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 作者:不认路的扛尸人 文章简介: 秦烈曾经说过一句话,耿介名字里带火,南津名字里带水,这是天意,南津天生就是用来克耿慕先的。 练笔短篇,谢谢捧场。 【注:无逻辑,无考究,包括但不限有关心理的内容都是作者瞎编的,介意者慎】 作者微博@不配拥有姓名的饭 标签:完结/短佩/年上/破镜重圆 第1章 秦烈曾经说过一句话,耿介名字里带火,南津名字里带水,这是天意,南津天生就是用来克耿介的。 耿介是耿家的子孙,耿老爷子亲自给取了名字叫耿慕先,取自楚辞里的一句“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后来他脱离耿家一个人出来闯荡商界,为了方便才改了个名字叫耿介。 耿介从来不信阴阳鬼神这一套,但却不得不承认,秦烈那句话还是说对了,南津的确是他的克星,专门生来克他的。 他把南津捧在手心里近十年,以为这些年来跟南津两个人相濡以沫,叫人称羡,结果到头来,南津的心理医生找到他面前质问他:“你知道他对安眠药的依赖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吗?他这星期的睡眠时间甚至不超过二十个小时。” 耿介沉默不语,目光灼灼地听对方说话。 南津一向浅眠,有时需要吃一点儿安眠药才能睡着,但从来不至于这样严重过。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现在几乎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因为低血糖晕过去好几次。” 然而上个周末他才陪南津吃了一次怀石料理,南津胃口很小,但吃得挺开心,只是中途跑了好几次洗手间。 “他的体重已经跌到了55公斤以下,这是上个星期的数据了,我怀疑他现在都没有50公斤。” 他太熟悉南津的体重了,入夏以来南津的确瘦得厉害,据南津自己说,这是苦夏,过了这个季节就好了。 “我认为,你们俩暂时分开一下,是最好的。” 耿介终于皱了眉,面色沉冷:“是他求你来当说客的?” 钟桐闻言怔忪道:“他自己跟你说过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跟你分开了?”她劝了南津无数次,但南津从未松过口,每次只说耿介不放手,他就不能离开。很难想象,如今这个年代还会有这样的说法,何况南津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不认为我们有分开的必要,他身体不好,才更需要我的照顾。”耿介被戳到痛点,说话的语气甚至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我聘请你是为了开导他,给他治病,可不是让你帮着他离开我,你要搞清楚你的工作内容!” 钟桐深呼吸一口,坚持与耿介对视,道:“耿总,南津是我的病人,我必须要对他负责。” “笑话!”耿介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和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仗着自己那点子专业的知识……呵,我告诉你,他不一样,他跟你所有的病人都不一样!” 钟桐确定,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彻底被惹怒了。 “不要拿你的那套来误导他。”耿介双手撑在桌子上,整个人微微朝钟桐的方向倾压下来,极具压制意味地怒视着她,“他不能离开我,我和他都清楚这一点,而你——已经被解雇了。”言行之间,已是丝毫不顾及所谓的绅士风度。 “你会后悔的,他……” “出去!” 耿介猛地站直身子,挥臂朝门口一指,俨然已经不打算听她说任何话。 钟桐闭了闭眼,最后道:“建议您尽快带他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他的问题,已经不是光凭心理咨询就可以解决的了。”说完拎起自己的包,脊背挺直地走出了办公室。 耿介徒劳地来回走动几步,鼻息粗重,几乎将暴躁两个字刻在脸上。他伸手扯开领带,仍是觉得压抑,这样的情绪失控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偏偏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耿介甚至没看来电提醒,粗声粗气地接了电话。对方还未说明来意,他已经做好了破声大骂的准备。 “慕先,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现在称他慕先的人几乎没有,除了南津,他一早跟在他的身边,私底下一直保持着旧有的称呼没变过。 “南津……”耿介喃喃着这个快要将他点燃的名字,还未定下神来,已然听到对方声音里隐隐的哭腔,“求求你……慕先,求求你。” 耿介心中那团无法克制的怒火仿佛瞬间遭到了平息,他一只手撑到桌面上,似乎要为此叹一口气,以舒缓其中深深的疲惫,但还未来得及叹出来,便先紧着出声安抚着对方:“好,我马上回来。华姨在旁边吗?” 南津吸吸鼻子,模模糊糊地说:“在。” “你乖乖跟华姨待在一起,冰箱里有冰淇淋,叫华姨给你拿一点吃,等你吃完了我就回来了,好吗?” 耿介一路往外走,门外办公室的人没料到他这么急匆匆地出来,纷纷站起来,等他彻底进电梯了方才开始窃窃私语:怎么了这是,没见过耿总这副样子。 新来的员工大多不明白情况,只有极少数跟在耿介身边久了的人才对此情此景感到十分熟悉——必定是那一位又出问题了。 最夸张的一次,那是很多年前了,一个电话打过来说那位不肯吃饭了,耿总二话不说让人把那位接到公司。几个高层在这边通宵达旦地开会,那位就坐在耿总旁边捧着饭小口地嚼,后来趴着睡着了,耿总就把人抱到自己办公室的小隔间里去。当时会议室里的人纷纷炸开了锅,互相询问谁啊这是,得耿总这样的宠爱。 那时秦烈也在,他跟耿总私交最好,被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望着,便笑说:“那可是耿总家里人。” 家里人这个词是很微妙的,怎么理解都可以,不过等耿总把人安顿好了,秦烈就当着众人开玩笑说:“啧啧,咱们耿总这哪里是谈恋爱啊,分明是养了个儿子嘛。” 于是大家都知道,哦,原来是这么个“家里人”。 耿介极少谈论私事,那一次倒难得没有遮掩,只说:“他最近状态不好,医生叫我务必多陪陪他,见谅。” 大老板发话说见谅,大家自然不敢不见谅。那还是公司创业初期,几个领头的都忙着在运筹帷幄,指引公司上下在商场里披荆斩棘,没有谁敢多闲半刻,偏偏耿介还要时时照看南津,应付他各种突发状况。好几次大家一起在办公室里一根烟接一根烟地熬着,又或者刚从酒食地狱中解脱,最后随便找个地方躺几个小时,就算是歇息了,天明就是又一场战争。只有耿介,披星戴月地也要赶回家,还记得先把身上的烟酒味洗干净了再回去。这样的情份,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番,自然对南津印象深刻。 一晃数年,公司几番壮大,新建成的总部商业大厦已经成为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之一,而耿介如今也称得上得意两个字。他早戒了烟,仿佛连最初的青涩、焦躁也一并戒了去,再没见他为什么动过情绪——至少人前如此。 然而当年那个最令耿介殚精竭虑的人竟然还留在他身边,许多年未曾变过。这一点,倒是足以令所有知情者唏嘘感叹,仿佛也算亲眼见证了一场旷世超俗的爱恋,值得当做一种人生阅历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正儿八经更短篇,练笔拙作,多多包涵。 第2章 南津对自己跟耿介提分手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他这段时间睡眠很不好,有时会构想很多场景来强制自己入睡,脑子都是混沌的,分不清真假。 挂了通话之后,他仍旧蜷缩在床上,后背全是冷汗,却终于安心,把方才的惊悸丢到心湖外去,似乎一切问题都只需等待着耿介回来就好,他什么也不用做。 华姨接了耿介的电话,端着东西上楼来,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进来见他大白天的躺在床上,不免有些担忧:“不舒服吗?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叫医生来检查一下?”手里端着的玻璃碗便搁到一边,先来摸他的额头。 “没睡好,有点没精神。”南津神情委顿,微微伸着脖子去看玻璃碗,“冰淇淋吗?” 华姨见他体温正常,稍稍放了心,不以为然地瞪他:“那个对你身体不好,我给你切了点水果。” “那冰过没?”南津懒洋洋地问。 华姨说:“不要老想着吃冰的。” 南津反驳道:“慕先说的,我可以吃冰的。” “什么时候?你又哄我。”华姨睁着眼睛,皱着眉头,假模假样地瞪南津一眼,南津便不敢说话了,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他最近的确总是产生一些臆想,即使他记着他明明给耿介打了电话,就是刚才的事,却无法百分百确定这是真的,而不是他自己造的梦。他发病的样子华姨是见过的,他害怕真的是自己的臆想,叫华姨发现了他又病了,便宁肯憋着气也不去反驳。 华姨伸手摸他的脑袋,非常慈爱,南津忍着让她摸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要再睡一会儿。” “水果不要了吗?” “不要。” “那喝一点水。你嘴唇都干了,喝一点水再睡。” 南津被华姨扶起来,含了几口温水才又躺下去。 “我陪着你,好吗?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华姨温柔地抚着他的被子,好像他还是个孩子那样。 南津似乎真的犯了困,不愿意说话,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无意识地把自己蜷得更紧。 他已经习惯了华姨的陪伴。在耿介忙于外务的时候,都是华姨陪着他,像耿介安在南津身边的眼睛与喉舌,代替耿介看管他。甚至于南津在家看了哪一本书,是花多少时间看完的,耿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南津一直觉得,或许是自己跟耿介的年纪太小,以至于耿介对待自己总改不了像对待孩子那样,一定得找一个人看着才放心。看着他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严格控制零食,不许饮酒,不许晚归,出门必得报备——家教最严的家庭也不过如此。南津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教没妈管的,找了个比自己年长的情人倒像是找到了家长。 然而耿介却自以为疏忽了对南津的关心,他已经很久不曾去了解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南津都做了些什么。这使他非常焦虑,甚至不敢自己开车,只沉着脸坐在后面,上车时跟司机说快一些,没多久又强调了一遍。司机也侍候了耿介许久,就得了这么两句话,路上便丝毫也不敢耽搁。 耿介一进房门,南津就醒了——他能感觉得出耿介的脚步声,因为太熟悉了。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便没有睁眼。直到耿介走近,弯腰亲吻他的额头,他又闻到了耿介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把眼睛睁开,正巧望进了耿介的眼睛里去。 耿介有无数的话堵在嗓子眼儿,急于解除憋了一路的隐忧,却先沉默着、温柔地亲了亲南津的唇。 “我回来了。”他轻声地宣告。 有那么一瞬间,南津觉得自己快死了,而耿介是在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他有点想哭,眼睛却很干涩,只是望着耿介,迟缓地眨着眼睛。 耿介问:“怎么了?”他的声音低得近乎于呢喃,把南津的脑袋圈进自己怀里。 南津说:“你不要难过。”说完,南津似乎忍受不了似的,喘息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伸手抓着耿介的胳膊,艰难地说话,“……我做噩梦了。对不起,是不是又打扰你了?” “没事,都是假的。我陪你睡一会儿,你想梦见什么?我们来梦一些好的。” “我做噩梦了……”南津闭上眼睛喃喃,很疲倦的样子,“醒来看见你,就很好了。”说完,他还努力地笑出来一点点。 耿介把他整个人完全地抱进怀里,低声问:“你最近累着了。是不是书看多了?我们可以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南津自年轻时大病过一场之后,整个人元气大伤,身体一直不太好,耿介不准他出去工作,他便留在家里疯狂读书,读了硕士读博士。考了博士之后终于厌了,学位证一丢,就窝在家里看书,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 小时候孤儿院的阿婆跟他说要多读书,以后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看了那么多的书,却依然活得不成样子。 南津窝在耿介怀里,不知为什么,累得睁不开眼睛,近乎于无声地喊他:“慕先……” 耿介浑身一僵,然而南津却似乎是睡过去了,终于没再说别的,他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怕南津又要跟他提分手。 这样下意识的反应令耿介非常烦躁,比南津跟他提分手这件事情本身还要令他不堪忍受。 为了南津的喜好,这房间的落地窗前安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常年拢着,给人一种密闭的安全感。此时房里的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以致难辨昼夜,南津沉寂地睡在他的怀里。耿介已经很多年没有抽烟了,这会儿却非常想来一根。 秦烈曾经为这事儿笑话他,感慨爱情何其伟大,老烟枪都可以不要烟了。当时耿介才不到三十岁,但的确已经有十几年的烟龄,烟瘾最凶的时候一天可以抽掉两包烟,只因为南津不喜欢,竟然真的说戒也就戒了。也就是戒烟之后,秦烈才言称南津真是天生来克耿介的,不信都不行。 追溯到最初,不过是南津出于好奇,要尝一尝耿介的烟,结果才吸了一口就被耿介夺走,说这玩意儿没什么好处,不许他碰。南津最听耿介的话,一心要解救耿介于烟瘾之中,于是后来,每次耿介要抽烟,南津就把烟夺走,然后去亲他,任他扒光自己的衣服,把所有的精力都在自己身上消耗殆尽——他把自己变成了耿介的烟,让耿介对他上了瘾。 耿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圈住南津的姿势,一边亲他的额头,以克服自己内心不安分的瘾头,一边像过去一样轻声哄他:“别怕,别怕……安心睡一觉,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第3章 今日也是一样,满桌子的菜,南津看了又叹气:“华姨,这太浪费了。” “总归吃不垮他,你怕什么。”比起佣人,华姨更像是家里的长辈,吃饭也是跟他们坐同一桌,嬉笑怒骂皆不必顾忌,“你一样吃一点,好过饿肚子。” 耿介跟着说:“华姨说得对。” 南津为难地举着筷子,略微吃了一些,喝汤时还不小心把汤汁沾到了袖口上。 耿介看了一眼,说:“不要紧。” “不。”南津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起了身——这时耿介的脸色还是正常的,过了没一会儿,耿介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他什么也没说,等南津换好衣服下来,神色冷静地看了南津一眼,然后伸手把他面前的汤拿到自己面前,喝得一干二净。 耿介替他喝汤的时候,南津下意识地看了看华姨,华姨没说话,耿介喝完了汤,把空碗往旁边一搁,说:“不想吃就不吃了。” 南津慢慢“哦”了一声,果真连筷子也不再拿起来,华姨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华姨管南津是很严的,面目慈顺,手段到位,南津从不敢不顾华姨的脸色。反而耿介看着严厉,其实宠人宠得没半点章法,着实是个没用的,往往人家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就先让步了。要是南津耍点手段更不得了,他真能一让再让,好似没有底线一般,一丝平日里的英明决毅也无。每回华姨把南津管得好好的,耿介一插手就全盘溃散,偏他自己还觉得把南津看得极好。好在他忙,不是时时在家,或许就因为这个,南津倒更习惯跟华姨斗智斗勇,从不真正拿耿介去压华姨。 这家里的食物链已然很清晰了,华姨听耿介的,南津听华姨的,但耿介听南津的,一物克一物,实在是十分良好的生态循环。大概只有耿介觉得自己牢牢把控着食物链顶端的位置,不可撼动。 这一顿饭,谁也没能好好吃,满桌精心烹制的佳肴,到底还是逃脱不了喂给小猫小狗任由它们挑拣的命运。 华姨收拾餐桌的时候,耿介说:“明天带你出去散散心。” “去哪儿?我不想出去。”南津兴趣缺缺,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华姨搭把手,“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也不至于忙得一顿饭都没时间陪你吃,不要紧。李旌阳新请了个淮扬菜的厨子,手艺还不错,早想带你去尝尝。” 李旌阳开了家私人会所,他们那一圈儿的人便也常常去那里消遣,南津是知道的。耿介周围那群朋友,南津多少见识过,都是跟耿介差不多的人,言行间自带一股咄咄的气势,南津非常不习惯,甚至跟他们多呆上一会儿都浑身不自在,因此从来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但即使他鲜少露面,耿介身边的朋友却都或多或少知道南津这么个人,不管怎么跟耿介牵扯上的,到底实实在在陪了人近十年,并且直至目前仍然丝毫没有被换下去的打算,偶尔玩笑之间,早已是将他当成了“耿夫人”。 南津情知这不是换换新鲜菜色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无法拒绝耿介的心意,只好不置可否。 晚上耿介又要亲自给南津洗澡,南津拗不过他,两人一起挤在浴缸里,自然免不了擦枪走火。南津在这方面一向拘谨,只愿意在床上做这档子事儿,但耿介只要坚持一点儿,他便总无法拒绝,常常半推半就地遂了耿介的愿。 南津近来精神委顿,耿介已经很久没有要他,这回气氛正好,两人缠缠绵绵地吻了又吻,耿介便抱着他上下摩挲。南津的推拒乃是意料之中,耿介没有管,只一遍遍吻他,从额头到脚趾,几乎要把他揉融在水里。 正酣正炽的时候,耿介才发现情况不对,南津不大正常,他的身体在抽搐,并不是普通的推拒。耿介看他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唇惨白,甚至没察觉到耿介已经停下动作,便什么也抛到脑后去了,急忙伸手拍他的脸,喊他:“阿津,阿津!” 南津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的眼神简直无法形容,看得耿介心里发毛,还来不及思索就被南津扑上来抱住,嘴里依恋地喊他的名字:“慕先……”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恩?”耿介心疼得不行,一下一下给南津顺背,自然而然地啄吻他的发顶和额头,哄孩子一样。 南津没有作声,只是立刻把耿介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勒的力度,勒得耿介心更疼了,于是更加密集地吻他,轻笑道:“是不是太久没做了,不适应?不要紧,慢慢来,等你好了再说。” 耿介没敢在浴室里耽搁太久,匆匆拿浴巾将南津浑身一裹,抱到被窝里去,然后才拿吹风机慢慢给他吹头发。南津一直闭着眼睛,吹风机的声音停了才睁眼看他。耿介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头发还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丝淌下来,自己毫不顾及,却用手细细地搓弄南津的头发,怕里头还带着潮气,睡着了要头疼。 南津坐起来:“我也给你吹。” “等等,”耿介先拿了一套睡衣给他套上去,然后才许他半坐起来,把吹风机递到他手里去,“随便吹一吹得了。” 南津吹了一会儿,说:“你得转过去。” 耿介就听话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南津眼睛里的难过一下子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来。他抿着唇,一只手轻轻拨弄着耿介的发丝,认认真真地给耿介吹头发。吹到最后,连发梢都不带一丝潮意了,他仍然举着吹风机,没有叫耿介转回身来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吹风机放到一边,整个人从后面抱住耿介,低声说:“对不起。” 耿介的脸色其实也不好看,说话时声音里却带着温柔的轻笑:“你这样撒娇,我都不想上班了,就想在家里陪着你。” 然而南津已经无法感知他刻意的抚慰了,自顾自地陷入到自己的情绪当中:“不,不……是我不好,你不该再管我,不该再和我在一起……” “南津!”耿介转过身去,盯着他失神的眼睛,强制性用声音安抚他,“看着我。你很累了,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我会抱着你睡。明天一睁眼,我还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南津头痛欲裂地被耿介抱在怀里,神智昏沉。 再也没有谁能做到像南津那样,莽撞而轻易地牵动耿介的心魂,半生修为转瞬丧尽,不知自制为何物。只是十年寒暑毕竟过于琐碎漫长,再浓烈的感情也被岁月消磨得平淡如水。耿介早没有像热恋时那样痴迷南津,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捧在手心,但他打从心底里,是准备要爱南津一辈子的。 这才不到十年而已。 作者有话说: 所有精神状态相关的反应,以及对应的情节都是作者瞎编的,请勿深究。 第4章 第二天耿介果然没有去公司上班,在家陪了南津一整天,下午太阳渐弱的时候,才带南津出了门。他早给李旌阳打了电话,让他准备一个茶室,独门独院,好不叫人打扰。此时尚未立秋,小花园里便是绿阴流水,水里还养了几尾红鲤鱼,趣雅别致得很,若是别的季节,景色则又不一样。 李旌阳亲自出来迎的人,略招呼了几句,说自己正在楼上跟几个朋友玩儿牌。南津跟在耿介身边,默不作声听他们寒暄。李旌阳跟他说话,他也并不搭腔,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算作回应。 关于南津古怪的性格,李旌阳也知道一点,转了话题说:“秦烈说下了班过来,你倒好,班也不上了?” 耿介笑道:“总要休息一下。” 李旌阳拍了拍耿介的肩膀,没再多说。 等到秦烈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敲开了茶室的门,南津才知道两人先前打的机锋是什么意思。 耿介同两人做介绍:“这是何涧,很权威的心理医生。这是我爱人。” 南津一下子冷了脸,说:“我有自己的心理医生。” “她不够专业,已经被解雇了。” “可是我只信任她。” 耿介哄他:“没有要怎样,也不用你做检查,就是同他聊一聊,像朋友一样。” “耿慕先!”南津怒视着他,因为情绪激烈,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耿介也强硬起来:“不要任性,你自己的状况你自己知道。钟桐她治疗了你这么久,有用吗?她非但没有改善你的心理状况,反而让你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何涧他是业内有名的专家……” 南津平日里寡言少语,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打断耿介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耿介道:“我难道会害你吗?” 南津寸步不让:“但你也从来不会顾及我的想法!” 耿介把视线转向一边,试图驱散自己内心暴躁的情绪,然后才尽量劝说南津:“阿津,我要是不顾及你的想法,就会直接把你送到医院去。现在,就是因为顾及到你的意愿,我才特地把何医生请到这里,希望你们两个能先……” “但我没有说不的权利。”南津反问耿介,“不是吗?” “南津!” 何涧及时拦住了耿介的手臂,示意他保持冷静,而他自己则接口道:“您当然有说不的权利。”他笑得既温柔又和煦,耿介则气恼极了。 南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脱口道:“你这么信任他,不如叫他给你看看病!” 话音方落,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下子卸了力气,不再是强硬的防备姿态,露出疲惫的神色:“对不起,我有些……有些……” “慕先,给我些时间好吗?”南津哀求道。 耿介晃了晃神,方才回道:“好……好。” 这事儿算是黄了。 临走时,何涧跟耿介握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耿介到底阅历丰富,只说:“劳烦你白跑一趟。” “不算白跑,不算白跑。”何涧依然是副和乐的模样,“有机会再联系。” 耿介不好丢下南津一个人,便请秦烈帮忙送何涧出去。 秦烈临走时瞧了耿介一眼,耿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每次他在南津那里弄得狼狈不堪的时候,秦烈都挂着这样一副表情笑话他,后来干脆连话也不必说了,叫他自行体会。 对于他跟南津的笑话,秦烈已看了快十年了,却总也看不够。 这个笑话,从耿介决定脱离耿家的时候开始,秦烈当时一脸不敢置信:“就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耿家大少你都不当了?” 耿介从小被耿老爷子亲自教导,标准地按照耿家继承人的路子培养出来的。那个时候,有人把耿介养小男孩的事情捅到耿老爷子那边去,老爷子那个年纪,又是那样古板的性情,怎么能接受自己一手养大的长孙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叫耿介自己解决问题,满以为耿介会知道怎样取舍,甚至耿介自己都从来没想过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这一切。但那时南津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根本离不了耿介,拖到最后,老爷子去世,耿介从耿家搬了出来。虽然耿介并不是完全为了南津才决定脱离耿家,但也是真心想和南津过一辈子的。 然而这还不到十年,他没厌弃南津,倒是南津要跟他提分手了。 回想起当时耿介一脸无奈,却又甘之如饴的表情,简直能把秦烈给笑死。 那会儿他说什么来着,哦——没办法,放不下。 当天晚上,秦烈就向耿介致电表示问候:“怎么样,耿总,明天还能正常回归工作岗位吗?我说你这麻烦可真够劲啊,安抚好了没有?” 那边答说:“我是南津。” 秦烈一下子安静了,客客气气地问:“南津啊,咳,你……你挺好的吧?” “嗯。” 秦烈跟耿介是从小玩到大的,后来又跟着耿介一起出来打拼,亲眼见过南津生病的样子。他一直对南津有点怵,总觉得这人平时看着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却是最难琢磨的。这么脆弱的人,被人当成了宝,那真是比什么都要精贵。秦烈这样在外四面逢源的人物,任凭碰上怎样的大人物小泼皮都不怵,唯独跟南津说上两句就觉着为难,深深地怀疑耿介是故意叫南津听的电话。 “耿介呢?” 南津不答,直接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就问他明天来不来公司。” 南津那边静了一会儿,说:“他明天会上班的。” 秦烈在心里吐槽说瞧瞧人家这主做的,嘴上却立刻回道:“哎,你别误会,我不是催他。你身体不好,叫他在家多陪陪你,这边也没什么大事儿,真的。”他在这儿说得真挚极了,南津却说:“不用。” “我……”秦烈还想多回转几句,南津已经挂了,到了嘴边的柔声细语顷刻就变了味:“……我操。” 这样孤僻古怪的性格,左看右看都跟他们这伙人扯不到一起去,居然能被耿介留在身边这么久,看着还像是真奔着过一辈子去的。说实话,秦烈对南津多少还是有点好奇的,他对南津并不熟悉,因此想不太明白,除了长得的确够味儿,这人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耿介? 假若秦烈拿这个话去问耿介,耿介大概也回答不出一二三来。在南津之前,耿介不是没有过别的感情经历,交往过的人也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基本都是一时贪欢,露水姻缘,没有什么放到台面上来的必要。唯独一个南津,闹得人人皆知,像是莫名又刁钻地嵌了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打滚求评论有没有用( 。ớ ₃ờ)ھ 第5章 南津不要耿介待在家里,耿介也怕跟他激化矛盾,他又要提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便顺从他的意思出门,叫华姨照顾好他。其实耿介满心烦忧,根本没心情上班,开着车直奔李旌阳那儿去了。 李旌阳亲自给他泡茶,袅袅的热气酝着茶香,行云流水之间,端的是一副行家风度。秦烈陪坐在旁边,问他:“怎么样,何涧那儿还要联系吗?” 耿介没说话,只抬眼看了秦烈一眼,秦烈便意会了,说:“那也要想办法搞定你们家那位啊。哎,原来的医生怎么不招你待见了?我记得是个挺不错的小姑娘,还是方老的得意门生呢。”方老是最初负责给南津治病的医生,后来告老了,便推了钟桐上来。其实钟桐从学校读完书出来都二十好几了,但在秦烈这里,大概长得不错的未婚女性都可称之为“小姑娘”。 耿介冷哼一声,道:“年纪轻轻,不知所谓。” 按照耿介的脾性,这样已经算是很明显的情绪外露了。他自小家教严格,无论内心是悲是喜,面上皆是不显不露的。如今年岁大了,经历的人事也多,愈发不动声色。别人跟他接触,只觉得这人心沉如水,不怒自威,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耿介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只不过别人火了要跳脚大骂,他真生气了却是极静,只有自傲又自制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会这样。 秦烈便不再提这位医生,心知她不知怎么得罪了耿介,算是彻底没戏了。 “其实,应该也没有那么严重吧,我看昨天南津状态还好。”李旌阳给两人各注了一盏茶,悠悠开口道,“他这病……原本就难以根治,最要紧是哄着他高兴。” 耿介沉沉不语。 李旌阳继续道:“你应该让他多出来走走,总闷在家里,正常人都要闷坏了,更何况他本来就……精神状态不太好。他毕业多久了,怎么不叫他出来找个事情做?多见见人也好。你自己也忙,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无聊,可不得胡思乱想吗?” 耿介不耐烦地摆手,道:“他不喜欢见人,连你们也不爱见。你们不了解他,外头的乌糟龌龊,他是一点儿也没经历过。我不在的时候,家里有华姨陪他。他喜欢待在家里看书,跟亲近的人待在一起。” 秦烈插嘴道:“华姨——到底是个保姆,那哪能一样。”这话里话外,上等人的风范不经意就透出来了。若是南津在这儿,立时就要觉得闷烦,想扯耿介的袖子叫他走人了。 华姨……耿介想起平日里一些细琐小事,自己已经发了话,南津还要忍不住去看华姨的脸色,可见两人之间已经亲密到了何等份上。南津是很容易依赖别人的性子,自己不在时,他日日跟华姨相处,情分早就非比寻常,就是自己上去跟华姨比,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南津由她照顾这么多年,早把她当成长辈了。也好,我不在,还有个人能安抚照顾他。” 秦烈望见耿介的脸色,却觉得跟他嘴上说的满不是一回事,同李旌阳对视一眼,意在不言中。 李旌阳玩笑似的说:“你这比溺爱孩子的父母也不遑多让了。” 秦烈闲闲地靠到后头,垂眸半躺着,保持沉默。他这些年一直跟在耿介身边,这幅样子,他实在是见得多了。在生意场上,耿介是很英明的,谁的建议他也能听进去,只要能够创造最终效益。到了南津这儿就不行,活脱脱一个刚愎自用的庸君。 耿介只说:“他跟别人不一样。”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秦烈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忽然抬头问:“哎,我问你,南津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会说‘再见’吗?还是说完就挂了?” 耿介下意识皱了眉,疑惑而略带审视地望向秦烈,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刚想开口,华姨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耿介立刻颜色大失:“什么?” 别说李旌阳,连秦烈也没见过耿介脸色这么难看的样子,见耿介慌急地站起来,两人不明所以。 南津进医院了。 早晨华姨上去叫南津吃饭,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结果推门一进去就看见南津躺在地上,那场景刺激得华姨心里冰凉,赶紧过去把人叫起来。事后华姨回想起来总是有些后怕,南津躺在那里,就像死了一样安静,她自己都不明白那一瞬间怎么会那么自然地联想到死亡,好像这是早有预兆的事情。 南津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没有睡着,这是血糖太低晕的,他现在冷得有点不正常。 “给我冲杯糖水。”站起来还是头晕,南津干脆回床上去躺着,华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帮他把被子盖好,担忧地问:“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叫医生来检查一下?”华姨恐怕他最近吃的太少了,身体受了损伤。 南津提起嘴角想笑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笑出来:“让我睡一觉就好了。” 华姨叹了口气,很快把糖水端进来,温度微微有些烫嘴,南津坐起来,勉强喝下去一半,说:“放在这儿吧,凉一凉,我待会再喝。” “我陪你吧。”华姨道。 “不用,我就躺一下。”南津说。 华姨心想也好,即使不叫医生,她也得给医生去个电话。 白瓷碗就搁在他床头柜上。 不出半个钟头,华姨听见楼上的动静,忙上楼去看。房门是反锁的,但华姨有钥匙。这栋别墅太大了,房间有很多,华姨一时着急,找了好一会儿,房里南津在喊:“华姨!” 华姨连忙应道:“哎,我在呢!怎么了?” “我把碗打碎了,没事……” 这会儿华姨已经开了门进去,南津坐在地毯上,半举着手,地毯上暗了一块儿,湿乎乎的,不知是糖水浸的还是泅了血。 南津继续说:“就是手上伤了一点点,你帮我拿东西来包一下吧。” 他表现得很平静,华姨见他手掌根的地方被割得乱七八糟,当即就要叫起来,急急地去找医药箱帮他包扎,一边给南津消毒、裹纱布,一边憋着声气儿,眼泪都要流出来。南津安慰她:“看着吓人而已,不疼的。” 华姨不说话,包扎好了才说:“去医院。” 南津仰头望着华姨,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没那么严重”,但实际上他半晌一句话也没说。 最终,也只是喃喃道:“我只是不小心……别叫慕先担心。” 于是在电话里,华姨委婉地说是南津被碎片割伤了手腕,但南津是有过自杀的前科的,耿介再明白不过了。 那还是在南津最难过的时候,那时候南乔刚死——南津是个孤儿,从小没依没靠,只有这么一个跟他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的姐姐,两人算是相依为命。为了凑够南乔的医疗费,南津阴差阳错上了耿介的床,但南桥还是死了。 南乔刚死那会儿,南津几乎得了失心疯,那时他还不到二十,正是最得人喜欢的年华。南津长得钟秀,性子又纯,一个人孤伶伶地在病房里哭。耿介还从未见过一个人悲痛成那幅样子,好像连自己的命也能哭掉半条去,心一软也就顺手救了他。 刚开始的时候,耿介把他安置在疗养院里,专门养几个人照顾他,又请最好的心理医师来给他做治疗,隔几天就抽空亲自去看看。 南津情绪崩溃后,整日痴痴傻傻的,后来好转一点,便开始跟医护人员对抗,不吃不喝。医生说他这是完全丧失了求生欲,一心寻死了。 那个时候耿介刚刚得了祖父的命令,要彻底解决这件不堪提及的艳事,预备就此对南津丢手不管,只是去见他最后一次,起码给他一个安排。哪知正碰上南津自杀未遂,一堆医护人员围着他转,而他本人神情晦暗麻木地躺在床上,只有耿介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珠子才微微转了一转,不甚明显地注视着耿介。 他认得自己。耿介当时略有些惊奇地想。 作者有话说: 哈,没存稿了好开心(?) 第6章 耿介早已记不清最初见着南津是什么样的情形,比起经年累月的陪伴,再惊艳的初见也未见得多么刻骨铭心。但那一次跟南津的对视,他始终记在心里,似乎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后来祖父去世,耿介才又回忆起南津跪在病房里悲声痛哭的样子。他跟祖父也算相依为命,但祖父去世,他却没有南津那样的悲痛。耿介努力回忆南津当时的状态,相形之下,自己显得那么寡情薄义。 被某种无形的念头驱使着,他又去找南津,坐在南津身边陪他晒太阳,似乎想让他分给自己一些悲痛。 当时他熬了好几天,虽哭不出来,眼睛却也熬红了,显得整个人有些憔悴,便戴着宽宽大大的墨镜遮住眼睛。南津不声不响地,突然伸手把他的墨镜摘了,世界一下子明亮起来,让他不自觉眯起了眼。天是蓝的,树是绿的,面前的青年沐浴在树荫漏出的阳光里,神情麻木,把抢来的墨镜挂到自己鼻梁上。他脸小,戴着这么大的墨镜显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 耿介侧头看了他一会儿,想起他在病房里那会儿,刚从死神手里缓过来,身边那么多医护人员,却都被他视为无物,独独只将自己看在眼里。一瞬间,像是产生了奇妙的磁场反应,世界之大,来去匆匆的皆是虚幻的热闹,也只有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两个孤独的灵魂,共同坐在阳光之下。耿介伸手把南津揽到面前,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跟我回家吧?”耿介问。 南津没有回答,只是任由他揽着,过了会儿,像是太无聊了,他伸手去揪耿介的衣角绕着玩儿。耿介将他的手攥进自己的手里,就此,再也没有丢开过手。 但现实总不会像童话故事一样,一心奔向一个完满的结局,便再也不会横生枝节。南津曾经说,假如没有耿介,自己早就死了。但现在耿介不得不承认,有自己在身边,也没能让南津过得很好。他的病又复发了,而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耿介甚至不敢想南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像以前一样,睡不着,吃不下,神思恍惚,心情抑郁……那么多症状,他自己一定知道,却找出来各种理由糊弄了过去。就好像这一次,他不再期望耿介能够陪他度过这一切,能够给他又一次新生。 耿介赶到医院的时候,南津正躺在病房里休息,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样子,耿介光是看他这么躺着都有些受不了。他的手腕已经重新包扎过了,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但耿介仍然忍不住要仔细看看。 “慕先?”华姨推门进来,耿介回过头示意她安静,华姨便说:“不要紧,医生给他开了药的……到底能睡一个好觉了。”虽这么说,她的声音仍然是放得又轻又缓。 “哪位医生?”耿介问。 “……钟医生。” 耿介没有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哎。” 耿介和钟桐又面对面地坐到了一起,上一次是在耿介的办公室,这一次是在钟桐的会诊室。 “他说是瓷片不小心割伤了手腕,但实际情况,我相信我们都应该能够看出来。”钟桐先开了口。 耿介沉默不语,脸色显而易见的差。 “我在方老身边实习的时候,曾经见过你们。”钟桐放缓了语气,“后来他找到我,请我帮他开一点安眠药。那个时候,我问他,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告诉我,你是他的初恋。” 耿介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望着钟桐,脸色虽寡白难看,眼神却迥然有光。 钟桐冲他笑了笑,“那时,我并不清楚你们是否还在一起,就问他,那现在呢。他说——”钟桐顿了顿,“在说之前他思索了很久,才告诉我,你是他有性关系的监护人。” 耿介因为这个答案愣在那里,但很快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有性关系的监护人……他说完之后还笑得很开心,似乎觉得自己解释得相当不错。”钟桐仍坚持着缓缓叙述完了最后一句,才正色道:“我想告诉你,你说了解的南津,只是讨好你的南津,并不是真实的南津。” 耿介皱了眉,但控制着自己没有反驳。 “受成长坏境的影响,他的性格中有很强烈的依从倾向。从前是对他的姐姐,因此他姐姐意外去世,才给他造成了强烈的应激性精神障碍。而现在,是对你。”钟桐望着耿介,“他很焦虑,非常焦虑。他表现得有多爱你,私底下就有多焦虑。” “而你——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甚至可以说,你爱他的方式,加剧了他内心的焦虑。” 钟桐停下来调整了一下自己语气,接着道:“耿先生,我的建议仍然不变。” “建议我们分手?”耿介嘲讽道,“你觉得我是害他生病的元凶?我将他困在身边,折磨他,让他宁死也不愿意再跟我继续生活下去是吗?” 钟桐等他说完,才道:“耿先生,请控制一下您的情绪。我并没有要干涉你们的意思,但是您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耿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要求换一位医生。” “您的影响有好有坏,但弊大于利。”钟桐毫不受阻地继续道,“据我了解,从你们在一起之后,他就失去了自己的决策权,包括学业和事业,都由您一手决定。毕业之后,他没有工作,自然也没有办法做到经济独立,甚至因此与社会脱节,惯于闭门不出。您事业有成,公务繁忙,常常只由一位保姆在家陪伴他。他没有独立性,缺乏安全感,害怕终有一天被你所遗弃。” 耿介越听脸色越差,最终怒拍桌子道:“够了!” 他的手劲儿很大,又在暴怒的情绪当中,砰地一声,几乎一下子把气氛推到了临界点,然而钟桐却毫无惧色,紧接着说:“除了极端的控制欲之外,您还有暴力倾向吗?这已经是您第二次在我面前拍桌子了。” 与之前两人的对峙相比,这一次的情形完全地翻转了过来,咄咄逼人的变成了钟桐,她紧盯着耿介,言辞如锋,不肯退却一步。 耿介道:“你就是用这些话骗取了南津的信任?” “你错了,他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说到这里时,钟桐才似乎有一些悲容,不再如冷硬如石,“他只信任你的喜欢。他害怕改变,害怕治疗,害怕当他不再依附于你,你也不会再喜欢他。” 她抬头望着他,认真问道:“你爱的究竟是南津,还是那个只能依附你生活的病人?”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开开心心 第7章 耿介有时候会问南津,我对你好不好? 南津总会笑着回答,好啊,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啦。 南津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假如没有耿介,他早就跟着南乔死去了,不会好好儿地活到现在。 耿介也只是想看南津跟他撒撒娇,并不是真的对此有任何的疑问。他对南津好,这是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南津醒来时,耿介坐在南津的病床旁边,又问了一次:“阿津,我对你不好吗?” 南津是吃了药才睡的,此时还有些药物反应,不大舒服,便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只是哼哼地叫他:“慕先。” “嗯?” “我要喝水。” 耿介起身扶他坐起来,给他喂了一点水,又托着他的背叫他缓缓地躺下去。 “对不起……”南津轻声道。 耿介抚着他的头发,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南津没有看耿介,他偏头望着窗外的夕阳,眼神空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你对我很好。” “但我常常觉得,你对我的好,就像养一条狗,给它一个精致的狗窝,喂它最顶级的狗粮,用最软和的狗链拴住它,听话的时候就顺顺毛。如果它离开你,就会变成一条没有主人的狗,孤孤单单的,没有地方住,也没有东西吃。” 他的声音很轻,说得有些艰难,但仍旧坚持着说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耿介沉默地听他说完,良久,只是握住了南津的手,将它整个儿包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最喜欢这样握南津的手。 病房里很安静,耿介握着南津的手,习惯性地拿大拇指揉着他的骨节轻轻打圈。南津太瘦了,连手掌也薄得厉害,骨节支棱着,一个个突出来。 他们许久都没有对视。 耿介轻笑着问:“那华姨是什么?”好像南津只是说了一个寻常的玩笑话。 南津说不出话来。他能腹诽自己像狗,总不好说华姨是耿介拿来栓他的狗链,便只好偏头去看耿介。耿介背着光坐,南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神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失了铠甲。 “我叫她过来照顾你,好吗?等你好了……”耿介沉默了下去,南津错觉自己同样感受到了这沉默背后的鲜血淋漓,病房里一时极静,接着耿介继续说道,“我就不必担心了。”似乎先时的沉默只是一个自然的停顿。 南津没有说话。 他们在一起太长时间了,默契使然,有些话根本不必多说。互许时如此,分开时亦如此。 钟桐来南津的病房查看南津的情况时,他仍旧躺在床上,华姨在一边伺候他,耿介已经走了。 “感觉怎么样?”钟桐问。 南津保持着沉默。 钟桐早已习惯了。他总是这样,很少跟心理医生有真正的交流,表面上温和柔顺,却把自己紧紧地封闭起来,仿佛心理医生的作用就是给他开药。钟桐甚至怀疑他潜意识里固执地守着那个病态的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要好好治疗。 “我刚刚跟耿先生说过一些注意事项,你……” “华姨,帮我买些草莓上来好吗?”南津突然说。 华姨原本站在一边听,望了眼莫名的钟桐,“哎”了一声,说:“钟医生,麻烦您帮忙看看他,我去去就来。” 钟桐应道:“好。” 等华姨出去了,她才去看南津,等着他的下文。 南津说:“我跟他分手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必跟他说。” 钟桐有些意料不到,“你……” 在耿介跟前,她要求耿介离南津远着点儿,但却绝没有叫两人就此分手的意思。她对南津说:“你这样的情况,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待着的。” 南津说了这么两句话,似乎已经很累了,不欲多言,只是喃喃道:“那就住在医院里,好了再说……反正我不能死在他身边。” 这下,钟桐完全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总有一天,”南津只是这么说,“我控制不住自己。” 南津的确是自杀无疑,但究竟是什么让他最终产生了犹豫,顺从地叫华姨将他带到医院,钟桐到现在才完全明白。他害怕自己死在耿介身边,死在他与耿介日日夜夜生活的房子里,叫耿介伤心。 耿介放了手,南津也卸下了某种无形的压力,反而变得配合起来,一心一意盼着出院。 这件事,华姨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南津住院这段时间,耿介仍旧每天过来探望南津,华姨以为他忙,才没有亲自陪护,心里其实有些小怨言,替南津觉得委屈,私底下跟耿介说了好几次。耿介虚应着,看上去也的确精神不济,又每日来回奔波,华姨终究没多想。但出院那天,接的人不是耿介,住院这几日攒下的行李都送到了新居,华姨才意识到什么。 她挽着南津的手不许他走:“你何必如此,在外头谁管你吃穿,你这个性子……要吃大苦头的。慕先有不对的,让他认错就是了。”华姨是耿介雇佣的人,却说出这样的话,惹得南津轻轻地发笑。他早已经没力气大哭大笑了。 “华姨,我欠他许多,但是我最感谢他的,是他让你陪了我这么些年。”最后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个,叫华姨一下无法言语,张口都做不到。南津不是什么善于言辞的人,他歪头想了想半天,不知该怎么表达,只说:“要是……要是可以的话,我是愿意给你养老的。”他说得有点羞涩,有点不好意思,轻轻讷讷的,说完之后立刻自行结束这一段对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华姨这才深刻地认识到,南津其实一点都没变过,还是那个懵懂又敏感的小男孩,从来不为难别人,总是一个劲儿为难自己,叫人心疼。 她抹着眼泪,道:“你说这话,你,你可真是……我不要耿家的钱了!我还跟着你,去照顾你,好不好?啊?” 南津也帮她擦眼泪,轻声说:“我会照顾自己的。我是孤儿院出来的,什么不会?倒是慕先,他没什么耐性,每天忙里忙外的,我不在,也只有你看着他,我才放心。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看看我,我领你逛街、逛公园,请你吃东西。” 在华姨的记忆里,南津就不会说这样的套话。他一定是想了很久很久,才说得这样圆满。 最后,她只好问:“为什么,慕先对你不好吗?” 南津静了一会儿,回答道:“您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他的那些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他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他一样,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 南津快三十了,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很孩子气的。但这是在华姨跟前,他孩子气一些也无妨。 他这样说,华姨也安心一些,觉得终究只是一时的矛盾,两个人相互喜欢,又怎么能走不到一起。但他自己知道,这所谓的安心,不过是一时的安慰罢了。 第8章 南津走后,耿介显得更加的忙,华姨有好多天都没有看到他的人,空荡荡的别墅里转眼只剩下她一个。华姨是很坚韧的一个女人,饶是如此,当她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发呆时,也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她不敢问耿介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把南津哄回来,只努力守好这个家,盼望南津回来的时候,这里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陌生感。 南津的照片还立在相框里,惯睡的那边床头总摆着一杯半满的水,他看到一半的书倒扣在书房的地毯上面,旁边滚着只盖身分离的钢笔——他从前是最喜欢在赖在地毯上看书的,看累了就往靠枕上一躺,靠枕上甚至还留着他的头发,华姨看见了,却没有收拾走……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竭尽全力地保留着南津的气息,耿介根本不敢踏进一步。 他每天照常上班,对南津绝口不提,秦烈也不敢问,直到底下的人辗转将疑问传到秦烈这里,问公司最近是不是要有什么大的动向。 秦烈这才知道,耿介最近的工作效率奇高,工作量较以往多了一倍有余。他跟耿介负责的业务范围不同,对这件事情的体会并不深刻,主动了解了一下之后,才惊讶了,给华姨打电话,得知耿介已经好多天没回去过了。 华姨跟他撒气:“要是耿先生不需要我了,早早把我辞退了,我绝对毫无怨言。” 秦烈随口安抚她:“瞧您说的。” 挂了华姨的电话,秦烈去耿介的办公室找人。 耿介的疯狂,公司里的人未必能那么直观迅速地感受到,但耿介的整个助理团队却是实打实地跟着他忙得团团转,还不敢有丝毫怨言。毕竟他们只是打杂的,办公室里的正主都没喊一声累,哪里轮得到他们。秦烈去找耿介时,途径助理办公室,似乎透过他们强自镇定的外囊,看到了一群蔫头蔫脑、状若疯癫的灵魂。 耿介正在跟人确定行程:“周六不行。”抬眼见秦烈进来了,顺口问他:“你周六下午有事吗?” 秦烈愣愣道:“没……” “那就叫秦总去。”耿介当即跟助理拍板决定下来,秦烈在旁边叫:“喂喂喂,怎么回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答应啊,不能作数。” “一个公益活动,你只需要照着念一遍演讲稿,然后把支票开出去就可以了。”耿介说话时直接朝助理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然后才看向秦烈,“有事?” 耿介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但秦烈跟耿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对耿介有一种近乎直觉的了解,正面与他对视一眼,立刻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秦烈总觉得他脸色泛青,好像自己在拼命掏空自己的身体 “你……”秦烈想了想,终于谨慎地问出了自己想问很久的问题,“你跟南津最近怎么样了?”他觉得唯一能让耿介变得“不正常”的理由,只能出在南津身上。 耿介的表情僵了一瞬,抬眼朝秦烈看过来时,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神情,秦烈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但耿介只是扫了他一眼,就跟没听到似的,低头理自己的东西。 第9章 秦烈轻咳一声,说:“晚上下了班去喝一杯?” “不了。”耿介一副很忙的样子,“还有别的事吗?” “你这是干什么,不说给外面的小崽子们放个假,好歹别每天拉着人家陪你加班,挣点工资不容易。” 耿介顿了顿,方才意识到最近自己以公司为家,连累了底下一帮人跟着他连轴转,不由得捏了捏鼻根。没人敢跟他提意见,就从秦烈那儿曲线救国,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从前耿介自己也奇怪,他自认为待人还算温和,但不知怎么亲和度不高,底下人都怕他,有什么话更愿意找秦烈说。 秦烈看他那样子,也十分不忍心,就说:“要么晚上到你家去,叫华姨烧几个菜,咱俩喝一杯。” 耿介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南津走后,他一向没回去过,甚至想质问秦烈,他哪儿还有“家”?然而最终他只是静了片刻,说:“你别瞎操心了,我没事。” 假如不是秦烈一路跟他走过来,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秦烈换了个方向:“你最近都住哪儿?酒店?” 耿介沉默不语。 他最近新买了一辆车,南津没见过的,然后每天半夜把车停在南津楼下,就睡在车上,一大早再开走。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堪提及,但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睡一会儿。 他知道南津最近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早晨七点钟出门买早餐,顺便买一些菜回来,吃完早餐之后提前在家把中午饭做好了,装在饭盒里,大概八点半的时候拎着饭盒出门去上班。公司离他住的地方很近,就算以南津散步一样的走路速度,至多二十分钟就能走到。通常情况下五点下班,有时他会买一些水果回去,有时也补一些菜。晚上不超过十点半,他的灯就会熄灭——在华姨的看顾下,南津的作息一向比小学生还标准。 耿介担心南津的性子不合群,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办,但事实上,耿介不止一次看到南津在小区里跟邻居打招呼,下班时跟同事笑着道别,这一切似乎将他一直以来的担忧衬成了一个笑话。 离开了自己,他是真的可以过得挺好,而自己却将他禁锢在家里,还以为是为他好。现在看来,病的不是南津,而是自己。 愈是南津不在身边,耿介愈无法克制自己去捕捉南津的一切蛛丝马迹,构想他每一分每一秒的行为。他时常掐着表想这会儿南津该起床了,正在洗漱,然后换衣服,过了三分钟,当透过车窗看到南津神清气爽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侧面印证了他的构想,他才能勉强松一口气,仿佛南津从未离开过他,尚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秦烈依然在等着耿介的回答,耿介却突然道:“上回那个何涧,你帮我再约一下。”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避开周六。” “行是行……”秦烈有太多疑惑,但他知道,耿介要是不愿意说,谁也没法儿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来,最终,他只是随口问道:“你周六到底有啥事儿?” 作者有话说: 早知道还是该全文存稿的再发的…… 第10章 周六是南津例行约诊的日子,没了华姨和耿介打理他的生活起居,他自己懒得费太多心思,穿一身T恤长裤就出了门。他长得白净,身形又瘦,十分显嫩,背着个包,愈发跟个大学生似的。 耿介一早就将车从楼下挪到了小区门口,看着他慢悠悠地从里头出来,上了公交车,才开着车子跟上去——要是从他出了楼就开始跟起,怕太过明显。 南津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在医院门口下了车,又慢悠悠地往医院里走。 耿介的车以龟速跟在后面,忍不住发笑,这样慢悠悠的,一看就是天生的富贵闲人命。这世上奔波劳累的人多了去了,你想要慢、想要惬意,生活也会逼着你赶命似的往前冲。而南津呢,在一群庸庸碌碌的人群里,好似一个行走的大宝贝疙瘩一样——不是宝贝疙瘩,谁能有这样好的命呢,他大概都不理解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么急着赶着。 南津打医院转一圈出来,顺便逛了趟超市,买了一堆东西,这下他决定打出租车了。等车的时候,南津把手上的小票攥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没丢准,掉到外面,他也没注意,吃力地拎着两只大购物袋。等他上了车,耿介过去把小票捡起来,揣在兜里。 直到跟着南津回了家,耿介才把捡来的小票打开,一项一项地检查。瞧他拎的那么一大包,大部分是零食,耿介看得眉头都皱起来,没忍住给南津打电话。 “喂?” 一听南津的声音,耿介就卡住了喉咙,顿了半晌没发出声音,南津在那边问:“慕先?”耿介才说:“今天去医院了?怎么样?” “挺好的,开了点药。” “嗯……”耿介听他那边有塑料的声音,装模作样地问,“弄什么呢?” 南津老实地回答:“买了点吃的。” 耿介终于找到话头,说:“是不是又买了一堆零食?你肠胃不好,少吃点零食。”但跟他想象的语气相去甚远,温柔得没有一丁点威慑力。 “没有……” 耿介心想放屁,我都看见了,一多半都是零食,仗着我不在跟前,你还学会撒谎骗人了。没成想紧接着就听他说:“……那我不吃了。”乖巧得一如既往。 耿介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吃一点点不要紧,不能耽误吃饭。” 南津回答:“好。” 耿介没话了,陷入沉默里,南津更不是会找话说的人,两人只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大概是确定耿介真的无话可说了,南津无声无息地挂了电话。 没有说再见。 耿介捏着手机,听见里头的嘟嘟声,心猛地空了一下,忽然想起来秦烈好像问过他,南津挂电话的时候是不是从来不说再见。 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南津有这个毛病。 南津总是在家里待着,要么就在学校上课,生活简单得一目了然。而耿介在外到处应酬,百忙之中抽出一点儿时间关心南津,通常先要给华姨打电话,问他不在时南津都干了些什么,乖不乖,然后才叫南津接,有时会柔情蜜语几句,但总免不了家长似的嘱托,末了让南津等他回去,似乎这就是给南津最大的许愿,没必要说什么“再见”。 丢下/身份跑出来创业绝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耿介在外头费心征伐,走得再远、再高,总要回到南津身边.南津需要他,他也乐于给予南津力所能及的安全感,一遍遍告诉他自己会回来,绝不会丢掉他不管。 可如今这句话说不出口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此轻易地断了,好像心房里没了血液,脚底下没了土地,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他开车去找钟桐,在她下班前截住了她:“他的情况怎么样?” 钟桐皱着眉,很显然非常不满意他的行为:“这是病人的隐私,无可奉告。” “你只要告诉我,好还是不好。” “你希望他离开你之后,是过得更好还是更不好?”耿介没作声,只是执着地盯着她,钟桐嫌弃地瞪了他半晌,到底还是张口了:“还不错。” 耿介得了答案,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紧接着说:“我看他的胃口好像没有那么差了,每天的三餐都在照常吃,只是肉类很少,他偏好吃素,在外头没人管他了,今天还买了很多零食——这个会不会对身体不好,他的胃不是很好,但是少吃一点应该也没事?他很喜欢吃零食,总改不掉,要人盯着才可以……下次你要建议他少吃零食,吃饭也不可以总吃素菜,但能吃总比吃不下好,他现在还经常吐吗?”耿介说得认真而自然,跟开讨论会一样。 钟桐的眼神活像见了鬼,不敢置信道:“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但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南津对抗病魔的意志力要比她想象的强那么多,她原以为南津离开了耿介之后会一蹶不振,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她还以为是南津想通了。 钟桐的表情一下子冷静下来,她冷冷道:“抱歉,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不会成为你监视南津的眼睛,也不会成为你控制他的手段。而且我建议你——”她原想说建议耿介立刻停止这种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但料想到南津的行为动机,忽而转了口风,“建议你立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耿介站在那里,他的冷静中暗含疯狂,偏执外披着理智,乍一看,仍是一位似模像样的社会顶层人士,但钟桐只觉得可怕。 她推开耿介,头也不回地下了班。 晚上,钟桐在家里一遍遍看南津的病理报告,拿起手机给南津打了个电话,问他:“你知道耿介在监视你,是吗?” 南津拎着一只小巧的水壶在浇花,答道:“他就在我家楼下。” 花就摆在窗户边上,灯光将他的身影打在窗帘上,南津继续说:“他在看我浇花。” 花早已给他浇死了。他并不是什么擅长侍弄花草的人,这花是前些天他路过小摊儿时偶然买的。那时耿介就开车跟在他身后,他弯下腰问商贩挑了一盆小花,将半边言笑晏晏的侧脸露给耿介看,然后抱着花盆回了家。 浇完了花,南津放下水壶,说:“我该睡觉了。”然后挂了电话,熄了灯,躺在床上,过了会儿自顾自缩成一团。 夜晚总是格外煎熬,但家里没有留下任何一样尖利的东西,连餐具都是不锈钢的,南津稍稍放了心。 他悉悉索索地把耳机塞到耳朵里——好似旁边躺着个不能打扰的人,耳机里传来耿介的声音:“喂?……今天去医院了?怎么样?……” 今晚似乎要更好熬一些。 第11章 耿介在南津家楼下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回了趟自己常包的酒店,洗漱一番,然后去见何涧。 他们依旧约在李旌阳那儿。 再次相见时,耿介的状态比上次还要不如,身上萦绕着一股颓气,显得阴沉沉的:“我需要一点安眠药。” 何涧说话不急不缓:“早早地依赖药物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你需要的是缓解焦虑。我可以对你进行心理行为治疗,但估计作用不大。想必你知道自己的心病在哪里。” 耿介不说话。 “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治疗失眠吧。既然来都来了,就当随便聊聊天。”何涧笑了笑,“你爱人最近还好吗?” 耿介望着他:“我们分手了,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住。” “哦,这样。”何涧似乎并没有听懂耿介话里的意思,仍然问道:“那么,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呢?”好像笃定耿介理应能够给出答案。 耿介沉默了很久,何涧微笑着提醒他:“耿先生?” “很好。” 何涧的笑意深了一些,温和地鼓励他:“可以多聊聊。” 耿介没有跟别人聊南津的习惯,他皱了皱眉:“这是无关的事情。” “不,”何涧说,“我们现在就是在聊你的心病。” 耿介的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沉沉地盯着何涧,身上那股颓气也仿佛生出了杀意,变得冰冷骇人起来。 何涧仍然保持着微笑,那笑容里甚至带了些慈悲的劝说意味:“如果你想治病,当然先要面对自己的病。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就得先学会离他远一点。” 转眼又是新的一周,耿介再也没有出现在南津的楼下。 第一天,南津想也许他有事。 第二天,仍没有看到人。 周三早晨,南津去上班时,脸色已经差得跟张白纸没有两样,只眼下两抹乌青,更显颓丧。 他们组长是一个挺热心的女强人,上班时见着南津这副神色,轻轻“呀”了一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南津没有答话,组长已经习惯了似的,替他倒了一杯热水,南津才开口道了声谢。但那杯水就一直放在那儿,凉透了也没见他喝一口。 到了中午午休的时间,要好的同事三三两两约着去吃饭,组长注意到南津今天没带饭来,便又问他:“你今天没带饭啊,要一起去吃饭吗?” 南津仿佛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组长都觉得有些尴尬,要走了,他才回过神来似的,抬起头说:“好。” 他们一行人一齐走进电梯里,商量着吃什么,南津就站在角落里,并不参与讨论,像一抹淡淡的影子似的。 直到有人问他:“你觉得呢?” 南津木木地说:“都可以。” 大概是他这副样子实在太突兀,有人窃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再次认定这实在是个怪人。但南津一无所觉,他只是往公司周围逡巡一圈,没有熟悉的车。 他忽然觉得冷得站不住。 “哎,小心!”组长一把扯住南津,“看着点车。” 南津才恍觉自己竟已经越过了安全区,一脚踩到了车流的边缘。如果刚才不是有人拉住他,他再往前走一步,很可能被撞得血肉模糊。 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组长看他状况不对,问他:“怎么了?” 南津喉咙发紧,徒劳地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仍不太能说出话来。他张了张嘴,组长愈发担心起来:“到底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旁边的同事也都凑上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呀?” 一辆出租车见路边围了这许多的人,自觉放慢了速度,想瞧瞧有没有生意可做。南津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伸手拦住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毫不犹豫地将剩下一干人关在车门外,拍拍椅背,示意师傅开车。 师傅瞧了瞧后视镜,心里的莫名其妙不亚于那群被抛下的同事:“去哪儿啊?” 南津抓紧车门的把手,总算借此获得了一些力气,哑声报了地址,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匆匆回了家,精神恍惚地冲进卧室里,拿出安眠药来吃。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安全了……好在把药吞进肚子里之前,他猛地回过了神,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白色药片,吓得一撒手,药片噼噼啪啪地跌在地板上,滚得到处都是。 安眠药吃多了也是会死的。 他像是突然发现了另一个自己的危险狡诈之处,连药也不敢吃了,整个人滚到床上,拿被子蒙住自己。 他浑身发抖,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不许死,不许死。 直到他精神恍惚,意识里悄悄出现了一个声音:不能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才像是终于说服了心中的野兽似的,安然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那个声音就仿佛已然被他遗忘了,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天光已暗,南津拥着被子坐起来,眉头皱着,丝毫没有睡过一觉的舒坦。 手机上有上百个未接来电,南津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掀开被子下床去。他走到客厅,发现自己竟连门都没关,顿时愣在原地不动了。 他开始打量自己的这个房间,似乎要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一开始他还维持着冷静,只是以眼神逡巡着这屋里的一切,到后来则渐渐失了耐性,开始到处翻找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屋子被他翻得一团糟,忽而听到门那里有声音,他原本跪在床边数地上的安眠药是否对数,立刻就飞奔了过去,却见华姨立在那里。 “哎呀我的妈。”华姨显见是被这屋子里龙卷风过境一般的情形给吓住了,不由得捂住胸口。 南津皱了眉,紧接着又笑了笑:“华姨。” 华姨一见他,眼眶就红了:“我就说你哪会过日子,你瞧瞧你这……你这个小孩子。”华姨走到他跟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将眼泪忍了回去,只露出个笑来。 “行啦,我给你做了饭菜,你去坐着吃吧,这里我来给你收拾。” 南津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寻亲。”华姨将手里拎着的饭菜搁在餐桌上,利利索索地替他收拾出一块儿干净地方来,“耿先生不要我了,你不是说要替我养老吗?”她转过身来,冲南津眨眨眼,“总不会是唬我的吧?” 作者有话说: 预备一口气写完它,大概3万字就完结。 第12章 华姨忙忙活活地收拾着屋子,南津勉强吃了点饭,洗过澡后无事可做,又躺到床上去,耳朵里塞着耳机,把自己整个儿蒙起来。 “我下去倒垃圾啦。”华姨知道他没睡,在外头敲了敲他的门,打了声招呼就下楼去了。 楼下就有垃圾桶,华姨扔了垃圾,却没上楼,悠悠地绕过南津住的这一排房子,走到一辆黑车跟前,自如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耿介坐在里头,一脸疲倦:“怎么样?” 车里全是烟味儿,耿介已经许久没抽过烟了。华姨在南津面前从从容容的,这会儿却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这是在折腾什么……” 耿介不说话,华姨哽咽了一会儿,自己擦干净眼泪,说:“好歹吃了点东西。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不成人样,他从前不是这样儿的孩子。” 耿介“嗯”了一声,他进去时屋里还好好儿的,可见是醒来后发了脾气,于是说:“他生着病,脾气不好,想怎么撒火就由着他。”顿了顿,又说:“照顾好他。” “那你呢?”华姨难得冲耿介生出了些情绪,“从我进耿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自认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可他越来越不高兴。他的人我可以照顾,他的心我照顾不了,我从来没有这份本事。” “华姨。” 耿介一开口,华姨就噤了声。 “我今天冲进去的时候,看见他躺在那里,好好儿的,还喘着气。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好了,还来得及,我可以把他关起来,哪怕捆住手脚,起码不至于叫他……叫他没了。”耿介当时把地上散着的安眠药来回数了十几遍,才敢确认南津的确是没来得及吃。他自己都不知道把药一颗颗放回去的时候,那时,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只记得当时耳边一遍一遍回响着何涧对他说的话,甚至是钟桐对他的指责。 之前他多少有些不以为意,他不觉得自己对南津的爱有什么问题,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叫他离南津远一点儿。他明明爱他,比任何人都要爱他,捧在手心里尚嫌不够,放在心尖上还唯恐他坐得不安稳。 直到那一刻,耿介才终于对自己生出了警惕。 他一一抹去自己出现过的痕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南津的领地,只打电话让华姨赶过来。 “我可以做出任何事,只要他能好好儿地留在我身边。”耿介语调平静,“华姨,你是最明白的。” 华姨不禁有些发寒。她替耿介照顾南津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耿介对待南津,的确是细致到了恐怖的地步。只是南津从来听话,而且他刚进耿家的时候,比现在的情况还要糟糕数倍,华姨习惯成自然,也就没有觉出什么不对。 “可……”华姨作为耿介管南津的那只手,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他没对我提过什么要求,从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自己的主意,”耿介顿了顿,轻声说:“我得如他的愿。” 华姨看了看耿介,总觉得这轻飘飘几个字的背后,尽是椎心泣血,不由得喃喃自语:“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算是我恳求您,照顾好他。”耿介说。 这还是头一次,耿介在华姨跟前用了敬语。 她匆匆赶回屋里去,就见南津已经起身了,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他塞着耳机躺了这一会儿,似乎勉强回了些精神,就是人瘦得厉害,总还是显得精神薄弱。 “呀,怎么不睡了?”华姨关心道。 “下午睡了会儿,也不困。”南津拍了拍自己身侧,“过来坐。” 华姨才一落座,就听南津说:“他也放心了,你还是回去吧。” 华姨在南津面前,总还是掌得住局面,丝毫不理会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嗔怪道:“说好了要给我养老,这就嫌弃我了?” 南津笑笑,一点儿好话也不会说,只说:“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怎么了?” 南津保持着脸上的笑,这使他显得温柔极了,答道:“还得要个人在身边照顾。” 这两个人……华姨心里难受起来,嘴上愈发厉害:“你不在,他连家也不回,我照顾谁去。再说,他是一个人,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这还生着病呢。” “我走时,你答应我的,要叫我放心。” 这时,南津骨子里的那股执拗就显现出来了,即使他看上去再乖顺,总还是有自己的小性子。 华姨总算看出他们根本谁也没骗着,只一个劲儿的难为她这个外人。她夹在这两人中间,也生了脾气,干脆甩手道:“好好好,你们两个就知道为难我。他就在楼下,你去找他,你们看谁能说服谁。” 南津不说话了,静静地坐着。 华姨便又心软了,去握他的手:“你们……” “你总是听他的,”南津轻声说,“我知道。” 几乎有那么一个瞬间,南津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要将自己的害怕脱口而出,要拔腿去见他。但这一句话落音后,他堪称残忍地将自己摇摇欲坠的意志力又往上拔了拔,哪管心魂欲碎、血肉模糊的,仿佛死过一次又挣扎着活过来那样。只面上看着,仍是惯常的样子。 南津的手冰冰凉的,又消瘦,华姨握着他的手,跟握着一具毫无生命特征的手骨架没什么区别,便连动也不敢动,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你不去找他吗,再不去,他就要走了。我走时他刚点了一支烟。” 华姨最后这句话是很有心计的,既提醒南津烟抽完了,人就该走了,又向南津告了状。也只有南津能管得了耿介抽不抽烟。 南津却说:“你找个地方歇着吧。今天不小心把药撒了,明天帮我约一下医生。” 他从沙发边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华姨,不经意间,总算显露出几分被人捧在手心里养出来的骄矜之意,即使他自己并不自觉。 但下一秒,他就弯下了腰,极轻地吻了吻华姨的额头,如一个普通的晚安吻,亦如劫后余生之人在隐秘地表达自己的珍惜。 作者有话说: 感觉好难把自己想的东西表达出来,如果写完了你们能理解,那我就成功了。 第13章 钟桐觉得今天的南津有些不一样,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终归逃不过专业人士的眼睛。况且,今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这实在不一般。钟桐闲话一样问南津:“陪你来的是?” “耿家的人。”南津有些恹恹的。 “照顾你的?” “嗯。” 钟桐没有贸然多问,只装作寻常的样子,等例行询问完了,果然听南津问了一句不一样的话。 他问:“我会死吗?” 南津似乎并不觉得提到“死”这个字眼是件多么忌讳的事情,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自杀倾向可以瞒过钟桐,即使他从未明确地向钟桐提及过这一点。 钟桐抬眼看他。 其实这一瞬间,钟桐内心是松了一口气的。南津有着丰富的心理治疗经验,这样一个人选择了自我封闭,实在叫钟桐无处下手,她一直在等南津精神壁垒松动的那一刻。 等了许久。 华姨在跟钟桐的助理聊天,助理是个小姑娘,见华姨被外头的大雨打湿了衣服,便给她抽了几张纸好擦干净,顺便就聊了起来,显然对南津关注颇多。南津长得好,又被耿介养得简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从前读书的时候就是车接车送,恨不得从头到尾贴上“只可远观”四个字。只是耿介没想到,愈是这样吊人胃口,愈容易引人垂涎。寻常的注目倒也罢了,有次惹到了某家千金的芳心,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人都不查清楚就闹得轰轰烈烈的。 偏偏那家千金的母亲也姓耿。 耿介知道了这事儿,面上笑着,把南津按在怀里哄他:“你怕什么?不要怕,我这样喜欢你,不会舍得叫你吃苦。”紧接着在沙发上就把人给办了。 华姨躲都躲不及,为这事儿好几天没给耿介好脸色。 隔了几日,耿介难得回了一趟耿家,还带着南津。见着自己堂姐刚从国外回来的女儿,笑着听人叫了一声舅舅,又介绍南津:“叫舅妈不合适,也叫舅舅就行了。——小舅舅,免得把你给叫老了。”最后那句是哄南津的。 人小姑娘脸都白了。 耿家没谁不知道耿介那点荒唐事,为了个小男孩就弃政下海了,白瞎了老爷子对他那么多年的栽培。但耿介将人护得很好,谁也没见过那男妖精长什么样,更何况一个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外姓子孙。 经此一遭,整个耿家才总算都知道了,当年那事情的主角长的什么天仙样儿。 耿介的手段,可见一斑。 华姨能被耿介挑去伺候南津,自然是人精里看上去最温憨的那一个,将小姑娘面上的一丝春色看得真真儿的。一面解气地想,该,让耿介知道人放出来了多遭惦记,另一面又舍不得这样娇嫩的小姑娘被耿介摧残。 小姑娘探头看了一眼,小声说:“今天好像聊得久了点。” 华姨怜惜地看着她:“是吧?”多好呢,这年纪跟南津正相称。 正聊着,咨询室的门开了,南津先走了出来,钟桐跟在后头说:“又瘦了,能请家属进来一下吗?我正好说说。”钟桐示意地看向华姨。 华姨点了点头:“好的。”自如地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看看南津。南津没说话,她就放下心来,嘱咐道:“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又跟刚刚聊得欢的小姑娘半开玩笑道:“替我看着他。” 小姑娘羞涩地笑了笑,偷偷看了南津一眼,南津没注意。 钟桐看这人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似乎要高不少,笑了笑,将人引进去坐下,请她聊了聊对南津的看法,心里大致有谱之后才问:“能谈谈,他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吗?” 华姨在旁边看了许多年,但这会儿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南津临走时对她说的那段话。 ——您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他的那些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他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他一样,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 她一直觉得疑惑,因为在她看来,耿介对南津的喜欢简直是毋庸置疑的。连这种喜欢都不够,那南津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 钟桐却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耿介死了,南津会怎么样?” 华姨苦笑了一下:“那大概也活不成了。” “那如果南津死了呢?” 华姨刚想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答案,只是徒劳地张了下嘴,便又慢慢闭紧了。 钟桐微笑起来:“您想知道答案吗?” 华姨皱眉头微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南津想知道。”钟桐说,“但他又不想知道。” 华姨彻底皱起了眉,钟桐给了她一个请放心的笑:“想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耿先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没有来骚扰我了。”她甚至开了个玩笑,然后看着华姨说:“我猜,这大概是为什么南津突然自控力几近崩溃,以至于临时要约我的原因吧。” 华姨当场就给耿介打电话,谁知竟打不通,这实在不应该。钟桐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拨了三次之后,依旧不通,华姨的手有点抖,转而找到了秦烈的号码。 “他呀,跑山上当和尚啦!”秦烈看好戏似的,依照惯例表达了自己的嘲讽,随即又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他叫我照顾南津,可我现在打不通他的电话。”华姨努力镇定下来,一句话就指出了问题所在。 秦烈为着南津笑话了耿介这么多年,自然也意识到这事儿背后的严重性,先是郑重地问:“南津出事儿了?” “没有。” 秦烈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匆忙地跟华姨解释:“他昨晚连夜出城了,好像去找净远大师了。我现在赶过去看看,你把南津安抚好,别再出什么事儿。不管怎么样,那是耿介的命根子,你可得守好了啊,他比耿介自己还金贵呢!”最后这句话说的,简直含嗔带怨,满是恶狠狠的无奈。 华姨猛地站起身来,要立刻回到南津身边去。 钟桐分明看到华姨开门时手还在抖,但在南津面前,她没露出一点马脚,言笑晏晏的,还转过身来跟自己道谢。 这就是耿介给南津挑的人。 钟桐忽然间生出一丝莫名的感慨,柔声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哎。”华姨应了声。 两人同来时一样叫了出租车,这会儿雨大,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辆,华姨冲南津抱怨:“得弄辆车才行,这也太不方便了。”南津太敏感了,华姨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调动全部精力来应付他,不叫他发觉异样。 好在南津精神不太好,一直没有怎么注意华姨。等出租车到了家门口,他一下车,忽然顿住了身形。 华姨心中一紧,问:“怎么了?” 南津摇了摇头,华姨这心才刚放下一点儿,就见南津走了没两步,突然转身冲了出去,伞也顾不上撑。华姨心都要跳出来了,大叫他的名字,只见南津冲到一辆黑车跟前,二话不说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他站在大雨里,这一会儿时间,浑身已经淋得透湿,面色苍白地盯着驾驶座里的人,好一会儿才开口质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第14章 李旌阳被南津盯得发寒,听见他嘴里着重咬着的那个“你”字,心想耿介的宝贝,秦烈不放心,最后却叫他来遭这个罪,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华姨匆忙跟过来替南津撑伞,看见李旌阳,先就叹了一口气,知道瞒不住了。南津对关于耿介的一切都异乎寻常地敏感,秦烈不该多此一举。 说到底,在秦烈这样的人心里,华姨再怎么也就是个保姆,总归不那么让人放心。他得知大雨导致山体落石的消息后,立刻就叫李旌阳过来看着南津。他不是担心南津,而是怕万一有个好歹,起码得顾着最坏的打算,但凡出了事,立刻就能把人送过去。 李旌阳还在想方设法地圆话:“听说你昨天不是很舒服,耿介不放心,我顺道……就过来看看你。” 然而南津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他直接拿出了手机,给耿介打电话。 华姨打了三遍电话都没人接,这才重视起来,南津却连三声“嘟”都听不得,扭头去看华姨。说是看,目光锐利得可以用摄人两个字来形容。华姨没料到他的反应这样快,接着李旌阳的话解释:“他去山上见净远大师了,大雨封了路……” 李旌阳在一旁附和:“对对对,他回不来,叫我来看看你。” 然而南津却将华姨脸上的一丝惊慌看得极为真切。通话仍没有人接,他连忙音都没有等到就掐断了通话,直接拉开车门,进去之后立刻锁死车门,将华姨拦在外面。 华姨了解他,他也了解华姨。这种时候,让华姨跟着他,也不过是留着耿介划在他身前的一道安全栏而已。 李旌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大动脉。寻常人或许还要迷糊一阵子,没那份性命遭劫的警觉性,李旌阳却是立刻就举起了手,一动也不敢动。 “我要见他。”南津在他背后阴沉地说,“开车,快点。” 李旌阳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在此等威胁下,没有什么风骨可言,立刻就发动了车子。他只是疑惑,南津哪里来的动机做这样的事,就因为耿介的电话打不通了?他们自己还没确定耿介的安危呢。 他当然无法理解,他是个商人,做决定之前先要看清形势、评估风险。但南津是耿介的爱人,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南津都不能接受。 “放心,只是一支钢笔,还不够要你的命。但我找自己的血管向来找得很准。”南津威胁完人,就松开了手,沉默地坐在后座上。 李旌阳瞬间就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不让华姨上车了,但凡后座再多一个人,他这主意就打不成。可现在偏偏就他一个人待在后头,手里还有支要命的钢笔。 “你这是干什么,怪吓人的。身上都湿了吧,我把空调给你调高一点。” “你要见耿介,难道耿介还能不见你么?没必要这样。” “你说一声,我巴不得把你送到耿介跟前呢,你是不知道他这些天啊,人样儿都没了。” 李旌阳一边开着车,一边假意轻松地与南津周旋。南津没有搭理他,但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果耿介真的出事儿了,他不觉得李旌阳会在意他的生死。 快驶进山道的时候,李旌阳有点着急了,故意试探道:“哎,这路怎么走的。我开一下导航。”说着就要靠边停车。南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阻止道:“直走。不用停车,我告诉你。”明明车里已经够温暖了,他的手指还是冰得吓人。 李旌阳在心里吐槽,不是说平常连门都不出吗,怎么还能带路,难道耿介跟人约会还总往这山坳坳的和尚庙里约吗? 其实南津就跟耿介来过一次,是在南津考上大学那年,耿介带南津过来还愿,小住过几日。 耿介跟净远大师那点交情还是从耿老爷子那儿来的,从前这两个人对弈,他就在一旁看着。净远大师比耿老爷子年纪还大,两人算得上半个知交。之所以算半个,是因为耿老爷子沉浮于宦海,而净远大师却逍遥于世外,若不是棋力相当,再找不到更好的对手,他们两个也不会成为好友。 耿老爷子不在了,耿介就成了坐在净远大师对面的那个人,那几日南津就在一旁看他们下棋。其实耿介有点把人带来给净远大师看看的意思,原指望听些顺耳的话,但偏偏净远说话不那么好听,耿介不高兴了,后来就再没带南津来过。就那一次,南津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路。他其实是很聪明的,不然也拿不到这样高的学位。 但他没想过故地重游,会是这样的情形。 虽下着大雨,山门处也挺热闹,消防车、救护车停了好几辆,穿着搜救服的人三三两两的往回走,明显刚结束一场行动。 南津有些呼吸不畅,李旌阳跟在他后头给他撑伞,看这样子也有点吓着了,问路过的人:“怎么了?” 那人匆匆答了句:“山上落石,死了个人,还在上头呢。”说完就忙自己的去了。 南津腿一软,差点磕在地上,叫李旌阳一把捞住。他干脆把伞丢到一边,腾出一只手给秦烈打电话,冲南津喊:“哎你别跑——操。” 秦烈嗓子都哑了,不耐烦地问李旌阳:“小祖宗又怎么了?” “你在哪儿啊?耿介在哪儿啊?”李旌阳站在雨里,抬手抹了把脸,认命地去追南津,大声冲电话吼,“我他妈,祖宗往上跑着呢,操,老子看见你了,那不会是——” 秦烈也瞧见南津了,他惊得差点没从台阶上跌下来,连忙跑下来:“你怎么来了?” 南津攥紧手里的钢笔,好似那是他唯一的生命源泉。他压根没注意秦烈,而是盯着被秦烈抛在身后的医护人员,准确说,是看着他们手上抬着的担架,几不成声地问:“那是……谁?” 秦烈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竟不太敢再看南津似的,声音沙哑道:“耿介让我问问你,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他仰头吸了吸鼻子,“不过没关系了,正好,反正你想要的不就是自由……” 这一会儿的功夫,李旌阳几步赶上来,刚好从后头一把搀住南津,差点没搀得住,还好秦烈反应过来,赶紧搭了把手。 两个大男人架着一个瘦弱的南津,竟感觉人沉得直往下滑。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下去,与他们擦肩而过,南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用仅剩的一点意识努力偏头去看,一直到看不见了,忽然就从嘴里呕出一口血来。 第15章 秦烈惊住了,用力托住南津往下倒的身子:“我**别吓我!医生呢,救护车,快点!” 李旌阳也被吓着了,他跟秦烈一起托住南津,就听南津喃喃道:“我不信……” “对,你别信,你千万别信!”秦烈嗓子本来就哑了,这会儿又急又慌,更是快听不清他说什么了,“我骗你的,耿介活着呢,活得好好儿的,我吓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怎么飞出去了,回过神来时已经跌在台阶上了,差点没磕着牙。 “你他妈吓他干什么——!!!” 耿介原本在庙里头,听见秦烈的喊声,就觉得心头一跳,一出庙门就看见南津往下倒,也不知是那瞬间爆发出了怎样的反应速度,转眼就冲下来把秦烈踹开了,一把把南津抱起来,好像中间根本没有停过那么一下似的往下头冲。 “你别怕,你别怕……”耿介无意识地哄着南津,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此时看上去更害怕的那个分明不该是南津。 等他抱着南津冲到救护车前头,才发现南津在他怀里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南津其实不爱哭,他甚至连感情都不怎么丰富似的,笑也笑得少,总是淡淡的,即使对着耿介也是。假如不是耿介曾见过南津坐在病房的地上,为着南乔的死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他其实也不太会相信南津竟是个这样的人。 好在救护人员都是现成的,南津很快被抬上了救护车,耿介坐在一边陪着他。他这会儿还像是失了魂一样,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只是机械地帮南津擦眼泪。 旁边医护人员看他们这样儿,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忍不住说了句:“没到那个地步,他年纪轻轻的,你别担心。”说着给耿介递了包纸巾,“你自己也擦擦吧。” 耿介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他从小亲缘淡薄,刚出生不久父母就离异了,没人管他,只好跟着祖父生活。为着这个,其他兄弟姐妹都排斥他,说是妒恨也好,畏惧也罢,他也不在乎。他靠着耿家的势,仗着祖父的宠,人人对他笑脸相迎,想热闹不缺人捧场,想独处也没人敢烦他,记忆里就别说“求不得”三个字了,就是“求”这个字,他也没体会过。 直到祖父去世,他才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另一种样子,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他永远记得,祖父去世时,一屋子孝子贤孙,哭声震天。只有他一个人,原该是最伤心的那个人,茫茫然的,不知怎么才能跟别人一样落下泪来,他好像天生就不会哭一样。 他一下就想起了南津,平时总是淡淡地叫他耿先生,影子似的沉默又乖巧,但却在亲人去世后哭得简直能跟着昏死过去的清俊少年。 一眨眼,这个少年已经在自己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 他无法想象南津离开自己之后,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但即便如此,当南津以命相搏的时候,他还是放南津走了。 如此,也就格外不能忍受他还有一丁点危险的可能。 好在做完检查后,医生说是应激性胃溃疡,说严重也不算特别严重,可以先保守治疗,休养一段时间。耿介悬着的心总算能暂且放下了,就陪在南津身边照料他。 李旌阳赶过来看南津,说:“秦烈不敢来,在下面大厅里坐着。你这……还是把华姨叫来吧。” 耿介没应。这种时候,他不愿意把南津交给任何人。 李旌阳坐了一会儿,跟耿介说了些话,看出耿介这会儿不乐意别人打扰,就站起身说去找华姨给他拿干净衣服。说完下去找秦烈了。 秦烈一路上都在痛骂耿介,说自己这一路紧赶慢赶的,找了多少关系,欠了多少人情,嗓子都喊劈了,就怕他真死在山里,结果还不让他如死在山里呢,白挨这一顿踹。 他当时一想到耿介有可能真折在山里头了,就觉得天都要塌了一半,都不敢往后深想,耿介要是死了,公司怎么办,他怎么跟股东、媒体交代,怎么跟耿家交代,怎么跟南津交代。 好在死的不是耿介,只是净远大师身边的一个小沙弥——这想法有够缺德的,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这会儿他坐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垂着头,早没有了那股子骂人的精神气,李旌阳真没见过他这幅样子,远远看着他便笑。 秦烈看见他笑,便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更别提什么形象了。 “累了。”他叹道。 秦烈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我可真没见过有人能伤心得吐血,这得多伤心啊。” “胃溃疡。”李旌阳答道。 “那也肯定是受了大刺激了。我就没看明白过他们两个,看着情真意切的,怎么还能闹分手。分就分吧,妈的,分了比不分还叫人恶心。”他又想起耿介踹他那一脚了,末了道:“幸亏没事,不然耿介能生撕了我,你信不信?” “你这嗓子也够恶心的,少说两句吧。再说,你就是挨了一脚,我命都差点折在南津手上了,我说什么了?”他坐在秦烈旁边,一模一样的姿势,塌肩驼背,两条腿就那么敞着。坐下才觉出累来,便也没什么形象包袱可言了。 晚饭前李旌阳把华姨带来了,东西放下就走了。华姨还不太肯,李旌阳硬把她拽走的。这个时候,谁敢插在这两人中间。 耿介给南津换了身华姨带来的干净衣服,坐在床边帮南津穿袜子,南津说:“你也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耿介没动,没听见一样,南津抬脚轻轻踹了踹他:“去呀。” 耿介没办法,这才去了,五分钟不到就洗完出来了,然后便守在南津床边,一步也不离。晚上南津叫他睡,他只说不困。南津没有再劝他,他们实在太过了解彼此。 夜里隔壁房有个病人闹起来,这会儿医院静得很,机器的呼叫声便很明显。很快,走廊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说话声。耿介一直守在南津床边,就听见谁说了句“吐血不止”,耿介心尖一颤,摸到南津的手冰凉,便起身拿着开水瓶去打水,路过时看见那病房的地上一滩血水。 他装了个热水袋,塞在南津手底下,好叫他睡得安稳。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耿介问:“昨天晚上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护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答道:“胃癌,没救过来。” 耿介没说话。 等护士走了,南津握住耿介的手,轻声说:“你别怕。” 耿介脸上浮出一丝虚无的笑意,替南津拈了拈被子,好似比南津的声音还轻:“我怕什么?” “我不会死的。”南津看着他说,“你也不许死。” 说来好笑,昨天还是南津头一回意识到,耿介也是会死的,还可能会死在他的前面。 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忘了当时设置标签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打了个甜宠,跟大家道一声歉,它好像的确不算甜宠。现已更改。 第16章 隔天,耿介就把南津转到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医院,又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耿介着实被南津吓得不轻,连着上次那回,实在是一点儿惊都受不住了,阵势摆得很足,从头发丝儿查到脚趾甲,连南津多长了一颗龋齿都被查了出来。 “这么大的人了,还长龋齿。”华姨知道后不免要说他几句,总觉得他肯定是在外面又吃什么不该吃的了,也不知吃完东西后有没有好好刷牙。 南津反驳道:“这个跟年龄又没有关系。” 华姨还要再说,看见耿介的脸色,便噤了声。他虽没在面上摆出什么,但华姨跟了他很多年,恐怕他这会儿比以往还要护着南津,不肯叫别人多说一句。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敢多嘴,只负责每天给他们送饭、送换洗的衣物。南津的贴身衣服她没见着,猜是耿介亲自洗的,这也够她心惊的了,再面对耿介就总有些小心翼翼。 南津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但他吃喝全是耿介亲手喂的,衣服也由耿介替他换,好像自己什么都干不了,是一个任由耿介摆布的玩偶。从前是南津黏耿介,但这回连华姨都看出来了,这两人完全换了过来,耿介宁肯把工作彻底丢开,也不愿意委屈南津自己下床上厕所——得由他抱着去。 李旌阳在南津换医院之后又过来看了一次,耿介在给南津剪脚趾甲,捧着脚踝剪得格外细致,时不时问他痛不痛,怕自己剪到肉了。见李旌阳进来耿介就不剪了,自然而然地吻了一下南津的脚趾,再塞进被子里。李旌阳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想起他姐给他不满一岁的外甥穿袜子也是这样…… 南津见有外人看见耿介吻他的脚趾头,微微红了脸。好在这些天被护士看惯了,他才没把自己整个儿藏进被子里。 李旌阳是带着任务来的,他先问候了南津的身体,然后才说:“秦烈他让我跟你说声抱歉。现在人就在外面走廊呢,你要是愿意见他,我就去把他叫进来。” 耿介不管事,活儿全落在秦烈一个人头上,这会儿他还能抽出空来亲自登门道歉,可见是摆足了诚意。他怕等南津出了院,再道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秦烈是太明白事理了,但南津的态度谁也猜不着。耿介把他护得太好了,没见谁天天冲对象的兄弟朋友摆冷脸的,偏偏耿介就愿意惯着他这样儿。瞧着现在这样儿,更是要把人捧上天了。 “他有怨气,我知道。”南津看了耿介一眼,他最近像一根绷到极点还在加重的弦,精神高度紧张,但已经显露出了疲态,南津看着也心疼。秦烈作为耿介的朋友,见耿介这个样子,心里不好受,南津能够理解。他想了想,说:“我自己身体不好,不怪他。” 李旌阳刚要松一口气,就见耿介站起了身:“别打扰南津了,正好我有事找他。” 什么意思这是? “好几天没去公司了,我去跟他交代一下,你闭着眼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就回来了。”耿介对南津嘱咐完,看着他乖乖闭上了眼,又嘱咐李旌阳:“你替我在这里守一会儿。” 李旌阳连忙:“哎。”应完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就在门口嘛,搞得这么郑重其事的。 他怀疑耿介现在有点变态了。 南津真闭着眼一动不动,李旌阳杵在病房里,左瞄瞄右看看,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位置,只有自己,尴尬还个儿大。 耿介故意避开南津,当然不是为了公事,他压低声音对秦烈说:“我车里有药,你去找找。没有就去找何涧。找个理由叫华姨送进来。别让她知道是什么东西。” 秦烈没弄清楚:“什么药?谁吃的?”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耿介说。 秦烈反应过来了。他本已捂着自己肚子上的青痕再三发过誓,不再管这两人的事情,这会儿又没忍住:“开给你的?你真有病了?” 耿介简单道:“失眠,别大惊小怪的。” 其实不仅仅是失眠,耿介压根儿睡不着,他也根本不想睡。总觉得一睡着,南津就要出事。这些天在医院里,他顶多夜里打打盹,没几刻钟就要惊醒,确认南津的确是好好儿的,才放心。 秦烈对耿介再明白不过了,没到一定程度,他不会找自己拿药。他急道:“你就不能找华姨伺候他吗!从前不也是华姨伺候他,伺候得好好儿的!” 耿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他不觉得南津如今这样算是好好儿的。他不怪华姨,只觉得自己心太大了,竟敢把他交给一个外人。 他现在谁也不放心。 知道南津拿钢笔威胁李旌阳后,他连针头都不许南津看,每次都要把南津的眼睛捂住,给南津打针的护士都笑。其实是他自己不敢看。他怀疑南津在身上揣一支钢笔的用意,否则南津怎么就能那么迅速地做出反应,拿钢笔当做武器,还说那样的话。南津不是会放狠话的人,他连提分手都不敢说狠话,只知道为难自己,为难到耿介觉得心疼了,就顺着他的意来了。 他不会临时唬人,除非他早就这样想了,他在身上藏着一支钢笔,还摸清了自己的血管位置,知道从哪里**去能最快死亡。 耿介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不仅是不敢睡,他现在看针头觉得危险,看筷子也觉得危险,连勺子都不敢南津碰,喂一口粥要盯着他咽下去,怕他突然呛死。别说剪脚趾甲了,南津洗澡也得由他帮着洗,上个厕所要他抱进去再抱出来,他受不了南津在他视线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在干什么,身边都有什么东西,会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想一想都心惊肉跳。 他逃到山里去,就是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走进一个死胡同。但他现在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身在死胡同里。 他已经疲惫不堪,但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作者有话说: 总觉得快完结了,写的时候又总觉得还差一点。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写短篇,太啰嗦。 第17章 耿介以为自己能瞒过南津,他就从来没把南津放在眼里过,总觉得这人跟个好糊弄的孩子似的。 可别说南津已经年近而立了,就说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正正经经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远比许多成年人要敏感、深沉得多。这些天,连华姨都对耿介的状态感到有些惊惧,但南津作为直面耿介的人,却从来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疑惑和吃惊。 他是那么安静而沉默地,将自己囚禁在耿介的目光里,就叫他望着,看着,盯着。 但与此同时,耿介的一举一动也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华姨过来送了饭,她没再说要替一替耿介的事儿,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闲不住似的帮忙打扫一下病房,又续了壶热水,等他们吃完就收拾东西走了。 等华姨走了之后,照旧是耿介伺候南津洗漱,还换了身干净的睡衣,香喷喷的塞进被子里。南津说想看书,耿介怕他费神,就读给他听。护士过来巡房,一见他俩就笑。大概实在少见这样儿恩爱的,还是一对同性,看着觉得跟看偶像剧似的,特别有意思。南津的近期服药史就写在病历上头,他们自己闲聊起来,都说实在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得这样的病。因为这个,医生护士对南津也都特别细心温和。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华姨每次来,都要带许多水果甜点什么的,说是南津吃不了,就都分给小护士们了。其实南津这会儿哪能吃水果,耿介也不爱吃那个。 到了点,南津就要休息了,睡不着也得闭着眼,不能再费神。 夜里,耿介听南津的呼吸声慢慢变得绵长,以为南津睡了,他向置物柜上的水杯伸手,准备咽药。结果刚吞下去,就见南津正幽幽地望着他,问:“你在吃什么?” 耿介头一次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就连南津掀开被子走到了跟前,他都没什么反应,任由南津从他身上掏出了药瓶。南津拿着药瓶,就着夜色看。换个人来,可能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南津不同,他对这类药太熟悉了。 “我……”耿介还想要解释,但一看南津,便什么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了,顿了那么一顿,眼眶红了,哑声问南津:“你哭什么呢。” 南津拿着药瓶,哭得无声无息的,耿介看不得他这样儿,要帮他擦脸,被他制住手:“什么时候?”又说:“你不要骗我。” “没有几天。”耿介叹息。 南津却说:“上周日。” 耿介一顿,看着南津的眼神里带着点不可思议。 “从上周日开始,你就没再跟着我了。”南津说着话,眼泪还是不耽误地往下掉。 耿介觉得秦烈说的不错,南津可能真是生来克他的。 他怀着对这个事实的认可,直瞪瞪地望着南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抱着他,说:“你故意演戏给我看,是不是?你的心可真狠。我看着你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我这么狼狈,你却一点也不伤心,难道我就这么失败吗?” 南津没理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也不知还哭没哭。 耿介许久没这样抱他了,抱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他觉得不舒服。连他自己也觉得别扭,甚至憋屈,又有些动容似的,说不明白。 他想起自己把南津带到净远跟前,那时多少存了点显摆的意思,净远是他祖父的好友,祖父没了,他让净远看看人,就算是定下了,其实是很珍重的。但他没对南津说过这个,怕他多想。 净远却给了他“必伤”两个字,他就再也没把南津往净远那里带过,连带着他自己也不去了,心里有气,觉得这秃驴说话不好听。 谁知道一语成谶。 以至于他心里最难的时候,就只想找到那个秃驴,问问他当初凭什么就断言了结局? 净远得知他们两个分开了,呵呵一笑,又给了他两个字——必死。 耿介当即问他:“你说谁呢?” 净远却说:“什么不好听我说什么,死最不好听,所以我说死。”这是在讽刺他呢。 但耿介现在是不敢不信了,为什么南津吐血的时候他跟疯了一样,未免不是被净远那两个字给吓到了,生怕是又一次一语成谶。那时他抱着南津往山下冲,嘴里说的是“你别怕”,其实心里怀着的念头,事后他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天他一直在琢磨,为什么他们两个在一起会伤,不在一起会死。这种琢磨堪称一种酷刑,将他折磨得不成样。 直到此时此刻,把人抱在怀里,他才恍然从混乱的思绪中落到了实处。之前是害怕,这会儿才生出了一些非要翻盘不可的勇气。 他跟南津说:“如果我们两个至少要死一个……” 话还没说完,南津猛然把脸抬了起来,瞪着他。 耿介被他瞪得笑了起来:“你放心,我肯定护在你前头。——你信不信?” 南津盯着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又跟他说:“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耿介亲了亲他的额头,“先洗把脸。” 他知道南津摇头不是在说不信,而是在说不要,不要这样。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他们愿意为了彼此放弃生命,却不能好好过完这一生。 第18章 大概是挂在心头的一桩秘事终于说出了口,紧绷的精神陡然一松,身体也就随之垮了下来。耿介和南津抱在一起睡了一宿,南津最先察觉出耿介的体温不对劲,人也叫不醒,他慌忙叫人过来,查完之后说是发高烧,原本也不该烧到昏迷不醒的地步,可精神损耗太过,这是自动进入休眠状态了。 说白了就是睡着了。 这下华姨不得不从家里赶了过来,伺候两个病号。好在这是高级病房,科室跟科室之间的界限没普通病房那么严,医院也就让他们住在同一间病房里。 比起南津生病时耿介寸步不离那样儿,这会儿耿介病了,南津则表现得好得多。护士安慰他:“别担心,他就是太累了。”南津笑了笑,表示:“我知道。” 这下没人非要给他捂眼睛了,但护士给他打针的时候,他就转头去看耿介。等护士说好了,他才转过头来,温和跟人说谢谢。 护士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的气质有哪里不一样了。 耿介醒来的时候,南津就在他身边,他口干舌燥的,南津把他扶起来喂了点水,问:“还要吗?” “怎么了这是?”耿介有点儿糊涂,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说话也跟嗓子扯不开似的。 南津告诉他:“你病了。” 耿介笑笑,说:“这下换你伺候我啦?” “我伺候不了,华姨伺候你。”南津也笑。他笑得一向很浅,但很好看。 耿介不错眼地看着他,即使嘴里还在嘟囔:“没良心的小东西。” 但华姨得回去做饭,晚上也不睡在医院里,更多的时间还是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耿介身体一向很好,这次是真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人生病了就容易变得脆弱,连耿介也不例外。他夜里烧得迷糊的时候,握着南津的手说:“阿津,其实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你知不知道?”他还问,“我只有你,如果你不陪在我身边,我怎么办呢?可能我生病了,躺在病床上,都不知道要为谁努力活下去,为了钱吗?”他嘲笑自己。 南津摩挲着他的手掌,无意识一样拿指尖在上头写字,说:“我知道了。” 等白天他烧退了,又跟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似的。南津也不提。 好不容易熬到两个人都可以出院,耿介规规矩矩地把南津送到了小公寓楼下面,南津看了耿介一眼,耿介笑笑:“干嘛,不信任我?” 南津摇摇头,跟华姨一起下了车。 进楼道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耿介一个人靠在车门边上,朝他笑。南津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什么。 这房子这一段时间没有住过人,好在华姨之前打扫过,还算干净。南津看到他买的小花还放在窗台上,开得好好儿的,不由得有些惊讶,紧接着就笑了,总算明白耿介为什么非要拖半天才办出院。 耿介也是临出院才想起来,南津家里还养了花,这是他头一次养花,他买花时笑得那么好看,这会儿估计花早就枯死了。他不乐意南津为这个不高兴,就叫人去花市找,拍照片给他看,挑了一盆差不多的,去南津家里把那盆死了的给换下来。 但他哪里知道,先前这花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南津不会伺候这个,那时心思也不在这上面,连买花都是临时起意,只是为了笑给他看罢了。 华姨路过,见他杵在那儿,就说:“干什么呢?” 南津说:“看花。” “以前不见你那么喜欢花,”华姨瞧了瞧他,“笑得那么高兴。” “嗯,”南津拿手指尖轻轻触了触柔嫩的花瓣,“得小心一点,好好养着,别又给养死了。” 南津去见了钟桐。 他还带着东西,钟桐不明所以地接过盒子:“是什么?” “钢笔。”南津说,“上次从你这里拿了一支钢笔,新买一支还给你。” 钟桐一边打开盒子,一边看了看南津,她敏锐地觉得南津的状态不一样了,没有那种一见就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感觉了。 “拿了一支钢笔?”钟桐反问。 南津沉默了片刻,诚实道:“是偷。” 钟桐乐了,她第一次在南津身上觉出可爱这种东西,故作严肃道:“哦,这是最近新出现的,不能控制的行为吗?” “不是,那个时候我……”南津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复开口道:“我不想死。” 上一次问的还是“我会死吗”,这一次就直接说“我不想死”了,也算是一种进步。这大概是钟桐接手南津之后,他最为配合的一次,这使得她心情很不错。结果下一个咨询对象就让她挑起了眉:“耿先生?” 耿介略点了下头。 “您又想来问南津的事情?对不起,我说过……”钟桐话还没说完,就被耿介打断了:“我是付了费的。” “付费也不行。” 耿介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是付费来咨询的。” 钟桐打量了耿介一会儿,忽然笑了,点点头:“那开始吧。” 南津并没有碰上耿介,他去了福利院,钟桐建议他可以试着去做一下义工。他问过之后,才知道做长期义工是一件挺正式的事,还要填申请表,要面试,好在他才刚做过体检,体检证明这个倒不必操心。 南津没什么社会经验,也不具备相关的证书,但他学历实在是高,而且本身也是孤儿院出身,因此被破格录用了。耿介约他出去吃饭时,他把这事当笑料说给耿介听,问他:“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该自信一点。”耿介说,“我觉得挺有意义的,我也可以去试试。” 他还真去了。 这下两个人周六一起去钟桐那里,周日就去福利院做义工。算下来,整个周末都不在家里吃饭了,华姨难免有意见,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呢。说和好了吧,每天还是各回各家,说没和好吧,南津天天躲在房间里跟人打电话,一到周末就不见人影。 偶尔耿介想念华姨的手艺了,还会过来吃顿饭——这当然是三个人心照不宣的借口。 华姨心里着急,好不容易等到耿介来家里吃晚饭,就一直想瞅准了机会问问他。要是打电话去问,一准被他搪塞。 可惜南津拉着耿介在给他讲花,华姨把菜端上桌,笑着说:“又在摆弄那盆花了。天天跟做学问似的,抱着书研究还不够,每天浇了多少水,晒了多久太阳都要记下来,一条条一道道的,比做实验还吓人。家里院子那么大,那时候也没见你对花感兴趣。”这家里指的自然不是这间只有两居室的小公寓。 耿介一听,知道南津竟真对养花上了心,不禁庆幸起来。 南津抬眼看他,问:“你笑什么?” “你说了这么多,合着我还不能捧个场了?”耿介无辜得很。 南津没说话,没事人一样低头,自己也笑起来。 耿介故意弯下腰去看他的脸,问:“你又笑什么?” 南津把他推开:“吃饭。” 第19章 一顿饭吃到了头,华姨也没找到机会问问耿介。她佯装收拾厨余,其实躲在厨房里悄悄听两人的动静,耿介正跟南津告别,好似真就是为了来吃这顿饭。华姨不明白,都吃了这么多顿饭了,怎么还没拿下? 南津跟耿介说:“去和华姨说一声。”他是正经把华姨当成长辈的。 于是耿介就朝厨房走去,这房间着实不大,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差点没将华姨抓个正行。 好在华姨机敏,人来不及往里撤,就随手抓过准备处理的果盘,直接扣到了耿介身上。 她的动作带着一股决然的悍气,耿介下意识顿住脚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复又抬头去看华姨,似乎有些料想不到华姨的勇气。 华姨朝他一笑,嘴里却哎呀呀地叫起来:“真是,怎么突然就进来了呢?这可怎么办,赶紧换了吧。” 南津也跟过来看。这季节身上穿的衣服都薄,很容易就被粘腻的汁水浸透了,南津怕耿介要不高兴,一心维护华姨:“没事,先去洗个澡吧。” 耿介也的确受不了这个,扯着扣子往浴室走。从步伐上看,他走得挺急,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 华姨站在南津旁边,适时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小声说:“这里没他的衣服啊。” 南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一眼华姨。他并不是毫无怀疑,但华姨一点儿也不担心,还说:“要么叫人送一套过来?现买的也穿不了,只能让人去家里拿了。从前他的衣服都是你打理的,你不在,也不知他的衣服是怎么归置的,别叫外人进家里看了笑话。” 她这话句句打在南津的七寸上。 他人虽搬到了这里,家却仍在老地方,他同耿介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连华姨都将“这里”和“家里”区分得明明白白,他又哪里能把自己对家的执念彻底从耿家拔除出来。他是一个固执且封闭的人,华姨尚且不能随意动他跟耿介房里的东西,更何况是个不知名的外人。可他空占着这一切又是什么道理呢?不过是耿介愿意哄着他,哪怕自己受些委屈。 “知道了。”南津最终说道。 华姨便很欣慰。 耿介从浴室出来时,只在下半身裹了条浴巾,问南津:“吹风机呢?” 其实吹风机就在浴室里,他假装看不到罢了。南津脾气很好,把吹风机给他找出来,还问他:“要不要我帮你吹?” 耿介喉头哽了一下,一时话都说不出来,只先点了点头,而后才道:“好。” 南津拿着吹风机往房里走,耿介跟在他后面,听他说:“华姨打电话给你订了套新衣服,送来之后洗好烘干,你再换上。”他坐到床边,朝耿介看,拍了拍自己旁边松软的被子,示意耿介坐到身边来。卧室里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像裹着一个安宁的、柔和的梦。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给另一个吹着发丝,都不忍出声搅扰当下正缓缓流逝的时光。 “要不要留下?”搁下吹风机时,南津忽然开口问道。 耿介第一反应是看他,看了一会儿,似是已经满足了,便摇了下头。 “从睁眼到睡前,控制着自己不要那么想你,就可以给你打个电话;从周一到周五,熬过去了,就可以跟你一起度过一个周末;有时难免焦躁不安,但记着你不喜欢我抽烟,攒够了一盒,就可以过来吃顿饭。”耿介说着说着,慢慢笑起来,南津却将唇越抿越紧。 “我总是很想你,”耿介伸手摸摸南津的头,像是在宽慰他,想让他高兴一些,别为这个难过,“我想知道你几点起床,穿的什么衣服,吃的什么食物,你是否喜欢今天的天气,挑了书架上的哪一本书……我想一睁眼就看见你,一回头就找到你。但是你太乖了,你舍不得跟我说不可以,所以我得控制自己。” 南津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耿介摇头。 耿介说:“其实你的病早就好了,是我总放不下你,给了你错误的暗示。只有放下你,才能拥抱你,这是新的游戏规则。” “我爱你,我爱你。”南津哑着嗓子,像个无意做错了事,却只知道拼命说对不起的小孩子,委屈又害怕。他哭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叫耿介拢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背拍。耿介把下巴压在南津的发顶,怕他看见自己的眼睛,轻声说:“我也爱你。” 南津又说不上话了,只是紧紧抱着耿介,用力点头,示意自己是知道的,是相信的。他从未怀疑过耿介对他的爱意,只是怕自己不乖了,这份爱意就消失了。他努力迎合着耿介对自己的掌控欲,可恐惧一日胜过一日,他觉得总有一天自己将失去这一切,并为此惶惶不可终日。 耿介却说:“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不过没关系。我们重头再来,好吗?不是我把你捡回家,不是我救了你,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我不会总把你一个人关在家里。这一次,我们就像两个普通人那样,普通地相爱。” 直到把南津哄睡了,耿介才换上华姨准备好的干净衣服,跟华姨说:“照顾好他。” “知道,放心。”说完,华姨一直沉默着跟到了门口,才忍不住开口道:“你也照顾好自己。”她还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这是两个人的感情事,而她始终是外人。 耿介回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走了。 第二天一早,南津睁眼,总觉得怪怪的,一伸手从额头上掀下来一张便签纸。 ——昨晚没忍住,偷偷亲了你。今天想约你一起看电影,可以吗?我保证会中途睡着,让你有机会偷亲回来。 落款是:耿慕先。 此时正是早晨六点四十,南津穿着灰蓝色的家居服,捏着便签笑了,读完又把便签贴回自己额头上,蒙起被子偷乐了好一阵。 外头阳光正好灿烂,窗帘温柔地滤了一层浮光进来,南津笑得这样开心,可见今天是个他喜欢的好天气。 虽说耿介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说: 普通地相爱并不容易,好在他们都够努力。至此全文完结,谢谢大家,这是第一次写这样的短故事,希望可以在评论区看到大家的留言,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