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太长》作者:八分饱   连追妻火葬场机会都没有的换攻文学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HE - 现代 - 年上   向初失恋了。   本以为冬天已经很长了,原来失恋更长。   CP:谢时君X向初 年上九岁   本质上是个换攻文学   温柔老男人=治愈失恋的灵丹妙药   攻受都有前任,且前任戏份很多,攻有个领养的女儿 第1章   “我的星星,我好想你。”   向初又失眠了。   白天,他穿着研究所统一的绝缘外罩,机械性地输入程序,检测电路板的性能,人模人样的,和身边的同事一样正常。   晚上,他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安安静静地蜷在沙发角落,却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大吼,砸坏房间里所有的摆设,一遍遍重复恶毒的诅咒。   他在说:   许怀星,你怎么不去死。   可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一整晚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过,或许他其实睡得很熟,只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噩梦,或许他一直睁着眼睛,电视的光照在他脸上,明明暗暗,一直到天亮。   晨间新闻准时播报时,向初从沙发上起身,关掉电视,活动活动麻木的四肢,洗漱,吃饭,上班。   每天如此反复。   •   向初和许怀星分手四个月了。   从8月10号到12月10号,从夏天到冬天。   听起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可向初却觉得那么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变好,来不及收拾整理,他还是当初分手时的那个向初。   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这期间,向初一直住在这间四十五平米的小公寓里。   穷的叮当响的时候,他和许怀星在这里住过三年,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因为交不上物业费,经常停水停电。   但那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三年。   住在这里,他不可能变好,向初自己也知道,但他就是故意要这样,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要变好。   他要在这里一点一点杀死自己,和那三年里的许怀星葬在一起,这样他就能永远幸福下去,就算这样的幸福是个谎言,他也愿意当成童话去相信。   八月底,许怀星来找过他一次,带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向初下班回来时,许怀星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了。   向初很惊讶,许怀星竟然还留着这里的钥匙,三年前他们从这里搬走时,一人留了一把钥匙,还约定过,每年的情人节都要回到这里做爱,做一整天,来纪念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可是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因为许怀星说,不愿意再想起那些苦日子。   “你来干什么?”   向初质问他,但语气平平,毫无攻击力,他知道自己在动摇。   许怀星真的太懂他的软肋在哪里,他没有穿那些定制的考究西装,而是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卫衣,那一瞬间让向初想起十八岁的许怀星,那个爱穿卫衣的大男孩,兜里揣着一袋糖炒栗子,站在他宿舍楼下等他。   “小初,我知道错了,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向初差一点就要点头了。   可是下一秒,他看到了许怀星手里的玫瑰,妖艳的红,刺眼的红,他看一眼便觉得眩晕难忍,冲到洗手间,止不住地干呕。   他红着眼睛,狼狈不堪,嘶哑着喉咙对许怀星说:“你给我滚。”   许怀星走了,留下了那束玫瑰花,花束中央夹着一张卡片,卡片上用漂亮的花体英文写着:Forever Love。   向初花了一晚上,把九十九朵玫瑰的花瓣,一片一片撕下来,散落在客厅的每个角落,直到满眼都是代表爱情至死不渝的艳红。   向初笑着跌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他觉得他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那天之后,向初买了很多指甲油,不同品牌的,但都是红色系。   白天他还是那个呆板木讷的研究员,鼻梁上架着细边眼镜,穿着中规中矩的衣服,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工作。   晚上,他窝在沙发里,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每个指甲都涂成鲜艳的红色,不能容忍一丝偏差,哪怕只是涂出去半毫米也要从头再来。   向初抬起手,对着灯光细细端详自己的手指,妖冶的红色让他得到一种病态的满足。   每晚都要涂好指甲再卸掉,卸甲水会用的很快,有一天晚上,向初卸到最后的小拇指,卸甲水空了,一滴也倒不出来。   这件小事成了崩溃的导火索。   凌晨三点,向初穿着睡衣出了门,口袋里装着很多瓶指甲油,他到许怀星公司楼下,用大红色的指甲油在旋转玻璃门上写字:   “我的星星,我好想你。”   早上七点,他收到了许怀星的短信。   “向初,你疯了吗。”   向初哭了,这是他分手后第一次哭。   他拎着两份早餐站在家门口,慢慢地蹲下来,哭累了才站起来,扔掉了其中一份早餐,许怀星曾经最喜欢的,不放香菜的馄饨,香菇肉馅的小笼包。   许怀星说的没错,他是疯了。   向初忘不了那天晚上,他到上海出差一周,提前了一天回来,满心欢喜,想给恋人一个惊喜,他甚至在路上买了几盒安全套,因为他记得走之前,家里的存货已经快用完了。   向初走到电梯间时,电梯门刚要关上。   按照向初的性子,他宁愿多等十分钟,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让电梯里的人等一下,而且他反感在封闭空间里和陌生人共处,哪怕只是电梯上升的几十秒。   但他这一次实在太急切了,想快一点见到许怀星,一秒都不愿多等,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对着即将关上的电梯大声喊道:“请等一下。”   电梯门又开了,向初走了进去,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那个女人面容精致,穿着性感的抹胸红裙,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右手食指按下了18楼的按钮,没有理会他的道谢。   向初一愣。   18楼,是他和许怀星的家。   高档跃层公寓,一层只有一户。   接下来的事情,向初再也不想回忆,却又每天在他脑海里重演,像刁钻的毒虫,一寸一寸折磨他的神经,吞噬他的理智,让他发疯。   其实要概况起来也很简单,无非是许怀星出轨,明目张胆地在家里私会情人。   向初鬼使神差地按下了17楼的按钮,从漆黑的楼梯间走上18楼,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然后用钥匙打开家门,走入他的噩梦。   在他和许怀星的卧室里,在他们一起挑选的大床上,许怀星裸着上身,却将那个女人护在身后,惊愕地看向他,“小初,你、你怎么回来了?”   向初没有戴眼镜,却清楚地看到,搭在许怀星肩膀上的那只纤细白皙的手,酒红色的指甲油微微反光,成了那天晚上最浓重的记忆点,成了向初黑白噩梦里的唯一色彩。   而前一天晚上,许怀星还在和他视频,一张俊脸凑近镜头,故意让他听到放大的喘息声,“小初,好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向初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没有给许怀星解释的机会,事已至此,再好听的解释都是多余,他把家里的钥匙重重砸在许怀星面前,说:“我们分手。”   距离分手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红色指甲油用光了一瓶又一瓶,向初的噩梦还是没有结束,他躺在沙发上等待指甲油晾干,自嘲地想,原来失恋这么长。   北京的冬天很长,很冷,向初没有交暖气费,在家里只穿着薄薄的睡衣。   十二月的某天,向初病倒了,他不愿意去医院,而是买了很多种药,不看服用说明,随便抓起几种花花绿绿的药片,就着凉水一股脑咽下去。   高烧到三十九度,意识陷入混乱的时候,向初又一次想起,他和许怀星住在这里的那三年。   冬天里没钱交暖气费,许怀星就用体温将被窝捂热,把所有厚衣服盖在被子上面,紧紧抱着他入睡,在他耳边发誓:“小初,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那三年里,向初一次也没有生过病,就连感冒咳嗽都没有。   向初记得当年出柜时,母亲对他说过一段话。   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待对方还不够好,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更好,只要有一个人觉得,我已经做的太多了,那就很难继续走下去了。   他们在一起快十二年了,是不是许怀星开始觉得,他为向初做的太多了。   •   向初第一次见到许怀星,是在高三上学期的分班考试。   那是2008年的八月,暑气未散,气温依旧在三十七度左右,不上不下。   向初穿着长袖长裤,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他身上没有一点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热烈和朝气,不愿意和人交流,讨厌皮肤裸露在空气中的感觉,于是用层层包裹的方式给自己造了一个简易的茧。   数学考试开始前五分钟,风扇在头顶小幅度地转动,向初望着黑板走神,鼻尖上噙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一个穿着球衣的男生出现在教室门口,汗涔涔的,额头上带着黑色发带,帅气又张扬,他确认了考场号,抱着篮球走进教室,在唯一一个空位上坐下,也就是向初后面。   从前往后传卷子的时候,向初的指尖碰到了那个男生的掌心,下意识缩回手,却被轻轻攥住了。   许怀星身体前倾,小声说:“同学,给我抄抄你的选择题答案呗,考完了请你喝可乐。”   向初没理他,答完卷子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无视身后男生戳他后背的小动作。   但是考试结束,那个男生却在走廊上拦住了他,给了他一瓶可乐,冰的。   向初不解地看向他,那个男生笑着说:“我视力很好的,你睡觉的时候没压好卷子,我都能看见。”   很快,分班结果出来了,他和许怀星成了前后桌。   许怀星动不动就踢他凳子,缠着他讲题,向初被闹得烦了,转过头,在草稿纸上给他写运算步骤,却从来不和他对视。   许怀星撑着下巴,他没有看向初写的计算步骤,而是在看向初,看他伸出袖口的细白手腕,看他右手中指上的茧,看他小巧的耳垂,看他压在眼镜下面的秀直鼻梁,看他念公式时小幅度张合的嘴唇。   他觉得向初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喜欢向初。   他说:“向初,你的手真好看。”   又说:“别的地方也好看,哪里都好看。”   向初不知道许怀星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殷勤,他不合群,体育课也是坐在树荫下看书,但许怀星每次打完篮球都会跑过来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瓶冰可乐。   那时候他尤其痴迷于晦涩的情诗,比如聂鲁达的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许怀星非要和他一起看,靠得很近,在他耳边蹩脚地念情诗,四周的空气都热烫起来。   “有时候我在清晨醒来   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   远远的 海洋鸣响 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向初厌恶一切肢体接触,本能抗拒和人交流,他只想缩在自己的壳里。   但他没有拒绝许怀星的靠近,也没有拒绝许怀星给他的可乐,他喜欢可乐,喜欢气泡爆开的瞬间,那是他单调乏味青春期里唯一的惊喜。   有一天晚自习结束,许怀星跟着向初上了21路公交,坐在向初后面一排,塞给他一只耳机,耳机里在播放五月天的新歌《如烟》。   一曲完毕,许怀星说:“如果下次月考,我能考进年级前十,你就答应和我谈恋爱,怎么样?”   许怀星是向初见过最聪明的人,只用了两个月,就能把成绩从中下游提到年级第五,总分刚好比他少两分,就像是故意的。   许怀星站在年级大榜前,笑容那样明亮,仿佛周身都是光芒,他说:“向初同学,你是不是要兑现承诺了?”   向初才意识到,他是掉进许怀星布下的陷阱了,但他好像输的心甘情愿,如果许怀星会在下面稳稳接住他的话。   十七岁的恋爱,是滚烫的温度,是没有尽头的热烈。   他们在漆黑的操场上偷偷牵手,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接吻,在狭小的厕所隔间里做爱。   许怀星把体温分给他,把勇气借给他,把少年干净的气息渡给他,这些都让向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高考结束那天,许怀星拉着他,从同学聚会上溜出来,骑单车带他去海边,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没有高德地图导航,他们半夜找不到回来的路,索性在海边过了一夜。   向初永远记得咸腥海风扑在脸上的刺痛感,记得许怀星湿漉漉的掌心,记得许怀星在他耳边说:“小初,我爱你。”   报志愿的那张表,许怀星从头到尾抄了一遍向初的,向初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是海绵宝宝,我是派大星,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向初摇头,“海绵宝宝每天都很开心,可我不是,我一点也不像他。”   许怀星握着他的手,吻他侧脸,“所以我来了呀,我会让小初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时向初以为,许怀星,是怀揣着星星的小王子,他来到他身边,带给他救赎与爱,带给他鲜活与真实。   小王子是他缺失的信仰,是雾里的白鸽,拼命为他的生命寻找意义,真诚地拉住他摇摇欲坠的心,从此他再也不用在黑暗中独自行走。   可是时间是贼,偷走了他的小王子,偷走了他的童话,他的信仰。   十七岁的那一年,许怀星在21路公交车上给他听了一首歌,歌里唱道:“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二十八岁的这一年,冬天那么长,可是失恋更长。   向初病了,他吃了很多药,但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好了。   他又听了很多遍《如烟》,却只记住一句歌词:是我来自漆黑,而又回归漆黑。 第2章   他只想快点下班,回家涂上指甲油,缩进他的壳里。   这一场大病,让向初足足高烧了十天,每天都在乱吃药,竟也奇迹般地痊愈了,他觉得有些遗憾,本来以为这次就能顺利死掉的。   向初结束病假,回到研究所上班那天,刚好赶上平安夜。   他的工位上有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不止是他,每个人的桌上都有。   但只有向初的那一个是红色的包装纸,点缀着香槟金色的碎屑,这让他心情愉悦,决定把苹果带回家,摆在客厅的窗台上。   他已经戒不掉对红色的执念了。   下午,整个科研组都被叫到会议室开会,向初习惯性地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走了进来,西装革履,身形挺拔,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三十出头。   “你们好,我是谢时君,C大电子信息专业的老师,各位应该也都大致了解了,接下来这个项目需要贵研究所的资源和技术支持,我在这里先向各位致谢。”   谢时君鞠了一躬,紧接着开始介绍项目的情况。   他是C大最年轻的正职教授,虽然近几年将工作重心放在科研方面,但还是更喜欢在阶梯教室里讲课,用粉笔写板书,和学生近距离相处。   谢时君讲的投入,潜意识里以为还是在学校讲课,翻到最后一页PPT时,下意识问:“各位同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抬头对上讶异的目光,谢时君反应过来,笑着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在学校讲课习惯了,一时糊涂了,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对于谢时君所介绍的项目,周围的同事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只有向初十天没来上班,是第一次听说这码事。   向初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平日里,哪怕身边出现一个新面孔,都会让他万分不自在,更何况研究所一向重视和高校的人才对接,合作项目,就意味着组里的所有人都要参与交流讨论,意味着他不得不从他的壳子里走出来,单是想想都觉得疲惫。   旁边的同事阮愉见他在走神,低声问:“欸,向初,你是C大毕业的吧,你认识谢老师吗?”   向初抬头看了一眼还在侃侃而谈的男人,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厌恶,很快又低下头,冷冷地说:“没有,我没听说过。”   C大,是他和许怀星的母校,本科加上硕士,向初在那里度过了整整七年,可是他拼命回想,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同学、任何一位老师的样子。   但他分明记得十八岁的许怀星,十九岁的许怀星,二十岁的许怀星……   他记得许怀星穿着迷彩服走在队列最前面,记得许怀星穿着情侣卫衣和他一起上课,记得许怀星穿着正装参加国奖答辩,记得许怀星的每一个样子。   全部,全部,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向初替自己感到悲哀,许怀星占据了他的生活,如果将有关这个名字的情节通通删去,他还剩下什么呢?   一无所有。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带领我的团队,和各位一起,为共同的科研目标而努力。”   台上的男人拿捏着合适的腔调,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向初听了只觉烦躁。   “苹果算是我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希望这段时间能和大家好好相处,共同学习。”   会议结束,向初面无表情地回到工位上,心情一落千丈,那个红色包装的苹果也没有之前顺眼了。   •   十二月的尾声,习惯了清闲的研究组一下子忙碌起来,几乎每天都在加班。   不能准时缩回壳子里,这就仿佛生物钟被打乱,向初很焦虑,这种焦虑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工作效率,经常是对着电脑一整天也做不出什么成果。   只有回到那间屋子,换上旧衣服,涂好指甲油,向初紧绷的神经才会放松,他不得不将白天未完成的工作带回家里,但这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为此,向初想了一个解决的方法。   他在左手小拇指上涂上红色的指甲油,再用创可贴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不露出来一点红色,就这样去研究所上班。   表面上,他穿着沉闷的工作服,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然而在他微微蜷起的小拇指上,却藏着一小片放肆的红。   这种隐秘的快乐让向初感到心情放松,像是给躁动不安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出口。   傍晚的组会由谢时君主持,通知的是五点半开始,但谢时君习惯早到,五点刚过五分,他拿着一摞资料走进会议室,准备再确认一遍要强调的内容。   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又多又杂,全部摊开在桌子上,谢时君感觉有些不方便,打算去借一个订书机,简单分一下类。   向初的工位就在旁边,谢时君走出会议室,刚好看到他凑在电脑屏幕前,咬着左手食指的指节,眉头紧锁着,看样子是被什么问题卡住了,向初长得显小,露出这种“苦大仇深”表情,会给人一种故作老成的感觉。   谢时君向他走过去,礼貌地开口:“向初是吗,可以借我一下订书机吗?”   向初抬起头,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不知道谢时君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在乱糟糟的抽屉里翻出一个订书机递给他。   “谢谢。”   向初点点头,却无意间看到谢时君指甲上的颜色,左手和右手,十根手指上都有,花花绿绿的,但不是指甲油,像是用彩笔画上去的。   察觉到向初的目光,谢时君倒是没有在意,对他笑笑,解释道:“我女儿涂的,小丫头最近想当画家,难缠的很,每天把我当画布用。”   “哦。”   向初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用力按了按左手小拇指上的创可贴,他突然有些慌乱,要是被人发现他像女人一样涂指甲油,一定会被当作变态吧。   谢时君来还订书机的时候,向初调试了好几天的程序刚好运行出图像,谢时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一会儿开会,我尽量说得简短一些,争取让大家早点下班。”   向初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研究所的同事都很敬重谢时君,完全没有把他当成外人,连向初都能注意到,那位谢老师很是会做人,不过几天,就和整个研究组的人打成了一片。   当然,除了向初自己。   中午,那位谢老师会在职工食堂吃饭,他似乎很有亲和力,一边吃一边和同事聊天,向初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子,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毫无兴趣,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听到谢时君爽朗的笑声:“我的学生都叫我蟹老板,螃蟹的蟹,就是那部动画片里的角色,我女儿也是,在家从来不叫爸爸。”   听到的同事都被逗笑了,只有向初握紧了筷子,低头默默吃饭,指节发白,机械性地吞咽。   他只想快点下班,回家涂上指甲油,缩进他的壳里。   一周前,向初在电视柜里翻出了一套《海绵宝宝》的光盘,每晚都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看到睡着,听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没心没肺的笑声,想象自己是靠在许怀星怀里。   当然,是那个爱他的许怀星。   没有暖气的冬天冷的要命,但至少梦里是暖的。   那套《海绵宝宝》的光盘,是几年前许怀星买的,在某个快要倒闭的音像店,只花了五块钱。   那时候他们是真的没钱,但也穷的坦荡,穷的骄傲。   许怀星出柜后和家里闹掰,公司融资又面临困难,那三年里,向初不记得吃过多少箱泡面,不记得做过多少兼职,他只记得那三年里疼他爱他的许怀星,记得地铁末班车上,他可以安心靠着熟睡的宽阔肩膀。   那时候的他们年轻无畏,相信爱情万岁。   许怀星是向初见过最优秀的人,直到现在他也这样认为。   高中时,许怀星为了和他恋爱,轻轻松松就能把成绩赶上来,两人一起读大学时,向初走在路上都能听到有女生在议论计算机系的许大神。   而话题的中心正在等他一起吃饭,兜里还揣着给他买的糖炒栗子,向初很喜欢这种感觉,忍不住抿嘴偷笑。   他加快脚步,跑向那个穿着卫衣冲他招手的大男孩,然后把星星攥在掌心。   大学毕业后,向初决定读研,许怀星和几个朋友一起创业,哪怕日子再难熬,向初也从未质疑过许怀星成功的必然性。   他喜欢的许怀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是最耀眼的星星。   可是现在,向初后悔了。   星星会拥抱整个宇宙的漂亮,而不是和他一起躲在寒酸的出租屋里,蒙尘、埋没。   可是如果许怀星可以永远爱他的话,向初宁愿他们永远是依偎着取暖的两个穷小子,祈求星星为他坠落。   向初常常会像记忆错乱了一样,忘记他和许怀星分手的原因,忘记许怀星做了怎样不可原谅的事,忘记他对红色的执念是从何而来。   他会笃定地想,是他做错了,是他对不起许怀星,是他不该觊觎星星的光芒,不该指望谁的爱来将他救赎。   但他清醒之后只会更加地崩溃,焦虑完全支配了他的身体,就连红色的指甲油都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他在起了雾的玻璃窗上一遍又一遍写:许怀星,你怎么不去死。   雾水混杂着未干的红色指甲油,顺着玻璃淌下来,妖冶又诡异。   向初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感到一种病态的快活。 第3章   “许怀星,你怎么不去死。”   跨年当天,研究组和谢时君团队都在加班加点整合数据,终于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仿真实验,不知是谁提议要去庆祝一下,几乎所有人都在附和。   向初本能地想要拒绝,可他转念一想,跨年的这一晚,许怀星会在做什么。   和公司同事团建?和朋友畅快喝酒?和情人温存?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和寂寞沾边。   那么,为什么他要一个人留在那间遍布回忆的屋子里,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冷清孤单地迎接新的一年。   凭什么?   向初第一次参与了聚餐,甚至在聚餐结束后,加入了去KTV续场的一行人。   踏进昏暗包厢的第一秒,向初就产生了退缩的心理。   以前,许怀星从不会鼓励他去参加任何社交活动,推荐向初在研究所工作,也是因为竞争压力小,环境相对单纯,不需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许怀星抱着他说:“小初和我在一起,只负责幸福快乐就够了,至于小初不喜欢的事情,一件都不需要做。”   向初认真相信了这么多年,以为许怀星是他的舒适圈,是他永远不会倒塌的象牙塔,他只负责幸福快乐,只负责一心一意爱许怀星,永远不需要勉强自己迈出去一步。   可是当他发现自己错的一塌糊涂时,已经被永久驱逐出了曾经赖以生存的象牙塔塔尖,他的懦弱暴露在天光之下,根本无所遁形。   向初拿了一杯酒,默默坐在了角落里的位置,自觉扮演热闹人群的背景板。   起初,大家还有些拘谨,没有人点歌,谢时君便决定做带头的人,点了今晚的第一首歌。   “献丑了。”   谢时君握着话筒,站在中间,唱了一首《夜夜夜夜》。   向初窝在角落,旁观着唱歌的人、叫好的人,在他看来都是故作姿态的人,诚如,谢时君明明唱的很好,却偏要说献丑,圆滑世故的叫人反感。   在向初眼里,这个世界仅有的光芒都聚集他的小王子身上,可现在,他的小王子跌下了神坛,于是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黑匣子,他对里面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如果非要有情绪,那也只会是反感和厌恶。   谢时君唱完后,大家也都不再拘束,趁着这一年行至尾声,忘掉烦闷的工作,尽兴地玩,三个话筒始终没有闲置过。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向初,他本来就不合群,久而久之,周围的同事也都习惯了无视这位古怪阴郁的工作狂。   向初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和许怀星在一起时,他几乎没有碰过酒,对自己的酒量毫无概念,包厢里的空调温度偏高,醉意悄然泛上来,向初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意识模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唱了五月天的《如烟》。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家乡,那座沿海的三线小城。   八月明媚的日光中,21路公交车在沿海公路上行驶,沿途的红瓦屋檐下晾晒着各色海鲜,空气中混杂着小麦发酵的清甜味道。   他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T恤,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裤脚被漫上来的海浪打湿,他偏头看向和他十指交握的人,笑的那样开怀。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从十七岁的艳阳天拉扯回闷热的暖气房。   •   “向初,醒醒。”   向初睁开眼,看到谢时君放大的脸,直起身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大号包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见他醒了,谢时君温和地笑笑,“大家都走了,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时君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非常出色,是很典型的老好人,周到细心,习惯照顾每个人的感受,又具有领导型人格,有他在的场合,气氛会被引导的很好,他会尽量让每个人舒适。   但向初好像并不愿意走入他营造出的舒适中,即便他什么也没说,谢时君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抗拒。   事实上,谢时君来到研究所的第一天,就大致记住了所有的人,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能力,他几乎能记住每个上过他课的学生。   项目的推进和他预想的一样顺利,和研究组的相处也很轻松愉快。   只有向初例外。   向初交上来的报告几乎无可挑剔,他擅长用数据说话,绝不会多一个字的描述,报告从头到尾都透着冷冰冰的完美。   但是和向初说话时,他的反应,他无意识的小动作,却是在成年人身上很难看到的模样。   那是一种带着天真的防备,像是头一次接触这个陌生世界的雏鸟,带着满满的戒心,试探着挥动稚嫩的翅膀。   即便如此,依旧掩不住眼底澄澈的天真,还有被过度保护后,又不得不独自飞行的胆怯。   今天的聚餐也是这样,谢时君原本是打算要照顾向初的,甚至犹豫着要邀请他合唱,但向初似乎比平日里更难以靠近,完全游离在热闹之外,一个人喝着酒,散发着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悲伤。   直到其他人玩得尽兴了,陆陆续续离开,向初还在角落沉沉睡着。   谢时君心生愧疚,即便知道和他无关,纯属是向初的性格使然,还是后悔刚才没有照顾好他的情绪,索性留下来等他。   向初穿着连帽卫衣,身前有一个海绵宝宝的印花图案,看上去年纪很小,稚气未脱,很像他给本科生讲课时,坐在后排昏昏欲睡的普通大学生,而不是每天八个小时泡在实验室的工作狂。   这样想着,谢时君更觉得应该把他安全送回家。   向初半醉半醒,尚未从梦中回过神来,满心都是那个牵着他奔跑的少年,他下意识往角落缩了缩,摸索着手机,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了。   他很害怕,醉酒后头脑昏昏沉沉,美梦和现实的分界线太模糊,全化成漫无边际的恐惧。   他抖着声音,向谢时君求助:“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我想给我的星星打电话。”   “好的。”   谢时君递上了手机,暗自猜测,可能是想给恋人打电话吧。   向初称那个人“我的星星”,最近的年轻情侣之间似乎很喜欢星星月亮的隐喻,或许是最近流行的浪漫,但谢时君并不是很能理解。   他上一次正经谈恋爱是在七年前,当时还在用“宝贝”、“亲爱的”这样的称呼,“我的星星”给他的第一感觉,相较亲密,倒是遥远的意味更多一些。   可能是他真的老了吧,即便学生们都说他看上去和三十七岁相差甚远。   向初拨了他背的滚瓜烂熟的一串号码,响铃六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   听到许怀星声音的那一刻,向初完全抛弃了尊严,忘掉了他四个多月以来的痛苦挣扎,他只知道他需要这个人,他从来就只有这个人而已。   “星星……我想回家,你来接我好不好?”   “我好想你,我们一起跨年好不好?”   许怀星那边很吵,似乎也是在聚餐,有将近一分钟,向初都只能听到喧闹的人声和许怀星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声。   他很紧张,就在他想要再说些恳求的话时,他听到许怀星用他最熟悉的声音,为他十一年的信仰判了死刑。   “向初,别再这样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承认,是我先对不起你,但是你总这样,是在耗光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   “小初,新年快乐,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向初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眼泪一行行溢出眼眶,聚在削尖的下巴上,将落不落。   他不愿相信,也是这个声音,十七岁那年为他念过情诗,二十岁那年对他说过永远,二十三岁那年同他许过誓言。   向初死死握着手机,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他想嘶哑大叫,想破口大骂,想让全世界都听到他恶毒的诅咒。   可事实上他只是在轻轻地吐字,轻的像叹息一样。   “许怀星,你怎么不去死。”   失眠时在心里歇斯底里过无数次,崩溃时在玻璃窗上写过无数次,全部是无声的绝望,这是向初第一次真正将这句话宣之于口。   他不知道许怀星听清楚了没有,不知道许怀星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只知道他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他想解释说不是的,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星星我爱你,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短促的忙音在耳边响起,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寒意逼退了醉意,向初甚至感觉,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清醒。   只是有时候,清醒反而比沉醉更可怕。   他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恨。   他恨许怀星变心,恨许怀星杀死了他的小王子,他更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还在爱着许怀星,恨自己可怜到需要靠回忆和梦境过活。   那些难平的情绪纠缠向初太久了,终于在这个夜晚,化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包厢里变换的灯光投在墙面上,红的晃眼,像一片狰狞的血迹,向初抬头,谢时君就坐在几步远的沙发上,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向初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谢老师,你和男人上过床吗?”   这是向初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没想到会是这种话题,谢时君很惊讶,看着他脸上不断更新的泪痕,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嗯,有过。”   “那你……能和我做一次吗?”   在这个迎接新年的节点,向初提前透支了一整年的勇气,换一场毫无意义的赌博,筹码是他自己。   谢时君一直看着向初,他确定向初是在问他,却一直咬着嘴唇,低头不敢看他,像是祈求,像是绝望的试探,如果得到拒绝的答案,下一秒就会崩溃。   谢时君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要答应他。   “好,去哪里?”   向初死死咬着下唇,说:“就在这里好不好,我现在就想。”   向初是一只受伤流血的小兽,但他不需要疗伤,他只需要一双手帮他,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助他解脱,越快越好。 第4章   “我们都不戴眼镜,好吗?”   向初跨坐在谢时君腿上,卫衣领口向一侧歪着,露出瘦削的肩颈线条。   他最近四个月瘦的厉害,体重掉了有十斤不止,再加上本来就偏瘦,骨架也属于男性中偏小的,现在看身量,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八岁的男青年,反而透着少年尺寸的纤瘦感。   谢时君的毛衣就在两分钟前被他扯下来,丢在旁边的沙发上,一条袖子垂在地上。   藏蓝色,落灰后一定很明显,向初分神想。   他的手颤抖着,去解谢时君的衬衣纽扣,一边解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酒精的作用让他难以思考,甚至想不通自己是在为了弄脏的毛衣道歉,还是为了今晚这一系列难以收场的荒唐事。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谢时君轻轻取下向初被泪水弄花的眼镜,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取下了自己的,他的指腹拂过向初泛红的眼角,说:“我们都不戴眼镜,好吗?”   他才发现向初的左眼下有一颗泪痣,眼尾有些上挑,哭过后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更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若说是媚意,他觉得这个形容太轻浮,配不上这双眼睛,但他作为一个工科教授,实在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了。   总而言之,这样漂亮的眼睛,平时却被厚厚的镜片挡住,实在可惜。   向初只觉得鼻梁上倏地一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各色灯光被割碎成模糊的光点,手指还停留在谢时君的衬衣扣上,却无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竟然会更有安全感。   他看不清楚谢时君的表情,他知道谢时君同样也看不清楚他,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即使皮肤紧紧贴着,却有一种相隔很远的错觉。   刚才还在不断膨胀的罪恶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安理得的靠近。   扩张的时候,向初一直在哭,谢时君有很多次想停下来照顾他的情绪,手上的动作放缓,吻着向初的耳朵问他疼不疼。   但向初却哭的更凶,哭着求他:“不……不要停,给我好不好,求求你。”   “谢老师,求求你,我想要你,你弄疼我吧,求求你……”   谢时君的动作停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哭着叫他谢老师。   谢时君虽然是人人眼中的老好人,但也会对每件事进行严密的分析和评定,如果是成人之美,对他来说又没有损失的话,那他大概率不会拒绝,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没有拒绝向初的理由。   但向初此时的状态显然并不符合他的判断,谢时君有预感,如果他真的做到底了,结果一定会很难看。   他承认,这一次是他判断失误了。   谢时君抽出手指,帮向初拉好衣服,让他伏在自己肩上,像哄家里那位爱哭的小公主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怎么这么能哭?”   向初头脑发昏,意识早已陷入混沌,他在谢时君的衣服上蹭着鼻涕眼泪,胡言乱语道:“因为我是海绵啊,海绵很能吸水的。”   谢时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是海绵宝宝吗?”   “我是啊,你知道我的派大星在哪吗,我好想他。”   谢时君心想,这还真成了哄孩子了。   但也是巧了,要是让谢时君开导感情受挫的青年,那着实是难为他了,不过要是换成哄孩子,他反而擅长。   他问向初:“送你回你的菠萝屋好不好?”   向初皱着眉,努力消化他的话,末了哭着说:“不要,我没有菠萝屋,派大星也不要我了。”   谢时君又问:“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没有回答,向初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温热的泪水顺着侧颈浸湿了他的领口。   •   向初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上搭着一件夹克外套,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的果香,应该是车载香薰的味道。   他看到前面驾驶座上的人,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谢时君的车后座上,旁边放着一个儿童座椅,车子还在稳稳行进。   赶上一个红灯,谢时君停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后座,发现向初已经醒了。   他笑了笑,说:“香薰的味道可能有点冲,是我女儿选的,你要是难受的话就开点窗户,别开的太大,喝醉以后吹风容易头疼。”   这样的关切让向初说不出话来,直到谢时君转过头,红灯结束,车子直行,他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想起刚才在KTV包厢发生的事,向初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愧,更觉得自己可怜。   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想报复许怀星。   可是许怀星会在乎他跟别人做爱吗?   不会。   所以,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对着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放下尊严请求他跟自己做爱,而对方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他怎么有脸这么做?   他到底是在报复许怀星,还是在恶心他自己?   车开到一个路口时,谢时君突然开口:“对了,你刚才睡着了,我就找你同事阮愉问了你家的地址,是茗湾花园没错吧?”   茗湾花园。   听到这个字眼,向初下意识地发抖,胃部生理性抽搐。   那是他和许怀星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家,那个看似豪华实际却早已被蛀空的,摇摇欲坠的梦。   他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谢老师,谢谢您今晚的照顾,麻烦您了,就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吧。”   谢时君惊讶地回过头,“你确定?这里离你家还有一段路程。”   向初说:“没关系,我想自己走走。”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车里有多暖和,但那样的温暖并不属于他,他应该属于绝望的冬夜,他对自己说。   和谢时君道别后,向初站在原地等他的车开走,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   醉酒后脚步有些虚浮,向初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前面的路牌。   夜足够深,北京城却很难拥有彻底安静的时刻,冬夜的雾气很浓,且掺杂着厚重的霾,看不清月亮,更没有星星的踪影。   远处的望京SOHO依旧灯火通明,每一扇亮着的窗棂,好像一双双哭红的眼睛。   再往前走两百米,就是地铁14号线望京站,向初记得2015年的时候,地下通道的广告牌上写着:为奋斗在路上的自己点个赞。   那年他和许怀星24岁,是这座庞大城市中的两只蜉蝣,为了不花钱,他们经常在十点半乘坐13号线,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回起点。   在这条建在地上的地铁线上,在空荡荡车厢里,牵手亲吻,看灯火林立的夜景,是他们的约会方式。   那时觉得多浪漫啊,和爱的人一起奋斗在路上,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真该给自己点个赞。   向初走上了一座天桥,站在护栏边看着脚下穿梭的车流。   除了在地铁上约会,他和许怀星还会站在天桥上大喊,或者是在凌晨的地下通道里拥吻,躲在拥挤城市的隐秘褶皱里,肆无忌惮地交换热情。   城市是温存与残酷的杂糅体,它不近人情,却也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了包容,每个脚步匆匆的普通人都有机会在钢筋混凝土的折叠面中,找到与自己同频的回音。   向初深深地呼吸,灌进鼻腔的冷风让五脏六腑有一种撕裂的错觉,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到平复下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许怀星。”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座城市将那些誓言的残肢返还给他,友情附赠无情的嘲笑。   向初解开围巾,脱下外套,任冷风灌进脖子,他想让自己轻省一些,这样跳下去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   向初走后,谢时君开车往前行驶了不到两百米,总觉得心里隐隐地不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车在路边停下,步行往回走。   没走多远,他看到了天桥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这么晚了,天桥上就只有一个人,谢时君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无比确认那就是向初。   向初看上去很不对劲,没有人会在天桥最中间无故停留,最重要的是,他离护栏很近,好像随时都可能会翻过去。   谢时君没有思考,一口气跑上了天桥。   向初正低着头拉拉链,把他刚才脱下来外套和围巾重新穿好。   就在两分钟前,对面大厦楼顶的LED屏换成了红底白字的广告语,大概是宣传社会正能量的内容,但向初摘掉了眼镜,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腥红色块。   他忽然想起了家里满屋子的红色指甲油,还有很多瓶没有拆封,有一瓶真的很特别,酒红色中夹着香槟色的闪粉,他还没有舍得涂过,还有一瓶真的很贵,是他等了好久才买到的。   如果就这么跳下去了,那些指甲油怎么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红色对向初来说,由憎恨变成了救赎。   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离开护栏。   那块LED屏上的内容还没有换,依旧是红底白字,向初戴上眼镜,终于在这一刻醒悟。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去死?   他应该抬头挺胸地活着,忘掉情人节,忘掉所有恋爱纪念日,只在每个分手纪念日喝酒庆祝,并且日日诅咒做错事的那个人。   谢时君跑过来,抓着向初的手腕,焦急地问:“向初,你没事吧?”   向初不自在地抽回手,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直到被围巾一角卡住。   “谢老师,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没事,只是想在这里吹吹风。”   谢时君蹙起眉,他觉得向初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他上前一步,整理好被向初弄的乱七八糟的围巾。   “我送你回家好吗?”   向初后退了一步,“不用麻烦您,我自己……”   谢时君没有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他继续问:“那我带你回家好吗?”   这是谢时君今晚第二次问向初这两个问题,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著,也许出于好人做到底的原则,也许是因为,他在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向初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右手小拇指上的创可贴,胶布几乎失去了粘性,将将挂在他的指尖。   就在谢时君以为向初是在用沉默表示拒绝时,突然听到他说:“谢老师,我失恋了。”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向初,竟感到一阵轻松,可能是因为他今晚已经在谢时君面前丑态百出,他们甚至差一点在KTV的包厢里做爱,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   谢时君对他突然的坦白很不适应,只能想出几句蹩脚的安慰,他硬着头皮说:“没关系,你还年轻,下一个会更好……”   “蟹老板,你家里有蟹黄堡吗?”   向初用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打断了他的话,他在笑,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那颗泪痣隐在镜片后,莫名有一种惊艳的美。   谢时君看着他错愕了一秒,随即笑了:“可以有。” 第5章   想吻你,想吻你,想吻你。   向初在头痛欲裂中醒来,睁眼却看到完全陌生的装潢布置。   他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以后才觉得找回了记忆。   记忆碎片慢慢拼凑起来,昨晚他自暴自弃地答应要跟谢时君回家,结果在车上睡着了,心真是够大的,也不知道谢时君是怎么把他弄上来的。   呆在陌生的环境里让向初如坐针毡,但又觉得出去会更尴尬,他仔细听了听,外面好像没有声音,也许是谢时君还没起床?   向初决定暂时在这里躲一会儿,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时君。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米色壁纸,米色系床品,给人的感觉简单却温馨,墙上还贴着一幅简笔画,画的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   大概是谢时君的女儿画的,那个小姑娘还经常在他指甲上涂各种颜色。   想到这里,向初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感觉掉进了冰窟窿。   他左手小拇指上的创可贴,明显不是昨天的那一个,是新换的。   是谢时君。   谢时君看到了。   向初怀着最后一分侥幸,慢慢拆开创可贴,祈祷着上面的指甲油已经掉光了。   然而掀开创可贴的那一刻,一小片鲜艳的酒红色映入眼帘,在阳光下无处躲藏,它依旧保持着完整,连一个缺口都没有。   向初慌乱地抠着小拇指,没有卸甲水,只能勉强弄下来一些红色的碎屑。   难以启齿的癖好被人发现,无论是一个人知道还是许多人知道,对于向初来说都无异于公开处刑,他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发抖,神经紧绷着,快要承受不住了。   更让向初绝望的是,他发现在这种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还是许怀星。   明明昨晚才被这个人冷言冷语地侮辱过,甚至站在天桥上发誓要日日诅咒这个人,现在却又想躲进他怀里。   他也知道不该这样,他也觉得看不起自己。   可是身体记忆不由大脑控制,他身体叫嚣着的迫切需求,源自于过去被许怀星珍视过的每一次,他的小王子轻轻吻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没关系,都交给我,小初别怕。”   向初捂上耳朵,对自己说: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别再想了。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情绪,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掌心,咬着嘴唇无声地掉眼泪。   他想,怎么会这样呢,抛开分手的理由,他和许怀星分手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没用,离开他的象牙塔,性格上的缺陷被无限放大,可他已经习惯了被过度保护,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改。   他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样子一定蠢到极点了,但偏偏止不住,甚至想起昨天他也在谢时君面前哭了,还不止一次。   直到哭够了,向初才有了第二反应,那就是逃。   他看到床边放着一双格纹的棉拖鞋,鞋面很干净,像是全新的。   可他昨晚毫无意识,根本不是自己走进这间卧室的,谢时君在把他安顿好后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在床边放上一双新的拖鞋,甚至连鞋头的方向都摆放妥当,在向初看来,这个男人已经细心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只不过这个认知对他来说并不是加分项,反而让他更加想要逃跑了。   他不知道昨晚的谢时君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去做一个旁观者,他那些出格的、荒唐的举动在谢时君眼里,会不会已经被嘲讽过无数次了,会不会已经被预定为下一次午餐时间要讲给同事听的冷笑话了。   向初无法再继续呆下去了,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有声音后,才敢把门推开一条缝。   他悄悄走出了房间,没有穿那双谢时君准备的拖鞋。   因为他自身的防御机制告诉他,不要随随便便接受一个人的温柔。   就在他光脚走到客厅,被沙发上一只海绵宝宝的玩偶牵住目光时,玄关处传开了开门的声音。   他像被定住了一样,怔愣地看着谢时君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进了屋。   谢时君轻轻关上门,一边弯腰帮小公主换鞋,一边嘱咐道:“进屋先洗手,不能大喊大叫,动画片声音开小一点,家里有客人,记住了吗?”   谢怡安摇头晃脑地说:“记——住——了!”   和谢时君对视上的时候,向初感觉自己快要尴尬到窒息了,可谢时君只是停顿了一秒,随即很自然地道了一声“早安。”   谢时君捏了捏掌心里的小手,谢怡安立刻瓮声瓮气地说:“哥哥早安。”   “这是我女儿,小名叫安安。”   谢怡安踢踏着她的小拖鞋,跑到向初身边拉拉他的手,指着他卫衣上的印花图案,仰头看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哥哥,你也喜欢海绵宝宝吗!”   向初的手始终紧贴着裤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手心直冒冷汗。   “安安,先去洗手。”谢时君走过来,把在向初身上动手动脚的小皮孩赶去洗手,对向初笑了笑,说:“没有蟹黄堡,买了蟹黄小馄饨代替,可以吗?”   向初一句话还没说,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   小孩子都爱叽叽喳喳,嗓音脆生生地讲着自认为有趣的事,谢怡安尤其如此。   她穿着粉红色的蓬蓬裙,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晃悠着小短腿。   “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因为你好看我才告诉你的,”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奶奶家的猫咪肚子大大!它太胖啦!”   向初不会应付小孩,但生人勿近的本能在孩童的天真面前变得有些多余,很神奇的,他甚至希望能努力挤出一两句回应,即便他的回应与否并不会影响到小孩子的热情。   “嗯……那你要多带它运动一下,散散步什么的。”   “哦哦哦!哥哥,我还有一个秘密!”谢怡安突然兴奋起来,“胖猫咪喜欢爬树!爬上去就下不来了,因为它太胖了,我奶奶还要找警察叔叔来帮忙。”   谢时君从厨房走出来,把一杯牛奶放在谢怡安面前,对着一秒钟撅起嘴的小公主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必须要喝,没的商量。   盯着谢怡安喝完牛奶,谢时君又回到厨房继续忙活,很快煎好了两个鸡蛋,分别放在向初和谢怡安面前。   “馄饨马上煮好,先吃个煎蛋垫一下,溏心的可以吗?”   谢时君是从店里买了一些包好的馄饨回来,自己下锅煮,如果打包的话,汤汤水水的,怕会影响馄饨的味道。   向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谢时君是在跟他说话,目光躲闪着,说:“谢、谢谢。”   馄饨很快煮好了,谢时君在汤里放了紫菜和虾米,用香油调味后给味道增了色,丝毫不输给外面做的。   谢怡安坐不住,吃了两三个馄饨就说饱了,要去房间里玩她的新玩具,谢时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没了话多的小孩子,餐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   向初斟酌了许久,在桌子下用力掐着虎口,逼自己开口:“那个……谢老师,昨天晚上麻烦您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您女儿休息……”   “没有的事,我昨天早上把她送到我妈那边了,她喜欢和猫玩。”   向初点点头,默默吃东西,祈祷时间过去的快一点。   “对了,下周一的例会上,方便做一个简短的报告吗?”   看着向初一下子抬起头,露出慌乱却不自知的神情,谢时君顿了顿,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段时间的成果非常优秀,应该和大家分享一下。”   向初忘了自己是怎么点头的,他吃完了那碗蟹黄小馄饨,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谢时君说要送他回家,被他拒绝了。   他用手机导航,坐地铁回了家,到家后给自己涂上指甲油,连续睡了十二小时。   •   元旦假期结束后,向初战战兢兢地去上班。   他卸掉了前一晚涂的指甲油,连左手小拇指上的都不敢留。   墙上的电子日历已经跳到了新的年份,跨年那晚的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谢时君没有提过,他也假装不记得,一切如常。   周一傍晚的例会,向初硬着头皮,上台做了总结报告。   说起来真的很丢人,他都二十八岁了,竟然还会因为要在人前作报告而紧张不安,和高中时代被点名发言时的状态相比,一点长进都没有。   好在报告的内容是他所熟悉的,虽然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也没有缺漏地讲完了内容。   PPT翻到最后一页时,向初总算松了一口气,走下台时,看到谢时君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正含笑看着他,和其他同事一起鼓掌,向初低下头,快步走回角落的位置。   心惊胆战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向初甚至还想着,这样或许也还不错,至少,他在因为这些事情而紧张时,不会分心想起许怀星。   也是,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哪还有矫情的余地。   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时,向初收到了一个快递,很重的四方形包裹,直接寄到了研究所。   里面是一些书籍、资料、硬盘之类的,是他和许怀星分手时,没来得及从书房收拾走的东西。   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他熟悉的许怀星的笔迹。   向初从高中起就喜欢许怀星的字,他觉得许怀星这个人就该写得这样一手字,不是硬笔书法那种规矩的好看,但一撇一捺都透出张扬恣意,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卡片上写着:   小初,我知道你一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这是你没带走的东西,我想你工作上可能需要用到。   祝好,珍重。   看到开头的“小初”两个字,向初差点要以为他回到了十年前。   高三时,许怀星每天在他的书里夹一张纸条,每天都送他一首情诗,徐志摩的、叶芝的、阿多尼斯的、聂鲁达的……太多太多了。   但他记得最清楚的一首,是许怀星因为找不到新的情诗,自己硬着头皮写的。   “小初,我总是想你,每次想你就会想到夏天,想到那场数学考试,想到你的选择题答案是BACBDDCA,想到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是一瓶可乐,那小初呢,想我的时候会想到什么?   想吻你,想吻你,想吻你。   许怀星情诗写得不好,但是接吻还可以,早读结束后你要试一下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怀星的字迹一直没有变,尤其是走之旁,还有许多顿笔的地方,哪怕单拆开来看,向初都能一眼认出来。   但他还是当初那个写情诗的少年吗?   向初咬着牙,将卡片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恶心的感觉却迟迟不肯散去,他关掉屏幕中央卡住不动的程序,快步走到茶水间,想借咖啡的苦味来压一压。   有时候,两件事情之所以成为巧合,是因为它们明明毫无关系,却在特定的时候撞在一起。   向初走进茶水间时,刚好看到谢时君站在咖啡机旁边,穿的是跨年那晚被他弄脏过的藏蓝色毛衣,手里拿着的,是他正准备要选的特浓美式咖啡。   谢时君喝了一口咖啡,转过身看到向初,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   他也觉得有些尴尬,好在很快想到了一个话题,对向初说:“今天的报告做得不错,下次不用那么紧张,你可以……”   “谢老师,我能吻你吗?”向初打断他,低声说,“我报告做得不好,但是接吻还可以,你要试一下吗?”   记忆中的少年笑起来很干净,定格后,被时间风干成薄薄的胶片,和那些写满情话的纸条一起,粘附在时间的罅隙里,等待枯涸。   向初将昔日的词句放入新的语境中,企图加快它湮灭的速度。 第6章   至少是谢时君,不是别人。   “我报告做得不好,但是接吻还可以,你要试一下吗?”   向初说完便不敢再看谢时君,仿佛透支了勇气,一直低下头盯着鞋尖。   谢时君放下手里的杯子,杯壁上的温度还停留在掌心,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向初的后颈,是一个类似于安抚小动物的动作。   他说:“好。”   向初被后颈覆上来的热度吓了一跳,猛地缩了缩脖子,惊讶地抬起头。   谢时君比他高半个头还多,从他的角度看,谢时君的眼镜片微微反光,向初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他想再靠近一点,至少要看清楚谢时君的表情是否足够认真,就在两手快要扶上他的肩膀时,走廊里传来几个同事的交谈声,越来越近,好像正是在朝茶水间走来。   向初心下一紧,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就被谢时君攥住手,闪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杂物间很窄,周围堆满了损坏的桌椅和闲置的机器设备,可供站立的空间几乎没有,谢时君只能护着向初的头,带着他挤在了堆叠的桌椅间。   向初的呼吸早已乱套,他的腰抵在身后的桌角上,硌的有些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谢时君敏感地捕捉到了,揽上向初的腰,让他离身后的桌子远了一些,也离自己近了一些,他的嘴唇几乎贴在向初的耳朵尖上,声音刻意放低。   “小心点。”   杂物间里只有一扇小窗,被叠高的椅子遮挡住,局促的空间里一片昏暗,向初几乎动弹不得,贴在谢时君身前,感受着紧紧箍在腰间的力度。   同事们在外面喝着咖啡,谈论生活,也抱怨工作,隔着一层没有上锁的旧木门,他仿佛被困在了这里,但他并不想做出什么来帮自己解围,反而觉得这里要更安全一些,昏聩又可怜。   向初垂眸看着谢时君和自己的衣摆,因为静电的缘故,衣料纤维之间的空隙被迫抽空,只能相互靠近。   至少是谢时君,不是别人。   他突然在想,让谢时君救救他吧。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谢时君松开向初,一只手虚虚地护在他的腰后,帮他隔开身后的桌椅,“别怕,他们走了,我们也出去吧。”   向初拉住他的右手,看到他藏蓝色的毛衣袖口下,露出一小截白衬衣。   谢时君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穿搭,几乎每天都是毛衣配衬衣,看起来很文雅,很绅士,像许怀星就不会这样穿,许总裁在外面只穿西装三件套,好看是好看的,但他更喜欢看许怀星穿卫衣,更喜欢那个时期的许怀星。   谢时君没有收回手,任向初越抓越紧,不解地问:“怎么了?”   向初鼻子一酸,很少有人会这样柔声跟他说话,他是一块捂不化的冰,没有人会选择用最柔软的掌心去触碰。   “谢老师,有人说过您很温柔吗……”   “谢谢,我就当做是你在夸奖我了。”谢时君笑了笑,拇指抚过他眼角下的小痣,“怎么又哭了,你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向初松开谢时君的手,摸了一下脸颊,指尖一片湿漉漉的触感,他才发现自己在哭。   这是他几次在谢时君面前哭了?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他怀疑自己可能患有某种心理上的瘾疾,一旦在某个人面前露出过蚌壳下的丑态,那么下一次就会更加没有遮拦。   这类似于自我放弃,但又不仅限于此。   “抱歉,不该自作主张带你躲到这里,我只是觉得你会害怕被同事看到,”谢时君说:“但好像是我吓到你了,能原谅我吗?”   向初听着听着,突然就在想,谢时君的嗓音和许怀星很不一样。   许怀星的声音像夏天的汽水,无论多少年过去,都有一种永远年轻的质感,谢时君的声音要更厚一些,也更温吞,会让他联想到笃实的棉,冬天里不可缺少的东西。   回过神来,向初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你的错。”   谢时君皱眉看着他脸上的泪痕,觉得不能就这么带他出去,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注意到最里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旧沙发。   “来,小心点。”   他又一次牵起向初的手,带着他跨过几个椅子和纸箱,掀开沙发上盖着的塑料布。   看起来还算干净,可以坐。   向初先是不解地坐下来,然后看着谢时君坐到他旁边,像跨年那天晚上一样,摘下了他的眼镜,帮他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谢时君也摘下自己的眼镜,夹在衬衣领口,刚好卡在第一颗扣子上。   他问向初:“那我现在可以试一试了吗?”   “什么?”   “接吻。”   向初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他觉得羞耻难堪,但是他看不清谢时君的表情,他知道谢时君也看不清他。   这又一次帮他找到了心安理得去靠近的借口。   向初揽上谢时君的后颈,慢慢地凑上去,在眼前模糊的色块变得清晰时,尝到了谢时君嘴唇上来自于特浓美式的苦味。   很巧,他一开始去茶水间,就是想用一杯特浓美式来压下许怀星带来的不适感。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索要一点别的。   他贴着谢时君的嘴唇,小声说:“谢老师,我想和您做爱。”   他不是在自暴自弃,更不是在寻找谁的替身,只是他暂时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如果非要确认其中那一部分自私的成分,那么他大概是在求救,是在等待被救的微弱可能性。   •   一月份过去了一大半时,气温有转暖的迹象。   向初在酒店旁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一个饭团,等待加热时收到了谢时君的消息。   -吃饭了吗,需不需要给你带份午餐?   -吃过了,您直接来就行。   向初在打字聊天的时候,一定会称呼谢时君“您”,礼貌而生疏,面对面时则不一定,毕竟他们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除了每周的学术交流例会,就是在床上。   而他在床上经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居多,哪还有心思去注意礼节。   回复完消息,微波炉刚好发出叮的一声,向初拿出略微烫手的饭团,推开便利店笨重的玻璃门,左转,走进旁边酒店的旋转门。   谢时君是个完美的情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们第一次做爱就是在这家酒店,向初从脱掉上衣开始就在哭,一直哭到他射在床单上、哭到谢时君隔着套子射在他身体里,他都还在咬着指节抽噎。   “不习惯的话,下次可以穿着衣服,”谢时君帮他披上衣服,“我也可以穿着。”   是谢时君先说了下次。   所以在那之后,他又忍不住向谢时君发出了暗示。   他们之间的暗示不需要很明显,只要在茶水间接一杯特浓美式,放到谢时君的桌角就够了。   向初承认,和谢时君上床很舒服,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温柔自持,会照顾他的感受,会给他细致的快感,他们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会在走进酒店房间时摘下眼镜,然后再做亲密的事。   向初需要谢时君,需要他给的高潮,只有高潮时的空白能让他忘记一切。   包括许怀星。   他们约的时间通常是在午休,因为谢时君下班后需要去幼儿园接孩子,然后回家做饭。   谢时君目前单身。这是向初和谢时君第一次上床后得知的,很不耻,他是在不知道对方是否单身的情况下主动和对方发生了关系。   那一次其实是个意外。   他和谢时君在杂物间的旧沙发上缠吻了很久,封闭狭小的空间让暧昧不断发酵,情动难解,两个你情我愿的成年人之间其实不需要多说什么,但是就在他的手已经搭上谢时君的腰带时,谢时君却制止了他。   “这里太窄了,而且我也没有准备好东西,你会不舒服。”   于是就这样,谢时君开车带他去了酒店。   十分钟的车程足够让人冷静下来,身上的情热消散后,向初紧紧攥着安全带,比上台做报告时还要紧张,几乎想要逃跑了。   谢时君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在离酒店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车,甚至熄了火。   “你不要有压力,想好了再告诉我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家,也可以请你吃晚饭,所以别怕。”   然后他下了车,留向初一个人在车里,给他考虑的空间。   向初愣住了,其实在他吻上谢时君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把自己完全交出去,这是他自找的,他们之间的纠缠是因他而起。   反正他不过是一个被碎梦割断牵引线的木偶人,不值钱,谁来提起残线都是一样。   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谢时君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选择权交还给他,把引线放在他的掌心,让他自己决定方向。   可他却因为谢时君的体贴而失去了判断力。   向初猛地拉开车门,看到谢时君背对着他站在车尾,他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快步走到谢时君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口。   “谢老师,我们……去酒店好吗?”   一到冬天,冬眠的动物会为自己屯粮,屯的越多越好,而人呢,也会变得贪心,要为自己寻觅一些能够相偎着度过寒夜的事物。   谢老师太温柔了,没有人不想拥有这样的温柔。   对于向初而言,这是他得以熬过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根火柴。   •   “咔哒——”   十二点差五分时,向初刷房卡进了酒店房间,第一件事是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酒店的窗帘很厚,拉上后室内一片昏暗,几乎和晚上没有差别,向初坐在床边,拆开他刚买的安全套的包装,取出两个,放在枕边。   于此同时,他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他起身向门口走,同时在心里默数,距离见到谢时君,还有十秒、九秒、八秒、七秒……   一秒。   谢时君站在门外,笑着对他说:“中午好。”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休闲款的浅蓝色衬衣,领口和袖口都有锚形的刺绣图案,上午他在和同事讨论方案的时候,向初就注意到了。   向初还发现,谢时君习惯将衬衣袖口卷上去一些,帮女同事提重物时,小臂上的青筋会鼓起来,就像在床上把手臂撑在他身侧两侧时一样,而现在,谢时君的小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眼镜已经被他取下来,夹在了西裤口袋里。   这是他们之间不言而喻的游戏规则。   向初侧身让他进来,在门锁撞上的一瞬间,很自然地接过了谢时君的大衣。   “中午好,谢老师。”   …………   拆开安全套包装袋的时候,向初想,他和谢时君……应该算是炮友吧。   这其实是一种很难定义的关系,两个人看似亲密无间,其实只需一步的距离就有可能退回陌生人,但若要将这层亲密关系转正,相互认可,却不止一步那么简单。   也许要将已有的契合度淬火重塑,也许要退一万步,从陌生人做起,又或许只需要一句话……   不过这并不属于向初需要考虑的范畴了。   只要在冬天结束之前把握好这段关系就好了,他暂时还不想和谢时君退回陌生人。   因为冬天和失恋一样,漫长又难挨 第7章   回答他的是一个有点凶的吻。   向初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时,谢时君正靠在床头看一份纸质文件,因为没戴眼镜,所以凑的有些近。   他走过去,坐在床的另一边,“谢老师在看什么?”   “学生的论文,”谢时君说着翻了一页,“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   “嗯。”   深色窗帘遮住了正午的日光,房间里很暗,只有谢时君那一侧的床头灯发着昏黄的光,向初躺在另一侧,闭上眼睛静静听着纸张翻动的声音。   几分钟后,他翻了个身,面对谢时君的方向,手肘撑着头。   “谢老师,我今天才发现您有耳洞呢。”   这是向初无意间看到的,他最近发现谢时君身上有许多矛盾点。   这个男人习惯了站在讲台上,从头到脚都透着儒雅的气息,衬衣扣子都是中规中矩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和人交谈时,会根据不同的人、不同场合,调试到最合适的语调。   谢时君在床上不是这样的。   他做爱的时候很少脱掉上衣,但会解开三颗扣子,露出前胸恰到好处的肌肉,他很温柔,会很好地照顾到床伴的感受,但是该狠的时候,无论怎么哭着求,他都不会心软。   这样的反差时常让向初晕头转向。   他被弄到没力气的时候就会攀上谢时君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偏头就能看到他的耳朵。   第一次看到谢时君的耳洞,向初当时就忍不住联想,像谢时君这样的人,是出于什么契机去打的耳洞?谢时君曾经戴过什么样的耳饰,他会不会和恋人戴情侣款?   今天终于敢提起这个话题了。   然而谢时君只是淡淡地说:“嗯,有是有,不过好几年没用过,已经长起来了。”   “谢老师怎么会打耳洞,难道以前是个叛逆少年?”   向初不甘心地追问。   谢时君的目光并没有离开手里的文件,只是嗓音里噙了些笑意,“你看我像吗?”   “我看不像,”向初侧躺着,故意把头挪到谢时君的枕头上,“嗯……该不会是为了前男友才打的吧?”   谢时君没有说话,但向初注意到了,他轻轻夹在页脚上的食指和拇指收紧了一些。   •   半个月前,他们第二次做爱结束后,向初和谢时君讲了他初恋的故事。   从高中时代讲到大学,从大学讲到毕业后漂泊的那几年,哪怕是讲到许怀星出轨的那一段,他都很平静,好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甚至还能从中总结出暗藏的寓意。   但他最后还是哭了。   他抱着膝盖坐在谢时君旁边,在第一行眼泪溢出眼眶时,捞过身后的枕头,把脸埋在了松松软软的枕头里。   “我和他……在一起十一年了,他能做到说不爱就不爱了,但是我到现在还在不甘心,我不可能去爱别人了,是不是很可笑?”   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一团棉花,闷闷地传到谢时君耳朵里。   “有一次我梦见他回来找我了,梦里我打了他一巴掌,然后哭着说,我原谅你。”   “醒来以后我特别害怕,因为我突然在想,如果他真的回来找我,我可能真的会原谅他……谢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很贱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他爱我不会比我爱他少,可是为什么……”   谢时君只是静静地听着,递给向初一张纸巾,等他从枕头里抬起头来,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揉弄一番后,谢时君另外抽了一张纸,细细地帮他擦拭挂在眼尾、沾湿睫毛的泪。   他单手拢住向初的后颈,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地捏了捏,力道很轻。   “没关系,这不怪你,是十一年太久了,没有人可以轻松赢过岁月漫长,你只是需要时间。”   向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被谢时君揽入怀中,哭湿的枕头也被他抽走。   他和谢时君枕在同一个枕头上,分享同一个午后,前所未有的贴近,向初不知不觉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眼角下方轻柔的触碰,痒痒的。   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谢时君拉开窗帘,日光倾泻而至。   “该起床了,上班快迟到了。”   向初愣愣地看着他站在窗前,不适应突然的光亮,下意识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谢时君是冬日下午两点半的阳光,他给你的关怀永远恰到好处,不温不火,点到即止的热度,让你的身体微微发热,再温柔妥帖地止损。   从那天起,向初开始对这个男人感到好奇。   他数不清自己在谢时君面前哭过多少次了,但他对谢时君的了解,仍然仅限于年龄和职业,还有他有个女儿,至于感情生活,比如他为什么依旧单身,是婚姻失败还是别的原因,他一无所知。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谢时君在有女儿之前,一定谈过一场恋爱,而对方是个男孩子。   不然他不会这样游刃有余,嗯……特指在床上的时候。   “谢老师怎么不说话,不会真的和前男友有关吧?”   向初时不时会这样试探他,企图找到一点关于“前男友”的蛛丝马迹,他真的很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有资格拥有谢时君全部的温柔,哪怕是过去时态。   谢时君看着他,突然笑了。   “你最近越来越大胆了,不是刚开始那个一碰就哭的海绵了。”   向初愣住了,心想果然是谢老师,一句话就把他噎住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再追问。   经过这一段时间,向初确实是越来越大胆了,因为他很清楚,从一开始,自己在谢时君面前就没有任何滤镜,所以不必畏手畏脚,更懒于东躲西藏,他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尖锐,偶尔也会表达自己的需求。   “谢老师,不想回答也可以,那您抱我一下吧。”   谢时君手里还拿着学生的论文,向初从他的手臂下钻过去,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身上,不久前在床单上磨红的膝盖弯折起来,浴袍下摆松散地盖在大腿根部,露出的皮肤白皙而细腻。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谢时君拍了拍他的背,继续看论文,向初闭上眼,靠在谢时君的肩膀上,似是要睡着。   过了一会儿,向初感觉到那双覆着薄茧的大手正有意无意地在他腰间的浴袍带子上游移。   “谢老师,您硬了,”向初从他怀里直起身来,狡黠地眨了眨眼,上挑的眼尾潮红未退,“再做一次好吗,我知道您是下午第二节 的课。”   回答他的是一个有点凶的吻。   •   向初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时,已经迟到了四十分钟,好在下午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   做完工作后时间还早,向初打开淘宝,准备买一个亚克力收纳柜,来放他的红色指甲油。   和谢时君的关系稳定后,他对指甲油的依赖度明显下降了,至少不需要在上班时间藏着掖着一小片红色,只是呆在家里时依旧保留着执著。   他偶尔还是会因为突然看到一样家具而倍感焦灼,毕竟这间出租屋里到处都是回忆。   刚准备付款时,界面突然转成了来电显示,向初看着屏幕上闪动的“谢老师”三个字,突然有一种上班时间摸鱼被领导发现的感觉。   他起身到走廊里,划下接听键,“谢老师?有什么事?”   “方便去我的桌子上帮我看看有没有一个黑色的U盘吗?”   “嗯,那您等一下。”   向初只能硬着头皮又走回去,在路过其他同事的工位时,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时君的桌子靠窗,项目开始时,研究所的负责人本想给他安排一个单间办公室,但他坚持要和普通研究员一样,挤在拥挤的工位里。   桌面上东西不多,收拾的很整洁,向初很快看到了谢时君要找到U盘。   “谢老师,我看到U盘了,就在您的笔记本上插着。”   谢时君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以为落在酒店了。”   猝不及防听到酒店两个字,向初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虚地环顾四周,还好,大家都在埋头工作,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又走到走廊里,稍微放开了一点声音,“U盘,您下午上课要用吗?”   谢时君的声音是他惯有的温和,但因为信号的失真,声音似乎被打薄了一些,听上去更年轻,“没关系,不用也可以,偶尔写一写板书,给学生们换换口味也好。”   挂断电话后,向初回到工位,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突然很想见谢时君,很想听听他原本的声音,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揣上U盘,坐地铁去了C大。   向初对C大校园很熟悉,毕竟曾在这里念了七年书,所以没有费多少力就找到了谢时君上课的教室。   他走到教室前门时,谢时君正面对黑板,握着粉笔,似乎在斟酌该把接下来的板书写在哪。   黑板分为活动的四块,可以通过拉动调换位置,谢时君将掉下来的衬衣袖口重新挽到小臂处,抬手将上半部分的黑板拉下来,落下第一笔,整个过程流畅无比。   叫了这么久的“谢老师”,这还是向初第一次走进“谢老师”的世界,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妙。   谢老师上课时很严肃,但偶尔也有顽皮的一面,比如他刚才画完一个电路图,突然说:“哎对了,课间总是帮我擦黑板的那个男同学,一会儿记得找我登记一下学号,给你加平时分。”   下面的学生因为这句话骚动起来,他却又笑着说:“我开玩笑的。”   眼看第一节 课就要结束,向初站在门口,给谢时君发了条消息。   -谢老师,我把您的U盘带来了,课间在前门等您。   下课铃响了,谢时君解答完几个学生的问题,又喝了一口水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很明显地,他盖上杯盖的动作快了半拍,完全不像刚才那样不紧不慢,赶时间似的。   谢时君快步走到前门,看到向初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你……怎么还跑一趟。”   “我下午没什么事,正好来母校逛一逛,顺便给您送来。”   向初把U盘递过去,同时留意到,谢时君的右手沾满了粉笔灰,是伸出左手接过了U盘。   “对了,我可以蹭一节谢老师的课吗?”   谢时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   踩着上课铃声,向初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谢时君这节课讲的是高频电子线路,黑板上画着由变容二极管组成的电路,还有几个波形图,大概是在讲调频和解调那一块的内容。   向初本科读的专业和谢时君一样,自然也修过这门课,在他的印象中,算是基础课里难度相对大一些的,他甚至还回想了一下当时是选了哪个老师的课……   好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不记得了。   不可否认的是,谢时君讲课的方式很受众,几乎没有学生在走神,前排也都坐满了,虽然这些内容向初早已掌握,但他倒也能听进去。   谢时君的声音讲着他熟悉的知识,一时间竟分不清两者之中哪个更让他安心。   四十五分钟很快过去了,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向初被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听的有多入迷。   向初之前十分抗拒回到C大,因为怕自己触景生情。   这里的每一处景,每一条路,甚至是每一间自习室,都是那场校园恋爱的绝佳见证者,都会让他想起许怀星,过去的美好是盛在水晶盅里的毒苹果,只要碰一下,所有的自救疗程都可能会落得功亏一篑。   但很意外地,他被一堂课吸引了,根本没有分心做他想的余力。   他看着谢时君站在讲台上,用红色粉笔在一幅电路图上圈圈画画,一边画一边和学生解释,偶尔皱眉,偶尔被学生离谱的说法逗笑。   浅蓝色的衬衣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掉到了手腕处,兴许已经蹭上了粉笔灰。   向初挪到最后一排,撑着下巴胡思乱想,他突然觉得谢老师很厉害,各种意义上,都很厉害。   直到提问的学生都走了,谢时君才开始收拾东西,他挎着斜挎包走到向初面前,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向初怔在原地,他想,恍如隔世大致就是如此。   很多年前,他站在教室后门等许怀星下课,下课铃响后,许怀星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趁着后门还没有人,扑向主人的大狗狗似的,在他脸上亲一口,说:“我们走吧。”   过去和现在短兵相接,戏剧性地重合。   向初跟在谢时君身后走出教室,路过走廊尽头的一扇弧形落地窗,看到夕阳碎碎的光芒洒在他肩头,温柔如他。   谢老师说,岁月漫长,没有人能轻易赢过。   但向初却发觉,现在这一刻的谢时君,并不比漫长岁月中少年模样的许怀星逊色。   •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正好是晚饭时间,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里,时不时会有学生向谢时君问好,向初低着头,一连踩过几片枯叶。   “突然想起,我还没有跟你道谢,今天真的谢谢你了,果然还是用PPT讲课更方便。”   迟到了这么久的道谢,其实很不符合谢时君的性格,他是会把礼貌做到极致的那类人,不过也不能怪他,他是被向初不打招呼就跑过来的举动惊到了,毕竟这也很不符合向初的性格。   向初开玩笑道:“谢老师不用这么客气,下次请我吃饭就好了。”   “不用下次,就今天怎么样?”谢时君说,“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跟我去一下幼儿园,接孩子。” 第8章   是他布下了一场心思不纯的游戏,引诱谢时君做他的玩伴。   幼儿园的放学时间到了,谢怡安所在的向日葵中班由老师带领着,排成两列,手牵手走到门口,左顾右盼寻找各自的家长。   谢怡安很快就看到了向她招手的谢时君,爸爸个子高,站在别人的爸爸妈妈之中很显眼。   她松开旁边小男生的手,有点嫌弃地说了声明天见,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小男生一脸难过,眼巴巴看着她的背影,喊道:'“安安,我每天给你带糖吃,你可以每天和我牵手吗?只和我牵。”   谢怡安头也没回,“我爸爸说不可以!”   说完一溜烟跑出幼儿园,看到站在谢时君旁边的人,谢怡安眼前一亮,立马调整了方向,小陀螺似的,扑上去抱住向初的大腿。   “好看哥哥!”   向初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安安,你好啊。”说着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扎了两个麻花辫,他猜测是谢时君早上给她绑的。   被喜欢的感觉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更何况是这样可爱的小朋友。   谢怡安非要让向初陪着自己坐在后面,向初哪里会拒绝,一路上都在陪着小公主聊天,脑子里的词汇都快搬空了,就为了回答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真想不到谢时君平时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公主的问题库暂时清空,谢怡安开始讲今天在幼儿园发生的事。   “游小雨跟我说,让我长大以后和他结婚,还说会给我买漂亮裙子,问我能不能只和他牵手,我才不要!”   谢时君被逗笑,问:“那安安长大想和谁结婚?”   谢怡安抓着向初的手,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和好看哥哥结婚!”   这个答案让向初受宠若惊,他本来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女生都只想和爸爸结婚,实在搞不明白,谢怡安怎么会看上他?   谢时君感叹道:“啧,真的吗?安安要是和哥哥结婚的话,爸爸会吃醋的。”   “那我不管,到时候蟹老板自己开蟹堡王,我和哥哥会去看你的。”   向初也跟着笑,刚好遇上一个红灯,他下意识往前看,猝不及防和谢时君在后视镜中对视上了,男人的眼里写满笑意,让向初生出有一种,他是在守株待兔,一直在等着自己看后视镜的错觉。   他蓦地回味起谢时君刚才说的话,和哥哥结婚的话,爸爸会吃醋。   好像有点一语双关的意味,到底是吃谁的醋啊……   不过很快,向初就枪杀了这自作多情的“一语双关”,人家谢老师当然是因为女儿没有选择自己而伤心啊,关你毛事啊,向初你在想什么啊啊啊啊啊,你真是够了!   “……向初?”   听到谢时君的声音,向初如梦初醒,“嗯?您刚才说什么?”   “介意去我家吃晚饭吗?”谢时君有些愧疚,“本来想带你和安安去吃日料自助的,但安安说想吃我做的炸酱面,所以想问问你……可以吗?”   谢时君永远周到细致,这更让向初为自己刚才走神的原因感到无地自容,连忙答应道:“当然可以,谢老师的厨艺一定很好。”   谢怡安像个小大人似的,很得意地说:“那当然啦,因为他是蟹老板嘛。”   •   向初第二次来谢时君家,这一次是在清醒状态下,正常地走进来的。   谢时君帮他从鞋柜里拿出拖鞋,向初注意到,还是他上一次穿的那一双,米色的,里面的绒很暖和,鞋面依旧干净。   进屋后,谢怡安继续缠上了向初,“蟹老板做饭,哥哥陪我玩。”   向初本来想着来别人家蹭饭,好歹要帮着打打下手,正有些犹豫,就听到谢时君说:“那就麻烦你陪这个疯丫头玩一会儿了,不然她肯定要来厨房捣乱的。”   “走啦哥哥,陪我玩拉火车!”   谢怡安拉着他走进玩具房,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把一副扑克牌分成两份,递给向初一份,“输了的人是小乌龟哦。”   向初一边跟她玩着,一边听着厨房传来忙碌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这样也好,他不太会做饭,要是真去帮谢时君打下手,极有可能会出洋相。   向初又不免想起,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学做饭,完全是被惯出来的,七年前刚和许怀星同居时,是许怀星主动包揽了这项任务,当时说的有多好听呢,他到现在还记得。   “小初和我在一起只需要负责幸福,这些家务当然是归你老公我负责。”   后来生活富余了,许怀星也不再进厨房,请了钟点工阿姨定点来家里做饭,他自然更没机会了。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向初强迫自己不再想和许怀星有关事,专注于手中的纸牌。   谢时君的厨艺比想象中还要好,向初看着餐桌上的炸酱面,还有许多爽口的小菜,虽说都很家常,但是就连摆盘都是讲究的。   他愈发觉得,想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出一点错漏,简直比登天还难。   谢时君似乎永远体面,事事稳妥,他的温和谦逊遮不住骨子里的优越,这种优越并不是来源于虚妄的自我认同,而是与他相匹配的价值刻度。   但,正因为知道完美只可能是一种假想,所以人们总有一种想要刺探完美的趋向性。   向初坐在谢时君对面,看到他侧过身照顾谢怡安吃饭,右耳刚好正对着他,他知道,那个耳垂中间的小孔是完美先生的唯一突破口。   •   晚饭后,谢怡安又缠着向初和他玩捉迷藏。   向初数到二十,故意在屋子里多绕了几圈,想给藏起来的小朋友多一些成就感,走到书房时,无意中瞥见桌上立着一个相框。   那是一张毕业照。   但不是谢时君学生时代的毕业照,而是他作为老师,送走毕业的学生。   照片上的谢时君比现在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像是抽去了沉淀后的稳重,相比之下甚至有些“嫩”,他站在一群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年轻人中间,唇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   向初看的有些入迷,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去谢怡安。   他走进卧室,打开衣柜,看到小丫头缩在谢时君的衣服里睡得正香,估计是一整天玩的太疯,撑不住困意,玩着玩着就睡过去了。   向初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谢时君收拾完厨房,刚好走进来,小声说:“没事,她经常这样,我来吧。”   他把谢怡安从衣柜里抱出来,放到她房间的小床上,谢怡安翻了个身,皱着小脸咕哝了几声,谢时君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了一阵,细致地拆开她头上的两个麻花辫,用手指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最后俯身吻了一下额头。   向初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开始怀疑自己的思维方式是不是不太正常,一个男人对女儿这样温柔,明明是很温情的场景,他竟然会觉得好性感……   完了,怕不是魔怔了。   谢时君关上灯,轻轻带上门,对向初说:“安安很喜欢你,这丫头只要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很兴奋,难为你陪她玩了这么久。”   “要不要喝点茶?安神的,晚上不会失眠。”   向初却问:“谢老师,您这里有啤酒吗?”   见谢时君点了头,他继续说:“时间还早,要不我们边喝酒边玩游戏吧?输了的人要无条件回答一个问题。”   谢时君倒是答应的很爽快,“可以,怎么玩?”   向初想了想,说:“就玩最简单的抽牌吧,各自抽一张牌,谁的更大就算赢。”   “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谢怡安玩具房的地毯上,手边各有一罐青岛啤酒,一副扑克牌铺开在中间。   第一局,向初抽到了红桃5,本来觉得胜算非常小了,结果谢时君抽到的是最小的3。   “那我先问一个简单的吧,谢老师的眼镜度数是多少?”   谢时君答:“具体的记不大清了,两只眼睛都是300度左右吧。”   向初点点头,突然感觉自己吃亏了,他的眼镜度数是谢时君的两倍,还有很严重的散光,也就是说,即便他们在床上都摘下了眼镜,谢时君的视野却比他清晰地多。   他看不清谢时君高潮时的表情,可是谢时君能捕捉到他的每一个反应,这不公平。   看来要考虑一下在做爱的时候偷偷戴隐形眼镜了。   第二局向初抽到了大王,毫无疑问地赢了,他心里暗暗期待,很希望能用这场游戏,试探出谢时君的秘密。   “和我说说您的前男友吧,我都把那么丢脸的初恋告诉您了。”   谢时君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问,喝了一口酒,笑着转移话题,“这个问题太宽泛了,实在不好答。”   “那我换个说法,谢老师的前男友,和我有相似点吗?”   谢时君垂眸看着他刚抽到的方片4,有些认命地苦笑着,继续喝了几口酒,开口道:“他是……我教过的学生,大概……在一些地方,是和你有点相像的。”   对于这个答案,向初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应验了他的猜测。   这确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但他确实从一开始就觉得,谢时君之所以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他,除去他一贯的待人原则,一定还有其他隐藏的原因。   他让谢时君想起一个故人,这个理由无可厚非,他能接受。   下一局终于轮到向初输,谢时君顺着刚才前男友的话题,问他:“你的前男友,你最喜欢他哪一点?当然,我是说曾经。”   “让我想想……”向初一边洗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许怀星活儿很好,他在床上有很多花样,我们每次都做的很疯,但是他在床下又很听我话,我最喜欢他这一点,当然,是曾经最喜欢。”   向初是故意的。   这个答案虽然不能说是完全胡扯的,但绝对不是他最喜欢许怀星的一点。   他最喜欢的,永远是十七岁夏天,在树荫下给他念情诗的少年,念的磕磕绊绊,却是怀揣着沉甸甸的真诚,将他拯救。   他故意说的露骨,其实是想在接下来的游戏里,引导问题往这一方面偏,他想看到谢时君失控。   但谢时君的反应却很平淡,“嗯,继续吧。”   这一局又是向初赢。   “其实我很好奇,像谢老师这样的人,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谢时君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从记忆里搜寻疯狂两个字,或者是第一时间就有了答案,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不过很快,向初就确认是第二种情况。   谢时君说:“和自己的学生在教室里做爱,我把他压在讲台上,一边操他,一边让他解释奈奎斯特第一采样定律,答错一个点就再操一次,最后教案和粉笔洒了一地,够疯狂吗?”   “够,谢老师,您是这个。”   向初比了个大拇指,同时窃喜于谢时君真的走进了他的圈套。   很快,下一个机会转到谢时君这边,他将向初用来为难自己的问题抛回去,“还是刚才的问题,做过最疯狂的事。”   向初靠在懒人沙发上,慢条斯理地说:“高考结束那天,我和许怀星在海边做爱,凌晨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我很紧张,也很舒服,他说海浪声都盖不住我叫床的声音,到最后我身上全是沙子和他的精液,够疯狂吗?”   谢时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这很好,很疯狂。”   再到后来,这场游戏已经完全乱套。   “谢老师在床上,最喜欢床伴吻你的哪里?”   “耳朵,我的耳朵很敏感。”   向初狡黠地眨了眨眼,说:“好的,我记住了。”   “那你呢,你最喜欢床伴对你做什么?”   “我喜欢面对面的姿势,一边接吻一边做爱,我会陷的很快。”   谢时君举起啤酒罐,和他碰杯,语气依旧平常,说的话却是十足的调情,“嗯,其实我在我们第二次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吻你的时候,你确实会更快。”   …………   不知道是在游戏进行到第几轮时,他们在地毯上缠吻了起来,两个空啤酒罐倒在一旁,空气中缠绕着似有若无的酒味。   他们都没有醉,可他们都当做自己已经醉了。   向初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结果,他乐于见到冷静自持的男人在成人尺度的游戏中失去自制力,直到被他有预谋地卷入情热的漩涡。   “谢老师……唔……”   向初和他激烈地吻着,后颈被谢时君用右手护住,同时整个身体被他压制住,不得不往后仰,就在他快要躺倒在地毯上时,胳膊肘忽然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向初偏头一看,是谢怡安的派大星公仔。   这样东西将向初从昏聩的大梦中强硬地拽出来,点醒了他,他这是在和谢时君偷情,在他家里,在他女儿的玩具房里。   是他布下了一场心思不纯的游戏,引诱谢时君做他的玩伴。   接着,又让他想起了许怀星。   这很矛盾,谢时君是他的药,一种能让他暂时忘记许怀星的药。   在谢时君面前,他即便在讲着许怀星的名字,也不会有多大的心里波动,甚至在刚才的游戏里,他在讲起和许怀星之间所谓“疯狂的事”时,潜意识里已经把它当做和谢时君之间的一种情趣,并乐此不疲地试探谢时君的反应。   这很羞耻,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对谢时君产生了药物依赖性。   向初在两难境地中,艰难地选择了退一步,他推拒着谢时君压下来的肩膀,说:“谢老师,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别在这里做?”   “当然可以。”   谢时君说着便抄着向初的膝窝和肩背,将他稳稳当当地横抱起来。   向初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被他抱,一时间有些紧张,但腾空的不安还是促使他用双手搂紧了谢时君的脖子。   谢时君抱着他走到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关就在旁边,“帮忙关一下灯。”   向初分出一只手按下开关,于是公寓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一片漆黑中,谢时君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这让向初感到慌乱,低声请求着:“您别这样,放我下来……”   谢时君贴近他,用气声说:“嘘——安安睡着了。”   低沉而性感的嗓音像一道咒语,向初受蛊般地安静下来,任由谢时君抱着他,在黑暗中穿过客厅,路过谢怡安的房间,进了主卧。   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在酒店以外的地方做爱。   向初很明显地感觉到,今晚的谢时君有些急躁,虽然尽量在给他温柔的前戏,但真正进入后,连落在他耳边的喘息声都比平时要重了几分。   游戏中试探出的答案,在这里得到了验证真实性的绝佳机会。   向初喜欢的面对面的姿势,和几乎没有停下过的吻,他在一片昏沉中仍记得要关照到谢时君喜欢的,毫无章法地吻着他的耳朵,在高潮的边缘含住耳垂轻咬,邀他和自己一同沉陷。   最后他们把整洁的床单弄得一团糟,赤裸着抱在一起,对视上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   今晚的他们像两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一再惹火对方,都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结果是玩火上身,两个人都落得一身狼狈。   洗完澡已经过了十一点,谢时君提出让向初留宿一晚,向初没有拒绝。   谢时君把床单被套都换了,深蓝色调的,很适合安眠,向初躺在里侧,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今晚之前,他和谢时君总是有意无意地端着架子,一个滥用温柔,一个过度谨慎,如今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道隔膜也被捅破了,相处方式变得舒适,只差一个故事。   “谢老师,我们现在不玩游戏,给你一个讲故事的机会,你要不要?” 第9章   我们一起吧,既然顺路,那就一起走一段。   所有人都认为谢时君活得通透,对什么事情都看的很开,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困扰。   骨子里的从容和自持是装不出来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慷慨地分给旁人温柔,不带任何目的性,也不讨任何回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没有这样好。   三十岁那年他才谈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对方是他的学生。   冉秋意是他升副教授以后带的第一届研究生,于情于理都应该倾注最多的心血。   他对冉秋意并不陌生,早在他给本科生上课时,这个爱笑的男孩子就时常出现在他眼前,主动当课代表是一定的,课间和课后的短暂时间,还有考试前的答疑,来的学生里也一定有他。   所以在冉秋意拿到保研资格,发邮件联系他,附上本科期间亮眼的成绩单,说想在他这边读研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没有哪个导师不想要冉秋意这样的学生,谢时君也不例外。   起初他没有看到男孩眼里热烈的爱意,一心一意栽培他,带他做项目,带他参加学术交流,他所能拿到的最好的资源,无一不想着冉秋意。   后来他才意识到,抛开老师这个身份,仅仅作为一个平凡的男人,不可能不被冉秋意打动,他谢时君也不例外。   男孩乖巧、聪明,笑起来很好看,那双笑眼从很久以前就只追随着谢时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努力了很久,就为了能够做他的学生,离他近一点。   “谢老师,我喜欢您,喜欢您很久了。”   因这短短的一句话而心跳失衡的谢时君,根本做不到拒绝。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转换的非常自然,在教研室,他们是老师和学生,冉秋意会叫他“谢老师”,他会叫冉秋意“小冉”,但是回到家,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他喜欢纵容冉秋意叫他“时君”,而他会亲昵地唤他“宝贝”。   谢时君把迟来的少年意气,把这一生中最接近于孤勇的一段心动,毫无保留地送给了他的男孩。   可圆满二字究竟有多难写呢,旁人艳羡的感情却走不到最后,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比如他和冉秋意,比如向初和许怀星。   至于为什么分手……   谢时君的故事讲到一半戛然而止,向初靠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问:“那后来呢,你和他,为什么分开了?”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在谢时君沉默的时间里,向初握住他的手,低头看着两个人重合在一起的影子,静静等他开口。   从跨年那晚的纠缠不清开始,向初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离谢时君这样远。   原来他们都是被过去困住的可怜人,自以为贴近,却是在隔着两层牢笼拥抱,只不过他一开始就主动袒露伤口,不掩饰对治愈的渴求,而谢时君却始终将一个旧名字握在掌心,背在身后。   半晌,谢时君继续说:“后来他硕士毕业,我们同居了,我母亲有一次来看我,撞见我和他接吻。”   “她心脏不好,再加上那时候我父亲刚去世不久,受了打击,需要动手术,她说除非我跟他分开,不然绝对不会配合治疗。”   “所以我跟他分手了,很世俗的原因。”   谢时君不是没有试过、争取过、反抗过,但是看到母亲跪在父亲的墓前哭泣、痛诉,终究还是低头认了错,毕竟他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不是可以任性的年纪了。   所以他在得知向初和许怀星的故事后,难免唏嘘。   他没能闯过的难关,向初和许怀星赢了,但他们还是没能走到最后。   倔强的两个少年顶住了出柜的压力,打拼多年只为向家人证明自己,却在成熟的年纪里败给了一方对感情的不忠。   虽不至于矫情到,因为两个失败的例子就说出“不相信爱情”这种话,却也难免感叹,搭建一个人的孤独似乎远比构筑两个人的蜜巢要来的简单,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但凡有一边塌陷,双方都会惹一身锈。   “那安安呢?安安是怎么回事?”   向初几乎脱口而出,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追问的如此急切,但实在太好奇了。   “分手以后我母亲逼我结婚,我不答应,只想一个人过完一辈子,”谢时君闭了闭眼,缓缓道:“后来我去福利院领养了安安,我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坚决不同意,但还是会帮着我带安安,这几年下来,她也慢慢想通了。”   分手这一段,谢时君讲的很简短,省略了很多细节,直接跳过了分手的过程,还有在这期间两个人情绪的起落。   比如曾经开朗的男孩是如何变得阴郁,冉秋意也曾和向初一样,放下自尊心,卑微地盼望一个转机。   比如他用一封假的婚礼请柬来让男孩对他死心,在看到男孩发来的“祝你幸福”后,是如何用买醉填满整个夏天。   可念念不忘并不能改变结局,他们还是走散了。   许多年过去,再多的意难平也归于平静了,谢时君越来越接近一杯温水,无论是精于学术还是经营生活,他始终以最成熟的姿态自矜自持,温水难起波澜,是因为他再也没能遇到一个让他沸腾起来的人。   向初是个意外。   跨年那晚,他摘下向初的眼镜,那颗小痣撞进他心里,让温水泛起了一阵涟漪。   出于本能似的,他不忍心看这个人掉眼泪,即便眼尾勾挑着的潮红透出一种惊艳的易碎感,美的惊心动魄,他还是不忍心。   向初哭着叫他谢老师的样子让他想起当年分手时的冉秋意,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谢时君一直很清醒,没有玩替身游戏的兴趣。   更何况,向初和冉秋意一点也不像,性格完全相反,甚至连长相也是,泪痣和笑眼,怎么看都像是相斥的两极。   但他没有说谎,就像今晚他在游戏里回答向初的:“在一些地方,他是和你有点相像的。”   确实如此,他们两个只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感情中受过伤的人。   曾经被爱人全心全意给予过多少分好,全化做血淋淋的伤口。   只不过在冉秋意那里,他是那个刽子手。   换一种说法,他在冉秋意生命里的最终意义,就是向初的许怀星,虽然中间的过程不尽相同,但结果都是一样,伤人伤到了底。   感受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谢时君笑着抽回手,帮向初盖好被子。   “好了,睡前故事讲完了,睡吧。”   谢时君关上灯,背对向初侧躺着,两床被子分的清清楚楚,摆明了体温不必共享。   漆黑和寂静让时间变得不可感,大约只过了五分钟,又或许早已超过了半小时,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个人起伏交替的呼吸声,可他们都知道对方没睡。   是向初先越的界。   在和谢时君的这段关系里,他似乎是从一开始就被分配了这样的角色。   他隔着被子,从身后抱住谢时君的腰,亲昵地蹭了蹭,“谢老师,你现在还会想他吗?我是说偶尔。”   谢时君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你如果不提,我真的很少会想起了,过去太久了。”   “你不要笑话我,其实我每天都会想许怀星,想,他怎么就不爱我了,想,他过的好不好,也想,他会不会后悔背叛我。”   他一点一点靠近,不记得是说到那句话时,彻底挪进了谢时君的被窝里,暖烘烘的,竟惹得他想哭。   谢时君没有对他的坦白发表看法,只是默默把被子分给了他一些。   于是向初越发得寸进尺,大胆地贴上谢时君宽厚的背,把脸埋在他的睡衣后领,深深嗅着上面清淡的薄荷香。   心理建设做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从被子下面去摸索谢时君的手。   那只手很热,手掌很宽,覆着一层薄茧。   是常年执粉笔的手,是为女儿扎头发的手,也是擅长料理的手,不过现在,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给他慰藉的手。   “谢老师,我们一起吧,既然顺路,那就一起走一段。”   说出这句话要消耗几公升勇气,向初没有计算,好在谢时君没有让他等太久,他反握住向初微凉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松开、转过身,在黑暗中和他对视,习惯性地用指腹抚上那颗小痣,以此判断他有没有在流泪。   和他猜的一样,泪痣还是被泪打湿了。   谢时君扣住向初的后腰,把他的身体带向自己,直到他的下巴抵在向初头顶上。   “嗯,一起走吧。”   •   “一起走”并不代表“在一起”,他们都清楚。   只不过用这样的方式捅破那层纸以后,意味着手持正当理由,能够靠对方再近一些。   高校开始陆陆续续放寒假,C大空了一半,每天都能看到不少拉着行李箱的学生,他们或许去往北京西站、北京南站、客运中心、首都机场,从一座象牙塔涌向另一座。   期末是老师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谢时君忙碌于学校的工作,鲜少出现在研究所。   向初还是那个向初,例会上轮流上台汇报时,他依然紧张地手心出汗,只是在瞥见谢时君空着的座位时,会有一瞬间的失落。   没有人在他走下台时,含笑看着他,真诚地鼓掌。   向初时不时会借着送项目资料的名义,去C大找谢时君,和他在校园里散散步。   两个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肩膀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向初看到不远处有个抱着吉他的男生,独自背对下沉的日光,拨弄琴弦。   他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开口问:“谢老师,您去听过学校的跨年歌会吗?”   谢时君说:“没有。”   “谈恋爱的时候也没和他一起去听过?”   听向初的语气,好像这是一件多么让他震惊的事,谢时君觉得好笑。   “我们在学校里谈恋爱,可不像学生情侣那么自由,我是老师,就算去了,也没办法在跨年倒计时的时候跟他拥抱接吻,不如换个地方约会。”   “说的也是……”向初望着湖面上飘着的浮冰,低声自语,“我和许怀星每年都会去,大一那年他一头热,去参加了海选,唱了一首《七里香》,不过他是真的五音不全,没唱完就被评委喊了停。”   “我记得你说过,他这个人优秀的可怕,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好的,”谢时君说着打了个响指,“你看,这不就找到了吗,唱歌。”   向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谢老师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样子。   他打了个哈欠,被阳光照的有些困倦,“可我那时候很不客观,根本判断不出来他唱的怎么样,只知道他唱歌的时候眼睛里只有我,果然啊,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   向初讲的漫不经心,谢时君也没有插话。   他认为轻松的自嘲是放下的先兆,或许向初已不再需要他的开导。   “谢老师,您唱歌就很好听。”话题急转,主角指向谢时君,“那次您在KTV唱了一首《夜夜夜夜》,真的很好听。”   谢时君很是惊讶,“真没想到你还记得,那天你心不在焉的,我以为你没有在听。”   向初粲然一笑,抬起手,狡黠地点了点谢时君的喉结,“谢老师,下次有机会再唱一次吧,只唱给我听。”   “荣幸之至。”   他们常常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旁人听到定会觉得怪异,因为聊天内容充斥着双方的旧爱,而他们不仅默许了这样的怪像,还能毫无芥蒂地同新欢相互调侃。   好像他们真的已经大方地放下了,大方到可以将过去搬上台面,作为谈资。   若是实在没得聊,也能谈一谈学术,说一说谢时君家的小丫头,直到太阳落山,罩在肩头的暖意被渐渐抽光,他们离开。   向初有时会搭谢时君的车回家,顺路和他去幼儿园接谢怡安,然后就会被小姑娘强行扣留。   这样也好,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愿意回那个家了。   几个月前,向初觉得自己不会变好了,希望能在给过他最多幸福的地方杀死自己,而现在,他终于开始考虑搬家了。   于此同时,在两个人越来越频繁的性事里,谢时君彻底放任了自己的本能。   他是所有人眼里的老好人,最擅长经营温柔,而直到向初戳破了他完美先生的表象,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想做什么好人。   尤其是在床上,他和向初都不是需要伴侣处处迁就的小处男,太小心反而会显得矫枉过正。   春日的影子还没见到,性欲倒是愈发高涨。   他们甚至有效利用了他们第一次差点做爱的地方,那间狭窄的杂物间,谢时君将旧沙发收拾干净,挪开碍事的桌椅,向初在沙发缝里藏了几个安全套,这样想做的时候,随手就能拿到。   和向初在一起,谢时君什么都不必掩饰,学会丢掉冗余的温柔,也是断舍离的一种,让赤裸裸的欲望沿着命理野蛮生长。   他会想操坏身下的人,发狠地顶撞,直到向初的求饶声染上哭腔,只要一想到他在床上的娇气是被另一个人惯出来的,就忍不住在他白皙的身体上留下痕迹,甚至有些话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和普通男人一样,喜欢无聊地攀比。   “是我干的你舒服,还是许怀星干的你舒服?”   向初毫不示弱,红着眼眶反问他:“那你呢,杂物间和教室,哪个做起来更刺激?”   曾经碰都碰不得,一提起就能引发过敏反应的“前任”二字,彻底沦为了两个疯子之间的情趣。   他们是共享秘密的人,是共谋的关系。   他们身上都有一块丢失的拼图,机缘巧合下达成双向选择,决定用彼此来填补,即便形状不可能完全契合,即便需要硬生生地塞和挤。   是很荒唐,但他们相互需要。   这时的他们耽溺于眼前的快乐,都以为能够全身而退,谁也没有预想到,那块差强人意的拼图,到后来却怎么也拿不下来了。 第10章   “小初。”   转眼迎来了春节假期。   向初照例要回老家,陪母亲过年,走的前一晚,他去了谢时君家,据说是谢怡安小朋友邀请他来吃饭,然而他到了之后,并没有看到热情的小朋友。   “安安呢?”向初一边换鞋一边问。   “去她奶奶家了。”   谢时君刚从学校开会回来,领带还没来得及解下来,因为是很正式的教研会,要求穿的正式些。   “我妈隔壁搬来两兄弟,听说哥哥还是警察,谢怡安这个小花痴,看见以后就赖着不走了,怎么办,她现在已经不想和你结婚了,要跟警察叔叔结婚去了。”   向初眯起眼看着一身西装的谢时君,心思全被吸引去,嘴上只随意回了句:“那我好伤心啊。”   一点伤心的意味都听不出来。   谢时君说:“没关系,她不想,我想。”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玄关处,目光交接间漾起心照不宣的暗流,仿佛两个暧昧高手在切磋,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升温。   向初先低头笑了,他上前几步,松开谢时君的领带,有意无意地撩起又放下。   “谢老师,好会说情话啊,当年冉秋意一定被您迷死了吧……唔……”   谢时君一向擅长用行动说话。   嘴唇被咬的有些疼,原本扶在腰侧的那只手灵巧地钻进衣摆,顺着腰线滑动,带着和谢时君式的温柔完全相反的粗鲁,向初隐约察觉到,他是在表达不满。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有些喘,谢时君依旧紧紧箍着向初的腰,把人固定在自己身前。   身高差让向初不得不踮起脚尖,接完吻本来就有些腿软,他很想站好,可谢时君似乎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谢老师,放开我吧……”   话一出口,却被箍的更紧了,他只能扶着谢时君的肩膀保持平衡。   谢时君皱着眉,问:“你在C大有没有上过一门选修课,叫说话的艺术?”   向初总算琢磨出来了,谢时君生气了,他不喜欢听自己提冉秋意,尤其是刚才情趣正浓,好像是有些煞风景。   好吧,那就试着哄一哄?   向初勾着他的脖子,借着力轻轻往上一跳,两腿分开环在谢时君腰上,谢时君下意识托住他的屁股,典型的抱小孩姿势。   “我知道错了,谢老师可以罚我。”   咬字间刻意多混了些鼻音,已经接近于撒娇了。   谢时君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悦,向初差点被这幼稚的反应逗的笑出声来,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捧着谢时君的脸,和他额头相抵,这会儿为了藏起脸上的笑意,偏过头,顺势亲了一下耳朵,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两巴掌,被谢时君抱着往卧室走。   客厅角落里放了一面穿衣镜,是谢怡安臭美专用的,花里胡哨的贴画左一个右一个,谢时君瞟了一眼后,饶有兴趣地停了下来。   向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镜子,很快明白了为什么要在这儿停下。   他以为今天要陪谢怡安玩,为了方便活动,穿了宽松的卫衣和运动裤,现在这么挂在一身正装的谢时君身上,气场上的反差很奇妙。   而且,怎么说呢,很容易让人往不怎么单纯的地方想。   向初夹紧了谢时君的腰,头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笑,“谢老师,我突然发现你这个人吧,蔫坏蔫坏的。”   “所以今天,是您故意把我骗来的?”   “你说呢,”谢时君把他压在镜子旁边的墙上,脸慢慢凑近,清俊的五官不断放大,向初几乎能看到他鼻梁上被眼镜压出的浅浅痕迹,“小初。”   话音未落,向初倏然睁大了眼睛,交握在谢时君颈后的手猛地收紧。   小初。   谢时君第一次叫他小初。   这个称呼曾经只属于许怀星,十一年来都只属于许怀星,可许怀星丢弃了它,让它飘在北京城灰扑扑的天上,蒙了尘,失了魂。   终于,它被谢时君认领了。   向初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呆呆地望着谢时君,直到柔软的唇覆上来,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都忘了要闭上眼睛。   做爱的时候要摘下眼镜,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谢时君的唇峰贴着他的,轻轻摩挲,声音轻的像是在哄:“乖,闭眼。”   向初乖乖闭上眼,同时张开嘴任他侵略,决心纵容这个难得霸道一次的男人,只是在跟不上略显急躁的节奏时,在心里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又接吻啊,谢老师最近好喜欢接吻。   好像在单纯的炮友关系中,很少像他们俩一样毫无嫌隙地接吻,而理由往往是,接吻这种事,只能和爱的人做。   可向初认为没必要这么矫情,又不是什么纯情小处男,床都上过了,还纠结接吻,岂不是脑子有坑……但他转念一想,如果对方不是谢老师,他可能也不会接受亲吻,光是想想就觉得膈应……   在被吻的七荤八素之际,向初仍没有放弃胡思乱想,精神可嘉。   可惜他很快就没办法分出精力了。   在镜子前,他被摘掉眼镜,被分开双腿进入,被面对面拥抱,他的眼里氤着一汪热意,来自于蓄满却未能掉落的泪,他在浓稠的欲望和轻浅的啄吻中,捕捉到一丝缥缈的幸福感。   他听到谢时君一直唤他:“小初。”   •   等两个人折腾完,早就过了饭点。   谢时君打开冰箱看了看,确定食材还充足,向初倚在门框上,实在没力气动弹,嗓子也叫哑了。   “好饿,煮点快的吧,家里有方便面吗?”   有是有,不过只有一包,肯定不够。   谢时君在里面加了一包儿童饺子,还有一包蝴蝶面,都是谢怡安平时爱吃的,只有这些个头小,熟的快,能和方便面一起煮。   他在橱柜里翻找,搜寻各种儿童食品时,向初就靠在一旁看着。   他越看越觉得真是怪了,谢时君明明长了一张显年轻的帅脸,和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放在一起也未必会输,却意外地和厨房这种烟火气浓重的地方很搭调,甚至更衬得他有魅力了。   大杂烩很快煮好了,谢时君直接把锅端到餐桌上,用一本旧的《IEEE(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协会)月刊》垫在下面,两人一锅,开始享用迟到的晚餐。   一开始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实在是因为他俩都饿得厉害。   向初狼吞虎咽了一会儿,抬头看到谢时君正把几个煮破的小饺子夹到碗里,把完好的那些堆在靠近向初的一侧,锅里的热汤还冒着热气,在他的镜片下方聚起了一层雾,可他神情专注,和在课堂上写板书时没有什么区别。   他认真的样子真的好好看啊。   如果这样说,那谢时君好像没有不好看的时候,因为他一直都很认真,认真地做每件事,认真地对每个人好。   连他亲妈都没对他这么好过,向初心想。   谢时君就是这样的人,任何揣测都是多余,以他为圆心,半径五十米,能够走进这个圆里的人,哪怕只是无意,只是短暂停留,也都是幸运的。   向初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能和谢时君顺路,搭伴走这么一段。   就算……就算有一天不顺路了,也不遗憾。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分食完了一锅大杂烩,向初放下筷子,长舒了一口气,“呼,真羡慕谢怡安小公主,有个又帅、又体贴、做饭还好吃的爹,这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了。”   谢时君苦笑着收拾碗筷,“那丫头可不这么认为,她每星期换一个想结婚的人,上周是你,这周是警察叔叔,反正没有一次轮到过我。”   向初笑得前仰后合,一点不走心地安慰他:“会轮到的,你要等。”   向初本想洗碗,被谢时君以“你是客人”为由拒绝了,于是谢时君洗碗的时候,他只好站在旁边,剥了个橘子,一瓣一瓣喂给他。   “谢老师,你和安安过年怎么过?”   “会去我妈那边吃年夜饭,陪她看看春晚,然后住上几天,一起串串亲戚。”谢时君说,“大概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向初把最后一瓣橘子送进自己嘴里,“挺好的,过年就是应该这样。”   “我真的很不想回家过年,我妈这个人太神经质了,我每次回家都很煎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流,生怕哪句话说错。”   “以前,许怀星跟我一起回家,他会说话,能把我妈哄的高兴,可我不行。”   “我妈还不知道我和许怀星分手了,我得想想该怎么跟她解释,实在不行就先瞒着她吧。”   向初自顾自地说着,谢时君没有出声,只是低头洗着碗。   其实很多时候,向初在单方面倾诉时,并不期待谢时君的回应,相反,他更喜欢两个人之间默契的沉默,但这次不太一样,他有点想让谢时君安慰他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   半晌,水声停了,向初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谢时君的腰,脸埋在他肩头蹭了蹭。   “我真的不想回去……”   “谢老师,你哄哄我吧,就像哄谢怡安那样。”   谢时君的手上还沾着水,没来得及擦干便转身面对向初,他用手腕内侧轻轻碰了碰向初的脸颊,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就像哄谢怡安那样。   “你乖,坚持一下好吗,回来以后给你新年礼物。”   向初勾住他的脖子,没出息地红了眼眶,“嗯,我会很乖,你要奖励我。”   他突然好羡慕谢怡安,羡慕她能每天被谢时君这样哄,赢在起跑线只是说笑,能被谢时君捧在掌心宠着爱着,就注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   从北京到向初的家乡,高铁五个多小时,很难熬。   好在天气不错,向初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耳机里循环播放《七里香》。   他最近在用这首歌做训练,什么时候前奏响起,许怀星不会和“窗外的麻雀”一起从他脑海里跳出来,他就赢了。   偶然遇到一片云,形状很像一个螃蟹,向初随手拍了下来,发给谢时君。   -蟹老板,你看。   谢时君很快回复了他,他在向初原来那张照片上画了一个圈,圈出螃蟹下方一片扁扁的云。   -这个是海绵,一块躺着的海绵。   向初握着手机,头靠在车窗上,吃吃地笑。   他暂停了耳机里的音乐,好像能听到心脏在砰砰直跳,盖过了列车运行的噪声。   怎么办啊谢时君,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了。   很期待你许诺的新年礼物,但是,更想你。 第11章   新年快乐。   除夕夜大概是一年中街上最冷清的一晚,向初顶着风,带大帅在小区里遛了一圈,好吧,实际上是他被大帅遛。   大帅是他们家养的狗,一只品种不太纯的金毛,今年十岁了。   从向初去北京念大学到现在,也刚好是十年,他一年才回家一次,大帅自然不认得他的味道,但这狗天生就人来疯,每次向初回家,都只会象征性地凶上两分钟,然后就开始撒欢似的摇尾巴。   向初一手牵着狗绳,一手拿着手机,趁大帅走的慢,点看朋友圈看了看。   谢时君半小时前发了张照片,是他握着谢怡安的小手,谢怡安握着一支毛笔,在红纸上写了个飘逸隽秀的福字。   向初刚想点个赞,就被突然兴奋起来的大帅拽了个踉跄,只好先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被狗遛。   等到大帅的兴奋劲儿过了,向初牵着它往家走。   老式单元房的楼层矮,没有电梯,向初家住顶楼,他一边上楼,一边不自觉地留意着各家的门,好像都贴着崭新的福字,若不是看到上面的图案,他都想不起来原来新一年是鼠年。   走到六楼,大帅呼哧呼哧地蹲下来等向初开门,向初翻找钥匙的时候,心里有些压抑。   只有他面前的这一扇防盗门上光秃秃的,这么多年都没有贴福字的习惯。   想到这里,已经勾住钥匙的手忽然换到另一个口袋,向初拿出手机,给谢时君发了条微信。   -谢老师,可以写一个福字送给我吗?   发送成功后,向初深呼吸几下,开门,走进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妈。”   “回来了啊,快洗手准备帮妈包饺子。”   周文清准备的饺子馅是鲅鱼馅,她一边擀皮一边念叨:“我记得小许最爱吃这个馅的饺子,可惜今年他没来,等你回北京的时候,我再包点,你给他带回去尝尝。”   “嗯,到时候再说吧。”   向初拿起一个饺子皮,放上馅,再用手指笨拙地捏合。   周文清瞥见他包好的饺子,拿起一个,说:“你看你包的,等会儿一煮肯定破,小许包的饺子就不一样,馅多,褶又漂亮。”   向初低着头嗯了一声,他还是不想告诉母亲他和许怀星分手的事,希望能瞒多久是多久。   他和许怀星在大学毕业那年出柜,很意外地,周文清并没有像向初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地大骂,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支持。   她说能理解,也会祝福。   “既然相爱,那就好好地在一起。”   向初被这句话感动了很久,可如今他甚至怀疑,如果他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周文清,她一定能找出一百条理由让他们和好。   以前,向初带着许怀星回家过年,每每听到周文清的夸奖,许怀星都会蹭到他旁边,贱兮兮地说:“小初,你老公厉不厉害,这么会讨丈母娘的欢心,你晚上要不要奖励一下。”   那时候觉得多幸福啊,周文清每念一次许怀星的好,向初就觉得自己更爱许怀星一点,爱人被认可的感觉太好了,他几乎要飘飘然了。   但现在这些话传到向初耳朵里,只会让他感到透不过气来。   春晚开始了,向初家的年夜饭也上桌了。   沿海城市,饭桌上当然是海鲜居多,向初虽然是海边长大的孩子,但从小就闻不得海鲜的腥味。   然而他小时候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恶,长大后又不好意思拂了母亲的心意,周文清便以为他爱吃,还是和往年一样,准备了一桌子海鲜。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因为不懂怎么开口,那就不说了,因为不懂怎么和人相处,那就躲起来。   周文清一边给向初剥虾,一边念叨,“小许怎么忙到连过年都要加班,年轻人打拼事业是好事,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累病了就不值当了,平时都是他宠着你、迁就你,你啊,也要多关心他。”   “你记住妈妈说的,两个人谈感情,一定要相互体谅,相互扶持,当年我和你爸爸就是因为……”   向初夹了一个饺子到周文清碗里,打断她即将发表的长篇大论。   “妈,吃饭吧,饺子都要凉了。”   周文清始终没能走出婚姻失败的阴影,这些年来愈发敏感,好像再也见不得谁的感情破裂,她有无数关于经营感情的大道理,向初听了这么多年,你要和他好好的,你要对他好,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些都是空话。   “哎,只要你能过得好,妈妈也就放心了。”   气氛始终不冷不热,两个人的年夜饭很快草草收场,周文清睡得早,看了一会儿春晚就回了卧室。   和她道完晚安后,向初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回自己的房间,还是呆在客厅,偶尔剥几个花生喂给趴在他脚边摇尾巴的大帅。   春晚是肯定看不进去的,他想给谢时君打电话,已经想了一晚上了。   向初纠结了半天,索性关掉电视,走到阳台上透透气,大帅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十分殷勤,向初弯腰点了点它的鼻子,“你倒是挺黏人。”   “许怀星以前也和你一样黏人,特别听我的话,可是他不要我了,大帅,你会不会也背叛我?”   大帅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一脸无辜,向初笑着揉揉它的头,“算了,大过年的,我们不说他了。”   向初一直纠结到快十二点,电话也没打出去。   市区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但远处的天空中,还是有烟花一朵一朵绽开。   就快到除夕夜的高潮了,向初撑着下巴,他猜这会儿,所有人的手机应该都很热闹吧,在群里在抢红包,给亲朋好友群发祝福。   他是收不到什么祝福的,因为不习惯亲密关系,害怕和生人说话,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和所有人都保持着生疏的社交距离,不管是生日还是过年过节,手机都和平时一样安静。   他又忍不住想,谢老师除夕夜一定很忙吧,要做年夜饭,要陪母亲看春晚,要哄孩子睡觉,要回复朋友的祝福短信,哦对了,还有学生的……   向初蹲下来,捋了捋大帅的耳朵,捧着它的头,一本正经地问:“你说,我现在给谢老师打电话,他会接吗?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正在通话中。”   “要是没打通,那我多没面子啊,大帅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想跟他说新年快乐,大帅,你说我到底要不要主动打电话啊?我有点紧张,我怕我会结巴。”   大帅被他弄的很是不耐烦,叫了两声表示拒绝,挣开他的手,挪到一边疯狂甩耳朵。   时间从23:59跳到0:00时,向初的手指还停在“谢老师”三个字上方,迟疑着要不要按下去,这时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短信提示。   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   -小初,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向初知道这个陌生号的主人是谁,除了许怀星,没人会叫他小初,也没人会赶在零点给他发消息,但他早就把许怀星拉黑了,许怀星必须换一个新号才能给他发短信。   他想都没想,直接左划,将那条短信删了。   接着又点开通讯录,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谢时君的电话,好在忙音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新年快乐,小初。”   向初一怔,差点忘了,现在不只是许怀星会叫他小初了,这个认知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得意,他轻快地说:“谢老师,你是今年第一个和我说新年快乐的人。”   谢时君说:“那太好了,你也是第一个和我说新年快乐的人。”   向初故意抬高语调,怀疑地说:“是吗,我可不信。”   谢时君爽朗地笑了,“为什么不信,我没接别人的电话,一直在等你。”   向初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就算谢时君是在骗他,他也很知足了。   他还在发呆,就听到谢时君问他这几天开不开心。   其实不开心本来就是向初的常态,都这么大的人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但是猛然被人关心,而且这个人又是谢时君,就会很想得到安慰。   向初将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贴近了一些,说:“不太开心,想听您哄哄我。”   他最近不怎么称呼谢时君“您”,突然这样一说,卖乖的意味非常明显。   谢时君像是预先演练过了一样,说的很流畅,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温柔,“乖,给你的福字已经写好了,还有你的新年礼物也准备好了,再坚持一下,多陪陪家人,多笑一笑,好吗?”   “嗯,我会乖的,你要等我回来。”   “好。”   这个话题结束后,他们很久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对方那边的声音。   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向初在电话里,听到了谢时君那边电视传来的《难忘今宵》,听到谢怡安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爸爸,我要压岁钱。”听到很多人的笑声混在一起。   好像就这样走进了他的世界。   谢时君的世界多遥不可及啊,远不止一千公里那么远,以这样的方式分给他一点点温度,已经足够点亮他的除夕夜了。   挂断电话后,向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他是抗拒的,因为这里也处处布满了过敏源,丝毫不输给北京的那间出租屋。   书架上都是高中课本,随便翻开一本都可能致敏,床底下有个铁盒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许怀星那时写给他的情诗小纸条,他每一张都留着。   向初坐在书桌边,随手拉开离自己最近的抽屉,看到书本下压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中规中矩的海景照,向初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放这么一张照片。   他拆开相框,好几张大头贴掉了出来。   是十年前拍的,照片的边边角角都泛黄了,可照片中的他和许怀星还是少年的模样,穿着实验中学土气的校服,在花里胡哨的卡通边框里,亲密地贴在一起,做着各种幼稚的表情。   有一张,是许怀星吻他的侧脸,还有一张,是许怀星把他抱起来,还有一张,干脆直接是在接吻。   向初明白了,怪不得要把这些藏在海景照后面。   看到这些,不可能没有波动,但向初发现自己最大的波动是来自于,他忽然想起,谢时君的书房里也有一个相框,是冉秋意那一届学生的毕业照。   谢时君每天都能看到那张照片,他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怀念吗?心酸吗?还是后悔?   这是向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在嫉妒。   他在嫉妒冉秋意,嫉妒冉秋意是唯一一个拥有过谢时君全部温柔的人,嫉妒冉秋意能让谢时君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心里很乱,急需要一剂镇静药物。   幸运的是,向初这次偷偷带了一瓶指甲油,豆沙红色的。   这个颜色很温柔,和他喜欢的大红色相差甚远,不过他最近的焦虑不是很严重,有那么一点点红色的意思就足够了。   向初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屈膝靠在床头,仔仔细细地在脚趾甲上涂指甲油。   大帅今晚吃了不少向初喂的花生,格外地粘他,趴在他床边,张着嘴,十分殷勤地对着他哼哧哼哧,身后的尾巴也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摇。   向初好笑地看着它,“干嘛,你也想涂啊?”   “过来,给你的爪子上涂一点。”   大帅看主人对自己摊开了掌心,以为是要握手,立刻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上面。   向初捏着它爪子上的肉垫,拨开毛,露出年前刚去宠物店修剪过的指甲,用指甲油细细地刷了一层,他看着美甲后的大帅,笑倒在床上,而大帅全程歪着头不明所以。   不再折腾无辜的大帅,向初专心给自己涂,等待晾干的时间里,抬起手在灯下端详了好一阵。   他的手很白,十指纤细,指关节也没有过分的突出,再加上修剪的干净整齐,涂上女性化的指甲油也并不显得突兀。   不知怎么,向初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起谢时君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被他家小公主当成画布,指甲上那些五颜六色的水彩笔痕迹,更止不住笑了。   大帅趴在角落的垫子上,刚睡着就被向初闷在被子里的笑声吵醒,警惕地竖起耳朵,“汪!”   向初伸出一只手关了灯,还是蒙在被子里,发了一条微信。   -谢老师,晚安。 第12章   他不要再回头了。   向初订的是初六回北京的票,从到家那天开始,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初一初二两天,他跟周文清出去走了走亲戚,但也只是过年讲究一下礼节,本身也不亲近,很少来往。   和母亲相处起来依旧别扭,向初早就习惯了这种别扭,唯一的难处就是她总提起许怀星,但听她念着念着,向初越发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他安慰自己,再忍忍,过几天就能回去了,再坚持一下,谢老师的礼物就在眼前了。   初三下午,向初去超市采购,大帅见他要出门,叼着狗绳跟到门口,兴奋地围着他转圈,以为是要带它出去玩了。   向初蹲下来,呼噜了一把大帅的头,“你留在这儿看家,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大过年的,路上人少车也少,超市里也是一样,向初很快就买好了。   他还记得答应大帅的,路过海鲜市场时,强忍着对腥味的不适,买了两斤新鲜的虾,大帅爱吃虾胜过其他一切肉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回到家时,向初看到玄关处堆了不少营养品,一看就价格不菲。   他走进客厅,周文清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重播,她旁边坐着一个人,跟她有说有笑的,大帅凑在那人旁边,前爪搭在他膝盖上,一脸满足地被摸头,还在卖力摇着尾巴,等待投喂。   向初扔下刚买的、还在活蹦乱跳的虾,从心底泛上来一阵不适,他仿佛能看到大帅的脑门上写着“叛徒”俩字。   许怀星偏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他站起身,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   “小初。”   “你……”向初很想厉声质问,你来我家干什么,可他看到旁边的周文清,只能拼命将怒意咽回去,改口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他们短暂地交换了眼神,十一年磨合出的默契还是有的,只一眼就明白了该如何配合对方演好这场戏。   “小初,我……那个,我公司那边忙完了,来看看阿姨,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没告诉你。”   周文清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地太亲密,一副了然的表情,“行了,我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你们聊,我去做饭,小许今晚不许走了啊,刚才说好的。”   许怀星先是看了一眼向初,才敢答应道:“哎,好。”   大帅叼起被向初扔在地上的一袋子虾,跟着周文清进了厨房,客厅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快要降到冰点。   向初冷冷地盯着许怀星,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巴掌,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许怀星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西装,领带夹还是向初前年情人节送给他的,发型也梳的一丝不苟,这身精英打扮像是要去参加竞标似的,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沉着,就这么局促地站着,更像是在罚站。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好一会儿,一个咄咄逼人,一个躲闪不及。   向初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句,“妈,我们出去买个东西,马上回来。”   然后拽着许怀星的手腕,拉着他走到楼道里,把门关上。   向初松开手的时候,许怀星下意识想抓住他,却只捉住一片没有重量的空气,楼道里的声控灯闪了一下,那点昏暗的光在白天里显得病弱又无力,只一下就熄灭了。   向初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把手背到身后,狠狠掐着自己的虎口,“你来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小初,我……”许怀星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忙乱地解释:“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在这附近等,想等你不在的时候,再上去看看阿姨。”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没有要纠缠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应该跟阿姨认个错,但是……她好像不知道我们分手的事,我想你没有告诉她,一定有你的考虑,所以就先顺着阿姨,跟她聊了一会儿。”   向初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冷笑了一声。   “许怀星,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别是赚钱赚傻了吧?你跟我妈认错有什么用?”   许怀星低下头,苦笑着说:“小初,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承认是我混蛋,我犯了死罪,就算我现在说我还爱你,可能连我自己都不会信。”   “这三年,是我太急功近利,我太想给你最好的了,反而把你越推越远。”   “其实……其实我们早就该分开了,就算我没有一时糊涂犯了错,我们早晚也会分开,小初,这是你也清楚的。”   向初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样,死死瞪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本来不会和我的星星分开,是你杀死了他,可是该死的是你,不是他。”   生意场上练出来的口才到了这里变得百无一用,许怀星懊恼地皱起眉,他没想到已经过了半年,向初的情绪还是这么极端,他上前扶住向初的肩膀,心口被瘦削的手感狠狠刺了一下。   “对不起,我可能表达的不够恰当,但是小初,我们不能再骗自己了,我希望你能走出来,好吗?”   向初挣开他的手,背过身,“你别说了。”   察觉到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许怀星慌到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小初,你别哭,都是我的错……”   “我没哭,我不会再因为你哭了,”向初转过身,眼眶泛着不自然的红,但是没有流泪,“你走吧,一会儿我跟我妈解释。”   许怀星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向初开门,迈进屋里,向初单薄的肩膀在发抖,他不敢上前一步,只是在门关上之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小初,你瘦了好多,我能抱抱你吗?最后一次。”   这个声音好陌生,低哑隐忍,向初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当初给他念情诗的那个声音,想不起来当初心跳乱掉的那个频率。   “不能。”   他用力摔上了门,靠在门板上,胸口重重地起伏,就在刚才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出了一身冷汗,止不住地发抖,就像之前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独自煎熬的每一晚。   他靠着门板慢慢滑下来,瘫坐在地板上,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通话记录里最上面的那个号码。   忙音响了四声,“喂,小初?”   这个声音沉稳而温润,听上去有一种经过沉淀与打磨后的厚度,说每句话的时候都让人觉得他是真诚而笃定的。   周文清听到声音,从厨房走出来,惊讶地看着向初,“这是怎么了?你跟小许吵架了?”   向初挂断了电话,脸上挂着泪,笑着说:“妈,我和许怀星分手了。”   •   向初一晚上没睡,一直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几张大头贴发呆,捱到下半夜,他临时决定去海边看日出。   安抚好躁动的大帅,向初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刚走出单元门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不远处,车里开着小灯,许怀星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他一步一顿地走过去,停在车窗旁。   许怀星睡着的样子透着一股孩子气,可眉头紧锁着,显然睡得不安稳,向初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将手贴了上去。   玻璃很凉,凉到让他倏地收回了手。   向初绕过那辆车,逃也似地一口气跑出了小区,搭夜间公交,去了最近的海滩。   五点钟的海滩上,只有零星几个渔船正在做出海前的准备,向初裹着厚厚的围巾,咸腥的海风拍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将眼镜使劲往鼻梁上压,他索性摘下来放进口袋。   远处灯塔的光被浓雾切割成一节节亮线,渐渐地,海平面上方率先泛起了一条细细的鱼肚白。   接着是橙黄色的光,一点点铺满视线。   向初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怀着空白的心思去等待。   北京的一切都很匆忙,似乎和这里使用的不是同一个时钟。   他和许怀星,在北京的时钟里,匆匆爱了很多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为了城市里上了发条的机器,忙着赚钱,忙着找到立足点,忙着向世界证明他们的爱情有多坚固。   距离那个被红色杀死的晚上已经过去了七个月,向初在红色里重生,却在海的蓝色面前顿悟。   并不是许怀星突然就不爱他了,是他沉湎于自怜情绪里,像选择性失忆一样,忽略了很多早就横亘在他们之中的问题。   并不是许怀星杀死了他的星星,而是他们在漫长的时间里、在无限折叠的城市里,弄丢了彼此。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三年,他和许怀星背对着世界艰难前行,分食日子的苦,从彼此身上搜刮相爱的甜,爱的太用力,说的太大声,恨不得要在北京的每个角落都留下相爱的痕迹,要让这座残酷的城市为他们的誓言佐证。   过早透支了热情,也掏空了对方和自己。   搬离那间出租屋,就像告别了他们之间最本能也最凶猛的碰撞,一切构成感情的基本要素在他们之间越来越少,比如一次面对面的狼吞虎咽,一次不加矫饰的交谈,一场彻底满足的性爱。   这短短一个月里他和谢时君的日常,轮流剖析血淋淋的伤口,再互相舔舐着疗伤,坦诚地表达需求,针锋相对般的性爱游戏,这样真实而野蛮的动物本能,对当时的他和许怀星来说,几乎不存在了。   第二个三年里,他们将爱情变成了一种虚妄的仪式感,用一根摸不着的红线紧紧缠绕住彼此。   许怀星依旧为他充当着象牙塔的角色,帮他挡住一切他想逃避的事物,而他甘愿被关在里面,隔着玻璃看星星,以为将自己的全部交给他,就是一比一的回报。   到头来只剩下那些可供自我感动的回忆片段,艰难支撑着这段长达十一年的关系。   他们住的房子楼层很高,但还是看不到十七岁,看不到单车碾过的沿海公路,看不到实验中学那颗生命力旺盛的梧桐树。   他们没有办法感知到彼此了。   就像那些大头贴被他遗忘在一张空泛的风景照背后,他和许怀星之间,最初吸引他们靠近彼此的共感与共振,早已被他们遗忘在爱情这个词崇高宏大的背景之下。   他们把最简单也最重要的东西忘了,爱着爱着,都不知道自己在爱对方的什么。   周文清一直强调,你看,他对你那么好,你对他也要一样的好,你们要好好的,你们不要觉得自己给对方的太多了。   可向初现在回头看,才发觉这种“好”成为了他和许怀星的一种等价交换,并不需要建立在“我爱你爱到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你”的基础上,分手以后,他一直恋恋不舍的,是许怀星对他的那些“好”,他一直斤斤计较的,也是自己拱手送给许怀星的“好”。   这绝对不是一段良性的关系,顺其自然地结束,对两个人都好。   或许他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只可惜最后一击是许怀星的出轨,成就了一场覆水难收。   先一步退出的人可以做到大方一些,想明白最根本的错误在哪,再及时止损,所以许怀星连挽回都没有尝试过,而他被迫搬出十一年的象牙塔,误以为自己还在爱着,陷入憎恨许怀星与自我诘责的循环,直到遇见谢时君,这些症状才慢慢好转。   向初用力地喘气,让冷空气胀满胸腔,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想,早该结束了,是他和自己耗了太久。   故事开始于二零零八热烈的盛夏,终止于二零一九盛夏的热烈,是他用红色颜料,将休止符的最后一笔硬生生拖到了冬天。   向初溺在那些情绪里太久了,整个人都快被泡烂了。   他永远不会原谅许怀星的出轨,但他想在这个冬天结束前放过自己,完结这场漫长的失恋。   他不要再回头了。   许怀星给过他很好的过去,也给过他很痛的伤口,但那又怎么样,他现在只想要更好的未来,而幸运的是,他似乎看到了未来的一角影子。   日出结束,橙红色的太阳如火球般悬于海平面,向初重新戴上眼镜,呵了一口气来温暖冻僵的手,他点开昨晚新置顶的聊天框,挑了一张拍的最好的日出发过去,此时的时间是早晨6:49。   -谢老师,早安。   •   向初从海边回到家门口时,许怀星仍旧在车里睡着,只不过换了个姿势,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虾米似的蜷缩在车座上,看着有点可怜。   他走上前敲了敲窗,“许怀星。”   许怀星惊醒,茫然地看向车窗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对着后视镜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拉开车门,站在向初面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的,只知道受宠若惊地傻笑。   “小初,你怎么……”   向初看着他明显的黑眼圈,狠心打断,“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许怀星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公司还有个项目没处理完,今晚的飞机回去,怎么了吗?”   “你不是希望我能走出来吗,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的票退了,让给我。”   他刚才在回来的公交车上看遍了飞机票火车票高铁票,没有一个有余票,只有找许怀星了,反正许总裁那么有钱,有什么做不到的。   “你急着要回去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要回去见一个人。”   许怀星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考虑,半晌,他说:“小初,我能抱抱你吗?”   向初笑了一声,“许怀星,你现在是在跟我讲条件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   向初恢复了面无表情,“那我答应这个条件,你抱吧。”   这个拥抱很礼貌,许怀星甚至都没有搂住向初,只是虚虚的将他拢在用手臂圈出的圆里,他闭了闭眼,轻声说:“小初,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听到这句话,向初毫无防备地哽了一下,他犹豫着抬起手,抚平许怀星西装下摆的褶皱。   一滴泪从他的左眼眼角落下,还未划过泪痣就被他抹掉了。   他不是为了现在抱着他的许怀星哭,他是在和十七岁那年最好的他们道别。   拥抱只持续了十秒,许怀星便放开了他,“你放心,机票的事,我马上找人安排。” 第13章   “你赢过了岁月漫长,真的很了不起。”   晚上十点十五分,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向初选择打车去谢时君家,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四十分钟后,他站在谢时君家楼下,抬头看了看全黑着的窗户,拨通了电话。   “小初?”   向初迟疑着问:“谢老师,你……在家吗?”   “在我妈这边,谢怡安那丫头下午睡的太多,晚上一直闹,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了,”听到向初闷闷地哦了一声,谢时君调笑着说:“怎么,小初也睡不着吗?要不要我也给你讲一遍三只小猪的故事?”   头顶的路灯把影子拉扯的很长,向初握紧了手机,感觉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重复了好几次吞咽才开口。   “不想听故事,想见您。”   “谢老师,您能不能……签收一下快递,我在你家楼下。”   他说的很含蓄,又很紧张,您和你混着用,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生怕被拒绝,白天那个魔怔似的非要赶回北京的人仿佛不是他。   谢时君只说了两个字,向初耳边便只剩下短促的忙音。   “等我。”   手机电量跳到了个位数,向初索性关了机,在两盏路灯之间来回踱步,夜风渐起,一直呆在原地的话,腿会打哆嗦。   他从家走得急,在卫衣外面随便套了件毛衣开衫便打车去了机场,走进航站楼时,许怀星已经帮他办好了值机,拿到了登机牌,向初低声说了句谢谢,刚想快步离开就被拉住了。   许怀星想把外套借给他穿,甚至说不用还给他,嫌恶心的话可以穿完直接扔掉。   向初没答应。   他想,冷一点没关系,等到了北京,会有人拥抱他的,一个既温暖,又能让他感到踏实的怀抱。   不知道谢时君什么会到,向初换到一个背风的地方,继续等,踩着马路沿,摇摇晃晃地走,偶然抬起头,发现今晚的夜空倒是难得晴朗,一轮标致极的上弦月悬在头顶,只可惜没有星星。   北京的上空看不到星星,但是月亮会一直在。   所以为什么要依赖一样看不见的东西,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啊……   就这样一边走神一边往前走,还没等向初走完这节马路沿,就被人从身后拥住了,一下子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进了那人怀里。   谢时君解开大衣扣子,把向初裹进去,直观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眉头皱的更深。   “怎么穿的这样少。”   是责怪的语气,但是一点也不凶,反而是因为不舍得生气,无奈的成分更多,常用于谢怡安不听话的时候。   “因为想您抱抱我。”   想您哄哄我,想您抱抱我,向初已经可以熟稔地应用这个句型来讨要自己想要的东西,下一阶段很有可能是“想您亲亲我”。   不得不说,谢时君对这招很是受用,但又不愿就这么被他蒙混过关,只好面上装作不悦,试图给自己挽回点威严,“就知道糊弄我,我看你比谢怡安还会卖乖。”   向初环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大衣领口里,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谢时君没有抱很久就把向初带到了车上,暖风开到最大,外套披在他身上。   两个人紧挨着坐在后座,向初留意到,谢时君里面穿的依旧是衬衣搭配毛衣,他一开始只觉得这样穿衬得谢时君沉稳儒雅,挺适合站在讲台上的,没想到自己会越看越喜欢。   谢时君捉着向初的手,放到空调风口前,向初冻僵的手一时不适应,被暖风吹的又痒又麻,手背泛起一片红,还有些胀胀的疼。   他往回缩了缩手,小声咕哝了一句:“疼。”   说着反握住谢时君的手,指尖钻进他的衬衣袖口,贴着手腕滑动,去找凸起的腕骨和脉络,似是有意无意的撩拨。   谢时君不但纵容,还主动解开袖口的扣子,让向初的手得以完全钻进去,贴着小臂温热的皮肤。   “对了,你不是初六下午三点的动车到西站吗?今天才初四,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有件大事要和谢老师汇报,”向初十分不舍地抽出手,改勾住谢时君的脖子,和他近距离对视,“我和许怀星彻底分手了,我不爱他了。”   他说话时候一直盯着谢时君的表情,发现他除了稍稍抬了一下眼,再没有其他情绪波动的迹象。   向初感到一丝失望,勾紧了谢时君的脖子,几乎要撞上鼻尖,十分不甘心地追问:“你都不准备表扬一下我吗?”   “那就……夸你一句,”谢时君浅笑着,眼尾有很浅的纹路,轻轻一皱,仿佛将车内小灯微弱的光尽数收进了那几条褶皱里,他说:“真是个勇敢的小朋友,很棒。”   那笑意漾的越来越深,惹得向初也跟着他一起笑,趁他帮自己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腹擦过额角时,捉住着那只手,让宽厚温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   向初已经分不清他这是在和长辈撒娇,还是在贴着情人的掌纹说小话,或许都有。   “我自由了,第一件事就是想您,想您抱抱我,想您表扬我,还想要很多奖励。”   如果不是遇见了谢时君,向初是不可能说出这些话的,但如果对方是谢时君,他就会潜意识里觉得,什么都能由着性子去做,就算变得一点不像原来的他,也没关系。   反正他在谢时君面前从来没有滤镜,谢时君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那他就是什么样子,与过去无关,更与别人给他贴过的标签无关。   你看,谢时君又要照单全收了。   他说:“还想要什么奖励,我都给你,慢慢给你。”   •   已经很晚了,谢时君想带向初回家休息,但向初不肯,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了小区附近的便利店。   好在车里有几件刚从干洗店取来的衣服,谢时君找了件最厚的让向初穿上,他们并排坐在便利店的吧台式座位上,面前是一扇落地窗,谢时君看着映出的影子,越发觉得向初像自己的学生,这么一对比,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他的衣服对向初来说偏大,可那人非说是正好,明明袖子长了一截,都够他把手全部缩进去了,只伸出食指,轻轻敲打着可乐罐。   “谢老师,我们先说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讲许怀星的事。”   谢时君半信半疑地挑了下眉,“那如果以后你又提了呢?”   “那您就罚我,”向初眨了眨眼,凑近谢时君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量说:“罚我去学校帮您擦黑板,嗯……我帮您擦黑板的时候,您可以对我做点别的。”   呼吸扑在耳廓,挑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谢时君心头一热,当即就想捉住调皮的孩子,就地正法,却被他躲过了。   向初狡黠地挪远了些,侧趴在桌子上,晃着可乐罐,故意假装没看懂谢时君灼热的目光,自顾自地讲他的最后一个故事。   “许怀星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是一瓶可乐,冰的,为了感谢我给他抄选择题答案。”   “我当时好紧张啊,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后来他每节体育课都会送我一瓶可乐,我假装不在意,其实他打球的时候我一直偷偷看他,等着他打完半场退下来,被他的兄弟们数落一通,然后拿着可乐,跑向我。”   “我好喜欢他跑向我的样子,特别好看,我总觉得他应该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永远都是十七岁。”   “呼,”向初仰头灌了一大口可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他不是十七岁时跑向我时的样子了,我也不可能一直傻乎乎地等。”   “他跑不到我身边了,我也等不到他了。”   “我真的不爱他了。”   向初用力捏着铝罐,直到听见气泡咕噜噜冒上来的声音。   他和许怀星的这段关系就像可乐,当初他们年轻气盛,掌握不好分寸,刚一拿到手就摇晃的太厉害,气泡一瞬间决堤,逸出得太快,只剩下一滩黏手的糖水。   它还是甜的,但它不再是可乐了。   谢时君安静地听他说完,问:“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讲你跟他的故事,我说了什么吗?”   向初点点头,“你说,这不怪我,是十一年太久了,没有人可以轻松赢过岁月漫长。”   谢时君寻了个角度,避开不远处的便利店小哥,揽住向初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又低头吻在他的发心,每个动作都像是长辈给的鼓励。   “你赢过了岁月漫长,真的很了不起。”   向初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唇嗫嚅了一会儿,自暴自弃似的低下头,脑门重重磕在谢时君的肩窝。   他闷声说,夹带一点抱怨的意味:“谢老师,你不要和别人这么说话,实在是太……太犯规了。”   等向初磨蹭着喝完一罐可乐,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起身扔掉空罐子时,无意间瞥见柜台上摆着的香烟,不知怎么受了启发,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坏点子。   他回到谢时君身边坐下,撑着下巴问:“谢老师,你抽过烟吗?”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谢时君说:“年轻的时候好奇,抽过一段时间,不过没有瘾,好奇心过了就再也没碰过。”   “我想试试,你教我好不好?”   他这样子特别像跃跃欲试的青春期少年,但谢时君又知道他早就过了懵懂的年纪,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带着向初来到香烟柜台前,对着里面琳琅满目的烟扬了扬下巴。   “你想试哪一种?”   向初哪里知道这些牌子有什么区别,被许怀星护了这么多年,他连酒都很少碰,更别说烟了。   便利店小哥一直看着他们,向初很是不自在,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随手指了一个红色包装的,“就这个吧,看着怪喜庆的。”   谢时君不置可否,按照他说的,买了一包玉溪和一个打火机。   两个人从便利店出来,进了旁边的暗巷,倒真有了那么一点高中生晚自习后躲起来做坏事的意思。   “当了这么久老师,这还是我第一次教人抽烟,总觉得是在教坏你。”   有风,烟不好点着,谢时君叼着烟,左手护在腮边挡着风,右手按下打火机,突然翘起嘴角笑了一声,“不过小初,你随便一选,就选到了我以前经常抽的,是默契吗。”   他叼着烟的样子着实给人一种七分痞、三分坏的感觉,向初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看过谢时君写板书,看过谢时君给学生答疑,看过谢时君主持会议,看过谢时君一切正经的样子,却很意外地,并不觉得这个场景有半分的违和。   这太羞耻了,向初发现自己硬了,而他除了看着谢时君抽烟之外,明明什么也没做。   谢时君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橙红色的光点在指缝中明灭着,他一边老练地吐着雾,一边耐心讲解:“像呼吸那样吸一小口,不要着急,等你把烟用力吸进嘴里以后,不要吐出来,张开嘴,用嘴吸气。”   紧接着,他舒了一口气,直接把嘴里的烟抽出来,递给向初。   向初还沉浸在羞耻感里,想也没想就放进了嘴里,他完全没听到谢时君刚才教的,仅凭本能吸了一秒钟就被呛的咳嗽,刚想捂住嘴缓一会儿,谢时君欺身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嘴唇覆上去。   动作太急,两副眼镜猛地撞在一起,向初的鼻梁也被伤及。   听到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谢时君很快做出反应,微微偏过头,错出一个适合亲吻的角度。   热度在唇齿之间铺展开来,陌生的烟味和熟悉的谢时君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判断不出是哪一方更占上风,向初张大了眼睛,几乎忘记了呼吸,指缝一松,还燃着的烟掉在他脚边,滚了两圈后,火星被压灭了。   这是今晚见面以来,他们的第一个吻,很明显迟到了许多。   向初在这个吻里晕晕乎乎,舌根都被谢时君吮的发麻,还想勾他吻的再疯一点,后悔没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扑上去吻他,但这样也不错,至少他完全感受到了,谢时君的渴望并不比他少。   他太喜欢这种永不餍足的相互索取了。   一吻结束,巷子里的烟味也散尽了,向初靠在谢时君怀里,有些喘,眼尾都被逼红了,却还感觉意犹未尽。   “怎么办啊谢老师,我下一次抽烟,肯定会回想起和你接吻的感觉。”   谢时君被他刚才呛到的样子吓得不轻,一点也不想在抽烟的话题里调情,他去咬向初被亲肿的下唇,捏着他的下巴警告。   “不准有下次。”   •   那包烟被谢时君没收了,向初没有什么意见,他本来也只是想使个坏,看看谢时君会不会配合他,显然,他得逞了。   已经很晚了,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向初还是不想回去,精神亢奋,完全觉不出困意。   他拉着谢时君走上了天桥,站在最高点往下看,上一次他这样做,还是跨年那晚,那时他想要跳下去,现在却前所未有的轻松畅意,有一种把这座风光万丈的城市踩在脚下的征服感。   谢时君站在他身侧,视线投向远处,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   他这样子好像彻底从不久前那个又痞又坏的形象里走了出来,但还是让向初心里痒得厉害,他靠在栏杆上,面对谢时君,“谢老师,我好想听您唱歌,您会唱《七里香》吗?”   谢时君也看向他,笑道:“这个真的不会。”   “那还是唱《夜夜夜夜》好吗?就当作奖励我的。”   “好。”   谢时君答应的很爽快,他将两手搭在护栏上,形成一个包围式的结构,刚好将向初圈在他身前。   接着微微躬身,嘴唇贴近向初的耳朵,先是偏头亲了亲他冰凉的耳廓,不紧不慢地反复啄吻着,直到它不再那么凉,才退远了一些,下巴抵在向初的肩头,开口唱出第一句。   “想问天,你在哪里,我想问问我自己。”   他唱的很轻,气声占了一半,几乎要和周围的风声融在一起。   “一开始我聪明,结束我聪明,聪明的几乎的毁掉了我自己……”   向初的心跳在他唱出第一个字时就乱了,他想起二零一九年的最后一晚,他在灯光交错的KTV包厢里,第一次听谢时君唱了这首歌,他当时觉得这个人好虚伪,明明唱的这么好,却要说自己是“献丑”,来取悦一张张世故的脸。   可他抱着这样的恶意去揣测了,却也还是认认真真听完了。   末了还给自己莫名其妙的专注找了理由:谁让他唱的这么好听。   第二次听谢时君唱《夜夜夜夜》,向初背对着他,手掌偷偷按上心口,还是在给自己找理由:谁让谢时君这么好,不止是唱歌好,而是哪里都好。   所以不能怪他。   甜蜜的心动,酸楚的心事,揉在一起,漂流在安静的夜夜空里。   以前,他和许怀星常会在深夜,跑到天桥上肆无忌惮地大喊,把秘密说给整座城市听,倚仗年轻气盛,讲究浪漫要和疯狂混为一谈,那才浓墨重彩。   可是现在想来,总把爱字说的太重,其实是在过度消耗,耗着耗着就成了他和许怀星的结局。   他不再年轻无畏了,大人里多的是胆小鬼,心意藏着掖着,只是说句喜欢都要轻些再轻些,生怕被偷了去,所以只想让谢时君在他耳边轻轻唱,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   不能被别人听到。   听到的话,一定会爱上谢时君的。   怎么会有人不爱谢时君呢,怎么会有人不想要谢时君的爱呢……   怎么会。   向初原以为,谢时君是一个疗程的药,只是病去如抽丝,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戒掉药物依赖。   可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谢时君是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的空气,在不经意间成为了他生命里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不管他的病痊愈与否,他都离不开谢时君了。   这个人的声音、体温、甚至是眼尾的细纹,他都觉得好完美。   谢时君是不一样的,可乐的比喻放在他身上不免有些肤浅,他理应是成熟的酒,没有谁能破坏这份时间给的香醇,向初要慢慢地品,就算一时心急灌醉了自己,也是一场快乐到极致的眩晕。   “想问天问大地,或者是迷信问问宿命。”   “放弃所有,抛下所有,让我漂流在安静的夜夜空里……”   听着谢时君在耳边的清唱,向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爱上谢时君了。   曾经的许怀星,是那种无论如何应该和他在年少时爱一场的人,十一年的记忆无论如何不会被抹去,他也绝不可能变回那个没爱过许怀星的向初。   但是,这并不妨碍现在的向初,最想要的是谢时君的爱情,并且只想要谢时君的爱情。   他很想对谢时君说:“不是我赢过了岁月漫长,而是您,您才是那个了不起的人。” 第14章   “想您了。”   “也不愿再多问再多说再多求,我的梦。”   把向初抱在身前唱完了整首歌,谢时君又一次吻了他的耳朵,意外地发现耳尖变得很热,闷笑着啄了一下,“好听吗?”   “好听,”向初转过身面对谢时君,这时刚好有个路人走上天桥,朝两人的方向走来,向初下意识抱住谢时君,把脸藏进他的颈窝,呼吸都刻意放轻,等路人走远,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耳边,“特别好听。”   谢时君被他的反应逗笑,捏着他的脸问:“你这么怕人,怎么在我面前就从来不紧张,能说会道的。”   向初撇撇嘴,“不知道,我可能就是网上经常吐槽的双标怪吧。”   “你这不叫双标,应该叫……”谢时君两手交叠在他身后,扣住隐在宽大外套下纤细的腰,含笑看着他,故意停顿,“窝里横。”   向初抬手勾住谢时君的脖子,嘴唇去碰他的下巴,“您说的对。”   他喜欢松松的外套,喜欢被暖意罩住的虚假的安全感,喜欢和谢时君紧紧地拥抱,喜欢完全真实的自己也能被他无限度包容。   他也喜欢窝里横这个说法,呆在谢时君的身边的向初太自在,摘下眼镜就什么都不必顾虑,就算躲进最软和的被子里都不会获得这样的舒服。   幸福的错觉像烤箱里的蛋糕,在延时的镜头里砰的一下膨胀起来。   凌晨时分的天桥,在向初的青春时代就被赋予了浓墨重彩的浪漫,后来又让他明白,疼痛总是扎根在浪漫的背面。或许城市就是一座庞大的坐标系,囊括无数个离散的坐标点,人们总是要不断地为它们擦掉旧的标签,再补写新的意义。   现在向初终于决定告别那个蒙住他整个青春的旧标签,他呆在谢时君怀里,希望谢时君能一直留在脚下的坐标点上,不要再让他找不到路了。   从这座天桥走回谢时君家,只要经过一条笔直的马路。   向初走在谢时君身后,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里,走进小区时,他终于上前一步,拉住了谢时君的手,轻轻晃了晃。   “这条路好短啊,我还没走够呢。”   其实他很想和谢时君走一整晚,没有目标地走,走到天亮,看着城市由沉睡到苏醒,就像他和许怀星曾经做过的那样,当时他们把这称作“危险游戏”,危险是因为通宵后的脸一定很丑,到时候滤镜脱落,真实的样子无处躲藏,对于需要保持形象的小情侣来说,确实是个挑战。   但如果是和谢时君的话,不算危险。   他在谢时君面前本来就不带滤镜,而谢时君呢,谢老师就算是熬夜通宵,生出胡茬和黑眼圈,也一定是好看的,向初这样笃定。   而他只是轻轻握住了谢时君的手,还没有敢得寸进尺地扣进指缝,谢时君却忽然停下了,他看着向初,眼神认真,仿佛斟酌过许久。   “小初,刚才那条路确实很短,但我们两个这条路什么时候走到头,是你说了算。”   “什么?”向初没有反应过来。   “既然顺路,那就一起走一段,是你说过的,所以什么时候不顺路了,你也要告诉我。”   向初呆呆地望着他,松开他花了一公升勇气才敢去牵的那只手。   他猛然发觉,原来今晚让他动心的每一次,分享一支烟、独占一首歌、牵一次手,都是他在自导自演,谢时君不过是处处配合他的好演员。   他差点忘了,他们只是炮友关系,除了在床上的契合之外,谢时君还把他当做深陷情伤需要关怀的晚辈,那些附赠的拥抱亲吻,为了安慰他才讲的漂亮话,都源自于谢时君身上发光的品质,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温柔的人,对所有人都一样。   不是因为他也爱上了他。   向初被无力感重重地打击到了,是他先招惹的谢时君,也是他把这段关系归结为“顺路”。   起初他判定自己和谢时君顺路,是因为听了谢时君和冉秋意的故事,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都是被过去困住的人,在一起各取所需,是两全其美的事。   但回头去看这段关系,始终是他在哭诉,他在被安慰,他在谢时君面前展露出狼狈的样子,而谢时君压根就没想从他这里得到走出过去的良方,只是讲了那个模棱两可的故事,点到即止。   他什么都没付出,一直被迁就,却想从谢时君这里拿到更昂贵的东西,想和他一直顺路,想被偏爱,可他的贪心太多,独独忘了一件事——谢时君没有理由任他予取予求。   浅显的道理就摆在眼前,向初还是克制不住地生气。   他气谢时君对他这么好,让他一步步跌进羽毛编织出的大网,被他随手施舍的温柔骗得团团转,还要无辜地提醒他:我们不是一起走一段路的关系吗?   谢时君一直是这样,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就连“顺路”什么时候结束,也变成了他单方面的事情。   向初第一次觉得谢时君这样的人很可怕,他永远谦谦有礼,永远不会失态,放任你煎熬地挣扎,他却体面地叫人恼怒,可你再怎么生气,还是会像拳头打在棉花上,用再大的力气也是枉然。   因为你会发现,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   向初被困在一千零一面镜子组成的迷宫里,转映着谢时君挑不出瑕疵的温柔笑脸,可每一面镜子,四面八方地包围着他,都在阻隔他走向他。   只是傲气如向初,他可以把心完整交出去,但做不到放下脸面示弱,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沦为彻头彻尾的输家。   他对着谢时君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等走完了,我会告诉您的。”   谢时君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向初看不懂的情绪,但他无心深究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让谢时君在他面前狼狈地输一次。   •   走到公寓楼下的花园时,向初忽然拽住了谢时君的手,将他带到一盏坏了的路灯下。   向初用力一推,谢时君毫无防备,就这么被他压在了灯柱上,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想您了。”   简短的三个字,向初认为已经表达的足够明显,他解开谢时君大衣最下面的两颗纽扣,手从下摆钻进去,目标很明确,准确地抽出扎进皮带里的衬衣一角,微凉的手指碰到谢时君结实的小腹。   谢时君身体一僵,箍住向初的手,阻止他继续点火,“听话,别在这儿闹,我们回家再……”   “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的,”他踮脚去吻谢时君最敏感的耳朵,抬起膝盖,嚣张地顶了顶谢时君的胯下,“而且在这里不是很刺激吗,您都硬了。”   他能看到谢时君的喉结在上下滑动,显然被他挑拨的动摇了,再在他耳边吹一口气,禁锢着自己的那只手就松开了。   无人的花园角落昏暗至极,周围安静到,连枯叶滑过地面的声音都清晰无比,从后面看,那盏坏掉的路灯下,只是有两个人在拥抱,要从侧面看才能见证一场无药可救的情热。   谢时君的皮带被解开,松松垮垮挂在腰上,最规矩刻板的白衬衣被完全抽出裤腰,衣角随着向初的动作一颤一颤,俨然成了这场疯狂的见证者。   向初一手搂着谢时君的后背,一手伸进他的裤子里,轻而易举地掌握了那处勃发的情欲,指尖沿着胀大的冠头打转,时不时轻捻冒出前液的马眼。   一番抚慰显然取悦到了性器的主人,男人从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喘息,向初感觉到手中的柱身又大了一圈,鼓胀的筋脉在他手心里跳动。   他心知这是即将攀上高潮的讯号,却偏要在这时候提问:“谢老师,上一次自己用手,是什么时候?”   情欲淹没理智,烧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谢时君忍不住挺腰,硕大的龟头在向初手心里顶弄,哑着嗓子回答:“1月1号凌晨。”   不等向初就着这个话题继续挑拨,男人卸了力似的压在了他肩膀上,他手中握着的性器绷到最紧,顶端铃口一抽一抽地射出精液,又浓又多。   向初抽出手,饶有兴致地拈了拈指尖上的白浊,拉出一道银丝,很快便断开。   “那已经很久了啊……有我弄的舒服吗?”   谢时君呼吸的节奏尚未平复,他系好腰带,甚至忘了要把衬衣扎进去,用力拧了一把向初的屁股,用十足的训斥语气说:“不听话。”   向初低头忍笑,“我以为谢老师更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内裤里黏满浓稠的精液,仿佛回到十几岁,重新面对梦遗的羞耻,谢时君每走一步都感觉别扭的厉害。   看着他这副局促的样子,向初可算是解了气,同时也很得意,谢时君终于在他面前失态了,他又一次打破了完美先生的面具。   他擦掉掌心里谢时君的东西,把纸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轻快道:“走吧谢老师,我们回家。”   •   “谢老师,我还穿上次的衣服可以吗?”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传来谢时君的声音:“当然可以,在主卧的衣柜里,你自己拿就行。”   向初上次留宿时,谢时君找了件旧T恤和宽松的短裤,给他当睡衣。   T恤是C大八十周年校庆的纪念衫,这衣服在当时很流行,几乎是人手一件,向初算了算,C大八十周年校庆应该是六年前,那时候谢时君三十一岁,正和冉秋意热恋中。   谢时君说过,他和冉秋意在学校里谈恋爱,不像学生情侣那样自由,那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随便穿情侣装,但是在校庆那段时间里,学校里几乎处处可见这件纪念衫,那他和冉秋意同时穿了的话,四舍五入不就算是情侣装吗。   向初都有点佩服自己的脑补功力了。   脑补过头了,结果是他只找到了T恤,没心思再去找裤子。   换上T恤,再把浴袍丢进地上的脏衣篮里,向初一个人坐在床上生闷气,他忍不住想,谢时君是不是不会爱上别人了,他是不是没有机会霸占谢时君的温柔了。   这实在让人泄气,向初刚才的好心情瞬间散了个干净,他从谢时君的主卧跑到客房,躺在床上继续脑补谢时君和冉秋意。   他前一晚没睡,赶回北京又是一路奔波,挨到床才察觉到浓重的困意。   枕头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和谢时君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不等谢时君洗完澡出来,他便埋在枕头里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向初迷迷糊糊感觉到一个硬热的东西挤进了他的腿间,一开始只是轻轻厮磨,弄得他有些痒,后来变成反反复复的进出,力道越来越大,擦过臀缝,撞在他的囊袋上,吵醒了腿间安静睡着的性器。   但又很舒服,快感温温柔柔地积累,向初下意识夹紧了腿,耳尖便被一片湿热裹住。   意识混沌,在将醒未醒的边缘踟蹰,好像做了一场旖旎的春梦,那滋味既让他害怕不安,又美妙的引人深陷。   向初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陷在云里,被一只大手极富有技巧地抚慰着,耳边也一直萦绕着柔声的哄,每一处敏感都被照顾到,他仿佛失去了判断力,在这样似梦非梦的哄诱中,走进了猎人的陷阱,终于忍不住夹着腿射了出来。   腿间那根东西的动作越来越凶,向初有了些许意识,费力地抬起眼皮,却只听到一声粗重的喘息,接着,腿根处溅上一片湿黏的液体。   再一次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向初懵懵地坐在被子里,摸了摸自己的右耳朵,“嘶——”   疼,耳尖好像被虫子叮了一样,甚至还有点肿。   他又钻进被子里,看了看自己腿间,腿根被磨红了,内裤换了,是新的,但是大了一号,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谢时君的。   所以,昨晚那一段模糊的记忆,根本不是什么春梦……!   向初禁不住脸热,他怀疑谢时君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非要趁他睡着了再这样那样,这算什么啊。   这时候床头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谢时君的消息。   -我去接谢怡安了,一会儿带早餐回来,你醒了就去阳台浇一下花。   向初舒了一口气,还好,还能缓一会儿再面对谢时君。   他穿好衣服,去了阳台,然后就傻眼了。   阳台上哪有什么需要浇水的花,只有一盆谢怡安在幼儿园手工课上做的塑料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一眼就看到了并排晾着两条内裤。   大一号的那条已经快晾干了,小一号的一看就是不久前洗的,还湿着,向初突然就明白了,谢时君不是有怪癖,他根本就是在报复,因为昨晚被他撩拨的弄脏了内裤,所以要让他也弄脏一次。   多活了几年就是不一样,还真是不吃亏啊。   向初回到客房,捂着发烫的脸倒回床上,愤愤地想,弄脏就弄脏了,怎么还帮他洗了,还非要骗他去阳台看,摆明了要让他难堪……   行吧,他还是输了。 第15章   他想抓住谢时君,也是要靠争取的。   半晌,向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因为谢时君的态度失落过,也生气过,经过这么一出羞耻的插曲,他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因为他至少能确定,谢时君并不是一点也不在意他,他会记仇,也会使坏,在他面前的谢时君是不完美的,同样也是鲜活的、真实的。   这就是最好的筹码了,既然谢时君把喊停的权利交到他手里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再贪婪一点,不喊停,先往前走。   也许走着走着,谢时君也会对这样的不完美上瘾,也许就会不想放开他了。   但在这之前,他要让谢时君走出失恋,就像谢时君打败了他刻骨铭心的十一年一样,他也要赢过谢时君的岁月漫长。   向初走进了书房,拿起桌上的木制相框,细细端详。   人们总爱窥探秘密,有时候并不仅是出于好奇,向初想了解冉秋意,因为他觉得只有挑破谢时君埋在心底的秘密,他才能有机会住进去。   毕业照上有三十多个学生,向初不知道哪一个是冉秋意,谢时君没有描述过他的长相,他只是下意识在找人群中最好看的哪一个,并不是他将谢时君归入了外貌协会,而是他觉得,一定得是最好的那一个才能配得上谢时君。   向初有点脸盲,看着照片上清一色的学士服、如出一辙的学生面庞,头都快大了,还没容他把那三十多个人用排除法筛选一遍,玄关处传来谢怡安脆生生的童音。   “好看哥哥!我回来啦!”   接着是谢时君略带无奈的声音:“臭丫头别这么激动,进门先去洗手,哥哥又跑不了。”   向初连忙将相框放回原位,走出书房,兜住向他冲过来的小姑娘。   “哥哥,我长大和你结婚好不好?”   “嗬,怎么又轮到我了?”向初把人抱起来,带她去洗手,“安安不是说要和你的警察叔叔结婚吗?”   谢怡安好不委屈,瘪着嘴闷闷不乐道:“警察叔叔不是安安的了,警察叔叔说他已经结婚了,还说他的新娘子特别漂亮。”   向初安慰她:“怎么会,哪里有比我们安安还漂亮的女孩子。”   “那哥哥以后会和我结婚吗?”   谢怡安踩在小板凳上,一边洗手一边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向初说:“那就要问你爸爸同不同意了。”毕竟我还是更想当你的后妈。   安顿好谢怡安,让她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向初去帮谢时君准备早餐,这个人刚回来就钻进了厨房,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好吃的。   哪成想,谢时君看到他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想退出去:“浇花了吗?”   “……”浇个屁的花。   “谢老师,你可真是蔫坏蔫坏的,干坏事也要偷偷摸摸的。”   谢时君关上水龙头,就着湿手弹了向初一脸水,“难道你更喜欢我明着坏?”   “也不是不行。”向初偏头躲过去,倚在冰箱上,往嘴里送了颗谢时君刚洗好的圣女果,一边嚼一边随口道:“许怀星就从来不会暗地里干坏事,他都是直接对我……”   向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他昨晚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和谢时君讲许怀星,心虚地看向谢时君,发现那人正笑意盈盈地打量自己。   “某人昨天好像说过,要来学校帮我擦黑板?”   说着,手顺着腰臀的弧度滑下去,极富有暗示意味地轻轻拍了两下。   “你擦黑板的时候,我还可以对你做点别的?”   “……”   挖坑自己跳,向初竟无言以对。   谢时君倒也不为难他,笑起来,“帮我从冰箱里拿两个鸡蛋。”   向初打开冰箱门,挑了两个长得顺眼的鸡蛋,刚准备递给谢时君,就被他欺身压在了敞开的冰箱门内侧。   后背刚好抵在牛奶瓶上,向初不敢乱动,怕碰坏什么东西,谢时君见他一脸紧张,接过他手里的两个鸡蛋,放回原位,再带着掌心残余的凉意捧住了向初的脸。   “许怀星会天天吻你这里吗?”   他用指腹碰了碰向初左眼下的泪痣,很轻很慢,却又反复地磨,像是要把它擦掉似的。   向初盯着他放大的脸,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说:“不、不会。”   谢时君忽然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那样子让向初想起昨晚叼着烟冲他笑的痞帅男人,一瞬间看呆了,以至于谢时君是什么时候放过那颗痣、转而攻向他的嘴唇,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谢时君说了一句:“试一下明着干坏事。”   这不是一个深入的吻,在他们之间十分罕见,没有要把对方吞入腹中的那种渴求,只是停在嘴唇层面上,像刚确定关系的情侣,不敢贸然表达亲昵,生怕会把对方吓到。   谢时君这回有了经验,知道错开角度,不让两副碍事的眼镜打扰到亲吻。   冰箱里的冷气扑面而来,呼吸交缠间的热度却烫的向初脑袋发懵,眼镜片上也泛起了一层薄雾。   这时候突然听到谢怡安轻快的笑声,向初身体猛地一僵,这才想起谢怡安就在客厅看电视。   要是被她撞见未来结婚对象和亲亲老爹……等一等,向初好像明白谢时君为什么要骗他打开冰箱门再吻上来了,厨房正对着客厅,只要冰箱门敞开,就能挡住他们。   谢老师可真是老奸巨猾啊……   好在没亲多久谢时君就放过了他,他捏着向初的眼镜腿,轻轻推起,嘴唇带着方才亲吻的记忆,印在平时隐匿在镜片后的小痣上。   向初正晕晕乎乎的时候,谢时君的胳膊越过他的肩膀,从冰箱门上的格子里,翻出一块巧克力。   “别告诉谢怡安,”他剥开金色箔纸包装,把巧克力球喂到向初嘴边,见他愣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示意他张嘴,“还有,下学期开学第一堂课,记得来擦黑板。”   向初稀里糊涂地咬住了那颗巧克力,尝到坚果碎、巧克力酱、完整的榛子仁,甜味跃上舌尖。   事实上向初已经很久没吃过巧克力了,上一次还是去年和许怀星过情人节的时候,早就变成了想要抹去的记忆,但他突然想买一大堆屯在冰箱里,如果每吃一颗都能获得比巧克力还甜的好心情的话。   •   在谢时君家蹭了三顿饭,向初才动身回自己家,谢时君执意要开车送他,谢怡安执意要跟着,这一路上倒是挺热闹。   车停在向初家楼下时,谢怡安已经歪在儿童座椅上睡着了,谢时君递给向初一个纸袋子。   “答应你的新年礼物。”   向初早把这件事给忘了,一时间有些惊喜,他接过袋子,道了声谢谢,又小心翼翼地问:“谢老师……要上去坐坐吗?”   谢时君回头看了一眼后座,说:“改天吧,这丫头已经困到不行了,得带她回去睡觉。”   向初下了车,往单元门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过头,看到谢时君的车还停在原地,远光灯亮着。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老小区的物业不到位,路灯坏了也没人来修,以前他晚上回到家,周围都黑漆漆的,从来没有过像这样走在光里的感觉。   直到他走进单元门,身后的光都一直在。   向初站在二楼窗边,看着谢时君的车缓缓发动,消失在他视野中,才继续上楼,这栋老旧公寓楼的住户已经不多,楼道里的灯几乎全是坏的,向初摸黑对准锁眼,打开门走了进去。   环视一圈屋内,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谢时君拒绝了上来坐坐。   不大的客厅里到处都是他的指甲油,东一瓶西一瓶,窗玻璃上还有他用红色指甲油留下的字迹,现在已经分辨不清了,灯罩蒙了尘,屋子里光线很差,显得毫无生气,厨房更是很久都没人进过,炉灶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不愿意让谢时君看到这个狼狈的地方。   这里根本称不上是他的“家”,处处布满和许怀星的回忆,他甚至不愿意睡在卧室的床上,五个多月以来,每晚都是在沙发上凑合过的。   只是他在北京也没有别的落脚地了,这其实无关物质,而是感情层面上的。   如果谢时君能收留……算了,还是先不要给自己希望了。   向初收拾好心情,拆开了谢时君送的新年礼物,卷成筒的红纸横放在袋子里,展开一看,果然是他之前管谢时君要的福字,隽逸洒脱的福字旁边,还有一个老鼠的简笔画图案,一看就是谢怡安画的。   他打着手电,迫不及待地把福字贴在了防盗门上。   漆黑冷清的楼道里,那抹红色的意义已经不止是新年的仪式感。   过年的意义是阖家团圆,张贴的福字、对联,都是为了积攒一份团圆的喜气,向初回老家过年时,注意到只有自家门上没有贴福字,周文清不在意这个节日,在他们生疏的亲情之中似乎也不存在什么团圆的概念。   但现在,他面前的这扇门上,有个漂亮的福字。   是谢时君把一份遥不可及团圆交到了他手上。   向初在楼道里停留了很久,盯着福字发呆,他太想抓住这份团圆了。   从认识谢时君到现在,谢时君给他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刚好填补他潜意识里最匮乏的东西,年长的成熟男人好像总能看透他需要什么,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清楚,从一开始摘掉眼镜的安全感,到后来的每一次纵容和夸奖,甚至只是背后的一束光、一份简单却有真意的新年礼物。   谢时君太好了,再也找不到比谢时君更好的人了,他不想把谢时君的好拱手让给另一个人了。   他要抓住谢时君,无论无何也要抓住他。   洗完澡,向初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整理他的指甲油,有了谢时君,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但还是有点舍不得扔,这么长时间来,都有感情了,于是他把所有指甲油都收进纸箱子里,决定过一段时间再处理。   做完这些,向初又闲了下来。   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他忍不住上网搜了冉秋意的名字。   第一条就是A大的教师主页,向初点进去,滑动屏幕,拖到个人履历中的学历信息,确定了不是重名,就是他要找的冉秋意。   本科就读于C大,C大通信与信息系统专业硕士毕业,A大同专业博士毕业,现于A大就任讲师。   A大是比C大排名还要靠前的学校,也就是说,冉秋意在和谢时君分手后,不但没有堕落,反而去了更好的地方,向初不禁联想到刚和许怀星分手的自己,同样是被分手,他却在气节上输给冉秋意一大截。   向初继续往下看,发现教师主页还附了一张中规中矩的证件照,照片中的冉秋意不戴眼镜,大方地微笑着,要说好看,倒也称不上有多好看,但五官清秀,线条柔和,是那种没有攻击性、会让人感到舒服的长相。   不像他的证件照,微抿着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索性面无表情,看起来一脸凶相。   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冉秋意的所有履历都很漂亮,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被SCI检索10余篇,还有各种出彩的科研成果,向初甚至去搜了他在硕士期间发表过的文章,果然,指导教师那一栏写着谢时君的名字。   一字不漏地看完冉秋意的主页,向初关掉浏览器,盯着暗下来的屏幕发呆。   他想,冉秋意一定是最让谢时君的骄傲的学生,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过恋爱关系,谢时君的教师生涯里,也不会有哪个学生比冉秋意更让他难忘了。   向初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有好几次差点摔到地板上,他想起谢时君之前讲过的,冉秋意还在读本科时,每学期都会选他的课,已经修过学分的课程,甚至还会修第二次,然后用亮眼的成绩,让他想不记住这个名字都难。   其实向初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学生时代,他认为自己除了会念书以外,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事了,但现在看来,和冉秋意的优秀程度放在一起,他那两下子实在是相形见绌了。   要说嫉妒吗,倒也不是,向初只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人天生就值得被想要的人爱。   被爱的机会,不会无缘无故撞上来,是要靠争取的。   他想抓住谢时君,也是要靠争取的。 第16章   “谢老师,这个再不用就过期了,别浪费了啊。”   春节假期一晃就结束了,研究所比学校先开工。   谢时君负责的项目到了收尾的关键阶段,近些天一直带着团队泡在研究所,向初乐得自在,可以借着工作的理由和谢时君天天见面。   天气转暖,办公室里的暖气依旧很足,向初只在棉服外套里穿了件黑衬衫,到了工位上就脱了外套。   他的位置靠墙,谢时君的位置靠窗,但又很巧地,他如果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向谢时君,视线不会被遮挡,让他能轻松捕捉到谢时君的每个表情。   谢时君也只穿一件衬衣,不过是白色的,袖口挽上去一截,他正专注地和同事讨论方案,时不时推一下眼镜,金丝边镜框微微反着光,看着很是有禁欲系男神的味道。   如果手腕上没有谢怡安给他画的手表的话。   向初偷偷掀起袖口看了看,他手腕上也有一个,也是谢怡安用水彩笔画的,洗了好几次还是有印子。   但看得太清楚也不一定是好事,因为实在很考验忍耐力。   谢时君几乎成了他们研究所的万人迷,一个假期没见,那些单身女同事更疯狂了,恨不得逮着一个机就要凑到谢时君的工位上,让他给指导,趁机打听各种私人问题,光是一上午,向初就听见谢时君回答了三次:“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向初把键盘敲得劈里啪啦响,心说,他结婚个头。   呵,真应该让你们听听,你们谢男神和他得意门生小冉的风流往事。   快到午休时,向初去茶水间接了杯特浓美式,回来的时候,谢时君竟然站在他座位旁边……吃草莓?   原来是坐他旁边的阮愉把谢时君给招呼过来了,他带了一盒草莓,正给周围的同事分,见谢时君离得远,很热情地叫他过来一起吃。   无论那些单身女同事对谢时君怎么示好,向初都可以不在意,但是这个阮愉,着实让向初心里的警铃大作。   因为这是一个真·小骚零。   阮愉是和向初同期入职的,第一眼就看出来向初是自己的同类,下班后在走廊里拦下他,“小哥哥,你有男朋友吗?没有的话我能追你吗?我可盐可甜可一可零呀!”   向初看了看比他矮半头的娃娃脸男生,嘴角抽了抽,大脑自动滤掉了“可一”两个字,“……麻烦借过一下。”   想到当时的场景,向初尴尬症都要犯了,他端着咖啡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工位上,假装专心写代码,实际上时刻注意着旁边的敌情,好在阮愉只是和谢时君聊了几句项目的事,没有撩他,估计是一早便知道谢时君有个女儿,先入为主,导致他识别同类的敏锐雷达失效了。   即便如此,向初还是恨得牙痒痒,总觉得有人要跟他抢谢时君。   还不都怪谢时君太招人!   向初气着气着,又忍不住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等到谢时君离开,从他身边经过时,向初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谢时君脚步一顿,偏头看他,“有事吗?”   在工作场合装不熟,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就约定好的,于是向初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指着电脑屏幕,说:“谢老师,这个地方,您帮我看一下应该怎么改。”   谢时君站在他身后,俯身扫了两眼,接着上身压得更低,几乎贴上了向初的肩背,他连向初的手带鼠标一起握住,调了一下参数设置。   “你再试试,这样就没问题了。”   “谢谢。”谢时君收回手时,向初反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他手背上蹭了蹭,说:“午休的时候,我请您喝咖啡吧。”   是只有他们两个能读懂的暗示。   一晃到了中午,向初等到办公室里最后一个同事也去吃饭了,起身去了杂物间。   杂物间一个假期没人来过,灰尘味很重,向初走进去的时候被呛得咳嗽,缓了一会儿才适应,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角落里的旧沙发,还从沙发缝里摸出一个冈本,是之前放在这儿以备不时之需的。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谢时君走了进来。   向初对着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谢老师,这个再不用就过期了,别浪费了啊。”   •   外面阳光正好,他和谢时君躲在这里暗度陈仓,向初心情莫名地很愉悦。   不是在浪费大好春光,而是他要捉住更好的光。   一开始节奏很慢,两个人都想享受久违的午后温存,亲吻几乎没有停过,光从门下的缝隙里投进来,把这场梦的底色刷白,再一笔一划添上暧昧的色彩。   旧沙发很小,经不起发挥,他们在这里做爱,只能用跨坐的姿势。   这个姿势本就进的深,再加上面对面,可以随时接吻,向初会比平时情动的更快。   谢时君护着他的腰,进的很慢,一点点埋进去,硬热的性器碾过肉道里的每一寸,次次蹭过他最敏感的地方,像一场温柔的酷刑,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用这个姿势做过了,还是地点的加成效应,向初总觉得谢时君的东西比平时要大上一些。   坐在谢时君腿上,向初比他高出来一截,每次忍不住想叫出声就会下意识地抱住他的头,示意他扬起脖子,用他的唇封住自己的声音。   “嗯……”   还没开始多久,向初就感觉自己要忍不住射了,实在太丢脸了。   更丢脸的是,他的性器直翘翘地夹在两人的腰腹之间,前端不断溢出清液,随着谢时君的动作一挺一晃的,他怕把谢时君的衬衣弄脏。   “你、你把衣服脱了吧……”   被湿软穴肉蠕动着缠上来,谢时君哪还顾得上脱衣服,微喘着问:“怎么了?”   “我……我想。”   向初已经忍不住伸手去套弄自己,再这么下去他真要弄脏谢时君的衣服。   谢时君低头看了一眼,了然地笑了,停下腰胯的动作,去解自己的衬衣扣子,一边解一边坏心地问:“这么舒服?”   在床上碰到谢时君调情,向初是坚决不会说话的,只顾低头和谢时君一起解扣子,谢时君从最上面一颗开始解,他从最下面一颗开始,两个人的手撞在一起时,向初急切地将衬衣从谢时君肩上剥下来。   接着俯身趴在他肩膀上,紧紧咬住嘴唇,主动摆动腰肢,小幅度地上下吞吐着谢时君的性器,没几下就射在了谢时君的小腹上。   谢时君经常锻炼,保持着形状分明的腹肌,一从毛发从腹股沟一路向上延伸至小腹,很有成熟男性的性感,向初的精液正好喷在上面,他坏心地摸了一把,粘腻的白浊把谢时君的小腹抹得乱七八糟。   “就是很舒服……都怪谢老师太会弄了。”   他还沉浸高潮的余韵里,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娇,完全没有冷感和过分的矜持。   谢时君眉心一跳,被他勾的方寸大乱,动作间不自觉地添了几分凶,颠覆了刚才刻意放慢的节奏,托着向初的臀瓣,带着他上下颠坐,直上直下地弄了十来下才缓过那股冲动的劲儿。   再一抬眼看向初,啧,嘴唇都快咬破了,眼尾吊着一抹红,脸颊湿漉漉的,这是被他惹哭了。   谢时君赶紧把人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他的背,反复吻着那颗泪痣,“好了,我的错我的错,我慢一点。”   听到向初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原谅他了,谢时君才敢继续挺动,大掌重新托起臀瓣,安抚性的揉捏着臀肉,力度也恢复温柔。   “过个年也不见你长点肉。”   向初咬住他肩膀,用虎牙反反复复地磨,好像还在控诉他刚才的粗鲁。   纠缠之间,向初的衬衫扣子被谢时君尽数解开,将将挂在单薄的肩膀上,黑色在昏暗中宛如被蒙了尘,衬得向初身上的情色气息更浓。   放在身侧的两幅眼镜正随着沙发的弹动摇摇欲坠,沙发靠背被向初掌心的汗液的氤湿,好在周围都是废弃的桌椅,挡住这一片春情,圈出一小片无人知晓的世外桃源,让他们得以逃出时针的掌控,将真实的繁琐抛至脑海,只耽于情欲。   谢时君放慢速度,忍过一阵强烈的射精欲望,“今天上午是不是故意的,那么简单的问题,我不相信你自己解决不了。”   向初想到上午就来气,气闷道:“是又怎么样,我就是想、啊……和您说说话……您总是帮别人做这做那的,别人问什么你都回,活菩萨似的,我、我怕您把我给忘了……”   谢时君停下在他胸口吮咬的动作,低声笑了笑,“放心,忘不了。”   做到后面,两个人都把上衣脱了,上身汗津津地贴在一起,下身更是粘腻地交连着。   他们以前也在杂物间做过不少次,但大多是速战速决,衣服都完整地穿着,这绝对是最疯的一次,向初的裤子早在前戏的时候就脱掉了,现在一丝不挂,谢时君本来只是拉开裤链放出性器,后来觉得被裤子束缚着,不尽兴,索性就着下身相连的姿势,站起来,把裤子往下拉到大腿,顺势顶操了几下,磨的向初挠他后背抗议,才肯坐回去继续。   向初泄了第二次,餍足极也慵懒极,搂上谢时君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口喘气,又含住他的耳垂,舌尖抵在耳洞上不停舔扫。   本来是想照顾下谢时君的敏感点,也示意他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可玩着玩着就想起这耳洞的来历了。   啧啧,谢老师的风流往事之,我和小冉有个约定。   向初醋意大发,一边反复嘬弄谢时君的耳垂,一边问:“谢老师,我没打过耳洞,但我听说,打耳洞的恢复期因人而异,有的人好得快,有的人一直反复流血发炎,好长时间也好不了。”   “你呢谢老师,你和冉秋意一起去打的耳洞,你们俩谁恢复的快?”   他想暗示的东西很多,比如分开以后,你们之中谁的伤口愈合的快,谁又是那个反复受折磨的人?比如你放下他了吗?那他呢,他还爱你吗?   谢时君不答话,两手握住向初的胯骨,本就全部埋进去的性器又狠狠往里顶撞了两下,向初闷哼一声,整个人猝不及防往上弹了两下,又被谢时君压着坐回腿上,一点逃的空间都不给他留。   向初甚至有种要被他操坏的错觉,捧着谢时君的脸,讨好似的吻他眉心、鼻梁、嘴角,求饶道:“别、别这么深……”   尾音拖成一句哀叫,向初用腿勾住谢时君的腰,蜷着脚趾,想踩在沙发,可真皮沙发表面太滑,他挣了半天也找不到着力点,只能将全部的重量放在谢时君身上,但这样会让体内冲撞的感觉更强烈,一时间进退两难。   谢时君反手捂上他的嘴不让他叫出声,这才哑着嗓子说:“是他,他恢复的快。”   向初跨在他身上被颠的起起伏伏,听着沙发垫里的弹簧吱呀吱呀响个不停,陷在情热里,意识都不清楚了,却能觉出疼。   不是感官上的疼,而是他好像又陪着谢时君经历了一次失恋,比他自己的还要难捱,还要疼些。   为什么失恋总是这么长。   •   午休时间接近尾声,外面的茶水间陆陆续续传来交谈声。   谢时君隔着套子射在向初身体里时,向初眼神都失了焦,瘫软地趴在他肩膀上,眯起眼,瞄着空气中打转的灰尘,一时不愿动弹。   谢时君也不急着把他的东西抽出来,就着搂抱的姿势,问:“你知道安全套的保质期一般是多久吗?”   感受到谢时君半软的性器在体内画着圈顶弄,向初不自在地挪了挪腰,随口答了句:“最多也就一两年吧。”   “错了,大部分都是五年。”谢时君笑他:“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地告诉我,那东西快过期了?”   向初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才能挽回面子,忽然鼻子一痒,连忙捂住嘴,打了个喷嚏,身体随之颤了颤,下头不自觉地狠狠夹了一下谢时君,接着屁股上就挨了巴掌。   谢时君的声音里噙着尚未散尽的情欲,又往他里面顶了顶,咬着他的嘴唇,低声说:“别闹。”   向初吸了吸鼻子,突然很是委屈,“没闹,我不是故意的……”   刚才做的太疯,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饶是这么肉贴肉地抱在一起,情热散去之后还是有些凉,谢时君怕向初着凉,先把衣服披在他肩上,再抽出性器,摘下套子,熟练地打了个结。   向初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瞟了两眼被精液灌得满满当当的套子,嘟囔了句:“好多啊……”   谢时君差点又被他勾的硬起来,想去吻他,还没碰到嘴唇,向初就偏过头去,又打了个喷嚏。   谢时君皱眉,见这人瞎忙活了老半天也没找到另一只袖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帮着他把那只翻进里侧的袖子整理好,又伺候着人穿上。   “是不是穿太少着凉了?”   向初捂着口鼻,吭哧吭哧吸了两下鼻子,“没,是这儿灰尘太大,有点呛。”   “下次多穿点,屋里有暖气也不能只穿一件单衣。”   “知道啦。”   某人一边答应一边腹诽道:你不也这么穿的吗。   下午,向初继续坐在电脑前,完成上午没做完的工作。   从杂物间出来后,他鼻子一直透不过气来,还总打喷嚏,嗓子也像被黏住了似的,他觉出有点过敏的迹象,从抽屉里翻出常备着的氟雷他定,就着冷掉的咖啡吃了一粒,便继续工作。   但情况不仅没有好转,没过多久,他的眼睛也开始充血,眼皮又痒又胀,盯屏幕盯久了甚至流了几滴眼泪,忍不住揉了几下,结果更难受了。   向初想去洗把脸,在走廊里撞上了刚接完电话的谢时君。   真的是撞上的,他的眼睛完全肿起来了,上下眼皮都快挨在一起了,视野变小,几乎处于抓瞎的状态,只是凭感觉在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就撞上了一堵“墙”。   谢时君见他状态不对,忙把人扶住,抬起他的下巴一看,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看着很吓人。   “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向初摆摆手,又想去揉眼睛,“就是有点过敏……我去洗把脸就好了。”   谢时君抓住他的手腕,“别乱碰,我带你去医院。”   向初怕被路过的同事看见,推脱道:“不用,真的没事,我从小就这样,动不动就过敏,吃两天药就好了。”   谢时君摘下他的眼镜,仔细看了看,更坚定了要带他去医院,“听话,老这么肿着对眼睛不好。”   向初稀里糊涂被谢时君塞进了车里,呼吸不畅让他脑袋晕晕乎乎,连谢时君什么时候帮自己拿了外套都不知道。   “你是对什么过敏?”谢时君递给他一个保温杯,“喝点水。”   “那可多了去了,粉尘啊花粉啊柳絮啊,甚至还有冷空气,”向初拧开杯子喝了一口,温度正好,好像还泡了胖大海还是金银花之类的,“不过今天估计是粉尘,杂物间灰尘太大了。”   “嗯,下次不在那儿做了。”   向初:“哦……”   怎么说呢,好像有点遗憾。   去医院的路上,向初总觉得眼睛又疼又痒的,刚想趁谢时君不注意的时候揉两下,就听到那人厉声说:“闭上眼睛,不准揉。”   这语气可不是开玩笑的,向初只听过一次,那次是谢怡安把幼儿园班上的小男生给打哭了,还拒不认错,向初不敢乱动了,听话地摘了眼镜,闭上眼,感觉肿起来的眼皮在一跳一跳的,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谢时君开车的样子。   过敏引起上呼吸道充血,喉咙干涩,向初看着谢时君,喉咙好像又添了些痒痒的感觉,之前不敢问出的话几乎就停在嗓子眼,怂恿他勇敢一次。   向初咽了咽口水,说:“谢老师,您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后半句还没说完,向初忽然感觉嗓子眼仿佛有根羽毛在轻轻搔,捂住嘴剧烈地咳嗽,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一下子漏了个光。   刚好遇到红灯,谢时君停下车,给向初顺背,等他平复下来才问:“刚才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向初咳的脸都红了,指了指前面变黄的信号灯,示意谢时君不用管他。   忘了到底是以色列人,还是犹太人说过,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情无法掩饰,咳嗽和爱情。这个说法好像不太严谨,咳嗽确实是掩饰不了的,但就要冲口而出的爱情,似乎可以轻易被咳嗽打断。   向初重新闭上眼睛,泄气地想:还是再等等吧,反正我们还顺路。 第17章   “欠收拾。”   谢时君开车到了最近的医院,下车的时候,向初无意中瞥见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给他吓得不轻,真不是开玩笑的,这简直肿得没个人样了。   他扯了扯谢时君的衣服,“谢老师,我现在这样是不是特丑啊?”   “没有,好看的。”   “您就撒谎吧,我都看见您在偷笑了。”   谢时君抿抿唇,藏起那点笑意,朝向初伸出手,“闭上眼睛,我带着你走。”   我带着你走。   向初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了。   他之前花了好几个晚上去想,想他和谢时君到底有没有可能,谢时君希望他什么时候喊停,如果他一直不喊停,那谢时君会不会一直对他纵容下去。   思来想去不过又多了几分焦虑、几晚失眠,甚至又忍不住翻出那一箱指甲油,找最红的颜色来涂。   最后他还是决定,在谢时君没有说爱他之前,他不想、也不能表现得离不开他,这是他必须要握在手里的一份筹码,就算谢时君有一天不想和他继续顺路,那他至少不会输的太难看,假装洒脱地挥手,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如果谢时君先朝他伸出手,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快步跟上去,站在那人左侧,握住那只宽大的手掌,再闭上眼睛。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向初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已经乖乖地跟着谢时君走了。   “我真闭眼了啊,您可别把我带到坑里。”   本来是开玩笑,以为谢时君也会回他一句调侃,没想到却听到他说:“不会。”   不合时宜的认真会惹人心动,向初不知道是第几次体验到了,他偷偷睁开眼,看到谢时君就走在他前面,不多不少,刚好离他半步的距离,遇到路面不平的地方,谢时君会捏捏他的手,提醒他:“慢点。”   向初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女生谈恋爱都喜欢找成熟大叔。   没有人不喜欢被妥帖地对待,不喜欢可靠的臂弯,尤其是走过弯路,被迫养成自我保护机制后,相对于所谓的轰轰烈烈,会更趋向于选择规避风险,想被牢靠地牵住,想臣服于温柔。   他也是这样的,若是再遇到一个像年少时许怀星那样的人,他第一反应大概是避而远之,没有人会愿意在一个地方摔两次。   趋利避害是低等动物也有的本能反应,但谁说不能依靠本能走向对的人。   他现在喜欢谢时君,他现在就应该喜欢谢时君。   坚定了这个想法,向初越发大胆起来,他的掌心贴着谢时君的,稍微有了些粘腻的湿意,松开一些,手指转过一个角度,再扣进他的指缝。   谢时君没有反应,就这十指相扣的姿势继续带着他往门诊大楼走。   这对向初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励,他需要学习的事情还很多,今天暂且达成了一件,既然想要独占什么东西、什么人,那就不要有太多顾虑,先抓紧再说,不要缩在壳子里偏安一隅,等待被认领、被期待、被牵着带到阳光下。   太被动会让人错失机会,过度矜持不是一件好事。   还剩几步就要走进医院时,向初才舍得真正闭上了眼睛。   平时他不戴眼镜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其他感官也跟着失灵了似的,眼前完全一片漆黑就更别说了,总感觉前面有堵墙,每迈一步都想先用手试探一下。   但这次他可以抓紧谢时君的手,那些不安好像被掌心传来的温度轻易化解了。   挂号的时候,谢时君不假思索地挂了眼科专家号,向初连忙拦住他,吸了吸鼻子,说:“不对啊,你怎么挂眼科,要挂内科才对,我是呼吸道过敏啊。”   谢时君露出怀疑的表情,“那眼睛?”   “眼睛一会儿就不肿了,不用管。”   谢时君凑近看了看他的眼睛,眼皮还是很肿,眼眶周围泛红,还在不停往外渗出生理泪水,睫毛和眼周都湿黏黏的,他想摸摸那颗泪痣,不想看它一直泡在眼泪里,手抬起来一半又停住了,不敢碰,怕自己手不干净,会让眼睛感染。   “那就先去内科,然后去眼科,眼睛这么漂亮,天天藏在眼镜后面已经很可惜了,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向初“哦”了一声,心想,看眼睛就看眼睛呗,您这怎么还撩上了。   •   内科病人多,两人站在走廊里排了一会儿队,有不少家长是带着孩子来看病的,向初走了一会儿神,转头就看见谢时君在和一个冒着鼻涕泡的小孩“眉来眼去”。   不得不说,谢时君的魅力不止是体现在吸引单身女青年,还有他这样的空巢老gay,这个人根本就是上到九十九老太太下到九个月婴幼儿的香饽饽,向初就纳了闷了,这小孩一看就是刚打完针,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怎么谢时君对他笑一笑,他就收起眼泪也跟着傻乐起来了?   竞争压力很大,向初十分发愁。   很快排到了向初的顺序,医生看了看他的喉咙,让他先去查个血,看看过敏有没有引起炎症。   向初不晕针也不晕血,护士准备给他扎手指头,他就直愣愣地盯着那针头,反正他什么也看不清,没戴眼镜,再加上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处于半瞎状态,只是随便找个地方聚个焦。   谢时君一直站在他旁边,在针头就要扎进去时,忽然把向初的头转过来,让他的脸埋在自己的大衣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别看。”   还没等向初反应过来,占据鼻腔的消毒水味就被强势换成了谢时君的味道。   谢时君的大衣敞开着,他的鼻梁刚好抵在一颗衬衣扣上,他闻到那股熟悉清淡的薄荷味中,似乎还混杂着一缕中午那场情事残余的淫靡气息。   他用另一只手搂住谢时君的腰,在他身前蹭了蹭,心说虽然我不怕,但是我要装作我很怕,毕竟撒娇老gay最好命。   等待化验结果时,向初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按着指腹上的棉花球,跟谢时君闲聊。   “我都好久没来过医院了,其实去年年底,我生过一次病,高烧三十九度,自己瞎吃药给吃好了,很神奇吧。”   “你挺厉害啊?”谢时君瞪了他一眼,“都多大的人了还瞎吃药,没吃坏是你命大。”   命大的人继续说:“但是你知道吗,我病好以后回去上班那天,正好是平安夜,你送了我们研究组每人一个苹果,包装特别好看,那是我第一天见到你。”   虽然初印象不怎么好吧,谁让你讲话的时候一股子官腔,还说什么共同的科研目标,听着就烦。   当然,这段话被向初自行掐掉了。   谢时君愣了一下,“我记得那天,我在台上介绍项目,你本来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头瞧着我,猛地一看还挺凶,其实顶着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相,我还以为是我哪句话得罪你了。”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是很开怀的笑。   笑意还停留在眼尾的细纹时,他小心地掀起向初指头上的棉花球,确定没有再渗血,取下来,起身扔进了墙角的医疗垃圾桶。   向初低头看着指尖凝住的一点血珠,心跳一热,有种很想哭的冲动。   虽然这么想挺矫情的,但他还是忍不住。   如果早一点遇见谢时君,他可能不会生那场病,就算病了也会被带到医院,紧张兮兮地把能查的都查一遍,挂专家号,排队有人陪着,查血的时候理所当然享用一个拥抱,连止血棉球都不用他自己处理。   他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矫情,以后他不想再跟谢时君卖惨了,不想一再强调自己的生活被失恋弄得一塌糊涂。   他要谢时君爱他,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要谢时君发现,向初是值得他去爱的。   取完化验单,两人回到内科,将化验单交给医生,医生扫了几眼,确定了向初没什么大碍,只是急性的过敏反应,开点药回去按时吃就行。   走之前,谢时君细致地问了医生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医生连头都没抬,一边对着电脑敲病例,一边说:“该吃啥吃啥,别吃会致敏的食物就行,不用紧张成这样,他这就是看着吓唬人,其实没那么严重,过几天就能好。”   接着,向初又被带到了眼科,测眼压、测瞳距,最后连视力都查了一遍,然而他认为测视力完全没意义,他本来就连第二行都看不清,这跟过不过敏没关系。   一通下来,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他的眼睛倒是慢慢开始消肿了。   “谢老师,我感觉自己在浪费医疗资源。”   谢时君:“……”   •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向初说想去谢时君家蹭饭,并得知谢怡安小朋友今晚在奶奶睡,因为对她的警察叔叔旧情复燃了,非要长期驻扎,她亲爹拉都拉不走。   家里的食材可能不够,谢时君临时决定去超市采购。   超市里空调开的足,谢时君脱下大衣搭在小臂上,向初跟在他后面,默默欣赏了一把男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路过海鲜冷柜时,谢时君看见黄花鱼活蹦乱跳的,转头问向初:“你对海鲜过敏吗?”   “不过敏,我就是在海边长大的,天天吃海鲜。”说到这里,向初停顿了一下,“可是我不喜欢,我觉得很难闻。”   “嗯,那我们就不买,”谢时君干脆利落地掉转了推车的方向,“给你做糖醋小排怎么样?”   向初跟上去,“好啊。”   两人在鲜生区转了一圈,又在零食区给谢怡安挑了几样零食,去结账的路上,好巧不巧路过了计生用品的货架。   本来谢时君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向初偏要扯扯他的胳膊,指着某款安全套下面标着的“惊爆价”。   “谢老师,那个在打折哎。”   谢时君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那个牌子我们从来没用过,怕你过敏。”   “还是说你以前和那个谁用过,觉得还不错?”   “……”   比不过比不过,多活了几年就是不一样。   向初窘的想逃,心说我没和那个谁用过,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容易过敏的好吗!   既然都停在这儿了,谢时君还真的挑起了安全套,向初斜倚在购物车上,看他宛如一根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对比安全套的牌子、厚度、尺寸,甚至还对比味道,好不细致。   欣赏着禁欲系男神选购安全套,向初又是心痒又是生气。   心痒是因为这个场景该死的好看,生气是因为他很清楚,谢时君这方面的经验是在和他认识之前积累的,倒也不是在计较前任的事儿,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白纸。   就是……有点吃醋。   你给过别人的那部分好,我已经拿不回来了。   向初一边挺不是滋味,一边又燃起了胜负欲,谢时君刚才赢他一次,他要讨回来。   他先是试探了一句:“谢老师,挑好了没有啊,老在这儿站着多尴尬。”   见谢时君依旧面不改色,又说:“我突然好想知道,小处男时期的谢老师是什么样子的。”   “您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啊?”向初环抱手臂,讲着不良话题,还不忘添油加醋,“我是十七岁,在高中附近的如家酒店,和那个谁一起逃了晚自习,带着作业去的,结果做完,我俩谁也不想写作业了。”   这语气仿佛是在炫耀,听着十分不要脸,谢时君知道他是故意的,是为了引他上钩,也爆出点猛料作为交换。   可他今天偏就不吃这套了。   “你还挺骄傲?”谢时君把两盒安全套扔进购物车,上手捏了一把向初侧腰上的痒痒肉,“欠收拾。”   向初这下乐了,跟上去,劲劲儿地说:“我是挺欠收拾的,要不然您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我,收拾完顺便再收留我一晚吧。”   话一说出口,向初感觉这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这么不要脸。 第18章   枕边人是心上人。   向初头一次进厨房给谢时君打下手,就暴露了他刀工不熟、做饭的基本常识没有、各种调味料也分不清楚,呆在厨房完全是在帮倒忙。   从头到尾他只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让谢时君硬了。   糖醋小排在锅里慢慢收汁,向初从后面环抱住谢时君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蹭来蹭去,手也不老实,早在排骨刚下锅时,就拉开了谢时君的裤链,隔着最后一层薄薄的布料肆意挑逗,让那根好端端蛰伏着的东西顶起帐篷,又去按揉顶端的小孔,直勾的它张嘴翕动,吐出液体,濡湿了深色的内裤。   “已经好大了。”   手指灵巧地探进内裤边缘,实打实地感受了一下性器勃发后的尺寸,向初咕哝了一句,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这根东西的主人抱怨。   全程都在纵容他的人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谢时君捉住那只做坏事的手,低声斥责:“不准再闹,还想不想吃饭了?”   然而在带着那只手离开内裤时,还是被见缝插针地磨了一下冠头。   过了电一样,酥酥麻麻的快感一下子窜至头顶,谢时君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若不是极力忍住,几乎要泄出精来,也幸好是忍住了,若是两次被坏孩子撩拨到射在内裤里,这脸他是真的丢不起。   他越来越禁不住坏孩子的诱惑了,这不是个好兆头,但他又情不自禁享受着被坏孩子掌控的滋味。   而坏孩子也在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趁谢时君失神,向初拉着他转身面对自己,食指指腹在内裤上那块湿透的地方点了点,蹲下身,和他的下腹平视。   “可是我想先吃这个。”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谢时君,又将视线挪回鼓鼓囊囊的内裤,盯着布料中透出的湿意越浸越深,尽管他正被过敏折磨,鼻子不灵,却还是能捕捉到性器散发出的味道,那种略带腥膻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让他有些迷醉,口腔突然间分泌出大量唾液,仿佛真的在馋某样东西。   “可以吃吗?”他重重地咽下口水。   眼神直勾勾的,始终望着那处,好像他并不是在征求谢时君的同意,而是在直接和他的性器打商量。   向初的眼睛消肿了许多,上下眼皮不再滑稽地打架,只是眼眶依旧泛着红,一直延伸到上挑的眼尾,下眼睑还是微微鼓着,白得了一对兜满泪意的卧蚕,谢时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这双眼睛牢牢勾住了动摇的心绪。   现在的坏孩子,和在床上被他欺负哭时,一模一样。   “可以吃吗?”他听到坏孩子又问了一遍。   肉欲和天真在坏孩子身上并不相互矛盾,反而糅合地恰到好处,坏孩子的语气无辜得要命,似乎只是在讨要一样勾起他馋虫的食物,可鼻尖分明紧挨着一根勃起的阴茎。   滚烫的鼻息尽数喷洒在谢时君的下腹,又因为是隔着内裤,仿佛在隔靴搔痒,叫他越发感到喉咙发涩,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   “不可以。”   向初睨了他一眼,显然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真的不要?”他开口,重现一场偷食禁果的诱惑,“会很舒服的,以前我和他做的时候,我也会像这样……唔……”   色调艳浮的回忆被倏地打断,谢时君猛地拉下内裤,被禁锢许久的性器弹动了两下,马眼处的腺液同布料间扯出黏丝,很快,硕大的头部抵在了向初的唇峰上,是比以吻封口还要霸道的法子,不仅霸道,还十足的下流。   可向初喜欢。   喜欢到,连嘴唇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嘴唇在颤栗,还是谢时君阴茎上的筋脉在跳动。   乱了,疯了,难收了。   前端因情动而溢出的腺液,被尽数涂抹在向初的唇瓣上,在灯下看起来水光淋漓,向初默许了男人的恶劣行径,只是抬眼看他蹙眉隐忍的样子,直到愈发鼓胀的冠头在他湿淋淋的唇缝间顶了顶,向初很快明了,以顺从的姿态含住吮吸。   这次有点玩脱了,他确实是想激一下谢时君,但没想到会这么管用。   可这说明谢时君很在意,在意他的过去,在意他有过许怀星,就像他在意谢时君有过冉秋意。   关于前任的话题本是他们之间的情趣,是用来助兴的道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他们都开始认真了。   谢时君会生气,会有情绪,会想法子来惩罚他的坏点子,而他总是乐于见到好好先生失控的样子,好好先生的原则是先纵容,再证明自己的威严,下一次还会默许这样的游戏。   窗外是吵闹的夜色,窗内灯光明亮,能听到锅里肉汁翻滚的声音、两道轻重不一致的呼吸声,偶尔混着喑哑的叹息,还有双唇吮吸硬物的啧啧水声,高大的男人背靠着料理台,不太麻利地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他的影子里笼着另一个人,单膝跪在瓷砖地板上,看上去是臣服的姿态,殊不知他才是掌握节奏的那一个。   情欲上脑,谢时君艰难地分出神,想起锅里的排骨,在烧糊之前及时关了火。   就这几秒钟的事,向初含着微张的马眼嘬吸了一口,惹得谢时君腰眼一阵发麻,喉间发出难耐的低吼,捏紧他的下巴,力道很凶。   “你跟他在一块的时候也这么能浪?”   向初不置可否,一手轻揉着鼓胀的囊袋,一手握着柱身,继续往口腔深处送,连着做了几次深喉,快喘不上气时,才吐出沾满自己唾液的大东西,舌尖顺着柱身舔舐,顶在不停冒水的小口上碾磨,尝到一点精水的味道,他知道谢时君快被他弄射了。   他让性器抵在红润的嘴角,抬头看向谢时君,气息不稳,鼻音很重:“冉秋意帮您这样吃过吗?”   谢时君不答,手掌覆在向初的后脑勺上,扶着性器重新侵占他的口腔,按着他又做了一次深喉,似是在给这个问题的答案索取报酬,他的声音哑的厉害,喘了几下才说:“没有。”   得到惊喜的答案,向初狡黠地笑一笑,“那谢老师的第一次,可就归我了。”   本就红肿的眼睛又增添了一层情热的红,眼尾犹是,像是噙了一汪春水。   谢时君只消看一眼,就想尽数射在他嘴里,逼他全部吞下去,或者把精液涂在他的嘴唇上,抬起他的下巴夸他这副模样漂亮极了,或者射满他的眼镜片,让他看不清楚路,只能跟着自己走。   他有无数种下流的幻想,想挨个在向初身上实现,却在听见向初难受地哽了一声时,咬紧牙关,抽出了即将到达临界点的性器。   被塞满的口腔一下子变得空荡,向初还下意识地张着嘴,探出一截艳红的舌尖,涎液从嘴角漫出来,混着另一样透明液体,顺着下巴淌到喉结,下一秒,他被谢时君一把拉起来,跪久了,脚发软站不稳,一个踉跄摔进谢时君怀里。   “欠收拾的坏东西,”谢时君咬他耳朵,把胀到极点的性器送到他手里,“握紧些。”   向初乖乖握住,跟着他的呼吸节奏上下套弄,他嘴角疼得厉害,两颊含得发酸,又闻见了糖醋小排的香味,耐心告急,委屈滋生,甚至后悔主动引诱,忍不住催谢时君:“你倒是快点啊,我想吃排骨,饿死了。”   “刚才是谁说想先吃这个?嗯?”谢时君一边说一边快速挺腰抽动,“胃口不大,倒是贪得很。”   他还是不敢碰向初的眼睛,生怕出什么差错,只敢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上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咸湿的味道刺激着舌面上的味蕾,他仿佛被开发了某种神秘的性触感,想射的冲动直直攀上顶点,囊袋蓄满了精液,正亟待喷发。   向初自认理亏,不敢再抱怨,懒散地趴在谢时君肩膀上,侧头吻他耳朵,指尖抠住马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挠。   谢时君喟叹一声,全身肌肉紧绷,马眼一股一股地出精,向初迷迷糊糊接着他的精液,一不留神蹭到了衣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比之前的都多,回想起中午做的那一次,谢时君射在套子里的好像也没这么多。   老男人的性能力果然不容小觑啊……   谢时君将半硬的东西放回内裤,整理了一下腰带,见向初还在发懵,嘴唇微张着,湿淋淋、红的诱人,不知道是被他操的合不拢了,还是在惊讶些什么,他拉着向初沾满精液的右手,放到水龙头下,帮他冲洗。   清水裹挟着白浊,顺着向初细长的手指流进水槽,谢时君突然懊恼于刚才的怜惜,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下次直接喂给你。”   说完先被自己吓到了,他已经用浓稠的精液填满了这个人手掌心的浅浅纹路、弄脏了他的黑衬衣,还想做更过分的事。   原来,欲望的沟壑怎么也填不平。   •   枕边人是心上人。   向初侧躺在主卧的床上,伸长胳膊去拨弄谢时君翘起的一撮头发,脑海里突然蹦出这句话。   谢时君调暗了床头灯的亮度,靠在床头,回复学生的邮件,等他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关灯躺下,准备道一声晚安时,一只微凉的手探进了他的睡裤,手掌拢住了垂软的阴茎。   只能说,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谢时君也不是什么神仙。   “啧,你还没完没了是吧?”谢时君拨开那只手,翻身把向初压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剥了他的内裤,重重扇了两下,在臀瓣上多添了几个指印,又按了按臀缝中间肿起的小洞,“这儿不疼了?”   疼是真的疼,向初缩了缩屁股,委屈道:“我没想做坏事,就是摸一下,跟它说声晚安。”   不解释还好,非要这么说,这下挑逗的嫌疑更洗不干净了,硬是逼着高级知识分子谢老师在心里骂脏话:你他妈跟谁说晚安,它是哪个它?   谢时君一把将向初的内裤拉上去,语气不自觉地加重:“警告你,给我老实点。”   向初悻悻地“哦”了一声,两手缩进被子里,规规矩矩地侧躺着。   两个人各盖一床被子,背对背躺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中间宛如隔着楚河汉界,谢时君睁着眼睛想了想,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语气,纠结片刻还是翻过身,将背对他的人妥帖地收进怀里,嘴唇碰了碰凸出的颈椎骨,鼻尖抵在领口处嗅了嗅。   这个人现在穿着他的衣服,衣服上是他挑选的洗衣液的味道,这是会让人心生愉悦的认知,谢时君收拢手臂,闭上眼睛。   “乖,不凶你了,好好睡。”   天,这也太犯规了吧……!   向初紧紧攥着被子,心口有老鹿乱撞(用小鹿乱撞的话,某人会觉得自己不要脸装嫩),他特想跟谢时君说,如果这也叫凶的话,那您就多凶我几次,我喜欢的不得了。   被子窸窣作响,向初偷偷摸摸地把一只脚伸出来,钻进谢时君更暖一些的被窝里,贴着他的脚背蹭了蹭。   紧张、慌乱,甚至暗自祈祷谢时君不要躲开,但是谢时君没有,反而将他的脚往被窝里勾了勾,让裸露在外面的脚踝也被温暖包围,接着,横在他身前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听到谢时君问他冷不冷。   “有点。”   他在说谎,为了让谢时君不推开他。   谢时君那么善良、那么温柔、那么好,一定舍不得推开一个怕冷的人。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而他也如愿以偿,整个人钻进了谢时君的被子,被他从身后抱着,和他分享体温,被窝里的四只脚随意交缠着,身后那人的膝盖顶在他的膝窝,下巴搭在他肩上。   向初心口热的发烫,他想,他们今天做了三次,都能归结为成年人之间的欲望宣泄,就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亲昵。   夜越来越深,向初闭上眼睛,给今天主动争取的自己点了个赞。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碰上谢时君,他好像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各种调情方法,以前的他哪里会想到,自己还能坏成这副模样,简直不择手段。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和谢时君刚认识不久,才会一天到晚乐此不疲,想把浪漫新鲜的想法一股脑施展在对方身上,更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也有赏味到期的那一天。   他就像上瘾了一样,将别出心裁的明测暗探藏在一次次失控的情事里,表面上是在试探谢时君的虚实,其实是想把自己的心借给他看看,暗示他说:我的聪明和我的愚钝,我的热情和我的冷感,都交由你霸占,你要不要爱?   我知道你的爱温柔又澎湃,一旦拥有,我就绝不会转手贩卖。 第19章   不然退一步,被他驯服也是好的。   向初最近有些飘飘然,托谢怡安这位不着家的痴情小公主的福,他已经在谢时君家连着度过了两个周末。   谢时君不是摆在展示柜里、只可远观的完美先生,相反,越是走近他,越是看到滤镜后的他,就越能发现他身上的迷人之处,比如,谢老师总是把自己收拾的齐整又精神,谁能想到周末也会偷懒不刮胡子,穿着居家服宅在家里一整天,沏壶茶坐在阳台上看书,如果去打扰他,他也不恼,会抱着你一起窝在沙发里,跟你讲这本书的内容。   你以为他在看什么学术著作,名家名篇,其实他在看给女儿买的儿童读物,《一百零一个寓言故事》。   怎么说呢,就很可爱。   于向初而言,和谢时君的相处,无论性爱或日常,更像是一场接一场的博弈,同他你来我往、兵戎相见,至于谁是赢家,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他喜欢和谢时君在一起,哪怕只是单纯的呆在一起,哪怕单纯地呆在一起最后也会发展到床上,他在许多时刻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默契,他相信谢时君在意他,并且和他一样,享受共处时的舒服。   他只等一个机会,把相爱的名义坐实。   周六早上醒来,从窗帘缝隙里倾泻进来的阳光刚好洒在半边枕头上,向初睁开眼,又合上眼,感受光点在眼皮上跳动,他忽然发现,和谢时君在一起时,连阳光都是慷慨的。   他翻了个身,脑袋挪到谢时君的枕头上,看他靠在床头,没戴眼镜,手指一下一下划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做什么。   “早上好,谢老师,”向初坐起来,也学着谢时君靠在床头,打了个哈欠,“您在看什么呢?”   谢时君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上是一张放大过的照片,谢时君修长的食指被一只小小的肉肉的手整个握住,甚至能看出这只小肉手在用力,向初感叹道:“安安那时候,好小啊……”   “我第一次去福利院做义工,哄那里的孩子午睡,就只有她不睡,睁着大眼睛一直看我,后来我要走了,她就这么抓着我的手指,”他回忆着,眼底便漫上来一层轻暖的雾气,“她只要看着我,我就觉得她在说:你带我回家吧。”   一时无言,只有阳光在两只枕头上偷偷蔓延。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慢慢地挠在向初心上,痒的他发慌,他侧头看谢时君下巴上冒出来的零星胡茬,浸在光里,看上去刺刺的,又给人十足温驯的错觉,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很认真地说:“谢老师,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真的太好、太好了,所以才会想要拥有,想要独占,想被您爱。   很神奇地,向初好像总是会被谢时君无意间露出的父爱光芒所打动,他给女儿扎辫子的时候,看女儿以前的照片时,抱起熟睡中的女儿时,都温柔地不像话,那是一份伪装不来的珍视,向初觉得这是一个男人最迷人的时刻之一。   都说小孩子是最会辨别大人的,就像那天在医院,谢时君笑一下,陌生的小孩子都会回给他稚嫩的笑容,这世上没有人不认可他的好。   这样好的人,对谁都好的人,该怎么样才能将他驯服,这是一道看似容易,实则难解的命题,向初握住了谢时君的食指,本来很轻,过了一会儿又紧紧攥住,他在心里说:我也想让您带我回家。   不然退一步,被他驯服也是好的。   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念头总归不会被铺平在眼前,容易让人产生或多或少的曲解,谢时君喉结动了动,“你这样,我会觉得你是在暗示。”   向初没撒手,不明所以:“什么?”   谢时君的食指在向初密匝匝包裹着他的指圈里抽动几下,像是在模仿某种下流的动作,向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笑倒在床上,他朝谢时君伸出手,在他握住自己时用力一拉,直到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胸前,沉甸甸的,但很踏实。   他贴着谢时君的耳朵,吐字间轻缓地吹气,闷闷地笑,“您可太坏了。”   •   昨晚新换的米黄色床单被揉皱了,宽大的套头白T恤和藏蓝色的真丝睡衣混叠着丢在床尾,窗帘严严实实地收拢,早晨九点的阳光不被允许入内。   谢时君从床头柜里翻出最后一个安全套,这东西最近消耗的有些快,他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他们在床上交缠,轻易耽溺于此,却更像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路灯下行走,从某个角度看,两个影子在错位牵手,如果一直走,也许就能一直假装他们的手掌之间是没有距离的。   谢时君不紧不慢地撕开安全套包装,向初枕在他腿上,圈住他腿间翘起的阴茎,有一下没一下地套弄,眼睛闭着,呼吸柔柔地扑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唇瓣泛着一层水红,情态娇憨,像昏昏欲睡的孩子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玩具。   迟迟等不到谢时君的动作,向初睁开眼,抱怨道:“好慢啊,要我帮您戴上吗?”   “那你来吧。”   谢时君把安全套递给他,看他十分认真地凑近,将沾满润滑油的安全套套在阴茎头部,慢慢从上往下撸,直到柱身被妥帖地包裹住,油亮亮地反着光,橡皮圈箍着根部。   没有那么简单,谢时君在递给他安全套的时候就知道。   向初从床上跪坐起来,细长的双腿轻轻一跨,屁股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谢时君胯上,鸭子坐的姿势,小腿折在两边,他的手向后伸,握住谢时君的性器,屁股挪了挪,用臀缝夹住那根怒张的东西,借着套子上的润滑液,摆着腰让性器在两瓣臀肉中滑动。   “这样像不像我们在杂物间里做爱?”   他勾住谢时君的脖子,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什么难忘的滋味。   纵容是谢时君对待坏孩子的第一条法则,向初不戴眼镜,眯缝着双眼去看他时,会给他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错觉,会让他觉得在他面前的是个孩子,要疼、要哄、要宠。   但那确实是错觉,因为向初并不是天真的年纪了。   他是比谢时君年轻很多,但他在这方面的经验绝不比谢时君少,即便他非常会佯装生涩地勾引,非常懂得如何最大化地营销自己身上的每个地方,哪怕是一颗痣,他是熟红的果实,汁液被兜在薄薄的表皮中晃荡,他不是枝头颤巍巍的青果,要被小心采撷,要被细心呵护,谢时君心知肚明这是怎样的圈套,又在反反复复地掉进去。   谢时君有时觉得自己应该坏一点,少一点向初评价的那种蔫坏,多一点明着坏。   比如,在向初耳边讲些带脏字的调情话术,看他下面的嘴会不会因此咬得更厉害,比如,在他被弄疼了往前爬时,抓住他骨节凸出的脚踝把人狠狠拽回自己身下,再比如,摘掉安全套,让精液一滴不剩地射进最深处。   即便上述的这些事,在谢时君的性爱经历里从来没有被实践过,他自己都没法想象自己在床上用脏话调情,说实话这有点可怕,和前任在一起时他一直是个翩翩君子,是完美老师,也是完美情人,他没有过这样下流的想象。   他被蛊成了魔鬼,这都要怪向初,谢时君想。   这个人浑身带刺,不喜欢接近人和被人接近,在床上偏又娇气,稍微操狠一点就要两眼含着水光去剜他一眼,还要哆嗦着嘴唇咬他一口,他知道这是被前任惯出来的,他以前也这么惯过前任,所以每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舍不得坏的。   他舍不得看白瘦的双腿为他大幅度弯折,舍不得看臀肉在他胯骨上撞出红痕,最舍不得看泪痣泡在泪里。   向初自然猜不透谢时君的矛盾挣扎,更无从得知谢时君有多少次后悔没有在上一次口交时用精液灌满他的喉咙,他还在不知好歹地摆着腰,每次谢时君的性器从臀缝中滑出来,他便看一眼谢时君,用潮湿的眼神向他告状,然后再转过头去捉他的性器,捉进掌心,像对待一条滑腻腻的顽皮泥鳅,懊恼又无奈。   他在谢时君的胯上调整姿势,并拢双腿,臀肉收紧,为了能更好地夹着那根不听话的东西,他的脸颊浮上两片酡红,性器直挺挺地翘在两个人的小腹间,显然在取悦对方的角色里同样也得了趣。   耳垂被温热的口腔包裹着,谢时君能感受到舌尖正好顶在耳洞的位置,灵活地打着转,时不时试图顶进去,他听到向初问他:“舒服吗?”   “不进去,只是这样弄,您能射出来吗?”他半含着谢时君的耳垂,含糊地咕哝,“我好像可以……”   谢时君的舍不得也有被磨光的时候,他不会一直纵容坏孩子,他越发觉得,泪痣既然长在那里,既然叫做泪痣,定是要泡在泪里才最能凸显风情。   他托住作乱的两瓣臀,向外掰开,露出中间湿红的穴眼儿,毫无预兆地顶进去,这意味着他要开始训诫坏孩子了。   向初惊呼一声,急急地攀着谢时君的肩膀,想借力稳住腰肢,湿漉漉的掌心在谢时君背上画出几道水痕,“慢、慢一点,不要这么……”   不等他念完这句恳求,体内最敏感的一点被硬胀的龟头擦撞过去,性器莽撞而恶劣地全根没入,他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那句恳求戛然而止,只顾张着嘴捱过汹涌如潮的性快感,大腿根紧贴着谢时君的胯,不受控制地颤抖。   谢时君终于体会到扳回一城的得意,偏头舔他的耳廓,颇为游刃有余地在他身体里抽送。   “刚才也很舒服,但是射不出来,得进去才行。”   肉穴昨晚才被他进入过两次,今天变得温顺许多,穴口的褶皱被撑开,却是吞的很欢快,里面的红肉也知道如何才能最好地取悦到龟头,青涩又老练地吮吸,亮莹莹的水液顺着交合的地方淌出来,分不清是润滑油还是肠壁因情动泌出的淫液,淌过积蓄精液的饱胀囊袋,打湿谢时君下腹那一从黑硬的毛发。   “最近好像长了点肉,”他揉捏着两瓣软肉,玩味地看着指缝中鼓出透出细嫩的肉色,一个冬天过去,向初的皮肤被捂的越发白腻,臀肉尤其是,“这儿摸着软了些。”   向初趴在他肩上,两片蝴蝶骨支棱在薄薄的肩背上,膝盖随着体内性器的节奏在床单上磨蹭,又痒又疼,好在这时候尚且能够将声音控制得平稳。   “最近太开心了,就长胖了。”   “开心什么?”谢时君问。   他箍着那截细长的、易碎品一般的后颈,让向初不得不抬起脸来,露出被情欲逼红的眼尾,他知道再过一会儿这双眼睛就会流出泪来,快乐又痛苦地微微翻着白,前面的性器也会哭着吐液,陷入高潮前的战栗,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要发狠地撞进去,被穴肉细细密密地咂住不放,身心都舒爽到极点。   “啊……”很深的地方被性器猝不及防地侵犯,向初哀叫一声,扬起脖子,像濒死的天鹅,缓了一会儿才去回答谢时君的问题,眼神躲躲闪闪地,去吻他的嘴角,又往下吻到胡茬,呼吸抑制不住地加深,他说:“不告诉您。”   然后他们接吻,无视床头柜上震动的手机、接连响起的闹钟,顶着尚未坐实的名义,舌尖勾勾缠缠,唇缝拉扯出银丝。   近视的两个人需要靠的足够近才能看清彼此,但真的近到不能再近,鼻尖都亲昵地挨在一起,两道呼吸拆分不开,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闭上眼。   窗外阳光和煦,冬与春的界线模糊不清。   影子错位牵手,路的尽头尚在视线之外。 第20章   真希望我们能一直顺路,他想。   三月中旬,谢时君决定趁周末带着家人去踏青,也邀请了向初一起。   向初怎么可能好意思去别人的家庭聚会,他在周五下班后,向谢时君讨了个吻,问他可不可以给自己带礼物,用了撒娇的语气。   “想要您给我带礼物。”   谢时君答应了,接着倾身吻住这个爱向大人讨糖果的坏小孩。   车子就停在向初家楼下,周围的树光秃秃的,没有遮挡作用,谢时君知道不能太过火,只含着那两瓣薄薄的嘴唇吮吻了一会儿,用亲昵的温度将它润的饱满一些,便轻轻挠了挠向初的下巴,嘴唇慢慢后撤,准备结束这个吻。   可向初舍不得停。   他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含住谢时君的舌头,不让他走,喉间发出不满地哼哼,非要谢时君听他的话不可,吻着吻着,谢时君的扣子被他解开了两个,他从男人黑褐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失了分寸的样子。   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路灯倏地亮起来,他的手挪到谢时君胯间,覆上那个高高顶起的帐篷,舔着嘴唇说:“想和您做爱。”   差一点就要在车里乱套,只可惜手边没有安全套。   “乖孩子要学着忍耐。”谢时君说。   显然,被情欲腌渍出来的沙哑嗓音并不具备说服力,更何况他早就勃起的东西现在正扮演“人质”的角色,向初探进他的内裤,松松地用手指圈着阴茎,和他说,想吃它,想被它进入,想要舒服,凭空想象一次性交的快乐,试图用口舌挑起事端,手段并不高明,甚至表现出一种拙劣的天真。   但他那根东西还是轻易动摇,并且在语言的挑拨下,赭红色的顶端胀得更大,空气中的荷尔蒙气息愈加浓郁,像雄兽厮杀掠夺前发出的讯号,被向初的感官捕捉到,勾着他本就躁动的心思不断发酵膨胀。   谢时君没有足够坚定的立场去拒绝,只能无奈地叹口气,默许这一场闹剧愈演愈烈。   不是没想过直接上楼,去向初家“坐一坐”,好好惩罚一下这个不分地点撩拨他的坏孩子,但向初却摇头,说家里很乱,怕他嫌弃,谢时君知道这个房子是向初和许怀星以前住过的,所以他尊重向初的想法,也绝不多问。   但到后来,他严重怀疑这是坏孩子的圈套,他的怜悯之心是坏孩子手中的把柄。   趁谢时君不注意,向初放下了驾驶座的椅背,在谢君猝不及防躺倒时,从副驾驶座爬到他身上,三两下解了自己的裤子。   放浪的举动在这里停顿住了,向初抿着唇,看了谢时君一眼,分明在做着坏事,眼神偏又无辜的很,谢时君这回是彻底认了输,先摘下向初的眼镜,再摘下自己的,看到他的眼尾已然爬上一抹情动的艳红,指腹不听使唤地摸上去,揶揄道:“小初胆子越来越大了,总在馋,你说是不是?”   走到这一步,向初早就不知道羞耻心为何物了,他承认自己就是在馋,不仅馋谢时君的阴茎,还馋谢时君的爱情。   他硬把两者分开来看,要一样一样地据为己有。   向初不置可否,将手伸进内裤里套弄几下,再拉下内裤,阴茎顺着边缘弹出来,怯生生地立着,“跟谢老师打声招呼 。”小声咕哝了这一句,谢时君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便挺腰凑近谢时君那根,让同样湿漉漉的冠头碰在一起,难耐地磨了磨。   两根阴茎挨在一起相互安慰,快感被新奇感放大,向初撑着谢时君的胸口,屁股在他腿面上不安分地扭动,将西裤面料磨出沙沙的响声。   他昏了头,像个可怜的性瘾患者,祈求谢时君去填满他心底那个欲望的黑洞,但他又一点不卑微,只顾寻找最能让自己舒服的角度,谢时君的阴茎成了他取悦自己的玩具,那个流着爱液的圆硕龟头是他的欲望开关,只要挺着腰贴上去磨上一次,上挑的眼尾便红上一分。   向初的白衬衣穿久了,布料越洗越薄,遮不住贪心的一对小乳,在衬衣上偷偷顶起两个小小的尖,他拉着谢时君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嗯……想您摸摸我,这里。”   喘息声在狭窄的车厢里异常明显,谢时君无奈地揉上去,他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在心虚地留意着车外的情况,而这位已经沦为了危险游戏中的贪心玩家。   他左手揽着向初的腰不让他动得太厉害,怕被路过的人看出车里的下流勾当,右手解开向初胸口的一颗纽扣,食指和中指探进去,轮流揉着两只小乳,嘴唇凑近向初的耳朵。   “嘘——舒服也不准叫,被人听见怎么办。”   向初的耳朵立刻红了个透,怕生的猫儿似的,往谢时君怀里钻,咬着指节小声哼哼:“我、我忍不住。”   原本掌着他后腰的那只手悄悄往下移,插进松垮垮的裤腰,谢时君惩罚性地掐了一把软泥似的臀肉,惩罚结束又是补偿,轻轻揉着尾椎骨往上两厘米的一处敏感点,咬着向初的耳朵尖问:“这里喜欢吗?”   酥酥麻麻的震颤顺着脊椎一路往上,在身体里疯狂流窜,向初稀里糊涂地被人拿捏了个透,想不通谢时君是怎么发现他这里很敏感的,可是难得逮到机会,能够不加顾虑地表达喜欢,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顾语无伦次地喘。   “喜欢……喜欢的,谢老师……喜欢。”   动作太大,手肘不小心向后碰到了鸣笛按钮,短促的鸣笛声突然在耳边炸开,向初惊呼一声,慌到失去了控制力,他急急地想要堵住性器前端张开的小孔,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射了在谢时君的高领毛衫上。   就在今早他还暗自欣赏,觉得谢时君穿着它,一举一动都透着禁欲气息。   可现在,眼前的一幕真的不能再糟糕了,浓白的精液尽数浮在黑色毛线的纤维里,乱糟糟地显眼,这就好比撒旦玷污了最纯洁的神祇,向初手忙脚乱地用纸去擦那一小块精斑,鼻翼轻轻翕动,嘴唇哆嗦着,快要哭出来了。   “对、对不起,我错了……”   像个在老师面前低头认错的乖学生,这绝对是个贴切的比喻。   “不哭,”谢时君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可怜兮兮的红鼻头,“要怪我,把你惯坏了。”   向初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周日凌晨。   他睡不着,因为太遗憾。   天气晴朗的周末,他只想和谢时君在床上滚作一团,在接吻的节奏里做爱,在做爱的空隙里接吻,被弄脏弄皱的床单在洗衣机翻搅时,他们可以倚在震动的机器上交换一个事后吻,完美取代不健康的事后烟,几十分钟后床单被拿出来,他们一人扯住两个角,在阳台上抖一抖,鼻尖便撞上洗衣液的清香。   这是再好不过的周末了,倘若没有谢时君,再好的天气也只能被他关在死气沉沉的房间之外。   他是被谢时君惯坏了,尝过甜,对苦味的耐受力就会减弱,每每贪心一份得不到的甜,就要要罚他经历一次幸福的失眠。   想着一个人,数着绵羊一双一对,把枕头变得甜美。   •   向初失眠到四点钟才睡着,窝在沙发上睡到中午,被多嘴的麻雀吵醒,正打算略过午饭,连着午觉继续睡,突然接到了标注为“饿了么星选”的电话,向初一头雾水,趿拉着旧帆布鞋下楼,取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外卖。   拆开一看,锅包肉、地三鲜、松仁玉米,还有一大份米饭,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是超量了。   向初的第一直觉是,这份外卖是谢时君帮他点的,然而当他看到订单备注上写着“不要加葱和辣椒”时,期待和甜蜜一下子落了空,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不对劲。   没人知道他不吃葱,除了许怀星。   大学的时候,他因为社恐,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甚至不想和食堂阿姨说自己不要葱,每次都要费劲地一点一点挑出来,许怀星就在他饭卡背面贴了个条,写着:可爱的阿姨您好,不要放葱哦,谢谢您!   虽然觉得许怀星应该不会这样阴魂不散,分手这么久了还来恶心他,但向初还是迟迟不想碰这份来路不明的外卖。   他犹豫要不要直接扔掉时,微信弹出来一条新息。   -收到外卖了吗?记得好好吃饭。   是谢时君发来的。   悬着的一颗心稳稳着陆,甜蜜的滋味失而复得,向初咧着嘴回复消息,大拇指在九宫格键盘上飞快敲点,屏幕上映出一张傻兮兮的笑脸。   -收到了,会好好吃饭的,想您。   向初打开外卖盒,夹了一块锅包肉,酥脆的口感配上酸甜的酱汁,很开胃,重要是上面没有一点葱。   想到这里,向初又有些飘飘然了,他从来没有和谢时君说过自己不吃葱这件事,谢时君却细心地留意到了,他爱吃甜的,谢时君好像也知道,三个菜里面有两个是甜口的,哦对了,谢时君还给他做过糖醋小排,现在猪肉那么贵。   谢时君谢时君谢时君……谢时君真的太好了。   放弃睡一天的计划,向初美滋滋地吃了顿午餐。   从去年夏天开始,他一个人在家的日子,都是在失眠和补眠中消磨掉的,经常昼夜颠倒,睡过饭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认真地享受一人食了。   也因为这顿饭,他决定不白白浪费周末的最后几个小时。   来人间一趟,就算暂时还不能和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好歹他要看看太阳。   小区的花园里十分冷清,既没有聊天的老人,也没有嬉笑的孩子,向初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健身器材上坐了很久,顶着太阳,眼睛有些睁不开,他想到家乡那边晾晒在屋檐下的鱼干,阳光能抽干其中的水分,是不是也能掳走他身上的霉味。   他晃悠着小腿,垂眸盯着白鞋上晒黄的印子,直到头顶出现一片乌云,不,是一个人的影子,他抬起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怀疑阳光也会晒的人微醺。   “送给你的。”   谢时君将一朵野菊花别在向初耳后,刚好挨着泪痣所在的半边侧脸,他发现原来这颗痣逃脱被泪水浸泡的命运,干净清爽地躺在光里,也是漂亮极的,他心想,以后不要再弄湿它了。   向初傻掉了似的,摸摸耳后那朵花,又摸摸谢时君的脸,终于敢确定这不是幻觉。   穿衣风格一向稳重的谢老师今天很不一样,黑色连帽卫衣上有个米奇的印花,搭配着运动裤和运动鞋,看起来像个大男孩儿,给人感觉他接下来会去篮球场,脱下卫衣,露出背后印有名字开头字母的球衣,然后奔跑、运球、上篮,撩起衣摆擦汗。   确实也没人规定过,三十七岁的男人不能获得一日男孩儿的体验权,而且一日男孩儿让向初很心动。   年少时的许怀星爱穿卫衣,包揽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多巴胺分泌,但这两种心动是截然不同的,谢时君这样站在他面前,他知道是美酒换了可乐的包装,新鲜感引他靠近,但只有里面的内容才会让他醉。   他搂住谢时君的腰,在他身前蹭了又蹭,张嘴咬住卫衣胸前的一根抽绳,抬眼看着他,像小狗终于见到了主人,除了撒娇还是撒娇。   谢时君的左手背在身后,明显还藏着什么东西,向初歪着身子去看,“是我的礼物吗?”   谢时君往后躲了一步,不让他看,“先告诉我,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好多,不信你摸摸我肚子,现在还是鼓的,肯定又要长胖了。”   都说得这么诚恳了,谢时君自然不会怀疑,他拿出背后的花,递给向初,“刚好在路边看到有人在卖,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对干花过敏,就买了些。”   “哇,这是什么花啊?”   向初其实猜到是花,但没想到是自己不认识的花,他捧着花看了又看,注意到花瓣是五角星的形状,小小的,一朵一朵簇拥在一起,和满天星有点类似,但颜色又透着桃花的娇嫩。   “这是干枝梅,”谢时君说,“这种花一旦盛开,就永远不会凋谢。”   向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手里的花,越看越觉得这花多好,一点不像玫瑰,娇艳浓烈,尖刺里长出骄傲,花瓣是悲情的温床,明明会枯萎也会褪色,情人却总要捧着它,借一瞬的盛放说永远的浪漫。   这花可比玫瑰好看多了,不落俗,不斗艳,粉白色的花瓣里含着小剂量的浪漫,要在漫长到永久的花期里,慢慢说。   “好漂亮。”向初说着又取下耳后的那支野菊,有点雨露均沾的意思,“这个也漂亮。”   谢时君接过花,重新别在他耳后,时机很对,光恰好落在那半边侧脸上,向初在笑,很单纯很轻快地笑,这个样子的他叫谢时君心头酸胀,仿佛一下子跳脱出沉闷的实验室,抖落成年世界的尘,变回色彩明艳的孩子,是谢时君心中,他应该有的样子。   “你戴着,它才漂亮。”   漂亮的孩子要配漂亮的花,谢时君如是说。   向初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后知后觉红了脸,都说暧昧让人受尽委屈,可谢时君给的暧昧这样温柔,情话含蓄又撩人,他的喜欢、不喜欢,他所有会心动的点,都被拿捏的恰到好处,暧昧高手酿出的酒,他要醉死在里面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由不敢捅破这层纸,变成不想捅破这层纸。   不远处立着一根电线杆,大概是十几年前或二十几年前的作品,烧至焦黑的木头歪歪斜斜地安插在土里,影子被夕阳拉扯得很暧昧。   向初捧着花,也戴着花,他在这个陈腐至极,根本养育不起希望的小区里,看到了很长、很长的未来。   真希望我们能一直顺路,他想。 第21章   无聊过渡章   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北京甩掉了顽固的冬天,在早春的号角声里醒盹。   玉兰花苞绽开,柳条抽芽,气温骤升,正午时分走在柏油路上,竟会有种被阳光曝晒的感觉。   向初本以为自己会对夏天抱有一种抗拒,他怕夏天会让他想起一个人,几首歌,还有许多冰可乐,布景从日光充沛的海滨城市转到灰蒙蒙的北京,切换成一片艳俗的红,延展为一场漫长的噩梦。   然而当他在充沛的阳光里捡起一朵掉落的玉兰时,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起任何不愉快,而是预感一场甜梦正在向他靠近。   向初买了一个红色印有大理石花纹的花瓶,用来插谢时君送的干枝梅,两者组合在一起,成了光线阴暗的客厅里唯一的亮点,至于那朵野菊花,则被他塑封成了书签,放在工作台的笔筒里,每次抬眼都能看到。   四月份以来,谢时君越来越忙。   他这学期的课开了,又要兼顾上学期课程的补考,再加上科研项目正在收尾,每天都是学校和研究所两头跑,忙得没时间去幼儿园接孩子,哪成想正合谢怡安小朋友的心意,住在奶奶家,不仅有猫可以玩,还能随时逮到机会去缠她的警察叔叔。   某天午休时,向初看到谢时君趴在桌子上小憩,电脑屏幕还亮着,屏保是谢怡安的满月照,肉嘟嘟的小圆脸上堆满笑,谢时君抱着她,食指轻轻戳着她的酒窝。   向初也想不通自己这是什么个癖好,他总觉得身为父亲的谢时君尤其迷人。   简直无可救药了,特想给人家女儿当后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几个同事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向初连忙甩掉奇怪念头,去给谢时君倒了杯咖啡,在他手边放了一条薄荷糖,并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前段时间缠着他纵欲过度的行为。   为了让谢时君轻松一点,向初甚至主动揽下了项目的结题报告。   若是放在半年以前,这种让所有社恐患者避之不及的展示任务,向初是巴不得永远也不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一定要做好的野心。   一想到谢时君会在台下看着他,他就想要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迎着他的掌声,还要理直气壮地曲解他鼓励的目光、礼貌的微笑,把这些都当作只落在自己身上的,缱绻温柔的情愫。   向初以此为动力,整整两个星期都保持着斗志,连集体加班都不带抱怨。   眼看着第二天就要进行项目汇报,向初正在抓紧时间完善PPT,同事阮愉晃荡到他的工位旁边,说:“我失恋啦,好难过。”   向初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合着这人是找他来做知心大哥的?快得了吧,碰上失恋这件事,一百个知心大哥也抵不过自己想明白。   “你……如果有做不完的工作,我可以帮你。”   阮愉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可没那么缺德,就是想让你安慰我几句嘛。”   见向初一直在瞟电脑屏幕,完全没有要没有聊天的意思,阮愉自认没趣,又晃荡回自己的工位。   向初本来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毕竟阮愉就是这种玩得很开的性格,从一开始就有意要和他交朋友,只是他们两个实在合不来罢了,结果晚上开会的时候,向初和阮愉挨着坐,看到他明显含着一颗糖,还能闻到浓浓的薄荷味,和他最近每隔两天就送给谢时君的薄荷糖一模一样的味道。   向初心情骤变,心说谢时君怎么这样,给他的糖转手就分给别人,可真大方。   然而在谢时君上台发言时,向初转头又忘了这件事,因为谢时君今天有点过于帅了,竟然穿了休闲款的针织衫,还是V领的……可太要命了。   等忙完这段时间,必须得跟穿着这件衣服的谢老师那个什么一次。   直到谢时君讲完话,走下台时和他对视了一秒,向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开什么与学术无关的小差,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假装低头记笔记,实际上写了一整行的“谢时君”。   •   “很紧张吗?”谢时君问。   向初正在默背一会儿报告的开场白,听到谢时君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吓了一跳,手里的咖啡差点洒了。   “是有一点。”   环视一下四周,茶水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向初瞬间松懈下来,把头靠在谢时君肩膀上,小声承认:“好吧,其实我特别紧张,我怕我一上台就露怯。”   谢时君拍拍他的背,“和你坦白一件事,其实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很……”   “很什么?”   “很厉害。”   “厉害?”向初没忍住笑了,“这是什么形容词啊?是在夸我吗?”   谢时君说:“当然是夸奖,你很优秀,很聪明,有张扬的资本,说出来的,应该和你能够做出来的一样厉害。”   听他这么解释,向初更感到莫名其妙了,这完全不是他会给人的印象,“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大概是直觉?”   “那一定您的直觉出错了,我一点也不厉害,我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害怕,只想躲到没有人的地方。”   向初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失落,他厌恶他所描述的自己,想摆脱却总是迈不开步,从前他躲在许怀星为他建造的象牙塔里,贪恋幸福的假想,象牙塔塌下后,他就只能躲到没有人的地方。   “别这么说自己,我会生气的。”谢时君捏捏他的耳朵,“你很棒,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你不习惯相信自己,那就试着相信我,好吗?”   谢时君的表情还是和以往每一次一样认真,似乎他在看向任何人时,都会抱有这样会让人误解的认真。   但向初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长久以来,他对暧昧上瘾,只敢蒙上眼睛去索取谢时君的温度,是因为他不敢确定,但是这一丝不一样给了他得寸进尺的勇气。   他没有回答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是说:“如果我这次报告做得够好,能不能奖励我……”   “给我一次追求您的机会?”   谢时君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就在向初以为这是拒绝的信号时,谢时君突然把他扯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合上,谢时君捂住向初的口鼻,呼吸略显急促,“乖,闭气,我怕你过敏。”   说完松开手,扣着他的后颈吻了上去。   挤在杂物和废旧桌椅之间,灰尘在周身肆意游动,向初下意识闭上眼睛,唇舌交缠出细微的水声时,自然而然忘记了呼吸。   这里陈腐、阴暗、被人遗忘,却是他得以逃脱现实的桃源境,旧沙发缝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每粒尘埃都是秘密的见证者,在这里,他能够攀附的只有谢时君的肩膀,他能用来同谢时君交换的,只有羞耻的体液,还有灵魂深处不停骚动的疯狂。   向初闭气闭得晕头转向,等反应过来,已经被谢时君拉出了杂物间。   自从谢时君忙起来,他们最多只是下班后在车里相互疏解一次,已经太久没有这样接过吻了,像是要把对方拆入腹中,一个眼神就能点燃欲火,向初抿了抿唇,竟有些意犹未尽,心里痒痒的。   谢时君重新接了一杯咖啡递给他,褪去了刚才接吻时的急躁,又变回那个温润儒雅的谢老师,也是那个把向初当小辈宠的三好长辈。   他笑着说:“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你要什么奖励我都给。”   “……真的吗?”   向初垂下头,盯着咖啡杯上方升起的热气。   他想,如果什么奖励都可以给,那我可不可以省去追求这一步,直接问您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恋人身份呢。   我想要您的爱情,要您的家庭、您的女儿,要您的温柔的样子、偶尔在床上凶凶的样子、工作时一丝不苟的样子……   您的,每个样子。   其实向初总有一种错觉,他只是在午休时间和谢时君谈一场短暂的办公室恋爱,一旦时间到了,没说完的话就只能留到明天。   就像现在,有同事在叫谢时君确认设备,谢时君必须马上离开,从他臆想出来的恋爱中抽离。   谢时君一边答应着,一边捏了捏他的掌心,说:“下午好好表现。” 第22章   他不要慈善家的关怀。   报告比向初想象中还要顺利,不仅一次都没磕巴,还临场发挥,完美回答了专家提的问题。   他在短短几个月内得到了太多如愿以偿,走下台的时候第一次没有低着头,而是去找寻谢时君的目光,对上他明亮笑意那一刻,向初意识不到自己笑得有多自信,好像回到了小学时期,因为简单的一句表扬而开心一整天。   本想结束后就去找谢时君兑现奖励,没想到阮愉拉着他张罗晚上聚餐的事。   “向初你也来呗,谢老师都要走了,咱们可得好好聚一次,吃完饭就去唱歌,谢老师唱歌……”   阮愉接下来还说了什么,向初一句都没听到,他只捕捉到半句话,情绪就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谢老师都要走了。”   是他被幸福的错觉冲昏了头,差点忘了,这个项目结束,他继续呆在死气沉沉的研究所,谢时君回到C大专心教课,在现实意义上,他和谢时君是真的不再顺路了。   “向初,你晚上到底去不去啊?”阮愉拉着他问。   向初回过神来,说:“嗯,去。”   直到下班,向初都没能和谢时君说上一句话,谢时君一直在相识的专家交谈,身上还穿着板正的西装,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大方从容地和每个人握手道谢,从每个角度看都像个完美先生。   是啊,他站在那儿,本来就是挑不出错漏的完美先生。   向初失落地回到办公室,看到谢时君桌子上的文件、笔记本、水杯都被收拾整齐,装进了纸箱里,似乎只要带上这些,他就能一身轻松地离开这里,再也不用回来了,而向初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着手收拾的。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谢时君有没有想过,这里有个向初,也想被他打包带走呢?   •   向初依旧是不擅长社交场合的,不管是饭桌上还是KTV的包厢里,谢时君都被同事簇拥着,他只能坐在离他很远的位置上,热闹就在眼前,可他融不进去也退不出来。   一行人说笑着走进饭店时,向初有一瞬间很想坐到谢时君旁边,可他只犹豫了几秒就没机会了,最终还是走向属于自己的角落。   他想,其实这样才是合理的,他在办公室和谢时君装陌生人,他们俩甚至从来没有在食堂一起吃过饭,现在谢时君要走了,他哪有资格在聚会时去抢谢时君旁边的位置。   这让他联想到跨年那晚,和现在的场景如出一辙。   他一个人默默喝酒,听谢时君和同事们谈笑风生,他还是那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向初,谢时君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谢时君。   一切都没有变。   吃完饭转战到KTV,大家纷纷起哄,让谢时君唱今晚的第一首歌,最好能炒热气氛。   他唱了一首《哭砂》。   向初坐在沙发角落里,装作漫不经心喝酒,其实竖着耳朵听完了整首歌,并且很不客观地认为谢时君这首歌唱得不好,谢时君还是比较适合唱《夜夜夜夜》,他现在回想起来凌晨的天桥上,谢时君贴着他的耳朵唱歌,还是会心跳加速,就觉得……怎么会唱得这样好听呢。   包厢里光线昏暗,镭射灯扫过角落,给杯子里的酒液染上鬼魅的红,向初连着喝了两杯,感觉和果汁没什么区别,这好像还是谢时君点的酒。   谢时君连着唱了两首歌,都是老情歌,同事们不甚满意,吵着说他选的歌太伤感,带不起来气氛,阮愉自告奋勇接过话筒,结果吼了一首《分手快乐》,唱到最后居然还哭了。   一群损友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安慰的安慰,起哄的起哄,只有向初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有点想逃跑了。   本想今晚向谢时君要个奖励,也许还能鼓起勇气直接一点,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子,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向初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先离开,谢时君推门走了进来。   他早就脱下了西装外套,白衬衣依旧规矩地扎在腰带里,只是沾染上了各种酒水饮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盖住了原本的清爽薄荷香,让向初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垂下眼眸,迟疑着叫他:“谢老师。”   谢时君径直朝他走来,抬手,食指指腹划过颧骨,又移到镜片后面,点了点他眼下的小痣,“少喝点酒,眼睛都红了。”   向初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尾是稍微有些泛红,不知道是被酒精逼的还是情绪的原因,他捏紧拇指,听到关节响动的声音,终于开口问:“您之前说的,什么奖励都可以给我,还作数吗?”   “当然……”   谢时君还没说完,阮愉突然踉踉跄跄地撞开了门,明显是喝大了,差点一头栽倒,谢时君赶忙去扶。   阮愉冲他扯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但其实他脸上满是泪痕,根本掩饰不住,他说:“谢谢你哦谢老师,我失恋了,好难过啊。”   “慢点,先洗把脸。”谢时君把他扶到洗手台边,帮他把水温调好。   向初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这个场景特别熟悉,跨年那晚他也是因为失恋喝得烂醉如泥,谢时君也是像现在这样照顾他,如今角色换了,他不再是需要安慰的失意者,谢时君的温柔与关切自然而然转到另一个人身上,而他只能扮演又蠢又多余的背景板。   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向初小声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便逃跑似的回到了包厢。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谢时君和阮愉还没回来,向初心里隐隐不安,想回到洗手间看一眼,刚推开包厢的门,就看到几步远处有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   是谢时君,在抱着阮愉。   阮愉比谢时君矮了不少,从向初的角度看尤为小鸟依人,谢时君几乎把他整个拢在了怀里。   向初定在原地,心凉了个透,以前,不对,就在今天白天,谢时君也这样抱过自己。   隔着一扇门,同事们的狂欢仍在继续,隔着几步路,向初的春天塌陷在即,最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醋的立场,因为谢时君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温柔体贴处处做到完美,就算不是向初,就算换成随便哪个人,谢时君还是会这样。   他在谢时君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走不出失恋的可怜人,五个月前谢时君可以摘下他的眼镜,给他短暂的安全感,现在他照样可以同样的温柔面孔去拥抱阮愉。   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沉溺于暧昧,幻想暧昧背后是怎样真实的心动,可是谢时君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段关系转正,他对自己不过是同情,再加上一点点从冉秋意那里得到的同理心和愧疚感。   夏天还没来,春天已经碎了。   •   向初连外套都没拿,一口气跑出KTV,远远离开不属于他的热闹,只是街上车流拥挤、熙来攘往,是城市里的另一种热闹场面,依旧将他除名在册。   他还能去哪?   只有那间同他一起腐烂的出租屋。   向初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点长进都没有,如果感到焦灼,感到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他还是会回归自己最擅长的方法,鸵鸟战术,没有人比他更擅长逃避了。   这幢爬满爬山虎和苔类植物的六层单元楼,竟没有一扇窗透出亮光,向初舍不得打破这死气沉沉的氛围,一步一步上楼,没有吵醒一盏声控灯。   进屋后他没有开灯,连大门都懒得关严,径直走到客厅,靠着沙发坐在了地板上。   他该庆幸自己还没有把那一箱指甲油扔掉,从茶几底下拖出来后,发现瓶子上落满了灰,拧开盖子,沾在边沿一圈的指甲油都有些凝固了,确实,他已经太久没有碰过这东西了。   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再也不需要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和许怀星分手的那段日子,满脑子都是说不出口的恶毒诅咒。   他觉得谢时君是个同情心泛滥的老好人,说得难听点,不过是中央空调罢了,不比许怀星好到哪里去。   可是他刚有了这样的想法,瞬间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谢时君是多么好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只是这样好的人,不会属于他,他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幼稚极了。   可向初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坐在满室黑暗里,背对窗户,连稀薄的月光都不愿借上一簇,自顾自地抖着手涂指甲油,他一边涂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想,是你把我从这一片让我又爱又恨的红色里拽了出来,可你为什么,又要把我推回去……   刚拆封的圣诞限定指甲油,被他一不留神打翻在地板上,酒红色的粘稠液体铺在瓷砖上,活像一摊发黑的血迹,叫人反胃。   他刚要拿纸去擦,门口的方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用两个字就能逼出他的眼泪。   “小初。”   没有人回应,谢时君又叫了一声:“小初,你在家吗?”   向初心想,原来并不是他的脚步足够轻,惊不醒楼道里的声控灯,而是它们本来就是坏的,亮不起来的,就像他一样,从根源上坏掉了。   他猜谢时君刚从亮处踏入黑暗,是看不到他的,而他早已适应了黑暗,占据了绝对优势,于是屏住呼吸默默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人,谢时君还是只穿着白衬衣,小臂上搭着他落在包厢里的外套。   半晌,谢时君轻轻叹了口气,说:“小初,说句话吧,我看到你了。”   向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几楼?”   谢时君从未来过他家,最多只是送他到楼下,而且这整幢楼都黑着灯,就算要找也要一扇一扇门去敲,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对。   谢时君走了进来,停在离那一摊指甲油两米远的地方,“我看到门上贴着我亲手写的福字。”   “你安慰好阮愉了?”向初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哭久了有些头晕,又跌坐在沙发上,“他有没有像我一样不要脸,说要和你做爱?”   谢时君皱起眉,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你在说什么?”   手上的指甲油还没干,向初忍不住攥着拳,用力抠着掌心,感受到一片湿黏,他猜谢时君现在应该能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了,他所有的狼狈都在谢时君面前摊开,从跨年夜的失态,到第二天早上那个新的创可贴,还有今天他落荒而逃的样子。   谢时君全都知道。   而他不会选择去爱这样的向初。   “谢老师,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项目圆满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们不顺路了,”向初笑了一下,笑的同时眼眶里重新盈满了泪,“祝您生活愉快。”   谢时君沉默了一会儿,坐到向初身边,试着去捉那只被指甲油染得乱七八糟的手,问:“你是要和我说分手吗?”   向初背过手,偏过头,咬着牙说:“我们……好像没有在一起过吧。”   只是顺路,所以搭伴走了一段。   北京有那么多条地铁线,就算是在同一站换乘同一条线路,又上了同一节车厢的两个人,哪有可能一直顺路。   他和谢时君就是在同一趟地铁里一起挤了好几站,最终擦肩而过的两个人。   “小初,你听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谢时君的声音里带了七分急切,三分慌乱,这是在他身上鲜少会出现的情态。   “我跟阮愉什么都没有,你要相信我,只是他失恋了很难过,找我帮他……”   向初听不到谢时君在解释什么,谢时君的语气越是温柔,就越是让他崩溃,他再也装不出洒脱祝福的样子,哑着嗓子,无力地喊:“你不就是同情心泛滥吗,你是老好人,你要拯救世界,你是所有悲伤灵魂的摆渡者,你多伟大啊谢时君。”   “可是现在我不需要你同情了,我们可以结束了。”   其实向初崩溃的理由很简单,谢时君有一罐子巧克力,每天给他一颗,把他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谢时君坚持一直给,让他觉得这甜就是独属于他的,就在他已经养成习惯时,谢时君突然把巧克力分给别人一块,他难以接受这样的大度。   他不要一个慈善家的关怀,他只要一个普通男人自私的偏爱。   如果不是偏爱,那他还不如不要。   “你走吧……我正式通知你,我们不顺路了。” 第23章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扑火的飞蛾   是不是只要喜欢上一个人,就一定会变得不自信,喜欢得越多,患得患失也会越多,怕这段心动结不出漂亮的果子,所以畏葸不前。   谢时君没有看起来那么聪明,那么游刃有余。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向初好,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想把所有的温柔都捧到他眼前,却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他起初认为是钥匙没能对准锁眼,一直在尝试调整,后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能解开这把锁的钥匙。   尚未建立起更亲密的关系时,谢时君就觉得向初像一件易碎品,他身上少了点成年人雕琢过的圆润,太尖锐,更容易碰壁。   所以在他们相互靠近的过程里,谢时君始终在提醒自己:对待向初,要轻拿轻放。   后来他懂了,向初被另一个人一心一意地爱过、没有原则地迁就过,所以他身上保留着三分孩子气,五分天真,剩下两分是无意识的依赖,那是许怀星用十一年的时间塑造出的。   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说起来当然是前者更好听,但在谢时君这里,这两个概念早就混淆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拥有这件易碎品,从一开始就很想。   他也会在意向初的过去,会萌生类似于嫉妒的情结,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向初,他和许怀星见过面,就在一个多月前。   当时他以向初男朋友的身份和许怀星握手,内心挣扎不安,但又升腾起一种幼稚的胜负欲。   谢时君是个普通人,他也会怕。   一开始是怕向初每一次和自己亲昵,都只是他用来摆脱失恋的一种发泄方式,等到向初终于走出失恋了,他又怕自己对他而言没有价值了,怕所谓的“顺路”结束。   讨好型人格总也学不会拒绝别人,谢时君不是讨好型人格,他只是学不会拒绝向初。   是他先动心,这段关系就注定是不平衡的。   向初问他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向初需要他扮演什么角色,那他就努力模仿,不管是可靠的长辈、温柔的情人,还是别的什么,他都能做到,向初要他陪玩前任游戏,那他就陪他玩到腻。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向初要问他要。   向初时常像个贪心的孩子,向他要了很多东西,拥抱、亲吻、情歌,但唯独没有开口问他要过爱情。   所以他不敢贸然说出口,怕吓跑了他独一无二的泪痣小朋友。   谢时君没想到,今晚自己的一个善意之举会让他的小朋友哭得这么凶,哭着要他走,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却死死抓着他的袖口不松手,让他想起跨年那晚,他问向初怎么这么能哭,向初说因为他是海绵,海绵的吸水能力很强。   明明是句玩笑话,怎么会这样叫人心疼。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一点听我解释。”   谢时君把人抱到腿上,让他侧坐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发抖的背。   “我抱了一下阮愉,是因为他让我帮他一个忙,他男朋友跟他闹分手,他想让对方吃醋,先跟他服软,现在他们俩已经和好了,还对唱情歌呢,不信你可以看看群里,大家拍了很多照片。”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随随便便抱别人了,原谅我好吗?”   向初却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掉眼泪。   谢时君想去把灯打开,他需要看看这块小海绵到底哭成了什么模样,眼泪的库存什么时候会用完,向初以为他真的要走,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起身,恳求道:“谢时君……你别走好不好?”   吸满水的小海绵又变成了小刺猬,明明刚才还竖起尖刺,张牙舞爪地要赶他走,现在却翻出软乎乎的肚皮,哭着求他。   谢时君放弃了开灯,重新把向初抱在腿上,握着他的手一下下轻轻捏着,希望能传递给他一点安全感。   “我不走,一直陪着你。”   但向初早已陷入了情绪怪圈,无论谢时君怎么哄,他都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垂眸盯着沾在谢时君食指上的那一块突兀的指甲油,陷落于自己营造出的悲情城市里,往哪里走都是死路。   他停下抽噎,但眼泪还是一直掉,“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是不是因为……我和冉秋意一点也不像。”   “他的笑眼是不是特好看啊,”他说着摘下眼镜,随手丢在一旁,指着自己的眼下,“我不爱笑,还偏偏长了这么一颗痣,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啊?”   “谁说我不喜欢,我喜欢你喜欢到,”谢时君忽然哽了一下,“喜欢到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向初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只顾在脑内搜索怎么样才能留住这个人,他甚至觉得慈善家的恻隐之心也是可以接受的,总好过什么都没有,他勾上谢时君的脖子,用拙劣的方式展示自己的价值:“谢时君……你别不要我,你再可怜可怜我,我很可怜的,我比阮愉可怜多了,我从小没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初恋十一年说出轨就出轨,我最可怜了,你多同情我一点吧,求求你……”   “我真的不是在同情你,宝贝,你也不需要被谁同情,因为你很优秀,小初是很了不起的人,明白吗?”   谢时君一遍一遍耐心地解释,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向初忽然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增值手段,类似于病急乱投医,恳切道:“我们做爱好不好,我们继续当炮友行吗?”   他跪下来,去解谢时君的皮带,解不开就将脸颊贴着他的裆部胡乱地蹭,“你喜欢和我做的对不对?我、我可以给你含,你直接射进来,脸上还是嘴里,都可以,你想怎么样对我都可以……”   谢时君箍着向初的手腕,和他无声对峙,半晌后摘下眼镜,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他终于意识到,以向初现在的状态,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说了半天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能先用蛮力让他清醒过来。   他捧着向初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挨过那颗泪痣,带走湿咸的痕迹,“小初,你是不是没办法听我好好说话?”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孩子气的抽噎。   谢时君妥协般地叹了口气,“那好,听你的,我们先做爱。”   •   房间里依旧没有开灯,但之前被遮住的月亮似乎是从云雾里逃了出来,借着月光能将室内的场景看个六七分。   谢时君看到沙发尾乱糟糟地堆放着枕头和被子,显然是今天早上没来得及收拾好的。   “你每天都睡在这儿?”   向初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正被困在谢时君和沙发靠背之间,双腿大张着,衣襟也半敞开,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谢时君用两根手指逗弄着他的舌头,指尖抽出时在下唇上捻了捻,勾出更多晶亮的涎液,他的手指下移到臀缝间,先在穴口逡巡片刻,再缓慢而凶狠地顶进去。   他咬着向初的耳垂,语气却像在训诫孩子似的,“小初真是不乖。”   直到向初被那两根手指弄得呜呜咽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谢时君突然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总算是听不见这坏小孩说那些伤人伤己的话了,早知道凶一点能把人降住,就不该一味地温柔,他又添了一根手指,边扩张边问:“家里有套吗?”   向初艰难地分出神,指了指电视柜,“第二个抽屉里应该有……”   那还是四五年前和许怀星在一起的时候买的,但他们其实不怎么用,向初想了想还是噤声了,他看到谢时君拿着一盒没拆封的安全套朝他走来,表情明显不太对劲,应该是已经猜到了。   这里的沙发并不比杂物间的那个大多少,向初以为要用跨坐的姿势,然而谢时君戴好套后拍了拍他的屁股,用近乎于命令的语气说:“转过去跪好。”   向初乖乖照做,膝盖都有些发软了,谢时君却迟迟不进入正题,他偏过头去看,那根昂扬的性器大刺刺地暴露着,套子上的润滑微微反光,他忍着羞耻,轻轻晃了晃屁股。   “快进来……要你。”   谢时君单膝跪在沙发上,扶着性器抵在臀缝,揉捏他腿根处的软肉,说:“进去可以,但你要专心听我说话。”   向初一个劲儿地点头,“嗯,我听话。”   然而今晚的第一轮明显带着急躁,谢时君根本没功夫说话,只想着先把人干乖了再哄,他的下颚紧绷着,动作又急又凶,胯骨一下下撞在臀瓣上,向初身上还是没什么肉,屁股勉强称得上饱满,远远达不到所谓的肉欲感,但就是激得他眉心直跳,隐忍许久的爱欲狂潮急于宣泄。   另一边,向初看不到身后的人,只能听到他越发粗重的喘息,黑暗让感官全部集中在交合的地方,他甚至没心思叫出声来,只顾张着嘴,呼吸被身后连续的顶撞截成断片。   没有情话和爱抚,更没有面对面的亲吻和拥抱,倒更像是一场用来确认彼此的角逐赛,谢时君并不忍耐射精的欲望,他一刻不停地抽送捣干,在最后的冲刺时,咬住眼前白皙修长的后颈,像肉食动物叼住猎物,用犬齿磨,用嘴唇反复地嘬吸。   这是他第一次在向初身上留下痕迹,虽然看不清楚,但能想象到是怎样令捕食者心生愉快的标记。   想送他花。   不会枯萎的干枝梅,路边偶遇的野菊花,还有开在皮肤上的,淫艳的玫瑰花。   闪现的浪漫念头让谢时君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吻着向初的脖颈,慢慢流连到耳朵,甚至想临时转向,把这场性事带回他更擅长的温柔领域。   可向初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许怀星操我的时候从来不带套。”   谢时君脑内的弦啪的一声崩断了,紧接着是油然而生的怒意,他忍不住想,这个人到底是太傻还是太聪明,这种幼稚的游戏怎么就玩不腻,是咬定了自己舍不得让他痛,怎么就不想想游戏规则对玩家来说公不公平。   他掐着向初的腰,用了能留下指印的力道,下身也深深地埋进去。   向初只是想激谢时君,没想到谢时君竟然真的上了钩,他猛地抽出怒张的性器,把套扯下来,又重新顶进去,操得又深又重,肉茎毫无嫌隙地摩擦着敏感的肉壁,伴着粘腻水声。   这是今晚的第二个第一次,他们第一次不戴套做爱。   向初快被弄得神志不清,谢时君那根东西和他斯文的外表全然不搭,磨过敏感点的时候,几乎能感受到那上面狰狞鼓胀的脉络,他只是触到谢时君掉落在自己颈间的一滴汗水就觉得他好性感,光是想象着他的脸就要高潮了。   浓精尽数浇在向初身体里,谢时君的声音被情欲浸透,再也听不出任何冷静自持。   “满意了吗?”   “前任游戏,你还要跟我玩多久?”   他抹开向初射在小腹上的精液,指尖蘸了些揉上乳晕,惹得向初低声哀叫。   谢时君鲜少会动怒,一直是好脾气的形象,但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激怒了,下决心要好好收拾这个讲不通道理的坏孩子。   “你说我是同情你?同情你我就要操你这么多次?你看我一眼我就想操你,同情心不是这么用的。”   在谢时君说出第一个脏字时,向初就愣住了,这太反常了,谢时君说脏话的合理性简直……比母猪上树更值得怀疑,他几乎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性器在向初体内重新硬起来,谢时君一边慢节奏地插他,一边说:“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全部告诉你。”   “跨年那天在KTV,你问我能不能跟你做爱,我当时就想这么对你。”   “后来在天桥上,你那么倔地看着我,哭过以后的眼睛有多漂亮,你自己知道吗?你在我车上睡着了,我舍不得叫醒你,你被我带回家的样子有多乖,你又知道吗?”   “那天晚上我想着你自己弄,射出来之后我特别有罪恶感,我觉得我这样太不尊重你,可是后来你又主动靠近我,我怎么忍得住。”   向初快被过大的信息量拍晕了,往后伸手想碰谢时君,却被捉住按在沙发靠背上。   “你明白了吗,我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老好人,我只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蛋,”谢时君停下泄愤与泄欲交织的动作,抽出性器,扶着向初的胳膊让他转过来,终于正面拥住他,“那你呢,你愿意要我这个无耻之徒的爱吗?”   向初呆呆地张着嘴,消化着谢时君刚才那一长段不合常理的坦白。   “你、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心里明明在不停地炸开烟花,沉浸在美梦成真的飘飘然里,却还在嘴硬,“可是……你一直在等我结束我们之间的顺路,还让我想好了记得告诉你一声,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了,我们不顺路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自作多情,向初说着说着又开始难过,不敢相信自己撞上了两情相悦的微弱概率。   “谢时君,你就这么不愿意当坏人,非要逼我先开口。”   谢时君见他眼眶蓄泪,连忙先一步挡住,细细啄吻着充血的眼皮,“不是,不是我想要的。”   “我那天之所以那样问,其实是想知道,你放下许怀星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不再需要我了。”   “我怕你是拿我当药,疗程结束了、病好了,就可以不要了。”   “我想爱你,也想你爱我。”   向初愣了几秒,孩子似的哼出一声哭音,环住谢时君的脖颈,揪紧他的衬衣,崩溃大哭,“谢时君,你太坏了,你怎么这么坏……”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今晚什么招数都用过了,温柔和强硬轮番上阵,终于拨云见日,谢时君放松下来,把向初捞进怀里,一下下顺着背,等到怀里的人不再抽泣,抬起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那颗他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泪痣,珍重再珍重。   通信系统里有香农公式,爱情推拉中有卑微定律,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扑火的飞蛾,飞向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最终在夜里相拥。   谢时君说:“从今以后,这颗宝贝小泪痣,就归我保管了。” 第24章   七里香   两个人在沙发上抱了好一会儿,向初哭了太久,眼睛肿得厉害,再加上刚做完浑身乏力,这会儿懒懒地窝在谢时君怀里昏昏欲睡,顺便消化一下今晚过大的信息量。   谢时君刮了刮他的鼻尖,“我现在可以开灯了吗?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别!”被谢时君横抱起来往墙边走,向初猛地睁开眼,喊了一句,声音又慢慢低下来,“我现在……肯定很丑。”   “胡说,小初是最好看的。”   四周倏然亮起来时,向初用手捂住了脸,听到谢时君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一个吻落在他的手指上,他不自觉松开了手,眯起眼睛去看谢时君。   他忽然觉得好神奇:这个人现在是我男朋友了,应该算是,男朋友了吧?   这间出租屋只有四十平米左右,浴室尤为窄小,吊顶上悬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灯光时不时闪动,年岁久了,墙上的白瓷砖不免发黄。   谢时君让向初靠在自己身上,帮他清理留在后穴里的精液,“刚刚……是我太冲动了,下次不会了。”   “啊?”向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谢时君说的是内射的事,顿时羞红了脸,低头舔了舔谢时君的锁骨,“为什么不,我、我喜欢的。”   他的手悄悄往下探,握住谢时君半软的阴茎,小声说:“喜欢你射进来。”   “……你别勾我。”   谢时君轻拍了一下向初的臀瓣,以示惩戒,然后握着他的手放到花洒下,细细冲洗指甲上残留的酒红色,向初忽然有些怕,毕竟这种癖好放在男人身上实在不敢期待别人的认同,他缩回手,手指蜷起来,嗫嚅着:“这个洗不掉的,要用卸甲水才行。”   谢时君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说:“这个颜色很漂亮,让我想起去年圣诞节送你的苹果。”   “你……您、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他紧张的时候就会“你”和“您”转换不过来,想到今晚自己一直在直呼谢老师的大名,歇斯底里地发泄情绪,不由得感到一阵难堪。   谢时君的亲吻落在手背,“不奇怪,我以前也涂过,还是各种颜色的,你忘了?”   向初看着他笑,“你那算什么指甲油啊,是安安涂的水彩笔。”   刚才的紧张一扫而空,向初环住谢时君的肩膀,两个人都光裸着,前胸湿漉漉地贴在一起,他好喜欢这样亲昵的时刻,浴室里氤氲的水汽拖慢时间的步子,小空间里只装得下两个人,他好像还可以和谢时君抱在一起很久。   “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宝贝了?”   “噗——”谢时君没忍住笑场了,抚着他的蝴蝶骨,佯怒道:“坏东西,原来记得这么清楚,那当时怎么就听不进去,嗯?”   向初趴在谢时君肩上,偏头就能看到他的耳洞,莫名又吃起醋来,“你是不是也叫过冉秋意宝贝啊?你真的放下他了吗?你还会觉得愧疚吗?还有,你会不会拿我跟他做比较?他那么优秀,我肯定比不过他啊……”   一串问题抛来,谢时君挨个耐心回答。   “是叫过他宝贝,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快不记得了。”   “至于愧疚,早些年是有,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他前年结婚了,过得很幸福,对方是他的一个学长,比我更适合他,婚礼我也去了,还给了不少份子钱,我们都承认当初分手并不是坏事。”   “另外,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不过他?”   “人是情感动物,心里的秤是不公正的,也不需要公正,所以比较是没有意义的,”谢时君指着自己的心口,“在我这里,我的小初,无条件压过他。”   向初动了动唇,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长久以来缺失的安全感、走在城市里身边无限期预留的空位,就这样被谢时君的偏爱填满了,大概是忽然之间拥有了有恃无恐的底气,迫切地想试一试,向初说:“那你以后别叫我宝贝,你给过别人的,就别再给我了,我不想要。”   “那我换一个,”谢时君抬起他的下巴,浅吻了一会儿,“以后叫你珍珍,好不好?”   向初顶着泡沫,皱眉,“不好,这什么名字啊,奇奇怪怪的……”   “你知不知道在《海绵宝宝》里,蟹老板有个女儿叫珍珍,是只抹香鲸。”   谢时君取下花洒,帮向初冲掉身上的泡沫,暗灯为他白皙的皮肤覆上一层暧昧的滤镜,茶香沐浴露清新却夹带着一丝诱惑力,让谢时君有些心猿意马,专心讲故事变得困难重重,手指不禁流连在向初的腰臀部位。   “蟹老板年轻的时候当过兵,他的鲸鱼战友临死前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蟹老板答应了,可他赶到战友家里,发现珍珍的妈妈已经被捕鲸船捕杀了,珍珍窝在妈妈怀里,哭得很伤心。”   “于是蟹老板收养了珍珍。”   讲到这里,谢时君关上水,展开架子上的浴巾,同时裹住两个人。   一时间,浴室里只剩下谢时君的声音,和热气裹缠着,尽数流入向初耳中。   “蟹老板视钱如命,唯独对珍珍很大方,恨不得把她宠到天上去,”他停顿了一下,低头去吻向初泛红的鼻尖,“珍珍,是他独一无二的宝贝。”   向初脸热得厉害,眼睛乱瞟,掩饰因心动而起的慌乱。   “哦,我看了那么多集海绵宝宝,都不知道蟹老板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其实珍珍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唔……”   谢时君难得霸道一次,动作间却还是能品出温柔的调调来,缠着向初的舌尖轻吮,唇瓣稍稍分开,抵着鼻尖厮磨一会儿,再继续吻。   这不是向初第一次和谢时君接吻,更不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接吻,可他竟觉得像初吻一样,甜蜜、紧张、无措,奇怪的是,他明明应该记得真正的初吻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对方是怎样靠近怎样占据他的心,如今却在他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   过去的危楼层层塌陷,新的希望在贫瘠之地破土而出,谢时君逆着时间行走,找到了那个只会自我封闭的十七岁少年,牵着他站在了有光的地方。   星星没有等他,可是后来,天亮了。   •   这间出租屋完全没有家的感觉,卧室锁着,客厅角落的衣柜是组装的,冰箱空空荡荡,怎么看都更像是个临时落脚点,向初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谢时君也不允许他再睡沙发。   坐在回谢时君家的出租车上,向初才想起拿出手机看消息。   同事群里早就是99+,各种照片视频,全是阮愉和他男朋友,向初点开一个视频,模糊晃动的画面里,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高个子男生把阮愉扛在肩上,大步往KTV外面走,背景是同事起哄的声音。   向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阮愉他男朋友,是个高中生吗?”   “嗯,我当时也很惊讶,”谢时君凑过去和他咬耳朵,“怎么,难道你也喜欢年纪小的?”   向初摇头,看了眼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压低声音说:“年纪小有什么好的,无聊、幼稚、聒噪,我可没兴趣,我呀……就喜欢谢老师这样的。”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之前送你的薄荷糖,你是不是给阮愉吃了?”   谢时君一听就笑了,双手做出投降状,“这我可太冤枉了,你一共送了我四条糖,除了被谢怡安偷着拆开吃了一颗,其余的都被我收在抽屉里,你不信可以去家里看。”   向初抿着嘴偷笑,手顺着车座慢慢往谢时君那边挪,直到被一双温暖厚实的大手扣住。   四月的北京并不温柔,风沙大,伴着突如其来雷雨,向初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终于不再觉得那些发着红光的广告牌像一双双哭红的眼睛,映着他狼狈的脸,夜色里的地铁站像一张张血盆大口,随时会将他吞没。   他在这座城市找到了真正的归属,不是一座封闭的象牙塔,而是栖息的地方。   他会在这里变得更好、更值得。   于是他愿意相信城市里处处藏着秘密,比如临街小铺、人海车流、建筑割面,而所谓秘密,都是谢时君赋予的温柔。   车载电台播放着三十年前的老歌,操着一口京腔的司机师傅时不时同他们聊上几句家长里短,他们在夜色的掩饰下偷偷牵手,勾缠出掌心里的一片海,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小区门口。   向初下车后刚要往小区里走,被谢时君揽住肩膀转了个方向。   谢时君神秘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将近凌晨一点,街上空荡荡的,除了便利店外全都关着门,向初摸不清谢时君要带他去哪,跟着他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商场。   商场也早就结束营业,只有前面空地上的几个透明玻璃房还亮着,是无人自助式KTV,二十四小时营业。   谢时君推开一扇玻璃门,带着向初走进去,坐在高脚凳上,“今晚我唱歌的时候你不开心,所以单独补偿给你一首。”   向初兴致勃勃地戴上耳机,“好啊,要唱什么?还是《哭砂》吗?”   “你先闭上眼睛。”   向初心说怎么还玩起悬念了,不会是要唱什么酸死人不偿命的土味情歌吧,他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等,谢时君捏了捏他的手心,扫码付费后,在点歌系统上直接搜索歌名。   前奏响起的时候,向初猛地睁开眼睛。   是《七里香》。   可是怎么会?两个月多前,谢时君在天桥上给他唱歌,他问谢时君会不会唱《七里香》,当时他明明说不会唱。   谢时君笑了笑,对着话筒说:“刚学会不久,唱得不好,希望我的珍珍不要嫌弃。”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第一句歌词顺着线路流淌出来时,向初死死按着耳机,最大限度地贴着耳朵,去听这一首他最最熟悉的歌,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这座玻璃房亮着光,像漂在海上的一叶小舟,载着他轻轻晃荡,稳妥地避过风浪,在谢时君的声音里心安。   歌里有故事,新的故事和旧的故事。   大一那年,许怀星想借着《七里香》的歌词向他表白,去参加跨年歌会的海选,可惜还没唱到那句“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就被台下的评委喊了停。   向初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是命运悉心安排,注定要让谢时君为他唱完这首歌,让他们各自流浪后,在彼此身边落定。   这首歌时长4分59秒,向初恍然间以为自己被带到了未来的某个夏天,所有场景都覆着一层胶片电影的颗粒感,他和谢时君在家乡的海滩上牵手散步,贝壳排成一行行情话,他们拎着鞋子,任由浪花拍打着脚背,脚印留下两串。   谢时君一直看向他的眼睛,从前奏到最后一句歌词。   他笑着唱:“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第25章   “以后只准想我。”   走在谢时君身边时,向初总会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想象,比如阳光免费,月光折扣,一切美好都可以轻轻松松握在手中,就连四周那些钢筋混凝土做成的怪物都会为他弯下腰,成全他想要的温柔弧度。   他想,像这样迎着夜风,牵手散步回家,随时停下接一个吻,这场景一定在他梦里反复演练过无数次,不然为什么会做得这样自然。   进门时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向初换上拖鞋,问谢时君:“安安又在奶奶家?”   “可别提了,那丫头最近可不待见我了,和她奶奶去参加幼儿园组织的亲子游了,下周才会回来。”   向初被他落寞的神情逗笑了,走上前搂着他的脖子,“没关系,她不待见你,还有我呢,我可稀罕你了。”   “哦?”谢时君扣着他的后腰,逗他:“有多稀罕?”   向初想了想,说:“想天天见你,天天亲你,天天睡你。”   “听起来不是很难,”谢时君笑了笑,低头和他鼻尖厮磨,腻歪够了再把他打横抱起来,往卧室走,“都可以满足你,现在我们先去睡觉。”   玩笑归玩笑,其实得知谢怡安这段时间不在家,向初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回是真要给人家当后妈了,而且还不知道人家的奶奶会不会接受,不免叫人忐忑。   不过他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   简单洗漱过后,向初穿着谢时君的睡衣,盘腿坐在主卧的大床上,不一会儿躺下去滚了两圈,又坐起来,心底生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距离第一次来谢时君家过夜才过去了不到五个月,他已经不必像个客人一样拘谨,也不必像个地下情人一样羞耻,仿佛拿到了谢时君亲手盖过章的通行证。   恰好谢时君整理好浴室走进来,他朝谢时君伸手,招呼他过来,“谢老师,你快来掐我一下。”   谢时君穿着和他同款式不同颜色的睡衣,在床边坐下,好笑地看着他,“掐哪里?”   “哪都可以。”   谢时君笑而不语,半晌,捏住他的下巴,影子慢慢覆了上去,一边吮吻,一边带着他慢慢躺倒,在向初的后脑勺碰上枕头时,顺手关上了台灯。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衣物摩擦和舌尖勾缠的声音,然而吻还没有结束,谢时君像是要一次性补回之前没吃够的甜味似的,硬是把向初弄得喘不过气来,喉间发出不满的哼声,推他肩膀才停下。   向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不是让你掐我一下吗。”   “亲一下也是一样的,让你知道这不是在做梦,”谢时君躺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被子轻拍,仿佛摆脱不了哄孩子的习惯,“而且不是只有你需要确认,我也是,生怕一觉醒来,我的珍珍就不见了,所以多让我亲亲,别嫌我烦,好吗?”   向初在黑暗里盯了他一会儿,猛地扯起被子蒙住脸,声音闷闷的,“您别说了……我一次性消化不了。”   心脏会超负荷的。   过了一会儿,谢时君把人从被子里解救出来,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头发,看着他紧闭却在轻颤的双眼,没有拆穿,只是轻声说:“晚安,珍珍。”   半夜三点,向初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竟是因为太兴奋,心跳一直没办法恢复到正常频率,他抱着被子想,这都要怪谢时君,哪有睡前说那么多情话的,成心要让他失眠。   “睡不着?”谢时君从身后拥住他,嗅着他颈间沐浴露的茶香,“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向初被他弄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不用,我又不是安安,睡前喝奶也太那个什么了……”   谢时君抱着他笑了一阵,起身开灯,去厨房热牛奶,用的是平时谢怡安专用的小奶锅,没过多久就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回到卧室。   “珍珍和安安,两个都是我的宝贝,不能差别待遇。”   向初接过玻璃杯,两手捧着,先是抿了一口奶,再抬头看着谢时君,问:“你、你以后真的要叫我……珍珍啊?”   谢时君站在床边,“嗯?你不喜欢?”   “我……”向初有点不好意思开口,犹豫片刻,仰头一口气喝光了牛奶,颇有种临行前喝摔碗酒的架势,他放下空杯子,去搂谢时君的腰,把脸埋在男人身前,小声说:“我喜欢的。”   唇边还沾着些奶渍,被谢时君的舌尖尽数带走,恋爱第一天的句号,是一个奶香味的吻。   •   向初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床铺空了一半,但暖烘烘的体温还留在被子里,旁边枕头上塌陷的痕迹尚未恢复,向初把脸埋在上面,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不自觉傻笑了一会儿。   水声停了,他想着马上会得到一个早安吻,闭上眼睛隐隐期待。   结果谢时君迟迟不出来,浴室里还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响声,向初觉得不对劲,下床去了浴室。   两分钟后,浴室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向初看着谢时君裸露的身体,视线掠过胸肌腹肌,缓缓移到下身,不停眨眼,支支吾吾地问:“你那里……它……怎、怎么了?”   整根性器泛着不正常的红肿,根部还有一小片类似于带状疱疹的东西,看着很是吓人。   谢时君窘迫万分,把浴巾围在腰间,手掌捂着眼睛缓了一会儿,说:“我怀疑是昨晚用的套过期了,当时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应该是皮肤过敏了。”   “啊……都怪我,”向初恍然大悟,垂着头自责,“那个确实是很多年前买的,不该给你用的。”   谢时君捏捏他的后颈,安慰道:“不怪你,是我没注意保质期。”   “那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谢时君脸色一僵:“还是……别了吧。”   两人就这样在水汽未散的浴室里僵持了一分钟,向初看着谢时君不自在的表情,忽然扶着墙笑出了声,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起之前那次,他以安全套快过期了为由,勾着谢时君和他在杂物间里疯了一场,结果他粉尘过敏,被谢时君当成小朋友押到医院,内科眼科挨个查了一遍,谁能想到他们俩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安全套的保质期”,这回终于轮到他来管教管教这个害怕看医生的大朋友了。   向初怎么也收不住笑,谢时君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绕过他,推门走出浴室,向初一看大事不妙,快步跟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在结实的背上蹭了蹭。   “谢老师,您这是害羞啦?”   谢时君闷着不说话,向初趴在他背上笑,手指绕着他的下腹的一丛毛发打转,“好吧好吧,咱们不去医院,我查查应该涂什么药。”   “欠收拾,”谢时君一把将他扯到身前,一巴掌落在屁股上,愤愤地咬着他因为止不住笑而鼓起来的脸颊肉,威胁:“再笑就把你丢出去。”   向初见他没有真的生气,继续没心没肺地开玩笑:“蟹老板要把我赶出比奇堡吗,那我好可怜的。”   向初查完直接在网上下单,没多久药店就把药送来了,他拒绝了谢时君坚持想要自己涂药的想法,把男人按在床边坐好,蹲在他两腿之间,和那根东西平视,神情认真到仿佛是在做研究。   “痒吗?”   谢时君噎了一下,艰难回答:“……不痒。”   “疼吗?”   谢时君还是答得很艰难:“……不疼。”   谢时君全身僵硬,敞着腿,任由向初摆弄着他那根东西,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都无济于事,向初问他话时,呼吸尽数扑在那上面,指腹搓热后才将药膏覆上去,轻轻按揉涂抹均匀,偏又时不时抬眼观察他的反应,这让他产生了某些暧昧的联想,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起了反应。   然而另一边,向初全程如履薄冰,一点旁的心思都不敢有,生怕碰坏了什么,涂到性器根部的皮肤时,突然发现胀大的肉冠直翘翘地对着他,散着情热的温度,因为过敏,模样比平时还要吓人,差点就要碰到他的嘴唇,一下子把他弄懵了。   “欸,你别硬啊,药还没涂好呢。”   转念一想,他又说:“看来过敏不严重,至少没影响功能……”   还没说完就被谢时君单手拎起来,按在了床上,宽松的睡裤被剥下来一半,随后卧室里响起求饶声:“我错了我错了,别打屁股……嗯……疼!”   十五分钟后。   谢时君穿好衣服,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问向初中午想吃什么。   向初趴在床上点了一堆想吃的菜,谢时君去做饭的时候,他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美滋滋地哼着歌,一边整理被弄乱的床铺,忍不住又在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事,那好像还是谢时君头一回在他面前表现出难为情的样子呢,耳朵都红了。   原来完美先生的壳子也偶有瑕疵,但它是真实的、迷人的,甚至是可爱的。   还是,只属于向初的。   •   好在谢时君的过敏确实不严重,涂了几天药就消下去了。   向初周六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从床头柜上摸出药膏,兴致勃勃地想去脱谢时君的裤子,结果被狠狠拧了一把臀肉。   “不用涂了,都好了,”谢时君隔着裤子顶他,晨勃的性器蓄势待发,“珍珍不乖,等着挨收拾吧。”   坏孩子每天都要趁涂药的时候故意撩他,借口说药膏必须抹匀才有效,上下捋动着柱身,时不时揉弄冠头,手指似有若无地碰着他的囊袋,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你要快点恢复,我还等着用呢”,把他撩硬了又不负责,还要摆出一副“我只是涂个药而已你怎么能胡思乱想”的表情,气得他牙痒痒。   向初都做好被就地正法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谢时君只是按着他吻了一会儿便起床去做饭,留他一个人躺在被子里愣神。   下午,两人去向初的出租屋里收拾东西。   向初的东西并不多,当时从许怀星家里搬出来时,他只带走了完全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任何和那段感情相关的东西,他通通都不想留,这导致他最后带走的东西少得可怜。   不过倒也好收拾,没过多久就打包好了几个箱子,只剩电视柜上的花瓶和纸袋子,分别是谢时君送的干枝梅和新年礼物,向初说要亲自抱着走。   “呼……”向初看着整齐堆放好的行李,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现在想想我跟他住在这儿的那几年,是真的很好。”   “主要是年轻真好,天不怕地不怕的。”   原本正在检查天然气灶的谢时君听到这话,沉默着走出厨房,欺身上前,环住向初的腰收紧,一下子勒得他难受,还被攥住左手,咬了一下无名指指腹,他转头看谢时君,委屈巴巴地,“你咬我干什么,很疼的。”   谢时君冷着脸,薄唇抿成一条线,“不准想他。”   “我没……唔、嗯……”   向初想解释说自己只是感叹一下年少轻狂,没有别的意思,然而谢时君压根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扔在了沙发上,用凶狠的吻堵住他的唇。   向初惦记着房间刚收拾好,弄乱了还得重新来一遍,上衣都被撩到胸口上面了,还在试图和谢时君打商量:“别在这儿,我们回家再做好不好?或者去附近的酒店也行……”   “就在这儿,”谢时君利落地解开腰带,握着向初的手按在内裤上,“你不是早就说想它?”   向初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做挖坑给自己跳,前两天他故意趴在谢时君大腿上,和他腿间刚涂完药膏、正半勃着乘凉的那根东西“聊天”,一边用指尖轻点着肉冠,一边颇有抱怨意味地说:“你怎么还不好啊,我都想你了。”   向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时君的表情,看他明显在隐忍着什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谢时君不说话。   “我错了,”向初说着半跪在地板上,拉下谢时君的内裤,脸颊贴着茎身,讨好似的蹭了蹭,又将怒胀的龟头含在嘴里,舌尖沿着冠状沟打转,感受到龟头在他口腔里胀大了一圈,退到唇边,不断溢出的前液润湿了唇缝,他抬眼看谢时君,“想射在哪里,嘴里好不好?”   谢时君还是不说话,只是用手扣住了他的后颈。   向初立刻了然,重新含住性器,手上不忘抚慰着这几日蓄满精的囊袋,四处煽风点火,在谢时君仰头喘息时,含着他的东西呜咽着哼叫,想让他感受到自己同样的情动。   他以为谢时君会这样射在他嘴里,然而做到一半时,谢时君忽然退了出来,冷淡道:“去厨房。”   向初摸不着头脑,只能乖乖跟着他走,刚迈进去一步就被压在了流理台上。   谢时君不想承认自己的小心眼,他刚才在检查天然气阀门时,看到橱柜里竟然放着一瓶润滑液,生产日期是五年前,可想而知曾经住在这里的两个人是有多不节制,连厨房都要备着这种东西。   他强压着情绪,却听到向初说着怀念当时的话,瞬间就被点燃了。   “腿夹紧。”   谢时君扶着性器,挺腰在向初腿缝里进进出出,然而向初的大腿内侧并没有多少肉,他弄了一会儿不但没有得到疏解,反而倍感焦灼与烦躁,于是转而去握住向初的臀瓣,将茎身夹在臀缝中上下磨蹭,终于尝到一点甜头。   “珍珍太瘦了,腿都夹不住我,”谢时君舔吻他的耳廓,“以后要不要好好吃饭,嗯?”   向初为了方便收拾屋子,只穿了件旧的白T恤,此刻被谢时君隔着薄薄的布料揉弄胸前的小乳,不直接触碰,故意让挺立的乳尖蹭在衣服上,积累层层叠叠的痒意。   “我一直都有好好吃饭……嗯、别这么弄……而且我最近长胖了很多啊。”   谢时君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悦,放过他的乳尖,拢住两瓣饱满的臀肉,专心在紧致的缝隙里作恶,马眼翕和,吐出的液体濡湿了挂在向初大腿上的浅色内裤。   他控制不住愈发凶狠的动作,却要和罪恶感反复拉锯,这一次听从内心的声音,后果是谢时君快要不认识自己了,现在占据他身体的这个人是这样的小气、贪婪,对向初有着不敢说出口的占有欲,他怕吓到向初,怕他有一天会发现原来谢时君也没有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好。   他也不想一踏进这间屋子就被剥夺了冷静,连主导的性爱都带上了惩罚性质,可他实在没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向初自然能感受到谢时君反常的情绪,只是他惯会在谢时君面前卖乖,拿捏准了他对自己有几分舍不得,扭头去看他,眼神带着点可怜的意味,拉住他的一只手,去碰自己腿间翘立起来的性器,恳求道:“也帮我摸摸好不好,好难受……”   好在谢时君没有刻意为难,向初很快得到了想要的抚慰,情难自禁地塌下腰,臀部后翘,更方便了谢时君的动作。   谢时君咬住眼前一块凸起的颈椎骨,在向初抖着身体射在他手掌里时,泄在了早被弄得湿漉漉的臀缝里,他的语气又冷又重,尚未恢复平稳的呼吸贴在向初耳廓。   他说:“以后只准想我。”   一直感觉蒙在鼓里的向初,终于在这一句下达命令的祈使句中摸到了门路。   积攒了一星期的精液份量足且浓稠,顺着大腿根缓缓往下淌,向初无暇顾及,他一想到谢时君原来和他一样没有安全感,做不到忽略彼此的过去,就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转身拥住谢时君,埋在他颈窝里吸了吸鼻子,“明明很早以前,我就只会想你了。”   “那你知不知道,”谢时君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像是短时出窍的灵魂重新回到了温柔外壳里,他低头去吻向初的发心,轻轻叹息,“我也是。”   “那我们不要再相互吃醋了好不好?”   向初偷偷蹭掉眼泪,学着谢时君平时安慰自己时的动作,抱着他,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   “好,”谢时君头一次被自家小男朋友反过来哄着,哪里还有脾气,他连连点头,末了还是想加一句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太凶了。”   向初狡黠地眨眨眼,“没关系,其实我喜欢你对我凶一点,好性感。”   从浴室清洗完出来,谢时君套上了衬衣,扣子一颗没系,拖了个凳子让向初坐好,站在后面给他吹头发,颈间碎发遮不住不久前用唇齿种下的玫瑰花,谢时君十分满意,手指在向初发间轻柔地穿梭,把他弄得像只被人摸舒服了的猫崽。   头发吹到半干,谢时君想起了什么,捏捏向初的耳朵,问:“送你的手链为什么不戴?”   “手链?”向初不明所以,懵懵地仰头看他,“什么手链?”   谢时君无奈地笑笑,他看到摆在花瓶旁边的纸袋子,指了指,“之前送你的新年礼物,你都没打开看吗?”   向初听完一脸惊讶,“我……我以为礼物就是那张福字,贴上去之后我光顾着高兴了,没看到袋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向初说着就要起身,谢时君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先耐心地给他吹干头发,再把袋子拿过来递给他,向初一看,最底下还真的躺着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太小了,他当时完全没注意到。   盒子里装了根红绳,中间穿着一颗小巧的平安扣,呈色莹白透亮。   “其实我原先是不信这些的,过年的时候陪我母亲去寺庙烧香,有个大师说这红绳是开过光的,带着灵气,我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儿,突然就想买一个送给你。”   谢时君把红绳系在向初左手手腕上,样式简简单单,倒也十分好看。   向初抬起手腕看了又看,扑上去抱住谢时君的脖子,猫儿似的在他颈窝蹭了又蹭,“谢时君,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啊,那么早就想用红线绑住我了,那你准备绑多久啊?”   谢时君寻到他的手腕,松松地圈住,说:“暂时先定一辈子吧。”   “我们到时候再商量,看看要不要加时。” 第26章   “我只给心上人送花。”   五月以来,C大的蔷薇步入花期,团团簇簇地盛开在教学楼之间。   谢时君下午有课,送谢怡安去上兴趣班的任务落到了向初身上,兴趣班是C大的美术特长生办的,就在C大校园里。   谢怡安背着小画板,很是兴奋,一路叽叽喳喳缠着向初聊天,小姑娘今天扎了两个羊角辫,不用猜也知道是谢时君早上的作品,在幼儿园玩闹了一上午,有些散乱,向初试着帮她理了理,无奈手笨,不得章法,只好让小姑娘先凑合一下午。   谢怡安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好看哥哥,你是不是在和我爸爸谈恋爱?”   “呃,我……”   果然还是躲不过这一关,向初正发愁该怎么解释,只见谢怡安跟个小大人似的,皱起细细的两条小眉毛,摇了摇向初的手,说:“好看哥哥,你可千万别和我爸爸分手呀,我爸爸太辛苦了,他好忙呀,忙完还要给我又当爹又当妈。”   说完还背过手,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就算是铁做的爸爸,也要坏掉的。”   向初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安安,你这些话是跟谁学来的?”   “跟我奶奶学的呀,我奶奶还说,都不指望我爸爸给我找个后妈了,就算找个后爹也行啊。”   向初笑而不语,他领着谢怡安走到花坛边,蹲下来摸摸小姑娘的头,朝她伸出小拇指,说:“安安,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们拉钩,以后都要一起爱他好不好?”   “好呀,”谢怡安勾住他的小拇指,大拇指按上去,扣了个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把谢怡安送到兴趣班的教室,向初在附近转了转,等谢时君下课,他们约好晚上要带着谢怡安去吃火锅,顺便聊一聊“家庭变动”的问题。   两栋教学楼之间有一块空地,放着两个秋千,旁边是个小卖部,向初记得他念大学期间,总有只爱讨食吃的三花猫准时在饭点出现,后来被好心的老板收养,从此摇身一变成为猫主子,还生了一窝亲爹来路不明的小猫崽,如今店门口趴着的这只,已经不知道是它的第几代了。   正是下午第一节 课的时间,周围十分清静,向初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小幅度地晃荡着。   旁边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向初听了两耳朵,猜测里面应该是在上近现代史纲要,他念大学时最头疼的就是思政课,因为他再怎么复习也只能拿八十出头的分数,可这些课的学分偏偏又高,结果是拉低他的绩点。   来到这里,向初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他意外地发现,就算将许怀星的名字从记忆里完整地剜下来,也还是有许多值得回味的片段留下。   只是他以前选择性忽略了这些,固执地以为许怀星是他青春里唯一的一笔浓墨重彩,其他都可有可无。   但其实过去之所以珍贵,并不是特定的某个人成就了某段时光,而是曾经怀揣着热切、勇敢、期待的他自己,以或平凡或漂亮的分数,答完了一张又一张人生考卷。   然后在一个对的时间节点,遇到应该遇到的人。   •   下课铃响,学生们涌出教学楼,原本安静的校园一下子热闹起来,向初估摸着谢时君这会儿应该被围着问问题,倒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往学院楼走,准备直接去谢时君的办公室等他。   学院楼重新装修过,好在办公室外面贴着名牌,向初七拐八拐,走错了两次,终于找到了写着“谢时君教授”的那一间。   谢时君把钥匙给他了,他直接开门走进去,环视了一下屋内的布置后,坐到了谢时君的椅子上。   谢时君的办公桌和他想象中出入不大,整洁到无可挑剔,他等了一会儿,抽出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道:谢时君。   君字刚落下最后一笔,后面的内容还没着落时,门被推开了,谢时君走进来,锁上门,他刚被学生们放过,手上还沾满粉笔灰就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走,这会儿一边洗手一边转头看向初,“是不是等得无聊了?”   “没有,刚才在学校里逛了逛,”向初起身,走到谢时君背后环住他的腰,“谢老师,我突然在想,十年前……你在做什么?”   谢时君答:“应该是刚从国外学习回来,在做助理教授,也会给本科生代课。”   向初仔细一想,可不是么,那会儿谢时君都快要认识冉秋意了,没准冉秋意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暗恋他的,想到这里,向初的语气不自觉添了几分酸味,“哦——你那时候就在C大做老师了,可惜不凑巧,我没上过你的课。”   不过,说好了不吃醋的,而且那时候他不也和许怀星正在热恋中,八斤八两而已。   为把吃醋的苗头及时掐灭,向初拱到谢时君身前,放软了声音,“想您了,亲一下吧。”   谢时君笑道:“一下可不够。”   他扣着向初的腰,慢慢碾磨了一会儿唇瓣,转而直入主题,撬开齿关舔吻敏感的上颚,吻着吻着忍不住钻进衣摆,向初被他刚碰过冷水的手指冰了一下,想躲却没能躲过,整个人都被吻得软下来,不知不觉靠在了办公桌上,右手搭在谢时君肩头,左手攥紧了桌沿。   谢时君换了亲吻的节奏,一下一下轻啄着,手心覆在向初手背上。   “其实三十岁到四十岁的这十年,真正算起来也没有多少转折点,现在的我和十年前的我相比,生活上的变动几乎没有,除了有了安安,”谢时君顿了顿,“还有珍珍。”   向初懒散地半闭着眼睛,勾住谢时君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谢老师,您还没有四十岁呢,干嘛急着承认自己老。”   谢时君想了想,说:“大概是已经迫及不待,想让你陪我变老了吧。”   “你老了以后也会很好看,”向初摘下谢时君的眼镜,也摘下自己的,食指抚过他的额头、眼角、脸颊,像吻一样轻,比吻还要缱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会长皱纹,头发也会变白,但是我会觉得这样的你更有味道了,因为是时间的礼物。”   “等我们都老了,早上睁开眼睛看到你,我还是会心跳加速。”   谢时君笑了,搂着向初,和他对视,久久没有说话。   向初不仅近视度数高,散光也十分严重,看任何事物时都带着一层虚影,光下尤其难辨轮廓,自动给视野中的一切都框上了刺刺的毛边,但他还是喜欢像这样面对谢时君,从跨年那个混乱的午夜开始,他就爱上了丢掉眼镜的安全感。   只是他后知后觉才明白,安全感并不是来源于世界的模糊不清,而是来源于为他摘下眼镜的人。   其实早些时候,刚得知谢时君的眼镜度数比他低,他还会斤斤计较着那点不公平,现在却觉得无所谓,只想抽掉两层透明的阻隔,把谢时君的样子永久性地封存在视野中,凝成不会生锈的指引牌。   良久,就在向初以为关于变老的话题不会再继续了,谢时君抬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等我们都老了,我还是叫你珍珍。”   “嗯……到那时候,我也许会叫你,时君,也有可能会叫你——”向初故意拖长了语调,“老头子。”   话音未落,谢时君手上猛地用力,将他整个人抬到了桌面上,欺身上前,卡进他两腿之间,向初吓了一跳,“欸,你干嘛……”   “再叫我一次。”谢时君说。   如果换作平时,向初大概率会使坏,捡谢时君话语间的漏洞,叫他老头子,可是他望向谢时君的眼底时,捕捉到一种称得上迫切的期待感,他忽然之间不想这样做了。   头枕在谢时君胸口,向初轻唤:“时君。”   “我爱你。”   这是他早就想说却一直没说的,是他偷偷和谢怡安拉勾约定过的,是他刚要在便签纸上落笔却被打断的,实在迟到太久,他补偿似地又重复了一遍:“时君,我爱你。”   •   谢怡安的兴趣班还没结束,两个人决定在校园里散散步,牵手自然是不可能的,偶尔碰上教过的学生,谢时君还要打招呼。   但向初乐得其中,终于体验了一把谢时君之前所说的,在校园里谈恋爱要藏着掖着。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路过几只脏兮兮的小狗趴在草地上晒太阳,向初扯了扯谢时君,“谢老师,你记不记得以前学校里有只缺了一条腿的流浪狗,大家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三哥,后来它好像是在寒假里去世了,再也没见过。”   谢时君转过身,“记得,有关它的传说和故事可太多了,当时我还喂过他火腿肠。”   “真的吗?”向初惊喜道:“我也喂过呢。”   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和谢时君的生活就有过重合的痕迹,他们虽然素不相识,但也许在同一时间走过同一条路,虽然身边有别人陪着,却听过同一个故事、分享过同一季野蔷薇。   这个认知让向初心生欢喜,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学生活动中心前面的广场上立着一排易拉宝,是用来宣传前段时间的企业家宣讲季的,向初只无意间瞥了一眼,好巧不巧看到了许怀星的照片。   年轻的男人西装笔挺,连腕表都无比考究,对着镜头露出官方微笑。   向初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甚至还想吐槽许怀星就算穿了整套西装也看不出来有多沉稳,还不如谢时君随便披上一件衬衣呢,果然,气质这种东西是包装不出来的。   虽说如此,但他还是担心谢时君看到了会吃醋,关键是谢时君吃醋的表现可不是简单的发脾气或者闹别扭,到时候遭殃的肯定是他的屁股。   “谢老师,我们去湖边坐坐吧,一会儿就能看到日落……”   还未说完,谢时君拉住了他,把他带到了无人的墙角,“小初,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三月他来学校演讲,我约他见面了。”   向初瞪大眼睛,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你怎么……你们……都说什么了?”   “你别紧张,”谢时君捏了捏他的手简单安抚,其实当时见面的情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但他省略了剑拔弩张,更绝口不提内心的拉扯与挣扎,只是说:“我跟他说了谢谢。”   “嗯?”向初微微惊讶,却又松了一口气,开玩笑说:“为什么要说谢谢,我还想着你会跟他打一架,替我出口气呢。”   两人相视一笑,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谢时君趁四下无人,低头啄了一下向初的唇角,“我会这样说是因为……”   “谢谢他把你推向我,我的珍珍。”   他弯腰折下一朵淡紫色的野花,递给向初,小小的花苞里保存着春夏之交时节的风声雨声,也私藏了他对恋人的偏爱,“我想可能会晚一点、慢一点,但你最后,一定会是我的。”   向初却不急着接过花,歪着头看他,“谢老师,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送别人花。”   谢时君将那朵花别在向初耳后,摸了摸他的鬓角,“我只给心上人送花。”   向初低头看着他们贴在一起的影子,唇角的笑意越漾越深,半晌,凑到谢时君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耳边的花轻轻划过谢时君的侧脸。   “那我……只戴心上人送的花。”   在夏天到来之前,向初漫长的失恋恢复期走到了结尾,他决定忘掉种过的花,步入崭新的花期,他不担心会重蹈覆辙,因为有谢时君领着他走,哪怕身处于再广阔的城市坐标系中,都不怕迷路。   城市里有许多秘密,你是其中最温柔的那一个,成全了在你身后的千千万万个。   END. 第27章 番外一   谢老师的情书   学号2009302517的向初同学:   展信佳。   此时此刻,我正靠在床头给你写信,本想去书房认认真真写,但你在睡梦中拉住了我的左手,贴在脸颊上轻轻蹭了几下,我走不开,也舍不得走。   要庆幸我习惯让你睡在我左边,不然可麻烦了,我可没有信心用左手写字。   昨天我惹你生气了,起因是一封学生写给我的情书,你说不想理我,要去安安的房间睡一晚,你可能不知道,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该怎么向我的宝贝珍珍道歉。   你说我太招人,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的嫌疑在,但我确实不否认,不然怎么招惹到我的珍珍,让他心甘情愿撞进我心里。   等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主卧的大床上,你可能会生我气,实在很抱歉,我不知道吵架的时候分床睡在其他情侣之间是否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我好像是适应不了的,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刚才去安安房间抱你回来,你们两个挤在小床上,被子乱糟糟地搭在身上,谁也没盖全,故事书还摊开在枕边,安安睡觉时不爱抱着玩偶,她床头的海绵宝宝被你团在身前,我站在床边看了很久,突然有种养了两个孩子的错觉,不要生气,珍珍,你要知道,我最喜欢你的孩子气。   我总是在想,你和安安一定是上天送我的礼物,谢时君是个幸运的人。   记得你说过,我们曾分享过许多个C大的蔷薇花期,但是很不凑巧,你没有上过我的课,也从未遇见过我。   我有个秘密想在信里告诉你,因为当面说实在不好意思,怕你笑话我。   我在C大任教的第一年,也是你刚入学那年,依稀记得那年秋天尤其的冷,寒潮来袭,学校里的流浪狗都冻得发抖,聪明的会给自己找个能避风的容身之所,笨一点的,就只能趴在供暖井盖上过夜,借着热气暖暖身子。   那学期我带的是电路基础课,课排在晚上,下课后我路过中心广场,看到有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蹲在花坛边,我走近才发现,他抱着一只趴在井盖上瑟瑟发抖的小狗,还在小声和它说话,那只小狗脏兮兮的,他却丝毫不嫌弃。   本以为是一面之缘,我当时只觉得那个男孩子真是善良,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肤浅的印象了,比如他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帽子上有一圈绒绒的毛,特别好看,比如他的鼻头冻得有些红,特别可爱。   我没想到会在下一次课上见到他。   他习惯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上课的时候很专注,又好像很紧张似的,一直盯着PPT,或者是低头抄笔记,极少会看向讲台上的我,我猜等这门课结课了,他都不一定能记住我长什么样子。   就只有一次,他的男朋友陪他来上课,他几乎全程是笑着的,当然,我也在讲台的视角上,看到了不少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讲到这里,你猜到这个男孩子是谁了吗?   电信学院一专业三班,学号2009302517的向初同学,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真的没有做过我的学生吗?   我发誓,绝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写到当时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说好不再乱吃陈醋的,但我还是有点忍不住,希望你读到这里的时候能够自觉给我一个吻,不然我可能会酸上一整天。   我没有超能力,不可能记住教过的每一个学生,所以你要想一想,我为什么会在这么多的学生里,记住你的名字和学号,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记得。   因为你足够好。   我想每个老师都会对自己教过的第一拨学生印象深刻,你就在其中,还用一张漂亮到无可挑剔的考卷,成功让我忘不了你,后来在研究所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认出了你,只可惜你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完全不记得我了。   再者说,因为我们足够有缘分。   我的宝贝小泪痣,我独一无二的珍珍,从那时起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蛰伏着,或许那场春雨来得太晚,种子在十年后才阴差阳错生根发芽,但我想,这或许是最合适的时机。   回归正题,写这封情书是希望珍珍能原谅我。   我不是一个懂浪漫的人,即便在少年时代,也从未给任何人写过情书,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句子来表达爱意,半辈子都在学工科,也实在卖弄不来文采,如果你觉得不够诚恳,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我都会一一满足的。   我们在一起后,我曾无数次想象,倘若一觉醒来,我回到了那个深秋、那个夜晚,我在学生中心的广场上遇见了你,我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去抱住你。   我的答案是不会。   不要打搅时间给的安排,你所走的每一步,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是让你恣意幸福过的,还是尽情痛苦过的,其实都是在走向我,而我独自流浪的日子里,看似聪明,其实糊涂,只是一直在等待你。   我爱你,珍珍。   想你的时君   5.10 凌晨2:36 第28章 番外二 情书后续   谢时君盖上笔帽,将信放在向初枕边,借着昏黄的床头夜灯看他的睡相,越看越觉得像个笨小孩,忍不住用指腹点了点微翘的唇珠,没想到这么一碰,反而更加忍不住,嘴唇贴上去停留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是周末,家里两个小的一个要上兴趣班一个要睡懒觉,谢时君八点钟准时起来做饭,把谢怡安叫起来,送她去上课。   回来的时候刚过九点,谢时君估摸着向初还在睡,开门进屋刻意放轻脚步,结果刚进门就撞见一个眼泪汪汪的笨小孩。   向初一看就是刚起来不久,头发胡乱支棱着,睡衣扣子散开两颗,领口往一边歪,露出锁骨和肩颈。   谢时君见他眼睛都哭红了,外套都来不及脱,赶紧把人领到沙发上坐好,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柔声哄:“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掉金豆豆,谁惹我的珍珍不高兴了?”   “我不要你这么大度……”向初一边抽泣,一边从胸前口袋里掏出被他弄皱的信,又矛盾地铺展开,手指不停抚平,生怕留下一点折痕,“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你要在遇见我的时候就抱住我,不管我跟谁在一起,开心还是不开心,你都要把我抢过来。”   谢时君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他原本以为这是整封情书里写得最好的一段,没想到非但没有讨到向初的欢心,还把人给惹哭了。   但情急之下也只能顺着他往下说,“好,一定把你抢过来,你是我的,好吗?”   他想抱着向初好好哄一哄,刚一伸手碰到他的腰,就被侧身躲过去。   向初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哭腔越来越重,指缝很快变得湿漉漉的,“你怎么这么好啊……我、我害怕……”   谢时君轻轻拍着他的背,“怕什么?”   “怕我不配……”   谢时君心头一紧,用了点力气,不顾向初的挣扎,强行把人抱到腿上,暂时没说安慰的话,只是一下下帮他顺着背,他知道向初一哭起来就什么都听不进去,搞不好还会越忙越乱,不如等他哭完再哄。   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安静下来,谢时君捏了捏他的耳垂,问:“哭完了吗?”   向初平复完情绪,忽然有点难为情,慢吞吞地松开手,将脸藏进谢时君颈窝里,吸了吸鼻子,语调闷闷的,“我好爱你。”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闹脾气了,也不乱说话了,你亲亲我……”   谢时君被逗笑,抬起他的下巴,细细吮吻沾着湿咸眼泪的嘴唇,把人吻乖吻软了才放开,抚上他的泪痣,“怎么突然这么可怜,成心叫我心疼是不是?昨天那个小炮仗不是你了?”   昨天谢时君从学校回来,包里出现一封匿名情书,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某个学生写的,向初瞬间炸了,气鼓鼓地撕了信,晚饭的时候全程和谢怡安聊天,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谢时君。   晚上向初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拖地拖到书房,没好气儿地让谢时君抬脚,谢时君正帮学生看论文,哄人的话还没说完整,向初又跑了,好不容易逮到他在阳台上晾衣服,谢时君走过去环着他的腰,跟他咬耳朵。   “真不理我了?”   “那一会儿到了床上怎么办?还要忍着不理我?”   平时顾忌着工作,再加上家里有个小的,他们周内很少会做,周五晚上就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向初被这两句算不上荤话的暗示弄的脸红,踩他脚,又转过身咬他肩膀,还觉得不解气,上手蹂躏那张越看越有味道的俊脸,最后愤愤地喊了一句:“谢时君,你太招人了!”   谢时君觉得他这恃宠而骄的小模样特别可爱,忍不住逗了几句,结果是向初直接抱着枕头跑到谢怡安的房间,谢怡安可不懂他们俩是不是在吵架,欢天喜地地缠着向初给她讲故事。   提起昨天晚上,向初又有点来气,但是一想到谢时君信里的内容,马上又蔫了下去,勾着谢时君的脖子,讨好地亲亲他的耳朵,“我真的不记得上过你的课,我大学的时候,上所有课都不注意老师的,对不起。”   “没关系,”谢时君看着他的眼睛,“是我的,早晚会是我的。”   向初忽然平静了许多,似乎总是这样,每一个对过去心怀不甘的时刻都能被谢时君的温柔熨帖,他也开始相信了,或许一切都是注定,如果他走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谢时君用红绳将他牢牢套住,那么过程中的对与错都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嗯,我知道了。”   向初点点头,整个人放松下来,刚才只顾着梳理情绪,后知后觉才感受到,谢时君硬起来的东西正顶着他的腿根,他一下子懵了。   “我哭得这么惨,你居然!”向初戳着谢时君的胸口,控诉道:“谢时君,你怎么这么色啊。”   谢时君倒也不掩饰,既然都被拆穿了,索性变本加厉起来,凑到向初敞开的睡衣领口,轻轻咬了一下锁骨,“抱歉,你哭起来太漂亮了。”   眼看着睡衣扣子被一颗一颗解开,向初忙去按住谢时君的手,“大白天的,你别……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去接安安了……”   “一个小时不够吗?”   谢时君挑了挑眉,竟让向初品出一股痞气,他倒是没继续解扣子,只是手已经顺着下摆摸进了向初腰侧,暧昧地上下抚弄。   向初涨红了脸,瞪他一眼,“你哪次够?”   谢时君开怀地笑了,眼尾的纹路隐隐浮现,“原来我在珍珍心里这么厉害。”   •   最后还是没做成,两个人在家黏黏糊糊吃了早餐,一块去接谢怡安下课。   开车路过胡同口,看到几个遛鸟的老大爷、打闹的小孩,卖早餐的小贩都在忙着收摊,向初摇下半截车窗,想让烟火气飘进来一些,看着看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北京真好啊。”   谢时君有些惊讶,放慢了车速,“真难得听到你这么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北京呢。”   “以前是不喜欢来着。”   “那现在呢?”   “现在还挺喜欢的,”向初看着窗外,“虽然春天风沙大,夏天太闷热,秋天太干燥,冬天雾霾重,但还是……喜欢。”   谢时君在红灯前停下车,勾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向初,“哦?那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对北京改观了?”   向初偏头不看他,耳朵却慢慢红了,“你明明知道。”   谢时君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印上一个轻轻的吻,“嗯,我知道。”   绿灯亮了,谢时君单手握着方向盘,空出另一只手,紧紧扣进向初的指缝,向初没有对他说我爱你,但是他猜到了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说:“我也爱你。”   •   怎么样才能爱上一座城市?   只要爱上你就够了。   这座城市冷漠又温柔,它在一刻不停地浪漫运作,引擎轰鸣,庞大的齿轮咬合又松开,地铁末班车挟着穿堂风经掠而过,二环路上的霓虹灯慷慨地亮一整夜,星光破开浓雾,从城市上空洒落下来。   你是这座城市写给我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