出口这些心里话,轻轻地喊了一声“宝贝”后,看着身下已经淅淅沥沥射精的林頔,继续说:“宝贝,你太骚了。” 他按住身下的林頔,忽然猛冲几下,扣着他的腰射了出来。 绵长的射精过程中吴霁心仍然在里面捣着他,林頔蜷着身体痉挛起来,手指扣在吴霁心的胳膊上掐出了几道红印子。 完事后两人都变得更加沉默。 但林頔这个爱和稀泥的人还是心软了,他看了一眼吴霁心胸口上那道新烧伤,去储物柜拿出小药箱,沉默地给吴霁心的伤口消毒。 吴霁心后知后觉才感到疼似的,林頔拿棉签蘸一下他的伤口,他就“嘶”一声。 然而林頔眼不斜手不抖,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甚至还拿沾了酒精的棉签在伤口上戳了一下。 “哥”吴霁心轻轻地喊了一声。 林頔的手猛地一顿,他都多少年没听到别人这样喊他了,吴霁心不停得把他拉回以前的记忆里,林頔被他这种卑鄙的方式气坏了,泄愤似的更用力地在他伤口上戳了一下。 吴霁心这次倒是不叫疼了,马上伸出胳膊抱住他,轻轻地拍他的背,“别生气” “疯子。” 林頔给他涂完药,麻利地把小药箱放回储物柜后看也不看吴霁心那幅可怜样,给他下命令:“你可以走了。” 吴霁心走的时候对着紧闭的房门发了一会儿呆,像是叹息,“你心太软了。” 我的爱人,让我们放弃一切,趁早逃走吧! 出自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第62章 林頔在家备课时门忽然响了,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后走去开门,一拉开门,果然又是吴霁心。 吴霁心装作看不见林頔那幅微微不耐烦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对着并不打算邀请他进来的林頔说:“我电脑落在这里了。” “在哪里,我给你拿。” 吴霁心装似苦恼地说:“我也记不清了,我进去找吧。” 于是像进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进了家门。 他东找找西找找,把整个家都找遍了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林頔抱着胳膊看他打算找到什么时候,果然,吴霁心在把这个小两居室翻找第二遍仍一无所获后诚恳地对林頔说:“可能我记错了。” 林頔刚想说那你赶紧回自己家吧,就被吴霁心迅速抢先开了口,“你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我随便做点。” 说着,也不看林頔的表情就去冰箱里拿了颗番茄和两个鸡蛋,林頔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他娴熟地放下案板处理起来。 林頔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索性不管了,回卧室继续备自己的课。 他心不在焉地在自己卧室敲打了半个钟头电脑,期间喝了五次水,还拆了根葡萄味的棒棒糖,仍然缓解不了心里的焦虑。他继续焦躁地盯着电脑屏幕,又过了五分钟,终于忍不住打算去厨房看看。 谁知刚一动身,背后就传来一阵微微的脚步声,下一秒他整个人就悬空了。 吴霁心一把抱起他,嘴唇在他脖颈间若有若无触碰着,蚊子哼似的在他耳边说:“吃饭了。” 他故意的,林頔想。 林頔看都没看他,任由他在自己脖子上作恶,哼了一声说:“你这是叫我吃饭还是要吃我?” 这句话刚说完就身下一轻被扔到了床上,吴霁心压上来舔他的喉结,哑着嗓子说:“先吃你。” 林頔被他压在身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珠,主动用腿缠上他的腰。 饭当然没有按时吃,两个人在卧室翻云覆雨了大半天才停下来,等洗完澡整理好出来,餐桌上的饭早就凉透了。 林頔把两道菜放在微波炉里重新加热了一遍,吴霁心一直在后面贴着他,抱着他的腰,没个够似的亲他的后脖颈。 微波炉发出尖锐的一声“叮”。 没有人管它,它的主人此时正抱着另一个男人的脖子激烈地接吻,唇齿交缠的水声都比微波炉的提示声大。 他们两个丝毫不害臊地又在餐厅做了一次,林頔被架在餐桌上,两条腿搭在吴霁心的肩膀,餐厅的灯光很亮,他的身体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敞开在吴霁心眼前,但他却没有一丝害羞,看了一会儿自己疯狂晃动的腿,闭上了眼睛。 “不可以沉下去 总可以迷下去” “人何苦要抱着清醒入睡 就以血肉之躯去满足知觉” “虔诚地去犯错 良心跳得清脆” 刺眼的灯光照在林頔脸上,他仍闭着眼,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 他和吴霁心的关系已经到了极扭曲的地步,在杨鑫眼里他们俩充其量算得上点头之交,多说两句话都会尴尬的那种。但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们日日夜夜肆无忌惮地交缠在一起,好像要把这分别的五年全补回来。 年底林頔要回一趟国,国内最近成立了个神经计划,几大高校联合开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邀请世界各所大学的学者访问交流。林頔这次和另一位本系同事一起,两个人带了5个博士生,下个月就出发,只待两周。 他和杨鑫商量着趁机带些茶叶和烟回来,却一个字都没告诉吴霁心,以他俩现在的关系顶多算是炮友,没有人会和自己的炮友事无巨细汇报自己的行踪。 杨鑫坚持不懈地往林頔办公室送了一个月的玫瑰花,可惜这些玫瑰花没有执行它们浪漫的职责,全都被林頔风干加蜂蜜泡了水喝。一段时间里蜂蜜玫瑰花茶风靡整个神经科学系,甚至到后来还成功变形为蜂蜜玫瑰奶茶。 整个神经科学系的人都知道隔壁没什么用系的杨教授在追求林教授了,有时系里开会结束几个本系教授还不忘调侃他一番。 林頔终于受不了把杨鑫训了一顿,什么大张旗鼓太丢人啦,一把年纪过家家啦,杨鑫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被训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他看着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唠叨他的林頔,委屈地说:“你怎么就不当真呢?我都说了我是认真的。” 林頔的感情观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在他眼里花前月下的浪漫可不是当真,大概只有像吴霁心那样撕心裂肺你死我活才是当真。 林頔猛地一拍脑门,怎么又想起这人了。 他悻悻地回应刚刚杨鑫的话:“别介,你可千万别认真,不然你那当官的爸得飞来美国削死我,我可惹不起。” 杨鑫才不在意:“天高皇帝远,我估计得在这做一辈子教授,他能管得了我?” 林頔吐了口烟气,心里在说:真羡慕你。 林頔又回到了北京,只不过这次有一行人和他一起来。 他把同行的人安置好以后,趁着夜色溜出酒店来到一个大学门口的烧烤店和连清汇合。 他老远就看到站在店门口玩手机等人的连清,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和羊绒大衣,神情恹恹地支着腿。 林頔慢慢地走过去,心里却在想,怪不得他和连清能做十来年的好朋友,从审美到卸了防备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连清看到有人走近,一抬头就对上林頔笑嘻嘻的样子,刚刚那副恹恹的神色瞬间没了,一脸惊喜地小跑着扑过来抱住他。 “你真狠心,五年多了都不回来一次。” “为了工作为了生活嘛。”林頔拍拍连清的背,揽着他一起进了烧烤店。 两个穿得像模像样的男人在这家不三十平米的烧烤店点了几十串五花八门的烧烤,又要了十瓶啤酒才停。 两人一喝大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情人变炮友?”连清给林頔比了个大拇指,“真有你的,林頔。” 林頔正在扒拉烤茄子,口齿不清地说:“炮友挺好的,互不干涉,安全指数100。” 连清“嘁”了一声说:“得了吧,你们不掺和在一起才是安全指数100。” 这话说到林頔痛处了,他平时绝不是拎不清的人,当然知道两人忘了彼此各过各的生活才是最优解,然而真的遇到吴霁心还没几天就莫名其妙地重新滚在了一起。 “活儿挺好的,不用白不用。” 林頔举着绿瓶子啤酒和连清碰了一下,给自己的玻璃杯里又添了些啤酒,强装满不在乎地说:“他和我好的时候才多大?还是处男呢,活儿全他妈在我身上练的,我还舍不得给别人用呢。” 这一番可以收入渣男语录的话把连清震得目瞪口呆,烧烤都吃不下了,猛灌自己啤酒。 “你别骗我了,更别骗自己。”本职精神科医生的连清真心对他说。 他不知想起什么又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也不怪你,情难自禁啊情难自禁,你也是他也是,大家都是…” 连清灌自己有点猛,此时有点喝大了,兀自怀念起来,“小吴那孩子前两年还想帮你翻案呢,跑了两年多才找到你们研究所之前医学部那个医生,可惜证据早毁完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林頔举着杯子的手猛地颤抖起来,杯子里澄黄的啤酒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溅出一些在桌子上。 “他一个人查的?” “当然是他一个人,学术造假那事早已经是冻得硬邦邦的冷饭,他们社才不会管这些事呢,要不是他后来找刘律师我都不知道这事。” 林頔闷着头喝啤酒,心里酸胀胀的难受起来。 他控住不住自己去想,自己这五年过得不好,吴霁心过得又怎么可能好?他那时还没毕业吧,要忙学校忙工作还要忙他的事,以及后来他一直不知道的叙利亚故事。 林頔不敢再想了,目光涣散地盯着眼前这个破木板桌子,小声说:“两个人想好好在一起怎么这样难…” 对面的连清忽然“啪”地一声把玻璃杯放下,不知道是回答林頔还是自言自语,“老天不做人哪,老天不做人…” 最后离开烧烤店时,连清看着林頔单薄的背影,忽然朝他喊:“林頔,放过自己吧,和自己握手言和吧!” 这会儿已经凌晨两点了,四周没什么人,连清的话像陨石刺穿宇宙直直地砸在了他心里。 林頔转过头。 连清又喊:“实在放不下就再试试吧!大不了再死一次,没什么好怕的。” BGM:人非草木-吴雨霏 第63章 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变得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 林頔合上书,把身上的浴袍脱下来,换好西装,下楼走到酒店大厅等同事。 酒店大堂的玻璃干净得不得了,林頔透过它可以看到外面三三两两上学的中学生、用大扫帚刮扫地面的环卫工人、充斥着灰尘的雾、像是要伸出地球的柏油马路、还有看不大清晰的云。 林頔翘着脚盯着玻璃想,不对,清水、血水、碱水都会变脏。 他等了十来分钟,先等来了合作学校的接待人,两个陌生人无所事事地聊天,从北京的天气聊到黑出租产业链,又过了十来分钟,他的同事才不紧不慢地从楼上下来,客气地和接待人用英语攀谈了几句准备出发。 林頔当年没来上T大,没想到弯弯绕绕十来年和同事一起回了T大开学术汇谈。 他们在国内的两周行程安排得松松垮垮,逛两天学校、开几场汇谈、听几场别人的讲座,再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就该拎包回洛杉矶了。 用“回”这个词有些奇怪,洛杉矶不是他的家,当然北京也不是他的家,燕城也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 除了林頔和自己的一位男博士是中国人外,剩下同行的五位全是外国人。按理说只需要安排一两个英文好的人为他们介绍就够用,然而等他们到了目的地才发现T大负责人居然安排了几个女大学生陪他们一起逛校园。 做生意要搂着陪酒女,学术汇谈要女大学生陪,林頔看着比他们一行人还要多的学校方面人,忽然烟瘾犯了。 林頔原本是没烟瘾的,在俄罗斯旅行那会儿落下了根子,最凶的时候一天要抽两包。五分钟一根烟,抽两包要用二百分钟,林頔每天浪费两百分钟在抽烟上,简直罪不可赦。 他一时烟瘾犯了脱不开身,明明里子痒得抓耳挠腮,表面上却还要和学校方面的人谈笑风生,好在没逛多久负责人就兴致高昂地带他们去体验学校食堂,林頔这才借着买咖啡的由头溜去吸烟区爽了三根烟。 他对T大熟得不得了,以前吴霁心念大学的时候经常和他一起来,他俩还趁着月黑风高在学校里接过吻,吴霁心腾空抱着他,把他抵在树上吻他,半夜遛弯的无辜学生看到两个男生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吧唧吧唧地接吻,立刻吓得落荒而逃。 林頔散完烟瘾回了食堂,刚一坐下旁边一个漂亮女大学生就卯足了劲跟他搭话,那女大学生看样子是做了功课,居然就着他今年刚发的一篇新论文问起问题来,林頔一听是正儿八经的学术问题,举着顺路买回来的冰美式认真跟女学生探讨起来,越探讨越觉得可惜,这学术素质不错的漂亮女孩怎么被负责人派来陪外宾了。 他们这样参观景点似的行程进行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正式进入正题。 就像林頔从未想过还能再遇到吴霁心一样,他更未想到自己会在学术会议上遇到自己的旧老板。 石泽站在会议大厅的中心,大屏幕上放映的是他的履历介绍,林頔坐在第二排,握着冰美式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注意到石泽履历上的职位已经是研究所正所长了。 林頔不意外,他很早就明白这里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运行规则,只有所有人像聋子、瞎子一样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研究所这栋通天巨塔才能正常运行。 这里早已畸形得容不下正常人,想往上爬首先要摒弃人性,把自己当畜生,把别人当蚂蚁。 石泽这样的人爬上去简直理所应当。 石泽也注意到了底下的林頔,但只有微微一秒的愣神就迅速回归了自己演讲的主题。 林頔脑子嗡嗡响,以前他最怕的是自己家乡的记忆,现在最怕的是石泽和警察局。 他抓着座椅扶手的手指开始轻微的痉挛起来,旁边的同事注意到了他的异状,侧过头小声问他还好吧,林頔点点头,却在下一秒起身离开了会议厅。 他在离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石泽演讲的末尾总结。 “研究所的目标是做最有人情味的研究,让所有人共享科学的美好!” 语调高昂,字里行间充斥着豪情壮志和人情关怀。 林頔快步走出会议厅直奔卫生间,摘下眼镜,往自己的脸上泼了一把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五六年前相比没什么大变化。但他仍然神经质地盯着镜子,事无巨细地观察着自己,好像眼底有了一些细纹,好像瞳仁黯淡了很多,好像嘴唇变得更薄了。 他在卫生间待了快半个小时,正当他终于整理好心情打算回去的时候,刚刚演讲结束的石泽进来了。 石泽看到林頔先是一愣,随即摆出他惯常的笑容,率先问候起了林頔。 “小林博士别来无恙啊。” 林頔盯着他没有说话,垂在西装裤两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他悲哀地想,自己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当初明明已经尽力了,为什么要害怕前领导和警察局。 石泽低下头又是一笑,“哦不对,刚刚我翻了参会人员名单,小林现在是教授了,都带博士了,想当年刚来研究所那会儿你自己才刚刚博士毕业呀。” “助理教授,不是正教授。” 林頔纠正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您也是正所长了。” 石泽这才收起了刚刚的假笑,仿佛在遗憾什么似的,说:“前所长带着老婆孩子去国外潇洒去了,天降大任我也惶恐啊。”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对林頔说:“现在研究所里比你聪明的一个都没有,当初你要是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现在二把手的位置就是你的,可惜了。” 林頔不置可否,他在这样的氛围里待不下去了,然而刚要离开就听到背后石泽的声音,“你那时候带的那个长得和小姑娘一样的小孩还记得吗?长大以后跟个小豹子似的,想扳倒研究所来着,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调查稿子,研究所反而越来越红火了。” 林頔僵了一下,又听到石泽继续说:“后来没了音讯,前两年在新闻上看到他,原来跑去叙利亚报道内战了,真没想到啊。” 林頔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明白吴霁心为什么要去叙利亚了,他和自己一样无能为力,看着恶人气焰越涨越凶,层层势力连根拔不起,能选择的只有逃离。 他不想陪石泽叙旧,只失神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在石泽的说话声中快步离开了。 石泽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有这么聪明的脑子却不识抬举,可惜了。” 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变得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 出自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 第64章 林頔白天跑会议,晚上带同事和学生逛北京,北京其实没有什么好逛的,逛来逛去只把奶茶连锁店逛了个遍。 两周过得很快,北京的最后一天工作结束后,林頔先把他们这一行人终于打发回了酒店,自己打车去六院等连清下班。 他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一个医闹,五大三粗的男人,壮得和山似的,竟然对瘦得像平板一样的连医生下得去手,大力一挥把一袋子药砸在连清脸上,声音是气壮山河,“你这黑心医生一开就是几千块钱的药,我家小孩吃了根本没用!” 药盒的边角尖利得很,从空中抛下来立刻把连清的脸划出了几道血印子,连清抹了把脸,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神经类的药物要连续服用两周,吃三天没有效果正常的。” 男人哪听得进去,举着连清桌子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瓷杯子正好砸在他额头上,一瞬间鲜血涌了出来,簌簌地顺着他的额头流到脸颊,再流到下巴。 连清捂着额头,语气还是像刚才一样:“先生,您这样是扰乱正常的就医秩序,后面还有患者在等待。” 他刚说完男人就抓住了他的领子,然而预想中的拳头没有到来,连清睁开眼,对面男人被一个笔记本电脑重重地抡出了血,此时正错愕地捂着脑袋。 林頔刚上楼打算在门口等候区坐着等连清下班,结果刚一上来就听到噼里啪啦地摔砸东西声,还有几声弱弱的女声:”您冷静一下,这是医院。“ 他走去诊室门口,正好看到连清一脑门血,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揪着他的白大褂准备给他一拳泄愤。 林頔压抑了这么久的、来源无处可寻的火气终于爆发了,他甚至没想过电脑里面还有那么多重要的资料,砸坏了怎么办,脑子一热就用了猛力抡起来砸了上去。 那男人愣住了,转过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举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的边边角角还有自己的血迹,本来就没消散的火气蹭的一下窜上来,愈演愈烈,扭过头就和林頔扭打在了一起。 林頔青春期时期都没打过架闹过事,上了年纪反而戾气出来了,发泄似地看到桌子上有什么就抄起来往上砸。 那男人虽然又高又壮,却也被林頔这毫无章法但却不怕死的打人招数制住了,两个体格相差如此大的人居然勉勉强强打了个平手。 连清在一旁干瞪着眼睛,他刚刚让护士别管这事,天真地打算以理服人,与患者好好解释,没想到闹成现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于是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焦躁地喊外面的护士:“快报警!不对,先把保安叫上来!” 等保安上来他俩都打完一回合了,林頔一边猛踹着那个男人一边愤怒地自言自语:“一个月万八千的工资坑你钱?你买药的钱送的是药店又进不了他口袋。” 连清在后面拉扯着林頔,“林頔,别打了,警察来了!” 林頔一听警察脑子立马清醒,手里的力道瞬间消散了,谁知那男人竟然抓住机会在林頔晃神的间隙又给了他一拳。 林頔毫无防备,腮帮子挨了一记猛拳偏过了头,口腔里迅速向外涌血。 刚刚赶来的保安手忙脚乱地围过来把他俩拉开,两个人看起来都挺惨烈,那男人被砸了好几下,额头上全是血,胳膊和脖子上也有几道纠缠中划出来的血印子。而另一边的林頔嘴角额头全破了,脸颊挨了一拳估计马上就要起淤青。 他们俩就地包扎了一番又被叫去了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林頔看到一脑门纱布、没比自己好多少的连清忽然笑了:“我今天可太出气了。” 林頔就这样顶着一脸淤青回了洛杉矶,他拎着二十寸的小行李箱回了自己住的公寓,刚一上楼就看到靠在门边等他的吴霁心,手里还有一盒绿葡萄。 吴霁心在这里等了一周,每天晚上都来,敲了多少次门都没有人回应,直到和杨鑫无意间聊起来才知道林頔回国出差了。他出差的事情连杨鑫都知道,唯独自己不知道,吴霁心自嘲地笑了笑,却还是在他回来的那天买了一盒葡萄,在他家门口等他。 他本来有些按捺不住想问林頔为什么连条消息都不愿意发给自己,然而当他一看到林頔脸上的伤就什么也不想问了,只关心他在哪里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林頔看见吴霁心一直盯着自己,开门让他进来,毫不避讳地说:“跟人打架了。” 在吴霁心的认知中,研究所大楼塌了都比林頔和人打出一脸伤来的可信,林頔最讨厌暴力,他一向不会、也不屑靠暴力解决问题。 “为什么打架?” “连清被医闹缠上了,我替他出气。” 吴霁心一愣,然后笑起来:“干得漂亮。” 他把那盒绿葡萄放在茶几上,问林頔:“我给你上药?”说完便准备动身去储物柜拿他的医药箱。 “已经处理过了,没事。” 林頔制止他,他自己都不在意,吴霁心也就不再触霉头谈这个话题,他把那盒葡萄又仔细地洗了一遍,放在透明的玻璃碗里递给林頔。 林頔刚点了根烟,透着蒙蒙的雾气看吴霁心。 “我见到石泽了,他现在是正所长。” 吴霁心刚打算喂他一颗葡萄,听到这句话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林頔又说:“我们太懦弱了。” 吴霁心拿着葡萄地手转了个弯,放进自己嘴里吃掉了。他心里想,不,我们不懦弱,我们只是无能为力。 林頔没有接着这个大家都不想提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他忽然问;“你毕业以后要走是吗?” 吴霁心一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老实地回答他:“毕业后要回原职。” 林頔心冷了一半,他自作多情了,他以为吴霁心没有像以前那样缠着他要他确定他们的关系只是因为成熟了,不愿逼自己,没想到人家把自己的位置掂量得很到位,清楚自己迟早要走。 客厅的灯是暖黄色,煦煦地打下来把吴霁心那份枪林弹雨中磨出来的凌厉都打散了。 林頔靠在沙发上,脖颈微微向后仰,左手夹着烟,手指微微弯曲着,半阖着眼看向吴霁心,忽然大起胆子问他:“你能为了我留下来吗?” 吴霁心又去玻璃碗里拿了一颗小葡萄,凑到林頔面前,塞进他的嘴巴里。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林頔:“你能跟我走吗?” 当然不能,不出意外林頔明年就要升副教授了,他不可能走。 “你多会走?”林頔同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明年七月。” 林頔猛地把手里的烟按在葡萄上,可怜的葡萄皮瞬间被高温烫破发出呲呲声,绿色的汁水迅速沿着那个被烟头烫出的小口溢出来。 “不想吃就不吃了,不要糟蹋东西。”吴霁心抓住林頔的手腕,眉头皱起来。 林頔没动,烟依然按在葡萄上,细长的烟雾从破裂的地方升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完整的春夏秋冬、一个春天、半个夏天可以在一起,也够了,林頔想。 他移开那截烟头,忽然开口:“我们正儿八经谈一次恋爱吧,什么都不管的那种恋爱。” 这种话对于吴霁心来说已经足够算得上表白了,吴霁心从没想到林頔会主动向他表白,他心里鼓鼓涨涨,情难自禁地去拥抱林頔,压抑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好”。 几年前他们从北京的冬天开始,在夏天结束,除了燕城那一天其余漫长的日子里从未坦诚相待,更没好好谈过一次恋爱。林頔有点后悔自己过分谨慎和神经质,把本该美好的时间平白无故消磨浪费掉了。 他们抱了一会儿,吴霁心支起身子,又从玻璃碗里拿起一颗葡萄喂给林頔吃,林頔咬开那颗葡萄,按住吴霁心的肩膀去吻他,清甜的葡萄汁液随着舌头的翻搅渡进了吴霁心嘴巴里,他们接了一个葡萄味的吻。 BGM:My Jjnji-落日飞车 要甜一段时间了 第65章 林頔的人生总在忽然顿悟却又发现这个顿悟是错的的过程中进行,狗改不了吃屎,林頔改不了顿悟,他这次又顿悟了,自己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工作体面既不用赡养老人也不用顾家养孩子的黄金单身汉,早就应该及时行乐。 他去年开了门新选修课,叫爱情神经学,成了那学期最热俏的课,林頔天天给学生们讲经历爱情时你的哪个脑区会有什么反应会分泌什么物质,有个学生问他:那痛苦呢?爱情也很痛苦。 按照正儿八经的学术分类,爱情所产生的痛苦本身依然是痛苦,相关的脑区和分泌的物质与惩罚机制关系更大,离爱情本身十万八千里远,林頔当即给人家学生解答:爱情产生的痛苦不算爱情。 现在的林頔细细回想起这句话来,如果爱情产生的痛苦不算爱情,那他相当于根本没经历过爱情,因为他的爱情从最开始的游移不定到结束时的心灰意冷几乎全是痛苦。 林頔后悔得不得了,如果他早知道他们那么快就会分开,一定会竭尽所能把浪漫的事情都做个遍,就像现在他知道明年夏天吴霁心要离开时立刻决定全身心投入谈一场限时恋爱一样。 前几年杨鑫追姑娘和自己研究生大诉衷肠的事被林頔笑话到了现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有一天这个剧情轮到林頔自己身上。 周五下午林頔去实验室巡视了一圈,偷偷把自己那位华裔男博士拉到角落。 男博士还以为实验有什么问题,一阵紧张,谁知道林頔扭扭捏捏酝酿了半天,开口第一句就是:“小张,正儿八经的谈恋爱要怎么谈?” 小张:??? 小张博士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导师,讪讪地开口:“我也没什么经验,您不然问问Jenny?” Jenny是林頔的另一个女博士,典型的美国辣妹,约会经验比林頔去超市的次数还多,Jenny一听到自己名字立刻来跑来,林頔有点不好意思,摘头去尾结结巴巴说了个大概,Jenny一听自己导师有情况两眼发光地给他出主意,什么冲浪爬山滑雪啦,玩完去酒店大干一场最好再准备点情趣用品啦。 林頔一听不对,Jenny这是理所当然把对方当女孩了,他准备那些东西最后还不得全用到自己身上。 直到回到家林頔脑子里还是这个事情,他犹豫了一会儿,打开网页输入:如何谈恋爱,结果搜出来都是什么五招教你锁住男人这样乱七八糟的文章,林頔揉揉被眼镜压了一天的鼻梁骨,用研读论文的方式看了几篇文章,最后挑了几个靠谱的建议打算实施一下。 他打开手机找到吴霁心的微信,按照文章里教的,把备注改成“猪猪”,他盯了这两个字几秒,觉得实在有点恶心,又换成了“男朋友”。 林頔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个备注,正在酝酿该发什么话比较合适时,顶着男朋友名字的人忽然就发来了消息:周末去爬山吗? 林頔这个死宅原本更喜欢博物馆艺术展这样文化气息浓郁的地方,但他想了想,觉得放着洛杉矶这个大农村丰富的户外运动资源不用实在可惜,况且他从小到大还没爬过山,于是有点期待地迅速发了个“好”。 吴霁心给他发了几个本地的山,林頔这个从没爬过山的人居然想都没想就选了最高难度的Mount Baldy其中一条路线,反倒是吴霁心有点犹豫,问他:你能行吗?这条路线爬升高度快四千尺了。 林頔这个从小拿第一到大的人觉得最难的莫过于生活,爬个山能有什么难的,信心满满地保证自己没问题,顺便按了几个新存的小猫咪亲亲表情包。 他总觉得吴霁心是精神分裂,其实在吴霁心眼里他才是精神分裂,明明前几天还做得出用烟头虐杀青葡萄的行为,今天就会拿小猫咪撒娇了。 发完他还不满足,非要把自己给他的备注截图下来发过去才作罢。 对面的吴霁心一时没适应林頔这样的变化,看着他发来的那张“男朋友”的截图愣了好久,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像个小男生一样一下脸红了,“腾”地一下扑进被窝里翻滚了好几圈,翻滚够了才顶着一头乱毛傻乎乎地爬起来。 周六早上林頔准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下床去开门,门外吴霁心穿了一身运动服,背着一个登山包靠在门口等他。 刚从床上爬起来邋里邋遢的林頔一下被这扑面而来的青春校园气息震醒了,糊里糊涂不经大脑地说了一句:“好帅啊”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给他开了门就幽灵一样飘回卫生间洗漱去了。 吴霁心坐在他家客厅,觉得林頔这样撩完就跑的行为很过分,于是拿起茶几上装糖的盒子,偷吃了一个林頔最喜欢的葡萄味棒棒糖。 他刚在沙发上坐了十几分钟,林頔就仰着头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隐形眼镜的小盒子,着急地跟沙发上的吴霁心说:“你帮我摘一下隐形眼镜,我戴反了,磨得好疼,自己摘不掉。” 吴霁心把手洗干净晾干,扶着林頔的脸小心翼翼地把他的眼皮撑开,刚一撑开林頔就眨个不停,一边眨一边害怕地念叨:“不行,不行,会不会碎在眼睛里。” 吴霁心看他这胆小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耐着性子安抚他:“别动,不会碎的,忍一下就好了。” 林頔总是忍不住动来动去,吴霁心扶着他的脸摘了十分钟才成功把那片戴反的隐形眼镜取出来。林頔被这次经历吓出ptsd了,看着吴霁心手里那片隐形眼镜,非要他给自己戴才行。 吴霁心自己又不近视,比林頔还不熟练,但林頔实在害怕,嚷嚷着自己会把自己戳瞎,吴霁心实在拗不过智商突降还难缠的林頔,把那片隐形眼镜冲洗了两遍,轻轻地扶着他的脸准备给他戴。 林頔当年走的时候只带了证件和电子用品,吴霁心有时想他想得厉害就去翻林頔那些复杂的专业书,上面说人类谈恋爱的时候大脑分泌的奖赏性神经递质会让人失了谨慎和防御,以至于看起来像个智商变低的傻瓜。吴霁心看着离他近在咫尺仰着脸等待他的林頔,内心希望他做一辈子傻瓜才好。 林頔等了半天也不见吴霁心给他戴隐形眼镜,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看见对面高挺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巴,还有修长的脖颈和喉结,他偷偷咽了口口水,内心狂喊:不是小孩了!是男人!是男人! “你偷看。” 对面的人忽然说,林頔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坚决不承认自己偷看。 吴霁心觉得林頔这种生物体实在太神奇了,一个人的智商怎么可以像过山车一样在最高点和最低点循环,林頔给学生讲课的样子好像全宇宙的知识都在他这里,但他被小小的隐形眼镜吓到还不承认的样子充其量小学六年级毕业,不过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只有他能看到,吴霁心一想到这里,刚刚吃的棒棒糖全都顺着血液流到心里了。 林頔刚刚戴好隐形眼镜,正在闭着眼睛转眼珠子,刚转了720度就感到眼皮上一阵湿热的触感,眼珠子都受惊停了下来。 对面偷袭的人却不承认,推着他往卧室走,一边催他:“快换衣服,我们要来不及了。” BGM:Spring Memories-N.Flying 第66章 林頔上次穿运动服还是十五年前的体育选修课,他别扭地揪着衣服走出来,发现客厅桌子的烟灰缸里一层花花绿绿的糖纸,吴霁心那小子居然把所有橘子味和葡萄味的糖吃完了。 吴霁心当然是故意的,见林頔走过来扔给他一个可乐味的,美名其曰帮助他提升味感丰富性。 那个可乐味的糖林頔没接住,直直被砸了一次脑门,林頔捡起刚刚袭击过自己又掉在地上的糖,不可思议地看着吴霁心,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怎么敢? 吴霁心以前当然不敢,他十年如一日追在林頔屁股后面跑,生怕自己做点什么林頔就生气。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林頔自己说要平等恋爱,平等恋爱是什么?两个智商变低的人一起过家家,所以砸棒棒糖这种幼稚事在恋爱里不算过分。 被砸了棒棒糖的林頔不但没有生气还觉得吴霁心异常可爱,他们认识七年了,才终于把原来那层保护皮撕下来,吴霁心不是那个敏感的好好学生,林頔也不是那个无差别挥洒善意的“老师”,他们纠缠了这么些年才终于找到借口以原面目交锋。 林頔拆开那支棒棒糖的包装塞进嘴巴里,他喜欢喝液体可乐不代表也喜欢固体可乐,他被嘴里的劣质可乐香精的味道齁得浑身不舒服,刚想吐出来就闻到一股烟味,吴霁心大摇大摆地靠在沙发上抽起一根甜腻的爆珠烟,烟草燃烧的烟气慢慢透过水果味的爆珠,从绵软的烟嘴穿刺到空气中,林頔只闻了一下就皱起眉头来。 “你现在的样子像一个不良学生。”林頔评价。 吴霁心不置可否,“这才是我这几年真正的样子。” 林頔有时会想真正的吴霁心应该是什么样子,他闭上眼可以轻易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吴霁心的样子,一张带血的白纸,虽然沾了血却足够单纯。而现在的吴霁心像一团血雾,实体已经被这个世界摧毁了,吸到肺里还能让林頔也咳出血。 其实林頔心里一直明白他们不可能长久,当然不是因为诸如年龄差距观念不同这样浅薄到不值一提的理由,这些在林頔心里甚至比不上现在嘴巴里这颗可乐糖来得难受。 吴霁心是在现实世界中被情欲灼伤的人,他们的开始的心态和环境都是畸形的。林頔当然明白自己当初对他有多好,但没有任何一种人类可以纯粹因为善良而对另一个人产生灼热的爱情,更何况是欲望为首的男人。吴霁心想干他,所以才这么爱他,吴霁心和他上床就是在和自己心里的菩萨上床、和他认定的真善美上床,只是当初才二十六岁的林頔不愿意正视更不敢承认。 当然这份爱长久地被社会与人性挤压后变成一座笼子让吴霁心自己都走不出来,被情欲灼伤的吴霁心变成被爱情灼伤的吴霁心,他把烟头按在自己枯草般的灵魂和身体上,烧了自己也烧了别人。 作为棒棒糖的回礼,林頔拿起自己的登山包扔给吴霁心,“给男朋友拎包。” 捏着烟的吴霁心被面前飞来的庞然巨物吓了一跳,在烟灰四溅中往旁边躲避了一下,林頔的登山包“啪”的一声砸在刚刚他坐的地方。 吴霁心把烟按灭,评价他:“以前没发现你报复心这么强。” “咱们俩不相上下。”林頔衷心地回他。 林頔转着车钥匙去开车,吴霁心搭着他的肩膀,自然却不逾矩,外人眼里就是一对关系好的好兄弟。 加州的阳光连冬天都不放假,林頔任由吴霁心搭肩膀,内心却在想:我在这大农村待的时间加起来有十几年了,怎么还没被加州阳光灼伤成阳光青年? 他们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才到达Mount Baldy,林頔往上一看就开始后悔,四千尺怎么比他想象得高那么多?偏偏吴霁心看到他的脸色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你要不行我们就回家,下周再挑战一个低难度。” 林頔是被激将法精准钓鱼执法的类型,别人越煽动他火越大,吴霁心这话一出来他就翻了个白眼,撸起运动服的袖子自顾自地开始出发了。 可惜林頔这个花架子爬了不到两千尺就已经有些上不来气了,失力地靠坐在一块石头上咕噜咕噜地喝水。 吴霁心可是天天在枪林弹雨里跑外景的人,炮弹和空袭都炸不死他,更别说这小小的爬坡路线。他站在一旁看狂灌自己水的林頔,觉得有点好笑,“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咱们就下山,一会天黑了就走不了了。” “要下你自己下。”林頔正在往自己嘴里塞饼干,口齿不清地回他。 这会儿才下午两点,太阳正足,他们穿着早上的运动服在两千尺的地方也不觉得冷,林頔靠着石头缓了一会儿,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糖,挑了个吴霁心最讨厌的苹果味递给他补充能量。 吴霁心当然不吃一股橡皮味的苹果糖,趁着体弱的林老师不注意去他包里搜刮了一遍,心满意足地把林頔准备当晚饭的椰子饼干抢了过来。 林頔气得连人都骂不出来了,踹了一脚吴霁心的屁股说:“不歇了,接着爬。” 这次是吴霁心在前面领路,林頔在后面抓着他的登山包才勉强跟得上他,他此时也顾不上在外人面前要保持距离的自觉,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吴霁心身上,吴霁心相当于背了半个人在爬山。 爬到三千多尺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林頔体力几乎快流失完了,整个人全靠吴霁心拉着才能往上爬。 吴霁心看他不舒服的表情终于不跟他开玩笑了,有点担心地问他:“我们回去吧?天马上就黑了。” 身子骨还没笔记本结实的林頔死鸭子嘴硬,坚决不同意,他爬到快咽气才爬了三千多尺,还差一点就登顶了,说什么也得硬着头皮爬完全程才行。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吴霁心说。 林頔瞧了一眼他,吴霁心既不流汗也不喘气,怎么看都不像是累了的样子,于是忍不住呛他:“要回你自己回,我要接着爬到顶。” 林頔拗起来整座山都拉不住他,吴霁心尝试了几句彻底放弃了,不情不愿地拉着他继续往上爬。 他们出发时周围有乌泱乌泱一大群和他们一起来的本地人,然而爬到现在周围已经没人了。白天里绿得像油画一样的树林开始在黑夜的裹挟中变得幽深可怕,周围的虫鸣和响尾蛇的声音零散地从两边传来, 林頔有点害怕,拉着吴霁心的手问他:“是不是有蛇?” “听起来像,这边有时会有响尾蛇出现。” 第67章 听到有响尾蛇林頔瞬间僵住了,“要不就回家吧”这句话哽在喉咙,犹犹豫豫说不出口。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野外生存技巧十级学者吴霁心灭了他的想法:“我们现在已经回不了家了,摸黑下去太危险,要等明天天亮才能走。” 他们现在正好卡在三千多尺的地方,既没爬到山顶,回也回不去,林頔有点不甘心地站起来,尝试着继续往上走。 “没几百米了,不然爬上去?我照张照片再回来。” 吴霁心皱着眉头拦住他,“这条路线防护措施不行,一脚踩空摔下去明天就等着别人给你收尸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林頔站起来继续爬的身影,刚打算追上去就听到一声呲—— 林頔这个黑夜里的半盲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只凭眼前影影绰绰不清不楚的物影也敢接着往上爬。忽然,他感到脚底的地面一阵湿滑,刚要心惊胆战地转一个方向就一脚踏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一步向后跌去。 鞋底和石阶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两侧林子里的虫蛇听了都要吓得飞窜。吴霁心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袖子,可林頔毕竟是一个男人,冲力和体重反而拉扯着试图拉住他的吴霁心一起跌下去。 他俩的登山包还放在石阶上,没了登山包保护的两个人就像两个活肉盾任这一节节冷似冰块的石阶凌辱。 那一刻林頔真的以为自己会摔下山,他甚至在跌下去的一瞬间还不乏幽默地想这种死法也太丑了。 但他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吴霁心在意识到他俩都难逃跌下去的命运之后迅速把他紧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肉身抵挡张着巨口獠牙的石阶。 他们滚了几十米,直到在一个拐弯处重重地撞上了石头才停下。 吴霁心确定他俩不会再继续往下滚后才松开林頔,石阶之间的间隙很大,吴霁心抱着一个人相当于承担双份重量,脊背和腿在这几十米的颠簸过程中被刺的几乎没了知觉,但他竟然还维持着原来的那幅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动作略显艰难。 他从地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是问林頔:“你没事吧?” 林頔当然没什么事,有人给他当活肉盾,把该受的全受完了,他除了脚踝有几处不严重的刮伤以外其他地方可以说毫发未损,反倒是吴霁心浑身上下被尖厉的石阶齐齐整整切割了一遍。 说来好笑,吴霁心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保护者姿态居然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境下实现的。 林頔看起来一点都不冷静,神情焦急地拉下吴霁心的衣服借着月光查看伤口,刚看清就倒吸一口凉气。 吴霁心这个死变态非但不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有什么,反而看到林頔焦急的表情有点享受。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身上那些疼好像变得微不足道了,强忍着后背的疼痛说:“不疼,就是饿了。” 他们本来预计天黑前就能下山,只带了几盒饼干和糖,谁想到林頔爬山像乌龟挪窝一样,慢得太阳都等不下去先回家了,更倒霉的是装着饼干的登山包还在他们头顶几十米的地方,但现在谁也不敢摸黑爬上去拿。 林頔翻了翻口袋,把所剩无几的糖拿出来,发现真是倒霉催的,竟然全是最难吃的苹果糖。 这次吴霁心倒是不嫌弃了,从他手心里拿起一个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一边吃还要一边夸:“怎么变好吃了?” 林頔侧过头看吴霁心一脸正经地夸他最讨厌的苹果糖,没忍住笑了,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还是他妈很难吃啊。 他俩就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野林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心满意足地分享这几颗难吃的苹果糖。 四周的虫鸣和风叶声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既没各怀心事也没针锋相对,林頔仔细把他们吃完后的糖纸折好装进外套口袋,不着边际地说了句:“我们要是不在那个鬼地方认识就好了,那样的话大概能像大多数普通情侣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 吴霁心没说话,把苹果糖咬得嘎嘣脆。 “真希望从一个美好的地方开始,比如大学校园之类的。”林頔还在感慨。 他刚说完,吴霁心突然开口了:“那我们两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相遇。” 这话倒是让林頔一愣,他说得对,他们两个下到脚底板上到脑门,左到社会阶级右到文化背景,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类型,就算被命运这把只会作乱扰人的巨手硬拗到一起也不该产生什么火花。 但这火花就是这般离奇的产生了、炸开了。甚至它根本不该被称为是火花,而是能燎原的连天巨火,烧的人措手不及,烧得人丢盔弃甲,逃都逃不掉。與。夕。糰。懟。 连清那天对他说人逃不过情难自禁,林頔再迟钝再怂包也该明白,他能那么快就和吴霁心重新滚到一起不过也只是因为一个情难自禁,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 林頔忽然就释然了,认清自己其实没那么难。他故意往旁边挤了挤,靠在吴霁心肩膀上,淡淡地回他刚刚的话:“天命难违。” 吴霁心轻柔地拍了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说:“睡一会儿吧,天亮我叫你。” 山里半夜妖风不断,和中午比仿佛换了个季节,吴霁心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越缩越小的林頔,把他挪了个地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顺手把自己的运动服外套脱了盖在他身上。 林頔是被一树林子吱哇乱叫的鸟吵醒的,他随意揉了两把眼睛,忽然想起隐形眼镜没摘,瞬间不敢再用力,只小心翼翼地按摩了一遍眼周。 他摇头晃脑地试图把刚起床遗留的混沌摇出脑袋,刚一起身才发现自己一整晚都靠在吴霁心腿上,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他的外套。 吴霁心的腿被他枕了一晚上已经彻底麻了,再加上一身摔伤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摔在林頔身上。 林頔被他这一出搞得异常内疚,非要自己打头下山,让吴霁心跟在自己后面就好。 五年后的吴霁心终于长进了不少,不再急躁地试图证明什么强逞英雄,反而乖乖地拉着他的手跟他下山。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天一夜,吃的东西是开玩笑一样的饼干和糖,睡的地方是比天还冷的石台阶。吴霁心在叙利亚摸爬滚打了两年,绕是被摔出一身伤也比林頔强太多,休息了一晚已经恢复了大半,此时正一脸精神地任由林頔拉着他走,反而是纸做的林頔走到停车场时连拿钥匙的力气都没了。 吴霁心看他这幅样子,心里暗暗把他的身子骨从笔记本级别降低为活页纸级别,自觉地让林頔去后面躺着,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第68章 他们俩不仅没有被这次大山里半夜翻滚的经历唬住,反而上了瘾,隔三差五就要出去野一趟,蹦极攀岩滑雪徒步挨个来。 上学期林頔跟学生们讲,如果你们想陷入爱河就一起去玩极限运动吧,你的肾上腺激素会飙升,你的神经元会在脑子里噼里啪啦的放电,这一切都和人类陷入爱情的反应那么相似。底下的学生听得认真,毕竟谁不想学点歪门邪道的恋爱作弊技巧呢,林頔在讲台上一边讲一边观察着学生们,心想:我这不是招摇撞骗吗,我自己都没体验过。 他这些知识是从一篇篇论文、一个个统计数据里来的,他能把课讲出花来,却从来没有什么实感,像台精密的仪器,只知道输入一个input会导致特定的output,却从不知道从input到output中间的黑匣子里发生了什么。 直到终于有人和他体验了一遍,他才知道:哦,原来是这种感觉。 林頔怀疑吴霁心偷看了他当初没带走的那些专业书,不然怎么专挑刺激的带他玩。 吴霁心不仅专约他玩刺激的,还以挑衅他为乐。 之前他俩玩蹦极,吴霁心抱着肩膀站在后面看着犹犹豫豫不敢跳的林頔说:“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先来”,本来还有三分犹豫的林頔立马英勇就义般一头栽了下去。 这次他俩一起攀岩,吴霁心领先了快两个林頔,还要在上面冷嘲热讽:“prof Lin,别着急,反正你也赢不了我”,林頔一听气得隔空大骂他傻逼,引得旁边的老外一头雾水。 他们攀完岩,累得一动不想动,随便躺在草地上,林頔被当头的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扭头想躲阳光,刚转过头就发现吴霁心正在一眨不眨地看他,吴霁心的脸大部分隐没在正午的阳光中,只留一个模糊的、闪着光的轮廓,和一对漆黑发亮的眼珠。 刚刚攀岩下来还没缓和的心脏又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什么神经元放电,林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过电。刚挑衅过林頔的吴霁心没有动,就这样浸在阳光中看着林頔,刚骂完吴霁心傻逼的林頔也没有动,努力在刺眼的阳光中分辨吴霁心的眼睛。太阳好像豁开了一个口子,只留给他们两对眼睛的空隙互相望着彼此。 加州的阳光几乎要把他俩烤焦了,但他们还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舍得动。 吴霁心往前挪动了一点,林頔没有动,吴霁心又往前挪动了一点,林頔渐渐能在阳光中分辨出他的鼻尖、嘴唇,然后他还没有准备,嘴就被堵上了。 他们习惯了在暗处,第一次在阳光下接吻。 林頔闭着眼感受嘴唇上的触感,这才第一次有了我在谈恋爱的实感。 “OMG!2 Asian boys are kissing!” 忽然他们后方传来几声嘈杂的外国女生惊叫。 但林頔这个平日里的正人君子被这个阳光味的吻搅得最后一点公德心也稀里哗啦碎了,一点也不为别人的惊叫感到尴尬,就这样没羞没臊地跟吴霁心在草地上躺着吻了半天。 他俩再次站起来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看对方,林頔拍拍自己身上沾上的草叶子,后知后觉为自己刚刚的反应害起羞来。 这种少男怀春的气氛在接下来一起回吴霁心家的时候登峰造极。 林頔像一个第一次去男朋友家的大姑娘一样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还发出了:“这种房子在洛杉矶一个月挺贵呢,你前两年工作赚了不少钱吧?”的低智提问。 把林頔带回家以后吴霁心就晾下他处理工作去了,他除了上课还有很多额外工作要处理,杂志社那边暂时离不了他,每周除了要他供稿还要写写时评,时间要掰成两瓣用,现在有了林頔得掰成三瓣了。 林頔就坐在他床上支着脑袋观察他,他发现吴霁心认真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看起来成熟很多,林頔是个科研工作者,写东西的第一要义是规范,表达思想什么都是扯淡,所以他没法不对吴霁心这样社会性强的职业充满好奇,他偷偷看吴霁心电脑上的文档,发现吴霁心的文字风格狠辣尖刻,和他本人没一点相似之处,内心忍不住感叹:这可比我写得人工智能系说明文厉害多了。 他看着看着就不对劲了,吴霁心比以前长大了太多,身体也跟着变得结实起来,林頔这个老流氓趁人家专心工作大胆地从脑袋上的呆毛到脚趾视奸了个遍,脑子里还不断幻想着带点颜色的场景,这思想的大闸一开就合不上了,直到林頔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心不在焉地进了浴室才反应过来今晚要在这边留宿了。 他俩在美国重遇以后还从来没在对方家里留过宿,几个月以前他们的关系被林頔定义为炮友,炮友炮友,做完就走,林頔从来没留他住过,吴霁心也难得有自知之明从来没主动提过。但自从他俩正式谈起恋爱后就再也没上过床,两个月过去了,竟然只停留在一起出去打球爬山的柏拉图恋爱阶段。 林頔一个澡洗了快一个小时,皮都快搓烂了,还在思考等一会儿出去要怎么表现才显得自然。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点不自信,吴霁心多年轻啊,长得帅身材好,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对自己这个七老八十的老男人念念不忘。 他洗完澡换上了吴霁心的大t恤,一个人对着卫生间镜子照了半天,越照越不满意,一会儿觉得黑眼圈太严重,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气色不好。偶像包袱比自己还沉的林頔照完镜子还不算结束,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圈发现吴霁心居然不用香水,向来把外貌看得比天还重的林教授要崩溃了,吴霁心这个糙男人不仅护肤品只用基础款,怎么连瓶香水都没有,他想香喷喷地爬床啊。 林頔灰着张脸出去了,发现吴霁心戴上了眼镜,依然趴在桌子前打稿子,吴霁心上大学以后有一点近视,不过度数很低,和林頔这个半盲实在没法比,只有回家工作的时间才会戴上。 林頔见他一刻不停地工作,也不敢打扰他,自己湿漉漉的走到床边坐下,身上穿着吴霁心的大t恤,还光着两条腿。 吴霁心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两条光溜溜的腿在自己眼前晃,周围的空气一瞬间燥热膨胀起来,吴霁心这下彻底没心思工作了,合上电脑打开空调,挨着林頔坐下,摩挲自己的手指,也不说话。 林頔见他不说话心里一阵着急:他怎么不动呢?想完觉得自己有点像即将猥亵帅哥的老色狼,脑袋里念着佛经把上不得台面的污秽思想自动清除了。 他刚想侧过头看看吴霁心在干什么,没想到吴霁心也正好这时候转过来,两人当即来了一出彗星撞地球,啪地一声两个优秀的鼻子对撞了。 吴霁心最近挑衅林頔成瘾,以至于他一做点什么林頔就想骂人,被撞了鼻子疼得呲牙咧嘴的林頔一时以为吴霁心是故意的,心头火起,捂着鼻梁骨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吴霁心,你是不是故意的?平时损损我就算了,怎么还身体攻击?我这身子骨经不起你这么撞。” 坐在床上的吴霁心揉着自己的鼻子,心里冤死了:“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林老师联想能力高得出奇,立刻把吴霁心的所作所为和最近一切不顺心的事联系在了一起:“太欺负人了,全世界都欺负我!课上学生不打招呼就离开,两个博士连论文格式和引用都能出错,老杨天天跟我搞一些形式主义,现在就连你也天天欺负我,我不活啦!” 这番有理有据的不活宣言前半部分还能听个好笑,等自己导师的名字一出来吴霁心脸色瞬间变了,也不管林頔还说了什么,小心眼全钻到这个可怜的情敌身上了,他心里的小人疯狂跳脚,每一个都在恶声恶气地对自己的导师开战:撬墙角!你竟然撬墙角,这是我的人。 但他也不敢真对自己导师开炮,只能勉为其难地把这通火发在林頔身上。 毫不知情的林頔还在喋喋不休,然而就在闭嘴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被腾空扛了起来,吴霁心波澜不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打算继续欺负欺负你。”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按在床上扒了个干净,明明心里窃喜,偏偏表面还要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负隅顽抗的姿态:“沉迷淫秽色情可耻啊吴霁心!近视度数会越来越高” 说完想了想自己八百多度的半瞎眼睛,觉得好像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又改口:“二十五岁以下风险最大!” 正压在他身上又亲又舔的吴霁心听到他这一番心口不一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下定论:“你穿成这样就是希望我扒光。” 第69章 林頔和吴霁心的脸皮全都见长,这样被一语道破心思林頔也不恼,反而欣慰地想:这小子脑子现在灵光多啦。 他在卫生间里鼓捣了快一个小时,把自己折腾得像个出嫁的公主似的,吴霁心要真不碰他他得跳起来骂他大傻逼。 我可真是老房子着火自找自焚啊!林頔无奈地想,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傻愣愣? 吴霁心看他光溜溜地躺在床上一脸痴傻,心想:给你拿了裤子你不穿,安的什么心思瞎子都能凭鼻子嗅出来。 人家都洗干净送床上来了,吴霁心自然不能客气,再加上刚才林頔那一通误点情敌的言论,吴霁心的邪火可是被他彻底烧着了,当即把他翻了个个,指挥他:“往前一点,腰下去,屁股抬上来。” 林頔把脸埋在枕头里,乖乖地按照他的指示把腰下去屁股抬起来,后面传来沙沙的撕包装的声音,没过多久他就感到后穴一阵清凉,从枕头里抬起头的间隙还能闻到淡淡地柑橘味。 “这什么味道?” “柑橘味,你不喜欢吗?”吴霁心用手指轻柔地把润滑液抹在他后面,试探地探进了一根手指。 喜欢是喜欢,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林頔有点不想承认,故意回他:“花样倒是挺多,小小年纪可别把心思全花在这种事上面。” 可惜他这阴阳怪气的讨打语调还没到结尾就猛然急转直下变成了闷哼,吴霁心看他这么欠揍,立即决定用三根手指先把他揍一顿,坏心眼地挤进穴道搔刮翻搅,故意每次都挤压到前列腺。林頔这纸板身子骨不仅受不了剧烈运动,现在甚至连撩拨也受不了,没被揍几下就发出“唔…唔…”的声音,屁股与大腿因为刺激一抽一抽地痉挛,腰肢像蛇一样来回扭动。 吴霁心看到这样子的林頔又单方面给他下定论:欠揍。于是把林頔翻过来,亲自提枪上阵,打算给这位欠揍的老师来点真格的。 其实后入更方便一些,但吴霁心有自己独特的癖好,必须要看着脸做,不然总觉得此时跟自己翻云覆雨的不是本人。 林頔在枕头里埋了十来分钟,有点缺氧,被强行翻过来后双眼失焦地对着吴霁心。 吴霁心一遍缓缓把自己的性器送进去一边不忘调侃林頔:“prof Lin,以后要多锻炼身体呀,你这体力太不行了。” 这声“prof Lin”差点把林頔叫萎了,他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他讲课的大教室和实验室,学生们下课举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来问他问题,第一句话就是:“professor…” 脸皮修炼到十层的林頔也受不了这种羞耻的代入感,仿佛被剥光了扔进几百人在的教室中央。 “别,别叫这个…” 吴霁心最喜欢看他这种被捉弄到的羞愤样子,握着他的腰重重顶了几下,林頔立马应景地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但吴霁心还不满意,一边握着他的腰把不停向上滑的林頔往下拖,一边问了憋了好几天的问题:“上周你从西雅图出差回来的那天,为什么在学校里碰到我装不认识?” 林頔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气息不匀地说:“当时你和老杨一起,况且还有其他学生在…” 他刚说完就被人用比之前更狠的力道重重顶弄了一下,好像故意惩罚他。 “你跟他打招呼,不跟我打招呼?” “唔…”林頔发不出其他声音,只能哼哼唧唧地求饶。 可惜求到最后也没人饶了他,吴霁心先按着自己的心意把林頔老老实实收拾了两顿,在浴室清理的时候又来了一次,体弱的林老师差点受不了晕死过去,扒在吴霁心身上求他:“不来了,我真不行了。” 但吴霁心根本忍不住,握住扒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撒娇一样对林頔说:“再来一次,就一次。” 林頔听了这话吓得想遁地,刚微微抬起头就被吴霁心眼里灼热的光烧到,舌头一时打了结,有点结巴地说:“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你不要骗人…” 他话还没说完双腿就被人架了起来放在洗漱台上,紧扣他的大腿重新把性器推进去。 吴霁心一向自制力强到惊人,即使以前面对林頔也没有这样不知节制的时候,但他这次分明感受到了林頔对他的爱,每一句把他摆在平等地位的插科打诨和每一个悉心准备的细节都让吴霁心这个情绪敏感的人感受到他从未流露过的卸下防备的爱意。他实在忍不住。 他甚至觉得林頔有点傻,怎么会有人经历过这些伤害以后还有爱人的能力,他自己做不到,他曾经每天晚上都逼迫自己代入林頔,然后得出林頔这人没长成反社会人格已经算社会贡献的结论。 吴霁心把林頔洗干净放回被窝后重新打开电脑,戴上他那幅两百多度的眼镜继续写晚上中断的稿子。 他最近在做一个妇女儿童专题,探讨战火纷飞的中东局势下弱势群体何去何从。 他以前在总部时也写过这样的文章,但因为质疑、调查弱势群体保护组织的贪污受贿在实地调查时被非法拘禁过几次,还是黄西玲亲自过去打包票领人才把他领回来。 他刚一回来杂志社就被上面下令整改,一众人手忙脚乱地连开几天会,曾经被吴霁心奉为职业标杆的黄西玲亲自灭了他的职业理想,警告他:“不要再越线。” 吴霁心又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让他牵魂绕梦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能挖掘真实?” 这本是一句“你太年轻”就可以敷衍过去的问题,但黄西玲不愿敷衍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向这个年轻人妥协:“不是你的错,是世界病了,这里病了,但我们不得不妥协。” 这样真挚的回答非但没有让吴霁心好受一丁点,反而直视黄西玲,继续逼问她:“我们是媒体人,是第四公权力,我们都妥协了谁还在?那些因此没了家、丢了命的人谁来负责?” 黄西玲一愣,没有想到吴霁心这样钻牛角尖,但她很快调整心情,用一种平稳到没有波澜的语气说:“茹毛饮血的架构下没有人的概念,只有各司其职。”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进行的必要,吴霁心知道自己要么咽下这口气留下来写写不痛不痒的新闻稿,要么滚犊子另谋天地。 好吧,我认输,我妥协,吴霁心想。他像是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四肢百骸被限制,但心里那根固执的、追求真实的金丝铜线还在拉扯他,让他疼。 大脑里那片燎原大火终于让吴霁心和炸弹硝烟化为一体,在另一方他定义的世外桃源里写自认为真实的文字,当然也许有一种可能是他自以为是。 林頔还在睡着,半张脸隐没在被子里,额头上零散地垂着几缕黑发。吴霁心侧过脸看他,无声地问:“你是真实的吗?” 第70章 他俩正儿八经谈起恋爱来两个月,终于达到了谈恋爱的最高境界——互相看对方为傻逼。 林頔觉得自己高估了吴霁心的成熟度,这小子现在床上床下和以前正好反着来,以前床下撒娇床上装大人,现在床下正经人床上碎嘴狗,成天就爱逮着他说骚话,可见这么多年是真给人憋着了。 吴霁心领悟能力极强,无师自通地为傻逼加了定语,温柔地称呼林頔为“可爱的小傻逼”,这样一来,他们从根本上达成了同龄人的默契。 “可爱的小傻逼”这样的称呼林頔乐得接受,主要是“可爱”和“小”讨了林頔喜欢,他最近脑回路有些不太正常,表面上对吴霁心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让人脸红耳赤的话嗤之以鼻,实际上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吴霁心每叫一次他就在心里偷偷回应一声。 其实林頔的脑回路和内分泌有点关系,他最近从早到晚烦晋升的事,三个人争一个终身教职的名额,除了他都是白人,这也代表他是最被动的那个。食物链最底端的亚裔男林頔跟别人提起来时习惯性地自谦没戏,努力装出一幅风轻云淡的潇洒姿态,然而一回到办公室就对着自己笔记本电脑哐哐撞头。 他做梦都想拿终身。 林頔把竞争对手们的资料调出来,从科研成果到代课科目和评价一项项对照统计,严谨地算出一个自己胜出的概率。 世界上有钱串子,还有科研串子,林頔就是那个科研串子,只不过把他穿起来的不是热爱,而是他内心盘根错节的欲望——对强者、对安逸的渴望。 林頔还在持续不断地撞脑袋,又好强又想要安逸,活该前半辈子活得四不像。 周一一大早,系里开会,林頔破天荒没有看到之前最热络活跃的竞争对手Edward。 会前周围同事聊八卦的声音像那天山里的响尾蛇,窸窸窣窣不算聒噪,让人有危机感却不讨人厌。林頔敲着手指在笔记本上滑动,耳朵里捕捉到几个“Edward”、“强迫性行为”、“女研究生”、“革职”这样的词汇。 林頔的电脑旁是吴霁心上周非要给他买的多啦a梦水杯,他嘴上说着是小孩才用的东西,却每天带着这个蓝瓶子四处乱晃,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宝贝。 他盯着这个和他本人装束没有一点相搭之处的蓝胖子水杯,思维在带着油漆味的会议室像触角一样向四处散开——如果吴霁心去学校把我告一壶,我是不是也算强奸学生? 吴霁心并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林頔有一点点记仇,只是他不说,还洗脑自己也忘记,可惜大脑并没有他设想的那样听主人的话,时不时就要跳出来刺他一下。 比如他们爬山的时候,林頔有一秒想过:他会不会把我推下山?他们攀岩的时候林頔看着矫健充满活力的吴霁心又想:他会不会突然拿出一把剪刀把我的安全绳剪断?甚至连他们做爱时他都会想:他会不会把现在赤身裸体的我扔在学校教室,让学生和同事们看看我被人剥光的贱样子? 林頔依然盯着这个蓝色的水杯,一动不动,他承认自己真的很神经病,吴霁心前两天叫他“小傻逼”叫得没错。 会一开始就说明了对Edward的处罚声明,底下的人默默听着,专心敲自己的小笔记本,林頔从刚刚不知边际的思维中抽离出来,认真地听自己竞争对手的处罚:革职,大概率要打很久的官司,然后蹲局子。他以前也蹲过局子,不过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他甚至记不起任何细节,也回想不起任何感受,唯独记得上辈子他也喜欢吴霁心。 林頔内心“操”了一声,拿起蓝胖子水杯喝了一口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喜欢了两辈子吴霁心,甩都甩不掉。 喝完水后林頔决定不能再任凭自己的意识随意飘散,心里默背一段圆周率,把思维拉回会议上。 这个会没什么好开的,除了讲讲学校对期中考试的安排就是Edward的事情,还提醒各位教授和异性学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林頔从这场会议中只得到一个信息——他只剩下一个竞争者。他不想幸灾乐祸,但这种强奸女学生的货色被踹出局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有一种隐秘的、大快人心的兴奋感。 他和另一位竞争者Matthew关系不错,两个人在会议结束后一起交流了些最近的研究成果,又若有若无地把自己带的学生吹嘘一番才各自夹带电脑回办公室。 办公桌很大,除了放杂物还允许林頔整个上半身趴在上面,当然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林頔才这么做。 被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手机闪了闪,林頔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杨鑫听说他的竞争对手被抓,打算周五晚上在自己家庆祝一番。 林頔很欣赏杨鑫这样凡事直言不讳的性格,居然做得出来为别人即将蹲牢底庆祝的事,如果是他,大概要虚伪地长吁短叹:“青年才俊做这样的事实在太可惜!”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林頔在回复的消息上多加了一句:把学生们也一起叫上吧,正好凑成联谊会,我的小张博士天天闷头做研究,至今还单身呢。 对面的杨鑫大惊:借着竞争对手革职这种事开联谊会也太不地道了吧!他猛然想到林頔骗他说自己喜欢SM的事,一股恶寒升起来:老林是真有点变态啊。 第71章 以防杨鑫后悔,林頔抢先给自己两个学生发了信息,附上地址时间,还特意说明是隔壁系杨教授邀请。 也许是因为联谊会的召唤,这周过得异常快。周五林頔刚到实验室就看到Jenny特意换了连衣裙,画了精致的妆容,而他那位沉醉于科研的小张博士一如既往地穿着水洗花格子衫,木讷地问林頔几点出发。 林頔看到小张这幅打扮顿时头疼起来:你这样哪年才能找到女朋友?明明自己当年读博时已经熟练掌握把自己打扮成一只花孔雀的能力,怎么自己亲学生连三分都没学到? 林頔看着两个人结束收尾工作后才去开车,路过自动贩卖机给两个学生买了两瓶水,带着他俩驱车前往杨鑫家。 他们开了半个小时,又堵了十几分钟才到杨鑫家。这地方林頔熟,少说也去过上百回,轻车熟路地带着自己学生上楼。 他不喜欢门铃尖锐刺耳的鬼叫声,敲了敲门,也不知道里面能不能听见。 门忽然从里面开了,只不过来开门的人不是杨鑫,而是杨鑫天天夸几百遍都不腻歪的吴霁心。 吴霁心还围着围裙,一幅刚刚还在厨房做菜的模样。他看到林頔先是隐晦地笑了一下,之后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后两个人身上,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身后的Jenny看到吴霁心眼睛腾地一下亮了,小声问林頔那是谁。 林頔听到Jenny的话一愣,他被吴霁心追着跑已经习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也是招蜂引蝶的类型,除了自己他还有无数女孩甚至男孩可能会喜欢他。 他很快回过神,草草告诉她是杨教授的研究生,以前是记者。记者这种职业似乎对天天闷在实验室里的科研工作者有种特殊吸引力,Jenny一听吴霁心是记者眼里的兴趣藏都藏不住,一双眼睛从进门开始就黏在吴霁心身上。 吴霁心给他们开完门后就进了厨房,像陌生人一样没有和林頔额外多说一句话。 林頔脑子里又冒出吴霁心那句话:你就是个可爱的小傻逼。他此刻深表同意,因为他看到吴霁心出于避嫌不搭理他时心里竟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名、毫无理性可言的酸溜溜的感觉。我可真是个小傻逼!林頔内心默念了一遍。 杨鑫的学生们往餐桌上端菜,他的亲学生也就三个,除了吴霁心和另一位女研究生还有一位男博士,林頔看着那位长得比杨鑫还成熟的男博士咂舌:原来真的有人读中东研究的博士,真够想不开的。 林頔总觉得杨鑫这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当初给自己家装了个十人大餐桌是有钱没处花,没想到这次就用上了。林頔和杨鑫坐在一起,而吴霁心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了他的另一边位置。 这一桌人全都知道杨鑫之前追求林頔的事,故意拿他俩开涮。刚开始还只是调侃调侃杨鑫,杨鑫脾气好放得开,平时也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大家都拿他当朋友一样相处,顺理成章不停地开起他的玩笑,杨鑫也乐得别人调侃,还不断撞林頔肩膀,凑到他耳边说:“看到没,学生说咱俩配呢。” 林頔不适应这样的距离,刚想躲开就发觉有人用脚踝隔着裤子蹭自己小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他旁边还坐着杨鑫,不敢太大动作,只能轻微地挣脱。然而在林頔小腿上为非作歹的人反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脚踝向下移动,直到不再有一层布料的阻碍,肉贴着肉,骨贴着骨,磨蹭他的脚踝。林頔表面上和大家聊天,实际上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腿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向上涌,手上的筷子几乎快拿不住。 大家喝多了后渐渐变得口无遮拦起来,平时不敢说的话全说了个遍,Jenny这个卖师求荣的奇女子竟然添油加醋地把林頔之前咨询她恋爱技巧的事全说了出来,甚至站起来绘声绘色演了一出单人情景剧。 杨鑫端着酒杯的手一僵。 他从未想过林頔会主动询问这种事,林頔自己大概也不知道杨鑫眼里的他是一个外热内冷、没有激情、更没有爱人能力的人。林頔会主动喜欢别人这件事仿佛给杨鑫投了一个地雷,一下子什么胃口也没有了,筷子毫无目的地在自己碗中胡乱搅动。 Jenny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大家起哄地笑着,吴霁心和大家一起笑,甚至像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一样客气地调侃了几句林頔。他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破绽,被桌子掩护的腿却更加放肆地蹭林頔,甚至偷偷伸出手磨蹭林頔的大腿。 林頔小幅度去推拒那只手,但他在任何体力事上从来没赢过吴霁心,这软绵绵地推拒像打情骂俏似的,吴霁心甚至大起胆子趁机在他手背上抚摸了几下。 林頔一僵,不再推拒,随他去了。 Jenny把自己导师调侃够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吴霁心旁边,借着酒劲大胆地问他:“I have crush on you,do you want to date me?” 众人看了一眼Jenny又看了一年吴霁心,郎才女貌。大家的起哄声一声声起来,吹着口哨要他接受。 林頔一会儿要开车,整顿饭局下来滴酒未沾,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侧过头,眼神清明地看向吴霁心。 吴霁心没有看他,礼貌地对Jenny说:“Sorry,I have a boyfriend.” 正在喝果汁的林頔呛了一口,让吴霁心这种人当众出柜的难度就像让林頔连续穿一个月格子抹布衫。 疯了!这人疯了!林頔整理好心情,抹抹嘴,顺便观察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 周围像被按了暂停键,安静了一秒又猝然发出更热烈的口哨声,果然全是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杨鑫在口哨声中一脸我操,他怎么不知道跟自己待了快一年的学生是个gay? Jenny有些沮丧,垂着脑袋走回自己的位置,还给林頔抛了个眼神,意思是:快安慰我! 林頔抿了口果汁,内心愉快地安慰了Jenny几句。 一顿饭被他们吃了快三个小时,等天彻底黑透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从杨鑫家离开。 林頔虽然从不洗碗,但看了眼这一桌子狼藉,仿若叙利亚战场,内心挣扎了一番决定好心留下来帮杨鑫收拾烂摊子。刚走到门口的吴霁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拐了个弯回来帮他们一起收拾。 说是收拾,其实也就是把碗筷盘子扔进洗碗机,林頔一边收拾这堆油腻腻的碗筷,一遍指责杨鑫:“资本家过得真好,洗碗都不用亲自动手。” 平日里时时刻刻活跃的杨鑫这次反而闷下来,兴致不高地擦桌子,桌子都快被他撸出皮了。 “老杨你怎么了?”林頔敏锐地察觉到杨鑫情绪的不对劲,他上次摆出这样抑郁的神色还是好几年前失恋被甩。 “没事,今天的菜有点油腻,现在不太舒服。”杨鑫还在想Jenny开玩笑的话,明明任谁听都是餐桌上活跃气氛的玩笑话,不知为什么偏偏在杨鑫心里生根发芽,让他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 “啊?”林頔一脸不解,他们以前经常吃比这油腻好几倍的东西,况且杨鑫一向比他身体好,他都没觉得多油腻,这人怎么身体急转直下,怕不是因为申不到经费愁出病了? “那你得及时吃胃药,抽空做个体检。” 林頔其实是有些担心,平时身体好的人忽然有什么不舒服最吓人,他叮嘱了杨鑫好几句,才收拾东西穿上外套。 他很早以前就和杨鑫把他们的关系捋了一遍,字里行间都是“咱俩没火花,只适合当好朋友”,后来杨鑫也看出来林頔对他是真没意思,怕逼他太紧反而招反感,再也没做过越线过分的举动,所以林頔压根就没那方面想。 吴霁心就靠在门边,看林頔一脸关心地嘱咐杨鑫,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手指在门板上哒哒地敲着。 林頔背对着吴霁心都感受到了他直勾勾的眼神,明明像往常一样关心朋友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他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局促感。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林頔没心思继续待下去,老妈子一样让杨鑫记得吃药,连包都忘在了玄关就飞速跨出门。 一看林頔要出门,吴霁心迅速跟上,回头对自己导师说:“林教授刚刚说载我一程。” “啊,好,你们晚上回去小心点,小吴好好谢谢人家林教授,林教授可是很忙的。”杨鑫觉得哪里不对劲,林頔这人虽然对谁都不拒绝,但绝不会主动提出载人。 吴霁心看了一眼门口转车钥匙的林頔,笑了一下:“真的谢谢林教授。” 林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屋里的杨鑫一眼,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没事,太晚了没车回家不方便嘛…” 杨鑫看着他俩一起离开的背影忽然产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不适感。 大门刚一合上吴霁心的手就不老实地揽上了林頔的腰,大手从衬衣下摆钻进去,先是慢慢地摸到他滑溜溜的腰,又向下延伸到内裤里。 林頔赶紧按住他的手,警告他:“这是在外面,别随地发情。” 吴霁心被他按住了手,可怜兮兮地贴在他耳边撒娇:“我有点吃醋。” “啊?吃什么醋?” 林頔想了半天才明白吴霁心这是吃得哪门子醋,有点哭笑不得:“我跟老杨都认识五年多了,就是好朋友而已,朋友之间相互关心太正常了。” 另一边,杨鑫回客厅又重新把桌子擦了一遍,擦完后还觉得不够,又去卫生间拿拖把擦了一遍地。 做完这些的杨鑫热出了一头汗,刚想去洗个澡就发现玄关的鞋柜上明晃晃放着林頔的包。 “老林这人怎么丢三落四的。” 杨鑫拿起包,连外套都没穿就出了门,路上给林頔发微信:你包落在我这里了,我去停车场等你,你调个头回来拿吧。 他住的公寓是近两年的新建,住户稀疏,停车场里没几辆车。他走到停车场门口,借着昏暗的灯光往里看,这一看发现停在最里面的林頔的小卡宴居然还在,杨鑫心里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怎么还没走? 他刚打算走过去就发现林頔的车在微微地晃动,整辆车在停车场分散的的灯光照射下像飘在空中一样。杨鑫盯着这辆摇晃的车,双脚像是被融化的地板黏住,身体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那辆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会儿,忽然猛地剧烈摇晃起来,车身带着人的重量挤压轮胎,轮胎又不堪重负地挤压地面,发出一阵诡异的呲呲声。 杨鑫呆站在停车场门口,他站的地方正好是这辆车的视觉盲点,车里的人看不到他。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这辆车剧烈呲呲地摇晃了二十几分钟,然后渐渐归于平稳。 第72章 当车门在地下室昏暗零散的光线下打开时,杨鑫的第一反应是落荒而逃,但他却没有走,踩了粘合剂一样被紧紧粘在原地,眼睛里倒映着纯黑色的车身。 他难堪、难过、不可置信,但比这些更多的是满盈盈的好奇。 停车场是地下的,前后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往楼内,一个通往室外。杨鑫把自己的身子隐在通往楼内的拐角处,沉默地注视着停车场内的一切——车门打开,林頔身上挂着凌乱不堪的衬衫,摇摇晃晃从后面下了车,刚打算走向驾驶座就被后面出来的人拦腰抱住。出来的那个人是吴霁心,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和身影。他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学生把他的好朋友腾空抱起,将他的背抵在后座车门上,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两颗头颅凑近,交缠在一起。 那两颗头颅痴缠着,他的学生伸出胳膊,从衬衫底端入侵,蛇一样向上蔓延,带起一片白溜溜的腰肢。 被压制的人仰着头承接上面人的嘴唇,他的胳膊调情一样推搡着对面人的胸膛,大腿紧紧夹着对面人强劲的腰,黏腻的唇舌水声和若有若无的呜咽穿过空气,直直地炸开在杨鑫耳朵里。 杨鑫从未见过被欲望包围的林頔,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在停车场幽黑光膜的笼罩下散发出浓郁的、带着水汽与欲望的香气。 吴霁心似乎在林頔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把站不稳的林頔放了下来,重新打开后座车门,护着他的脑袋把他塞进去,而自己从容地走向驾驶座。 车灯闪起来,安静得天崩地裂的停车场充斥着引擎发动的声音,纯黑色的车身从停车位脱离出来向另一个通往室外的出口扬长而去。 杨鑫终于失去全身力气一般松懈下来,每块肌肉都像经历了一场战争。他站了十几分钟,还没有缓过劲,手机屏幕微微亮动起来,把他不得已拉回了现实。 是林頔的消息:我们还没开远,马上回去。 过了没几秒又发了一条:你上来吧,我们在门口见,停车场里不好掉头。 杨鑫依然站在原地,此时有点想逃跑。他脑子里充斥着刚刚停车场的画面,剧烈晃动的车、林頔被按在车门上情动的样子、以及他得意门生压在林頔身上的侧影。杨鑫仿佛看了一场飘在空中的情欲戏,没有实感。 另一边的林頔躺在后座上,忧心忡忡地问正在开车的吴霁心:“三十几分钟前发的消息,他是不是那时候在停车场?” “有可能,但在也不一定看到,咱们车在最里面,他要是只在门口等着看不到的。” 吴霁心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呆呆的,又说:“一会儿看看他反应,杨教授那个人藏不住心思。” 他们重新回到了杨鑫住的地方,把车停在楼下。杨鑫像只幽灵一样在楼下等着,漆黑的夜里只能勉强看出一副轮廓。 吴霁心让林頔不要下车,以他现在的姿势下车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吴霁心打开车门,整了整衣服,向不远处的黑影走去。 黑影逐渐褪成人的样子,杨鑫逼迫自己表现得神色如常,可惜他平时并没有什么机会释放演技,以至于关键时刻强凹演技有些滑稽。 吴霁心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接过他手里的包说:“林教授有点不舒服,让我出来拿。” “他怎么了?” “胃疼。” “啊,果然是今天菜油腻了。”杨鑫尴尬地接话,同样以观察地眼神打量吴霁心。 吴霁心没有对今天的菜发表什么看法,拎着手里林頔的包,礼貌地告别了自己导师,往回走。 然而杨鑫却不知道忽然犯了什么抽,从背后叫住吴霁心,试探地问:“你和林教授关系挺好的?” 只这么一句话,吴霁心就知道他全看见了,内心斟酌一番,转过身面对杨鑫,状似平常地开口:“还可以,林教授对谁都好。” “哦也是。” 杨鑫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憋得脸颊隐隐发红,呼吸在夜晚微凉的风里显得更加急促。 吴霁心在夜幕下看着他,原本打算和林頔一起商量隐瞒的心思转了个弯,忽然就冲动开了口:“您全看到了吧?” 杨鑫第一次感受到吴霁心这么强的压迫性,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光明正大地和他谈论刚刚停车场上香艳的一幕。 吴霁心观察他的表情,继续说:“我今天说的那个男朋友就是林教授。” 这下轮到杨鑫彻底懵了,他不知该发出什么声音,像块石头一样呆立在原地。 话开了头没有不说完的道理,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导师。吴霁心继续向他解释:“没告诉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和他认识八年了,分不开。” 杨鑫还呆在原地,八年?他和林頔充其量也就认识不过五六年,吴霁心和林頔的八年是哪里来的?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为他们互相介绍,两个人并不像认识的样子,林頔甚至还有些躲避吴霁心的意思,杨鑫只当林頔是社恐犯了,没在意。他又忍不住想八年前吴霁心才多大,十七岁,应该还是个高中生,他去哪里认识那时候已经工作了的林頔? 林頔在车里,隔着玻璃向外看,不远处模糊的两道身影交谈着,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林頔有点着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紧张的氛围,正当他把自己的衬衣整理好打算下车去看看的时候,忽然吴霁心转过身,朝他慢慢走过来。 林頔硬着头皮打开车窗,向后面站着的杨鑫喊:“老杨麻烦你啦!” 如果是平时杨鑫免不了刺他几句,但今天杨鑫像换了个人一样,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吴霁心拉开驾驶座车门,把林頔的包朝后递给林頔。 引擎什声响起来,吴霁心把窗拉下来,开上大道,在夜风中对后面的林頔说:“他都看到了。” 其实林頔在他们交谈的那段时间里已经想到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反而问吴霁心:“我猜到了,你们聊了那么久聊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了。” 林頔还侧躺在后座上,眼睛里充满惊讶和不理解,似乎不敢相信吴霁心会做出这样冒失的举动一般,问他:“告诉他我们什么关系?交往关系?” 吴霁心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添油加醋地说:“我告诉他我们已经认识八年了,分不开。” 这下林頔僵住了,十几分钟前他在密闭的车厢里把自己抽离出来,审视地回顾他们这段关系——他们是在谈恋爱没错,但谈的是有保质期的恋爱,况且保质期的到期日近在眼前,自然没有必要对别人解释得那样正式。林頔的理智回笼,他以为吴霁心和他一样抱着这样的想法,会向杨鑫解释他们只是暂时性关系,诸如炮友之类的,在这里三十多岁没成家的人找个固定炮友实在正常不过,但正式关系就不是那么回事,正式关系代表着无限接近成家,代表他们会一起过日子,可实际上他们只有半年多的时光可供消磨。 吴霁心透过后视镜发现后面林頔的表情变了,刚刚那个惊诧的表情僵在他脸上,继而又转换成愤怒。吴霁心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刚要开口问就被林頔打断:“你怎么能告诉他那些?你怎么这么不负责?” 林頔好像忽然非常生气,说出来的话让人无法联想到一个小时前他还像只粘人猫一样趴在吴霁心耳边吹气。 他猛地从后座上坐起来,脸上的肌肉绷着,语气比外面的夜风更凉:“你不是下个学期结束就要走吗?你怎么能跟别人说我们分不开?你走了以后我再跟他解释一遍我们分手了吗?” 第73章 吴霁心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什么话也不说,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车里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精液气味,昭告他们一小时前这里有多旖旎多缠绵。 林頔挺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像个争宠的女人。 窗还在大开,夜晚凉飕飕的风灌进来,两个人僵持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頔打算先妥协,他在倔脾气上面总是比吴霁心略逊一筹。就在他打好腹稿打算翻篇的时候,吴霁心忽然开口问他:“你爱我吗?” 林頔愣在后座上,面颊的肌肉依然僵持,他张了张嘴,答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吴霁心透过后视镜把他因为惊讶而僵硬的表情看了个全,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抬离合踩油门,刚停下没多久的车子发出开始运转的刺耳声音。最近这段罩着暗纱的平静终于伴随着第三人无意的窥探被撕破。 车停在林頔家,吴霁心下了车往外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今天让他难受起来,林頔不承认爱他却不想让他走,这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做法,像把吴霁心踩在了地底。 他自认有一万分爱全给了林頔,可他却只舍得施舍自己一分。吴霁心绝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他长久以来的不安全感就在林頔的沉默中忽然爆发了,好像他一直拼尽全力追求什么,到头来却仍是一场幻影。 林頔踉踉跄跄地下车,追上吴霁心,从后面抱住他,威胁他说:“你现在走我就自杀。” 吴霁心没说话,就这样任他抱着。 “回我家好不好?”林頔箍着他的腰,神情像条落水狗一样。 吴霁心仍然执拗地说:“如果你告诉我你爱我,我就不走了,永远陪着你。” 但这也正是林頔不能说的,他不可能因为自己自私的贪念毁掉吴霁心的理想和赤手空拳闯出来的职业生涯。 他并不回答吴霁心的话,只顾着抱着他,左顾而言他:“我再也不乱说话了,原谅我,现在跟我回家。” 吴霁心彻底心冷了,他心想:就这么难吗?一千步里你只要走一步就好,你说一句话我就永远留下来陪你。 林頔卑劣地拿自杀威胁他,逼迫他跟自己回家。他洗完澡,轻手轻脚地走近黑漆漆的卧室,发现吴霁心侧躺着,像是睡着了。 他爬上床,把自己的身体拱进吴霁心怀里,轻柔但不失力度地环住他的腰,轻轻地用脸摩擦他的睡衣,嗅他的味道。 林頔摩擦了一会儿,把脸紧紧贴在他胸口,小声地问:“你睡着了?” 吴霁心闭着眼睛不答话,他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说话,他怕只要一开口情绪就毫无保留的宣泄出来。六年前他也是这样,执念于自己不被爱,然后用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他的爱人。 “你别和我闹别扭,我害怕。”林頔仍然紧紧箍着他,他以为吴霁心真的睡着了,继续小声说:“我不想让你走…” 吴霁心被他的胳膊箍着,有一点硌人。 林頔忽然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药,于是又轻手轻脚爬起来,去书桌抽屉里拿药。他把白瓶子摆在桌面上,想起杯子在客厅,又出去接水。 窸窸窣窣的翻东西声音传进吴霁心耳朵里,他起来,偷摸看了一眼药瓶,愣住了。 林頔端着一杯冰水回来,从瓶子里倒出两粒药片,就着冰水喝下去,重新躺回床上,把自己拱进吴霁心怀里,抱着他,让自己的脸贴在他胸口。 从这天之后杨鑫有点躲着林頔,但他可以躲林頔却不能躲自己学生,恰巧吴霁心快毕业了,因为论文和答辩几乎天天要和杨鑫见面。杨鑫硬着头皮和他相处,吴霁心坦然自若。从前杨鑫没多仔细观察过吴霁心,只知道这人哪儿哪儿都不错,像读论文只读了abstract一样,里面怎么回事一概不知。 他开始仔细观察起吴霁心来,发现这人有一种特立独行的气质,他们这个学科最喜欢谈论战争、谈论政治,而吴霁心总是另辟奇径去写女性和儿童。讨论课上他经常能说出一些偏门见解,其他人大谈局势、谈历史问题、谈争锋,吴霁心却谈个人、谈弱势群体,谈战争结束后轰炸余韵下生活的人。 杨鑫滑动电脑看他的论文稿,对面是同样抱着电脑吴霁心。 “挺有意思,结构按照刚刚说的稍微改一改就行,其他没问题。” “明白了,谢谢您。”吴霁心把电脑合上放回包里,刚要离开就听到后面的声音:“那个…” 吴霁心转过头,看到杨鑫正捧着杯子,好像在思考该不该说一样,他心神不宁一个人憋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口:“你不是上学期间也有工作吗?是不是毕业后要回原职?” 吴霁心点点头,杨鑫更忍不住了,问他:“那你们俩…” 他说到一半忽然不再继续,不过吴霁心听懂了,替他补全整个问题,回答他:“我们俩怎么办,看他。” 第74章 林頔还是沉不住气,主动去找杨鑫解释,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单纯觉得不应该因为这些事失去一个优秀的好朋友。 他找杨鑫的那天正好是他们系今年唯一一个终身名额下来的日子,那时的他正在和杨鑫说:“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一来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关系,二来是怕你吓到,不知道怎么跟你讲,绝不是有意瞒着你。” 杨鑫坐在他旁边,听林頔讲他们的故事——当然被林頔隐去了一些重要内容,但至少他知道知道了个大概,因为一次工作项目认识,分开,然后在这里偶然遇到后再次搅和在了一起。 他这些天来气得并非只有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学生搞在一起这样的狗血戏码,更多的生气是因为林頔对他不真诚,不告诉自己,反而让自己傻乎乎地发现。 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林頔是把他当真朋友的,没有人有义务因为自己的私事被发现去哄另一个朋友,但林頔不仅哄他,还真诚地给他道歉。 杨鑫释然了不少,他原本也不打算真的因为这件事和林頔一刀两断,做不成更亲近的关系至少可以做朋友,他和林頔性格互补,原本也该是做朋友最合适。 林頔刚说完,手机提示音响起来,是邮箱的专属提示音,他摸出手机一看,锁屏上显示出一封新邮件,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一个巨大的Congratulations。 “现在没事了,当时冲击太大了…”杨鑫正在回应林頔刚刚的道歉,刚抬起头来就发现林頔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看。 “你怎么了?”杨鑫有点恼火,一只手伸到林頔眼前晃了晃:“跟你说话呢!” “啊?”林頔回过神来,磕巴地问:“你说什么?” 好不容易被林頔一番情真意切的道歉熄灭的火又重新燃起来,杨鑫气呼呼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跟你说话你不听,尊重我一点,尊重!”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脑疾病犯了。”林頔连忙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您高张贵嘴再说一遍?” 杨鑫认命地叹了口气:“我说我原谅你了。”说完他又兀自惆怅起来:“我怎么情路这么不顺呢?看上的女的不喜欢我,男的也不喜欢我…” 林頔顺从地说:“因为都瞎,你这么好必须要找顶天的贵族,我这样的配不上。” 杨鑫“嘁”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认同,直到今天他还打心底觉得自己没领上爱的号码牌纯粹因为自己和林頔认识晚了,心里有点愤愤不平,忍不住把自己这段时间最好奇的问题问了出来:“你怎么会喜欢小男孩?” 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个问题,在他和林頔成为朋友这有限的六年时间里,林頔克制、按部就班、工作狂,总之绝不是喜欢追求刺激的人,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他可比你小了快十岁。” “我知道。”林頔早料到他要问这个问题,比以前坦荡了一些,认真回答杨鑫的问题:“我很喜欢他,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好吧。” 杨鑫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深意,在他心里哪有什么控不控制得住,只有想不想控制,他也失恋过,当时要死要活还不是几个月后就忘了个干净,但他看着林頔认真的表情,这些话说不出口。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移了话题:“你刚刚看了一眼手机人都不对劲了,什么事?” “我拿到终身了。” 林頔反应平静,杨鑫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我操!” 他显得比林頔本人还激动,一下子从咖啡店的椅子上站起来:“可以啊你!你是不是你们系唯一拿到终身的华裔?” 林頔点点头,有点恍惚地说:“我还没有实感。” 他前半辈子的目标是在研究所干出一番事业,可惜很快毁了,后来的目标变成在大学里拿终身职位,他梦寐以求的事已经做到,他却突然丧失了全部兴趣。 拿了终身的林頔不用再那么拼命工作,除了一周带两天课,实验室的工作可以先缓一缓。被他压榨惯的两位博士反而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清闲,竟然开始手忙脚乱地自己找活干。 至于吴霁心,他们又恢复了原状。 那个僵持的夜晚只是两个人的插曲,他们两个像同时失忆一样,在第二天早晨回归了往常的相处状态,没有人再提那晚的事情。 五月份林頔去参加了吴霁心的毕业典礼,以朋友的身份。 周围有学生认出林頔,惊讶地围着他打招呼,林頔只笑着说他俩是球友,受邀来的。 吴霁心像好哥们一样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大学那会儿的毕业典礼我没去。”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草坪上乌泱乌泱的硕士服,扭过头对林頔说:“因为没有你。” 周围人看他俩咬耳朵,打趣他们关系真好,林頔怔愣着,什么也没听到。 送走熟人以后吴霁心拍了拍还没回过神的林頔,要他为自己拍照。他知道林頔拍照好,因为偷偷看过林頔的微博小号,全是风景照。从一辆开往莫斯科的绿皮火车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阴郁的建筑、摩尔曼斯克的云和雪,再到洛杉矶的夕阳与棕榈树,还有最近和他一起登的山。 林頔发微博很少配文,大多是纯图片,只有去摩尔曼斯克那次配了一句话:没看到极光,可能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吴霁心从自己包里拿出相机和镜头递给林頔:“摄影大师帮我拍几张?” 林頔从刚刚的怔愣中回过神,看到吴霁心递过来的尼康和镜头,感觉受了折煞,不接他他沉甸甸的东西:“拍照你是专业人士,我这种拿微单乱窜的货色不会用这种单反,我拿我的微单给你拍吧。” 吴霁心当然没意见,又把自己几斤重的铁放回背包,他看着林頔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微单,只有他笨重单反一半薄厚,调了一些基本参数,指挥自己在远处站好。 “你摆个动作呀,活泼一点,你毕业了!” 吴霁心无奈,他是这方面苦手,艰难地摆出几个自以为活泼的动作,谁知道林頔一点都不满意,指责他:“拍出来像个僵尸,算了。” “你过来,我们自拍吧。”林頔刚说完算了,忽然想起他们之间还没有一张自拍,于是又急切地招呼吴霁心过来。 他把相机放回包里,拿出手机,调到前置摄像头和三秒延迟。按下拍照按钮后,林頔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穿着硕士服的吴霁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忽然生出一种一眼万年的错觉,忍不住真心实意地说:“我永远为你骄傲。” 就在第二秒倒计时刚刚消逝的瞬间,吴霁心飞快在林頔脸颊上啄了一下,手机扬声器发出咔嚓一声,刚好捕捉到刚刚的画面。 五月份的太阳正毒,周围嘈杂拥挤的人群在林頔耳朵里忽然消失了一切声音。太阳好像照进他的眼睛里,他好像闻到脚下青草和泥土的气味,闻到北京裹挟着雾霾颗粒的风和大马士革玫瑰的香气。林頔忽然想吻他,但他们周围是潮水一样涌动的人群,林頔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和他十指相扣,只能像哥们一样颤抖地搭上他的肩膀。 “去车里?”他忍不住了,急切地问吴霁心,问完又加了一句:“我想吻你。” 他们附近围绕着咋咋呼呼的白人,一个中国人都没有,林頔放肆地说中文。 “我还想趴在你身上,你的眼睛只看着我。” 他刚说完就被吴霁心揽着肩膀带出外围,他俩跌跌撞撞地走向停车场,像一对猴急的蜜月期爱侣。 林頔被吴霁心塞进后座,然后身体上压了另一具身体,吴霁心身上还穿着硕士服,就这样压下来毫无章法地去吻林頔。 换气的间隙,林頔看了一眼他的衣服,忽然笑了:“感觉尝到了知识的味道。” 吴霁心也被他逗笑了,摸摸他的下巴说:“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不是都博士毕业了吗?” “那不一样,你去工作了几年,我一直没离开学校。”林頔反驳他,非要维护吴霁心在他心里的伟岸形象,执拗地说:“而且我们的知识成分不一样,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厉害的。” 毕业典礼后的吴霁心开始准备工作交接的事,陆续地收拾行李,他甚至不避着林頔,坐在他的床上定了下个月复职的机票。 林頔端着玻璃碗,挑了个熟透到瘪下去的小番茄塞进自己嘴里,默默地看他做临行准备,又挑了一个正当熟的小番茄放进吴霁心嘴里。 吴霁心咬开小番茄,咀嚼几下咽了下去。他放下手机,侧过脸看坐在床边的林頔,忽然提起那个僵持的夜晚:“我还是那句话,你让我留下来我就不走了,留在这里重新找工作,或者继续念书。” 很美好的设想,林頔却摇摇头,吴霁心骗不了他,他知道这个专业在这里有多难找工作,继续念书也需要申请周期,无论去留都应该是一个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该是一个冲动的选择。 “我希望你好好工作,我在电视上看你。” 吴霁心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轻轻说了句“好”。 忽然,他拿过林頔手里还亮着的手机,打开备忘录,在里面输入了一串地址,保存,放回林頔手里说:“这是我和同事住的地方,有假期的话可以来找我玩,大马士革有盟军驻扎,现在很安全。” 现在的吴霁心温润了很多,不再像几年前那样极端,以爱之名伤害别人,也不像两年前和林頔第一次偶然相遇时一身战争第一线带来的杀气。林頔觉得他学会怎么爱人了,而自己还没学会。 他们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林頔去机场送他,看着他走向安检口的背影,忽然冲上去抱住他,周围传来几声诧异的惊呼,但林頔没管他们,把脸紧紧贴在吴霁心的后背,说:“照顾好自己,我永远为你骄傲。” 吴霁心的声音仿佛在胸腔里震动,透过血肉骨头直直打在林頔的脸上。 林頔依然抱着他,继续闷闷地说:“好好工作。” 吴霁心转过身,克制地抱了他一下,说:“你也是,争取这辈子拿个诺贝尔。” 林頔被他的不正经逗出一个艰涩的笑:“现在去投胎可能会赶上五十年以后的诺贝尔。” 机场这个离别的地方对这样的拥抱宽容很多,他们毫无顾忌地拥抱了一会儿,林頔率先松开手,给他整了整衣服领子,说:“快去吧,别误机了。” 吴霁心轻柔地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刘海,手指向下移,摸到眼睛、鼻子、嘴唇,好像要把这些全都记在脑子里。他把额头抵在林頔的额头上,轻声说:“你让我留下来吧,我现在就把机票撕了。” 林頔差一点就松口了,但理智还是把他及时拉回来,他把他们隔开一点距离,摸摸他的头发说:“乖,快去,到了给我发消息报平安。” 没余地了,吴霁心知道,他狠心转过身,背着林頔挥了挥手,大步走向安检口。 下周应该可以完结啦,完结后专心写隔壁的科幻脑洞 第75章 我本来不相信我会恋爱的,可是,感情战胜了我。昨天我折磨自己,忍受痛苦,可是这个折磨,给我世界上任何东西我都不换。我过去等于没有活过,现在才刚开始生活。 一本粗糙的书放置在林頔脸侧,他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伏在办公桌上,心情平静。旁边有一盆仙人掌和一盆奇形怪状的多肉植物。只要他愿意侧过身一些,仙人掌上的刺就可以扎在他胳膊上,他平静的心情将顺理成章被打破,这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吴霁心离开以后他思索了整整一周,思索一个极无聊的问题:他接下来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不仅无聊,还很愚蠢。因为人长到三十多岁还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那此人多半是个脑瘫,可林頔不仅不脑瘫还很聪明,甚至是专门研究大脑神经的行家。因此作为专家的林頔断定,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除了吴霁心。 但吴霁心为什么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林頔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心里有爱并且敢承认。 林頔盯着办公桌上的满身刺的仙人掌,忽然觉得它很像吴霁心,他伸出胳膊在仙人掌的刺上轻轻压了压,胳膊上瞬间传来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刺痛,林頔平静的心情果然被打破,刺痛掺杂着浓烈的情绪向他涌来。 这就是吴霁心本人,林頔忍不住又用手掌去触碰仙人掌的刺,它们让他疼却像吸食大麻一样躲不开,林頔对着仙人掌说:“小崽子,我可真爱你。” 林頔猜想,如果他是一个小说的主角,作者一定在第八十章 就要把他写死,因为他实在讨人厌,优柔寡断、心口不一,看得人心情焦躁恨不得跑进书里把他踢出去,作者为了满足读者的愿望一定会尽早把他捏扁搓圆扔出去。如果他是读者,一定第一个把自己踢出去,不仅踢,还要指着鼻子骂:“你这个窝囊废,活了三十多岁活什么劲儿呢?” 仙人掌刺杀的余韵蔓延到全身,林頔有一些恐慌,他自己把他的前半辈子全部否定了,这种否定不需要自己亲自指认,只需要根据一切尘埃落定时的心情即可判断——他已经拿了终身教职,所有目标都完成,但他没有一点如释重负,说明他一直以来视为最高目标的东西并没有他本人想得那样有意义。 他现在的职称是副教授,大概过几年,又或者十几年,运气好的话可以升到正教授,华人在美国做到正教授基本到头,他不认为自己有运气和能力继续突破天花板。 然后呢?林頔恐慌地想: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的身体会逐渐走下坡路,他会慢慢老去,带过的学生一部分成长为学界新星,一部分转行卖废品,或者全部转行卖废品。而他,戴着一顶教授的高帽子度过余生,临死前大概会有些西装革履的学生来看望自己,亲切地说:“感谢您的栽培,不过我转行学商科啦,您教我的那些东西在酒桌上吹牛效果卓群!” 他又突然想到吴霁心,他的后半辈子会怎么样? 一想到他林頔的血就开始沸腾起来,好像四肢百骸都活了起来。 洛杉矶永远都那么温润暖和,整个城市似乎都被包裹在热情与爱之中,可林頔感到有些厌倦,他忽然想看看吴霁心口中充斥枪支与玫瑰混合气味的大马士革,想看看战场硝烟,想在中东古老的城堡建筑下吻他。只要一想到吴霁心的脸,他的感官忽然就丰富起来,彷佛一簇簇烟花在他大脑中爆炸开来,火星的气味被炸进他的四肢,神经末梢不再迟钝,冻结一周的血液忽然流动起来。 林頔想得在办公桌前不断踱步,他太想了,于是又把手背压在仙人掌的刺上,这次他手背上迅速涌出几滴血珠,他用鼻子嗅了嗅手背上的血腥气息,仿若溺水之人吸到第一口清甜的空气。 他放下手,看着这株被银针包围的仙人掌忽然明了,爱不是痛,但痛能证明爱,爱不是牺牲,但为了爱可以牺牲。 林頔腾地站起来,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叙利亚内战还在继续,几年战火发展到现在早已变成大国之间的抗衡,形势远没有之前预测的那样明朗。美叙间的航线全部停运,吴霁心转了一次机在黎巴嫩降落,在那里租车开往叙利亚,一路上经过几乎十个检查站,每一道检查站的检查人员都仔细检查了他护照上的美国签证,表情严肃地问了他几个问题。 过了最后一道检查站,吴霁心一路飞驰开向东南,很快四周的景变成他熟悉的灰蒙蒙的街景,梁立在他们原来的住处等他。 吴霁心刚一走近就听到梁立扯着他的破锣嗓子招呼他。 “我的哥哥哟,你可终于回来了!我一个人在这边太难了,两年了!采访都没得搭档!” “总部怎么没派人过来?”吴霁心把车停好,一件一件往下搬行李。 梁立“嗐”了一声说:“没人愿意来这破地方呗,公开申请那么久没有一个人申请,总部那边后悔死了,居然当初同意你去读书。” 搬行李也堵不上梁立的嘴,他不停在刚经历一整天长途跋涉的吴霁心耳边叨扰:“驻美那边王姐怀孕生孩子去了,刚空出一个位置一帮人挤破头地争,咱们这驻叙整整两年居然没有一个人申请,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驻美?”吴霁心隐隐动了一点心思,不过这点心思在中东夏日燥热的空气中很快消散了。 梁立帮着吴霁心把行李搬到楼上,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正经地问他:“体验了平和的资本主义还能回得来?”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两下:“这边空气都差的不得了。” “平和只是战争遗留废墟上的假象。”吴霁心提着行李箱,随口一说。 梁立立马投降:“饶了我,别跟我掉书袋。” 收拾完东西以后,梁立自觉地跑回自己房间,临走前不忘提醒吴霁心一句:“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我们得去郊区那边采一圈生化武器的事。” 吴霁心“嗯”了一声,伏回熟悉的桌子上,打开随身携带的厚皮革本子,安静地写字:现在的大马士革像一座垃圾场,但古人称它为天堂,人赐予它盛名却把它毁于一旦,这让我想到我一直回避提起的研究所,科学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决定怎么使用它的人。 大马士革让吴霁心又回到原本的生活状态,仅仅两周,吴霁心就开始觉得洛杉矶那两年是自己的一场梦。 周五晚上他和梁立难得没有工作,照惯例去了趟以前常去的那家酒吧。梁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说自己戒酒了,吴霁心问他为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去年认识了一个中东女孩,我很喜欢她,为她戒酒了。” 吴霁心一个人喝起来,问他:“她让你戒的吗?” 梁立摇摇头,仿佛炫耀又仿佛难以启齿一样地说:“我自愿的,我还戒了烟,不然你也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吴霁心点点头,摸出手机,点开林頔的对话框,晕乎乎地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为我戒烟好吗? 对面很久没有回复,吴霁心扫兴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独自闷了口酒。 他们两个人没在酒吧待多久,一个滴酒不沾,一个魂不守舍,再好的兴致也得被搅散。两个人开车回家,快到家门口时,梁立打着车灯似乎看到了什么,开始在驾驶座上鬼叫:“咱们这条街还有其他中国人?” 吴霁心并不感兴趣,制止他的鬼叫:“闭嘴。” 可梁立并不打算闭嘴。显然吴霁心的话没有一丁点威严,梁立依然在他耳边做人体扩音器:“是不是同行?如果是新华社的要和我们抢新闻了。” “停车。”吴霁心说:“我先下去等你,你太吵了,怎么会有女孩喜欢你?” 梁立一脚刹车,当即把吴霁心赶下去,还断定吴霁心是在嫉妒他:“你个万年光棍,嫉妒去吧!” 被赶下车的吴霁心一点都不恼火,静静地吹风。可当他仰头看了一会儿星星后忽然一股无名火涌上心,他蹲下身来,看地面的尘土与细小的沙石,借着酒劲愤愤地说:“我要地球爆炸!”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哒哒从远处传来,然后在他眼前站定。 吴霁心没有抬起头,他眼前的沙石地上出现一双格格不入的休闲皮鞋,一看就很贵,吴霁心又说:“新华社的同行走开!” 他刚说完面前又出现一盆翠绿的仙人掌,对面的人忽然伸出一根指头按在仙人掌的刺上,血很快涌出来,那个人又把涌出来的血涂在左手无名指上,画了一个圈。 喝了点酒的吴霁心胆子很大,他觉得对面这个人可能患有脑疾,于是放声说:“同行疯啦!” 对面的人忽然去捉他的手,论力气吴霁心可以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但不知道为什么吴霁心并没有那么做,竟然任他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也画了一个圈。 吴霁心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血迹,猛地抬头站起来。 面前的人见他站起来说了一声“Hey”,然后在他惊诧的目光中说:“之前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还算数吗?” 说完他似乎又想起吴霁心的执念,认真地添了一句:“我想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爱你。” “我本来不相信我会恋爱的,可是,感情战胜了我。昨天我折磨自己,忍受痛苦,可是这个折磨,给我世界上任何东西我都不换。我过去等于没有活过,现在才刚开始生活。” 出自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第76章 林頔把仙人掌放在地上,指了指自己无名指上的血圈,说:“戒指,过几天给你换个真的。” 吴霁心早就呆愣在原地,他有很多话想问,但到嘴边却是:“你怎么过来的?” “我去问了杨教授,他告诉我要先到黎巴嫩再找向导坐车来,边境检查人员看到我的美签卡了我很久,我说我爱人在这里,再不来我就要失去他了。” 吴霁心慢慢张开嘴,说了句平时绝不会说的话:“你疯了。” 林頔确实疯了,他推了一整个暑假的工作,决定下个月辞职。 忽然,他开始翻找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只鼓囊囊的真皮质地的钱包,一打开齐刷刷一排银行卡。 “这是我全部财产,密码是你生日,我打算辞职了。” 吴霁心喝了酒,反应远不如平时灵敏,他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林頔本人,而是他的克隆人。 他这样怀疑是有依据的,钱和前途是林頔的命根子,他这样谨慎过头的人把命根子交到别人手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此人的确不是本人。 然而下一秒林頔就跑上来抱住他,这下吴霁心又确认这是林頔本人没错,因为克隆人绝不会像他一样跑来战区仍不忘喷香水。 林頔跑向他的时候笑着对他说:“嘿,胆小鬼林頔给你了。”可吴霁心却不这样认为,懦弱的林頔跑向他,勇敢的林頔也跑向他,无数个他跑向他。 梁立停好车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场景——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抱着一脸痴傻的吴霁心,最诡异之处在于他的恐同朋友并没有推拒,竟然任由另一个男人暧昧地拥抱他。 吴霁心恐同不是他瞎猜,而确实有客观依据可以考证——他曾经对一个酒吧骚扰他的白男大打出手,但他绝不会对骚扰他的女生大打出手。 所以当梁立看到一个男人抱在吴霁心身上时的第一反应是把他拉开,这当然是为他好,因为据梁立目测他的小身板最多撑吴霁心三拳。 “嘿,哥们你别趴他身上,他脾气有点不好。”梁立跑过去,两只手托着林頔肩膀把他拽开来。说完他又感觉有些不妥,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亚洲人都该是中国人,于是又随机增加了两句:“??????こんばんは?” 林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是中国人。” 他捡起地上那一小盆仙人掌,装进背包里,继续旁若无人地对吴霁心说:“我要一辈子跟着你,只要你不嫌我老。” 这是缠上了,梁立内心大叫不好,急忙去扯吴霁心的袖子:“别跟人家一般计较,咱先回去。”他劝完吴霁心又反过来劝林頔:“这位哥们您也赶紧回家吧,我这个同事不吃你这类型。” 梁立聒噪的声音让吴霁心才从刚刚林頔的话里反应过来,猛地扯过林頔的领子,下一秒就低头吻住他。 梁立刚想拦架的手停在原地,发出一声惊悚的声音:“那个,心儿…” 他呆立在原地,张着嘴观摩了半分钟活色生香的吻戏,最后决定秉持不搅合别人感情生活的原则,转着车钥匙先上楼了躲着去了。 人一走,吴霁心就放开林頔,把他刚结血痂的手指握在手里轻轻抚摸,说:“我同事,人挺好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林頔立马回答:“我脑子也不太好。” 这次吴霁心没有反驳:“你说的对。” 他无法断定螳臂当车与为了爱情放弃全部哪一个更傻。现在他终于相信林頔爱他,因为爱情不仅使人智商突降,还会使人分不清好赖,而这两条林頔全占了。 “你会后悔吗?放弃工作。”吴霁心故意问他。 “为你,不会。” “你觉得中东的气候难以忍受吗?” 这是林頔第一次来中东,陈旧的,辛辣的,火热的,像吴霁心一样。 所以林頔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这座城市很浪漫。”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这回林頔沉默了一会儿,斟酌地开口:“因为战争是真实的。” 吴霁心的眼眶忽然迅速充血,变得像这里盛产的玫瑰一样红。 喜欢是荷尔蒙,所以喜欢不值钱,畜生也会喜欢,它们也有化学反应,但爱不是,爱是血管神经交缠,所以没有人能懂他的选择,除了林頔。 既然林頔愿意把全部给他,他也该把自己的全部还过去,包括他那难堪破碎的五年。 “当年学术造假的新闻是我在国内调查的最后一个新闻。”吴霁心忽然谈起当年的事:“当年真正涉及非法行医手术的那个医生我找到了,但我拿他没有办法。他诅咒我不得好死,我同意,因为我的爱人因我而被扣上一顶象征世间极恶的帽子,我却连真相都揭不出来,我没脸在那个地方做记者。” 他的肩膀轻微颤抖,紧紧握着自己手里林頔的手指,试图从他身上攫取一点力量。 “真真假假,善恶美丑,我已经分不清了。” 人不该试图与权力抗衡,这是林頔早就明白的道理,但他却不舍得告诉吴霁心,吴霁心愚蠢又让人感到惊喜,他是污泥浊水里长出来的花,是最了解世界丑陋也最向往美好的人。 所以林頔说出了他当年离开研究所时的话:“如果没有办法改变,那就逃走。” 只是对比当初,他又加了一句:“我和你一起逃。” 这是放弃宣言也是爱情宣言,吴霁心觉得此刻死掉都值得,他指着头上的星空说:“我们逃到这里吧。” “我总想着把这片星空送给你,现在你看到了。” 林頔忽然笑了:“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座城市很像你,你是要把自己送给我吗?” 夜晚,林頔跪在地上,为吴霁心口交,这是他暂时想到的、为数不多的表达爱的方式。 林頔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纯正的同性恋,他以前喜欢过女孩,也对她们有正常的欲望。但他居然不排斥自己的嘴承接男性生殖器,也不排斥它进入自己身体,可如果这些事换一个人,他会恶心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所以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只爱吴霁心而已。 吴霁心的床正对着窗户,月光洒下来披在林頔的轮廓线上,他又出现了那种错觉,他的菩萨,他的玛利亚埋在他身下。 林頔艰难地给他舔了一会儿,吴霁心的手指在他发丝间游走,他能感到上面人热烈的目光,仰头,冲他笑了一下。这一笑嘴里的东西好像又涨大了一圈,林頔被呛得激出了些生理泪水,不得不暂时把它吐出来缓气。 他轻柔地吻了吻吴霁心大腿内侧,抬起头对他说:“你让我缓缓,我快窒息了。” “不用了,上来吧。”吴霁心一把捞起地上的林頔,放在自己腿上,问他:“怎么对我这么好?” “想让你舒服。”林頔转身跨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心情很好,“看你的样子,让我很有成就感。” 这话是真的,当他看到吴霁心眼里全是自己的影子时,从前那些矫情的顾虑忽然变得像笑话一样。 这一晚林頔主动的不得了,一口气把积攒九年的情话说遍,一直黏在他耳边说爱他。他憋了几年的感情终于找到一个闸口,在这个安静的良夜里倾数泻下,汹涌得连吴霁心都差点招架不住。 林頔睡着以后,吴霁心下床,在大窗户下的书桌上打开电脑,进入公司内部系统,填了一张驻美申请表。 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们正好和梁立打了个照面,梁立见鬼一样看着黏黏糊糊的两个人,冲吴霁心挤出几个字:“不介绍一下?” “我老婆,我读硕士那个学校的教授。” 这话遭来林頔一脚踹,毫无可信度地向梁立解释:“他才是我老婆。” 梁立“哟”了一声,朝吴霁心抛了个“可以啊你小子”的眼神,转头对林頔说:“我最怕教授了,一提教授就想到deadline,不过弟妹看起来就不会给学生低分。” 林頔想到他上学期给出的几十个C,心虚地应和了几声。 昨晚郊区那边发生了几场袭击,他们今天迫不得已得加班。吴霁心本来是不打算带林頔去的,可林頔执拗地非要亲眼看看他工作的样子,吴霁心实在拿他没办法,返回室内多拿了一个头盔。 他路过梁立的时候,梁立正朝他挤眉弄眼,凑近他耳边用自以为极小的音量说:“你够猛的呀,昨天晚上这破楼都要被你晃塌了。” 他的音量实则大得街对面的人都能清晰分辨,更何况旁边只隔了一个人的林頔。吴霁心看了一眼自己身边面红耳赤的林頔,觉得可爱,但还是推搡一下梁立的肩膀责怪他:“他脸皮薄,你这个人形喇叭注意一点。” 梁立干笑两声,立即装模作样地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双手合十向林頔认错:“对不住弟妹,我这嘴没个把门。” 他们仨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里上了车,林頔对这车挺感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车有意思,我还没开过越野车呢。” 梁立赶紧蹦上驾驶座以防林頔再动歪心思,“弟妹,以后给你开着玩,今天咱得干正事。” 驯服林頔这事得由吴霁心来做,他把林頔塞进后座,顺顺毛,对他说:“以后给你买一辆。” 一路上吴霁心要和梁立讨论工作,自然而然坐在副驾驶,但他似乎一直不放心林頔,频频向后转头提醒他一会儿下了车的事。 “到了地方要跟紧我,我叫你趴下你要立刻趴下。” 这方面林頔没有一点发言权,乖乖听吴霁心讲注意事项。 梁立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人模人样的教授对他的小年轻同事露出一副崇拜的表情,以一种对学者表达敬佩的语气悄悄夸奖吴霁心:“厉害啊心儿,驭男有术。” 第77章 “我是新视点驻叙利亚记者吴霁心,现在我所在的位置是叙利亚北部郊区,昨日凌晨这里遭遇了一场恐怖袭击,现已有五位平民死亡,伤患数还在统计中。” 光秃秃的沙石地上架着一台正在录像的摄像机,因为前一晚的爆炸,地面凹凸不平,如果你有一台望远镜可以看到月亮表面,你会发现这些变化无常的坑洞和恐袭后的地面并没有什么不同。林頔戴着防护头盔,站在梁立旁边,眼睛紧盯着取景框里的吴霁心,忽然觉得他或许可以做一个宇航员。 吴霁心的报道持续了一小时,梁立回去会把这一小时中所有涉及意识形态的敏感话题全部删减掉,这样他的报道将会缩减到三十分钟以内。 他和梁立来叙利亚的第一周,梁立就被吴霁心的报道和稿子吓到,他看着剪辑页面上一个小时的报道,一刀未剪,发给总部,然后如他预想的一样,只隔了两个小时就被原封不动打回来要求删减。 吴霁心不愿给同事添麻烦,第二次报道时主动回避一切敏感问题,然而摄像机一关,梁立招呼他过来,对他说:“你像以前一样吧,敏感的部分我后期剪掉。” 林頔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只是讶异于吴霁心报道中敏感信息之多,在梁立关掉摄像机之后问他:“这样能播?” 梁立觉得他弟妹只是看着老道,不然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一边收拾摄影设备一边正经地向林頔解释:“后期要剪的,给他过个嘴瘾。” 这下林頔懂了,然后他毫无征兆地难受起来。吴霁心果然像那株仙人掌一样,又让他疼了,只不过这次是软刺。 于是林頔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跑过去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一边帮他摘耳机和话筒一边跟他小声说:“你认真工作起来实在太帅了。” 不远处的梁立夸张地“哎哟”了一声,捂着眼睛说:“收了工也不带这样腻歪人的。” 林頔揽着吴霁心胳膊走过去,递给梁立一盒烟,补偿他被辣到的眼睛。可梁立摆摆手说:“去年刚戒烟,不来了。” 林頔忽然想到吴霁心要他戒烟的消息,讪讪收回手,附和梁立:“我也打算戒烟!” 这句话引来旁边吴霁心的侧目,问他:“你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不想得肺癌死掉。” 梁立在旁边一阵“就是就是”,还指责吴霁心:“你也得戒,必须戒!” 吴霁心看了一眼正在艰难把烟塞回包里的林頔,心情极好地说:“戒,必须戒。”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有些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最近的新闻。梁立是个自来熟,无论是人是畜生都可以迅速打成一片,林頔觉得他挺有意思,忽然转了个话题问他:“小梁,你当初为什么来叙利亚?” 正在开车的梁立无意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吴霁心,收起平时不正经的样子,对后面的林頔说:“我爸以前也是驻外记者,算是子承父业吧,况且驻外的工资比总部高不少。” “你们这行是真不容易,又累又危险。” 梁立和吴霁心一样,对这样的感叹早已稀疏平常,在驾驶座上一笑:“总得有人做,总得有人做的。” 他专心开车,但嘴巴总停不下来,吴霁心平时不太搭理他,像个仿生人一样只对疑问句做反应,所以林頔一来梁立开心得不得了,至少林頔是个爱聊天的人,不是仿生人。 他俩把吴霁心晾在一边,天南海北聊了一通,但最后还是转回吴霁心这里。 “心儿是真厉害,实习的时候就搞出好几个大新闻。“ 原本听他们侃大山的吴霁心一听这个话题瞬间浑身紧绷,打了一下梁立的腿,意思是叫他不要说这些。 可后面的林頔看起来毫无芥蒂,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反而变得更加和缓:“我一直觉得他是这块料。” 被拍了一巴掌的梁立瞪了一眼吴霁心,不过这表情只维持了一秒不到,立即变脸一样附和林頔的话:“可不是嘛,他比我强多了,拍东西有种悲天悯人的味道,我拍就像纪录片截图,不够味儿。心儿前两年拿过摄影大奖的,那奖是真大,类似你们搞研究的诺贝尔吧,以前都不给中国人颁,近几年才渐渐颁给中国人。” 这些林頔听杨鑫讲过,只不过对那时的他来说这些荣誉只是一个个悬于空的标签,不真实。直到现在,他看着这座被战乱贫穷淹没的城市才知道这些东西对于吴霁心来说有什么意义。 快到家时梁立忽然对旁边的吴霁心说:“心儿,给我拿个巧克力。” 吴霁心就真的从双肩包的夹层掏出几块巧克力,撕开包装给开车的梁立塞了一块,回头递给林頔一块。 林頔一头雾水,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吴霁心从后视镜看到他的表情笑了一下,为他答疑解惑:“这边夏天太干热,大家都没胃口,但是真不吃东西下午会晕倒的。” 在洛杉矶待习惯的林頔倒并不觉得的多热,只是干燥得让人受不住,他吞了一块,硬邦邦的巧克力咀嚼起来像花岗岩,也像大马士革,嚼起来野蛮文明兼有。 吴霁心包里还有几块,下车后给了楼下杂货店的小女儿。小女孩和他们熟,甚至会说一点中文,接过吴霁心的巧克力后有点害羞,用不标准的中文发音说:“谢谢哥哥。” 杂货店门口只有他们两个人,梁立去停车还没回来,林頔在吴霁心身后站着,把小女孩害羞的表情尽收眼底,在回家的路上打趣吴霁心:“刚刚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很喜欢你。” 吴霁心被他要醋不醋的语气涮得想笑,故意说:“你最好小心看住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人气很高。” 林頔迅速招呼了他肩膀一下,状似苦恼地说:“你说的对,所以你得把银行卡都给我,不然哪天找不到人怎么办?”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谁知道吴霁心下一秒就从双肩包里找出钱包,一点留恋都没有直接塞进林頔口袋里。林頔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口袋里的钱包还没捂热就又重新扔回吴霁心双肩包里。 刚停好车回来的梁立正好看见这一幕——两个人把吴霁心的钱包扔来扔去,梁立猜测两个人在因为谁管钱闹别扭呢,三步并两步走到吴霁心旁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教育吴霁心:“家里都是老婆管钱,你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说完就理所当然地从两人中间抽出钱包,放在林頔手里,用一副给儿子娶媳妇的语气说:“他钱可不少,弟妹您尽管花,想买什么买什么。” 林頔终于忍无可忍,反驳他这句弟妹,“我应该是妹夫。” 梁立干笑两声,表面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在想:呵,骗不了我,昨晚那动静怎么听您都是下面那个。 大多数时候林頔会跟着他们跑新闻,像交换人生一样体验另一种新奇职业,但偶尔吴霁心和梁立要去阿勒颇,这时候吴霁心就绝不会带他,因为阿勒颇是恐怖组织重灾区,他以前在那里差点丢了命,这种事上林頔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乖乖听话在家里远程处理工作。 社里驻美结果公布的那天吴霁心正好在阿勒颇,他结束拍摄回到车上,点开手机进公司系统看了一眼,果然调职申请被同意了。 他在国内做过四年,驻叙又两年,在国外渡了层金,最重要的是拿过国际大奖,大到整个杂志社没有人能兜得住。他回国铁定要升管理层的,谁也没有料想到这样一个领导预备役会来竞争一个普通驻外岗位,所以最后那一个名额几乎毫无意外地落在他头上。 梁立也是刚刚得知,气得几乎要把吴霁心撵下车:“你这个负心汉!我以后又得一个人边采边录了,我受够了!” 他还没嚎够嘴里就被塞了块巧克力,吴霁心抖了抖手上的巧克力屑,“林頔前段时间刚拿了终身教职,我不可能让他放弃的。” 吴霁心说这话时认真的表情让梁立吓了一大跳,他几乎是一瞬间就问出口:“那你的前途呢?值得吗?” “值得吗”这句话他原封不动问过林頔,而两周前拿着一盆仙人掌的林頔忽然出现在他家楼下,说他愿意放弃一切。 吴霁心看着几乎要冒烟的梁立,眼里全是认真:“这对我来说是另一种意义的戒烟。” 梁立一下蔫了,他似乎能理解,又没法理解得彻底,最后只能给他比一个大拇指:“吴霁心我真佩服你,无论工作还是感情。” 回大马士革的路上吴霁心把头靠在玻璃上,窗外是和沙石地一种颜色的天空,黄土色,没有云。他漫无目的地看,忽然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店牌上有好几国语言,意思是被神眷顾的戒指店。 吴霁心立刻产生一种冲动,拍着梁立的腿要他停车。梁立还在回味刚刚吴霁心对他说的一番话,被打断思路以后有些焦躁,不耐烦地问他:“你又发什么疯?” “你在路边停一下,我要下去买点东西。” “咬嚼起来野蛮文明兼而有之” 出自木心《而我辈也曾有过青春》 木心这个老头真的又酷又飒又浪漫 第78章 梁立停下车,强压心里的不顺,刚想数落吴霁心两句就发现人已经没了,空留一声悠长的关车门声给他回味。 戒指店只有一扇老式推拉玻璃门,除了一对氧化成黑铁的把手,其余地方都粘满了旧报纸,一旦有人推,它就发出吱呀吱呀的陈旧声音。吴霁心小心地推开门,一位婆婆正靠着雕花木头柜子打盹,听到门口的动静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是一位年轻的亚洲男人后松了口气,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婆婆会一点英语,连说带比划为吴霁心介绍店里的东西。吴霁心是她今年的第一位客人,她介绍得很认真,希望这个亚洲男人如她愿买一两件,那她大概会顺利度过这个夏天。 大概是一个人守店太久实在寂寞,婆婆在吴霁心挑东西的间隙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从这首饰铺的历史讲到内战开始,原先专供皇室的首饰在战乱下像破铜废铁一般,甚至不如一块糖值钱。 吴霁心耳朵听她讲故事,眼睛在几个雕花货架上扫视,很快他注意到桌子边角的一对对戒——与现在崇尚简约风格的戒指完全不同,这对对戒通体印着细小花纹,正中间有精细的花朵雕印,只远远看过去也知道工艺复杂。他走过去想看个仔细,发现一个上面雕着玫瑰,一个上面雕着一种他认不出的花。 他指了指那个雕着不明花卉的戒指,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婆婆,婆婆看得出他有想买的意思,卖力地为他介绍那是仙人掌花,这对戒指是他父亲原先做给费萨尔家族的,后来这里沦为殖民地后他父亲才带着一箱箱完工的首饰珠宝逃走了。 婆婆从身后的小柜子里找出一张印有密密麻麻阿拉伯语的黄纸,用掺杂着阿拉伯语的英语为吴霁心解释那朵仙人掌花的含义:将爱情进行到底。 他明明不太懂阿拉伯语,却一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忽然想起两周前,黑夜里林頔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仙人掌的刺上,给自己和他画了两道血戒指。吴霁心问他为什么要拎一小盆仙人掌,林頔说它很像你,吴霁心不依不饶,问他为什么要扎自己,林頔说我被它扎一万遍,浑身是血躺在地下还是想抱你。 吴霁心一点犹豫都没有,要婆婆帮他把对戒包装起来了,从钱包里拿出几张一百美元的纸币递给婆婆。婆婆对这唯一的客人显得异常慷慨,特意从抽屉里翻找出一个镶珍珠雕玫瑰的精致盒子,仔细在里面铺好垫戒指的软垫,把两枚戒指消毒了两遍才放进去封盒。 临走前婆婆又在他手里塞了两条手链,她的店在霍乱时代中是个摆设,一整年也卖不出去一两件东西,她宁愿免费送给眼前这个男人也不愿它们最后在炮火中碎成渣滓与大地为伴。 吴霁心再次推开这扇粘满报纸的玻璃门,玻璃门随即与地面摩擦发出木头与地面摩擦的敦厚的噪音。婆婆依然靠坐在雕花柜子旁,看着离去的萍水相逢的背影,心理默念了一句经文,祝他一切安好。 上车前吴霁心把戒指盒子装回口袋,梁立听到开门声抬头张望了他一眼,问他:“那是个首饰铺吧?” 吴霁心点点头,梁立却一副见鬼的样子:“你们真打算过一辈子?” “那不然呢?”吴霁心仿佛听了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皱着眉看向梁立。 “林頔遇上你太幸福了。”梁立感慨:“你都不像你了。” 吴霁心右手在口袋里,一下一下抚摸戒指盒外壳上雕花细节,反驳梁立:“你错了,他遇上我太倒霉了。” 他从阿勒颇回来开门的第一眼就是林頔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一个文档,写了一半的辞职信。 晚上吴霁心终于忍不住,在林頔编辑那份辞职信时走到他面前,一把合上了他的电脑。與。夕。糰。懟。 “我前两周申请了驻美,结果今天刚下来。” 林頔原本认真盯在电脑屏幕上的视线忽然被迫落在窗台上,他没有反应过来,看窗外的鸟飞向月亮,才慢腾腾地说了一句:“什么意思?” “我跟你走,我知道你为了拿终身教职费了多大功夫,你不能辞职。”吴霁心把手放在他头发上轻轻梳理,黑色的发丝划过手指时会带给他一种凉丝丝的触感,他最喜欢这样。 林頔仰起头看他,就这么盯着他的眼睛,什么也不说。 隔了很久,林頔像是终于知道该问什么,才问他:“那样你以后只会报道无关紧要的政客走穴作秀和黄金白银美联储,你不会后悔吗?” “我想明白了林頔,我只是个普通人。” 吴霁心还在玩他的头发,看起来只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学术造假新闻下面的评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在声讨他们根本不认识的你,但如果我把前因后果和真相发出来,他们又会清一色倒向你,你会摇身一变成为坚守良知的榜样。你看,舆论就是这样,摇摆不定的灰色地带,而我们是制造舆论的罪魁祸首,我们看着真正的恶人为非作歹却束手无策,我们对真相有选择的摘取,甚至把假的歪曲成真的。这是我的痛苦来源,也是让我清醒的理由,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记者,做不了英雄,所以我得放弃。最重要的是,这些都不会比你更重要。” 林頔静静地听,等他讲完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虽然很荣幸,但我觉得这个行业要完蛋了。” “不会的。”吴霁心想到九年前的那个下午,什么都不懂的他在研究所窗户里看到外面的记者举着横幅,起义一样,然后他的肾上腺素开始飙升,瞳孔放大,像遇到爱情一样遇到理想。 “总有人为信仰前仆后继,我不是唯一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但太阳是大家的,月亮是我的,我得回来找我的月亮了。” 忽然,林頔的手被吴霁心攥起来,力道大得让他觉得这是在紧张,就在他的大脑还没做出任何逻辑判断时无名指忽然被套上一个冰凉的东西——那是一只充满异域风情的戒指,布满雕花,细腻却不失力量,出现在男生的手上一点也不突兀。 林頔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意思,心脏克制不住地跟随室内不断攀升的气温狂跳起来,甚至因为太诧异有点结巴,明知故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像我吗?那就让它永远跟着你。” 吴霁心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幸运的普通人,幸运在居然有运气失而复得。他以前以为爱是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一块陶瓷烈火焚烧的痛苦、或者无所谓哪种缥缈的形态,但当他从一无所有到什么都想要,再到学会取舍学会妥协,才发现爱其实是一场以自己为主题的自我救赎。 他在洒满月光的窗台下吻了一下林頔的手,按流程问了一个俗不可耐的问题:“领个证?那边合法了。” 不怕丢脸地讲,林頔幻想过这个场景,只不过迟来了七年,他不会像傻小子一样手足无措,只把这只和自己的装扮格格不入的戒指往指头缝里推了又推,下一秒猛地扯过吴霁心的领子,把他的脸拉近,鼻子几乎要顶到鼻子。 “吴霁心,你以后如果敢跑我会把你的腿砍下来。” 这明显是情话,吴霁心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说:“你答应了,暂时先给你盖个章。” 林頔仰头看向他眼睛,说:“一个章封不住人的。” 他刚说完嘴唇上就又被盖了一个章,但他还不满意,这次语气里带了点调戏:“还不够吧?”于是吴霁心又继续亲他的喉结和锁骨,这时林頔又故意装作不乐意,推开他的脑袋说:“你怎么这么色急?岁数大了以后会肾亏的。” 吴霁心冤死,分明是林頔勾他,自己反被扣一顶色急的帽子,于是立即撂挑子不干了,指控林頔:“你太欺负人了!” 可惜他的指控还没到进行到第二句,就听到对面人憋笑的声音,然后下一秒自己就被按在床上被人揩油了个够。 第79章 八月初他们两个一起回了一趟北京,处理吴霁心调职和重新办签证的事情。 新视点总部搬了新楼,从原先近郊一带搬到科技产业园区,门口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牌,上面是新视点的logo和标语,旁边插着五颜六色的各国国旗。 吴霁心举着一杯咖啡,站在楼下慢慢吸,他抬头往上看时,生出一种自己当年站在研究所大楼下的错觉。 原先很多同事早已离职,黄西玲升了报社总编辑,张宁还在原职不痛不痒的干着。吴霁心办好手续后先去了张宁办公室,他还是老样子,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配抹布一样的格子衫,隔了四年也不见老,依然没有女朋友。 张宁正赶稿呢,就看见自己身侧的门被推开,一个长得熟悉但气质完全不熟悉的人走进来,笑着和他打招呼:“不认识我了?” 他愣了几秒,才不确定地开口:“回来办调职?” “已经办完了,来看看恩师。” 张宁把椅子转向他,让他随便坐:“我算什么恩师?恩师你得找黄姐,黄姐现在都是总编辑了,教训手底下的人老拿你开涮。” 他说话的间隙吴霁心移到办公室的小沙发上,依然吸着他的咖啡:“我等会儿就去找她。” “原来第一个找的我?啧啧,看出来你最爱我了。” 吴霁心笑起来:“还是在你这学到的东西最多。” 张宁像以前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不开玩笑了,认真问他:“这几年怎么样?” “挺好的,学到不少东西。” “那是,新闻界的诺贝尔都到手了。不过说真的,你怎么不回来?你回来做两年装装样子肯定一路高升的。” “升官没意思。” 张宁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给你升你都不要?脑子是真被门挤了。” “因为老婆在国外工作,我得去做上门女婿。” 正往杯子里添茶的张宁手一抖,浅褐色的茶水不受控制地洒在电脑键盘上,张宁吓得连抽好几张纸塞进键盘缝隙里吸水,处理完后依旧没法平静:“你多会儿找的伴?美国人?中东人?” “中国人。” 张宁“啧”了一声,语气对比之前平静了不少:“以前咱社喜欢你的姑娘真不少,我还以为你有性冷淡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呢。” “你别污蔑我莫须有的病,我健康得不得了。” 张宁嘿嘿两声,看着眼前几乎判若两人的吴霁心,感慨:“你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我记得你刚来咱社实习的时候才刚满十八,每天像个孙悟空一样,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搅个不得安宁。” 说着他就在网页上搜索出一个视频,点开播放起来。 视频第一声刚出来吴霁心就恨不得把眼睛耳朵通通捂起来——屏幕上播放的竟然是他当年在记者会上呛声环保局发言人的视频。 “哈哈哈我不行了…”张宁在旁边笑得快直不起腰,指着屏幕说“你看你额头上的汗,那么紧张还敢站起来呛人。” 由于实在太丢人,吴霁心竟然没有意识到第一时间站起来去关掉视频页面,竟然跟着张宁笑起来。 “不过重来一遍我还是会站起来。” 临走之前张宁才终于摆出一幅前辈的样子,送他到门口:“好好工作,不痛不痒的新闻也给我报道出花来。” “一定的。”吴霁心指指自己胸口,说:“这里从来没变过。” 告别张宁后吴霁心去了黄西玲办公室,离张宁办公室有段距离,他走到门口,看到办公室门上的金色职位牌上赫然印着“总编辑”三个字。 吴霁心敲了两下门才进去,推开门发现她正在教训一个实习生。 黄西玲这两年脾气长了不少,起码吴霁心当年实习时一点痛骂没遭过,反倒是他把黄西玲气得连上一周火的情况不少。吴霁心倚在门口看她训人,心里暗暗感叹:大概当领导都要学会训人,不然是万万当不上领导的。 看见吴霁心进来,黄西玲暴怒的样子收敛了一些,朝向吴霁心问:“手续办完了?正好,来给我手底下一个小孩当当老师,这小孩刚才跟我说自己要做黑暗骑士蝙蝠侠。” 说完她又指着那位可怜的实习生,语气从赤道骤然跌到南极:“之前驻叙拿过普利策的吴记者知道吧?他和你这么大那会儿比你头还铁,让他给你讲讲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倚着门喝咖啡的吴霁心一个没忍住差点喷出来,黄西玲这句话无意中把他一起骂了,因为他十八九岁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蝙蝠侠,甚至还觉得自己有做救世主的潜质,笔杆子一挥就能扫奸除恶,把黑暗里的老百姓救于水火之中。 被骂的实习生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模样青涩得很,紧抿嘴唇,一声不吭,虽然挨了骂却没一点服气的样子。本应该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被他捏在手里,吴霁心猜测他刚才大概想直接撂挑子走人。 吴霁心被揪来训人着实无辜,一是他没教育别人的爱好,二是他拿奖的那些照片是以自由摄影师的名义发的,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杂志社都自觉地把他个人荣誉添在杂志社身上,还要他顶着这样的高帽子教训人,实在折煞他。 他走到那个实习生旁边,完全没按黄西玲以为的剧情来,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说:“不用听他们的,猪都知道特立独行,人更不能被驯服,加油。” 黄西玲一听,气得就差晕过去,这个吴霁心不仅十年如一日地离经叛道,现在居然还来她这里教坏实习生,手一挥立马赶人:“办完手续快回家歇着吧,别把我这儿的小孩带坏了。” 吴霁心本来也没待久的意思,把从叙利亚带回来的礼物搁在桌子上对黄西玲说:“给恩师带的叙利亚特产,不用客气。” 离开之前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对僵站着的实习生说了句:“小朋友,记者证挂好,坚持下去。” 张宁也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现在又把它送给新的实习生,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得进去,但吴霁心是真心希望有人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从杂志社出来后天刚黑,他看了眼手表发现快七点了,紧赶慢赶去他和林頔约好的餐厅见面。 他们约在T大旁边一家火锅店,一进门吴霁心就被吓一跳——林頔在最里面一桌朝他招手,而他旁边是他最害怕的连清。 虽然他和林頔的心结解了,但还是对连清残存一些畏惧——一是人总有点害怕自己的医生,二是他想销毁的记忆全在连清眼皮子底下见证过。 不过他实在多想了,连清对他已经心理免疫,等他走过来时夸张地“哟”了一声:“吴大记者赏脸来了?” 吴霁心瞬间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林頔打了连清一下:“你别吓他,他最怕你了。” 然后连清就猛地笑起来,冲林頔说:“逗他挺有意思,你看他刚刚那幅白了吧唧的表情,哈哈哈…” 吴霁心挨着林頔坐下来,捂着脑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连医生你别拿我开涮,恐怖袭击都没你可怕。” 这话让连清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心情大好地从桌子上六瓶啤酒里挑了一瓶,开瓶给他们三个人满上。 林頔在旁边看他们两个这幅相处模式也觉得有意思,端起啤酒杯就打算先意思两口。 忽然旁边的吴霁心按住他的手腕,小声说:“不是戒酒了吗?” 于是林頔只好悻悻地放下杯子,向桌子对面的连清解释:“他不让我喝。” 对面的连清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让他管你?” 其实林頔也觉得好不容易聚一次不喝酒有点说不过去,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吴霁心,说:“就一瓶,绝对不多喝。” 吴霁心还在动摇,可林頔在他大腿上摸来摸去,一个劲在自己耳边说:“下次见连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别扫朋友的兴致嘛。” “真的就一瓶,晚上奖励你。”林頔身子都快贴在他身上,手越摸越往里。 吴霁心受不住,按住他的手,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说:“只能破戒一次。” 被这场景辣到眼睛的连清默默喝了一口啤酒,喃喃:“原来活得久能看到老男人撒娇,真可怕。” 第80章 他们两个人这次回北京住酒店,就像普通的出差客旅行客一样。 这顿几年不见的聚餐进行到十点,承诺只喝一瓶的林頔真的只喝了一瓶,其余全被连清扫了个干净。他俩把有点微醺的连清送回家安顿好才离开,走的时候连清在后面扯林頔的衣角,用醉酒人特有的黏糊语气说:“林頔,你真他妈幸福,我眼红了。” 林頔捏捏他的手指,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给他掖好被子。 他和吴霁心从连清家走出来时都很沉默。夏天夜晚温度比白天降了快十度,林頔有点冷,挽着吴霁心的手半靠在他怀里。 “连医生为什么一直一个人?他父母呢?他不是还有个关系很好的弟弟吗?” 林頔摇摇头,说:“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家人。” “他也不交男朋友吗?” 林頔还是摇头:“没见他交过。也可能有,但是都没结果。” 吴霁心把林頔抱得更紧了些,说:“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有情人终成眷属,除了我们。” 夏日夜晚特有的凉嗖嗖的风把林頔的头发吹乱,林頔腾出一只手整理自己的头发,以防风把它吹得更乱。 “我也是。” 他们两个慢悠悠地散步回了酒店,路上谈了谈各自朋友的现状,还有国内的发展,新出了什么技术,或是又出了什么政策,就像一对老朋友那样。 回了酒店以后两个人又极为幼稚地玩起了石头剪刀布决定洗澡顺序,一向没有任何运气可言的林頔果然输了,气鼓鼓地等吴霁心围着浴巾出来才拿着洗漱用品进去。 他洗得很快,擦干身体吹完头发出来时发现吴霁心正靠在大床上抱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视频。 “看什么呢?”林頔带着一身还没挥发完的湿气,挨着吴霁心在床上坐下来。 吴霁心感受到身边多了道湿乎乎的触感,侧身,卸掉自己耳朵上一只耳机,亲自给林頔戴上。 “话剧,我以前很喜欢看的一部。” 林頔看了一眼屏幕角落里的logo,恋爱的犀牛,他只是听说过。 剧情正在激烈的时刻,男主人公马路站在舞台中央,情绪激动地质问自己为了爱而不得女孩明明能做什么。 话剧特有的夸张昂扬语调刹那间从耳机传来,炸在林頔耳朵里。 ——我想给你一切,可我一无所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 ——可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忍不住去看吴霁心,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红的。 忽然,吴霁心按下暂停键,朝向林頔叫了一声:“林頔。” 他只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气氛就这样静止,像被放进液氮里一样。过了很久,吴霁心才调整好情绪,揽过林頔的上半身,让他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你走的第一年我在出差的飞机上第一次看这部话剧,从头哭到尾,领导以为我神经病犯了。” 吴霁心把怀里的林頔抱得更紧了一些,说:“我以前觉得我就是马路,你是永远也不会爱我的明明。” “但是你竟然会爱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这样委屈,开始哽咽起来:“你竟然会爱我,我什么都为你做不了,甚至伤害你,你竟然会爱我。” 吴霁心今天也喝了点啤酒,在酒精的催化下,他一直以来敏感的情绪像是开了闸,汹涌地朝林頔奔腾而来。吴霁心趴在林頔膝盖上,双手抱着他的腰,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在的那五年里我每天都在反反复复做一个梦——十七岁的我在黑暗的禁闭室里醒来,张校长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林頔这个人,你只是我的一场梦。” 林頔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背忽然感受到湿热的触感,猛地一僵,他看向吴霁心,发现他的眼里竟然有眼泪。林頔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他这张嘴不会讲话,二十几岁的时候践行的是“将爱情拒绝到底”的原则,一句好听示爱的话都没有讲过。老了倒是领悟了,可惜太晚了,吴霁心这样兢兢战战在噩梦里活了五年,林頔说爱他还不到两个月,让他总觉得自己活在一场虚幻的梦里。 吴霁心依然埋在他的膝盖缝隙,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我怕你不相信我,怕你反悔。上个月在叙利亚,我有时真希望爆炸把我炸死,让我挡在你身前,变成碎片,死在你怀里,好让你看看我究竟有多爱你。” “不准说这种话。”林頔捂住他的嘴巴,自己又说:“我爱你。” 吴霁心却说:“我比你爱我更爱你。” 林頔说:“你可以砍掉我的手,我以后就再也不能做研究。” “你可以在我身上剐一千块肉。” 林頔下床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两口放回桌子上,认输:“不比了,我比不过你。” 吴霁心看着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你没那么爱我。” 林頔气绝,他说不过吴霁心,只想立即把此人暴揍一顿,但看到他红烧烙铁一样的眼眶又下不去手,只能勉为其难地当作自己在哄小孩。 于是他也不打算跟小孩讲道理,翻身跨坐在吴霁心身上,把他捂着脸的手移开,真的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来,哥哥亲亲你。”说完就在他的脸上毫无章法的亲起来,口感咸咸的。 吴霁心这次的确乖了,他很久没被人当作小孩子,享受地任林頔胡乱亲他,等他亲够了吴霁心又把他压在身下反客为主,亲他的脖子和锁骨。 “当小孩的时候就不要做成人动作,舌头不要伸出来。”林頔轻拍了一下吴霁心毛茸茸的脑袋,说:“好好睡觉,明天早上的飞机。” 他关了灯钻进被窝,忽然想到吴霁心没由来的不安全感,决定把自己变得更粘人一些,于是把自己整个身体拱进吴霁心怀里,说:“老公,抱着我睡。” 即使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林頔似乎也能看到吴霁心不可思议的眼神,对方湿漉漉的呼吸打在他脸上,断断续续。 “你叫我什么?” 林頔理所当然:“不是回去要领证吗?早叫晚叫不是一样的?” 第二天一早,林頔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微微亮,吴霁心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正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东西,模样极认真。 他醒了醒神,刚坐起身就发现吴霁心受惊一样立即合上本子。 “你在写什么呢?这么偷偷摸摸。” 吴霁心把衣服扔给床上的林頔,收起自己的皮革本子,把它放进随身携带的包里,说:“性生活笔记大全。” 林頔:??? “你大早上就写这些东西?要不要脸?” 吴霁心笑着一把抱起他,直接抱到了卫生间,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说:“你还是科研精英呢,能不能以理性的眼光看待?” 林頔发现记者嘴皮子确实比较溜,自己永远说不过他,报复一样把自己嘴边的泡沫蹭到他鼻子上就溜之大吉。吴霁心被蹭了一鼻子泡沫也不恼,反而开心地去挠林頔痒痒,把他挠得仰躺在床上求饶。 两个人都是速战速决的类型,洗漱完下楼吃了顿丰盛的老北京早餐出发去机场。 林頔一上飞机就犯困,靠着吴霁心的肩膀踏实地睡了。 吴霁心看看旁边已经睡熟的林頔,打开座位上方的阅读灯,悄悄把那个皮革本子拿出来,写早上写了一半的日记。 周五,北京 我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遇到林頔,我该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成为集体无意识中千千万万的一员,毫无波澜地面对虐待、掠夺、不公平,理所当然地做社会的牺牲品,让时间这注水流将我原本就不饱满的生命彻底冲散,平静地渗入那片土地。低头,认命。 林頔是第一个告诉我“爱没有性别”的人。 他的四肢虽然修长却并不强健,他的腰不像普通男人那样坚韧充满力量,但就是这样一副身体为十七岁的我撑开了一个迟来的乌托邦。 林頔是一记静脉注射,伴随针头刺进皮肤与血管,他缓慢地跟随血液流遍我的四肢百骸,构成我的一部分。 我的理想,我不甘平庸的身体,我为了寻找正义而沸腾的血液,都是在这种名为林頔的重新构建上实现的。 但愚蠢的我过犹不及,傻瓜一样相信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我可以用针筒抽出我灼热的血液起誓,我愿用我身体内全部血肉换取整个世界的美好与正义。但我错了,我只有一具身体,5000毫升血液,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我的血液只能铺满几平方米。 尤瑟纳尔说人不能同时得到漫漫长夜和太阳,我嗤之以鼻。 后来我才明白太阳是人类的太阳,不是我一个人的太阳,所有人像革命一样站起来才能得到太阳,而我微不足道的能力像水消失在大海里。 几年前愚蠢的我以为没有我的林頔会过得更好,这只是我懦弱可悲的逃避说辞。事实证明我又错了,他活得很糟糕,像抽干所有情绪的假人一样日夜操劳于学校和实验室。 这都是我的错,我死一万遍也不足为惜。 他开始吃我从前吃过的抗抑郁药物,开始有烟瘾酒瘾,开始自暴自弃。 我终于明白,他虽然是我的救世主,却仍是一个可怜的普通男人。 他并不果敢,会向权力妥协,遇事喜欢逃避。他过分谨慎,神经质,心口不一。他喜欢名牌,过分在意外貌,小孩子口味。他的生活自理能力为负,是烟罐子、酒桶子。所以除了我没有人能照顾好他。 我知道他会比我先变老,现在紧致充满弹性的皮囊会老化枯萎,眼睛耳朵将不再灵敏,肌肉骨骼会越来越脆弱,直到心脏不再跳动,身体变成一堆森白的骨头。但我爱他,我会永远爱他。 我决定放弃寻找正义,放弃对抗世界,放弃记录战争。我决定把我微不足道的臂膀、搏动的心脏、沸腾的血液、我的一切一切,全部留给我爱的人。 漫漫长夜是属于我的,我自愿放弃太阳,和林頔一起堕入漫漫长夜中。 第81章 终章 他们再次回到洛杉矶时这个暑假还没过完。林頔这个假期本来是要出差参加几个学术会议的,但他之前为了去叙利亚找吴霁心全推了。这次回来良心过不去的他给自己学生牵线搭桥,介绍了几个不错的项目,算作弥补假期没法带他们去开会的补偿。 吴霁心去新地方报道,同事都很好,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大概是在这边待久了,他来的第一天就受到一阵热烈的美式招呼。 新视点北美部的规模比总部小太多,几层楼而已,门口的牌子上依然插着各国国旗。吴霁心站在楼下向上望,至少没有生出一望无际的无力感。 放弃对吗?放弃好吗?这样的问题他无法回答,他选择了漫漫长夜就要放弃太阳。 在世俗观点里,他现在的工作相比从前体面很多——每日西装革履穿梭于各种外交场合。 单反里的世界从丑陋变成光鲜。吴霁心不再拍皮包骨难民、求医无门的老人、受虐待的学生、未取缔的假疫苗工厂,他的快门对准了西装革履的领导人、贸易协定会场,还有外交会上的历史性握手。 他偶尔也会怀念,这时候他就坐在家里阳台的躺椅上读读社会版新闻。他热衷于挑刺,时常指着电子屏幕上的遣词造句挖苦:“这记者水平太差劲。” 林頔变得异常黏他——一是他乐于此,二是他想给吴霁心安全感,所以每当他去阳台看到吴霁心眉头紧蹙地盯着iPad时就跑过去和他一起看。但他放着另一张躺椅不坐,非要爬上来跨坐在他腿上,还总不老实,大概在经历迟来的青春期,看着看着就要对吴霁心动手动脚。 吴霁心乐于和他一起看新闻,但实在无法接受他光着腿爬上来,因为这样没人能真正读完新闻。 目前林頔的脸皮已经修炼到千层厚,没等吴霁心读完一篇就把自己衣服全脱了,朝他笑:“记者哥哥,干点别的呗。” 自己撩出火就该自己灭,吴霁心放下iPad,一把将他掀翻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捉住他脚腕一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不正经的。” 这时候林頔就要骂他:“小不正经的,你还写性生活笔记,比我龌龊多了!” 他刚一说完双腿就被吴霁心对折扣到肩膀,吴霁心慢慢蹲下来,头埋在他两腿之间,看了看那个闭合的小口,伸出舌头舔弄。 林頔以前觉得这样的姿势羞耻,当然这只是他二十多岁的看法,二十多岁的他对感情一切事的看法停留在婴幼儿期,万事皆羞耻。直到最近才迈入青春期,秉持着“我先爽了再说”的心态,不仅不害羞,还用双腿把对面人的脑袋夹的更紧。 “我刚刚洗了澡的,洗得可干净了。”林頔压着嗓子呜咽的同时还不忘跟吴霁心汇报个人卫生情况,实数道德标兵。 吴霁心热衷于打他屁股,这让他有一种掌控的快感,嘴闲不下来,手也闲不下来。林頔在上方骂他变态,可是越骂他越高兴,手上的力道变得越来越狠。 他把人舔舒服了才抬起头,看着林頔软绵绵地瘫在地毯上喘气摇摇头:“我可真是个天生伺候人的命。” 林頔拿脚踹他,愤愤道:“色鬼,变态。” 吴霁心哼了一声,觉得林頔其实在夸自己,漫不经心地给他扩张,一边扩一边聊天。 “你知道吗?当年咱们见面没几周你就出现在我春梦里了。” 躺在地上的林頔微微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吴霁心:“哇你个小色狼,我当时算你半个老师吧,你脑子在想什么?” 扩得差不多了,吴霁心把自己的性器抵在穴口,慢慢地推进去,林頔立刻发出忍耐的闷哼,最开始总不太好受,吴霁心趴下去亲他,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那时候扣子只系到锁骨下面,天天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一样在我眼前晃,真不怪我。” 歪理,林頔已经懒得打他了,说:“我那时候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像个小姑娘一样,吓一下就哭,碰一下就脸红,谁能想到你是这种人。” 吴霁心摸摸他的脸,让他认清现实:“你以为的小姑娘当年天天意淫你,晚上在卫生间来一发脑子里都是你的脸。” 他刚把性器连根没入,先慢慢撞了几下,然后猛然使力握着他的腰疯狂冲撞起来,林頔还没来得及对他刚刚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做评价就被撞得只有翻白眼乱叫的份。 一次是不可能的,来第二次的时候林頔刚恢复神智,暗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掌握主动权,趁吴霁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自己先爬到他身上一次性全坐了下去。 他晃晃屁股,俯下身子拍拍吴霁心的脸:“你也给哥哥叫两声听听?” 说完吴霁心就猛地向上顶了几下,刚高潮完没多久的林頔猛烈呻吟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为妙,彻底装乖老实了。 他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吴霁心把林頔抱去浴室清理好放回卧室,自己回到阳台,看完了之前没读完的新闻才重新回卧室挨着林頔躺下。 地球上所有的残酷都会在今晚停止重复。 八月底两个人挑了个时间,像吃饭一样把去办结婚注册申请。大厅里有不少等待的同性伴侣,一对对的男性和女性,亲密地依偎着等待。 给他们办理签发的工作人员是个白人女性,看起来工作热情十足,在他们把表格填好以后大声祝福他们两个。 出来的时候林頔仍没有实感,握着吴霁心的手,问他: “这就完了?” “你想办婚礼?” 林頔摇摇头:“算了,两个人的事,别大张旗鼓。” 这件事上他们两个很有默契,吴霁心也不喜欢吵吵闹闹。 到家以后林頔依然没有实感,又问了一遍吴霁心:“我们这就合法了?” 吴霁心被他这幅傻愣愣的样子逗笑了,反问他:“不然呢?” “不行,我得拍个戒指,不然心里空落落的。”林頔把窗打开,让自己的左手伸向窗外,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夕阳光微弱的折射下透出金属特有的光泽。 外面是粉红的夕阳余晖和大棵大棵茂盛的棕榈树,林頔伸着手,自己先欣赏了一会儿,觉得不够,把吴霁心叫来,让他和自己摆一样的手势。 咔嚓一声,两只戴着戒指的手落进相册。 林頔做完这些仍觉得不够,下一秒忽然想起来什么,摸出手机登上自己许久不登的微博小号,把刚刚拍好的照片修成明艳的风格,发布出去。 发完后他想起以前自己一个人在俄罗斯旅行时拍过的那些照片,忽然产生重新翻看一遍的想法,从前往后把自己这七年间发过的照片从头到尾品了一遍。 前五年都是极阴郁的风格,暗调色彩,诡异的构图,即使是热情温暖的洛杉矶也能被他拍出一股无人荒岛的感觉。但从两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同一个城市开始变得不一样,他再也不用自我发泄式的方式拍照,他居住的城市在他眼里开始变得正常,世界开始变得有颜色。 忽然,一声新消息的提示音把他吓了一跳,他点开消息栏,心里纳闷:这破小号除了僵尸粉什么都没有,谁在跟我互动? 那是一条新评论,那人的头像是两只亲亲的猫咪,评论不算长,躺在他刚刚发布的微博下面:我买了圣诞节去圣彼得堡和摩尔曼斯克的机票,一起看极光吧。 林頔手一顿,手机屏幕灭了。他侧过身,旁边的吴霁心正好也转过来,举着手机冲他笑,手机屏幕上是刚刚订好的两张机票。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七年前第一次去俄罗斯时没有看到极光的遗憾,那时候他发了唯一一条有文字的微博:没看到极光,可能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他不执着于任何景色,只是吴霁心从前跟他提过,这个地方才在他心里扎根。 “其实是你喜欢俄罗斯我才去的。”林頔看着他的眼睛,但他觉得这一句话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更直白地加了一句:“我从来都没放下过你。” 吴霁心大概猜到了,但自己猜和林頔亲口说出来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他慢慢凑近林頔,轻轻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我喜欢他们的冷眼旁观,喜欢他们的尖酸刻薄,喜欢他们的愤世嫉俗。”吴霁心把嘴唇移开,同样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我现在不喜欢了,因为我有爱了,我再也愤世嫉俗不起来了。” 窗外日落时刻的光影变化让家里的两个人也隐没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异世界中。 “世界还是不太美好。”林頔忽然说。 吴霁心拉过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他的手指,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世界确实不太美好。三成书院还在招生,研究所的楼越盖越高,石泽当了正所长,新视点每年都要因为报了不该报的新闻整改,角落里还有人因为吃不起饭被饿死,叙利亚内战快十年了,政客踩着人民性命作秀,陈年冤案没有被翻,我成了一个普通的、只会报道浮夸国际新闻的驻美记者。” 林頔把他按在沙发上,趴在他结实的、充满活力的胸膛上,让自己的脑袋紧紧贴在上面,听骨骼血肉下跳动的心脏。 “可是这么烂的世界,我却舍不得。”林頔说。 吴霁心抱着他紧贴自己胸膛的脑袋,把自己十根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中,让发丝充满自己的指缝。 “我也舍不得。” 林頔看向他,深棕色瞳仁明亮,闪着光。吴霁心发现原来自己想送给他的那片星空一直在他眼睛里。 “宝贝。”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嘴唇慢慢贴向林頔的嘴唇,直到四片软肉严丝合缝贴合在一起。 吴霁心在心里说:只要有你在,就足够我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 (全文完) BGM:藏在你的房间-动物园钉子户 废话有点多,先道个歉。 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在此之前写过中文字数最多的文章是几年前高中时期的八百字作文。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新手上路横冲直撞,狂妄地定了个二十万字的目标。 写之前我对自己只有两点要求:1.可以文笔烂,但故事内核一定要说得过去 2.绝不讨好受众,即使没人看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希望看到一个理想主义与一个现实主义的人在现实世界的挣扎与沉浮。第一次下笔自不量力,居然既想写爱情又贪心地想讨论一点社会和权力,实属刚断奶的乳猪就想飞天,贪心直接导致中间七七八八修文依然不满意,再次给各位鞠躬道歉。 不夸张的说,写两位主人公的我几乎把心都掏出来了(写得烂感情撑嘛),特别是吴记者,从一张没有喜好没有性格的人皮到全社第一个大奖记者,他的成长太难写了,我尽力了。林頔相比起来好写多了,至少他出场时的性格已经定型,顺着来就好。至于他们的感情开端,我认为是欲望打头阵,相互取暖次之。我的观点是极端荒唐的内部系统里人之间产生不正常的感情实属正常,何况两个天天在一起的漂亮男生。 虽然社会与权力写得七零八落,我还是想很认真地解释一下为什么吴记者非放弃自己的新闻理想不可——他在倒数第二章 的信里说过:所有人像革命一样站起来才能得到太阳,他微不足道的力量像水消失在大海里。让一个破灭的理想主义者在原职实在太残忍,所以我选择把他放进不痛不痒又光鲜亮丽的新地方,不谈新闻理想,不谈真实,只做一个记录者。 其余的大家理解吧,东西写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脱离了我,怎么理解看个人。 最后感谢追文的各位,特别是几个眼熟的小可爱,没有你们的留言我大概不会写完。 第82章 番外一:老不正经事件1.0 小王拎了两袋星巴克一脸神秘地走进办公室,眼里透露出cp磕癫后的奇异光芒,兴奋地给大家分发饮料和零食。 “你们知道吗?吴记者好像是gay。” 一群加班的女人闻声回头,立刻逃离工位以小王为圆心围成一圈,纷纷发出“快说快说!”的热切呼喊。 小王坐下来,神秘兮兮地开始说:“昨天我和小吴一起去采访了一个中国籍教授,我怀疑他俩是一对。” “本来很正常,就是围绕研究和当今时代发展做一个采访,最后加点个人经历的东西渲染感情。”她戳开咖啡盖子上的十字口,语调骤然升高一度:“关键就是最后个人经历的地方!那个教授居然不按煽情套路走,讲了很多鸡飞狗跳的故事,什么小时候当了半年小混混被狗咬,高中竞赛时把同学牙打掉之类的杂七杂八,其实我都不太信,可是吴记者居然笑场了!他居然会笑场!” 周围同事“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谁不知道吴记者是个工作机器?炸弹炸到他面前表情都不会动一下,让他笑场就像让川普不发推特一样,太可怕了。 “可吴记者怎么就gay了呢?”冷静小张提出疑问。 “听完说完!”小王猛吸了一口咖啡,开始了她的长篇叙事:“采访的时候我觉得他俩在暗地眼神交流,留了个心眼。果然刚一结束那个教授就抱歉地让我在外面等一下,他有事情要跟吴记者说。那一瞬间我立马感觉到不对劲,gay达哔哔狂响,我老老实实地把耳朵贴在门口等,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非常细微的唔唔声,吴记者出来的时候嘴上还有水渍,领带也歪了!” 一帮女人集体嗷了一声。 晚上吴霁心刚一回到家就闻到一股糊味,林頔听到门外的动静从厨房探出头,举了一盘烤糊的饼干,丝毫不感到抱歉,问他:“要吃吗?碳基生物多吃点高碳的东西能补脑。” 吴霁心对他张口就来的胡说八道已经司空见惯,不跟他废话,走过去直接把手伸进他裤裆里抓了一把。 林頔立刻“嗷”了一声,放下烤盘愤愤道:“文明一点,怎么一回来就耍流氓!” 吴霁心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继续挑衅他,表示自己决不会文明。 林頔败下阵来,决定顺从他,抱住对面人的脖子狠狠吧唧了一口,感慨:“昨天你采访我的时候好帅啊,想当场就把你扒光。” “你胆子太大了。”吴霁心摇摇头:“我同事还在门口你就敢胡来。” “忍不住了嘛,而且她是不是暗恋你啊?怎么总是两眼发光地盯着你看。”林頔扒上他的腰,一边为他解领带一边逼问他。 “你想多了,她大概在磕cp。” “之前上班时我看到她偷偷存cp黄图,还有很多重口味,比如两个带触手的章鱼黏在一起。” 林頔“啧”了一声,感慨:“现在的女孩太可怕了。” 此时的他已经把吴霁心的领带全解了下来,趁说话间隙迅速捆上他的手腕。 等吴霁心反应过来时自己的两只胳膊已经被反绑在背后,彻底不能动弹。林頔把他推到沙发上,自己爬上去开始解他的衬衫扣子。 “你干嘛?”吴霁心好笑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人,感叹这个老不正经花招挺多。 “陪我玩玩捆绑呗记者哥哥。” 吴霁心看着面前撩火的人,内心感叹:你明明比磕cp的女同事可怕多了。 第83章 番外一:老不正经事件2.0 林頔最近沉迷角色扮演,不仅要玩捆绑,还要把角色扮演和捆绑集大成一起玩。 他把吴霁心的扣子全解开后一边抚摸他腹肌一边给他讲剧情:“你是被我强抢过来的民男,我是土霸王,你在我的威逼利诱下对我进行了一些身体探索,然后我们就顺理成章滚在一起。” 被脱了一半衣服的吴霁心抗议:“设定太俗太土了,而且你一点也不像土霸王。” “好吧。”林頔趴在他身上又想了一会儿,决定换一个文艺片类型的主题:“你是一个暗访红灯区被老鸨抓个正着绑起来关在仓库的记者,我是被老鸨派来看着你的失足男孩,花名叫小頔,我们在仓库进行了一场身体探索并顺理成章滚在了一起。” “基调不错。”吴霁心评价。 “那就就这个了!” 林頔迅速进入角色,哗哗哗先把自己脱光,裸着坐在吴霁心大腿上,问他:“记者哥哥以前来玩过吗?” 吴霁心看看演得很认真的林頔,努力憋笑,摇摇头。 林頔立马夸张而风尘地“哟”了一声,隔着裤子在他裆部揉了一下,继续说:“雏儿啊?今天给你开开荤。” 本来想笑的吴霁心被这不轻不重的一揉刺激得有些笑不出来,但还是按剧情配合林頔,说:“可我被你的妈妈桑绑住了,动不了。” 林頔下地从柜子里拿了瓶润滑剂,对后面的吴霁心说:“用不着你动手,我先来教教你。” 说完他就趴在地毯上,高高抬起屁股,伸出两根手指把润滑液抹在自己后面,抹完后不忘伸手又去揉揉沙发上吴霁心已经开始凸起的裆部,教他:“一会儿你这个东西要进我这儿,知道吗?” 吴霁心被他毫无章法故意乱摸一通后彻底笑不出来,看着趴在地上撅着屁股自己扩张的林頔,气息不稳地说:“你先把我松开。” 林頔才不松,不仅不松还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两根手指送进甬道慢慢来回,不忘夸张地呻吟两声,眼睛半阖,虚虚地盯着沙发上的吴霁心,活脱脱的失足男孩本态。 “林頔…”吴霁心看着这样冲击的画面下面硬得难受,微微喘着气问他:“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诶!你好好演,叫花名!” 吴霁心被他气死,无奈顺从地喊他:“小頔,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林頔朝他勾勾手:“你下来,学会了我就松开你。” 吴霁心被绑了手,古怪地撑着胳膊挪到下面的地毯上,猴急地催促他:“快点教。” “急不死你,没出息。” 林頔光着身子爬到他身上,给他把裤子先脱了,戳了戳鼓鼓囊囊的内裤感慨:“这里长得和你本人不太一致啊,你怎么看都是个清秀小白脸。” 他一边叨叨一边把内裤也扯下来,已经勃起的性器一下跳到他脸旁边,顶端已经渗出一些透明液体。 林頔又“哎呦”了一声,发挥自己的演技,夸张地感叹:“小男生不得了,臊死我了。” 吴霁心腹诽:你才不臊呢,全世界现在没有人比你脸皮更厚。 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想就被林頔慢慢推倒在地毯上,那人迅速爬上来,黏黏糊糊贴着他,从脖子开始吻起,舌头扫过上半身,一路吻到耻骨。吻得差不多后,林頔握起他胀大的性器瞧了瞧,笑起来:“这就不行啦?” 吴霁心难耐地往他手里顶了两下,不满地说:“你快点进入主题。” 刚一说完林頔就握着他的性器抵在自己的后穴口,在四周摩擦几下后缓缓往下坐,让自己后面全部吃了进去。坐到底的同时两个人都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吴霁心忍不住抬腰想往上顶,却被林頔按住说:“现在是我在骑你,你不许动。” 吴霁心一阵无语,思考红灯区真的是这样吗?可他也没去过,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任由林頔瞎来。 林頔按着他的腹肌灵活地摆起腰来,屁股故意一上一下晃动,拍在他胯骨上制造出肉体拍击的淫靡声响。敬业的林教授这时也不忘念自己刚刚编好的台词:“我最喜欢你了,你要是赎了我我就跟你走。” 他最近饱览小黄片学了几招,一边用力摇臀摆腰一边有技巧地夹吴霁心,嘴里还不断溢出舒服透了的呻吟。 吴霁心被他夹得闷哼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你真的太过火了…” 林頔还在逗他,什么话臊得慌说什么。 “哥哥带我走吧,我以后每天在家洗衣做饭只伺候你。” 吴霁心回忆起刚刚那盘烤糊的饼干,心想连饼干都能烤糊,其他东西吃了怕不得中毒。 “你先松开我,手腕疼了。” 这一句手腕疼让林頔心软起来,身子也不动了,从他身上爬下来去解他后面绑着手的领带——领带已经被蹭滚得不成样子,蔫蔫地束缚着吴霁心的手腕。 林頔有些后悔,自己想玩应该买专业的东西,这么拿领带勒人多难受呀,于是麻利地给他解了刚才系的结,还心疼地亲亲他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红痕说:“下次疼早点说…” 他下半句话还没说出来整个人就被掀翻在地毯上,吴霁心抓着他的脚腕把他拉向自己。 “失足男青年小頔?” 林頔仰着脸躺在地上,吴霁心揉捏着他的屁股打了几下,说:“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