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   作者:箫云封   文案:   小渣受回头求复合,揣了包不敢告诉攻。   受之前在出轨的边缘试探,被攻撞破。   攻愿意原谅受,但受不同意,觉得自己受够了和攻的生活,坚决把攻踹下床,执意分手。   后来受后悔了,趁着攻喝多了酒,和攻意乱情迷了一晚,又借着工作的由头,强行要和攻合住三个月。攻说不喜欢受了,受不信。   某次出差回来,市里降温刮大风,受穿少了冻的瑟瑟发抖,憋着一肚子火回家,在门口听到攻和别人调情。   受撕碎了手里的化验单,捂着头坐在门口。   他有了。 第1章   “给他拿条毯子,麻烦你了。”   经济舱座椅狭小,左右没什么可伸展的,程容蜷在座位上快十个小时,两条腿像生锈的钢,腰板更像被砸进钢钉,动一动咯吱作响。   他侧着身子,掌心轻捏成拳,空悬顶着小腹。   随着飞机颠簸,他不断恶心欲呕,额角层层冒出冷汗。   坐他旁边的尹轩看不下去,向空姐要了张毯子,给他披在身上。   程容努力抬眼,小声哼唧一句,裹紧毯子:“多少钱?”   尹轩无奈了:“这点小账,别算了吧?”   “一毛钱也是钱”,程容仍觉得冷,把脸往毯子里埋,“下去了给你发红包。”   尹轩举手投降:“成成成,我说不过你。程容,老大好不容易开恩,带咱部门出去玩,你整天哪也不去,就在屋里躺着,不怕发霉长蘑菇?”   程容懒得理他,把脸埋的更深,恨不得卷成团子。   坐的久了,不说话实在难受,尹轩努力拧过身子,没话找话:“结婚就不一样了,我带一个箱子走,带三个箱子回来,我老婆要的神仙水,一瓶够我一年烟钱,我怕磕了碰了,给它卷了好几层外套。哎,你又没成家,怎么也带那么多货?你干代购了?”   程容挣扎伸手,捏住尹轩脖子:“反派死于话多。”   尹轩做了个上吊的表情,乖乖坐回去,不敢动了。   程容得了清净,可惜还是睡不着。   他缓缓抬手,摸向裤袋里的化验单,又触电似的收回去,掌心发麻,轻轻抚上小腹。   肚子依旧扁平,小腹薄薄一层肌肉,任谁看都不会相信,这里睡着一个胚胎。   他这一年来清心寡欲,最近一次纾解……还是趁着周柏醉酒,略施小计,强行和他滚了床单。   药劲过大,周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的神情,已经不能用“生气”形容。程容甚至相信,如果周柏有枪,会立即顶着他的额头,屈指扣下扳机。   程容扶着脆腰,可怜巴巴勾他胳膊,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吐露心声:“周柏,你活怎么还这么烂,我走之后,没人陪你磨杵?也对,连前戏都不会,上来就硬怼……”   周柏脸黑如锅,二话不说甩开他,摔门走了。   想到这里,程容哭丧着脸,腰更疼了。   他想回去扇自己几巴掌,好不容易才把周柏重新骗上床,这么不会说话,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得手?   他好说歹说,连蒙带骗,用几十个上市公司cfo的信息做交换,才换来和周柏同居三个月的时光。可上次着了道之后,周柏防他像防贼,家里的东西全都不用,连白开水都不肯喝。   尹轩打个小盹醒来,看程容背都僵了,伸手捶他肩膀:“我看第一排还有空位,你和空姐说说,去第一排坐着?好歹能伸开腿。”   程容顺着他的动作,转了个身,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开口:“你要是惹你老婆生气了,怎么办?”   “那得分什么事”,尹轩转动眼珠,“小事跪榴莲,大事压针板。”   程容听的腿抖,腰更酸了:“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   “人类登上火星是大事,其余都是小事。”   程容心头擂鼓,下齿咬进嘴唇:“那疑似出轨……算什么事?”   尹轩吓得一哆嗦:“白事儿。”   程容:“……”   直到最后飞机落地,程容没再开口说话。   下机时已经夜间十一点,其他人各自打车回家,程容推着四个箱子,站在路口犯难。   机场建在荒无人烟的郊区,带四个箱子不好打出租,约车约了半小时,也没人接单。   深秋风大,程容出来的匆忙,还穿着短袖短裤。冷风铺面而来,巨大冰山如在面前融化,流淌的寒水埋过脚背,寒毛似被根根冻住,凉的迈不开腿。   手背冻的僵红,程容艰难掏出手机,给周柏拨号。   连拨三次,对面没人接也没人挂断,响够六十秒才自动忙音。   手机电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掉,如果苹果有电池,程容恨不得抠出来,狠狠踩上几脚。   小腹莫名发热,程容不敢蹲下,怕压着这小胚胎,又不敢坐,怕太凉把它冻到。   他坐立不安,勉强靠上箱子,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他仰头又低头,鼻子抽噎两下,一股热流涌上,眼睛莫名发烫。   以前的周柏,从来不会这样。   无论从哪里回来,坐飞机也好、坐火车也好、坐游轮也好,早上七点也好、晚上九点也好,凌晨四点也好,只要他回来,周柏一定会在出站口等他。   给他带暖和的外套、崭新的围巾帽子,拎着煲了一晚上的汤。   他口味刁钻,同样的食物吃三天就腻,周柏知道他不好伺候,经常去食堂借小厨房,偷偷给他开小灶。   周柏做的一手好菜,可他很久没吃到了。   如果能再尝到就好了……连周柏泡的泡面,都有甘甜的味道。   在手机没电前的两分钟,程容终于约到了车,司机想尽办法塞进箱子,只留窄小一个空间,供程容蜷缩。   僵硬的肩膀蓄满了闷气,程容像被困进窄小的鸽子笼,想睡睡不着,想躺躺不了,只能咬牙忍着。   下车时他几乎瘪了,道了谢结了账,连忙挪动手脚,给小区门卫打电话。   门卫正在屋里打盹,听了他的铃音,忙急匆匆跑出来,帮他推箱子往楼口送。   凌晨让门卫过来帮忙,程容也有些过意不去,他强打精神,有一搭没一搭问话:“周柏今天出了几次门?每次多长时间?几点回的家?”   门卫早收了他不少好处,连忙回答:“他今早出去了一趟,买了几大袋菜回来。”   程容一愣,胸中暖流涌过,唇角微微弯起。   夜色太黑,门卫没看到他的反应,紧接着说:“中午有人过来找他,他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才带那人回家。”   程容脚下一顿,手指收紧:“带人回家?”   门卫往前推推箱子,不知他为什么停了:“对啊,我还仔细看了,他们后来也没出来。今天有客人吧?可能太晚了,客人直接在你家睡了。”   每个字轻飘飘掠起,又重重砸向地面。   程容两耳嗡鸣,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他捏紧手中拉杆,舌头弹动几次,才憋出字来:“那个人,长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坑《开放性关系(ABO)》,点进作者主页可以看到,CP是特种兵X野生动保学者,狗血替身情,感谢观看~ 第2章   “大高个,又精神又利索,穿个长风衣”,门卫绞尽脑汁,在脑中艰难搜索,“开个倍儿漂亮的车。”   终于挪到楼下,程容仰头看向黝黑的楼道,一楼的灯坏了很久也没人修,伸手不见五指,像野兽深渊般的巨口,一眼望不到头。   程容站在楼下,边掏烟边打发门卫:“你走吧,我自己上去。”   门卫隐约察觉到不对,轻摇拉杆:“您自己能搬动吗?我送您上去。”   “没事,我自己上去”,程容没点火,咬着烟尾在唇间嚼,口齿不清嘟囔,“万一打起来了,你能帮我递刀?”   “什么?”   “没什么,走吧。”   箱子太重,楼梯间距又高,程容吐出烟头,在脚下碾碾。   他侧着身子,深深吐气,小臂肌肉绷起,捧起箱子向上抬,走一步停一步,上了一层就要歇歇,杵着膝盖大口喘息,捶捶僵硬的腰背骨骼,再蓄起力量,一鼓作气往上搬。   等把四个箱子都抬上去,他浑身都散架了,像滩烂泥往墙上一靠,抬手抹了抹脸。汗水蹭着泥灰,在下颚凝结,头发湿漉漉贴在后脑,抹一把满手冰凉。   深秋夜冷,他还是那套短袖短裤,屁股滑落在水泥地上,小腹寒凉不同往日。他一手捂着它安抚,另一手摸索掏手机,转着圈咬手机壳,半点电都咬不出来。   “呼……”,程容长叹口气,看看门,又看看肚子,低声和它抱怨,“哎,你爸怎么这么怂,连门都不敢敲。现在我就应该破门而入,大吼一声你个忘恩负义……”   音量越来越小,最后已没了声息。   忘恩负义……最没资格指责周柏的,就是他程容了。   程容冻的牙齿咯咯,满脑袋都想拧门进屋,他翻遍了裤袋,把随身的皮包拎来,把里面的东西向下一倒,七零八碎的东西散了一地,他来回摸索,手指划出血痕,也没找到钥匙。   出门的时候太急……忘带钥匙了?   程容小声打个喷嚏,吸吸鼻子,抬头看看铁门,委屈从胸口涌上,被他强行咽回。   他出门那天,几乎是落荒而逃,只因当天中午,他又在周柏饭里添了点药。周柏面色潮红,气喘如牛,干撸不出,到后来流了两串鼻血,把衬衫浸的湿透。他摇晃起身,一把推开程容,给自己放了缸冷水,反锁了浴室大门,任程容在外面敲的震天响,他只沉在水里,半声不出。   程容啪啪拍着浴室的门,心急如焚,嗓音夹丝哭腔:“周柏,你出来吧,这是方文给的新药,泡冷水也没有用……”   一个空瓶子砸在门上,周柏气急败坏,厉声斥责:“滚!”   那瓶子像砸上程容脑袋,程容嗫嚅后退两步,不死心又凑上前,趴在门边讨好:“我问方文了,他说只要能纾解就成,我都准备好了,你随时……”   这次飞来的是个洗发水瓶子,撞的门板微晃。   屋里有哗哗的水声,周柏的声音透过水雾,传递沉闷怒火:“程容,你什么时候…… 能学会尊重别人?”   程容愣在门口,僵硬眨眼,半个字吐不出来。   周柏沉在水里,短发浮上波光,像蓬毛绒水草:“你说我器大活烂,我买了5个G的资料,天天挑灯夜看。你说我不会前戏,我每次都尝试新动作,观察你的反应,努力做足半小时。你说我没情调,我手机里设定了所有纪念日,提前三天全屋扫除,床单被褥全部更换,只怕你不喜欢。”   程容像一座雕塑,在门口石化凝固。   “而你呢?”,周柏按着浴缸边,眼眸半闭,嗓音发涩,“我问什么,你都不说…… 心情不好,不让我上床。嫌我用了味道奇怪的沐浴露,把我踹下床,让我马上滚。做到一半推开我,说肚子饿了,要叫外卖不想做了。问你想让我怎么做,你一句话不说,只甩冷脸让我出去。累了困了,躺在那一动不动,我吻你你不回应,我抱你你扇我巴掌,几分钟过去,你睡着了……”   程容手扶门把,脸上阵红阵白,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随着周柏的话语,从脑海深处涌出。   他之前……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周柏小题大做。   “程容”,周柏把头搭上缸边,眼眸微闭,轻声吐息,“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累的。”   程容像被扇了几掌,他夺门而出,落荒而逃,连件外套都没有拿。   也不知后来……周柏是怎么恢复的。   方文的药虽不伤身,但身体肯定也不会舒服。   他总把事情搞砸,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脑袋一热就给周柏下药,周柏说几句抱怨的话,他不愿也不敢面对,立刻抛下对方跑了,连发微信关心的勇气都没有。   怪不得周柏……不喜欢他了。   可是还是好冷,好想进屋啊。   想喝几口热水,想暖暖身子。   不对,不是他想进屋,是肚里这个小东西想进屋,它有一半周柏的血脉,它又冷又怕,周柏不会拒绝它的。   程容把化验单拿出来,悄悄捏在掌心,这薄薄的纸张如有灵力,灵力沿着四肢流淌,给他无言的鼓励。   他轻握起拳,拳头悬在门口,门后传来一声闷响。   肉体撞在门上,衣料摩擦间有诱人的低喘,那声音像柔和的羽毛,沿着门缝溜出,撩人心弦。   “喜欢我?”   周柏低声问询,嗓音沙哑却有磁性,濡湿的音节含在舌下,随着微张的口唇,弹跃而出。   那声音如有实质,化为锋利的刃,沿着耳膜割进皮肤。   隔着薄薄一张门板,程容的拳头落在门上,小臂颤抖,迟迟敲不下去。   “你说呢?”,另一道声音纠缠周柏,黏腻而潮湿,像随风而起的蒲公英,漂浮不愿降落,“我追了你多久,你不知道?”   悉索的声音渐渐远去,两人步履交缠,跌跌撞撞往屋里挪,那个声音只出现了一瞬,却放大数倍,回旋在程容脑海。   这是庄炳仁的声音。   念书时他喜欢周柏,对周柏穷追不舍,周柏因程容的关系,无数次义正词严的拒绝他,什么样的难听话都说过。   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缺失的两年,在周柏身上,发生了什么?   支撑双腿的力气逐渐消失,小腹一阵绞疼,程容胳膊抬不起来,不自觉滑坐在地。手中的薄纸重如千钧,他机械用力,双手发抖,纸张像飘落的雪,细碎落在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胖鱼的玉佩,嘿嘿嘿~谢谢宝贝们的蛋蛋~   【开了新坑《开放性关系(ABO)》,点进作者主页可以看到,CP是特种兵X野生动保学者,狗血替身情,感谢观看~】 第3章   七年前。   T大选在九月末开学,明明已摸到秋老虎的胡须,新生报道日那天,却又赶上个艳阳天。气温一跃超过三十度,司机开着校车,在生活区无精打采转圈,有时被新生拦下,司机摇摇手,有气无力打个招呼,拿大汗巾往脖上一甩,抬脚顶上油门,半小时之后,慢腾腾磨到宿舍楼下。   柳鸿在校车上昏昏欲睡,刹车时也没醒,脑袋砰一声撞上前座,肿出个透亮的包。   他疼的呲牙咧嘴,碍于面子不敢嚎叫,只得在心里哎哟。他看看前方楼口,在心中鼓一口气,费力踮脚往下挤,在棉被山中,杀出一条血路。   臃肿的左肩扛着床垫,右肩驮着棉被,他像个华山挑夫,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蹭向前挪。   一辆亮黑的长款车堵在楼口,留窄窄一条缝隙,只容一人通过。柳鸿左牵垫右擎被,侧身挤过时,向里面瞄了一眼,立即挪不动步。桃木的方向盘崭新漂亮,真皮座椅柔软光泽,后排踏脚处宽敞大方,目测可以凑四个人,拼桌打台麻将。   这车……迈巴赫S600L?只在杂志里见过。   柳鸿抻出一米长的脖子,脑袋顶上车窗,流线操作台令他垂涎欲滴,口水恨不得黏上玻璃。   后边传来一声轻咳,柳鸿慌忙转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车边,手臂轻搭车身,面无表情看他。   这人衣着考究,领带打的整整齐齐,脑袋却剃个板寸,根根青茬在头皮扎根,显出矛盾的凶狠。   柳鸿忙把手抽回,僵硬假笑两声,脚下抹油往四楼蹿,他速度快了不少,奔到426房门前,还被棉被拌了一下,踉跄两步才跳进去。   门里不止一人,一个男生坐在门后,身子卡在门和床之间,见他进来,冲他笑了一下。   这人脸圆眼也圆,皮肤白鼻子翘,笑起来眉毛弯起,有股子稚气天真。   屋里没个落脚地方,这人也有些拘谨,给柳鸿拉来椅子:“同学你坐,我叫程容,我姐他们快弄好了。”   柳鸿看看这人的门卡,又看看自己的门卡,才发现他俩住上下铺,他的铺现在被人占了,一个短裙女人坐他床上,毫不客气翘着腿,指挥工人搬上搬下。   程容把椅子往前推:“同学坐吧,你流了好多汗。”   柳鸿无奈,一屁股坐上椅子,眼珠转了几转:“我叫柳鸿,七班的,看你门卡,你在八班?班级宿舍放不下人,把咱们甩出来凑整了。”   程容羞涩笑笑,耳垂红了,没有接话。   柳鸿扫他两眼,凑他耳边低问:“这个是你姐,楼下那个,是你哥?”   程容如遭雷击,脸颊腾的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这气势这表情,啧啧,一看都不好惹”,柳鸿用目光丈量床板大小,脑子又转起来,“等等,你姐是不是有宝宝了?这高跟鞋得有七厘米吧,女人啊,太可怕了。”   可怕的女人往这边扫了一眼,柳鸿迅速挪开目光,哼起跑调的歌。   程秋微凸的小腹阻碍不了她,她挥挥手,让工人们收拾好就出去,她踩着高跷似的鞋,上前几步,抓住程容肩膀,把他夹了出去。   程容像个战战兢兢的兔子,缩脖竖耳,被姐姐按在墙边。   “你爸最近怎么样?”   “挺、挺好的。”   “怎么算好?”   “就是,就每天正常吃饭、上班、睡觉,三点一线。”   程秋皱眉看他,目光含丝逼迫:“好好看着你爸,让他别再研究那些古怪东西,会影响妈妈和我们的,明白吗?”   “明、明白。”   “重复一遍。”   “好好看着爸爸,不让他研究奇怪的东西。”   “程容”,程秋得了保证,面色和缓,往后退开一点,轻拍他肩膀,“咱们毕竟是亲姐弟,血浓于水,虽然见面不多,但哥哥姐姐不会害你,明白吗?”   程容顶着被揉乱的头发,一脸讨好的笑:“姐,我知道了。我外甥多大啦?”   提到孩子,程秋冷厉的目光柔和下来,她抬手摸摸小腹,面上绽出和缓的笑:“快四个月了,时间过的真快,想想就像做梦。等你以后结婚有小孩,就知道了,虽然他还在肚子里,姐还是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   程容傻乎乎的笑,程秋轻叹一声,揉揉他脑袋,踩着高跟啪嗒往下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程容才揉脸松动筋骨,一溜烟蹿回宿舍。   低气压离开,屋里的空气都活泛不少,柳鸿正在铺床,见他进来,忙抬头打探:“你们家干什么的?搞煤矿的?”   程容三步并两步爬上梯子,把堆起的床褥往下挪:“我姐给摞的太高了,这是要把我闷晕?我家是搞医药的,我妈现在是药企老总,我爸还是小研究员,天天研究奇怪的药,不敢让我妈知道。”   柳鸿从被子山中拔头:“你这人前人后,反差也太大了吧?刚才吓的脸都僵了,这会怎么活泼了?”   “我爸妈虽然没离婚,但是感情早不行了,我妈太忙,嫌弃我爸没本事,早带着哥哥姐姐走了”,程容撅着屁股,把枕巾翻个面,“但我妈每个月会给我打钱,哥姐也总给我送东西,虽然不缺吃喝,但还是很烦。小时候考试出分,想让我爸给签字,总找不着人。”   “你妈怎么没把你带走?”   “生我是个意外,姐姐说,我妈本来不想要我,后来我在她肚子里动,她不忍心,就把我生下来了。我比哥姐小很多,她太忙了没空管我,就把我丢给爸爸了。”   “听你这意思,还有点不乐意?”   “也不是,和我爸在一块,也不错”,程容说累了,下来倒热水喝,“他有个忘年交叫方文,关系特好,好像也在他研究所上班。他有时候来我们家做客,在我家玩牌喝酒,也挺好玩的。”   “嚯——”   一道嘹亮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交谈,一只手插进门里,递进一摞彩纸:“同学们,社团招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人实在大意,没等柳鸿伸手便跑了,宣传页天女散花似的,哗啦啦在空中飘。一张纸摆动优雅舞姿,悠悠落在程容手边。   相比其余那些彩页,这张纸配色较少,只印着一个半裸男人。他穿着浅蓝短裤,对镜微笑,胸前一只沉甸甸的单反,恰好落在肚脐上方。   程容摸摸这人的肌肉,莫名有点口干舌燥,抬头问柳鸿:“肌肉是P上的吗?”   柳鸿跟着凑过来看,眼神也有点直:“这胸肌腹肌……怎么练的?还不壮,还漂亮,人比人气死人,哼。”   俩人直勾勾盯着宣传页,停滞几秒后,程容轻咳一声,把它翻了个面。   “留白摄影团招新,有意者请联系周柏,电话13XXXXXXXXX。”   程容摸出手机,在屏幕上轻轻摩擦。 第4章   “庄炳仁,你小子坑我?”   周柏按掉第十一通报名电话,手掌一撑,从宿舍上铺翻下。   庄炳仁正在桌前做表格,看周柏气势汹汹,他忙把东西往怀里藏,同时抖动嘴唇,试图以理服人:“不是,不是的周柏,这是我试验几次后,招新效果最好的了!你看看,打你电话的人,多了不少吧?”   “我就说上周末,你为什么非拉我去健身房”,周柏皮笑肉不笑,迈步上前,手臂一伸,将庄炳仁堵在墙角,“以为你转性了,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这可倒好,醉翁之意不在酒,小看你了啊。”   两人的身体如此贴近,热气如在心口烘烤,庄炳仁口干舌燥,眼珠往地板飘:“时间不早了,面试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周柏定神看他两秒,转身去换衣服,天气热出汗多,他随手扒了短袖,从桌上掠起瓶水,头朝下往身上一倒,甩甩向外走:“过去吧。”   庄炳仁抬手一挡,把门掩了半面:“你穿衣服啊!”   周柏瞥他一眼,抽出个新短袖,从头往下一套,把腹肌裹的严实:“可以了,走吧?”   摄影团虽顶了周柏的名字,但和周柏关系不大,从前期筹备到后期财政,几乎由庄一手包揽。周柏顶个团长的名号,每天只翻资料看地图,寻找哪里能出团游玩,活脱脱是个招猫逗狗的晋惠帝,丝毫不知社团疾苦。   T大本就是外国语大学,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窈窕淑女,想找个男丁出来,无异于 大海捞针,当面试完第十三位时,周柏放下表格,揉了揉眼:“要不招女生吧?但我挺心疼这些小姑娘,大腿都没我胳膊粗,五六十斤的设备一背背一天,还翻山越岭的,怕把她们压伤。”   “你少租些堆料的设备,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庄炳仁小声嘟囔,周柏听清了,拿卷纸敲他桌面:“说什么呢你!”   “学长好,我可以进来吗?”,伴随轻轻的敲门声,一道软濡的声音,从门缝流入,“我是国商院的程容,早上发短信报名的。”   周柏轻咳一声,忙抽手正襟危坐,摆出严肃姿态:“进。”   程容得了允许,轻轻拧开把手,缓步走进。   他见到两位学长,有些拘谨的笑了,酒窝嵌在娃娃脸上,线条柔和乖顺:“我很喜欢摄影,想加入咱们社团。”   他一进来,周柏像被什么击了一下,脑中发愣,掌心的笔转了一圈,颤巍巍往下滑,笔帽滚到脚边。   谈恋爱可以。   结婚……也可以。   两个突兀的念头,一前一后,从心底疯狂涌出,静寂许久的枯井突然回暖,泉眼冒出成股的活水,水波呜咽奔鸣,随着心跳的震颤,蜂拥流遍全身,泉水伴着血浆,疯狂循环一周,又骤然停止,向后激流勇退,心跳速度放缓,唾液像被抽开,身边的景物风一般掠过,眼前延出茂密森林。这个羞涩的男孩,就站在碧草林荫间,抬起小鹿似的眼,羞涩冲他微笑。   屋内的气氛莫名安静,程容却没太注意周柏的脸,他轻轻踮脚,试图通过布料,看清周柏的胸肌。   庄炳仁无奈,只得流程性问程容几个问题,程容收回目光,挨个好好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   庄炳仁习惯性点头,让人回去等消息,程容走到门边,刚准备出去,周柏突然大步上前,轻攥他的胳膊,把他圈在门边:“你——”   ——有男朋友吗?   这句话在唇边一转,险些抖出,可是对上学弟的眼,老破车硬是来了个漂移转弯:“——别急着走,你通过三试了,一会和我们去拉赞助。”   “啊?”   庄炳仁和程容同时懵了。   “怎么了?我可是团长,我说了算,”周柏眨眨眼睛,只想和学弟多待一会,“早晚也得进,早进早好,对,早进早好。”   当天中午,他们一起在食堂吃的入伙饭。   周柏捧着海碗大的面盘,脸恨不得扎进盘子,吃的狼吞虎咽,呼噜噜十分香甜。   庄炳仁把菜和饭摆得整整齐齐,吃饭时把菜放在米上,端起碗悬在半空,筷子上的米团形状均匀,像用模具圈出。   程容面前是清粥小菜,一碗水数不到几粒米,用勺舀都舀不出。   他平时胃口一般,特别是中午晚上,都不太爱吃饭,但今天不知为什么,看着周柏吃的那么香,他久违的肠胃疯狂运转,胃酸咕噜噜冒着小泡,渴求食物翻滚。   “怎么不吃,觉得不好吃?”,周柏皱眉看看程容的碗,撇撇嘴,起身去了餐口,五分钟后,端了盅生鲜煲回来,“别喝粥了,没营养,吃这个。”   程容有些惊讶,忙摆手推拒:“不行学长,这个太贵了,我不能吃。”   “钱嘛,赚了就是为了花”,周柏取了公筷,轻轻在汤面舀动,帮汤散热,“还有啊,既然成了团员,就别学长学弟的客套,直接叫我周柏。”   程容讶异于周柏的热情,他脑袋一热,心神又向周柏腹肌上飘,周柏只当学弟拘谨,把汤往那边推:“行了啊,快喝,汤快凉了。”   程容如梦初醒,呆呆点头,捧碗抿了一口。   海鲜的味道融进汤里,有股浓郁的香。这香气像一道缓缓的热溪,沿五脏六腑滑落,滋润干燥的胃壁。   小时候爸爸总出差,在家的时候,也每天待在研究室不回来,给他请的阿姨也忙,经常忘了给他做饭。程容自小有一顿没一顿,生冷不忌,零食吃的比主食都多,到了高中胃就不太好,虽不严重却也磨人。   他后来知道保养了,但不会做饭也懒得研究,依旧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已经很久没有陌生人,看他吃饭少就关心他,还给他端汤来了。   暖意在胃里盘旋,慢慢融进心底。   “快喝,要来不及了”,庄炳仁把空碗往桌上一摔,语调铿锵不容置喙,“好几家店在等我们,做人要有契约精神。”   周柏没理他,只对程容眨眼:“别怕,他就这脾性。时间来得及,你慢慢喝。”   话虽如此,程容哪里还敢磨蹭,三下五除二把汤喝光,跟他们离开学校。   第一站是餐馆,说是餐馆却也不像,阳光明媚的下午,整个店阴森森的开在地下,沁着莫名的寒气。大门左右立着两个排风扇,油污层层堆叠,很久都没人清洗。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油污愈加灰黑,半扇破木门挡在面前,一推就咯咯吱吱。   进了门没走几步,一个光头纹身男大步走出,横冲直撞向前,捏住庄炳仁肩膀:“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周柏眉头拢起,上前两步抓住庄,把他从那人掌心拉开:“我们是T大留白摄影团的,之前和老板联系过,他知道我们是来谈合作,不信你问老板。”   光头将信将疑,慢慢后退两步,又有个瘦高个从里面出来,眉毛上一道斜长的疤,面色依旧不善,上下打量他们几眼:“进去吧。”   周柏昂首挺胸,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快进去时猛然停住,拧眉回头:“程容,你出去,在外面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少年的玉佩!(づ ̄3 ̄)づ╭?~ 谢谢朋友们的蛋蛋和海星! 第5章   程容脚下一顿,反应过来,周柏怕他受牵连,不想让他进去。   他确实想站在门口,潜意识还想后退几步,最好脚下一滑,以鞋面为圆心画出冰场,迅速逃离是非之地。   但窄小的走廊狭窄黝黑,乌幽幽的入口像野兽的口,诱人靠近。   两位学长羊入虎口,从头到脚散发危险,程容拾起仅剩的良知,硬着头皮上前,大声宣布:“我也要进!”   周柏微皱眉头,不高兴了:“让你等着就等着,别进来,乖。”   庄炳仁早站累了,推着周柏往里走:“走吧,只剩一分钟,老板该着急了。”   周柏无奈,只得转身向前,默许程容跟进。   青天白日,这里却没点灯,一路走过都是哥特式的装饰,幽暗的墙面上,有静静燃烧的红烛,散发诡异气息。走到最里的办公室,大门一开,程容做好迎接吸血鬼伯爵的准备……撞进眼帘的却是极简装修,一位光头男人正在桌后瞌睡,看他们进来连忙起身,满面春风走来:“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快,沙发上坐,小王去给几位学生代表倒茶。”   瘦高个男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倒茶,顺手把门带上。   程容一颗绷紧的心,哐当一声落回原处。明明是劫后余生,细品还不是滋味,胸中有点怪异的不满。   “你们准备怎么宣传,怎么植入我们餐厅的广告?”   周柏刚想张口,庄炳仁扫他一眼,急忙抢答:“我们团成立两年,已经举办了二十三次活动,每次活动少则十几人,多则几百人,覆盖面很广。有徒步爬山、湖边取景等野外活动,有时还和学校的党委部门联合,做一些优秀党员的组织宣传活动,照片发布在学校官方论坛上,给您看看。”   老板轻轻点头,拿来照片翻看,周柏闲不住了,跃跃欲试接上:“未来我们准备开拓新业务,叫四年跟踪摄影。咱们同学从大一到大四,是成年后不必考虑买房买车,有爸妈帮助,最潇洒开心的四年,大家想留住青春的尾巴,肯定有很多想纪念的时刻!我们准备招兵买马,成立百人团队,只要是我们的客户,我们随时待命。只要联系到我们,我们马上派出小队,有人摄影有人记录,力求留住客户青春!”   老板想要打断,奈何周柏正说上兴头,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之后我们会有专门的摄影网站、摄影团队,有独立的大流量网站,还想拓展其它业务,宝宝摄影、婚庆摄影等等,如果发展的好,未来可以设计时装,走私人定制大品牌路线,给客户做综合配置服务。”   老板努力把话题拉回重点:“广告呢?怎么插进我们的广告?”   周柏向后一靠,双臂盘起:“这个简单,把您家作为我们的指定合作机构,以后所有的团建活动,都来您这就餐。出门旅行从您这订餐,把您餐厅的介绍和logo印在宣传册上,每个入团的都得牢记于心,出门背着有您logo的小旗,走哪插哪,把您的名气播撒在名山大川!”   老板自诩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天马行空的,他犹豫一会,试探开口:“那你们准备……要多少赞助?”   庄炳仁:“两万。”   周柏:“二十万!”   程容:“两千。”   三人异口同声,片刻之后,面面相觑。   第一家赞助拓展,以失败告终。   他们从日中走到日落,从精神满满走到萎靡不振,后来几人实在走不动,叫了出租往回赶,路上庄炳仁狂按计算器,忍不住嘟囔抱怨:“出门之前告诉过你的,让你三思而后言。我先和老板谈,有补充的再叫你……”   “我说的哪不对了?”,周柏也有些赌气,向后一靠,伸直长腿,“既然组织了这个团,业务早晚也得开展,我刚还没说完呢,总被你打断。我在想,咱们现在的社交,都太割裂了,像QQ博客这些,受众面又小又窄。有没有那种,能把视频文字结合起来,短小精悍的发声平台?”   庄炳仁早习惯他一会一个想法,也没理他,程容倒是竖起耳朵,凑上前来:“我觉得可以!能不能自己搭建网站?”   周柏难得有了听众,从前排喜滋滋转过来,刚想说话,司机突然骂了一声,猛踩刹车,只听前面“哎呦”一声,惯性让周柏向前一冲,脑袋咚一声撞上玻璃。   “又来个碰瓷的!”,司机抬脚踹出,周柏揉着脑袋抬眼一看,一把拉开车门,没理会后面两人,下车猛跑几步,把摔倒的大爷扶了起来。   “大爷,大爷你怎么样?慢慢呼吸,哪不舒服告诉我!”   出租车前很快聚起一圈人,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掏手机拨号,周柏抱住大爷上身,轻掐他人中,给他抚胸拍背,伸手向旁边吼:“水!”   声波所及之处,几个人条件反射似的,齐齐后退半步。   他又气又急,眼神向后扫去,庄炳仁忙着报警没看他,程容被他的目光一激,拔腿向便利店跑去,抱着水给他送回:“周柏,水!”   周柏迅速拧开,给大爷喂了几口,程容后退几步,站在旁边给他们录像,录好后又跑回车上,寻找行车记录仪。   交警从远方往这边赶,隐约也听到120的警笛,大爷可能只是中暑晕了,被周柏抚胸按摩一阵,已经渐渐苏醒。趁着人又多又杂,程容冲进人群,一把架住周柏胳膊,他和庄炳仁一人一边,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周柏抬出人堆。   天色已经擦黑,快到宵禁点人的时间,几个人重新打了出租,一路狂奔回学校,这次庄炳仁坐在前面,程容和周柏坐在后面。白日里阳光太毒,周柏脖颈被晒的通红,扶大爷时手臂在地上蹭过,当时着急没有注意,现在才看到几条长长的血痕,有一条缓缓向外淌血。   周柏没说话,皱眉捂着伤口,程容从前座抽了纸巾,帮周柏擦胳膊上的污泥。   “要去医院吗?”   “没事。”   “周……学长。”   “周柏。”   “周柏,你不怕刚刚那位大爷是……故意的?”   “怕什么,怕他碰瓷?”,周柏不太高兴,脱口而出,“碰怎么了?那么大岁数的人倒在车前,还不知伤在哪了,怎么也得先救命吧!再说了,谁家没长辈,自己家长辈倒在路上,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那怎么行?对了程容,今天也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替我买水”,后座狭窄,周柏靠近程容,握住他的手,和他轻撞肩膀,“好兄弟。”   程容僵硬笑笑,直到回了宿舍躺在床上,周柏的话依旧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平心而论,如果处于同样的立场,程容不可能跳下车。   怎么有人能这么横冲直撞,丝毫不懂得保护自己?   在那种情况下,应该留全证据,努力把自己摘出嫌疑,等安全了有余力了,再适当播撒爱心。   而不是意气用事,把自己置于潜在的风险中。   手机在掌心打转,幽幽绿光像野狼的眼,在夜色中忽隐忽现。   它嗡的一声,有短信进来。   周柏:“睡了吗?”   程容心中大鼓一锤,随即是小波浪鼓连绵叮咚,他脸皮发热后背发痒,在床板转了半圈。   柳鸿在下铺打个呼噜,程容不敢动了,悄悄把手机压在肚下,压的发烫,才悄悄取出。   可回的信息千千万,可到了嘴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想了半天,只回了平铺直叙的三个字:“还没有。”   周柏的信息立刻到了:“今天辛苦了,庄炳仁就那性格,你别介意。”   “没事”,程容回了几个字,又不甘心,加上一句,“我不关心他,我只……”   后半句被他一口咬住,脸上发麻,手指停顿,急匆匆删了。   成块的腹肌在眼前晃,分开又重合,像拼图融成整块薄毯。   天哪……   程容转个身,往枕上一倒,恨不得用棉被蒙晕自己。   手机停顿一会,屏幕才又亮了,周柏发来几个字:“明晚迎新晚会,这是公事,记得来。”   “还有私事?”   程容匆匆打字发过去,反应过来时,差点咬掉舌尖。   “明早七点,三食堂见,这是私事。”   周柏的短信紧追而来,小皮鞭似的,在耳边啪啪甩响。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少年又给了玉佩!受宠若惊!感谢少年宝宝(づ ̄?? ̄)づ   也谢谢胖友们的蛋蛋和海星~ 第6章   T大一共只有两个学生食堂,所谓的三食堂是学生间的叫法,它处在T大文创楼顶层,一般用于接待校友或外校宾客。这里的厨师从外地挖来,烹制的食物色香味美,路过的学生都抻长脖子,把脸贴在玻璃上流口水,幻想能闯进去尝尝。   这里守门的被成为哼哈二将,眼光毒手段高,分分钟能抓住想闯入的学生,一顿教训后再放回去,因而程容站在门前时,心中还有些忐忑。   他昨晚辗转反侧,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头顶床臀悬空撑了半小时,他想倒出脑袋里的水,把那些刻着腹肌的画面,从耳中哗啦啦倒出。   自从七点见的短信后,周柏没再发来信息,程容捏着手机,一会醒几分钟,到后来手机外壳发烫,他把它枕在耳下,一个激灵醒来,耳朵都烫红了。电子时钟发着幽幽蓝光,显示是凌晨两点,程容眼皮都睁不开,倒头昏迷,心中总装着事儿,再醒来时却是三点。就这样睡睡醒醒,等六点时他再睡不着,从上铺悄悄翻下,蹑手蹑脚从衣柜抽衣服,在镜子前眯眼比划。   柳鸿觉浅,在下铺翻了个身,半抬眼皮嘟囔:“你小子厉害……这么快就约上学姐?”   程容莫名有种被拆穿的尴尬,舌头发僵:“不是……不是学姐。”   柳鸿清醒半分,脖子向上吊起:“那难道是学妹?你小子可以……等等,咱哪来的学妹?”   程容上下唇打架,恨不得咬掉舌尖:“不是,不是学姐,也不是学妹。”   “哦”,柳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暧昧对象?或者暗恋对象?哎算了算了,你把那小西装扒了行不行?前两天我就想说了,西装里套长衬衫,衬衫还那么老气,谁给你搭的?”   程容有些羞惭,转过脸去,悄悄脱下西装:“我爸在家都这么穿。”   “你就穿简单点”,柳鸿支起胳膊,打着哈欠支招,“天这么热,你短袖配个短裤得了,别红配绿啊,忒土。”   程容喏喏应了,翻箱倒柜掏衣服,悬空往衣服里一钻,一溜烟跑了。   “关门啊你!”   程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柳鸿认命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关门,又倒头摔回床上:“可怜我一只无依无靠的单身狗……”   三食堂静悄悄的,里外都空无一人。   程容踮着脚尖,身体快拧成麻花,躲在玻璃旁向里看,又不敢贸然敲门。   万一学长把这事儿忘了,或者今天是愚人节,学长只是逗他玩,那他这么热血上头的扑过来,真的太尴尬了……   食堂后面的小门咯吱,周柏从里面探头,向程容摆手:“来了怎么不打我电话?杵在那当门神呢?”   脱了那碍眼的小西装,和不知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美邦鞋,清爽的程容脸更圆眼更甜,周柏看的有点呆,心中莫名升起欺负学弟的罪恶感。   程容已经走到他面前,探头探脑往里看:“……周柏,你哪来的钥匙?”   “哦,快进来”,周柏拉他进来,给他看小桌上的早餐,“我和这儿的陈哥是好哥们,总过来开小灶,我看你昨天没吃什么,饿了吧?给你做了早餐。”   程容被他按在桌边,举着碗有点愣:“周柏,你不用这么……辛苦。”   “有什么辛不辛苦的”,周柏去蒸笼里抱鸡蛋羹,“一张嘴也是吃,两张嘴也是吃,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少怎么行?你现在多高,有一米七吗?”   程容不高兴了,圆脸耷拉下来:“我一七四了。”   “到头了,原则上不能再长了”,周柏又端来几笼包子,“吃了我的周氏三餐,超过一七五不是梦。”   程容顺着周柏的手,看向菜板上崭新的面:“你早上几点来的?”   “忘了,可能是四点多?”,周柏盛了碗鸡蛋羹,给他推到面前,“话别那么多,快吃。”   程容心中有小鼓轻锤,有心想问你为什么特意过来做饭,又怕问了是自作多情,一时间心中九曲十八弯,差点把自己拧成麻花。   周柏挟起一只包子,轻轻吹吹,送到他面前:“张嘴,啊。”   程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迷糊张嘴,被送进个薄皮含汤的包子,新鲜的汁水洇过舌尖,慢慢洇进食道。胃里好像开出硕大的食人花,突兀张口,渴求更多美味。   “好吃吗?”   程容顾不得回话,自己又夹起一个,囫囵往嘴里塞:“好吃。”   周柏新端来碗,给他盛蛋羹:“好吃你就多吃点。”   程容两颊塞满食物,咬咬嚼嚼,像抢食后鼓囊的松鼠:“你为什么手艺这么好?”   “我爸妈做小本买卖的,早出晚归特辛苦”,周柏又站起来,舀汤回来,给程容碗里添汤,“后来又给我添个弟弟,比我小不少,我想着不能让他们吃不上饭,就开始研究菜谱。后来做上瘾了,没事就研究新菜式。怎么样,我挺有天赋吧?”   “我小时候也没人管”,程容噎下食物,捧碗小口喝汤,“我怎么就自暴自弃了,没练出你这样的本事。”   “你也有你的长处”,程容吃的差不多了,周柏递了纸巾让他擦嘴,自己才开始扒饭,“谁能面面俱到?把自己长处发挥到极致就得了,犯不着为难自己。”   周柏吃饭速度奇快,三下五除二吃完,拉着程容出门,刚出门就被晒眯了眼:“这天怎么回事儿?都什么时候了还三十度往上,天老爷要把人晒晕?今天有课吗程容,游泳馆游泳去?”   程容听到“游泳”二字,心头小鼓顿时揍出协奏曲,比野蜂飞舞的旋律还快,他这时才鼓起勇气观察周柏,因为早起做饭,周柏也只穿了简单的衬衫短裤,袖口卷起到上臂,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麦色小臂润泽漂亮,这肌肉在程容加了好几层滤镜的眼里,线条尤为性感,让他想上嘴舔舐。   “思修课”三字在程容心里滚了一圈,放进腹肌拼凑的油锅里一滚,霎时化成灰烬,拼都拼不回去。   “没课”,程容眯眼笑了,小虎牙绽在唇间,“我们课少,想逃就逃。”   他们时间赶的好,游泳馆刚开门,两人就闯了进去。周柏早轻车熟路,给自己和程容租全了设备,就往换衣间走,走到门口他突然一顿,回身问程容:“给你买个救生圈?”   周柏话音刚落,泳池里有个扑腾的小孩,穿着小黄鸭泳裤,围着小黄鸭救生圈,在他们旁边喷气式转了一圈。长屁作为后坐力,令他游出惊涛骇浪的效果,水浪哗啦啦溅上踏脚垫。   “还是……算了吧。”   程容面皮僵硬,勉强扯扯嘴角,言辞拒绝周柏。 第7章   周柏在换衣间哼着小曲,毫不客气扒衣服。   脱着脱着总觉芒刺在背,好像有道目光,剑一样在后背轻划,要割开他的衣服,剥下他的裤子,将他的衣物割成碎片,囫囵丢到地上。   他忍不住回头,程容尴尬转头,衣服像缠在腰上,怎么都拽不上去。   “噗”,周柏忍不住笑了,向他走去,“我帮你。”   程容勉强钉在原地,脚下想溜,眼睛却乌溜溜打转,往周柏腹肌上飘。   “有点出息吗?”,周柏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想看就看,敞开了看,不收你钱。”   不止让看,周柏还抓起程容的手,往自己腹肌上一搭:“要不然摸摸?不摸够本,你心有不甘吧?”   程容脑中警铃大作,头皮里像住进个小人,那人疯狂嚎叫不行不行,快把手拿开!   然而肉-体却分外诚实,手掌非但牢牢黏着周柏小腹,手心还像沾满融化的黄油,贴上周柏腹肌,在人鱼线上左挪右移,流连忘返。   块块肌肉里都像住着火炉,温热炙烤掌心,肌肉边缘凹痕漂亮,隆起的胸肌延伸到锁骨,立体却不显硕大。程容神游太虚,大脑一片空白,手心像黏上胶水,怎么也撕不下来。   厚脸皮如周柏,都有点承受不住,换衣间好像被搬进个火炉,腾腾热气从下而上,蒸的面皮发薄,脸像化成了刚出锅的包子,一捏便向外流汤。   大门一动,有人推门进来,两人触电似的分开,左脚绊右脚向前走了两步,撞在一块又往后退,逃似的进了两个淋浴间。   周柏把水拧到最凉,从头到脚,把自己淋个湿透。水雾从头顶灌入,流过脸颊,淌过胸口,滑过大腿,在地上聚成一滩。   程容本以为自己会立竿见影,并且影子会屹立不倒——谁知只屹立一会,影子便悄无声息软了下去。   “上学就是上学,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好好念书考大学,别乱追小姑娘谈恋爱,让你老子分心,知不知道?”   父亲的话像一柄枪,直直插进太阳穴。   程容耳朵发麻,燥热身体和冰冷神经混合,在胸中矛盾汇聚,互相牵扯拉锯。   “听话守规矩、别惹麻烦、按部就班、管好自己。”   这四句话,是程容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话。   父亲一心扑在研究上,没时间也没精力管他,又怕他不走正路,干脆一刀切军事化管理,稍微越界的事情,一律以“不行”作结。   十四岁的某天,他朦朦胧胧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对象的脸是模糊的,但轮廓却是个男人。   这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和书里写的不一样,好像和“正常的”也不一样。   程容早晨惊醒,裤子里湿哒哒一片,他有些惊恐,两条腿又硬又僵,几乎是扶着墙壁出去,踢踏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父亲卧室,推门闯了进去。   程威难得在家工作,资料扑了一桌一床,房间本来拥挤狭小,房门被人一推,几只试管抵不住颤动,多米诺骨牌似的滚落,噼啪碎了一地。   程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心内剧颤,吓得不敢再动。程威冷冷抬眼,一本书照着程容脑袋飞去,程容下意识躲避,硬壳书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滚。”   程容浑身冰凉,半句话不敢说,退后两步,转头跑了出去。   “程容,程容,还没好吗?洗太久了吧!”   周柏洗好澡换好泳装出来,在外面做了一会拉伸,也不见程容出来。他在门口犹豫片刻,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敲门呼唤对方:“人越来越多了,快出来吧!”   程容被他从回忆里拽出,才反应过来,水早已由热变冷。   “好了”,程容神思恍惚,他关了水龙头,推门往外走。周柏察觉到不对,跟在他后面,犹豫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做拉伸了吗?不舒服的话别游了,先回去休息。”   “没事,我挺好……”   熊孩子甩到池边的水,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程容左右眼度差大,加之脑子还僵,走出没两步,竟一脚踩到池沿,噗通滑进水池。   他头朝里侧扎进去,口鼻埋进水里的一瞬间,浑身肌肉绷紧,神经像飞驰的帆,带他回到幼年。他和几个伙伴在小水坑里玩,玩的一身泥浆,回去的时候天下大雨,他冻的瑟瑟发抖,在门口敲了很久,也没人给他开门。   后来的记忆,他有些模糊,只记得第二天早上,他躺在床上,头上搭着泛凉的毛巾,桌上烫着热茶。方文坐在桌边,掌心撑着下巴,头一上一下,困的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哗啦一声出水的巨响,程容被人搂着腰,一把提出泳池。   程容胸膛抵上池壁,周柏一手横他腋下,一手拍他后背:“怎么了程容?发烧不舒服?”   说着把手按上他额头,程容不知哪来的烦躁,挥臂把那手打掉,反应过来又有点后悔,嗫嚅动动嘴唇,眨巴着眼看周柏。   虽然只短短一瞬,但程容额头温度正常,周柏放下心来,夹程容往上爬:“行了,晚上迎新你别去了,有机会再见新团员。回去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多发汗就好了。”   程容像个刚出壳的小鸡仔,被周柏夹进更衣室,换了衣服围了毛巾,裹的左三层右三层,送上校车回了宿舍。   他摇晃爬上床,喝了柳鸿递来的热水,蒙头大睡。   梦里光怪陆离,他像被野兽在后面狂追,醒来时出了一身汗,但情绪释放干净,身体舒服不少。   天色渐晚,时针指向八点,迎新会开了两个小时,应该快结束了吧。   不知道现场是什么样,还是……想去看看。   程容掀被下床,看柳鸿的杯子晾在桌上,先举起咕噜噜喝了半杯。   喉咙润泽不少,他从衣柜拽出衣服,带着钥匙出门,向操场跑去。 第8章   迎新会进入到尾声,周柏发言后便放起音乐,他挪到最边上坐着,有些心神不宁。   程容怎么样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今天他是怎么了,从淋浴间出来就心神恍惚,还掉进了泳池。   是想起什么了吗?   其他人在做什么,周柏完全没在意,他的心神随着学弟摇摆,程容的身影在心中放大数倍,又化为小锤,在胸膛中弹跃敲击。   周柏一直很讨女孩喜欢,初中时一下课,女孩们就围到他身边玩闹,高中时前后座的女孩,以给他传纸条为乐,毕业前班里的学习委员,一位寡言内敛的女孩,还红着脸送给他一条手织围巾。   那女孩看上去快哭了,睫毛像扑闪的蝶,眼底满盛盈盈水光,抖着手递出围巾,又不敢看他。   高考毕业各奔东西,两人将去往的城市天南海北,估计没什么见面机会。周柏不想收这份厚礼,但又实在不忍驳女孩的心意,只好接来认真道谢,把围巾包好拿回家,仔细放进书柜。   但这些记忆都是模糊的,这些人的身影,如同蜻蜓点水,在他的世界里飘一下就过去,掀不起更多涟漪。   只有这个叫程容的小学弟——第一次见面,就令他升起无来由的冲动,想认识他,想靠近他,想踏进他的生活,想把他的未来,包裹进自己的人生里。   眼前一晃,程容的身影像一缕烟,从眼前掠过。   这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对,真的是他!   周柏砰一声弹起,上前两步猛拉开门,程容差点被夹掉鼻子,小腿蹦起向后一顶,耳朵支棱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程容穿着不知从哪刨来的背带裤,裤子上画只毛绒绒的小鸡,白衬衣上有个黑色领结,这搭配矛盾又可爱,衬的他小巧玲珑,面皮能掐出水来。   周柏偏头,看看自己隆起的肌肉,心道这要是再过二十年,程容还是林志颖,自己会不会变成郭德纲?   这认知让他心头发抖,忙摇头把想法甩出脑海,程容躲在门后一会,一着不甚被捉个现行,尴尬的哑口无言。   舒缓的音乐从教室飘出,团员们两两成对,在教室里翩翩起舞。天色已晚,月色正好,半圆的弧悬挂在天,投下朦胧的纱,悠悠覆盖两人。   探戈舞曲由舒缓变得激烈,周柏再压抑不住,他心跳砰砰,几步上前,把程容逼在墙角:“我们也……跳个舞?”   程容闻声一抖,牙齿咬进下唇:“……我、我不会。”   “我也不会”,周柏温声回答,抓住程容手腕,把他带离出来,轻轻转了半圈,“放心吧,踩不到你。”   程容身着背带裤,肢体不算协调,被他带的踉跄两步,一脚踩上周柏脚面。   周柏小腿一颤,压住痛呼:“没事,不疼,继续。”   程容手脚都不知往哪摆,周柏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扶他肩膀,带着他往外转:“别怕,你跟着我走。”   周柏的声音有种无言的魔力,程容好像失去了自己,跟着掉进周柏的魔镜里。两人打着转转出走廊,穿过花坛,铺面的香沁入心脾,姹紫嫣红似有灵魂,囫囵扑进人肺腑中去。   球场外有一片铁栏,对面映一潭静谧的湖水,月色洒在水上,铺出粼粼波光。   音乐戛然而止,周柏手臂用力,程容后退两步,脊背撞上铁栏,骨头微微泛疼。   周柏抓住程容肩膀,他的身躯像一片影,温柔笼罩扩展,包裹程容的不安。   他借着月色,微微低头,嘴唇碰到程容额头,又贴上后者嘴唇。   程容脑中一片空白,精神几乎被焚烧殆尽,心底却有声音摧枯拉朽冲出,它像锋利的刃,直直切进胸膛:“老实点,别给我惹麻烦。”   程容一抖,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一推,周柏没控住踉跄两步,旖旎气氛顿时消散。   程容横臂擦过嘴唇,抹掉周柏的印记,他恍惚抬头看周柏,犹豫又有些不安。   周柏深深呼吸两口,勉强扯开笑容:“我太粗暴?或者太突然了?对不起。”   他的表情让程容惭愧,程容嘴唇微抖:“我不是,不是……只是感觉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我们、我们都是男人。”   周柏像被捶了一拳,神情变幻,脸上阵红阵白:“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如果不是……谢谢你没揍我。”   他的笑有些惨淡,令程容坐立不安。尴尬如附骨之疽,从脚底蔓延到心尖,程容口唇嗫嚅,前言不搭后言:“不是,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再想想,我到底是不是,不是……?”   “可以了”,周柏上前两步,伸手想碰程容,即将摸到时,又触电似的缩回,“你慢慢想,没关系,你想好之前,我不强迫你。”   周柏坦坦荡荡,反衬的自己小肚鸡肠,程容只觉在关系里矮了一头,直到坐上校车,还不太敢抬头,只敢用余光瞄周柏。   周柏在背后冲他挥手,强颜欢笑,没再多吐一个字。   程容的背影彻底消失,周柏再撑不起面皮,他没回教室,直接回到宿舍。   他们这个宿舍处于边角,有个外展的阳台,周柏搬个小凳子出去,从桌上顺了根烟,没点火,只叼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咀嚼。   他驽定程容和他是一类人,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怀疑,他自诩识人神准,闻着味都能辨出同类。   是不是自己太冲动,把小学弟吓着了?   可能小学弟刚升大一,还没从高压里走出,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   他拿着手机,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晃,在心里想办法安慰自己。   受挫的感觉在心头萦绕,烟头被他嚼的稀烂,但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程容。   “睡了吗?”   他给程容发信息。   等了很久也没人回,周柏牢牢盯着手机,半小时过去,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依旧没有回复。   周柏生出一种冲动,想从阳台跳下,跑到程容楼下,等到程容明早出来,和他当面好好道歉。   他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直秉承交流是沟通的唯一法门。   但程容好像不想和他交流,经常躲避他的眼神,岔开他的话头,只要他在关系上想更进一步,学弟必然像受惊的松鼠,躲进树洞中去。   小门吱呀一声,庄炳仁穿着睡衣,手里拎着外套,出来递给周柏。   他没说话,周柏已懂了,他勉强笑笑,接过外套披在身上:“谢了。”   庄炳仁没搬凳子,靠在栏杆上吹了一会风。五分钟后,他转过头来,冷不丁开口:“你喜欢程容?”   周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回答:“嗯。”   停滞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猛然抬头,瞪大双眼:“你问什么?”   庄炳仁手指压紧裤袋,指甲抠进掌心,嗓音发涩,面上却一片平静:“我喜欢你。” 第9章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件都刷新周柏的认知。   他驽定程容与他是一类人,但对庄炳仁一直存疑。   平心而论,这概率太低了,仿佛他进了校门,低头捡了张没密码的银行卡,还没等取钱,前面又乖乖躺着一张,专门等他捡拾。   庄炳仁除了在他面前稍微活跃,在其他人面前,都是冷冷淡淡,有事没事拨拉算盘,一天说话超不过三句。   别说喜欢男人,怕是连人类都不喜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饶是周柏天不怕地不怕,此时都不知如何反应:“你……梦游呢?”   庄炳仁刚刚脱口而出,现在也有些后悔,但又不想退缩:“没有。”   烟头掉地上忘了捡,周柏用力眨眼,深深呼吸两口,放松绷紧的肌肉:“……我当没听见,咱们还是朋友。”   “你听见了”,庄炳仁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回答,“回答我。”   “算你狠”,周柏彻底无奈,他抓紧头发,低头又抬头,狠狠用掌心抹脸,“你让我怎么回答?义正言辞拒绝你,狠狠骂你,或者打你一顿?算了吧,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奇怪,概率这么小的事,都能被我撞上,我是不是该买彩票去?”   周柏努力绕开话题,不驳他面子,也算委婉拒绝了他。庄炳仁不理会这些,只想直面现实:“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没要求你回应。”   周柏抬头看他,庄炳仁直视周柏双眼,紧接着道:“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决定权在你。我说完回去了,下学期有连续的福利院活动,现在要着手开始准备。”   话音刚落,庄炳仁抬脚进屋,把窗帘拉好,给他足够的私密空间。   这一晚给了周柏不小的冲击,烟头掉在地上没法抽,他口内干涩,特别想跳窗回去,拿盒烟出来,在窗台吸个精光。   屏幕在地上发光,周柏心内一颤,一把抓过手机,指尖发抖抹开锁屏,信息来自程容。   “对不起周柏,今天太累,早早就睡了。明早想喝四喜丸子汤。”   重铅从心口弹出,周柏握紧手机,噗一声乐了。   他能想象到学弟的状态——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把手机压在枕下,一会拿出来,一会塞回去,一会打出一行字,一会又删掉,这么犹犹豫豫,忸忸怩怩,挣扎了不知多久,才发出这条信息。   程容的一小步,在周柏心里,是人类的一大步。   宇航员说要吃四喜丸子,怎能不好好准备?   他二话没说回个“好”,进门拿了钱包出门,冲去图书馆找书。   T大的图书馆彻夜不休,他从一楼找到六楼,在阅览室席地而坐,身旁铺了一本又一本菜谱。   《百姓最爱家常菜》、《博古斯学院烹饪宝典》、《烧卤制作图解》等等,每一本书都翻开一半,周柏趴在地上,拿着本子写写画画,时不时埋头思索,比考试都认真百倍。   直到天色破晓,周柏才想起食材不够,他匆匆跑出图书馆,贿赂保安开门,闯进校门口菜场买齐食材,又匆匆赶回食堂,总算在程容到来前两个小时,着手准备早餐。   程容前晚也没睡好,比平时早到了十五分钟,两人看着对方的黑眼圈,憋不住在心里偷乐,沉滞的气氛和缓不少。   周柏满手都是肉和面,小臂有滚油烫出的红点。程容当了这么久的程大爷,终于良心发现,试探询问:“我给你……打下手?”   周柏正在倒玉米油,闻言炒出油香:“你会做什么?告诉我。”   程容挠挠头,绞尽脑汁思索:“煮泡面。”   “除了这个呢?”   “辛拉面。”   “我问的是其它种类。”   “番茄炒蛋。”   “很好,有没有别的?”   “蛋炒……番茄。”   越说声音越小,程容心神散了,垂涎欲滴盯着面前的食物,想说什么全都忘了。   “张嘴。”   “啊?”   程容侧过头,迎面一只黄澄澄的丸子,这丸子裹着玉米与肉的浓香,越过食道滚进胃里,潇洒转了半圈。   周柏谨慎盯着他的反应,胸中忐忑:“好吃么?”   程容哼哼唧唧,香的说不出话,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自己这幅没吃过饱饭的样子,实在有些丢人,程容难得想保留尊严,主动岔开话题:“我看咱们的活动计划,下学期好多福利院活动,为什么这么安排?”   周柏把丸子盛出,在碗里分装,他想了想,绕了个圈回答:“程容,你喜欢小孩吗?”   程容脑瓜旋转,决定实话实话:“一般吧,还可以。”   “我爸妈小时候忙,我弟弟算是我带大的”,周柏拉开椅子,让程容坐下,“那小子以前猫嫌狗烦的,谁看到他都想揍一顿,只有我舍不得打,他就特黏我。说到这个想起来了,他曾经捡回个狗,奄奄一息眼看活不成了,他就坐在那哇哇哭,说什么都要救狗。我也没办法,只能贡献被窝给狗取暖,在爸妈眼皮底下偷肉喂狗。后来狗好了我病了,那小子还幸灾乐祸,说我体质弱怪不得狗。程容,你给评评理,他是不是讨打?”   说到过去的事,周柏打开了话匣子,嘟嘟说个不停:“后来那狗长大了,越长越高越长越大,现在快十岁了吧,每次回家都要把我扑倒。它倒机灵,亲我不亲那小子,也算给我点安慰。”   程容频频点头,听出了周柏的意思:“明白了,你喜欢小孩,今后也是要结婚生小孩的。”   空气瞬间凝固,一时间碗筷磕碰的声音都停了,只有周柏的呼吸声,粗重了一瞬,又恢复平静。他张开口,几个字从喉中吐出,带些咬牙切齿,又带些愤怒:“程容,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只是玩玩?”   程容正咽着半个丸子,闻言噎了一下,抬头看他:“啊?”   不然呢?   你还是认真的?   别提国内不允许同性结婚,就算是异性恋,毕业就分手,不也是共识吗?   遇到同类不容易,看对眼了好好相处,感情淡了好聚好散,到时候要么各自隐婚生子,要么各自另找他人,谁会奢望从一而终的感情?   都不在幼儿园了,玩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这么幼稚。   程容心内腹诽,但又不敢明说,只能含糊笑笑。   他这种不信任,且无所谓的表情刺痛了周柏。在周柏看来,程容的不信任,是因他做的还不够:“程容,我是认真的。”   程容心里咯噔一下,丸子哽在喉口,差点咽不下去。   “如果你也喜欢我,我想长久的和你走下去”,周柏放下筷子,盯紧程容的眼睛,坦率说出想法,“如果你同意,我想领养一个或两个小孩,因为我确实喜欢孩子。如果你不同意,我尊重你的意愿,不领养或者我们再商量,过自己的小日子也可以。”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希望你正视我的想法,正视我的感情”,周柏双手握拳,顶住下颚,“我是认真的,不是玩玩而已。”   那丸子入水膨胀,变得十分滞重,沉甸甸堵在胃里。   周柏的表情太过认真,令程容……如鲠在喉。 第10章   是认真的。   不是玩玩而已。   这样的话……程容半个字都不信。   他觉得有些可笑,周柏和他才认识几天,兴之所至想相处试试,这没问题。   他同样觊觎周柏的肉体,如果周柏活好,凑一起多接触,缓解压力也不错。   至于那些信誓旦旦的话……他们才认识多久,连互相了解都算不上,说出这种豪言壮语,也太搞笑了吧?   胃里的丸子沉甸甸的,汤汁压在喉口,程容端碗挡脸,视线朝下,宁可把桌面戳出孔洞,也不想与周柏对视。   周柏也太认真了。   仿佛他真心诚意端出黄金,放上他程容的小秤砣,压的他直不起身。   但让程容开口拒绝,也是舍不得的。   周柏肌肉漂亮,人帅,做饭好吃,善良又真诚。   拒绝了这样的人,不知以后还能不能遇到。   当下的事当下要做,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   “那我们……试试?”   程容把碗放回桌上,手指覆上碗沿。下定决心时,掌心冒出层薄汗。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掩在笑容下的犹疑,令周柏郁闷。   “程容,你不信我”,周柏不想绕弯,只愿单刀直入。他抬手想摸程容头发,想想又缩了回去,“觉得我不好?还是觉得我诚意不够?也对,我们刚认识不久,不信我也正常。”   这世上没有比你喜欢他,他也答应和你相处,更令人开心的了。   周柏努力控制面部肌肉,不让嘴角的弧度逃脱引力,挑到最高。   他想出去跑圈,想在楼下拉横幅,想买几个大喇叭,在学校巡回狂吼。   这个小鹿似的,可爱又精灵的小学弟,答应和他试试。   只是小学弟情窦初开,很多事还不懂,需要他慢慢引导。   只要他够努力,够真诚,尽他所能的对学弟好,总有一天,学弟会对他敞开心扉。   周柏无比坚信。   树叶在风中打转,学校时光总是晃的飞快,一学期转眼间流过,下个学期福利院活动多,程容陪他们做了几次活动,慢慢摸清了其中的门道。   这个小福利院是退休工人组织的慈善机构,每月向家属收取的费用不到一千五,T市不算一线城市,但消费水平不低,这些钱甚至不够租房的费用,大头资金都从社会募集。   这个组织与很多高校和社会组织都有活动,很多高校还有义工团体,每周过来无偿服务。   留白摄影团虽然打着拍片的旗号,但也都在实打实的干活,成员们每次过来都忙前忙后,少有空闲的时候。   这里的人大多发育不足,外表看上去已是成人,心智还停留在孩童阶段。他们心思单纯,谁对他们好就和谁亲近,全凭本能做事。   周柏的脚步向来沉重,他自以为已放缓步速,走在路上仍像哥斯拉过境,鞋底在地板上咚咚作响,还没进门,已经不少人往外扑,争先恐后迎接他。   他们八爪鱼似的缠着周柏,有的给周柏送新画的画,有的让周柏给做好吃的,有的拽着周柏的裤腿,神秘兮兮抓他,带他去看新筑的蚂蚁窝。   周柏脾气也好,从不发火,也没急躁的时候,无论谁找他,他都耐心陪人家说话,有的人说着话就流口水,黏的脖巾湿透,周柏也不嫌脏,经常按着他们的手,帮他们换餐巾换脖套,人少忙不过来的时候,还经常帮着做饭洗衣,忙的像个旋转的陀螺。   庄炳仁去帮福利院记账,程容只挑简单的活儿做,扫扫地擦擦桌子,拉横幅帮拍照,遇到同伴来摄影,他也能躲则躲,不愿出现在镜头里。   近来学校课多,又赶上学期末体育活动,学分的事程容不敢小视,有什么活动也硬着头皮上,这几天总觉得不太舒服,胃难受吃不下东西,喉咙也疼,隐隐有感冒的征兆。   在回程的路上,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周柏原本坐在大巴前排,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后面,挤开旁边的人,坐到程容身边:“不舒服?”   程容脸皮发烫,边咳边推他:“离我远点,别传染你。”   周柏不退反进,忧心盯着程容:“走,我带你去医院。”   “我可健壮了,平时感冒都不超过三天”,程容把衣服拢紧,“真的没事,我回去吃点药,捂被发汗就好。”   可惜天不随人愿,回到宿舍后,程容深一脚浅一脚,往上铺爬时,靠柳鸿扶了一把,才没摔回地面。   宿舍地板上一片狼藉,书本被子散的满地都是,临近学期末要放假,大家都打包东西准备回家,柳鸿往布袋里塞衣服,塞的满头大汗:“程容,你买的哪天的票?这样能走吗?”   程容头疼的厉害,迷糊回答:“还没买票,摄影团要去普达措采风,我和他们一起。”   “你这样怎么去?”,柳鸿踩上脚踏,探出脑袋看他,“我给你拿个温度计吧,你脸红的能煮鸡蛋了。”   程容张张口,还未回答,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柳鸿看了一眼,拎过程容的手机:“胸肌是谁?胸肌、胸肌……唔,周柏?”   程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哪来的力气,腾一下坐起来,把手机抢过摁掉了。   “你躲什么啊?”,柳鸿切了一声,回去接着垒书,“你们这个团长,对你也太好了吧,隔三差五给你送好吃的,给你补习,带你上排位,没事就给你拍照。我的天,简直是贤妻良母,如果是学姐,我就追他了。”   “胡说八道。”   程容转了个身,脸蒸透了,不想理他。   “哎,别啊,我说真的呢”,柳鸿不知想起什么,又蹬蹬爬上去,“你听说了吗?惊天八卦,三班的邓荣,和英语系的学工办老师好上了。”   “哦。”   程容头疼,脑袋转不过来:“那又怎样?”   “俩人都是男的!”,柳鸿寒毛起了一身,“咱们学校那么多学姐学妹,男女比例2比8,他俩居然内部消化了,你说吓不吓人?”   “……”   程容清醒了一些,牙齿在嘴唇上碾碾,没说话。   柳鸿的手机跳进一条短信,来自周柏:“程容怎么样了?我给他发短信他没回,是不是发烧太厉害?”   “每次联系不上你,都给我发信息”,柳鸿摇摇头,把背包往桌上抬,“我多么希望他是找我上排位……哦周柏问你发烧怎么样了,要过来看看你。”   程容把被子往脸上一蒙,低声嘟囔:“你能不能拉黑他?”   “什么?”   柳鸿没听清,但仍心神狂转:“不对啊程容,你平时还挺八卦的,总一惊一乍,这会怎么这么淡定……喔嚓,你和你们团长……不会有事儿吧?”   程容简直想闷死他,慌不择路开口:“别恶心人了行不行?我还等着学妹呢,你少给我扣帽子。”   柳鸿却没回答,呆呆看着门口:“呃,周柏,你怎么直接上来了,宿管……没拦你?” 第11章   实话讲,柳鸿不太敢看周柏的脸。   周柏看上去随和,但眉骨高眼窝深,眼球黑白分明,开心时周身都放松,不开心时笑容消退,眉骨像把锋利的刃,直勾勾扎进人眼窝里。   这氛围,有点怪啊。   正好收拾完了,先走为敬。   柳鸿囫囵打个招呼,嘿嘿两声,脚底抹油跑了。   周柏看着空荡的宿舍,长叹口气,踩到上铺,把程容从被里挖出:“身体怎么样?”   程容躲在被子里发抖,几乎不敢看周柏的脸,但周柏面色和缓,神态正常,看来……没听到他刚刚的话?   周妈妈问儿子什么时候回家,说他不孝顺也不想爸妈。周柏来的路上一直在听语音,快进门才摘下耳机。   柳鸿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看的他心弦拉紧,不自觉严肃起来。   柳鸿飞快跑了,周柏也没在意,只专心挖程容出来。程容抖的像个受惊的兔子,他心急如焚,大被一卷,把程容抱走:“怎么还烧着?我叫了车,马上到了,现在就去医院。”   程容头晕脑胀,全身无力,迷迷糊糊被背出宿舍。   出租飞快奔向医院,程容只觉脑袋里塞进豆腐,一晃便上下碰撞,他脑袋撞上周柏肩膀,被磕的恶心欲呕。周柏焦急看他的脸,几秒后往下一按,让程容躺上他大腿:“难受就睡会,有我在,别怕。”   程容昏沉的没力气思考,转眼睡了过去。   T市总医院人满为患,光挂号都排了好长的队,输液室更是没有床位,打点滴的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甚至自己举着输液瓶。   周柏把程容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出去转了两圈,在门口地摊上一蹲:“行军床多少钱?”   那人半抬眼皮,爱答不理:“就剩三个了,给你便宜点,1200。”   “抢劫吧?”,周柏急了,“800卖不卖?”   “不卖。”   “……1000呢?”   那人抬头看他,顿时眉开眼笑:“刷卡现金都行。”   周柏天生不会讲价,对金钱也没什么概念,他身上只剩800多,和朋友借了一千,才把行军床买回去。   程容肺部有炎症,需要住院观察,再打几天点滴。但总医院人太多,要两天后才能空出床位,周柏舍不得让程容硬挺着,买了床让他躺舒服点。   程容太累了,但身上难受,躺在床上也不舒服,总想踹被子或拔掉输液管。周柏当然不让,程容稍微一动,他就按腿按脚,把人塞回被子。   输液室总有人低声交谈,入了夜也不安歇,周柏给程容耳朵放好耳塞,在他枕边打个哈欠,坐着趴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程容舒服不少,身上也有些力气,他一动周柏就醒了,连忙摸他额头:“还是热,但比昨天好多了,饿不饿?”   程容眼眶发热,嘴唇嗫嚅:“好多了,你昨天在这睡的?”   “啊,不然我睡哪?”,周柏直起身,腿脚硬的咯吱作响,“接着躺会,我去给你买饭,想吃什么?”   程容动动干裂的嘴唇,舌头干的动弹不得:“粥。”   “这没装备没材料,不然给你做饭了”,周柏看看输液瓶,给程容手背敷好毛巾,才下楼买饭。   再上来时,和庄炳仁撞个正着。庄炳仁没给他打电话,直接找到总医院,手里提着牛奶水果,正四处张望找人。   俩人对上眼,都有些尴尬,自从上次之后,周柏总有意无意躲着庄炳仁,他倒自己找上门了。   “别躲着我”,庄炳仁晃晃手里的东西,“周柏,你就这么小心眼,兄弟都不要了?”   周柏无奈,摊手表示认输,和庄炳仁一起进门,把食物和药放上窗台。   他没法庄炳仁在一起,不代表连朋友都做不了。   俩人进了输液室,护士正看程容的病历卡:“床腾出来了,明天就能搬过去,做检查多观察几天。”   她前脚刚走,庄炳仁后脚便掏手机:“让其他人先去,咱俩等程容好了再走。”   “你们也走吧”,程容急了,在病床上抬头,“我好了自己过去。”   “说的简单”,庄炳仁坐上椅子,指指周柏,“你觉得他会同意?”   周柏把饭菜打开,又把粥晾好:“你改签吧,改签到一周之后。”   “三天!”,程容不想拖累他们,恨不得马上就好,“改签到三天之后,我肯定会好!”   周柏皱眉看他,两秒后举手投降:“好,三天就三天。”   当天晚上,庄炳仁被周柏赶去旅馆,周柏不顾程容的抗拒,执意睡在医院。   若说程容一点都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连程容的父母,都没这么照顾过他。   照顾病人是件辛苦的事,短短两天,周柏熬出了黑眼圈。程容睡了一天,晚上再睡不着,他身体好了点,想下楼取钱,把周柏买床的钱还给周柏。刚一动弹,周柏长臂一伸弹起,睁着朦胧睡眼,沙哑开口:“渴了?饿了?冷了?哪不舒服?”   程容吓了一跳,伸手往窗台摸:“底下有ATM吗?花了多少,我取现金给你。”   周柏愣了,反应两秒才明白:“你说什么呢,病没好还什么钱?至于分的那么清吗?”   “不是,不是”,程容舌头打架,努力解释,“我是说,我是想说,我不缺钱,治病的钱还是有的。”   周柏眨眨眼,压抑揍人的冲动,深呼吸几口,才平复下来:“你还病着,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去不去洗手间?”   程容几乎躺了一天,小腹发鼓,连连点头。   周柏看液体输的差不多了,请护士拔了输液管,扶程容往洗手间走。   程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站起来才发现头重脚轻,眼前的地砖都是花的。周柏扶着程容,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咬牙切齿开口:“程容,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叮!这是道送命题啊!   惊雷闪过,程容大脑一片空白,保命意识飞速占领高地。他斟酌片刻,决定说周柏最爱听的:“男朋友啊。”   “不对。”   什么?这都不对?不会吧?   程容冷汗直冒,脑袋里噼里啪啦放电,眉毛快被燎成飞灰。   周柏扶住程容的腰,嗓音沙哑,含着深深的无奈:“我希望你……把我当成家人。” 第12章   家人,是多么美好的词汇。   这个词含在舌底,似化开蜜糖的清泉,它滋润喉管,熨帖五脏六腑,令人无比舒适。   只有家人,才会真正包容你,鼓励你,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陪伴着你。   周柏知道,程容还没把他当家人。   如果真的信任他,就不会还生着病,就想和他撇清关系。   一念及此,他手心颤抖,扶着程容的腰加了点力,指骨蜷曲泛红。   程容支撑不住脑袋,向后一靠,脸颊挨上周柏锁骨:“就是把你当家人……才想还你钱。”   “嗯?”   周柏手指一松。   “我妈给我的钱,我爸也会借走,借走再还给我”,程容扭动脖子,寻个舒服的姿势,低声咕哝,“每年的生活费也是固定的,超出来的得自己赚,我爸不会管我。”   “每年生活费多少?”   周柏帮程容穿好裤子,扶他躺回病床,又给他敷好毛巾。   “五千。”   周柏一顿,指尖轻碾程容的脸:“就算只吃馒头咸菜,钱都不够花吧?”   程容迷糊抬头,寻到周柏的手,把脸压上去:“我爸想锻炼我的生存能力。”   手背压着滚烫的脸,周柏俯身上前,贴着程容耳朵,轻声哄劝:“那我想锻炼你……信任我的能力,行不行?”   不行。   当然不行。   为什么要相信周柏?   程容只愿相信自己。   程容这一觉睡的昏天暗地,但可能因为有人在旁边,他没再做噩梦。骨骼肌肉迅速修复,免疫系统疯狂工作,绞杀入侵体内的病菌。   迷糊中他被人裹好被子抱走,放在更宽敞舒适的床上。   再醒来时已经睡在病房,手背上有长长的输液管,液体剩的不多,旁边也没多余的输液瓶。   周柏站在床头,从保温杯中向外舀山楂,山楂外好像包裹透明的糖衣,个个晶莹剔透,惹人垂涎。程容喉结上下滑动,眼珠穿透周柏的身体,黏在山楂球上。   山楂温热香糯,周柏把它们盛到透明碗中,送到程容嘴边。   “看你这几天都没胃口,吃这个开胃。”   周柏转过身,程容才看出来,周柏的黑眼圈盖不住了,下巴上满满都是胡茬。程容抬手摸摸,像抚过成排的钢针。   “我去找医生问过,他们说你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周柏一手喂程容吃果,一手拿毛巾给他擦嘴,“但普达措毕竟是高原,早晚温差大,你多休息两天,咱们再走。”   “我没事,别再改车次了”,程容躺的快发霉了,满脑子都想早点走,“这里更休息不好,来来回回都是人,我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让我出院吧,好不好?”   “我现在能力有限,没法让你住单人病房,对不起”,周柏握紧碗沿,满心都是歉疚,“你给我点时间,我们一起努力,以后一定让你住VIP……不对,以后不让你来医院了。”   未来、以后、将来这样的词汇,程容只要听到,就会生出无来由的恐惧。   承诺像巨大的铁块,拽着他沉进深海。   周柏像个梦想制造机,把每件事都想的简单又直接,好像世界就在他手里,随手一揉,就能捏出想要的东西。   可世上哪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实现的?   程容只觉得忐忑。   他只愿享受现在,不愿信周柏,也不愿信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护士进来查房,检查后告诉他们可以出院,周柏用二百块便宜处理了行军床,帮程容办了出院。   庄炳仁打理好了一切,三个人上了火车,正好是上中下三铺,程容在上,庄炳仁在中,周柏在下。   周柏捏着车票,上下打量卧铺:“不行,上铺太窄太小,程容高烧才退,睡下铺吧,我睡上面。”   绿皮车实在老旧,以周柏的身高,在上铺抬头都难,庄炳仁看不下去,三步并两步爬到上铺:“我睡上铺,你睡中间。”   周柏没再抗拒,程容路上吹了风又有些晕,他埋进床褥里,把被子牢牢裹好,睡到半夜仍觉得冷,在梦里轻轻发抖。   “热水袋有吗?”   周柏放心不下,在中铺辗转反侧,睡一会醒一会,没过夜就发现程容的被团在抖。他向列车员要了袋子,接水时车底乱摆,水荡出袭击手背,周柏没能躲开,烫热直蹿脑壳。   他忍疼冲水,回车厢坐到程容身边,把热水袋塞进程容被窝。   程容辗转间蹭起衣服,腰腹只有外露的皮肉,滚烫热袋直贴小腹,他痛的嘶叫一声,猛然睁眼,水雾覆盖虹膜。   周柏手忙脚乱把袋抽出,一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烫到了吧?”   他懊恼的不知把手往哪摆,程容刚醒,黑暗中看不清轮廓,只摸索去抓周柏的手。冒着热气的手被程容抓住,皮肤像被扯裂般疼痛。程容力道很大,周柏咬牙忍着,一动都没有动。   两人像两座雕塑,在床边凝固了两分钟,周柏试探抽手,把手在水袋上烫热,抚上程容小腹:“这样不是直接接触了……会不会好点?”   程容沉默摇头,腰腹用力,向床内蹭蹭,给周柏空出地方。   这无言的邀请,让周柏心跳加速。   心头住个摇摆碰撞的小锤,砰砰咚咚,越捶越快,像海浪击打礁岩,拍出金石之声。   周柏轻轻咽口唾沫,小心翼翼脱鞋,停顿片刻后,侧着半个身子,悬在程容床边。   他不在乎自己会掉下去。   他瞪大眼,鬼使神差似的,牢牢盯着小学弟,甚至想生出豹眼,在夜色中描摹程容的脸,一寸寸抹过,毫厘都不放过。   程容的呼吸渐渐平稳,他躺过的地方,还留有温热的体温。   周柏慢慢挪过,一寸寸伸手,揽住程容的脖子,将他抱进怀中。   程容蜷在他怀里,一动都没有动。   两人的呼吸一重一轻,一急一缓,随着车厢晃动,气息被搅的支离破碎,胡乱纠缠。   庄炳仁躺在上铺,手机屏幕闪着蓝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第13章   几个人的路线是先到昆明,途径丽江大理,再进香格里拉,但因拉赞助得来的资金有限,没那么多时间闲聊逛街,靠一天时间走过几个地方,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晚了。   人间仙境毕竟海拔高,越往上走,越觉空气不足,肺里好像有个抽气机,不断挤压氧气。   天公不作美,乌云刚覆盖月亮,淅沥小雨便当头浇落,噼啪砸到脸上,激出遍身苦寒。   庄炳仁事先订好了民宿,几个人举着地图,一路往目的地行进。程容穿的少了,边走边打哆嗦,没两分钟周柏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外套给程容披上,又去买了两条围巾,给程容裹的严实。   他自己没带多少衣服,穿着短袖在外面走,寒毛像交响乐团里的小兵,竖立鼓掌拍和不休。庄炳仁看不下去,要把围巾分给他,周柏同样推拒不要,鼓起肌肉令小臂隆起,告诉他自己有多强壮。   去往民俗的小路上杂草丛生,几个人又着急赶路,快到时庄炳仁被杂草割伤了脚。虽然不太严重,但脚腕上几条长长的血痕,看着也挺瘆人。   几人一路走来如同逃难,又累又饿又狼狈,气都喘不均匀。又走了一段小路,周柏受不了了,一手拉住庄炳仁,一手扛起程容,四处张望一番,把他们拉进火锅店中。   各家火锅店大同小异,几乎都主打牦牛肉,这家也不例外。一进门便有浓烈的香,这香和着澎湃的热气铺面而来,将寒意席卷一空。   几个人要了牛肉浓汤锅底,喝着汤吃着肉,蘸开料调好辣,把蘸着酱汁的肉塞进口中时,终于觉得活过来了。   “钱哪来的?”,庄炳仁在心里拨拉算盘。   “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总归有办法”,周柏要了两瓶啤酒一小瓶白酒,白酒给自己和庄倒了满杯,给程容的只没杯底:“你病没好少喝点,暖暖身体就够了。”   程容听话捧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脸色仍有些苍白,嘴唇干燥无光,周柏在他想喝下一口前出手,给他夹菜夹肉:“吃点东西垫肚,直接喝酒多烧胃。”   “好烦”,程容轻声嘟囔,“老妈子一样。”   “那你喝啊”,庄炳仁把牛肉捏成团,放进口中后,不屑嗤笑,“我和你换,让你随便喝,怎么样?”   周柏眉头皱起,轻敲庄炳仁的碗:“怎么说话呢?快吃,天快黑了,吃完咱们走了。”   天色越晚,气温越低,周柏不想让程容刚好的感冒反复,临出门前又买了条围巾,给程容裹的看不到眼。   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时,终于到了预订好的民宿,只是这里大门紧闭,他们敲了很久的门,仍旧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站在风中不动,周柏也有些哆嗦,他胳膊抱在一起,在原地小跑取暖,“确定定上了吗,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掉电太快”,庄炳仁也很无奈,手指冻成小萝卜头,触屏像一块废铁,“但我刚在店里看了,他家确实接单了,但电话一直不接,我也不知为什么。”   “总这么等着也不行,看看其他家,能换地方住吗?”   “现在也算旅游旺季,很多房子都订满了。而且如果现在订,价钱是原来的三倍,太不划算”,庄炳仁在心里打小算盘,“有人来了,是不是这家老板?”   有个人从东面过来,这人左摇右晃,脚步踉跄,快靠近时脚下一滑,差点砸上大门:“你们——嗝——哦,想起来了,住宿的?”   老板这身浓烈的酒味,熏的几人同时捂鼻,倒退几步。   进门后有一间主卧,供三人使用,只是屋里比外面还冷,进去后几个人轮番开空调打暖风,都快把电源卸了,空调仍没有动静。   本想顶着冷凑合一晚,一阵疾风掠过,雨滴从木顶中央渗落,直线似的向下滴,将床褥淋的透湿。   周柏强忍发火的冲动,把醉醺醺的老板拽出来,进门往床上一扔:“这房间,你睡一夜试试?”   老板毕竟独身一人,看周柏发怒时凶神恶煞,小臂肌肉层层隆起,他也有些害怕:“那,嗝,那,算了,你们睡,睡小卧,但那里房间小,嗝,还得有人,和我睡。”   周柏捏捏手指,指骨啪啪作响,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努力竖起耳朵:“那钱怎么办?”   “还是和原来——”   “嗯?”   周柏扬扬手臂。   后半段在老板喉口滚了半圈,愣是塞回肚子:“比原来减半。”   剩下的就是分配问题了。   谁都不想和酒鬼老板同住,周柏挠挠头,自告奋勇:“我去吧,你们去小卧睡。”   “不行!”   俩人异口同声,严词拒绝。   周柏无奈:“那怎么办,你们谁想和他睡?”   同样没人说话。   “快商量出个结果”,周柏低声说,“早点休息,明天早起去普达措了。”   “我去吧”,程容搓搓手,边在口边哈气,边把围巾裹紧,“我病还没全好,怕传染你们,传染这老板无所谓了。”   “不行,你休息不好,晚上再烧起来,怎么办?”,周柏向小卧看看,“你俩别争了,我过去最好。”   “我去”,庄炳仁突兀开口,语调平稳,没什么起伏,“你晚上照看他吧,我过去。”   他脚腕的伤有些磨人,因为要挽起裤腿,走路也有些跛,好在路途短,没走两步他推开老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周柏有些无奈,把程容送回小卧后,去前台翻了半天,找出红药水和耳塞,进了老板的屋子,让庄炳仁撩开裤腿,给他脚腕上药。   周柏半跪在地,面色凝重,手中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掌下的不是皮肤,而是个珍贵的瓷器。   “周柏,有人说过,你像中央空调吗?”,庄炳仁半弯下腰,手指并拢,合在一起,“对每个人无差别散发热量,你不累吗?”   “什么累不累的”,周柏在小伤口上涂好药,又撕开创可贴,把最深的伤盖住了,“你脚还流血呢,让我当没看见?我又不瞎。好了,不疼的话早点休息。”   老板呼噜打的震天,周柏两步跨去,狠狠一踹,床板发出砰一声响,老板嘶嚎一声,呼噜顿时收回腹中,半点听不见了。   周柏帮庄炳仁把被压实,将耳塞递给对方:“戴上耳塞,我出去了。”   他弯腰刚想起身,脖子突然被两手环住,向下一拉。   庄炳仁的脸凑到面前,嘴唇瞬间贴近,热气扑面。   周柏瞪大眼,条件反射向后一推,庄炳仁几乎被掀个跟头,后背狠狠撞上墙面。   气氛凝结成冰,周柏嘴唇抖动,又气又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用眼刀剜掉庄一层皮,后退两步,狠狠甩上房门。   程容在小卧也听到一声巨响,他忙跑到门边,赤脚站在门口:“怎么了周柏?”   “没事”,周柏大跨步走回,手下用力,把程容扛在肩上,“回屋睡觉。”   虽然口中说着“没事”,但程容能感觉到,周柏愤怒的靠在床头,被子缠在腰间,手指骨节握的突起,半天也没有躺倒。   程容缓缓靠近,低声问他:“怎么啦?”   周柏闻声一抖,眼底莫名通红,他长臂一伸,揽住程容,将他搂在胸前,捆在怀里:“容容,我想做,让我做吧。”   语调竟有丝委屈。 第14章   【……删减……】   程容困的脑袋转不过弯,为了顺利入梦,含糊回个“嗯”,还没等周柏庆祝,他理智回笼,瞬间睁眼:“你说什么?”   旖旎气氛被这斥喝打破,消散的一干二净。   周柏莫名生出忐忑,但仍直视程容,坚持又说一遍:“我想——带你回家。”   程容被点了火药桶,忍无可忍拧住被角,在掌心狠攥一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和你父母介绍我?”   周柏因程容的愤怒而困惑,但他强行稳住情绪,小心开口:“是这样,咱们毕业了,肯定还在一起,早晚也得过爸妈这关。我先带你见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到时候摊牌时,也不会掀起太大风浪。”   “周柏,你够自私的,”程容彻底清醒了,他竖起条腿,口不择言,“你之前肯定没说你喜欢男人,现在因为我,你要伤害你父母,让我当罪人?”   “当然不是,你想到哪了”,周柏怎么思考,也理解不了程容的逻辑,他在被绕晕的情况下,仍艰难解释,“我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是我爸妈,如果一切顺利,以后也会是你爸妈,就算一时接受不了,时间长了,总能慢慢磨合。但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总得先让他们见到你。”   谁告诉你……毕业了还会在一起?   汹涌的情绪从胸口涌上,程容喉结滚动,轻轻吞咽,咽下心底咆哮。   周柏像只被主人痛骂后的狼犬,耷拉耳朵低垂尾巴,两只前爪触地,试图用盛满委屈的眼神,哀求主人同意。   这种无来由的恐惧,和被逼上梁山的愤怒,让程容理智全无,他顶开周柏,向后退退,后背贴上床头,以一种对峙的姿态,向周柏宣告:“分手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们不适合。”   周柏懵了。   他被这从天而降的惊雷劈晕了。   怎么会提分手?   只因为想带他去见爸妈?   他周柏是人,不是洪水猛兽,他爸妈更是普通的生意人,本本分分小心处事,怎么会把程容逼成这样?   他宁愿相信这是个梦。   但程容肌肉绷紧,脸颊涨红,从头到脚像个炸毛刺猬,根本不让人碰。   为什么会这样?   周柏没法回答,但此时此刻,他隐约懂了,这个娃娃脸的小学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绵软温顺,内里的他有钢针竖成的屏障,随时准备抵抗外界。   但无论怎样……随便说出分手,也确实伤人。   大心脏如周柏,都有些承受不住,但他说服自己,这是因他做事不过脑子,单刀直入不考虑后果,把学弟吓到了,才激起这么强烈的反抗。   “你先别急”,周柏舔舔干裂的嘴唇,勉强侧身趴下,背对程容,不给他添堵,“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你要不同意,就下学期再说,我不逼你,你不用防着我。”   两人之间隔层天堑似的屏障,床虽不大,周柏只侧身占一小条,给程容留足空间。   程容仍保持戒备的姿势,他知道周柏没睡,僵硬的后背昭示一切。   周柏勉强放缓呼吸,试图早些入梦。身体累到极点,神经却像弹跃的音符,砰砰拉扯头皮,不让他放松入眠。   后半夜时他终于头脑昏沉,迷糊间听到急促的喘息,那种渴求氧气的痛苦令他瞬间惊醒,起身太快,血液腾一下冲到头上,他捂额沉默两秒,才缓过劲来。   程容蜷成一团,抓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喘息,氧气成了稀薄的珍品,怎么也抽不进肺里。   高原反应,缺氧太厉害了。   周柏忙跑出去,在前台大翻特翻,他赤红着眼,胡乱甩出不少东西,才找到个小巧的氧气罐,放到程容鼻边。   好在程容只难受一时,吸氧缓了一会,就恢复呼吸,又沉沉睡去。   周柏不敢离开,半蹲在地看着程容,直到程容睡去,他才起身走到外面,烧了热水回来,给程容晾好,放在床头。   他再不敢睡,坐到旁边支着头,迷糊靠了一夜,睡几分钟就会惊醒,抬头看看程容,再迷糊坠回梦乡。   直到天边破晓,他才踏实睡了一会,这一晚跌宕起伏,他休息不好,脑浆像搅成糨糊,被庄炳仁推了几下,才清醒过来。   他黑眼圈快组成眼袋,下巴一层没刮的胡茬,根根竖起粗硬成片。   “程容呢?”   周柏条件反射往床上一看,程容这边的被子叠的整齐,床铺早凉透了。   “他早收拾好等着了”,庄炳仁冷冰冰吐口,眼里却含丝掩不住的心疼,“你行不行,不然再睡一会?”   “没事”,得知程容没事,周柏长吐口气,动动僵硬的筋骨,费力站起,“我收拾五分钟,你们等等我。”   他进洗手间洗漱,庄炳仁理好装备,几步跨出大门。   程容靠墙等着,背包放在旁边,粘了满地灰土。   庄炳仁看不下去,冷漠开口:“这个背包,是周柏去年摄影大赛得奖的纪念礼,他一直挂在墙上,每天都擦,一年没用过了,他自己都舍不得背。”   程容条件反射提包,转身就想进屋,找毛巾擦拭。   他抬脚进门,周柏正好出来,两人撞个正着。   背包遍身脏土,下面一层浸油的污渍,被程容抱在怀里。   程容小臂蹭的乌黑,一直延伸到手背。   周柏瞳仁竖紧,两片牙齿摩擦,想说什么却没说,只与程容擦身,掏湿巾放他手背:“走吧,路上擦擦胳膊,别管包了。” 第15章   普达措不愧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没休息好心情烦闷,再加之莫名的无奈堵塞喉口,咽不下又吐不出,周柏抱着随便转转的念头,囫囵进了景区。谁知刚进去没多久,他被这人间仙境俘虏心神,纷繁念头一扫而空。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蔚蓝的湖水由近及远,与广袤天地交相辉映。碧色草原连绵成片,五色苍山伫立身前。这种原始天然的景色,像清澈温暖的碧波,轻柔抚慰身心。   庄炳仁谨慎观察周柏的表情,见后者眉头舒展,才把单反递他:“拍不拍?”   周柏接过镜头,大力抚过抽痛的额角:“拍,海报呢?”   他们这次过来,是给一家主打原生态的餐厅打广告,要随时听候赞助商差遣,好在这里景色秀美,无论怎样的角度,拍出的效果都还不错。待照片全部传回,赞助商收好照片,还大手一挥,给了他们两个小时,让他们自由活动。   周柏和庄炳仁在这边拍摄,程容对摄影一窍不通,有时听指示帮忙架闪光板,有时随便转转,从包里掏食物喂松鼠。   这里的松鼠天天被人类轮番上贡,各个都成了美食家,能分辨食物品类。单拿巧克力来说,德芙和百诺放在一起,它们肯定叼走德芙。德芙和歌帝梵放在一起,它们也能精准分辨二者差别,一爪把歌帝梵掠走。   程容蹲在那挪不开眼,把包里的巧克力取出,挨个撕开,摆一排放松鼠面前。有只松鼠犯了选择恐惧症,小爪子左右摆动,频频伸爪乱抓,也没找出喜欢的那个。   天高云淡,这幅画面实在生动,周柏打开单反,鬼使神差对着程容,咔咔拍了几张。   程容身着白色的条纹上衣,**一条浅蓝长裤。他圆脸本来显小,衣服搭配的越简单,越显得清爽干净,特别是半蹲在地,对松鼠傻笑的模样,令周柏的相机像着了魔,追随程容背影,疯狂咔嚓不休。   除了有时景色太美,随手拍几张风景,其余时候,周柏的镜头像黏在程容身上。程容在路边看鸟,他寻好角度拍程容侧影;程容小心翼翼走栈道,他开了连拍猛按快门,按的手指抽筋;程容循着竹阶往上爬,他远远跟在后面,看程容的背影越缩越小,一步步离开,消失在视线尽头。   周柏感到无来由的恐慌。   昨晚程容的“分手”刺激了他,如果自尊心作祟,他可能点头答应,从此两人冷战,老死不相往来。但程容明显是吓到了,这是因为他周柏,没能令程容全然信任。   他还没有毕业,没开始赚大钱,没有独立的事业,甚至没有把握,能说服爸妈,完全接受程容。   程容不相信他……也情有可原。   他得尽快成长,快一些再快一些,成长的足够强壮,成长为能给程容遮风避雨的苍天大树,才能让程容真正的、全身心的信赖他。   周柏在心底鼓舞自己,设定好目标后,原本的郁结消散不少,连被程容提分手后的恐慌,都像退潮的海水,渐渐消散下去。   快到出口时,相机内存严重不足,庄炳仁接过去删照片,足足翻了好几十张,每张都是程容。   “走火入魔了吧”,庄炳仁轻轻磨牙,口唇泛出血腥,“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把你迷成这样?”   这话只是小声嘟囔,并没被周柏听到,庄炳仁删了些有的没的,把相机还给对方:“来都来了,想不想去茶马古道?我在淘宝上订一家,咱们骑马走走山路。”   “问程容吧”,周柏低头摆弄相片,学弟实在太上镜了,每张都这么可爱,“他说去我就去。”   庄炳仁脚下一顿,停在原地,他深深呼吸几口,忍住暴打周柏的冲动:“你看他细胳膊细腿的,会骑马吗?让他在民宿等着吧。”   “是你说的啊,来都来了,怎么能不问他”,周柏转头,笑出两排白牙,“去吧,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还没等庄炳仁过去,任务对象自己蹬蹬蹬跑回,抱着满怀的石头,捧到两人面前:“那边有好多好看的姻缘石,你们挑喜欢的拿!”   程容眨巴着大眼,虽勉强绷住声线,但语调轻晃,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向来三分钟热度,性子上来了非要释放,火发出了又会后悔。   昨晚斩钉截铁说分手,早上弄脏了周柏的包,令周柏黑脸,若周柏若真和他分手……怎么办?   现阶段里,去哪找这么个身材好厨艺好,这么喜欢自己,性格又如此契合的人?   不过是回家见他父母而已,就当去长辈家作客,敷衍几句,糊弄糊弄就可以了。   何必弄的剑拔弩张,连话都说不成。   但程容没法直接向周柏道歉,他做不到周柏那样坦荡,道歉的话到了嘴边,没等说又被咽回,所以他买了不少姻缘石回来,想通过“送礼”,探探周柏口风。   周柏看看程容的脸,没要程容道歉,只伸手在他怀里翻翻:“你眼光好,选什么都漂亮。”   他缩回手时,挑出块乳白的鹅卵石,蜻蜓点水似的,蹭过程容手腕:“这个最好看,我喜欢。”   程容脸色泛红,小心脏咕咚一声,从喉口回肚子。   他明白,周柏原谅他了。   庄炳仁恨铁不成钢低垂着头,手指快把屏幕敲碎:“程容,你去不去骑马?”   他屏气凝神,满心期待程容拒绝,谁知天不遂人愿,程容抬头笑了,小虎牙绽出半颗:“没问题,走吧!”   庄炳仁默默磨牙,不情不愿把人数的“二”改掉,换成了碍眼的“三”、   他们毕竟时间精力都有限,回程的票也早都定好,骑过马再歇一晚,转天就要去火车站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周柏不打算立刻带程容回家,程容这么抗拒,结果只会更差。   强扭的瓜不甜,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等等吧,下学期他开始实习,不用总去上课,就可以开始赚钱,可以和程容出来租房,总住在一起的话,感情注定会浓厚不少。   想到这些的时候,脸上莫名被冷雨击中,胯下大马不自在扭身,被周柏拽起缰绳,才平静下来。   雨来的有些迅疾,他们走的山路崎岖狭窄,噼啪散落的雨点从天而降,胡乱砸在脸上,融进土里,沙土如此泥泞,马蹄总往下陷。   这支队伍很长,走到的恰是陡峭的位置,雨来的突然,马夫也不好让队伍停下,只得尽快带队走到下个平地,再让队伍修整。   这段时间是旅游旺季,旅游团多马也多,马夫忙不过来,大部分人先去照看老人和小孩。程容骑的是匹刚走行程不久的小马,枣红色的身体仍显稚嫩,它情绪也有些不稳,见马夫离开便打起响鼻,前蹄踏地步伐加快,想往队伍前跑。   程容不会骑马,只敢牢牢夹紧马鞍,连缰绳都不敢拉,周柏同样不会,但看过马夫驯马,他胆子也大,赶着自己的马靠近程容,一把拽过程容缰绳,学马夫大声怒喝。   小马打个响鼻,不情不愿慢下脚步。   前面突然传来数声尖叫,有块巨石从崖上滚落,正砸到一个女孩面前,此起彼伏的尖叫魔音穿耳,周柏胯下的大马猛然一抖,程容那匹小马正与它并排走到峭岩边,被尖叫吓的蹄下一滑,控不住身体,直直向周柏这边砸。   程容要是摔下来,还有命么?   要是这两匹马同时受惊,搅乱队伍,会有多少人受伤?   周柏大脑一片空白,仅存的意识只够他向前一扑,抱住程容下坠的身体。   两个人掉落速度太快,周柏只来得及捂住后脑,他做了程容的人肉垫子,后背砸上嶙峋碎石,五脏六腑像被人徒手拧住,狠狠转了个圈,他喉口腥甜,险些喷出血来。   主管疼痛的神经像被砸穿,手骨疼的不像是自己的,周柏神思恍惚,眼神飘渺无法聚焦,足足过了一分钟,那团活命的氧气,才重新抽回肺中。程容哭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周柏被吵的心烦,勉强动动能用的那只手,试探向上,勾住程容手指。   他艰难挪动喉咙,嗓音沙哑,鼻腔含血:“别吵…… 别吵……柏哥还没死呢。” 第16章   “都什么时候了还哭!”,庄炳仁一巴掌扇程容头上,“你是带把的吗?遇事除了会哭,你还会干嘛?!”   程容被庄炳仁的叫声惊醒,他猛然止住哭声,狠狠抽噎几下,把眼泪噎回肚中。   身边很快围了一大圈人,但这里没有医生护士,也没人敢贸然上前,怕搬动周柏,让他伤势加重。   周柏熬过最疼的那一分钟,知觉渐渐回笼,身下的泥土是松软的,虽有碎石铺在背底,但应该只是皮肉伤。右手虚虚搭在身侧,他不忍偏头,只能竭力喘息:“手骨头……碎了吗?”   庄炳仁小心翼翼伸手,轻碰周柏手腕:“这样疼吗?”   周柏极轻微摇头。   庄炳仁松一口气,慢慢碰到他指骨,稍稍加了点力气:“这样呢?”   周柏眉头微皱,仍然摇头。   肉眼看上去,掌心被砸的通红一片,关节全都破皮流血,肉里夹着污泥,看着惨不忍睹。但骨头看不出异常,应该只是疼懵了,多休息一会,估计能够缓解。   头上有人撑起大伞,周柏不再承受雨打风吹,身上暖和不少。   程容把伞立在周柏头上,他自己大半个身子悬在风雨中,一会便周身湿透,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柏直直盯着程容,身上的疼痛仍疯狂叫嚣,但容容给他打伞了……   他像沙漠中的旅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艰难前行许久,终于看到一方绿洲。   甘美的泉水涌遍全身,痛楚竟跟着消退不少。   周柏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紧牙关,勉力抬手,冲程容张开手臂:“过来,亲亲我。”   程容手腕一抖,看看身旁围着的人群,迟迟不想趴到周柏身旁。   太丢人了,他们两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在一起,传出去……   “你脑子也摔坏了?”,庄炳仁火上心头,恨不得踹程容一脚,“快去啊!看不出他多疼?”   看出程容的迟疑,周柏眼底的雀跃悄悄隐退,他没有放下手臂,又不想让程容难堪,只得退而求其次:“过来……陪我躺会。”   这个要求简单多了,程容把伞递给庄,避开周柏的伤口,小心躺在地上,虚虚环住周柏:“这样……好点了吗?”   “嗯”,周柏轻扭过脸,把头埋到程容颈边费力喘息,将哽咽憋回喉中,“好多了……一点都不疼了。”   真的吗?   虽然努力压抑身体的颤抖,周柏的汗水仍一层层向外冒,将衣领沾的透湿。   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程容从未感到救护车的声音如此好听,由远及近的鸣笛如同天籁,锊平绷紧的心弦,让他重获新生。   周柏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万幸从出来的片子能看到,骨头没有问题,身上都是皮外伤,在医院包扎好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修养了。   庄炳仁亲姐过两天结婚,他家统共就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再加之家里父母催的急,庄炳仁没法再推,只得对周柏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走了。   程容坐在周柏旁边削苹果,他实在没什么手艺,削一个划伤手,再削一个只剩果核,周柏看的心惊肉跳,连声阻止:“我不爱吃苹果,换个梨吧。”   “哦哦哦,好的。”   病人最大,程容忙掏来个梨,但他连苹果都不会削,削梨更是难于登天。看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弄,干脆把刀放在梨顶,当头就想削开。   周柏猛然瞪大眼,慌忙去挡程容的手:“梨不能分!分梨分梨,是分离的意思!”   “封建迷信不要怕”,程容把梨切成小块,放在盘里,用竹签扎给周柏,“我听你说过,你入学考试年级第一吧?唯物主义肯定学的好,别在意这些牛鬼蛇神了。”   周柏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气鼓鼓开口:“左右都是你有理。”   哎……周柏是在撒娇?   看来生病不止会影响身体,还会影响情绪。   “生气啦?”,程容趴在枕边,眨眼冲周柏笑,“我才刚出院,你就住进来了,一报还一报,一会容哥哥帮你扶鸟。”   “你说荤话,真是怎么听怎么怪”,周柏动动手指,伸臂搂过程容,和他低声耳语,“容容,靠近点,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程容挣开周柏的怀抱,坐直身体,竖起耳朵。   “等下学期开学,和我搬出来住把”,虽然鼓起勇气说出这话,但周柏仍有些不安,他感觉自己在拿受伤住院作把柄,激发程容的愧疚,“我这次回家,想和几个哥们合伙,开个假期补习班,估计能赚笔小钱,多的不说,租房的钱肯定有了。”   周柏说到这里,没敢看程容,只等程容的反应。程容一时没有接话,周柏想掩饰尴尬,连珠炮似的说下去:“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想赚大钱还是得创业。光给人打工,每年上那么多税,天天口挪肚攒的,什么时候能攒出第一桶金?而且南方和北方还不一样,南方自由经济更发达,下学期我们要实习,没什么课了,我想去S市闯闯。”   “为什么想创业?”,程容杵着下巴,愁容满面,“安安稳稳、旱涝保收的不好吗?创业什么的,本金在哪?而且不确定性好大,很容易血本无归吧。”   “是啊,但是一分风险一分收益,别人做的了,还能赚的盆满钵满,我怎么做不了?”,周柏轻轻磨牙,不服输的气力上来,身上的伤都不疼了,“再说了,大家都是有胳膊有腿,脖子上扛个脑袋,能有多大区别?”   “但别人有资本有技术有人脉,还有的富N代,家里能提供金钱帮助”,程容不自觉想泼点冷水,给周柏莽撞的心降降温,“你有什么呢?”   “我也有技术啊,我会摄影,会设计网页,还会营销推广”,周柏绞尽脑汁,思考自己的强项,“我现在想着,做营养餐或者保健品,或者女性减肥健康食品,但具体做生产还是做销售,还没有想好,等我去S市找朋友问问,他们能给不少建议。”   “你还真是朋友满天下”,程容累了一天,趴在病床边,有些昏昏欲睡,“和人合伙要小心,你这傻乎乎的,小心被人骗财骗色。”   “我们容容宝贝,担心老公哪”,周柏乐了,忍着绵延各处的疼,挪动身体靠近程容,在后者脑门上,轻轻亲了一口,“我的财和色都是你的,别人想骗也骗不走。那我最开始的问题呢,下学期出来和我住,答不答应?”   程容困的迷糊,哼哼唧唧点头,口水快抹上床单。   “你说‘嗯’,我可录下来了”,周柏小心躺回床上,费力从旁边没人的床铺顺来张毯子,单手给程容披上,“这种声音资料,以后能成为呈堂证供的,你个小家伙,可别想着反悔。”   月上中天,伴着程容轻轻的呼吸声,麻醉效力过去,周柏却没感到疼痛。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中,痛苦变得模糊不清,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中。   等钱攒够了,生活慢慢好了,他会和程容有一个家。   程容喜欢木制品,喜欢水果,喜欢电子设备,喜欢兔子。不喜欢做饭,不喜欢刷碗,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变动。   那他们可以先租房,攒够钱后换个小房子,空间小养不了太多宠物,先养程容喜欢的兔子。   等以后经济能力更好,可以换大房子了,就换个大平层或者别墅,如果能有小花园就更好了, 程容的兔子可以不关笼子,让它随意在花园里奔跑。   如果生活稳定了,程容开心了,那他或许可以说服程容,和他一起收养一个小孩。   他最喜欢小孩了。 第17章   假期过去,新学期开学后足足过了一周,柳鸿才提着大包小包,踩在扣学分的前一天,火急火燎踏进宿舍大门。   他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这次也不例外,从家里带的酱菜摞成麻袋,快把肩膀压弯。他进屋后扔下满身累赘,几步蹿到上铺:“程——容容容,你知道现在人才市场多火么?前几天去帮我哥招聘,呵,一进那个大门,两脚沾不了地,竖纸片子被挤进去,横纸片子被抬出来,你懂我的意思吗?”   程容正在床上拆储钱罐,闻言皱眉抬头,也有些焦虑:“我懂我懂,那怎么办,咱们这学期课也少了,不然我也去实习?”   “我看行,我是准备请假,去我哥那锻炼了。我哥说,咱们现在毕业就失业,上学期间就得未雨绸缪。你是嘛方向来着,工管还是市营?反正都假大空没嘛用,不如直接投身生产”,柳鸿从床脚顺一瓶水,咕噜噜喝个精光,把嘴一抹,“哎,怎么把床收拾这么干净,你要退学?”   程容舔舔嘴唇,眼神飘出,不想和柳鸿对视,犹犹豫豫开口:“那什么……我要搬出去住。”   “嚯,大款啊程爷”,柳鸿惊了一跳,头皮噼啪放电,“住宿舍一年不到一千五,出去住一个月就得三千,押一付三,还不算住宿费餐费车费啥的,你爸什么时候给你涨的生活费。不对,你中彩票了?”   程容特别想拿来针线,把柳鸿的大嘴缝上:“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换个环境,好好学习。”   柳鸿皱眉盯着他看,几秒后眉毛一挑,五官聚在一起,挤出满脸坏笑:“你小子哎,别藏着掖着了,说吧,追上了哪个学姐,想和人家过二人世界?你小子可以,看着不声不响的,正事可没少干,终身大事解决了啊。”   程容动动嘴唇,不想回答,只把柳鸿往下推:“快下去收拾东西吧,就你话多,反派死于话多。”   柳鸿不动如山,被踹了几脚也不肯动,仍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们住哪,住学校附近吗?哦对了,你到底和哪个学姐住,这么藏着掖着的,怕兄弟过去蹭饭?”   程容左右就是不想说实话:“对啊,就是怕你蹭饭,以后会叫你过去,别着急啊。”   “干嘛啊兄弟,不带我见见弟媳?”   “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以后分了,再和你见面多尴尬。”   “这什么话……那你们住哪?”   “没选好呢,找好了再告诉你。”   柳鸿半信半疑,但也没那么多时间耽搁,导员已经催他好半天了。他火速整理好东西,踹开大门,一溜烟跑去导员室挣学分。程容看柳鸿跑远,悄悄从枕下摸手机,响两声接通后,他拿不稳手机似的,火烧火燎呛声:“我要换地方住!”   客厅里的吸尘器声音太大,周柏正半跪在地打扫缝隙,他半个身子扁的厉害,一时没抽出耳朵,也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程容攥紧手指,眼圈红了,“我要换地方住,不要住的离学校那么近,也不想再去食堂吃饭了。”   周柏关了吸尘器,撕下口罩丢到旁边。他一时有些发懵,组织好了语言,才谨慎开口:“容容,你和我说,这是怎么回事?谁说了什么话,刺激害到你了?还是我哪做的不对,让你不舒服了?有问题别憋在心里,咱们说通了,解决了就好了。”   “不是,都不是”,程容莫名被愧疚和恼怒填满,他直觉对不起周柏,但不知怎的,就是不想把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就是不喜欢你定的这个地方,咱们换一个吧,换个离学校远点的,求你了。”   周柏跪久了腰酸腿疼,身体的力气像被抽空,他慢慢扶腰起身,揉揉僵硬的膝盖,顶着抽痛的额角,一屁股砸进沙发:“容容,你听我说,这房子是我让好几个中介帮我找,找了一个多月才找到的。这绝对是附近性价比最高的房,我怕你不喜欢家里来外人,还早到了十天过来收拾。你还没来看过吧,过来看看再决定,好不好?”   “不好不好”,程容眼圈红了,又急又愧,胸中情绪难以抒发,话语也哽在胸口,抖动嘴唇连连摇头,“我就是,就是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早上才看到你发的定位,风水不好我住不习惯,换一个吧,求你了。”   ……求你了,别让别人发现……我们住在一起。   我受不了异样的目光。   程容的声音听着像要哭了,周柏不忍再逼迫对方,他看着整理干净、光洁崭新的屋子,胸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了,我明天叫搬家公司过来。”   说完这句话,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抬手挂断通话。   这是他第一次先挂程容电话。   实住面积八十平米左右的房间,两室一厅,南北通透,采光时间长。主卧的阳台上改装出一个小小的书屋,周柏专门找人设计,自己坐地上咚咚敲木头,把木刺一根根抚平。   沙发和桌子,是他连续去了三天宜家,在人山人海里挤了三天,才勉强挑出来的。   简洁的布艺是程容喜欢的款式,黑白格桌布也按程容的喜好选的。   程容喜欢的百合摆在客厅,白色的兔笼躺在阳台上,它们会每天沐浴阳光,沾染温暖的味道。   周柏没请钟点工,特意早来了十天,把边角全部清扫干净,跪地上一遍遍擦,直到缝隙都一尘不染,才满意的给程容发定位过去。   他满心期待想给程容惊喜,一直忐忑等待程容的回复。   为了把惊喜最大化,即使程容问了,他也没提前告诉对方,把房子租在哪里。   房子租在离学校最近的地方,走路几分钟就能到,他自己很快要去S市实习,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租在哪都无所谓了。   租在这里,只为让程容上课方便。   本来以为,会给容容一个惊喜的。   但他……总是一厢情愿做事,总把事情搞砸,让双方都不舒服。   早答应过容容,凡事要商量好再行动,他却一意孤行,不征求对方的意见,把事情搞成这样。   果然不该搞什么浪漫……他天生就不适合这些。   周柏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阳台上的花盆,眼神莫名发愣,直勾勾不知在看什么。   一只蝴蝶从远方飞来,误打误撞似的,撞上百合花叶。   它努力一阵也徒劳无功,很快振翅飞走。房间变得静谧空旷,暖阳被铅洗的失去光彩,只留黑白色的淡影,在心头游荡。 第18章   他们终究还是换了房子。   但这次因为时间短,也没机会好好找,只能尽量找人少偏远的地方,把东西一件件往楼上搬。   即使程容再没心没肺,也能看出这些东西,是周柏精心挑选过的。   沙发的式样、花瓶的颜色、甚至桌子的款式,都按程容的喜好采购。   新家安排在七楼,搬家公司只肯搬到楼下,出于义务把几个大件搬上去后,剩下的东西,都要他们自己折腾。   周柏主动扛起大件,一趟趟来回上下,累的满头大汗,背心都黏在身上。程容想伸手帮忙,但他每次都被周柏拦住,抢过手里的东西,换走大件,换来好拿的小件。   周柏一语不发,又不想让程容累着,直到所有的东西都搬完,他歇都不歇,径直走进洗手间拿威力净,马不停蹄收拾新家。   他像个不知劳累的机器人,挪完大件腾小件,扫完地擦桌子,擦好桌子做饭吃饭,还多炒了两个程容爱吃的菜。   除了不肯说话,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程容没处打下手,只能帮忙做些小活,时不时去倒水换水,又去换拖布拧拖布,有时拧好毛巾,给周柏擦满头满脸的汗。   【……删减……...?】   周柏没有回答。   他睡着了。   即使失去意识,他手臂依然环着程容,将程容牢牢捆在怀里,像恶龙搂住自己的珍宝。   程容小心翼翼挣脱出来,借着月光,描绘周柏的脸。   这个假期,周柏早出晚归的上课,面对学生面对家长,还要来回跑好几个校区,好像累的黑瘦不少。   轮廓更突出,喉结比之前更鼓。指骨的伤长好后,关节似乎也肿大一圈。   不知道他这次去S市做什么,能不能适应,能不能做好,能不能赚到第一桶金。   创业毕竟九死一生,如果他输的血本无归,我能等他吗?   程容扪心自问,下巴搁在枕头上,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他看了一会,倒头躺下,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睡意渐渐笼上。   胸膛突然一沉,周柏皱眉翻身,像失去大号抱枕的熊孩子,重新把抱枕搂回怀中,才放松心情,重坠梦乡。 第19章   程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周柏那边的床单平滑如新,豆腐块似的被子叠在枕上,被子上还放着闹钟,时间从“四”调到了“九”。   程容自己今天上午十点半参加第一场面试,前晚调了闹钟,想早早起来送周柏,谁知周柏这家伙……醒来自己收拾好走了,还把闹钟时间给改了。   枕上已没有对方的体温,程容仍把枕头抓来,把脸埋入,深深呼吸几口。棉絮的味道扑进喉中,他揉吸两口,拖拖拉拉下床,踩着拖鞋往厨房走。   厨房的小桌上摆满早餐,用黑白格的食物布遮着,旁边有枚黄色便签“微波炉热两分钟再吃。”   “烦人,拿我当三岁小孩”,程容自言自语,忍不住乐了,路过冰箱又看到冰箱上的便签,密密麻麻都是小字,最上面一行“饺子和馄饨冻好了,饿了煮来吃。不准随便叫外卖!”   程容拉开冷鲜层,里面有切好的水果、摆放整齐的面包,还有周柏自制的鸡蛋酱和三明治。   冷冻柜里有饺子和馄饨,周柏走的时候着急,把擀面杖扔进去忘了取出,上面还有新鲜的面粉。   昨晚可能将近一点才睡……   早上起来还做了这么多事,才睡几个小时啊。   程容想发信息或打电话问问,刚拿出手机,想想又收回去。   周柏可能太累了正在车上补眠,他一个电话过去,肯定把对方吵醒。   程容在“吃饭”和“补眠”之间犹豫一秒,果断拖脚挪回,一头栽进床褥,直到十点闹钟狂响,才不情不愿拍掉闹钟爬起。   第一家面试的公司在市中心,这栋楼高耸如云,蔚蓝色的玻璃贴满外墙,外观华美精致。程容跑进电梯,美滋滋按下十七,可是刚出电梯……就惊呆了。   这一层整个黝黑一片,一共五个出租位,有四个还没租出去,从里到外都是毛坯,硕大的玻璃板内空空荡荡,连个人丁都瞧不到。   他小心翼翼沿着走廊打量,走到最里面一间,终于闻到一丝人气。   先入眼的是背刀的关二爷,关二爷后面是间敞门的里屋,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程容在外面毕恭毕敬拜了二爷,小心走近屋子,在门口轻敲:“您好,我是今天来面试的程容。”   里面一声粗犷的“进!”,程容咽口口水,推门抬脚挪进。   这次面试的是家军事化管理的培训公司,刚成立不久,主推考级英语课程。屋里已经坐了三四个同样来面试的,大屏幕上放着公司宣传片,正播放公司年会录像。   硕大的红色高台上,密密麻麻站着穿军训迷彩服的员工,随着主持人一声怒吼:“要不要业绩!”   员工们两眼发直,齐声怒吼:“要!”   主持人再喊:“要业绩,先拜父母!感恩父母给我们生命!”   员工们二话不说,膝盖一弯,齐刷刷往台上一跪,脑门砸地,发出连绵咚响:“感恩父母!”   “再拜,感恩父母!”   “感恩父母!”   “再拜,感恩领导,是领导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能养家糊口,成家立业!”   “感恩领导!”   台上的人们热泪盈眶,台下的程容两眼发飘,魂飞天外。   没等他消化这些刺激,台上又有动作,主持人在台下插个小旗,让台上员工互相帮助,共同摘得小旗。为培养艰苦耐劳的优秀品质,他们的双手双膝,都不允许离开地面,只能手脚并用挪行。   这群人好像丧尸围城,面容狰狞往台下爬,满面红光眼神发直,人叠人人挤人,多米诺骨牌似的往下滚。   程容再忍受不了,趁没人注意到他,沿门缝挤出去溜了。   他的世界观被可怕现实击碎,坐楼下肯德基狂吃三个雪顶,才勉强重塑回来。   下个面试点在图书大厦,离这边稍有些远。程容地铁倒公交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和一群人一起挤进大门。这次面试的是图书编辑,这个岗位吸引过来不少人。程容坐到角落,看其他人做自我介绍。不少硕士博士都来竞争,程容本科还没毕业,只觉学历低人一等,头都不太敢往上抬。   笔试题目都和编辑知识有关,程容没学过这些,抓耳挠腮抠鼻尖,把满脑子的知识都倒出来,才蒙个七七八八。   本已做好走人的准备,谁知批卷判分后,他竟进了面试。   面试由主编来做,他抬头打量程容,看看又低下头,满面倦容揉捏山根,   他眼下有沉重的眼袋,眼袋与黑眼圈融合,衬得脸上的肉往下耷拉,面容疲惫不堪。   “坐。”   程容慌忙点头,迅速拉开椅子,坐在主编对面。   “小同学,我想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们这个工作,要找能长久做下去的人,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我们这儿当跳板的人。干两天要考研了,干两天要出国了,干两天要回家结婚了,拿这些理由搪塞我们,我们不能接受。所以丑话说在前头,如果生活中还有其它重大规划,不要来我们这了。”   “哦哦哦,好的。”   “还有,现在纸媒业的发展现状你也知道,被电子读物冲击的厉害,所以工资方面……不要有太不切实际的幻想。”   程容:“……”   按常理来说,面试之后就是等消息。但不用等电话打来,程容就知道,他不会来这里了。 第20章   小半天过去了,两场面试均以失败告终,程容也有些泄气。T大不算超一流学府,他的专业方向比较空泛,在校绩点又马马虎虎,在就业市场优势不大。   他捧着一摞简历,迷迷糊糊往回晃,路边仰头看见个会场,里面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门口两位保安正维持秩序,检验进门人的证件。   里面……像是个招聘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程容在门口伸脖往里看,门口保安眼尖发现了他,提衣领把他拉了进去:“小伙子找工作还这么忸怩,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快进去快进去!”   他被这熊掌拍进会场,一进门才发现别有洞天。这里布置的精致漂亮、职业分类整齐有序,这么多人来回穿行,地上还没有碎纸烂渣,看来应聘人的素质也都很高。   不知是哪家主办方主办的招聘会,他之前也没听说,可能招聘对象不面向应届生。   在这里进出的人都西装革履、风尘仆仆,走过摊位时能听到各种语言,程容左耳进右耳出,只觉自己进了联合国会议厅,各式语种在耳边交缠,他被绕的云里雾里,连中文都听出了阿拉伯调调。   好不容易又过一个摊位,他走了一天实在太累,看坐在前面的两人正微笑等待,程容鼓起勇气走近,稍稍搬开椅子:“对不起……我坐这歇会可以吗?”   其中一位立即苦了脸:“啊,你不是来面试的?我白笑了。”   他说着耷拉下去,可怜巴巴往桌上倒,旁边那人揪他耳朵,把他一把提起:“张天你清醒点,万一下一位是来面试的呢?”   “钱总又不在,还不让我歇会”,张天不情不愿打个哈欠,脸皱成苦瓜,“陆啸,你说钱总把标准定那么高,什么时候能招上人?”   “那是钱总要考虑的事情,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陆啸正襟危坐,脸上没什么笑容,“你资料整理好了?钱总回来肯定问你。”   张天像被人踩了一脚,上半身竖成弹簧:“完了完了,我写的乱七八糟,钱总不会让我回家的,陆啸快给我抄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程容坐在那越听越乐,忍不住插嘴:“抱歉,我能不能问一下…… 你们是什么公司?”   “我们公司是英才国标”,陆啸放下手里的资料,耐心给他解释,“是华北地区的企业家平台,主营业务是定期举办交流会,邀请企业家参与活动。主讲人会邀请各行各业的精英、或经验丰富的企业家,共同分享新规新政导向、企业运营经验等。会上曾分享的课程有 《财税改革与大中型企业战略发展机遇》、《90后员工管理智慧》等等。”   程容怎么听怎么觉得像传销,但仍不死心,冒险多问一句:“那员工平时做什么呢?”   “拜访企业家客户,邀请企业家参加活动,不然还能干啥”,张天寂寞一天了,有人陪聊格外高兴,“定场地、排班次、应对各种突**况,都需要我们呀。哦对了,我们还有总裁班,半年成立一期,参加的人也不少。还有……”   “今天面试多少人了?”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这声音低哑沉稳,挟着股劲风气势,穿透几人耳膜。   张天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钱钱钱钱钱钱总!”   钱原从远及近走来,脚步很重,眉头越皱越紧:“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资料给我看看。”   张天忸怩不想交,钱原不容置疑伸手:“嗯?”   陆啸在桌下踹张天一脚,张天不情不愿呈上:“钱总……都在这儿了。”   钱原靠在桌边翻了几页,显然不太满意,但低头看到程容,他勉强缓和情绪:“你也是来面试的?”   “呃,他……”   “是!”,程容猛然抬头,脱口而出,“我也是来面试的!”   钱原身着整齐的三件套,轻松靠在桌边。质地良好的黑西装披在外面,白衬衫笔挺合身,最顶端的扣子拧开一个,袖口干净一尘不染。   张天和陆啸面面相觑,钱原打量程容几秒,轻轻点头:“简历拿来给我。”   程容下意识想溜,但三员大将在此,他骑虎难下,只得呈上简历,恨不得学习鸵鸟,把头缩进脖子。   钱原翻过一页,掀起眼皮:“T大在校生?”   “嗯。”   “国商院不错。”   “嗯……啊?”   程容条件反射抬头,没理解错的话,这是个小小的夸奖,虽然不是针对他的。   “在学校摄影团工作过,那构图能力和PS应该不错”,钱原又翻过几页,神情渐渐舒缓,“爱好里唯一的运动是长跑,体质不错,人也诚实。简历没太多色彩,排版简单清爽。内容主次分明,重点突出,逻辑思维能力不错。”   程容悄悄咽口口水,没敢告诉面前的人,这一页是周柏帮着改的,周柏说不定还请教过庄炳仁。   “只是——”   程容连忙抬头,耳尖跟着一颤。   钱原低头看他,把简历翻到最后:“为什么有这么多不知所云的奖项?班级卫生评比优等生?守护者奖?最佳绿叶奖?这些都是什么,小学生竞选三好学生?”   程容把头埋的更低,恨不得扎进胸膛。   这一页是他自己添的,柳鸿说没几个奖项充场面,会显得太单薄可欺,因此即使周柏千叮咛万嘱咐别添这些,他还是忍耐不住,偷偷加了上去。   可真是弄巧成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真希望把丢人的这页撕掉。   钱原把简历放回桌上,坐到程容面前:“抬头。”   随钱原的命令同时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它飘向程容鼻尖,倏忽游动片刻,又悄然散开。不同于男士常用的古龙水味,这种香没有柑橘和薰衣草的芬芳,而是全然的淡雅。闻到它的时候,程容的灵魂仿佛飞出天外,飘落在雨后青葱的大草原上。   钱原看着程容呆滞的脸,无奈用简历卷轻敲他肩膀:“明早八点半带资料过来,先入职从实习生做起,实习期交五险一金,但工资只发百分之六十。试用期六个月,通过后补缴之前的工资。”   “什么?”,张天忍不住大叫起来,“钱总,你之前不说至少得是研究生吗,这小弟弟才这么大,本科还没毕业呢!”   “所以说才是实习生”,钱原脸不红心不跳,淡然回答,“我自己带他,你们还按原本的要求接着招聘。今天很晚了,先去吃饭。”   “真的吗?我的天,钱总您什么时候转性了?”,张天胆子够大,闻言立刻忘了标准,恨不得立刻收拾东西离开,“新人果然是福星,吊桥那新开了家日料,可以去那吃吗?”   那家日料人均五百,平时张天怎么也舍不得去,这次好不容易钱总开口,不趁机蹭上一顿,岂不是暴殄天物?   张天看程容一脸迷茫,怕自己的大餐飞了,忙自告奋勇,凑前给他解释:“新人,别迷糊了,钱总是我们部门经理,他说让你进,你都不用通过HR走流程,明天就能直接办入职,还不谢谢钱总。 ”   程容这才反应过来,可惜磕磕巴巴,一句话也说不清楚:“谢谢、谢谢钱总。我、我很意外。”   不知这天是不是发生了太多的事,程容的小破胃也跟着凑热闹,在吃日料时不甘于平静,一直突突跳动,试图引起主人注意。   他白天神思恍惚时就吃过三个雪顶,此时生冷的日料与高度数的清酒混合,折磨的程容汗如雨下,趴在桌子直不起腰。   好在这顿饭吃的差不多时,他的胃病才开始发作,钱原看他脸色不对,撑着他的肩膀,搂腰把他扶起:“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第21章   哪有让刚认识的领导,送自己回家的道理?   程容酒量不行,几乎是一杯倒的程度,但他即使又晕又疼,也努力推开钱原的手:“钱总,我自己回家……就行。”   “你家在本地吗?家里有人吗?和女友一起住吗?”,钱原一边带他往外挪,一边伸手开车门,“告诉我地址。”   钱原的车是黝黑的奔驰越野,外观霸气硬朗,但这种硬派车后排空间窄,程容侧身蜷在后座,感觉腰腹悬空,怎么躺都不舒服。   他满脑子都想回家,理智几乎神游天外:“我家在……T大附近,蓝海湾1单元……8032。”   小区位置不错,闹中取静,交通称的上方便,但里面租户居多,治安算不上好。听程容口音不像本地人,应该也是在那里租的房子。   钱原开车速度快,一脚油门到了程容楼下,看程容难受的站不起来,干脆一手搂住后背,一手环住腿窝,把他打横抱起。   程容难受动动,伸手想要推他,但手臂无力又被推回,看着反倒遇迎还拒。   钱原轻松钳制他的反抗,到楼口时放下程容,从程容口袋翻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因为怕开大灯打扰程容休息,钱原开着手机荧光灯摸索,寻到床头放下程容,伸手把床头灯拧开。   房间不大,看上去不到九十平米,地板打扫的整洁干净,阳台上的花盆下铺着塑布,用来接凋谢的花叶。   今天吃晚饭时,程容把味增汤洒上衣领,也没见他擦拭,这个房间……想必不是他来收拾。   那是女友收拾的?   看上去也不像,房间里没有女性用品,甚至连条裙子都没有。   或者是请钟点工来收拾?   也不像,程容看上去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吃饭时张天无意间碰他,都被他悄无声息躲开。   所以能和程容一起住的人,一定不是女性,也不会是普通同学。   不知他的猜想是否正确,需要……检验检验。   钱原蹲在程容床边,轻声诱哄:“程容,药在哪里?”   程容快蜷成虾米,满心只想沉沉睡去:“左边……倒数第二个柜子。”   钱原依言走到柜前,拉开小门,看到满满一抽屉药,这些药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每个小格里放着指定的药片,用透明薄膜封好。小小的便签纸贴在格子上,药名写的清楚,连疼痛程度、该吃哪种都有标注。   这也……太认真了。   钱原感到不可思议,不是女孩子,也能这么细心?   他按说明取出几粒药,烧好热水,把药送到程容唇边,喂他喝了进去。   程容难受的动都不想动,迷糊吃药喝水,药劲上来后,他摸索抓住周柏的枕头,塞进胸腹,用大腿***住。   钱原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也不知道该给程容烧个热水袋抱着。他把药放回抽屉,在药盒底下发现个小小的笔记本,外封用简笔画涂出程容的脸。   里面都用简笔画的形式,画出了各种生活常识。比如煮饭的步骤、洗衣机清洗方法、不同场合的服装搭配建议等,最后面的两页甚至还有各种急救电话,从热门的120到冷门的12395应有尽有。   封面上的字体挺拔劲瘦,像……男人的字。   笔记本做的这么认真细致,像在照顾幼儿园小孩。   钱原思索片刻,慢慢走回床边,坐到程容床头。   程容的手机在枕边闪烁,一条又一条信息,挨个蹦进屏幕。   “容容,回家了吗?”   “第一天面试怎么样?”   “有没有好好吃饭?”   “决定签哪个公司了?”   “别怕,找不到慢慢找。我这边都挺好的,你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迟迟没有回复,那边还打来电话,来电头像……是个男人。   程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那边连打两个电话,也无人接听。   周柏皱眉拧着手机,指尖停在拨号键上,犹豫要不要再拨一个。   躺在旁边的安仁睡到一半,被尿憋醒,醒来看周柏还坐在桌前,大掌啪啪拍他后背:“柏子,早点睡吧,你看看表,这都几点了。”   “我等会再睡”,周柏敷衍过去,退出通话键,进入照片页面,翻看程容照片,“这会还不困。”   “你怎么这么有激情”,安仁困的小鸡啄米,眼皮都快掀不开了,“哦对了,什么时候学的编程,连网站都会搭了?”   “其实不会,纯粹现学现卖”,周柏随手拿来本书,给安仁展示,“桌上堆的这些都是,再给我一周,网站推广都能搞定。”   “脑子转的够快”,安仁清醒不少,摇晃起身,“这么着急挣钱,是不是家里催娶媳妇了?我家老太太天天去公园相亲角,遇见漂亮姑娘就逮人家聊,我感觉自己像个滞销货,给钱就卖,都不用抬价的。”   “想看吗?”   “看什么?”   “我老婆照片。”   “我靠,你小子都结婚了?看看看,我看看哪个大美女,把我们柏子迷的神魂颠倒……擦,你都翻二十几张了,老婆呢?”   “就是他”,周柏指指程容,骄傲的不得了,“我老婆。”   安仁的三观被震得粉碎,他猛吸口气倒退两步,差点砸回被窝:“我不信,你小子看着比钢管还直……算了算了,二十一世纪了,也不算新鲜事。不过你够实诚的,不怕我是个大嘴巴,把你的事都抖出去?”   “抖出去怕什么”,周柏把手机收回,程容的脸被他隔着屏幕摸摸,小心收回怀中,“我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是我老婆,谁也别想和我抢。”   “别想了,没人和你抢”,安仁连连摆手,“长的太幼齿了,不是我的菜,我还是爱御姐。不对,我这么英俊潇洒,你可别移情别恋,爱上我啊。”   “想的美”,周柏冲天翻个白眼,“你记得你之前说,要和老张他们做服装,怎么后来没去,过来和我干了?”   “别提了,他们纯粹骗人”,安仁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火,“你知道他们干的是什么吗?在各种页面投放小广告,卖男士磁疗内裤,磁疗什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成本不到十块,卖出去少说二百起步,钱都花包装上了。”   “这也有人买?”   “不止有,买的人还不少呢,来钱可快了”,安仁越说越火大,“最小的买家才十三岁,最大的买家都七十多了。说实话,这钱赚的够昧良心的,不过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那些傻子撑着,社会都运转不起来。”   “算你有良心,过来和我干这个”,周柏耸耸肩,“成哥的姐姐是便民大药房的店长,拿货价也就是市场价的三折,咱现在做的这个营养品,怎么说也是美国公司授权国内上市公司的产品,品牌宣传能力强。他们自己的出货量就够大,咱能省不少推广费。”   “说是这么说的,但具体怎么样还得再看,现在网站还没搭起来,物流方还得再谈”,安仁盘腿坐着挠头,踹了猛打呼噜的成哥一脚,“短期之内肯定没空休息了,还有,咱能不能换个房子?这屋子也太小了,蚊子天天在这聚餐。你看我这腿给咬的,都看不出人样了。”   “咱们才刚起步,只能租的起这个”,周柏在这件事上有些私心,宁可自己住这样的条件,也想省钱给程容租好房子,“好好干,盈利了立刻换大房子。”   容容在做什么呢?   夜深人静,安仁和成哥睡的昏天暗地,周柏揉揉酸涩的眼睛,在盯着屏幕代码的空隙里,争分夺秒看手机。   这没什么生活能力的小孩……?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怎么也要抽空……回去看看他。   程容的手机不再闪光,蓝海湾的这间小屋,迅速恢复一室静寂。   钱原在黑暗中打量程容片刻,而后宾至如归似的,起身去沙发睡了一夜。闹钟响时他正好清醒,轻手轻脚起来后,来回拉扯布单,把沙发恢复原状,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搬来把椅子,坐到程容床边揉皱外衣,埋头轻吐口气,俯在程容枕边。   程容定的是七点的闹铃,闹钟响时他砰一声坐起,差点和钱原撞在一起。   钱原看上去也刚刚睡醒,眼底坠着浓浓的黑眼圈,衣服皱皱巴巴,胡茬狠狠冒出一层。   程容的脸腾一下红了,他看看钱原,又看看自己,手足无措抓揉床单,磕绊吐出几字,话都连不成句:“钱总……?我是不是喝断片了,您送我回来的?对不起、对不起我酒量太差了,您……一夜没睡?” 第22章   钱原扶住后腰,向后挪开半寸,恰到好处笑笑:“睡相不错。”   程容慌忙掀被下床,头晕腿软往地上栽,钱原在他快落地时伸手一提,拦腰把他抱起,重新放回床上。   自己的小屋被人看光,这感觉像被人剥光,赤身裸体给拉到广场展览。诡异的羞耻从脖子蔓延到耳根,程容脸色涨如熟虾,连被钱原碰过的腰腿,都滚烫如同火灼:“钱总、麻烦你了钱总,不好意思,你昨晚都没回家,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老家不在这”,钱原淡定解释,杵着膝盖起身,抬腿向厨房走,“我没结婚,也没交往的对象。我饿了,你会做饭吗?”   “做饭?”,程容想说自己不会,但领导辛苦看顾自己一夜,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大概……会一点,您将就尝尝。”   五分钟后,两块烤糊的三明治躺上托盘,程容小心掀开薄片,尴尬笑笑:“要是实在吃不下……我们去楼下吧,我请您吃早餐。”   “不用”,钱原拿起自己那块,面不改色咬掉一口,“味道不错。”   程容笑不出来:“真的吗?”   “真的”,钱原剥掉焦黑的外壳,“手艺不错,家里也干净,都是你自己做的?”   “啊”,程容没点头也没摇头,含糊回答,“还凑合。”   不想告诉钱总周柏的存在,又不想完全抹掉周柏的存在。   “哦?”,钱原放下筷子,视线绕小屋转过一圈,又把目光投回程容,意味深长笑笑,“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家里能放心吗?”   程容选择性忽略前半句:“没事,我爸没空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带过两个和你一样大的小孩”,钱原拿起牛奶杯,矜持咽下一口,他吃饭时举止斯文,几乎没有声音,“都是外地人,工作刻苦认真,打拼几年自己买房买车,现在都出去开分公司了,事业做的风生水起。你好好干,发展的会比他们更好。”   程容从小到大听打击听的多,听鼓励听的少,此时被领导直白夸奖,只觉面皮烫的像在平底锅上煎烤:“没那么厉害,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会的太多了,还得和您们多学习。”   “程容,你知道吗?别人夸你的时候,你得坦然接受”,钱原两臂搁上餐桌,循循善诱,“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该争取的就要争取,孔融让梨没必要。同样一笔业务,你不做别人就做,同样一笔单子,你不拿别人就拿,没人会等着你,也没人会追着你给你送钱。想要什么大胆说,敢开口才有收获。”   “……”   程容莫名被上了一课,一边含糊嗯嗯,一边把脑袋往海碗里扎。   他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稀里糊涂开始了。   新人都要去北京培训,公司规定来回路费旅费餐费要开发票,回来寄给总部报销。程容第一次去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连房间都是单独一人,行政部以为要发票这事人尽皆知,就没和他说,他迷糊过去迷糊回来,公司要发票时他一脸懵,什么都拿不出来。   这笔钱对程容来说不是小数目,钱原无奈,专程开车带他去北京,挨家挨户重新谈,才算凑回大部分花销。   公司要求三个月必须开单,不开单就要走人,程容做到第五个月的时候,仍然没什么结果,每天打电话打到崩溃,被拒绝的次数数不胜数,如果不是钱原执意保他,早被公司开掉几次。别提总裁班的客户报名,就连最基本的邀客户参加活动,他都只邀过两三个人,还是看他求的可怜,给他面子过来看看。别提后续业务,下次邀约都不肯来了。   又一次加班到十点,办公室空空荡荡,程容一个人对着放蓝光的屏幕,想着早上的大会、明天的月度大会,和下个月的半年度大会,PPT上只写个标题,手指放在鼠标上,怎么都按不下去。   这一切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上学时成绩算不上多好,但好歹也能混个中上,考试前不用付出多么大的努力,背背记记总能及格,但他现在竟在淘汰的边缘,以至于每次拿起电话联系客户,都手抖脚软,说话语调也带丝颤抖。   程容莫名委屈,外面天色漆黑,述职报告一个字写不出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他拿出手机,他屏幕上轻轻敲敲,考虑要不要给周柏打电话。   周柏这段时间也忙,说能回来看他,一两个月能抽出一天,都算不容易了。   程容虽没开单没工资,他的卡里总有进账,有时突然进笔流水,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进来一笔。每次他感到捉襟见肘,周柏的支援总会恰到好处过来,填补他的空缺。   周柏确实对他很好,好的让他有些……愧疚。   但愧疚的同时,又会生出某种隐秘的期望。如果周柏足够优秀,比他优秀很多倍就好了。   如果周柏能跳过事业起步期,让事业平稳发展,金钱可以源源不断进来,让他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就更好了。   不会有这么多压力,也不会有这么多焦躁无奈。   如果能永远成功永远进步,不会后退也不会失败,就好的不能再好了。   浓墨般的夜色沿窗棂涌入,程容拨打周柏的号码,连着拨打三次,那边都嘟嘟忙音无人接听。   “柏子,你手机响了。”   “先放那吧,忙完了再接。”   凌乱不堪的仓库里,丢满了快递单和退回的包裹,手边放着剪刀和成堆的胶布。周柏满手划痕来不及擦,未干的血蹭上包装袋,很快风干成深红。   安仁蹲在地上,忙得头都没时间抬:“怎么又退这么多,这都换第三家快递了,还是没谈好?”   “明天我再去谈”,周柏用嘴撕扯胶带,撕掉一层唇皮,“咱们发货量小客单量少,几家大的不愿意接,前面两家小的本来谈的还成,但一分钱一分货,不是丢件就是损坏,有的临市还得半个月到,客户投诉量高。”   “那还不换家大的?”,安仁把剪刀一甩,不乐意了,“宁可单价高,也不能弄出这么多客诉啊!”   “我算过了,单价高成本高”,周柏抹一把汗,想发火还是努力压抑,“换大的咱们成本都摊不平,你愿意做赔本生意?”   “现在不是赔不赔本,是能不能继续做”,埋头苦干的成哥抬头,适时插进一句,“柏子,安子说的对,今天把这些处理完,明天再去谈两家,实在不行就换回大的,先活下来再说。”   “不可控因素太多”,周柏心中郁结,一阵恼怒往上涌,“成哥,你知不知道,咱们的货源要断了?”   “什么意思?”   “你姐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们药店的货源都不足,可能没法继续低价给咱们,要把成本提起来”,周柏往后一倒,一头栽进快递堆,“她碍于你们的关系,不好和你说,直接和我摊牌了。”   成哥和安仁都不说话了,一时间只有胶布纸盒交缠的声音,某种静谧无言的压力,在仓库里流淌。   他们都是怀揣理想过来的。   新闻里鼓吹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安仁家境一般,辞了国企稳定的工作出来闯荡。   成哥是纯粹的富二代,不想花家里的钱,想出来打一片天地,证明自己不是家族废物。   但现实好像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个出租屋三天漏雨两天刮风,又紧邻海边潮气重,睡一晚浑身发疼,洗好的衣服挂在屋里,两三天还在滴水,但不穿衣服吧,大蚊子前赴后继蜂拥而来,对他们围追堵截大快朵颐,艳红的包几天都消不下去,痒的抓破长肉更痒,死循环似的又来一遍。   搭建网站和前期推广花费不少时间,广告投放按点击率收费,前期准备的资金消耗的七七八八,才勉强出个雏形。好不容易订单量慢慢攀升,又因为快递的问题出现客诉,现在连供货量都无法保证。   几个人默不作声继续干活,全弄好后已经后半夜两点,周柏终于能闭眼歇会,手指抖的按不住屏幕,要勉强把手机贴到面前,才能看清程容。   翻了几页照片才感觉不对,今天的三个电话……是容容打的。   周柏砰一声坐起,几步跑到门外,疯狂给程容回拨。   他知道容容很少连续叫他,肯定是心情不好想找他倾诉。   他自己都还焦头烂额,自然没法帮容容分忧。   容容……很难过吧。   S市的夏日每天都是三伏,入夜后酷暑仍在,赤-裸的后背遍布汗水,成群结队的蚊子在后颈啃咬。   周柏无暇顾及,一遍遍拨通程容的号码,一遍遍拨足六十秒,依旧无人接听。   他累了一天,眼皮控制不住向下耷拉,掐自己一把又猛然抬脖,熬的两眼赤红,继续锲而不舍拨号。   程容的手机在桌上不断嗡鸣,半天无人接听。   他们部门又出来聚餐,二十来个吃过饭又去嗨歌,抢麦的抢麦玩骰子的玩骰子,程容本不想去,碍不过主管面子又不得不去,喝上一口酒不知哪来的冲动,哪桌过来敬酒他都第一个站起,没几杯就两眼泛红,沉默坐在椅子上,眼圈红彤彤的,想哭又不敢哭。   公司考核严业绩压力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留存率能到八分之四十,都得焚香感恩天地,百分之二十是正常现象。老员工们自己都焦头烂额,没心情也没精力安抚新人,这倒给程容留下足够的自由,让他在角落里放空。   “怎么了?”,钱原酒喝过几轮敬酒,依旧面色如常,看不出醉意,“心情不好?”   没人问还好,有人问就像藏不住委屈,胸中压抑向上涌动,程容喉结动动,抬手抹了把眼。   他也没大声哭闹,就坐在那低头沉默,两眼放空盯紧地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做不好吗?”,钱原问他。   程容摇头,抬手又倒了杯酒,仰头送入喉中。   “你太没攻击性了”,钱原捏起鼻尖,眉头微皱,“我陪你去见过客户,你一直被客户牵着鼻子走。客户说我没时间,你说好的那我下次邀请您。客户说我再想想,你说那我等您电话。客户说我不需要培训,你说知道了那您需要了再联系我。我告诉你,你永远等不来他的回复。知道做这行需要什么吗?要不停的见面和推进,你的每一通电话要有效果,而不是得过且过,寻个心理安慰就得了。”   “我知道,但我做不到”,程容小声嘟囔,喃喃回答,“客户……凭什么听我的话,我对他有意义吗?我的工作有什么用?我有什么价值?”   “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闲情谈理想”,钱原冷笑出声,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先保证自己饿不死,再去悲天悯人吧。你手机响了,不接吗?”   “不想接”,程容把头埋进膝盖,手指揪紧头发,“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他,讨厌他,不喜欢他了。”   手机响过数次,终于偃旗息鼓,屏幕也不再亮起。   没有声音后程容反而懵了,他拿过手机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它,看一会松开,松开一会又抓回。   “怎么不打了?”,程容迷迷糊糊盯着屏幕,像把对面的人拽出来,“烦人精,烦人精,这么快就不打了。”   程容酒意上头,也不和人打招呼,迷迷糊糊往外走,走到门边脚下踉跄,刚滑下半寸,被人拦腰扶起,跌撞挪到车上。   钱原发动引擎,驱车往蓝海湾开,他半开车窗,点燃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燃烧。   “明天我给你挂一单”,钱原轻声叹息,打开音箱,让大提琴声舒缓流出,“撑过半年考核再说。”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无权无势,在大城市打拼,烈日里走过,夏雨里跑过,冬雪里冻过。   一分一分攒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曾经最大的梦想,是去肯德基大快朵颐,点满一桌子的快餐,根本不用看价格。   过了那个阶段再回头一想,当时虽然交不起房租吃不起饭,但反而更有冲劲,更单纯快乐。因为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越往上爬,背负的责任就越多,越没法放手一搏。   看到程容,就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后半夜睡不着起来看电影,看过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房间空旷,有声音支撑,似乎能丰-满许多。   程容被放回床上,又恢复双腿蜷缩的姿势,把头埋进膝盖,把自己抱成一团,沉沉睡了。   床头手机又要震动,还没响一声,钱原突然伸手,把静音打开。   因为没有充电,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钱原扫了一眼来显,干脆利落长按小键,把手机关了。   屏幕的蓝光一寸寸消散,仿佛竖起屏障,把对面急切的人关在外面,不允他再靠近程容。   作者有话要说:   PS:必须借文抒情一番,感谢朋友们的评论、海星、收藏和凤凰蛋支持,感恩金主爸爸中二少年、胖鱼和晤明的玉佩支持,代柏哥和小容容感谢你们! 第23章   容容……关机了。   后颈被酷暑舔过,热烫混着麻痒。皮肉似被埋入银针,红疹接二连三冒头,从脊背向下滚落。   热汗浸透的裤子失了温度,变得湿滑寒凉,紧紧贴在腿上。周柏慢慢松手,手机从指间滑脱。   他抓住汗湿的头发,把头埋进两臂,指骨压进头皮,再抬头时眼圈泛红。   呼啸的海风从远及近,浪涛卷着铺天盖地的水雾,将他卷裹其中。天边的星子被乌云淹没,光辉散尽,温度也随之冷却。   他在外面坐了一夜,不言不动,如同沉默的雕塑。   第二天天微微亮,他狠狠抹了把脸,走回小屋洗漱穿衣,轻手轻脚穿好三件套,又蹲在鞋架边找皮鞋,从三双里找了磨损最少的一双,穿好后悄悄出门,没发出一丝重响。   他关门的一刹那,安仁和成哥在黑暗中齐齐睁眼。两人背对背躺着,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先动。   太早出门,几家想谈的快递网点没开,只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克丽丝甜品还亮着灯。这里有位糕点师非常有名,能把绘画和蛋糕结合起来,让原本厚重的蛋糕变得轻盈漂亮,令人不忍品尝。但她有个要求,每个请她做蛋糕的人,都要亲自完成一小部分装饰,令她满意才能通过。光这一点,就让不少人望而却步,不过也多亏这个,挡掉不少排队的人,周柏才能顺势捡漏,得到常来“作画”的机会。   周柏要做一只荷兰垂耳兔,作为蛋糕上的装饰。   时间太早,甜品师还没有来,助理姑娘把他领到操作台,让他自己练手。   前面的画报上是一只雪白毛球,小巧鼻头和三瓣嘴嵌在脸上,两条长耳垂在颊边,神态娇憨,表情神似程容。   周柏伸出手指,轻轻摩擦毛球的脸。他心神不宁,模具在手心比划摆弄,时不时摔在地上。两小时过去,不知弯腰捡了几次。   助理在对面调奶油,开始还能忍着,后来忍不住劝阻:“先生,如果心情不好,过几天再做吧。”   周柏看着掌下一片狼藉,也有些抱歉:“对不起。”   助理看他眼下发黑,胡茬都没刮干净,像是几天都没睡好,也不忍责怪:“没事,您等状态好些再来,咱们做蛋糕需要投入感情,状态好了会很顺的。”   周柏勉强笑笑,把手下的奶油擦净,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模具按用途排列整齐,挨个放回原处。   助理看着干净整洁的桌面,再看看周柏背影,伸手在他桌上抹了一把。   连奶油沫都没留下。   今日又是个熟悉的艳阳天,柏油路面烧的滚烫,空气黏稠如同汤汁,牢牢贴上皮肤。周柏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刚跑了几家快递点,抬脚往另一家走时脚底一松,半块鞋底在马路上一滑,磕在路边不动了。   周柏有点不敢置信,迟滞看了两秒,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蹲下捡起胶皮,在手心下意识捻捻。   手机在裤袋里嗡鸣,周柏把胶皮攥成小团,在路边慢慢坐下:“怎么了?”   安仁的声音从听筒流出,有丝莫名的忐忑:“柏子,对不住,老刘他们那边在弄童装,说干了几年生意不错,想多开几个分店,叫我过去帮忙。”   该来的总会来的。   周柏不知心中什么滋味,悬在空中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因为剑锋太厉,一时感知不到疼痛:“嗯……我懂了。安子,你听我说,童装我也研究过,更新换代太快,款式和色号也多,很多货卖不掉还得屯着。好不容易回来些钱,没捂热又要进货,这么下去即使规模做起来了,利润也提不起来,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安仁心意已决,也不管周柏在说什么:“柏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老大不小了,家里催结婚催的急,我妈急着抱孙子,每天晚上偷偷抹泪。我要像你这么大,再拼几年也没问题,但现在必须地找个稳定工作,至少不能让老人担心。成哥也有话和你说,我把电话给他。”   那边悉悉索索一会,成哥接过电话:“柏子,我和我姐通过电话了,现在不是成本涨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货源。我姐他们药店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天天去总代理那边谈判,咱们这些分销的小机构,货源更不用想了。不过我姐也给指了条新路,她说帮咱牵线,咱可以做药品冷链运输,货都是有订单才能走,不用担心压货。但这个活体力劳动量大,冷库都是零下十几度,个别的还是零下三十度,货多的时候要经常进冷库,有时候一待待一天,我怕你身体撑不住。”   周柏攥紧手指,流畅线条从手腕延伸到小臂,肌肉埋在薄薄的皮肤下,轻轻颤动。   他没回答,也没挂掉电话,只把手机抓在掌心,翻开两张照片。   程容对他笑了。   笑容天真纯粹,仿佛脱离尘世的压力,享尽生活的快乐。   “你出来,咱们见一面,看利润怎么样”,周柏抬头看天,又重新盯住鞋尖,“如果可以,晚上直接进冷库。”   周柏老家在祖国南北交界线上,四季分明气温宜人,属于冬天也幸运有暖气的那一拨。   他进冷库前已经半夜十二点,厚厚的军大衣披在身上,外层还有消毒后的防尘服,口罩护眼镜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所有东西都被扔在外面,不允许带进冷库。   刚一进去还好,他跺跺脚,觉得不像想象的那么可怕。   呼出的都是白气,不一会额发结霜,周柏奋力眨眼,睫毛好像粘在一起,牢牢坠上眼皮。   凉意不是从外向内,而是从内向外,寒气从脚底钻进,从骨头缝里向外涌,仿佛沿着奇经八脉,冻住血管拴住皮肉,让他牙齿发抖,咯咯敲打不休。   手机在外面的桌子上嗡鸣,但因附近温度太低,电量掉的奇快,没过多久就自动关机。   程容裹紧被子,在床上蜷缩成团,手机里传来机械的电子女声,一遍遍敲打耳膜。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之前周柏不接电话,他生气了想晾晾周柏,谁知周柏一天都没什么动静,他晚上忍不住了,主动给周柏拨过去,依旧无人接听。   墙面上是斑驳的水流,白色墙皮被浸的发黄,角落有个红色小桶,水滴砸在里面,发出叮咚闷响。   程容本来加班到十一点,回来后便发现水漫金山,不知是水管坏了还是楼上漏水,周柏辛勤养护的花被浇蔫了,枝叶花瓣在地上散落,花盆冷的没什么生气。   程容咚咚敲门,直到把左邻右舍都吵起来,楼上还没人给他开门。   他实在没法只得报警,可是这种纠纷没人受理,他又给房东打电话,房东是外地人赶不回来,因为他是租户,物业也爱答不理,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马上就是年中考核,他们部门的人员必须开单,不然拿不到数十万的活动经费,钱原执意保他,其它人也有不满,明里暗里敲打他,想让他早点滚蛋。   但程容不甘心,既害怕又不甘心。   如果要走,也想堂堂正正的走,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地方,为了升职加薪而走。   而不是哭哭啼啼可怜巴巴,因为干不好而被赶走,像个吊车尾一样被人嘲笑。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离开后,他还能去哪里。   成绩马马虎虎,没有海归经历,没有一技之长,没有拿得出手的证件,甚至连英语四级也是勉强飘过,在就业市场会被扔进人堆,谁也不会用他。   屋子里的潮气越来越重,程容再躺不下去,披衣起身坐在门口,呆呆望着楼道,大脑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坐在这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远而近,程容猛然抬头,眼泪从喉中蹿出,团团在眼眶打转。   钱原拎着外套往上走,手里拎着一袋药:“上次来看你家没解酒药了,路过药店正好帮你帮点。大晚上的不回去睡,坐在这吹凉风?”   程容没回答,只把脸埋回膝盖,难受的不想说话。   钱原问不出结果,抬脚往屋里走,刚到门边就拧起眉头,回头往外走:“找楼上的人了吗?物业找了吗?”   “嗯。”   程容轻哼出声,没有动弹。   钱原又回到屋里,沿墙壁走了一圈,把领带解下随手一塞,挽袖开始干活:“别在门口坐着,先把最重要的包好,我让朋友联系物业,让他们过来帮忙。”   “物业说我是租户,不想管我”,程容靠在门边,没骨头似的软着,“刚联系过了。”   “就你这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是物业,我也懒得管你”,钱原抢救了屋里的书,又把阳台上的花挪开,“知道你压力大,我先给你挂一单,撑过考核再说,我顶着上面的压力保你,是对你还有信心。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程容牵起嘴角,满不在乎的笑了:“大不了就滚蛋,又能怎么样。”   “这是你的真心话?”   钱原突然起身,向外跨出几步,把程容挤到门边。   他像大山投出阴影,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程容:“这么点出息?一点点小困难就往外跑?谁都不会让自己饿死,你管别人干什么。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我怕我再过一个月,也开不了单”,程容卸了力气,神情恍惚盯着手指,“我不想让你们为难。”   “客户都联系过了吗?老客户都打过电话吗?明天的活动都邀约了吗?潜客表都填满了吗?”,钱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恨不得咬牙切齿,“能不能别想着以后?做一件事就做一件事,把这件事做到极致,即使结果不随人愿,离开了也不后悔。”   “我以前不这样”,程容被训的垂头,脖子支撑不住脑袋,喃喃嘟囔,“都怪那个混球,总说什么未来以后的,让我越想越多,讨厌他,不喜欢他了。”   被讨厌的周柏直忙到早上六点,才踏出冷库大门。   他第一次经受这样的考验,出来后冻的直不起腰,窝在角落瑟瑟发抖。成哥给他拿了热水袋和电热毯,又让他抱好暖水壶,他依旧牙齿打架手腕发颤,颤巍巍向成哥伸手。   成哥无奈,出去替他和别人谈价,好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才预支出三千块,放进周柏手心:“行了吧?先回去休息休息,这个来钱快,但也不急这一时的。”   周柏环住两肩,狠狠喘息几口,抓住成哥手臂:“我要去附近的工行,你帮我叫车。”   网银支付宝微信都非常方便,但周柏每次给程容打钱,还是要去银行柜台。   对他而言,这件事非常重要,仿佛只有经过繁琐的程序,把流程实打实完成,心里才放下块大石,才算对得起程容。   手里的纸币快攥出热汗,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银行附近有卖饼的窗口,周柏扫了一圈,在五块和二十块之间犹豫,最后买了两块钱的,囫囵填进肚子。   进银行转账出来后,周柏寻个角落坐下,恍恍惚惚看天,又把手掌摊开,盯着掌纹发愣。   自己怎么混成这样了?   父母做的都是小本生意,辛辛苦苦把自己和弟弟拉扯大,虽然不至锦衣玉食,但也确实没饿过肚子。   现在可倒好,连吃饭都要三思而后行,五块钱能解决的一顿饭,绝对不花掉二十。   容容在做什么呢?   想容容了。   好想见到容容。   挫败感带来的思念愈演愈烈,尽情撕扯周柏心脏。   他再忍受不了,干脆利落和成哥说了一声,买站票上了去往T市的火车。   绿皮车一路摇摇晃晃,车厢窄小,乱七八糟的味道充斥鼻端,脚下的人横七竖八躺着,大包小包堆在脚边。从S市到T市这条线路只有这一趟火车,每天都人满为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周柏昏昏沉沉,一路尝试过各种方式,一会坐着一会蹲着,一会靠在墙边,一会躲在角落蜷缩。   他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人高腿长,无论在哪里都占据过大的空间。快下车时后背好像变成钢板,动一下咯吱作响。   下车后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迫不及待坐地铁回家,又换自行车拼命骑了几里,到楼下他把车一甩,蹬蹬往楼上跑。   有个人正在下楼,他跑的快来不及刹车,两人迎面撞在一起,齐齐后退半步。   钱原刚帮程容收拾好房间,衬衫黏得皱皱巴巴,领带飞了西装歪了,胸膛露出一片,连裤子上都沾了可疑水渍,狼狈的像刚从战场逃出。   周柏急于见到程容,说了句抱歉就匆匆向上跑,长腿一抬三步并两步,很快就只剩下一抹背影。   他慌忙拧钥匙进屋,进了屋适应几秒钟,看程容背对他躺在床上,他眼眶都红了一圈,急急上前挤上床,把程容抱个满怀,又把鼻子贴上他后颈,深深呼吸几口,嗓音夹丝哽咽:“容容,好想你啊。” 第24章   程容没动,周柏向前蹭蹭,委屈巴巴捆紧对方,底下那根****,憋得快爆炸:“容容,我想干坏事。”   周柏好歹是个身强力壮的正常男人,在S市时忙于工作清心寡欲,不知多久没纾解了。成哥是有女友的,经常半夜出去凌晨回来,留他和安仁头顶着头,大眼瞪小眼熬过一夜。   此时爱人在怀,周柏再顾不上其它,伸手去解程容睡裤,手指还没挨上裤带,程容转身一推,周柏躲闪不及倒头栽下,脑袋碰地,发出咚的一声。   一时间天旋地转,后脑鼓出个包,周柏眼前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程容没想到周柏这么无力,忙探身拉他手臂,周柏抓着桌腿想要起身,随手一摸,触到一条布带。   他有点强迫症,东西都要分门别类放好,随地乱扔他接受不了。他拿出手机,抓着那布条,用手机扫了一下,脑子里直犯迷糊:“容容……什么时候买的条纹?”   他和程容都喜欢纯色领带,衣柜里一溜都是纯色系,他以为这是程容上班后新换的款,看了眼也没多想,随手往桌上一放。他呲牙咧嘴,扶腰砸回软床,想睡又觉得枕头泛湿,抓过来揉了两把:“睡觉怎么还流口水?半夜哭了?压力太大?”   程容凑近捶他一拳:“怎么突然回来?”   “想你了”,周柏昏昏欲睡,眼皮往下耷拉,“明晚还得走,白天得抓紧时间打一炮。”   “精虫上脑”,程容翻个小白眼,过去埋周柏怀里,“湿吗?”   “不湿,我硬”,周柏顺势抱住程容,亲了他一口,“想试试枪?”   “不是,你觉不觉得,屋里潮气很重”,程容越说越委屈,“楼上漏水,把屋子都泡坏了。”   “哦,我知道……你说什么?”   一道惊雷砸进大脑,周柏瞬间清醒,打开床头灯看向四周,几秒后他关掉小灯,回身抱住程容:“容容受委屈了,小可怜,老公抱你哭一场吧。”   “想换房子,又不想搬来搬去,太麻烦了”,程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郁闷一股脑倒出,“你知道吗?楼上俩人是一对赌徒,把家里当的家徒四壁,什么也剩不下,他家住的还是毛坯呢。楼下的小孩刚开始学乐器,每晚从我回来开始拉琴,一直拉到我半夜起来放水。有时候他家轮番打他,单打双打混合双打,到早上六点还在折腾。”   周柏的睡意越来越淡,手指越抽越紧,他在黑暗中抚摸程容的脸,只想把心剖出来,把全世界都给容容:“在T市要交首付的话,大概要六十万,我会尽快把钱攒够,你先看看喜欢哪里的房,喜欢什么家装,到时候按你的喜好来。”   如果是过去的程容,可能还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他工作这么久,多少也知道赚钱不易:“哪有这么容易……信不过你。”   “等着瞧好吧”,周柏打个哈欠,真的掀不动眼皮,“来抱抱老公……?明天中午就走了。”   程容第二天醒来时,周柏已经走了。   屋子里焕然一新,地板被擦的一尘不染,阳台上是新换的花,连午餐都被摆在桌上,散发阵阵甜香。   周柏本想打一炮再走,但容容好不容易睡着,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看着像累了很久。他心想不急于这一时,下次回来再说,下次如果能攒出更多的首付……容容会更高兴,也会更有安全感的。   钱与时间不可兼得,他忙起来更是早出晚归,有时连续几天待在冷库,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眼前发黑,地上的瓷砖都在打转。   随着业务渐渐走上正轨,订单和运输量都不断增加,他雇的人忙不过来,自己也甩不开手,回T市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待的也越来越短。   容容不怎么给他打电话了。   凌晨三点,周柏靠墙瘫在角落,屏幕的微光映照他的脸,手机在眼前翻来覆去,他发出的短信如石沉大海,总得不到回应。   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有时候他抽空回去,想上床抱住程容,还会被一脚踢开。   他记不清摔下床多少次,有时做一半被踢下去,有时刚硬起来,就被掀翻到一边。最过分的一次,是好不容易做到一半,程容突然饿了,二话不说把他推开,捞起电话叫外卖。   这是怎么了呢。   发生什么事了。   周柏莫名感到不安,他希望能让容容开心,他期盼能拥有和容容的家,他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苦苦支撑。   他没日没夜的工作,生意渐渐走上正轨,钱也越攒越多,说不定……很快就能拥有一个家了。   他太想有个家了。   一个有容容的房子。   一个有容容的家。   容容也快过生日了……想提前回去看他。   他刚想给成哥打电话,成哥先给他拨来,话语含丝恳求:“柏子,我开门见山说了,有件事想麻烦你。我姐最近升大店长,有批货来不及贷,必须用现款结资,她想和你借四十万,借一个月,按年息10%给你,下个月就还你,行吗?”   周柏能做成现在这样,离不开成哥和他姐的帮助,再说他和成哥也是几年的朋友了,钱又只用一个月,他也没多想,直接去银行转账汇款,汇款后还告诉成哥不用利息,下个月还本就成。   克丽丝甜品店又给他打电话,说糕点师从法国进修回来,会在店里常驻一段时间,让他尽快去完成甜品。   周柏的垂耳兔只完成一半,也是因为糕点师总不来指导,他自己磕磕绊绊,做一半就做不下去。这次糕点师手把手教他,他进步飞快,把毛绒团做的栩栩如生,怎么看怎么像程容。   有点可爱。   好像全身心做一件事时,才会逃脱外界的纷扰,才会真正感到快乐。   糕点师把他做好的小兔子收好,又给他拿来画报:“做好后应该是这个效果。”   画报里的蛋糕有种奇妙的蓬松感,淡绿色的蛋糕胚浮在外面,连青葱碧草都纤毫毕现。   双层蛋糕靠粗壮枝干连起,苍翠枝叶从上层向下延伸,遮天蔽日而来,将下面的房屋完全覆盖。   木屋也做的惟妙惟肖,从敞开的窗户里,能看到各种迷你家具,它们玲珑可爱,似乎一捏就会破碎。   “先生,还有什么地方要修改吗?”   “没有”,周柏弯腰轻点照片,不自觉笑开眉眼:“非常漂亮,谢谢你。” 第25章   一个月后,周柏没有告诉程容他要回去。   他从程容的微博得知他今晚要加班,想直接去他公司,给他一个惊喜。   糕点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路小心慢走,这蛋糕形状易碎,千万别碰坏糕体。   周柏谨遵教诲,在火车上无论睡着醒着,都牢牢抱住蛋糕,生怕破坏毛绒兔团。   他甚至不忍把它放下,左手拎累了换右手,右手拎累又换左手,等到下车时,他两手都是红痕,掌心到指骨有深邃沟壑,皮肤又麻又痒,疼的不想触碰,只用手指勾着蛋糕绳,尽量缓解压力。   这一年来,程容的公司换了新的工作地点,这里租金更高物业费更贵,周柏在楼下协调半天,门卫也没放他进去,还是他在附近转了几圈,说动一位同在这楼工作的人,帮他刷卡进入电梯。   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楼层停下,这个人在二十六层,而程容所在的是三十八层,周柏也没办法,只能和这个人一起出去,随安全楼梯向上走,走几步歇一会,杵着膝盖大口呼吸,重新吸足肺部氧气,再继续向上爬楼。   天色已晚,三十八层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唯一一间办公室还有亮光,里面有悉索的声响。   周柏压抑不住嘴角的笑,他满心欢喜,轻手轻脚往办公室走,心道这么晚了,容容肯定还没吃饭,可以先把蛋糕拿出来,让他许好愿望,再带他去吃私家菜。没提前订桌价格会高,但无所谓了,生日嘛,好不容易陪容容过生日,钱都不是问题,只要容容开心……   “和我一起过去吧,那边的待遇比这边好,你还能再升一级。”   一道男声沿门边溜出,语调铿锵有力,夹杂丝丝哄劝。   不止容容在加班,还有人也在加班?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外面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景象。周柏不想打扰他们工作,向后退开两步,没有抬手敲门。   “我还想……考虑考虑”,程容苦恼回答,手指插进发丝中,“钱总,我和你不一样,我才站稳脚跟,如果这么走了,客户肯定带不走的。”   “你不要想象客户会怎么样,你要去问客户,听客户怎么回答”,钱原无奈耸肩,向前两步,走到程容身边,掌心搭上他肩膀,轻轻揉捏,“朋友送了瓶四七年的白马,晚上去我家喝一杯。”   不行,今天不行。   掌心的带子捏出薄汗,周柏上前两步,刚想推门,程容的声音悠悠飘起:“为什么是今天?”   “我前几天搬家了,搬去御景华府,那边房子是精装修的,随时可以入住”,钱原在程容对面坐下,两臂环起,向后一靠,“昨天心血来潮多配了一把钥匙,正好你生日快到了,多余的这个,送给你吧。”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浅弧,摔在桌上,发出砰一声鸣响。   这声响算不上重,却似挟一柄重锤,从喉咙向下坠落,直直砸进周柏胸腔。   喉口袭来莫名的血腥,掌心松了又紧,蛋糕即将从手中滑脱,又被他向上一捞,死死抓在手中。   周柏脑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一会,才想起御景华府……在哪里。   那是T市最贵的小区,附近有T市最好的小学和初中,住在那里的小孩,不用担心升学的压力,可以一路读到高中,顺理成章出国深造。   周边商圈密集交通便利,一梯一户闹中取静,小区绿化漂亮繁密,单价超七万一平,还都是洋房别墅,每栋少说二百平起步。小区住户非富即贵,税后稳定年薪低于两百万的人,肯定不会考虑那里。   甚至因学区太好,这样的单价都很抢手,后面几期新房迟迟不推,想买二手都得摇号。   手中的蛋糕变得格外沉重,周柏紧盯蛋糕盒,想起空空如也的账户……卡里转走的四十,是他一分一分努力,攒下的全部家当。   估计连御景华府的一间书房……都买不起。   周柏咬紧牙关上前一步,透过窄窄的门缝,看到深蓝色的条纹领带。   怎么会……这么熟悉。   曾经在家里看到过的那条。   电石火光间眼前发花,无数画面铺面盖地而来,蜂拥袭入脑海。   这个男人曾经在楼道里……和他撞在一起。   邋邋遢遢衣衫不整,满身是汗,露出一整片胸膛。   家里有他的领带。   药箱和花盆都被动过,连他画好的简笔画,都曾被数次翻开。   程容总是不接他电话,不回他信息,把他从床上踹开。   太阳穴如被重锤击打,周柏两耳嗡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电梯回的家,慌不择路进屋,颓然砸进椅子。   蛋糕不知什么时候融化成泥,奶油沿着纸盒向下淌,黏的满手都是。   周柏僵硬甩手,晕头转向进了书房,突然抓起一本书,重重向下一摔。   这声重响引发胸中暴怒,他随手抓住旁边的台灯,往书架一甩,灯泡灯座支离破碎,几本书砰砰落下,接连砸出闷哼。   书桌和椅子都成了他的发泄物,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书房砸个稀烂,才将怒气发泄出去。   冰箱里还有他上次回来填满的食物,周柏拉开冰箱门,取出几包肉馅,往菜板上一扔,咚咚剁了起来。   剁了几下手心一滑,菜刀从指腹切出,血珠蜂拥而出,沿手腕滴滴答答淌落,在菜板上聚一小滩。   周柏定睛看看手指,没有说话,把指尖往口中一塞,**几次又放下,继续沉稳抬刀,料理桌上的菜肉。   程容很晚才到家,刚打开门,便感觉气氛不对。   扑面而来的低压几乎将人压垮,周柏沉默坐在桌边,两臂环抱在一起,两眼不知盯在哪里。眼眶周围红至深紫,眼皮都是肿的。   程容忐忑走近,拉开椅子,不敢和周柏对视,只敢慢慢舔了口汤。   盐放多了咸的厉害,他甚至不敢找水:“你……怎么啦?怎么……今天又……突然回来?”   周柏没有回答,只用眼神扫过食物,冒出句文绉绉的话:“食不言,寝不语。”   程容哪里吃的下去,但看看周柏的脸色,只得把蛋羹送入口内。   根本没有鸡蛋的味道,入口几乎全是酱油,他忍了忍没忍住,喉头发酸,拿块纸吐了出来。   周柏腾一下站起,掉头走到床边,一头栽了进去。 第26章   周柏用被子裹紧自己,他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自己是如此懦弱无力。   他不是傻子,离开学校的象牙塔后,经历了社会的历练,他渐渐变得成熟,变得不再那么冲动。   他慢慢觉察到自己与程容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他苦苦追逐,程容也许避之不及。   但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   他不甘心也不想放手,不想把几年的感情付之一炬。   他害怕那个不敢触碰到的结局,一直自欺欺人奋力逃避,他以为自己不听不想不看,鸵鸟似的把头埋进沙子,一切就会变得有所不同。   程容站在床边看他,几秒钟后弯腰,坐进床边的椅子:“怎么了?”   “容容”,周柏把脸埋进枕头,轻声出言,喘息像从肺中抽出,飘散在空气里,“你和他……多久了?”   程容身体一僵,如遭雷击,脊背上噼里啪啦飞起一串电光,从头到脚寒毛竖起,手臂僵的动弹不得,连舌头都像被冻住,声音几乎是蹦出来的:“你说谁?钱原?我没答应他,没和他在一起!”   “他喜欢你,我看的出来”,周柏轻吐出声,他讶异于自己的平静,仿佛灵魂从肉体抽离,从空中向下俯视,“你呢,也喜欢他?”   “……”   程容不知道,那种感情算不算喜欢。   如果和钱原在一起,确实会轻松很多,很多事都不用担心。   钱原像个打磨好的成品,似乎无需深度加工,就能平和的站在那,发挥应有的价值。   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但缺的这些……好像也没法说服他,继续和周柏在一起。   平时见不到面,有什么事很难交流,打电话没空接,发短信回的有一句没一句。   他自认习惯稳定不爱冒险,周柏却是个彻底的行动派,挣一块敢花两块,哪有机会立刻扑上,做什么都一往无前,不会考虑风险。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契合吗?   程容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只要你说不喜欢”,周柏扯开嘴角,苦涩笑笑,“咱们立刻搬家,首付不够攒个大房子,可以先从小房子开始。你喜欢什么装修,咱们就装修成什么样子。哦对了,我之前订了你喜欢的兔笼,这两天就能到家。它特别结实,可以放在阳台,你下班回来,可以……”   “分手吧”,程容轻轻俯身,拍拍周柏的手,眼眶红了一圈,“周柏,分手吧。你要的那些,我给不了你。”   这是程容第二次提出分手。   第一次分手,是因他要带程容回家。   第二次分手,是因他想和程容组成一个家。   他似乎更适合独来独往,而不是试图组建一个家庭。   每次做出这样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还要再追回程容第三次吗?   好像提不起力气了。   焦头烂额的工作,日复一日消耗他的热情。他不再像上学时那样,可以为了一个目的,锲而不舍奋进。   如果他想走的路,永远与程容背道而驰,他又有什么理由,强迫程容和他在一起?   算了吧。   不想再经历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分手了。   “好”,周柏慢慢合眼,头脑混沌,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一睡不醒,“我太累了,让我再睡一晚,明早醒来……我就离开。”   本想一觉睡到天亮,但浓烈的、撕扯心脏般的痛苦,让周柏睡了两个小时,就从梦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眨眼,深深呼吸又吐气,他在想尽办法适应,梦想中的家庭离他而去。   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太多了,为了不让双方尴尬,还是该扔的扔的,该带走的带走吧。   程容在身旁装睡,睫毛微微颤抖,呼吸声时重时缓,带着某种无奈的刻意。   周柏侧身看他两秒,不想令两人难堪,没有拆穿对方的伪装。   天边微微发亮,即使不通过灯光,也能看到房间里的一切。   这一切曾令他如此熟悉。   每个细节都由他亲自把关,每个家具都由他精心挑选,每个角落都由他精心设计,连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都凝聚他的心血。   洗手间里的双人毛巾、剃须刀、洗发水、牙缸等都是两人份,衣柜里密密麻麻,有一半是他的衣服。周柏买的书、周柏画的画、周柏有时用来作图的电脑,都被周柏收拾出来,全部塞进整理箱中。   他想留下,谁说他都不会离开。   他想离开,会尽量带走能带走的一切,不会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没等天光大亮,他已经找好搬家公司,把该带走的东西分门别类装好,通通挪到门口。   他不想待在这么熟悉的地方,轻掩上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根烟。   手机在口袋里嗡鸣,他划开接听,有气无力开口:“嗯?”   安仁的声音从听筒蹿出,火急火燎,像被点燃屁股:“柏子,柏子,你是不是借成哥大姐钱了?借出去多少,签合同了吗?”   “没……?怎么了?”   “擦,你小子怎么颓成这样”,安仁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嚷嚷,“她姐几个手机都关机了,我刚去她店里找她,你知道她店里的人怎么说,她自杀了!”   “什么?”   周柏砰一声站起,头晕目眩,扶了把墙壁才站稳。他狠狠捏紧拳头,手臂肌肉发颤。   “她姐姐 兼职干小贷,生意做的还挺大,这你知道吧?”,安仁抓紧头发,同样头疼的厉害,“她通过高利贷攒了两千多万,给渤州银行的行长应急,结果那行长不是个东西,卷了两亿公款跑了,现在还没追回。”   “那他姐姐……??”   “高利贷怎么催债的你也知道,她姐姐上有老下有小的,能受的了这个?一个月光利息就上百万,她去哪还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后来实在填不上窟窿,只能一走了之。”   周柏自己的生活还焦头烂额,生不出悲天悯人的心思:“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能打官司吗,能走法律手段追偿吗?”   “她姐走之前就办好离婚了,我不学法,不知道婚姻法条文怎么解释的,如果她老公不知道这笔债务,是不是能够免责?这个得咨询专业律师,我先问问,有消息告诉你。”   “……好。”   “柏子,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这话你可常挂嘴边。咱谁也不想让这事发生,但发生了也没办法,你好好的,别胡思乱想,别让兄弟担心,好不好?”   “……好。”   “让你老婆好好安慰安慰你,我这单身狗只能回家找我妈哭,你好歹还有老婆,有事找老婆哭,多哭几场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好。”   安仁费光了口舌,也激不起周柏的精神,只得无奈放弃:“我先挂了啊,太早了,你睡个回笼觉吧。”   周柏等他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颓然坐倒在地。   烟盒里空无一物,抽过一半的那根掉在地上,火光早已熄灭。   周柏拾起那半颗烟,在手心擦擦也不嫌脏,机械塞回口里。   世事如此无常,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如同龙卷风过境,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友情,失去了辛苦攒下的金钱,也失去了畅想过千万次的,属于他自己的家庭。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直接两年后,回到正常现实线了! 第27章   两年后。   “橙子,你PPT做好了吗?金微科技的董秘给约了上午十点面谈,咱赶紧走,这事可不能迟到!”   “好,再给我两分钟,系好领带就走。”   程容推门进衣帽间,在镜子前整理仪容。   用摩丝打理好头发,把下巴收拾的光滑干净,雪白笔挺的衬衫套在身上,外面是深蓝色的西装。皮鞋擦的光洁油亮,裤脚被仔细熨过,看不到半丝褶皱。   桌上是纯色和条纹两条领带,临出门前程容立起衬衫领,拿过纯色的那条,仔仔细细将它抚平,认真系上脖领。   他现在的工作和以前大同小异,不过联络企业家的层次有所提升,从中小型企业进化成了大中型企业,有时姐姐还会牵线搭桥,让他参与些上市辅助的业务,离开舒适区向外**。   他姐姐程秋和哥哥程狄,在商场都是个顶个的精英,母亲又是位铁腕女性,对小孩从来都是军事化教育,一点也不懂娇生惯养。哥哥姐姐都是摸爬滚打苦日子过来的,对程容自然也不放松,虽然在资源上能帮则帮,但程容该吃的苦该受的委屈,可是一点都少不了。   一年前程秋正在喂女儿吃饭,程容突然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哀求:“姐,我想去S市工作,你能帮帮我么?”   程秋每天的工作能排几张A4表格,她又刚生过小孩,自觉记忆力减退:“我想想,你是在T市念的书吧,怎么想到去S市?”   程容没敢说他想做什么,只敢迂回作战:“我听朋友说,南方市场经济比北方发达,我想去S市试试。”   “听哪个朋友说的,让我也认识认识”,程秋不屑切了一声,“有本事的人在哪都有本事,你给他扒光了扔沙漠里,他出来还能东山再起。自己做不明白生意,还能怨天怨地?别人怎么能做明白呢。”   程容事没办成,先挨了一通批评,但他有求于姐姐,只能继续低三下四:“姐,帮帮我吧。”   “你想做什么?”   “我之前做企业家平台的,手里现在有些资源,但到南方可能就用不上了。到那边之后,我还想做这一块,但想多攒攒人脉,万一以后用的上呢。”   程秋只以为弟弟开窍了,一口答应下来:“行,我给你搭桥没问题,你一周后过来。但有件事我得先说清楚,要做一件事就好好做,别遇到困难就半途而废。我这个人情很值钱的,你别给我浪费掉。”   “知道了姐,我现在就买下周一的票,周二应该能到S市,你要是方便的话,派个车来接我。”   没等程秋回答,他急匆匆挂了电话,向后一倒,囫囵栽进床铺中,抱枕头滚了一圈。   他没要钱原的钥匙,也没和钱原一起跳槽,而是继续留在原来的公司。   他自己努力支撑到现在,虽然没熬成部门经理,但业绩也算不上不下,不至于随时要卷铺盖滚蛋。   工作渐渐步入正轨,他本以为能喘一口气,却发现生活渐渐乱了。   钱原离开之后,好像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这种变得混乱的生活,也不是因为钱原。   如果具体说到哪里不对,其实也说不上来,很多事都是小事,甚至是细枝末节边边角角,可它们就是能在某个瞬间,突然蹿出涌入脑海,让他觉得不习惯不舒服,生活状态一片混乱。   进门时的拖鞋少了一双。   毛巾少了一条,牙刷牙膏各自为战,孤零零待在自己的漱杯中。   阳台上的花无人照管,凋谢后花叶泛黄,像枯旧的纸片,萎靡蜷缩在塑纸上。   冰箱里变得空无一物,程容忙起来顾不上吃饭,之前周柏即使人不在,也会找超市定期上门给他补货,冰箱里都是堆满的食物,想起来就可以拿出来吃。   现在他夜班回家,超市全都关门,回来后躺在床上,饿的抓心挠肝,水烧不热就去煮泡面,不等泡面泡开,举起来囫囵往肚里倒。对他来说这无疑饮鸩止渴,虽然勉强填饱肚子,但暴饮暴食后,过于油腻的食物他吸收不了,半夜胃疼起来,也只能抱着枕头,翻来覆去在床上滚。   这世上这么多人,谁没谁活不了呢。   程容就不信了,没了周柏,他的日子过不下去。   他照旧上班工作,下班回家,参加公司组织的活动,照常联络客户。有时还会心血来潮报个自由团的行程,跟着大部队漫无目的的走,路过纪念品店时会停下来,思考带什么东西回去。   妈妈姐姐和哥哥什么都不缺,爸爸和方文每天忙于研究,买什么他们都不会多看一眼。周柏呢,周柏喜欢什么?   程容大脑空空,什么也想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喜好周柏全都知道,家里的东西都按他的喜好布置,每次周柏回来,再走的时候会给家里补货,水果零食都按程容的口味买。但周柏自己喜欢什么呢?好像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有特别大的兴趣。   吃饭的时候没表现出喜恶,程容不吃的他舍不得浪费,都接过来一扫而空。   除了笔记本电脑、镜头三脚架和书之外,家里的东西几乎都是程容的,以至于周柏离开的时候,搬家公司只用了一辆小车,就把他的东西搬空了。   周柏在家居生活方面,真的是太细致了。   即使在时间这么短的情况下,他仍是把所有能搬的全部搬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像是在程容的生命里……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人。   周柏回S市了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还那么忙那么累么?如果想知道他的现状,可以联系谁呢?   程容翻遍手机通讯录,竟找不到能联系周柏的人。   他不想让人发现周柏和他的关系,几乎没和周柏的朋友互加微信,以至于也没法从他们的朋友圈里,得知周柏的现状。   自从周柏去了S市,摄影团名存实亡,后继无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能庄炳仁会知道周柏的现状,但程容……不想问他。   不过分个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世上那么多人分分合合,日子都要照样要过,也没见谁哭天抹泪寻死觅活。周柏确实是个好人,对他也好,但总把目标定的那么精确那么细致,每做一个计划,都把程容也圈入他的领地,不问程容的意见,让程容跟他的步调走。   程容不想被推着往前走,他想舒舒服服待着,想动再动不想动就躺着,而不是被规划出一个未来,按着条框体验人生。   可是有些事似乎事与愿违,事情变得乱七八糟,越来越没法回到正轨。他理智上无数次告诉自己,谁没了谁都能活,不要总想到周柏,但情绪时不时上来,勾住理智往下坠。他觉得自己被气球悬住吊在半空,每当工作不顺、家里乱做一团时,那气球会砰一声爆炸,让他被重力拉扯头朝下坠落,砸进混成一团的、猪窝似的现实里。   周柏走的干净,把他的一切也删的干净。手机永远关机,空间开启访客权限、微博取关不再更新、朋友圈状态全部删空,连QQ和微信好友都被拉黑。周柏真正做到了雁过无痕,彻底将两人之间的联系切断,他似乎还给自己施加了隐身术,从他离开之后,程容身边再没有人提到过周柏,仿佛周柏是程容臆想出来的人,程容臆症渐渐转好,这个人就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程容忍不住给程秋拨通电话,坚决要把工作调去S市。   T市这边的生意不好做,还是应该去S市试试。   只是因为想换个环境工作,绝不是为了……其它的目的。 第28章   从金微科技出来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程容推掉同事一起吃饭的提议,跑去肯德基买雪顶解暑。   他这人自控能力是负数,明知道自己吃多了会吐会胃疼,依旧忍不住继续要吃。毕竟食物先通过舌头再进入胃袋,先让舌头爽个痛快,疼不疼以后再说。   半个杯子的冰块堆积在一起,程容揪起一个在唇间滚,在舌头上舔过又咽进喉咙。坚硬冰棱割痛喉口,冰凉却又舒爽。   S市常年酷热,冬天又没有暖气,不知道在这里生活的人,一年年都怎么熬过来的。   程容翘着脚,无聊坐在椅子上,看形形色色的人夹着公文包,在各个座位间穿行。   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喜怒哀乐。每个人都在为工作奔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并不在意别人的生活。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程容把它捞出,来显是个陌生号码,程容怕客户找他,连忙划开接听。   “您好,请问是国商院的程容学长么?”   “嗯,是我”,程容把手机举到面前,又看了一遍号码,“你是哪位?”   “我是T大党委宣传部的魏颖,咱们T大六天后是五十周年校庆,想请优秀的学长学姐回来,给咱学弟学妹做分享。”   “除了我还有谁?”   程容又咬了口冰块进嘴,满脑子都不想去,这一句纯粹敷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是这样的,宣传部这边是从校内各个社团里,选出优秀精英做分享,您们摄影团请了您和周柏学长,校园广播那边请了……”   “你说什么?!”,程容牙关一动,冰块被咬成碎渣,“你们还请了谁?”   魏颖被惊了一跳,哆哆嗦嗦回答:“摄影团请了您和周柏学长……”   “周柏?哪个周柏?留白摄影团的周柏?柏树的柏?周柏同意过去?”   “他……他已经答应过来了。”   “周柏知道你问我吗?”   “我们邀请周柏学长时,没告诉他想邀请您过来。”   “那他的电话你知道吗?他什么时候换的号码,你们怎么知道他的新号码的?他新号码是多少?”   程容简直想扇自己几巴掌,怎么忘了还有学校这个联络器!   “程容学长,我们确实知道,但不能告诉您,”魏颖听程容这一串质问,以为他和周柏有夺妻之恨,吓得多一句都不敢讲,“部长不让我们说这些,如果您也过来,可以自己问他。咱们周五晚上在鼎宝阁聚餐,八点后会去唱歌,周六才正式开始录像和访问。”   “周柏去聚餐吗?”   “周柏学长说要很晚才能过来,去不去我也不知道。”   “他会不会直接去包厢?告诉我实话,我找他谈笔生意,这笔生意很重要,对我对他都重要。”   程容察觉到魏颖的恐慌,勉强压抑焦躁的情绪,好声好气安抚对方。   魏颖仍然将信将疑,但事关学校庆典,即使真的有仇,相信俩人也不会赶在这时候清算:“应该会过去的,因为陈松学长也来,很多人都想和他取经。”   陈松当时念书时,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大一就去竞选学生会会长,一当当了四年,算的上T大的风云人物。他没毕业时组建了T大第一个相声社团,这社团后来越做越好,现在已经有固定的演出,并向票友收费表演。每天演出三场,场场一票难求,陈松光这一项被动收入,都赚的盆满钵满。   他毕业后本职做了大公司猎头,有独特的谈判和找人能力,现在还在线上开网络课程,卖一次课十几万的收入,着实令人眼红。   能和陈松当面沟通交流,估计会吸引不少人参加校庆。   程容二话没说答应了魏颖,千叮咛万嘱咐让给他在包厢留个位置,挂了电话他立刻请假,不顾人事的咆哮挂断电话,直接打车去了奢侈品商场。   他工作时间不算太长,也没攒下多少钱,但买几个奢侈品充充场面,还是可以承受的。   程容喜欢简洁的款式,能穿就行,对时尚不太关注,柜姐柜哥说什么就买什么,刷光了储蓄卡又刷信用卡,信用卡不够又去小贷公司借了钱,总算把自己从头到脚置办齐了,提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出了商场。   他在出租上不敢压着这些金贵的纸袋,只敢让纸袋在椅子上矜持躺平,他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悬在半空,不敢把宝贝们压出褶皱。   出租车司机看着乐呵,和程容闲聊起来:“弟娃娃,相亲去啊?”   程容的全部心思都在买票软件上,司机问什么没过大脑,只顺口回答:“对,把老婆气跑了,去追老婆回来。”   话音刚落他就懵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即使脑仁被抽的摇晃,他也没反应过来,刚刚那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这种头晕脑胀、两耳嗡鸣的感觉,一直陪伴他回到T市。直到坐进喧闹的包厢,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填满耳膜,理智才重新回笼。   陈松刚刚那场晚宴被灌了不少酒,但仍面不改色,陪旁边的人笑闹玩乐。程容知道他信息广找人厉害,寻个空隙挤过去,坐到陈松身边:“松哥,你认识周柏吗?”   “嗯?哪个周柏?”   “柏树的柏,之前主办留白摄影团那个周柏。”   “这个人……我还真有印象。”   陈松喝大了酒来者不拒,乐于展示自己的强项:“他没毕业不就去S市了么,开始干的不错,后来投资失败赔了四十万,一直也没要回来。”   “赔了四十万?!”,程容砰一下起身,拳头握紧,牙齿咯咯作响,“怎么回事,投了什么,谁骗了他,谁让他赔这么多钱?赔了之后怎么办?他吃什么喝什么,有谁能照顾他?”   陈松惊的一愣,脑壳被吵得生疼,不耐烦摆手:“冷静点,冷静点,你先坐下。程容,别光说人家,你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我找你们做过活动,你都直往后躲,看着内向不爱说话,现在怎么转性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容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听了两秒,抬手揪住额发,僵硬拉扯几下,低头看自己的掌纹。   是啊,他也变了,他不是当初的程容了。   经历过搬家、租房、分手、换工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被淘汰的边缘一点一点爬上去。   经历过被客人堵在门口拉横幅、课程效果不好客人要求退款、一笔单子即将谈成却告吹、说好的条款安排完全被推翻重来,数月辛苦付诸东流……他渐渐变得成熟冷硬,诸多幼稚可笑的想法烟消云散,为了得到想要的结果,他也可以……尝试变得主动。   “后来呢?”   “我只听说他后来去支教了”,陈松口渴的厉害,桌上没水,只得灌酒解渴,“去个又穷又破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像还感染上了什么热,那边治疗水平不行,差点没救回来,后来给拉到省城医院,在ICU住了几天,几个病危通知都下去了,才勉强脱离危险。我有个姨是那医院的护士,说收治了一个咱学校毕业的,找不到紧急联络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后来转了一圈才通知到他父母,后来怎么处理的,我就不知道了。”   程容听的浑身颤抖,手脚发凉,冷汗层层洇湿后背,头皮麻的厉害:“……然后呢?”   “然后?”,陈松挠挠头,不知道程容为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还是碍于面子,继续在脑海里搜刮,“后来我也没关注这事,不过他好像因为这事受了刺激,病好了直接去G市了,我记得他之前一直创业来着,去G市之后没再折腾,而是进了一家公司,那公司是给企业做投融资业务的,他做的也不错,如果今年个人业绩好,估计能分到股权。”   程容竖起耳朵听着,每个字的偏旁部首都被他抠碎了嚼烂了,恨不得刻进大脑。   陈松话音落下,他欲张口再问,包厢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口一阵喧闹,几个人齐齐从沙发上站起,向门口围了过去:“周总终于到了!听说今年要拿股份啦?快给兄弟们传授经验!” 第29章   所谓的“周总”纯粹是商业互吹,在校友会上互相捧抬,给对方留足面子,之后用的上也好开口。   成人世界的规则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程容心里明白,可仍觉不是滋味。   之前的周柏与他平行,两人之间没有隔阂,可以握着手拥着背,同在一个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大床上,毫无间隙窝在一起。   而现在的两人隔道天堑,周柏挟风裹雨而来,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丝毫不想靠近。   就像现在这样。   没有任何理由,程容驽定进来的人……一定是周柏。他慌不择路站起,扬起的手臂没注意其它,打翻了陈松的酒,酒液淋了程容一身,沿着巴宝莉风衣向下滚,湿润色块将裤子打的透湿,程容却恍然未闻,只牢牢盯着周柏的脸。   周柏瘦了。   这是跃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脸部的线条,比之前紧窄钢硬。   头发不再是当初的板寸,留长后重新设计了造型,软发被摩丝固定在头皮上,气质愈发稳重成熟。   深墨色风衣配灰褐色长裤,一条淡纹的围巾绕了几圈,将周柏的脖子包裹进去。   T市比S市不知冷了多少,但温度也没低到,在这样的天气需要戴围巾……是身体不舒服吗?   程容口唇动动,想靠近也想说话,腿脚却像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一个字也吐不出。   周柏向这边看过来,看清程容后他怔了两秒,随即神色缓和,迈步走了过来,自然对程容伸手:“老同学,别来无恙。”   老同学?   他们只是……老同学?   程容口唇磕绊,叮叮咚咚互相碰撞,脸色阵红阵白,支吾半天也没说出话。周柏神色如常,掌心温热,与程容握手时的动作,也礼貌不失拘谨:“很高兴再见到你,好好玩吧。”   一句话说完,他松手向前,与程容擦肩而过,去陪其他人寒暄了。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慌乱。   他看着程容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关系普通的同学,毕业后没有交集,再见面也没话聊,只能不咸不淡打个招呼,留下或虚假或真实的电话,号码躺在通讯录里,永远不会拨打出去。   周柏表现的那样成熟、稳重、淡定,像任何一个社会人,任何一个被磨平了棱角和热情、日复一日工作的成年人,不再有惊喜的拥抱,不再有呢喃的话音,不再有任何特殊的、与他人不同的待遇。   刚刚灌下去的酒仿佛成了硫酸,在胃里滚烫发酵,程容感觉渐渐直不起腰,好像有人用一只大手捏住胃袋,狠狠拧了一把,又把它从喉口抽出。   他缓缓后退两步,缩进沙发的阴影里,咬牙忍住顶到喉口的痛呼。   ……好疼。   口唇间似乎弥漫血腥,令他作呕。   周柏依旧在和人闲聊、交换联系方式,时不时开怀大笑。他并没有往程容这边看,也没有关注程容,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按部就班做着该做的一切,步骤没有丝毫差错。   程容再忍不住,跌跌撞撞往洗手间扑,打开水龙头,呕的撕心裂肺,眼泪成串往下扑。   不知吐了多久,直到食物酒水都吐空,连胆汁都快吐出,他才稍稍平复,胡乱伸手去拿毛巾,手背一扫,触到一只温热的水杯。   周柏站在身边,目光冷淡看他,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同时,给他递过水杯。   太远了。   怎么这么远呢。   不行,再靠近一点。   离我更近一点。   程容伸手想抓住对方,周柏气定神闲看着,恰到好处后退半步,让对方扑了个空:“水放在这里,喝好了早点回家,家里还有人等你。”   “谁等我?”,程容抢过水杯,一饮而尽,狠狠抹了把唇,“我和你说过了,最开始就说过了,我没答应钱原,也没和别人交往。”   周柏点点头,不置可否,像不知道程容为什么要说这些:“嗯。”   程容感到莫名的绝望,他无法靠近周柏,只得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里话一股脑吐出来:“我后来、后来去找你了,可你不在S市了,怎样也找不到你。想给你打电话,你把我拉黑了,想看你朋友圈,你把我屏蔽了,想和你聊QQ,你把我删除了。”   他越说越委屈,眼前蒙层薄雾:“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都作废,我问了一圈人,也没有你的消息。你是FBI特工吗,怎么这么会躲,怎么也找不到你……”   “程容”,周柏从旁边取条毛巾,放在程容手边,没等程容反应,转身便向外走,只有一声叹息,轻飘飘浮在半空,“一个人真心想找另一个人,而不是为了安抚内心空虚,自欺欺人的话……他一定会找到的。”   他说完这句话,背影消失在拐角。   程容被他的话砸在原地,足足愣了几秒,才疯狂推开门往外冲,哪还有周柏的影子。   他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在附近迷宫似的小巷里疯狂串行,不知上帝是否听见他心中的哭嚎,待他瞎撞过一个拐角时,与迎面而来的周柏对个正着。   周柏无奈摸摸鼻子,这下连话都懒得说了,转身往后面走。   程容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快跑两步跟上,脚下一绊向前扑了两步,险些摔成狗啃屎,好在他动作够快,在磕掉门牙之前,牢牢抓住周柏衣摆。   周柏差点被拽个踉跄,想走也没法再走,只得静静等着,听程容要说什么。   “我承认——我承认是我懦弱,我没敢找你,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程容半跪在地,喘息连连,喉口涌上水雾,眼尾被蒸出一片嫣红,“但是刚刚见到你,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好多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想做的事做不出来,我真的只有一个想法,我只想抓住你。”   “抓住我,然后呢?”   “然后……然后……”   是啊,然后呢?   不知道。   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这声音沉如洪钟,一次次、一锤捶撞来,将他打的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去。   这声音重复着抓住周柏,抓住周柏,不要让周柏离开。   可是然后呢?   然后怎样,那个声音没告诉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牢牢攥紧周柏的衣摆,像攥住什么稀世珍宝。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缓慢却坚定的,一根根扒开他的手指,把衣摆从他紧攥的五指间,一寸寸抽了出去。   程容听到周柏的声音,还是那样和缓,但却平稳淡漠,不含一丝感情:“程容,好自为之,回去吧。”   “想听你叫我的名字……”,程容抬手在眼前一抹,竟抹出满臂的泪,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哽咽,只知恐惧和无奈如附骨之疽,与他紧紧相贴,“想听你叫我容容,你叫一次,叫出来我就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ps:最后求一波凤凰蛋蛋_(:з」∠)_ 第30章   ……容容吗?   这样亲昵的称呼……是留给家人的。   “程容,不可能的”,周柏没有遂程容的愿,他甚至没有伸手扶程容,兀自起身挺直腰背,“这是我称呼家人的方式,不会用来称呼你。当然,你也不需要了。”   我不是你的家人了?   这句质问从胸口蹿向喉口,即将吐出时,被程容用力噎回。   周柏表现的这么理智冷漠,他程容无论做出什么,都很难抓住对方。   只能采取迂回战术了。   “……我知道了”,程容踉跄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摊开双手,“我不缠你了,你走吧。”   周柏抽紧手指,脚下停滞两秒,快步走出小巷。   天色已经晚了,他急匆匆回到酒店刷卡进房,先把空调打开,等温度渐渐上来,才把外套和围巾摘掉,衬衣解下仔细叠好,进洗手间刮胡洗漱。简单洗掉尘土后,他准备好一次性用具,把热水器电源插好,躺回床上等水烧热。   躺下不到五分钟,外面门铃嗡嗡作响,这次周柏和陈松被安排在一间,他以为陈松喝多回来没带房卡,也没问外面的人是谁,直接将门打开。   【……删减……】 第31章   这怎么可能?   可能只是太累太晚,或者在包厢里喝多了酒,暂时提不起兴致而已。   程容绞尽脑汁,帮周柏想着蹙脚的理由,也不知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周柏:“哦,没事,没事,可能太晚了,这屋太凉,对,太凉,白天太累,哈哈,这一天太累了,千里迢迢赶过来,也没个人接待,学校是不是太穷了,哈哈,哈哈……”   他语无伦次,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踉踉跄跄下床,晕头转向往自己床上倒,抓个枕头塞进小腹,又用被子裹住身体。   胃里隐约炸开痛楚,他似乎尝到血腥味,冰的齿间发抖。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这是不可能的。   他晕头转向,各种念头前赴后继,在脑中旋转徘徊,它们揪出他的神经,在绷紧的线路上敲打锤击。   程容疼的无法入眠,不知是胃疼还是头疼,他咬着枕头边,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才隐隐有些睡意。   周柏醒了,周柏在收拾东西,周柏在穿衣服,周柏整理好一切,没有带行李,直接离开了房间。   房间门轻轻一关,程容猛然睁眼。   原来是这样。   周柏曾无数次凌晨离开,或清晨离开,他都没有在意,也没有清醒过来,送对方出门。   那么早醒来收拾东西,估计又累又渴,谁给他做饭,谁给他倒水呢?   他们只不过来T市几天,很快就要离开,为什么还要这么早出门?   程容再无法入睡,他慌忙掀被下床,几步跑到窗旁拉开窗帘,周柏的背影正往东走,三秒后就消失了。   窗台这里视野有限,程容匆忙披上外套,把脚向鞋里一塞,几步跨出房门,疯狂往楼下跑。   站到大街上时,只看到周柏一闪而过的衣摆。   程容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周柏看见,引起周柏厌恶,又不敢离的太远,怕周柏人高腿长走太快,把他丢了找不见。   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周柏后面,看周柏轻车熟路拐了几道弯,来到恩慈幼儿园,打开外面的大门。   来幼儿园做什么?   不对,他怎么有幼儿园的钥匙?   程容丈二摸不着头脑,趁周柏进小门后来不及关门,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入目便是狭长的走廊,周柏已经拐进里屋,在厨房生火做饭,叮咚的切菜声隔着门板,隐约传进程容耳朵。   程容喉结一动,饥饿感沿着食道向上蹿,唾液分泌出来,在舌下旋转徘徊。   好久……好久没吃到周柏做的饭了。   他吃了无数次外卖,按周柏留下的菜谱,自己试着做了无数次饭,没有一次能复原周柏的手艺。   周柏会包金元宝饺子,能把鱼腥除的干干净净,会把蛋羹做的色香味美,入口即化。   周柏在炖一锅老鸭汤,程容能闻到稠密细腻的味道,由远即近,在鼻端萦绕。   还有排骨焖土豆、胡萝卜番茄卷、鱼肉松粥、鸡汤南瓜泥……   程容按捺不住口水,跷脚走到厨房边,从小窗往里看。   后面出现啪嗒啪嗒的声音,一个穿着奶牛连体衣的小男孩,绕过程容闯进门,一把抱住周柏小腿:“哥哥,饿!”   周柏怕烫到小孩连忙关火,把手往围裙上蹭蹭,将小孩一把抱起:“成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成成用小肉手揉眼,又去抱周柏脖子,奶声奶气回答:“王妈妈,昨天说,哥哥过来做好吃的,我饿醒了!”   周柏腾出只手摸他头发,温柔的小声哄他:“那成成吵醒其他小朋友了吗?”   “没有!”,成成挺起胸膛,骄傲回答,“我声音小,谁都不知道!”   “成成真乖”,周柏笑了,把成成放下,“那你去帮哥哥拿糖罐过来,悄悄的,不要吵醒别人,可以吗?”   “好!”,成成哒哒跑出门,见程容还在那站着,忙不迭开口询问,“哥哥,你是谁呀?”   “谁?”,周柏条件反射出门,一把将成成抱起护住,上臂肌肉隆起,整个人充满攻击性,“谁在外面?想干什么?嗯?程容,怎么是你……”   刚刚成成出来,程容就想躲,可惜躲闪不及,现在被周柏抓个正着,他恨不得挖出个地缝,从头到脚把自己埋进去:“我、我不是,我没跟着你,我就是早上睡不着,路过这里,想过来看看、过来看看……?”   “那你现在看过了”,周柏仍没放下戒备,用目光送客,下巴往外抬抬,“还不快走?”   程容委屈的说不出话,脚腕在皮鞋里卡的生疼,有几块皮好像被磨掉了,汗蛰在伤口里,几乎能挤出盐粒:“我就、我就坐一会,坐一会就走,脚真的好疼……”   程容当时着急来T市,鞋没试好就急匆匆带来穿上,穿着袜子都又磨又挤,更别提完全赤脚,真的好似裸身滚砂砾,挪一步如同针扎。   周柏上下打量程容,浴袍外披一件外套,脚下随便踩一双皮鞋,没系好的鞋带脏兮兮散着,被他踩在脚底。   成成捏住肉鼻头,嫌弃的扎进周柏怀里:“哥哥臭臭的,好羞羞。”   程容面色发白,无地自容,尴尬把浴袍往中间拢,想重新遮住胸膛和大腿。   周柏犹豫片刻,还是狠不下心赶走程容,他打发成成去拿糖罐,带程容走到沙发边,半跪在地,帮程容脱下皮鞋。   程容慌忙去抓周柏的手,周柏碰触的地方滚烫似火灼,小腿寒毛根根竖起,浑身像在过电,噼啪电光从下而上,将头皮烧的微微发麻。   昨晚关门时程容虽躲的快,但还是被门边扫了一下,脚腕肿了一小圈,脚面被皮鞋磨掉几块皮,东红一块西紫一块,撑出几个小血窝。   周柏抓住程容小腿,轻扭他的脚背:“疼么?”   久违的亲昵令程容眼眶发热,疼不疼根本感觉不到,只会猛烈摇头:“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不对不对,哦不是不是,疼,好疼,走不动路,疼!”   周柏没有搭话,径直起身,从旁边抽屉拿了云南白药,给程容喷上脚腕:“没伤到骨头,一会就会恢复。磨破的伤不严重,不要贴创口贴了,磨来磨去好的更慢。我给你找双软拖鞋,出门直接打车,不要走路回去。”   这絮絮叨叨的、如同老妈子一般的关怀,放在以前,只会令程容厌烦。但现在重温旧梦,这久违的温暖太过珍贵,程容只想让时间无限拉长,时间暂停最好,时间消失更好,总之时间不要再动……不要让周柏再站起来。   可惜现实不遂他愿,周柏起身就要手机叫车,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再让我待一会,不会说话不会打扰你,你不理我也可以,你让我待一会,我以后不会缠着你!”   周柏定在原地,双眼微眯,不信似的反问:“真的?”   “真的!”,程容连连点头,斩钉截铁回答。   ……才怪。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周柏,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周柏得了肯定回答,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以前追逐程容成习惯,在他的印象里,程容随时抬脚会走,这次也不例外。   答应的这么干脆,可能也是因为……戏耍他没意思吧。   他不再理会程容,转身去叫孩子们起床,帮男孩穿鞋帮女孩梳发辫,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一屋子的孩子追打吵闹,吃饭时也不老实,吃一半漏一半,汤水全都淋上前襟。周柏不发火也不生气,耐心好像无穷无尽,一遍遍帮小孩整理餐巾,又重新舀了苹果粥过来,给最小的孩子喂饭。   在小孩围拢中的周柏,似乎卸下浑身的尖刺,把内里的自己释放出来,变得温暖绵软。   他是真的……好喜欢小孩。   如果我能……给他一个小孩……他会不会,重新喜欢上我?   程容捂住小腹,不知哪来的勇气,逼他下定决心。灼热的冲动充斥脑海,他攥紧拳头,手指根根收紧,掌心被掐的通红泛紫。 第32章   程容转天没参加活动,直接订了机票,回到他老家A市,直奔方文的医院去堵方文。   方文比他大不了多少,和他爸爸一样,是个天生的学究,不食人间烟火,也懒理人情世故,一年四季都穿洗的发白的工作服,不上班时也是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   一辆二手奥拓开了几年也不舍得换,手上的表带开了又缝,缝了又开,没想过换条新的。   所有的钱都用于科研和实验,打着法律的擦边球,做着些程容父亲都不知道的,违背人伦的实验。   程容闯进方文的办公室,单刀直入开口:“方文,我要生小孩。”   方文正在写病历,闻言头都没抬,只抬头摊手:“喜糖。”   “什么喜糖?”   “你不是要结婚?”,方文抬头,玻璃镜片下有一双凌厉的眼,正发出探究的光,“喜糖都不给我?”   程容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怀孕生小孩。”   “看来是发烧了”,方文点头,把病历本往右一甩,“出门右转第二个门,找赵主任帮你测测体温。”   程容依言往外走,走到门口却没出去,而是将门关上反锁,往回快速走了两步,抬腿跨上方文的桌子,居高临下和对方对峙。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研究”,程容懒得兜圈子,直奔主题而去,“我去你家看到过,你以为自己藏得非常好,其实你……根本不擅长躲猫猫。”   “胡说八道什么”,方文抬手按呼叫铃,“再不下去,我叫保安了。”   “你叫啊”,程容心中忐忑,全凭面上死撑,“你敢叫,我就敢直接报警,肯定够你喝一壶的。”   “那你报警吧”,方文最讨厌被威胁,情绪上来,理智也莫名消退,“你报警,我和你父亲母亲,还有你所有的亲人,全都会被牵连进去,一个都别想跑。”   “所以说,咱们达成共识,别把他们牵扯进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程容见好就收,依旧笑眯眯谈判,“我知道这样的技术,在美国已经成熟了,但因为经济政治等因素,还没有传到国内。随着时间发展,说不定未来人造子宫、体外子宫都会成为常态,甚至现在都可以通过打针,控制体内胚胎的数量和性别——我说的没错吧?”   方文没接话,冷冷看着程容。   程容厚着脸皮,凑上前再接再厉:“我完全可以作为你的样本,对不对?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会去美国做这个手术。如果我在那边成为一个实验体,那实验数据,可就不属于你喽。”   程容循循善诱,仔细观察方文的表情。   他相信这对方文来说,是个天大的诱惑。   一个主动且配合的实验体,一个愿意签署所有风险自担文件、知根知底,保证不会透出口风、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志愿者。   这对于上学时连跳几级,不到二十岁就读博,放弃一切醉心于研究实验的方文来说……实在是个天大的诱惑。   “那你知道,怀孕期间,你要不断摄取雌激素药物,直到产下胎儿,身体才会复原么?”,方文曲起手指,轻轻在桌上弹动,“你知道男性腹部肌肉延展程度有限,你很难把胎儿怀到足月,很容易早产么?你知道你胃不好,孕期胎儿和你很难获得足够的营养,胎儿渐大后会压迫器官,而你的身体状况,很难承受再一次开刀手术,只能自己顺产,有很高的大出血几率么?”   程容凭着一腔热血过来,根本没想到这些,被接连不断的话语砸的眼前发懵。   “回去好好想想”,方文按铃送客,“没有什么事什么人,值得你付出这些。”   程容两耳嗡鸣,失魂落魄出了医院,在附近找家酒店,囫囵栽进床褥。   他确实没想到这么多。   他以为这只是个小手术,像割阑尾那样,用了麻药开刀睡一觉,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方文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人,值得他这么付出。   周柏……也不值得么?   如果没有周柏,以后的人生会怎么样?   自己不喜欢女人,很难和女人组建家庭。   那也许会找到另外的男人,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身边的人不断变换,直到自己垂垂老矣,依旧独身一人。   周柏那样的性格,会很吸引想结婚的人吧。   那周柏会和别人结婚吗?   给别人做饭、选衣服,整理房间,给别人捶背煲汤做按摩,在别人郁闷时安慰别人,和别人一起旅游,和别人你侬我侬,在同一张大床上翻滚?   他想起几年前骑马时,他从马背上落下,周柏想都没想,扑过去抱住他,给他当了肉垫,自己重重砸在地上。   当时只觉得理所应当,现在回过头想想,如果周柏没有落在雨后松软的土地上,而是落在嶙峋怪石上,重力加速度这么大,骨头不知要断掉多少。   如果后脑不幸砸上石头,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的。   当时他执意分手,周柏可能心情郁闷,义无反顾去山区支教,染上热病后身体素质下降,在这样的夏天都不敢开空调。   周柏因他承受这么多,他为周柏做过什么呢?   如果离开周柏,未来还能够遇到,像周柏这样的人么?   程容不知道。他不想面对这样的未来,只想抓住眼前可控的结果。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怕自己反悔,早早做好心理建设,冲去方文家里找人,把厚厚一摞的文件和风险揭示书,一股脑都签光了。   调养三天身体后,他在方文另一个隐秘的私人小医院里,被推入手术室中。   消毒水味充盈鼻端,麻醉打好后他突然怕了,身体抖的不成样子,眼泪小溪似的往下淌,鼻涕泡泡混着眼泪,把圆脸衬得苍白斑驳,在灯下没半点血色。   方文进来摆器械,沉默看他几秒,难得弯身弓腰,在他耳边低语:“后悔的话,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冰凉酒精抹在肚皮上,灵魂仿佛随着酒精的挥发,不断向外抽离。   程容咬紧牙关,说不出话只是发抖,眼睫沉的麻成一片,双腿冰冷僵直似两条骨架,堪堪坠扯胯骨。   他骤然想起周柏的脸。   周柏和孩子在一起时,会变得温暖柔软,周身散发无穷的暖意。   他幻想自己也变成了小孩,可以坐在周柏身边,靠着他,听他讲故事,吃东西时不小心沾到汤水,周柏一边笑他会惹麻烦,一边帮他擦掉汤汁,轻轻吻他唇角。   莫名温暖抚平颤抖的身体,麻醉渐渐发挥作用,程容的神识越飘越远,慢慢沉坠下去,直到彻底消失。   “开始吧。”   方文镇定开口,冰凉的手术刀沿着划好的线,慢慢割进皮肉中。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朋友们的留言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比我更了解他们,没有你们说不定就坑了……?真的留言越多越有更新的激情。 第33章   程容再醒来时,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消毒水味萦绕在鼻端,蹭的他鼻头发痒,想猛打几个喷嚏,喷出满嘴苦涩。   手上不知连着什么,像是心电监测仪之类的东西,手边好像有个镇痛泵的按钮,程容在手心捏捏,没感到有什么作用。   刀口渐渐复苏发痒,麻痒中混着顶不住的疼,程容猛按手中按钮,试图缓解脊骨酸痛。   “没用的”,方文进来看过刀口,又掀起程容眼皮,“镇痛泵7~8小时才会起一次作用,在你手里这个按钮,只会对你产生心理作用。用太多镇痛会上瘾,严重时会发生呼吸抑制,你不想交待在这吧?”   “方文,你……”,程容气得眼泛泪光,口唇抖动艰难开口,声音像从喉管挤出,喘息似风箱沙哑,“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你的患者……居然没有……趁你病……要你命?”   “我只是实话实说”,方文镇定坐在床边,用棉签滋润程容嘴唇,“等生的时候,会比现在疼千倍万倍,我只是提前告诉你,给你打个预防针。还有,你有轻微胃溃疡这事,自己也知道吧?对现在的你来说,摄取足够的营养非常重要,不能再暴饮暴食,吃太多重口味的食物。虽然你的小孩注定不是我的,但你是我的实验对象,我还是有基本人道主义的。”   “你有个屁啊……”,程容低声嘟囔,气若游丝眼含泪花,“火锅,麻辣香锅,雪顶,酸菜鱼,木白白做的辣条……”   “都不用想了”,方文半抬眼皮,接上后半句,“多去网上查查孕妇要吃什么营养餐,每天给自己做着试试吧。每过一月来我这测指标,我给你拿几个验孕棒,回去自己对照说明书测试,发现两条杠的话,立刻回我这里复查。”   程容越听越面红耳赤,他还没适应自己成了个“孕妇”的事实,麻醉后的脑袋还不清醒,只能迷糊哼唧:“会下蛋的公鸡,公鸡中的战斗鸡,噢耶……”   战斗鸡修养完成出院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除了肚子上多了道疤,又带了整整一背包药之外,和进来时几乎看不出差别。   “体质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方文对比他的各项数据,很是满意点头,“祝你早日成功。”   “哪个功?”,程容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心情简直不能再好,“攻还是功?”   方文没搭他这茬,把手机等零碎物件递回给他:“在你住院这段时间,总有人给你打电话,看看有没有要回过去的。”   “哎,真的吗?看看谁这么想我”,程容美滋滋接过手机,翻了一页又一页,随着信息慢慢见底,他的笑容也逐渐散去,“都没有木白白的,全是催我回去上班……哼,以为不给我发信息,我就找不到你了?”   方文没懂他在嘟囔什么:“嗯?”   “没什么”,程容笑了,拍拍方文肩膀,“帮我定张去G市的机票,越快越好。如果一切顺利,你的小实验对象,很快就会出现啦。”   方文将信将疑帮他订票,把他送上飞机。   程容托运了一背包的药,有个小小的瓶子被他牢牢塞紧,放在包里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他临走前,悄悄翻遍方文的办公室,偷拿出来的“春 药”。   想要小孩的话,周柏对他硬不起来,可怎么行呢?   周柏在工位上打个喷嚏,立刻有殷勤的同事过来,递给他几张纸巾。   周柏点头称谢,想全身心继续投入工作中,大脑却不听使唤,总想看看手机信息。   从上次在T市见面后,已经一个月没见到程容,也没收到他的消息了。   当时分手后,他删光了程容全部的信息,为了不再想起对方,甚至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但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如果一直不见,他还能说服自己忘掉程容,投入之前的生活中。   但程容不期然出现,死死抓住他不放,说想他恋他要他思念他,圆眼里满满都是愧疚和期待……他面上强硬自持,心里却有些承受不住。   程容给他的烙印太深了,正因为此,分手和创业失败造成的痛苦,才让他自虐似的,把自己投入山区,却不幸染上热病,在ICU度过几天,才脱离危险。   当时他的意识是模糊的,能隐约感觉到有人给他插管,有人翻动他的身体,有不知名的机器,将他的血过滤一遍,又重新输回身体。   再清醒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母。母亲哭的两眼红肿,父亲头发白了一片,小弟趴在他床边睡着,脑袋下压着没做完的试卷,泪水把分数都染湿了。   家人狂喜哭泣的状态令他愧疚,他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和冲动,给最爱他的家人们,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程容不爱他,不代表家人不爱他。   不该把程容当作全部,不该把程容的爱当作全部……他活的太狭隘了,害人害己,令程容为难,也令自己痛苦。   该放手了。   别再想了,该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公司今年主做企业融资业务,业绩达成十亿可以分到股权,市场竞争激烈,他的新老客户存续已到极点,到现在为止只完成五亿多,很难在年内达到目标。   该怎么办呢?   他老家不在G市,没有那么广阔的人脉资源,即使挨家挨户拜访,企业从过会到决定投资,也有一段时间要走,很难一蹴而就。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迅速获得资源?   能认识上市公司的CFO也好,能认识董事、监事、高管都好,只要能见到他们,能把自己的公司介绍给他们,就多一些成功的机会。   周柏冥思苦想一下午,也没想到太好的办法,莫名的烦闷令他心中焦躁,他下班后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常去的酒吧,要了几杯酒,任思绪在音乐和酒精里徜徉。   直待到九点清吧打烊,他才结账付款,慢腾腾往家里走。   硕大圆盘悬在半空,他一路迎着月光,晃晃悠悠进楼道,扶着栏杆上楼。   转过楼角时,发现家门口坐着个人。   周柏揉揉额头,把渐渐消退的酒意拍散,定睛仔细打量那人。   ……程容。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朋友们的激情,爱你们! 第34章   程容穿着上学时的短袖短裤,裤腿向上挽起,沉沉的双肩包坠在身上,脚下是普通的白色板鞋。   和上次见面不一样了,这次的程容没有精心打扮,只简单穿了念书时的衣服,这令他一下子年轻几岁,圆脸都变得青涩许多。   周柏酒劲下去不少,但还残留隐约醉意,恍惚以为程容还没走,他扶着栏杆,拖着腿过去,半蹲在程容面前:“容容,怎么回来这么早?吃饭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程容本来做好被打骂一通的准备,谁知迎面而来的,是周柏温柔的吐息。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呆愣愣道:“什么,什么都想吃……”   “那就做‘随便’吧”,周柏拿出钥匙,比划半天才对上锁孔,“你看 …… 我拿得出首付了,这比蓝海湾好多了,比那个御、御什么,漂亮多了。看这落地窗,大吧,特大吧,白天阳光特好,花都开了,书房的柜子,我自己磨的,磨很久,很久才能看,木刺扎手里,特疼,特疼,它细啊,断肉里 …… 分杈。不敢别人做,容容的东西,怎么给别人做。冰箱里有吃的,现成的,吃什么,随便拿,我找半天,兔笼呢?兔子跑了,笼子丢了?捡回来…… 呃,不对,不对,什么兔笼,后来退货了……”   他颠三倒四说了很多,直到摔进沙发,被遥控器咯到脑壳,才恍然清醒:“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分手了,早就分手了……程容,你怎么在这,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周柏连声质问,旖旎气氛瞬间消散,他按着额角,两腿酸软无力起身:“谁让你过来的?不对,谁让你进来的?你这是私闯民宅,给我马上出去!”   “先喝点醒酒汤”,程容端来碗滚烫的汤水,吹凉了送到周柏嘴边,“喝了这个,明早起来,头就不疼了。”   “……?”   周柏深深看一眼程容,程容和大学时的模样太像了,他一时分辨不出区别。或许是故意允许自己软弱,或许是故意露出底线,他不想深究。他的容容关心他,让他喝醒酒汤,这样千载难逢的关怀,他不想拒绝,也无法拒绝。   他仰头灌下汤水,一口气喝个底朝天,把空碗还给程容。   程容扶他躺下,周柏侧身蜷进沙发,用外套裹住上身。   这一个人住的房间,却足有一百五十多平,三室一厅的房子空空旷旷,如果没有简单的家具,看不出有人居住。   程容去卧室转了一圈,把单人被从床上拖下,给周柏盖在身上,把被角掖的严实。   他跪地后刚要起身,手腕突然一痛,周柏的手像一只巨爪,牢牢将他抓住。   “你给我,喝了什么……”,周柏捏住脖子,恶心欲呕,眼底迅速充血,涨的通红,“你在做什么……程容,你疯了吗,你给我喝了什么,我怎么回事,我好难受……”   (删减)   到后来润滑液用光,周柏又没什么理智,程容只能咬牙挺着,完事后他去浴室冲洗,从后面摸出缕缕血丝。   他也顾不了这些,只是魔障似的,对平坦的肚皮念叨:“儿子闺女啊,什么都好,是哪吒也好,是葫芦娃也好,你爸爸的子孙可都进来了,你乖乖发芽长大,出来后容哥哥给你买糖、买飞机、买裙子,要什么给买什么,总之你快进来,越快越好,快住进来……”   程容絮絮叨叨一通,也不知肚子听没听到,他揉揉肚子权当松土,拖着脚走出浴室。他自己也没什么力气,硬是费劲把周柏扛上床,把人往里推推,自己裹了被子,沾枕头就睡着了。   周柏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接连几个闹钟都没把他吵醒。他拿了手机过来请假,揉揉酸疼的额头,眯着眼睛思索几秒,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靠……   周柏抓住头发,扶着床头起身,那药不知用什么做的,足足一夜过去,仍让他头疼欲裂,走几步路像踩上棉花,腿软的半分力气都没有。   他难受的没有生气的劲头,拖着脚走进厨房,程容刚开了一盒泡面,把热水往泡面盒里倒。   见他过来,程容吓了一跳,热水崩了几点在手背,疼的呲牙咧嘴,也不敢伸手去揉。   周柏对此视若无睹,从冰箱取了食材出来,径直开火做饭。   他做饭做菜都太熟练了,即使不用过脑,也能端出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素炒奶油白菜、肉炒西葫芦和萝卜肉丝汤,每样都只有一小碗,被周柏端回桌上。   他几乎吃不下饭,但还是强行张口,慢慢喝了口汤。   程容闻着没泡开的面,只觉得恶心欲呕,半点也咽不进去。   周柏只给自己做了一人份的饭,程容在桌对面看着,直着眼垂涎欲滴。他要拼命抖动喉结,才能抑制开口求尝的冲动。   但周柏看上去很不舒服,手中汤勺在碗里摇晃,半天也喝不下一口。   程容内心生出愧疚,心底像长出成片的草,骚的胸腔抖动,震颤不休。   他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把自己打成猪头。   他又一意孤行,伤害到周柏了。   可是他不能退缩,也不敢退缩,事已至此,他如果往后倒退,一切会多米诺骨牌似的向后倒,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所承受的痛苦,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咱们合住三个月,怎么样?”,程容努力提高声音,试图显得情绪高涨,“我知道你们公司在做融资业务,你业绩应该还差不少……巧了,我一直在做企业家联络平台,姐姐也给了不少上市公司资源。只要你答应我,这些资源,我全给你牵线搭桥。这次是你们公司首次开放员工持股,开放的比例还不小,如果能占上足够股份,这辈子说不定衣食无忧……”   风声一动,耳边擦过一只横飞的碗,青瓷花底白釉的壳,它像个小小的炮弹,沿程容颊边掠过,在墙上撞个粉碎。   “滚”,周柏勉强蓄起力气,扶桌起身踉跄站直,从胸中崩出句话,“程容,滚出去,滚的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你。再让我见到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第35章   这是相识这么久以来,周柏第一次对程容动粗。   周柏从来冷静温和,偶有动怒的时候,也从不对程容发火。   这是程容第一次……真实体会到周柏的愤怒。   那一下摔碗,似乎耗空了周柏的力气,他困倦的抬不起眼皮,也无力赶程容出去,只浑噩回到床上,卷被坠入梦乡。   留下的饭菜还在桌上,散发食物的浓香,程容忍了又忍,实在忍耐不住,端起来囫囵往腹中倒。   真好吃啊。   怎么会这么好吃。   为什么有人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食物。   比泡面好吃千倍。   可这些实在太少,食物瞬间划过味蕾,来不及细品滋味,便被吞入腹中。   之前经常能吃到的时候……为什么不仔细品尝,为什么不慢慢回味,为什么吃不完还会倒掉。   程容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饥饿,吃掉周柏的食物后,又把冷掉的泡面全部吞入,直到把汤都喝光,才拍拍肚皮,隐约感觉肠胃满足。   周柏卷被睡得天昏地暗,卧室拉着厚重的帘,他像个蜗居的茧,把自己包裹其中,不愿接触外界。   程容蹑手蹑脚凑近,搬个椅子坐在床边,趴在旁边看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周柏睫毛好长,像一柄浓密的扇,随呼吸轻轻震颤。   鼻梁也挺拔高俊,人中深长,只是嘴唇紧紧抿起,唇珠被拉成一线,崩的像张易断的弓。   能不能放松一点。   程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刚硬的唇角,刚一触到便感觉不对,热烫温度从指尖传来,穿过神经导入大脑。   ……怎么回事。   程容急了,忙欺身上床,把周柏从被窝挖出:“木白白,你醒醒,身上哪不舒服?”   周柏勉强睁眼,无力推拒程容,只抬动眼皮向上:“温度调高。”   程容忙找来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向上调了几度,又摸来自己和周柏的外套,给周柏又裹一层。   一小时过去,周柏往被子里埋得更深,那窝被团颤抖的更加厉害。   程容又搬来床被给他盖上,把他的头从被团中挖出,凑他耳边轻哄:“你别闷着了,越闷越不舒服,去医院好不好?”   周柏摇头,又往被窝缩缩。   程容无奈,去冰箱里取凝结的冰块倒在水中,在盆里拧湿毛巾,搭上周柏额头。   他一双手频繁出入冰盆,很快冻的又凉又僵,但他发现每次他换掉毛巾,周柏紧缩的眉头就会放松。他不敢给周柏找药,怕药性相冲让人难受,只能采用物理降温的方法,不断更换周柏头上的毛巾,试图令他舒服。   周柏越窝越紧,快把自己缩成小团,程容心想这样不行,他把被子掀开一个小缝,和周柏一起挤进被窝,抱住他的身体,与他牢牢相黏。   周柏浑身发冷,来个热源也觉得温暖,浑噩中辨不清来人是谁,被人抱住他就伸手回抱,脸颊贴在程容颈侧,呼吸轻拂在程容耳边。   程容被周柏八爪鱼似的捆在怀里,一时间几乎热泪盈眶,他只想把自己撑开,变成鲲鹏大小,这样就能把每寸肌肤,与周柏紧紧相贴。   周柏得到热源,颤抖的身体逐渐温暖,两人得到久违的平静,很快便精力用尽,双双沉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周柏像忘了昨天的事,没再赶程容离开。   程容睡得迷糊,炸着鸡窝头坐在床上,脑子一根弦没转过来,扶着脆腰哼哼唧唧,忍不住吐露心声:“周柏,你活怎么还这么烂,我走之后,没人陪你磨杵?也对,连前戏都不会,上来就硬怼……”   周柏不可置信看他,两秒后脸黑如锅,狠狠摔上房门。   摔上门后他没离开,而是自己收拾了摔坏的碗,蹲在地上仔细拾起碎片,又把厨房和床褥收拾干净,把拆下的沙发套扔进滚筒洗衣机。   程容拿着小布巾,小心翼翼从屋里溜出,为了弥补刚刚的口不择言,他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擦阳台,擦着擦着把东西扔开,一屁股坐上台子:“木白白,有没有绿植,我想要绿植!”   周柏充耳不闻,继续用吸尘器拖地,程容坐了一会也没人理,可怜巴巴掰手指玩。   到了中午,程容哒哒哒跑到厨房,把泡了一夜的柠檬水抱来,送给周柏邀功:“专门给你泡的,一定要喝光!”   一只大手顶开程容,周柏擦了把汗,直起腰背。明明累的嗓音沙哑,还是看都不看水瓶:“别挡路,让开。”   程容不知哪来的勇气,硬把脚插进地板,死活不肯动弹:“你喝,喝光我就走开。”   “喝光之后呢?”,周柏冷冷开口,半抬眼皮看他,“再逼我和你打一炮?”   “……”   程容不敢回答,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在这件事上的执着,令自己都感到恐惧。明明周柏已经千万次的拒绝,他却像魔障似的,一次又一次凑上前,想尽各种办法,增加和周柏独处的机会。   陪周柏去拜访客户,明明可以让周柏自己和客户谈,他在外面等就可以。但他死活不同意,偏要在会谈室角落占把椅子,树雕似的矗在那,化成座不言不动的望夫石。   周柏每次在大屏幕前演示PPT,都莫名感觉芒刺在背。除了客户们专注认真的目光外,还有道火灼似的视线,由远及近,穿透皮肤渗入肌理,似乎要将他扒个精光,与他赤身裸体,牢牢贴在一起。   周柏千防万防,还是马失前蹄,不幸又着了道。   他做数据分析表时有个怪癖,偏要叼着硬饼干,在口里嚼成碎渣咽下,才能集中精神。   几个数字总是不对,他机械性抓饼干进口,咯吱咯吱吞个精光,又倒杯水喝下,将碎渣送入腹中。   白水冲刷了饼干的甜味,周柏掐住喉咙,脸色骤变。   某种熟悉的味道,残留在舌苔上。   比之前的味道浅淡不少,不细品几乎尝不出来。   周柏先是勃然大怒,随之而来的却是彻骨的冰凉。无论程容如何苦苦哀求,他还是强硬推开对方,说了不少抱怨似的心里话,又放了整整一缸冷水,在里面泡了一整个下午。   从浴室出来时,程容已没了影子,周柏想起几天前程容嘟囔不想出差……看来是出差去了。   与其说出差去了,不如说躲出去了。   周柏自嘲笑笑,躺回床上大被一蒙,很快坠入梦乡。   不知是不是耐药性增强,周柏清晨醒来时神清气爽,没有发烧也没有不适,甚至感到久违的轻松。他哼着歌刮了胡子,一身轻松的去上班,一整天都很顺利。   这么度过了独自居住的一周,转过天的中午,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陌生的号码和沉稳许多的声音,让他没听出对方是谁。直到对面含笑报出名字,周柏才揉揉眼睛:“庄炳仁?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   庄炳仁佯装不满,出言调侃周柏:“我听说周总日理万机,别提老同学了,老相好都没空理吧。”   “废话真多”,毕竟是念书时的老友,周柏听见对方的声音,心情放松不少,“谁能有你神秘?毕业后活脱脱人间蒸发,所有的社交工具都换了,同学会也见不到你,老同学聚餐你也不来。这会怎么良心发现,知道来找我了?”   “我也没办法,工作实在特殊,很多事不能做,活的和苦行僧似的”,庄炳仁寒暄一会,顺水推舟开口,“正好我能放一天假,在G市就你一个熟悉的朋友,能不能去你家坐坐?” 第36章   “我请你吃饭好了”,周柏下意识推拒,“想吃什么,在哪家吃,随便你挑。”   “我庄炳仁吃不起饭了?一顿饭还用你请?”,庄炳仁笑了,半真半假调侃,“念书的时候,全摄影团都知道你是大厨,咱们也算同宿好几年,可惜我都没口福。好不容易又能见面,还不让我品尝,也太残酷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庄炳仁又只放一天假,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周柏实在不好拒绝:“那就明天,明早我先去买菜,你中午十二点,直接来瀚海澜湾。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这边门禁严,怕保安不放你进来。”   “哇哦,这小区,G市单身贵族聚集地”,庄炳仁乐不可支,有意无意吹捧,“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周哥做了什么发财的生意,明天给小弟传授经验。”   周柏越听越怪,把手机举到面前,皱眉看了两秒:“你确定你是庄炳仁?受什么刺激了?变化怎么这么大。”   “只许你工作之后变了个人,不许我有变化?”,庄炳仁仍笑眯眯的,抬指按断通话,“明天见。”   偌大的数据工作室有几十台大型计算机,房间内只有接连不断的键盘音,和数张被光屏笼罩的,睡眠不足的脸。   助理轻声敲门,进来后递过两张单子:“庄经理,这是新到的两个活儿,您看看怎么安排。”   庄炳仁喝口咖啡,抬指揉松抽痛的眼皮:“都是什么活儿,对公对私?”   “一个是是对私的,凯迅日化需要新品投放后华北大区的营销数据。另一个是对公的,警方打击非法行医,需要我们提供服务。”   “对公这个,给出的框架太大。非法行医指什么、要提供哪方面的服务?”   “非法手段取得医师资格从事医疗活动、被依法吊销医师执业证书期间从事医疗活动、非法开办医疗机构等等,都属非法行医。有的医美机构过度宣传致人毁容,这种也包含在内。还有就是,美国那边实验成功男性孕子技术后,国内还没正式引进,但有些机构消息灵通,可能提前开展这项业务。警方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把这项当作重点,如果我们得到相关信息,要第一时间通知警方。”   “男性孕子?我没听错吧?”,庄炳仁下意识低头,摸摸扁平的小腹,寒毛根根竖起,“哪有人会做这种手术,不要命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助理轻轻眨眼,帮他把咖啡收走,“中国有十三亿人呢,什么事不会发生?”   “我明天不过来了,在家休息一天,有事直接打我电话。”   “好。”   大门重新关紧,庄炳仁轻吐口气,埋身投入眼花缭乱的数据中。   他要把明天的工作提前到今天,真正空出一天,用来重温旧梦。   直到凌晨三点,才把今明两天的工作集中做好,该分配的任务安排下去,该上传的数据上传完毕。都完成后他和同事打个招呼,下楼开车往家走。   到家后拉开窗帘,站在窗边连喝三杯咖啡,又去洗了个澡,把买了大半年也没用的面膜拆开,往脸上糊了一层。   冰敷后黑眼圈还是没消,庄炳仁没办法,只能取来眼霜,可惜买过的这盒早就过期,眼看也没法用了。   他所在的地方,离G市开车都要六个小时,没时间给他现买现用。情急之下,他在房里乱转两圈,磕碎几个蛋壳,把蛋白涂在眼下。   开车去G市的路上,眼皮下好像绑张渔网,细密纹路盘旋依附,上半张脸麻痒不休。庄炳仁越开车越火大,一路上不知往脸上抹了多少矿泉水,等来到瀚海澜湾时,整张脸湿漉漉的,头发牢牢黏在额上,一缕缕向下淌水。   这样的形象着实称不上有型,庄炳仁没开车进入小区,而是在附近的理发店吹干头发、重新敷张面膜,把风衣的褶皱都熨平,才以‘玉树临风’的形象,出现在小区门口。   周柏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目光快把表壳烧两个洞,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老友。   “你以前从不迟到”,周柏晃晃手腕,有点不满,“说吧,因为什么晚了?”   “为了以最好的面貌见你,被Tony拖住办了会员”,庄炳仁眨眨眼,满脸讨好,“走,快给我展示手艺,早等不及了。”   一上午的时间,足够周柏把准备工作做的细致入微,庄炳仁进门时,已有六个菜呈在桌上。它们各个色泽鲜美、摆盘漂亮,精致的让人不忍触碰。   “这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周柏戴好围裙,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有这么难看?”   “不是难看,是舍不得吃”,庄炳仁坐上椅子,盯着其中一个长盘,“这是什么?”   “糖醋脆皮鱼”,周柏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这道菜也是我最近学会的,哪不好提出来,我也好改进口味。”   “你最近不常做饭?”   “工作忙,没时间。”   “也不给程容做饭?”   “……”   周柏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转过头眉峰拢起,一字一顿质问:“你还知道什么?”   “冤枉,太冤枉了”,庄炳仁正往嘴里塞玫瑰糕,闻言双手举高,全身心都在投降,“我就是顺口一问。你多喜欢他,我还不知道么?他想要天上的月亮,你都能搬梯子给他摘下来。对了,当时摄影得奖的那个包,后来洗干净了吗?”   周柏没接话。   庄炳仁仔细观察周柏的表情,小心翼翼添一句:“对不起,我好像说错话了 …… 你们吵架了?”   “吃饭”,周柏把最后一道菜往桌上一放,瓷盘和桌面接触,发出金石磕碰的鸣响,“玫瑰糕都堵不上你的嘴?”   一顿饭吃的相对无言,只有碗筷和餐碟轻轻碰撞。饭后庄炳仁主动要求洗碗,洗好后周柏觉得还有污渍,默默给接过来,重新刷了一遍。   庄炳仁无语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忍不住开口:“你这强迫症,比以前更严重了。”   “怎么说?”   “你自己看”,庄炳仁往四面边角扫了一圈,咂舌轻叹,“以前虽然也爱干净,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你自己数过,一天要拖几次地板么?这种南北通透的房子,一开窗就会积灰。但你看这客厅,直接躺在地上滚一圈,白衣服都不会脏的。”   周柏没接话,闷头专心刷着手里的碗,这个碗被他刷了三次,已经光洁如新,看不到半点污渍。   但他仍觉得不够。   还不够干净,还不够洁白,还不够漂亮,还不够完美。   还不够,什么都不够。   最好能恢复成……无瑕的白釉。   周柏陷入恍惚,机械性摩擦手中钢刷,这东西虽刷碗干净,但摩擦力大,周柏迷糊中没控制力量,手下一挥,刷掉一块肉皮。   血流瞬间覆满指节,洗洁精里有刺激的成分,伤口浸的生疼。周柏给蛰的有点发懵,一时间定在原处,忘了给手指冲水。   “回神了周柏!想什么呢?”   庄炳仁情急之下,抓他手放在水龙头下,放开水流,哗哗冲刷他手臂。   “你……关心我?”,周柏喃喃开口。   “当然关心啊!为什么不关心?”,庄炳仁无奈反问,跑去客厅转了几圈,找来创口贴,匆匆帮他粘伤口,“你这么好,谁会不关心你?”   “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好,也没法 …… 像你对我这样对你”,周柏舔舔干燥唇皮,轻声吐息,“你还会关心我?”   尖利的小锥在心头一扎,庄炳仁眼眶泛酸,胸腔里涌出莫名的醋意,几乎呕出心头血来。   他印象里的周柏,不是这样的。   周柏该自信张扬,敞开心扉面对外界。他该像发光发热的小太阳,时刻充满斗志,永远鼓舞别人。即使会受伤会挫败,意志也不会改变,初心也不会受伤。   他不该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举步维艰,以为要无休止的付出,才能换取少量的关怀。   仿佛他不再值得关心、不再值得被爱,他要捧出重如千钧的真心,才有资格换来一点点的爱。   感情该像心底泉眼里的活水,肆意涌出滋养身心,而不是明码标价,摆在两人之间的天秤上,衡量谁的付出更珍贵。   “周柏,念书时第一次表白,我就和你说过”,庄炳仁仔细黏好创口贴的边角,捧过他的手指,在手心轻轻摩擦,“我喜欢你是事实,但这是我的事,没要求你的回应。同理而言,无论你怎么对我,我该怎么喜欢你,还怎么喜欢你,不会因你的回应改变。”   “即使到了现在”,庄炳仁缓缓上前,抱住周柏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嗓音低哑诱人,似羽毛骚刮耳根,“我的心意,依旧没有改变。”   周柏不愿承认,但他不得不直面现实。   在前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他全心全意喜欢过的,只有程容一个人。   只要程容肯对他笑,其余的一切就黯然失色。   即使程容一次又一次提分手,把他的真心当儿戏,从不为他考虑,也不把他放进自己的未来,即使重逢后不顾他的身体给他下-药,强行逼他合住 …… 他还是无法 …… 伤害程容。   这种浓烈的、对自己一直以来,在感情上如此无能的懊恼和羞愧,令周柏激起小孩子似的、赌气的念头。   偏偏只能是程容么?   除了程容,谁都不行么?   他周柏这辈子,就捆在程容身上了么?   他不能拥有自己,再不能做选择了么?   黏稠的夜似融化的墨,缓缓漫过脚背,它似情人的柔荑,沿脚腕向上抚摸,拂过赤-裸-胸膛,在锁骨窝缓缓游动。   庄炳仁已做好被推开,或被暴打一顿的准备,他虚虚环着周柏,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走,哪知周柏抓住他的衣领,推着他踉跄后退,他背后没长眼看不到路,晕晕乎乎砰一声撞上大门,后背震得生疼。   “喜欢我?”   周柏低声喘息,嗓音沙哑却有磁性,濡湿的音节含在舌下,随着微张的口唇,弹跃而出。   “你说呢?”,庄炳仁立刻从善如流,双臂缠上周柏,嗓音黏腻而潮湿,像随风而起的蒲公英,漂浮不愿降落,“我追了你多久,你不知道?” 第37章   周柏轻笑一声,掐住庄炳仁的脖颈,拎小鸡似的向前一提,几步甩上沙发。   庄炳仁急不可耐扯掉领带,几乎不用摩擦,下-面那根涨的快爆炸。几年求而不得的惶恐,折磨的他像个毛头小子,扑过去要扒周柏衬衫。   即使一整天都在休假,周柏也穿着整齐的三件套,衬衫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带像条缠绕的蛇,牢牢盘踞脖颈。   皮带硬得如同钢板,庄炳仁费力扒拉半天,好不容易捋开一点,刚要整个把它拽掉,周柏掌心一动,牢牢握住对方手腕。   庄炳仁熬红了眼,急不可耐抽手,大力一拉竟没抽开:“怎么了?”   周柏欺身上前,压住对方脖子,拇指按紧庄炳仁的喉结,指下是跃动弹跳的筋脉。他摩擦两下,视线向上,盯紧庄炳仁的脸。   这张脸长开不少,像抽枝后的柳条,青涩面容尽褪。狭长凤眼挑起一厘,眼尾有道浅弧,眯眼看人时,挟裹三分风情。   “怎么了?”,庄炳仁又问一遍,手指覆上周柏手背,偏头啄吻对方小臂。   周柏触电似的一缩,手掌压住庄炳仁肩膀,不让后者动弹。   “你是我……关系最好的朋友”,周柏眼尾通红,嗓音干涩如磨钢板,“我不想失去你。”   刚分宿舍时,两个人是上下铺,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打球,后来他心血来潮想办个摄影社,同宿的其他人敷衍了事,庄炳仁当时没说话,后来不知从哪搬来摞书,天天挑灯夜读,大家以为他要考研,谁知十天后,他磕磕绊绊弄出张财务分析表,交给周柏说就按这么办,社团迟早能正常运转。   周柏早早出去折腾,在社会认识的朋友多,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在学校留下的,关系能维系到现在的,只有庄炳仁一个。   如果越过这条线……就不止是朋友了。   他曾经因为程容,无数次拒绝庄炳仁,情急时口不择言,吐出过决绝的话语。   后者难以置信的神情,摇摇欲坠的身体,直到现在,周柏都忘不了。   他已经栽在程容身上,真心揉烂了碾碎了压扁了,每一个切面,都刻着程容的脸。   甚至刚刚把庄炳仁压上沙发,他盯紧对方的五官,心底却有声音破土而出,在脑海里锲而不舍循环,阻止他接下去的动作。   不该是这样的丹凤眼,该是圆圆的杏眼。   不该是这样瘦长的轮廓,该是带着娃娃气的,笑起来有点羞涩的面容。   不该这样急不可耐的姿态,该是混着点恐惧,又带些期待与无畏的神情。   他还没把程容完全从记忆中抹去,至少现在做不到。   用这颗不够真挚的心面对庄炳仁,面对这样一个,对他敞开心扉、赤诚一片的人,自己和程容……又有什么区别?   他像被雷劈中,踉跄松手倒退几步,颓然栽进另一张沙发。十指弯曲如钩,狠狠抓进头皮,甲缝抠满血丝。   庄炳仁横躺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气,他自己扯开衬衫撕开皮带,露出大片的胸膛,皮带早不知扔到哪去,摸索半天也摸索不到。他眼圈通红,像熬过几夜,嗓音抖的都是气声:“周柏……你耍我?”   “对不起”,周柏把头埋进掌心,声音瓮的像从瓦罐挤出,“我做不到对你全心全意,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庄炳仁怒急反笑,握拳猛锤沙发:“好,好,好,你们就这么纠缠下去,互相折磨对方,权当为民除害,挺好挺好……周柏,你知道你为什么混成这样吗?该负责任的时候,当甩手掌柜,不该负责的时候,把自己当圣人……浴室在哪?”   硬的快要爆炸,却无从发泄,这感觉像在广袤沙漠里走了几天,好不容易有片绿洲,却发现是片海市蜃楼,触碰便会消褪。这种希望浮现又破灭的感觉,比起从未出现,更令人羞恼无奈。   庄炳仁冲进浴室打开花洒,把头靠上瓷砖,咬牙摩擦手里不听话的小玩意。   他没开热水,冰凉急雨从头顶落下,从头皮流到脚背,带走身上仅存的热气。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平复好心情,收拾干净出来,屋里已没了周柏的身影。   阳台上有微弱的光,一闪一闪,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没纾解出来时脾气暴躁,纾解后情绪平静不少,庄炳仁后知后觉的,有点后悔刚刚的冲动。   念书的时候,周柏数次拒绝过他,虽不至暴跳如雷,但拒绝的也算斩钉截铁,没有模棱两可的时候。   当时就不喜欢他,无论他怎么暗示、怎么努力都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强迫周柏,几年后就一定喜欢他?   如果真这么简单,世上就没那么多求而不得了。   周柏没披外套,叼根烟坐在阳台上,迎面的风呼啸而来,地上烟头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么快抽多少了?你又没办事,抽什么事后烟”,庄炳仁给周柏带条大浴巾,又给自己搬来椅子,也抢来根烟,捏在手里点燃,“怎么还买带阳台的房子,怎么,舍不得大学宿舍,还想回到过去?”   “金角”,周柏机械抽了两口,吐出薄薄的白雾,“为了这个小阳台,多添了三十万。”   “厉害啊周经理”,庄炳仁眨眨眼,挪动椅子,靠上前揶揄,“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了,现在欠了一千块,不会面如土色,觉得天崩地裂了吧?”   “当时也没有”,庄炳仁表现的很轻松,周柏看看对方,勉强扯开嘴角,“有爸妈照顾,心里对钱没概念。有时候放假回家,我妈念叨我让我记账,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嫌她唠叨。后来度过危险期了,我爸才敢和我说,我在插管的时候,她把家里最值钱的房子挂给了几家中介,总价七折往外抛,给钱就出手,养老钱都没给自己留。”   说到这里,周柏喉头哽住,轻轻抽噎一口,猛吸几下烟气,狠狠吐了出去,虹膜呛到充血。   庄炳仁心疼的快要窒息,强忍抱住对方的冲动,小心观察周柏的神情,试着转移话题:“之前我给你发过信息,你说在S市工作,后来怎么去G市了?”   “感觉对不起爸妈”,周柏低笑一声,扔掉烟头,用脚尖碾碾,“一意孤行非要创业,念书的时候,你们说我好高骛远,我不屑一顾,心想你们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后来发现你们没错,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赔的血本无归,也算活该。”   庄炳仁不愿听到周柏自嘲,也不想任周柏陷入泥潭:“说实话,我不觉得成功和失败之间,有这么泾渭分明,我更愿相信,它们是事物的一体两面。你走过的路不会白走,暂时它可能没带给你世俗意义的成功,但过去的经历,依旧是有价值的。”   “……什么时候成哲学家了?”   “……被客户逼的”,庄炳仁燃光一根烟,又抢过一根夹在指间,不肯往唇间放,“毕业前我想去做期货,或者代客炒股,实在不行去保险公司做精算,怎么着也能吃口饱饭。后来因为我姐夫的关系,阴差阳错来到现在的公司,主要通过大数据做咨询分析,对公对私的业务都接。哦,说到这个想起来了,来之前接了一单,有关非法行医的,如果这单做成了,这一年奖金加上佣金,我能全款做你邻居。”   “好歹加杠杆走贷款吧”,周柏乐了,眉眼弯弯,“银行的钱都不借,太可惜了吧?”   庄炳仁故意逗周柏,见周柏有了笑容,他心情也轻松不少:“大宇和东子去年都结婚了,这你知道吧?他俩结婚赶的巧,老婆怀孕时间也近,今年都当奶爸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还说要结娃娃亲,天天刷朋友圈晒幸福,我都想屏蔽他俩。”   “我已经屏蔽了”,周柏拿出手机,给庄炳仁看朋友圈,“他俩还问我怎么不给他们点赞,我说买赞还得花钱,我给你们攒着,等真成儿女亲家,取出来给你们随礼钱。”   “屏蔽大人正常,你说屏蔽小孩,我可不信”,庄炳仁也翻开手机,看那俩人的小孩照片,“当时在留白的时候,你和商家谈合作不行,和幼儿园福利院谈合作,一谈一个准,根本不用别人出马。不过也真奇怪,你怎么那么吸引小孩,只要你过去,小孩都挂在你身上,扒都扒不下来,之前我还和东子他们说,谁要是投生在你家,也算祖上积德了。”   “看看以后有机会……领养一个吧。”   “现在都有男性孕子技术了,不知道吧?”,庄炳仁眨眨眼,邀功似的笑,“不过这个技术国内暂时不合法,如果接触到相关信息,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今年的奖金,就全靠周哥了。”   “好”,周柏敷衍回答,他忙着看天气预报,刚刚庄炳仁那些话,在耳边飘过,没能叩进海马体,“这几天降温厉害,出门记得多添衣服,一会我给你找件外套,有风的话戴好帽子,不要着凉感冒。”   “暖男呐”,庄炳仁起身抻开筋骨,拍拍周柏肩膀,半真半假调侃,“真想给你生宝宝,让你当空调奶爸。”   “别开这种玩笑”,周柏不知哪来的火,蹭蹭烧到眉毛。胸中深渊聚着澎湃怒意,几乎要令火山喷发,山洪倾泄,“你和东子他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以后为了小孩,早晚都会结婚生子?”   庄炳仁嗫嚅嘴唇,没敢接话。   “我告诉你,不可能”,周柏一字一句,冷冷开口,面容隐在凌晨将明的光线下,比最浓的夜还要森寒,“我一定会给我的孩子最好的生活,但前提是,这个孩子与我有缘,是我和爱人两情相悦的结晶。说实话,我不会骗姑娘结婚,也不在意小孩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但这个孩子,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来到我的身边。”   庄炳仁被周柏的凝重神情震撼,一时间口唇咯咯,前言不搭后语嘟囔:“那、那如果是意外呢?”   “没有意外”,周柏扶膝起身,歪头笑笑,唇角像一柄弯刀,流动寒冷弧线,“如果不能为孩子负责,我会把意外扼杀在摇篮里。”   天光渐亮,凉意袭来,衣衫单薄坐在阳台,时间长了瑟瑟发抖,周柏进衣帽间找来外套帽子,给庄炳仁穿戴齐全。   “走吧”,周柏把鞋摆在门口,看庄炳仁弯腰穿鞋,“东西都拿好了吗?手机看看别忘带了,拉链拉好帽子戴好。衣服不用洗,顺丰到付给我邮回来就好。”   “还要邮回来啊?”,庄炳仁站直身体,一边回过头笑,一边伸手推门,“怎么这么小气,送给我不好吗……嗯?”   手下突然一顿,他推开的门,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原本靠门坐着,被他一推往楼下栽,晕头转向狠命一抓,才稳住摇晃的身体。   诡异气氛在空中蔓延,偌大的楼梯间,安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清晰听见。   庄炳仁全副武装,从头到脚捂的严实,只露两只眼睛。   程容只穿短袖短裤,冻的眼泪鼻涕挂在脸上,眼睛肿成两个桃子,腿脚发麻红肿,想握拳都挪不动指节。   裤袋里鼓鼓囊囊一团,是被撕成碎片,牢牢塞好的化验单。   足足一个世纪过去,程容才支撑脑袋,勉强抬眼,扯出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金主爸爸Arshra、kennydeqi、醉里的玉佩支持,爱你们么么哒!也感谢朋友们的收藏评论海星支持~ 第38章   狭长空旷的走廊里,程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   背后三只巨大的皮箱,堆砌的像几座小山,衬的他愈发瘦小单薄,像崇山峻岭里的一棵草,淹没在浩荡碧波间。   他愣愣挡住推开一半的门,恍惚看向门口。   庄炳仁穿着周柏的外套,戴着周柏的帽子,围巾在脖子上团团缠绕,额头蒸到冒汗。   程容自己冻到发僵,冷到后来升起滚烫的热,热气从脚底蒸到头顶,整个人像煮沸的开水壶,咕咚咚弹开头皮冒白烟。   他在外面坐着的时候,想了无数种应对方式。   脑子里盘旋环绕“打一架”的念头,大门打开前,他还在模拟一拳挥过,冲庄炳仁鼻子轰去,打的他鼻血狂流,哎呦哎呦躺地上叫唤。   可是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当机似的卡了半天,只憋出“嗨”一声气音。   视线从庄炳仁身上抽开,慢慢挪到周柏脸上。   脑中神经一跳,程容像被打针鸡血,腾一下站起,口唇抖动,前言不搭后语:“那……那个……我……我回来了,东西,带了东西。”   他猛然收走眼神,整个人变成旋转的陀螺,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咔咔拧密码锁,哆嗦手指拧不开皮箱,情急间脚踩拉杆,狠狠向上一拽。   皮箱拉锁几乎被扯掉一半,几个滚圆的东西逃脱束缚,咕噜噜往楼下滚,有一个是玻璃制品,沿梯子向下铿锵,砰一声撞成碎渣。   ……散落在楼梯上的,是很多包装精美的礼物。   从球鞋到游戏机,从玻璃樽到和田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本该是兴高采烈、久别重逢的场面,只是程容蹭脏了衣裤,手肘在地上擦出血痕,脸上冷汗混着泥土,半张脸斑驳一片。   楼梯上散落大大小小的东西,碎的碎散的散,走廊好像成了个跳蚤市场,程容是那个被掀翻摊位的摊主,手足无措流汗,想在沙子里挖坑埋住自己,却发现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面。   程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明明坐在外面的时候,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可是亲眼看到两人出来,巨大冲击力像炮弹,波浪把理智炸的四分五裂,他调用巨大的意志力,才悄悄挪动手臂,横搭在小腹上。   小东西别怕……   容哥哥会保护你。   明明这小胚胎连个人形都没有,程容仍觉得它听懂了。小腹慢慢聚起暖意,热气从丹田升起,沿四肢百骸流动,僵冷的指尖微微一动。   一条大浴巾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搭在身上。   周柏不知从哪找来浴巾,把程容裹好,又在后者胸前系了个扣:“我下去送他,你先回去,我一会回来,有话和你讲。”   周柏带庄炳仁下楼,快到拐角的时候,程容扶着栏杆,骤然扬声:“喝、喝茶再走?”   两人讶异的目光像两根钢针,透过太阳穴扎进脑干。程容自欺欺人、混沌游离的大脑终于清醒,他茫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拳,砰一声甩上大门。   只强硬那么一瞬,进屋后他两腿发软,迷迷糊糊靠着门,抬头看到凌乱的沙发,和甩在地上的纸巾。   空气中仿佛有腥膻的味道,呕意从胃部向上涌,程容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趴在地上干呕,也只呕出几口酸水。   食道被灼的热烫火辣,肚里的小胚胎也感到不满,散发阵阵寒意,程容扶着把手起身,踉跄往厨房走,烧水想给自己泡面。   他在做饭上毫无天分,泡面是迄今为止少有的、不会出错的食物,他出差时和同事说想歇着,其实经常离开大部队,偷偷出去逛街,老鼠搬家似的拖着箱子,一趟趟向酒店运货。本来以为出差吃泡面,回来就可以停了,现在看来……还要继续吃下去。   最近好像很流行送生日礼物,从一岁送到现在,算作未在恋人身边的“陪伴礼”,程容绞尽脑汁思考,也不知周柏最喜欢什么,只能看到什么买什么,一个箱子塞不下,又从景点买了两个,才勉强把礼物都运回来。   一会还得出去,把玻璃碎片收拾起来,看能不能黏回原状,那个花了一个月工资,碎了太可惜了。   好像还有几个小瓷器,刚刚没仔细观察,不知道是不是掉下去了。那几个也挑了很久,后来导游大巴要回程,他风风火火赶回去,上车后肚子痉挛,忍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肚里有个娇贵的、需要照料的小东西。   脚背蹿起一阵疼痛,程容啊一声甩手,热水壶向外飞出,摔开一地的水。   刚刚心不在焉泡面,热水漫过纸桶也不知道,直到脚背烫掉层皮,才骤然将他唤醒。   ……乱套了。   都乱套了。   一切都乱了。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不是无所谓吗?   为什么那两个人会在一起?   当时为了他,周柏拒绝过庄炳仁那么多次,那两人间的关系,怎么还没斩断?   他们要住在一起吗?   他们要结婚吗?   他们会领养小孩吗?   不对……连他都做过这个手术,说不定有一天,周柏或庄炳仁也会去做。   他们会有自己的小孩吗?   小孩有那两人的基因、那两人的相貌,会甜甜的呼唤爸爸,会一点点长大,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而这些……都将与他程容无关。   门口传来咔一声响,周柏关上大门,低头换衣服换鞋,把外套搭上椅背。   周柏表现的那么正常自然,和平时回家的状态分毫不差,好像刚刚给庄炳仁整理帽子,送对方下楼的人,根本不是他。   平静的……甚至没有开口解释。   程容呆呆坐在椅子上,看周柏取医药箱过来,半蹲在地,把他的脚挪上自己膝盖。   “不……解释吗?”   “解释什么?”   “刚刚……刚刚的事。””   “如你所见”,周柏摊平药膏,小心涂上程容脚面。涂好后他仔细观察创口,平淡抬头,“我们在一起了。”   冰凉药膏蛰上嫩肉,本该痛的撕心裂肺,程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抖动嘴唇,喃喃发音:“那我和他……公平竞争,可不可以?”   “你说什么?”   周柏手下一顿,皱眉重新抬头。   他说出这样的话,只为让程容知难而退,没想到程容……这么执着。   这还是当初那个说走就走的程容吗?   这还是当初那个,根本不愿承认他存在的程容吗?   这还是当初那个,因为不喜欢他选的房子,一句话就让他搬家的程容吗?   “这段时间别穿皮鞋,走路小心点” ,周柏再说不出狠话,但也没接程容的话,“附近新开了炖汤馆,你饿了叫外卖,我先去上班了。”   他的背影像一阵风,逃难似的离开,大门发出砰一声响,屋里恢复一片静寂。   程容沉默坐着,直到临近中午,才拖着不便的腿脚起身,拿扫帚拖把出去,一瘸一拐的支撑身体,慢慢清理楼梯间。   木白白最爱干净了,一点灰尘都不喜欢。   把他的楼梯间折腾成这样,会更被他讨厌。   他已经输了庄炳仁那么多,再不勉强找补一些,更是没有胜算。   程容的脑袋塞满糨糊,晕晕乎乎打着转,它只知指挥身体机械动作,不知如何自我运转,理清眼前的现实。   周柏一点都不喜欢他了吗?   不可能。   他不相信。   肚里的这个胚胎,也许烧化了他的理智,把还能破水的他拉回名为周柏的深海,捂住他的口鼻,在他脚上绑块巨石,让他再也浮不出去。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程容靠在扶手边,慢慢抹了把汗,把手机提到耳边,有气无力开口:“哎……”   程秋的声音从听筒冒出,像个巨大的火团,险些烧穿程容耳膜:“程容,足足一个月不去上班,连个假都不请,你翅膀长**啊?”   程容只觉思绪慢了半拍,艰难搜索半天话语,才算拼凑成句:“姐……对不起,我最近忙忘了。”   “你忙什么了?”,程秋冷笑一声,咬牙切齿斥责,“忙着给他人做嫁衣?”   “嗯?”   “嗯什么嗯,说你说错了吗?我最近忙没来得及管你,前几天三助来送文件,我才逮住她问清楚。我问你,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给诺天控股当中介?”   诺天控股是周柏所在的公司,程容向来忌惮她姐,见她姐像老鼠见了猫,平时的小事都不敢说实话,更别提这种大事:“没……没有。”   “程容,你这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里面装的都是豆浆?”,程秋懒得拆穿他拙劣的谎言,只把话筒贴近嘴唇,“母亲这边的集团也要开展企业金融业务,牌照都注册好了,选址也选好了,该挖的人也挖的差不多,正准备加入市场拼杀,你敢说你不知道?当时你说想去S市发展,我把南方所有企业家平台的资源,瞒着他们都给你了,咱们都是兄弟姐妹,我不想让你像一张白纸,也想让你历练历练。你知道那些关系,是我们费了多少力气,才维系成现在这样?你哥忙了这么多年,爬到现在的位置,总该可以了吧?可还不是天天想尽办法攒局,请人喝酒自己还得陪酒,喝进医院都不敢停。”   程容眼圈红了,只觉后背撑不起身体,摇摇欲坠往地上滑:“姐……对不起。”   “男子汉大丈夫,别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瞧你那点出息,林妹妹都比你坚强”,程秋火上心头,没有哄人的心情,“你告诉我,你和诺天控股是什么关系?他们和你谈渠道费了?分你多少利润?”   程容当然不敢告诉程秋,利润就是要求和周柏合住三个月,他支吾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   程秋沉默片刻,拍案而起:“程容你小子疯了吧?皮痒找抽了吧?渠道费不谈,打包价也不谈,每笔都是上亿的单子,你就拱手让人?我给你的那些,可不是借壳圈钱的破烂,那都是实打实有利润的公司,在各行业名号响当当的,光投资过会都要三个月!这个行业,时间就是金钱,你谈下一家公司,别人还想谈这家,就要多付千百倍的精力!你倒好啊,通通为他人做嫁衣裳,还连分成都不谈,我是让你过来历练,不是让你来做慈善!”   程秋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通,怕控制不住情绪,急急就要收线:“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自己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你和这诺天控股,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筒传来嘟嘟忙音,手机咔一声,被狠狠挂断了。   姐姐生气了。   她早晚会发现,自己和周柏的关系。   如果追查下去,发现自己做了这样的手术……后果不堪设想。   要加快速度,还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姐姐插手阻止之前,尽快帮木白白完成业绩,拿到股份,到时候木已成舟,姐姐也阻止不了。   然后……然后呢?   程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周柏晚上下班回来,正靠在床头看书,程容在门外轻敲三下,抱着枕头挪进房间。   他穿了一身毛茸茸的睡衣,把自己裹得严实,像只即将冬眠的熊。   见周柏没有反应,程容凑到床边,慢腾腾爬上去,凑到周柏身边,伸手去环周柏的腰。   周柏身体一僵,没有动作。   程容也没有动,只保持抱住对方的姿势,一动都不想动。   周柏只穿薄薄的睡衣,腰部布料逐渐湿热,那眼泪比盐酸还烫,直烧到心窝里去。   “……哭什么?”   “……我不在乎……”   “什么?”   “不就是睡了吗?各自、各自欢愉而已,我不在乎……呜……不在乎……”   程容哼哼唧唧、前言不搭后语的安慰自己,一边说着不在乎,一边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滚,通通蹭上周柏睡衣。   “他技术……就那么好?我不信……我就不信……”,程容越来越不安,摸索去扒周柏睡裤,摸摸索索找到小周柏,囫囵塞进口里。   周柏闷哼一声,抓住程容头发。   小周柏渐渐涨开,塞满程容口腔。   程容艰难把它吐出,直勾勾盯着它,有点不敢置信:“……嗯?”   周柏倾身上前,抓住程容肩膀,把后者提到胸前。   动作幅度太大,程容生怕压到肚子,小心翼翼用小臂护着,和周柏保持距离。   “我和你说实话,你也和我说实话”,周柏按着程容的肩,紧盯对方的眼,冷冷开口,“当时我从ICU出来后,身体没有完全康复,一直需要巩固治疗。上次去T市时,我在吃最后一疗程的药,所以硬不起来。”   程容呆呆听着,表情凝固成壳。   他如愿趴在周柏身上,却仿佛趴上一片冰原,寒凉的雪覆盖满身,囫囵热量被全部抽干。   “我也最后给你个机会,对我坦白一切”,周柏的手轻轻抬起,抚上程容小臂,明明嗓音温柔,吐出的话却如同冰锥,根根扎进心底,“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如果现在不说……没有下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金主爸爸帅帅(永远辣么帅)、kiki(谁把你气哭啦让柏哥帮你揍他)、Uta(好像小时候玩网游时女主角的名字)、不要说话(爸爸不让说就不说)、kennydeqi(宝贝儿又看到你了)、mangoT(芒果好好吃),圆圆转圈圈(好青年我知道是你),感谢金主爸爸们送玉佩,感谢朋友们收藏评论海星支持,日更真的要爆肝了_(:з」∠)_ 第39章   都说出来吗?   都说出来,都告诉他,把一切掩盖的、隐藏的恐惧揭开,把胸膛撕开,把这个最大的秘密,彻底暴露出来?   说出来会怎样?   程容的小臂不自觉发抖,周柏捏着程容的手指,慢条斯理摩擦,把手指熨平又聚拢,像弹拨单调的琴弦。   周柏态度和善,嗓音诚恳,但程容……感觉不到温情。   他像被困入温柔的刑床,断头台四周裹满细棉,闸刀在空中悬起,冰冷刀锋刻意展露柔情,随时准备向下挥落。   这个小孩……不是周柏期待中的小孩。   周柏甚至……已经和庄炳仁在一起了。   他要怎么做呢,告诉周柏有这个小孩,然后软硬兼施逼迫对方,和庄炳仁分手,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经历过这么多事,周柏已经很难全心全意照顾他,把他的诉求放在首位。   他也同样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和分手后对前任霸王硬上弓,强迫前任怀上小孩,并以此威胁对方复合的人,没有丝毫区别。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控制不了想接近周柏、想抱住对方、想和对方躺在一张床上,想让对方全心全意爱他、照顾他,把最好的都给他,即使不能给他全部……给出大部分也可以。   同样的,他也愿给出自己的全部,只要他有,只要对方肯要。   但他……不敢拿他的小孩做赌注,他仿佛输尽一切的赌徒,当掉了金银珠宝、当掉了裹身的遮羞布,现在连最后一点点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宝贝,也要拱手奉上。   周柏会让他留下小孩吗?   所谓的原谅,是真的会原谅,还是以此为饵,骗他说出一切?   他穷尽所有信任,也不敢赌此刻周柏的真心。   “没有啊”,程容尴尬的笑,眼神犹疑往天花板上飘,手心的汗一层又一层,覆上周柏小臂,“没什么……瞒着你的。”   周柏眼神一凛,直勾勾盯住程容,表情有丝裂纹:“给你个机会重说。你再说一遍,没什么瞒着我的?什么都没有?”   程容在周柏的目光下,直觉自己被扒掉层皮,内里的血肉暴露出来,在阳光下炙烤:“真的……真的没有。”   周柏哼笑一声,手指离开程容小臂,慢慢抓住程容短发,向上露出额头。   程容头皮被抻的厉害,不自觉向上仰头。   周柏慢慢支起上身,挨到程容耳边,嗓音像挟裹冰锥,直刺程容心底:“程容,我对你很失望。”   程容胸中一抖,下意识就要开口,把一切和盘托出,可接触到周柏冰凌凌的眼,话语竟通通分崩离析,重新咽回肚子,五脏六腑冻的发抖,寒气从喉口冲出,牙齿咯咯发颤。   他不敢再在房间待着,逃难似的冲出,跑到客房砸在床上,把被子一层层拽来,牢牢裹住身体。   外面毫无动静,他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夜,第二天摸黑爬起,蹑手蹑脚做早饭。   虽然约定了三个月的合住期限,但他不敢待够三个月了。   周柏对他太了解太熟悉,他每个动作都逃不过周柏的眼,每个表情周柏都能猜出一二,他如果继续住下去,小腹慢慢隆起,每天吐的死去活来吃不下饭,凭他对周柏的了解,周柏绑也会把他绑到医院去。   想到医院,腹中一阵痉挛,程容扶住椅背干呕,眼角被逼出泪来。   方文说这种技术还不太成熟,他毕竟是男性的身体,和胚胎熟悉的生长环境不同。如果在他体内住的不舒服,胚胎在成长过程中,不会让他好过。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种“不好过”是如何表现了。   早起时天旋地转,要扶住床头稳半天,才能立直身体。泡面吃的要吐,抓心挠肝想吃周柏的饭,偷偷摸摸尝两口,熟悉的味道却入不了口,吃了也会尽数吐出。爱吃的东西变成柠檬和酸枣,他这次去出差,买了一箱绿橘子酸柠檬在房间,每天把这些当饭吃,吃的牙齿发麻,吹到风都神经泛疼。   天天吃这些也不行,可吃别的更吃不进去,胃溃疡又来凑热闹,折腾的他眼前发黑,想吃药又不敢吃,怕药性相冲伤到小孩,只能默默忍着。   周柏很快察觉到不对。   程容催他工作的速度快了不少,有时候天还没亮,程容就坐在床前,支起小桌敲敲打打,屏幕的绿光映出他的脸,面色凝重苍白,形如鬼魅。周柏早起洗漱后走向餐桌,在他面前的是烤得焦黑的煎蛋和面包,盘子旁放着一摞资料,重点被彩笔仔细标注,都是今天要拜访的客户。   程容坐对面讨好的笑,面前只有一杯牛奶,连块糕点都没有。   周柏重新做了早餐,按程容平时的口味,给程容也准备一份。程容捧着香喷喷的绿豆糕,放进嘴里味同嚼蜡,他不敢吐又不想吃,只得一口一口往下吞,咽的格外辛苦。   饭后去各个公司拜访,马不停蹄忙一上午,周柏进会议室谈单,程容就找个空办公室坐着,捧电脑敲敲打打,等周柏出来,下个要用到的PPT已做好了。   中午随便去麦当劳填饱肚子,周柏狼吞虎咽吃汉堡,程容要了两个蛋挞,吃两口放在旁边,又搬出电脑敲键盘。   周柏抬头看他片刻,提脚就走,程容忙哒哒跟上,快到门口时周柏回身一瞥,冷声出言:“回去。”   程容被打了一闷棍,二话不说往回跑,坐回去时蛋挞被收走了,他饿的厉害,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拿陈皮,狼吞虎咽往口里塞。   这段时间一直吃酸性的刺激食物,程容的牙难受的厉害,咬不太好东西,囫囵吞枣往肚里咽。他胃又不好,酸性食物腐蚀胃壁,恶性循环把他熬瘦一圈,两条细腿顶着全身的重量,活像细腰下插个圆规。   周柏捧着打包好的粥回来,往程容桌上一放,沉声开口:“喝了它。”   程容吓了一跳,看看粥又看看周柏,心中打鼓两股颤颤,满脑子叫嚣着想往楼下奔。   不知周柏是有心还是无意,买的粥都是程容之前喜欢、但近来吃的少的口味,如果放到之前,周柏愿意主动给他买饭,他会乐的见牙不见眼,捧起来吞个精光。可是现在……他一口都喝不下去。   周柏坐在对面,冷冷淡淡看他,程容却感到山一般的重压,这巨石悬在颈上,压上后背,仿佛他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不把面前的粥水喝光,别想活着离开牢笼。   程容强绷脸皮,尴尬笑笑,捧起来慢慢吞入腹中,等去到下个公司,周柏进会议厅后,他偷偷跑进洗手间,一股脑吐个精光。   这种吃什么吐什么的状态,足足持续了快两个月,有天早晨他实在难受,站起来时天旋地转,刚泡好咖啡就两腿发软,直直往地上倒。地上铺的是周柏新买的手工地毯,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把杯子甩出,让它在墙角摔的粉碎,没沾湿周柏的宝贝。   好在他晕的时间不长,周柏健身回来时他已醒了,正瞪眼坐在桌前,整理最近的客户联络表。他掌握的主要资源都给周柏介绍过了,剩下的这些次要资源,即使不用他出面,凭周柏的能力,业务上也不难推进。   居然有种……功成名就的感觉。   程容杵着下巴,拖着巨大的黑眼圈傻笑,即使眼前的屏幕都看不清楚,也不妨碍他自吹自擂,自觉是个得力的贤内助,可以遮天蔽日、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把扁舟推上轮船。   周柏裸着上身,露出满身精悍的肌肉,在房间走来走去,上下托举杠铃。他痊愈停药后身体恢复很快,失去线条的筋骨重获新生,胸肌腹肌渐渐隆起,勾引程容的眼神紧跟着飘。   周柏回房间取东西,程容的目光小心翼翼跟着,周柏突然闪出,他吓得眼都不知往哪瞟,手指机械敲打键盘,咔咔声单调刺耳,比刚学琴的小孩弹的还要惨烈。   有件东西往脚下一放,周柏直起身,沉声出言:“站上去。”   程容吓得一颤,小腿软的站不起来,他太知道自己瘦成什么样了,体重超过三位数,说不定都要烧注高香。但平时自欺欺人可以,真要站上去接受检验,他是怎么样都不敢的。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应该怎么办……   【...删减...】   时间无限拉长,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周柏的大手覆上他小腹,从下而上,轻轻抚了一把,掌心落回程容颊边:“程容,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小腹上这条长疤,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PS:最近三次元好多事,会尽量保持更新,感谢朋友们的等待。感谢金主爸爸kennydeqi、KIKI、帅帅、Uta、清新新、青黎、胖蟹蟹、不要说话的玉佩支持,你们的id我都可以盲打了!?(……),也感谢朋友们的收藏评论海星支持。 第40章   “呃?”   程容僵成条翻肚皮的咸鱼,整个身体硬邦邦的,像在冰箱冷冻一周,又捞出来掀上菜板。   他维持静止不动的姿势,呼吸变得格外缓慢,皮肤比往常敏感数倍。在静谧的房间里,周柏的掌心像条火舌,舔过腹脐掠过脸颊,最后降落耳边。   该回答什么?   该怎么回答?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原来是说不出话的。   原本以为能巧舌如簧、舌灿莲花,把一套说辞编的天衣无缝,测谎仪搬来都不会作响,而事到临头才发现,他变成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湿在枕上润成一片。   “怕什么?”,周柏轻声调笑,又捞起小程容在掌心碾,不着痕迹捏了一把,“张嘴,说话,想好了再说。”   “我……我其实……”   “什么?”   “做了一部分……一部分、一部分胃部切除……”   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周柏雷霆震怒,像被当头轰了一枪,他抓住程容衣领,将后者一把提起,怒气扑到程容脸上:“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你这段时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是因为这个?为什么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起来,我现在开车,你穿衣服,我带你去复查,马上就走!”   他气的在屋里打转,几下把衣服套在身上,又从衣柜里拽自己外套,把程容裹成团子,扛在肩上向外奔。   程容足足愣了几秒,大头朝下才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拍周柏后背,拼着吃奶的力气,把周柏蹬开,囫囵翻回床上,捂住小腹往床头躲:“我……我有专门的医生!药一直在吃!中药西药都在吃!一颗药也没少吃!医生、医生是我爸的学生!特别厉害!我已经好多了!”   “这叫好多了?”,周柏皮笑肉不笑,五官怒到快聚拢成团,“哪里来的庸医……那之前呢?靠吃空气活着?“   程容不知第几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都觉得信用告急,他被逼的满头大汗,恨不得夺门而出:“之前、之前比现在更严重,刚做完手术的时候,水都喝不下去,靠喝葡萄糖、打营养液活着,一周瘦了四五斤……”   他这段话说的半真半假,不敢直视周柏,只敢用余光往门口瞟,随时准备逃跑。   周柏抱臂站着,随着程容越说越多越说越惨,他的表情渐渐松动,直至恢复平静。   “然后……然后就回来找你……看到你和庄炳仁在一起……”   他试图靠转移注意力,让周柏想到别人,不要揪住他不放,然而周柏丝毫不为所动,耳尖都没动一下,仍牢牢盯紧他的脸。   “真的吗?”   周柏骤然开口,这问话像柄寒刀,切开程容的谎言,抖落一地渣滓。   他上前两步,把程容压倒在床,掌心的空隙像闸刀的刃,横到程容颈边:“程容,你听清楚……我对你仁至义尽,不会再后退半步,别再消耗我的信任。你如果再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   这段话对程容来说……称得上雷霆万钧。   他知道周柏已忍到极限,吐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没有丝毫转圜。   周柏被怒火裹挟,眼底是一次次被伤害后隐藏的不安,他甚至能从那紧锁的眉头下,看到周柏破土而出的、压抑不住的失望。   如果、如果再骗周柏……   如果、如果再伤害周柏……   三番五次欺骗伤害周柏,铁人也会寒了心凉了胆,彻底放弃他吧……   不然、不然就说了吧……   周柏那么喜欢小孩,即使会说狠话,应该不会真的要他打掉……   不对、不对,以他现在吃什么吐什么的状态,瘦到快三位数都不到,只随口胡诌一个胃病,都把周柏气的跳脚,扛起他往医院跑,如果告诉他实话……   短短数秒的时间,程容的心智被拧成麻花,千百个念头交缠环绕,将他绑成水粽,丝毫动弹不得。   熟悉的铃音打破僵局,周柏扭头看手机,腾出手接个电话,登时神色大变,急匆匆往外走:“什么时候的事?是哪家公司?我马上过去。”   周柏甩门出去,程容忙跟着跳下床,光脚跑到门边。听周柏的意思,直觉是诺天控股出了问题,他想跟过去问问,强烈的低血糖骤然袭来,熬的他眼前发黑,两腿发软往地上扑。   他强撑力气,拖脚走到门边,踉跄扶住把手,仅存的意只够他弯曲双腿,摇晃瘫倒在门前。   脑海里卷过很多画面,各个光怪陆离、血肉横飞,在神经线上弹拨敲打,令他在昏迷中也眉头紧锁、翻来覆去,迟迟不能醒来。   他梦到自己躺在巨大的寒冰上,两腿被大力分开,小腹比隆起的山丘还要高耸,小孩拼命往下挤,他疼得目眦尽裂、呼天抢地,旁边仍没人回应,甚至没人握他的手,只有呼啸海风,在耳边赫赫作鸣。   画面一转,他又躺上火山喷发后的地表,后背皮肤好似躺上火舌,烧焦的肉皮味浓到刺鼻,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肚皮庞大如鼓,且在不断颤动,小孩拼命想往下挤,而他根本不敢分腿,浑身抖若筛糠,牢牢把小孩困在腹中。   “怕什么?”,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温柔却饱含凉意,“把它剖出来,你就安全了。”   “我不要……不要安全”,程容在梦中哭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方文说不让剖……刨了小孩会死的,不要小孩死掉……呜……”   “无所谓的”,那个声音靠近程容,像塞壬的歌声,引诱他沉沦深海,“即使生下来,这个小孩……我也不要。”   程容猛然睁开双眼。   天旋地转间,房顶的天花板都在打转,单调几何在眼前缩小放大,冷却凝固成团。   程容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擂鼓般的心跳锤击胸口,在喉间咚咚作鸣。   他口渴的厉害,跌撞挪到桌边,喝下一大口水,没等咽下又吐个精光。   房间里太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静默的令人恐惧。   程容哆嗦拿起遥控器,把落灰的电视打开,没管打开的是什么台,只随意放着,转身给自己煮泡面吃。   打开外封,撕开硬皮,放调料包,烧水,对,还得烧水,去哪烧水……   程容浑浑噩噩找水壶,电视里传来单调的播报音:“今日新闻早间播报,感谢您的关注。今早六点十五分,在D市福辰小区3栋503室,警方发现第三例男性孕子死亡事件,死亡人二十三岁,是D市理工大学计算机系的在读学生,这已经是本月内发生的第三起恶性 事件,影响极为恶劣,警方正加大搜捕力度……”   后面的话,程容听不清了。   即使画面上都是马赛克,他也看到了模糊的红,一大片血从客厅流向门口,房间里几个人走来走去,地上都是杂乱的血印。   程容一口面都吃不下去,几步跑回卧室,急匆匆拿手机给方文拨号。   他知道不止方文一个人在做这类手术,但技术都大同小异,如果有人因此……那他……那他……   他又急又怕,两眼充血,手心滑得握不住手机。   平时方文都是秒接,再不济发信息也能秒回,这次他打了足足半个小时,那边都无人接听。   他六神无主,换号再打,对面直接显示关机状态,不知是不是屏蔽了所有陌生来电。   程容呆呆坐在床上,环抱双膝,把脑袋埋进膝间。   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他到底做出了什么事。   他做出了怎样不可原谅的事。   因为他的自私和冲动,把他和身边的爱人亲人,置于了怎样的境地。   身旁手机嗡嗡作响,程容差点从床上蹦起,他猛然掠过手机,刚想接听就发现不对,这不是……方文的号码,是程秋的号码。   姐姐程秋有两个号码,一个紧急一个非紧急,用于紧急联络的这个……她曾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程容都必须马上接听。   铃音变成催命的符咒,程容死死盯着它,迟迟不敢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PS:高铁太吵了只能先写到这,先发这些吧。再次感谢金主爸爸爸捧花kiki、被气哭的kiki(你们两位可以组成好姐妹嘿嘿)、Uta、kennydeqi、withanorchid、徐二狗、青黎的玉佩支持,以及中二某少年,盲打你名字太容易了2333~也感谢朋友们的评论,看评论时最有激情了~ 第41章   程容对姐姐程秋的恐惧,深深刻在基因里,即使大脑叫嚣着别接别接,手脚还是不听使唤,颤巍巍按下接听。   “程容,怎么这么晚才接,不敢接我电话?”   “我、不是、没有……”   “我又不会吃了你,怎么每次接我电话,都吓成那样?”   “我……没有……不是……我不怕……”   “这次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通知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历练的差不多了,手里那些资源,以后不准再跟,全部交给我处理。”   程容被程秋当头一棒,敲的眼冒金星,手指差点握不住手机:“姐……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突然?”   “还敢问为什么?你自己想想为什么!”,程秋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连珠炮似的质问,“我再不插手,你是不是要把我们的资源,全部让给诺天控股?问你什么都不说,如果谈好了利润,也情有可原,连利润都不谈,谁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们也要进这块市场?现在财富中心建起来了,上下游渠道谈的差不多,你手里那些资源,我也打过招呼,和诺天的合作暂时中止,我们会提供更好的服务。”   程容原本被吵的头疼欲裂,一段话听得支离破碎,但程秋的最后一句,像长针刺进大脑,逼得他瞬间清醒:“姐!姐!不行!这个不行!他们一定要和诺天合作!”   “为什么?”,程秋曲起指骨,冷冷逼问,“诺天率先进入市场,但他们做股权起家,线上都是浮动产品,还成立诺信资产做上游,上面下面的利润,他们都要吃尽。有时上个破烂债权,也被瞬间抢光,为什么?物以稀为贵,他们实力不够,拿不到优质资产,但客户需求在那,死马得当活马医。而那些企业客户,对资金流动要求高、对资金安全要求更高,一天到一年的债权产品,他们通通都要。这些资产,诺天拿的到吗?给的出吗?能保证投资收益吗?”   “……”   程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姐姐说的在理,周柏和他都用了全力,还是摸不到诺天员工持股的业绩标准。有时客户明确提出需求,诺天给不出对应的产品,这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使不出来,空落落的也会迷茫,还不知如何转变。   “还有”,程秋又想起什么,话尾一转,“你和那个……叫什么,对,叫周柏的,是什么关系?”   程容向后一躲,后脑勺磕上墙面,整个人像条被按上菜板的八爪鱼,手忙脚乱握不稳手机。口舌像被砍掉一半,支吾哼唧半天,才憋出几字:“没、没什么……”   “真的吗?”,程秋显然不信,两条细眉拢作一团,直直逼问程容,“我已经问清楚了,他就是你在诺天的合作对象,诺天少说也有上千人,为什么只和他合作?如果利润够高也能理解,你又不求利润,你图什么?如果是个女孩……你老大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脑子一热坠入爱河,用资源当聘礼,我也勉强理解。但他是个男人,亲兄弟还算明账呢,你和他之间,关系得好到什么程度?”   程容心头一抖,下意识按断通话,他直直盯着小屏幕,丢火钳似的扔掉手机,把手臂挪上小腹,整个人往床上栽,侧身蜷缩起来。   他同手同脚拽来被子,把自己裹成肉茧,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姐姐已经查出周柏,迟早也会发现他们的关系。   喜欢男人已经称得上惊世骇俗,自己又一意孤行怀上小孩,和怪物有什么区别。   母亲那边的堂兄弟姐妹,以及亲姐亲哥,都按部就班读书上学、去国外留学镀金,回来继承家业、结婚生子,鲜少有像他这样普本毕业、专业马虎、在事业上毫无建树的‘人物’。   何况这样的他,还喜欢男人,还不顾后果怀了孕,以后还会张开双腿,拼命生下小孩。   太可怕了。   太离经叛道了。   太大逆不道了。   程容这辈子全部的勇气,都用在了当时的手术上,残留的懦弱后知后觉扑来,在他心口张牙舞爪,揪住他沉向恐惧的深海。   不止是姐姐,周柏也早晚会发现他怀孕的事实。   周柏三番五次试探,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搪塞,但随着月份增大,他的肚子会像皮球一样鼓起,只要被抓去医院,怎样都逃不了的。   周柏和姐姐,会让他生下小孩吗?   不可能的。   不能留在这里,他得离开,得跑的远远的,说不定警方正在搜捕,他得趁被警方控住前找到方文,保证到足月的时候,他能顺利生下小孩。   程容像只被惊吓过度的仓鼠,连滚带爬逃下床,叽叽叫着在屋里乱窜,塞几件衣服进背包,临出门想起没带证件,又把证件塞进口袋,跑出楼道饿的厉害,又冲回屋子,把没泡开的面捧起,囫囵填入腹中。肚里的胚胎仿佛受够了泡面,虽然没长出四肢,仍靠意念拳打脚踢,把程容折腾的干呕不停,一路扶墙进了手机维修部,换了手机换了卡,把原来的卡一折两半,随手抛进路边垃圾箱。   他不敢在G市待太久,买机票又来不及,只得临时买站票登上火车,回老家方文的诊所去找方文。   他走的着急,没把电视关掉,新闻播报的声音仍在继续:“……警方正与几家大型数据采集公司合作,力求尽快得到相关信息,同时也请广大市民留意,如发现行踪诡异、身形奇特的男人,请立即通知警方……”   “经理!”,庄炳仁的助理冲进办公室,兴冲冲举着芯片,“找到了!”   庄炳仁熬了几夜,正困得昏昏欲睡,被这声叫喊扯动神经,彻底清醒过来。他忙不迭站起,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鸣响:“找到什么了?”   “一个疑似男性孕子的嫌疑人!您猜怎么着,这人就在G市!”   “什么?”,庄炳仁心中擂鼓,不知为何,焦虑一瞬间盖过喜悦,“什么时候发现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这种信息算高级机密,我的权限只能看一部分,只有您的权限能看全部”,助理一路小跑过来,把芯片交给庄炳仁,“经理,离季度末就差几天了,这是最后一笔业务,把这个上报过去,咱们这季度奖金,就落袋为安了!”   她话音刚落,几个人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前后冲了进来。   老林直接抱住庄炳仁,在他背后猛敲几下:“经理,我媳妇就快生了,我被丈母娘骂的家都不敢回,这回终于能扬眉吐气!”   另一个小个子紧随其后,直接坐上庄炳仁的桌子:“经理,我之前没和你说,我爷爷脑溢血住院,这笔单子做完,等钱下来我要请个长假。小时候爷爷把我拉扯大,我怕再不回去,他该不认识我了。”   说到后面他有些哽咽,庄炳仁忙拍他的肩,尽力安抚对方:“差多少和我说,咱们都是一起干出来的,有什么事互相照应,你们先出去,我看看资料,有结果和你们说。”   几个人连连点头,出去后把门关好。   庄炳仁第一次有些手抖,前后插了几次,才把芯片盘插进电脑。   数据跳出来时,他紧紧闭上双眼,几秒后猛然睁眼,一寸寸挪动,看清资料上的那张脸。   ……程容。   庄炳仁砰的站起,握紧双拳,狠狠砸向办公桌,指骨被砸的肿胀泛红。   疯了。   X的,程容X的疯了吗?   他想把办公室砸个稀巴烂,他想立刻穿越回过去,拽起程容的领子,狠狠给他几巴掌,问他是哪根弦没搭对,做出这样的事。   做这一行久了,他也培养出一些第六感,之前和周柏见面,在门口撞到程容,看到程容慌张的表情……他隐隐有种预感,但程容向来懦弱胆小,怎么也不像有这种魄力,会接受这种不够成熟的、随时会威胁生命的手术。   他回来后心神不宁,甚至有意调整了数据分析的进度,但项目组的人各有家室,有的要结婚、有的要生小孩、有的有长辈要照顾,每个人都铆足力气工作,终于赶在季度前完成指标,马上要获得丰厚奖励,各自回去养家糊口。   于情于理,都该把信息通报给警方。   可是……如果把程容通报给警方,程容会经历什么?   也行会被判刑,也许会殃及父母、也许会牵连许多,与此事相关的人。   他怀的这个小孩,十有八 九是周柏的孩子。   周柏知道这事吗?   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但无论如何,现在知道这事,也好过事情发展到不可控时,被迫知道这些。   庄炳仁揉揉额角,深吸口气,拨通周柏的电话。   那边响了一会才接,庄炳仁捞过手机放在耳边,做了半秒心理建设,才咬牙出口:“周柏,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走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最好身边没人。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可能颠覆你的世界观,但你不要慌张,你要保持冷静,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金主爸爸Uta女神、中二少年(少年你怎么这么壕)、kennydeqi(给你起个昵称叫琪琪好不好)、捧花kiki(到底想娶哪位少年呢)、不要说话(不敢讲不敢讲)、此生缺糖(给你买抹茶星巴克,甜到齁)、尾号6313(居然没有名字?)、withanorchid(昵称with?)、青黎(名字好听!)的玉佩支持,被包养后可以给小渣容买奶茶了!也感谢各位朋友的评论支持,没有你们,肯定坚持不到这里。 第42章   “这件事,可能和你以前经历的都不一样”,庄炳仁斟酌语句,仍不知如何开口,“这样吧,我看你的定位,你在D市跑业务?我们这几天也在分部拢数据,到你那里也就十五分钟,你去同安街那家麦当劳,二楼拐角有张两人小桌,在那里等我。”   周柏敏锐察觉到什么,但意识到情况紧急,他努力抑制冲动,没在电话里讲太多:“连我的定位都有……好,一会见。”   庄炳仁十五分钟后到了麦当劳楼下,上楼时与几个人擦肩而过,他扫过这些兴高采烈的脸,心头蓦然生出唏嘘。   真想回到念书的时候。   那么快乐,那么自由。   虽然要应付层出不穷的考试,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父母为他们承担了大部分压力,肩上没有重担,想做什么都无所顾忌。   不必像现在这样,做事瞻前顾后、步履维艰,平衡各方利益,只为寻得最优结局。   转过最后的拐角,庄炳仁看到周柏的背影。   瘦长的脊背佝偻成团,骨骼像条弯曲的弓,深深埋进身体。   西装拧出褶皱,后背满是黑灰,脖颈冒出层叠的汗,耳后不知蹭到哪里,擦出一片红肿。   庄炳仁捏紧拳头,心中有点吃味……周柏心急如焚跑到这,连平时最在意的干净都抛之脑后。   与莫名醋意同时升起的,是从胸腔深处,满溢而出的心疼。   周柏都经历了什么啊。   谈了场自以为普通的恋爱,把自己谈的人财两失,进了ICU差点活不成,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又被程容这不安分的小祖宗缠住,逃都逃不出去,现在莫名其妙喜当爹,被迫背上‘人命债’,程容肚里的小孩若是他的,那他想躲都躲不了,只能卷入漩涡,越陷越深。   还能不能更倒霉?   如果明年要推举悲惨中国十大人物,庄炳仁想推荐周柏入选。   他加快速度走了几步,坐到周柏对面:“来了。”   周柏沉默点头,把可乐推向对面。   庄炳仁眼尖看到,桌上有盒开了却没抽的烟,和一根满是牙印、几近扭曲的吸管,周柏在口中咀嚼冰块,见庄炳仁过来,他把碎冰咽下,后背靠上椅背,目光沉稳扬起:“说吧。”   不论心中什么滋味,周柏看上去心平气和,仿佛天塌下来都能扛住,庄炳仁也懒得含糊,干净利落开口:“程容怀孕了,孩子是不是你的?”   周柏喉结滚动,再绷不住冷淡表情,他目光瞬间发直,手指捏紧纸杯,可乐溢出不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程容怀、孕、了”,庄炳仁双手交叉,身体靠前,盯紧周柏的眼睛,掷地有声出言,“你没听错,这不是做梦,这是发生在你身边的事实。他接受了男性孕子手术,如果没有其他交往对象,这个孩子……很大概率是你的。   庄炳仁做好了周柏勃然大怒、失声惊叫的准备,他甚至从办公室找出一条束缚带,想控住发狂的周柏。毕竟这事称得上惊世骇俗,周柏再怎样也是个普通人,不能勉强他宠辱不惊……但周柏没有动没有叫,没有逃跑也没有质问,他捏紧桌角,镇定坐着,坚强吞咽这个消息。   但他的眼底,肉眼可见红了一圈,血丝像盛开的曼陀罗,包裹覆盖眼球。   “呵”,周柏轻声吐息,喉结滚动,眼睑像承受不住疲惫,轻轻向下耷拉,掌心纸杯快拧成团,“这单成了,你们的奖金……有多少?”   “这季度吗?多的不说,百八十万总该有了”,庄炳仁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后,他像被打了一枪,惊愕瞪大双眼,“靠,不会吧……周柏,他程容疯了,你不会也跟着疯吧?”   “我积蓄不多,也就那个房子,还勉强值钱”,周柏没有抬头,纸杯在掌心轻转,“走全款的话要低价出,按现在的行情,很快就能出掉。”   一股怒火从丹田蹿出,横贯五脏六腑,把庄炳仁点成巨大火球,几乎要掀翻周柏:“周柏,你脑子不好提前告诉我,我手头有的是医院,先带你去治治脑子!你自己回头想想,他程容都做过什么,一次次变本加厉扯你下水,现在连这种事都干得出,他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你还这么护着他?”   “他是我选择的人,和他在一起这条路,也是我选择的路,我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周柏不生气不反驳,只平静抬头,直视对方,“你不必为我打抱不平,即使被动接受,也是选择的一种。我一次次退让,没有原则没有底线,让程容踩着我的脑袋作威作福,任由事态发展……现在的结果,有一半原因在我,我不能为了彰显无辜,把责任全推程容头上。如果真买你的信息,我愿出一半的价钱。”   庄炳仁嗤笑一声,恨得口不择言,阴阳怪气嘲讽:“你丫真够圣母的。好,你厉害,听你的意思,还有人出另一半?”   周柏仍不生气,手指在桌上敲打,眉峰慢慢聚拢:“程容要承担另一半后果,他做出这样的事,受牵连最大的,是他的直系亲属。我和他的关系不受法律保护,也不被法律认可,如果出了什么事,第一关联人也不是我。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家人,很快就会联系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手机里弹出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周柏你好,我是程容的姐姐程秋,中午十二点整,望江园雅阁8088,我们不见不散。”   庄炳仁探头看了一眼,啧啧坐回椅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家做事一个风格,不征求别人意见,想干嘛就干嘛。你怎么想,真要去见她?”   “为什么不见?”,周柏捏住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我不知问过多少次,程容都把他家的人,捂得严严实实。我倒要看看,他家都是何方神圣,神秘到这种境地。”   望江园地处D市和G市之间,是这一片有名的雅致酒楼,专供文人墨客凭栏倚望、把酒临风。程秋对舞文弄墨的地方不感兴趣,她只对利益感兴趣,选择这里只因人少清净,便于进行谈判。   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发髻盘的一丝不苟,寇红的指甲像十片薄刃,微微合并收拢。   她想起助理堆在桌上的厚重文件,以及从私家侦探那收集到的,有关程容和周柏的一切。   她后悔自己没早早插手,太专注事业而忽视感情,忘了她这个弟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跑会跳会哭会闹,虽然大部分时候怂的直不起腰,但体内也流着程家的血,也有孤注一掷的时候。他为了达成目的不计后果,也该自己吞下苦果,权当长个教训。   但她这个弟弟,因感情烧毁脑子烧坏神经,她这个姐姐还是清醒的。   事到如今也可以了,该争取的利益要争取,该斩断的东西,也该一刀两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局。   “当、当、当。”   红木门被轻敲三下,程秋从沉思中清醒,扬声出言:“请进!”   木门被大力推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缓步走进,来到程秋面前,对程秋伸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周柏。”   程秋优雅起身,指腹搭上周柏手背:“我是程容的姐姐程秋,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手掌交握片刻,同时松开。   这个男人,似乎比想象的更难对付。   程秋坐回自己的位置,抬眼打量周柏。   三件套穿的一丝不苟,面色沉稳看不出情绪,手臂随意摆在身侧,淡淡抬眼看她,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似乎并没因程容的事……受到什么影响。   她不信周柏对此一无所知,天天住在一起,猜都能猜出一二。   周柏同样在打量程秋,既然是她请他来,就该她先开口。   不知她想从他那里,谋求到什么东西。   两人各怀心思,像两座耸立的山峰,遥遥隔江对望。   作者有话要说:   PS:有事出门,早点更新。感谢金主爸爸临晚镜(金主爸爸的名字都这么好听)、Jvzizi(上次是不是忘感谢你了亲爱的)、琪琪(每天都能看到你好开森)、捧花kiki(简直想给你和捧花少年当司仪)、Uta(又见女神)、不瘦绝对不改名字(祝你早日改名)、此生缺糖(啊抹茶星冰乐还不甜吗明明甜到齁呀~那你喜欢什么呀亲爱的)、青黎(连小庄都忘了小庄要气哭嘞)的玉佩支持,这次去给柏哥买奶茶!也感谢朋友们的评论支持,么么哒~ 第43章   程秋找周柏过来,不是来打哑谜的,她没那个闲情耽误时间,只把茶杯推给周柏,单刀直入张口:“周先生,我请你过来,是想和你谈程容的事。”   “嗯,谈哪方面?”   “你知道吧,他……他怀孕了”,程秋只觉难以启齿,在心中犹豫片刻,才缓缓吐息,“我这个弟弟,来的比较意外。当时我们父母,感情已经破裂,母亲正值事业上升期,手里操持几家公司,本想把他拿掉,但她总觉得小孩在肚里动,躺上手术台也没舍得,还是生下了他。”   “说的和施舍有什么区别”,周柏也没客气,冷冷接话,“程容没哭喊着要来世界、也没给您母亲托梦吧?只为满足做母亲的心愿,就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了。”   程秋被噎了一口,一时有些提不上气,周柏的性格和收集的资料不同,她先觉得意外,后生出莫名的兴趣:“我说这些,不是为给程容开脱。我虽然是她姐姐,但从小没陪他长大,关系算不上亲密。母亲这边的亲戚没时间管他,程容由父亲抚养,他父亲是个天生的学究,对很多事完全不在意,连一日三餐都不记得吃,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凉米饭能吃三天。程容胃不太好,一是因为遗传,二是因为饮食不调,时间长就落下了病根。”   周柏越听越不满,勉强压抑怒火:“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说了,我不会给程容开脱”,程秋摊开两手,用寇珠的指甲,轻轻托住下颚,“虽然成长环境是这样,但这不能成为他做错事的理由,有多少人没吃没穿,比他穷比他苦,还是凭自己的本事走出来,日子过的也还不错。他性格懦弱没安全感,遇到事情先想着跑,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以为谁都有那个菩萨心肠,次次给他收拾残局。”   说到这里,程秋轻轻磨牙,唇角勾起:“这次就该给他个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犯错。”   这话貌似站在周柏的立场,替周柏说话,但周柏总觉得浑身不适,仿佛程秋程容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除了姓氏相同,关系比朋友还不如:“程秋,我直呼你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请便。”   “你为什么不袒护程容?”,周柏向前倾身,掌心交握,“你们怎么说也是亲姐弟,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同仇敌忾,对付我这个‘外人’吧?自己的弟弟喜欢男人,你一点都不在意?”   “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年轻人嘛,各有各的爱好,有什么大不了”,程秋在这件事上,反而看的很开,“再说你能力不错,在诺天控股那样的平台,业绩都能做成这样,足以证明你的实力。但诺天产品线单一,股东背景一般,待在那并非长久之计。而且……”   “什么?”   “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之前也用员工持股做噱头,搞了不知几次***”,程秋轻敲桌面,眯眼微笑,“但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说是达到业绩标准线的员工,都能分到股权,但实际也就分公司总经理,能侥幸分到一点。与其在那艘破船上活活拖死,不如来我们这里,我们也要进军存量市场,无论是股东背景、还是人员配置,我们的实力,都比诺天高几个档次,过来绝不会亏待你。”   “……”   周柏彻底明白了。   程容的这位姐姐程秋,是个完全的利益至上者,说的话半真半假,只能选择性相信。   她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贯彻的淋漓尽致。   还没等周柏回答,程秋再次开口,表情更加严肃:“还有,程容孕子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余接触到这个信息的人,除了警方之外,个人也好机构也罢,用钱也好用权也好,我都会想办法解决。但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周柏知道,她找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马上就要出现。   说是“请求”,其实就是在“要求”上,披一层礼貌外衣。   之前抛橄榄枝也好,主动表态愿负责也罢,都是为最后的目的做铺垫。   程秋正襟危坐,两只手背交叠,朱红甲片似聚拢的刃,将空气割成薄片:“我已经预约好了医生,手术安排在明早八点……他腹中这个小孩,必须马上拿掉,绝对不能留下。小孩多长大一分,程容就多一分危险。我不想让它成长到,能威胁程容生命的地步。在这件事上,我已下定决心,希望你也能同意。”   这种技术算不上成熟,程容有很大的可能,会因生产这个孩子,死在手术台上。   母亲这边本来靠医药起家,这件事如果闹大,说不定会还会牵扯到她,实在得不偿失。   如果小孩生下来,后面会涉及更多问题,小孩能否健康、跟谁的姓、谁来抚养他长大?周柏和程容的感情究竟怎样、能不能经受时间考验?未来等小孩长大,怎么解释他如何出生,怎么解释他有两位“父亲”?   但如果想做成此事,必须经过周柏同意。   她倒是想直接把程容绑上手术台,就此一了百了,但她隐约能察觉到,程容对这小孩视若珍宝。   她了解这些男人,平时好话说尽,天上的星星都能给摘下来,等真到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执意保小。   更别提那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说出花来也不过是想多生几个儿子,继承自己“衣钵”,传宗接代告慰先祖。   周柏也到了可以当父亲的年纪,吃穿不愁,经济上也没压力。他喜欢程容,而现在不用他废一兵一卒、不用他买房买车,甚至不用他举办婚礼,就有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孩,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进入他的生命里。   这个诱惑太大了。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周柏点头,让她拿掉这个小孩。   但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她还是挺直腰背,再次组织进攻:“周先生,你看怎么样?我的这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周柏没有回答。   他深深呼吸几口,端起杯到唇边,仰头灌下整杯茶水。   滚烫温度从喉口冲下,越过食道直达胃壁,陪胃酸发酵旋转。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小孩。   更别提他和程容的小孩,只要想到,就能从梦中笑醒。   他无数次畅想过自己的人生,未来的每一幅画面,都离不开孩子的身影。   从呀呀学语,到去幼儿园上学,从背着书包哭哭啼啼进小学,到大学毕业不回头,每个场景都模拟过数遍,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梦里。   无论是男孩女孩,都会好好抚养他们长大,给他们最好的教育,让他们追寻各自的梦想,幸福度过一生。   钱不重要,名不重要、利不重要,快乐最重要。   可横贯在这些面前的,是程容的命啊。   他所期盼的生活,要赌上程容的性命,才能得到吗?   这个赌注太大了。   程容这段时间的煎熬,他都看在眼里。一直吃什么吐什么,体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早上起来头晕目眩,不敢让他知道,只敢装作赖床,等闹钟响过半个小时,才费力从床上爬起,扶墙进洗手间洗漱。   照这么下去,这个孩子越大,程容的负担就会越重。   可能它还没长出人形,程容就要被榨干生命。   算了吧,早点结束一切,不要等一切无可挽回,再悲叹命运不公。   再抬头时,周柏像重新戴回面具,那面具似块坚冰,凉意直透心底。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漠无情,轻轻摇散在风中。   那飘忽的音调,仿佛在安排路边的野花野草,浑不在意它们死活:“可以,我答应你,明早八点,我会带着程容,去你安排的手术室里。”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金主爸爸关爱嫂子健康(嫂子不用你关爱嗯哼哼哼,大哥的板子压不住了)、永远忘不了(已经记住啦,不会忘的!)琪琪(每天都会出现的宝贝儿)、尾号1736(快给自己起个名字啊宝宝)、捧花kiki(司仪必须得安排上了)、徐二狗(这名字太接地气了狗爷)、胖蟹蟹(横行天下嘿嘿嘿)、啊言呀(好像是以前没见过的小可爱)、orchid(还是想叫with怎么办2333)、临晚镜(熟悉的女神名)、陈阿娇C(叫你CC好不好)的玉佩支持,这次买什么呢,不如去给小容容买孕夫装吧2333,也感谢朋友们的评论支持~ 第44章   程容从没体会过这种恐惧,回家的路上要坐过高铁再坐火车,他过安检时一直深深埋头,恨不得变成团子,龟缩进地壳中去。   身着整齐制服的安检员抬头看他,满目疑惑:“先生,请把头抬起来。”   程容迅速抬头又低头,盯紧自己鞋尖,不愿与他对视。   安检员耐心重复:“先生,我要比对您的证件,请抬头看我。”   后面排队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吵闹声越来越大,程容知道这么下去更惹人注目,他强作镇定,抬起头来,安检员快速比对证件,把车票还给他:“进去吧。”   程容如同离弦的箭,飞速蹿进车厢,在座位上蜷着总坐立难安,他悄无声息跑进洗手间,把门反锁,坐在马桶盖上发抖。   不仅大脑转不过弯,手脚还不受控制发软,他哆哆嗦嗦取下背包,把背包大头朝下倒出,衣服和零碎物件掉了一地。他出来时太急,除了身份证只带了一张银行卡,卡里可能只有几百块,现金更少的可怜,几张纸币在地上躺着,金额看着还没有硬币多。   这可...怎么办。   他把原来的手机卡扔了,相当于丢掉了手机,这么不管不顾跑出来,很快就会被发现,姐姐和周柏...一定会找他吧。   姐姐会不会约周柏见面?   太有可能了。   程容太了解她姐姐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怕她,就是因为程秋做事果断、说一不二,从不会感情用事,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为做到某件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时间也好金钱也罢,都不在话下。   程容从小在生活中见不到母亲,不代表他没法在电视上、报刊上、各种自媒体上看到母亲,母亲总是意气风发光彩照人,生意越做越大,说出的经典 语录出现在各种鸡汤文里,三天两头在程容朋友圈刷屏,程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划过屏幕,权当和母亲打过招呼。   哥哥姐姐同样非常有手腕,说不定很快就会收缩包拢圈,查到方文那去,如果方文也被找到...早晚会揪出他来。   方文现在也打不通电话,莫非是狡兔三窟,偷偷躲起来了?   还是只是单纯换了手机,没察觉到危险的临近,甚至依旧按部就班,在家里和诊所间穿梭?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方文,告诉对方现在的情况。   程容下定决心,心情镇定不少,同时高铁也快到站,他收好东西走出洗手间,下车买好站票,又登上回家的火车。   两次坐车都这么顺利,让程容稍微放心,但他同时不敢掉以轻心,天知道警方是不是还没查到这里,如果他大摇大摆出现,说不定很快会被扭送进警局。   刚刚在高铁上,他没有忍住,偷偷刷过消息。关于男性孕子发生危险的报道越来越多,每次被发现都情况危急,轻则大出血重则死亡,三天两头的案件让警方焦头烂额,迅速加大搜捕力度,程容强迫自己不要关注不要多想,但揪心的焦躁还是不断浮现,让他牙根发肿胃肠发胀,喉口阵阵反出酸味。   别怕。   程容别怕。   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孩还没长出手脚,可能连大脑都没发育完全,你是他的容哥哥,他不会杀了你的。   程容不断安慰自己,但莫名恐慌还是如影随形。新闻里的画面、自媒体上的图片冲刷他的神经,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时时联想到自己。   值得吗?   真的值得吗?   他程容还不到三十岁,有妈妈可妈妈很少见他,有爸爸可爸爸不太管他,有姐姐可姐姐总骂他,有哥哥可哥哥也不理他。   也曾经有过爱人,可他把爱人弄丢了,再回去时又一意孤行,做了这么多错事,把一切搞的乱七八糟,爱人可能也已经厌恶他,不愿再沾染上他。   这么多年,到底为什么活着呢?   做了什么有贡献的事吗?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吗?稀里糊涂活到现在,只为把自己推上这样的境地?   为什么非要留下这个小孩?   程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压抑不住的自怨自艾,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别想了不是这样的,但负面情绪却如同梦魇,不断占领高地。   程容再站立不住,他靠车厢滑坐在地,悄悄捂住小腹,把自己蜷缩起来。   如果木白白在身边就好了,有他安慰自己,可能就不会这么难受。   买站票真的太难受了。   车厢又脏又破,空间狭窄,没有落脚的地方,前面成排的座椅如崇山峻岭,怎样也跨不过去。   怪异的味道充斥鼻腔,泡面的味道和香肠互相交缠,久久挥之不去。   程容蜷在窄小的空间里,左右两边是行李箱和包裹,他灰头土脸满面冷汗,像个可怜巴巴的逃难者,前后动弹不得。   之前木白白千里迢迢回来看他再离开,就是坐着这样的车吗?   为什么之前一点也没体会到,木白白为了他程容,到底付出了多少。   程容眼眶发酸,等下了车实在忍不住,跑去小卖部买水买面包,手里的现金花个精光,最后那根烤肠还是店主好心抹零,才送到他的手中。   他饿了一路再忍不住,躲到个拐角狼吞虎咽。肚里的小东西没有闹腾,久违的饿意爬满腹腔,他连吃带喝,把面包烤肠吃尽,又把整整一瓶矿泉水灌进腹中,才勉强填饱肚子。   他抹了把嘴起身,刚想往方文的家中走,潜意识却觉得哪里不对,猛然转身往后面看。   两道身影比光还快,倏忽消失在视野中。   程容揉揉眼睛,意识有些混乱。   看花了眼?   也许是太饿了,一时低血糖也说不定。   程容在心里安慰自己,但不敢完全放心,他从路边捡个帽子戴在头上,低头在老家的路上来来回回、漫无目的的走,那种诡异的、被盯紧的感觉没再出现,直到夜半三更,他才绕了几个大圈靠近方文的家,在附近等了半个小时,直到四下无人,才悄悄走进楼道。   方文住的是个老小区,楼道里没有感应灯,程容借着手机的微光,慢慢走到方文门口。   又等了半小时也没声音,程容稍稍松了口气,抬手放在门上,手臂挥起,刚要敲响铁门。   楼梯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低声喘息混着交谈声,打破静谧夜色,令人神经发麻。   “五楼吗?”   “对,快点上去。”   似乎是两个人的声音,边说边往楼上跑,程容头皮炸起,条件反射往旁边看。   一个硕大的“五”字出现在墙皮上。   方文所住的楼层……正是五楼。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通知:很抱歉朋友们,我跳槽到新公司,下周要去北京和董事长面谈,这周一直在准备资料,所以更新慢了。新入职事情太多,怕自己坚持不了更新,所以过几天可能让南风入V,给自己增加动力,也希望给朋友们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   南风剩下的章节不多,一杯普通奶茶就可以看完,如果入V会当天三更,保证认真更新到完结,非常感谢朋友们支持。   同时要感谢上章金主爸爸临晚镜、此生缺糖、永远忘不了、徐二狗、不要说话、kennydeqi的玉佩支持,也感谢一直以来,所有金主爸爸的玉佩支持,真心感谢你们!也感谢朋友的评论和催更,评论带来动力,请继续看下去吧~ 第45章   往楼下跑,肯定会和他们撞个正着。   直接找到窗户往下跳,更是不要命了。   没别的办法,只能往楼上跑。   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踮起脚尖,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蹿,等下面的人跑到五楼,他已经向上两层跑到七楼,如果他没记错,七楼有个暗门是储藏间,清洁员会在里面存放杂物,他蹿到门前向后一拉,薄门纹丝不动。   锁门了?   他同样听到楼下也在撬锁,这声音让他如惊弓之鸟,羽毛根根竖起——他们真是来找方文的。   是不是也发现了他?   程容猛咽口水,跪倒在地胡乱摸索,指腹被划的满是血丝,也全不在意,平时在地毯下的钥匙不知所踪,他把能触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终于在楼梯的拐角处,抓出那救命稻草,靠它闪进小门。   陈腐灰气扑面而来,程容靠坐在地,把大扫帚挪到身前,想想还觉得不行,将破麻袋胡乱卷卷,往脑袋上一蒙,把自己缩成鸵鸟。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完全是掩耳盗铃,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祈祷楼下那两人只是来找方文,并没有注意到他。   可惜事与愿违,急促脚步从五楼奔到七楼,两个人在他所在的小门前来来回回,气急败坏嘟囔:“人不在这?”   “不可能,我看他跑上来了。”   “那能凭空蒸发?”   “不可能,肯定是躲到哪了。”   程容不知道他们是姐姐的人,还是警方的人,他只知道自己变成薄纸,前胸后背聚成一片,贴牢背后墙皮,丝毫不敢动弹。   那两人找了几圈一无所获,但似乎得到方文的住处才是重点,他们五分钟后相继往楼下跑,脚步声渐渐飘远,直至消失无踪。   危险解除,程容松了口气,他手脚痉挛发麻,肾上激素飙升让脸颊发烫,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当然他也不敢站起,他只敢躲在这里,一分一秒数时间,迷糊中半梦半醒,似乎还晕了一会,等他完全清醒,天光已经大亮,光线从门缝攀爬进来,停留在他脚边。   几点了?   程容活动僵直的腿脚,借着微弱的亮光看手机,百分之十的电量让他瞬间清醒,他挪动比钢板还硬的胳膊,费力推开铁门。   他不敢继续待在这里,进银行也不敢用自己的卡取钱,只敢把卡和密码交给同样来取钱的人,从他那换了几百,换好后进小卖部买充电宝和面包,溜到拐角充好电,就着凉水狼吞虎咽,安抚腹内躁动的小东西。   程容不知它长到什么程度,也不知自己和孕妇有什么区别,他不知宝宝长到多大能动,也没机会做B超检查,迷茫中他甚至庆幸自己这么难受——似乎他越不舒服,代表宝宝成长的越健壮。   他不敢住店,也不敢去人声鼎沸的地方,只敢摸摸索索去植物园,在丛林掩映中躺上泥土,露天席地看星星,同时作为蚊子的大餐,进入它们的国宴菜单。   开始时他还会扑打,还会在身体上抓挠,时间长了他竟然累了,躺在地上动都不动,任由他们大快朵颐,吃的肠满肚圆,飞都飞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被抽尽鲜血,蚊子的嘴变成巨大针筒,咬住皮肤血脉用力抽吸,怎样也不会松口。   程容虚虚捂住肚腹,赌气似的想你们咬吧,随便你们咬,反正我肚皮有好多脂肪,你们的嘴再长,也咬不到我的小孩。   “哎”,程容在耳边的嗡嗡声里,和腹中小孩商量,“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怎么样?”   小腹毫无反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程容绞尽脑汁,把所有神经都拽出来鞭挞,也想不出好听的名字,“但我没你周爸爸有文化,名字还是让他取吧。这样吧,我先给你取个小名,你爸爸叫木白白,你就叫木黑黑,怎么样?”   小腹一阵抽疼,程容嘶嘶抽着凉气,把自己蜷作一团,一分钟后才缓过精神。   “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程容哼哼唧唧呻-吟,委屈的眼眶含泪,“怎么这么不听话,容哥哥带你逃难多不容易,你是不是...也不舒服呀,别怕,明天我带你去方文的秘密基地,那里肯定有不少好药,我都给你带着。你听话,早点睡,行不行呀?”   随着他不断哄劝安抚,小腹痉挛渐渐平息,程容松了口气,伴着林间微风,沉沉坠入梦乡。   方文的秘密基地,只有他和方文两个人知道。   基地在老家临近山区的守林人木屋里,每到森林火灾的高发期,会有守林人居住在那,平时那里空无一人,方文用它造出一座地下室,用来存放瓶瓶罐罐,顺便做一些打法律擦边球的实验。   程容驽定那里无人能够找到,于是放松警惕,大摇大摆在瓶罐间翻找,因为实在太放松了,所以当外面传来撬门声时,他整个人愣在原地,手里的药瓶砸落在地,咕噜噜滚到墙角。   他想起之前方文说过的话,忙扔掉手里的东西匍匐在地,连滚带爬挪开几件碍事的衣服,跑进衣帽间后面的小方柜,开门把自己蜷缩进去。   柜门一关,目之所及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来人的方位。   不可能的,不可能被发现的。   地下室本就十分隐秘,没有楼梯只有直梯,而且要挪开特定的木板,才能寻找到入口。   这种自欺欺人的幻想,在程容听到有人沿直梯爬下时,统统破碎成渣。   不止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而且领头人的脚步,程容怎么听怎么熟悉,不,是太熟悉了,熟悉的刻在心尖...周柏来了。   两串泪水蜂拥而出,程容察觉不到自己哭了,他只感觉脸颊发麻,脖子湿锁骨湿,心口布料柔软湿黏,牢牢贴上胸腔。   小腹跟着敲锣打鼓,似乎小孩察觉父亲靠近,它也在里面张牙舞爪,试图扑出去抱住父亲。   这一瞬间理智全无,程容的手伸向柜门,马上就要推开,那道熟悉的声音突然扬起,像一柄削薄的刃,将他定在原地。   伸出的手臂被剥皮削肉,露出森森白骨。   “张主任,我是周柏。您请听好,我的唯一要求,是把程容腹中的胚胎剥离干净,不要有丝毫残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金主爸爸Drchety-QY、帅帅、我家胖鱼豆腐、糖糖、尾号8760(名字呢?叫你66吧多么吉利)、乎乎、Uta、中二宝宝、抹茶的玉佩支持,也非常感谢朋友们的鼓励和祝福!   下周要封闭培训,可能没有电脑,更文事宜交给编编处理,所以不能在每章末尾感谢各位,等我回来会一并感谢大家,真的非常感激~   【 开了新坑《开放性关系(ABO)》,点进作者主页可以看到,CP是特种兵X野生动保学者,狗血替身情,感谢观看~】 第46章   程容定在原地,直觉这一切都是自己幻听,这些话不是从他的木白白口中吐出,而是他程容没心没肺做了场大梦,梦里周柏厌恶他践踏他,把他踩在脚底,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叫中,剖开他的肚腹,把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生生掏了出来。   不可能的,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因为风餐露宿,低血糖太厉害,才产生这样的幻觉。   这是不可能的。   木白白有多喜欢小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程容...这么十恶不赦吗?   小猫小狗受伤躺在路边,周柏都会抱起它们送到医院,治好接回来还不够,还得给它们找到领养,定期回访,确保它们生活富足,才能真正放心。   周柏经常去福利院幼儿园帮工,不厌其烦照看小孩,每次过去都像棵移动的树,被考拉们团团围住,从头到脚坠满萌物,几乎挪不动步。   即使是个陌生小孩,被丢在周柏门口,周柏都不会视而不见。   那他程容的小孩,为什么要被冷冰冰、毫不在意的抛弃?   周柏原来...厌恶他到这种程度。   不要意外得来的小孩,只要和爱人两情相悦得来的小孩,原来是这种含义。   他再不是...周柏的爱人了。   他程容自认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以前年轻不懂事,说过的话犯过的错,现在桩桩件件找补回来,没让他讨着半点便宜。   他承认一开始的自己,是为挽回周柏,才一意孤行怀上小孩。   但现在呢?   如果周柏告诉他,你拿掉这个小孩,拿掉它,我就和你重归于好,那他能乖乖躺上手术台吗?   做不到了。   已经做不到了。   这个小孩太特殊,它像个神奇的宝物,深埋在腹腔下,与他血脉相连。   它很快会长出手脚,会动会闹,会踹他肚皮,会健康来到世间,慢慢长大成人。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敢要了,他只想护住最后这丝血脉,让它平安来到世间。   他愿付出一切,只为保护好它。   程容强忍哽咽,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大颗大颗滚落,把衣领浸的潮湿一片。他控制不住情绪,从逃难开始,恐慌焦虑的情绪不断累积,在听到周柏的话后,情绪弹瞬间爆发,冲击波把他炸的动弹不得,一声隐隐的急喘,从喉口迸发出去。   周柏正四处逡巡,检查每个瓶罐,走了几步他耳尖一动,目光似刀扫过四周:“你们... 听到声音了吗?”   剩下的几个人闻言摇头:“没有,您听到什么了?”   周柏握住桌角,掌心被大力碾出红痕:“程容的声音。”   程容的声带像被割穿,他惊吓过度呼吸困难,脸色胀到通红,整个人僵直的像一柄枪,后背到脖颈根根折断,咯啦作响碎成一地。   周柏向楼上看看,手搭在长梯上,向上看了几眼,疑惑转回头来。   程容透过窄小的缝隙向外看,周柏像有心灵感应,浓烈目光如同钢针,沿程容眉心射入,将他捅成对穿。   程容呼吸停止,他眼睁睁看周柏走近,蹲**来,拍拍他藏身的柜子。   “过来开锁”,周柏拍拍柜顶,掌心重如千钧,将程容拍成扁片,“多久能够打开?”   “那得看锁芯的构造”,几个人围拢上前,从随身箱往外拿工具,“但无论结构多复杂,五分钟内都能打开。”   静谧的黑暗中,分秒时间被不断拉长,程容听着撬锁咯嚓,每一声都响在耳边,透过耳膜扎进胸口。   他悬在深不见底的地狱旁,胸口被扎出碗大的洞,狂风如浪卷裹身躯,带走仅存的热度。   敲击声带走最后的理智,极度恐慌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啜泣喘息再压抑不住,从喉口囫囵喷出。   几人的动作瞬间停止,他们面面相觑,惊异瞪大双眼。   程容条件反射闭眼,等待他们拉开柜门,将他揪出来绑起,塞进车里带走。   等了半分钟也不见破门,他忍不住睁眼,见几人齐齐转头往楼上看,视线集中于窗外的土地。   程容先是懵了,随即灵光一闪,想起方文的安排。   方文当时让他危险时刻藏到这里...然后是怎么说的?   想起来了,方文说在外面埋过一排音响,他在柜里发出的声音,会被全部收拢,并在窗外扬声释放...造成他躲在外面的假象。   这两声喘息过后,随即响起的是急促的脚步声,踩着落叶往远方跑,几个人再蹲不住,争先恐后往楼上蹿,沿声音离开的方向,急速狂奔追去。   只有周柏没动。   他眉头收拢,半跪在地,屈指弹弹柜顶,弹出沉闷嗡鸣。   两人隔着薄薄一片板,在缝隙中相互对视。   程容知道周柏看不见他。   但看不见,不代表没法感知。   程容把手挪上小腹,尽力调整呼吸,后背向后轻靠,让自己贴上柜边。   周柏面无表情蹲在那,指骨在柜顶连续敲击,弹出规律闷鸣。   这声响如死神扣门,逼得程容大气都不敢出,他手指痉挛成拳,死死抓住腹上布料。   小腹不规律上下弹动,衣服被揉的破烂不堪,湿的能拧出水来。   周柏足足敲打半分钟,才缓缓起身,沿长梯攀爬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离开小屋。   程容猛然呼出口气,但他同样知道,引他们离开只是一时之计,等他们发现不对,气急败坏赶回来,肯定会把这里翻的底朝天,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十分钟后,他悄悄推开柜门,从满地药罐里揣走几瓶急需的。他趴在窗边看四下无人,弯腰躬身溜出小屋,向反方向疯狂跑去。   他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太糟,情绪不好吸收不到营养,躲躲藏藏的日子过久了,即使没有外界冲击,他也保不住小孩。   他必须找个安全隐秘的地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吸收足够的营养,让小孩熬过最危险的成长期。   老家附近有一片山区,要坐大巴再做黑车,最后一段路是凹凸不平的土地,越过这里会有成片的村庄,那里的人以放羊为生,家家户户掩进崇山峻岭,对那里不熟的人,肯定难以想象,他会离开物资丰富的大城市,跑去人迹罕至的小乡村过活。   程容离开老家前偷偷买来顶棕色假发,是那种回收的二手货,磨损的足以以假乱真。他这段时间瘦的厉害,脸颊凹陷双眼无光,再抹黑脸戴上假发,看上去就像回乡的务工人员,几乎不会引人注目。   他一路大巴倒公交,公交倒黑车,到最后凹凸不平的那段路时,他被颠的恶心欲呕,实在忍耐不住,随便找个地方下车,扶住身边的树干,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往最近的村庄挪。   进去之后怎么说呢?   为了抓住远去的神识,程容强提心神,迷迷糊糊想着如何自我介绍。要说自己是外地的务工人员,被传销组织骗到这里,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撞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食物和钱都被混蛋组织抢走,他现在身无分文,腹中饥饿,愿意靠苦力赚碗饭吃,多重的活都能干,只要能吃口饱饭...   前行的脚步被石头绊住,程容脚趾被磕的生疼,卡在原地咬牙缓和,竟发现自己正在上坡,手里抓住一丛草叶,掌心被割的鲜血淋漓。   怎么回事...   这些草...太脆弱了。   一扯就会断裂。   程容的动作跟不上神经,他眼前天旋地转,仅存的意识只够他勉强软倒,却控不住翻滚的身体。他胡乱抓紧岩石,沿土坡滚了两圈,肩膀撞在树上,凭最后的力气止住落势。   小腹生疼眼前发黑,从未有过的体力消耗,让程容撑不起精神,他像个耗电过久的机器,用光电源散开零件,破碎在广袤山林里。 第47章   程容再醒来时,看到的是灰黑一片的天花板,那块板被做饭的油烟熏染太久,留下的颜色满是灰黑,像被人用墨泼过,又用脚碾压,抹出斑驳污痕。   身下的床褥也有些粗糙,盖在身上的被子起了球,触上手臂有些麻痒。   鼻尖萦绕淡淡的皂角香,想来这些被褥也被仔细洗好晒干,才盖在他的身上。   程容慢慢抬眼,在四周环绕一圈,这里称不上家徒四壁,但也绝不富裕,脱落的墙皮被胶带黏着,墙面上是成片的荣誉奖状,三好学生优秀中队长等拼成壁纸,贴满整片墙壁。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水,上面还冒着热气,想来也是刚刚晾好,程容咬牙鼓舞自己,半分钟后两臂用力,撑起半身,让后背靠上床头。   小腹还有微微的隐痛,但好在不算强烈,他紧闭双眼,伸手在腿根摸了一把,没在手上看到血迹,才心神一松,长长吐出口气。   木黑黑已经足够坚强,他也要同样努力。   衣服没有换过,只是扣子解开几个,让他能顺畅呼吸。   程容喝口水润过嗓子,扶着床头缓缓起身,逼自己站直身体。   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位绑灰头巾、拎着热水壶的女人进门,见他醒来张大了口,口里能塞两个鸡蛋,同时声如洪钟,几乎震破耳膜:“大娃蛋,嫩咋起来了哩!快回去平着,额给嫩端饭!”   她力大无穷,两条手臂绽出肌肉,程容在她面前比鸡仔还嫩,被轻松揪住后颈拎起,塞回被褥里去。   她帮程容掖好被角,风风火火来回,像伺候坐月子的女人,给程容架好桌板,摆上满满一桌饭菜。   “大娃蛋,嫩是额们的福星哩!”,她兴高采烈坐上床沿,给程容碗里夹菜,“不知咋的,平时赶集的人过来,来额们这都不剩啥了,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把你背回来放着,再出去时候,赶集的货都来了,还说附近的集压货太多,菜肉都快烂了,非要全送给额,额来回拉了几趟,够家里吃足半年!额说够了够了别塞了,他说不行货还压着,隔几天还来送,嫩说嫩是不是福星!”   “我...”,程容刚醒头晕脑胀,有点跟不上她的语速,准备好的那套自我介绍,也好似被绑好发射升空,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愣着干啥呀娃蛋!”,她粗眉倒竖,急不可耐嚷嚷,“快吃,可香了!”   程容脑子转不过来,但味蕾已蠢蠢欲动,面前的食物不算精细,但混着山间独有的清甜,同样令人食指大动。面前这盘炒蛋澄黄诱人,甚至透出一抹深橘,是市里少见的,散养土鸡蛋透出的颜色。   面前一桌都是农家菜,土鸡、芋丝、茄子和鱼应有尽有,但每样只有一人份,吃几口还意犹未尽,筷子又得往旁边伸。半小时后,桌上的饭菜被洗劫一空,程容摸摸滚圆的肚皮,满足的长呼口气。   太舒服了。   好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觉,没吃过这样一顿饱饭了。   似乎睡眠充足心情稳定,肚里的小东西也没闹腾,而是乖乖蜷缩在那,默默汲取营养。   往常吃过饭挺不了几分钟,就会全部吐净,程容这次屏气凝神坐着,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消化道依旧平静,半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回事。   居然存住了食物?   程容自己都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弯身看肚子,默默在心里问它:“木黑黑,你怎么这么听话?你喜欢吃这些吗?”   木黑黑生性傲娇,在可理可不理的时候,向来不会理他,程容早有心理准备,刚抬起头来,就见女人又给他端来一海碗热奶:“娃蛋快喝,这是额刚进牛栏挤出***,新鲜着呢,可补了!”   程容实在喝不下去,忙抬手推拒:“真的喝不下了,确实喝不下了,姐姐您贵姓?我身上实在没钱,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您看看,家里有什么活我能干的,我全帮您干,我不要工钱,只要能填饱肚子...”   女人不依不饶,仍把海碗推向程容,嗓音提高八度:“额叫玉燕,大嫩两轮都多,叫啥子姐,叫燕婶就完了!你个娃蛋,毛都还没长齐,提啥钱不钱的,额有个小娃蛋叫大宝,小时候不管考啥,分都可高哩,上了初中突然掉链子,啥啥都考倒数,额看嫩特有文化,教他念念书...”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比玉燕嗓门还大,成功切断了她的演讲:“妈!我饿了,锅里没饭!”   “额来了,嫩等着!”   玉燕风风火火去给儿子做饭,叫大宝的男孩席地而坐,从包里掏出几个铅笔盒,在手里哗啦啦转,里面好像有蚂蚱在蹦,他玩的不亦乐乎,看程容出来,吓得从地上弹起:“你干嘛一声不吭站在那啊,扮鬼吓唬谁呢!你是谁啊?妈,他是谁啊?我没这号亲戚吧?”   “我被骗到传销组织,逃出来回不了家,暂时也不敢回家”,程容扶着腰,慢慢坐到他身边,“想在这住一阵子,等风声平息再回去。”   大宝撇撇嘴,满不乐意冲他妈喊:“妈,你又爱心泛滥捡人回家,要是被老头子逮住了,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厨房传来碗盆碎裂的声音,看来这话对玉燕冲击不小,两分钟之后,厨房继续传来炒菜的声音。   没等程容开口询问,大宝自己一股脑说了,竹筒倒豆子似的停不下来:“老头子是我爸,但我不想认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正事好事啥啥不会,每次输的剩一条裤衩,就哭哭啼啼回来找我妈,不给钱还打我妈,早不想让我妈跟他过了,我妈可倒好,哼,谁说都不听,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秋后的蚂蚱,都往一根绳子上拴。”   玉燕端着一托盘的菜,挨个往桌上摆:“大宝嫩说啥呢?有嫩这么磕碜自个老子的吗?这次测验嫩打几分啊?”   大宝被捏住软肋,再不敢开口,再加之腹中闹饥荒,也没心情和他妈拌嘴,忙忙活活上了饭桌,狼吞虎咽往肚里塞饭。   玉燕话说出去没得到回应,火力向程容转移:“大娃蛋,嫩也跟着多吃,额出去帮老王姐摘菜,夜黑哩回来,嫩和大宝好好看家!”   她不等程容回话,回屋提着一篮子农具,风一般消失在门口。   大宝肚子饿的厉害,但是边吃边玩,吃几口就饱,他吃着吃着想起什么,抬头问程容:“哎,传销是啥子玩意?”   相识短短半个小时,程容就看出来,燕婶已经给大宝提供了,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   大宝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只隐隐带些方言,若没有长期系统性的学校学习,肯定达不到这种程度。   程容挠挠头毛,心想怎么给他解释:“怎么说呢,就是我被骗到一个组织里,以为能赚大钱,可是他们非但不给我钱,还不给我吃饭。我还要给他们钱,没钱就要挨揍,你看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被他们打出来的。”   程容这一路风餐露宿,他皮肤白容易留印,两条露出的胳膊青紫交加,倒真像被人打过几顿。   “喔”,大宝嫌弃扫他一眼,撇开脑袋,“这么大人了,还能被骗到那种地方,脑子真笨。”   程容:“...”   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又早熟又欠揍,怪不得把燕婶气得跳脚。   “哎,我要看动画片”,大宝玩了一会又饿了,重新埋头苦吃,用眼神指挥程容,“你帮我开电视,调到动画频道。”   说是电视,但好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光打开都要半天,还没等画面出来,墙角的喇叭突然炸响,而且这喇叭不止屋子里有,整个村庄都竖着不少,它们迎风而立,同时循环播报:“各位村民注意,各位村民注意,最新播报一条悬赏信息。男,二十五岁左右,身穿白色上衣蓝色短裤,身材臃肿腹部凸出。如有提供信息者,奖励十万现金。如有发现此人并上报村委处者,悬赏一百万现金,此人照片由村委部发到各人家中……”   前面话音未落,后面有人急匆匆捧着照片,囫囵往屋里甩:“就是这些!”   那人忙着往下一家跑,那些轻薄的纸片天女散花似的飘在屋里,有一张飘飘悠悠,恰好落进大宝的汤碗。   “额的汤!”   大宝手忙脚乱救急,方言都蹦出来了,心疼的眼泪都要落下,他一把抓出照片,余光扫过刚想扔掉,却突然发现什么,抢到眼前仔细查看。   “嫩...”,他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程容,一口饭再咽不下去,饭粒哽在喉口,硬得如同砂砾,“嫩好像...照片上这个人啊。” 第48章   “哈...是吗?可能...比较有缘吧。”   程容僵硬扯动嘴角,思考怎么逃跑。   经历一波三折的逃难过程,他已失去自怨自艾的想法,一有事情不再哭天抹泪,而是迅速思考如何应对。   大宝仔细盯他一会,重新低头看照片,不屑把照片丢开:“你这人这脑子,都被骗进那什么传销组织了,还想让自己值一百万?想的美哦。”   他端起汤碗,摇摇晃晃进厨房换汤,留程容一人呆在原地,俯身捡起照片。   ...他明白,为什么大宝认不出他了。   这张照片,是他发给姐姐程秋的唯一一张照片,他十三岁时的照片。   当时父亲难得空闲出时间,带他出去闲逛郊游,他兴奋的不能自已,偷偷用父亲当背景,连拍几张自拍,挑出笑的最灿烂的,分别发给了母亲、哥哥和姐姐。   母亲和哥哥一直没有理他,当天晚上睡前,姐姐给他发个表情,是个“OK”的手势。   ...和收到工作汇报,也没什么不同。   当年的程容趴在床上,愁眉苦脸窝着,心中满是失望。   可现在的程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该庆幸吗?   他向来显小显嫩,十三岁的模样没完全长开,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用这样的照片找他,即使把照片贴上他的脸,都很难完全辨认。   大宝能说出“像”这个字,也是因为小孩子第六感强,可仔细对比之后,又觉得不够像了。   该失望吗?   不,他并不失望,他只是...有点难过。   对,只是有点难过,一点也不失望。   他该高兴才是。   大宝把桌子吃的满是狼藉,程容起身上前,机械收拾垃圾,把碗筷拿进水槽冲洗。   大宝玩够了蚂蚱,急匆匆跑来想接着吃饭,抬头发现碗筷都被收走,他忙冲进厨房,一屁股坐到程容脚边,嗷嗷嚎叫耍赖:“我还没吃完呢,你收走了我的饭!”   程容吓了一跳,低头看向垃圾桶,真有被他倒掉的小半碗饭。   他体会到某种久违的歉疚:“对不起,我重新给你盛一碗吧。”   “不要!”,大宝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上套,连忙摇头拒绝,“你帮我抄作业,抄完了我就原谅你,我就不向我妈告状!”   ...不然呢,你还想告状怎么的。   程容没理会大宝,慢条斯理洗好碗收拾好屋子,把大宝的书包拿过来,把作业摊平放上桌子:“写吧,挨个写,我看着你写。”   大宝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怎么,怎么回事,你凭什么看着我写作业?”   “我得干活才有饭吃”,程容理所当然胡诌,“你妈妈说,我靠看着你写作业赚钱,你多写一个字,我就能多赚一块钱。”   “啊,那你这活,干着够轻松的”,大宝摇头晃脑,虎牙在笔尖上啃,“我妈挣钱怎么那么费劲,又给人看孩子,又给人做饭洗衣服,又帮人插秧,回来还得喂猪喂牛喂羊,可还是攒不下钱。哼,也对,她能攒下钱才怪,老头子每次回来,都把家里洗劫一空,警察说是家务事也不管,我妈也够不争气的,次次还给他钱。”   他越说越咬牙切齿,程容心念电转,试探开口:“那大宝,你觉得,我还能帮什么忙?”   “你?”,大宝嫌弃打量他两眼,不屑撇嘴,“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就能帮着放放羊了。我家羊驯化的可好了,又聪明又听话,你根本不用管它们,只要有头羊领着,它们自己就会吃饭喝水。这个活虽然轻松,但没人盯着还不行。哎,我怎么这么聪明,给你找了这么合适的工作,简直完美。”   程容连连点头,就这么住了下来。   燕婶每天早出晚归忙成陀螺,一天也看不着人影,但一日三餐都提前准备,准备的食物种类齐全、荤素搭配,她每天换着花样把农家菜端上桌,力求把程容和大宝养胖几圈。   程容本人没养成皮球,肚子倒描着皮球的模样,一天天膨胀起来。   最开始发现小腹隆起,他恐慌的无以复加,在床上翻来覆去,足足滚了一天。   后来开始半夜抽筋,抽起来简直恐怖,脚板像被人压住,反方向倒折九十度,他感到筋骨崩裂,夜半无人时,疼痛像一根带刺的长鞭,抽的他鲜血淋漓,他像条被扒皮抽筋的鱼,在岸上翻滚弹跳,直到力气用尽,才能恢复平静。   随着小腹隆起,他整个人也像发面的气球,莫名奇妙跟着肿起。原本合身的裤子挤不进去,贴身的衬衫系不上扣,尺码正好的鞋化成迷你模样,肿成馒头的脚,怎样也挤不进去。   他迫不得已请燕婶给他找能穿的衣服,燕婶的男人迟迟不回家,于是她把衣柜里大半的衣服和鞋,都拿出来给程容穿。程容毕竟是个男人,燕婶怎样也联想不到怀孕,只以为程容是易胖体质,在这边心宽体胖营养好,迅速从瘦骨嶙峋变得膘肥体壮,好像打过催生剂的小鸡仔,从小鸡丁长成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可惜程容虽然长成大公鸡,却并没有威风凛凛,而是格外嗜睡,有时候在外面看羊吃草,群羊把高原活活吃成盆地,他还迷迷糊糊晕着,不知今夕何夕。   燕婶看这样不行,就先让他在家休息,他迷迷糊糊睡了两天,有天晚上突然被捶门声吵醒,他条件反射要出去开门,刚下床房门就被拧开,大宝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睡眼惺忪挤上床,和他挨到一起。   “怎么了?”   程容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低头揉揉大宝头毛。   “没事,你不用管”,大宝气的不轻,恨得哼哼唧唧,“老头子回来要钱,我只能和你睡了。”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旁边房间的床不断摇晃,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程容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捂大宝耳朵,大宝甩开他的手,闷声嘟囔:“我早习惯了,你不用管我。说点别的,你怎么吃成啤酒肚了,我家的伙食这么好吗?”   客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桌椅碗筷都被踢翻,噼啪碎裂声从远而近,穿透耳膜袭来,与胸腔频率共振。   程容耐不住想起来看看,大宝一把按住他的手,红着眼摇头:“别管他们,我都习惯了,过一会就好了。”   木黑黑仿佛也被吵闹声振醒,在程容肚皮里翻身,小脚丫狠狠踢出,正踢在大宝手上。   单人床挤两个人实在勉强,大宝的手没地方放,只能挤在自己和程容之间,他隐约感觉掌心被踢了一脚,这感觉太诡异了,他连外面的声音都抛在脑后,翻身坐起按住程容,牢牢抓住程容肩膀。   木黑黑接连踹出三脚,程容的肚皮像被风掠过的湖面,泛出阵阵涟漪。   广播的内容与照片的内容莫名重合,大宝心念电转,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木门传来破碎巨响,门栓被人活活砸开,一个男人像头被注射兴奋剂的疯牛,横冲直撞猛扑进来。   他在屋里拼命翻找,拖着个大布袋,把值钱的东西往袋子里塞。   大宝挤进程容怀里,伸出两臂抱紧程容,整个人瑟瑟发抖,丝毫不敢动弹。   燕婶在对面的屋里嚎叫,喊的声嘶力竭喉口染血:“吴权嫩个杀千刀的孬种,嫩给嫩老娘松开!嫩脑袋里装的都是牛粪,嫩的心烂透了,连泔水都不如!嫩给嫩老娘松开,看嫩老娘敲开嫩的秃瓢!”   在燕婶的叫骂声中,吴权的动作越来越粗暴,他如同困兽在屋子里转,酒气熏天抓过大宝,掐住大宝的脖子:“你老娘的钱,都藏在哪了?”   大宝被掐的两眼翻白,两腿乱蹬,程容从混乱中惊醒,迅速从床边抽出根笔,狠狠扎进吴权手臂。   他睡觉时没安全感,总要在身边留东西防身,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场。   吴权被扎得嗷嗷跳脚,甩手丢开大宝,转而揪住程容的领子,将他从床上拽起,狠狠给了他一掌。   酒醉的人控制不住力量,这一巴掌虎虎生风,几乎打聋程容半边耳朵。他牙齿磕碰嘴唇,血线漫过脖颈,衣领被血红浸的透湿。   吴权眼前发黑发暗,东西都在浑浊转圈,他看不清程容的脸,只觉得这人的身体有些奇怪,弧度不太对劲。   他站在原地,顶住额角,不断从脑中拼凑回忆。他想起前段时间,在村里响彻不停的广播,被酒精泡化的脑垂体重获新生,捕捉到令他狂喜的信息。   找到这个人...一百万...   一百万...所有的债都能还上...   再不会有人找他催债,再不会有人对他围追堵截,再不会有人威胁卸他胳膊卸他腿,再也不会有人拦他往赌场进...   这近在咫尺的美妙幻境,逼得吴权瞬间清醒,他冲出小屋冲进客厅,在垃圾桶翻找半天,在满地的果皮纸屑里翻出一张,被拧成拳头大小的、没来得及丢掉的照片。   他重新冲回小屋,把扑过来抱他小腿的大宝踢开,几步上前拽起程容,捏住程容的下巴,几乎捏碎程容的骨头。   照片没法全然确定,但这‘身材臃肿腹部凸出’,肯定是跑不了的。   一百万...   吴权笑出满口牙龈,他揪住程容头发,把他往床下拖,程容护着肚子没法反抗,头皮疼的快被扯掉,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裤袋里掏出更锋利的笔,灌注全力下去,几乎捅穿吴权掌心。   吴权嗷嗷狂嚎惨叫跳脚,目眦尽裂哐哐捶墙,血腥气激得他两眼发红,杀气四溢,他提起程容的脑袋,下死手给了他一掌。   两巴掌打在同一个地方,程容被抡的牙齿松动,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耳朵嗡鸣听不见东西,眼前昏黑罩上迷雾。他浑浑噩噩濒临绝境,鼻梁被掌风扫到,半边脸似乎都被打歪,满口血腥混着甜咸,眼泪呛进肺管。肺部像被大手抓住揪紧,肺腑胃肠连接成片血脉,从口中寸寸抽出,带出满腔浓血。   吴权掌心的血沿着小臂向下淌,淅淅沥沥落在地上,蜿蜒流成一片。   他痛的神智全无,醉意上头,甚至起了杀心。他心想反正悬赏没说死活,先让他释放心中怒气,比什么都重要。   脚边有个...特别适合练脚的东西。   隆起的肚皮像个悬空的球,满载潮-湿-水-液。   这么一脚踢上,水球破裂,会比射门更有快-感。   吴权摇晃后退几步,在墙面擦擦鞋底,他助攻猛跑几步,像即将在禁区射门的国足,飞脚踢向程容肚皮。 第49章   大宝惊的啊啊叫喊,过度惶恐令他嗓音沙哑,眼睁睁看着恶魔般的父亲飞起一脚,向躺在地上的哥哥踹去。   程容几乎丧失意识,一动都动弹不了,但隐约感觉劲风逼近,他拼着最后的力气,试图蜷起半身,可手脚没有半分支撑,酸软的动弹不得。   对不起木黑黑,我还是...保护不了你。   他紧闭双眼,等待肠穿肚烂的结局。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如期降临,他听到“啊”一声惨呼,那只飞脚并没有碰触肚子,反而有个重物砸上地板,那东西发出凄惨哭叫和哀鸣,朦胧中似乎还有求饶声,伴随拳头落肉、血肉横飞的闷响,回荡在窄小的屋子里。   大宝被吓得两股颤颤,尿液似小溪哗哗涌出,浸湿一小块地板。   飞溅的血腾到程容脸上,浓烈腥气令人作呕,程容猛然掐紧手臂,让自己撑开眼皮,睁眼往旁边看。   周柏半蹲在地,抓住吴权的衣领,一拳捶上他右半张脸。   程容不敢再看,努力往旁边挪动。   那张脸快看不出人样了,肿的像个猪头,几颗带血的牙在地上滚,乌溜溜划出数条血线。   周柏咬紧牙关,嘴唇抿成一线,唇珠绽红近乎崩裂。他像个从地狱爬出、遍身染血的修罗,不顾理法与道德,只想发泄浓重仇恨。   “你打了程容...几下?”   明明已经被砸的眼睛都看不见人,鼻子被挤进两颊之间,喊叫要用气音发声,吴权仍被这强势威压镇住,他涕泗横流汗泪交织,半句谎话都不敢冒:“两下、两下、只有两下,根本就没用力!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有老婆儿子,我老婆就在隔壁,我儿子,对,我儿子就在旁边,你看看他,他都吓尿裤子了,你看看他呀!”   吴权的话如一声惊雷,将程容从昏睡中震醒,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向那边蹭了两步,把吓到目瞪口呆、满身尿味的大宝搂过,将他的深埋入怀:“别怕,没事啊别怕,这个叔叔...这个叔叔就是生气了,不会杀掉你爸爸。”   “谁告诉你的?”,周柏勾起唇角,冷然一笑,狠狠飞起一拳,打飞吴权门牙,“谁告诉你,我不会杀了他?我会一颗颗敲碎他的牙,让他流干全身的血,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吴权两眼一翻,双腿绷直,浓重的尿骚混着酒气,在腿间蔓延开来。   周柏缩鼻嫌弃松手,迈过他的身体,来到程容面前。   他抓住程容小臂,把那个埋在程容怀里的孩子,一把拽了出来。   大宝前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他羞惭的不愿抬头,裤子湿哒哒冰凉凉,裆下漏风,似乎连小鸟都低人一等,不敢抬头挺胸。他并拢夹住双腿,感到和眼前这个男人相比,他是多么弱小无能,甚至...不敢拦住父亲。   他男子汉的尊严被打碎了,破碎成渣被碾压在地,怎样也拼不起来。   “周柏,柏柏,木白白,大宝还是个孩子...”   程容伸手去抓大宝,被周柏掠住小臂,回腕重新放上肚皮。   “程容,松手”,周柏冷淡开口,嗓音轻柔,却不容置疑,“先管好你自己。”   木白白怎么了...   生气了吗...   有哪里不一样了。   程容被迫抱着满怀的湿纸巾,擦净脸上被溅上的血。   “你的名字是大宝?”,周柏半跪在地,抽出一张湿纸巾,覆上大宝的脸,“你是个小男子汉了,擦干眼泪,站直身体。”   大宝没用湿巾,而是举起袖子擦脸,一张脸被擦的斑驳一片,汗水泪水混成一团,黏的没法睁眼。   但不知为何,他没法不听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这个男人的气场有种莫名的威压,仿佛无论他张口说出什么,自己都要乖乖听从。   “现在,你把我的话听好,仔细刻进脑子里去”,周柏嗓音严肃,没有丝毫调笑的意思,“拿着我给你的这柄小刀,去旁边的屋子,把捆住你母亲的绳子割开。然后用你母亲的手机,给纸条上的这个叔叔打电话,说是周柏的要求,让他马上过来处理,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大宝挺直腰背站着,虚软的身躯似乎腾出力量,能支撑他迈出步子,依眼前这人的要求,完成他吩咐的一切。   “重复一遍。”   “解开妈妈的绳子,给纸条上的叔叔打电话。”   “乖,去吧。”   周柏起身,在大宝背后拍了一掌,这一掌像将军给小兵鼓舞士气,大宝被拍的气势十足,一溜烟跑进母亲的小屋。   程容擦干净满脸的血,悄无声息向后挪挪,悄悄挨上墙壁。   他挺过最初的震惊,后知后觉的恐慌弥漫上来,迅速覆盖全身。   他闻到满室的火药味,硫磺味从周柏身上爆发出来,只需一个火星,就能把他炸向太空。   跑到现在...躲到现在...还是躲不过躲不了,他又把自己作成这样...木白白肯定会扒掉他一层皮。   “白白、嘿、木白白,那个,我挺好的,你别靠近了好不好,我真没事嗨,这都不是我的血,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什么都没有,那个,你别靠近了、别、别——”   周柏几步走到程容面前,半蹲**,手臂用力,把程容打横抱起。   膨胀的肚子像个皮球,悠悠顶在两人之间。   木黑黑是个不识亲疏远近,也不懂人间疾苦的小玩意,它全然忘了周爸爸说不要他的话,见它的周爸爸过来,立即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在程容肚皮上,顶-出接连不断的凸起。   周柏盯着那运动的肚皮,惊愕睁大双眼。   程容吓得恨不得滚出周柏怀抱,在地上刨土挖坑,把自己从头到脚埋进去,像狍子一样露屁股可以,绝对不能露出肚皮。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到了此时此刻、此刻此地,在听到周柏说过那么残酷的话之后,他还是不敢挺起胸膛,正面和周柏杠,说你凭什么拿掉我的小孩。   可能潜意识里...他依旧相信周柏爱他。   也相信在关乎性命的问题上,周柏所做的选择,都会以他为先。   但也正因为此,他生出某种对立的恼怒,这种不能主宰自己生命的惶恐,将他变成个炸毛的刺猬,探刺去扎周柏。   “放我下来”,程容赌气在周柏怀里扭,“我自己能走。”   “好”,周柏干脆利落答应,把程容往地上一放,自己退开两步,“走吧,我不会靠近你。”   程容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真把他放下了?   ...这不是小打小闹,一点情趣而已吗?   ...怎么真把他放下了?   他两股颤颤,脸肿的像个猪头,瘦弱身躯捧着滚圆的肚子,别提迈出一步,就连站直都要靠着墙壁,根本没力气挪步。   他站了不到半分钟,终于控制不住哭了,两臂伸开,可怜巴巴向周柏求饶:“木白白,我错了。”   “错在哪了?”   周柏气定神闲站着,并不上前扶他。   “我...”   他想说我想不出错在哪了,但看着周柏的脸色,他顿觉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刻绝不能硬杠,应以怀柔为主,先求木白白把他抱走。   “我、不该偷偷跑走...”   他作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嚎啕大哭的样子,然而因为并非真情实感,也没有言情女主的美貌,所以干打雷不下雨,嘶嚎了不知多久,也没憋出半点眼泪,更没哄动周柏的眉毛。   周柏远远站着,并不靠近,凉凉飞出把刀子:“演技太差,我给你滴瓶眼药水吧。”   “不用、不用”,程容险些咬了舌头,眼珠在眼眶里四处逡巡,找不到落脚之地,“还有,还有就是,当初不该逼你和我打-炮,引出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嗯,然后呢?”   听到这里,周柏久违的怒火逐渐燃起,太阳穴有条青筋颤动不休,全靠坚强的意志,才把它压回皮肤。   “然后、然后,应该就没什么了...”   程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反思自己承认错误的,如果再追溯回去,只能说当时不该和周柏在一起,引出后续这么多事,周柏当时喜欢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现在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力求当一个好人、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他要放开手任周柏飞,不再纠缠对方,让周柏想找谁就找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X的,放他丫的狗屁。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放手。   如果说有什么让他真心后悔...那就是在周柏最灿烂最热情的年华里,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没有全身心对待周柏,也没有将自己全部敞开,直面这份感情。   这些错过的感受、错过的记忆,无论现在如何懊恼,都没法弥补一二。   这种混杂愧疚和懊恼的情绪,让程容被重掌擂过的脸颊,渐渐滚烫发麻。   他恍惚轻笑两声,膨胀的肚皮底部紧跟着发涨,木黑黑似乎也感知到他情绪的波动,它不再在肚皮里乖乖躺着,而是使出吃奶的劲翻江倒海,程容被顶的胸口发酸,掐住脖子干呕几声,喉咙被卡的生疼,依旧什么都咳不出来。   身体突然一轻,他被周柏打横抱起,一辆房车恰好停在面前,周柏紧抱着他攀上后座,放他在医疗床上,把他的眼睛挡住,不让他挪动眼球。   “容容别怕,我一直在呢。”   他听到周柏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柔软,好像回到最初的时候,他问自己喜不喜欢吃四喜丸子。   你终于...又叫我容容了啊。   喜欢啊。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程容觉得眼皮发沉,肚皮紧绷发酸,怪异的疼痛从腹底炸起,一波波向上涌来,它们像张牙舞爪的恶魔,扯住自己的神经,在上面奋力敲击。   他努力睁大双眼,从周柏掌心的缝隙中,看到那张熟悉的万分焦急的面容,他不想闭眼,他想把这种久违的,为他焦虑担忧的神情,深深刻进脑海。   层层冷汗在周柏掌心淤积,覆上他的眼睫,让他眼眶酸痛,几乎支撑不起眼皮。   我不怕啊。   程容有心开口,却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害怕。   在天旋地转的迷幻里,他向下滑过眼球,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拼命在他床下擦拭。   擦拭的速度,似乎敌不过血流蜂拥的速度。   接连不断的血珠淌落在地,像肆意绽开的曼陀罗花,汲取他残存的生机。   ……   “周先生,我们即将实施胚胎剥离手术,请您在知情书上签字。”   “……好。” 第50章   “周先生,我们即将实施胚胎剥离手术,请您在知情书上签字。”   “……好。”   伴随圆珠笔在纸面上的滑动声,程容在陷入黑暗前,隐约听到周柏的声音。   语调铿锵斩钉截铁,不带丝毫迟疑。   胡说八道什么。   周柏你这家伙,别随便替别人决定啊。   你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人生。   这可不是能随手抛掉的胚胎,这是木黑黑啊。   它有我们两个人的血脉,是个活生生的,会撒娇会吵闹的小可爱啊。   是个陪他程容摸爬滚打,在夹缝里求生存,一直努力支撑到现在的小可爱啊。   我知道你太累了,长途跋涉到现在,实在走不动了。   但你……相信我好不好,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在我颓废的时候,你经常鼓励我,我知道为了来到世间,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程容不断在心里和木黑黑说话,给木黑黑加油打气,求它多陪陪自己。幸运的是他还没打麻醉,也还没被绑在医疗床上,这给了他足够的勇气,让他在即将被推进手术室前,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抓住周柏的手,指缝要抠进嫩肉里去。   周柏手臂被抓的生疼,低头看他,眼底有丝恼怒:“做什么?”   程容脸色煞白,嘴唇干的像枯萎的花朵,仍勉强扯出抹笑:“找到方文了吗?”   周柏眉头微动,抽紧手指:“还没有。”   “当时的手术,是方文给我做的”,事到如今,程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然也没什么好惧怕的,“我现在这种情况,只有方文……知道怎么处理。就算这些人经验丰富,我这样的例子,肯定也是头回遇见。木白白,你要让我当小白鼠,给他们练手吗?”   程容展现了自己的委屈,且展现的恰到好处——他熬红了眼,枯瘦掌心握紧周柏,像藤蔓缠住赖以生存的饲主。   他知道他捏住了周柏的软肋,因为周柏的眼底,罕见出现了晃动,是那种几乎从未出现过的,近似悲悯的迟疑。   “在那个地下室里,有当时方文给我配好的药,我没来得及拿”,程容小心观察周柏的表情,在对方勃然大怒前补上,“他说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可以使用。他是个天才,他真的很厉害,我可能发生的危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还没到十万火急的时候,再给我点时间,实在不行,再……”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木黑黑仿佛也感知到什么,它惊恐的在程容腹里转圈,收拢四肢蜷成小团。   周柏牢牢盯紧程容,如果在其它情况下,程容早瑟缩移开目光,但此时此刻,保护木黑黑的决心胜过一切,他蓄起足够的力量,毫不畏惧与周柏对视。   “给你一个小时”,周柏咬紧牙关,勉为其难同意,他抬手摸摸程容头发,让几个人去地下室取药,“如果没有缓解,这个胚胎必须剥掉。”   “怎么可能?时间太少了,怎样也要八个小时!”   程容焦急想要弹起,肩膀还没挪动,就被周柏按回床上。   “你以为,你的血能流多久?”,周柏冷漠开口,像个翻着人命薄、不近人情的阎王,“不准再讨价还价,你没有谈判的权利。”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忍字头上一把刀。   我忍。   程容默默磨牙。   他被推进观察室里,四五袋液体挂在头顶,药液如涓涓细泉,流进干瘪血管。   只是说服周柏,就让他耗光了力气。   他筋疲力尽躺着,像棵枯萎的植物,簌簌飘落黄叶。   周柏用棉签蘸水,帮他滋润干裂口唇,擦好后刚要离开,程容牙齿轻合,咬住棉签骨架。   周柏无奈,回身坐在床边:“是不是疼得厉害?帮你叫医生来?”   “不疼”,程容咧嘴傻笑,“舒服多啦。”   ……这凸起的肚腹下,分明还有哪吒翻江倒海,哪里能看出“舒服”?   “不过……”,程容努力用眼神示意,求周柏把手搭上他腹顶,“你帮我揉揉,就更舒服啦。”   周柏犹豫片刻,有些不愿伸手。   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听不看不想,不愿把这胚胎当成有血有肉的活物,就是怕自己狠不下心。   与其注定进退维谷,不如提前斩断念想。   程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和周柏像谈判桌上的对手,情感博弈并不比事业谈判轻松,他现在暂居下风,只好靠示弱上位:“木白白,求你啦,我腰好酸,酸的快碎成渣,你帮我揉揉……”   程容这段时间胖了不少,可远远称不上健康,平躺在那里时,锁骨像盆地里横贯的山脉,直直插向肩膀。   “再不安静下来,我就送你入轮回,请庙里高僧送经超度,诵上几天几夜,你也算不得亏。”   周柏进观察室前,想过几次要如何威胁这个胚胎,类似这种幼稚的狠话,都在心里重复过几次,可当他真把手放在程容腹顶,那小东西的脚丫咚一下踹上肚皮……周柏心底一动,像被烈焰烫到,猛然抽回手臂。   这是个活生生的小孩。   会动的小孩。   除了程容之外,也有他周柏……一半的血脉。   “周先生,电话。”   眼看周柏神色松动,程容只觉胜利在望,刚想再接再厉,有位医生从外面粗暴闯进,打破一室旖旎。   这种时候打电话、周柏还会接听的人,会是谁呢?   不是他姐姐程秋,就是那不干好事的庄炳仁了。   惶恐如一只大手,揪紧程容心脏。   木白白好不容易有些松动,程容不敢赌也不想赌,他想把周柏按在这,围拢他种出金刚石屏障,不让他被外界影响。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周柏从这里离开,就不会再留恋木黑黑了。   “别接,别接好不好”,肉体的疼痛怎样都能忍受,可精神上的恐惧,真的好似钝刀子割肉,于无形中剔骨抽筋,把掩埋在内心深处的绝望,一股脑抽拉出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别接了木白白,求你别接……””   周柏知道程容在害怕什么。   但他也同样知道,这个电话……他不得不接。 第51章   “乖,我接个电话,很快回来。”   周柏帮程容掖紧被角,有点不忍看他,转脸起身想走,还没等迈步,又被人揪住衣摆。头顶的输液袋互相碰撞,水波撞出涟漪,血珠从伤口涌出,在苍白手背上摇晃。   程容明白哭也没用,他想改变方式,用笑留住对方。可惜眼泪还挂在眼上,勉强扯开的嘴角牵拉肌肉,笑容滑稽不伦不类:“白白,木白白,先别走,你等等、你、你给木黑黑讲个故事,它最喜欢听故事了,以前他不听话,讲个故事就听话了……它真的特别乖,现在就是害怕……”   程容语无伦次给木黑黑辩白,手指像弯曲的钩,牢牢挂住周柏。周柏迈不开步,嗡嗡作响的手机像催命符,将掌心烫的皮开肉绽。   “乖”,周柏猛然闭眼又睁开,俯身拍拍程容被子,摸摸程容的脸,“听话,我很快回来。”   急促的脚步离开床边,逃也似的走到门口,哗啦合上房门。   木黑黑在肚子里惊恐转圈,程容被扯的五脏翻转喉口泛酸,什么都吐不出来。   周柏走到门外,没有拿出手机,而是从身边人口袋里顺两盒烟,抬脚走上阳台,轻合阳台大门。   他手指颤抖,打了三次才燃起火苗。   悠悠烟气在风中飘散,周柏靠上栏杆,手指夹紧烟头,大口大口吞咽。浓烈烟气冲入肺泡,在支气管里冲撞,眼眶被呛的通红泛紫,喉头腾起咸腥滋味。   他两手揪紧头发,缓缓蹲在地上,圆形水滴包裹浮灰,在地面上慢慢晕开。   他像个濒临绝境的病人,渴求最后一线生机。   两分钟后,在锲而不舍的手机铃中,周柏抹了把脸,尽量让声音不那么滞塞:“嗯。”   程秋的声音从听筒弹出,冷漠下暗藏焦虑:“找到程容了?”   “嗯。”   “手术呢?进行到哪一步了?张主任到了吧?”   “嗯。”   程秋对周柏的回答有些不满,她脑内拉响警报,声音尖刻不少:“周先生,您的回答敷衍且心不在焉,容我质疑一句,看到亲生骨肉,心里舍不得吧?”   “……”   周柏没有回答。   程秋轻哼一声,牙齿咬紧:“迄今为止,已经发现了二百三十六例男性孕子事件,其中一百六十例父亲大出血死亡,二十三例小孩胎死腹中,而那剩余的五十三例……怀到足月大人活了,可小孩各有残缺,没有一个能发育完全。”   她的声音像美杜莎的毒牙,在暗夜里清晰残忍浮现,掐住周柏喉管:“……你想看到哪种结局?”   星子被厚厚云层覆盖,夜风骤起,树苗被吹得东倒西歪。   小小的医院掩在山林间,抬眼望去没什么人烟。   “数据只是数据,无法模拟现实”,周柏按住额角,轻声缓言,“毕竟方文还没找到,一切结果也未可知。”   程秋听出周柏话里的动摇,她狠狠掐住掌心,努力平复情绪:“这件事发酵到现在,已经不止是程容的事,牵扯的面越来越广,这个方文要是被抓回来,即使活着,也会把牢底坐穿。母亲那边已经介入与警方交涉,试图找出折衷的办法,努力把程容从这件事里摘出。现在谈判的进度是……如果在极端幸运的情况下,程容顺利留下这个小孩,且小孩还能健康出生——这个小孩要作为被监护的对象,活在警方控制的范围内。”   “说是监护,其实是想作为实验对象吧”,周柏淡淡接话,他怀疑自己的感情已经崩塌,不然他怎么能如此冷静,仿佛他们探讨的不是他的小孩,而是试验用的小白鼠,无需投入感情,“好的情况是有人身自由,但时刻并监管,会被经常带进实验室,采集各种数据。坏的情况是……”   周柏停顿片刻,火苗烫上指节:“……连人身自由也会失去。”   程秋有些讶异于周柏的平静,她在别墅的书房打电话,二楼是一对在玩球的儿女,那俩小东西是混世魔王转世,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打碎了三只花瓶。程秋想起两个小孩的脸,冷硬的心有丝裂纹:“周柏,程容是我弟弟,他现在有了小孩,有了做父亲的样子,但在我心里,他还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出去和爸爸郊游,带着傻乎乎的帽子……”   “程秋”,周柏打断程秋的话,向后靠上栏杆,“他那时候十三岁了,你记错了他的年龄。”   程秋被噎的哽住喉咙,一时接不上话,周柏紧接着开口,“恕我直言,你说的这些,信息也好感情也好,我不敢全信。你要考量的因素太多,你能保证,你对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百分百真实,没有半点虚假?”   程秋闭口不言。   周柏等待片刻,没有等到回答,他了然笑笑:“程秋,你相信吗?发生在他身上的痛,我体会到的,不比你们任何人少一分。”   他抬手挂断通话。   听筒里传来挂断的忙音,周柏放下手机,抽出第二根烟。   他越抽越多越抽越快,直到烟盒只剩一根,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周柏低头捞出手机,看清来显,忍不住露出苦笑。   这段时间,程秋和庄炳仁的电话总是接连出现,如果不是总这么巧合……周柏简直要怀疑,庄炳仁被程秋劝动当了说客。   周柏接起电话,没有说话,庄炳仁的声音率先响起:“找到人了?”   周柏笑笑:“消息够灵通的。”   庄炳仁一愣,看着屏幕上的小红点,无奈低语:“对不起,总是忍不住……关注你们。”   “没事。”   庄炳仁斟酌片刻,试探开口:“程容……怎么样了?”   提到程容,周柏心头像被咬了一口:“不太好。”   “那你……怎么考虑的?“   “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想有个时光机,带我直接回到过去”,庄炳仁的电话,让周柏回忆起大学,心情放松不少,“当时第一次见到他,我心想嘿这个小学弟,长了张讨喜的娃娃脸,见人就笑,笑起来还特别甜。说实话,一直到现在……我都记着那张脸。我和他在一起,你说我犯贱也好,说我圣母也罢,但我发自内心……希望他过的幸福。”   “我当时努力工作希望他幸福,后来放手,也希望他幸福”,周柏抽光了一盒烟,摸索去拿另一盒,嗓音有丝自嘲,“不是等他回来找我,也不为看他笑话,如果完全和他分开,我可能也已经另找他人。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他幸福,希望他能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笑,希望他过的好。”   “但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周柏想起程容刚刚比哭还难看的笑,巨大的割裂感从天而降,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如果失去这个小孩,会让他这么痛苦,那就留下它吧。”   庄炳仁砰一声站起,手臂按上桌面,直接按开免提:“周柏,我不想骂醒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样未知的、不可控的、可能会带来蝴蝶效应的东西,你还要留下它?单单程容怀孕这事,就引出多少乱子?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及时止损!什么叫止损你知道吗?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混乱,全部扼杀在摇篮里!而不是感情用事,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你这感情用事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上学时候还能说一句不谙世事,现在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容易受感情驱使……'”   “庄炳仁,为什么……我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不敢承担的责任?"   周柏突然开口,打断对方的话,他像在质问庄炳仁,更像在拷问自己。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为了程容,把这胚胎扼杀在摇篮里”,周柏趴上栏杆,看下面一只蚂蚁,抬着食物往洞里挪,“可程容拖着这样的身体东躲西藏,他那么胆小的人,为了这个胚胎,承担起做家长的责任,自己瘦的剩一把骨头,硬是把胚胎……把这孩子足足养到六个月。”   “……”   “现在想想,我做的这些决定,打着为程容好的旗号,可并不是真为他着想”,周柏透过阳台,向病房望去,“我只是害怕未来'失去他'的痛苦,不想承担这份痛苦,所以把痛苦转嫁给程容。可程容……失去这个小孩的痛苦,只能他自己承担。”   庄炳仁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干哑开口:“所以呢?你又准备当圣人?代人受过?替他承担痛苦?让他留下小孩?”   “我以前,是个特别有计划性的人”,周柏回忆起什么,苦笑出声,“可无论做出多么周密的计划,结果都事与愿违。与其如此,不如着眼当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我来承担。“   庄炳仁连声“再见”都没说,咔一声挂断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挂断周柏电话,想来不愿再说一句。   周柏揉揉皱成一团的脸,走进洗手间洗脸清口,换上没烟味的衣服,走进程容病房。   程容被木黑黑折腾狠了,正半梦半醒昏沉睡着,听到声音他猛然睁眼,眼眶瞬间蓄满泪水,抬手想往小腹上盖。   周柏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激动滚针:“多大人了还哭?羞不羞?给木黑黑当这样的榜样?”   这是周柏第一次承认木黑黑,而不是冷冰冰说“那个胚胎”,程容敏锐察觉到了不同,但恐惧和惊慌累积太久,不是一时一刻就能抹消。为了观察情况,肚子上没盖衣服,男人的肚皮延展性小,皮肤被撑到极限,底下是盘旋的血脉,像山中青蛇在腹下盘踞。程容随周柏的目光看向肚皮,他像被蛰了一口,眼珠黏上天花板:“我是个怪物……对吧。”   “嘘,木黑黑听着呢”,周柏摸摸程容程容肚皮,帮他捋开成片湿发,“他说你是大怪物,他就成小怪物了,你这么说他,他会不高兴的。”   程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他呆呆看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光怪陆离:“我如果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就可以低头看肚皮了,现在不敢看肚皮,你不在这儿,我根本不敢看……木黑黑是大力神脚,以后可以当足球运动员……他这是随了谁啊,我连一百米都跑不下来……”   程容这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周柏低头看他,俯身贴上他面颊。   程容口舌顿住,后面的言语就像被抽干剔骨,再淋上化骨绵散,通通吞回腹中。   久违的温暖蓄满全身,缓缓弥漫在空气里。   不再是冷冰冰的话语,不再是若有若无的试探,也不再是……从柜缝中看到的,修罗一般的脸。   墙面的钟声准点报时,一下一下,像钢锤砸上心尖。   程容惊吓过度,猛然弹起半身,又被周柏按住,轻轻压回床上。   一个小时到了。   木黑黑还没完全安静。   程容像个在断头台上,即将被凌迟的犯人,他瞪大眼看着钟表,眼珠要瞪成铜铃,从眼眶滚落下来。   “别怕,别看”,周柏一手盖住程容的眼,一手按住程容腹顶,“我们一起努力,再给它一点时间……你告诉木黑黑,等他出来,周爸爸教他踢球,带他参加世界杯去。” 第52章   程容怀疑自己又幻听了。   一定是因为太痛了,痛到超过忍耐的极限,大脑分泌出某种物质,让他陷入迷幻的美梦里。   滚圆肚腹像摇晃的水球,在周柏掌下轻摇。程容满头冷汗,青筋快爬到脸上,脖颈像条将折的弓,弓骨从颈椎延长到脚尖,他被抻成硬邦邦一块,动一动咯吱作响。   周柏焦急抱起程容半身,掌心拍他脸颊,摸出满手冷汗:“容容,容容,乖,放松,别绷身体,放松放松。”   在他接连不断的劝哄中,木黑黑率先感知到爸爸的情绪,它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折腾程容。程容松懈下来,勉强睁开汗水覆盖的眼睫,蔫巴巴向周柏偏头:“亲我。”   “什么?”   “我说”,程容努力撑开嘴唇,观察周柏的表情,挤开讨好的笑,“求你啦,亲亲我。”   周柏微微俯身,亲吻程容脸颊。   程容费力躲开,明显很不满意:“不要亲脸。”   周柏转而去咬程容耳朵,程容寻到时机抻长脖子,赌气咬住周柏嘴唇。   周柏被叼住上唇,一时间躲也不是逃也不是,尴尬定格在那,程容趁机顶他牙关,和他交换冰凉的吻。   一吻过后,程容心满意足躺回枕上,舔舔唇上干皮:“周公,可以了,快让我醒来吧,木黑黑还等着我呢!”   他说着让我醒来,可仍紧紧闭着双眼,惨白圆脸皱成一团,像被抽干水分的花苞,不敢期待雨露,怕被泼上硫酸。   周柏既心疼又无奈,他帮程容擦掉满脸的冷汗,程容没法装作入梦,奋力把头把枕头里埋:“木白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千言万语汇聚于心,可他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周柏深吸口气,压回探到喉口的哽咽,把程容抱进怀里:“没关系。”   三小时后。   程秋派来的人赶到时,掩在林间的小医院已经人去楼空,程秋得知这个消息,抬手掀翻桌子,笔筒钢笔噼里啪啦往地上扔,手机直接甩向房门,发出砰一声巨响。   三助忙小跑进来,弯腰捡起手机,小心翼翼靠近程秋:“程董,有什么我能做的?”   程秋向后靠上椅背,眉毛皱成一团,把手里的笔往地上砸:“抱怨和后悔都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你和一助说,让他多派几个人去我母亲那,记录谈判过程,实时汇总资料,给我和周柏各传一份。”   三助有些疑惑:“呃,不派人不去追他们么?”   “追,当然要追”,程秋轻嗤出声,“当着我的面,拐走我弟弟,他以为我程秋多好欺负?感情这东西虚无缥缈,别提一个没出生的小孩,即使出生了又能怎样,不在父母身边养着,时间久了,连陌生人都不如。再者说,谁知这小孩有没有基因缺陷?生出来若是个药罐子,程容要被他拖一辈子?”   无辜的三助承担了劈头盖脸的诘问,最会办事的一助二助都不在,她平时也就端茶倒水,根本不懂怎么安抚程秋:“那,程董,我、我给您续杯茶水?”   程秋摆手让她出去,自己起身披衣往二楼走,迈上楼梯没走几步,一只小鸟从楼上飞来,叽叽喳喳向她扑去:“妈妈妈妈妈妈,想你妈妈,妈妈抱!”   程秋抱起女儿,小姑娘柔嫩的脸贴她颈边,嘴唇像积聚的云,落下急雨般的吻。   程秋轻轻合眼,用力抱住女儿,像要把女儿嵌进怀里。   她能理解程容的想法和决心。   但他是她的弟弟,她不能任由程容胡来,任程容把他自己和家人,都拖向未知的深渊。   程容躺在颠簸的车上,却并没感觉到摇晃的痛苦。   他几乎被裹成一个被团,柔软棉絮将他围在中间,腿上和腰后都垫了枕头,肚皮旁好像还有个热水袋,木黑黑可能感受到了热度,在他肚里睡得香甜。   程容艰难伸手,在腿根摸了一把,那种黏腻的湿润终于消失,他长长舒了口气。   “醒了?”   周柏偏头看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木白白...去哪里?”   程容被绑的像一只茧,胳膊都伸不出去,他只能用力扭头,看前照灯圈出的一小块地面。   “私奔啊”,周柏故作轻松的笑,“带你私奔到月球,你耕田来我织布,好不好?”   “好”,程容傻乎乎点头,“但我不会耕田,我只会在花盆养土豆,你吃土豆泥吗?”   还没等周柏回答,他就眼前发暗,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他可能睡过了晚上、睡过了白天,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他的头枕上周柏大腿,周柏帮他扶着肚子,为他承担大部分压力。   周柏靠在后座,同样疲惫的闭着双眼,一手搭在程容腹顶,时不时下意识抚过,咂咂嘴再沉入梦境。   程容艰难的在后座翻动,挪动半身向前蹭蹭,艰难从白茧中抽出手臂,勒紧周柏的腰。   周柏很快清醒过来,抬手捏捏程容后颈:“不舒服?”   程容沉默摇头,瓮瓮的嗓音从唇边漏出:“木白白,我想出去,我想去外面躺着。”   在车里闷的久了,确实空气不好,周柏扶程容下车,在地上铺一层厚毯,让后者躺在地上。   清新的空气沁入鼻端,程容贪婪汲取草叶的清甜,抬眼仰头看天。   落日的余辉铺满天空,半人高的草被浸出蜂蜜般的深橘,丛丛向远方延伸。目之所及是浩浩荡荡的白云,片片飘向苍穹之巅。   “木白白。”   “嗯?”   “远处的那些...是什么?”   周柏抬眼向那边看,太远了也看不清:“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麦穗吧。”   “你老家是什么样子?”,程容的思维飘到远方,又回到周柏身上,“和这里像吗?”   “没有这里漂亮”,周柏的胳膊垫在程容耳下,哄小孩似的,骗程容来舔糖果,“但比这里更适合生活。我老家有茂密的森林,还有串流不停的小溪,每到夏天的时候,孩子们摘了西瓜在河里泡,他们自己也脱的光溜溜,噗通噗通跳进河里玩水,玩到晚上快开饭了,再上岸摔开西瓜,吃的满脸红汤。你看过宫崎骏的龙猫吗?两个小孩居住的地方,和我老家很像。”   程容听的口中流涎,舔动干裂唇皮:“我也...想吃西瓜。”   口中突然一酸,一块陈皮落入口中,程容下意识咀嚼,呆呆看向周柏。   周柏趴在他旁边,又给他喂了口水:“西瓜太凉,你暂时只能望梅止渴了。”   “等我、等我卸了货”,程容僵硬咀嚼口中的东西,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憋住直蹿喉口的酸涩,“你带木黑黑,回你老家看看吧。”   让木黑黑替我...过去看看。   这句话被程容咽在喉口,怎样都不敢说,可惊惶委屈的泪水,还是层层叠叠涌上,将睫毛沾的透湿。   “这小子,在肚子里就这么能闹,出来肯定是混世魔王”,周柏抽过纸巾,帮程容压干眼角,“回老家还不容易?等木黑黑顺利出生,你也养好身体,咱们一起回去。”   两串泪水从眼角落下,程容抽抽鼻子,勉强挤出笑容:“你客户,都跑光了吧。”   “对啊”,周柏摸摸程容的脸,替他把眼泪抹干,“你客户也跑光了吧?挺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有我们容容,我也没法认识他们。等回去重新出发,你还得给我牵线搭桥。”   “我还有、还有好多事想做”,程容眨眨眼,泪水好像小溪,蜂拥沾满整张面容,“想去你老家看看,想去见你爸爸妈妈、想给你弟弟带礼物、想和妈妈说我好想你、想让妈妈给我做饭、我都只在电视上见妈妈,我想谢谢她生下我,怀我这么辛苦,可她还是生下我,她当年没有打掉我,我也不想打掉木黑黑,我现在是个怪物,我好害怕、木黑黑会不会也是怪物,都怪我,如果我不这么冲动,如果你找代孕找领养、找女孩子结婚,就不会认识我,你不该喜欢我,这样、这样...”   这样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难过。   这是程容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   他心里是如此矛盾焦虑,甚至演化出自暴自弃的痛楚。   所有人都不想要木黑黑时,他满脑子都是保住木黑黑,所有的惶恐被他抽干了压扁了,狠狠埋在心底。   现在周柏站在他身边了,对他许以重诺,允他让木黑黑来到世间。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对世上大部分家庭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对他来讲,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木黑黑毕竟长在他肚子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木黑黑这个小小的入侵物,汲取了他多少营养。   这个通人性的、聪明又狡猾的小东西,伸出浑身上下的触角,用父亲的血肉滋养自己。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基因的本能是保全自己。   直到此时此刻,揪心的恐慌远去,程容才真正发现,他不敢用生命做赌注,赌一个和和美美的结局。   他已经无法扼杀木黑黑了,可这对木白白来说...太残忍了。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程容语无伦次嘟囔,抓过周柏的手,牢牢捏进掌心,“你别喜欢我了,你去喜欢别人吧,你也有好多事要做,你好厉害的,你有好多梦想,你以后还要开学校、还要做事业、等你老了,可能还会给慈善机构捐款,好多人都需要你...”   “...比你更需要我?”   周柏捏住程容下巴,看进程容眼底,仿佛要把程容掩盖起的惶然,一丝丝抽拉出去:“程容,这些你想象中的人,比你更需要我?”   程容像被大锤揍了一记,他猛然闭眼,甩开周柏的手,死死攥紧掌心。   周柏没有动弹,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两秒后程容睁眼,像一只小小的炮弹,直砸进周柏怀里。   他勒紧周柏的身体,像个雨夜求得庇护的旅人,搂住大伞不肯放手。木黑黑被夹在两人之间,兴奋在肚里伸手伸脚,轻踹程容肚皮。   “容容,什么都不要想,也不用自责”,周柏拍拍程容后背,揉揉程容头发,“生活的本质就是无常,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他们在凉凉的夜风中,躺到天色变暗,一轮圆月高高挂起,云朵和星子汇聚于天。   周柏的手机不断发亮又变暗,程秋的人给他发来一条又一条消息,实时播放谈判进展。谈判状态一直胶着,双方互不相让,车轮战似的来回试探,周柏不想在程容面前总看手机,又不想漏过任何一条信息。他有些心神不宁,眼睛大部分时候落在程容身上,时不时也向屏幕上飘。   夜风骤起,周柏想扶程容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向外一滑,程容眼疾手快把它抓住,刚想往眼前抢,就被周柏握住手臂。   程容不依不饶,抓住手机往眼前挪,这次还动不了,他心里焦急腹底发疼,骤然弯曲身体。   “怎么了?”,周柏忙扶住程容。   “木白白,我一口气顺不下来,肚子疼的厉害”,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紧周柏手臂,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却十分坚定,“你给我看看手机,不然别想让我...离开这里。” 第53章   周柏不敢强行阻拦程容,他轻捏程容小臂,揉揉那几乎痉挛的手指,把手机塞入对方手里:“看吧。”   他从容坦荡的动作,令程容绷紧心弦。   程容讶异于周柏的诚恳,但他确实心存疑虑,懒得找借口掩饰,干脆把微信短信找了个遍,甚至找出可能用于交流的APP,挨个翻开查看。在全神贯注找东西的时候,头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木黑黑乖巧的像个家养小精灵,蜷在肚皮下打瞌睡。   信息确实不少,可全部来自周柏的公司,上到公司总经理、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几乎都给周柏发来信息,从问他为什么没来上班,到问他要不要介绍对象,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消息,把手机撑成臃肿的胖子,内存运转的疲惫不堪。   “对不起”,程容把手机递给周柏,眼睛都不敢抬,“我太敏感了。”   “没事”,周柏悄悄松了口气,藏起手机把程容扶起,带他回后座躺好,又给他掖紧被子,“你好好休息,明早一睁眼,咱们就到目的地了。”   “目的地在哪?”,程容把被子卷成一团,把枕头卡在腰下,隔着肚皮拍木黑黑屁股,“不会真的要带我...私奔到月球吧。”   “听你的意思,好像还很期待?”,周柏点火开车,引擎发动轮胎开转,“提前陪你度蜜月,等那混世魔王出来,咱们肯定被他绑在家,哪里都去不了。”   “...”   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程容缓缓抱住蜷曲的腿,在心里问木黑黑:“哎,臭小子,你周爸爸...是不是特别好?”   木黑黑轻踹肚皮,权作回答。   程容舔舔干燥的唇,鬼使神差哄劝:“不止你喜欢周爸爸,我也喜欢,咱们打个商量,你别吃那么多,也别长那么大。差不多了你就出来,周爸爸呢咱们一人一半,谁也别和谁抢,公平吧?”   周柏听到后排悉索的声音,扬声问程容:“嘟囔什么呢,还不睡觉?”   程容惊了一跳,卷被把自己蒙的更紧。   他被这声叱喝震醒,回头想想也觉得可笑,他竟然试图和没出生的小孩谈判,都说一孕傻三年,他岂止要傻三年,傻三十年都很有可能。   不过这种羞耻感只持续了半分钟,半分钟后程容情绪恢复,立刻推翻丧权辱国的条款:“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家木白白怎么可能给你一半,咱们要二八分,我八你二,不接受反驳,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木黑黑愤怒踢出一脚,程容“哎呦”一声捂住肚子,眼泪瞬间漫上眼眶。   前面路况不好车轮颠簸,周柏的怒火熊熊燃起:“程容,能不能好好睡觉?想让我在这办了你?”   程容吓得噤若寒蝉,埋头往软枕里一塞,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路况算不上好,也不妨碍程容入睡,他最近很容易疲累,如果没人叫他,他可以不吃饭不喝水连睡两天,即使醒来也同样犯困,再闭眼还能入眠。   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但他没有办法,他只有一部分症状与‘孕妇’相似,还有许多突**况,他也在不断摸索适应,试图找出与木黑黑共生的方式。   他是个...难得的实验对象吧。   程容侧躺在椅座上,浑浑噩噩想着。   逆天改命、不顾伦理道德,以男性身体孕子,在怀孕期间担惊受怕、东躲西藏,在大城市待过,在小乡村住过,山珍海味吃过、粗茶淡饭吞过,曾被人追的汗流浃背,也曾被人打到口鼻流血。经历了这么多事,木黑黑竟还存活在他的身体里,像一棵小苗扎根在泥土中,汲取营养努力长大,每天在肚里操练拳脚,把肚皮打的啵啵作响。   如果他真的顺利生下木黑黑...等他死掉,会被拉去解刨吧。   程容陷入一个又一个梦境,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他睡得不够安稳,抽筋时不敢喊周柏,把手伸下去拧小腿压脚面,大腿小腿快卷成扭曲的钢筋,他不敢用脑袋撞膝盖,只敢狠咬牙关,直到血腥灌满口腔,才勉强缓解下来。   这一夜过的如此漫长,等第二天车子彻底停下,周柏拉车门进来扶人,程容也不敢睁眼,他只敢装作半梦半醒的样子,傻笑着被周柏搀上地面。   面前是一座独栋的小木屋,外观偏欧式风格,但一进去就发现很久没人住过,木质的潮气淡淡飘来,地上有层蓄积的灰。   【删减………………………………………………………………………………………………………………………………………………………………………………………………………………………………………………………………………………………………………………………………………………………………………………………………………………………………………………………………………………………………………………………………………………………………………………………………………………………………………………………………………………………………………………………………………………………………………………………………………………………………………………………………………………………………………………………………?】   程容拼命摇头,把这些生动到恐怖的画面,从脑中拼命甩出。   他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病,类似于那种产前抑郁症或焦虑症一类的病,因为总有各种念头,在心底深处冒出,它们像咕咚的活泉,久久不愿停歇。   别想这么多了。   当务之急,是给木白白留个好印象。   自从重逢之后,似乎总是这么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是抖抖索索像个偷油的仓鼠,就是大腹便便像个醉酒的老汉,如果他真的活不成...不想把这样的自己,留在木白白的回忆中。   他该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光鲜亮丽帅气,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笼罩一切阴霾。   木白白开了一路夜车带他来这,肯定累坏了。   等木白白醒来再去买菜做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填饱肚子。   木白白给他做了那么多顿饭,该到他回报的时候了。   拉开冰箱,倒真有一些新鲜的食材,看来这不是没主的房子,房东还是会定期过来补货。   程容拿出土豆艰难按住,把滑溜溜的圆东西压上菜板,咔咔削土豆皮。两分钟过去,土豆被削的东倒西歪,像个从番邦进贡的不倒翁,躺在菜板上摇晃。   再次被铡刀看中的是个西红柿,这玩意一刀下去满板流红,又软又不好收拾,程容试图用它做个糖拌柿子,等进了盘才发现成了糖拌柿子酱,再碾碎点可以直接喂羊。   手艺不行,可能做不了凉菜。   干脆炒个菜吧。   程容自暴自弃点火,可怎么也点不出火苗。   他向下一看,灶台下有个好似铁皮做的罐子,硬邦邦沉甸甸,用脚推都推不动。   这是什么东西?   程容长到这么大,称得上一句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仅对厨艺一窍不通,对厨房更没半点兴趣,爸爸没时间理他不给他做饭,他自己靠泡面和外卖撑着,活生生能熬成轻微胃溃疡。   这怎么办,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平时一拧开就能起火,这次怎么没有火苗?   旁边也没有别的东西,是不是和这罐子有关?   程容蹲在它旁边来回观察,看到它上面有圈齿轮。   他伸手过去,慢慢拧开齿轮。   一股臭臭的鸡蛋味飘出,程容捏着鼻子躲开,嫌弃的在眼前扇。   做个饭而已,怎么这么麻烦。   程容撑腰起身,总算点火起锅,灶台上腾起红色的火焰。   程容美滋滋倒油放菜,兴高采烈用铁勺翻炒,心想等周柏醒来,一定能给他个巨大的惊喜。   刚炒了不到一分钟,眼前就好像蒙层黑雾,程容以为是惯常的低血糖,转身想去找糖,谁知刚走两步便天旋地转,他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无力手臂发麻,腿软的好像面条,爬都爬不起来。   ...怎么回事。   仅有的意识只够他撑起两腿,拼命向周柏挪动,可僵硬的四肢像沉重的秤砣,没等他爬出两步,便将他拖入深渊。 第54章   “程容,给你出一道幼儿园算术题,我智商四百,木黑黑智商一百,你的智商是我们总和的一半,你的智商是多少?”   “...嗯?”   程容在半昏半醒间,恍惚听到周柏的声音,他勉强翻过半身,心道这人怎么这么讨厌,骂他是个二百五,还骂的这么拐弯抹角,这让他今后怎么给木黑黑立威...   ...等等,肚子怎么平了,木黑黑呢?   强烈的恐慌像一柄枪,穿透程容胸腔,他骤然睁眼往床下翻,脖子还没弹起,便被人按住肩膀,轻轻压回床上。   “醒了?”,周柏冷声出言,一块湿毛巾从程容脖子向上,掠过耳根抹上额头,“挺有出息啊程小容,煤气罐都不认识,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程容没心情听人抱怨,他下意识摸上小腹,正碰到木黑黑飞起一脚,将他踹的弓起半身,肚子疼的厉害,眼泪迸出眼眶:“臭小子,干嘛踹这么狠!”   “喔,木黑黑脾气真好,性子随我”,周柏嘴上冷淡,两臂却撑起程容,帮后者靠上床头,“我如果有个生活常识为零的爸,我踹的比他还狠。”   冰凉毛巾再次敷上额头,程容被彻底冻醒,昏迷前的一幕幕像蒙太奇镜头,接连在脑海中浮现,“我晕了,木白白我晕了,刚刚我是不是断电了?你怎么样,木黑黑怎么样?我想爬过来找你,可眼前太黑,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你能看到,说明你进化成钢铁侠了”,周柏一腿曲在床上,另一腿搭在床底,“不过多亏你跪在地上,险些把青石板砸穿,才把我从梦中震醒。如果你软绵绵倒下,现在咱们一家三口,就在奈何桥上相聚了。”   听到周柏调侃他跪的是青石板,程容才察觉膝盖疼痛,他肚子早挺成皮球,一眼望去看不到腿。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他又后怕又羞惭,小心观察周柏的表情,把腿往人家怀里挪:“木白白,别生气啦,腿疼,帮我揉揉...”   周柏接过那条大腿,二话没说,伸指在青紫处碾了一下。   “哎呦!”,程容想叫又不敢叫,声音卡在喉中,憋成蚊子嗡嗡,“疼,你轻点...”   “轻点你能长记性?”,周柏嘴上发狠,动作却轻柔不少,掌心揉捏程容膝盖,把淤血揉开,“下次遇到不认识的东西,要么上网查查,要么把我喊醒,听见了吗?这次我睡得不沉,还有补救的机会,下次我一觉醒来,发现爱人小孩都不见了,谁把他们赔给我?你来赔我?你赔的起吗?”   “...”   程容一个字都不敢回。   周柏帮程容翻过身体,给他揉捏后颈:“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下不为例,自己好好躺在这反省。刚刚你昏迷时心跳很快,木黑黑跟着动了一会,持续三分钟才恢复正常,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哪里还不舒服,我捏的重不重?你肩膀太**,把上衣脱了,我给你松松筋骨。”   松松筋骨这词一语双关,令程容浮想联翩,他忙不迭转身分腿,用力夹住周柏,小程容直溜溜挺起,晃来晃去蹭对方:“不用松筋骨啦,松筋骨多麻烦,还是松尾椎好,来嘛木白白,我们来松松尾椎,你好我好黑黑好!”   迎接他的是一床厚被,程容从头到脚被裹的严实,周柏给他压紧被角,哭笑不得弹他:“程小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真有出息。你不歇就算了,我儿子可是要打盹的,不准把他吵醒,听到了吗?”   程容不高兴了,张嘴去咬周柏掌心:“只记得你儿子!满脑子都是你儿子!容哥哥不想打盹想办事!我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   “都重要都重要”,这道送命题像一支火箭,送周柏飞出房门,“我去买菜,你再多躺一会。”   周柏前脚刚走,程容后脚扶着老腰从床上挪下,踢踏着拖鞋往厨房走,走到煤气罐面前,狠狠踹了它一脚:“你这铁皮蛋太讨厌,害我在木白白面前丢脸!”   这一脚下去,煤气罐纹丝不动,程容脚趾肿起,疼的原地转圈哎呦不停:“踢你就踢你,你就该乖乖受着,还敢违背圣意!”   木黑黑似乎受不了爸爸的智商,在肚皮里飞出一脚,程容被踹的向后一靠,肚子疼膝盖疼脚趾疼,从头到脚疼成一片,整个竖成刚硬铁板。   “全都只会欺负我”,他抹了把脸,委屈巴巴嘟囔,“一个两个的别的不会,欺负我倒是手到擒来。”   虽然心中委屈,但程容还是离开厨房,去洗手间投抹布刷拖布,又搬出扫帚打扫地板。   他拖着老腰,扫一次扫不干净,足足扫了三次,才达到平时周柏的水平。   这里没有滚轮式甩干机,拖布浸水之后,程容实在不好弯腰,只能挺胸顶住洗漱台,把肚子卡在上面,腾出手把拖布拧干。   他像个在冰上逡巡的企鹅,摇摇晃晃在屋里荡,把地板拖过三次,将地面抹的光洁如新。   做了会家务气喘吁吁,他抹了把汗,歇一会喝几口水,沾湿抹布后开始涂抹家具,能踮脚的地方奋力踮脚,能抹到的地方都不放过,后来看窗户有些污渍,他趁周柏没回来没法说他,还用力挪过椅子,站在上面狂擦玻璃。   可惜他在擦窗界同样没什么天赋,明明已经用清水抹过,可玻璃恢复干燥时,斑驳残痕还留在上面,擦几次都涂不干净。   “是抹布不干净吗?”,程容边擦边嘟囔,“怎么擦都没有木白白擦的干净,木白白平时用什么擦,不会用舌头舔吧?”   周柏扒着玻璃,伸出长舌舔玻璃的画面,令程容浑身恶寒,他这一上午过的格外充实,抬眼看周柏还没回来,只能挪去厨房,把周柏留下的汤加热,囫囵填进肚子。   木黑黑得到热汤滋润,舒服的在肚里转,蜷缩起来瞌睡打盹。   程容把碗洗净放回碗橱,躺回床上,抱着周柏的被子吸了两口,放回去时眼角一瞥,看到周柏的手机。   可能市场离这里很近,出门没带手机。   程容轻车熟路解了周柏的密码,调出游戏开始厮杀,玩了一会还不见人,他也不想玩了,干脆把屏幕当成周柏,在上面点点点发泄情绪:“木白白好讨厌,还不回来,买个菜买到爪哇国去了,是不是种地去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问谁是锄禾,反正不是我...嗯?”   程容不知点到哪里,一个隐藏的APP从屏幕下弹出,直飞到程容眼前。   看这个图标...像是短信类的APP,是很重要的文件吗,为什么木白白要把它藏起来。   不对,木白白前段时间联系的客户他都知道,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没必要偷偷摸摸不让他看。   莫非是小黄-片?   可木白白样样都行,唯独在找-片上智商为零,平时两人看的片子,都是程容分享给他。   那这个...究竟是什么?   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浮现,程容莫名手臂发软牙齿泛酸,咚咚心跳无限放大,在耳畔捶打敲击。 第55章   有密码。   这个APP,竟被周柏设置了密码。   程容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在他看来,木白白是个坦荡的人,任何事情都会开诚布公交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藏着掖着。这个APP里有什么,让周柏在隐藏它的同时,还设置了密码?   输入周柏的生日,密码提示错误。   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提示错误。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程容心急如焚,手刚放上屏幕,木门吱嘎一声,周柏的脚步由远及近传来:“哟,我出去一上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田螺姑娘改姓程了?”   指尖一滑,手机咕噜噜往地上滚,程容飞速探身一把捞起,囫囵塞在身下。   “吃什么?”,周柏抬脚顶门,把调味料拎进里屋,“你剁了柿子酱,我买了牛肉,做牛肉番茄地瓜汤,有意见吗?”   程容根本没听,满心只想打发他出去:“没意见,什么都吃!”   周柏点头出门走进厨房,里面传来咚咚剁菜的声音,程容竖起耳朵听着,躲进被子刚想摸屏,周柏的声音再次扬起:“容容,看见我手机了吗?是不是丢在床上了?”   “啊?”,程容吓了一跳,嗓门提高八度,“没有啊,我没看到!”   “哦,那可能掉进床缝了”,周柏开火烧水,把牛肉切成小块,“你不用管了歇着吧,水烧开了我自己找。”   “好!”   程容答应的爽快,可手心滑的像攥条金鱼,时间太紧他不敢再试,只敢在屏幕上来回猛点,试图把APP隐藏回去。   当时乱点就点出来了,现在怎么回不去呢?   焦躁的情绪影响了木黑黑,木黑黑在腹中焦虑打转,时不时伸手伸脚,给爸爸加油助威。   快藏回去啊,别留在屏幕上!   周柏往这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容野蜂飞舞猛动五指,试图在窄小的屏幕上,把程序弹震回去。   周柏进门的前一秒钟,程容把手机往床脚一甩,把自己蒙的严实,假装呼呼大睡。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能睡够二十小时”,周柏进来没急着找手机,先走近床边,屈指点点程容眉心,“程小猪,把你养的膘肥体壮,一斤能卖多少大洋?”   程容“啪”一声拍掉他手,迷迷糊糊扭头,睁眼往周柏怀里钻,“我可是无价之宝,给多少钱都不能卖。”   “好的无价之宝,来翻个身”,周柏把程容挪到外面,抖开卷成一团的被子,从被角掏出手机,“还好没被你踹到地上,附近都是荒山野岭,屏碎了都没地方修。”   周柏把手机向袋里一扔,回厨房继续烧菜,程容装作迷糊,眯眼观察周柏的表情。周柏按亮屏幕的一瞬间,他心脏如安上弹簧,险些从喉口飞出。   但周柏神色如常,放好手机转身回去炒菜,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丝毫异样。   ...真被自己歪打正着藏回去了?   程容早对自己的人品没有信心,他磨磨蹭蹭下床,一会装作倒水,一会装作试吃,来回在卧室和厨房溜达,时间长了周柏受不了,伸臂把他抱到旁边:“像个偷油仓鼠似的,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程容看天看地看脚尖,就是不敢看周柏:“那、那什么,觉得自己厨艺太差,想来当学徒偷师。”   “那还用偷学?”,周柏乐了,把手里的菜刀递给他,“正好我土豆丝切了一半,剩下的你帮我切。”   桌上真有削好的土豆丝,它们粗细均匀形状漂亮,像被人比着量尺切成一堆。   程容拎着刀像拎个火枪,烫的不知如何下手,他犹犹豫豫按住土豆,对它猛挥手臂,土豆咚一声被拍个半死,玉体横陈瘫上菜板,神志不清口吐白沫。   “我的天,我的程小容程爷爷,这是土豆不是鱼,拍鱼才这么拍啊”,周柏慌忙赶来,从他手里抢回凶器,“还有,你的握法也不对,切菜的时候骨节曲起来,用刀背顶着才不伤手。你看看你这造型,五指摊平放在菜板正中央,我不拦着你,你要当壮士断腕的英雄?”   周柏边絮叨边用手包住程容的手,带他一起切菜:“等木黑黑出来,我得出去工作赚钱,你好歹学会几样,免得把你们爷俩饿晕在家。”   程容扭扭肚子,不高兴了:“说的好像我不赚钱养家似的,我也不要当家里蹲,等木黑黑出来,你给他当老师,让他白天抄孝经中午学做饭晚上来送饭,一条龙服务操办起来。”   “你舍得我可舍不得,他那么小怎么做饭,搬个小板凳进厨房,汗流浃背拌肉泥?这活我倒干过”,周柏腾出手摸程容肚子,低头宠溺笑笑,“我爸妈生我生的早,双方老人帮不上忙,他俩一边忙工作,一边学着带我。家里条件一般没什么玩的,我小时候淘气,上房揭瓦下海捞鱼什么都干,隔三差五被老师训话。今天碰翻热水壶,把自己烫掉一层皮,明天去深水河抓虾,小腿抽筋游不回去,险些交待在河里。后天摔进泥坑浑身是血,家里没有红药水,我妈心急想给我消毒,把高浓度白酒打开,直接往伤口上泼——哇,那痛直接蹿进脑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程容听的牙齿泛酸,险些握不住刀:“好吓人...你小时候这么淘气?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很乖的。”   “乖的人是你吧”,周柏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程容往卧室走,“离吃饭还有一会,我看着就行,你忙了一上午,早点回去躺着。”   程容躺在床上,任周柏帮他褪下围裙。这段时间衣着宽松绑带也松,掀开围裙拉开上衣,肚子瞬间从束缚中弹出。冰凉空气触碰肚皮,程容打个小小的哆嗦,伸手往肚子上挡。随着木黑黑越来越大,筋肉僵硬的肚皮撑成薄纸,长疤撑开似扁平蜈蚣,它勾起狰狞的爪,死死咬住程容血肉。   成片青筋与血脉交缠,似火弹爆炸前混乱的引线,透着浓烈不详。   木黑黑静静蜷伏在里面,像个吞肉嗜血的小怪物,用尖利长牙和触手扒住程容,一口口掠夺程容的血,吸干父体营养。   周柏神色凝重,抬手覆盖膨圆腹顶,眉峰深深拧起。   程容大气都不敢出,小心观察周柏的表情,他知道周柏情绪不对,可不知怎么安慰对方:“木白白,怎么啦?木黑黑挺好的,能吃能睡特别好,你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周柏抓住程容的枕头,狠狠拧进掌心,“程容,我们易地而处,我现在是你,你现在是我,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放心?”   程容打了个寒颤,抱臂缩回被褥,半个字都不敢接。   “只希望你们父子平安,我真的...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周柏微微俯身,额头顶在程容颈边,嗓音沙哑手臂轻颤,“等被动收入超过支出的时候,就不用每天接活每天上班,可以陪孩子度过童年。孩子长的太快了,童年实在太短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钱,可以盖个小院子养猫养狗,在院子里种树种花,每逢假期架个炉子,自己串肉自己烧烤,把油沫和蘸料堆在肉上,放在炉里烤几小时,等外皮烤脆、油香飘出就可以吃了...”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梦想中的一切,都似海市蜃楼般飘渺。   他甚至不敢畅想未来,因为不知他的爱人和小孩...能陪他多久。   程容小心翼翼抬手,轻抚周柏头发,试图安抚对方。   周柏躲开他的触摸,闷头转身往外走,啪一声甩上房门。   两分钟后,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泼水声。   程容咬紧牙关,默默抓紧被角。   他之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木白白的情感。   在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木白白他...即将成为一名父亲。   没有结婚没有代孕没有领养,没有通过任何正当的方式,而是被迫铤而走险、提心吊胆的接受这份“礼物”。   接受这个披着礼物外皮的小怪物、接受这个将他从正常轨道上撞开、带他走向深渊的...甩不脱的小怪物。   周柏洗脸洗澡,努力平复心情,把做好的饭菜摆到桌上,叫程容出来吃饭。两人沉默吃完一餐,周柏刚要收拾碗筷,程容咬紧牙关几步上前,跨坐在周柏腿上:“木白白,我帮你拔头发。”   “...拔什么?”   “拔头发,我刚看到的,你有白头发了。”   “我有家族遗传,小时候就是少白头。”   “少胡说八道!”,程容抱住周柏的脖子,嗓音带了哭腔,“上学时候你头发全黑的,一根白的都没有。”   “我也是奔三的人了,有白头发也正常”,周柏搂住程容的腰,怕程容摔到地上,“干嘛呢哭哭啼啼的,谁欺负我们程小猪了?”   “就是你欺负我”,程容寻住时机,嗖一下拔掉一根,“大混球,你和木黑黑混合双打,打的我抬不起头。”   “苍天啊大地啊,六月飞雪七月飞霜啊,谁来给我评评理啊”,周柏夸张的哇哇乱叫,作势伸手往头皮上捂,“程小猪你拍着良心说话,你是混球还是我是混球?”   “咱们都是大混球,木黑黑是小混球”,程容拔出好几根白发,放进掌心攥紧,“和你说啊,木黑黑出来后肯定会认识你,现在他在我肚子里,你不在的时候,他踢我像踢仇人,咚咚咚比敲鼓还响。可是只要你靠近他,他立刻变得特别乖巧,踢我都是轻轻的,根本就不用力...估计出来后也是这样,他肯定特别亲你,对我爱答不理,我还得和他争宠...啊想想就生气,辛辛苦苦搞出个小屁孩,还要和我抢你!不行,不能让他出来,不想把你分给他,一点都不可以!”   程容明明拔着头发,思绪又飘到神奇的远方,手法都跟着粗鲁不少,周柏疼的哎呦叫唤,抓住程容两手,捆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咱不生气,你这生什么气呀?这就好比咱们躺在床上,你说木白白我今天买了张彩票,以后中了五百万可怎么办哪!这钱怎么分哪,分赃不均可不行啊,你个花心大萝卜,肯定把所有钱全抢走,一分都不给我!可怜我孤苦无依还带着个小屁孩...”   周柏掐着嗓子,模仿程容的表情动作,表演的惟妙惟肖,程容乐得来回摇摆坐不稳,被周柏一把抱起,摇摇晃晃往门外抬:“闷了一天,带你出去走走,这附近的景观都是自然形成的,半点没经过人工雕琢,市里可都见不着的。”   他们在房间里磋磨了一下午,出门时正赶上太阳落山。落日余晖似金棕蜜糖,将草叶染得斑驳泛黄,天边是浓密的火烧云,缝隙里织就绸缎般的蓝,与满地碧色交相映衬。   清风徐来,吹散满面阴霾,程容任周柏扶着走了几圈,转到河边时,前面有块光滑的石台,他抬起胳膊挂上周柏肩头,不依不饶要周柏抱:“木白白,我要上去,你扶我上去!”   这石台算不上高,外表摸上去同样温热,周柏扶着程容的腰,帮他一点点挪了上去。   程容得偿所愿,坐上高台镇臂高呼,憋半天总算吟诗一首:“会当石台顶,一览众草小!”   周柏往地上一躺,叼根草叶在口里嚼:“看清楚了,这草可比你那石台高。”   程容气得飞起一脚,动作大了差点闪腰:“我说谁高就谁高!”   周柏吐掉草叶,忙不迭做小伏低:“行行行石台最高比天都高,我的小祖宗你好好坐着吧,你那肚子一晃我都害怕。”   “怕什么,你儿子好的很”,程容探手上前,像收走周柏烟头那样,顺走草叶放进嘴里嚼,“出来肯定活蹦乱跳,是个天生的拆家高手。”   躺在半人高的碧草间,在落日余晖下吹拂清风,身下是蓬松柔软的泥土,闭上眼便能安眠。   周柏微微合眼,半梦半醒间听到程容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淡然:“木白白...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该承担的责任,但你为我承担了太多。无论未来怎样,都不会再让你进退两难...这是我的底线。”   周柏猛然睁眼。   “你说什么?”   “什么?”,程容歪头看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啦,你睡着了?做噩梦了?”   “什么叫不让我进退两难,说的这叫什么话,都到这一步了,还想把我推开?”,周柏抓住程容衣摆,咬牙切齿起身,踉跄挺直腰背,“你个小没良心的,真的...”   后半句话噎回口中,咕咚咚像寒冰铸就的秤砣,一路坠进胃里。   日落前最后那半分钟的,浓烈到刺目的红,像一张天衣无缝的霞帔,将程容笼罩其中。   厚重光影似流淌的血,染过程容半身,将他的五官掩埋其中,倏忽看不清晰。   “走了”,周柏甩甩头两臂用力,一把抱起程容,把人从凝成糨糊的血色中,生生剥离出来,“我们回家。” 第56章   回家之后,他们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段时光。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像回到过去的农耕年代,远离驳杂的信息,避开尘世的喧嚣。   只是程容的状态越来越不对。   经常坐在那发呆,一手扶着膝盖,一脚搭在床沿,如果周柏不叫他,他能保持一个姿势,一坐坐上一天,连口水都不知道喝。   肚子越胀越大,到了怀孕末期,木黑黑竟还在生长。   刀口抻到极致,生出撕裂般的麻痒,肚皮薄的像一张纸,绞缠的血线互相包裹,把肚子绑成滚圆的血葫芦。   胎动越来越少,不知是不是空间狭窄,木黑黑没法挪动手脚。   程容再不敢触碰肚皮,无论睡着还是醒着,他半身衣服都整整齐齐,宽大衣摆塞进裤子,拽都拽不出来。   他腿脚肿的穿不进鞋,半夜经常抽筋,疼的冷汗淋漓,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木黑黑这时也跟着闹腾,周柏一边帮他按摩,一边伸手摸肚皮,安抚受惊的小孩。   程容紧紧捂住蔽体的衣服,不让周柏探进手掌,在浓稠的夜色里,他直勾勾盯着对方,盯到周柏浑身发麻,才冷不丁开口:“我不该牵扯你进来。”   周柏心弦骤紧,抬手摸程容额头:“没发烧啊。”   程容任他抚摸,用湿凉的手抚过周柏,攥紧对方掌心:“都是我的错,不会再...伤害你。”   “别乱想了,你现在就是情绪不好,等木黑黑出来,我狠狠打他屁股,替你出气”,周柏把程容塞回被窝,自己探进半身,夹住程容冰冷的脚,“世上本没有对错,自怨自艾多了,对的也变成错的。”   程容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大道理,只想往周柏怀里钻,滚圆肚腹像块屏障,把俩人分隔开来,程容怎样也黏不到人,恶狠狠按住肚子:“木黑黑你个小混蛋,还没出来就知道争宠,不让你出来了!”   木黑黑乖乖蜷缩挨骂,泡泡都没吐一个。   程容一拳砸在棉花上,怒火转移目标,倾泻到周柏身上:“大混球,我抱不住你!”   周柏不知道还能怎么抱,程容快把他黏成粘糕,喘气都费力:“好了好了...这样吧,你转过去,我抱着你。”   “那样看不到你。”   “开个前置摄像头?连毛孔都能看清。”   程容气乐了,在周柏帮助下艰难翻身,任周柏贴上他后背,把他抱进怀里。   被对方的温度和味道包裹,程容焦躁的心被春水抚摸,情绪舒缓很多。他抓过周柏大掌,交叉捧上脖子,下巴搭上后者手背。   “我特别小的时候,一个人睡在小屋”,程容向后贴紧周柏,冰凉的脚踩上对方脚背,“当时没人教我,我也没什么男子汉气概,半夜起来放水,回来就睡不着了。我躺在床上,趴在被褥里好难受,起来坐一会眼皮疼。我爸书房的灯亮着,我不敢敲门,也不敢进去,更不想回去睡,裹着被子坐在门口,坐到快天亮不害怕了,回去接着睡觉。”   “为什么不敢敲门?”,周柏摸摸程容的脸,心疼揉揉后者头发。   “这还用问吗?我胆子多小,你又不是不知道”,程容悄悄打个哆嗦,向后贴紧周柏,“那时候真的好想妈妈,妈妈会出现在电视里,但没有固定频道。我卧室里有台小电视,睡不着就把电视打开,一个一个调台,找啊找啊找,一周总有几次,能看到妈妈接受采访。”   “高兴吗?”   “高兴那么一会,因为能看到会动的妈妈,还能听到妈妈说话。她说话真的好有魄力,做事雷厉风行,但脾气实在不好。前一秒还和风细雨,后一秒雷霆暴怒,把人家骂的狗血临头”,程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有点困了,“但还是、但还是...”   但还是想见她,想告诉她自己长大了,想谢谢她当时把他留下。   “不会要你陪着我”,程容压紧周柏手掌,嗓音崩到极致,狠狠憋回哽咽,“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了。”   “现在长大成人,就要卸磨杀驴了?”,周柏像揉捏小鸡仔似的,揉揉程容脖子,“谁教给你的?也不教点好的。”   程容狠拧周柏手背,在后者夸张的喊疼声里,慢慢坠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   窗帘牢牢合在一起,半丝光也没有透进,屋子漆黑的像一张网,将他卷裹其中。   程容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扶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面看。   天边乌云密布,厚重云层沉甸甸坠着,像凝结成河成海的水。   闪电出现在天边,倏忽一下又消失,隐没在云层中。   木白白...出去买菜了吧。   不知有没有带伞。   家里有两把伞,一把小的三折单,一把大的直骨伞,程容在屋里转了几圈,在沙发上发现了那把大伞。   “我又不出门,你干嘛留给我大伞”,程容坐上沙发,摸着肚子嘟囔,“木黑黑,你爸真是个大混球,你说他就不能先想着自己吗?这性子在社会上拼搏,非得被人吃的骨头渣都剩不下。你快点出来帮你爸,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知不知道?”   木黑黑突然一动,一股刺骨的疼从脊椎窜出,直透到天灵盖上。   程容瞬间被疼懵了,坐在那僵直半天,才艰难挪动手脚:“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疼,和以前不一样,木黑黑,你要干嘛呀?”   木黑黑当然不会说话,程容只觉肚子发硬发紧,有个巨大的东西向下钻,沉甸甸像个带钻头的秤砣。   五脏六腑被这重力挟裹,齐齐往下撕扯血肉,程容像块木头桩子硬在原地,自以为心中镇定万事不慌,可泪水已哗啦啦流到锁骨,被他囫囵抬手抹开。   “你要出来吗?”,程容小声呜咽,抬头摸眼看天花板,怎么也不敢看肚子,“再等等吧,还没到时候,你现在出来能活吗?你几个月了呀我不敢想,你长好了吗?你真的是人类吗?你从哪出来呀?我不会生出个四不像吧?你不是连体儿吧?你别有病啊你好好的,长的丑没关系,长的黑没关系,考不上本科也没关系。没经过你的允许,就让你来到世上,很对不起你。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容哥哥不会干涉你,但你一定要健健康康、正正常常的,别有大病别有大灾,哎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到底从哪出来呀,你别撕开我肚子,我可是你容哥哥,弄死我对没好处...”   程容语无伦次说了一堆话,根本不敢停下,这屋子太安静了,像座伫立在北极的冰屋,只有他一人居住。   他也不敢低头,只能摸到肚子发硬,疼痛不剧烈但足够磨人,一阵接一阵没有停歇、   程容不敢坐在原处,他迫切站起,在屋里团团打转,试图干些什么分散心力,他擦桌子洗碗扫地,铺被褥挪动周柏的枕头,还把床单从床上扯下,晾到外面通风。   他再没在床上见到周柏的手机。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周柏不再在他面前看手机,也没再让手机出现在他面前,有时他装作无聊要玩游戏,周柏也会以有辐射对身体不好为由,东拉西扯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昨晚说想吃四喜丸子,木白白...早起去买材料了吧。   程容后悔的只想给自己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因为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外面这样的天气,木白白还是早起去了市场。   什么时候回来呢?   程容站在窗边,看着零星下落的雨点,心中无比忐忑。   他看着沙发上的长伞,心道再过半个小时...如果木白白还没回来,他就过去接人。   周柏提着满满两手的肉馅和调味料,千辛万苦挤出人群,勉强喘出口气。   这边市场平时空无一人,今天可能天气不好,好多市场关门,就这边这家还开,于是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这里,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   得赶快回去,这天看着要下雨,容容在家估计早等急了。   这段时间,容容的肚子越来越大,大到令他心惊,已经怀了这么久,正常状况下...也该生了吧。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周柏掌心一抖,险些甩开提兜。   他在公司办了病休长假,也和朋友们说过不要联系他,所以给他打电话的...不会是同事和朋友。   周柏深吸口气,在裤子上擦擦汗湿的手掌,把手机放到耳边,抬指按开接听。   “周柏,最新的谈判结果出来了,洛局说他们已退到极限,再不能让步半分”,程秋的声音像一柄勾,撕开周柏神经,“给你两条路,你可以自己选择。”   “说。”   “事已至此,小孩长到这么大了,打掉是不可能了,只能让程容生出来”,程秋抽根烟进口,狠狠吸进肺管,“形势发展越来越严峻,死亡人数也越来越多,程容是唯一一个已知的、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把小孩怀到这么大的男人,他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接着说。”   周柏握紧拳头。   “有两条路供你选择。第一,你要来警方这边签承诺函,如果小孩出生发育不健全,那他没有研究价值,你们可以留他在身边,把他抚养长大。第二,如果出生时是个健康小孩,那他有非常高的研究价值,为避免未来的不可控风险,他不能在你们身边长大,也不能认你们做父母。他会作为研究对象,由警方指定专人看管抚养。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选择”,周柏攥紧手机,冷笑出声,“都不选会怎样?”   “都不选,也可以”,程秋向后一靠,烟头灼烧手指,肉皮发出焦糊滋声,“程容会被告上法庭,作为非法行医、造成极恶劣影响的共犯,刑期十二年起步。别给我说什么你可以等他...程容的胆子比猫还小,宁可拴条绳子吊死自己,也不愿被送进牢子。” 第57章   “...呵。”   周柏怔忪片刻,掌心一松,满手的瓜果蔬菜像失去生命,咕噜噜散落在地。   他眼珠轻晃,四处转了一圈,寻到附近的长椅,缓缓过去坐下,攥住手机搭上膝盖。足足半分钟过去,他才重新拾回声音:“我要亲自和警方谈判。”   程秋没想到他这么快重整旗鼓,一时也有些讶异:“周柏,我曾经犹豫刚刚那些话,是由我来说,还是由警方通报。但我做过这么多次恶人,再做一次也没关系。现在谈判的结果,是我、哥哥和母亲,与警方数次拉锯后的结果。双方的底牌早亮干净,无论你说出什么,都很难再有转圜。”   “所以呢,警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半点不能反抗质疑?”,周柏向后靠上椅背,盯着脚下的蚂蚁,“蚂蚁为了活命,可以驮动比自己重几十倍的东西。现在在我背上的,是我爱人和孩子的命。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尝试,绝不会坐以待毙。”   嫩肉如被烙铁灼烧,程秋条件反射扔掉烟头,踩在脚下碾碾。她打开相册,看程容唯一发给她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面对镜头开怀大笑,他单纯快乐神采飞扬,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惧怕...她很久没见到这样的程容了。   在她记忆里的弟弟,永远小心翼翼低头怂肩,瑟缩的像个被剥皮的鹌鹑,恨不得埋进地壳中去。   “我把定位发给你,你明早五点半出发,大概九点能到这里。”   周柏不知程秋为何退让,他也没心情思考那些,挂断电话后,思维好像僵成糨糊,无法支撑身体运作。他在椅子上坐足五分钟,才向前几步半跪在地,机械捡起掉落的瓜果,取出纸巾擦拭,重新装回塑袋。   他提着塑袋往家走,走到半路乌云压顶,厚重云层像层叠的墙,沉甸甸压在胸中,迟迟不肯下落。   “木白白,你的伞呢?”   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急匆匆从前方跑来,周柏条件反射抬头,怒喝出声:“谁让你跑来的!”   程容吓了一跳,抬脚愣在原地,硕大肚腹像受到撞击,在腰上沉沉颤动。   周柏上前几步,一把抱住程容,他用力极大,像要把程容揉进怀里。   程容被捆的像片薄纸,喘咳都从压扁的气管抽吸。察觉周柏情绪不对,他不敢动也不敢反抗,只努力抽出一手,敲击周柏肩颈:“怎么啦木白白,我挺好的,你哪里不舒服吗?我看快下雨了,你只带了小伞,想出来给你送伞...”   “让我抱抱”,周柏抱住程容的脖子,和他贴在一起,“乖,别动,让我抱一会。”   程容伸出另一只手,同样回抱对方,恍惚中他突然想到,当年他们一起去普达措,木白白为了救他,给他当了人肉垫子。   木白白摔在地上,手背砸的血肉模糊,躺在那动弹不得,只能用气音开口,让他抱抱自己。   可当时的他...因为懦弱和惧怕不断后退,任对方在冰凉风雨中心灰意冷,直至最后彻底放手。   如果不是他不依不饶、死皮赖脸缠着对方,说不定木白白早把他忘了,可以开启崭新的人生。   如果和男人在一起...说不定会和庄炳仁在一起。   如果和女人在一起... 木白白会有正常的婚姻、健康的小孩,如世上千万人一样,获得触手可得的幸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陪着他摸爬滚打东躲西藏,尝尽“怪物”带来的苦楚。   这本就是他自作自受,自己活该尝尽苦涩,可为什么要把周柏牵扯进来,让一个没犯错的人,陪犯错的人一起沉沦?   太不公平了。   天空落下零星雨点,砸到周柏脸上,周柏如梦初醒,放开程容拿起伞,扶程容回到家中。   程容早做好一桌子的菜,虽然色香味样样没有,但这次好歹是正常食物,可以勉强下咽。   周柏食不知味动筷,根本不知自己吃的是什么,夹起土豆丝蘸进白糖,回手又按进酱油,要不是被程容拦下,他能把这玩意嚼成碎渣,囫囵吞进腹中。   一碗冒着香气的花生糊放在面前,程容站到周柏身后,帮他按揉太阳穴:“是不是没休息好头疼?我早上用你教给我的磨了这碗糊糊,你尝尝好不好吃?”   周柏尴尬笑笑,依言挖出一口,放进嘴里品尝。花生的香混着浓郁的甜,滋润干裂喉管。   不知不觉吃完一整碗,程容洗碗擦桌子,在家里忙来忙去,周柏第一次没去帮忙,只沉默坐在桌边,指骨在桌上有规律的敲打,不知在思考什么。   这一天时间如白驹过隙,周柏发一会呆、吃几顿饭,在门口转了几圈,太阳就从天边坠进谷底。浓密乌云遮天蔽日,日头被掐头去尾,只剩短暂一块,黏稠的夜缓缓降临,爬进窗棂移进地板,停留在卧室床边。   可能这一下午用脑过度,周柏满心想着不要睡不要睡,和程容多聊一会,可无言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拖入深渊,他眼前黑头皮发酸,最后的意识只够他拉过程容,轻声嘱咐几句:“我明天要去隔壁市谈笔业务,早上走估计晚上就能回来,你在家等我好不好?明晚想吃清蒸鱼、辣椒炒茄子、腊肉炒土豆片...”   “好呀”,程容坐在床边,一下下轻拍周柏,学周柏平时做的那些,温声哄他入眠,“我都知道了,早点睡吧,等你明天回来,想吃的都能吃到...”   周柏松开手指,沉沉坠入梦乡。   程容在床边枯坐两个小时,直到周柏的呼吸变得平静绵长,他才动动僵硬的手脚,悄悄探入周柏怀里,取出对方的手机走到屋外,胡乱轻点半个小时,找出隐匿的软件。   试过周柏和他自己的生日都不对,程容思索两分钟,输入他和周柏相遇那天的日期。   叮的一声,解锁成功。   程容蜷起双腿,侧躺在沙发上,屏幕的光似野狼长舌,残忍舔舐他的面颊。   木白白这个人太诚恳太坦荡,从不掩饰自己,也从来学不会撒谎。   所以那躲闪的目光、心神不宁的笑容、强作镇定的话语,让程容悬起十二分的小心,甚至偷偷加了点助眠的药,让周柏睡的深沉。   没听到周柏和外界有什么电话联系,那这个隐藏的程序,应该就是他和外界的联络器。   程容凝神进入页面,里面满满都是信息。   信息来自姐姐程秋、以及许多不知名号码,但重点都是外界的状态,包括这类手术的发展状况、死亡人数,以及他们与警方的谈判进程。   程容拼命控制颤抖的手指,点开最新一条信息,看到警方要求签署的承诺函。   他像被人拽过领子,狠狠揍了一拳,五脏六腑瞬间悬紧,胃里仿佛住进野兽,在里面翻腾旋转。   木黑黑被他的情绪感染,它惊恐至极,硬着头皮往下猛钻。   程容肚皮绷紧,硬得像块石头,他把手机捂在胸口,大口大口喘息,沉闷的、撕裂般的痛从肚皮向上,扯着他的头皮向上拉,让他恨不得尖叫出声。 第58章   “木黑黑”,程容蜷起双腿,手臂横在腹下,脑袋狠狠扎进胸口,“你别、你别、别现在,求你了,别现在...”   木黑黑不为所动,依旧在肚里翻江倒海,它像个被剥皮抽筋的龙子,誓要掀起怒涌狂潮。   程容手指勒进腹底,指节通红泛紫,甲盖上都是细密白纹。隔着薄薄一层衣服,几乎能看到肚皮下爆出的血管,细小红杈像老树盘踞的根脉,丝丝缕缕延伸,扎进肚皮凝成的泥土里。   “没事的木黑黑...你不相信我吗?”,程容换了个动作,脖子努力抻长,两腿用力向下,脊柱摊成扁平钢板,“我会保护你的,容哥哥会保护你的,你别现在出来,等一等吧,求求你了,再等一等...”   程容一次次哀求安抚,掌心在肚皮上摸来摸去,终于让木黑黑勉强安静。这小东西尖牙拳脚齐上阵,让程容知道了它的厉害,即使它暂时偃旗息鼓,程容也不敢妄动,他保持原来的姿势,足足挺过一个小时,直到腿脚发麻后腰肿胀,才努力扶墙起身,一瘸一拐挪回床上,躺到周柏身边。   夜已渐深,即使人在梦里,也依旧睡不安慰。周柏眉头微皱左右翻身,踹开被子冷卷起被子热,口中吐出含糊呓语,程容凑近去听,什么都听不清楚。   “看你眉头皱的,快拧成麻花了”,程容轻声嘟囔,冰冷指尖压在周柏额间,帮他抚平眉峰,“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好像...越来越不快乐。”   周柏口唇动动,没有翻身也没有醒,程容凑近周柏,手指从眉峰向下,滑到周柏嘴唇,“也好久没亲我了。你是卫道士吗?每次都要我三催四请,才蜻蜓点水碰碰。”   “说不定,我上辈子是大善人,你上辈子是个大恶人,我不顾世俗礼法,拼尽全力救你”,程容翻不过身,只能勉强侧躺,挣扎和周柏说话,“你上辈子立下重誓,等我们转世投胎,无论我做出什么罪无可赦的事,你都不会抛下我。”   说到这里,程容鼻头发酸喉口哽咽,他攥紧双拳缓缓闭眼,再睁眼时,视线越过隆起的肚子,直飘到天花板上:“不然的话,还能怎么解释...这些事?只有你,会一次一次退让,一次又一次原谅我。够了,够了,真的够了,真的对不起,一次又一次逼你,逼你接受我的一切。到此为止吧,重逢后留下木黑黑,确实是为了追你,但是现在、现在...对不起,我改主意了,不想再牵扯你进来,不想再伤害你了。”   两串泪水从眼角滑下,程容下意识皱皱鼻子,抬臂揉过脸颊,鼻音重的像塞了棉花:“不会再牵扯你进来...这是我的底线。希望你好好的,记忆里留下我最好的一面,即使未来有了新欢,也不要忘了我。不对,有新欢就忘了我吧,不然对新欢不公平。如果你像我一样,是金鱼脑就好了,我现在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想不起来,不止傻三年,傻三十年都没问题。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同学,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人站在我面前,十有**都认不出来。不过这样也好,记不起来的话,人和记忆会一起消失,只要忘记我这个扫把星,你就会开始新生活,就能重新快乐...”   周柏手臂一动,胳膊横上程容胸口,大腿夹住程容小腿,把程容捆在怀中。   程容心头一凛,冷汗浸透脊背,后面的话吞回肚子,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足足僵直半分钟,才发现周柏只是夜里翻身,无意识压到他身上。周柏的呼吸织成催眠的网,令程容昏昏欲睡,即使木黑黑仍在虎视眈眈,他还是迷糊昏睡过去,梦里木黑黑张开血盆大口,撕开他的肚皮,挤出个血淋淋的小脑袋,被人抢走关了起来,按在实验台上抽血。透着坚硬的玻璃,他看到粗长的管头伸出长针,扎进木黑黑皮肤,小孩伸开手脚,肉拳肉脚挥来舞去,小胳膊摇成陀螺,声嘶力竭嚎哭。他想抢回小孩,自己却被拉下床按在地上,戴上手铐脚镣,推进四面环墙的屋子,这屋子没有窗户,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他在里面拼命撞墙,咚咚撞的头破血流,也没人给他开门。   “容容,容容,我走啦”,周柏弯腰在床边,轻拍程容的脸,摸出一层汗珠,“晚上我就回来,菜单我放在桌子上了,晚上每样菜我都要吃到,一个都不能少,知道了吗?”   程容猛然从梦中惊醒,在黑暗中喘息几口,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条件反射抬起半身,一把抱住周柏,张口咬住周柏喉结。   周柏“唔”了一声,不得已向下弯腰,程容像个**却不忍下口的吸血鬼,围着周柏脖子舔舐,留下数个浅浅牙印,含住喉结不肯松口。   “怎么回事,舍不得我?”,周柏揉揉程容头发,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天还早,再多睡会儿。”   他恋恋不舍帮程容掖被,手指在枕头上摩擦几下,掌心攥紧成拳。   大门咯啦一声,周柏关门离开。   屋内恢复静谧,方圆几里无风无雨,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分辨清晰。   程容静静睁眼等着,天光微明他掀被起身,上前几步扯掉窗帘,在腹底狠狠拢了几圈,在腰后系成死结。   硕大肚腹被勒成葫芦,沉沉坠在腰间,程容在屋里转了几圈,把能带的东西塞进背包,抓过伞迎风走出小屋。   这根本就是无解的答案。   抚养残缺的木黑黑长大,对木白白来说...太残忍了。   不能抚养健康的木黑黑长大,他程容...接受不了。   最少十二年的刑期...在乎他的人不多,他牵肠挂肚的人却不少,再出来时他还剩什么?   如果木黑黑不健康,要丢给木白白养吗?   如果木黑黑健康,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十二年后,还要和木黑黑重新认识?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程容都无法接受。   这次一定要走的远远的,逃的远远的,一鼓作气离开这,出国也好隐姓埋名也罢,死也好活也罢,一切事情因他而起,就该由他来结束。   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受他牵连,频频为他奔走。   这片丛林沟壑丛生、遍野无人,里面有数条纵深小路,沿着一条一直走下去,总能离开这里。   即使死在这里...也没人会知晓。   想到这里,木黑黑突然向下一坠,程容腿脚发软,向前扑倒在地,快碰肚子时他曲起双腿,膝盖磕的红肿发紫,手心磨掉一层油皮。   ...好疼。   程容有心想哭,又蓄不起力气,他保持僵硬的姿势,在裤子上磨掉手里的血,又扶着身边的树干,用力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也不知该如何用力,他只觉自己像个蜕不净皮的蛇,拖着长长的身子,在地上一寸一寸挪行。   乌云在天际汇聚,闪电从幕后蹿到云前,程容走一步喘两口,挪一步歇一会,他像走在长长的奈何桥上,怎样也望不到头。   零星雨点砸在后颈,衣服被冷汗浸透,牢牢贴在身上,程容想把伞打开,可连这点力气都用不出,他把伞骨往树上甩,猛甩四五下后,伞盖辛苦弹开半寸,可手柄竟被磕飞,巨大弹力嗖一下滑过中指,程容还没察觉出疼,指甲下的肉被削掉半块,血像小溪似的向外涌,淅沥洒上土地。   程容甚至分不出力气止血,上下的疼铸就钢铁般的瓮,将他牢牢裹紧。他两耳嗡嗡眼前泛黑,踉跄挪出几步,沿树干滑倒在地。   木黑黑动的厉害,程容再困不住他,费力把窗帘解开,肚子几乎是弹出来的,沉甸甸坠成白梨。   肚子越动越厉害,木黑黑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程容肚子里左冲右突,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想尽办法突出重围。肚皮的疤要被踹开,缝合好的皮肤像破碎的布,艰难咬合在一起。程容咚咚猛捶地面,牙齿咯咯作响,咬穿牙龈咬伤舌头,喉口泛出涩苦的腥。   程容站不起来也蹲不下去,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紧贴树干弯折身躯,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他和木黑黑能不能活,仅剩的意志只够他蜷起两臂,艰难向前攀爬。   头顶一声惊雷,大雨随之而落。   先是零星的雨点,砸在头上感觉不出疼,随之而来的却是滚卷的风,树叶枝干被刮的啵啵作响,地上的草叶被狂风卷起,铺天盖地往脸上砸。程容紧紧眯着双眼,在满地泥泞里向前爬,手指被染的脏污不堪,泥水渗进伤口,比盐粒抹上还要蜇人。   程容前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肚子饿的咕咕作响,手臂没有半分力气,心肝脾肺肾被木黑黑拉扯,顺着重力往下撕。湿透的衣服重如千钧,结成成堆的泥块,拖拽他的步伐,不让他继续前行。   前面有个天然形成的洞口,爬进去...爬进去就能避雨了。   明知道这么出来凶多吉少,很可能有来无回,可程容还是想都没想,就闯入这片广袤山地。   他不断和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什么都能解决,人生虽然不易,遇到困难也不要放弃。   可潜意识却将他拖拽出来,不留丝毫情面,不让他喘息半分,它挥舞着鞭子,狞笑着驱赶他,将他赶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不让他吃饭不让他喝水,让他状似无意却有意,把自己逼到濒死的境地。   不应该啊。   程容费力向前爬,青筋像交缠的蛇,盘旋缠绕在额顶,他心道怎么会这样,我程容这么惜命,桌椅晃晃都会撒腿往外跑的人...现在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不想活了。   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甚至走到另一个极端,想带木黑黑一起死掉,从此一了百了,再不用面对纷扰世间。   好像...这样也很好。   不是他不想活了,是实在生不下来,木黑黑这个小怪物不给他活路,不是他程容无能自暴自弃。   恍惚中看不清路,快到山洞时有个倾斜的石坡,平时没什么问题,但大雨令坡体湿滑,程容大半个身体悬在上面,手下一歪向下滑脱,他忙捧肚蜷腿,头朝下蹭了好长一段,才胡乱抓住石头,止住下落颓势。   瓢泼雨水沿着斜坡向下淌,程容满身湿黏,像个落汤鸡躺在坡下,泥水血污混成染料,将他泼得五彩缤纷。   木黑黑使出十足的力气,拼尽全力往下钻,程容被抽筋剥骨的痛折腾的嘶吼出声,嗓子哑的咳出污血,他啊啊无意识叫唤,狠狠用手捶地,两腿像盘起的皮筋,扭成诡异姿势又弹开,他想随着疼痛用力,可他使不出力气。   浑身酸软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在哭,可眼眶憋不出泪水,他知道自己在叫,可耳朵听不到声音,冷雨噼里啪啦往身上砸,他在地上扭来扭去,蹭的草叶斑驳裤脚染血,可还是不知道怎么用力。   肚子几乎快坠上腿根,木黑黑受到阻碍,不依不饶往下挤。随着小怪物大力一撞,程容几乎听到盆骨破裂的声音,不知幻听还是真实,这无法言语的痛激起半分血性,他靠着最后的血气,硬是拖着摇摇欲坠的两腿,挪进避雨的拐角。   湿透的衣服贴上肚腹,抻平的肚皮像层薄纸,木黑黑在里面奋力挣扎,神经被扯得扭曲发麻,某根血管似被连根拔起,程容像被一刀砍断的蚯蚓,猛然弹起半寸,重重砸回泥里。   疼痛像被拔出电源,传不进大脑中去。   这里能避雨却不能挡风,冷风卷着狂啸铺面而来,几张纸页从远而近,噼啪贴在脸上。程容抬手撕下碎纸,在寒风中努力抻平,辨别上面的字迹。   只是普通的租房卖房信息,几个大字印在上面,简明而又清晰。   程容衣不蔽体,挺着硕大的肚子,仰躺在青石板下。上半身艰难获得庇护,下半身露在外面,两腿像枯旧的老枝,浸泡在稀开的血水里。   血刚流出又被冲开,像给他披上凤冠霞帔,透着浓烈的不详。   ...不疼了。   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木黑黑不知是偃旗息鼓,还是彻底放弃,刚刚那近似腰斩的疼痛后,它好像起了恻隐之心,不再折腾父亲。   程容攥紧手中的纸,直直盯着石板外的青空,他不知想起什么,迷茫咧开唇角。   蔚蓝的天被乌云覆盖,透不进一丝光来。   “留白... 摄影团”,他双眼涣散,瞳孔张开,灵魂像腾飞的燕,飘向遥远天边,“有意者联系...木白白。” 第59章   “留白摄影团招新,有意者请联系周柏,电话...”   程容靠在桌上,捏着宣传单傻乐,抬手摸成片的胸肌腹肌,好像亲手抚触周柏。宿舍门吱嘎一声,挎着相机的人推门闯入,四下打量一圈:“柳鸿,程容在哪?”   我在这啊。   程容迈步向前,想要触碰对方,手指却恍若空气,直直穿透身体。   ...怎么回事。   “走了宝贝”,周柏走到门边,弯腰抱起肉嘟嘟的小孩,“他不在这,我们走吧。”   木黑黑藕段似的胳膊挥舞起来,啪啪拍打周柏:“坏爸爸,不要爸爸,不要黑黑,坏爸爸不要我们!”   怎么会?   怎么会不要你们?   程容向前一扑,透明的手指幻出实体,他五指成钩,牢牢抓住周柏。   “放手”,周柏抬臂一甩,恼怒回头,“还回来干什么?你跑啊,能跑多远跑多远,看谁有精力找你?”   “我...”   程容嗫嚅两声,嗓音压在喉口,不想抽回手指。   “还要经历多少,你才会明白,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周柏抱紧木黑黑,口唇抖动,满眼是恨铁不成钢的悲哀,“程容,我彻底懂了,我周柏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以前不会在意,以后也不会在意。我在你那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条狗都不如!”   程容猛然睁开双眼。   掌下苔藓打滑,两条腿抖如筛糠,木黑黑乖乖躺在腹中,偃旗息鼓躺着,像在蓄积最后的力气。   衣服湿的能拧出水来,背包硬邦邦浸饱了水,沉沉扯坠后背。   不知昏迷多久,连雨点都变小很多,程容撑壁起身,踉跄挪动两步,把肚子一圈圈捆回腰上。   他茫然站着,几秒后“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自己一掌。   右半张脸瞬间肿起,火辣辣的疼蔓延而上,直蹿到脑壳中去。   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程容你疯了吧,自暴自弃一尸两命,让木白白和木黑黑怎么办?   遇到事情只知道跑,从来没想过解决,不断让亲人收拾烂摊子,谁能一直容忍这些?   前几天去市场时,他莫名其妙多办张卡,鬼使神差塞进手机。   他背靠石壁,把背包甩在地上,脚踩拉链拼命一拽,手机咕噜噜滚到地面,被他拾起按开免提。   不到三十秒,周柏急迫的声音挤出听筒:“怎么了容容,身体不舒服?”   程容摸摸肚子,抹了抹脸上的泥汗,轻笑出声:“木白白,你回来...我们一起过去。”   “我去谈客户,你...”   “你去谈什么客户啊”,程容把手机塞在胸前,抓住藤蔓往坡上爬,“没有我牵线搭桥,没有我做项目资料,客户能谈成吗?”   “...”   “我看到你隐藏的信息了,也知道你要过去见谁”,程容一步一个脚印往外迈,脚踝到小腿满是泥泞,“我是木黑黑的亲生父亲,无论你们要做什么,也该让我知道。”   “不行,你还是在家等着,你的身体...”   “我有预感,木黑黑出来,也就,这两天的事”,程容爬到坡顶,大口大口喘气,努力停止腰背,“我生不出来,你让人把它...剖出来。”   程容没和周柏说过,他不能再做手术的事,周柏只知道程容根本不会生产,他咬牙从中途跳车,火急火燎往家赶。   仅剩的力气支撑程容走回家里,他脱下衣服洗澡,把脏衣服整齐叠起,塞到角落中去。   他像即将油尽灯枯的火芯,燃起最后的微光,把自己打理干净吹干头发,换上宽松的衣服,又扯下另一半窗帘,牢牢扎在腹底。   “木黑黑,给容哥哥听好了”,程容摸摸肚皮,和木黑黑约法三章,“我要出去办事,事情办好前,你不准再折腾我,等事情办完,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知道了吗?”   木黑黑动都没动,也不知答应还是没答应。   “你这小崽子,给容哥哥下降头了?”,程容拍拍肚皮,坐在门边等周柏,“还是我产前抑郁了?脑子里缺根弦,整天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是他移动太迟缓,也可能是周柏太心急,他在门边刚刚坐下,周柏就破门而入,抬眼向外面看:“窗帘呢?窗帘被你扯掉了? ”   程容没想到他一进来先问这个,眼睛不自觉往腹上飘:“阳光太亮,刺眼睛。”   外面乌云密布,周柏低笑两声,抬脚走到衣柜边:“衣服少了不少,墙角还有脏衣服。程容,你出去耕地了?”   程容小心躲闪周柏的目光,扶臃肿腰腹起身,推后者向外走:“这些小事不要在意,你和我姐约的几点?再不走来不及了。”   本来坐公交可以按时赶到,但因为来回耽误时间,只能坐出租过去,程容一路戴着假发捧着肚子,高领毛衣变成遮面的纱,挡住他大半张脸。   腹底依旧疼痛,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两人的默契也不用问发生了什么,程容靠在周柏肩头,手指抓着周柏骨节,一根根摩擦过去。   “害怕吗?”,周柏抬眼问他。   “我说不怕你信吗?”程容嘿嘿傻笑,用力分开两腿,让肚子不那么沉坠,“刚才做了傻事,特别二,想想就二,我肯定被木黑黑这小子下降头了,多亏你在最后关头把我抽醒。”   周柏捏紧程容手指,手臂向上挪挪,捏小猫似的,掐住程容后颈:“我能猜出个大概,程容你个怂货,是不是想跑的远远的,让我们找不到你?”   程容连忙去抱周柏掌心,小心翼翼放上肚皮:“没有,真没有,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那傻事,哎一会过去,你在外面等着,我和他们谈,谈不拢你再进去,好不好?”   “你能怎么谈?”,周柏眉峰皱起,“你还想怎么谈?”   程容抬臂搂周柏脖子,黏黏糊糊亲他:“山人自有妙计。”   这边车少畅通无阻,到达指定地点时,比预计的还早半个小时。   目的地是座二层小楼,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样警备森严,程秋独自在外面靠着,脚下落了一地烟头。   程容忘了扯掉假发,走到面前程秋都没认出人,直到程容呼唤一声“姐”,程秋才好似被揍了一拳,猛然站直身体:“程容——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她扯掉程容假发,两手捧住程容的脸,一把将他拽到面前:“好丑啊你...怎么没胖反倒瘦了?”   她自己怀小孩时足足胖了二十斤,程容却瘦的颧骨都露出来,也不知这么大的肚子是怎么来的,这胚胎吸收了他多少营养。   “姐肯定早知道我们在哪里蜗居”,程容没有挣扎,抬手轻搂程秋肩头,“谢谢姐,没有抓我们回来。”   “这话说的,把你姐架上高台烤,好事落不到我身上,坏人都让我做了”,程秋揉揉眼尾,带他们往楼上走,“我这几天睡不好好火气大,眼袋快坠到鼻子上,你们别仔细看我。洛局在二楼最里间办公,咱家情况复杂,母亲和程狄在外面奔走,警方成立专门的调查组驻扎在这,你情况特殊,他们不会用刑讯的方式审问你,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太敏感的话不要说,母亲会出面和上面谈,明白了吗?”   “明白啦”,程容走在门边,抬手轻敲门板,“姐,辛苦了,谢谢你。”   “程容”,程秋深吸口气,后背靠在窗边,抬掌拍拍程容肩头,“不管你怎么看我...你第一天去大学报到,我就和你说过,虽然从小没一起长大,但咱们毕竟是亲姐弟,哥哥姐姐不会害你,你信我吗?”   “信你”,程容推开门,转眼笑笑,“姐,周柏一上午都没吃饭,你带他出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没等程秋回话,他抬脚走进屋里,轻轻合上大门。   洛局坐在大办公桌后,抬起鹰鹭般的眼,直直逼视程容。   宽敞的办公室像挤入气团,空气被拥得窒涩不堪,沉沉压强坠在肩上,程容被挤得寸步难行,全凭意志向前挪动,坐到洛局对面。   “你和周柏,是怎么认识的?仔细讲清楚,不要有丝毫隐瞒。”   “您们早该查清楚了吧”,程容两手覆上肚皮,画圈安抚木黑黑,“同在一个摄影团,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互相试探一段时间,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后来呢,为什么分手,为什么要做孕子手术?”   “当时没觉得他有多好,分手后非常后悔,觉得再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想重新在一起,怎么追他都不为所动,他喜欢小孩,我就想给他生一个小孩,希望能挽回他的心。”   洛局嘴角轻动:“听你的意思,所有的责任都在你这里,和周柏没有一点关系?”   “对”,程容略略点头,不卑不亢和洛局对视,“怀上这个小孩...是我给周柏下药,强迫他做完全违背个人意愿的事,他当时非常厌恶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一意孤行东躲西藏,才让形势发展到现在这样。”   话音刚落,他抬眼瞟向自己肚子,目光像被蜇过一口,重新飘向洛局:“您和我姐他们商讨出的结果我都看到了。这个承诺函...我不想签。”   洛局呵了一声,向后靠上椅背:“不想签?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说不想就不想?”   “我知道不签的后果是什么”,程容收回目光,两手重新搭回腹上,“最少十二年的刑期,即使能活着出来,也很难适应社会。但是没有办法,无论孩子健康与否,无论留下还是抛弃他,都该由周柏决定,他有做出选择的权力,这个权力...不该被外界剥夺。”   木黑黑在肚皮里乱动,那种原本可以忍受的疼,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程容皱眉咬牙,指甲掐进肉里:“我的身体构造,和千万男性没有区别,小孩能怀到这么大,大部分原因是方文技术高超,小部分原因是我体质特殊,如果需要研究成果...我可以做你们的样本。毕竟这么多年的刑期...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吗?”   洛局向后靠靠,眉头微皱,手指在硬壳本上敲击。   程容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甚至你们可以派人在暗处观察小孩,像许多纪录片那样,得到第一手数据。在家庭生活中成长的孩子,有什么变化才最真实,不是吗?”   洛局不置可否,拉开抽屉拿出薄纸:“在放弃签署承诺函这页签字,签下名字后,我们不会继续面对面谈判,你作为被告的庭审程序,会立刻提上日程。”   “我可以签”,程容手指发滑,汗水沉甸甸压上眼睫,他勉强笑笑,掌心在腹上打圈,“但前提是...这事因我而起,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和他人无关。”   “你还和我谈条件?”   “对,您能和我谈到现在,我们家肯定出了不少力气”,木黑黑仿佛察觉到什么,在腹中拼命翻滚,程容咽下涌到喉口的腥,眼底布满血丝,“说句实话,即使到了现在,我一尸两命的概率,也远远高于顺利生下小孩。您们肯定不想功亏一篑,对不对?”   洛局听了威胁依旧面不改色,他微微勾起唇角,把纸张向前推推:“签。”   湿滑的笔握在掌心,面上的强硬化解不了心中不安,鼓起勇气说出这些,已经把程容逼到极致。他能预感到自己的未来,铁窗里有无数深渊巨口,正虎视眈眈等待,要将他扯碎吞噬。   一个“程”字写的歪歪扭扭,笔杆掉落几次,他左手压住右手,让墨水洇透薄纸。   “容”字刚写出宝盖,屋内的电话骤然作响,嗡嗡声像催命的符咒,逼得人神魂散乱,心头火起。   只有极重要的事,才会拨通洛局的分机,洛局一把捞过电话,声如洪钟:“说!”   那边急匆匆说了一串,洛局捏紧话筒,不可置信抬头:“你说什么——那个方文,来分局投案自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非常感谢大家!   这篇文入V之前非常忐忑,不知有多少人愿意继续看下去,愿意陪他们走过这段旅程,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我真的非常感激。从V后就没有说过话,一是三次元这段时间换工作、培训、搬家、带猫看病事情太多,二也是怕多说多错,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这篇文写到现在,大纲里百分之九十的剧情都已走完,文名南风吹又生,生子占了很大篇幅,如果给大家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我真的非常抱歉。   写这篇文倾注了很多心血,但在情节设置和语言描写上,还有很多不足,各位的评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会吸取经验教训,让行文更加流畅。一直追更的朋友,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今后一定会越写越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第60章 正文完结   周柏怎样也想象不到,这个游魂般的,浮现在各种地方,怎样也摆脱不了的方文,竟会出现在他面前。   清瘦高挑的年轻人,架着副厚如瓶底的黑框眼睛,眼窝下是两个沉坠的黑眼圈。   身上套着洗的发白的衬衫和牛仔裤,板鞋里塞着橙黄的袜子。整套装扮邋里邋遢不伦不类,把他扔到人堆里,和普通大学生没有区别。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轻轻松松给程容做了手术,然后彻底失踪,直到现在,才重新出现在这里。   方文戴着手铐,在两个人的压制下,提脚往洛局的办公室走,路过周柏他突然停下,后面的人推他一把,厉声训斥:“谁让你停下了?快走!”   方文脚底像灌了铅,被推的踉跄都不肯动,他上下打量周柏,带钩的眼尾像削薄的刃,割开周柏皮肉:“出现在这里的人...你是我那个小实验对象的...另一个父亲?”   周柏没有说话,直直逼视对方。   方文了然笑笑,被拷住的双手微微摇晃:“基因很不错,程容眼光挺好的嘛。”   周柏嘴角**,努力压抑挥拳的冲动,方文看出来了,不着痕迹偏过脸:“我以为你一见面就会给我一拳,没想到现在还能忍住,你是忍者神龟吗?”   重拳毫不客气捶上右脸,方文倒退两步,呸一口吐出血水。   旁边几人忙团团围住周柏,怕他控制不住情绪,方文踉跄被拽起来,用胳膊揉肿痛的脸,抬脚走进洛局办公室:“洛局,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能和你见面。”   没等洛局回话,他又把目光移向程容:“喔,程容,快怀到足月了,你很了不起嘛。肚子是不是像个水球,砰一声就要爆了?”   时隔快一年再见方文,后者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一张口就能把人噎死。程容默默咬牙切齿,十分想像踢铅球那样,一脚踢飞方文的脑袋。   想踢方文的不止是他,洛局咚咚敲打桌子:“方文,这么长时间,你躲到哪里去了?”   “辗转偷渡去美国了”,方文面不改色懒得隐瞒,“本想申请政治庇护,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欧美人的身体构造,还是和亚洲人有区别,在那边可以广泛试验成功的技术,在这边不一定能成功。相比较拾人牙慧,还是做到没人能做成的事...让我更有成就感。”   洛局没像程容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他坐回椅子,用笔尖敲桌面:“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提升亚洲这边的技术?大话谁都能说,你的自信从哪里来?”   “现成的实验品摆在这,比一万句辩解更有说服力”,方文低头看程容,用目光描摹程容的肚子,“说实话,程容只是个普通男人,和你我没有区别,体质甚至比普通人更差。他有轻微胃溃疡,营养吸收能力弱,很难把胚胎怀到足月。我来自首前看过报道,能健康把胚胎养到这么大的,只有他程容一个。你们想把他当监控对象,对吗?”   洛局笑笑没有回答。   四周的人没有拦他,方文自顾自走到洛局对面,坐在程容旁边:“我敢保证,他生出的小孩,和世上任何一个小孩没有区别,而他自己,顶多是个母鸡下出的蛋。与其监控鸡蛋,不如监控母鸡,你说对吗?”   程容忍无可忍,狠狠踩了方文一脚。   资料里只有方文的履历,没有方文的说话方式,洛局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维:“别只关注别人,你没有任何可供谈判的条件。最低二十年刑期,提前做好准备。”   “一日三餐有保证吗?”,方文完全没受影响,对住在哪浑不在意,“我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实验室,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吃饭租房还得自己掏钱。说实话我没什么可傍身的,只有技术方面,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只要我真心想合作,一定会大大提升你们的效率...我秉持着基本人道主义精神说实话,你们请的那些技术专家,各个都是垃圾,没什么可与我比较的东西。”   程容实在听不下去:“方文,能不能好好说话!”   话音刚落,木黑黑飞起一脚,这一脚几乎踢在胃上,程容一把扶住桌面,险些呕到洛局桌上。   肚子被人用拳脚踢打,骤然而起的疼痛如此迅猛,肺腑像被人用手拽住,直直拖向地面,程容眼底绽出血雾,疼到说不出话,仅余的力气只够他岔开腿,啊啊啊哑声嘶嚎,拼命攥紧方文手臂。   洛局腾一下站起身,几步跨到程容面前:“怎么了?”   方文看向程容的肚子,慢条斯理开口:“恭喜你,准备好-涨-奶吧。”   这一天是如此兵荒马乱,直到坐上医院走廊的长椅,周柏脑子里仍走马观花,无数画面蜂拥奔进脑海,迟迟不能停息。   一上午发生的事,加起来比一年发生的还多,方文换好白大褂进入手术室,门外“手术中”三个字无比清晰,字体幻成达摩克里斯之剑,压在周柏颈间。   一瓶冰可乐被塞进手里,程秋坐在他身边,哆嗦夹出根烟,含在口里没点:“喝吧,不然程容出来,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程秋不知几天没睡,烟头夹在指间发抖,想掏火机都掏不出来。   “别抽了”,周柏抢过烟身,把可乐递给她,“医院不允许抽烟。你喝吧,我喝不下去。”   “你以为我能喝下去?”,程秋呵了一声,抬手揉脸,“程狄和母亲暂时赶不回来,现在找到这个方文,多了很重要的谈判筹码,他们要趁热打铁,争取最好的结果。现在上面口风有松动,只要方文配合调查,对你们的监控程度,就能降低不少,甚至可以像拍纪录片那样,只为获得第一手数据,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嗯。”   周柏左耳进右耳出,抬头盯着手术室的门,迟迟挪不开眼。   容容...在里面。   他从未听过,容容发出那样凄厉的哭喊。   在被推进手术室前,容容拽着他的手,一边搂着肚子打滚,一边见缝插针喊卡号密码,恨不得把重要的事,全都托付给自己。   现在已经进去两个小时,里面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人能出来说明情况?   周柏坐不住了,在走廊里来回转圈,时不时挤到门边,试图透过门缝,看到程容的脸。   程秋被他晃的眼花,拍拍身边的椅子:“回来坐吧,我们老程家都胯骨窄,我生那两个混世魔王,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程容不可能马上出来。”   “疼吗?”   周柏冷不丁开口。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程秋揉搓手腕,在唇间嚼烟叶,“把浑身上下的骨头一起敲碎...差不多那种感觉。”   周柏听得发抖,手臂寒毛根根竖起。   “程容也算求仁得仁,造的孽都回自己身上,一点甜头也没尝着”,程秋叹息一声,向后靠上椅背,“看在他这么喜欢你,又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我这个当姐的替他说说话,请对他好一点吧。”   周柏没有回答,他闻不下去消毒水味,走出长廊来到小阳台,悄悄点起根烟,狠狠抽了一口。   不知为何,他烟瘾越来越大,有时坐在那都难受,非得闻到尼古丁味,才能获得安稳。   他知道这样不对也不好,但他根本戒不掉。   好像只有片刻的麻醉,才能换来片刻的宁静。   阳台的墙壁上满是油彩,周柏蹲在地上,用烟头在上面按出个圈。   圆圆的眼嵌进圆圆的脸,笑容有点羞涩,又带点讨好般的试探。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青春如此短暂。   他们从象牙塔离开,飞快成长为大人,在各自的领域拼搏努力,很快...就要抚养下一代了。   “下一代”这三个字,像柄金刚石铸就的刃,直直穿进太阳穴,沿神经蹿到头顶。   天边一声惊雷,周柏刹时反应过来...他要当爸爸了。   木黑黑在程容肚子里,他知道那里住着他的小孩,时不时和小孩对话玩闹,但肚皮里的小孩,还是和能跑能跳的小孩不同。小孩真的要出来了,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白白软软的团子,会哇哇大哭,会抱着他的腿叫爸爸...这种骤然而来的烈焰,把周柏烧成热锅上的蚂蚁,他几步跑回走廊,在手术室前团团打转。   他等的焦急难受,干脆从旁边病房顺来个枕头,神经兮兮抱在怀里,模拟抱小孩的动作,可惜这枕头娃娃不太听话,被他抱起来就滑下去,滑下去又捞起来,枕头被蹭的黑灰一片。   程秋在旁边看的牙酸,走过去接过枕头,抱在怀里给他示范:“这样抱,这边托着小孩的头,这边抱着小孩的屁股,小孩就不会掉下来,你自己试试。”   周柏试着弯起臂膀,抱一会就觉得不对:“这头和屁股怎么离这么近,小孩有这么短么?”   程秋忍不住乐了:“当然啊,最多六七斤重,你以为能有多长?不过小孩长的快,很快就可以满地跑了。”   “不怕他满地跑”,周柏乐了,“我的小孩,让他有多远跑多远,反正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周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程秋不再打扰对方,她默默回去坐着,拿出手指看照片,轻抚程容青涩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渐渐落下,周柏一整天没吃饭没喝水,他能听到肚子咕咕,也能感到眼前发黑,可身体里好像住进个永动机,它不断提供燃料,让他变成个不知累的陀螺,在长廊上转来转去。   程秋有些熬不住了,靠在座椅上轻轻打盹,在周柏转过八百五十二圈时,手术室的门“砰”一声开了。   方文大步流星走出来,挟着一身浓浓的血腥,把小被团塞给周柏:“你儿子,接好别摔了。”   周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他浑浑噩噩抱着小孩,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下意识抬头往手术室看:“容容呢?我要进去看他。”   他说着就要往里闯,方文忙把他拦下:“衣服都没消毒,哪能这么进去。小孩很健康,程容身体素质差,还要多观察几天。一会我推他进普通病房,你先看看儿子吧。”   周柏看看小孩的脸,隐约有点嫌弃:“皱巴巴的,像个没长开的猴子。”   方文平铺直叙接话:“眼睛鼻子嘴,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柏:“...”   木黑黑被护士抱走观察,周柏换好衣服进入程容病房,避开扎进血管的针头,握住程容的手。   程容麻醉刚过,迷迷糊糊动动,缓缓把眼睛掀开条缝,回握周柏掌心。   经历了长久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程容憔悴的厉害,整个人陷进床褥,像张薄薄的纸片,被子里看不出什么起伏。   “黑黑...”   程容嘶哑开口,两个字崩的格外沙哑,几乎听不清楚。   “黑黑特别好,方文说他特别健康,指标一切正常”,周柏摸摸程容的脸,帮他抹干冷汗,“你要养好身体,才能过去看他,听懂了吗?”   “长的、什么样子?”,程容用不出太大力气,只能在周柏掌心画圈,“像你、还是像我?”   “像你”,周柏昧着良心,把那小猴子的五官,往程容脸上贴,“特别像你,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怎么、怎么这样”,程容急了,眼眶含泪要坐起来,“又丑又黑,怎么能像我,不行,像你才行...”   这时候哪能让人起来,周柏忙按下程容,不断安抚对方:“好了好了我说实话...我占百分之八十,你占百分之二十,满意了吗?”   “满意...”,程容咂咂嘴,心满意足挪过脑袋,往周柏掌心埋,“我掐指一算,他肯定特别黏你,但你...必须雨露均沾,不能独宠黑黑。”   “不然呢,你要怎样?”   程容嘿嘿傻笑,顺着话头接着演:“不然,我就祸乱后宫,让你江山不保...”   疼痛耗费太多精力,程容困的厉害,几乎强撑着和周柏说话,周柏看出来了,起身帮他掖好被子:“你多睡会,等你醒了我再进来。”   “不要不要不要”,程容一叠声说了好几个不要,指头牢牢勾住周柏,“你别走,就在这陪我。”   “在这陪你,你就不疼也不困了?”   “差不多”,程容在枕上点头,眼皮快掀不起来,“你比杜冷丁厉害多了,只要你陪着我,我吃的饱,睡得香...对了,给木黑黑起什么名?”   程容不知哪来的精力,强撑着说出这么多话,他全身心叫嚣着想睡觉想休息,可身上伤口疼,脑子里悬着事,怎么也睡不安稳。   “没请八字先生,我也不知道他五行缺什么,该给他补什么”,周柏捏捏程容的手,帮他盖住眼睛,“如果只凭个人喜好,想给他起名为周容青。”   程容咂咂嘴,小声嘟囔这个名字:“好像还挺好听,名字...有什么寓意?”   “青春意味着大胆、自由和包容”,周柏轻捏程容的手,帮程容化开手背淤血,“希望他可以快乐长大,大胆试错,做他想做的事,不要担心失败。”   ...而且,里面还镶嵌着我们的名字。   这句话周柏没说,但他相信程容懂得。   世事如此无常,他曾失去爱人、失去友情、失去辛苦攒下的金钱,也曾失去畅想过千万次的,属于他自己的家庭。   而现在,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在相互握紧的掌心中,他曾失去的一切,原原本本、彻彻底底,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仿佛被琥珀包裹其中,等待千年万年,只为等待一个,被人握住的瞬间。   容容握住了他的掌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南风吹又生”,正文完结在木黑黑出生,也算比较圆满,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吗?欢迎点梗,也许会写在番外里~ 第61章 番外 新手奶爸二三事(一)   程容做手术时失血过多,像棵被抽干水分的蔬菜,蔫巴巴软进床褥,眼皮都不想抬。周柏每天熬好鸡汤,连哄带劝喂他,哄动这大佛屈尊降贵张嘴,喝上几口又黏回枕头,睡得人事不知。   后面几天程容有了精神,不顾伤口疼趴在床边,紧张兮兮盯着木黑黑,看小孩吧唧嘴吐泡泡,乖巧可爱的不像话。   “他怎么出来了这么听话”,程容拍打后背,示意周柏向上揉捏,“对对对,就那里就那里,躺的太久了,肩膀硬的像方砖...他在我肚里的时候,明明是个混世魔王,丝毫不懂怜香惜容,出来了是怎么回事,知道落地成人回不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周柏用力捏他后颈,程容被捏的吱哇乱叫:“疼疼疼,轻点捏嘛!”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么?”   “那我怎么说?”,程容哼哼唧唧,“你看看他,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哦,也就肤色像我。他才出生多久,怎么这么白呢,是不是我肚里水太多,把他泡肿了?可怜的黑黑,容哥哥对不起你,把你泡成发面的大饼子...”   周柏加重手上力道:“好了,身体恢复的怎么样?方文说可以办手续出院了,但我担心你有突**况,多住几天吧。”   这已经是程容住院的第十天,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腹部赘肉越来越沉,得知可以刑满出院,他鲤鱼打挺弹起:“真的吗?你没骗我?马上走马上走,终于能回家了,谁都不许拦我!”   “你乖乖躺好”,周柏把他按回床上,“这些事我来做,用不着你操心。”   当天晚上五点,周柏把卷成团子的程容放进后座,开车往家里走。   出院的一瞬间,木黑黑撕下伪善的面具,开启鬼哭狼嚎模式,走到哪非要人抱着,才能睡得香甜。不知为何,他格外黏糊周柏,每次有哭的势头,周柏抱起来连哄带骗,干嚎几声就过去了,如果程容哄他,那就没法轻松过关,木黑黑张开大口,嚎的似狼不似人,方圆百里都能听见。程容精力不济,抱一会小孩两手酸软,脑袋直往车窗上撞。周柏没法,只能接过来哄,他这车开一会停一会,直到天光微亮,还没回到家里所在的城市。   程容有心帮忙气力不济,侧躺在后座嘟囔:“木白白...后悔了吗?”   周柏从昏沉中清醒,抱紧手中小孩:“什么?”   “我问你,后悔了吗?”,程容半睡半醒,脸枕在手心,不自觉吐露心声,“从此之后,就要有个小豆丁在屁股后面,哼哼唧唧叫爸爸了,要买进口奶粉买尿布买奶瓶,孩子大了要上补课班、进国际幼儿园,再大点要买学区房...哎呀我都忘了,孩子怎么上户口呀!咱们都没结婚,户口落谁名下呀!不然落我姐家吧,国家迟早放开三胎,她多个小孩也很正常。如果你不乐意,就落在你爸妈名下,就当他们给你生个弟弟...”   周柏越听越不对劲,摆手打发程容:“好了好了可以了,打住打住,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困了多睡会,再几个小时就到家了。”   “睡不着”,程容磨蹭坐起,胸尖磨的厉害,他眼睛总往胸前飘,看看周柏又看看脚尖,鼓起勇气开口:“木白白,我...涨。”   “说了让你少吃点,你偏不听”,周柏轻抬油门,放慢车速,“我找个地方停车,你下去走几圈,呼吸新鲜空气,消化干净就好了。”   程容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周柏会错意了,他无意识咬紧嘴唇,撩开胸口的衣服看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哦,哦,好的。”   天光渐亮,车窗外的景色逐渐明亮,程容把头靠上窗户,伸出手指点点,在玻璃上轻轻敲打。   周柏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家了?”   程容呆呆看向窗外:“没关系的,他们工作都忙,姐姐去帮方文申请入狱优待,哥哥和妈妈之前为了我的事东奔西跑,他们操持那么大的企业,一天不处理事务,就有成百上千的邮件等着,没时间来看我,再正常不过...”   话虽如此,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最思念的亲人也没来看他,还是让程容有些难过。   怀里的木黑黑感知到他的情绪,眉头一皱做好准备,程容慌忙摇晃被卷,求木黑黑重回梦乡:“白白,白白,他要哭,小猴子又要哭...”   周柏刹车靠边,把木黑黑接来安抚,小东西埋进周爸爸怀里,咂吧咂吧舌头,小拳头攥紧,嘴巴一张嚎啕两声,雷声震天没下雨,在周柏温柔的摇晃中,渐渐重回梦乡。   “真想回到小时候”,程容脑袋卡进前排椅背,没骨头似的耷拉,“木白白,我有点冷。”   周柏靠边停车,拉开后座车门,把外套解下,给程容又裹一层,掌心贴上程容额头:“现在还好,我怕一会烧起来,回家先去医院吧。”   “没事”,程容把脸埋进周柏掌心,轻轻转头摩擦,汲取对方的温度,“好暖和...才从医院出来,不想再回去了。”   “那就先观察观察”,周柏把人裹好,重新回到驾驶室点火启动,加大油门往家赶,“快回去了,到家好好休息。”   说是好好休息,但程容回家后躺在床上,周柏的脚步来来去去,收好东西做饭,做好饭哄木黑黑,时不时进来探他额温,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程容浑身无力,躺一会就躺不住,赤脚往客厅走:“木白白,别收拾了!我不想自己睡,你陪我睡。”   程容难受把裤子扒了,两条长腿露在外面,黏着周柏蹭来蹭去,周柏揪住程容衣领,用力把他拉开:“离我远点,你才刚出院,我不想当禽兽。”   程容得寸进尺扑上:“为什么不当?来嘛,我都憋一年了,哦不是,不止憋一年,我都不知道憋多久,快成柳下惠了...”   “你可行了吧”,周柏不为所动,轻车熟路探手,抓住程容屁股,狠心拧了一把,“我活这么烂,你记吃不记打?”   程容屁股被捏肿了,脸也莫名红了:“这都熟能生巧的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就是理论太多实践太少,该戒骄戒躁好好努力,我存了那么多片子,你都看过吗?这几天正好骨头社出新作,别的不说姿势管饱,你别收拾了,咱们看片学习去!”   周柏看着墙角的浮灰,实在挪不开眼:“不行,房间脏乱我待不下去,你看墙角那片黑团,在我眼皮底下耀武扬威,擦几遍都不干净。”   程容左看右看,都觉得各个家具摆放规整,地面窗户一尘不染,他拗不过周柏的强迫症,只得溜溜达达回屋,坐在床边看木黑黑。   【……删减……】   空气中弥漫一丝臭味,程容没反应过来,傻乎乎被周柏赶去洗手,等他整理干净回来,木黑黑也恢复干净,正在周柏怀里睡得香甜。   程容磨蹭上前,趴上周柏后背:“这小坏蛋,也不会提前放个预告。”   “他之前还尿在我胸口”,周柏轻点小孩额头,“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我丢掉好几件衣服了。”   周柏嘴上抱怨,手上动作轻柔,满心满眼都是黑黑,程容实在忍不住吃味,磨磨蹭蹭挤上前,往周柏怀里埋:“哎,别看黑黑了,看我看我。”   周柏顶着他的脑袋,把他往旁边推:“离远点,把他吵醒又该哭了,我可哄不过来。”   程容不依不饶继续凑,用大头挡住黑黑:“小崽子一时半会醒不来,先别理他了嘛!”   “好好好,不理不理,给他送去客房”,周柏抱起黑黑,一边唱歌哄他,一边往门外走,好一会不见回来。程容啪嗒啪嗒出去找,周柏正哼着摇篮曲,在客厅绕圈打转,怀里仿佛抱着稀世珍宝,吹口气都怕碰坏。   周柏根本没注意程容,他抱着黑黑转来转去,从这个屋到那个屋,丝毫不觉得疲累。直到后来手臂发酸,才把黑黑放在床边,去客厅寻觅程容。   程容气着气着睡着了,但睡不安稳,周柏一碰就醒了,他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咬牙切齿扑上前,坐在周柏怀里,狠狠撞他额头:“木白白,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厚此薄彼!”   “这话怎么说的”,周柏抱住程容的腰,担心他掉下去,“不抱他他不好好睡觉,你身体也不舒服,我怕他影响你。”   这话于情于理都能说通,程容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用不出来:“反正就是不行!他能吃能睡,这几天吹气球似的长,你都被他熬瘦了,不许再管他了!还有我,我这么大个活人,比黄瓜还嫩,天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眼里都没有我,只有那个鬼哭狼嚎的小崽子!”   【……删减……】   门铃突然响起,一声声好似催命,中间没有半秒停歇。   谁啊?   谁会这时候过来?   “甭管他了,爱谁谁”,程容冰凉的手探进周柏衣摆,在腹肌上流连忘返,“快来吧柳下惠,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就不爱生米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完结这么久才有番外,感谢宝贝们等待! 第62章 番外 新手奶爸二三事(二)   门铃一声响过一声,程容兴致正盛,被吵的心浮气躁,胡乱从旁边揪来个东西,就要往门板上砸,周柏一把抓住他手,将他从身上摘下:“衣服整理一下,我出去看看。”   程容老大不乐意,嘟嘟囔囔挪开大腿:“去吧去吧,看看是谁这么没眼色,早不敲晚不敲,偏偏赶在这时候敲,烦人精...”   周柏宠溺笑笑,揉乱他头发,抬脚跨过去开门,登时愣在当场:“你们...”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人理着一头板寸,发丝贴头皮炸成刺猬,面无表情盯着他看。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臂上拎着深棕的皮包,墨镜覆住大半张脸。   “我是程狄”,男人点头致意,嗓音嘶哑如沙,”程容的大哥。”   周柏下意识低头看脚,有种想让时光倒流,退回去穿鞋再来的冲动。   “小秋给了我们地址,我们就一路赶过来了”,程狄侧过身体,让出身后的女人,“这位是我们的母亲高玟,只能在这待几小时,晚上就得回去。”   高玟摘下墨镜捏在指间,红唇轻启,牙齿釉质洁白:“程容呢?”   不开口时听不出来,开口时语调铿锵有力,含着不容质疑的味道。   周柏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您的声音...”   “G市经济频道晚间专家前瞻论坛”,程狄脱下皮鞋,认真放进鞋柜,“我们的母亲是常驻嘉宾。”   程容听到外面的声响,啪嗒啪嗒跑到门边,见到人他下意识后退,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往地上砸:“妈妈,大哥,你们... 怎么来了?”   “你还说这个?跑的比谁都快”,程狄上前两步,抬手揉程容的头发,把一头软毛揉成鸡窝,“我和妈妈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跑,你个小东西,不声不响就出院了,害我们扑了个空。”   程容有心想要辩解,眼神管不住往高玟身上飘:“妈妈,您怎么也...”   “我能不来么?”,高玟抬脚进门,把提包递给周柏,“不声不响让我直接当奶奶,还不让我来看孙子?”   因为时常上镜,高玟一直注意锻炼保持身材,保养的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人。她径直进屋,循着哭声找小孩,周柏手忙脚乱,一把抓过程容,从牙缝往外挤声:“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我也不知道啊”,程容懵的话都说不明白,“哎,你平时不是挺厉害吗?见到婆婆怎么啦,怂啦?平时欺负我那个劲呢?上呀!”   高玟抱起黑黑,在怀里轻轻摇晃,木黑黑被她大力晃醒,小嘴一张圆脸皱起,眼看要火山喷发,高玟顿时手臂僵硬,直直盯着小孩,下一步不知该怎么做了。周柏忙接过黑黑,揉他后背安抚:“这小子特别能哭,我先哄哄再给您抱。”   高玟盯着黑黑,轻轻摇头:“算了。”   她施施然回到客厅,给自己泡了杯茶,抬手招呼程容:“过来。”   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画面,真实出现在眼前,程容像个断电的机器,同手同脚往客厅挪,口齿不清嘟囔:“妈妈...”   高玟皱眉看他,拍拍身旁的沙发:“坐近点。离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   程容一眨不眨盯着高玟,屁股挪上她对面的沙发,直愣愣脱口而出:“让我坐这吧,我想多看看您。”   高玟无奈,起身上前两步,坐到程容身边:“疼不疼?”   “什、什么疼?”,程容嗓子堵了,说话含丝哽咽,他有些不安,用尽全力想压平声线,“不疼,哪都不疼。”   “这么着急出院,身体都养好了?”   “好了,特别好”,程容挺直腰板,有意挪开视线,不太敢看高玟,“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胖了好几圈了。”   高玟不再看他,抬手招呼周柏:“小伙子,你过来。”   周柏不好再抱黑黑,把小孩交给程狄,程狄慌忙接过孩子,黝黑的脸泛出可疑的红:“我不会抱。”   “没事,托住屁股,别摔了就好。”   周柏坐到高玟对面,给高玟和程容都泡了茶:“您和大哥来的太突然了,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先喝口茶吧。”   高玟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什么时候会亲家?”   牙齿顿时咬上舌头,周柏牙根泛酸,心道程家人除了程容,个顶个的单刀直入,说话绝不会拐弯:“随时可以,我和父母商量好了,看您的时间就好。”   程容猛然抬头,高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头:“过段时间让助理和你们约时间,你把父母接到这边,我们坐下好好商量。”   周柏连连点头,程容坐不住了,转头看看黑黑,又看看高玟:“妈妈,我还没...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高玟放回茶杯,给自己重新倒水,“车?房?嫁妆?聘礼?二胎?都来不及了,老大都给人生了,生米煮成熟饭,条件没法谈了。”   周柏和程容同时被敲了一记,俩人悄悄互飞眼色,面上争奇斗艳,一个赛一个红。程容先挺不住了,磕磕巴巴辩驳:“不是、妈,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怕他爸妈不好接受。”   “正常人都不好接受,但那又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接受现实,我小孙子现在嗷嗷待哺,总不能重新塞回你肚子”,高玟轻描淡写揭过,重新转向周柏,“周柏,我对我小儿子,没尽到母亲应尽的义务,所以他和谁在一起,未来过成怎样,都由着他去,我不会插手。但小秋和我说了,你是个好孩子,我担心容容更担心你。我小儿子自由生长惯了,打小没人管他,他看上去人畜无害,逼急了就像咬人的兔子,怎么甩都不松口。你千万拘束住他,该说说该骂骂,别事事由着他来。要是任由他作威作福,天都能被他捅个窟窿。”   程容越听越不是滋味,头皮上的毛都要炸开,他只觉自己被放上秤砣,在买方卖方的还价中被来回推让,他急于找点话题,打破尴尬气氛:“妈,您说什么呢!木白白,我想吃火锅!”   周柏看看窗外又看看程容,憋着笑点头,向哄孩子的程狄叫了一声:“大哥,去买菜了!”   程狄被这一声“大哥”叫的,险些没抱住小孩,把木黑黑摔到地上。其实从进门开始,他一直在平复心情,弟弟喜欢男人已足够惊世骇俗,现在他怀里抱着名正言顺的小侄子,小孩又白又嫩,像个刚出锅的面团,左抱右抱都抱不稳,更令他抓耳挠腮。他还在徒劳的尝试,周柏已走到面前,把车钥匙塞进他掌心:“大哥,我去拿钱包,你下去帮我暖车。”   他表现的亲昵自然,仿佛他们是认识很久的家人,理应这么愉快交流,程狄浑浑噩噩下楼,坐进车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刚进门连口水都没喝,就要和“弟夫”出门买菜了。   房间里只剩两人,程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看高玟面前的茶杯空了,拎起水壶给她倒水,可惜他手抖眼花,烧没退净手腕也没力气,一不留神,滚烫的水落进小臂,烫得白烟都快冒出。泪水层层盈上眼眶,高玟抓过他搡进洗手间,拧开水流浇他手臂:“毛手毛脚的,谁惯的你这臭毛病?”   程容被骂了更加委屈,可怜巴巴盯着手臂,不想说话也不敢说话,高玟转头看他,红唇轻启,状似无意开口:“儿子,你恨妈妈么?”   程容被惊了一跳,连疼都忘了:“您说什么呢!”   “我和你爸爸早没有感情,却执意生下你,又因为一心工作,把你丢给爸爸,很少回去看你。对你来说,我不是好妈妈”,高玟从旁边拿来烫伤膏,给程容抹在臂上,“你恨妈妈么?”   “没有、没有”,程容被问懵了,前言不搭后语摆手,“没有妈妈生下我,我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不会有喜怒哀乐、不会知道世界这么丰富多彩,也不会...遇到周柏。”   “哟,我听着最重要的,是最后这句吧”,高玟揉揉他头发,难得开个玩笑,“人才刚走就开始想,要不要过去找他?”   程容不好意思挠头,高玟把他带回客厅,拍拍自己大腿:“困了吗?靠着妈妈睡一会。”   程容拨浪鼓似的摇头,心道我都这么大了,早不需要人哄...可心里这么想,身体却非常软弱,带着他往高玟腿上倒。他躺在母亲腿上,那些尘封的、久远的好似上辈子的记忆,摧枯拉朽而来,踏平城墙扫开隔阂。他来回摸索,抓住母亲的手:“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高玟轻轻拍他,哄他入眠,“好好睡吧...周柏是个好孩子,妈妈很看好他。”   程容知道母亲只待一会,不想把宝贵的时间用来睡觉,可不知为何,他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舒服的似被柔棉包裹,眼皮都掀不起来。顽强挺立的神经化为灰烬,带他坠入香甜深眠。   不知休息多久,再醒来时神清气爽,香味从门外飘来,在鼻端徘徊不休。   他踉跄下床推门,客厅桌子上的大锅冒着热气,羊肉牛肉摆成一圈,白菜地瓜香菇排排落座。周柏正细心调配酱料,把调好的一盏递给程狄:“香不香?”   程狄伸鼻子闻闻,用筷子挑了一口:“再放点蚝油?”   周柏也尝了一口,点头重新调配,程容磨磨蹭蹭过去,抬手从后面抱他:“木白白,不能只给大哥尝,我也要尝。”   程狄晃晃拳头:“信不过大哥?”   程容吐舌头做鬼脸:“大哥看看你这一头板寸,别人家的板寸怎么理怎么帅,你的板寸怎么看怎么凶。你们公司没人说你?左青龙右白虎,要加入青龙帮占领快手?不行啊,快手的山头早被瓜分完了,你只能从扫地僧做起喽。”   “哎程容你这小东西,我看你是皮痒...”   “容容说的没错”,高玟正在摘菜,甩水冷冷补刀,“明天上午十点,造型师会去敲你办公室的门,你这头毛要么好好留起来,要么全部给我剃光。”   程容忍不住哈哈大笑,周柏不太好意思笑,憋得两肩都在颤抖。   程狄仰天长叹无奈扶额,只得掀锅看水。鸳鸯锅里辣锅那边是鲜椒小料,清汤那边是蟹腿蟹膏,它们旋在汤里,腾腾交缠打转。程容跟着往前凑,被鲜美椒香惹的口水直流,喉结跟着咕噜噜滚动。周柏无奈笑笑,先夹了块羊肉下锅,吹凉了递他嘴边:“张嘴。”   程容张开血盆大口,囫囵吞进肚里,香味在味蕾停留一瞬,没等回味就滚进胃袋。   “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周柏端起盘子,下了一盘羊肉,“尝出味道了吗?”   “...”   程容眨巴眨巴眼,可怜巴巴盯着他看,周柏拍拍他脑袋,给他调一碗酱料:“吃吧。”   “周柏也吃”,高玟自己调出一碗,塞进周柏手中,“让程狄看着锅,你们坐下吃饭。”   程狄这才明白,他过来就是来当海底捞服务生的,认命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脖子上缠条史努比毛巾,肚子上系条草莓围裙,整个人金刚芭比似的杵在那,谨慎盯着锅中状况。   高玟不吃肉只吃菜,连调料都不加,慢条斯理涮涮白菜,矜持放进口中。周柏边吃边看程狄,总想站起来帮忙,刚抬腿就被程容压住,硬给按回座位,程容在锅里打捞一会,夹虾滑堵住他嘴:“木白白吃这个,这个煮的特鲜,吃了快乐升天。”   程狄悄悄磨牙看着,心道弟大不中留,他现在大权旁落,家里养的京巴估计都比他地位高。   虾滑弹性十足,咬起来汁水四溢,周柏在唇上舔了一圈,轻轻点头:“确实好吃。”   程狄默默咽下口水。   他活还没干多久,被周柏好说歹说劝住,一起坐下吃饭。餐桌前毕竟有三个成年男人,即使高玟只吃青菜,剩下的肉还是难逃毒手,被风卷残云清扫一空。吃到后来周柏不忍心了,剩两盘羊**本没动筷子,程容劝不住他,只得自己夹肉过来,咬掉一点装作不想吃,通通垒在周柏碗里。   被咬过的肯定没法放回锅里,周柏只得乖乖夹来,程容在旁边仔细盯着,周柏少吃一口,他都夹肉给对方补齐。   俩人旁若无人一个夹一个吃,蒸腾的水汽里夹着粉红泡泡,咕噜噜锅都在腾烟,一下午时间过的飞快,收好东西洗好碗,天已经微微擦黑。程容不让周柏干活,把他赶到客厅陪大哥,那俩人矜持一会,双双坐上地毯玩生化危机,杀红了眼都不肯认输。生活里每天紧绷着弦,好不容易在游戏里喘口气,都恨不得拉长时间。   高玟在门口叫了几遍,程狄才不情不愿起身,带着钥匙下楼暖车,周柏整理好礼品要送人下楼,高玟象征性接过点心,剩下的都推还周柏:“心意领了,剩下的你们拿回去吃。”   程容从房间跑出,抱着两大盒子高达:“刚代购回来的,我姐说甜甜咸咸都喜欢这个型号,一人给他们拿一个。”   甜甜咸咸是程秋儿女的小名,通俗易懂简单好记,就是每次做饭容易串场。   高玟接过东西,摆摆手往下走,高跟鞋像磨光的枪,每走一步都凿在地上。   她步伐有力,可身形窈窕,背影像游曳的鱼,离开时从不回头。   程容站在门口,凉意袭上小腿。他悄悄抬臂抱住周柏,脸颊蹭上后者脖颈。   声音渐渐从楼道消失,周柏抱起程容,大步穿过客厅,把程容放回床上。   他刚想回头,就被一把抓住,程容大腿卡住他腰,叼他耳垂磨蹭:“柳下惠,熟饭等着你呢,什么时候吃呀?”   周柏瞬间涨的快爆炸,他凭着最后的意志,艰难扯开程容手臂:“我去给黑黑喂奶,喂好马上回来。”   走出两步他忍不住,跨回来握住程容屁股,把两瓣圆臀拧成麻花,说话时震动胸腔:“你可真能煽风点火。”   大门被狠狠拍上,程容翻个身在床上打滚,没滚两下磨的厉害,把衣服撩开,让胸口暴露在空气中。   他低头看看胸脯,想摸摸又不敢,小米粒肿成樱桃,按下去怕会滋滋作响。   手机定好的闹铃响动不休,他忙按出拨号界面,飞速给方文打过电话。   方文每天有半个小时的无监听通话时间,程容卡着时间拨去,很快听到方文的声音,语调慵懒随意:“哟,涨?奶?了?”   程容一口气没换上来,险些气成河豚:“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说的有错么?”,方文翘着二郎腿,向椅背上靠靠,“涨`成多大了,半径是多少?”   “谁会用直尺量这个啊!”   “哦好吧,那肉眼看上去,涨成乒乓球还是足球了?”   程容一阵恶寒:“涨成足球还能活吗?!”   “那就简单了,你怕什么”,方文晃悠椅子,抓起身边的梨梗,在眼前转梨子玩,“让大块头给吸出来啊。”   “啊?”,程容闻言愣愣,把脸扎进枕头,脖子腾的通红,“我怎么说啊?我说木白白啊,求你吸?吸?我吧,吸?干我吧,我涨?的不行啦...”   “吸什么?”,周柏推门而进,隐约听到一点,“黑黑吃饱睡着了,不用管他。”   “没什么!”,程容在方文幸灾乐祸的“哦哟”中,飞速掐断电话,把手机扔到八丈开外,“我自言自语呢!新买的养乐多吸管太软了,明天重新再买。”   周柏忙了一天也有些累,没深究程容的逻辑,转到旁边倒了杯水,放在程容手边。   他低头时,脸上有淡淡的须后水味,程容摸摸自己的下巴,抓过周柏的手贴上脸,满心满眼不甘:“木白白,你说我什么时候能长成草原?”   虽然木黑黑已离开程容肚子,但体内紊乱的激素没能迅速回复,程容的下颚还是光滑,只能摸到细软的须茬。   周柏心念一动,电石火光间,许多零碎念头拼凑成团:“容容,只有下巴...和以前不一样?”   程容下意识往后躲,把被子往上拉高,周柏的目光像柄钢刀,寸寸划开被褥:“又有什么瞒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下章一定把neinei车开起来!再不开我名字倒过来写!   PS:写了个小短文【暴饮暴食】,昨天佩佩微信公众号“公子长佩”上有推送,欢迎品尝~ 第63章 番外 新手奶爸二三事(三)   程容就是吃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骗周柏了。   之前每次想要隐瞒,结果都不怎么样,只会让事情越发展越糟。   与其这样,不如...实话实说。   可是心里这么想可以,真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嘴唇嗫嚅舌头弹动,半天才憋出字:“木白白白……我涨。”   周柏仔细看他,抬手掀他细软流海,在额头上抹抹:“出了一头汗,这么热么?”   “其实...不热”,程容小心翼翼抬手,勾住周柏脖子,在他耳边吐气,“胸口...涨的厉害,帮帮我吧。”   【 ...删减三千字请到微博“箫云封”查看,箫是竹字头。过几天删,一切随缘,请不要传播谢谢。】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后半夜程容醒了,脑袋被挪到旁边,周柏停住动作,给他递过温水:“渴不渴?”   程容轻轻摇头,开口时嗓音全哑了,连个气音都发不出来,可怜巴巴看周柏,用下巴指指水杯。   周柏扶起他脑袋,给他喂两口水,程容喝两口停不下来,抱起水杯咕噜噜喝掉大半杯,小腹微鼓才停下。   周柏揉揉他耳朵,抱起被单转身要走,程容连滚带爬翻下床跟着:“干嘛去?”   “洗床单”,周柏肩膀耸动,憋不住笑了,“程龙王发大水了,龙宫怎么办呢,留给虾兵蟹将收拾呗...”   “哦...”,程容傻乎乎点头,两秒后反应过来不对,扑上去咬周柏脖子,“木白白你太讨厌了!”   周柏夸张叫疼往洗手间跑,程容上面磨?下?面?疼,跑两步就萎了,踢踢踏踏挪过去,打着哈欠靠上墙,看周柏蹲在那哼哧哼哧搓床单。   为了洗干净,他搓一搓还要拿上来闻闻,程容越看脸越红,面红耳赤呛声:“能不能好好洗?哪来那么多讲究?”   “哦——”,周柏拖长音节,摩擦满是泡沫的手背,“这怪不了我啊,主要是某人——洪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   “混蛋!”,程容咬牙切齿,扑上去揍他,“闭嘴,还不是因为你!”   地板湿滑,两人扭作一团,扭着扭着兴致起来,周柏把程容按上洗手台,裤子刚?脱?一半,嘹亮哭声从房间响起:“呜哇哇哇哇——”   这叫喊让两人缩成小团,前脚顶后脚往外跑,木黑黑咧大嘴哭的厉害,鼻子上满是黏腻泡泡,周柏抱起小孩,指挥程容拿奶瓶:“冲奶粉!”   程容手忙脚乱,一发力把奶瓶甩出去,奶粉洒了一地,他匆忙倒水冲奶粉,摇晃半天还不融化,周柏把小孩交给程容,自己接来收拾,冲好温奶呈给木黑黑,小孩捧住奶?嘴大力**,迅速把自己撑成皮球。   木黑黑吃完也不满意,又扯开嗓子敲了好一阵锣,周柏抱着他来回转圈,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他哄回梦乡。   程容开始还醒着,后来实在疲累,半躺在沙发上迷糊,周柏哄睡孩子累的厉害,晕头撞向挪过去,一头栽在程容身上。   程容捧住周柏的脑袋,眼睛贴近看头皮:“哎,木白白,少白头啦,烦心事这么多啊...”   “没办法”,周柏翻个身,抱住程容的腰,脑袋塞进程容小腹,“养两个孩子,还得赚奶粉钱,多不容易...”   “哪有两个!”,程容气鼓鼓拔掉两根毛,“只有木黑黑,没有我!还有,赚奶粉钱也是我赚,你赚的也得给我,只能给我,不能给那个小崽子!”   “那是你儿子”,周柏吃吃乐了,热气扑在程容身上,“怎么被你说成这样...”   “你管那么多呢,反正就是不行”,程容摇晃周柏的脸,把脸皮抻开,“记住了啊,喜欢我是一百分,喜欢他最多五十分,不能再多了!”   “再多怎么样,你要把我扫地出门?”   “我哪敢”,程容偃旗息鼓,耷拉肩膀嘟囔,“你别把我赶出去就好...”   “别想不切实际的事儿了”,周柏伸个懒腰,吐出肺部浊气,“想想有用的,等木黑黑周岁的时候,就该抓周了,东西先准备起来吧,多准备几样,看小屁孩喜欢什么。”   “我小时候还没抓周,他倒先抓上了”,程容满不乐意,一根根揪周柏白发,“这小崽子...顶多也就抓个奶瓶,还会抓什么...抓周要准备什么呀?”   “字典词典、书尺、算盘之类的吧”,周柏拿出手机刷网页,“也没有太特别的。”   程容揉弄周柏头发,揉一会兴致上来了:“那多简单,明天咱们去超市买东西,到时候把木黑黑带上,让他喜欢什么抓什么,就算抓周演习了,怎么样?”   “抓周还要演习?”   “对啊”,程容掰着手指头算,“如果到时候,咱们两边亲家都来了,木黑黑这小崽子不懂事,抓个砖头或者抓把爆米花,可怎么办呢,太丢人了...”   “那有什么,孩子喜欢什么就抓什么”,周柏抚住头皮,从程容手里拯救头发,“我对小孩子没有要求,自由生长,长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   “你接受的了,我可接受不了”,程容掰过手指头,又去掰脚指头,“从小就得好好学习,去给我上各种作文班奥数班美术班,我程容的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容容,你知道吗?”,周柏摸摸程容头发,语重心长劝导,“你的智商,才是孩子的起跑线,孩子已经输了。”   “胡说,那小崽子每天只知道张嘴嚎,我智商...周柏你回来!木白白太讨厌了!”   周柏脚底抹油,早跑出八丈远了。   程容不依不饶,下定决心不动摇,早上掐时间等到超市开门,自己随便套上衣裤,给木黑黑裹的像个肉粽,包在怀里就要出门,周柏劝不动举手投降,把木黑黑抱回怀里:“你这么抱他出去,马上就得被扭送进派出所。去,好好收拾收拾,打扮干净再出门。”   程容撅嘴回去,来回换了好几身衣服,直到周柏点头满意,两人才抱着小孩出门,一路开到超市。   没来之前,没觉得要买这么多东西,一进门看到琳琅满目的货物,周柏的购物欲瞬间爆棚,物欲像挣开链子的野狗,在脑袋里翻滚咆哮,开始是一个推车,后来是两个推车,再后来是三个推车,程容看着占据推车的椅子,头涨成两倍大:“木白白,这是什么啊...”   “儿童安全座椅”,周柏头都不回,七拐八拐沿货架巡逻,“小孩子坐车太危险了。”   可是,木黑黑现在只能爬,充其量是个毛毛虫,还没进化成节肢动物吧。   程容只敢心里想想,半个字都不敢往外说。   木黑黑进了超市,竟承袭爸爸的天分,对购物表现出极大欲望,瞪着圆眼咿咿呀呀,看哪个都直勾勾盯着,口水流了一脖子,也不像平时那样嚎饿。   程容实在没什么家居天分,很多东西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要买,买了当然也不会用,他跟着周柏走走停停,在推车后面摇晃跟着,周柏买红了眼,结账后发现后备箱放不下东西,只能先拉一车回去,程容笑的直不起腰,只觉英明神武、规规矩矩的木白白同学,也有手忙脚乱摆不齐东西的时候,实在称得上一大奇迹。   周柏过来抻他脸皮,伸手要抱木黑黑,程容一个闪身,抱住小崽子后退两步,对周柏挥手:“木黑黑还没演习呢!你先回去,放好东西再来接我们!”   周柏来回几次,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自己先开车回家,程容抱着木黑黑,溜溜达达回超市,在各个货架闲逛,木黑黑的目光在哪里停留的久,他就把那个东西买下,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买,零零星星也装满半个推车。   木黑黑人小脂肪多,胖成个实打实的肉球,程容抱不动他,把他放进推车,看看外面有一圈座椅,准备结账后带着小孩,去那边座椅上休息一会。   两个塑料袋拎在手里,程容只能一手拎着,一手抱住木黑黑,那圈座椅中间是一棵大树,程容这边已经没座位了,他准备绕到那边,看那边有没有空位。   拐过一个半弧,一个人身边有空位,那人皱眉头坐在那看手机,手指攥紧不知在想什么,他旁边没有包裹,程容忙上前两步,走近了察觉不对,再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人听到脚步声,满不耐烦抬头,见到程容愣了一下,视线移到程容手里的孩子,两眼瞪成铜铃:“程容,你怎么在这,你结婚了?!”   程容倒退两步,僵硬笑笑,全身心只想逃跑。   ...钱原。   这个人的脸都快忘干净了,怎么还会在这里见到。   太巧了吧。   出门没看黄历吧。   钱原只怔愣一瞬,随即上前两步,劈手夺过程容的袋子,抬脚往餐饮区走:“这么巧,走,我请你吃饭!老领导请客,面子总要给吧?”   “不了不了!”,程容慌忙上前,试图拦住钱原,“我这等人呢,没有时间吃饭!”   钱原手臂一弯,轻松挡开程容的手:“没事,反正你朋友还没来,你告诉他咱们在哪吃饭,等人过来,让人直接来餐厅找你。我看那边有个必胜客,咱们去那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么久才更,最近事情多,又开了两个新坑,《白莲花》和《破釜》,更新的很多了,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看看~ 第64章 番外 气人节还是情人节(一)   木黑黑进了必胜客,仿佛圣僧进了盘丝洞,大嘴一张,眼珠乌溜溜晃过钱原,手脚乱舞,嚎啕的八里外都能听见。   这大胖小子吃奶没够,吹了气似的,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被周柏喂的膘肥体壮,活像个滚圆铅球,沉甸甸坠在掌心。程容无奈,拜托店员买了拨浪鼓,上下左右摇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把木黑黑逗笑。   钱原在对面翘腿坐着,皱眉看这边,看一会摸索找烟,点燃想想不行,又把烟掐灭:“你怎么来这里了,现在在哪工作?”   程容不想和他说太多,含糊回答:“在我姐的公司里。”   “你结婚了?”   “呃,呃,是的”,程容坐立不安,眼珠时不时向外面飘,“结婚了。”   “和女人结婚?”   程容噎住,眉毛拧紧:“问这个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钱原向后靠回椅子,摆摆手以示无辜:“挺惊讶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早结婚。”   “不早了”,程容赌气,“后悔没早点结婚。”   “考不考虑跳槽?”   “什么?”   “我现在就职的公司荣易资产,在业内很有名气,主营业务是不良资产和度假村开发,项目通过地方交易所发行,公司由国资委控股,现在正是**期,入职有各种福利”,钱原说,“来不来?可以直聘你进来,放在我部门底下。对了,我微信你还留着么,没有的话,重新加上吧。”   钱原拿出手机,放在程容面前,出于礼貌,程容扫了一眼,被红彤彤的背景晃花了眼。   可能因为新年将近,钱原换了个高原红背景,左上角是荣易资产的标志,下面是几个大字“开门红”,字体扭曲,拙劣的像用彩笔描绘,钱原的头像旁边,红灯笼和彩绸众星捧月,将他簇拥在中间。   程容喉结滚动,一句“怎么这么土”噎在喉口,险些没吐出去。   他早屏蔽了钱原信息,互相看不到对方朋友圈,他也设置了消息不可见,离拉黑只有一步之遥,再见到钱原完全意料之外,如果早知道这都能撞见,还不如早点拉黑。   他两手抱着木黑黑,没法从口袋抽手机:“好友还在呢。”   钱原发送消息,没显示拒接,他乐不可支,手机在掌心摇晃:“现在想想,以前在英才国际的时候,可真够傻的,那都什么课程,一个个讲师写几本书,上几次电视,就以为自己多厉害,在讲台上吐沫横飞手舞足蹈,耍猴似的,也不怕底下人笑话。那些听众也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换名片的换名片,一节课下来头晕脑胀,还企业家呢,拿个问卷让他们填,讲师名字都写不出来。”   程容专心哄木黑黑玩,懒得听钱原絮叨,但那些刻薄的话语,还是沿耳蜗滑入,沉甸甸坠在胸口。   他清晰记得,在他刚出校门投入工作的时候,钱原像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不断鼓励他、教他工作上的事,他有时不爱说话,陷入情绪无法自拔,钱原经常会点醒他,让他专心做事。   钱原不算他的领路人,但确实给过他不少指导,可现在的钱原,如此贬低过去就职过的公司。   如果他以后还会跳槽,会不会同样贬低现在的公司?   程容不知道自己变了,还是钱原变了,或者随着时间流逝,每个人都会改变。   曾经隐约朦胧的感情,未出世便被冰水冻住,丢在炭火烘烤,徒留一地残烬。   木黑黑仿佛感知他的情绪,突然瞪大双眼,憋红脸嚎哭出声,程容正手忙脚乱抱着哄,口袋里铃声大作,手机疯狂震动,尖叫抽人魂灵。   钱原伸手:“你先接,我帮你抱着。”   程容不想让他抱小孩,但实在手忙脚乱没办法,眼睁睁看他接过小孩,自己看到来显,慌忙抽手机接听。   这是程容最重要的大客户之一,从不闲话家常,打电话就是谈业务,次次都是大单,程容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和客户交谈,店员贴心送来纸笔,供他在上面记录信息。   木黑黑瘪嘴嚎哭,店员听着不忍心,拿来三个拨浪鼓,供钱原哄小孩玩,其中有一个印着变形金刚,木黑黑瞪着乌溜溜的眼,抽噎不停,眼角挂着泪珠,脑袋来回转动,随变形金刚摇晃。   小脸长得雨雪可爱,肉嘟嘟的,睫毛天生弯曲,皮肤白的像瓷,弯眸时咿咿呀呀,藕段似的手臂舞动,拍打钱原手臂。   程容娶了个怎样的美人,连基因都改善了,生个这么漂亮的小孩。   钱原有点爱不释手,有心想抱小孩回家玩玩,逗了一会小孩转脸,向窗外噗噗吐泡,钱原跟着转头,没看到什么,低头碰碰小孩的脸。   两秒后,他骤然抬头,一道闪电划过脑壳。   那个身影有些熟悉。   潮湿漏水的房间,昏暗的灯光,丢在屋里的领带,整齐码好的药盒,字迹清楚的便贴纸。   在楼道相撞时,坚硬硌骨的冲击。   钱原看着那个人的脸,看看程容,看看怀里的小孩,心神俱震。   程容谈完电话,舒了口气,搓搓笑僵的脸,把写满信息的纸叠起,小心塞进口袋。   察觉钱原还抱着小孩,他忙抢过木黑黑,抱在怀里摇晃。钱原纹丝不动,直勾勾看着窗外,程容莫名心口发慌,咬住他视线跟随。   熟悉飞起的衣角,淹没在车门关合的重响里。   天崩地裂雷响,程容瞬间懵了。   几秒钟过去,他才反应过来,刚刚他笑着打电话,钱原爱不释手抱着木黑黑,被周柏看在眼里,看了不知多久。   周柏从没把他丢在街上过,更别说还带着小孩,程容疯狂向外跑,只看到熟悉的车尾,晃一下消失在街角。   他脸颊烫麻,几乎失去理智,站路中央挡一辆出租,喊给司机地址,抄近路往家里开。   他跳下车,气喘吁吁跑到楼上,周柏缠着素色围巾,手里拎只皮箱,正面目黑沉,闷头往楼下走。   程容抱紧小孩,挡在周柏前面,胸膛挺起,口唇颤抖:“木白白你听我说,刚刚客户来电,钱原帮我抱黑黑,我早把他删掉了,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手机拿来看看”,周柏站在原地,摊开掌心,“删掉了,这事就算翻过去。”   程容一震,险些咬破口唇,嗫嚅半天,不敢掏出手机。   周柏冷淡笑笑,把人推开,拎起皮箱向下走:“我不想和你吵架,黑黑你先照顾几天。” 第65章 番外 气人节还是情人节(二)   程容定在原地,眼圈红了,探出脖子看着,没有下去追人。   他知道周柏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不如让对方冷静冷静,气消了再回家。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木黑黑的面子上,也会回来的吧。   周柏的脚步渐渐消失,程容垂头丧气进屋,陷进沙发,手指掐紧大腿,仰头看天花板。   这个熟悉的沙发,是当时他尾随周柏进屋,强行和他发生关系的地方。   现在想想,当时真是鬼迷心窍,周柏没当场把他打出去,绝对是手下留情了。   沙发坐不下去,程容心慌扑上窗台,贴玻璃寻找周柏。   空无一人。   耳边传来凄惨哭声,木黑黑在摇篮里嚎啕,程容冲进卧室,尿布太久没换,尿透后沾湿床褥,木黑黑舞动四肢,像个四脚朝天的龟娃,噗嗤噗嗤吐奶。   尿布,尿布...   程容一屁股坐倒在地,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尿布,周柏太爱干净,东西不放在明面,分门别类堆在暗处。之前周柏照顾木黑黑,程容打打下手,这下主力离家出走,程容没了主心骨,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把家里翻的一片狼藉。柜子拽倒在地,里面的东西混成一团,程容艰难扒出尿布,连滚带爬冲回卧室。   木黑黑哭累了,小脸皱成苦瓜,鼻子一抽一抽,可怜巴巴吸奶泡。程容满怀负罪,给木黑黑擦**股换尿布,涂上爽身粉,找奶瓶给小孩泡奶。   水烧开了,兑好温水倒奶粉,拿筷子搅拌几下,奶块漂上水面,像湖中岛屿,三三两两散开。   程容僵住,再兑几次都一样,没一次顺利成功,木黑黑嗯呜蓄势待发,程容不敢拖拉,搅拌几下呈上,木黑黑咕咚咚喝的畅快,脸颊鼓起落下,黑眼珠乌溜溜的,好奇打量程容。   “对不起啊黑黑”,程容小心翼翼,帮木黑黑扶奶瓶,“你爸爸被我气走了,不过他肯定会回来看你,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多担待吧。”   木黑黑哪懂他说什么,喝饱了挪动手脚,示意程容来抱。   程容如蒙大赦,连忙抱起小孩,木黑黑被点着引线,火苗一烧,嚎的八里外都能听见,程容吓得手滑,头肩并用夹住黑黑,像个僵硬的抓娃娃机,在客厅一遍遍转圈。   转了一会他饿了,冰箱里满满都是食材,他抱着木黑黑没法做饭,也没心思做饭,煮碗泡面用筷子搅拌,卷起一块塞进嘴,难受的吐了出去。   手艺半点没长进,还是半生不熟,汤汁好比鹤顶红,喝一口直上西天。   木白白如果在这...不会让他吃这些的。   程容眼圈泛红,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浪涌般将他淹没。   他屁股还疼,抱着重如铅球的木黑黑,坐在一地狼藉中。   好不容易把黑黑哄睡,收拾一会东西,胖小子再次启动发条,抽打程容运动起来。这小东西和程容八字不合,躺在那哭的厉害,程容一抱火上浇油,那小肉脸像被砂纸磨过,眼睛肿成樱桃,睫毛黏在一块。   程容抽纸巾擦拭,擦干后重复换尿布喂奶,喂奶后继续整理杂物,后半夜满地奶渍鞋印,他怕周柏回来生气,趴下来扫地拖地,像个不知疲惫的火车头,在家中徘徊嗡鸣。   这一套流程下来,指针推过十点,到了程容平时睡觉的时间,周柏睡得比他晚,一般这些都会做好,才挟着沐浴后的潮气,掀被把他抱住。   程容不想一个人上床,盘腿软绵绵陷进沙发,手机在裤袋咯的生疼,他打开通讯录,手指定在木白白那栏,摩擦半天不敢按。   他丢掉手机,在沙发滚过几圈,滚回来时一鼓作气,闭眼点击通话键。   他心中打鼓,打算骗周柏说木黑黑发烧哭闹,先把人哄回来再说。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想好的话噎在喉口,半句吐不出来。   以往无论发多大的火,周柏从不关机。   手机没电了吗?   可家里明明没有充电宝,应该是带出去了。   程容跑进卧室,拉开衣柜,周柏带走几件常穿的换洗衣物,银行卡身份证不见了,纸质合同不见了,剃须刀须后水都找不到了。   不会把他程容拉黑,一气之下回老家了吧?   一念及此,程容没法冷静,无头苍蝇似的,急的在屋里团团转,他打开手机,把通讯录翻出,从头到尾顺下去,一个熟悉名字扑入眼帘。   庄炳仁。   程容手指按在那名字上,手指悬在空中,半天没按下去。   他根本不想给庄炳仁打电话,可眼下没别的办法,能马上联系到周柏,并且他认识的,也只有庄炳仁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与周柏之间的联系有多脆弱,认识那么久、中间发生那么多事,当意外发生时,他能联系到的,竟只有一个庄炳仁。   焦躁难堪袭上心头,程容抽口凉气,咬牙按下拨通键。   铃音响过小半首歌,才被人接起,程容嗫嚅半天,闭眼咬牙:“庄炳仁,你在哪里?”   音箱乐声震耳欲聋,庄炳仁调小音量,轻抬油门:“我在路上,你是程容?等会我先停车。”   他踩上刹车,把车停在路边:“难得啊,毕业之后怎么久,这是你第一次联系我,出什么事儿了?”   程容抖动嘴唇,支支吾吾:“我、我和周柏吵架了。”   “哦”,庄炳仁点点头,抽根烟点燃,“你又出轨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才出轨!”,程容炸毛,“不对,我没出轨过!我还没说你呢,你当时、当时为什么趁我不在来找木白白,我要...我要揍你!”   “哦,不是出轨,那是又怀孕了?”,庄炳仁笑笑,“你不想要,还是他不想要?”   程容从沙发跳下,气得头皮发麻:“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别乱猜!”   “看清楚状况,是你先给我打电话的”,庄炳仁翻个白眼,“你可真霸道,怎么的,周柏身上有把锁,你把钥匙丢了,不让别人配把新的?”   程容在原地转圈,吵不赢庄炳仁,偃旗息鼓倒回沙发:“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担心他,他这会肯定不想见我...拜托你去找找他。”   “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庄炳仁说,“拿我当免费劳动力?美的你了。”   “睡都睡了,还这么过分...”   “哎哎哎,话可别乱说啊,我可没和你睡,我对你,半点兴趣没有”,庄炳仁向后靠靠,虚空退避三尺,“别黏上我,谁黏上你谁倒霉。”   “谁会和你睡啊”,程容眼眶红了,自暴自弃踹沙发,“我才不想看到你,只有木白白会和你睡。”   “我——”,庄炳仁哑口无言,自嘲笑笑,“我倒是想和人家睡,人家看不上我呢。”   “你们当时没有...”,程容鲤鱼打挺,倒抽一口凉气,囫囵打了个滚,“怎么会?”   “有什么可骗你的,没有就是没有”,庄炳仁烦躁的厉害,打开车窗透气,“算了算了,八成在酒吧买醉呢,我去找找他吧,挂了。”   话音刚落,他果断挂掉手机,不再理会程容的夺命呼叫。   他出差回来,本想回家补眠,这会接了个紧急任务,只得掉头转向高速,两个小时之后,把车停在方程式酒吧门前。   这是上次他来找周柏时,周柏说心情不好会来这里,这酒吧名字像把小钩,牢牢钩在庄炳仁心头。   他在门口理顺风衣,抹干头发,用喷雾瓶补过水,昂首挺胸走进大门。   暖黄灯光摇曳,吧台深处有人唱歌,声音低调婉转,柔柔抚过耳蜗。   包厢卡座应有尽有,还有人在酒吧穿梭,端着酒杯眉眼风流,悄无声息猎艳。   庄炳仁抽出根烟,含在口里嚼嚼,抬眼打量四周。   众里寻一千百度,蓦然回首,屁都没有。   群魔乱舞,无一无靠,周柏在这简直绵羊闯进狼群,转天就得被吞吃入腹。   庄炳仁分开人流,扇开浓烈香味,在吧台最阴暗的角落,看到熟悉背影。   周柏手扶吧台,佝偻身躯,目光迷离,旁边有人正给他披外套,嘘寒问暖往他身边靠。   庄炳仁大步走上前,甩开那外套,掌心一推,把那人狠狠推开:“这人,有主了。”   他仰起下巴,吐出烟头,踩在脚下碾碾:“滚、远、点。”   那人以为被正主逮到,骂骂咧咧不甘心的走了,酒保殷勤凑上前,小心递上菜单:“先生喝点什么?Blue Lagoon还是Rusty Spike?我们这边调酒师刚从Milan回来,师从著名调酒师Antonio先生...”   庄炳仁扫过菜单,啪一下按在桌上:“牛栏山二锅头,来一箱,喝不了带走。”   酒保噎住,同手同脚挪开,僵硬去后厨下单,庄炳仁坐上椅子,狠狠拍拍脑门,吐出一口浊气。   程容那小子,简直是智商退化剂,只要和他黏上,大脑都能退回核桃。   周柏醉的厉害,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端起酒再喝半口,庄炳仁伸手进他外套,抽出三张有电话的心形卡,踩在脚下碾碾。   “喝再多有什么用”,庄炳仁敲敲吧台,“趁早回家,程容估计哭成太平洋了。”   周柏没说话,半梦半醒转脸,眸中满载痛苦。在晦暗的灯光下,那眼圈充盈湖水,摇晃粼粼波涛。   想说的话噎在口边,在肚中转过半圈,莫名换成别的,庄炳仁靠近周柏,轻声细语,半真半假哄人:“在这喝有什么意思,我家有的是酒,回我家喝好不好?” 第66章 番外 气人节还是情人节(三)   “不好”,周柏向后靠靠,波光粼粼的眼眸忽闪,淹没在黑暗中,“玩笑...没必要开了,怪没意思的。”   庄炳仁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你没醉啊。”   “不知道”,周柏转向吧台,摸索半天,抓起半杯残酒,仰头倒入:“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谁是谁...这些酒瓶、杯子、还有你...都在摇晃,摇晃的太厉害了。”   庄炳仁急了,从他手中抢过酒杯,随意丢开:“看看你桌上那些、地上那些,你都喝多少了?胃还要不要了?”   “不怕,我胃很好的,容容胃才不好”,周柏迷迷糊糊,上手来抓,“我...随便喝,容容不能乱喝。”   听他一口一个容容,叫的亲切自然,庄炳仁心中莫名不爽,柠檬发酵成汁:“不知道程容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我也...不知道”,周柏自嘲笑笑,眼眸低垂,脚下光影摇曳,“像泥土一样,低到尘埃里,活该被人踩在脚下。”   这种话...清醒状态下的周柏,绝对不会说的。   庄炳仁握紧拳头,强行提振气氛:“别矫情了,有话说开,说了你可能不信,是程容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找你。我看他急的快哭了,肯定特别担心,正好我开车过来,直接送你回家。”   周柏摇头:“来了正好,陪我喝点。”   庄炳仁看看脚下,白的红的花的混在一起,瓶子横七竖八倒着:“不可能,再喝下去我要叫救护车了。这样吧,你不想回家,我带你去江边转转,吹吹风怎么样?”   “然后呢”,周柏偏头,“在江边中风倒地,不得不叫救护车?”   庄炳仁噗嗤乐了,拉他起来:“你到底醉没醉啊。”   周柏跌跌撞撞,被庄炳仁扶上车,两人离开酒吧,沿江边大坝开车绕圈。夜深人静,坝上空无一人,灯火悬在半空,不时有飞虫撞上玻璃,噼里啪啦如同奏鸣。   周柏摇开半扇窗户,外面水声涛涛,大桥伫立在江水之上,对岸有座寺庙,隐约能看到红泥砖墙,钟声在空中回荡。   “去那边”,周柏开口,声音隐没在风中,“过桥去那边看看。”   桥面狭窄没法驾车,周柏下车,扶住栏杆向前,桥下是滚卷的波涛,水撞巨石轰鸣浪涌,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庄炳仁几步上前,搭住周柏肩膀,把人拖过桥面。   寺院大门紧闭,门口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周柏脱掉外套,垫上石头,仰背躺在上面。   “你记不记得,读书的时候去普达措”,周柏摸索伸手,抓来一把杂草,“当时一定是吃了蚝牛肉,得罪了山神,你划伤手,我摔伤脚,后来才遇到那么多事。对了,之前容容那件事,还没好好谢你。”   “怎么谢啊”,庄炳仁坐在地上,两手搭着膝盖,“本来可以全款买房当你邻居,现在首付都拿不出了。”   “...对不起。”   “光道歉可没用,拿出实际行动”,庄炳仁转头看他,“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和家里出柜。到了这个年龄,家里催的厉害,我姐的孩子会打酱油了,我连女友都没谈过,我妈嘴上不说心里怀疑,旁敲侧击要陪我去做检查。多亏上面有个姐姐,要是只有自己,躲都躲不过去。”   周柏骤然想起父母。   时间过得太快,多久没回家了?   当年执意去山区,染病后从ICU出来,爸妈弟弟眼泪汪汪的模样,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上学到毕业那几年发生的事,他从来没告诉过爸妈,但他陷入反常的消沉,爸妈肯定四处打听,难保不会发现什么。   现在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孩子还是程容生的,这么惊世骇俗的事,爸妈能接受么?   快过年了,今年他怎样都要回家,要带程容回老家吗?   程容会怎么回答?   还像当年一样,张口就是分手么?   夜风袭来,冷汗浸透后背,大脑清醒不少。理智回笼,他摇晃脑袋起身,拉住庄炳仁小臂,把人提起:“走了,我酒醒了,送我回家。”   两人回到车上,庄炳仁按开音箱,舒缓音乐流出,抚平燥热心绪。   “居然喝了那么多”,周柏脑袋还疼,一下下按揉太阳穴,“难为你过来找我,你们家什么情况,爸妈怎么说的?”   “还是老一套,儿子啊什么时候结婚,趁着还有力气,爸妈帮你带孩子”,庄炳仁想想就头疼,踹了一脚前盖,“我姐知道我什么情况,一直帮我挡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早晚得面对现实。算了,想也没用,能拖就拖,拖不了再说。”   “实话实说”,周柏说,“躲着藏着没用,爸妈比你想的更坚强。”   “我们家情况和你家不一样,我爸妈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满脑袋儒家思想”,庄炳仁越想越烦,手指弹动,换首动感乐曲,“算了,我再想想办法。论坛里不少人说,先结婚有个孩子,过几年想办法离婚。呸,恶心,懦夫才找借口,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有人绑他们投湖似的。”   庄炳仁轻踩刹车,熄火停下:“到了,回家吧。”   他打开车锁,车门被从外面一把拽开,程容脚踩拖鞋,穿着单薄睡衣,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我在楼上看到有车进来,就跑下来等,果然是你们...天好冷,庄炳仁你也上来,喝杯茶再走吧。”   周柏定定看他,两秒后解开外套,用半边罩住程容,揽住人往楼上走。   程容躲在温暖大衣中,熟悉味道涌来,像张细密的网,将他笼在其中。   隐约酒气飘来,程容抽抽鼻子,眼圈红了:“木白白,怎么喝这么多酒?”   周柏扣紧程容,摇晃向上:“黑黑怎么样,有没有哭闹?还有你,这么晚了,怎么没有睡觉,被他吵得睡不着?”   “谁管那个臭小子”,程容抽抽鼻子,“如果不是因为黑黑,我早跑出去找你了,他真的太能闹了,根本就不听话,我觉得他讨厌我...”   程容打开房门,扶周柏坐上沙发,急匆匆去给他泡蜂蜜水,被遗忘的庄炳仁慢悠悠跟着,对房间品头论足:“程容,地上都是鞋印,桌上都是奶粉,餐巾纸巾扔的满地都是,你会整理房间吗?还是让周柏一个人做?”   程容的脸红到耳根:“本来就没天赋,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不准嘲笑我!不给你泡茶了!”   他给周柏泡好蜂蜜水,屁颠颠端出去喂人家喝,庄炳仁一个人在各个房间打转,推门看到一个摇篮,奶白奶白的胖娃娃躺在里面,乌溜溜的眼睛像弹珠,咿咿呀呀吐泡泡,看人进来,挥舞手臂要人抱抱。   庄炳仁化成石像,沉默两秒,缓缓抬手,抚摸小孩的脸,自言自语嘟囔:“这么白,真是程容的小孩?可别是抱错了吧。”   木黑黑被质疑身份,当即咧嘴就要大哭,庄炳仁吓得倒退两步,拎包往楼下走:“走了,我明天还得上班,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关门解决吧。”   大门砰一声被关上,程容喂周柏喝掉半杯蜂蜜水,正准备跑去门口,手腕被周柏攥住。周柏加大力气,醉意消退,定定看他:“容容,今年过年,和我回老家吧。”   程容怔愣一瞬,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想要推拒:“木白白,我、我很想去,但是...但是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这种状态不适合...”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准备好?”,周柏攥紧手指,沉声逼问,“等木黑黑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拖到不能再拖,再勉为其难过去?”   “不、不是,我没这么想...”   “还有,那个和你在必胜客见面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周柏背靠沙发,眼眸微眯,“他千里迢迢过来,打算找你旧情复燃?” 第67章 番外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一)   来了!   程容心头一凛,从上到下化成刺猬,心中警铃大作:“木白白,我和他没有关系,你相信我!”   “坐。”   周柏拍拍沙发,示意程容坐到旁边。   程容忸忸怩怩过去,挪动小半个屁股,挨上沙发,不知从哪说起:“木白白,那个人叫钱原,是我第一份工作的上司,当时我刚入职,好多事不明白,给客户打电话,十有**会被挂断,后来连续几个月没出单,要被辞退的时候,他给我挂了一单。”   周柏认真听着,略略点头。   见周柏没有反应,程容鼓起勇气,接着往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当时很蠢,哦,现在也蠢,有时候心情不好喝多了,你太忙了不接我电话,钱原会送我回家...但什么都没发生!你相信我!”   周柏一语不发,示意程容继续。   程容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开口,脸颊烫如火烧:“后来...你走之后没多久,钱原跳槽了,他想把我带走,我没同意,继续在原公司工作。上下级一场,他的微信我没有删,逢年过节会问候一声,但也仅限于此了。这次真的是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他,他说他现在的公司有国资委控股,正在**期,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当然拒绝了!后来客户来电话,我抱不住木黑黑,被他抢过去了。”   程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细如蚊呐,他边说边瞄周柏,试图在对方脸上,分析细微表情,周柏的眉头越来越紧,程容尾音落下,他胳膊张开,捏住程容后颈,把人搂上肩膀:“错怪容容了,我向你道歉。”   程容两耳嗡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他脖颈僵硬,被人按上肩膀,紧绷心弦断开,胸中铅块融化:“你黑着脸出去,真的吓死我了,我急的要命,不知道找谁,木黑黑在房间里哭,我不敢丢下他,只能给庄炳仁打电话。好讨厌他,他对你图谋不轨,一点也不想打给他。”   周柏揉揉他下巴,把人抱紧:“放心,我和他没什么的。”   “你胡说!”,程容挺起胸膛,不依不饶,“他当时对你又亲又抱,你都没有拒绝!”   陈麻子烂谷子的事被翻出来,周柏有些头大:“当时...确实幼稚,有些赌气的意思,想试试除你之外,能不能爱上别人,最后失败了。”   “不过他说的没错,上辈子可能是我欠你,这辈子我来还债”,周柏捏起程容下巴,轻轻摇晃,“下辈子,我就变成债主喽。”   程容看着周柏的眼,眼瞳黝黑深邃,黑曜石般浓稠,要把人吸入进去。   他鬼使神差凑近,按住周柏肩膀,贴上后者嘴唇。   周柏刚喝过蜂蜜,唇瓣沾染甜香,程容小狗似的,兴致勃勃舔舐,周柏被压上沙发,下意识抬手,掀开程容睡衣,触摸温热皮肤。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热,即将擦枪走火,熟悉嚎啕传来,程容恼怒捶墙,红着眼抓起靠枕,狠狠甩向卧室:“你这个臭小子!只会坏人好事!”   木黑黑放声高歌,不为所动,周柏被闹的性质全无,过去给小孩更换尿布,程容在旁边摇晃奶瓶,裤子顶起一块,半天也没偃旗息鼓。   木黑黑见了爸爸,泪汪汪伸手要抱,周柏轻车熟路捧起肉团,向程容摇晃:“你应该有年假吧,能请多久?”   提到这个,程容怂成一团,脑袋埋进胸膛:“请假倒是简单,只是叔叔阿姨...会让我过去吗?他们认识我吗?”   周柏点头:“他们知道你是谁,但我们之间的事,没和他们说太多。”   程容迷糊点头,试图缩成小团:“好,好,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周柏看程容耷拉脑袋,缩手缩脚,像个被惊吓过度的松鼠,他抬手过去,摸摸程容头发:“容容,怎么这么害怕?”   “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程容垂头丧气,揉捏衣角,“没见到叔叔阿姨,我能安慰自己,世上只有你我和木黑黑,谁问起来什么,敷衍过去就好了。可叔叔阿姨生你养你,是你最亲近的人,他们有权利知道一切,你我都不能...隐瞒他们。”   “所以,你想藏起来当个松鼠”,周柏打个响指,恍然大悟,“大尾巴卷成一团,把脸埋在里面,装作外界都不存在,自欺欺人活一辈子?”   程容眨眨眼睛,软绵绵倒下,浑身像被水洗过,酸软的拾不起来。   周柏撕开幻想的外衣,把躲在里面的他扯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程容像个藏在城堡里的吸血鬼,沉沦在黑暗里,一旦被阳光碰触,会感到皮开肉绽的疼痛。   “木黑黑总有一天会长大,进幼儿园,进补课班,毕业进入社会”,周柏说,“而我们,同样要在社会上打拼,努力升职加薪、实现梦想,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没人能永远躲在壳子里,迟早都要面对现实。”   “知道啦”,程容小声嘟囔,耳垂绵软,“别再讲大道理了,我听话就是了...”   话虽如此,随着年味越来越近,日历上的数字越划越少,程容还是像个被点了尾巴的火鸡,在公司和家里咯咯哒舞翅,沿途洒下五颜六色的羽毛。   周柏每天回家,都会发现家里多了东西,不是酒就是围巾,间歇会出现皮带皮鞋,零零散散堆满卧室。玄关和客厅满是盒子,他避开障碍物向里面挪,程容正撅屁股蹲在地上,从几只盒子里抽奢侈品,一件件在身上比划。   周柏看的牙酸,拿起女包看看:“秋冬出的新款...你做大单了?”   “哪有啊,除了积蓄之外,用了不少信用卡贷款”,程容实话实说,“不知道阿姨喜欢什么,每样各买一个。”   “我的天,你好歹问问我吧”,周柏蹲下来,帮他把礼物塞回盒子,“你公公婆婆做小本生意,每天去市场赶集,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这些你买回去,他们根本没法用,退了或者卖了吧。”   程容闻言蔫了,坐在一片狼藉中,垂头思索一会,握紧拳头:“明白了,那我就好好健身,努力保持身材!我要向叔叔阿姨证明,等你老了走不动了,躺在床上哼唧,我还能扶能抱能扛,把你伺候的干净整洁!”   周柏怎么听怎么别扭,张口刚想反驳,程容冲进屋拿起钱包,一阵风似的掠出门,刮进健身房办卡了。   年前这不到二十天时间,程容像被打了鸡血,下班后直奔跑步机跑步,跑步后骑动感单车,动感单车后做有氧体操,有余力还要做两节瑜伽,每晚回家都夜半三更,粘上枕头就不省人事,这么不眠不休的折腾半个月,他不负众望的...感冒了。   他抽着鼻子,堵着嗓子,和疯狂的阿姨们一起,在超市采购年货。   收银台前排成长队,各个货架被洗劫一空,连脑白金柜台都空无一物。周柏年前还在加班,给程容列了一条单子,程容按要求跑了三个超市,才把东西买齐。他站在路边喷嚏不停,等周柏加完班过来接他,蜂王浆和燕窝盒子格外硕大,沉甸甸坠在掌心,指头被勒出红痕。   转天就是大年二十七,春节的气氛格外浓厚,超市外面挂着大红绸布,户外屏幕上喜气洋洋,程容躲在车里,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眼袋被黑眼圈围拢,无精打采坠在脸上。   “现在东西都备齐了,什么都不用你买,明晚就要启程出发,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周柏偏头打量程容,有些担忧,“发烧感冒动不了的话,可就没法回了,知不知道?” 第68章 番外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二)   好的不灵坏的灵,第二天早上,程容懵头懵脑起来,趴在洗漱台上刷牙,险些栽进水池。   周柏正在旁边刮胡子,长臂一伸,抚摸程容额头:“果然...哎,躺下躺下,我去给你买药,不行就去医院。”   程容一听急了:“啊,哪有时间休息,东西都收好了吗?我没事的,随时可以出发!”   周柏俯身弯腰,把程容扛在肩上,送回卧室放好:“先休息,等中午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出门。”   程容咬着温度计,眼巴巴躺回被褥,周柏忙前忙后,木黑黑躺在旁边的摇篮里,和程容大眼瞪小眼,两人心有余力不足,双双瘫成软饼。   吃了药冷敷一上午,中午一觉醒来,温度降低不少,程容甩掉湿巾,急匆匆爬起,在房间跑来跑去,把大包小包拖到门边,塞进行李箱中。周柏老家在南北交界的A市,偏北方一些,冬天还有暖气,不用带太厚的衣服,但临近春运票太难买,周柏定好闹钟等12306放票,整整抢了五天,才抢到几张卧铺,木黑黑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好,像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抬上车搬去车站。   他们足足早到两个小时,候车厅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每个检票口门前排成长龙。他们要坐的那班,队伍直排到进站口门口,周柏推着三只大箱,程容左手推着小箱,右手抱着木黑黑,随着人流往里挤。到了他们那排,对铺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四五岁大的小孩,程容看看手里这个,看看对面那个,不详预感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过了十点熄灯,渐渐有暖风从通风口涌出,对面小孩先热醒了,忍了一会晃动手脚,哼哼唧唧抱怨哭叫,程容侧身挤在中铺,打开手机亮光,小心看看木黑黑,胖小子瘪着嘴,瞪着乌溜溜的眼,委屈**鼻子,可怜巴巴看程容。   ...竟然没哭。   周柏放心不下,从上铺探头:“我去中铺吧,你感冒还没好,来上铺好好休息。”   年前忙着交接工作,周柏好几天没睡好,再加上照顾程容,疲惫眼圈黑沉不少。程容实在不忍,硬着头皮揽活:“我来吧,你好好休息。”   “真的?”   “真的!”   “半夜不会哭哭啼啼来找我?”   “不会!”   周柏半信半疑,抵不过沉重倦意,脑袋挨上枕头,昏沉坠入梦境。   程容提心吊胆,胳膊支住脑袋,时不时更换姿势,小心观察木黑黑,胖小子皱起眉头,他慌忙连拍带哄,把哭声遏制在摇篮里,这么半睡半醒过了一夜,记不清喂了几次奶,过了七点天光大亮,木黑黑积蓄一夜力量爆发,嚎的撕心裂肺,周柏连忙下来哄他,把程容换到上铺补眠。   程容睡到中午,工作人员过来换票,他打着哈欠下来,脑袋搭在周柏肩上,睡眼朦胧系扣子。对面小夫妻满脸诧异盯着他们,纠结犹豫半天,还是没开口搭话。   程容没有主动交谈的兴致,和周柏换好票下车,乘出租去客车站,坐客车回家。客车汽油味重,木黑黑一晚上没睡好,哭嚎的力气都用光了,胖小子一只手攥周柏领口,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唇间吮来吮去。   口水流满脖子,周柏不厌其烦抽纸巾擦拭,程容看着脏兮兮皱巴巴的儿子,伸手点他鼻子:“木黑黑,你好丑啊。”   木黑黑受了奇耻大辱,要给程容颜色看看,周柏手忙脚乱哄小孩,哭笑不得:“容容你少说两句,再把他欺负哭了,我可不当和事佬了。”   程容吐吐舌头,乖乖偃旗息鼓,缩回去蜷着,这车车速很快,农田行人一晃而过,过隧道时日光消失,耀眼的黄色灯泡悬挂在外,木黑黑兴奋向窗外看,小手乱舞,被周柏抓回,挨个放回襁褓中。   离周柏老家的小区越来越近,近乡情怯,程容克制不住紧张,从背包里抽镜片,拿出木梳和定型喷雾,前后左右打量自己,试图找到最合适的角度。他坐立不安,拍拍衣服摸摸裤腿,找出护肤水润肤乳,在黑眼圈上贴眼贴,后仰在座椅上,手指机械摩擦衣角。   周柏抓过他手,挨个摩挲指头,指头掌心都是冷汗,手指硬邦邦的,像从冰箱抽出。   “这么紧张?”,周柏笑笑,“高考和见公婆,哪个更紧张?”   程容埋怨瞪他,没等开口,周柏手机嗡鸣,他按开免提,清爽男声传来:“哥,你和嫂子到哪了?”   程容被这声嫂子惊得向后缩缩,在椅背上粘成薄饼,周柏神色从容,拍拍程容大腿:“快到了,还有半个小时。杨杨,东西买齐了吗?”   “那你和嫂子说,我把西贡炸鸡买回来了”,周杨兴高采烈,“早上五点,我就被妈赶出去排队,排了整整两个小时,剩下那些鸡腿,被我一个人包了。对了,嫂子爱吃什么水果?苹果橘子梨这些都有,还要什么别的?”   “什么贵买什么”,周柏看看程容,憋不出乐,“你嫂子的舌头可金贵着,低于五十一斤的,人家根本懒得张嘴。”   “我不是,我没有!”,程容从椅子上弹起,不顾掉落的面膜,疯狂抢过手机,“苹果橘子梨就很好,别的什么都不要!”   “嫂子!”,周杨说,“终于听到你声音了,每次让我哥介绍,他都搪塞过去,这次回家,你们俩都没法躲了!我叫周杨,你和老哥一样,叫我杨杨就行。”   “杨...杨杨”,程容眼圈红了,“我叫...我叫程容,叫我什么都行。”   木黑黑咿咿呀呀,抬手踹腿要抱,周杨听到动静,嗓音提高八度:“这是我侄子吗?天哪能见到我侄子了!我侄子聪明吗?会说话吗会走路吗会叫叔叔吗?”   周柏忙着抱小孩,腾不出手抓手机,示意程容挂断:“半小时后下车,你来客运站接我们。”   周柏给木黑黑换尿布,边换边问:“还担心吗?”   程容僵硬笑笑,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这一切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那种没来由的恐慌,仍旧捏住心脏。   客车停在客运站门外,隔着敞开的玻璃,隐约能听到叫喊,程容探头看看,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的男孩,在下面冲他们挥手。   那男孩长得和周柏有五成像,板寸贴着头皮,下巴粘张创口贴,脚旁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狗,乖乖蹲坐在地。   周柏下车,周杨上前接过行李,黑狗一个箭步蹿上,前臂搭上周柏,嗷嗷吠叫不停。   “大黑长这么高了”,周柏按住大狗,不让狗舌舔脸,“坐下坐下,过年回家了!”   他们家在同德小区,离客运站很近,步行就能回家,木黑黑一路上连哭带嚎,一定要周柏抱着,留程容和周杨大眼瞪小眼,绞尽脑汁搭话。   周杨本来话多,但不知道和程容聊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嫂子...你和我哥谁大?”   程容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周柏:“你、你哥大。”   “大多少?”   “大...大很多。”   程容羞惭垂头。   周杨啪啪拍周柏肩膀:“老牛吃嫩草啊哥,真有你的!”   周柏甩开他手:“爸妈呢,收摊回家了吗?”   “收什么摊啊,过年是最忙的”,周杨两臂扶在脑后,摇头晃脑,“不过今天能赶上轮休,回家应该会早一些,嫂子会包饺子吗?我们这的习俗,儿媳妇进家门,要自己包一盘饺子,煮给公公婆婆吃,讨个喜庆。”   “啊...会。”   程容两股颤颤,欲哭无泪,险些瘫软在地。   出师不利,会被叔叔阿姨赶出门吧。   包什么饺子。   他连饺子皮都不会擀。   能煮成面汤,都算上天眷顾。 第69章 番外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三)   几个人走进小区,前后上楼,这小区声控不太灵敏,大黑一路吠叫,供灯火亮到五楼。   打开房门开灯,白色瓷砖延伸至卧室,房间干净整洁,桌椅一尘不染,像从来没人住过。   “你在家大扫除了?”,周柏放下行李,把木黑黑送回卧室,放进摇篮,“摇篮也是你买的?”   “不是我买的,难道是你买的?”,周杨翻个白眼,“老哥,对你弟有点信心好不好。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别了三百多日,你得对我挖目相待了。”   程容放下行李,乖乖在客厅等着,周杨转了一圈,把炸鸡拎到桌上:“嫂子,吃!不行这有点凉,我给你放微波炉热热,你先四处看看。我现在还住校呢,爸妈不住这边,房子买来给我哥当婚房的,我哥没结婚之前,每到逢年过节,大家会过来聚餐。”   他还想说什么,眼珠转转,囫囵噎回肚中,转而说起别的:“我把面粉找出来,别的菜我和我哥来做,你包饺子就行。”   没等程容回话,周杨拎起炸鸡,进厨房翻箱倒柜,程容慌忙翻出手机,拿出在健身房撸铁的架势,飞速浏览食谱。   这些食谱各个简洁,最多写写拌饺子馅的步骤,怎么和面怎么擀皮一个字没提,估计觉得这些太基础,浪费食谱版面。周杨拿来瓷盆,在里面盛好面粉,搬来矿泉水,放在程容脚边:“行吗嫂子,要不要我哥帮忙?”   “行,包饺子嘛,有什么不行的”,程容打肿脸充胖子,眼珠盯着鞋尖,瓮声瓮气撒谎,“我...我能行。”   周柏安顿好木黑黑出来,看程容垂头丧气坐着,过去揉他头发:“你去洗菜吧,我帮你包。”   “不要”,程容赌气甩头,“你都包这么多年了,包成什么样子,叔叔阿姨肯定知道,显得我多没诚意。不行,这些只能我包。”   程容像个护仔的母鸡,把面粉盆抱在怀里,周杨在厨房叫老哥帮忙,周柏无法,进去帮忙洗菜炒饭。   这是回家的第一顿饭,食材充足,要做的还有很多,程容不想让那两人分心,自己对着菜谱,拧开矿泉水倒面粉,咬牙切齿揉面团。   饺子馅是韭菜肉的,寓意长长久久,周杨切好的韭菜盛在盆里,蒸起麻痒气浪,刺的眼睛发红。   这面团在程容掌心,不是**就是软了,他用吃奶的力气揉捏,面团还是粘不到一起,后来他放弃了,揉捏两下卷成长条,撕成小块按扁,用擀面杖用力按摩。   厨房传来炒菜香味,程容抽抽鼻子,腹中咕咕作响,周柏掀帘子出来,夹出鸡汤馄饨,夹给程容:“尝尝看,好不好吃?”   程容久旱逢甘霖,伸长脖子张嘴,囫囵吮吸几个,心满意足拍肚皮:“好吃,饱了!”   周柏低头,看到横七竖八的饺子皮:“容容,这些...包不住馅。”   他拿来擀面杖,几下把饺子皮压平,举起来给程容展示:“你那样擀是不行的,我帮你擀,你先包饺子吧。”   “老哥”,周杨在厨房叫唤,“醋没有了,下去买醋!”   “等着”,周柏说,“先做别的!”   他专心帮程容擀皮,程容知道他们的工作只多不少,有些过意不去:“下去吧下去吧,我知道了,这些我来做吧。”   周柏擀好一半,把擀面杖交给程容:“真的可以?”   “行行行,放心吧,下去下去”,程容把人推开,埋头继续干活,“交给我吧。”   周柏半信半疑,拿钱下楼买醋,程容擀好面皮看手机,时间紧迫,他撸起袖子,往饺子皮里塞馅,忙忙碌碌塞到一半,门铃响起,周杨掀开帘子,小跑出去开门:“嫂子你手上还有面粉,坐着吧,我来开门!”   他拉开大门,伸手出去:“醋呢——妈?!”   惊天霹雳响起,程容两腿紧如弹簧,带他向上一弹,面粉盆正在桌前,他眼角扫过来不及扶稳,那瓷盆当头落下,砸在地上砰的一声,面粉落了半身。   他惊出一身冷汗,精心整理的衣裤乱了,发胶和脸颊被面粉粘满,横七竖八的饺子在桌上躺尸,汁水流出几滩。   木黑黑被重响吓到,在卧室仰头嚎哭,在胖小子声嘶力竭的背景音中,他和准婆婆面对面撞上,双双愣在当场。   程容口齿不清,抖如风中之烛,牙齿咬着舌头:“阿...阿姨好。”   郭凤霞拎着鱼肉,擦掉满头热汗,尴尬回应:“你...你好孩子,来了啊。”   程容抖手挠头,面粉揉上头皮,周杨左看看又看看,连忙上前解围:“嫂子,你先去洗手间洗洗!”   “哦哦哦好”,程容如蒙大赦,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咔哒反锁上门,“我马上出来!”   足足过几分钟,门外才有人走路交谈,程容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往脸上泼,脸颊滚烫发红,面粉和水凝成几团。   周柏买醋回来,和母亲弟弟打过招呼,来洗手间敲门,没敲两下大门打开,他被人拽住衣领,一把拖入按在墙边,程容扑上去抱他脖子,埋头挤进他怀:“木白白,我好像搞砸了。”   周柏沉默两秒,抬手拍他后背:“别怕,没事,每年回家也没几天,你就当陪陪我,来见见爸妈。无论爸妈什么态度,咱们该在一起还在一起,回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好不好?”   程容仔细听着,挤挤挨挨蹭下来,心情缓解不少:“好...出去吧,阿姨该等急了。”   等他们出来,桌椅碗筷已经摆好,程容眼尖发现自己的那盘饺子,被煮好盛在盘中。其中四五个勉强能吃,另一半只剩饺皮,周柏用萝卜花点缀起来,摆在母亲面前。   程容知道,周杨已经尽力了,在他震撼人心的技术下,捡出这几个能看的饺子,水平足以登上吉尼斯世界纪录。   郭凤霞盯着那盘饺子,欲言又止,周柏给她夹些凉菜,勉强敷衍过去。   桌上满盘珍馐,程容视而不见,他眼角余光扫到饺子,时不时伸过筷子,夹起丑陋面皮,嗖一下吞入腹中,试图毁尸灭迹。   这么来回几次,郭凤霞注意到了,她夹起一块鸡翅,放入程容碗里:“孩子,多吃点肉,看你那小脸尖的。”   程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他脸尖,他受宠若惊,夹起鸡翅入口,呛得咳嗽不停:“谢、谢谢阿姨。”   “我的天啊妈,您怎么看出嫂子脸尖”,周杨挥舞筷子发表高见,“你看到我前两天新买的篮球了吗?嫂子的脸比那个还圆!”   “吃你的饭!”,郭凤霞敲他盘子,“一粒米都不许剩!”   周杨吐吐舌头,乖乖埋头扒饭,门铃响动,周柏过去开门,周父裹挟一身鱼腥闷头进来,抬眼看看这一大桌子,他咳嗽两声,伸手进口袋拿烟:“都回来啦?几点到的?”   “不准抽!”,郭凤霞扬声,“孩子们都回来了,看不到吗?把烟掐了!”   周父敢怒不难言,进卧室换衣服出来,抱碗埋头扒饭。   “孩子他爸不爱说话”,郭凤霞说,给程容夹两块鱼肉,“你吃你的,回来一次不容易,多吃点,养胖两斤再回去。”   “哎”,程容抱碗扒饭,憋回眼眶湿意,“知道了,谢谢阿姨。”   开着电视播放节目,一顿饭吃的酒足饭饱,饭后其他人都去看木黑黑,周柏系上围裙,进厨房洗碗,程容尾随其后溜进:“我帮你洗。”   “你会洗吗?”,周柏捏出泡沫,点在程容鼻尖,“把我们家碗摔坏了,可要十倍偿还。”   “那还是算了”,程容偃旗息鼓,“买这些衣服,把能用的钱都用光了,兔粮都要买不起了。”   一阵脚步传来,周杨掀开帘子:“哥,晚上怎么睡?你和嫂子睡,还是我和嫂子睡?”   周柏挠挠耳朵:“爸妈睡主卧,我睡客厅看着小孩,你和嫂子睡次卧吧。”   程容惊了一跳,慌忙反对:“不行,绝对不行!木黑黑那小子太能闹了,你晚上肯定睡不好的。”   “那你后半夜换我?”,周柏歪头看他,“如果你能起来。”   “能”,程容连连点头,“我肯定能起来!”   “那嫂子你可别定闹钟,让小弟睡个整觉”,周杨打个哈欠,昏昏欲睡,“我这一天都没闲着,先去睡了,眼睛快睁不开了。”   几个人奔波一天,洗漱后各自回屋休息,次卧是一张大床,周杨占据半面,长手长脚伸出,睡得鼾声如雷。程容半睡半醒,光怪陆离的画面闪过,心中有事悬着,让他无法安眠。   这么颠来倒去,总也睡不踏实,他翻身起来,坐在床边揉脑袋,想出去找周柏安慰。   手指搭上把手,客厅传来悉索声音,几个人窃窃私语,声音听不清晰。程容睡意全无,耳朵贴在门边,等一会声音消失,他小心翼翼开门,弓腰踮脚出去,主卧漏出暖光,缕缕烟味袭入鼻端。   离卧室越来越近,烟味越来越浓,程容蹑手蹑脚过去,小心翼翼蹲下,捏住鼻子,沿着门缝往里看。   隐约能看到佝偻背影,周父捏着烟头背对大门,郭凤霞坐在床边,抬脚踹踹周父后背。   周父扔掉烟头,咳嗽两声踩灭火光,转身迎向周柏:“大儿子,你妈让我问你,几年前你非去山区,染了病进ICU,这些事是不是和那孩子有关?还有,你...”   郭凤霞拍拍他腿,周父长吸口气,点一根烟,含糊开口:“你真不能和女人过了?” 第70章 番外完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四)   程容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阵红阵白,麻痒蹿上脊背,冰凉手指压在颊上,感觉不到疼痛。   他缓缓蹲下,背靠墙面缩成一团,脑袋枕在膝间。   闸刀落在颈上,悬起的心脏落回肚里,隐约灯火像一道银河,横在他和周柏之间,让他无法靠近。   周父耷拉肩膀,看看身旁的老婆孩子,自己挪到床边,捏根烟夹在唇间。   郭凤霞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拉来椅子推向周柏:“儿子,坐。”   周柏手扶椅背,挺直膝盖:“妈,当年的事,确实和程容有关,但问题主要出在我身上,不能把责任推给程容。还有,我确实只喜欢他一个,没法再喜欢别人。”   “儿子,妈没有别的意思,你和杨杨都这么大了,妈老了,说什么你们都不听了”,郭凤霞长长叹气,盘腿磨蹭膝盖,“妈小时候家里穷,想上学交不起学费,念到初中就不念了,早早和你爸结婚,生下你们两个。你爸大字不识一个,你四叔给他寄信,他看半天看不明白,还得让我转达,我当时就想,没文化真是不行,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们读书。你想上补习班,我和你爸省吃俭用攒钱,你想学音乐学画画学游泳,我俩没说过半个不字。妈都想好了,你们以后想考研想考博想出国,爸妈的房子都卖了,不管怎样,也得供你们读书...”   郭凤霞说不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浮动:“妈不求你们出人头地,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结婚生子,自己小家过的好,比什么都强。可是儿子啊,你自己看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妈真的...妈真的...”   “妈”,周柏上前两步,把母亲抱在怀里,轻轻拍她后背,“不哭了妈,我错了,都是儿子不好。”   程容越蜷越紧,湿透的睡衣黏上脊背,脊骨向上延伸,几乎戳穿脑干。   如果周柏要和他分手,他能怎么做呢?   他好像没法死皮赖脸追上周柏,怎样都不肯分开了。   在周柏父母面前,他没资格霸占周柏,更没勇气为自己辩解。   “妈,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柏温声哄她,“我以前心高气傲,做什么都想一步到位,结果四处碰壁,现在我有程容有小孩,做事情知道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了。经历过的事情无论好坏,对我来说都是财富。你和爸生我养我,我会报答你们的恩情,但程容是我这个小家的一份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你们想让我幸福...就别让我们分开,好不好。”   程容咬住手背,眼泪刷刷掉落,冰凉水珠流进衣领,抽噎哽在喉中。   他不敢再待下去,怕时间长被人发现,趁夜色弓腰驼背溜回卧室,用枕头盖住脑袋,把眼睛缩在被下。   周杨在旁边鼾声如雷,胳膊腿大字形摊在床上,程容卷成小小一团,后背挂在外面,骨架堪堪支棱出来。   这声音给了程容掩护,让程容可以肆意流泪,不怕被人发现。   在周柏父母面前,他觉得无地自容,愧疚和悔恨像一张厚茧,将他包裹成团。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这样的频率和力道,肯定是周柏来了。   程容放缓呼吸,不敢动弹,外面声音停了,周柏的脚步渐渐消失,沙发吱呀作响,木黑黑嗯嗯哼唧。   不知过了多久,木黑黑不再闹腾,程容悄悄拧开房门,蹑手蹑脚出去,迎着微光走进客厅。周柏仰躺在沙发里,掌心搭着摇篮,一只拖鞋散在地上,另一只挂在脚上。   程容看他两秒,帮他脱掉鞋袜,把抱枕塞到他脑袋底下,回房拿薄被回来,给周柏披在身上。   这几天东奔西跑,一直没睡好觉,周柏眼下一圈青黑,皮肤比之前粗糙不少。   程容半趴半跪在沙发旁,从客厅抽屉拿出个雪花膏,轻轻挖出一勺,抹在周柏脸上。   周柏脸上黑白相间,像个掉进奶油桶的熊猫,程容抹着抹着破涕为笑,后背被人拢住,脚下打滑往前栽倒。   他撞在熟悉的胸膛上,周柏睁开眼睛,长腿勒住程容,将人捆在身前:“玩够了吗?”   程容眨巴眨巴眼睛,红肿眼皮困住眼球,臊的无地自容:“木白白...你什么时候醒啦。”   “你呢”,周柏掀开程容睡衣,在他后背上摩擦,“什么时候醒的。”   程容眼球乱转,说谎不打草稿:“刚醒的,定了个振动的闹铃,没有吵醒杨杨。”   “他?”,周柏翻个白眼,毫不在意,“你拉来个交响乐团,在他旁边演奏一首黄河大合唱,他都不会醒的。”   “怎么这么说你弟弟”,程容揉进周柏怀里,额头撞他胸膛,“杨杨起来要打你了。”   “小时候房子不大,我俩睡一张床”,周柏顶顶程容鼻子,“从小就这样,他在这屋打鼾,爸妈隔着客厅都能听见,家里狗都嫌弃他,只要他进卧室,狗夹起尾巴就跑,抓都抓不回来。”   程容嘿嘿直乐,抬手拧他耳朵,周柏抓他掌心,正色问人:“容容,我和爸妈谈话,你听到多少?”   程容蔫了,像根被抽干水分的菠菜,软绵绵嘟囔:“只听到一点,后面就没听到了。”   “我妈说,她说服不了我们,暂时没法百分百接受我们”,周柏揉揉程容头发,“小可怜样,要哭鼻子了吧。”   “没有,我才没那么没用”,程容哽咽,狠狠勒住周柏,“反正我不走,说什么都不走,你别想赶我回家。”   “谁说要赶你走了,把你赶走了,我和那哭哭啼啼的小胖子怎么办”,周柏搂他腰背,额头顶他额头,“骗你的,爸妈后来说,让我们好好表现,少吵架努力造人,争取再造几个。”   “胡说!”,程容像个翻壳的龟,在周柏胸膛上摇晃,“爸妈才不会说这些呢!”   “好吧,这个是我说的”,周柏揉弄程容脸颊,把圆脸挤成瘦长一条,“爸妈说,让我们把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退让没有错。”   程容滑到周柏身旁,半边身子窝在周柏怀里,让周柏抱住自己:“木白白,天亮了。”   晨光划破黑暗,白昼瞬间来临,木黑黑咿呀打嗝,吐出两个奶泡。   “天亮了”,周柏微微俯身,轻蹭程容嘴唇,“阳光把容容送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容两臂用力,含住周柏嘴唇。   未来的路,不止要一起走,还要走的更加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全部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