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婚姻ABO 作者:木三观 文案: 相亲遇到一个黑莲花绿茶攻…… CP:岳紫狩X伏心臣,1V1,HE 现代社会,架空,不符合现实。 伏心臣匹配到了一个……寺庙住持。 无名寺住持,大名岳紫狩,坐拥一座山、两座矿、钱多得八辈子花不完,就是不好相处,某方面比较特殊。 伏心臣对他一见钟情,然后才发现对方好像有点儿那个变变态态的…… — 预警:攻病态偏执,三观崩坏 标签:架空 ABO 第1章 无名山峰的“彩云环绕”非常出名,每逢吉日的良辰,便有彩色的带状云回环在尖尖的山峰上,犹如仙女的霞帔一般锦绣,又像凤凰的羽翼一样辉煌,蔚为壮观。不少人感叹这是神迹,但内行人都知道这是“炒作”。 毕竟,这年头科技十分先进,只要资金跟上,呼风唤雨、吹气成云再也不是神仙的专利。 所谓的“良辰吉日”,其实无名山山主提前预约好的时间点,而“彩云吉兆”不过是利用钡、锶和氧化铜等化学物质制造红色和蓝绿色人工云。彩云制造好后,无名寺的营销部会在社交平台上发PO热推,迷信的群众们便会蜂拥而至,把无名寺的门槛踩破,争着上香,人气旺到寺庙要搞安保和限流。 无名山山主名叫岳紫狩,他是这座山的主人,也是山上无名寺的住持。除了无名寺和无名山,他还拥有不计其数的矿产、山地、耕地,钱大概多得八辈子都花不完。 可无论你多么富有、或是多么贫穷,只要你是ALPHA或者OMEGA,在东方帝国,你就避不了一件事——那就是相亲。 不相亲也行,那你得结婚,不结婚也行,你得生个孩子,只要你有了孩子,国家就不会再来烦你。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拉高低迷的出生率。 岳紫狩没有孩子,也没有结婚,所以,他的生物数据被拉入了“国民婚姻匹配系统”,强制进行相亲活动。 而伏心臣也处于类似的境况。 当然,伏心臣和岳紫狩是很不一样的。岳紫狩是个ALPHA,而伏心臣是个OMEGA。岳紫狩家里有矿一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而伏心臣仍为了每月按时交付房租忙得飞起。 但是,姻缘却将他们拉到了一起—— ——叮咚! 听到提示音后,伏心臣瞄了一眼手机,看到了一条信息:“国民婚姻匹配系统提醒你:你的姻缘到了!” 这个“国民婚姻匹配系统”和那些传统的媒婆不一样,他非常冷静,也不世俗,从来不考虑什么门当户对的问题,它思考的只有一个“提高繁殖率”,因此,它会将生物数据最契合的两个人拉到一起相亲,就算一个是富翁一个是乞丐,只要契合度高,它就会义不容辞地为二人建立“姻缘”。 建立了“姻缘”,二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相亲。 相亲也不是必须结婚的,如果不满意对方的话还是可以拒绝,只不过,拒绝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只要没结婚生娃,就得一直接受“姻缘”的相亲安排。 今天,是伏心臣第一次相亲。 也是他第一次遇见大名鼎鼎的无名寺住持——岳紫狩。 见面之处是一家茶室,茶室摆着古画、案几,古色古香,完全没有被现代美学所感染。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古装片里才会有的场景。 茶室门户半开,可见院子里沾着露珠的竹叶在风中微微摆动。这一阵风也吹动了岳紫狩的白色的衣襟。 岳紫狩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僧袍,户外的光线透过竹林落在他的身上,隐约勾勒出他薄衣之中肌肉的起伏。 岳紫狩留着的一头短发,剃得很短,露出半青的头皮,额头光洁,脸庞雪白,嘴唇是极淡的樱色。 岳紫狩捧起一盏茶,抬头看到了伏心臣:“你就是我的对象了?” 伏心臣站在廊下,感受到竹风一样清冽而又干净的信息素,心神如风中的书页一样乱翻。 这就是信息素契合的感觉吗? 伏心臣心魂激荡。 但岳紫狩看起来倒是很平静,从袖中露出了纤细白嫩的五指,做出“请”的手势:“请坐。” 伏心臣回过神来,立即在雅座上坐下,环视四周,感慨道:“没想到现代还有这么清幽的地方啊……” 岳紫狩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就在这时候,两个沙弥匆匆跑来,站在门外,并不如入内,却探着脖子,一脸急切的:“住持,住持,隔壁那群秃驴又来抢山头了!” 岳紫狩抿一口清茶,说:“那就感化他们。” 沙弥却说:“感化不成啊!国骂三字经都用广播喊过八十遍了!龟孙子们越骂越他娘的横!” 伏心臣暗道:这沙弥不说“他妈的”,而说“他娘的”,还是有一点古意的…… 岳紫狩无奈摇头:“既然感化不成,那就超度吧!” “行!”沙弥点头,抄起两把铁棍就跑走了,“来,喊上兄弟们,带着家伙,一起去‘超度’那帮王八羔子!” 伏心臣大为惊愕:“这……” “阿弥陀佛!”岳紫狩给伏心臣倒了一杯茶,“来,喝茶吧。” 伏心臣想到刚刚满嘴粗话的和尚,一脸讶异地说:“我以为……和尚一般都是清静宁和的……” 岳紫狩似乎理解伏心臣内心的困惑,便娓娓解释道:“我们无名寺带有地方发展起来的特色文化,有自己的教义和理念。” “是、是吗……”伏心臣心下却不以为然:你们这是什么理念?直接抄家伙去“超度”别人可还行? 尽管岳紫狩和他的寺庙透着诡异,但伏心臣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迷上了岳紫狩。 他觉得这很可能是来自信息素的影响。 毕竟,信息素对OMEGA的影响是很大的。 岳紫狩看起来却八风不动,似乎他的心智相当坚定,并没有被契合的信息素所动摇。 伏心臣和岳紫狩已经是第三次“约会”了。 他们的“约会”,必须打上双引号。 因为,这是伏心臣见过最不像“约会”的“约会”。 岳紫狩说无名寺离不开自己,他必须守在山中,因此,每次约会都是伏心臣前往无名山的雅舍,与岳紫狩独坐饮茶。 岳紫狩总是穿着一袭雪白的僧袍,在稻禾颜色的席子上坐着,手捧一盏茶,与伏心臣闲聊风月,有时候会说一些文化经典,有时候又会讲讲本地的风土人情。 但无论说什么话题,岳紫狩总是和伏心臣保持着一张茶几的距离。 茶几倒是一张好茶几,是老船木做的,纹理美丽且充满沧桑感。上面放着纯黑发亮的乌金石茶盘,盘上放三三两两筋脉细密的兔毫盏,雍容华贵而淡雅多姿。 他们二人之间就永远隔着这么一张茶几。 每次伏心臣前来,岳紫狩都坐在茶几的另一端。 伏心臣自当坐在茶几的这一端。 当微风从窗外吹进来的时候,岳紫狩身上洁白的僧袍会荡起细柔的皱褶,和岳紫狩冷峻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对比,恰如冰冷山岭上柔软洁白的细雪。 伏心臣便会情不自禁地凝视着那僧袍上波纹似的弧度。 岳紫狩抖了抖衣袍,说:“时候不早了,我让师弟们送你回去吧。” 岳紫狩习惯将寺庙的僧人称为“师弟”。 伏心臣怔了怔,忍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了:“我……我关注你的个人号了。” “我明白了。”岳紫狩说,“告诉我你的账户名,我回去会互关你的。” “我……”伏心臣咽了咽,鼓起勇气问道,“我发现你在账号的情感状态是‘单身’?” “是的。”岳紫狩问,“有什么问题吗?” 伏心臣答道:“我已经改成‘未婚正在恋爱中’了。” “正在恋爱中?”岳紫狩确认似的问,“和我吗?” “嗯……是的。”伏心臣点头,“我觉得既然是相亲的话,还是直接把话挑明比较好吧?你打算和我进一步接触吗?还是你其实不打算认真约会?” 岳紫狩似乎有些意外于伏心臣的直接与坦白。 “我们才见了三面。”岳紫狩说。 伏心臣嘟囔:“可这是相亲啊……” 相亲,可不是什么自由恋爱。 成就继续,不成就拜拜。 这不就是相亲的奥义吗? 岳紫狩沉默了。 若说普通的相亲约会,伏心臣被对象这样晾着,是一定会恼火的。但看着岳紫狩那张精雕细琢似的脸庞,伏心臣倒是无法生气。 伏心臣叹了口气,问道:“你有在与别的人相亲吗?” “没有。”岳紫狩顿了顿,又道,“但现阶段我会希望多多观察、互相了解,因为我毕竟比较特殊。” “特殊?”伏心臣好奇地问道,“你指的是……你的身份吗?” “不全是。”岳紫狩的笑容和他的唇色一样淡,“是更‘个人’的方面。” 伏心臣很好奇:“哪个方面呢?” 岳紫狩托起了黑釉瓷杯,杯面色泽如墨,反衬得他的手指很白,有点像雪晴后的屋檐。他默默啜了一口茶,等尝到了回甘的芬芳时,才悠悠开口:“你没有发现,我没有碰触你、也没有让你碰触我?” 伏心臣低头看着眼前那张永远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老船木茶几,说:“我发现了。” “说起来,这个原因很难启齿。”岳紫狩把茶杯放到了乌金石茶盘上,微微侧了侧脑袋,这位一向清静自持的ALPHA男露出了困扰的表情,居然离奇的可爱,“但如果你愿意真心理解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伏心臣讶异:“真心吗……?” “是吧,讲‘真心’为时过早了。”岳紫狩把侧过的脑袋摆正了回来,又是那玉树临风的端庄模样,“毕竟只是第三次约会。” 伏心臣看着岳紫狩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心脏怦怦直跳。 他比谁都更明白自己已经迷上了这个ALPHA男了。 “不,”伏心臣微微摇头,“你告诉我吧!……我是愿意真心理解你的。”这句话似乎太肉麻了,从嘴边说出之后伏心臣马上感到一阵别扭,便又低头。 “嗯。”岳紫狩点头,黑森森的瞳仁里映射出点点像是蜡烛那样的微光,“那我告诉你吧。” 第2章 岳紫狩的话说得闲淡:“按照本寺教义,如果要触碰我的话,必须先净身。” “净身?”伏心臣十分惊讶,脑子滑过的头一问竟然是:是洗干净身体的那个“净身”,还是古代男人入皇宫当服务员要做的那个“净身”? 岳紫狩的双目有微光,仿佛能洞悉伏心臣的心意,一时解语,道:“沐浴净身。” “是、是这样的吗?”伏心臣虽然庆幸自己的命根保住了,但仍感觉怪异。 “我理解你的不理解,”岳紫狩缓缓说道,“我既然被尊为神子,少不得多些礼节。” 这句“我理解你的不理解”让伏心臣一下子无地自容:毕竟,就在刚刚,伏心臣才说了“我是愿意真心理解你的”。言犹在耳呢,他就变了卦了,这可不是尴尬么? 他再打量岳紫狩,但见岳紫狩永远如此一身白僧袍,干净得像一团雪,确实有不染纤尘之感。 伏心臣在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面前,时时产生“自惭形秽”之感,竟然也不觉得“沐浴净身”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仔细想想,还觉得很合理呢。 “那我该去那儿净身?”伏心臣问道。 岳紫狩眼神似一泓水似的,波光随着伏心臣的话而微微跃动:“随我来吧。” 说着,岳紫狩站了起来。 伏心臣有些错愕:原来岳紫狩这么高大啊! 想起来,伏心臣好像从来没见过站起来的岳紫狩呢。 每次会面,岳紫狩都是一尊菩萨似的端坐在茶几对面,也不知他身高几何。现在岳紫狩稳稳站起来了,像他眼前升起了一轮明月,高高在上,磊落生光。 岳紫狩的身量十分高大,但ALPHA大多都是魁梧的,伏心臣本来不应该觉得惊讶才是。大概是因为岳紫狩看起来过分温文尔雅了吧,让伏心臣几乎忘记了岳紫狩是ALPHA,是天然的攻击者。 岳紫狩推了推茶室的侧门,侧门外是数竿绿竹。 伏心臣跟在岳紫狩背后,走入了绿竹掩映的石径中。这园林幽静雅致,极具古风古韵,伏心臣没想到在到处钢筋水泥的今天还有人住着这样的院落。 就在伏心臣胡思乱想的时候,岳紫狩忽然停下了脚步,伏心臣没提防,几乎就撞到岳紫狩的背脊上了,鼻子轻轻擦过岳紫狩身上的僧衣,一股像雨的气味窜入了伏心臣的鼻腔,让伏心臣半晌失神。 “就是这里。”岳紫狩指了指前方。 伏心臣循着岳紫狩的指示望去,但见前方挖了一处石池,池里温水荡漾,是个露天温泉。环绕温泉的横七竖八的石头,这乍看起来一地乱石,但其实安置得错落有致,是刻意为之的园林小景。 伏心臣瞧着岳紫狩,忽生了几分尴尬:“我……” “我去给你拿浴袍。”岳紫狩先开了口,倒是免了伏心臣的尴尬了。 伏心臣才算安心了些,见岳紫狩转入了乱石砌成的假山里。 看着岳紫狩的身影消失了,伏心臣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脱了,放在池子旁边的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光着身子便泡浸在水池里。 池子里的水是温热的,这大概是人工造的一个温泉。 伏心臣扭头看着四周,但见这院子处处追求天然朴素,但其实在现代都市里,这屋子越是古朴纯雅,就越不自然、越是雕琢。 “但他有钱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伏心臣泡在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哒哒哒——是岳紫狩脚下海棠木屐踩在石头路上的声音。 不缓不急的,却又有点天然的节奏,像是敲木鱼一样。 伏心臣循声抬起头,见岳紫狩一手拿着一把古式的桐油伞,一手挂着一件白色袍子从山洞里走出来了。伏心臣吓了一跳,忙矮**去,在水里蜷缩起赤裸的身体来——他知道这样的躲避是徒劳无功的,水池清澈得很,一切纤毫毕现。 岳紫狩却没有一丝窘态,也没有一丝失礼的表情,只将桐油伞搁在池边,又盘膝在池边坐下,将浴袍放在自己的腿上,便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打坐还是假寐。 伏心臣见他闭了眼睛,才又安心些,像茶叶似的在热水里缓缓舒展开了手脚,又偷偷看岳紫狩,但见他一身白色袍子被竹风吹动,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么看他,真像个无欲无求的神仙啊!这样的人,真的会打算和我结婚吗? 伏心臣忽然有些烦恼:说起来,他肯和我相亲,也只是因为国家规定吧? 在伏心臣脑子里三千烦恼的时候,天上却忽然聚拢了乌云,顷刻间,雨如同倒泻了水壶似的倾泼而下。伏心臣“哎唷”一声,正不知往哪儿躲呢,却见桐油伞已在头顶展开,如同屋檐似的遮挡了突如其来的天雨。 原是岳紫狩把搁在池边的伞打开了。岳紫狩身体前倾,一手将浴袍揣在怀中,一手伸长帮伏心臣举着伞。岳紫狩自己却大半身子都淋湿了,白色的衣料贴在了流畅的肌肉上,水滴缀着他高挺的鼻梁,这姿态活像文艺复兴时期油画里的天神。伏心臣看着他,愣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往岳紫狩那边靠近,免得这位“天神”为了帮自己挡雨而淋湿身体。 “你不用顾着我的。”伏心臣低声说,“我泡着温泉,一点儿不冷。” “身子泡着热水淋雨才容易感冒——”岳紫狩说,“快上来吧。” 岳紫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其实很淡,但这却是伏心臣从岳紫狩嘴里听过情绪最浓的一句话了。 平时,岳紫狩谈话不带任何情绪,伏心臣总觉得他对自己没有什么私人的感情。 “无论谁淋了雨都不好。”伏心臣有些腼腆地说,一边从石池往上爬。 这天雨洒落,打得石壁一片湿滑。伏心臣的行动便变得有些艰难,狼狈地打滑。岳紫狩朝他伸出手来:“抓着我。” 伏心臣的心咚咚跳起来,比雨声还大——他是紧张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碰触岳紫狩。 “嗯……”伏心臣咽了咽,才伸出沾满水珠的手,搭在了岳紫狩干燥的指掌上,几乎同时,他被紧紧握住,那力度之大让伏心臣再一次感受到了ALPHA与OMEGA的体力悬殊。岳紫狩毫不费力地收了收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伏心臣从水里拉出来了。 伏心臣“啊”地叫了一声,发现自己踉跄两步,赤着身体往岳紫狩的身上贴了——那不是很尴尬?自己身上连衣服都没…… 在伏心臣险些撞进岳紫狩的怀里时,他却又轻轻将被往外推了一推。岳紫狩把他往外推开了半步。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件柔软的袍子便搭到了自己的身上。伏心臣低头一看,原是那件准备好了的浴袍。 他忙系好了浴袍上的腰带,跟着岳紫狩往茶室走。 岳紫狩手上举着伞,伞面微微往伏心臣倾斜。伏心臣怕岳紫狩淋了雨,便往岳紫狩身边靠了靠。可他想到刚刚岳紫狩推开了自己,便暗忖:他不喜欢我太过靠近? 因此,伏心臣也不敢靠岳紫狩太近,只保持着小心的距离。他又抬头看了看桐油伞,心中一阵疑惑,问道:“无名市好久没有下雨了吧?您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雨?” “因为是我安排的人工降雨。”岳紫狩答,“所以便提前知道了。” 伏心臣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你安排的……” 岳紫狩道:“最近来敝寺的不少都是求雨的。” 伏心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无名市连月干旱。都说无名寺灵验,不少人便跑来求雨,住持捻指一算,说“X月X日午后有雨”,然后X月X日下午就真的下雨了。那……那这寺庙住持算不算骗人呢? 伏心臣陷入了哲学的深思之中。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都市,不要太在意细节!PS(不知算不算排雷预警):岳紫狩住持假道学、假正经,道貌岸然、三观崩坏。 第3章 回到了茶室,伏心臣呼了一口气,转过头,便见岳紫狩站在侧门边上低头抖落油纸伞上的雨水。抖动雨伞的时候,岳紫狩是弓着背的,微微佝偻着腰,和他一贯挺拔的身姿不同。被雨水沾湿的薄衫紧贴在他因为弓背而隆起的背肌上,线条如苍山逦迤。 伏心臣问:“你冷不冷?要不要换衣服?” “还好。”岳紫狩放下雨伞,朝伏心臣扬了扬嘴角,像是笑了,又像不是。他的表情总是这样,情绪很淡漠,连笑也不像笑。 这样的岳紫狩,总让伏心臣想起一句诗: 任是无情也动人。 风从岳紫狩背后吹来,荡开了他雪白的衣摆,挟着一股子似雨又似锈的气味吹拂到了伏心臣的脸庞上。伏心臣半晌失了魂似的,等回过神来,风露里的寒冷让他皮肤微微抖颤。 岳紫狩掩上了门,又把窗户阖上,才算隔绝了这寒风冷雨,让屋里人不受风雨寒侵。 “你衣服忘在池边了吧?”岳紫狩忽然问。 “啊……是啊!”伏心臣吃了一惊,“怎么办?” “等雨停了,再让师弟去拿吧。”岳紫狩提议,“你先别走了吧,在这儿渡夜,怎么样?” 伏心臣看了看窗,但见这是一扇仿古的木窗糊着白纸,隐约透着雨影。他又问:“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只怕要下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岳紫狩估摸着回答,“到天黑了下山也诸多不便,我才留你的。况且,衣服要洗干、烘干也费时间。” 岳紫狩的解释非常合情合理,伏心臣倒是觉得自己太过拘谨。他又说:“那太麻烦了。” “不会。”岳紫狩说,“你原本就是敝寺的上宾。” 一会儿,门又被叩响了。岳紫狩开了门,见是一个小沙弥。这小沙弥规矩得很,只站在门外,并不踏入门槛,只说:“住持,掌院师兄们都到了,等着您开会呢!” “知道了。”岳紫狩语气平平,“今晚伏施主会留在这儿用饭、过夜,你去安排准备。” “明白了!”小沙弥点头,“阿弥陀佛。” 岳紫狩便回过头,对伏心臣说:“那我先失陪了。你好些休息,自在些吧,当自己家里就行。” “诶,是的。”伏心臣客气地应答着。 岳紫狩便和小沙弥一起走了。 茶室里只剩下了伏心臣一个人,他便没那么拘谨了。来过三回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个茶室。他发现茶室不大,但很雅致,还有一条通往上层的楼梯。以往他还没走过呢,想到自己今晚会在这儿过夜,他便大起胆子来往楼梯上去了。 他顺着木梯往上走,便到了二层。楼梯正对着一座书房,站在书房可以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一览园林风景。幕墙上却垂着一层青纱、一层白纱,遮挡了视线,同时也平添了古意。书房左侧白墙上有一堵暗门,推开便是盥洗间。右侧的门则通往一座卧室,里头有一大块穿衣镜。 卧室里的穿衣镜足有一人高,嵌在一块隐形木架上,木架周边镶着金珠、银珠、琉璃、珊瑚、砗磲、赤珠和玛瑙,珠光宝气,十分华贵。伏心臣好奇地伸手触摸这些宝石,却不想一个用力,这穿衣镜居然自己转动起来。 伏心臣吓了一跳,才发现这穿衣镜竟然是一堵活动门,轻轻一推,便旋动着露出了里头的空间。伏心臣好奇地走进去,竟见又是一间卧房,里头放着一张黄梨木架子床。架子床上挂檐嵌装绦环板,雕刻着鸾凤和鸣,门围子上则镂刻着麒麟纹,寓意送子。叫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张婚床。 伏心臣留意到这张“麒麟送子床”上没有放床具,木头看起来也是新净的,像是没有被使用过一样。 伏心臣便暗道:难道这是新作的婚床? 这儿怎么会放着一张簇新的婚床呢? 伏心臣沉思之际,却听见门铃声从楼下传来,便忙跑了下去应门。 他推开门,便见那个眼熟的小沙弥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边说:“住持还要工作呢,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的,叫你不用等他了,请自己用饭洗漱休息。楼上便是卧室了,你就当自己家里一样住着便是了。” 伏心臣看着这一片雨帘里的亭台楼阁,心里只想:这无名寺看着是个世外桃源,事实上还不是现代企业?要抓管理、搞营销、创收益……所谓的住持也就是个CEO、董事长的老板吧?忙起来还是饭也顾不得吃的。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但面子上的礼貌却也不失,笑着对小沙弥说:“谢谢小师父,外面下雨,快请进来吧。” “不,我不能进去的。”小沙弥回答,并将手里的提盒递给了伏心臣。 伏心臣接过了提盒,又问:“为什么不能进?” 小沙弥便道:“这是规矩。” 伏心臣只觉奇怪,又想起岳紫狩说过的,要碰他的人还得先沐浴。这也是一项规矩吧?看来,这无名寺里莫名其妙的规矩可真多! 伏心臣暗自摇头,又问小沙弥:“是什么规矩?能仔细跟我讲讲吗?” “我也不知道什么规矩。”小沙弥一脸懵懂的,却说,“不过,众人都说了,这‘紫台’只有住持能进,其他人都不可以进来的。” 伏心臣很惊讶:“是吗?那我为什么可以进来?” 小沙弥挠了挠脑袋,说:“我也不知哇……可能,你不是‘其他人’吧。” 这小沙弥也是个孩童,一问三不知的,伏心臣也是无奈,但也觉得他很可爱,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沙弥答道:“我叫空梅。” “空梅……”伏心臣笑了,“你这法号挺雅致的……”伏心臣想到了什么,又问,“怎么你们住持没有法号?” “住持没有受戒,不算是出家人。”小沙弥回答,“所以没有法号。” 伏心臣一怔,忽而想起那位漂亮的ALPHA男确实还留着一头短发,并没有剃光头,也没有戒疤。伏心臣好奇问道:“他作为寺庙住持为什么没剃度?” “整座无名山都是他的财产,无名寺也属于他名下。他当住持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他为人正派,虽然没有剃度,但行为也是我们的表率。”小沙弥言语中对岳紫狩全是拜服,“剃度都是虚礼。” 伏心臣看着小沙弥说得头头是道的,反而有些惭愧,便笑道:“空梅说得是。快回去吧,外头冷,别着凉了。” 空梅点头:“我知道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按一下服务铃就可以了。”说完,他便撑伞走了。 伏心臣将门掩上了,提着食盒在茶室用饭。用过食物后,他又按了服务铃,空梅又来收了餐盒。伏心臣坐在茶室里,一边玩手机一边枯等着岳紫狩。 百无聊赖的时候,手机里收到了“杜万星”的来电。 这个杜万星是伏心臣的同事兼好友,二人供职于同一家新媒体公司。杜万星打电话告诉他:“你的稿子又被老总毙了,明天上班醒定点,他要照你肺!” 所谓“照肺”,就是把你喷到起飞的意思。 伏心臣心中道了一声“呜呼哀哉”,但被老板照肺实属无奈,一份薪水里早已包含了人格费用。他就当把“人格”租出去了,每天上班的时候先将“自尊心”放低,下了班再拍拍上面的灰尘好好揣回怀中。 “我都改了三次了,”伏心臣无奈地说,“老总到底想要什么?” “老总就是想要发威。”杜万星陪他一起牢骚,“不ban你三四回不显得他尽善尽美、威风八面。” 伏心臣不得不认可杜万星的说法。 所谓的“不满意”是假的,“抖威风”才是真的。 杜万星又问:“你相亲进行得如何了?” 伏心臣一下感到无奈,说:“不知道,才见三次面。”说着,伏心臣又补了一句:“我们还没牵手。” “不是吧!”杜万星夸张地大叫,“相亲约会了三次都不牵手?” “嗯,对方……对方很斯文,”伏心臣有些尴尬地解释,“而且很讲原则。” 杜万星对着说法并不买账:“这么斯文、讲原则啊?那相亲做什么?不如上无名寺去做和尚啊?” 第4章 伏心臣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虽然想俏皮地说:“是啊,你还真的说对了。他在无名寺当和尚呢!说起来你也应该听讲过他。” 不过,伏心臣可没敢把这话给说出来。 岳紫狩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和尚,算得上是有口皆碑的“活神仙”了,在无名市是一个大名人。在二人关系尚未明朗之前,伏心臣不想将这件事公开。 伏心臣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通话。等挂了电话,他才发现岳紫狩发了一条信息来,请伏心臣先去二楼洗漱休息,不必等他。 伏心臣想起二楼有两个卧室,一个是在明的,一个暗的在穿衣镜背后。暗卧室里还放着一张簇新的、未使用过的婚床。伏心臣心念微动,还是决定在明卧室里休息,权当自己根本不知道镜子背后有一个暗卧室。 明卧室里放的不是常见的床,而是类似于日本榻榻米的卧席。伏心臣原本以为这种床具不会太舒适,但躺上去后发现卧席软硬适中,平铺的编织席也是令人意外的柔软,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平常岳住持也是在这张卧席上睡觉吗?”伏心臣不觉有些好奇地打量起四周,但见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卧席旁边放着一盏充满禅意的莲花床头灯。他特意留着这一盏灯,只想:“说不定岳紫狩晚上还得回来,灯开着也好给他照明……” 想到这儿,伏心臣忽而有些不好意思:那他回来了,是不是就得和我睡一起? 就在这个当儿,木拉门“哗啦”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伏心臣的胡思乱想。 伏心臣扭头一看,但见岳紫狩站在门边。伏心臣这样卧着看站着的岳紫狩,更发现岳紫狩高大了。从伏心臣的角度看,只觉岳紫狩有着几乎顶到门框似的高度。他不觉感叹,这个男人怎么跟石窟壁画里的人物似的,精致却又宏壮。 说起来,ALPHA本就是天生魁梧,而岳紫狩放在ALPHA堆里也算是体型大的。因为穿着宽大的僧袍,总是打坐,才看不出来。现在彼此凑近仔细看,伏心臣惊觉自己和对方的体型差简直就是猴子和猩猩的体型差。 当然,猩猩没有岳紫狩那么优雅美丽。 岳紫狩对伏心臣说:“还没睡下?” “准备睡了。”伏心臣坐起来,有些尴尬似的,“这儿是你的房间吗?” “是的。”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客气着说:“那真不好意思,我可以到书房里睡。” “不打紧。”岳紫狩也客气着,“这地板那么大,够我们俩睡的。” 说着,岳紫狩走到一个黄花梨大衣柜旁边,打开了柜子,取出了一叠被褥,在地上铺展开。就这样,岳紫狩在伏心臣的卧席旁边也铺开了一席之地,两张卧席之间还隔着一盏床头灯的距离,算是“河水不犯井水”,彼此绝不会碰触得到。 伏心臣哑然,他刚刚还以为岳紫狩要来跟自己凑一床睡呢。他暗自摇头,心想:我也太自作多情了,这个“圣僧”连碰一下都得我去泡个澡才行,怎么肯和我一床睡嘛?我真是想太多! 但这么一想,伏心臣反而没那么尴尬了,安心地躺平在席上。 岳紫狩跟他道了一声晚安,便阖目睡去了。 伏心臣也闭上眼睛企图入睡,可怎么也睡不着。他怀疑是因为床头灯的光,便睁眼打量起这盏灯来,但见灯盏造型十分别致,灯座是石头雕刻卷曲花枝,灯罩则是莲花形态的树脂,焕发出奶白色的灯光,光线不明不暗,作为床头灯而言正正好。 伏心臣侧过身来,看这盏灯,鼻子里却钻进了那如雨的又如锈的气味——这气味……他好像今天在岳紫狩身上也闻到过吧? 伏心臣瞬息明白过来了:这是岳住持信息素的气味! 这气味十分怪异,像下雨似的湿气,又有一股锈味,乍闻之下十分清新,但仔细分辨其中却有一股腥锈气,让人联想到沾满雨水生锈铁窗。 伏心臣却似中了蛊似的,对这气味迷恋不已。 他眯着眼,悄悄看向岳紫狩,但见岳紫狩仿佛睡得很安稳,躺在了离伏心臣很近的地方,手臂几乎要碰到二人中间矗着的那盏莲花灯了。 岳紫狩比伏心臣高大太多,身体横他边上,像一座孤山似的,伏心臣自感几乎全埋在他的影子里。 在这充满着雨锈味的阴影里,伏心臣心胸里翻涌着年少特有的悸动,脸颊竟也烧了起来似的发热。 伏心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但一定是后半夜的事情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去观察岳紫狩。 清晨,伏心臣是在寺庙的晨钟声里醒来的。 无名山中回荡着晨钟的洪亮声响,把伏心臣也唤醒了。 他爬起来,看着白墙上的字画,懵懂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宿在了岳紫狩的房间。 “噢……我的睡姿该不会很糟糕吧?”伏心臣爬起来,发现旁边的席子已经被收起来了,岳紫狩人影已经不见。“看来岳住持已经起来了,连被褥都收拾好了。”伏心臣觉得自己有点儿失礼。 伏心臣站起身,走到穿衣镜面前,不觉一惊——自己此刻只得四个字形容:衣衫不整。 原本,伏心臣是穿着浴袍的,大约是半夜睡相不良,系带松开,全然露出,看起来跟没穿衣服也差不多了。 “天啊……”伏心臣赶紧绑好腰带,“岳住持醒来的时候该不会就看到我这个样子吧?”伏心臣慌慌张张的,整理了一番仪容,才敢跑到一楼茶室。 只见茶室里,岳紫狩坐在茶几旁,茶几上放着两碗清粥,还有几碟小菜。岳紫狩招呼道:“正想去唤你,你就来了。快用些早饭吧。” “好,谢谢住持。”伏心臣忙走到了茶几旁,和岳紫狩一起用早餐。 伏心臣脑子里还想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担心这个狼狈的姿态被岳紫狩看到了。但他又不敢直接问岳紫狩,怕问了就真尴尬了,只得埋头猛吃。 岳紫狩看伏心臣这样猛吃,便劝说:“吃得太急对身体不好。” 伏心臣更觉得狼狈了:我吃相一定很糟糕吧! “啊,是,住持说得是。”伏心臣缓了缓神,解释说,“不过我还得赶着去上班呢。这儿离市区远,我得早些出门。” 岳紫狩似乎才想起了凡夫俗子是要上班的,顿了顿,才说:“那也不用急,我让师弟开车送送你。” “开车也挺赶的。”伏心臣皱起眉,“现在是早高峰,开车也慢。” “那也无妨。”岳紫狩仍坚持着让伏心臣慢慢吃饭、不要赶时间。 伏心臣笑说:“还是得赶!您知道‘早高峰’多可怕吗!” “我待会儿让师弟开直升机送你。”岳紫狩似笑非笑,“那就不怕‘早高峰’了吧?” 伏心臣差点一口粥喷出来:“什么?” 伏心臣正想吐槽,住持怎么能用这么平常的语气就说派直升机了?但仔细一想,岳住持连下雨都可以安排,安排个直升机对他而言应该是很小很小的事吧…… 天啊,现在做和尚都这么富的吗? 我真是入错行了! 第5章 伏心臣还是决定婉拒直升机送上班的提议,只说:“公司没停机坪。” 岳紫狩便道:“那你们公司还未成规模吧。” 伏心臣真是哭笑不得:“原来得办公楼自带停机坪的公司才成规模啊!岳住持您也太严格了吧?” “不是我太严格,”岳紫狩道,“只是有个停机坪,至少也更方便出行。普通员工用不到,那高管始终是用得着的。” 伏心臣却摇头,说:“我们那破公司就三十多个人,用不着这个!” 岳紫狩听到“破公司”三个字便说:“看来你对你的公司不是很满意?” “没、没有……”伏心臣忙辩解,“只是说,它规模确实不大,我也不能扯谎啊。” “噢,”岳紫狩又问,“那福利如何?” “福利啊……”伏心臣讪讪笑了,一般小公司福利都不值得说出去。 岳紫狩一看伏心臣便明白了,说:“你考虑过离开这家公司吗?” 伏心臣考虑到对方是自己的相亲对象,一聊到了这个话题,伏心臣免不得有点儿多心,便问:“好像很多ALPHA不希望伴侣工作呢,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岳紫狩挑了挑眉道:“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岳紫狩素来稳重,如今这一挑眉竟有几分轻佻风流,让伏心臣忽然有点脸红,也不知怎的,低下了头,说:“我……我就是跟你探讨一下。” “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岳紫狩说道。 “我?”伏心臣没明白过来,却又说,“我挺喜欢我现在的工作的。” 岳紫狩微微扬了扬嘴角,又是那种看起来像是笑、但又不像的表情:“那就好。” 伏心臣心里却默默补充道:我喜欢我的工作,但是不喜欢我的上司……那家伙真是糟透了。 但和才见面三次的相亲对象抱怨上司好像不是一件得体的事情,所以伏心臣按捺住吐苦水的想法,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用以表达自己对上司的不满。 最后,伏心臣并没有坐直升机上班,只是由寺里的一个司机开车送他上班。伏心臣总算确认了,这个无名寺真的是很现代化的企业,司机、保安、管理人员等等都配齐了。 伏心臣再三强调要坐一辆低调一点的车,司机想了半天,从车库角落找到了一台落满灰尘的半旧奥迪A6,并对伏心臣说:“这车已经是最破的,再不行我只能蹬三轮儿了。” 伏心臣总算发现,岳紫狩真的是大富大贵之人,自己和人家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我和他怎么能配得上呢?”伏心臣不安地自言自语道。 司机回过头,问:“您刚说什么?” 伏心臣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嘀咕出来了,也不知道司机听见了没有,赶紧找个闲话说:“我是好奇……岳住持平常出门都坐什么车啊?” 司机笑了,说:“住持一般不出门。” “啊?是吗?”伏心臣忽然想起:每次相亲都是自己来这儿,就是因为岳紫狩说过,无名寺离不开他,所以他不能出外和伏心臣约会,只得把伏心臣约过来了。 伏心臣又问:“为什么?是因为寺里的事务太多、太繁忙了吗?” 司机笑道:“那我怎么知道啊?您应该比我更了解吧?我一年也见不着住持大人几回哩!” 伏心臣倒说不出来话了。 等司机将他送到了公司楼下,他便道谢离开了。当他快步走进办公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杜万星。杜万星笑盈盈地说:“我看到有辆奥迪送你来哦?是不是你的相亲对象啊?” 看着杜万星挤眉弄眼的样子,伏心臣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便撒谎说:“不是。我今天起晚了,叫的专车。” “哦!打个普通的车就得了,还叫专车呢?” “这不是早高峰叫不上车嘛!”伏心臣摊摊手,“平常谁爱花那个钱啊?” 待伏心臣到了公司,果然如杜万星提示的那样,面临了一场老总的“照肺”。 老总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因为年纪上去了,头发也掉成了地中海,油光锃亮的,跟头顶顶着个锣似的反着光。他的嗓门也是锣似的,还是破锣,听着让人无比难受。 老总拍着桌面数落了一番,说伏心臣都是工作好几年的人了,怎么最近的稿子质量一篇不如一篇。 伏心臣心想:还不是你发神经,最经老爱挑刺。 “是,是,我一定加强学习。”伏心臣一脸的心悦诚服。 老总说:“哎呀,虽然你最近工作状态不好,但这个谦虚的态度就不错!” 瞧着老总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伏心臣反而觉得一阵不妙。果然,老总叼起一根烟,不徐不疾地说:“本来呢,您在这儿干得很久了,工作也还不错,但最近的状态确实不行,指标也没跟上。原本我说了,过了年就让你当这个部门主管,但我看你这个状态,恐怕不能服众!你可别怪我,说我出尔反尔,我心里也是很想提拔你的……” 听着一箩筐的话,伏心臣才会回过味儿来了:最近的稿子怎么都不过,敢情是为了这个! 伏心臣年前提辞职,老总好说歹说让他别走,说公司需要他,还答应过完年给他升职呢。结果呢?一过完年回来,他就做什么都不顺,稿子一篇改十次才能过,月底指标都跟不上了。原来老总根本就是铁了心不让他升职,才搞这么一出! 老总一边摇头晃脑、摇唇鼓舌一边大口吸烟,这烟雾缭绕、废话连篇,扰得伏心臣嗓干鼻子痒、气不打一处来,但身为下属的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就看着老总在那儿演呢。老总演了一出后,才吐出最后一圈烟,说:“行啦,你出去吧。继续学习。好好保持上进的劲头,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伏心臣便皮笑肉不笑地离开了办公室,心里暗暗骂娘。 中午,伏心臣和杜万星一起出去餐厅吃午饭,便气愤地讲述了这场不公的对待。杜万星闻言,连连叹气,就说:“我就说嘛,当初你要辞就辞,不要辞了又不走!这就跟谈恋爱一样啊,分手要么不提,要么提了就立即分。提了分手又随随便便就被挽留了,这是肯定要掉价的!” “我这不是舍不得和你的革命友谊嘛!”伏心臣嘟囔着。 其实,这公司事少离家近,同事关系也很融洽,伏心臣是挺喜欢的。当初提离职也就是不满意多年待遇都没有提高,既然老板答应了提高待遇,那就真的完美了。于是他便放弃了跳槽的想法,选择留在原地,没想到却被出尔反尔的老板算计了。 “谁知道老板变脸那么快!”伏心臣气鼓鼓地说。 杜万星笑了:“你真是天真!自古老板多薄幸!资本家都是无良的,坏得很!” “是吗……”伏心臣忽然想到了岳紫狩:岳住持也是资本家吗?他也坏得很吗? 杜万星见伏心臣一脸心不在焉的,便又贼眉鼠眼地问道:“你不是国家分配对象了吗?怎么样?要不索性结婚生子,不要工作了,让他养着你呗!” “你胡说什么?”伏心臣听杜万星冷不防提起这个,有些意外,“人家的钱也是人家的,我哪儿能说找个有钱的对象就好吃懒做起来?” 杜万星闻言,贼笑起来:“还不把你的话套出来啦?” “套……套什么?” “国家给你分配的对象是个有钱人吧!”杜万星从伏心臣的话里判断道,“是这样没错吧?一开始你就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对象是谁,我就开始怀疑了。现在你又说什么有钱也是别人的,我就知道了,你对象肯定贼有钱,而且还有名气,说不定是名字一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的那种!” 杜万星这一波推理猛如虎,伏心臣目瞪口呆像个二百五。 第6章 杜万星向来是个脑筋灵泛的人,套话是套得一套套的。而伏心臣虽然没那么灵活,但也有自己的套路:那就是装傻! 聪明人装傻容易不像,尤其是杜万星这种机灵鬼,要装傻,谁信啊?但伏心臣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挺实诚的,装起傻来叫“本色演出”,问题不大。 伏心臣知道自己不太灵活,所以也不学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只平平无奇地充老实人,此刻便是一脸诚恳:“啊?什么有钱人!我哪儿有说过?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也想找个有钱人呢!” 杜万星便盯着伏心臣一张脸看,想瞅出点端倪来。伏心臣总能装傻充愣蒙混过关,除了因为他平常就挺实诚之外,更有赖他的长相——他天生一张娃娃脸,眼睛圆溜溜的,额头饱满,脸颊圆润,下颔线条流畅,整张脸唯一凸现棱角的地方就是挺直却小巧的鼻子。这长相充满欺骗性,能让他的装傻技能锦上添花。 自从老总跟伏心臣敞开话说不会给伏心臣提拔了之后,伏心臣也没什么抗拒的表现。老总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的权术非常有力量,把伏心臣敲打老实了,便也不再计较,甚少再找伏心臣的茬了。伏心臣算是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工作算是顺利,同事相处比较和洽,但待遇就是不涨。 这工作对伏心臣而言便有点儿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想起来,杜万星和自己是同期生,但人家杜万星都升到总监了,自己还是个一线员工,便分外不是滋味。 伏心臣倒不是妒忌杜万星。杜万星聪明灵敏,又是伏心臣的朋友,伏心臣自然高兴他升职快。但伏心臣寻思着自己工作也挺好的,怎么就是不能提职呢?要说学杜万星那套,伏心臣也自知学不来,没这个天赋。伏心臣以为自己可以用勤奋补上,但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伏心臣每天脑子里两边拉扯的,就在那儿困惑着,托着腮帮看电脑荧幕上的文档。就在这时候,却听见老总叫自己了。他忙跑进办公室,见杜万星和几个同事也在。伏心臣便坐下来了。 老总交待道:“小伏的文笔不错,这次万星的项目就带上他吧!” 伏心臣便点头。 老总笑道:“我很看好你啊,小伏,要好好干!” 伏心臣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连忙点头。说了几句之后,众人离开老总办公室。杜万星才拉着伏心臣在角落说:“这次项目明明是我磨破嘴皮子非要拉上你的,到老总嘴里就变成他赏识你,把你塞到我的组里了!” 原来,这次杜万星拉到个好项目,考虑到伏心臣第一季度业绩不佳,便打算拉伏心臣一把,让他进自己的组里。没想到老总推三阻四的,只说伏心臣不够成熟。还是杜万星强烈要求之下,老总才肯答应的。结果伏心臣一进来,老总又转了口风,真是搞笑得很。 伏心臣知道原委后“噗嗤”笑了,说:“老总不都是这样吗?” “那也是!”杜万星点点头,又眉开眼笑地说,“这次我拉上了百万网红出镜,这篇稿子肯定是10万+的,所以我就推荐你来写。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伏心臣十分惊喜,连连道谢:“谢谢杜总提携!” 组员们一道去开会,杜万星就介绍:“这次我们合作的KOL就是‘枫颜’,这次他来呢,主要是做推广。最近无名寺桃花开了,这个景色一定要抓好……” “无名寺?”伏心臣大惊。 “是啊,”杜万星觉得伏心臣的反应很奇怪,“无名寺怎么了?” “没……没什么……”伏心臣又装起傻来,一脸愣愣的摸摸鼻子。 一个同事笑着说:“说起来,无名寺的岳住持才是顶级KOL吧!他的数据可厉害了!” “对啊,他就发个锦鲤图就百万转发,说什么转发心想事成、转发走运……”另一个同事也笑着说,“真是太厉害了!” “我其实也常转发他的锦鲤……”同事不好意思地承认了,“宁可信其有啊。” “他才是顶级带货王吧!有次他采访披了个羊绒披肩,结果那个披肩就被买爆了!你想想,那款披风专柜卖一万多呢!一下就买断货!大家都说是和活神仙穿同款能沾福气……” “那我们索性找岳住持合作好了?找什么枫颜!” “你傻了吧?岳住持咱们请得起么?”杜万星白眼一翻,“我听说,富豪搞个新手机号都排队请岳住持开光,求着岳住持收钱,岳住持都不爱搭理呢。” “手机号也要开光?” “做生意的人就是这么迷信的。”杜万星说,“你知道,岳住持就是对着个手机号码念念经就能收三十万吗?就这么轻松的又来钱快的活,他还挑客户做呢!和他没有交情的他鸟都不鸟!” 同事很吃惊:“这还挑?念一次经能收三十万?换做我还挑什么挑?我一天可以念八个小时。” “我还能念十八个小时呢!关键没人乐意听我念经啊!”杜万星叹气,又总结道,“所以嘛,人家是世外高人,不同凡俗。不能指望他能纡尊降贵和咱们合作!” “噢,那也是,咱们还是实际点吧。”同事点头,“其实找枫颜来也不错了,咱们就去无名寺拍一套……” 伏心臣跟着一起呵呵笑,心里却直冒汗:要去无名寺?要去无名寺?那会不会就碰见岳住持?啊,不对,就算没碰见岳住持,也可能碰见其他人啊!无名寺好像还挺多人认得我的…… 散了会后,伏心臣特意跑到楼梯道里给岳紫狩打了个电话。 他的语气里充满歉意,满口的“对不起”、“打扰了”、“您如何如何”,口吻比对着自家老总还恭敬许多。伏心臣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岳紫狩如此谦恭。 也许是因为岳紫狩那不同凡俗的气度吧? 就像碰见了高山,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而岳紫狩对伏心臣而言可能就是这样的高山吧。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岳紫狩的声音是非常清澈的,犹如无名寺的泉水,但因为隔着电话送来,便有些失真,这泉水似的嗓音也变得混浊,“你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是吗?” 听到岳紫狩这么说,伏心臣一下愣住了。 半晌,伏心臣才略带歉意地解释:“毕竟……您是一位大名人……而且,像您说的,我们才见过三次面……” “我明白了。”岳紫狩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沙沙的,像风里头的树叶婆娑,“你周末会来工作是吧?届时,我会装作不认识你。我也能保证,寺庙里的其他人不会乱说话。” 听到“我会装作不认识你”这句话的时候,伏心臣的心里莫名地梗了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岳紫狩的声音没什么感情。 伏心臣道:“没什么。打扰您了。” “好,那就这样。”岳紫狩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 嘟嘟嘟——听着信号被切断的声音,伏心臣的心也嘀嘀咕咕起来。 倒是无名寺的内网很快传令:本周末,全寺任何人都禁止认出准夫人!但凡有当面认出准夫人的,当场感化!情节严重者,拖出去超度! 周六早上,伏心臣早早就来到了无名寺,挑个凉亭坐下来。刚巧他就碰见了小沙弥空梅,朝他微笑。空梅又想起了“不得认出准夫人”的禁令,立即惶然说道:“伏施主,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第7章 空梅小沙弥这话倒是把伏心臣逗笑了。 伏心臣哭笑不得地说:“待会儿我同事过来了,你千万别再喊我‘伏施主’了。” “诶,诶,是的,伏施……啊,是的,施主。”空梅一脸窘迫。 正在伏心臣和空梅闲聊的时候,杜万星就带着一队人来了。伏心臣便和空梅道了别,跟团队接头。 伏心臣不是杜万星的直接下属,杜万星让伏心臣先去寺庙等着,杜万星自己则带着两个直接下属去接KOL枫颜。 枫颜属于名气很大的网红,伏心臣是干新媒体的,对枫颜也是“久仰大名”了,看过枫颜不少美图,如今见了枫颜本人,却发现枫颜像麦当劳的汉堡——“图片仅供参考”。 网络流传的美图里,枫颜是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事实上,枫颜看起来比图片粗壮不少,脸庞上有许多雕琢过的痕迹,表情也不太自然。想必他的摄影、修图团队无比强大。 枫颜这回带着自家的摄影团队来,挥挥手,尖声细气地说:“拍图、修片,我习惯了用自己人。你们就负责写稿好了。” “没问题!”杜万星对这位百万网红十分客气,“大家各取所长,才能合作愉快嘛!” 众人围着枫颜伺候,一大早忙活着给枫颜补妆、打光、拍照。伏心臣虽然是个写稿的,但也跟着拿打光板,充当劳动力。摄影师在那儿咔咔的拍,瞥了一眼伏心臣,说:“这位小O,帮忙去撒撒花吧?” “好的!”伏心臣连忙答应着,把打光板交给另一个同事,跳到了枫颜背后的石头上,接过一篮假花瓣,就往枫颜身上洒。这样的一来,枫颜就仿佛沐浴在花雨之中,画面十分唯美。 忙活了一上午,众人又说去无名寺斋堂吃饭。 杜万星只说:“我们和无名寺商务部那边洽谈好了,我们可以在‘一念斋’里的包厢免费吃饭呢。” “那么好啊?”同事们还挺高兴的,“‘一念斋’一直都很难订位的!我们不但能免费吃?还能坐包厢啊?” 枫颜却嗤之以鼻:“就是去米其林餐厅,我都可以刷脸进的,有什么奇怪。” 杜万星便捧着他说:“是啊,像您这样的名人,去饭店等于给别人打广告呢,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一行人到了斋堂的包厢里用饭。枫颜又让摄影师拍下食物,以及自己装模作样假吃的照片。等照片拍完了,大家才坐下来动筷。 枫颜端起两块糖糕放在嘴边装作要吃,摄影师对着他咔咔拍了靓照。他把图修好发了个PO文说:“热量爆炸!减肥的事情明天再说!”但等PO文发完,枫颜只吃了半碟黄瓜拌荞麦面,此外便没动过筷子了。 伏心臣心想:原来网红也要节食?这工作也挺辛苦的。 枫颜不怎么吃东西,嘴巴却闲不住,又开始说话:“我觉得文案里可以写一句,在这儿能感受到东瀛寺庙一样的空寂之美……” 伏心臣却说:“如果这么写的话,可能有读者会提出异议。毕竟,这儿和东瀛寺庙不一样。” 枫颜皱眉,说:“你没去过东瀛吧?我去了东瀛国很多次了,那儿的寺庙和庭院就是这样的。” “确实有点像,但仔细一看还是不一样的。”伏心臣说,“东瀛的寺庙主要是枯山水的,但我们的以池泉庭院居多,假山真水,华夏园林是‘人工之中见自然’,东瀛则是‘自然之中见人工’。按这个特点来说,两者其实是南辕北辙的。” 伏心臣这长篇大论的,枫颜其实根本没听明白,尤其是什么“枯山水”,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便认为伏心臣在掉书袋,心中瞬时不喜,冷笑说:“那你见识可真广博!话都让你说了!我走万里路都不如你读万卷啊!” 杜万星听出来枫颜不高兴了,便板起脸来指责伏心臣:“你就知道读死书。你去过东瀛吗?你见过吗?人家枫颜去过、见过、经历过,你怎么能跟别人比?”当然,杜万星不是真的要教训伏心臣,不过是为了让枫颜下台阶。 听着杜万星这么讲,伏心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话得罪了枫颜,便不言语了,只点头称是。 但梁子已经结下了。 枫颜学历很低,小时候在家经常因为成绩不好而挨打,现在却挣大钱了,心里便有了个结,他最讨厌就是学历高的人在他面前卖弄学识。 枫颜笑道:“听说你是帝国文院毕业的?” “嗯……是的。”伏心臣点头。 枫颜笑道:“学历这么高,一个月才赚万八千?怎么回事啊?” 伏心臣噎住了。 枫颜说:“你今年多大啊?” 伏心臣答:“二十八。” “哇,那您帝国文院毕业今年都二十八了还做举打光板的活儿呢?”枫颜夸张地大叫,“天啊!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象我二十八的时候是什么光景!说起来,我也快二十岁了……” 意识到了枫颜的攻击性,伏心臣便又拿出他的绝活“装傻”——伏心臣一脸懵懂,装作听不出枫颜的讽刺,说:“是吗?那你好年轻啊!你真厉害!” “不敢不敢,”枫颜说,“不过这也说明了,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面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早出来工作,社会才是最好的学校。” 伏心臣又点头,假痴假呆地说:“真的吗?那也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枫颜竟有些发作不起来了。无论枫颜怎么嘲讽他,伏心臣都好像听不懂似的,一脸懵懂加崇拜的说“真的吗?您说话真的有道理”,这让枫颜的招式通通泥牛入海了。 趁着这当儿,杜万星又一通马屁,夸枫颜年少有为,二十岁就那么成功了,以后一定不可限量。 枫颜也忘了要教训伏心臣了,心中有些高兴,又有些感慨:他的势头确实是像花儿一样灿烂,但他也知道花无百日红——尤其是在他这个行当。枫颜也和许多艺人一样有点儿迷信风水时运,便说:“听说无名寺的住持是个活神仙,你说我们能不能见到他?请他看看相什么的?” 杜万星苦笑道:“既然是活神仙,哪儿有这么容易见的?” 枫颜却不死心,只说:“寺庙还是肯卖我的面子的吧?不然我们怎么能吃这顿‘免费午餐’呢?” “那是我和寺庙的商务部联系过的。” “那你就再联系啊!”枫颜的语气像个刁蛮大小姐,“快去问问看!” 杜万星知道不答应的话会惹恼枫颜,便只得点头说:“好啊,好啊,那我去问问吧。但要是被拒绝了,也不能怪我!” 枫颜却道:“你要是说动不了,那就让我去说!” 杜万星没想到枫颜那么强硬,也是十分无奈了。他也不怕别的,就怕枫颜觍着脸去求见岳紫狩,结果被拒绝,回头面子上过不去心里恼火,就拿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撒气。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杜万星说是“总监”,但其实就是小公司里的打工仔,求爷爷告奶奶才求来和枫颜的合作,哪儿有不捧着他的道理? 却没想到,寺庙执事竟十分爽快,一口答应下来,说:“你们来得巧,住持和你们有缘。今晚,你们可以去浮台阁见住持。” 杜万星喜不自胜:这是什么好运气! 杜万星像只开心的麻雀一样扑腾着回到包厢里,高高兴兴地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今晚我们可以去见岳住持!” 众人也是惊喜不已。 枫颜笑得灿烂,又说:“一定是你提到了我的名字了吧!” 杜万星想着得捧着这个祖宗,只得含糊地笑道:“谁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想到今晚会见到岳紫狩,伏心臣心神微动,转头看了看窗外,但见窈窕的桃花在风中飘摇,远看山峰飘渺青茫茫的,似画一样。 第8章 浮台阁位于无名寺的莲花湖上。 莲花湖是无名寺出名的景色之一,现在却不是花期,池上便是残荷枯叶,在月光下别有凄清之美。 杜万星、枫颜、伏心臣以及工作人员们一同到了浮台阁。到了台阁外,执事师兄上前迎接。枫颜比较迷信运道,在僧人面前很和气,跟在杜万星他们面前判若两人。只见枫颜主动又恭敬地对执事问道:“请问要到哪儿沐浴净身?” 伏心臣闻言才知道,原来接触住持之前要沐浴净身还真是个“老规矩”啊! 执事师兄把他们领到一个屋子里,让他们在里头沐浴更衣,再去面见住持。屋子里的淋浴间、更衣间分别隔开,倒免去不少尴尬。伏心臣还怕自己得和别人挤在一起洗澡换衣服呢! 伏心臣淋浴过后,便穿上寺庙准备好的衣袍。这次的衣袍却没有上回的浴袍那么简单,看起来结构很是复杂,带子也不知怎么系才好。伏心臣被这衣服折腾得满头大汗,耽搁了好些时刻,又怕别人都在等自己——让杜万星等自己就算了,最怕就是让枫颜等自己,还不知会怎么发作呢! 想到枫颜的脸色,伏心臣赶紧胡乱穿上,只要衣服蔽体就行,也不管穿没穿对了。他径自穿好了衣服,长长的衣带就在身上随意卷两卷、再捆上、打个活结完事儿。 伏心臣走了出去,迎面就碰见了枫颜。但见枫颜叠层的纱袍规则地穿在身上,细长的紫青双色衣带在身侧拉过,并在腰侧打了个美丽的卍字结,姿态也出尘,看着跟画中人似的。而自己呢?伏心臣的袍子乱穿,衣带乱打结,看起来十足一只被捆住的青蟹。 伏心臣见他这样,真是相形见绌。要是平常就算了,一想到要去见岳紫狩,伏心臣就更加觉得自惭形秽。 瞧见伏心臣这一套胡穿乱搭的,枫颜也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哎唷!你读那么多书都不知道袍子怎么穿啊!” 伏心臣看着四周,发现杜万星等人也穿对了,便相当困窘,求助似地看着杜万星:“怎么就我一个不会穿吗?” 杜万星呵呵笑道:“刚好我也挺迷信的,喜欢拜神拜庙,所以学习过一下。你没这个习惯,不会穿也是正常的……” 伏心臣却说:“那我还是再研究研究吧!” “还研究呢?”枫颜满脸不悦,“你以为自己是谁?难道还要让岳住持等着吗?” 杜万星圆场说:“其实我第一次求僧问道的时候,也穿错了。那个高僧也没说什么。毕竟啊,出家人都是很宽宏的。” 说实话,要是去别的地方见别的高僧,伏心臣也应付应付就算了,可偏偏是去见岳紫狩,伏心臣就觉得有些别扭了:“可是……我这样不会是对岳住持的失礼吗?” “是挺失礼的!”枫颜冷笑,“那你不如别去好了。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吧!” 伏心臣一下也接不住话。 倒是杜万星伸出援手:“其实你就是带子没系好所以看着别扭,先松开吧,我帮你重新系上就好了。” 闻言,伏心臣忙把衣带松开了,杜万星正要搭手帮忙,又听得有人说:“我来吧。” 众人循声回过头,都吃了一惊,却见玲珑剔透的湖石下站着一尊玉似的男人,他身上穿着莲花一样红的僧袍,缠着织金的腰带,手上绕着红珊瑚串珠,一身的色彩都明**人,唯独他的肤色雪白、双瞳点漆,在至明至艳的颜色中反呈现出超脱之美。 众人一望便知,这就是岳紫狩了。 岳紫狩缓缓走来,像一股风似的,众人就像落叶,都自觉地随风荡开了,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岳紫狩便这样顺顺当当地走到了伏心臣面前,伸出一双皓白的手,缠起了伏心臣袍子上的双色系带,紫青双色的绣带在他的操纵下轻松地对折、轻穿。衣带要从伏心臣的腰侧过,故而,岳紫狩的手臂也从伏心臣的腰侧过,身上那股雨锈似的气味顺势像腰带似的笼罩了伏心臣。 伏心臣的心咚咚的乱跳,眼前一片混沌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岳紫狩,竟也有些迷糊,如坠入雾中,看什么都蒙上一层纱。他以往见岳紫狩都是穿着朴素白僧衣的,还从没见过这样打扮的他呢。盛装之下的岳紫狩更添几分英气,秀色夺人、顾盼神飞,让伏心臣心驰神荡的。 岳紫狩很快替伏心臣系好了衣带,又转过身,朝众人微微一笑:“请吧。” 众人忙低着头答应。连最是桀骜的枫颜,也把头垂得低低的,满口的“阿弥陀佛”。 大家都要簇拥着岳紫狩往里头走了,唯有伏心臣还是石头似的愣在原地,动也不动的。还好杜万星察觉了,便用手肘推了推他,低声说:“傻了?” 伏心臣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一热,把头一低,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一行人到了茶室里,见茶室放着茶几,茶几面前几个蒲团,宾客们便坐在蒲团上。岳紫狩则坐在茶几背后,脸上仍带着那笑与不笑之间的表情。 枫颜只说:“一看就觉得岳住持气度不凡,飘然欲仙,看着就是个世外高人!今天能够得到岳住持的赐教,那简直是我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岳紫狩仍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可不敢称‘世外高人’。”说着,岳紫狩轻抚自己青色的鬓角:“要说,我没剃度,仍是俗家。” 一边闲聊着,执事已走进来,给大家都上了茶。 杜万星倒是个胆子大的,直接问起来:“哦?为什么住持不剃度呢?” 枫颜白他一眼,仿佛在无声地斥责他的无礼。 岳紫狩倒是不以为忤,只说:“我说过了,我是俗家,也不准备出家。其实,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我多读了几本经书、多念几句经。” “岳住持可别谦虚!”枫颜两眼里写满崇拜,“远的不说,就说近日,岳住持求雨的功德很大,缓解了最近的干旱呢!” 岳紫狩笑道:“天本来就要下雨的,怎能算是我的功德?” 听到求雨这件事,伏心臣看着岳紫狩故弄玄虚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最近无名市的久旱逢雨确确实实是岳住持的功德,这点他还真不用谦虚!要不是岳住持舍得钱人工降雨,也不知无名市还要干旱多久呢? 看着枫颜等人还在奉承岳紫狩求雨的功德,伏心臣心中莫名感到畅快:自己比在座的人都更了解岳紫狩。 他禁不住看了一眼岳紫狩,发现岳紫狩也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自己,二人心照不宣地微微动了动嘴角,又低下头来。 他们二人都懂得的求雨的真相,却是旁人都不知道的。 与岳紫狩分享着这一个秘密,让伏心臣有种微妙的喜悦。 枫颜等人仍与岳紫狩谈经论道,尤其是枫颜,他醉心于运道之说,听的、看的都不少,便一直侃侃而谈,仿佛了解得比岳紫狩还多。而岳紫狩则不发一言,只闲散地坐在茶几背后,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偶尔颔首,表示自己有在倾听。 在旁边奉茶的执事师兄和岳紫狩相熟,稍微打量就知道岳紫狩心不在焉。 执事默然地想着:这个枫颜这个半吊子怎么敢在住持面前口若悬河?住持说不定心里在嘲笑枫颜的无知……不,看住持的样子,他根本没听进去枫颜说的任何话,自然也谈不上嘲笑了,住持只是装作倾听,说不定在思考寺庙新一轮的营销计划呢!总之,他的心神绝不在枫颜身上。 岳紫狩确实没在听枫颜说话,他心里确实在想别的事情:怎么样解开卍字结才是最快的?……啊,不,怎么样解开卍字结才是最慢的?……到底是慢慢解开好、还是快快解开好? 第9章 枫颜口若悬河地谈经论道,不给别人留插话的空隙,按理说这是很失礼的举动。不过,他读书少又少年成名,所以礼数不太周全是自然的事情。住持岳紫狩与执事师兄也不说什么,拿出待客之道,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礼貌微笑听枫颜讲话。 只是大半夜的听着枫颜漫谈不着边际的废话着实让人疲惫,伏心臣不习惯应酬之道,装不出样子,很快就开始神游天外,游着游着,状态便开始松弛,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茶室里还挺安静的,就伏心臣打了个呵欠,所有人都听见了。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枫颜,眼神简直像是箭一样射过来。 伏心臣对于自己的失礼举动也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后也是很尴尬,忙掩住了嘴巴,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 枫颜本就不喜欢伏心臣,现在更多几分厌恶,眉毛都要倒竖起来,正要开口指责伏心臣,却不想室内又响起了一声呵欠声——这次是从岳紫狩的口中传来的。 大家的目光不觉转移到了岳紫狩的脸上。 岳紫狩却没有露出尴尬的神色,落落大方地说:“夜深了,有些困倦。” 执事师兄开口圆场说:“住持这几天都阅读经文到深夜,非常辛劳。” 枫颜当然不会指责岳紫狩打呵欠,反而满脸关心:“住持大人真是辛苦了!一定要多注意休息保养!” “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些乏了。”岳紫狩站起来,“今日就到这儿吧?我很高兴认识各位。” 众人也忙跟着站起来,恭敬地说:“哪里、哪里。能认识岳住持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岳紫狩推开窗,看着窗外的月亮,说:“夜深了,山路不好走。各位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在敝寺住一晚?” 枫颜一行人自感受宠若惊,一边道谢一边答应了。 岳紫狩轻轻看了执事一样,执事心里跟明镜似的,确定地点了点头。 执事叫来了几个沙弥,让沙弥领各位去寺里的招待所休息。这寺庙清幽,招待所也很雅致。沙弥们领着他们俩俩进双人标间。不过枫颜一行人是单数,但到了伏心臣这儿便落了单,沙弥顺势将他带到了单人房独住。 伏心臣到了房间里,刚准备洗漱歇息,便听到了敲门声。他跑去应门,一打开,竟见到岳紫狩站在门外。他吃了一惊,还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岳……岳住持……” “我来得不巧?”岳紫狩问,“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我还没打算睡。”伏心臣惊讶过后心里就是高兴,他见到了岳紫狩是欢喜的,“我还不困,您来得正好,快请进吧。” “不困?那刚刚在茶室为什么打呵欠?”岳紫狩问。 伏心臣一下有些窘迫了,却又反唇相讥:“您不也打呵欠了?” “我打呵欠不是因为困。”岳紫狩进了屋里,席地而坐,似笑非笑地看着伏心臣。 伏心臣心里想:不是因为困,难道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打了哈欠,岳住持怕我尴尬,才故意也打了一个吗? 虽然心里有这样的揣测,伏心臣却不敢将这个念头说出来。他怕自己这么想纯属自作多情。 “对了,”岳紫狩说,“腰带的系法你学会了吗?” 伏心臣一怔,看着腰间的卍字结,一脸迷惑:“没有学会。” “我教你吧!”岳紫狩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伏心臣的腰带,双手轻轻解开那个自己亲手系上的卍字结。 绣带垂落,犹如柳丝。伏心臣身上的纱袍随即松开,露出洁白的丝质内衬。 伏心臣愣神:“岳……岳住持?” 岳紫狩将绣带挽在腕间,指尖挑起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缎带末端:“看着,这个结是这么打的。” 伏心臣睁着眼打量岳紫狩的手法,却见岳紫狩一边放缓动作,一边又仔细讲解,口吻竟有些似和幼儿园学生讲课。伏心臣也跟幼儿园学童似的,盘腿坐在岳紫狩身旁,睁着浑圆的双眼,研究似的盯着岳紫狩手指的动作。 ——岳住持的手好漂亮……岳住持身上好香……嗳?这结怎么就绑好了?我还没看明白呢! 伏心臣一脸惊诧地说:“好了?” “没看明白?”岳紫狩问。 伏心臣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更不敢坦白自己因为住持的美色而走神。 岳紫狩说:“光看是难,还是一边跟着动手比较容易学会。”说完,岳紫狩竟将自己身上的织金腰带解下,递到了伏心臣面前。 伏心臣双手接过腰带,但觉这织金腰带可是真材实料,拿在手里比自己的缎带不知重了多少倍。 岳紫狩像是为了更好的演示,凑近了伏心臣讲解。 住持的衣带脱下,衣袍松开,敞开的领子里便流露出雨锈的甜味来,闻得伏心臣一阵失神,十指僵硬得似雪水里冻过似的,关节都不听使唤,学习打结的动作更加笨拙了。 伏心臣看着手中那歪歪扭扭的绑结,十分羞愧,只说:“看来我太笨了,是学不会了!” 岳紫狩宽解道:“万事开头难,老住持的妻子也学了许久才学会。” “啊?”伏心臣怔了怔,“老住持的妻子?” “不错。”岳紫狩看着他说,“住持的妻子都需要学习穿衣、结绳。” 伏心臣瞬时竟脸红耳热起来。 岳紫狩又说:“你明天还要工作吗?” 伏心臣点点头:“要的。” 岳紫狩道:“那我不打扰你了,早些休息吧。”说着,岳紫狩便站起来了。伏心臣见衣袍还松松垮垮地搭在岳紫狩身上,忙把织金腰带还给岳紫狩。 岳紫狩却没有接过,只说:“你留着吧,下回再教你。” 伏心臣说不出话来,一时愣住了,又见岳紫狩转身往室外走,行动间拖曳着一身红色袍子,衬得他光彩照人,仿佛连影子都有了色彩,如珠宝一样耀眼。伏心臣看得呆了呆,缓缓张嘴,梦呓似地唤道:“岳住持……” 岳紫狩听到伏心臣的话,便回过头来,含笑道:“不急。” 伏心臣的手不自觉地绞着手里的腰带:“不急”是什么意思?……啊,对了,他这样温温吞吞的,可不像是心急要和我结婚的样子,当然不急了,我慢慢学也赶得上婚期……呸呸呸,我在想什么?不就教我打个结吗?我怎么就想到“婚期”上头去了?幸好我没把这话说出嘴,不然可不笑死人! 待岳紫狩离开房间之后,伏心臣捏着手里的织金腰带,才猛然想起——“啊!岳住持把我的腰带拿走了!”伏心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定是他忘了还我了……” 那原本系在伏心臣腰侧的紫青双色绣带,确实收在了岳紫狩宽大的袖子里,缠在他的手臂上,原本冰冷的丝质带子被岳紫狩的体温烘得暖洋洋的。 第10章 第二天,枫颜提议:“我昨天从浮台阁回去的时候听沙弥说,寺院后山有一片桃花林,那是游客止步的,特别清净,不如我们去那边看拍摄吧?” 杜万星却说:“寺庙后山?游客止步?那不就是岳住持的私人领地吗?他愿意对我们开放吗?” 枫颜脸上顿现得意之色:“我已经问过了,岳住持可是同意了哦!还答应了和我们一起喝下午茶呢!”说到“岳住持”三个字的时候,枫颜更是洋洋自得,故意说得像是和岳住持十分熟稔的样子,并以此为傲。 杜万星很惊讶:“你什么时候和岳住持说的?” 别说是杜万星了,就是伏心臣也挺惊讶的,甚至还有些难以察觉的不快。 枫颜得意洋洋地说:“就是今天啊!岳住持真是平易近人呢。说不定我能和他成为好朋友。” 伏心臣忍不住问:“你今天见到岳住持了?” 枫颜摇摇头,说:“没见到,是通过手机联系的。” 摄影师在旁边开玩笑地说:“那么快就有联系方式了?咱们枫老板真厉害啊!魅力无穷,对谁都是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四个字让枫颜团队的人都意味不明地嘿嘿笑起来,气氛中立即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暧昧。这氛围让伏心臣心中烦闷。 寺庙里的桃花开得茂盛,可惜是来观赏的游人太多。而后山的桃花林则不一样了,因为属于私人领地不对外开放,便犹如一位遗世独立的美人,别有一番幽静的意趣。 枫颜在桃花林里拍了一套照片,状态是不错的。待照片拍完了,枫颜还在补妆,而且要求妆容得比拍照的时候还好。化妆师和他相熟,知道他是什么心态,便打趣道:“你够漂亮了!和尚见了都得动凡心!” 这话说到枫颜心坎上了,便笑道:“什么凡心?” 旁边坐着的一个叫小钟的员工忽然插嘴说:“说起来,我听说岳住持到了强制婚配的年龄了,已经名列婚配系统里了。” “真的吗?”枫颜一惊,“你听谁说的啊?” 听到小钟的话,伏心臣也一惊:“这你也知道啊?” 小钟挠挠头,笑着说:“我也是听说的。不过,我昨儿好奇跟沙弥聊起天,问住持是不是已经三十多了,他们都说是。” “住持已经三十多了吗?”另一个员工惊讶地说,“真看不出来。他看相貌就是二十多吧!” 杜万星笑着说:“对于健康英俊的人而言,二十多和三十多是没什么区别的。” 枫颜想了想,笑道:“对于丑人而言也是一样吧!”说着,枫颜哈哈地笑了,“我说呢,岳住持浑身上下都是成熟男人的气息。这样也挺好的。” 小钟又说:“我还跟沙弥说:‘那你们住持到了年龄又不出家,是不是有结婚的想法?’” 讲到这话,大家都好奇地竖起耳朵:“那沙弥怎么回答?” 小钟笑嘻嘻地说:“那沙弥年纪小,嘴巴不牢靠,经不住我两句问就说对,还说他们几乎每一任住持都有结婚生子。所以啊,岳住持也很可能会在近年结婚。” 枫颜听得很有兴致,又问:“那你有打听到岳住持现在谈对象了吗?” “那些沙弥说不知道。”小钟说,“那大概就是没有吧?毕竟,岳住持天天住在庙里,也很难找对象吧。” 枫颜便笑盈盈地说:“岳住持又英俊又多金,别说是住在庙里,就是住在下水道,也能找到对象。” 化妆师一边给枫颜扑着粉,一边噗的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你想嫁入僧门?你这性子受得了吗?” “我什么性子?你知道我一向很有神心佛性的!”枫颜眨眨眼睛,“我觉得我就很适合啊!” 杜万星笑而不语,其实在暗自腹诽:“这个枫颜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就那么大声地说想嫁入僧门,真是服了!岳住持能看上他,我杜万星三个字就倒着写!” 其实化妆师心里和杜万星是同一个想法,不过倒是顺着枫颜的脾气说:“哎唷!哎咦!怪不得枫老板读那么多经、拜那么多神,原来是想嫁给和尚啊!” 小钟却插口道:“和尚还是不能结婚的!我看岳住持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和尚,他都没有剃度。” “是啊,他是财主。”摄影师在一旁玩笑,“枫老板最喜欢了。” 摄影师这样直接说枫颜拜金,枫颜也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承认了:“有财富的人特别有魅力!穷酸的人就很难有那么好的气质。” 说着,枫颜还用眼角瞅了瞅伏心臣,仿佛暗指伏心臣就是穷酸的人。 伏心臣陷入思考:我是穷酸的人吗?我想想哈,要说“穷”,这个真的……漫说跟岳住持比,我就是和枫颜比,也是个死穷鬼。至于“酸”么…… 伏心臣溜了一眼意气风发的枫颜,想到他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约到了岳紫狩,伏心臣心里自然漫起了酸意…… 我可是又穷、又酸! 伏心臣感慨地叹气。 言谈间,却见那位执事师兄又来了,执礼问好。枫颜对着执事也一副十分有礼貌的样子,殷勤地与他寒暄了几句,才问起岳紫狩什么时候过来。 执事说道:“午后就来,现在住持准备午睡。” “午睡吗?”枫颜问,“在哪儿午睡?” 执事指了指桃花深处:“那儿有座‘花间榭’。住持在那儿午休。” 枫颜眨了眨眼,问:“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儿吗?” 执事点头:“是的。” 枫颜眼珠子转了转,也不知心里打起了什么主意,脸上却温温和和地笑着。 执事与众人简单交谈了两句便告辞。枫颜又说自己想上洗手间,便也离开了。 却见过了好一阵子,枫颜都没有回来,杜万星便拉着伏心臣说悄悄话:“你说枫颜去洗手间那么久干什么?别说是拉屎,就算是拉锁链,也该拉完了!” 伏心臣觉得好笑,问:“这有什么的?你是担心他掉下厕所了吗?” “不,我说他肯定不是去厕所了。”杜万星一脸了然地说,“他八成是去‘花间榭’了!” “花间榭?你是说……岳住持正在午休的地方吗?”伏心臣很惊讶。 杜万星点点头:“我跟你打个赌吧!他肯定是跑去花间榭借口要上厕所,好进去亲近岳住持呢!” 伏心臣胸口一下就梗住了,讷讷地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看他看见岳住持就见苍蝇看见了屎一样!” 伏心臣骤然不悦:“你这话太不尊重!怎么把岳住持比做是屎?” “哈哈哈……是、是、是,把枫颜说是苍蝇就算了,怎能把岳住持说成是屎呢?罪过罪过。”杜万星笑着摇头。 听着杜万星半开玩笑的话,伏心臣却焦躁起来,忍不住探头往桃花深处张望。杜万星又说:“怎样?打赌吗?” “赌什么?”伏心臣没回过神来。 杜万星搓着手说:“打赌到底枫颜是不是在花间榭里跟个妖精勾引唐僧似的勾搭着岳住持。” 伏心臣心内一动:“可我们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在花间榭?” “他能去借厕所,咱们也能去借啊!”杜万星贼笑,“咱们也去借个厕所,看他在不在那儿,不就明白了吗?” 伏心臣还真的佩服杜万星的灵活:“亏你想得出来!” 杜万星嘿嘿一笑,说:“这有什么想不出来的?就你这种老实人才想不出来。” 若是平时,伏心臣才不和杜万星打这种无聊的赌呢。可是现在嘛,就算没有打赌,伏心臣也想跑去花间榭一探究竟。伏心臣装模作样地寻思了一会儿,故作迟疑地说:“如果你猜中了,我们跑去那儿不是坏了枫颜的‘好事’吗?你不怕得罪他了?” “照片都拍好了,我怕个毛啊?”杜万星摆摆手,“我之前哄着他不过是怕他工作上不合作而已。现在他的活儿干完了,谁还看他脸色!” 伏心臣噗嗤笑了:“不愧是你啊!” “当然!我不仅不再看他的脸色了,我还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杜万星快人快语,“他之前对你对我都那么不客气,我现在就偏要坏他的事,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伏心臣便不拒绝了,随杜万星一并往花间榭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伏心臣才想起来,问:“你说这是打赌,那我们赌什么?” 杜万星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说:“如果我赌赢了,你就告诉我你的相亲对象是谁。” 伏心臣脸上一热:“怎么赌这个?真没意思!” “走吧!”杜万星不置可否。 伏心臣却有些迟疑:“我不和你赌这个。” “我管你呢,你跟上来就证明你答应了。”杜万星用惯常的耍赖口吻说道。 伏心臣闻言忙退后一步,脸上有些后悔了。杜万星却不让他躲,拉着他的手往前跑:“你赖不掉的!快走!快走!”伏心臣是个体弱的OMEGA,是拗不过BETA杜万星的,便被他拉着走,一路地溜到了一座身处桃花深处的木制建筑面前。但见门前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花间榭”三个大字。 他们还没进去,就听见枫颜的笑声隔着门传了出来。伏心臣的心下猛地一沉,说不出话的气闷。 杜万星没伏心臣那些心思,大方地扬起嗓子说:“岳住持在吗?” 这话一说,枫颜的笑声戛然而止了。却见花间榭的门打开,岳住持和枫颜走了出来。枫颜“喲”的一叫,笑道:“你俩怎么拉着手啊?” 伏心臣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杜万星还拉着自己的手呢! 他慌张地把杜万星的手甩开。杜万星倒很自然,笑笑说:“没什么,我俩闹着玩儿呢。”说着,杜万星还搂了搂伏心臣:“哥俩好,勾肩搭背很正常的嘛!” 看着杜万星与伏心臣如此要好,目无下尘的岳住持此刻竟也起了亲自感化杜万星的念头。 岳住持笑着延请二人入屋。 第11章 花间榭不用木板门,而是用直棂的隔扇门,栅栏似的木条儿漏出户外景色,室外的光线和桃林的花影在这缝隙中交相辉映,有无穷意趣,足见韵致匠心。 枫颜却没心思欣赏这漏景意趣,他想的是好不容易争取道和岳紫狩独处的机会,没想到却遭遇不速之客,十分不满:“你们俩怎么来了?” “闲逛啊!”杜万星笑着说,“你呢?你怎么也来了?” 枫颜呶呶嘴,说:“我也是。闲逛到了这儿来,讨口茶喝。” 二人心照不宣:杜万星猜枫颜是用“借厕所”做借口接近岳住持,那是猜错了,人家枫颜还是有点气质的,借口也高雅一点,不是借厕所,是讨口茶吃。 伏心臣弯了弯眼睛看杜万星,杜万星默契地朝他挤挤眼睛。 谁知他二人这个模样在外人眼里跟眉来眼去似的。 枫颜便说:“杜总、小伏,你俩也是的,手拉手在桃花林散步,真够浪漫。” 伏心臣听见这话有些慌乱,倒不是怕枫颜的讥笑,而是怕岳紫狩听进去了,赶紧解释:“我们就是……不是那个……”原本伏心臣就有些笨嘴拙舌的,现在慌张了,更说不出清晰的话语来,这颠三倒四的,听着倒像是作贼心虚。 枫颜脸上嘲讽之色更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说BETA一般没有生育能力,但我看小伏也找不到比杜总更好的了。这也免了你日后生育之苦,我觉得还不错呢。毕竟,你都二十八岁了,还一事无成——” “枫颜施主。”岳紫狩忽然张口,打断了枫颜的话,“莫作口孽。” 枫颜怔了怔,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岳紫狩面前讲话太刻薄,实在是有损形象,连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小伏和杜总还挺般配的。” 杜万星呵呵一笑:“这个般配不般配不是看外人评价的,得看自己的择偶标准。好比说我吧,我一定要找个饱读诗书、充满气韵的对象,那像那种中学没毕业、没有固定职业和固定收入、还爱花钱喜欢整容的人我就看不上。” 枫颜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杜万星故作慌张地解释:“啊呀!我可不是在说你啊!虽然你确实中学没毕业、没有固定职业和固定收入还爱花钱喜欢整容,但我是同性恋,我说的是BETA。你是OMEGA,不在我的讨论之列!” 枫颜被一番抢白,却也不知怎么反驳。要说在别处,他自然可以当即发作,但在岳紫狩面前,他又不敢造口孽,只能生闷气。 杜万星倒是口才伶俐,这几句话,不但恶心了枫颜一把,还顺势撇清了自己和伏心臣的关系。他又继续说:“不过,我也不稀罕什么生育能力,生孩子多痛啊!幸好我是同性恋!你们觉得BETA不能生育是坏事,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岳紫狩微微颔首,仿佛在认同杜万星的说法。 枫颜干咳两声,一边要替岳紫狩倒茶。岳紫狩却扬手遮住了自己的杯子,说:“不必。” 杜万星脸露嘲讽之色:“听说外人是不能侍奉岳住持的,是吧?枫颜,你该不会不把自己当外人吧?” 枫颜脸都气得猪肝色了:他也想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对自己百般殷勤讨好的杜万星怎么转眼就换了一副嘴脸? 岳紫狩笑笑,说:“人是没有内外之别的,只是枫颜施主是客,怎能让客人替我倒茶?” 岳紫狩这话一听就是场面话,但枫颜还是信了。他顿感脸上有光,又对岳紫狩说:“岳住持,我有个不请之情……我们也算是有缘,不知能不能祈求您给我看个手相,瞧瞧我的运程呢?” 说着,枫颜便一脸娇怯地把双手举到岳紫狩面前。他还特意在手腕处涂了“费洛蒙香水”,企图勾一勾岳紫狩的魂魄。所谓的“费洛蒙香水”,是按照ALPHA生理特征研制出的生物吸引产品,乃是勾魂利器。岳紫狩看起来再清高,也是个ALPHA,对费洛蒙必然是比较敏感的。 然而,岳紫狩却没接招,径自抬手用袖子挡了挡,只说:“惭愧,我不懂看手相。” 枫颜的手僵在半空,颇有些尴尬。 杜万星又笑了起来,说:“你以为岳住持是江湖算命的么?还看手相!” 枫颜狠狠用眼神剜了杜万星一眼,却又不敢破口大骂,只能强压怒火、故作淡定地说:“岳住持是世外高人,精通紫微术数,大概是和我缘分未到,才不便赐教而已吧。” “那倒不是。”岳紫狩说,“虽然我不懂看手相,还对于面相还是略通一二。” 枫颜原本失望的眼神又发了亮光:“是吗?岳住持可愿意赐教?” 岳紫狩打量枫颜两眼,说:“枫颜施主印堂发黑,三天内恐有血光之灾。” 枫颜大惊,慌忙问道:“那可有破解之法啊?” “我看你天庭隐有明光,破煞的贵人应该在你身近,怕是你对贵人有所冲撞,才招致横祸。”岳紫狩沉吟道。 “是吗?贵人?”枫颜半忧半喜,“什么样的贵人?竟然就在我的身近?” 岳紫狩捻指一算,说:“应该是春生之申猴。” “属猴的吗?”枫颜怔了怔,“春生的申猴?” “那不巧了吗!”杜万星一拍大腿,“咱们小伏就是春生的申猴啊!” 岳紫狩便说:“噢,那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第12章 枫颜正要继续求教,岳紫狩却没耐心了,只说要午休。枫颜、伏心臣和杜万星便告辞了。 从花间榭出来之后,枫颜便满脸郁闷的:不可能吧?那个讨人厌的书呆子居然是我的贵人?会不会搞错了? 枫颜偷瞄了一眼杜万星和伏心臣,却见杜万星盯住自己坏笑着,枫颜心中一阵怀疑:这个杜万星就是个小人,说不定是诓我的。怎么就这么巧?岳住持一说春生申猴,那个伏心臣就是春生申猴了?一定是他听到了岳住持那么说,才故意哄骗我的,就想看着我出丑呢! 枫颜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更加恼恨杜万星和伏心臣二人了。 工作人员们见到枫颜、杜万星和伏心臣三人一道儿回来,都觉得很奇怪,笑着问:“你们凑巧走一块儿了?” 枫颜心里正发愁,没空理会这话。倒是杜万星是个玲珑的,当即笑着回应:“这林子就那么大啊!没走两步就碰见了。” 工作人员们也没怀疑杜万星说的话。 杜万星又拉着伏心臣说:“那边有个水池,我们去看看鱼吧!”伏心臣点头答应。二人到了池边,但见涓涓溪河上流水逐花,水面明净如同匹练,能清晰地看到鱼儿在其中畅游。 杜万星却没什么情思欣赏风景,只笑眯眯地对伏心臣说:“我打赌打对了,你可得告诉你的相亲对象是谁!” 伏心臣说:“你没对!你打赌枫颜借口上厕所去找住持,事实上呢,他的借口是讨茶吃。你猜得边儿都没沾上!” 杜万星却摇头,说:“那不一个意思嘛!横竖他就是找个无聊借口去接近岳住持了嘛!” “不,差得可远了!喝茶和如厕,一个是进的、一个是出的,简直南辕北辙!”伏心臣摇头。 杜万星听到这话,差点没笑死:“还‘一进一出’,亏你说得出来!” 伏心臣却说:“倒是你打赌输了,该赔我什么?” 杜万星便道:“我赔你一个枫颜吧!你现在是他的‘贵人’,还不赶紧挤兑挤兑他呢!”说完,杜万星还没等伏心臣回话呢,就扭头扯着嗓子喊:“枫颜啊,你快过来一下啊!” 枫颜便走过来,满脸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儿?” 杜万星指着伏心臣说:“小伏可是你的贵人,可以帮你破煞消灾。你还不来亲近亲近、多沾沾光?不怕血光之灾?” 适才在岳紫狩面前,枫颜还能装装样子,现在他原形毕露了,张牙舞爪地说:“我可去你的吧!你这种谎话能诓得了我?你当我是傻X?” 杜万星故作惊愕地说:“这种事怎么会是假的呢?再说了,好好的骂脏干什么?没听见岳住持叫你莫作口孽吗?你这样冲撞贵人、满口罪孽的,小心见灾!” 枫颜怒容满脸:“你是什么东西?还在这儿咒我?” 眼看着枫颜和杜万星就要吵起来了,伏心臣这“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自然要劝和的,一边拉着杜万星,一边拉着枫颜,说:“这有什么的?佛门清净地,别吵嚷!” 枫颜本就看伏心臣不顺眼,见伏心臣还敢拉扯自己,枫颜这暴脾气就上来,嚷着:“你拉我做什么?”说着,枫颜奋力一挣,将伏心臣甩开。伏心臣没想到枫颜反应那么大,一不提防就被攘开。但闻“噗通”一声,伏心臣猛然掉进了池子里。 见伏心臣掉了水里,枫颜拧身就走,又回到凉亭那边去。 杜万星赶紧去扶伏心臣。池水很浅,伏心臣也没摔着哪儿。而且他脾气总是很好的,倒也不生气,只是哭笑不得:“我原本是要给你们拉架的,最后倒是我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杜万星也笑了,说:“这就叫‘好心遭雷劈’!这个教训告诉你,以后看到旁人打架,有多远溜多远,千万别凑近去拉架。” 虽说伏心臣没摔伤,但衣服湿透了,还是比较狼狈的。杜万星一边取笑他,一边扶着他回去凉亭处,但见岳紫狩已来了,身边还跟着那位执事师兄。杜万星正要跟岳住持问好,岳紫狩却先说:“伏施主这是怎么了?” 枫颜抢先说:“没什么,他自己摔下去的!” 杜万星冷笑:“好好的,不是你推他,他怎么能摔下去?” 枫颜说:“好好的,他不拉扯我,我推他干什么?”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岳紫狩便淡淡开口说:“伏施主一身衣服都泡湿了,实在不太方便,不如随我去花间榭更衣吧。” 岳紫狩扭过头,跟执事低声说了几句话,才带了伏心臣离开。 岳紫狩走在伏心臣前头,并不言语。高大的身体落下如山的影子罩在伏心臣身上,自然而然地产生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这迫力让伏心臣感觉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岳紫狩一路沉默,直到将伏心臣带到了花间榭,才开口说话:“你去房间里换衣服吧。里头有套浴袍,是你上回在寺里净身时穿过的。” 伏心臣也没深究为什么自己上次穿过的浴袍会在花间榭,只依言进了房间,果然见里头放着一套干净的浴袍。袍子旁边有个柜子,柜子上摆一个撇口长颈的粉彩花瓶,花瓶插着一枝新鲜折下来的桃花。桃花茂盛,花枝上绑着一条紫青双色的绣带,打成一个漂亮的卍字结。 伏心臣瞅着这绣带眼熟:怎么那么像我昨天穿的腰带? 他又摇摇头:我看所有人穿的腰带都是同一个款式的,怎么就是我那条了?是我想多了吧。 话分两头,却说这边岳紫狩带走伏心臣的时候,枫颜原本是想追上去的,却又不敢,总觉得岳紫狩脸上有些肃然之气,让枫颜不敢贸然靠近。他便扭头问执事:“刚刚岳住持和你说什么了?” 执事叹道:“住持说,你很快就会有血光之灾!” 枫颜呼吸一滞。 第13章 在卧室里,伏心臣隔着门扬声说:“岳住持,您能听见吗?” “能。”岳紫狩的声音隔门传来,“怎么了吗?” 伏心臣道:“我想问花间榭有没有洗澡的地方?我衣服都脏了,不如一并洗干净换衣服。”事实上,伏心臣想的是:如果自己沐浴过了,就能碰触岳住持了。 岳紫狩道:“屏风背后有一扇门,进去就是卫浴了。” 伏心臣扭头看到一个左右镂空的白蜡木屏风隔断,转后去确实是一个卫浴间。他洗浴过后换上了浴袍,刚走出来,便见空梅站在一旁。空梅说:“脏衣服交给我去洗就行了。” 伏心臣道谢后,又走到茶室里,见岳紫狩在那儿坐着。伏心臣便玩笑说:“怎么回回都是空梅?难道空梅是专门伺候你的?” “不是专门伺候我的,”岳紫狩说,“是专门伺候你的。” 伏心臣愣了愣:“啊?” 岳紫狩道:“坐吧。” 伏心臣坐下来,心里却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道:“我俩就在这儿不出去吗?那其他人呢?您不是答应了枫颜和他一起喝下午茶吗?” 事实上,伏心臣挂在心里的一件事就是这个。枫颜曾得意洋洋地说他弄到了岳紫狩的联系方式、还成功邀约岳紫狩下午茶。伏心臣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儿吃味。 岳紫狩似乎没看出伏心臣的小心思,只说:“无妨。” 伏心臣听着这话也拿不准什么意思,又道:“无妨吗?你答应了他,又不去见他,这样不好吧?要不然你发个信息告诉他你不去了。省得他眼巴巴地等你。” 伏心臣刚说完这话就有些懊恼,总觉得自己的话里似乎有些酸意。他心虚地瞥了岳紫狩一眼,但见岳紫狩还是古井无波的,似乎没品出醋味来。 伏心臣便暗道:也是啊,岳住持胸襟广阔,不会注意到这些小心思、小情绪的。倒是我自己太小心眼。 岳紫狩说:“我没有枫颜施主的联系方式。劳驾你发信息告诉他吧。” “你没有枫颜的联系方式?”伏心臣很惊讶:这和枫颜说的不一样啊!枫颜说…… 伏心臣想起,当时枫颜说约到了岳紫狩的时候是洋洋得意的,但说到怎么约上的却是含糊其词。 没等伏心臣想明白,岳紫狩又解释说:“他是通过执事来问我的。并不是直接和我联系。” “原来是这样……”伏心臣明白过来了。枫颜根本没拿到岳住持的联系方式,只是通过执事来联络岳住持。但为了撑场面,枫颜才故意说是自己约到了岳住持下午茶。 伏心臣垂下眼睑,暗自发笑:他倒不是笑枫颜的强撑,他是笑自己没事吃干醋。 岳住持忽然开口:“我这两天瞧着,你的工作十分辛苦。” 伏心臣没想到岳住持会凭空提起这个,晃了晃神才笑了笑答:“不是的,我做的工作主要是文案方面的,动动笔杆子就可以。这次是人手不够我才当苦力的。” “哦。”岳紫狩又说,“你这公司确实太小了,福利也不太健全,你确定这工作适合你吗?” 伏心臣叹了口气:“其实这工作还不错的!世界上哪有完美的工作啊?我也想要‘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的工作呢!问题是,能找到吗?” 岳紫狩说:“巧了,我这儿正有一份这样的工作。” 伏心臣有些吃惊:“啊?” 岳紫狩便道:“我们无名寺营销部刚好要招一名策划,你可以考虑考虑。” 伏心臣怔了怔,说:“这……这怎么好呢?” 岳紫狩看出了伏心臣迟疑背后的原因,便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是靠关系、开后门、不公平,所以不乐意?” 伏心臣赶紧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岳紫狩说,“你看我像是那种不公不正的人吗?” 伏心臣皱了皱眉:其实有点儿像…… 伏心臣虽然和岳紫狩没见过几面,但笼统得到了一个印象,岳紫狩绝不是看起来那么出尘脱俗的世外高人。他心思很重,从不轻易把真实的一面示人。要说岳紫狩真实的性格是怎样的,伏心臣也拿不准。 不过,这些话也不能宣之于口。伏心臣便客气地说:“只是您贸然提起这个,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受。” “是有点儿唐突了。”岳紫狩说,“但确实是最近招人,我想起了你也是做对口的工作的,才这么与你说。” “嗯,谢谢您。”伏心臣应和着。 说实话,就算岳紫狩真的是随口提起、不存在任何私心,伏心臣也不打算接受这份工作。主要是因为岳紫狩是他的相亲对象。工作和私情纠缠在一起的话很容易会出问题的,因为绝大部分的人都做不到公私分明——或许岳紫狩这样的高人做得到吧,但伏心臣自问不行。 闲谈一阵子,伏心臣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伏心臣道了声“抱歉”,拿起手机接起来:“星星?” 杜万星说:“你在哪儿?” 伏心臣答道:“我……我还在花间榭。” “啊?你衣服换这么久?是准备参加变装舞会吗?”杜万星问。 伏心臣一下尴尬了:这伏心臣跟岳紫狩去花间榭,理由是换衣服。若以换衣服来说的话,他去得确实有点久了。怪不得杜万星打电话来问! 伏心臣忙解释:“其实吧……” “不用‘其实’了,你就是不想见枫颜,故意躲着呗!” “对、对、对。”伏心臣赶紧顺坡而下,“就是、就是。我就是躲着他。” 杜万星说:“那你可真不用躲了。岳住持真是活神仙,那张嘴准得咧。枫颜真见了‘血光之灾’了。” 伏心臣大惊:“什么?怎么回事?” 杜万星便用幸灾乐祸的口吻娓娓道来:原来枫颜知道自己将有血光之灾,便很急切地问有没有破解的法子。执事沉吟半晌,就说:“山谷那儿有个神龛,你去那儿拜拜,说不定可以破煞。” 枫颜便跑去了山谷,果然见到一个神龛,拜了一会儿,却被两个武僧拖起来,骂骂咧咧地说:“你这个生面孔?是不是对面派来捣乱的?” 枫颜吃惊又困惑:“什么对面?” “还装蒜!”武僧攘起袖子,直接给了枫颜一拳,直接将枫颜假体都打歪了。 枫颜鼻青脸肿,哇哇大哭,但毫无还手之力,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最后才发现是“乌龙”。山谷不对外开放,巡逻的武僧看到了生面孔就以为是“对面来的”,直接进行感化、超度。 伏心臣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岳紫狩相亲的时候,也有两个僧人跑来,说什么“隔壁的秃驴来闹事”之类的,岳紫狩让僧人去“感化”以及“超度”对面的人。伏心臣好奇地问岳紫狩:“到底你们说的‘隔壁秃驴’、‘对面的人’是什么人?” 岳紫狩答道:“无名寺的老住持不是我的生父。” “啊?”伏心臣一下没明白过来。 第14章 岳紫狩解释说:“无名寺百年以来一直是岳家的产业。老住持将无名寺传给我,引起了亲族的不满。因为他们觉得我虽然姓岳,身上却并不流着岳家的血,无权占有这一切。” 伏心臣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了:“隔壁山头的是岳家的人?” “是的。 但岳家的亲族也不是一无所有。他们能得到包括隔壁地皮在内等大笔资产,一辈子也花不完。只不过他们人多,争抢不休,其中又有败家子挥霍,才打主意打到我头上了。”岳紫狩解释说,“他们眼红经营寺庙所带来的收益,但又无法抢走无名寺,于是,他们在我们隔壁山上开了一座‘真名寺’。” 伏心臣喃喃道:“真名寺……没怎么听说过啊?” “这也不奇怪。岳家亲族不善经营,而且放浪形骸,难以获得信众,所以真名寺香火凋敝,也不怎么出名。”岳紫狩解释道。 伏心臣思索了一阵子,便说:“他们过得不好,就眼红无名寺的鼎盛,因此常常来闹事?” “不错,他们经常派人来闹事。”岳紫狩回答,“山谷那儿正是我们两地交界,为了安全起见,我常让武僧去巡视。没想到,这次发生了误会,武僧以为枫颜施主是真名寺的人。”说着,岳紫狩一脸不忍的:“我还得亲自去找枫颜施主道歉。” 岳紫狩说要去找枫颜道歉,伏心臣也觉得自己应当慰问枫颜,二人便打算一道去探望枫颜。却没想到,枫颜此刻是谁也不见。 原来,武僧打人就打脸,枫颜那张天价网红脸急需闭关修补,故他一律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不过,岳紫狩说要去道歉,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被拒绝了也正好。 而杜万星一直幸灾乐祸,只说:“岳住持不是说了吗?小伏是他的贵人!他冲撞贵人就会有血光之灾。唉,真是‘宁可信其有’啊!” 横竖枫颜的照片已经拍好了,杜万星才不在乎枫颜现在有没有破相。办公室里,杜万星自顾自地侃侃而谈,倒是在一旁坐着的伏心臣感到很不安:“我看这事情吧……很奇怪啊?枫颜也算是无妄之灾了。再说,无名寺的僧人打伤了他,是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杜万星噗嗤一笑:“无名寺势力那么大,枫颜是胳膊扭过不过大腿的。” 伏心臣也明白,东方帝国迷信之风盛行,连议员、贵族都爱拜神。无名寺这样的古刹影响力极大,不开玩笑地说,无名寺真的可以说是“地方一霸”。 说要担心无名寺是假,伏心臣更多的是对岳紫狩感到好奇。 “岳住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伏心臣心里总似有个谜团,“乍看之下他十分清尘脱俗,但实际上他颇有手段,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毫不忌讳地让我知道他的‘神迹’都是假象。他用平淡的口吻告诉我,祈雨是人工的、神迹是假的,无名寺会搞营销管理,甚至还会和对面山头的僧人械斗……仿佛什么都不需要对我隐瞒……难道他已经把我当作‘自己人’了?” “算了、算了,先别想这些了!”伏心臣摇摇头,将双手搭放在键盘上,“还是先把工作做完吧!” 伏心臣写完了稿子之后才打卡下班。 他今天约了父母吃饭。 父亲伏建丰是一名老刑警,在采薪县的县衙上班,母亲乔蓉容是全职太太,在县里照顾着伏建丰的起居。伏心臣则在市里上班。父母与孩子各居一地,一家人很少见面。所以每次见面都分外珍惜。 伏建丰这两天请了假,带着妻子到市里来,捎上乡下带来的新鲜的食材,到伏心臣的出租屋里忙活晚饭。两夫妻合力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和下班归来的儿子一起享用。 伏心臣在饭桌上告诉他们自己在相亲的事情。伏建丰倒也不惊讶,只说:“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年龄到了,强制婚配系统不会放过你的。”说着,伏建丰还觉得自己挺幽默地笑了起来,“不过,你既然愿意跟爸妈主动提起,这就证明你的相亲还挺顺利的吧!” 伏心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我也不知算不算顺利,不过见了几面。不过,我和他倒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一见如故啊!”乔蓉容笑了出声,“‘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啊?” 被母亲打趣了这么一句,伏心臣一下脸都红了,说不出话来。 “一见如故也好、一见钟情也罢,都是很正常的!”伏建丰十分开朗地笑起来,“既然是被系统给匹配上的,那信息素一定是很契合的。契合的ALPHA和OMEGA一相逢,那不得产生吸引力么?” “咳咳……”伏心臣不自然地干咳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只是先跟您们说说有这么一回事罢了。” “嗳,我知道。”乔蓉容满脸堆笑地问道,“对方是什么人啊?” 伏心臣也不打算瞒着父母,便老实说:“说来可能还是我高攀了。对方是无名寺的住持岳紫狩。” 乔蓉容倒吸一口气:“啊!那确实是大户人家啊。” 话虽如此,乔蓉容的语气里是有几分惊喜的,仿佛很满意这个匹配结果。 而伏建丰闻言则是大大地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岳紫狩!是无名寺的岳紫狩?” “是的。”伏心臣点头,“是他。” 伏建丰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完全没有刚才那轻松和蔼的模样,语气低沉地说:“你赶紧在系统里申请更换对象!” 说起来,强制婚配系统只强制相亲,不强制结婚。如果ALPHA和OMEGA有一方不满意对方,是可以申请更换对象的。之后,系统就会给双方匹配新的对象,进入下一轮相亲。 “什么?”乔蓉容和伏心臣都惊讶不已。 乔蓉容又好奇地说:“你认识人家岳紫狩吗?怎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说不同意?该不会你是觉得我们高攀不起吧?” 伏建丰不言语,搛了一口菜往嘴里送,用力地咬了咬,牙齿之间发出了食物被嚼碎的声响。 伏心臣见着和蔼的父亲忽然变脸,惊讶又疑惑:“到底是怎么了?” 伏建丰闷了半天,才说:“你不明白,我是为你好!你最好离他远远的!” 说着,伏建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我吃好了。”说完,他便跑到阳台去,摸出了烟盒,闷头抽起廉价的香烟。 伏建丰的反应大大出乎伏心臣的意料。他虽然知道自己和岳紫狩门不当、户不对,但也没想过一向开明的父亲会对此大加反对。伏心臣也跟着闷闷不乐了。乔蓉容身为母亲,一看伏心臣这反应,就知道伏心臣不舍得换对象。乔蓉容便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柔情万分地说:“我帮你劝劝你爸吧。” 伏心臣点点头。他知道父亲倒是很听母亲的话,想必也只有母亲能说动父亲了。 到了入寝的时候,伏心臣睡沙发,让父母睡卧室。 伏建丰躺在床上,心绪翻涌,翻来覆去睡不着。乔蓉容便趁机吹起枕边风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插什么嘴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给家庭添加矛盾吗?” “你!连你也这么想我吗?”伏建丰也趁势坐了起来,一脸忧虑地说,“你见我什么时候喜欢找不痛快、添加矛盾?” 乔蓉容扶着床缘坐起来,好奇地说:“我也觉得奇怪啊,这个岳紫狩怎么那么不讨你喜欢?” 伏建丰盯着妻子的脸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岳紫狩……就是当年罗刹村的那个孩子。” 乔蓉容的脸一下子变得和窗外月一样煞白且冰冷:“你、你的意思是……岳紫狩……就是当年的子兽吗?” 翌晨。 乔蓉容看着儿子,一脸决绝地说:“妈妈不同意这门亲事!” 作者有话说: “子兽”是个人名啦...(看到有读者以为岳紫狩是动物,特意解释一下【笑哭】 第15章 乔蓉容态度的大转变让伏心臣万分惊愕。 明明昨晚乔蓉容才软语温柔地说会帮忙劝说伏建丰呢,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伏心臣手里拿着油条,一脸惊愕的。 乔蓉容给伏心臣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说:“儿啊,你听妈妈的吧。岳紫狩这样的人不适合咱们家。咱们家呢,也高攀不上人家,是不是?” 伏心臣听了这话有理,但仍忍不住问:“其实您说的这个我也想过了,昨晚爸爸也说过。但是昨天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乔蓉容也有些尴尬,讪笑着说:“昨天我没想明白嘛!昨晚我垫高枕头思索了好久,觉得还是不妥。你爸爸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 伏建丰也在旁边敲边鼓:“我说的当然有道理!你还是趁早提交‘重新匹配’的申请吧!” 伏心臣闷声不语。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和岳紫狩一起算是高攀? “唉……”伏心臣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乔蓉容心思细腻,当然看出了儿子对这桩婚事的不舍得,但她还宁愿就这样先断了,好过日后真的生出什么劫数来。 经历了不愉快的早餐时间,伏心臣无精打采地回公司上班。 他将写好的稿子交给了老总,稍微修改了一下就过了。老总不再刁难他,他也没感到多轻松。父母对婚事的反对犹如一块大石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自如了。 中午的时候,杜万星拉着伏心臣一起出外吃饭。看着杜万星还特意找了一家不错的西餐馆,伏心臣笑说:“中午随便吃吃就得了,怎么还选家高档菜?你请客啊?” “我请啊!”杜万星十分豪爽,“上个项目的奖金发了,我正好有点小钱。” 伏心臣笑道:“有钱你就省着点花。不是还要攒钱买房吗?” 一想到买房,杜万星就头疼:“嗐!省这点子钱顶个屁用!”说着,杜万星又朝伏心臣挤眉弄眼:“不过你倒不用愁,找了个金龟婿。” 一提起这个话题,伏心臣就怏怏不乐:“什么金龟婿?少胡说八道了。” 杜万星翻看着菜牌之余又用眼角瞅了瞅伏心臣的脸色:“我说你怎么回事?今天一上午就一张倒霉脸。现在请你吃饭你也提不起劲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伏心臣叹了口气,只说:“我爸妈对我的相亲对象不满意,让我申请更换。” 杜万星很吃惊:“为什么啊?难道你那个有钱对象又丑又老?” “当然不是!”伏心臣下意识地回护,“一点都不丑,也不老。” 杜万星见伏心臣这个反应,便嘻嘻笑了:“这么维护你对象?是对人动心了吧?” 伏心臣一下又嘴软起来,讷讷不语。 杜万星见他这样,也不取笑了,问道:“那你父母为什么不同意?” “他们说……”伏心臣犹豫了一下,才半遮半掩地说,“他们说对方高门大户,我们攀不起。” “哟!”杜万星又不正经起来,调笑说,“敢情对方还是个豪门世家?”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豪门世家’,但确实是很好的家世。”伏心臣含糊地说,“横竖我们家是肯定配不上的。我觉得我爸妈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怎么不无道理?我觉得太无道理!”杜万星持反对意见,“你们家一家三口都这么老实巴交的?这可真少见。一般能通过系统匹配上豪门,不放鞭炮就奇了怪了。偏偏你们家畏畏缩缩的,天上掉馅饼了还嫌脏呢?” 伏心臣苦笑说:“所谓‘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都是有道理的。” 杜万星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你这话太老套了。我觉得吧,你明明喜欢对方,却因为对方条件太好而不同意,这简直就没道理。我可听不下去。” 伏心臣的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可他还是有所迟疑,只说:“我喜欢对方,对方也未必喜欢我。我看他对我也是淡淡的。” 杜万星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早说我就明白了嘛!” “你明白什么?”伏心臣问道。 杜万星抓起水杯咕噜喝了一大口,才又开口:“你不是怕对方条件太好,是你觉得对方很高贵、而且对你爱搭不理的,你才想撤的。如果是门当户对的也就算了,偏偏对方条件比你高出很多,配上那个态度,你心里越发没底,加上父母那么一说,你就打退堂鼓了呗!” 杜万星这一番话真说到了伏心臣的心坎里了。伏心臣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口说:“大概是这样吧。” 杜万星眨巴着那双闪动着机灵劲儿的眼睛说:“我觉得你可以跟对方说说你的顾虑。如果对方真的喜欢你,肯定会有所改变的。要是你说了这一番话,他也觉得无所谓,你就确实该换人了。不然,你高攀了一个对你爱搭不理的ALPHA,以后也不会幸福的。” 伏心臣心意微动,但又压抑着这阵悸动,摇头说:“可就算他改变态度,可我父母那边怎么办?” “我看你父母也不是那种固执守旧的人。他们只是担心你受欺负罢了。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的,我看你爸妈肯定会理解的。”杜万星说,“遇上合心意的对象是很难得的事情,该争取的幸福还是应该争取一下吧?” 杜万星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伏心臣心里去了。伏心臣原本那些模糊不清的矛盾也被他三言两语地轻松化解了。 午餐过后,伏心臣就发了信息,约岳紫狩周末见面。 他们的会面照例是在无名山的“紫台”。 紫台是竹林里的雅舍,除了伏心臣和岳紫狩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踏足。说起来,这是伏心臣第四次来紫台了。他想起上一次来,还在紫台睡了一晚上。 他还记得,紫台二楼的暗卧室里放着一张黄梨木婚床。 他想:为什么那儿有一张新制的婚床呢?……算了,其实也不奇怪,岳住持都到了要强制匹配的年龄了,提早准备了一张婚床放着备用也很正常。更何况那婚床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黄梨木这样的木材非常罕见、名贵,要用这样的木头做架子床又得找个名匠排期。要等结婚的时候再去寻黄梨木、找名匠怕是来不及呢,提早做好才正常。 伏心臣满心乱麻麻的。 “茶要凉了。”岳紫狩忽然开口。 听到了岳紫狩的声音,伏心臣骤然收拢住纷飞的思绪,讪讪捧起茶盏:“是、是……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没关系。”岳紫狩总是一副很宽容的样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伏心臣咽了咽,迟疑好一会儿才小心地说道:“您好像还不太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吧?其实我们家里是小县城的普通家庭,我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至于说您呢……” “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岳紫狩打断了伏心臣那絮絮叨叨的话。 伏心臣好奇地看着岳紫狩:“您知道?” “听来听去,无非四个字,”岳紫狩抚着兔毫盏说,“齐大非偶。” 伏心臣脸色微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齐大非偶、门高莫对,倒是我父母嘴里常说的话。” 岳紫狩笑了笑。 伏心臣被岳紫狩这一笑撩乱了心神:岳紫狩这笑容和平常不一样。要是说平时,岳紫狩的笑都是很淡的,似笑非笑,应付似的勾勾嘴角。现在这个笑,却是水里的冰似的,浮起来,沉下去,都是冷飕飕的。 第16章 伏心臣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像是一个充满负疚感的罪人在忏悔。 这样伏罪姿态的信众,岳紫狩见得多了。但伏心臣不同。伏心臣此刻作出谦恭状,并不是因为他诚服于岳紫狩。伏心臣不是他的信徒。 这让岳紫狩觉得很遗憾。 岳紫狩希望伏心臣对自己心悦诚服。 既心悦,也诚服。 但这种事是不能急的。 岳紫狩还是以一种很和缓的口吻说:“你父母说‘齐大非偶’、‘高门莫对’?是不是嫌弃我是个悲苦贫寒的孤儿?” 伏心臣显然没料到岳紫狩会这么说,瞬时瞪大了圆圆的眼睛:“什么?当然不是……” 岳紫狩是个悲苦贫寒的孤儿吗? 伏心臣还是不太了解岳紫狩的。 他所知道的岳紫狩是光芒万丈的、被视为谪仙的岳住持。 “悲苦贫寒”这四个字似乎和他毫无干系。 然而,岳紫狩也告诉过伏心臣,他是被老住持收养的。那也侧面说明了岳紫狩很可能是个孤儿。尽管如此,岳紫狩既然是老住持收养的、继承家业、举手投足那么优雅,应该是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大概不会经历什么太大苦难才对。 伏心臣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探究:“我实在不知道住持的身世是这样的……” 岳紫狩淡淡一笑:“没什么。是我乱作司马牛之叹。实际上,我从小充作少爷教养,日子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说着,岳紫狩又一顿,“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说,我太过富贵的,你们觉得不太适合,是这个意思吧?”岳紫狩手中握着兔毫盏,晃了晃茶汤,“只不过,我适才说自己身世可怜,也不是胡言乱语。我想表示的是,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家庭不圆满,而你,双亲健在,家庭和睦,这么说来,应该是我歆羡你才对。” 听着岳紫狩这话锋乱转的,伏心臣一时也昏头转向,陷入了岳紫狩的逻辑里都走不出来了。 “其实……家世不家世的都是其次。”伏心臣好久才理顺了自己的思绪,只说,“我只是觉得……您对我……” 说到这儿,伏心臣又住了嘴。 他想说:您对我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这话几乎是从心里跳出来的,却又立时在喉咙处噎了回去。 这话太矫情了,也太无理了。 伏心臣讪讪的:他和岳紫狩才见了几次面,怎么就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本来相亲就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才见几次面就开始指责对方不够在乎,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虽然伏心臣确实很在乎岳紫狩,但从理智上说,他对刚认识不久的岳紫狩如此迷恋,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 如果他要求岳紫狩对自己一样在乎,那是很不合理的。 伏心臣便把这句“你不在乎我”噎了回去——这种话是只有感情到一定程度的爱侣才有资格说的。 但这句话却又像一条绳子一样缠住了伏心臣,让伏心臣动弹不得,嘴巴张张合合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岳紫狩双眼明澈得很,定定凝睇着伏心臣:“说实话,我对我们是否应该结婚也存在疑虑。” “啊……”伏心臣嘴巴张开,发出了这么一个不明意味的音节。而他的身体却像泄气的皮球,腰杆也瞬间弯了下去,风吹麦穗似的低头。 果然……这是我一厢情愿……我对住持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伏心臣不禁难过起来。 岳紫狩继续说:“毕竟,我是比较特殊的。” “特殊?”伏心臣忽然想起了,岳紫狩之前就说过,他比较特殊,希望二人多了解再下定论。 伏心臣皱起眉来:“您说的‘特殊’到底指的是什么?只是说我碰你之前要洗澡的事情吗?” “不仅仅是这样,”岳紫狩摇摇头,“既然你都提起来了,我不妨坦白告诉你。如果你介意的话,这件事就算了。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就结婚吧。” “结婚?”这两个字在伏心臣的心口里一跳。 岳紫狩笑了:“敢情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见‘结婚’两个字?” 伏心臣的脸瞬时红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岳紫狩笑而不语。 伏心臣压抑不住好奇心:“那到底是什么?您所说的‘特殊’……” 岳紫狩回答:“我有病。” 伏心臣一下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自己骂自己? “我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岳紫狩又说。 伏心臣这下子回过神来了:他说的有病……是真的有病? 岳紫狩下意识地盘起了腕上的红珊瑚念珠:“我心理上有疾病。看过医生,说是童年阴影导致的心理障碍。也求助过老住持,他说我这是‘心魔’。” 伏心臣愕然:“心魔?” 第17章 岳紫狩皮肤那么雪白,总觉得是因为多年不见天日的缘故。 当然,也可能是遗传的。 毕竟,岳紫狩的OMEGA生父十分白皙,犹如是冰雪做的骨肉,身上散发着白色山茶花的香气。 狭小的空间里每天都充斥着浓郁的山茶花的香气,混杂着不同ALPHA的信息素,裹挟成一团,像棉花一样压来扑面的窒息感。 那么多年,来来回回的不同的ALPHA。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岳紫狩能见到的唯一一个OMEGA就是他的生父。 他甚至以为,OMEGA就是这样一种奇异而扭曲的生物。几乎每一天都在发 情,怒喝一样的呻 吟,面容因为极致的渴望和欢 愉而扭曲,身躯犹如一条蛇一样挣扎似的扭动。 莫看现在的岳紫狩身量高大如同玉山,但当年的他还是小小的一个孩童。尽管是那位纤细的OMEGA父亲在岳紫狩眼里也是怪兽一样的大人。每日匍匐在床上扭动的父亲,好像一只被蛛丝缠住的濒死的蝴蝶。而那些野兽一样的ALPHA则是骇人的大蜘蛛,张口就能将他一口吞掉。 如果这种情 欲能化成实体,那一定是乌泱泱的一群苍蝇,从腐肉而生的蛆,血腥味的乌云,石塔中生锈的铁窗…… 岳紫狩睁开眼睛。 随着年岁的流逝,岳紫狩开始迎来了身体的变化。 他不再弱小,相反的,他变得极为高大。 就算放在ALPHA堆里也是鹤立鸡群的体态。 伴随着身高体型长大的,还有别的地方。 无论他喜欢不喜欢都好,他都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的ALPHA男。 对OMEGA的渴望是植根在他的身体里的。 可是,对OMEGA的抗拒也同样植根在他的心里。 在他记忆的深处永远存在着那个面容扭曲、仿佛随时要缺氧而死的OMEGA父亲。他声嘶力竭的呻 吟如同魔鬼的呐喊,带来连连噩梦。 老住持的夫人是个心细如发的OMEGA女,身为一位负责任的养母,她很早就替岳紫狩物色OMEGA对象。而OMEGA的信息素往往让岳紫狩倒尽胃口,要说亲密,更是无从谈起。 岳紫狩不喜欢他们。 无论是多么美丽的OMEGA,只要流露出渴望的痴态,岳紫狩就会感到身心不适。对方自然很担心:“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岳紫狩说:“没什么,只是闻到了你的信息素。” “……” 每段关系都会这样终结。 岳紫狩也不会觉得惋惜,他去和这些OMEGA约会不过是因为听从养母的安排罢了。他又不喜欢这些OMEGA。每一个OMEGA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恨不得远离所有OMEGA,当一个清静度日的僧人。 为了最大可能的远离人群,岳紫狩几乎不离开寺庙,也很少接见外客。 外客见他,必须先洗净身体,换上寺庙准备好的衣物,以确保他们身上不会有明显的信息素气味。 岳紫狩所住的“紫台”大多数时候都不许旁人进入,以免沾染上令人懊恼的气味。 岳紫狩跟伏心臣解释自己的情况时,倒不至于说得那么详细,只是三言两语地解释了几句。伏心臣倒是听得半知半解的,心内却隐隐感到忧虑:“那你这个‘心魔’……会不会对你产生很大的困扰?” 岳紫狩闻言微微一笑:“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说起来,我自感无法战胜这个‘心魔’。无论是老住持教我的念经敲钟,还是心理咨询师的疗法,对这个心魔都不起作用。然而,我并不觉得困扰。” “真的吗?”伏心臣半信半疑。 岳紫狩点头:“我学会了与心魔相处。” “与心魔相处?”伏心臣越发迷糊了。 岳紫狩说:“就是把心魔当成自己的一部分,我就当自己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比较特殊的习惯,这样就好了。其实对我的生活影响不大。” 伏心臣渐渐明白过来,岳紫狩无法接受人群接触、厌恶太明显的信息素气味,那他便离群索居、远离人烟,这样就能和“心魔”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 但伏心臣又想起一个问题:“那按照你的说法,你应当不会考虑结婚才是啊?”一个猜想又冒上了伏心臣的心头,伏心臣径自问了出口:“是因为你不得不服从强制匹配的政策吗?” 如果岳紫狩是因为要服从政策才和自己在一起的话…… 伏心臣眼神中难掩失望。 “事实上,”岳紫狩的语气变得有些暧昧,“我并不讨厌你的气味。” 伏心臣的脸微微发烫,尴尬地看了看窗外,脑子里忽然抓到了一个念头,便说:“可能因为您久居寺庙,因此习惯了‘五树六花’的气味?” 所谓的“五树六花”就是寺院里必须种植的五种树、六种花。“五树”是指菩提树、高榕、贝叶棕、槟榔和糖棕;六花则是指莲花、文殊兰、黄姜花、缅栀花、缅桂花以及地涌金莲。 伏心臣腺体上散发的则是“六花”中缅栀花的香味。 岳紫狩微微颔首:“可能是吧。” 伏心臣心里却又想到:既然我们是高度匹配的……那么不讨厌我的气味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岳紫狩却又继续说:“虽然如此,但我不知道真到了那一步的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伏心臣愣了愣:“你会做出什么事情?”像是为了缓解空气中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气氛,伏心臣玩笑着说:“大不了就是因为我的信息素而作呕呗!” “那倒不会。”岳紫狩对这一点似乎很有信心,“我说了,我不讨厌你的气味,相反的,还十分中意。” “十分中意”四个字冷不防地打到了伏心臣的脸上,让伏心臣双颊发烫。 岳紫狩用手敲了敲乌金石茶盘:“我可能表现出十分不寻常的样子。” 岳紫狩语气还是平日那样淡淡的,却不是古井无波的淡淡,而是如同平静海面,下面却不知涌动着什么。 伏心臣咽了咽,明明是春天,但他的背脊离奇地感到寒冷。 “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现在可以抽身离开。”岳紫狩语气还是很温和的,“这一刻的你是自由的。” 伏心臣听到“离开”二字,下意识地摇头:“我不会……” “我建议你还是谨慎些比较好,不要急着给我任何承诺。”岳紫狩眼睑微微垂着,仿佛俯视着地上的蚂蚁。 而此刻伏心臣是懵的,根本没理解岳紫狩这话的含义。 直到许久之后,伏心臣才醒悟过来今天岳紫狩这段故弄玄虚的谈话大可以浓缩为五个字——“要跑趁现在”。 作者有话说: 看评论有朋友担心岳住持要忽悠小伏、虐小伏。这还真没有……岳住持喜欢小伏是真的,但他有病也是真的(。 第18章 伏心臣虽然未能领会到岳紫狩话里的含义,但却生物本能的感受到了一层薄得像糖葫芦外层糖衣那样的寒意。 他的细白的皮肤上甚至浮起了一层颤栗的疙瘩。 他低下了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看。 总是这样,他一旦紧张就低头盯着手指或者脚趾,这是孩童时期就保留的习惯——孩童时期……孩童时期是什么呢? 伏心臣忽然一阵恍惚。 他听岳紫狩说自己有童年阴影导致心态不良。但伏心臣想,自己的童年阴影可能比岳紫狩的还可怖。 伏心臣忘掉了五岁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很奇怪。 一般而言,三岁的事情不记得尚可以理解,但五岁的事情都全然忘了,便有些古怪。一开始伏心臣也没有太大疑虑,毕竟,小时候的事情不记得是很正常的。让他开始起疑的是父母的态度。 伏心臣随意地问起:“我小时候念的哪个幼儿园啊?”父母一下子变得紧张又安静。 这个反应很不寻常。 伏心臣的脑子里瞬时想到,自己的父母对待“幼年”这个话题的态度相当奇怪。 别人家的父母都很喜欢对孩子说童年,总是带着笑容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你小时候总在那儿玩耍”“你记得吗,这是你小时候来过的地方”……但伏心臣的父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们从来不提及伏心臣的幼年。 伏心臣从来是一个和善的人,连枫颜这样的混账他都尽量客气对待,又怎么会为难自己的父母呢?因此,看出了父母的窘迫难堪之后,伏心臣就自觉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大概能猜测得到,小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绝对是非常不愉快的,让父母都流露出伤感和担忧,让自己都不堪重负地失忆了。 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不记得还比较好呢。 虽然说完全不好奇是假的,但伏心臣胆小懦弱爱逃避的性格缺陷还是占了上风。 人类的好奇进取和自我保护总是互相撕扯、此消彼长的。好奇进取占上风的人或许能成为出色的冒险家,但也更容易英年早逝。而胆小懦弱又善于自我保护的人可能一事无成,但往往活得更长。 伏心臣觉得自己应该是后者。 伏心臣的思绪就这样越飘越远,像乱落小楼前的桃花一般。 “咔嚓”——冷不防的机械声响打断了伏心臣的胡思乱想。 伏心臣怔忡一下,扭头发现声音是从快门发出的。 岳紫狩手里拿着一台相机。 伏心臣惊讶无比:“啊?住持……” 说实话,伏心臣觉得眼前的画面非常古怪,大概他的印象中岳紫狩从来没在他面前碰过什么“现代科技”的玩意儿,冷不防看到岳紫狩拿着一台单反,竟有一种“穿越时空”的违和感。 “这是哪儿拿出来的?”伏心臣疑惑地说。 “放在那边的。”岳紫狩指了指茶几背后的一个角落,“其实我也是初学摄影,什么都不懂,就随便购买了一台入门级别的相机。” 岳紫狩手上拿着的是一台触控操作的迷你单反,触控屏幕还可以大角度翻转,看起来是很容易上手的入门类型,而且机身相当小巧,像岳紫狩这样手掌比较大的人完全可以单手触控。 伏心臣愣了愣,说:“那……那您刚刚拍了什么?” 岳紫狩说:“你。” 说着,岳紫狩非常大方地翻转了触控屏幕,让伏心臣看着刚刚拍摄下的画面:照片里伏心臣微微低着头,表情充满困惑,犹如一个呆子。 伏心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突然拍我?” “突然拍才好。”岳紫狩说,“这样的你才是平时的你。” 伏心臣感到很疑惑:“这个……” “这样吧,你就当我不存在,自顾自地做点什么吧。”岳紫狩似乎来了兴致,“随便做点什么都可以。” 看着岳紫狩手里的镜头,伏心臣浑身僵硬得很:“做什么啊?” 岳紫狩也看出了伏心臣的不自然,便说:“要不出去看看花?” 伏心臣点头答应了。 二人便走了出紫台,顺着台阶走到了一处花园,但见花园里种植着枝条粗壮的庙树。因为季节未到,郁郁葱葱的树顶上只有茂密的绿叶而没有长出花儿来,看着和寻常乔木没什么区别。 所谓的“庙树”,也就是缅栀花树,因为经常种植在寺庙里,才叫“庙树”的。长出的花便是缅栀花,和伏心臣的信息素是同一个气味。 看着这些庄严的庙树,伏心臣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伸手摸了摸粗壮的树干,陷入了古怪的寻思里——又是忽然的“咔嚓”声——伏心臣慌张地扭过头来,迎面对上了岳紫狩的镜头。 又是一声“咔嚓”——镜头准确无误地把伏心臣吃惊的样子记录下来。 “不用管我,”岳紫狩淡淡地说,“你觉得这树怎么样?” 伏心臣愣了愣,便说:“树长得挺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开花?” “等桃花凋尽了,便是它的花期。”岳紫狩一边说,一边一手握着那个小巧的相机,一副随时准备按下快门的姿态。 “那是大概一个月之后吗?”伏心臣心念微动:那个时候,我还会和岳紫狩在一起吗? 这念头让伏心臣脸露难色——又惹来了快门的咔嚓声。 伏心臣原本觉得岳紫狩拍照的行为很奇怪,但渐渐的,却又不那么在意了,许是习惯了,也许是岳紫狩那一脸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态度。仿佛岳紫狩的行为是很正常的一样。 他们一路闲逛,不着边际的闲聊,岳紫狩不时摁下快门,有时是离伏心臣很远拍,有时候又可能离得很近,远的时候连人影都是模糊的,近的时候镜头几乎贴脸上。伏心臣偶尔看了看触控屏上的照片,忍不住笑道:“您说自己是初学者,可不是谦虚。” 岳紫狩也知道伏心臣话里的意思:这是嘲笑岳紫狩拍摄技术不好呢。 说起来也是,岳紫狩偶尔拍得不错,但大部分的照片都是毫无构图、采光等等章法可言,甚至不少照片都是模糊、失焦的。 岳紫狩虚心承认:“是啊,我确实不太懂摄影,也不懂怎么使用相机。说起来,对我而言,可能手机拍照还容易一些。” 伏心臣便道:“那你怎么不用手机拍呢?” 岳紫狩说:“我的手机自动连接云盘,无论拍下什么,都会直接上传云端。” “所以呢?”伏心臣不解。 “我希望把你的照片存放在我的军用级加密SD卡里。” “啊?”伏心臣不太理解,但半晌,又说,“所以你这相机是专门用来拍我的?” “嗯。”岳紫狩看着伏心臣,眼珠子黑幽幽像夜里的深潭。 说着,岳紫狩又问:“对了,你这次主动约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伏心臣怔住了:为了什么? 岳紫狩说:“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是什么原因呢?” 伏心臣顿时感到无边的压力,胸口郁闷,声音微弱:“我父母希望我换一个匹配对象。” “这样啊。”岳紫狩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没有兴趣问原因。 伏心臣眨了眨眼:“您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比起这个,”岳紫狩说,“我更想知道你本人的想法。” 第19章 “我本人……”伏心臣心乱如麻。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无可否认的是,伏心臣被岳紫狩深深地吸引着。 岳紫狩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伏心臣的心。尽管不在同一个室内,伏心臣的思绪都经常飘到岳紫狩的身边。他全心全意地迷恋着岳紫狩,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让伏心臣沉溺其中又害怕。 是的,害怕。 与岳紫狩相处的时候,伏心臣的心总是跳个不停,大多数时候是恋爱中的悸动,但仍有些时候是出于害怕。 虽然伏心臣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但是吧…… 再说了,父母的反对也有道理,门高莫对什么的…… 伏心臣又是一阵胡思乱量的,陷入了一种纠结的沉默之中。 岳紫狩又拍了两张伏心臣的照片,这次是离得远远的拍的。 伏心臣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岳紫狩已经站在很远的地方了,穿白僧衣的身影缩得很小,像一朵白色的花。 伏心臣下意识地趋近他,脚步飞快地往他走去:“住持……”岳紫狩却抬起手来,示意他不要接近。伏心臣怔忡一下,停住了脚步。 岳紫狩的袍子在风里吹动,白色的衣裾像浪花的边缘:“你回去好好考虑吧。想好了再告诉我。” 这句话仿佛定身咒,将伏心臣一下子钉在了原地,进也不得、退也不能。 岳紫狩一手拿着迷你单反,一手握着珊瑚念珠,微微颔首示意,便退步离开了。 看着岳紫狩挺拔的身影隐入了庙树丛林之中,伏心臣才反应过来:如果他最终选择更换匹配对象的话,那么这可能就是他和岳紫狩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伏心臣一下子懊恼起来:我也应该给岳住持拍个照留念才是呢…… 这个念头让伏心臣感到很难过。 伏心臣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自己家里,发现父母竟然都在。伏心臣很惊讶:“你们不是回采薪县了吗?” 伏建丰坐在椅子上,脸上难掩不安的神色:“这个……你今天去哪儿了啊?” 伏心臣立即有些心虚,像是逃课的小孩遭到家长盘问一样。 “我啊……”伏心臣讪讪地说,“见朋友去了。” 乔蓉容察觉到了伏心臣神色不对,但也没多说什么,十分贤惠地削着苹果,对伏心臣说:“那你更换匹配对象的申请提交了没有啊?” 伏心臣皱起眉:“你们闷着不回采薪县去,难不成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换对象嘛?” 这话说得让伏建丰和乔蓉容脸色都有些尴尬。乔蓉容把削好的苹果递到了伏心臣的手里,说:“吃吧,孩子。”语气很和婉,很快缓和了气氛。 伏心臣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感觉果肉太过脆**,弹得牙肉都有些疼。他咧了咧嘴,像是笑了一下,但其实是难过。 乔蓉容柔然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笑道:“其实吧,相亲都是这样的,既然没有结果,那就早点结束,对彼此都是好的。” 伏心臣怔住了,竟然无法反驳:既然没有结果,那就早点结束。 他和岳紫狩是没有结果的吗? 看出了伏心臣的犹豫不决,伏建丰心情非常烦躁。他说:“你是不是被岳紫狩那个伪君子的样子给骗了?” 伏建丰的语气很急、很快。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眼皮耷拉的小眼睛瞪起来也不大,但会发出摄人的精光。 伏心臣感觉到了父亲话里有话,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爸,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伏建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岳紫狩绝非善类!” ——这一点我早已知道了啊! 伏心臣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话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试探地问道:“爸认识他?怎么那么讨厌他?” 伏建丰眼神变得混浊,仿佛陷入了一种混乱:“不,其实我不讨厌他。” “嗯?”伏心臣脸上写满疑惑。 伏建丰的语气变得焦灼:“我不讨厌他。但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你懂吗?他这个人没有底线。你和他在一起的话很危险。他是一个疯子。”伏建丰指了指太阳穴,“他这儿有毛病。” 伏心臣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糟糕,嘴唇的血色也淡了几分:“爸,他该不会犯过什么案子,还犯到你的手里了吧?” 伏建丰愣住了,双眼发直,似乎被说中了什么。 伏心臣的心也“咚咚”的猛跳,像一条活鱼从水里扎出来一样,腮帮子努力翕动着,却呼吸不了。 父亲是个刑警,在县里还挺得力,负责过不少性质恶劣的案件。如果岳紫狩真的犯到父亲手里,那岂不是…… ——这个念头让伏心臣心惊胆颤——最让伏心臣感到惊惧的是,如果父亲告诉他岳紫狩犯了重罪,伏心臣也不会觉得惊讶,仿佛在他心里,岳紫狩本就是为非作歹的狂徒一般。 伏建丰默默地转过头,双眼盯着白色的墙一会儿,思绪也变得如澄空一般了,才说:“我在采薪县工作,能和他有什么瓜葛?” 伏心臣的心才算安稳了一点儿:“那……” “不过,据我所知,这些大庙里的和尚都不干净。”伏建丰的语气不急躁了,变得很平稳,“玩尼姑的也有,玩和尚的也有,做什么的都有。占山为王,跟个土皇帝似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伏建丰瞥了伏心臣一眼,继续说,“个个看起来都仙风道骨,但实际上都是魔鬼,贪财、狠辣,敢于作恶,但嘴里都念经念得煞有介事。这样的人不可怕吗?” 伏心臣不得不说,自己要被父亲说服了:“确实。” 确实,看着文质彬彬的岳紫狩很可能是个可怕的人。 伏建丰看到了伏心臣眼中的不安,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是吧?我身为刑警,也知道一些事情……这个不适合和你说。但我可以肯定,这个岳紫狩和无名寺都不干净。” 伏心臣想到了自己每次与岳紫狩会面时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压迫感,心中疑虑更盛。他还想到,无名寺武僧肆无忌惮地殴打外来者,枫颜被打歪了脸都敢怒不敢言…… 乔蓉容也在一旁敲边鼓:“是啊!儿啊,你读过那么多书,肯定听过一句话,是托马斯·潘恩说的……” 伏心臣愣了愣:“托马斯·潘恩说的?”伏心臣又很快想起来了,“‘一个人如果极力宣扬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那他就是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 岳紫狩不正是极力宣扬自己不信的东西吗?那些什么神迹、什么福报,岳紫狩根本不信。但他却可以一脸俯仰无愧地极力宣扬……难道这就证明了岳紫狩是个什么坏事都做得出的人吗? 伏建丰说:“总之,我是为你好,不希望你和人品有问题的人结婚。就算对方很富有,那也不可以。” 父母说的话真正是为孩子考虑的,苦口婆心的一番话自然将伏心臣说动了。 事实上,伏心臣本来就对岳紫狩的人品存在怀疑,现在父母这番话不过是将他暗处的怀疑挑到了明处。大模厮样地举到面前来,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伏心臣犹自犹豫着。 毕竟,岳紫狩真的太美好了——尽管这份美好或者就像无名山的祥云、甘霖一样,可能都是岳紫狩精心策划的假象。 让人惊慌的是,岳紫狩并不对伏心臣隐瞒这一事实。他告诉伏心臣,自己不是圣人君子,也告诉了伏心臣,他是个心理残缺之人。 是否接受,全在于伏心臣。 伏心臣既被岳紫狩云霞一般美丽的外表而吸引,但却又在岳紫狩微微露出一丝真容的时候感到恐慌。 仿佛一瓶香醇诱人的酒,写明含毒,就问你饮不饮。 第20章 周日晚上,伏心臣将杜万星约出来喝一杯。杜万星见伏心臣心事重重的,便问:“怎么了?和你那个有钱对象掰了吗?” 伏心臣无奈笑了笑:“还没呢。” 杜万星听了这话,也笑了笑:“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爸不是刑警么?”伏心臣提了一嘴,“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啊!”杜万星点头,“你说过。” 伏心臣又说:“他说他对我那个相亲对象有了解过,这人的人品有问题。”说着,伏心臣的心情越发沉重:“我觉得我爸话里有暗示,岳……我的那位对象有做违法的事情。” 杜万星闻言,脸上的那份嬉笑顿时抹去了,立即变得严肃:“那你还不赶紧撤?” 伏心臣嘴角无力扬起:“你也这么说嘛?” “当然啊!”杜万星也不嬉皮笑脸了,“这还不撤,疯了吧?” 伏心臣噎住了。 他想了想,觉得父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不舍得,真的有点儿疯。 杜万星一脸严肃地说:“我觉得你爸太对了,如果只是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话也就罢了。但如果是人品有问题,你当然应该敬而远之啊,不是吗?” 伏心臣没想到杜万星的态度顿时变得那么坚决,也是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身边所有人都劝你远离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证明这个人确实不合适? 伏心臣用理智思考,认为岳紫狩方方面面都透着古怪,若从明智的角度考虑,确实应该敬而远之。 最终,伏心臣在好友、亲人的强烈建议下,提交了一份更换对象的申请。 当申请发出之后,伏心臣的心好像一下就掏空了,冷风扑到他的身上,他都能听到胸口洞然的呼啸声。 大半夜的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夜里静悄悄的,连飞蛾掠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就是手机的屏幕。这不自然的光源映在伏心臣脸上,照得伏心臣脸庞白惨惨的。伏心臣双目无神,无声地给岳紫狩发了一条短信息:“岳住持,很感谢您这段日子以来对我的关照。不过,我自认条件不佳,无法匹配上您。因此,我不得不抱歉地告诉您,我必须更换匹配对象了。希望您也能很快找到美好的姻缘。” 打完了这一段字后,伏心臣闭着眼睛快速地碰了一下“发送键”,那姿态像是怕痛的孩子伸手给打针护士一样。 说实话,伏心臣想了一大堆或是婉约或是冰冷或是温情的推辞语句去说给岳紫狩听。但真到临门一脚的时候,伏心臣又胆小如鼠,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便长痛不如短痛、长话短说地发了这么一条简单得近乎无礼的短信。 伏心臣确实是这种畏惧冲突、心智软弱的人,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虽然也总是为此自苦、自厌,却并不打算改正。 伏心臣的信息就是一根离了弦的羽箭,“嗖”的一声飙出去了,之后的去向就与他无关了。 他想阻止也不行,想推进也不可。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根飞羽直入靶心。 但扎的,也不知是谁的心。 “扎心的人应该是我吧……”寤寐思服了一整晚不能入寐的伏心臣如是想道。 他无法预测岳紫狩的反应,但打量岳紫狩是那种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人,估计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心生什么波澜。 倒是身为“拒绝者”的自己……拿不起,又放不下。 “讨厌。” 伏心臣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散发着羽绒特有气味的枕头里:我这个性格真的太讨厌了。 最近的伏心臣魂不守舍。 平常的伏心臣工作的时候特别认真,一旦开始了写稿,手指便放在键盘上啪嗒啪嗒地敲击,声音连贯而清脆像是雨点击落在玉泉上一般。而现在则变得艰涩难凝,就像是幽咽泉流。 文思堵塞了——被一种很莫名、很陌生的情绪给堵塞住了。 伏心臣有时候会发呆,表情将是失魂了一样,脸上竟然有几分了无生趣的意味。 同事们都看出了伏心臣的状态不佳,更别说是和伏心臣交好的杜万星了。 再说了,杜万星应该是最了解内情的人才对。 他禁不住拉着伏心臣开解:“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金龟’?” 杜万星不知道伏心臣的相亲对象是谁,伏心臣也不肯说,因此,杜万星便用“金龟”那指代那个人。 因为,杜万星所能掌握的信息来看,对方就是个金龟婿吧。 伏心臣扯了扯嘴角:“怎么会?你胡说什么?” 杜万星呶呶嘴:“我可不是胡说。别说是我了,就是扫厕所的阿姨都看得出你害相思病了。” “我没有……”伏心臣别扭地转过头,便不说话了。 伏心臣当然知道自己是害了相思。他自己知道自己迷恋岳紫狩,但这份相思却是有害的。 他闭上了嘴,看起来像块木头一眼安静。 杜万星不自然地笑了笑,像是应付这阵沉默似的,又开了个话头:“对了,你跟‘金龟’说了要断了吗?” “嗯,说了。”伏心臣闷闷地点头,脸上掠过一阵迟疑,“可他没有回复。” “没有回复?”杜万星斟酌了一下这个用词,脸上浮现惊诧之色,“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伏心臣木然问道。 杜万星瞪大双眼:“你该不会用短信跟人家分手吧?” 伏心臣怔了半秒,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杜万星眉头大皱:“你这也太羞辱人了吧!换做是我,也不会回复你。” 羞辱人……羞辱人吗? 伏心臣微微张了张嘴,脸上布满愧色:“你这么说也是……但是……” “但是……”杜万星接口道,“但是你就是个懦夫,不敢当面拒绝,是吗?”杜万星叹了口气:“你这个回避型人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伏心臣惭愧不已地低下头。 伏心臣爱回避现实固然是一个原因。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伏心臣总觉得每次见到岳紫狩,自己就失了魂似的,总被对方所深深吸引。如果是在岳紫狩面前的话,伏心臣肯定是无法将“我没法跟你继续了”之类的话说出口的。 因此,他便十分无礼地发了一条短信,仓促地结束这段关系。 然而,岳紫狩没有回复。 这让伏心臣的心思很忐忑。按照以往,伏心臣发任何信息,都很快能得到岳紫狩的回复。唯独这一条,没有回复。 像是岳紫狩没有看到一样。 又或者是像杜万星说的那样,岳紫狩感到被羞辱了,所以不肯回复吗? 伏心臣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处于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之中。 忽然,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尖锐得跟一把刀似的刺破沉默的空气。 伏心臣也像是被刀扎到似的,几乎吓得跳起来:该不会是岳住持的回复吧? 伏心臣脸色发白地握起了手机,浏览了新信息,脸上顿时露出不安的神情。 杜万星好奇地说:“怎么了?谁发来的?” 伏心臣索性将手机屏幕摊到杜万星面前,上面赫然显示: ——国民婚姻匹配系统提醒你:你的姻缘到了! “那么快就给你匹配上新对象了?”杜万星也有些惊讶,想了想,却又扬起笑脸,解慰道,“那就去看看吧!我看你为了一个见了几面的ALPHA魂不守舍的,必然是受了信息素的吸引吧!等你见了一个新的,信息素也合的,相处下来就会忘掉前一个了。” 杜万星的话似乎合情合理,系统这次跟他匹配的对象也高度契合的,想必他很快就会“见异思迁”,不再为岳紫狩而烦恼了吧。 但一想到会有一个陌生的ALPHA出现并亲近自己,伏心臣下意识是抗拒的,更毫无期待可言。 无论他怎么想都好,这个相亲是强制的,他不去也不成。 国民婚姻匹配系统给他匹配上的新对象名字叫白寻璧。 白寻璧今年刚满三十岁,虽然是一个ALPHA,但却很是瘦削,体脂率肉眼可见的不达标。他是比伏心臣高出一个头,但体重说不定和伏心臣差不多。竹竿型的身材,看起来温驯无害,一套干净的衬衣、西裤、小皮鞋穿着,鼻梁上戴金丝眼镜,斯斯文文。 伏心臣和他在咖啡馆见面。窗外淅淅沥沥下雨。他们各自拿着一杯热咖啡。 白寻璧笑起来很温文:“今天还下大雨了……真不巧。” “是啊,好一阵子没下雨了。没想到今天有雨。”伏心臣没想到今天会下雨,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淋满了雨水的休闲鞋。 白寻璧说:“是啊,天气预报明明说会是晴天。” “嗯,是吗?”伏心臣心不在焉地虚应着。 白寻璧玩笑说:“这雨下得古怪,说不定是无名寺的岳住持在做法呢。” 这个玩笑可真不是时候,伏心臣听到“岳住持”三个字,心跳立即不受控地加速。 作者有话说: 代入想了想,如果我gay蜜告诉我他遇上了这么一个对象,我也会劝他快分( 第21章 说实话,比起岳紫狩,白寻璧的态度更像一个来相亲的人。寒暄一番之后,他便开始介绍起自己的状况,从家庭背景、兴趣爱好到经济条件,都说得很详细。但伏心臣估计是受了岳紫狩那种“佛系”相亲方式的影响,一下子还真的不太适应白寻璧这么“光明磊落”又充满目的性的举动。 白寻璧非常流利地说出了自己的一切背景,随后总结:“所以,我的状况大概就是这样。” “噢……是这样吗?”伏心臣怔了怔,“你说的也太详细了!” 白寻璧伸手托了托鼻梁上金丝眼镜:“相亲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我看你像是个脸皮薄的,怕你心里想问不敢问,就先说出来了。” 伏心臣笑了:“那你还真体贴……”说着,伏心臣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白寻璧。 白寻璧含笑点头,那范儿让伏心臣想到了领导。 不过,根据白寻璧的说法,他在公司里确实是个小领导,所以有点领导的派头也很正常。伏心臣说完自己的条件后,心中暗暗和白寻璧比较一番,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白寻璧才比伏心臣大两岁,收入就是伏心臣的三四倍,家里条件也好,在城里有两套房。 伏心臣倒有些怕对方嫌弃自己,但白寻璧看着很和善客气,不过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伏心臣观察白寻璧应该是那种无论对谁都很客气的类型,就算心里不满意,也不会当面说出口。 伏心臣自己也是这类型的人。 说起来,伏心臣和白寻璧的系统判定信息素契合的匹配对象。但伏心臣并没有在白寻璧身上感受到了多少吸引力。 伏心臣心想:我们真的契合吗? 应该是真的吧! 国民婚姻匹配系统选的应该都是高度契合的对象啊。 可是…… 白寻璧的吸引力和岳紫狩比起来简直是天渊之别。 ——这个念头不期然地从伏心臣的心头飘过,却让伏心臣吃了一惊,又深深懊恼:我怎么可以又想起岳住持了? 而且,这样随意地拿二人比较,简直就是不厚道到了极点。 伏心臣深深自悔之余,又免不得想起了和岳紫狩的初见。岳紫狩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就能让伏心臣心潮澎湃。 岳紫狩随意一个举动,都能牵动伏心臣的心魂。 而白寻璧呢? 伏心臣努力寻找自己与白寻璧契合的证据。 大约是匹配系统确实没出错,当二人走出咖啡厅时,一股风刮过伏心臣的脸,伏心臣闻到了来自白寻璧身上的信息素气味——是香草味的。 闻到了这股子香草气味,伏心臣不自然地怔忡了一下,心里猛然漏了一拍,心口咚咚的重重跳了两下——也是仅此而已。 然而,伏心臣犹记得第一次闻见风中吹来的岳紫狩的气味时…… 伏心臣猛然摇头,心里厌弃自己居然暗中做这样冒失的比较,但又忍不住暗暗心惊。 如果他不曾认识岳紫狩,他大概会自然而然地喜欢上白寻璧。毕竟,刚才闻到白寻璧的香草味时,伏心臣心跳加快了,这种信息素的刺激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伏心臣却分明发现了,原来信息素契合的刺激没他想象中那么强——是啊,又不是发 情期,一般而言光靠信息素怎么能让伏心臣魂牵梦绕、失魂落魄? 只是信息素的话…… 伏心臣咽了咽,心里一种恍惚。 他和岳紫狩之间,绝非简单的信息素吸引…… 白寻璧似乎察觉到了伏心臣的心不在焉,但也没有说什么。 “要看电影吗?”白寻璧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电影院。 伏心臣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 二人走进电影院里。白寻璧和他商量着看哪一部电影。伏心臣也打起精神来,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岳紫狩的事情,专心地和白寻璧讨论起来。 二人谈论着选片的时候,伏心臣感觉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了。他随手拿出手机,目光接触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表情瞬间挂不住了。 【一条新信息来自 岳紫狩】 岳紫狩怎么会这个时候发来信息? 伏心臣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光在屏幕上溜了两三回,才敢真正确认这是岳紫狩发来的信息。 当他确认了之后,反而不敢解锁,不敢立即查看这条信息的内容。 他会说什么? 伏心臣想起来,他上周给岳紫狩发了一条表示拒绝的信息。 岳紫狩一直没有回复。 该不会是岳紫狩现在才来回复吧? 就在他和新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的今天…… 伏心臣咽了咽,抬起眼皮,刚好迎上了白寻璧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二人四目相投,白寻璧微微一笑:“有急事吗?” “嗳……”伏心臣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自然,否则白寻璧也不会这么问了。 “我……我看一下信息,不好意思。”伏心臣心虚地将手机握紧。 白寻璧点了点头:“没关系。”说完,白寻璧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的画报。这看着是他在看海报,实际上是表明:我不会偷看你发什么信息的。 伏心臣有些尴尬地垂下头,点开了那条新信息—— 岳紫狩:我的腰带是不是在你那儿? 伏心臣愣住了。 腰带? 啊,对,那条织金腰带! 伏心臣想起来了,是和枫颜他们去无名寺的那一天。伏心臣不懂得怎么绑腰带,于是岳紫狩脱下了自己的腰带来指导伏心臣。 当晚岳紫狩还笑道着说,住持的妻子都是要学会这个的。 想到这句话,伏心臣心里莫名泛酸:我始终没学会这个,是不是证明我果然和他没缘分? 岳紫狩发来的信息是一个疑问句,而且是一个言之有物的疑问句,而非“你好”“在吗”之类的句子,像“我的东西在你那儿吗”这样的信息总是会带给人一种“不得不回复”的责任感。 伏心臣回复道:“是的。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件事。请您留下收件地址,我这两天就将腰带寄还。” 这段话打出去之后,伏心臣心里是空落落的。 织金腰带自然是贵重之物。他既然要和岳紫狩了断,那确实不应该拿着别人的贵重物件不归还。而岳紫狩主动问他要回腰带,也让伏心臣略感难堪。这份难堪又让伏心臣觉得自己十分矫情,真是没劲。 伏心臣手心一颤,看到手机上面显示了一条新信息: 岳紫狩:你现在方便接听电话吗? 第22章 岳紫狩要给我打电话了? 伏心臣为此感到相当紧张。 这份紧张中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期待感。 就像是…… 他一直在期盼这通电话一般。 “可以的,方便。”伏心臣发了这条信息之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白寻璧,陡然感到了心虚,就像是做了贼一样。 白寻璧回应着伏心臣的视线,露出很客气的笑容:“怎么了?” 伏心臣咽了咽,说:“我去接个电话。” “好。我在那边坐着等你吧。”白寻璧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张长凳。 说着,白寻璧就主动地走开了,留给了伏心臣一个可以接电话的私人空间。 伏心臣能感受到,白寻璧是一个作风正派又不失体贴的ALPHA。他身上散发的信息素也能让自己勾起类似爱情的反应……如果没有遇到岳紫狩的话,伏心臣可能就认可他了…… 嘀嘀嘀——电话铃声有节奏地响起,伏心臣心跳却乱了节拍。 他立即拿起手机:“您好?” “您好,是伏施主吗?” ——一把男声响起,带点青涩的稚嫩。伏心臣立即认出了这是小沙弥空梅。 不知道为什么,打电话来的人不是岳紫狩,这让伏心臣无意识地有些失望。 “嗯,是你啊?”伏心臣说,“空梅,是吗?” “是我。”空梅的声音里带着高兴,“伏施主认得我的声音?” “嗯,是啊,空梅。”伏心臣点点头,“打给我有什么事情吗?” 空梅回答:“是这样的,住持在今天要做一场重要的法事,需要穿一套礼服。今天整理的时候发现礼服的腰带不见了,说可能在您那儿,您有印象吗?” 原来是因为临时要穿所以才想起来啊…… ——伏心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便用抱歉的口吻说:“是啊,是我疏忽了……所以住持是急着要吗?” “是的,可能有些急啊,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空梅问道。 伏心臣觑了坐在不远处的白寻璧一眼,免得产生了亏欠之意,有些迟钝地应着:“如果是急着要的话,那我也可以……” “那太好啦!”空梅高兴地说,“可以劳烦您把腰带送过来吗?” 伏心臣挂了电话后,一脸抱歉地对白寻璧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 白寻璧脸上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笑了笑说:“没关系!你要往哪儿去?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伏心臣原本想拒绝,怕这样太麻烦白寻璧了。但白寻璧却坚持。伏心臣考虑到腰带是住持急着用的,现在下雨交通不便,如果白寻璧能够载他的话,确实比较便捷。因此,伏心臣便一边道谢一边答应了。 于是,白寻璧开车将伏心臣送了回家。待伏心臣从家里拿到了腰带后,白寻璧又很殷勤地将伏心臣送去无名寺。 “去无名寺有什么急事?”车上,白寻璧像是闲聊一样问起。 伏心臣半遮半掩地说:“我有个朋友是无名寺里的俗家弟子,他落了东西在我那儿,今天要做一场重要的法事,急着用。” “那你这个朋友也太丢三落四了。”白寻璧笑着说,“如果是有什么重要的法事的话,就应该起码提前一天准备好啊,怎么临了才想起来缺了什么呢?” 白寻璧这话倒是说到伏心臣的心里去了。 伏心臣也觉得,岳紫狩不像是那种不周全的人,怎么临急临忙才想起缺了一条腰带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岳紫狩临急临忙才想起腰带不见了,也应该会有替代吧?总不可能整个无名寺只有一条腰带能配礼服吧! 其实,听到了空梅的说辞时,伏心臣也隐隐想到了其中的漏洞,但却刻意不去想,现在细想,倒觉得岳紫狩是故意把他叫过去一样。 如果是这么想的话,伏心臣又觉得自己有点自视过高了。 岳紫狩为什么要为见他一面费这个周章? 白寻璧将伏心臣送到了无名寺,问伏心臣道:“你要多久时间?要不我等你一起回去?” 伏心臣对白寻璧这份体贴十分触动,又摇头说:“不用了,这太麻烦您了。” “没关系。”白寻璧说,“我正好想逛逛无名寺。等你一起走也是顺便而已。” 伏心臣仍婉拒了白寻璧,径自进了无名寺内。他刚踏进门槛,就听见空梅喊他了。但见空梅打着一把伞,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伏施主,来这边吧!” 伏心臣见空梅的衣角是湿的,又抬头看着飞雨纷乱的天空,只说:“你在这儿等很久了?” “挂了电话后就在这儿等着了。”空梅说道,“怕您来了见不着人。” 伏心臣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那太抱歉了,我没想让你等那么久。” “没事,是我自己要等的。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情做。”空梅回答。 岳紫狩曾经说过,空梅是专门请来伺候伏心臣的。 伏心臣脑子里忽然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很尴尬。如果岳紫狩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和和岳紫狩断了联系,这小沙弥不就“失业”了? 伏心臣想着,又摇摇头。 小沙弥应该是专门请来伺候住持夫人的。等岳紫狩匹配了新的对象,空梅便去伺候那个对象了,哪儿就至于失业呢? 等岳紫狩匹配了新对象…… 伏心臣想到这个,又微微皱起眉来:国民婚配系统已经给自己匹配了新对象了,那岳住持是不是也应该遇到新人了? 说起来,岳住持虽然说对伏心臣以外的OMEGA都感到厌恶,但这也是信息素气味所致。待系统给岳紫狩再配一个信息素契合的,岳住持自然就会接纳新人的气味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塞进了伏心臣的脑袋里,让伏心臣头昏脑胀。 “伏施主,小心脚下。”空梅点头带着伏心臣往前走,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伏心臣小心路滑。 伏心臣看着这小少年一脸老成地叮嘱自己便觉得好玩。他想着空梅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便趁势打听道:“你们住持就只有一条腰带能配礼服吗?” 空梅闻言一怔,只说:“这我没留意。” 伏心臣又说:“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法事?只能穿那一套礼服吗?” “我也不知道。”空梅虽然是心无城府,容易套话,但他又是一问三不知的,要套也套不出什么来。 伏心臣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就在伏心臣以为在空梅嘴里是问不出什么的时候,空梅又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我听老师父说,住持做什么事情穿什么礼服都是有讲究的,而且这些衣服都很费工夫。有些礼服还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可不是随手在成衣店就能买一套的。” “是这样吗?”伏心臣有些讶异,但想了想,又觉得空梅说的是对的。伏心臣端详过那条织金腰带,做工什么考究,是很传统的工艺,放进博物馆都能以假乱真的货色。估计还真是件代代相传的宝贝也说不定——只不过,既然是代代相传的宝贝,怎么就随意地给我收着了呢? 伏心臣干咳两声,又问:“是了,既然这些衣服那么贵重,那有人专门管理吗?” 伏心臣这话其实是拐弯抹角地问“既然那么重要,怎么临急临忙才发现少了一条腰带”。倒是空梅这个小孩儿根本没听懂里面的意思,大大咧咧地回答:“岳住持独居,不让人伺候穿衣,并没有专人管这些衣服的。可能最近住持太忙,一时忘了吧。” “最近很忙吗?”伏心臣又问。 “是啊,最近来了几拨客人,可能是些大人物吧,住持花了很多时间接待他们。”空梅说。 伏心臣倒是觉得这说得通了:岳紫狩不喜欢别人的气味,所以不让别人动他的衣物。他最近又忙,所以一时失察,等今天要做法事了才想起来缺了一条腰带。 想通了之后,伏心臣又暗暗觉得自己好笑:怎么就觉得岳紫狩那么重视自己?他居然还以为岳紫狩是拿腰带做筏子请自己回来呢?这也太自作多情了。 伏心臣到底按捺不住,又想到空梅说最近来了几拨客人,不知其中有没有岳住持的新对象呢? 伏心臣倒是恨自己拿不起、放不下,明明提出换对象的是自己,等真有其事的时候,心里介意的还是自己。 伏心臣又打听道:“那你说这些客人有去紫台吗?” 空梅说过,紫台是不让旁人进的。但伏心臣第一次来就进去了,应该是因为他“信息素高度契合的匹配对象”的身份。所以,伏心臣猜测,如果有新匹配对象前来,也一定会去紫台。 “紫台?当然不会啊。”空梅果真是个孩子,知无不言,“那地方只有住持和您能进的。” 一路畅谈着,空梅便将伏心臣送到了一座凉亭,让他等着。伏心臣便坐着等待,看着空梅走了。 空梅跑到了一间茶室,告诉岳紫狩伏心臣已经来了。 岳紫狩只道:“他跟你有说什么话?” “他啊?问了我一些话。”空梅回忆了一下,便将伏心臣问过的话都一一报告了岳紫狩。 岳紫狩闻言点头微笑,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这让空梅也挺满意的。这些天,岳住持总是不太愉快的样子,唯独现在才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空梅便想:果然是准夫人才能让住持高兴起来啊。 岳紫狩又问:“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空梅又把自己说过的话一一告诉了,说完之后,又自我批评:“我可没有失言吧?毕竟,我嘴笨不会说话,也不太懂事,讲话都不过脑子的……” “就是这样才好。”岳紫狩答,“你去告诉他等着吧。” 说完,岳紫狩又低下头,静静看着心字香烧成了一寸寸灰。 空梅跑了出去,带着伏心臣到了一间静室。但见静室里有洗浴的设备,空梅解释说:“您可以现在这儿沐浴净身。”顿了顿,空梅又说:“住持让您等着。” 伏心臣愣了愣:“住持在忙?” 空梅说:“他在焚香。” 焚香算不算在忙呢? 无论是空梅还是伏心臣,都不知该怎么判定。 伏心臣又说:“那腰带呢?他不是急着要?” 空梅摇摇头:“我不知道。” 行了,一问三不知。 伏心臣叹了口气,说:“好,那我在这儿等着吧。” 空梅便告退了。 看着空梅离开,伏心臣便宽衣解带,开始沐浴净身。他泡在浴桶里,看着旁边搭着的那件浴衣很是眼熟,感觉像是那套他曾经穿过的浴袍。 而岳紫狩就在紧邻的茶室里,和伏心臣之间仅仅隔着一扇纸糊的木格门。 伏心臣坐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跳出来穿衣服,刚披上了浴衣,就听见木格门被拉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大家都说我短,我让大家看一看,今天我长不长? 第23章 一阵心字香的气味从纸门里漫出来,如潮水一般瞬息淹没了伏心臣的耳鼻。这心字香十分高级,素馨和茉莉花的配比极佳,两股淡香纠缠着,相得益彰。淡淡香雾缭绕在火红僧袍的边缘,如白云般。 伏心臣抬起头,看到一身焰红僧袍的岳紫狩款款行来,行动迟缓却显得庄重,衣摆下垂,腰部松松的,显然是缺了一根相配的腰带。 多日不见,还不怎的,现在一见,才知道什么叫如隔三秋。 伏心臣的心也像落叶一样随风飞荡,打着旋儿地飘到了岳紫狩的衣摆。 岳紫狩眉目依旧,浑身上下还是那股“乍看庄严,细看妖邪”的气质。伏心臣却被这股子妖媚劲儿弄得魂不守舍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也浑然忘了自己衣服才穿一半,何等狼狈。 伏心臣下意识地低头,从台面上拿起了准备好的织金腰带:“岳住持,您的腰带……” “替我穿上吧。”岳紫狩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伏心臣大约真被岳紫狩的气势镇住了,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我为什么要帮你穿”,而是“糟了,我不会穿”。 伏心臣讪讪地说:“我还没学会怎么绑腰带。” 岳紫狩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笨。” “啊?” “我再教你一遍。”岳紫狩从袖里拿出了那条紫青双色的绣带,绕到了伏心臣的肩头。 伏心臣这才想起自己衣服并未穿好。 岳紫狩替他拢紧了敞开衣领,绑住了宽松的腰摆,行动细致,像是再给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打上蝴蝶结一般。 明明是穿衣服,但伏心臣却觉得比脱衣服还臊人。 这也不知是为什么。 岳紫狩离他极近,张开怀抱为伏心臣从背后绑结,看起来就像是拥抱一般。宽阔如山的肩膀处散发着雨锈的气味,夹杂着心字香的芬芳,浓成另一种令人着迷的馥郁。 伏心臣脸颊微微火烫起来,身体像是一支熏香,被这馥郁点燃了,滋滋的冒着火烟。这上升的体温让伏心臣颈脖处的气味也浓烈了,缅栀花的香气也浓郁起来。 伏心臣与岳紫狩高度契合,这缅栀花的气息对岳紫狩而言应是致命的诱惑。但岳紫狩却真像个得道高僧一般,看起来丝毫的不为所动,仍仔细地替伏心臣系腰带。 伏心臣却没有高僧的定力,双膝一软,便往后栽倒。 岳紫狩顺势扶住了他的腰。 伏心臣此刻软绵得像煮面条一般。 岳紫狩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低矮的软塌上。软塌上放着柔软的绸缎和上好的玉枕。伏心臣躺到榻上时,却燥热难当,丝毫感受不到舒适。他的脑子已经失去了理智,像是任何一个被ALPHA信息素扰乱的OMEGA一般。他浑身烧得火热,下意识地拉扯自己的衣裳,却发现这一身衣袍穿得十分密实,那腰带更是绕了好几圈,绑了一个复杂的死结,伏心臣十指乱抓,却都拉不开这一个绑结。 岳紫狩像是不能体察到伏心臣的意乱,只在旁边坐下,摆弄着那台迷你照相机。 —— —— 雨已经停了,太阳终于冒出头来,光线隔着桃枝打在纸糊的窗棂上,透出精瘦的影子来。 伏心臣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有点儿晕…… 伏心臣惺忪地睁开眼,手扶住了额头,忍着头痛努力地回忆发生了什么事:我……到了无名寺,见了住持……然后……然后…… 伏心臣猛地坐起来:然后我好像发 情了? 他心慌意乱地抬起头,目光立即落在坐在对面的岳紫狩身上。 岳紫狩身上已不是那套红色的礼服了,又换上了日常的白僧衣。他坐在那儿,一脸平和地调着香粉,听到了伏心臣的响动,才微微抬起头:“醒了?” 伏心臣被岳紫狩看了一眼,立即脸红起来,但又不知该怎么问起,讷讷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道:“住持怎么换了衣服?” 岳紫狩答:“法事做完了,便换回了常服。” “法事?”伏心臣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岳紫狩今天有一场重要的法事,就缺他一条腰带,所以伏心臣才火烧火燎地赶来归还腰带的,“已经……已经办完了吗?” 岳紫狩抬眼看了看时钟:“已经日落时分了。” 伏心臣咽了咽:“我还以为大的法事都要办几天几夜呢……” 岳紫狩笑了:“那身体怎么吃得消。” “啊?”伏心臣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自己衣衫倒是整齐,腰带还绑得好好的,就是衣服皱巴巴的,身体却没什么异样。伏心臣心里更疑惑了:我真的发 情了吗?是不是我记错了? 伏心臣屈起膝来,小心翼翼地瞧了岳紫狩一眼,又旁敲侧击地问道:“都日落时分了?那我在这儿睡好几个小时了?” “是的。”岳紫狩点头。 伏心臣讪讪问道:“我怎么忽然就睡过去了?” “哦,”岳紫狩说,“你不知道吗?” 伏心臣只得使出惯用的装傻:“啊?我不知啊?” 岳紫狩便解释:“你发 情了。” 语气端庄,那“发 情”一词讲得字正腔圆。 伏心臣的脸庞烧起来了:“这……这……” 岳紫狩态度却很和蔼:“不用担心,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岳紫狩讲话跟个生理课老师一样,似乎全无绮念。 伏心臣咳了两声,缓解了一下尴尬,才说:“没给您添麻烦吧?” “不麻烦。”岳紫狩说,“我给你打抑制剂了。” 伏心臣愕然。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伏心臣一时心情复杂,半晌又问:“岳住持还有这个呢?” “大多数寺庙里都会存放着一定数量的抑制剂。”岳紫狩解释,“毕竟,僧人中也有许多ALPHA和OMEGA,光凭信仰来对抗本能恐怕有些困难。这些辅助修行静心的药物该用的时候还是需要用的。” “那也是啊。”伏心臣点头,却不敢看向岳紫狩。 “没什么事的话,我让空梅送你回去吧。”岳紫狩说。 “啊?”伏心臣还没回过神来,岳紫狩就站起来了。 岳紫狩转身离开,顺手拿走了放在茶几上的迷你照相机。 空梅很快来到,把伏心臣送出了寺庙。 伏心臣也没想明白,就已经走到了寺庙后门了,那儿停着一辆轿车。开车的司机还是之前还送过伏心臣的那位大叔。 坐上了汽车之后,伏心臣心里也是一团糊涂的。 他好像都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 他来之前本来感到很忐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岳紫狩。他心里是想过,之前发短信拒绝得不清不楚,既然现在有机会见面了,是不是应该说清楚呢?再说了,用短信说分手确实十分失礼,伏心臣自感欠了岳紫狩一句道歉。 却不想,他来了这一趟,居然没机会说一句道歉。 更让人尴尬的是,伏心臣居然在那个情况下猝不及防地发 情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丑态…… “到底这算怎么回事……”伏心臣的头有点儿吃痛,“真是尴尬死了。” 伏心臣拿起手机日历推算着:这几天是我的发 情 期吗? 算了算,似乎是提早了几天。 伏心臣脸庞火烫起来。 最近烦心事太多了,居然连自己临近发 情 期都忘了。 但伏心臣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发 情 期了,只是从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一趟。这次的发 情来势汹汹,将伏心臣心智都击碎了,简直不正常。 伏心臣皱眉回想当时的情况,他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岳紫狩给自己系腰带,自己则闻见了岳紫狩身上的气味…… 哦,是这样吗? 是因为临近发 情 期又刚好碰上了契合的ALPHA,所以他的反应才那么激烈吗? 伏心臣一边感到羞耻,一边感到害怕。 原来,他对岳紫狩的反应那么大? 说起来,如果今天岳紫狩没有临时叫走他,那他必然是和白寻璧在一起的。白寻璧也是与自己契合的ALPHA啊……如果今天伏心臣与白寻璧一直在一块儿,伏心臣是不是也会在白寻璧面前溃不成军? 第24章 一天,母亲乔蓉容打来了电话,告诉了伏心臣一个好消息:“你爸爸要升职,还能到市里来啦!” “这么好呀!”伏心臣也觉得十分惊喜。 说实话,伏建丰工作相当勤恳,但一直都没法升职,也是一件憾事。这也怪伏建丰虽然业务出色,但人事方面却十分生疏,故而很难得到提拔的机会,更别说升到市里来了。 “怎么忽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伏心臣有些疑惑,总不能是领导忽然良心发现了吧? “你爸爸工作那么多年,踏实努力,总会被看到的。”乔蓉容的语气十分欣喜。 没过多久,伏建丰和乔蓉容就搬到市里了。他们有分配的住房,倒也不必和伏心臣挤在一起。伏建丰甚至提议让伏心臣一起来房子住,也能省下一笔租房子的钱。 伏心臣便也听从父母的话,搬到了市里给父亲分配的住房里。白寻璧听说了这个,还主动来帮忙搬家,也顺便认识了两位老人。待搬家的事情完了,伏心臣一家三口坐在新居的沙发上,倒是眉开眼笑的。 尤其是伏建丰,这提升对他而言是巨大的喜悦。 乔蓉容对伏建丰升职的事情是欢喜过了,现在倒想到了别的事情:“那个白寻璧就是你的新对象吧?” 伏心臣略有些尴尬地承认了。 乔蓉容便又说:“这小伙看起来倒是不错。你好好跟人相处吧!” 伏建丰却说:“那小子太瘦了,面无几两肉,一点都不A。” 乔蓉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人家那是斯文。” “我看他斯文也是装的。”伏建丰道,“我告诉你,我直觉很准的。” 伏心臣闷了半天没忍住,却道:“那你说岳紫狩有问题,也是凭直觉么?” 伏建丰倒吸一口气,说:“怎么?你们不是断了?” “断了,当然断了。”伏心臣有些心虚,瞥向窗外,“我只是说,您的眼光那么锐利,连着两个都说不好,怕不是用审犯人的眼光来审对象吧?” “本来就应该用审犯人的眼光来审对象!”伏建丰理直气壮地说,“结婚从来不是草率的事情。” 伏心臣不吭声儿了,半天才闷闷说:“行吧,那我跟白寻璧说。” 伏建丰愣了愣,才说:“也不用这么草率,你再和他处处看吧。假斯文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品没毛病就好。” 伏心臣倒没觉得自己草率,原因是他知道自己不喜欢白寻璧,这样吊着对方相当不厚道。 伏心臣再次约会白寻璧是一个星期之后。他向白寻璧表达了抱歉之情,决定提出更换对象。 白寻璧看起来不是特别意外,也不恼,更不难过,相当平静。他双眼亮盈盈地看着伏心臣:“怎么了?” 伏心臣无奈一叹,说:“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太公平……实在很抱歉,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相亲。我想,不如申请更换对象……” “嗯,我明白了。”白寻璧看起来不是十分意外,他淡淡地说,“你心里有人,是吗?” 伏心臣一下被说中,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白寻璧微微一笑。 “啊?”伏心臣更加意外了,“那……那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这样。”白寻璧回答。 伏心臣相当惊愕。 白寻璧说道:“对了,你拒绝了我之后,打算怎么样?回到那个人身边吗?” 伏心臣愣住了。 “如果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为什么会接受这样的相亲?”白寻璧缓缓说道,“一定是有无法言说的理由吧。”白寻璧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包含沧桑。 伏心臣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也无法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接受这样的相亲吗?” 白寻璧微微颔首,又说:“假设你真的拒绝了我,你还是得走入下一轮的相亲。因为这是政策规定的。必须相亲、一直相亲、一直匹配,直到结婚为止。” 白寻璧用冷酷的语气刺破了温柔的假象。他将残忍的现实摊开来讲:“帝国根本不关心我们是否相爱。只关心我们是否结婚。你懂我的意思吗?只要你一直不婚,便一直如此……一直到失去繁育能力的年纪才可以解脱。” 伏心臣忽然也感觉坠入冰窟,这个残忍的前提的让他浑身发冷。 白寻璧又说:“下一个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人。不如我们俩凑合过吧?” “啊?”伏心臣震惊了。 白寻璧却很自如,拿起茶杯,静静啜了一口,稍稍品味一番,才说:“你别误会,我不是逮着个人就这么提议的。不瞒你说,我已经相过不少对象了,只有你我是最放心的。当然,你也可以对我放心。”说着,白寻璧温和地弯着眉眼笑道,“我不会和你发生关系,我们之间也不会有孩子。除此之外,我会尽到一个丈夫所有应尽的义务。甚至说,我有信心能和你成为很好的朋友。” 怎么听,白寻璧的提议都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伏心臣并没有当即拒绝,甚至还认真地考虑起来。 接下来,白寻璧又带着伏心臣进行了几次约会——与其说是“约会”,不如说是“碰面”。大概白寻璧觉得已经和伏心臣把话说开了,所以对于他也没有太过殷勤。二人在一起也跟朋友相处差不多。 伏心臣性格比较慢热,朋友很少,杜万星算是和他最亲近的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白寻璧。而白寻璧恰恰是和杜万星完全相反的类型。杜万星牙尖嘴利、为人热情、自来熟,白寻璧则是比较慢热,但相熟之后却是很爱开玩笑的类型。 伏心臣一开始还会为自己偶尔想起岳紫狩而感到抱歉,但渐渐的,伏心臣也发现白寻璧不时会陷入恍惚的沉思中。伏心臣便明白了,白寻璧也会偶尔想起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人吧。 每当这个时候,伏心臣都会有些伤感,也会和白寻璧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伏心臣和白寻璧处境相似、性情相近,相处起来毫无压力,没有负担。这也是一件好事,也是这样,伏心臣也不想更换对象。他有些害怕,如果遇到的下一个对象很喜欢自己,那该怎么办?那会很困扰吧。 还不如就这样和白寻璧…… ——说不定,我和白寻璧真的是“般配”的? 伏心臣的心里还会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 不久,白寻璧提出带伏心臣去见朋友。伏心臣心里生了几分压力:“你的意思是……?” 白寻璧轻松一笑:“别担心,只是见朋友而已。” 白寻璧带着伏心臣见了朋友。这些朋友都似乎很喜欢伏心臣,连连称赞说伏心臣看起来和白寻璧很合衬。 伏心臣也带了白寻璧去见了杜万星。杜万星回头也说:“这哥们挺好的啊,和你真的很适合!” 伏心臣心里一阵泛酸:很合适吗? 白寻璧说的似乎没错,他说他有信心和伏心臣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也确实做到了。伏心臣和白寻璧之间相处愉快,爱好、品味也很合拍。同样的,白寻璧说不会和伏心臣亲密,这也做到了。白寻璧和伏心臣之间明明存在着天然的信息素吸引,但二人愣是不来电,也没有任何拥抱对方的冲动。 伏心臣明白,因为白寻璧和自己一样,情愫牵动在一个遥远的人身上,便看不见身边的人了。 总之,白寻璧就像一个不错的朋友一样,存在在伏心臣身边,占着一个“男朋友”的身份,给了伏心臣这个大龄单身男青年一点儿的脸面。 白寻璧提议:“没意外的话,六月结婚吧。我会对你好的。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签个协议。你不高兴的话,也可以当我没说。” 第25章 时节已是暮春。 白寻璧邀伏心臣去无名寺赏花:“再不去看的话,桃花要就凋尽了。” 伏心臣本来想说,自己已经去过无名寺看过桃花了。可他并没有说出来。 再说了,自己和白寻璧跑去无名寺赏花,总是有些尴尬的。 可是,伏心臣却控制不住地想再去一次无名寺,便答应了白寻璧的邀约。 白寻璧开车带了伏心臣去无名寺。等到了停车场,白寻璧像是想起了什么,只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有急事,说要来无名寺办的,你记得吗?” 白寻璧忽然提起这个,让伏心臣心里一紧:“啊……记得。那次的事情真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白寻璧笑笑,他和伏心臣相熟了,便没那么拘谨了,自然而然地问起,“我记得你说你有朋友在无名寺?是个僧人?要不今天顺便去见一见他?” 伏心臣有些懊悔自己当时说了这话,现在难不成还得变个僧人朋友出来介绍白寻璧认识吗? 伏心臣讪讪说:“他应该在清修吧。” 白寻璧倒是听出了一点意思来,只说:“我明白了。” 伏心臣斜眼看白寻璧:“你明白什么了?” 白寻璧托了托金丝眼镜,淡淡笑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无名寺的僧人吗?” 伏心臣立即臊了:“你怎么这样说!” 白寻璧打开车门,跨步走了下来,说:“我开玩笑的。” 伏心臣隔着车窗看白寻璧,心里却认为,白寻璧并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看出了点什么了。只是见伏心臣恼羞了,才改口说自己开玩笑。 白寻璧和伏心臣一起走向了无名寺的桃花林。白寻璧又说:“其实喜欢和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出了家也是可以还俗的。” 伏心臣没好气地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挺斯文的,没想到你那么爱乱开玩笑。” 白寻璧笑了笑,没接话。 不过确实,伏心臣也发现白寻璧这个人啊,看着斯文有礼,但熟了之后就挺爱闹的,算是那种“外表人模,内心狗样”的类型。 伏心臣见白寻璧闹自己,便忍不住刺回去:“那你呢?你喜欢的人是和尚吗?” “啊,是的。”白寻璧点头,“是和尚。” 伏心臣一下噎住了,瞪着白寻璧的脸。但见白寻璧一脸平和的,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但却煞有介事的。伏心臣一时也看不准了,讷讷半晌才说:“真的吗?” 白寻璧点了点头,叹息一声。 “……”伏心臣愕然,似乎还有些不信,便拿白寻璧说过的话来说,“那你刚刚还说,出了家也是可以还俗的……这有什么好苦恼的?” 白寻璧道:“可他不愿意为我还俗。” 说着,白寻璧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可以看出,他是用微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难过。 伏心臣真说不出话了,半晌才拍了拍白寻璧的肩膀,以作安慰。 “伏施主?” 一声叫唤把伏心臣和白寻璧的注意力引走了。 二人扭头一看,但见空梅小沙弥跑到了跟前。空梅笑道:“伏施主,怎么来了?” 伏心臣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空梅,便半尴不尬地说:“我和朋友来看桃花。” “啊……”空梅遗憾地说,“那你们来晚了,桃花都凋谢了。” 伏心臣和白寻璧闻言也有些失落。伏心臣扭头看白寻璧,说:“你说怎么办?” 白寻璧说:“来都来了,就是枯枝也可以看一看的。” 空梅想了想,却说:“桃花没有了,但是荼蘼还开得挺好的,我带你们去看吧?” 白寻璧感慨道:“看来春天也差不多结束了,只剩荼蘼还开花。” 空梅一边带路,一边扭头问白寻璧:“春天结束也没关系啊?夏天也挺好的,施主不喜欢夏天吗?” 白寻璧觉得这小沙弥有趣,笑问:“那你呢?你喜欢夏天吗?” “我什么季节都喜欢。”空梅笑眯眯地说。 白寻璧和伏心臣都笑了,觉得空梅这孩子有意思。 空梅又自顾自地说:“我看我们住持也喜欢夏天。” “怎么说?”伏心臣下意识地开口问。待他问了出口,却又有些心虚,斜斜瞥了白寻璧一眼,却见白寻璧没什么表情,便安心了些许。 空梅只说:“住持喜欢缅栀花。一到夏天,他院子里的缅栀花树就会开花,可好看了,又香。住持常在花阴下纳凉,说闻那个气味安心,又会拿缅栀花来泡茶、做糖水……” 伏心臣闻言微微一愣,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上散发着缅栀花香气的腺体。就在这时,伏心臣察觉到了来自白寻璧的探究的视线。 伏心臣一下有些心惊:白寻璧和我契合,一定闻到了我的气味……他知道我的信息素是缅栀花……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伏心臣干咳两声,又岔开话题:“那你们住持还喜欢什么别的植物吗?” “啊,他还喜欢竹子和绿茶。”空梅说。 伏心臣又问:“他平时用什么香?” 空梅答:“他平时啊?好像素馨、茉莉……之类的吧。” “所以啊,住持应该喜欢很多植物吧!”伏心臣画蛇添足地撇清道,“也不仅仅是缅栀花。” 伏心臣又暗想:岳住持不只喜欢缅栀花……若是换了个信息素是素馨或是茉莉的,他也会喜欢吧? 言语间,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庭院,院子里开着色泽净白的荼蘼花,绿叶青条,散发着独特的幽香,使人见之忘俗。 白寻璧一边赏花,一边闲闲地说:“我看你们聊岳住持聊得挺火热的。怎么,小伏,你认识岳住持吗?” 伏心臣只说:“见过几面。” 空梅又说:“你们要不要见见岳住持?” 伏心臣很惊讶,不知为什么空梅忽然这样提议。 倒是白寻璧很自然地看着伏心臣:“你要见吗?” 伏心臣一阵头皮发麻,只觉得带着现任相亲对象却见前任相亲对象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便摇头:“岳住持应该很忙吧,我们还是不要叨扰他了。” “嗯。”白寻璧点点头,又问空梅,“你们寺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灵真的师兄?” 空梅歪了歪头,说:“有啊,你认识他?他出国办差事了。” 白寻璧似乎略感遗憾,嘴上却说:“好。” 空梅又望向伏心臣,只问:“伏施主,您真的不见岳住持吗?” 伏心臣被这样再问了一遍,更觉尴尬,却又不愿意答应,只说:“我今天是陪着朋友来赏花的,就不打扰岳住持了。” “好吧。”空梅一脸惋惜地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空梅小碎步踩着灰色僧鞋往石阶上跑。但见石阶蜿蜒曲折,迂回而上,到了尽头,便是一个凉亭。从凉亭往下,可以将荼蘼花院尽收眼底。岳紫狩便在凉亭那儿坐着,静静不语。但见空梅气喘喘地跑来,只说:“住持,准夫人说他不想见您。” “他只是不肯见我,”岳紫狩说,“不是不想见我。” 空梅心想:这是什么鬼话……您可真会给自己找面子。 岳紫狩目光往下,望向荼蘼花园的那道人影,只说:“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空梅又暗想:您真的不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啦…… 岳紫狩淡淡看空梅一眼,说:“准夫人果真说不见我?” 空梅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岳紫狩:“是啊,我都问两回了。他是真不想见您。” 岳紫狩不以为忤,仍是笑着,说:“那你帮我送样东西给他。” 第26章 满园的荼蘼色白花洁,更兼有难以比拟的幽香。这本来是很好的景色,但伏心臣却无心欣赏。 白寻璧跟在伏心臣身边,只说:“你怎么赏花还一脸忧伤的?” “我没……”伏心臣摇摇头。他的心事不方便讲明白,便随口瞎编说:“我只是想到‘开到荼靡花事了’。你刚刚不也说了吗?代表盛春的桃花都已经开完了,现在是荼蘼。等荼蘼开完了,春天也就过了。于是,就有些伤春了。” “你还伤春悲秋呢?”白寻璧笑了,“没想到你这么文艺啊!” 伏心臣嘟哝:“我好歹是个写手,算是半个文艺青年!” 白寻璧点点头:“不错。”说着,白寻璧又仰头看了看天空,只说:“不过啊,除了‘开到荼靡花事了’,还有这样的句子:‘莫怨风光损桃李,荼蘼芍药又芳菲’。尽管桃花开完了,还有荼蘼,荼蘼开完了,还有芍药。一年四季的花是开不完的,你不用做那么多感叹。” 伏心臣笑了:“听你这话,你也挺文艺青年的!” “是啊!我们都是文艺青年,十分般配,不如早点结婚!”白寻璧的眉毛是淡青色的,轻轻上挑,显得有些轻佻起来。 伏心臣没想到白寻璧又提起结婚的事,一下怔住了:“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白寻璧则问道:“为什么不能提?因为这儿是无名寺、怕被岳住持听见吗?” 伏心臣咽了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寻璧笑了:“我看你和岳住持是不是……” “别胡说!”伏心臣下意识地这样回答,但这样紧张的神色更出卖了他。 白寻璧看着伏心臣心虚的姿态,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倒有些意外:“真的吗?我也是随口一问……” 伏心臣这时候特别尴尬,只说:“我和岳住持不熟。” 白寻璧却还想继续问下去。毕竟,这个岳住持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无名市里人人称道的谪仙人,大家都把他说得像是神仙托生的一般,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而普罗大众总是对神秘的人物充满好奇心的,白寻璧也不例外。 白寻璧原本觉得岳紫狩是离自己很远的大人物,但一听到伏心臣和他有瓜葛,便忍不住好奇心大炽。 这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能说是“人之常情”。 而伏心臣就是怕这样的“人之常情”,才一直不乐意告诉人他和岳紫狩的关系——更何况,他现在和岳紫狩已经没什么“关系”可言了。 眼看着白寻璧张开嘴了要继续提问,伏心臣唯恐招架不住,便立即反客为主。伏心臣抢先一步问道:“对了,你跟空梅打听的那个叫灵真的师兄是什么人?” 白寻璧正准备张开的嘴巴忽然闭上了。 伏心臣则笑盈盈:“怎么?难道就是你中意的那个僧人?” “不是。”白寻璧否认了。 他否认得很干脆,这让伏心臣十分意外。伏心臣原本以为白寻璧和自己一样羞于承认事实,但仔细打量,却见白寻璧看起来十分坦荡,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伏心臣好奇:“那你打听这个人做什么?” 白寻璧便说:“你告诉我岳住持的事情,我就告诉你!” “那还是算了。”伏心臣摆摆手。 白寻璧扬起一个笑:“所以你和岳住持果然有问题?” 伏心臣噎住了,只不言语了。 二人闲话了一阵子,又见空梅提着两个袋子走了过来。 伏心臣和白寻璧都有些好奇地往袋子张望。空梅笑着说:“这是岳住持给客人准备的礼物。” 说着,空梅给了白寻璧和伏心臣一人一个袋子。 白寻璧打开袋子,见里面放着一个陶瓷小瓮。白寻璧一边打量着一边笑着说:“这可真是托了小伏的福啊。我来无名寺这么多次了,还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伏心臣被他一番打趣,有些说不出话来,便转而跟空梅问道:“这是什么?” 空梅指着伏心臣手中的小瓮,说:“这是住持亲酿的荼蘼酒。” 伏心臣一怔。 白寻璧也很意外,笑道:“这真是多谢了。” “不必谢。”空梅对白寻璧说,“你那瓮是外头买的松子酒。住持的荼蘼酒是单独给伏施主的。” “……”白寻璧一下也说不出话来,但看着空梅这么心直口快,只觉得十分有趣,笑着说,“那还是要多谢住持,也要多谢小沙弥。松子酒很好。我很高兴。” 空梅似乎也不觉得自己有失言,也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荼蘼酒我没喝过,但这个松子酒我尝过,是很好喝的。”空梅看岳紫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亲手酿的酒也不一定有外面买的好喝。 白寻璧说:“岳住持确实太费心了。”说着,白寻璧顿了顿,笑道,“不如我们去给岳住持道个谢吧?” “啊?”伏心臣讶异地看着白寻璧。 白寻璧又一本正经地说:“岳住持给我们送了这么好的礼物,我们去亲自给他道个谢,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伏心臣竟也无法反驳。 空梅却摇晃着小脑袋说:“那真是不巧。住持没空儿!” 听着空梅这么说,伏心臣竟有些失落了。 白寻璧却好奇地说:“刚刚你不是邀我们去见岳住持吗?怎么一转眼就没空儿了?” “就是一转眼就没空儿了。”空梅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故意摆出高傲的谱儿,看着倒有几分可爱,“我们住持是贵人,自然是很忙的。刚才有空,现在就不一定了。” “那可真是不巧了。”白寻璧笑道,“那只好改日再来道谢了。” “不送!”空梅答。 白寻璧便和伏心臣一起离开了。伏心臣提着那荼蘼酒,手里只觉沉甸甸的。白寻璧伸出手来:“要不要我给你拿?” “不用了……”伏心臣下意识地将荼蘼酒拢在手里,“我自己拿着就好。” 白寻璧“哧”的一笑:“你可护着它,跟个宝贝似的。怕我跟你抢?” 伏心臣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寻璧笑道:“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倒是这个岳住持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伏心臣倒是疑惑。 “一开始说要见你,你不见他。现在你要见他,他又不见你。”白寻璧道,“原来活神仙也会玩‘欲擒故纵’这一套的吗?” 伏心臣一下也无言以对,闷闷半晌,才说:“我和岳住持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白寻璧笑了:“是吗?我怎么不信?” 伏心臣没好气,闷了半天,又憋出一句:“而且我看,他大约是真忙吧。不是什么‘欲擒故纵’。” 白寻璧还是那一句:“是吗?我怎么不信?” 伏心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默然上了白寻璧的车。在车上,白寻璧又说:“我喜欢了一个和尚,他不肯为我还俗……” 听到白寻璧冷不防提起这个,伏心臣十分意外,又生出叹惋之心:“这可太可惜了。” 白寻璧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这个不一样,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伏心臣噎住了。 白寻璧瞧了一眼伏心臣的脸色,便说:“好,我不问了。你自己也是成年人,知道把握好就是了。” 伏心臣沉静了半天,却问白寻璧:“如果你的心上人不是和尚,而是一个……为非作歹的……” “为非作歹?”白寻璧觉得好笑,“为什么非做什么歹?” “比如,杀人——”伏心臣随口说了“杀人犯”三个字,心里却一沉:我怎么拿杀人犯做比较?岳住持就是再黑,也不可能杀人吧? 伏心臣心里忐忑,便又补充说:“我只是举个例子——如果他是一个杀人犯,你还会爱他吗?” 白寻璧答:“爱啊。” 语气轻快又自如。 仿佛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伏心臣喉咙一下被堵住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他杀了人,我甚至会帮他毁尸灭迹。”白寻璧那藏在金丝眼镜背后的眼睛闪动着细碎的光芒,“这么说有点儿可怕,但纯粹而热烈的爱情就是这么回事。” 听到一想斯文冷静的白寻璧说出这样的话——还是用这么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出来,伏心臣感到十分震惊,甚至有些悚然。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了。 白寻璧眨了眨眼,看着前路,一边转动着手中的方向盘,一边说:“我吓到你了?” “还好……”伏心臣摇摇头,“毕竟,这只是一个假设。” “是啊。就是个假设。我爱的那个人肯定不会干犯法事的,我很了解他……”白寻璧说,“而你的岳住持嘛,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然也不可能是杀人犯。”说到岳住持的时候,白寻璧还俏皮地眨眨眼。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伏心臣没好气地说。 白寻璧将伏心臣送了回家。伏心臣一路恍恍惚惚的,说实话,白寻璧的答案让他感到震惊。他一直以为白寻璧是和他比较相近的人,却没想到白寻璧是个能果断又冷静地为情人毁尸灭迹的家伙——虽然说只是一个假设。 换做是伏心臣…… 伏心臣的心猛地漏了一拍:换做是我……如果岳住持杀人了,我会怎么做? 伏心臣的心咚咚跳。 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来,装着酒瓮的袋子变得越发沉重,袋子的带子在伏心臣冒汗的手心上勒出了两条红痕。 进了屋子里,伏心臣将袋子放下,神色晦暗不定,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个小瓷瓮。呆坐了半晌,他才伸出手来,打开了小瓮。然而,并没有预期的荼蘼芬芳溢出。从瓮口飘出来的是一股子野生松籽的甜香。 伏心臣愣了愣,发现瓮里面放的是松子酒。 “松子酒?”伏心臣怔忡半晌,“难道是弄错了?” 伏心臣记得空梅说过了,给伏心臣的是荼蘼酒,给白寻璧的才是松子酒。 现在伏心臣拿到的是松子酒,很可能是小沙弥做事粗心搞错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想到荼蘼酒是岳紫狩亲自酿的、特意送给自己的,现在却给了白寻璧,伏心臣心内就一阵纠结。 伏心臣咬了咬下唇,拿起手机,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联系白寻璧换回荼蘼酒。 可是,如果他这么紧张地找白寻璧要回荼蘼酒,不就显得……显得自己很在意岳住持酿的酒一样嘛? 伏心臣握着手机,心中正七上八下的时候,放在手心的手机却颤动起来了。 他接起了电话。 “伏施主,是您吗?” ——电话那头传来清亮的少年声音,正是空梅。 “空梅?”伏心臣讶异,“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空梅说:“我好像弄错了……您是不是拿到松子酒了?” “是的……”伏心臣回答。 空梅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啊,我搞错了,拿了两瓮松子酒。所以我想着,应该是您和您那位朋友都拿了松子酒了。” 得知原来荼蘼酒并没有送到白寻璧那儿,伏心臣竟莫名地有些安心。 “那我把荼蘼酒给您送过来。”空梅继续说道。 “就为了这个,劳烦你跑大老远……”伏心臣摇摇头,“还是不必了。松子酒也很好。” 空梅却说:“不是的,您一定要尝尝岳住持给您酿的荼蘼酒。” “你说是……给我酿的?”伏心臣惊讶极了。 “我……我没有说……” 作者有话说: PS:白寻璧的恋爱观不健康,犯罪是不对的。为了爱情而犯罪也不行!岳紫狩也不健康……总之这文大多数人都不健康。小朋友不要学。 第27章 伏心臣还是答应了空梅,翌日便到无名寺里取荼蘼酒。 伏心臣只说,不想让空梅跑来跑去那么辛苦。况且,空梅很少离开无名寺,应该不大认路,又是个未成年人,实在不好劳动他。重要的是,他现在和父母同住,如果一个小沙弥忽然跑来送酒,想必会引起父母怀疑。 伏心臣到了无名寺后,见空梅早早地站在了门口等他。伏心臣瞧着这小沙弥身量瘦小的,却次次为自己等待,十分不好意思,便说:“劳你久等啦,其实你不必……” “要的、要的。”空梅老实巴交地点着头,“我可不能怠慢了您。” 伏心臣仔细打量空梅,但见空梅身量不足披着宽松的灰色僧衣,瞧着更是一可怜见儿的小身板,脸庞白白嫩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倒是好模样。伏心臣笑说:“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六了。”空梅答。 伏心臣一惊:“这么大啦?我以为你才十三四的样子。” 空梅回答:“我小时候家里闹饥荒,营养不良,所以发育不好。” 伏心臣顿时感到十分怜爱。 空梅又说:“幸好被无名寺收养了,否则,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呢。” “无名寺怎么收养了你呀?”伏心臣好奇地问。 空梅便回答:“我爸妈吃不上饭,打算把我卖到奴隶制合法的地方去。中途被无名寺创办的儿童救助组织给解救了。从此,我就在无名寺做沙弥了。”说着,空梅脸上满是感激:“住持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伏心臣听到他这么说,觉得揪心:空梅看着那么天真烂漫,没想到小小年纪却受过这么大的罪。 空梅言语间倒没什么对父母的怨恨,只是眉飞色舞地夸赞着无名寺的功德,只说无名寺办慈善十分用心,不是那种拿了善款却不办事的黑心组织,是实实在在地救助了弱势群体的慈善组织。 伏心臣听着,也对无名寺的好感多了几分。 之前,他听岳紫狩说了假造神迹的事情,便隐隐觉得无名寺是一个靠营销骗钱的神棍组织。如今想来,神棍归神棍,功德也是有的。既然功德是真的,那神迹是假的这件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空梅又说:“愿意把小孩子送来剃度的父母其实很少。我们寺里大多数的小沙弥都跟我一样,是被救助而来的。” “是吗?”伏心臣倒从没想过这一点。不过他仔细一看,确实发现无名寺里的小沙弥很多,别的寺庙基本都是成年僧人。 空梅便说:“因为无名寺的儿童救助非常高效,解救了很多孩子。只是许多孩子被解救后也不知去向何处比较适合。无名寺就把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收养了。” “那确实是很大的功德。”伏心臣点头称赞。 空梅和伏心臣一边聊着,一边就远离寺庙人多的地方,到了一个幽静的、写着“游客止步”的院子里。院落清幽,正是燕坐僧窗爇水沈,花木扶疏曲径深。 伏心臣刚进了院子,就见一个模样姣好的OMEGA女从里头走出来。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寺院执事。伏心臣认得这位执事。他和枫颜等人来无名寺的时候,就是这位执事接待的。 四人错肩而过,只客气地点头微笑示意,也没说什么话。 待OMEGA女和执事走远了,伏心臣才问空梅道:“那位女士谁啊?” 空梅脸上顿现难色。 伏心臣心下了然:“是……是姻缘系统给住持匹配的新对象么?” 空梅颇有些尴尬地点头,又有些慌张地解释:“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要匹配上了就得见面的。要不是国家规定,住持才不想理她呢。” 伏心臣苦笑一下,却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不对的,便不如不说。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更换对象,现在对方也换了个对象了,自己要是拈酸吃醋的,岂不是个笑话?再说了,他也匹配了新对象,还带了过来无名寺赏花呢。 他们兜兜转转的,来到了一个茶室,仿佛就是伏心臣上次发 情的地方。伏心臣想起那次“意外”,免不得十分尴尬。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摒除杂念入浴,依照寺庙的礼仪净身一番,换上准备好的浴袍。 待伏心臣穿好了衣服,坐正坐直了,便见眼前木格门被拉开,岳紫狩款款踏入。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套薄薄的白色僧衣,赤着一双脚。伏心臣把自己的头埋得很低,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岳紫狩的一双赤足上。 在此之前,伏心臣对于脚的美丑毫无概念。毕竟,他又没什么特殊癖好,实在不会去想什么样的脚是好看的、什么样的脚是丑的。脚就是脚嘛,能有什么的? 如今看了岳紫狩的脚,他忽然就懂得辨美丑了。 丑的脚真是各有各的丑,有的人的脚大拇指过于突出,有的人脚皮粗糙,有的人脚趾甲没有光泽、形状还奇怪…… 岳紫狩的脚趾相当整齐,长得正正好,既不会过于肥大、也不会过于瘦小,趾骨笔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凸出或是外翻,线条流畅而优美,趾甲光滑,泛着天然健康的玫瑰色。 所以呢……果然是俗语说的,美人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是美的? 岳紫狩的声音从头顶忽然飘来:“你在看什么?” 伏心臣怔了怔,一下颇为窘迫:他是盯着对方的脚看了好久么? “我……没什么……”伏心臣眼珠转了转,干咳两声,“住持的趾甲看起来好健康啊。” “……”岳紫狩竟也有接不上话的时候。 伏心臣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弱智了,恨不得抽自己。他脑子转了转,便硬着头皮解释说:“是这样的……我的脚趾甲总是比较容易劈裂。所以很羡慕住持。” “噢,原来是这样。”岳紫狩仿佛接受了伏心臣的解释,一脸的恍然大悟,又转过头去,支开窗子,往外头招呼说,“空性,去拿坚甲灵方来。” 外头那法号“空性”的沙弥便答应着去了。 “还有坚甲的方子呢?”伏心臣感到很意外。 “是啊。古代的琴师也经常遭受指甲……当然是手指甲劈裂的困扰,因此研究了灵方来坚甲。我用的这个是从古书《与古斋琴谱》学来的方子。”岳紫狩说,“虽然没尝试过,但我认为对脚趾甲应该也是有用的。” 伏心臣非常意外:“您会弹古琴?” “略通一点。”岳紫狩谦虚地说。 过了一会儿,空性便拿着几张白绢和一个白瓷碗来了,瓷碗里装着粘稠的膏汁,散发着中药特有的气味。 岳紫狩让空性退下,将瓷碗放到了茶几上,又在伏心臣身边盘膝坐下,顺手便将伏心臣的脚拉到了自己的膝上。 伏心臣吓了一跳:“住、住持……” “我教你怎么用。”说着,岳紫狩拿起了桌面上的白绢,放到了瓷碗里浸泡。 伏心臣僵硬地说:“这怎么好……我脚脏呢……” “不是刚洗完了吗?”岳住持似笑非笑。 “这……”伏心臣下意识地将把脚缩回来,却发现脚腕反被扣住。这伏心臣和岳紫狩的体型差再度显示出来了,岳紫狩的拇指和食指一圈就能把伏心臣的脚腕扣住,甚至还有些松动。 岳紫狩只说:“别动,我怕弄疼你。” “……”伏心臣也不知怎么的,脸腾的就红了。 岳紫狩松开了伏心臣的脚腕,转而握住了他弯弯的足弓。就这样,岳紫狩的掌心贴在伏心臣的脚心上,给伏心臣带来了一点微妙的痕痒。 伏心臣定定地看着岳紫狩,而岳紫狩却并不看他,仿佛是十分专注地介绍坚甲的灵方:“这个是用来湿敷的。”说着,岳紫狩将浸泡了药汁的白绢拿出来,敷在了伏心臣的脚趾上。 伏心臣的脸热热的:“谢谢,那……那我的脚放地上就好。” 把脚放在岳紫狩的大腿上……这个姿势……伏心臣可不敢长久保持。 “不必,就敷个一分钟就可以了。”岳紫狩回答,“不是很长的时间,我们就聊聊天吧。” 伏心臣真没想到岳紫狩居然提议二人以这个姿态聊聊天。 “聊?……聊什么?”伏心臣尴尬地问道。 岳紫狩便说:“就聊荼蘼酒吧?你是特地为了它而回来的吧?” “是……”当然是为了荼蘼酒而回来的,难不成是为了别的么?“那个……”伏心臣想到了什么,又说,“对了,空梅说这个酒是您特地为了我酿的?” 说完这句话,伏心臣的心都有些怦怦的。 岳紫狩淡淡一笑:“是啊。” 伏心臣竟不知该作什么回答了,张口结舌的。 岳紫狩顺手从茶几底下里拿起了迷你相机,对着伏心臣的脸上拍了一张特写。 不用想,照片拍出来的伏心臣肯定又是一脸呆头呆脑的。 伏心臣苦笑说:“您还在钻研拍摄呢?” “是啊。”岳紫狩说。 伏心臣脑子里转了转,说:“您为什么要为了我酿荼蘼酒?” 岳紫狩答:“我看你似乎是想喝的。” “是吗?” 岳紫狩指出:“我看了一下你的公众号,发了一篇稿子,讲荼蘼酒的,我记得还写了一首诗:‘月中露下摘荼蘼,泻酒银饼花倒垂。若要花香薰酒骨,莫教玉醴湿琼肌。一杯随我无何有,百罚知君亦不辞。敕赐深之能几许,野人时复一中之。’” 这首诗是杨万里的《尝荼蘼酒》,公众号的稿子则是伏心臣为了凑指标乱写的。 要不是岳紫狩说了,伏心臣都不曾想起自己写过这篇东西。 伏心臣思忖了一下:“那稿子好像是好一阵子之前的吧?” “是,本来酿荼蘼酒就要好一阵子。”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忽然就觉得有些感动:所以,岳紫狩当时看到了那篇稿子,就立即动手酿造荼蘼酒了吗? 只不过,等荼蘼酒酿好的时候,他俩的亲事也不复存在了。 这么想来,荼蘼酒是为了自己酿的,但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今的伏心臣和岳紫狩,都各自开展了新的相亲了。 伏心臣恍惚地想到了刚刚那位擦肩而过的OMEGA女士,他有些懊悔没有仔细打量对方,他现在甚至想不起那位女士长什么样子。 是个好看的女性吗? 身上也散发着能让岳紫狩不讨厌的气味吗? 他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到了足弓上传来的瘙痒,吓得一个激灵。原来是岳紫狩手指滑过,将湿敷在伏心臣脚趾上的绢子拿了下来。 “住持……”伏心臣喃喃道。 岳紫狩说:“我让人送你回去吧。这次记得确认是荼蘼酒。” “当然。”伏心臣点头。 岳紫狩笑笑:“不然的话,又得劳烦你再跑一趟了。” 伏心臣却想:就是再跑一趟也无妨。 但这个念头也是一闪而过罢了。伏心臣很快意识到,这样藕断丝连是一件极为不合适的事情。 伏心臣带着确认好的荼蘼酒离开了无名寺,待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手机一响,传来了岳紫狩的信息。 伏心臣心头一紧:他给我发信息了?是为什么? 怀着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心情,伏心臣摁开了短信息一看,发现岳紫狩发来的是坚甲的方子:“坚甲方:白芨生姜等分,切片水熬至浓汁,蘸涂指甲。” 伏心臣看着这个方子,一时也不知何言,半晌回复:“谢谢。” 接下来好几天,岳紫狩都没有再联系伏心臣了。眼看着四月快结束了,伏心臣不免得又想起白寻璧提议六月结婚的事情。说起来,他还打算跟父母探探口风,问问他们觉得白寻璧这人如何。却不想,没过几天,父母竟然劝他回头找岳紫狩。 态度从之前的“妈妈不同意你和岳紫狩的婚事”,陡然变成了“全家都觉得你应该和岳紫狩结婚”。 第28章 伏心臣仔细回忆,家人从“岳紫狩是个坏人”到“岳紫狩是个良人”的态度转变约莫发生在那半个月前的一个周末。 那个周五晚上,伏建丰和乔蓉容都没有回家。不仅是周五,就是之后的周六、周日,伏建丰和乔蓉容夫妇也没有回来。等于说,整个周末都是伏心臣独自在家度过的。 当然,这事先是有知会过伏心臣的。 伏建丰和妻子暂离居所的原因是要“参与团建”。伏建丰初来无名市不久就赶上了一次团队活动,上司还告诉他,这次活动所有人都会携眷。他便带上了乔蓉容了。 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的,但等伏建丰和乔蓉容回来之后,状态就不太正常了。伏心臣看出父母仿佛有心事。伏心臣本来是不想问的,以为只是夫妻之间的小事。但瞧着他们总不太对劲,这不对劲还持续了大概半个月,伏心臣实在有些担心了,便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父母欲言又止的。 这个态度让伏心臣更加不安,伏心臣又问:“老爸是个不懂处理人际关系的,该不会刚来市里第一次参与团队活动就得罪人了吧?” “也、也并非这样……”伏建丰有些头疼。 说起来,伏心臣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伏建丰确实是一个不懂处理人际关系的人。若非如此,他早就升职了,怎么会一直在县里当差?也有人玩笑,说伏建丰这个性格是“老黄牛”,拼了力气埋头苦干,但那牛脾气使他可厌,始终不能让人喜欢。 伏建丰活那么大岁数了,也隐约知道自己这个脾气是坏事的。但又是因为活到那么大岁数了,要改是没法儿改的。不如就这样罢了。 谁曾想,居然天上掉了个馅饼,让伏建丰到市里当了个高级督察。他是万分的喜悦。总督察还请他带着妻子一起去参加私人聚会,这让他觉得脸上分外有光。 伏建丰看着伏心臣,叹了口气,说:“我们去聚会的地方是无名寺。” “无名寺?”伏心臣大吃一惊,“你们不是团建吗?” “也算是,邀约我的是总督察,同行的除了我和另一个高级督察之外,其余都是高官。”伏建丰缓缓说道,“市长也在。” “市长……”伏心臣很吃惊。 “市长非常虔诚,对岳紫狩礼遇有加。”当然,市长本人未必就一定那么虔诚了,但一想到岳紫狩认识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那市长就肯定是无名寺的信众。 伏建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市长简直把岳紫狩当成下凡的神仙一样尊敬。那下面的人自然都一个个的露出虔诚的样子,没有对岳紫狩不恭敬的。伏建丰在这群人之中身份是最低微的,自然也得跟着施礼。 但伏建丰这个“老黄牛”的脾气是改不掉的,始终是无法装出顶礼膜拜的尊敬,神色中对岳紫狩不太恭敬。众人夸赞岳紫狩的时候,伏建丰就板着一张脸不肯开腔。 岳紫狩恍若不知,也不说什么。市长也没说什么。倒是总督察立即开口训斥伏建丰:“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都不虔诚?” 要是年轻的时候,伏建丰一早就掀桌子走人了。岁月催人老,也消磨人的心智。伏建丰到底是老了,刚不久才得到了渴望半生的职衔,便变得有些软弱起来,喏喏道歉:“对不起……” 总督察却骂道:“你跟我道歉干什么?你应该跟岳住持道歉!” “我……”伏建丰一下愣住了,让他跟上司道歉,他还是可以的,但要他跟岳紫狩低声下气,他总归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场面一下有些尴尬。 岳紫狩却从容一笑,说:“万莫这么说,我可受不起。实不相瞒,伏施主其实是我的老丈人。” “?”众人莫不惊愕。 岳紫狩又继续说道:“不过老人家为人低调,不愿意说罢了。说起来,我和伏施主的儿子今年就该完婚了。” 伏建丰一时没料到岳紫狩居然会这么说,也是愣在当场了,竟也忘了反驳。但等伏建丰回过神来准备反驳的时候,却见满场鄙夷他的人都纷纷露出讨好的笑容,谦让着让伏建丰从末席拉出来,让伏建丰坐到前面去——就坐到市长的身边去。 这一室的人都是市里数得上姓名的人物,平常基本上见不着人。就是工作场合上见到了,这些人也不会正眼瞧伏建丰一眼。便是今天一起来的时候,大家也都是用鼻孔瞧他的。怎的岳紫狩一句话,就让伏建丰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看不起他的人通通礼敬起来。 男人们坐在这一边,一墙之隔则是家眷们的所在。乔蓉容不知道隔壁间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余裕考虑这个了。因为,她处于一种极不舒适的状态中。 在场的家眷们十足官太太的派头,开口讲的都是什么去海外购物、订制珠宝之类的。这样的话题,乔蓉容是插不上嘴的。她便默默微笑着。一位太太注意到她是个新脸孔,问道:“你是村里或是县里来的是吗?” “是的。”乔蓉容点头,“您怎么知道?” 几位太太嬉笑一阵,说:“看你穿的衣服就知道。” 乔蓉容带着淡淡的笑容,心里却是一阵无望的紧张。 木格门此时被打开,小沙弥特意拿了一个玉杯来亲自送到了乔蓉容面前。太太们的目光陡然就变了:“这是?” 小沙弥回答:“乔施主是准夫人的母亲,所以住持特别吩咐给她用玉杯。”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屋子里顿时变得沉默。 沉默是被那位取笑乔蓉容土气的太太打破的。她笑说:“我说伏太太的气质怎么那么清新脱俗呢!这个玉杯配她也是正好的!”另一个太太嗤笑:“你刚刚才说她打扮不像城里的。” 她也不尴尬,回答:“是啊,县里来的美女都是清雅一些的。跟伏太太一样。” 这下大家便乐了起来,拉着乔蓉容叙话。她也是惊愕无比,一时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转变。 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像是兄弟一样招呼伏建丰饮酒吃饭,而目高于顶的夫人们也谄笑着夸赞乔蓉容那并不出色的打扮。在这样的氛围下,无论是伏建丰还是乔蓉容,竟然都说不出一句“我儿子和岳紫狩没关系”。 二人还被分配到了一个豪华的套房里住。在套间里,乔蓉容和伏建丰都流露出不安。伏建丰率先开口:“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趁早说清楚……” 乔蓉容也同意:“既然我们决计不让儿子和他结婚,也不应该因为一时虚荣就沾他的光。明天还是找个机会说清楚吧。” 正说着,岳紫狩就来敲门了。 岳紫狩来的时候态度十分恭敬,似乎真的就是将二人当成自己的亲长一样。三人促膝长谈了一番,最终达成了共识——这场谈话对乔蓉容、伏建丰夫妇而言是非常意外的。谈话的内容对夫妇二人而言简直就称得上是狂风骤雨,顷刻间便在二人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送走了岳紫狩以后,夫妇二人躺在床上,双眼睁着,也不言语,盯着天花板,大半夜的都无法入睡。 伏建丰将这段经历转述给伏心臣听的时候,却是遮遮掩掩、加加减减的。他只说:“我们到了那儿。我发现岳紫狩言谈得当,为人正派……我们才想到可能之前一直误会了他的人品。” “误会了他的人品?”伏心臣听到这话,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样的误会?” “我之前以为他做了不法的事情,但其实并没有。”伏建丰含糊地说,“其实团建当晚见到了他,我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如果他真是大奸大恶的人,为什么总督察、市长都对他信任有加?我怀着这个疑问,又去查了一下档案,更加确认了我的想法。他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虽然说,他……他可能有在利用无名寺的名声获利,但断非十恶不赦的人。” “查档案?” “是,我以前在县里接触不到的档案,现在可以接触到了,所以洗清了心里的一些疑团。”伏建丰回答,“总之,我之前是误会他了。他……他挺好的。” 伏心臣顿感惊讶:“是、是这样吗?” 乔蓉容在旁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伏心臣却听着不像那么一回事,又说:“可是这样听起来也是很奇怪的。”伏心臣半信半疑,“所以,之前父亲一直说他人品有问题,是没有实质性证据的?” 伏建丰愣了愣,讷讷说:“你知道,我一直都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 伏心臣有些头疼:“所以你之前只是因为捕风捉影之说就逼我和他了断吗?” “要说‘捕风捉影’,确实是有点儿……”伏建丰心虚起来,又说,“再说了,如果真有什么实质性证据,我早逮捕他了,也不会只在嘴皮子上说他是坏蛋。” 这话说得也挺有道理的。伏心臣勉强相信了。 最主要的是,伏心臣心里是愿意相信的。 他愿意相信岳紫狩没有作恶。 乔蓉容趁热打铁地握住伏心臣的手劝道:“要不,你回头和岳紫狩一起吧?” 伏心臣一听这话,吓得背脊一挺:“您说什么?” 乔蓉容一脸理所当然:“既然误会都解开了,难道不应该尝试一下吗?” “这也太草率了吧?”伏心臣哭笑不得,“再说了,我现在正和白寻璧相看着呢!” “白寻璧怎么和岳紫狩比?”伏建丰说,“白寻璧太不A了,O里O气的。我确实不满意。” 这话说的,乔蓉容当场就不喜欢了:“O里O气怎么了?我也是O,你儿子也是O。” 伏建丰却没懂老婆恼火的点,只说:“你俩天生就O,那O就O呗,但白寻璧是个A啊。我可不能叫我儿子和个O里O气的A在一起,那不成搞OO恋了?” 伏建丰忽然鼓动伏心臣吃回头草,这点确实有点儿诡异。伏心臣分析了一下,伏建丰给出了两个理由:第一,他误解岳紫狩了,现在知道岳紫狩是个好的,就十分满意;第二,他对斯文瘦弱的白寻璧不满意。 这两个理由似乎是站得住脚的,但伏心臣不免觉得挺突兀、而且又别扭的。 伏建丰对于这些婚恋的事情也说不出什么门道来,见伏心臣不接招,便不怎么说了。倒是乔蓉容接力张嘴说道:“我和你爸爸想法却不太一样,我对白寻璧那孩子是没有那么不满意的。斯斯文文也挺好的。难道ALPHA就一定得是你爸那样的大老粗吗?” 听到母亲持有不一样的意见,伏心臣顿感新鲜:“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和爸爸站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就要和他站一起了?我主要还是和你站在一起的。”乔蓉容眨巴着杏仁似的眼睛瞧着儿子,“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同意。” 说着,乔蓉容拍了拍伏心臣的手背:“所以,你喜欢谁呢?” 乔蓉容语气温柔,但这话提出来却似一种拷问。 你喜欢谁呢? 伏心臣一口气堵住在心口了。 早有一个名字几乎要跳上他的舌尖。 只不过…… 伏心臣想起了昨天的事情,顿时有些郁闷,只说:“爸、妈,你们都半百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太不靠谱了。” 伏建丰听到儿子批评自己,瞬时不悦:“怎么就不靠谱了?” “当然不靠谱。当初你们让我拒绝岳住持,我照办了。现在你们又让我和他好……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好不好,我都得受着。你们反复改变主意,我也认了。可岳住持呢?”伏心臣也有点儿不忿,“岳住持怎么说在无名市也是个人物了。像爸说的,连市长都对他礼敬有加。可咱们怎么回事呢?二话不说把人给拒了,回头又说想和他重修旧好,这算什么?” 伏建丰没想到儿子平常安静乖巧,驳斥自己起来倒是伶牙俐齿的。伏建丰气势也弱了几分,半晌讪讪说:“说不定,岳住持不介意、还愿意再次接受你呢?” 伏心臣却摇头:“岳住持什么身份的人?他怎么可能接受?别说接受了,不生气、恼恨就算不错了。” 第29章 伏建丰听了伏心臣的话,还真是无言以对。 倒是乔蓉容清了清嗓子,只说:“好了,我们也是跟你说道说道。免得你误会了岳住持罢了。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听到乔蓉容轻描淡写地说“那就算了”,伏建丰大大睁着眼睛,似乎十分惊愕,还想着劝两句。乔蓉容却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拉伏建丰的衣角,示意他按捺下来。 贸然跟伏心臣提议吃回头草已经很突兀了,如果还穷追不舍地逼迫伏心臣,那就太咄咄逼人了。 乔蓉容便又岔开话题,说起了日常的琐事了。伏心臣尽管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就岳紫狩这个话题发展下去。 乔蓉容又问起伏心臣工作的事情:“你去年年底不是说了可以升职吗?现在怎么好像没听见动静?” 这事倒是伏心臣的一块心病。伏心臣年前提辞职,老总以会为他提职为由劝住了他。没想到等过完年回来,老总就对伏心臣百般挑剔,不肯让伏心臣升职。伏心臣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他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不忿的。他悄悄的投了简历,面试了好几家别的公司,最近也有了着落了。 伏心臣却怕母亲听了其中曲折会担心,便删繁就简地说:“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准备跳槽了。” 乔蓉容听到伏心臣这么说,是有些惊讶的,但想了想,也点头说:“那也好。年轻人多换换工作也是一种成长。” 说起来,公司和枫颜的合作项目反响平平。而当初公司为了请枫颜,是花了大价钱的,现在等于是亏了大本。须知他们公司是个小作坊,是亏不起的。老总肉疼得上火,牙疼了三天三夜。 大动肝火的老总把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员全部叫进办公室批评——其中自然包括杜万星和伏心臣。 老总拍着桌子说:“我们花那么多钱请枫颜,结果就是这个数据?要是每个项目都这样,公司明天就倒闭,你们个个都睡大街去吧!” 众人都不敢抬头,就听着老总训斥。业绩不佳,需要挨批,首当其冲的就是组长杜万星了。老总指着杜万星说:“你不是说了枫颜是百万KOL?流量不愁吗?” 杜万星心里大呼冤枉:高价请枫颜回来拍照写文的时候,枫颜确实是高级KOL。谁知道枫颜在无名寺挨了一顿揍之后声势就一落千丈?这对枫颜而言是无妄之灾,对于这个项目而言也是。 杜万星又想道:大约岳住持真是个活神仙,铁口直断的给枫颜批了命。枫颜经历了那场“血光之灾”之后就一蹶不振。明明前不久才是社交媒体上的大红人,现在却一点水花都没有了。 枫颜瞬间失去热度,对此,杜万星是拍手称快的。但一想到自己的项目受到牵连,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然而,这些话他都不能说出口。 枫颜忽然不红了才导致项目黄了——这事实显而易见,难道老总会不清楚吗?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天意”,非战之罪,也不是杜万星的错——这一点,老总会想不通吗? 老总虽然看着肚满肠肥,到底还是一个在行业里浸淫多年还白手创办了公司的人,对于这项目的失败因素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但是,老总身为老总,就是有理没理都可以发火。他拿捏着底下这些人不敢反驳,便骂骂咧咧起来。 杜万星心里明白得很,自然就不反驳了,只唯唯诺诺地点头、老老实实地认错。 要说杜万星要是努力解释,估计还要再被多骂三十分钟。看到杜万星这样老实认罪、赔不是,老总的气就消得比较快了。 老总骂够了,就让他们退出去。他们赶紧闪人,但奇怪的是,伏心臣却没有挪步,主动地留了下来,看着老总的脸,像是要说什么似的。 老总掀了掀眼皮,一脸不耐烦:“有话就说!” 伏心臣便索性拿出了辞职信:“我想辞职。” 老总听了这话,立即直起了背,探究似地看着伏心臣:“怎么了?觉得我批评你,你很委屈?” “当然不是。”伏心臣说,“老总批评得是。” 老总却又说:“那是因为项目的问题吗?唉……胜败乃兵家常事……” “是、是、是。”伏心臣敷衍地点头,他已经铁了心要滚蛋,自然不想继续忍耐老总那些乌烟瘴气的唠叨,便索性打断了老总的话,断然说,“我已经决定好了。”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心高……”老总似乎有些烦躁,从兜里拿出了烟盒。 伏心臣想起,老总很习惯在办公室里抽烟,还喜欢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教训下属。伏心臣每次都得忍耐着这股臭味、吸着二手烟听老总瞎比比。可现在伏心臣不想忍耐了,直接说:“老总,全市室内禁烟。” 老总的脸瞬间就绿了。他没料到伏心臣会这么说,拿烟的手也僵住了。 看到老总的表情,伏心臣长舒一口气,心中的郁闷松快了不少,放下辞职信,笑了笑,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伏心臣满脸轻松地告诉杜万星:“我跟老总提辞职了。” 杜万星笑道:“那恭喜你呀!” 伏心臣却说:“其实这公司规模不大,也没什么前景,你怎么不走呢?” 杜万星回答:“我学历不像你那么高,很难进大公司的。只能在这种小公司里攒攒经验,多做几个拿出手的项目,以后才有奔头。” 伏心臣点头,他知道杜万星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对事业的规划也很明确。 杜万星又说:“倒是你,名校毕业生,也不知图什么,居然跑来这个小作坊工作。” 伏心臣苦笑:“这小公司也没那么差!我也没那么好!” 伏心臣刚毕业的时候确实剑指大公司。但可惜,他的名校光环在小公司里能放光彩,在大公司里就泯然众人了。能过大公司简历关的谁不是名校毕业生?莫说是刚毕业的伏心臣,就是现在工作了好几年的伏心臣,讲话做事也都算不上伶俐,要在名校学子荟萃的面试上取得优势、过关斩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年伏心臣面试了好几家大公司都被刷了下来,迫于无奈,只好进入小作坊工作。没想到,一干就是好几年了。 要不是老总欺人太甚,伏心臣估计就会在这家小作坊里工作个十年八年甚至到退休呢。 伏心臣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个性也太随波逐流了。他这个人的确没有自己的个性、也没有自己的坚持,追求安稳、避免冲突。 这样的自己……应该是很缺乏魅力的吧。 伏心臣忍不住想到了岳紫狩。 岳紫狩和伏心臣的相反的性格。岳紫狩绝不随波逐流。虽然伏心臣对岳紫狩了解不深,但他心中的岳紫狩是一个很果敢的人,目的性强,是敢于和世界作对的那种人——是那种伏心臣向往的、仰慕的、却又觉得遥不可及的人。 下班之后,杜万星约伏心臣去喝酒,说是庆祝伏心臣“脱离苦海”。 伏心臣没有拒绝,但却又苦笑说:“我也不觉得这是‘脱离苦海’。毕竟,‘苦海无边’啊!谁知道下一个公司会不会是火坑?” “是、是、是!”杜万星也笑道,“不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如你趁势结婚上岸得了。我听白寻璧的口风,似乎很想和你结婚啊。看他的经济条件,养着你也不成问题。” 伏心臣听到杜万星冷不防提起白寻璧,脸上一愣:“怎么?他跟你说想养我?” 杜万星笑道:“没有,他只是说想和你结婚。不过,我看他应该不抗拒你做全职主夫的。说实话,稍微有点经济实力的ALPHA都不会抗拒这个,反而很乐意呢。” 伏心臣脸色略带不虞。 杜万星瞅伏心臣两眼,又说:“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伏心臣闷头喝了一口酒,嘴里苦涩涩的,“如果我和他结婚了,就等于不相爱的人绑在了一起。” 伏心臣和白寻璧自然是不相爱的。伏心臣不爱白寻璧,白寻璧也不爱伏心臣。俩人相处得很融洽,但毫无激情。 杜万星眯着眼睛,打量伏心臣半晌,才说:“难道你还想着之前那个人品不好的‘金龟’吗?” “他没有人品不好!”伏心臣下意识地维护道。 “哦?”杜万星吃惊,“怎么这么说?” 伏心臣咽了咽,酒精让他的头脑有些昏沉。他的嘴巴也变得不那么严实了,径自答道:“是这样的……我爸不是调到市里了吗?他从市里的卷宗调查得知,之前种种都是误会了。他又和对方接触过,觉得对方人品很好,之前是他误判了……” 说着,伏心臣的脸庞火烫起来,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吧。 杜万星听了这个缘故,也是一愣一愣的:“还有这种事?真的?” “我刚开始也不信。”伏心臣心里到底存着个疑影,“但我爸说得信誓旦旦,还一个劲儿地劝我和对方重修旧好。” 杜万星噗嗤一笑:“这种话你爹也说得出口?” “不仅我爸这么说,我妈也这么说!”伏心臣似乎有些烦躁,又喝了一口酒,“我还跟他们说,这事儿不靠谱。让他们别劝了。” “嘿嘿,我怎么感觉还挺靠谱?”杜万星说。 “什么?”伏心臣没想到杜万星会这么说。 杜万星举着酒杯笑眯眯地凑近伏心臣:“你看啊,这可是个有钱人,你爹盖章了是个人品好的,那不是没毛病了吗?你不是不喜欢白寻璧、却对‘金龟’念念不忘?如果我是你,肯定会吃这棵回头草的。” 伏心臣咋舌:“你别乱说!这可不靠谱!” “你说说、怎么不靠谱?”杜万星盈盈笑着饮酒问道。 伏心臣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喉咙火辣辣的。他摇头说:“你记得吧?我之前用一条短信跟他说的再见。他这么高高在上的人,肯定是被冒犯了。现在,我又跑去跟他说要和好,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显得我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笑我就怪了。” “他笑就让他笑啊!”杜万星满不在乎的,“既然你喜欢他,就不要考虑这么多。追男人是不能讲面子的。” 伏心臣被这一句“追男人是不能讲面子的”堵得说不出话来。 “听我的,你要是真喜欢他,就不要那么早放弃。你什么行动都没有采取就打退堂鼓,说什么‘他肯定会恼恨’‘他肯定会笑我’,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杜万星摇头说,“你这个性格啊,就是爱自己给自己幻想矛盾,裹足不前!你要是一直这样的话,是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这一番话犹如一盆水一样泼得伏心臣头脑清醒了几分。 到底岳紫狩是不是愤怒了?岳紫狩是不是恼恨了?岳紫狩是不是永远不会再接受自己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岳紫狩才知道。 伏心臣抿了抿嘴唇。 如果说伏心臣不喜欢岳紫狩,那自然是假话。 如果说伏心臣不想得到岳紫狩,那也是假话。 但是…… 伏心臣昏头胀脑的,犹如长在了十字路口,看着车来车往,却不知何去何从。 他一直维持着这种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他喝完酒回到了家中。他回了自己的卧室,一抬眼就看见放在架子上的荼蘼酒。 荼蘼酒用色泽光洁的陶瓷小瓮装着,十分高雅,犹如岳紫狩的气质。 伏心臣瞧着这瓶酒,忽而就想到了空梅说的:这酒是岳住持特意为你酿的。 伏心臣一颗心骤然怦怦乱跳起来,他伸出手来,抓起了酒瓶,打开了封口,便是一阵荼蘼的清香扑鼻。 他沉醉不已,不觉想道:住持会不会还惦记着我? 大概是醉了,他这是“酒壮怂人胆”,禁不住握起了手机来,点开了岳紫狩的私人号,却惊讶的发现,岳紫狩改了情感状态。他不再是“单身”,而是“未婚正在恋爱中”。 伏心臣的酒一下子醒了。 恋爱中? 恋爱中? 岳住持恋爱了? 对象是那个OMEGA女吗? 第30章 伏心臣一下子有些慌乱起来。 但他也明显感到自己的慌乱是不合时宜的。 为此,他郁闷地喝了半瓶荼蘼酒。随后带着些微的醉意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伏心臣倒没有宿醉。毕竟,这种自酿的甜酒度数也不高。入口甘甜顺滑,相当可口,更兼有一股荼蘼花香,相当有雅意。 伏心臣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牛饮,实在是暴殄天物。更是浪费了岳住持的一番心意。 醒来的伏心臣越发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怎么就觉得岳紫狩愿意吃回头草了? 他自己拒绝得干脆,也没给岳紫狩留面子,直接一条信息发过去知会一声换了对象!这也就罢了,之后还带着新对象上无名寺赏花!这是什么操作? 伏心臣越想越觉得没谱了。 若说之前,伏心臣不过是心中有些郁闷,现在发现岳紫狩有了新对象,他的心就是郁结难舒了。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和岳紫狩相亲的时候,他曾自作主张地将个人感情状态改成“未婚正在恋爱中”,却发现岳紫狩的状态是“单身”。他为此特别询问了岳紫狩呢。岳紫狩的答案是因为了解未够。 现在呢? 现在岳紫狩才和这个OMEGA女相了多久,怎么就改情感状态了?这就了解够了吗? 伏心臣越想越不是滋味。 这伏心臣的心神不宁,一会儿是怪自己,一会儿又说妒忌那个不知名的OMEGA女,总是不得安生了。 他辞职之后就把剩下的年假请了,老总也没说什么。他休了年假在家,更是无所事事。这人啊,越是闲,就越容易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伏心臣赋闲在家,便天天拧着身子往牛角尖上冲锋陷阵似的钻,钻他个天昏地暗、钻他个日月无光! 只不过,伏心臣已不是独居青年了,家里还有个同样闲的全职主妇乔蓉容。乔蓉容一看伏心臣这状态就不对劲,旁敲侧击地问:“最近放假了?怎么不和白寻璧出去玩儿啊?” 提到白寻璧,伏心臣就更忐忑了,随口搪塞道:“他啊……要上班啊,哪儿像我这么闲?” “也是。”乔蓉容斜觑了伏心臣一眼,又笑笑,说,“那不如陪妈妈去无名寺上香吧。” “无名寺?”伏心臣一听这话,惊得很,“怎么就去无名寺了?” 乔蓉容抿嘴笑了笑:“无名市还有第二个上香的好去处吗?” 伏心臣愣了愣,这还真说不出来……他倒是从岳紫狩口中得知还有一个“真名寺”,真名寺的和尚每天上无名寺找茬,然后又被打到满头包。伏心臣总不能推介母亲去岳紫狩的“对家”消费吧? “行吧,那就去无名寺。”伏心臣点点头。 乔蓉容穿了一件真丝旗袍,显得身段玲珑、气质雍容,脸上薄施脂粉、浓淡皆宜。伏心臣见乔蓉容这么用心打扮,特别惊讶:“妈,你这是去上香还是去喝喜酒?” 乔蓉容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我们去拜神,当然要庄重些!”说着,乔蓉容上下打量伏心臣,嫌弃地说:“倒是你,穿得这么随便,一点儿都不好看!赶紧去拾掇拾掇!” 伏心臣嘟囔:“去上香还要打扮的吗?以前也不见你这么神心……” “你还顶嘴?”乔蓉容睨他一眼,扭着腰身往伏心臣的衣柜里挑挑拣拣,只说,“怪不得你那么多年都单身OMEGA,衣柜里就这些衣服呢?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 “单身又怎么样?”伏心臣不以为意,“不是还有国家分配对象吗?”说到这个分配对象的话题,伏心臣免得又有些纠结起来。他“抛弃”了人品贵重的岳紫狩,现在人家又分配了个好的了……唉,谁叫他不知道珍惜呢? 乔蓉容从衣柜里拿出几套衣服,费心搭配着,又在伏心臣身上比划:“你之前约会都穿这些衣服呢?” 伏心臣说:“是啊!” 乔蓉容白眼一翻:“还好你长得像我,不然真找不着对象!” 伏心臣哭笑不得:“妈,您可真会说话!踩我一脚的同时还能捧自己呢!” 乔蓉容也没好气,让伏心臣换上了一套简单的休闲装,便出门去了。伏心臣收入不高,工作好几年了也没有买车。想着带着老母亲去无名山,坐公交实在是有些辛苦,便咬咬牙,说:“我租个网约车吧。挤公交太辛苦了。” 乔蓉容嫣然一笑:“没事,我让岳住持派车过来了。” 听到这话,伏心臣惊讶得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阵子,一辆奥迪A6便来到了楼下,脸熟的司机大叔朝伏心臣母子一笑,从车上下来,给二人开门。 伏心臣无话找话地寒暄起来:“这不是我上次坐的那辆吗?” 司机大叔点头笑道:“是啊!你不是要低调点、便宜点的车嘛!” 伏心臣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无名寺得多有钱呐,奥迪都算便宜点的…… 乔蓉容点头,说:“上次您送我们回来开的那辆是什么?” 大叔回答:“那也挺低调的,是迈巴赫s600。” 伏心臣几乎噎住了:“这还低调哦?那怎么才算高调?” 大叔回答:“住持很少出去,偶尔出门都是打飞的。那叫一个‘脚不沾尘’!” “……”伏心臣无语了。但他觉得司机大叔说的是真的。他想起,当时他在无名寺过夜了,第二天说怕迟到,岳住持就提议让他坐直升机上班,仿佛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伏心臣托着腮,打量着一身贵妇打扮的乔蓉容,终于觉得有哪儿不对了。伏心臣说:“我记得你之前都不信神的啊?”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信这个。”乔蓉容回答,“再说了,就算不信神的,也会拜神啊!拜拜也没有坏处。” 伏心臣又问:“大叔上次开迈巴赫送你回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和你爸之前去了一趟无名寺。岳住持让司机大哥送我们回来,我也不知道坐的是什么车。也是今天才知道……其实就是说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巴赫的……我就只知道有个音乐剧叫巴赫。”乔蓉容回答得有条有理的。 伏心臣却仍觉得疑惑,又问:“那你怎么联系上岳住持的?” “就上回啊,他不是找我和你爸谈过心吗?我们很投缘,就留了联系方式了。”乔蓉容神态自然地回答。 伏心臣还真的抓不住什么漏洞的,也觉得乔蓉容这么说没什么毛病。但不知怎么的,伏心臣老觉得有哪儿不对。 车子开到了无名寺,乔蓉容拉着伏心臣一起下车,又向司机大叔道别。 伏心臣刚准备带乔蓉容去寺里参观,却见一个沙弥从院门边上跑来,正是空梅。伏心臣发现,自己每次来无名寺,空梅都在等着,心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又在这儿等我了?” “嗯!”空梅点头,“伏施主又来啦?我真高兴!” 空梅看了一眼乔蓉容:“这位是……?” 伏心臣介绍道:“这是我母亲,姓乔……这是无名寺的沙弥,叫空梅。” 空梅恭敬地说:“乔施主您好!” 乔蓉容看着这小沙弥白白嫩嫩的,心里倒是挺喜欢的:“这孩子长得真俊!” 空梅笑盈盈:“色相都是很外在的东西。没什么好说道的!” 乔蓉容颔首,说:“那你觉得岳住持的色相怎么样?”乔蓉容含笑说话,显然是故意逗他的。 空梅瞬间为难起来:“我哪儿能评论住持的色相呢?” 乔蓉容问:“你不能?那谁能?” 空梅一脚踩进乔蓉容的语言陷阱里,说:“伏施主能。” 乔蓉容给空梅挖的坑,却让伏心臣掉了进去。 伏心臣结舌,说不出话。 乔蓉容牵着伏心臣往里头走,又一边问道:“你觉得岳住持长得怎么样?” 伏心臣讷讷说:“住持当然是金相玉骨。” 空梅听着这话,赶紧低头发信息给岳紫狩:准夫人说您金相玉骨。 【岳紫狩发了一个红包】 空梅喜盈盈地接收了200块钱的红包。 乔蓉容又说:“比白寻璧长得好吧?” 伏心臣心里是这么觉得的,但嘴上不能这么说:“这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空梅又忙低头,将袖子里手机拿出来,吭哧吭哧地给岳紫狩发信息:准夫人说白寻璧和您不能相提并论。 空梅再次喜提红包。 这小沙弥心里喜滋滋的,心想:怪不得大家都说伺候准夫人是个美差呢! 乔蓉容和伏心臣去拜神,空梅一直跟在身边。伏心臣很不好意思,便说:“你别跟着我们逛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空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累的,不累的。我乐意跟着你们,我喜欢听伏施主说话。” 伏心臣看空梅一脸诚恳的,不似作假,反而好奇起来:“你为什么喜欢听我说话?” 空梅没好意思回答,只满嘴“罪过”。空梅虽然觉得色相不重要,但却逃不过金钱的诱惑,可不是“罪过”么! 空梅听着伏心臣讲话,挑选好听的发给岳紫狩,半天下来挣了几千块还不上税。 伏心臣和乔蓉容礼佛完了。乔蓉容又对伏心臣说:“来都来了,不如去拜会一下岳住持吧?” 伏心臣一怔:“这……这不好吧?再说,岳住持不一定有空呢。” 空梅赶紧说:“有的,有的。今天岳住持就在花间榭里歇着呢。正是空闲的时候。” 说着,空梅和乔蓉容便一左一右地夹着伏心臣,几乎是架着他去了花间榭。 花间榭便在桃林之中。现在桃花谢了春红,只剩枯枝败叶,看着便添几分萧瑟之感。 空梅领着乔蓉容、伏心臣进了花间榭,请他们沐浴净身。乔蓉容像想起什么似的:“哎呀,我忘了今天约了牙医。我先去看病了……孩子啊,你就留这儿吧。” 伏心臣吃了一惊:“什么?……不,不,我陪妈去看牙医吧。” “我多大人了,还要人陪着看牙医呢?” 伏心臣腹诽:那你多大人了,还要我陪你拜神? 但伏心臣无事不会这样顶撞长辈,只得忍着,说:“是吗?可我做儿子得还是陪着您去比较放心。” “不必了,你来都来了,就去见见住持吧!”说完,乔蓉容招呼空梅说,“小沙弥,你帮我叫辆车可以嘛?” “没问题!”空梅清脆地答应着,“我带您去车库吧。” 说完,空梅就和乔蓉容一起溜了。 伏心臣算明白了,母亲这是硬要撮合自己和岳住持吧? 伏心臣颇感头痛,但大概母亲反复强调的那句“来都来了”真的颇有说服力,伏心臣还是净身更衣准备见住持了。 伏心臣换好衣服后,正想从隔间里出来,却听见执事师兄的声音响起:“这儿就是花间榭了,住持正在这儿静修。” “是吗?那我现在来了,不会打搅住持吧?”一把娇软的女声响起。 执事回答:“不会,您毕竟是住持的匹配对象……” 伏心臣心里“咯噔”一下:这……这难道就是和岳住持约会的那个OMEGA女吗? 怎么会这么不巧? 伏心臣提交了更换对象的申请后,很快匹配系统就给伏心臣安排了一个新对象。同样的情况也理所当然地发生在了岳紫狩身上。 岳紫狩匹配到了一名OMEGA女性。 名字叫做…… 名字叫做什么,岳紫狩也不太记得。 执事倒是记得。因为,每次这位OMEGA女性前来,都是执事负责接待的。 这名OMEGA女性名字叫做徐杨榴。执事知道住持不是很想见她,但匹配上的对象不能不见,相亲的事情那是国家规定的。 因此,岳紫狩定时会让徐杨榴来无名寺坐上一坐。 今天,徐杨榴便在执事的带领下来了花间榭。执事请她在花间榭的厅子里坐下后,又转头对隔间说:“伏施主,您在吗?” 听到执事的问询,伏心臣一阵头皮发麻。 徐杨榴也好奇地往隔间这边张望着:“住持还有别的客人吗?” “是的。”执事点头,又用手敲了敲隔间,“伏施主,您在吗?” “我在……”伏心臣原本还想着躲着的,现在倒是不得不出来了。他慢吞吞地拉开隔间的门,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执事师兄,您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执事回答:“我和徐施主过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空梅和您的母亲。因此知道您在。” “这么巧啊……”伏心臣苦笑着说。 徐杨榴站了起身,一脸好奇地走了过来:“这位是……?” 执事简单地介绍道:“这位是徐施主,是住持现在的相亲对象。而这位是伏施主,是住持之前的相亲对象。” 伏心臣和徐杨榴闻言都震惊得很:主要是讶异执事这直白得过分的介绍方式! 出家人真不愧是出家人! 说好了不打诳语就真他妈的不打诳语! 坦率得让人无从招架! 执事似乎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令人惊讶的话。他一脸平静地说:“既然二位一起来了,就一起坐吧。” 第31章 伏心臣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不立即跑掉逃离这令人尴尬的现场。 可能是因为伏心臣已经净过身并且换上了浴袍了吧。 赤脚穿浴袍的他想逃跑也不那么方便。 就这样,他在执事的招待下,和徐杨榴坐到了一桌。 徐杨榴用探究且好奇并带着几分敌意的目光瞧着伏心臣。这样的眼神太过复杂,也让伏心臣不太舒服。然而,伏心臣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也以这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徐杨榴呢? 他一直很好奇岳紫狩的新对象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新对象本人就面对面地坐在自己跟前,他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徐杨榴的脸庞很是靓丽,从容貌上看是未到强制匹配的年纪的。但现在都市女性保养得都不错,光从外表看是很难得知真实年龄的。然而,无论伏心臣怎么看,都认为徐杨榴不是那种缺乏吸引力的女人。 没想到,徐杨榴的心理活动也差不多:对面这个OMEGA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沦落到匹配相亲的大龄单身狗啊…… 徐杨榴大大咧咧地问道:“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伏心臣没想到徐杨榴问话这么直白,也吃了一惊,愣了几秒。他也不知怎么回答。他有对象吗? 伏心臣半尴不尬地回答:“系统给我匹配了一个新对象,认识一个多月了。” 徐杨榴脑子里分析了一下,便继续问道:“那就是稳定交往中吗?” “这……算挺稳定的。”伏心臣觉得自己和白寻璧的关系确实算得上“稳定”。 徐杨榴笑了:“那你为什么要跑来见岳住持?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对象吗?” 伏心臣一下被问倒了。 徐杨榴对伏心臣的敌意是不加掩饰的,目光变得很锐利,仿佛刀子一般。 伏心臣在这刀子一样的视线里十分招架不住,毕竟,他脸皮薄如纸,刀子一划就破了。 他有些焦急,便赶紧解释说:“我是来陪母亲上香的。你刚刚应该和执事碰见了吧?” 徐杨榴从鼻子哼出一声冷笑:“上香就该去庙里,怎么会来花间榭?” “……”伏心臣噎住了。 徐杨榴见伏心臣搭不上话,更鄙夷:“上香为什么要穿浴袍?” 伏心臣被这么一问,也觉得自己形迹可疑。 但又是被这么一问,伏心臣才察觉徐杨榴穿的是普通的衣服,看起来也不像是刚刚沐浴过后的样子。伏心臣推测她十有**没有净身,便有些疑惑了,问道:“您见住持都不沐浴净身吗?” 这话一说,徐杨榴的脸皮有些红了。她急眼了:“你少在那儿刺我!” “?”伏心臣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刺了徐杨榴了,便很礼貌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按照庙里的规矩,见岳住持之前是应该沐浴更衣的。” 说完这话,伏心臣忽而有些疑惑:难道这个规矩在徐杨榴那边不生效吗?岳住持十分中意徐杨榴,所以徐杨榴不必沐浴净身吗? 说来也是啊,岳紫狩还为了她改了社交账户的情感状态呢。 想到这些,伏心臣一阵吃味。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酸了,便抿了抿嘴。 却不知,徐杨榴的酸气更重。 徐杨榴认为伏心臣在刺激自己,却不甘示弱,便酸溜溜地回击道:“你也别急匆匆地沐浴更衣,要是折腾了大半天,却见不着岳住持,那不是很尴尬吗?” “为什么会见不到岳住持?”伏心臣十分不解,“岳住持今天有什么事吗?” 徐杨榴冷道:“岳住持是大忙人,有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哦……”伏心臣不知为何徐杨榴会这么说,他细细想来:说不定岳住持今天和徐杨榴联系过,说他可能会忙? 这让伏心臣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伏心臣沉默下来。 徐杨榴嘴巴却闲不住,又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什么时候和岳住持开始相亲的?” 伏心臣答:“刚过完年的时候吧。” 这么想来,也不过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情。 徐杨榴说道:“那又是什么时候分的?” 这个“分”字用在这儿,给了伏心臣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这个“分”字不太合适。一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岳紫狩在恋爱,自然用不上分手这么有感情的词语;二来,从徐杨榴嘴里说出这个,就让伏心臣有些不太舒服。 伏心臣缓缓说:“一个多月前吧。” “那你就是我的上一个了……”徐杨榴算了算,又说,“你为什么和岳住持分了?” 伏心臣没想到徐杨榴这人讲话那么直接。倒让伏心臣一时觉得很难招架。伏心臣抿了抿嘴唇,便说:“就不太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徐杨榴追问,“既然不合适,你怎么又吃回头草?” 伏心臣听到“吃回头草”四个字就头疼,摇头说:“你怎么说我吃回头草?” “少装了!”徐杨榴说,“你不是吃回头草那你这样敞开胸部坐在这儿是干嘛?贪凉吗?” 伏心臣听到“敞开胸部”四个字,赶紧低头查看衣装,只见浴袍确实有些松动,但远未到徐杨榴这样疾言厉色地批评的程度。伏心臣干咳着拢了拢领口,说:“我说了,见住持都是这么穿的。” “放屁!”徐杨榴柳眉倒竖,“见住持都是穿礼服、扎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会穿这种性 感浴袍!” 伏心臣被徐杨榴一句话堵住了,仔细一想——好有道理啊! 伏心臣回头一想,他上次和枫颜等人去见岳紫狩,都穿礼服的,那衣带绑得十分复杂,伏心臣至今都没学会呢。那套服装层层叠叠、绑左绑右,确实是如徐杨榴所说的“扎地严严实实”,恨不得一丝皮肉都不露出来,是相当的保守。 而伏心臣身上的浴袍轻薄,随意地用衣带系上,行动间容易松动,倒还不可否认的有点儿性感。 伏心臣愣神看着徐杨榴,竟然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上来,只得条件反射地施展他的“装傻大法”:“是吗?我不知道。” 说实话,平常伏心臣被怼的时候是装傻,这次被怼,他是真傻。他是真的不知道。 徐杨榴咬碎银牙:这个绿茶*! 伏心臣低下头来,抿了一口绿茶。 徐杨榴恨恨地说:“既然之前住持换掉了你,你就应该知道他心意已决,你死缠烂打是没有用……” 伏心臣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住持换掉了我?” 徐杨榴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岳紫狩不满意伏心臣把伏心臣换掉了。总不能是伏心臣换掉了岳紫狩吧?怎么看都没有这个可能。 伏心臣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尝试转换话题:“怎么岳住持这么久都不来?” 徐杨榴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很久吗?” “呃?” 徐杨榴问:“你之前和岳住持见面,一般都等多久?” 伏心臣怔了怔:“等……” 相亲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等过岳紫狩。 每次他去见岳紫狩,都是岳紫狩先在那儿泡好茶等着他。 但看着徐杨榴的脸色,伏心臣觉得说实话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便含糊地说:“没有很久。” 徐杨榴却不放弃:“没有很久?那是多久?” 伏心臣眨了眨眼,说:“那你一般等多久?” 徐杨榴咽了咽,保守地回答:“啊……看情况吧,最长也不超过半个小时吧。” 徐杨榴说的是真话,一般是半个小时,如果等到半个小时岳紫狩都不出现,执事就会一脸抱歉地出来解释说住持在忙,请她回去。 说起来,徐杨榴也就见过岳紫狩两次。第一次约见的时候,她等了十五分钟就见到了岳紫狩。原本她觉得第一次约会就让自己等的ALPHA男还不如狗呢,必须一脚踹了,结果等她一见到了岳紫狩本人,她自己就卑微得不如狗了。 徐杨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气质出众的男人。 她眼睛都直了。 岳紫狩的声音也好听,从头到脚都那么完美…… 徐杨榴心想:这国家分配的对象就是靠谱啊! 她简直觉得自己中了***。 岳紫狩对她却是淡淡的。她说什么,他都虚应着,很少讲话,只是微笑。虽然微笑,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然而,就是这样冷冰冰的笑容,却让岳紫狩显得更加出尘绝艳,跟一株无情的水仙花似的。徐杨榴被勾得七荤八素的,就跟吃了迷汤一样。 大约聊了半个小时,执事就跑来禀报说寺庙有事要请岳紫狩处理。岳紫狩便客气地对徐杨榴下了逐客令。徐杨榴表示理解,便先离去了。 之后,徐杨榴给岳紫狩发信息,岳紫狩基本不回。徐杨榴便向匹配系统申请每周约见岳紫狩。一般而言,通过匹配系统发出的约会邀请,岳紫狩是不会拒绝的。但徐杨榴私下发信息约他,他都不会回复。 然而,就算约会邀请通过,徐杨榴也不一定能见上岳紫狩一面。 岳紫狩经常会以工作忙碌为由,放徐杨榴的鸽子。 尽管见了面,也是不冷不热。 徐杨榴跟朋友大吐苦水,朋友就说:“这不是典型的渣A冷暴力、逼你提分手吗?” “为什么要逼我提分手?”徐杨榴虽然漂亮,但因为眼光很高,所以没什么恋爱经验,便讨教,“渣A不喜欢我,不能自己提分手吗?” “不能!”朋友们一脸坚定,“有些渣特别伪君子,是很在乎个人形象的。他们怕承担道德风险,就会逼对方提分手,显得自己特别清白无辜。” “原来他是这种人渣啊!”徐杨榴恍然大悟,“但我还是好喜欢。” “……”朋友们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疯了?对一个匹配来的对象这么上心?” “他又帅钱又多。” “那你不早说。”朋友们点头说,“其实相亲的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嘛!但胜在你们是国家认定的匹配对象,你多释放一下信息素,让他意乱情迷爱上你呗!” 一听到帅气又富有,朋友们立即觉得对方的行为情有可原,并为徐杨榴的情路出谋划策。 徐杨榴也觉得释放信息素是个好办法。毕竟,岳紫狩和她是国家认证的信息素高匹配。他就算是个得道高僧,也不可能对她的信息素无动于衷。可惜,她连人都没见着,怎么释放信息素! 向空气释放吗! 徐杨榴恶狠狠地打量着眼前的绿茶伏心臣,瞧着他穿着米白色的浴袍,肩颈皮肤细腻,散发着沐浴后的淡淡清香,说不是勾引人,谁他妈信呢!看来,这个伏心臣和她想到一起去了,打算使用释放信息素的招数啊!太阴险了! 就在这时候,木格门被推开,执事走出来,对徐杨榴说:“徐施主,您可以净身去了。” “啊……是……”徐杨榴十分高兴,“那我现在去净身吧。” 因为沐浴更衣太麻烦了,又不是每次都能见着岳紫狩,所以徐杨榴平时就穿着常服来,等岳紫狩确定过来,她才去洗澡换衣服。 徐杨榴飞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了裹得严严实实的礼服,再次出现在客厅。 没多久,岳紫狩便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看到了久违的岳紫狩,徐杨榴两眼放光,犹如饿狼,如果现场不是还有一个OMEGA,徐杨榴肯定要释放信息素,让整个屋子里溢满她的味了。 岳紫狩颔首笑道:“你们久等了?” “没有,我和小伏说着话呢!”徐杨榴笑着说,“他跟我说他和他对象的事情,很可爱。” 伏心臣差点被噎着。 岳紫狩缓缓坐下,说道:“说了什么?” 徐杨榴道:“小伏说他和他对象现在很稳定。” 伏心臣还真不能说什么,这话确实是他自己说的。 岳紫狩说:“不会吧?” “不会?”徐杨榴倒是惊讶,“为什么不会?” 岳紫狩看着伏心臣:“说的是上回来的白寻璧吗?” “啊?……是……”伏心臣呆呆地点头。 “他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岳紫狩满脸的悲天悯人,伸手握住了伏心臣的手,“你不要为此太担心。” “?” 第32章 “什、什么事?”伏心臣丝毫没听懂岳紫狩话里的意思,“什么不要太担心?”看着岳紫狩一脸悲悯、听着岳紫狩一口安慰的,伏心臣的心里顿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白寻璧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人担心的事情吗?” 岳紫狩问:“你还没听说?” “我……听说什么?”伏心臣更提心吊胆了。 “是这样啊……”岳紫狩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又看了执事和徐杨榴一眼,只说,“徐施主,实在对不住。我和伏施主有些紧要的话要说,劳烦您先回去吧。” 徐杨榴心里顿时火起:她好不容易见了岳紫狩一回、才刚刚沐浴更衣呢,现在就又得换衣服回去了?这不是耍人吗? 偏偏徐杨榴看着岳紫狩那张脸就生不起气来。 徐杨榴的怒气只能迁移到伏心臣身上。 她狠狠地瞪了伏心臣一眼,才不甘不愿地跟着执事离去了。 徐杨榴跟在执事身边,离开了花间榭之后,才问道:“那个伏心臣不是和岳住持分了吗?怎么还是一副不清不楚的样子?” 执事一脸平和的:“贫僧对住持的私事不太了解。” 徐杨榴见执事是个稳重的人,也自知在他口中探不出什么来了。她十分感叹,只说自己单身多年,终于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了,却不想如意郎君偏偏不让她如意,中途又杀出这么一个绿茶竞争者,真是命途多舛、情路坎坷! 伏心臣却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徐杨榴的眼中钉,他此刻满心都是疑惑。 “白寻璧出了什么事吗?”伏心臣有些心急地看着岳紫狩。 岳紫狩见他为白寻璧这么焦急,心中有些不悦,但脸上并不显露。他稳稳地提起瓷瓶,给伏心臣倒了一杯茶,说:“你先别着急,喝口茶慢慢说。” 伏心臣握起茶杯,喝了一口,双眼仍盯紧岳紫狩的脸庞。 岳紫狩只说:“白寻璧滑雪的时候摔断了腿,现在正在医院。” 伏心臣惊愕无比:“什么?”说着,伏心臣皱起眉:“这个时节滑雪?在哪儿滑?” 岳紫狩点头:“嗯,他去的室内滑雪场。” 伏心臣仍很疑惑:“您怎么知道的?” “刚好他和敝寺的一名僧人是好友。那名僧人和他一起滑雪,看着他受伤了,立即送他去医院了。他为了照顾白寻璧,跟我请了多日的假,我就刚好知道。”岳紫狩回答。 “贵寺的僧人……?”伏心臣沉吟半晌,“是灵真吗?” “灵真?”岳紫狩笑了,摇头,“不是。” “哦……” “你怎么认识灵真?”岳紫狩问。 “我……我也不认识,只是听白寻璧提起过。” 伏心臣回忆起来,当时他和白寻璧来无名寺。白寻璧问起了空梅:“你们寺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灵真的师兄?” 空梅当时回答,灵真在海外未归。 伏心臣后来还问白寻璧,他喜欢的那个和尚是不是就是灵真? 白寻璧却矢口否认了。 其实仔细想来,确实不像灵真。白寻璧问的是“你们寺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灵真的师兄?”,而不是“灵真在吗?”“你认识灵真吗?”。这就说明了,白寻璧都不太确定无名寺里有没有一个叫灵真的人。而空梅回答灵真在国外呢。又说明了白寻璧不知灵真身在国外。如果灵真是白寻璧的好友,白寻璧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么说来,白寻璧和灵真应该不熟,更别说是心上人了。 比起来,岳紫狩口中那位“白寻璧的僧人朋友”才比较可能是白寻璧的意中人呢。 伏心臣当即问岳紫狩道:“那白寻璧的僧人朋友是谁啊?” 岳紫狩回答:“灵空……你认识吗?” “不认识。”伏心臣摇摇头。 岳紫狩点点头,似乎也不太意外。 伏心臣却又问道:“白寻璧摔断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岳紫狩想了想:“约莫是四五天前吧。” “过去四五天啦?”伏心臣十分讶异,“他都没有跟我说过!” “是啊。”岳紫狩答,“确实让人意外。我还以为他会告诉你知道。” 伏心臣顿感尴尬。好歹白寻璧是自己的现任相亲对象,居然还得从“前任相亲对象”口中才知道“现任”摔断了腿,可不尴尬死人。 岳紫狩又道:“你要去看看他吗?” 伏心臣想了想,只摇头说:“他不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要是自己跑去探望他,说不定还惹他不快。” 岳紫狩说:“我还以为你与他是朋友呢。” 伏心臣噎住了:“朋友?” 岳紫狩眨眨眼,一脸天然:“不是吗?” 伏心臣哑然。 岳紫狩叹了口气:“看来,你们之前连朋友都算不上。” “……”伏心臣心念数转,只说,“白寻璧和我是匹配对象……” 岳紫狩却道:“那你的社交账号为什么仍是‘单身’状态?” 伏心臣噎住了。 是的,他和岳紫狩分了之后,就将社交账号从“未婚恋爱中”改回了“单身”。尽管他后来和白寻璧“交往”了,但一直未更改状态。 “我……”伏心臣愣了愣,“我……” 岳紫狩笑了笑:“算我多嘴,问了不该问的。” 伏心臣却一下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您还有关注我的情感状态呢?” “当然。”岳紫狩点头,“我一直仍把你当成潜在的结婚对象看待的。” 伏心臣握着茶杯的手顿时松脱,杯子哐当坠地,茶汁洒在他米白色的袍子上,洇出一圈茶色。 岳紫狩“啊呀”一声,拿了茶巾来,按在伏心臣的衣服上:“怎么这么不小心?” 伏心臣回过神来,低头见天人一般的岳紫狩伏在他脚边为他的衣摆拭擦茶渍。 伏心臣顿感受宠若惊,忙拉住岳紫狩的手:“住持……” 岳紫狩反手握住了伏心臣,力度如钳制一般。伏心臣被扣住了手,顿时愣住了,脸上一阵呆愣。 岳紫狩含笑道:“怎么了?” 岳紫狩的目光深深的,如黑夜里的海。 伏心臣想把手缩回,却发现完全挣不脱:“住持……” 岳紫狩仗着天生的体型优势,毫不费力地就将伏心臣制住,脸上却云淡风清:“有疑问?” 伏心臣的心怦怦的:“有……” “请说。”岳紫狩微笑,“我愿为您解惑。” 伏心臣咽了咽:“荼蘼酒……” “嗯。” “是单独为我做的吗?”伏心臣压抑着期待的心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但尾音里的颤抖却自然地透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岳紫狩道:“是。” 伏心臣咽了咽:“那……那你刚刚说仍想和我结婚……是真的吗?” “是。”岳紫狩答。 伏心臣却仍不敢相信:“真的?” “真的。”岳紫狩语气里充满理所当然,就像伏心臣问的是“太阳真的是圆的吗”一样。理所当然,本应如此。 伏心臣惊讶无比:“那……那为什么……” 伏心臣也不知该问“为什么”什么。 岳紫狩却忽然松开了手。 伏心臣的手腕原本被紧紧握住,此刻被放开了,得了自由,却反而生了一种空落落的情绪。 伏心臣甚至有一股冲动,想问他:为什么放开我了? 但他立即闭上了嘴,没有问出口。 岳紫狩却主动告诉了他答案:“你衣袍松了。” 说着,岳紫狩伸手,帮伏心臣将领口拢了拢。岳紫狩的指尖轻轻滑过伏心臣胸前的肌肤,伏心臣为此连心跳都快了几拍。 岳紫狩笑道:“还有什么问题,不如一气问了。” 伏心臣咽了咽,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呼吸,才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那……那你的交友状态怎么是‘恋爱中’?” 岳紫狩回答:“你上回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改状态吗?” “啊?”伏心臣隐约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伏心臣为岳紫狩将情感状态改成“恋爱中”,却发现岳紫狩的状态仍是“单身”。他便去问了岳紫狩。岳紫狩回答,想彼此更了解一点再做决定。 伏心臣愣了愣,半晌说:“您当时不是说想彼此更了解一点儿再决定吗?” “是的,我现在觉得足够了解了。”岳紫狩含笑回答,“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伏心臣懵懵懂懂的。 “我恋爱了。”岳紫狩凝视着伏心臣,十分柔情,却又隐隐几分伏心臣看不出的算计。 伏心臣像听到了闪电雷鸣一样,耳边轰隆轰隆的。 岳紫狩把话说得很随意。 伏心臣却十分认真起来。 他的心几乎跳出了胸口。 “不是……”伏心臣迷惑了,“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徐杨榴……” “这不该问你吗?”岳紫狩似笑非笑,“更换对象,这不是你的意思吗?” 伏心臣膝盖一软,发现自己一脚踏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我……”伏心臣脸上写满悔意,“我……是我的错……” 岳紫狩正要说什么,伏心臣的手机却响了。 真是不合时宜的来电。 伏心臣下意识想拒绝,但一拿起手机发现是白寻璧的来电,便怔住了。 岳紫狩并不叫他为难,只说:“怎么不接?” “嗯,我……我接个电话。”伏心臣竟有些闪躲起来,拿着手机跑到了花间榭廊下,才接通了电话,“白寻璧?” “嗯,是我。”白寻璧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想到岳紫狩刚刚说的话,伏心臣忍不住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白寻璧说:“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想系统提交了申请,等申请通过了,我和你就不再是的匹配对象了。” “什么?”伏心臣大惊不已,“发生什么事了?” 伏心臣与白寻璧并不相爱。但白寻璧一直有意和自己的结婚,这当口忽然说要解除关系,不免让伏心臣疑窦丛生。 白寻璧便缓缓说:“我可能要残废了。” “什么!”伏心臣大惊。 尽管他从岳紫狩口中得知白寻璧摔断了腿,但也不曾想到白寻璧的伤势居然这么严重! “是这样的。我前不久去滑雪摔伤了。”白寻璧缓缓回答,语气中却镇定无比,“情况比较危险。” 伏心臣顿感忧虑:“这么严重吗?那……” “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白寻璧语气十分和缓,竟还有安慰伏心臣的意思,“我现在这个情况,就可以不参与匹配了。” “诶?”伏心臣一下没明白。 白寻璧道:“我跟你说过吧?我很厌恶匹配这件事情。和你在一起,也是觉得无休止的匹配令人疲惫。现在倒好,伤残是不用参加强制匹配的。也算是好事一桩呢。” “你在开玩笑吗?”伏心臣觉得十分难过,“你……” “我是认真的。”白寻璧回答,“我觉得现在这样不错。” 白寻璧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伤残了所以不用相亲真的好开心哦”,这怎么听都不符合常理。虽然这话从白寻璧的嘴里说出来又微妙的使人信服,伏心臣依然非常担忧。伏心臣说:“好,好……你在哪儿?我来看看你吧!” “不用。”白寻璧说,“我们从今就当不认识吧。” “呃?就当不认识?” “这样不好吗?”白寻璧说,“反正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说完,白寻璧就把电话挂断了。 伏心臣一头雾水的,尝试再给白寻璧拨打电话,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伏心臣一脸郁闷地回到了花间榭内,却见岳紫狩自若地在饮茶。见伏心臣回来了,岳紫狩抬头笑道:“怎么了?” 伏心臣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白寻璧打来的,说他可能要得残疾了……我想去探望他,他还拒绝……” “嗯,”岳紫狩点头,“不必担心,灵空在照料他。” “灵空?” “对,就是敝寺那位僧人。”岳紫狩回答,“灵空与白寻璧是多年好友。他对白寻璧十分关心,为了日夜照顾白寻璧,已经搬出去和白寻璧同住了。” “是吗?”伏心臣很惊讶,“那这位灵空师兄十分善良啊!” “对了,白寻璧很可能会失去工作。他和家人之间亲情淡薄,家人应该不肯长久地照顾他。” 伏心臣揪心起来:“那他该怎么办?” “他这么凄惨,灵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岳紫狩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白寻璧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不幸落下了终身残疾,那灵空应该会照料他一辈子。灵空就是这样的人。” 伏心臣大惊:“这……?”虽然他相信出家人慈悲为怀,但灵真的“慈悲”也太大了吧!如果他见到残疾人就要养对方一辈子,那这辈子还用干别的事吗? 岳紫狩似乎也看出了伏心臣的疑惑,又解释了一下:“灵空和白寻璧是多年的朋友了,交情匪浅了。再说了,其中还有一个缘故……” “什么缘故?” “出事当天,白寻璧和灵空交换了雪具。原本该是灵空的雪具破裂了,才导致白寻璧出事。”岳紫狩讲原委娓娓道来,“灵空十分相信因果之说,自然认为白寻璧是替自己挡了灾,更是愧欠不已。” “原来是这样……”伏心臣嘴上说理解了,但始终是很难理解灵空这位出家人的脑回路。 总之,灵空就是一个同情心特别强还极端迷信的人?遇到这样邪门又悲惨的事情必定会负责到底,是这个意思吧? 伏心臣一时心情特别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作者有话说: 现在岳父岳母搞定了,白寻璧也搞定了,伏心臣和住持很快可以结婚了…… 第33章 听到白寻璧的情况这么严重,伏心臣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尽管白寻璧让他当作不认识自己,但伏心臣还是忍不住向白寻璧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他的状况。 之前,白寻璧和伏心臣“交往”的时候,曾带伏心臣见过自己的同事、朋友。伏心臣也认识了他们,现在联系起来也不难。 但出乎伏心臣意料的是,白寻璧出事后就主动辞职了。同事们唏嘘不已,只叹可惜了白寻璧这个青年才俊。 至于白寻璧的朋友,则个个都说联系不上白寻璧,估计是白寻璧自尊心比较强,才不和朋友联系吧! 至于亲人…… 白寻璧的父母一早就移民海外了,和白寻璧的关系不冷不热的,很可能至今都不知道白寻璧出了事。 伏心臣颇为惊讶,白寻璧好好一个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似的。 伏心臣便打电话给岳紫狩,说想见见灵空。 岳紫狩闻言有些意外,说:“你是为了打听白寻璧的事情吗?” “嗯……”伏心臣承认了,“我始终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岳紫狩玩笑似地说:“我还以为你主动联系我,是因为你后悔了。” “后悔?”伏心臣有些奇怪,“什么后悔了?” 岳紫狩道:“后悔把我换掉了。” “呃……?”伏心臣心里一紧,“怎么忽然说这个?” 岳紫狩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添了几分磁性:“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了,我心里依旧视你为对象吗?没想到你听到之后无动于衷,只关心白寻璧,看来,你已经喜欢上他,忘记我了。” “不、不……”伏心臣下意识地否认,“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那是什么情况?”岳紫狩反问,语气里暗含几分浅浅的笑意。 伏心臣的脸颊发烫:“我……我觉得……我和白寻璧只是朋友。我关心他的伤势而已。” “我明白了。”岳紫狩语气沉稳,“那就定个时间过来一趟无名寺吧。我安排你和灵空见面。” 伏心臣现在在家休年假,倒是空闲得很,立即定了第二天的时间去见灵空。伏心臣到了无名寺的时候,空梅已在门口等候。 对于空梅的殷勤,伏心臣已经不惊讶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只觉得自己欺负了小朋友。 空梅倒没那么多心思,只对伏心臣说:“我现在就带您去见见灵空师兄吧。” 伏心臣见空梅一脸雀跃的,便问道:“你和灵空师兄的关系很好?” “当然,灵空师兄心地善良、为人和气,谁都喜欢他。”空梅提起灵空,便笑容满满的,“而且,他还是寺里很多慈善项目的主理人,办过很多的功德事,真是一个活菩萨呢。” 伏心臣颔首,说:“看来这个灵空真是个大善人。”说着,伏心臣又随口问道:“那灵真呢?” 空梅便道:“灵真?他和灵空师兄是同辈,也是一起负责主理慈善项目的,帮住持办了不少事。不过,和灵空师兄比起来,灵真师兄的架子比较大,不爱搭理我们这些小沙弥。我和他也不熟。” 伏心臣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 伏心臣倒对灵空这个让白寻璧魂牵梦绕的僧人十分感兴趣。待见了灵空本人,伏心臣便知道白寻璧的眼光果然不错。灵空长相十分清秀,身上穿袈裟,气度不凡。不过有一点让人在意——灵空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气味——就仿佛他不是一个OMEGA一样。 直到伏心臣看到了灵空脖子上的疤痕,才恍然大悟:灵空做了腺体切除手术,所以不会散发任何信息素,也不会有欲 念。这灵空还真的是从里到外的“四大皆空”、“六根清静”啊!怪不得白寻璧笃定灵空不会还俗。 灵空见了伏心臣,微微一笑:“听说施主是为了白寻璧来的?” 伏心臣点头:“我有些担心他……” 灵空含笑道:“难得你这么关心他……他最近总是很敏感,总感叹说自己很孤苦。住院这些天了,也没什么朋友来慰问他,如果你有空的话能来看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他没有朋友的慰问?不是他自己把朋友们拉黑了吗? 伏心臣一头雾水,但仍点头:“一定、一定。” 灵空和伏心臣闲聊了一下,简单说了说白寻璧的情况,只说白寻璧还是挺稳定的,康复的状况也不错,让伏心臣不用太担心。伏心臣便安心了几分。 白寻璧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灵空又说:“既然您来了,不如去见见住持吧。他惦记你惦记得紧。” 伏心臣听了这话脸有些红了,点头说:“我……我自然会去拜会住持。” 空梅便带伏心臣去花间榭见岳紫狩。 去花间榭的路上,伏心臣心里却嘀咕着:这个灵空不是很正经的吗?怎么还说什么住持惦记我的话…… 然而仔细一想,灵空说“他惦记你惦记得紧”的时候,表情也是一本正经的,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惹人害臊一样。 到了花间榭外,空梅便不进去了。 伏心臣倒也不需要空梅引领了,轻车熟路地进了洗浴间,沐浴更衣,换上了那套被徐杨榴诟病的“性 感浴袍”。 “这性 感吗?”伏心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明所以,“还好吧?” 伏心臣摇摇头:应该是徐杨榴对我敌意太浓了,我穿什么她都看不顺眼的。 想明白之后,伏心臣便到了客厅里,却见岳紫狩坐在那儿,正在和执事说话。伏心臣见状顿了顿足,干咳两声。 执事扭头看见了伏心臣,连忙打招呼:“伏施主您好啊。我正在和岳住持商量着今晚去见徐杨榴施主的事情呢。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伏心臣愣住了:这不是住持的私人行程吗?就这样随口跟我说了?执事师兄这出家人可真不打诳语啊。 这种事情有必要说到那么详细吗? 还叫我不要介意? 这…… 这太奇怪了吧。 执事见伏心臣不说话,便又继续说:“是这样的,徐杨榴施主说今晚会有流星雨,想来无名寺观看,并邀请住持一起看呢。” “这……”这么浪漫吗…… 伏心臣微微有些酸意了。 执事又说:“伏施主不介意吧?” “我……?”伏心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立即脸红起来,忙说,“我介意什么?” 执事朝岳紫狩笑着说:“我就说,伏施主是不会介意的。” 岳紫狩嘴角扯了一个笑,说:“那你还真是料事如神。” 执事忽然觉得背脊发凉,立即就不敢笑了。 岳紫狩又对伏心臣说:“既然你不介意,那就一起吧?” “啊?”伏心臣没跟上进度似的愣住了,“一起?什么一起?” “一起观星。”岳紫狩说,“既然你都来了,就顺道一起看吧。” 伏心臣尴尬地说:“我怕徐杨榴不想见我。” “那你想看流星雨吗?”岳紫狩问。 伏心臣想了想,说:“说起来,我从小到大都没看过流星雨……” “那就正好,我们无名山有个观星阁,很适合看流星雨。”岳紫狩介绍道,“你既然没看过,正好可以来一睹美景。” 伏心臣却有些别扭:“这不好吧?徐杨榴愿意和您看,但恐怕加上我,她就会不乐意了。” “你说的也是。”岳紫狩点头,“既然你担心这个,其实也好办。” “怎么好办?”伏心臣没明白。 岳紫狩说:“观星阁分了几个雅间。我和她一个雅间看,你自己一个雅间看,不就满足你的看流星雨的心愿、又不让徐施主不满了吗?” “……”伏心臣的心里一阵郁闷:这算什么事儿? 执事闻言也一阵惊讶,仿佛被岳紫狩的操作给震住了:住持还真不按常理出牌啊! 伏心臣回过神来,正想要拒绝呢,岳紫狩就先开口了:“既然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执事,去安排吧。” 执事也麻溜地说:“好!我马上去办!”说完,执事就麻溜地滚了。 伏心臣噎住了。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无名山确实是一个观星的好去处。今晚有流星雨,因此,很多市民都跑来了无名山观星,适合观星的地点都挤满了人。不过,观星阁属于岳紫狩的私人财产,不对外开放,倒清静得很了。 伏心臣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雅间里,心情十分复杂。 岳紫狩和徐杨榴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偏偏这堵墙还薄得很。毕竟,这堵墙是纱糊的。 他们之间的隔墙是一座屏风门,糊着一层绿色的纱。走动谈话的声音都能听见,如果够不要脸地扒在纱纸上,你甚至可以偷看到对面的人在做什么——当然,伏心臣没有那么不要脸。 然而,伏心臣还是非常、非常在意旁边发生什么事的。 如果是一堵石灰、水泥墙,那倒还好,偏偏是一堵纸墙,对面什么动静都很难瞒过他。这就使他不得不在意了,他的整个心神触觉都飞到了墙对面了。 他能听到徐杨榴娇滴滴的声音。 徐杨榴说的话话音也很清晰:“住持,怎么还没有流星雨啊?” “再等等吧。”岳紫狩说,“想要看到风景,就需要耐心。” “是啊……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都是要等待的。”徐杨榴声音里充满笑意,“今天能和岳住持一起看流星雨,我太高兴了。这么浪漫的事情,果然就是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呢……” 岳紫狩没有说话。 徐杨榴却习惯了岳紫狩沉默,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我……我真的很喜欢住持……我第一眼看到住持,就觉得住持是值得我共度一生的人……” 听到徐杨榴这一番动情的表白,伏心臣的心被揪紧了。 他竟产生了一丝共鸣:他对岳紫狩何尝不是这样?他第一眼看到岳紫狩,就已经迷恋上他了,希望和他共度一生…… 可是…… 可是伏心臣偏偏没有徐杨榴这么大胆直白,总是进退两难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如果他和徐杨榴一样直白地表白,现在会是什么情况呢? 这一点,伏心臣恐怕无从得知。 但徐杨榴的表白却没有让岳紫狩动容。 岳紫狩只是淡淡地说:“哦。” …… 这个世上,应该没有什么比动情表白后的一句“哦”更扫兴的话了吧! 徐杨榴显然也噎住了。 过了一会儿,徐杨榴才说:“唉,我刚刚说这话,真是臊人……应该不会被人听到吧?我记得住持说了,这儿是您私人地方,不会有别的人的……这儿就我们两个。” “嗯。”岳紫狩说。 伏心臣的额头有些痛了:不是啊,还有我呢! 伏心臣这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所以徐杨榴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岳紫狩也没有告诉徐杨榴,旁边还有一个人。 “只有我们就好……”徐杨榴喃喃道,一边说着,徐杨榴一边软绵绵地说,“啊呀,我怎么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随着她的呢喃声发出,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一股甜蜜的石榴香来。 伏心臣眼皮一跳:这是OMEGA信息素的味道! 原来,之前见了伏心臣一面,引起了徐杨榴的警惕。她决定破釜沉舟,接受朋友们的建议:释放信息素,攻陷岳紫狩! 伏心臣显然也察觉到了徐杨榴的意图,心中大呼不妙:没想到徐杨榴还能使出这样的招数!岳紫狩平常看着很冷淡,但到底是个ALPHA!面对契合的信息素,肯定会把持不住的……天啊,难道岳紫狩会被徐杨榴玷 污吗? 不行! 伏心臣猛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撞开了屏风隔断。 他的动作很大,一把撞破了糊着青纱的墙壁,并重重摔在了地上——地上……并没有在地上。 伏心臣发现自己倒在了岳紫狩的怀里。 他眨了眨眼,发现现场的情况比较尴尬了。 徐杨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往后倒,咕噜咕噜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消失在伏心臣的视线里。 伏心臣本人则因为破墙而来,本来糊在屏风隔断上的青纱便裹了伏心臣一身。身上覆着薄纱的伏心臣倒在了岳紫狩的怀里,并察觉了岳紫狩皮肤上传来的灼热的体温。 伏心臣猛然抬头,对上了岳紫狩的眼睛。 此刻的岳紫狩,完全不似平常那样清冷,目光如火炽热。 伏心臣大惊失色:不会吧?才这么一小会儿,岳住持就被信息素影响了?! 第34章 对于徐杨榴而言,今天是她孤注一掷的机会。 这几天,执事已经旁敲侧击地跟徐杨榴暗示了,要做好被住持拒绝的准备。 执事三番两次地提醒她,说的不过是住持准备更换匹配对象了云云。这让徐杨榴心中警铃大作。她是万万舍不得岳紫狩的。岳紫狩是她眼中千金难求的如意郎君,过了这一村就没了这一店了!她甚至觉得匹配上岳紫狩已经花光了她的运气了,说不定接下来的人生中,她玩游戏都抽不到SSR了。 她不愿意放弃岳紫狩,决定兵行险着,选在自己的发 情期去见岳紫狩。她跟岳紫狩约定要二人在山上无人处相见。她和岳紫狩既然是国家认真的信息素匹配,那么岳紫狩就应该无法抗拒发 情期的她才对。 在见岳紫狩之前,她故意没有按足量打抑制剂。到了山上,她还口头上跟岳紫狩确认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对吧”!如果岳紫狩说还有别人,她就会借口上洗手间、补打抑制剂。如果岳紫狩说没有别人,她就嘿嘿嘿…… 只要岳紫狩标记了她,那就大功告成了! 一来,岳紫狩君子守礼,二来,岳紫狩有头有脸,总不能赖了她吧?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终究是棋差一招! 当她散发出浓烈的信息素时,岳紫狩竟然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一脚踢开! 她人生都没见过这么快的脚法! 她甚至怀疑岳紫狩以前是足球运动员! 而且是专门踢人犯规暴力伤人的那种足球运动员! 她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谦谦君子的岳紫狩居然忽然变得那么暴力! 但她想了想,很快就为岳紫狩的举动找到了解释:受到生理刺激的ALPHA是很可能变得暴力的。这也是常见的事情。ALPHA本就是如此。 发 情的ALPHA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危险生物。 她却不怕死地扒上去,企图引诱岳紫狩犯下“错误”。 却没想到,岳紫狩直接把她踢下了楼梯…… 之后,她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医院,手机里传来了国民婚姻系统的提示:你的匹配对象【岳紫狩】已提交更换匹配对象申请。如您对此有异议,请在72小时之内提交申诉。 完了完了……他果然要换掉我了…… 徐杨榴眼前一黑,几乎又要再度晕厥过去。 她所不知的是,在她摔下了楼梯之后,躲在隔壁的伏心臣就跑过来了。 伏心臣破墙而来,却控制不住身体快要摔倒,被眼疾手快的岳紫狩接住了。而且,岳紫狩并没有暴力地把伏心臣一脚踢开。 他只是安静地把伏心臣拥在了怀里。 伏心臣却吃了一大惊。 说起来,这是不是伏心臣第一次和岳紫狩拥抱? 伏心臣在岳紫狩的怀抱里,感觉到了异乎寻常的温度。 平日的岳紫狩总是清清冷冷的,和现在很不一样。 岳紫狩的手扣住了伏心臣的肩膀,力度很大,像是镣铐一般。伏心臣下意识地挣动起来。他的挣动似乎惹恼了岳紫狩,岳紫狩翻掌就将他摁在地上。 此刻的伏心臣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能体会到二人体力的悬殊。 伏心臣犹如一条鱼一样,就算用尽力气挣扎,在岳紫狩眼里也不过是在砧板上跳动罢了。 “啊……住持……”伏心臣眯着眼睛,想扭头去看岳紫狩,试图唤醒岳紫狩的意识。 毕竟,徐杨榴已经离开,空气中的OMEGA信息素浓度渐渐变得稀薄,这种程度的干扰应该不至于让岳紫狩不完全丧失理智才是。 观星阁外传来了人声—— “啊……是流星……” “快许愿啊……” “流星……” 看来,流星雨如期而至了。 伏心臣听到外头人群的雀跃,心里竟然也有点儿想抬头看看流星了——尽管他现在的状况那么狼狈。 他扭过头,试图去看窗外,却只看到岳紫狩的手掌朝他伸来。 岳紫狩的手掌很大,干净,按在了伏心臣的咽喉上。 伏心臣喉头一紧,心中顿觉危险,吓得闭上了眼睛。 脖子上传来了一股剧痛。 他能感觉到后颈的皮肉破开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岳紫狩温暖柔软的嘴唇在舔舐他颈脖上的伤口。犹如野兽舔同伴受伤之处一样,粗野中带着微妙的温柔和疼惜。 什么东西注入了伏心臣的体内似的,他的四肢百骸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温暖,像是一股暖流从他的脖子开始流传到了身体的每一处,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 伏心臣像是一个婴儿被放入了一个舒适的摇篮里,眼睛缓缓阖上,酣然入睡。 伏心臣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这儿是……紫台……” 岳紫狩所居住的紫台。空梅说过的,这儿是除了岳紫狩和伏心臣之外,谁也不能踏足的地方。 他曾在这儿睡过一晚上呢。 “我怎么在这儿……”伏心臣支起身子来,不想后颈传来一阵刺痛。 “啊……”伏心臣下意识地捂住了后脖子上发痛的地方。不过,他没有摸到自己的伤口,只摸到伤口上的纱布。 伏心臣瞬息之间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伏心臣愕然地张大嘴巴,“被岳住持标记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伏心臣的心海立即翻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怎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啊啊啊啊啊啊!!! 伏心臣忙不迭爬起来,推门而出,便见岳紫狩正坐在外头书房里,手中正在拿着一本《OMEGA被标记后的养护指南》在阅读。 伏心臣扶在门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 岳紫狩听到了打开门的声音,循声看过来,见了伏心臣后,便把那本养护指南放下,快步走到了伏心臣身边,温柔地问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伏心臣脸色发白:“啊……我……” 岳紫狩关切地说:“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要不要看医生?” “不、不用……”伏心臣的脸很快就不苍白了——不但不苍白,而且没一会儿就已经红得像个番茄一样了。 岳紫狩伸手去扶伏心臣,伏心臣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岳紫狩的手便僵在半空中,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伏心臣看不得岳紫狩这样。他印象中的岳紫狩总是从容清高的,怎么……怎么能出现这种类似窘迫的表情呢? 不过,岳紫狩很快自己化解了窘迫,将双手收回宽大的袖子里,微微欠身,说:“昨晚的事情,确实是我的责任。我跟你郑重地道歉。”说着,岳紫狩朝伏心臣深鞠一躬。 伏心臣吃了一惊,忙伸手扶着岳紫狩:“别……这怎么能怪您呢?” “这怎么不怪我?”岳紫狩抬起头来。 伏心臣只道:“这是……您也是遭了暗算啊!” “暗算”这两个字用得太好玩了,岳紫狩忍不住笑了一声。 伏心臣看见岳紫狩笑了,自己立即尴尬起来:“昨晚……昨晚的事情……是徐杨榴的设计吗?” 岳紫狩答道:“是她。她不知存了什么心,故意释放了高浓度的信息素。这让我非常被动。” 伏心臣顿时为岳紫狩打抱不平:“这还不知存了什么心?我看她就是坏心眼,想要用这种方式逼婚吧!” “哦?”岳紫狩反问,“逼婚?” “当然,”伏心臣便说,“您被信息素影响了不受控制,将对方标记了,这不就是要结婚了吗?” “这么说来,”岳紫狩凝视着伏心臣,“我们两个不就要结婚了吗?” “……”伏心臣愣住了。 岳紫狩也不说话,但是一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表情。 “可是……”伏心臣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们没有……” 伏心臣脸红扑扑的,嘴巴却跟出了毛病似的说不出完整的话。 但这话不用说得很明白,岳紫狩也知道伏心臣的意思了。 岳紫狩说:“我们没有发生性 行 为,你是这个意思吗?” 岳紫狩一脸清正庄严地用冷冽的声线说出“性 行 为”三个字,却比什么语气都更让伏心臣害羞。伏心臣红着脸,缓慢地点头:“您、您还记得呢……” “就发生在昨晚的事情,我当然记得的。”岳紫狩答,“徐杨榴释放信息素之后,我立即会意过来,并将她……并让她离开了现场。” ——徐杨榴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伏心臣皱起眉来,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不太记得了。 他正想询问徐杨榴的去向,岳紫狩却又继续说话了:“却没想到,你自己冲到了我的怀里。我没记错吧?” 伏心臣大感羞窘:“是……你没记错……” 岳紫狩便又继续说:“因为她释放信息素的时间不够久,加之很快就离开了,我的意识并不是完全模糊的。” “是吗?”伏心臣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要说徐杨榴不过释放了一会儿的信息素,怎么说也不可能让岳紫狩完全失去理智吧? “只不过,我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岳紫狩叹了口气,“虽然我控制住没有和你发生性 行 为,但当你露出腺体的时候,我还是无法忍耐……” “……”伏心臣听着岳紫狩用温文的口气说这话的时候,心脏扑通扑通跳,仿佛又回忆起岳紫狩的尖牙刺破自己肌肤时的那种感觉——疼痛的、却又激烈的愉快的兴奋的……那种感觉。 岳紫狩摇了摇头,说:“咬破你的腺体之后,我立即被安抚了,理智也恢复了。” 伏心臣微微颔首,相信这是正常现象:发 情的ALPHA在咬到了腺体之后,是会很快恢复理智的。 岳紫狩却仍自叹息:“虽然我的理智恢复了,但你腺体上的咬痕可是永久的。” “永久……永久的?”伏心臣愕然无比,半晌才说,“这不是临时标记吗?” 岳紫狩一脸疑惑:“什么是临时标记?” “……”伏心臣怔住了:岳住持不愧是寺庙里长大的孩子,真的好清纯。连什么是临时标记都不知的呢! 伏心臣目光瞥看了那本《OMEGA被标记后的养护指南》,问道:“这本书也没说嘛?” 岳紫狩说:“我刚看了目录,还没看到那么细致的内容。” “……咳咳……”伏心臣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是单纯地咬了一口,注入信息素……这个是临时的。不会成为永久的标记……过一些日子,咬痕就会消退了。您不用担心。” “原来是这样啊。”岳紫狩一副刚上完生理课的懵懂样子,“可是,我已经跟你父母联系准备提亲了。” “?”伏心臣吃了一惊,抬头看了一下时钟,这才第二天早上十点啊,你就联系好我父母准备提亲了?你们做和尚的行动力那么强的吗! 岳紫狩说道:“不管是临时标记也好、永久标记也罢,标记了就是标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当然应该负起责任来。” 岳紫狩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肃穆、姿态卓然,伏心臣不觉心旌动摇。 伏心臣十分动容。 岳紫狩眼神变得更加温柔,握起了伏心臣的手。 这回伏心臣没有躲开了,——岳紫狩越发的志在必得。但脸上却仍是谦谦的:“你身为未婚OMEGA,脖子上突然出现标记,是不是会不太方便?” 岳紫狩提这么一嘴,伏心臣也颇觉有理:确实,脖子上突然出现标记这种事情…… “不如现在先对外说我们已经订婚了。”岳紫狩提议道,“这样或许好些。” 伏心臣有些惊讶:“这……” “也是对你好的。”岳紫狩说,“你要是后悔了,不想结婚,也可以等标记消退了再决定。” 伏心臣不觉动容,又点头想道:之前曾觉得岳住持有些世故、阴沉,但现在想来,岳住持尽管有些城府,但毕竟礼佛、清修多年,再怎么样,岳紫狩还是有善良纯朴、克己守礼的一面的! 第35章 伏心臣是坐着无名寺的车子回家的。他下车的时候,听到司机大叔说:“准夫人慢走。” 听到“准夫人”三个字的时候,伏心臣身形一僵:虽然今天一早,岳住持就说了目前两人对外宣布是订婚状态,可怎么司机大哥这么快就喊上准夫人? 不过,伏心臣也没想那么多,僵硬地笑了笑,便和司机道别回了家中。 在电梯里,伏心臣脑子还是一片迷糊的:事情一下子发生得又快又急的……怎么一觉醒来,他就被标记了?还成为准夫人了? 这进展也太——突飞猛进了吧! 伏心臣脑子转得比较慢,很难跟得上这个节奏,唯一庆幸的是:还好岳住持已经提前跟爸妈打过招呼了……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解释。 伏心臣进了屋,见伏建丰、乔蓉容已经坐在家里等自己了。伏心臣明明身在自己家中,却竟有几分尴尬:“爸、妈,我回来了。” 伏建丰和乔蓉容瞧见了伏心臣脖子上的纱布,脸色也不太自然。 伏心臣见父母似乎有点儿不高兴,便半带试探地说:“岳住持说已经跟你们解释了?他是怎么说的?” 伏建丰和乔蓉容对看了一眼。乔蓉容干咳了两声,才说:“他说,是有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用信息素迷惑了他,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对吗?” 伏心臣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是个意外。” 然而,伏建丰其实不太信这个说法:岳紫狩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轻易中了一个普通女人的算计?又怎么那么巧伏心臣在那儿撞枪口上被咬? 不过,伏建丰自己受制于岳紫狩,便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地说:“那他说要和你结婚,你是愿意的吧?”如果伏心臣不喜欢岳紫狩的话……伏建丰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就算是岳紫狩用他的命来威胁他也不可能…… 伏心臣在岳紫狩面前跟个小媳妇似的容易害臊,但到了父母面前,伏心臣倒是自在了一些,便大方地说:“我是愿意的。” 父亲沉默着,伏心臣便自顾自地说下去:“爸妈之前不也劝我和他复合吗?其实我最近也想了很多。无论有没有发生这件事情,我都是愿意和他共度余生的。” 伏建丰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心情颇为复杂。 现在伏心臣全心全意地恋着岳紫狩,再加上伏建丰确实拗不过岳紫狩,便只能同意了。 乔蓉容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乔蓉容便说:“既然是这样,那妈妈也祝你幸福。” 伏心臣端详了乔蓉容和伏建丰二人的面色,深感疑惑,说:“你们之前不是一个劲儿地撮合我和住持吗?怎么现在又不太高兴的样子?” 乔蓉容愣了愣,解释说:“我希望你和岳住持好,是慢慢的好。总得有个过程吧!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标记再慌慌忙忙地结婚……” 伏心臣明白过来,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嗯……这是个意外……” 乔蓉容笑了笑:“是啊!事发突然,谁也想不到的!不过既然你和他是两情相悦的,也算是一件好事嘛!”说着,乔蓉容又说了不少好话,来宽伏心臣的心。 乔蓉容作为母亲,熟知伏心臣的性格。伏心臣是那种随波逐流的性格,没什么主见,容易被人牵着走。他这样的性情,遇上了岳紫狩那样的人,恐怕只能一辈子被牵着鼻子走了。 但乔蓉容转念一想,无论是哪个OMEGA摊上岳紫狩,都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吧? 乔蓉容又问伏心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到无名寺去?” 伏心臣怔了怔:“我们……我们不是还没结婚吗?怎么就住一起了?” 乔蓉容说:“你刚被标记,可能会出现信息素紊乱的情况,让标记你的ALPHA陪着你是最稳妥的。” 伏心臣其实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是一个被标记了的OMEGA的身份。他扭脸看了看父亲,见伏建丰显然也是没完全消化好“自家独子已经是被猪拱过了的白菜了”的事实。 “急什么?”伏建丰带着几分不悦,粗声粗气地说,“才咬一口就紊乱了?那是低概率事件……” 乔蓉容瞪了丈夫一眼,说:“是低概率,但要真发生了呢?”她自己是OMEGA,知道发作起来多难受。 “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伏建丰身为ALPHA似乎很难对这种状况感同身受,“如果真的有问题,再让岳住持接走儿子就是了。反正他俩也要结婚了,陪我们两个老人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何必没结婚就把儿子往外赶?外头听了也不像话。” 乔蓉容也没好气,扭脸问伏心臣:“你说呢?” 伏心臣便说:“我也想多陪陪父母。” 乔蓉容听到伏心臣这么说,也心软了。她自然也希望孩子在结婚前多陪陪自己。 伏心臣一来是想多陪伴父母,二来又是不太想马上去无名寺住着。这莫名其妙的标记之后,他有点不知所措,更不知该怎么面对岳紫狩。猛然把他推到要和岳住持朝夕相处的地步,他是十分不习惯的。 他更情愿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呆着,安安心心地度过这段过渡期。 岳紫狩得知伏心臣短期内不会到无名寺后,感到相当惋惜,但仍让执事送礼到伏家。执事带着礼品登门拜访,口中先道失礼,对乔蓉容、伏建丰解释了一番:“岳住持十分希望登门拜访的,然而在斋戒期,他不能出门……” 执事一番赔礼,解释了许久岳紫狩不出门的因由。 伏建丰其实也明白:他在市政厅里混久了,对岳紫狩的行事作风早有耳闻。据说,天塌下来岳紫狩都是不会出门的,就连市长想见岳紫狩,都得自己上无名山拜访。如果岳紫狩亲自登门,伏建丰才觉得不好意思呢——那他面子不是比市长还大了?那可万万受不起。 执事又将礼物分门别类地摆好,一边介绍:“都是些金银玉器之类的俗物,希望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乔蓉容笑着说:“我是俗人,正适合这些俗物。谢谢住持的心意了。” 这些放着金银玉器的盒子都是红色礼盒,其中倒有一个黑色的盒子,分外扎眼。执事将黑色的盒子捧起来,说:“这个是住持单独给准夫人的。” 听到“准夫人”三个字的时候,乔蓉容和伏建丰都愣了愣神,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执事说的是伏心臣。 和伏心臣一样,乔蓉容和伏建丰也还没适应这个身份的转变。倒没想到,无名寺上上下下一个个的“准夫人”说得顺溜,舌头都不带拐弯的,就跟老早就订好了、已经叫习惯了似的。 乔蓉容回过神来,便笑笑:“不巧,那孩子出门去了。等他回来,我会把礼物转交的。这边就先谢谢住持对他的心意了。” “准夫人出门去了?”执事也有点意外,确实没想到伏心臣被标记的第二天就出门了。 但这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伏心臣前几天就约好了杜万星今天见面了。伏心臣虽然被标记了,但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便觉得没有取消约会的必要。 伏心臣和杜万星约到一起吃饭。杜万星见了伏心臣脖子上的纱布,脸色顿时变得暧昧,笑笑说:“你终于答应白寻璧的求婚了?” 伏心臣冷不防听杜万星提起白寻璧,慌忙解释:“我和白寻璧分了。” “是吗?”杜万星很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一阵子。”伏心臣含糊地回答。 杜万星看了看伏心臣脖子上的纱布,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那你……” 伏心臣怕杜万星想歪了,赶紧解释:“是白寻璧自己决定要分的。他……他个人的原因。我呢……我这边准备和之前的那位相亲对象订婚了。” “啊啊啊啊啊?”杜万星犹如一个撒了泡尿却错过了电影关键剧情结果回来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热心观众,“慢着慢着……你说什么?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 伏心臣便缓缓说道:“是这样的,白寻璧因为个人原因与我分开了。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方便说。”伏心臣暗想:白寻璧应该不希望自己伤残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的。这个事情还是不要告诉杜万星了。 杜万星却不太关心白寻璧的去向:“我也觉得你和他不一定能成。”让杜万星燃起八卦之魂的是另一件事,“你和‘金龟’和好了?他还和你订婚?怎么这么突然?”杜万星眯起眼睛,指了指伏心臣的脖子,“该不是你们天雷勾动地火……” 伏心臣干咳了两声,并不接话,只说:“咳咳……这个啊……总之我和他订婚了。父母也同意了。” 杜万星一脸了然:“那你们进度条真是拉得飞快啊!我之前见你拖泥带水的样子,还以为你没过个一头半个月都不会有进展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要说杜万星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要是等伏心臣自己主动出击,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岳紫狩应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再耐心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对着自己垂涎已久的人。 伏心臣愣头愣脑的,一头扎了进来,可别想着能全身而退了。 岳紫狩根本不可能让他跑了的。 杜万星倒是对伏心臣的那位“金龟”越发好奇了,只说道:“对了,你之前一直不肯说你的对象是谁,现在都要订婚了,难道还不说吗?” “这个……”伏心臣还是有些犹豫的。 杜万星不悦地“啧”了一声:“这么神秘?难道你打算隐婚一辈子吗?”说着,杜万星又凑近,一脸神秘:“你就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伏心臣眼珠子转了转,半晌才说:“说来你也见过,就是无名寺的岳住持。” 杜万星闻言,一副被雷电击中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杜万星久久不能回神,“你你你你再说一次?我好像听错错错错了?” 杜万星被震撼得话都不会说了。 伏心臣不觉叹了口气,再次说道:“就是无名寺的岳住持。” 杜万星喘了好几口气,才回过神来:“怎么是他?”杜万星努力回忆起过往,在无名寺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地在他脑中重演。在得知了伏心臣是岳住持的对象后,杜万星的眼睛越来越清明了,越想越明白了…… 杜万星接受了这个事实后,越想越明白,不觉拍着膝盖说:“怪不得啊!怪不得啊!我应该一早就知道的!” 伏心臣没想到杜万星会这么说:“是吗?” “那可不嘛?”杜万星摸着下巴说,“他主动帮你系腰带!还跟枫颜说什么‘得罪贵人,血光之灾’的话!他那是在罩着你呢!” 伏心臣想起了这一段故事,不觉失笑:“是巧合吧?” 杜万星摇摇头:“我当时也这么觉得,现在想来……岳住持真是个山大王啊,看谁不爽就揍他丫的。果然是这个作风。” 伏心臣皱眉:“你打哪儿听来的话?怎么说岳住持是山大王?” “无名山就是他的,他还不是山大王吗?”杜万星玩笑着说,但半晌又认真起来,“你之前说他人品可能有问题?” “没有、没有!”伏心臣摇头,“应该是误会。” 杜万星笑了笑:“这些山大王肯定都是有些问题的。他既然是对你好的,你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就算了。” 伏心臣愣住了:“你……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人品有问题那得撤退。” “你们都要订婚了,腺体都咬了,我还能说什么!”杜万星摊了摊手。 伏心臣反问:“如果我没有被标记呢?你会怎么说?” 杜万星摸了摸下巴,说:“我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要说岳紫狩人品很好,我真的不信。” 伏心臣很惊讶:“为什么?” 杜万星笑了,说:“这种占山为王、无法无天的人,人品再好也有限吧!” 伏心臣听着杜万星不着边际的话,摇头叹息:“那你是不了解他罢了!虽然他有些心机,但本心是好的。” “是、是、是……”杜万星点头,“我同意。我祝你和他幸福美满!” 伏心臣深知杜万星是敷衍,但也没什么好说的。杜万星也知道说朋友的伴侣坏话是自讨无趣的,便不再说这个了。他转而跟伏心臣说起了别的:“你注意点养护啊。刚被标记了,可能会不舒服,早点回家吧,我送你。” 伏心臣却不太在意:“我这只是临时标记。” “那也可能会不适啊,我送你吧。”杜万星关心地说。 杜万星开车将伏心臣送了回家。伏心臣刚回到家,就差点被满屋子的金银给闪瞎了眼。原来,执事刚走不久,乔蓉容就把礼盒全部拆了,美滋滋地盘点着这些“俗物”。岳紫狩确实是很大方,送的东西不少,茶几桌面都不够放,还得放沙发上。整个客厅顿时珠光宝气、跟个宝矿似的。 伏心臣吃了一惊:“你们抢银行了?” 乔蓉容白他一眼:“你爹是刑警呢!乱说话!” 伏建丰对这些金银珠宝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就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看报纸,见伏心臣回来了,抬了抬眼皮,说:“岳住持叫人送来了礼金。你妈在盘点呢。” 伏心臣听到了“礼金”两个字,脸皮便有些烫了:“噢……这么快吗……” “是啊。”伏建丰说,“他的行动力真的太强了。” 伏建丰只能给他写个“服”字,越发觉得自己的儿子被套牢了,这婚事肯定是跑不掉了。 乔蓉容说:“我看这些珠宝虽然好啊,但我平常也不戴,留几件在家里就好了,多了也没用,还怕招贼。” “只留几件?那剩下的怎么办?”伏心臣问。 “就拿到店里退钱换现金啊!”乔蓉容一脸理所当然的,“什么都不够钱实惠!” 伏心臣笑了,说:“早知道这样,不如直接叫住持给你打钱算了!” “已经打过钱了。”伏建丰说,“这些珠宝是另外给的。” “……”伏心臣一脸懵然,看着乔蓉容喜滋滋地一笔一笔记着账,伏心臣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然后妈妈在面前数钱的感觉。 “哦,对了。”乔蓉容站起来,递了一个黑色的盒子给伏心臣,“这个是岳住持单独给你的。” 伏心臣接过盒子,有些疑惑:“是什么?难道也是金银珠宝吗?” 可伏心臣掂了掂盒子,里面的东西很轻,不太像是珠宝。 乔蓉容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执事强调了说是单独给你的,我和你爸都没有打开。我见上面还有封条,估计是不想给别人打开的意思。你自己回去看吧!” 伏心臣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个黑色盒子上果然贴了封条,还有个烫金的蜡封。 “这么神秘?” 伏心臣十分好奇,立即将盒子拿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来看。 第36章 盒子里所放着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套衣服。 伏心臣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岳紫狩的常服。 每次伏心臣和他约会,都见岳紫狩穿这一套白色的僧衣。伏心臣甚至怀疑岳紫狩有十件八件这样的白僧衣每天轮流穿。 伏心臣仔细回忆了一下,岳紫狩见外人的时候一般会穿比较整齐的衣服,这套轻薄的僧衣应该是岳紫狩的家居服。是岳紫狩私下穿的。 “岳住持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衣服送给我?”伏心臣感到有些意外,拿起手机便给岳紫狩发信息。 【准夫人:为什么给我送了一套僧衣?】 岳紫狩瞄了一眼手机,便回复:以防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伏心臣怔了怔,“会有什么不时之需?” 很快,伏心臣就明白了什么是“不时之需”了。 按照字典的解释,所谓的“不时之需”,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需要”。 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需要? 当然是身体不适的时候。 在被标记之后,无论是同样身为OMEGA的母亲还是作为BETA的杜万星都关心地让伏心臣好好休息,小心身体,以免出现信息素紊乱的状况。 被标记的时候,岳紫狩的信息素流入了伏心臣的腺体,很可能会对伏心臣造成影响。 说不定伏心臣会对岳紫狩的信息素出现依恋、渴求的状况。 当然,这次只是草率的临时标记,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很低。 但是吧……不时之需,还是该防一防的。 伏心臣不禁感叹岳紫狩的细心。 看来,岳紫狩是真的有在认真地阅读那本《OMEGA被标记后的养护指南》。 想到这个,伏心臣的心跳又快了一些。 伏心臣珍重地将盒子合上,盘腿在床上坐着,准备拿出电脑来看看电视剧,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刚打开电脑,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心中一跳,以为是岳紫狩打来,结果拿起手机一看,是杜万星的电话。 伏心臣的心里便掠过一阵淡淡的失望。 “怎么了,星星?”伏心臣问。 杜万星说:“你现在应该很闲吧?” “嗯?”伏心臣警惕地挑眉,“我最近静养,不接私单!” “啊!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让你干活!”杜万星啧了一声,“谁不知道你快要当富太太了!我才没那个狗胆找你做私单呢!” 伏心臣听到“快要当富太太”了,眉头拧了拧。 说实话,他完全没有自己快要当富太太了的自觉。他最近不接私单只是想要休休假而已。但仔细想来,他真的当了无名寺的住持夫人的话……确实就是“富太太”了。 不过,这件事之前在相亲的时候,伏心臣就跟岳紫狩说过。他问岳紫狩是否要求伴侣全职照顾家庭,岳紫狩回答会尊重OMEGA的意向。 因此,伏心臣应当可以继续工作的。 伏心臣对杜万星说:“别胡说。我婚后一样会工作的。” “我知道!”杜万星说,“跟你开个玩笑。” 伏心臣没好气地笑了笑,又问:“那你找我不是叫我接私单的?那是做什么?” 杜万星说:“就是单纯的跟你八卦一下岳紫狩的事情而已。” 岳紫狩的大名在无名市是如雷贯耳,有人说他是无法无天的山大王,也有人说他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一面菩萨,一面修罗。两个矛盾的综合体。 这样的人物怎么能不引起众人的好奇心呢? 只可惜,岳紫狩此人相当神秘,平时连门都不出,外客拜访,他也是甚少接待的,真像是一个活在山顶云雾里的仙人一样不染尘俗。大家想挖料也都很难。 杜万星自然也是好奇的看客之一。他平日对岳紫狩的好奇也仅限于在网上看看八卦,一笑而过,但当他发现自己的好友就是岳紫狩的未婚夫人的时候,那好奇心就一下得到了质的飞跃,冲破云霄了。 “也是关心你的幸福嘛!”杜万星堂而皇之地为自己的八卦行为合理化,“毕竟,你是我的哥们!” 伏心臣挺无奈地笑了笑:“那谢谢关心。” 杜万星又问:“不怕死问一句啊,岳紫狩的X能力怎么样?” …… 还真的挺不怕死的。 “……”伏心臣愣了愣,半晌讷讷,“你就关心这个?” 杜万星回答:“我不是说关心你的幸福吗?” 如果是别人随意探听这样的隐私问题,确实是相当冒犯。但偏偏杜万星和伏心臣是好友,打听这个似乎也算不上过分出格。但伏心臣还是有些不高兴。 而且,伏心臣是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的。 杜万星见伏心臣不回答,大概猜到伏心臣不是很乐意回答,便立即找台阶下了:“算我多嘴!我就随口问问!” “你怎么问这个?”伏心臣有些责怪,“太隐私了。” “是啊!是啊!”杜万星听到伏心臣这么讲,又说,“你这么说,我就懂了。” “你懂什么?”伏心臣反问。 杜万星笑了:“你这个反应,应该是还没干过吧?” 伏心臣头一回被杜万星的机灵劲儿给气到了。 杜万星倒是口没遮拦的:“那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么……”伏心臣仔细一想:他和岳紫狩进行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 就是婴儿学步! 婴儿走路都比他们的进展快一些! 伏心臣怎能告诉杜万星——严格来说,他和岳紫狩连手都没牵过? 杜万星又自顾自地说:“我听说寺庙里很多人清修的时候会打抑制剂,有的为了方便修行,甚至会长期服用。” “哦,是。”伏心臣点头,“岳住持也跟我说过。” “药吃多了结果那个地方不行了的也是有的。”杜万星说。 “?” 杜万星挠挠头:“我就不怕死的说一句哈。算是给你提个醒。你可别转头告诉岳紫狩。” “不会。”伏心臣说,“我不会说的。” 无名市的市民中,有一拨人觉得岳紫狩真是个活菩萨,行善积德,又有灵验。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觉得岳紫狩是个玉面修罗,长得好看、说话好听,但坏事没少干。杜万星就属于后者。 尤其是枫颜出事之后,杜万星越发觉得这个岳紫狩就是传言中那个无法无天的恶徒。 不过,杜万星也并不因此而对岳紫狩产生恶感。杜万星觉得,自己要是有这个能量,也一样是看谁不爽就恁死谁。 杜万星觉得岳紫狩看起来一脸X冷淡的,说不定还真的是药打多了就不行了,于是选个性格绵软好拿捏的OMEGA结婚遮掩过去。 伏心臣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上面想,但是被杜万星这么一说,竟然也有些纠结起来。 倒不是他觉得岳紫狩是X无能骗婚,而是他觉得作为即将结婚的伴侣,他和岳紫狩之前确实是太过陌生了。 直到现在,他在岳紫狩面前都相当拘谨,也不太敢触碰岳紫狩。 他和岳紫狩也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怎么就立马要结婚了呢? 伏心臣茫然地看向卧室的镜子,目光瞥到了贴在脖子上的胶布,心下微微一沉:果然是因为这个吗? 岳紫狩要为标记负责任。 挂了杜万星的电话后,伏心臣闷闷不乐。 伏心臣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前来。没睡下半天,手机又响起来了。伏心臣随手拿起手机接通:“星星?” “谁是星星?” 岳紫狩的声音沉沉的。 “……”伏心臣一下惊醒过来,“岳……岳住持?” “是我。”岳紫狩答,又问,“谁是星星?” “呃……”伏心臣居然有种被“抓奸”的错觉,“这……” “是杜万星么?”岳紫狩问。 伏心臣怔了怔:“你知道他啊?” 岳紫狩说:“上回不是见过吗?” “是……是……”伏心臣点头,“你们见过了。” 岳紫狩却继续说道:“不过,你将成为我的夫人了,还是不要和其他人太亲密比较好。” “就算是BETA也不行吗?”伏心臣有些疑惑。 “谁都不行。”岳紫狩答,“我会吃醋。” “……”伏心臣莫名其妙的就脸红起来,“吃、吃醋吗?” “是的,吃醋。”岳紫狩回答。 岳紫狩说“吃醋”的时候,口吻平淡又正经,跟说“吃饭”差不多。 伏心臣简直无法想象岳紫狩吃醋的样子。 一直云淡风轻的岳紫狩也会吃醋吗? 他吃醋起来是什么样子? 难道岳紫狩也会闹别扭吗? 伏心臣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岳紫狩闹别扭的样子。 事实上,岳紫狩确实不会闹别扭。 闹别扭是不会的,闹出人命倒是可能。 伏心臣神思游离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倒是岳紫狩又开口:“婚礼的事情你怎么看?” “婚礼?”伏心臣晃了晃神,“婚礼啊……?” “婚礼是要豪华的、还是从简?”岳紫狩说,“都听你的。” 伏心臣沉默了一会儿。 岳紫狩问:“怎么了?” 伏心臣说:“我就是一时脑袋还没转过来,不是刚才订婚吗,怎么就直接婚礼了?” “订婚之后就是婚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岳紫狩反问。 “啊……好像也是。”伏心臣觉得自己可能是反应太慢了,总是比岳紫狩慢半拍,显得过于迟钝了。 伏心臣想了想,又问:“按照无名寺的规矩是怎么办的?” “一般的话都是从简。毕竟,无名寺是方外之地。通常寺庙的俗家结婚都仅邀请少数亲友观礼。”岳紫狩回答,“但铺张豪华的婚宴也不是没有的。一切就看你的喜好。” 伏心臣想了想,说:“那还是从简吧。” “你不必因为寺庙的惯例而感到拘束。”岳紫狩知道伏心臣的性格。伏心臣知道无名寺的惯例是简单办理的话,伏心臣肯定会跟着惯例走。 岳紫狩说,“婚礼是一生的大事,大操大办的也是应当的。你喜欢怎样的,都可以办好,不需要你费一点心。” 伏心臣却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喜欢铺张。低调点比较好。” “行,既然你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办。”岳紫狩回答,“之后还有些细节上的事情,我们再慢慢商量。” 伏心臣听到岳紫狩说“我们”两字,心内就一暖,总觉得自己和岳紫狩的关系确实不一样了。忽然才有了几分实感:他将和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成为伴侣了。 挂了电话之后,伏心臣又躺会床上。他看了看时钟,才发现自己闷在床上大半天了。他揉了揉眉心,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困倦。 到了晚饭时候,他也吃得很少,随后就回房间休息了。然而,他躺床上之后,也是睡不着,像是跌入了沙漠似的,浑身滚烫难耐。 一寸寸的皮肤就像是被热流烫过一般,泛起了绯红。 “嗯……”伏心臣感觉腺体变得瘙痒,身体一阵阵的发热。作为成年OMEGA的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是什么情形。 “抑制剂……”伏心臣伸手去摸索床头柜,手却碰到硬硬的方盒。他动作一顿,在黑暗中打开了黑色的盒子,那套白色的僧衣仍整整齐齐地叠在盒子里。 第一次打开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的伏心臣五感特别敏锐,鼻翼翕动,就闻到了来自僧衣上的专属岳紫狩的气味。 ——这是岳紫狩穿过的贴身衣物…… 伏心臣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自己的衣服扯掉,再把岳紫狩的衣服裹在自己身上。 那件白色的僧衣十分轻薄,套在身上柔软舒适。最重要的是,衣服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铁锈般的气味。 是岳紫狩独有的气息。 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岳紫狩…… 伏心臣满脑子都是这个人,这个气味,这个身影。 他伸出手,往虚空去摸索着并不存在的轮廓,身体的热却越来越浓烈了。 他将僧袍裹得更紧,仿佛要将衣物变成他第二层皮肤一样。他的汗水打湿了白色的衣服,也弄淡了衣服上仅属于岳紫狩的气息。 “不够不够不够……” 这个不够…… 伏心臣喘着气,不顾一切地拿起手机,按通了岳紫狩的号码。 第37章 岳紫狩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头显得不甚真切。可能是因为通讯导致的失真,也可能是因为伏心臣现在脑子不太清醒,无论是听什么、看什么,都仿佛隔着一层。 他听到岳紫狩说:“怎么了?” 岳紫狩的声音像是一滴水一样,滴在了伏心臣的心口,但他此刻太滚烫,一滴水下来瞬间便蒸发。 “我想你……”伏心臣呢喃。 伏心臣此刻的状态和平常都不一样。他平日跟岳紫狩讲话都带着几分拘谨。他看岳紫狩觉得岳紫狩自持,岳紫狩看他,也是一样的。 伏心臣从未将“我想你”之类的话说出口,更别说是用这种粘糊糊的口吻了——不错,是粘糊糊的。 就像是麦芽糖一样的,粘糊糊,甜腻腻。 这样的语调,让岳紫狩从舌根到尘根都感到了甜意。 岳紫狩轻轻一叹,像是暑热天喝到第一口冰可乐那样的一叹。 “你说什么?”岳紫狩道,“我没听清。” 伏心臣迷迷糊糊的,又口齿缠绵地重复了一遍:“我想你……岳住持……” 岳紫狩默了默,又说:“不好意思,山上信号不好,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伏心臣茫茫然:“我想你啊!我想你!”他大声地开腔。就像是这样能赶走拥挤在胸腔的郁闷一样,“岳住持,我太想你了……” “嗯。”岳紫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你想怎么办?” 伏心臣说:“我想见你。” 岳紫狩沉默了。 原本的伏心臣应该是习惯这种沉默的。 岳紫狩无论说什么之前都会先沉默几秒。 岳紫狩很少会不假思索地说话。这样很正常,像他这样身份的人都是这样。伏心臣因为工作的缘故见过、采访过一些位高权重的人,他们都是想明白要说什么了才缓缓开腔。这样的人很清楚说话的力量,因此言语总是会谨慎些,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样随心所欲地发言。 伏心臣也相当理解岳紫狩这个思考之后才说话的习惯。 但现在的伏心臣不太能理解了。 他烦闷得很,语气里充满着不耐烦:“你能听见吗?” “能。”岳紫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在哄孩子一样温柔,“我马上来啦。”——这似乎是岳紫狩第一次用“啦”这样轻快的语气词。 就像是伏心臣从未用过这么甜腻的口吻与岳紫狩说话一样,这也是岳紫狩第一次用那样温柔暧昧的语调跟伏心臣讲话。 伏心臣不觉心醉:“真的吗?”伏心臣问。 “当然。”岳紫狩很温和,“等着我。” 岳紫狩这边和伏心臣结束了通话,那边就给伏建丰打了电话了。 岳紫狩就问了一句:“您家有直升机停机坪吗?” “?”伏建丰答,“当然没有啊。” 一般人谁家会配备这种东西? “我了解了。”岳紫狩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十分钟之后,岳紫狩驾驶着喷气式发动的飞行摩托车降落在了伏建丰家楼顶。 伏建丰是知道这种飞行摩托车的,也不是什么新发明了,在一些地方已经投入商用。坐着能飞的摩托车的人却仍然不多,一个是驾驶证不好考,第二个是这样的摩托车很难买得到。 东方帝国的特种部队也有在使用此物。据说有些中东国家的警方已经在用飞行摩托车进行巡逻了。然而,伏建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飞行器的实体。乍看之下,这飞行摩托车比一般摩托车要大一些,四个涡轮在机车底部排气,犹如一辆四翼无人机。黑色的碳纤维车身轻盈无比,在霓虹灯中流动着光彩,而驾驶着这一辆充满未来感的车辆的却是身穿僧袍的秀美男子——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伏建丰咳了咳:“您怎么……” “我来看看准夫人。”岳紫狩说。 语气里充满理所当然,尤其是说“准夫人”三个字的时候。 而且,岳紫狩特意说“准夫人”,而非“令郎”或者“伏心臣”,口齿中带着一些说不明的意味。 伏建丰讶异:“这么突然……” 岳紫狩看着伏建丰:“他不舒服。需要我。” “他不舒服吗?”伏建丰很担心,带着岳紫狩回到家中。乔蓉容瞧见岳紫狩,也分外惊愕:“您怎么来了?” 伏建丰抢着说:“岳住持说我们儿子不舒服……” 乔蓉容脸色陡然一变,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哦……哦……这样啊……” 伏建丰也算是反应迟钝了,瞧着乔蓉容的脸色,这才明白了岳紫狩的意思,竟然也有些尴尬起来。大半夜的,岳紫狩从无名山一路飞驰而来,是……是来干那个哟? 伏建丰不是OMEGA,不知道这个难受,只觉得怪臊人的。乔蓉容作风保守,也挺臊的。 岳紫狩却是一点不带忸怩的,仿佛这是最正常、最天经地义的事情。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伏心臣的房间。 伏心臣的房间并不大,刚足够放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空间相当逼仄。 岳紫狩暗暗皱眉,觉得还是应该让准夫人早些到更舒适的地方居住。 而此刻准夫人就在床上。 麦芽糖一样、甜腻腻的、粘糊糊的准夫人……好像已经不见了。 伏心臣躺在床上,见到了岳紫狩的时候,脸上闪现了惊慌的神色。 岳紫狩马上明白:准夫人应当是刚刚“自我纾解”了一次,暂时清醒了。 “不是让你等着我吗?”岳紫狩的语气里似有责怪的意思。 “我……”伏心臣噎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有什么比刚刚想着某人自渎,然后那人就出现了更尴尬的事情吗? 然后,那人还打开了灯。 岳紫狩扭开了电灯,这狭小的空间顿时被白炽灯的光亮充盈,一丝一毫都无处躲藏。 伏心臣原本的衣服凌乱地散落在床边,身上却穿着不合身的僧衣。僧衣薄,沾了汗,那原本的白色便接近透明,什么痕迹都能显现得一清二楚。 伏心臣仰脸倒在床上,十分羞赧地曲了双腿,慌张地把被子盖在身上,试图遮掩那些痕迹。但很可惜,就算被子盖得住衣服上的污渍,却也盖不住一屋子的气味。 岳紫狩却像感觉不到一样,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边,手里慢慢地盘着那串珊瑚念珠,眼眸黑沉沉的,静静看着伏心臣。 伏心臣被看着头皮发麻,讷讷说:“住持、住持怎么来了?” “是你让我来的。”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咽了咽,说:“我……不好意思……那么晚了,还打扰您……” 岳紫狩笑了笑:“我们即将成为夫妻了,不用这么见外。” 伏心臣接不上话了,脸庞却烧得更热。 “准夫人,”岳紫狩说,“你好些了吗?” 伏心臣更忸怩了,不知是因为岳紫狩问他的身体、还是因为岳紫狩对他的称呼。 “我……”伏心臣结结巴巴,“我、我好些了……” “是吗?”岳紫狩摇摇头,“你骗我。” “怎么会……确实好些了……”伏心臣刚刚忍不住思念着岳紫狩的样子,进行了不轨之事,确实就好些了。然而,宣泄过后,羞耻心一下就涌起,让伏心臣无地自容。 “脸那么红。”岳紫狩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伏心臣的脸颊,“额头呢……”岳紫狩从无名寺一路乘风而来,手指相当冰凉,滑过伏心臣光洁的额头,“额头也烫。” 感受到了岳紫狩的触碰,伏心臣的身体又开始发起热了。 伏心臣闭上眼睛,又闻到那股属于岳紫狩的雨锈味。 这次,不是从僧衣上发出的。 岳紫狩的身体离他越来越近,伏心臣能感觉到。 岳紫狩的呼吸里带着雨的气息,冰冷而湿润。 伏心臣微微张开了嘴,便被一下吻住。 “唔!”伏心臣吃惊得睁开了眼睛,试图往后躲,却发现背脊贴在了柔软的床褥,根本无处可避。 热,好热。 伏心臣的身体越来越火烫,而岳紫狩的肌肤却是冰凉的。 伏心臣禁不住缠上去,像沙漠旅人扑向绿洲,也不管是不是海市蜃楼。 这时候,岳紫狩却走开了。 “住持……”伏心臣语气里似有恳求,“住持……” 啪嗒——岳紫狩把灯关了。 室内陷入黑暗。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伏心臣凭借着本能,迅速找到了散发着浓烈信息素气息的岳紫狩。 他扑入了岳紫狩的怀里。 他很快发现,岳紫狩的身体不再冰冷了,越发的温热,而且变得比他还滚烫。 伏心臣原本是身体发热想找冰,才那样摸索岳紫狩的。待岳紫狩也变得热了,伏心臣便想逃开,可惜却也晚了。 尽管四周一边漆黑,伏心臣刚刚却能敏感地找到岳紫狩,与此相应的,岳紫狩现在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试图躲避的伏心臣。 岳紫狩从背后压住他,凶悍得像野兽一样。他的体型原本就比伏心臣大,要控制住这个OMEGA是易如反掌。他双手扣住伏心臣细弱的手腕,双腿顶开伏心臣的膝,尖锐的牙齿紧紧锁住伏心臣流着血的后颈,完全的控制住他的身体,绝对不给他任何逃离的空间。 黑暗中,伏心臣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血腥气。 他原以为那是自己被咬伤了流血才散发的气味,渐渐的,他明白过来,那是岳紫狩的信息素。 岳紫狩的信息素,是血。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血腥气,犹如淋过雨的铁窗,浓烈的腥膻。而这份腥膻却又被缅栀花清幽的香气所冲淡。缅栀花,为佛寺庙花,香清气素,总给人一种清净之感。 闻着这股缅栀花的甜香,岳紫狩胸口压抑的、翻涌的、沸腾的情绪也能被稍微安抚——稍微而已。 伏心臣感到疲惫虚弱,在接踵而来的热浪中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近午。 脱力。 疲惫。 疼痛。 伏心臣的脑子昏昏沉沉。 “醒了?”岳紫狩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 伏心臣猛然睁大了眼睛,昨夜的种种旋即如播放幻灯片一样在伏心臣的脑子里闪现,伏心臣腾的一下脸红了,心跳得凌乱。 可他望向岳紫狩,但见岳紫狩盘腿坐在床边,衣冠楚楚,手里挽着一串珊瑚念珠,看起来淡定又自在。仿佛昨晚那个野兽一样的男人是伏心臣幻想出来的一样。 岳紫狩此刻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优雅雍容。 伏心臣眨了眨眼,一脸迷糊的。 岳紫狩笑笑,抚摸着伏心臣的额头:“还发热吗?”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举动,却让伏心臣莫名感到亲昵。 他隐约觉得,经历了昨晚之后,岳紫狩和自己更亲近了。 但也可能是错觉。 昨晚的一切甚至也像是梦一般。 伏心臣皱眉:他昨夜发热是标记的后遗症。发热的时候,他的脑子也不太清醒,很多细节是记不清了,他甚至怀疑自己记得清的那些部分也有臆想的成分。岳紫狩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黑暗中发狂的野兽。 “我好点了……谢谢……”伏心臣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十分沙哑,皱起眉清了清嗓子。 岳紫狩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唇边。 伏心臣这才明白,岳紫狩要喂自己喝水。他登时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接过了水杯,表示要自己喝。 岳紫狩也不坚持,只说:“喉咙好一点了吗?你昨晚喊得太大声,恐怕邻居也听见了。” “噗……”伏心臣几乎要把水喷出来。 岳紫狩又安慰:“没事。他们会装听不见的。” “……” 大概是岳紫狩这么“善意”的提醒,伏心臣才算确认了昨晚的事情是真实发生了的。 虽然伏心臣身体的酸疼疲惫也提醒着这是一个事实。 然而……黑暗的一切太不分明了。 伏心臣低头喝水,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瞥了一眼岳紫狩。 岳紫狩,衣冠楚楚,神态庄重,表情不带七情六欲。 伏心臣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念头:在“那个时候”的岳紫狩,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第38章 明明做过了极其亲密的事情,伏心臣却越发不敢亲近岳紫狩,甚至连瞧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瞧。 倒是岳紫狩心无挂碍,十分的大方,笑对伏心臣:“怎么欲言又止的?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伏心臣愣了愣,可不敢问“你在‘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吗”这样污秽的话。他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吃了……早餐了吗?” “吃过了。”岳紫狩笑笑,“你现在收拾一下随我回去,能赶得上吃午饭。” “回去?”伏心臣略显出不解的模样,“回去哪儿?” “当然是无名寺。”岳紫狩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伏心臣的后颈。他粗砺的指腹摸索过伏心臣腺体上的伤口,引起一阵细微的刺痛和不可言说的酥麻。岳紫狩说:“你现在离不开我。”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有几乎压抑不住的满足感。 伏心臣有些迟钝,愣神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了:“是标记的后遗症吗?” “有可能是。”岳紫狩点头,“你恐怕得和我同住。” 伏心臣立时觉得极其的不好意思,皱起眉来,心头也有几分困扰。 OMEGA的体质果然是让人担忧的。在被标记之后,有一部分的OMEGA可能会对标记自己的ALPHA产生依恋症状。陷入这种依恋症的OMEGA平时与一般人无异,但发病的时候却会极度渴望特定ALPHA的信息素。这是一种让人头疼的病症,虽然出现的概率很低。 然而,概率低的后遗症还真的落到了伏心臣头上了。 伏心臣大感头痛。这种病会影响患者的正常生活呢……当然,也会影响患者家人的生活。 伏心臣一脸愧欠地看着岳紫狩:“给您添麻烦了。” 岳紫狩闻言一哂:“怎么会是麻烦?” 岳紫狩言语是客气的,眼神却包含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伏心臣被岳紫狩那样看着有些不自在,干咳两声,转移话题:“对了,我爸妈呢?” 岳紫狩说:“他们出门去了,给邻居们道歉,顺便送喜糖。” “……”伏心臣更不自在了。 说起来,这种情况伏心臣也遇到过——不过是作为邻居的角色。他住的出租房比较廉价,隔音也不好,碰上新婚夫妇在隔壁制造噪音也是有的。ALPHA和OMEGA都是受信息素支配的动物,一旦发起情来那可是不管不顾不做人只做薆的。不过,等做完了之后,夫妇们都会重拾廉耻心,以送喜糖为名给邻居送小礼品,为自己的“扰民”而道歉。 这算是东方帝国的一个风俗了。 伏心臣以前收到过不少这样的喜糖赔礼,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制造噪音了。而且,他制造完噪音就呼呼大睡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床,害得让父母得出面送喜糖。 真是…… 无脸见人了。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爸妈回来了吗?”伏心臣赶紧下床,却是腰膝酸软,几乎跌倒。 岳紫狩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而他则几乎软倒在岳紫狩的怀里。 “住持……”伏心臣抬头看着岳紫狩,“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还是我扶着你吧。”岳紫狩语调很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伏心臣身上那套被弄脏的僧衣已经换下来了,穿上了很干爽的居家服——不用想,一定是岳紫狩替他穿上的。 伏心臣被岳紫狩搀着离开了卧室,碰上了刚拜访完邻居回来的伏建丰与乔蓉容。彼此相见,顿生一种尴尬。 四人之中只有岳紫狩不尴尬。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时候,岳紫狩都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不会尴尬,不会忸怩,也不会不安。 他笑了笑,说:“二位回来了?” “是,回来了。”乔蓉容答应着,看向伏心臣,“你身体好点了没?” 伏心臣真是尴尬到地心了,头皮发麻:“好了……已经退热了。” “那就好!”乔蓉容放心地点了点头。 伏建丰不说话,只将剩余没送出去的喜糖随意搁在桌面上。 看着桌面上红彤彤包装的喜糖,伏心臣嗽了两声,又说:“我是不是打扰到邻居了?” 伏建丰这个纯直ALPHA男老脸一红,不知怎么回答。 乔蓉容语气柔婉地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都能理解的!” “那……那终究是不好的。”伏心臣讪讪地说。 岳紫狩握了握伏心臣的手,说:“没事,到我那儿住,不会打扰到别人。” “……”伏心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岳紫狩说的倒不是假话。岳紫狩住在山上。 伏心臣嗓门再大也不至于响彻山林吧! 从这个方面说,与岳紫狩同住真是一个好主意。 伏建丰干咳两声,粗声粗气地说:“说起来,儿子,你这个症状可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去医院瞧瞧吧!” 伏建丰说起这种OMEGA特有的发热病时,心里是尴尬得要死的。但一考虑到儿子发病会影响生活,他又禁不住十分担心,不得不厚着脸皮讨论这件事:“我听说,这种病是可以治的……就是……不要觉得是个暗病,就讳疾忌医……还是要……你知道……面对它……”伏建丰红着老脸,结结巴巴地说着。 伏建丰这半遮半掩地说,也让伏心臣闹了个大红脸。 岳紫狩仍然是那种永远不会尴尬的态度,脸带毫无感情的微笑,用悦耳的声音说:“丈人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认识相熟的医生,可以给准夫人诊断。” 伏心臣自然不好拒绝,这病来得凶猛,他也觉得得去瞧瞧。 岳紫狩替伏心臣预约了一位私人医生。这位私人医生姓萧,专业治疗信息素紊乱引起的各种不可言说的疾病。而他本人则是一个不受信息素困扰的BETA。 萧医生是BETA,未尝信息素紊乱之苦,但却专业治疗信息素紊乱的病,就犹如一位没有七情六欲的菩萨,站在苦海边上普渡受情欲困扰的众生。 萧医生的神态也是很冷漠的,光看就知道是一个冷淡的人。他给伏心臣做了一套检查后,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这是假性的依恋症。” “假性的?”伏心臣讶异,又有些惊喜,“就是可以治的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萧医生颔首,“好好吃药,就有很大概率会治好。” 岳紫狩出声问道:“那如果不好好吃药呢?” “呵。”萧医生瞥向岳紫狩,发出一声冷笑,缓缓答,“那就可能转为真性。” “真性依恋症能治吗?”岳紫狩问。 “极难根治。”萧医生答。 “哦。”岳紫狩像是斟酌着,“极难根治。” 伏心臣的思绪停在萧医生那一句“按时吃药,就有很大概率会治好”上面。 伏心臣问:“‘很大概率会治好’?那是不是也有可能治不好?” “当然。”萧医生回答,“没有任何治疗方案是万无一失的。” 伏心臣惊讶于萧医生的坦白直接,一时倒是接不上话了。 而岳紫狩是很习惯萧医生的说话方式的,便自然而然地问起来:“依恋症对健康有影响吗?” “没什么太大的影响。”萧医生回答,“很多OMEGA得了这种病症都不会专门去治疗。就是发热的时候打个药、或者是打个炮解决。” “……”伏心臣再次讶异于萧医生言辞的直接。 萧医生仍是一副毫无感情波动的样子。 “好的,我明白了。”岳紫狩点头,“谢谢。” “不客气。”萧医生木然回答。 伏心臣从诊所离开之后,心中的烦扰便减退了几分。他安心地想着:按照萧医生的说法,只要好好吃药这个病就能治好,那似乎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然而,为了安全起见,伏心臣还是住进了无名寺的紫台。 伏心臣记得紫台有一个暗卧室,里头有一张婚床。不过,岳紫狩没有跟伏心臣提及此事,二人还是住在了明卧室。明卧室里放着的卧席已经撤去,代之以一张软床。 伏心臣好奇地说:“怎么不放卧席了?” “卧席又冷又硬的,不如高床软枕舒适。”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更好奇了:“既然是这样,那之前怎么睡卧席?” “我在修行,自然不贪图舒适。”岳紫狩道,“但你不一样。” 伏心臣明白过来,岳紫狩是怕伏心臣睡卧席不舒服,才将卧席换成了软床。伏心臣颇有些感动,又说:“我也不贪图舒适的。” 岳紫狩笑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伏心臣也笑了。 岳紫狩又跟伏心臣商量婚礼的事情,只说:“你希望你的名字被知道吗?” “什么意思?”伏心臣问。 岳紫狩说:“这么说虽然有些托大,但我是一个有名望的人。” “不是托大,您确实是有名望的人。”伏心臣有些仰慕地看着岳紫狩。 岳紫狩笑道:“不需要用‘您’来称呼我。” “嗯……”伏心臣点了点头,“一时没改过来。” 岳紫狩又说道:“我结婚的消息总是会被知道的。不过,我可以选择是否公开宣布夫人的姓名身份。你希望被公开吗?” 伏心臣也想到了这一层:岳紫狩是有名有姓的人物,结婚的事情要瞒着也不容易。 然而,伏心臣可不想当什么名人。 他摇摇头,说:“既然婚礼是从简的,那就只有亲近的人知道就可以了。不用闹得天下皆知。” “好。”岳紫狩点头,“我也猜到你应该不喜欢被关注。” 世界上有些人希望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不择手段也要成名。同样,也有些人宁愿躲在角落,默默无闻、不被太多人关注。 而伏心臣就属于后者。 他不想出名,也不想一举一动都被看着,这样对他而言简直是煎熬。 岳紫狩道:“我会对你的身份保密,不会让你感到困扰的。” “谢谢。”伏心臣道。 “你对我还是太客气了。”岳紫狩温然笑道,“你可以多依赖我一些。” 伏心臣看着岳紫狩温柔的笑容,心中悸动,嘴上却说不出什么话,只得愣愣地点头,犹如被海妖诱惑的水手一样迷茫。 岳紫狩含笑点头,又说:“接下来,我们就谈谈婚前修行的事情吧!” “婚前修行?”伏心臣迷茫地问道,“这是什么?” “住持的夫人需要在婚前进行修行,这样能更好地适应寺庙的生活。”岳紫狩解释道,“当然,你不需要剃度,也不需要像僧人那样苦修,但基本的修行还是要做的。” “我明白了。”伏心臣点头,“就是要更好的了解寺庙的文化,更好的融入。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愿意接受。” 岳紫狩知道伏心臣是不会拒绝的,便继续说道:“那你打算从哪个法门入手呢?” “哪个法门?”伏心臣懵了。 他对佛法一窍不通,更别说法门了。 伏心臣便虚心问道:“对不起,我对这个不是很了解。有什么法门可以选择?” 岳紫狩笑道:“一般来说有八万四千个法门。” “多、多少个?”伏心臣怀疑自己听错了。 “八万四千个。”岳紫狩温和地说,“不用担心,你选其中一个就行。” 伏心臣脑子都晕了:“八万四千个啊……要、要怎么选啊?” 岳紫狩说:“要不抽签吧?” “抽签?”伏心臣想了想,“不就是抓阄吗?这么草率吗?” “不草率。我们修佛讲的就是缘法。”岳紫狩一本正经地解释,“好比求签那样。” “那也是……”伏心臣被说服了。 岳紫狩便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APP,说:“你就点击‘抽签’,系统会给你随机选取一个。” 伏心臣暗道:现在的寺庙好智能啊。 于是,伏心臣便伸手点了点“抽签”。 很快,屏幕就出现结果:密宗-欢喜禅。 “????”伏心臣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个、这个……” “缘分啊。”岳紫狩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八万四千分之一的概率呢。” 虽然事实上是百分一百的概率。 第39章 伏心臣住进了无名寺,睡在软床上的时候竟也有些紧张。倒是岳紫狩如常躺下,又对伏心臣说:“好好休息,明天要上课。” “啊……是。”伏心臣连忙点头,闭上眼睛好好睡觉。 第二天就开始了婚前修行。 上课的地点不在紫台,而在后山的一座楼阁。事实上,在紫台上课也不是不可以,但岳紫狩认为,上课和睡觉的地方还是分开比较好。这样有助于功课、也有助于休息。 伏心臣表示同意。 一大早,伏心臣吃了早餐和治疗依恋症的药物后便步行到上课的楼阁去。 这还是空梅带路的。 空梅一边带路,一边说:“准夫人放心,住持很懂的。他会好好教导您的。” 伏心臣脸颊微红,又忍不住问道:“住持很懂这个嘛?” “哪个啊?”空梅一脸迷茫,“不知啊,准夫人您选的是哪个禅法?” 伏心臣十分不好意思回答,便说:“你不知道我选的是什么,那你怎么知道住持很懂这个。” 空梅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住持应该什么都懂吧。不然,也不会由他来给您教课。” “是……是这样么?”伏心臣摸了摸鼻子,问道,“按照寺庙的惯例,婚前修行都是由什么人指导的?” “这要看准夫人选择的是什么法门,通常会选择精于此道的僧人来授课。”空梅回答。 然而,伏心臣选的是欢喜禅,那寺庙里就算有欢喜禅国家一级大师,也不敢来给他授课的。 不然,是想被岳住持亲手超度吗? 伏心臣来到了授课的楼阁,空梅并不跟进去。 伏心臣脱下鞋子后,赤脚进了屋。他身上穿着修行人穿的灰色袍子,进屋子后环视四周,但见厅上摆放着一座金身的欢喜佛像——栩栩如生的对坐缠绵的两座佛身。佛像的姿态实在使人面红。 伏心臣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露骨的佛像,一时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岳紫狩坐在蒲团上,见伏心臣低头,便缓缓开口说:“你看这个。” 伏心臣不得不抬头,再次看向佛像。 岳紫狩指着赤裸的两个佛身,说:“这是‘欲天’、‘爱神’。一个代表法,一个代表智慧,他们交合,表示法与智慧双成,喻示法界智慧无穷。” “是。”听到岳紫狩一本正经的解释,伏心臣只觉得自己脑子太肮脏了,真是淫者见淫。他应该向岳紫狩学习,用正直的目光去看待欢喜禅。 岳紫狩含笑点头,说:“你打开经书,我来给你说明。” 伏心臣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他还以为学习欢喜禅是要……那个呢…… 结果,还是讲经而已嘛。 伏心臣拿起手上的经卷,又暗骂自己真的太肮脏了。看岳紫狩这么光风霁月的,自己那些小心思真上不得台面。 又是如此,岳紫狩开始给伏心臣谈经论道了。 岳紫狩一袭白色僧袍,身姿若雪,姿态卓绝,淡然吟诵着:“菩萨之心犹如太虚、无不包括,欲利益众生,作种种方便,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声音清朗,如风过松涛,悦耳动听。 伏心臣听得一知半解的,光看着岳紫狩的神态发愣了。 ——岳住持真的好好看啊…… 伏心臣如是想道。 岳紫狩放下手中的经卷,问:“我刚刚讲到哪儿了?” “讲到……”伏心臣噎住了。 这简直就像是上课走神被抓包一样…… 还是第一次上课。 岳紫狩伸出手,翻了翻伏心臣面前的经卷,手指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这里。” 伏心臣闹了个大红脸:“对不起。” “念一遍,这一行。”岳紫狩态度如同严师。 伏心臣绷紧皮,举起书本念道:“菩萨之心犹如太虚、无不包括,欲利益众生,作种种方便,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岳紫狩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伏心臣万万没想到欢喜禅的讲课还真的是讲课,而且还是讲古文课。 还好伏心臣是学中文的,古文功底还是不错的,看一眼就懂了,回答道:“菩萨的心就像是太虚一样,可以包容一切。菩萨为了让众生受益,广开方便之门,先以欲念勾引,然后再让凡人悟入佛智……” 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这就是欢喜禅的意义么? 伏心臣点头说:“真是玄妙啊。” 岳紫狩笑道:“你认为这个是可行的么?” “什么?”伏心臣问。 岳紫狩道:“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这是可行的吗?被欲念勾引的凡夫俗子,真的可以领悟佛的智慧吗?” 伏心臣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是来上生理课的,没想到居然来上了古文课。 上了半天古文课,结果发现画风突然转变弄成了哲学课。 “我……我不知道……”伏心臣虚心地说,“真不懂。还请住持告诉我答案。” “佛法是没有正确答案的。一切都是要靠自己去悟的。”岳紫狩说。 伏心臣皱起眉:“那可太难了,我没什么智慧……” 岳紫狩似乎觉得好笑,微微弯了弯嘴唇:“你这也太妄自菲薄了。” 伏心臣摸了摸后脑勺:“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岳紫狩搁下这话,转而问道:“那你刚刚为什么走神?” “诶?”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还提这一茬,相当羞愧,“是我错了。” “不,我不是指责你。”岳紫狩温和地说,“我是和你一起思考,为什么走神?是我讲得太无聊吗?” 伏心臣赶紧摇头:“不是不是……” 岳紫狩问:“我感觉,你刚刚是盯着我的脸发呆?” 伏心臣颇不好意思地点头:“是的……我……我觉得住持太好看了,不自觉就看呆了。” 岳紫狩听了这话,轻轻一笑:“看来,是我的色相勾到你了。” 伏心臣十分窘迫:“是我自己的心智不坚……” “你又不是真的要出家。你的心智不用太坚定。”岳紫狩宽解道,“再说了,你我是要结为夫妻的,你喜欢我的色相,是件好事。” 伏心臣听着岳紫狩这么说,也笑了:“住持讲的是。” 岳紫狩又道:“但是,我也不希望我的皮囊影响你的修行。这样吧……”岳紫狩站起来,走到桌边。桌上放着一瓶花,花枝上绑着一条紫青双色的绣带。 岳紫狩将绣带拿下来,说:“我用这个蒙住你的眼睛,你就不会被色相所迷了。” “啊?”伏心臣愣住了,“可是……可是,这样我也看不见书了啊!” “书上的文字不是最重要的。”岳紫狩说着,径自将伏心臣的眼睛蒙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要躬行?要怎么躬行? 伏心臣迷迷糊糊的时候,眼睛就已经被绣带绑好了。 伏心臣被压倒在地上,衣带被解开的时候,终于醒悟过来…… 是这样的躬行吗? 所以…… 最终还是上生理课吗? 不不不…… 伏心臣最后发现,自己上的是体育课。 风吹过了窗棂,室内回荡着激烈的声响,绽放着血色与缅栀花。 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到了中午,空梅提着食盒来楼阁送饭。 他在客厅里摆好了清淡的斋饭,便瞧见岳紫狩搀扶着伏心臣来到厅子。但见伏心臣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空梅关心地说:“准夫人,修行有那么累么?” 伏心臣颇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岳紫狩替他解释:“准夫人身体不适。” “哦,原来是这样。”空梅点头,“那还是好好休息吧。” 伏心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谢谢空梅小师傅。” 空梅笑了笑,说:“那我先下去了。” 说完,空梅便离开了客厅。 伏心臣吃着碗里的菜,心里特别不自在。 岳紫狩却很自在,还问伏心臣:“饭菜还合口味吗?萧医生说,你最近要吃清淡一些,少沾荤腥比较好。” 伏心臣颔首,吃了两口菜,又说:“住持……住持,我们下午的课……也、也上那个吗……” 伏心臣说得结结巴巴的,十分的忸怩。 岳紫狩一脸坦然,问道:“那你悟了吗?” “悟了什么?”伏心臣好奇。 岳紫狩道:“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你到底悟了没有?” “没有。”伏心臣老老实实地回答。 岳紫狩便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说:“那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说实话,伏心臣真的很想努力,但身体条件真的不允许。 基本上,上课的节奏就是岳紫狩讲课,讲了几下就问伏心臣懂不懂。 你要说懂不懂,那肯定是不懂的。 不懂怎么办? 就要悟。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伏心臣却觉得自己“躬行”到底快要“宫刑”了。 他腰子不行了。 快要废了。 真的不行。 伏心臣在上课。 岳紫狩在上他。 这修行真的十分耗费体力。 伏心臣每天起来要做早课,早课昨晚还有午课。晚上倒是闲着的。但伏心臣白天体力消耗太大,到了晚上也没干别的,很早就睡了。毕竟,第二天一早还要上早课。 大概修行了一周,伏心臣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晕目眩,像是有点儿低血糖。岳紫狩特别关心他,赶紧将他送去趟萧医生那儿。 萧医生给伏心臣检查了一番,说:“肾虚。” 伏心臣闹了个大红脸。 萧医生瞥他一眼:“你这几天干嘛了?” 伏心臣结结巴巴:“这几天……参禅……” “哦?是吗?”萧医生淡淡说。 伏心臣红着脸:“真的是参禅,你别不信……” “我没有不信。”萧医生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参禅的时候注意张弛有度,不要搞坏身体了。” “……”伏心臣无言以对。 伏心臣腰膝酸软,体力不支,回了无名寺就躺着。 岳紫狩给伏心臣喝了碗热汤,语气里颇多歉意:“实在是我不好,没有注意你的情况。让你受累了。” 伏心臣的脸有些红,大约是被热汤给蒸的:“啊……没……没……没什么……” 岳紫狩又道:“那修行就先到这儿结课吧。一周也差不多了。” “是、是吗?”伏心臣皱眉,“可我觉得自己好像没学到什么东西……” 知识没学到什么,姿势倒是学了不少。 岳紫狩含笑说:“佛法精妙无穷,一周的时间自然是学不到什么的。有的人甚至终其一生都摸不到门槛。横竖你来无名寺也不是来出家的,略懂一点儿就够了。” 岳紫狩说得颇有道理,伏心臣也信服了。 他点了点头,又说:“那……接下来……” “就差不多是婚礼的事情了。”岳紫狩道,“你有什么想请的人吗?” 伏心臣想了想,说:“我的朋友也不多。星星是肯定要请的……不知道白寻璧肯不肯来?” “你和白寻璧关系不错?”岳紫狩问。 伏心臣忽然感觉背脊发凉,大约是风吹的。 岳紫狩仍是含笑看着伏心臣,却冰冷冷的。 伏心臣打了个哆嗦,又喝了一口热汤暖和暖和,才说:“我和他一直都是当朋友处的。” “嗯。”岳紫狩点点头。 伏心臣和岳紫狩商量完了婚礼的宴客名单后,便一同洗漱睡下。关了灯后,伏心臣躺在床上,总觉得昏沉,又觉得迷糊。 直到此刻,伏心臣也说不准自己和岳紫狩是怎么走到婚姻的殿堂的。 明明是已经同居、快要结婚的人了,他却仍觉得岳紫狩身上很有陌生感。 尽管有过了肌肤之亲…… 说起来,他和岳紫狩第一次是他在家中,依恋症发作,岳紫狩跑来给他“治疗”。 之后的情事,则是他和岳紫狩在寺庙里面“参禅”。 无论是哪一次,都不是因为要做愛而去做愛。 总是有个十分正当的名头。 不关风月。 再者,每一次,伏心臣的视觉都是被剥夺的。 第一次是岳紫狩关了灯,之后则是伏心臣的眼睛被绣带蒙上。 伏心臣从未真正看到岳紫狩的模样。 一切,都隔着什么似的。 很不真切。 第40章 伏心臣每周都会去医院复诊。 萧医生建议说:“你可不可以别让岳紫狩来了?” 其实,伏心臣也不想和岳紫狩一起去看病。毕竟,伏心臣看的是依恋症和肾虚证,这两个病……怎么说呢,和岳紫狩一起看总觉得有些难堪。 至于萧医生不想见岳紫狩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岳紫狩每次来都坐直升机,真的很吵、很烦人。 最后,伏心臣和岳紫狩商量了一番。岳紫狩妥协了,答应了不会跟着伏心臣一起去医院,但却让空梅陪伏心臣一起去。 岳紫狩的理由是:“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伏心臣听了这话觉得好笑:“我都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能跑丢了不成?” 岳紫狩笑道:“我也很大个人了,但我的排场也很大。毕竟,千金之子。” 伏心臣说:“你是千金之子,我可谈不上。” 岳紫狩道:“你是千金之子的夫人,也是一样了。” 伏心臣倒说不上话来了。 岳紫狩又说:“空梅是专门伺候你的人,他是拿工资干这个的。你使唤他的时候不必不好意思。” 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会说这个。不过,伏心臣确实是不好意思使唤空梅的。他笑道:“可空梅还是个孩子。” “他也不小了。”岳紫狩说,“我也不可能雇佣童工。” 伏心臣却道:“我看空梅这孩子瘦小,怪心疼的。” “你就知道心疼他,可不知道心疼钱么?”岳紫狩笑了,“他拿的工资不低的。要是你不让他干活,那就是白花钱了。也请夫人心疼心疼我的钱。” 伏心臣听这话不像话,尤其是岳紫狩平日那样清静,现在却含笑说“请夫人心疼心疼”这样的话。这难得的促狭叫伏心臣一颗心怦怦跳的。 自订婚之后,岳紫狩就唤伏心臣为“准夫人”。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岳紫狩索性连那个“准”字也抛了,直接唤他作“夫人”。语气自然得可以,跟已经唤过了千百回了一样。伏心臣一开始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渐渐也听惯了。 伏心臣想了想,又说:“那空梅的工资是多少?” 岳紫狩说:“不计算什么福利补贴红包之类的,每月月薪都已经过万了。” 伏心臣大吃一惊:“他光底薪就过万了?” “是。”岳紫狩答。 伏心臣这下还真的无法心疼空梅了,他心疼他自己:怎么他一个月薪八千的养着一个底薪过万的小帮佣?而且,伏心臣今年二十八,而空梅才十六呢……伏心臣这下真的心疼自己了。 说到月薪这个话题,伏心臣忽而想起自己快要上班了,便和岳紫狩说:“对了,我快要回去上班了……” “嗯,我知道。”岳紫狩点头,“你和我说过。” 伏心臣皱眉,说:“我想着,这是我新找的工作,刚上岗就说要放婚假,恐怕……” “我明白。”岳紫狩十分善解人意地接着伏心臣的话说,“你的工作也很重要。你不方便放婚假,那蜜月的事情就先不安排吧。我倒是无妨,到底我也不爱出门。就怕你觉得受委屈。” 伏心臣展眉一笑,说:“我有什么委屈的?”说着,伏心臣又叹气:“我何德何能?找得到您这样的配偶,我才怕您觉得委屈呢。” 岳紫狩伸手,轻抚伏心臣的脸颊,只道:“我觉得很幸运。” 伏心臣不觉动容,伸手搂住了岳紫狩:“幸运的人是我吧!” 岳紫狩轻轻一笑,不作反驳。 翌日,伏心臣和空梅离开了无名寺,让司机大叔开着那辆低调的奥迪A6前往私人医院。萧医生给伏心臣检查了一番,只问:“你有好好吃药吗?” “我……”伏心臣噎住了,“有吧。” 说起来,因为依恋症这个病不严重,平时也没有任何不适,伏心臣时不时就忘记吃药。尤其是上一周的“婚前修行”。这个修行太累人了,伏心臣下了课光顾着休息吃饭,时常想不起来吃药。 萧医生瞥了伏心臣一眼,说:“定个闹钟。” “是、是……”伏心臣赶紧点头,“不严重吧?” 萧医生说:“本来不严重。” “……”伏心臣不知该说什么。 “你现在知道紧张了?”萧医生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知道了、知道了……”伏心臣一脸凝重的,也忧虑起来。 “那说点别的吧。”萧医生说。 “缓解紧张的情绪吗?”伏心臣转了转眼珠,“说什么别的?” “说说你的肾虚吧。”萧医生面无表情道。 “……”这个话题完全不能缓解紧张的情绪呢。 也许萧医生很擅长OMEGA专科病症,但却实在不太懂得照顾病人的心理健康呢。 伏心臣愁眉不展地离开了诊室。守在诊室外的空梅见伏心臣那么忧愁,忍不住关心地说:“怎么了?夫人的病很严重吗?” “不,不严重。”伏心臣勉强扯出一抹笑,“没事。” “那就好。”空梅放心地笑了笑,又扶着伏心臣的胳膊,说,“夫人慢慢走吧,我扶着……夫人待会儿想干什么?饿不饿?夫人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空梅也跟着岳紫狩一样称伏心臣为“夫人”了。 空梅这小屁孩一口一个“夫人”地喊着伏心臣,而且对伏心臣特别殷勤,这导致经过的路人都十分惊诧:这未成年也找了那么大个老婆啦?……咦?这未成年好像也是OMEGA啊?是年龄差超大的年下OO恋吗?咦——果然同性恋都是变态。 忽然,萧医生诊室的门打开了,萧医生从门背后走出来,说:“伏先生,你落下东西了。” 伏心臣转过头来,发现自己落下了一只手机,便赶紧接过,一边道谢:“谢谢医生。” “嗯。”萧医生点点头,关上了门。 伏心臣将手机放回兜里,扭头看着空梅,却发现空梅跟傻了似的盯着诊室的门板发愣。伏心臣摇了摇空梅的肩膀,说:“怎么了?” 空梅这才回过神来,白脸一红,说:“那、那个医生好帅啊……” “?”伏心臣摸了摸空梅的脑袋,笑着说,“啧,傻孩子。” 伏心臣本不把这事情放在心内,但他发现,空梅开始期盼起陪伏心臣复诊这件事来了。下次去复诊,空梅甚至不作沙弥打扮了,换上了时兴的衣装,戴上头巾和帽子遮住小光头。隔三差五的,空梅还问伏心臣:“其实不生病也可以去医院吧?” 伏心臣觉得好笑:“不生病,上医院干什么?” “上医院当然就是看医生啊。”空梅嘟囔着,“我就看看……” 伏心臣实在想不明白,怎么空梅这个小沙弥忽然就动了凡心了?要说对方是个信息素强烈的ALPHA就算了,可偏偏是个无色无味又无情的BETA。 伏心臣可真是搞不懂。 晚上,伏心臣还跟岳紫狩聊起这个事情。岳紫狩倒说:“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了。” 伏心臣笑了:“空梅才多大,知道什么‘一往情深’?” 岳紫狩也笑了:“空梅已经十六岁了。莫说是十六岁,就是五六岁,也有可能知道什么是‘一往情深’。” 伏心臣倒不以为然:“十六岁就算了,五六岁也能知道这个吗?五六岁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吧!”说着,伏心臣蹙起眉来,仿佛若有所思。 岳紫狩伸出手来,揉了揉伏心臣发皱的眉心,试图抚平:“怎么了?” 伏心臣托着下巴,说:“我总记不得自己五岁前的事情。” 岳紫狩微微一顿,只说:“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你不用太在意。” 伏心臣却问道:“那住持记得清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吗?” “记得很清楚。”岳紫狩的语调变得阴沉起来。 伏心臣见岳紫狩的神色忽而变得暗淡,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岳紫狩明明提起过,说自己是有个不幸的童年的。也不知怎么的,伏心臣一时没想起来,居然就问起了岳紫狩的小时候。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伏心臣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岳紫狩微微一笑,“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伏心臣却觉得岳紫狩的笑容相当勉强,仿佛是疲惫的老妇强行在脸上涂上的脂粉。 伏心臣顿时觉得难过和抱歉。岳紫狩仍是那样淡淡笑着,说:“别多想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说完,岳紫狩便躺在了软床上。伏心臣则躺在他的枕边。 原本伏心臣和岳紫狩同床是别扭的。 但现在也习惯了。 伏心臣发现岳紫狩非常的“君子”、“守礼”。除了那个“欢喜禅”的课堂之外,岳紫狩不会对伏心臣作出“逾矩”的行为。 伏心臣甚至怀疑,岳紫狩对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他们做过的次数虽然很多,但都是有正当的理由的,要么是伏心臣依恋症发作,需要岳紫狩帮他缓解,要么就是修行“参禅”、“悟道”。 做爱次数繁多,理由也不止一个,却从不是因为岳紫狩想要他。 伏心臣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心想:住持会想要我吗? 这个问题,他可不敢问出口。 第41章 伏心臣的新东家是“浩瀚新闻”。浩瀚新闻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旗下的新闻频道,新闻平台上,包含有时政新闻、国内新闻、国际新闻、社会新闻等等。他所供职的是负责本地新闻部门。因为“浩瀚”是一家行业领先的龙头大公司,作为员工的伏心臣所享受的福利和待遇都远胜于之前的员工只有二十人的小公司的时候。按照伏心臣的情况,他是完全可以请到一周的带薪婚假的。不过,要是一入职就宣布结婚总显得不太符合职场规则。 因此,伏心臣没有将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告诉公司里的任何一个人,更没有请婚假的打算。 负责无名市本地新闻的部门负责人莫妮卡,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ALPHA,浓妆之下看不出年龄,但眉目间的沧桑是再好的粉底都掩盖不住的。伏心臣一看就觉得莫妮卡被自己年纪大许多——最起码,心理年龄比自己大许多。莫妮卡有着伏心臣所没有的坚毅和成熟。 莫妮卡红唇欲滴,身材玲珑,充满吸引力,却又散发出一种单身人士特有的气场。 伏心臣第一天上班,就跟在莫妮卡的屁股后熟悉了一下工作环境、认识了同事。走了一遍过场后,莫妮卡带着伏心臣进了她的私人办公室。随后,她点起了一根女士香烟。 伏心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想起之前那个热爱在办公室一边教训下属一边吞云吐雾的垃圾老板。没想到,来了一家新公司,新上司也是个爱在办公室抽烟的。真是怎么逃也逃不过抽二手烟的命运啊! 莫妮卡瞧了伏心臣一眼,将香烟拧熄了。 伏心臣有些惊讶地看着莫妮卡:难道她看出了我不喜欢烟味?不对,就算看出了,她也不应该在意才对…… 莫妮卡淡淡一笑,说:“不好意思,我的烟瘾很大。” “没、没事……您不必跟我道歉。”伏心臣对于上位者的礼貌总是惶恐。 莫妮卡笑道:“说实话,我面试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太适合我们公司。” “是我有哪儿不符合您的期望吗?”伏心臣很惊讶。 其实伏心臣真正想问的是:既然觉得不合适,怎么还录用了我?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随便问出口的。 莫妮卡似乎看穿了伏心臣的想法,相当大方地解释说:“我们这个公司规模大、福利好,奖金也很丰厚。但怎么说呢——毕竟是互联网公司,这儿是个狼性很足的地方。而你啊,比起狼,更像一只羊。” 伏心臣噎住了。 他竟然觉得莫妮卡的话是对的。 伏心臣随遇而安、性格温顺,确实没什么狼性。 不过,伏心臣认为自己还是可以很努力地工作的。 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弥补不足吧? 只要足够努力,就算不能做第一,也不至于拖后腿! 因此,伏心臣说:“我是很努力的。”说着,伏心臣又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呢?” “我到现在还没有改变想法。”莫妮卡勾起红唇,说:“……主要是这样,我的老板说你很有潜力。我只能听他的了。希望我老板说的话是对的。” 言下之意就是,莫妮卡现在还是不太信任伏心臣的能力,只是迫于无奈才用了他。 上司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伏心臣只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我不会辜负老板的期望的,也不会辜负您给我的这个机会。” 莫妮卡眨了眨勾画得黑乎乎的眼睛,问:“我听老板的语气,像是从前就认识你似的?” “像我这种小人物怎么会认识‘浩瀚’的老板呢?”伏心臣茫然摇头。 莫妮卡点点头,说:“好。” 说实话,莫妮卡也觉得奇怪,大老板怎么会过问一个小员工的事情? 莫妮卡有些怀疑伏心臣的关系户。 不过,伏心臣是走正规招聘的渠道进来的,看背景也和老板没什么关系…… 因此,莫妮卡才好奇问一嘴。 现在得到了答案,莫妮卡没有和伏心臣多说什么,就召集大家一起开会了。这次参加会议的都是刚入职的新人,伏心臣以为这是个热身、指导性质的新人会议。没想到,莫妮卡没有任何和新人们寒暄、打气的意思,一上来就公布了第一个工作任务:“我们要找人上无名寺挖料。” “无名寺?”伏心臣惊愕,“什么料?” 坐在对面的一位OMEGA男同事冷笑:“亏你是做这行的,怎么消息那么不灵光?” “什么?”伏心臣一脸迷茫,“帕翠克……” 那位OMEGA男同事的名字就叫帕翠克。帕翠克嘲弄似的看着伏心臣,说:“你竟然不知道吗?无名寺的住持要结婚了!” 伏心臣倒吸一口气,说:“这个……我……我知道……” 帕翠克一脸不信的:“你知道?那你干嘛看起来那么震惊?” “……”伏心臣居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得讪讪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这个……” “好了,不要耍嘴皮子了。”莫妮卡叫停了帕翠克的攻击,只说,“看现在的情况,岳紫狩应该是想把婚礼低调进行,不对媒体公开。” 帕翠克便说:“我们还是要挖到婚礼的料,是吗?” “不错!”莫妮卡果断地说,“我们一定要拿到这个独家。” 帕翠克自告奋勇:“我可以潜入无名寺,偷拍婚礼!” 莫妮卡冷笑说:“你找死?”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噤了声。 帕翠克默了一阵,说:“岳紫狩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应该不会吧。”伏心臣喃喃地说。但他忽然想到莫名被打歪脸的枫颜,又不敢那么肯定了。 莫妮卡冷冷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希望你们光明正大地和无名寺沟通。据我所知,无名寺虽然想低调办婚礼,但还是打算公布住持成婚的消息的。我希望你们能拿到这个独家。” “我们?”帕翠克好奇。 莫妮卡道:“你们都是同期的新人,谁拿到岳紫狩婚事报道的独家,谁就能第一个转正。” 说完,莫妮卡就宣告散会了。 散会之后,伏心臣还在发呆,满脸的不可置信。帕翠克一脸瞧不起伏心臣的样子,只说:“傻了吧?你以为这家公司这么好待的?靠后门进来的家伙……”说完,派翠可扭脸就走了。 伏心臣这才回过神来:他说我是……靠后门进来的家伙? 伏心臣不是感觉不到帕翠克对自己的敌意。但他一开始是觉得奇怪的,他和帕翠克几乎不认识,怎么就被憎恶了呢?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帕翠克觉得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 伏心臣不由得联想到刚刚莫妮卡在办公室里说的话:她本来不打算录用伏心臣,是因为老板说伏心臣有潜力,她才勉为其难地雇佣了伏心臣。最奇怪的是,她还打听伏心臣和老板的关系…… 事实上,伏心臣和老板没有关系啊! 伏心臣根本不认识这家公司的老板! 真是冤枉啊! 伏心臣满腹委屈地回到了无名寺。刚回到了紫台,他就看到了书房里的岳紫狩。岳紫狩仍穿一袭白袍,肩膀宽阔,身形看起来十分伟岸。清风从窗外吹进来,荡起了岳紫狩的衣襟,此刻一身白衣的岳紫狩就如同一朵雪白的花,在风中送来淡淡的清香。伏心臣似被勾住了魂魄一样,一见了他就神魂不舍,下意识地就投入了岳紫狩的怀抱里。 出门了一整天才回到来,伏心臣犹如回巢的雏鸟,十分依恋地靠在岳紫狩的肩膀上。 他越来越喜欢靠近岳紫狩了。 伏心臣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现在却很顺理成章地依赖岳紫狩的怀抱。而岳紫狩也从不拒绝他的亲近。 岳紫狩伸手搭在伏心臣单薄的肩膀上,问道:“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伏心臣皱起眉来,沉吟了一阵,才问道:“住持,你认不认识我新公司的老板呀?” 岳紫狩笑了:“怎么这么问?” 伏心臣愁眉不展:“我怀疑我是关系户。” “是吗?”岳紫狩问,“你怀疑这个工作是我给你找的吗?” 伏心臣愣住了:“我没这么想。” 说起来,伏心臣说“我怀疑我是关系户”,那是一句玩笑话。他是想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关系户,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了。 然而,当岳紫狩问他“你怀疑我吗”的时候,伏心臣的心里立即出现了一个猜测:这工作难不成真的是岳紫狩帮我找的? 岳紫狩叹了口气,说:“我确实认识你公司的老板。” “这……”伏心臣挺起腰来,瞪大眼睛,“你替我找工作,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我没替你找工作。”岳紫狩解释说,“我只是认识你们公司的老板而已。” “是……是这样吗?”伏心臣脑子乱乱的,“所以是巧合吗?你刚好认识我公司的老板?” 岳紫狩说:“无名市的大老板,没有几个我是不认识的。” 伏心臣无奈一笑:“也是啊……”伏心臣挠了挠头,又一脸纠结地说:“对了,上司说,谁能报道住持婚礼的独家,谁就能第一个转正……” 岳紫狩忍不住弯了弯嘴唇,说:“是么?那你不就可以第一个转正了?” 伏心臣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我要是拿了这个独家,总觉得是作弊,胜之不武,对别人也不公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这个独家你就不做便是了。”岳紫狩点头,“看你自己想把这个独家给谁吧。你可以把独家给自己,也可以给别人。你自己决定。” “我做决定吗?”伏心臣愕然。 岳紫狩却笑了:“你是我的夫人,当然有权做决定。再说了,你和这些同事们朝夕相对,更能了解谁有能力做好这个报道。这个决定权交给你最适合不过了。” 伏心臣竟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便点了点头。随后,伏心臣又摇了摇头:“不行啊,这样的话,他们岂不会发现我的身份吗?” “不会的,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岳紫狩回答,“寺庙这边会让执事跟他们交接,你不用出面。尽管这边会接受采访,但绝不会透露你的身份。你大可放心。” 伏心臣这才安心了几分。 伏心臣和岳紫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吃过饭后,又各自在书房忙工作,彼此不怎么说话。但尽管如此,却有一种温柔的默契。就算不说话,也能在安静的空气里感受到脉脉的温情。这种感觉,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夫妻一般。 伏心臣没想到,自己才来紫台住了没多久,就已经完全适应了和岳紫狩同住的生活了。 也许,他们确实是非常契合吧。 半夜醒来,伏心臣发现自己睡相奇差,竟然是手脚并用地搂着岳紫狩。 他不觉脸红。 也不知怎么的……原本,伏心臣睡相是很好的,尽管熟睡了,也是和岳紫狩“河水不犯井水”的。然而,现在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伏心臣的睡得越来越不老实,经常醒来就发现自己窝进了岳紫狩的怀里。 伏心臣试图挪动身体,想把手脚收回,却发现大腿蹭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坚硬而炽热的。 伏心臣的脸一下就红了,大腿悬在那边,进退两难。 几乎是同时,岳紫狩的手搭在了伏心臣那条不老实的大腿上,声音有些喑哑:“怎么了?” 大约是黑暗中感觉会比较敏锐,伏心臣觉得大腿上贴着的岳紫狩的手掌十分滚烫。伏心臣的脸蛋儿也是滚烫的:“我……你醒了?” “嗯。”岳紫狩声音沉沉的,大约是刚醒来,有些沙哑与慵懒。 岳紫狩平日总是声音清朗,甚少有这样哑声的时候。伏心臣听了他的话音,心跳如擂鼓。大腿仍贴在岳紫狩的身上,越发的热烫。 伏心臣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 他禁不住问道:“住持……?” “嗯?”岳紫狩懒懒的。 伏心臣问:“你……你想要吗……” 声音怯怯的。 第42章 伏心臣的脸颊贴在岳紫狩的胸膛上,听到岳紫狩的心跳。 怦怦、怦怦…… 只在此刻,伏心臣知道岳紫狩和自己一样,心头悸动着。 岳紫狩轻轻笑了。 笑声在黑暗中一瞬而过,犹如一个石头掉水里,噗通一下就没了声响,却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伏心臣以为岳紫狩在取笑自己,但又不像,堪堪有些窘蹙起来。 可伏心臣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窘态,岳紫狩那魁伟的身躯便压了上来。伏心臣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伏心臣这才发现自己是有些惶然的。 面对岳紫狩那疾风骤雨一样的攻势,伏心臣一时间手忙脚乱,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岳紫狩犹在伏心臣耳边低喃:“你说我想不想要?” 他问的时候,嘴里吐出炽热的呼吸,灼在伏心臣的耳垂边。 伏心臣的脑袋嗡的一声,不知今夕何夕。 欢娱在今夕…… 这是头一次吧! 伏心臣迷迷糊糊里,想到了这是头一次——头一次二人因为想要而结合。而不是因为伏心臣的依恋症,又或是婚前修行要做的参禅…… 他们做这件事,仅仅是因为他们想要做。 这个念头让伏心臣一瞬之间心中充满了今夕之欢娱。 ……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 伏心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 窗外传来的山间的鸟啼,让这个清晨变得美好而安稳。 伏心臣扶着发酸的腰肢,扭头看床边,已经空了。 这也不奇怪,基本上每天岳紫狩都起得比伏心臣早。毕竟,身为寺庙一份子的岳紫狩还有晨课要做。 伏心臣洗漱打扮好后,推开卧室的门,便到了书房。但见岳紫狩坐在书房里工作着,一身清冷的气息。尽管没有剃度,但仍十分有禁欲高僧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住持大人,伏心臣始终无法将眼前的人和昨晚那个在自己身上起伏的人联想在一起。 昨晚他们行房的时候,仍是没有开灯的。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伏心臣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 而早上再见面,岳紫狩的举止还是那样的端方。 昨晚简直像是梦啊…… 伏心臣按了按额角,眼神里充满迷茫。 察觉到房门被打开了,岳紫狩便抬起头,朝伏心臣微笑:“起来了?还不去上班?当心迟到。” 伏心臣被这么一提醒,才抬头看钟,惊愕地发现自己起晚了。不过他倒也不急,公司没有严格的考勤制度。毕竟,他们这个岗位是要经常加班以及跑外勤的。考勤不能抓太死。 不过,伏心臣是新人,倒不希望自己入职第二天就晚到,也赶紧出门。岳紫狩缓缓劝道:“别急,小心点。让司机送你吧。” 司机大叔依旧开着那辆奥迪A6将伏心臣送到公司楼下。 伏心臣回了公司,发现没几个同事在,也有些讶异。莫妮卡淡淡和他解释道:“都出去跑外勤了。你也别闲坐着了。” 伏心臣才知道,他们部门性质特殊,好好在公司里坐着属于“闲坐”,跑出去了才是真的做事。 伏心臣也不好在领导面前“闲坐”了,便乖乖跑出去。一时间,他跑出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毕竟,无名寺那边的独家他已经放弃了。他便索性发信息问杜万星在哪儿,问他有没有空出来吃午饭。 于是,伏心臣到了老东家附近的餐厅与杜万星共进午餐。 杜万星一脸贼笑地对伏心臣说:“恭喜你啊,好事近啊!” 伏心臣愣了愣:“什么好事?” “结婚的事情啊!”杜万星笑了笑,“很多人都知道岳住持准备结婚了,都想着抢独家呢!” 伏心臣笑了:“你也想抢?” “我抢个屁。”杜万星一脸无望,“不过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伏心臣讶异:“输给我?” “当然啊!”杜万星一脸理所当然,“你刚入职‘浩瀚’,难道不是要表现自己的时候吗?你自己做这个独家,就很好啊!” 伏心臣没想到杜万星会这么猜测,沉默了半晌,才说:“可我不打算做这个独家。” “为什么?!”杜万星十分震惊。他想了几秒,才“哦”了一声,说:“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这样‘胜之不武’?” 伏心臣点头:“是有种开挂的感觉。” “这叫什么开挂?这顶多算是……加了个BUFF吧!”杜万星哈哈笑道,“你又不是刚毕业的青年啦,怎么还这么傻乎乎的?我们做这一行,九成都是拼人际关系的。有关系不用那就是纯傻……我……我没说你哈……” 伏心臣怔住了。 杜万星又说:“你可能觉得自己拿这个独家很轻松,是没有努力就得到了‘收获’,这样不公平。但你想想啊,别人要争这个独家,又是靠什么呢?无名寺这个新闻给谁都是一样的,所以大抵还是看关系。谁的关系硬,独家就给谁。本来就是这个道理。你的关系最硬,你拿这个独家,是没问题的。” “虽然如此……”伏心臣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抢这个独家。” “你还是这么迂腐!”杜万星笑了,“不过也是好事。” “好事?”伏心臣不解。 杜万星托着下巴说:“你不做这个独家,不如让我来做吧?” “诶?”伏心臣有些意外。 “我们那么好朋友,你不会不便宜我吧?”杜万星眨巴着闪亮亮的眼睛说,“你放心,我已经会很负责地报道,只报道你们想报道的,别的最对不会多说。” 伏心臣看着杜万星,忽然觉得杜万星确实是一个适合的人选。 杜万星又笑着说:“而且,我还可以写什么‘以笔者所见,住持的新娘貌若天仙、才高八斗,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之类的话呢。” 伏心臣“噗”的一声笑了,摇头说:“胡说八道些什么!” 杜万星又大咧咧地说:“我应该可以参加无名寺的婚礼吧?” “可以。”伏心臣叹了口气,说,“不过,这个婚礼是很简单的。可不是什么盛大的世纪婚礼。” 杜万星一点不在意地说:“不盛大也无所谓啊!我又不是新娘子。在乎这个干什么?” 伏心臣无奈笑道:“是啊。不过婚宴的菜都是素的,没什么山珍海味,你也不介意么?” “……草。”杜万星扶着额头,“那就有点儿介意了。” 和杜万星吃完了饭,伏心臣才又回到“浩瀚”。不少职员们也在了,有些在打稿子,有些在聊天。坐在伏心臣对面的帕翠克放出豪言壮语:“我去见了无名寺的执事了。” “然后呢?”另外一个新人十分警惕,脸上却挂着虚伪的笑脸,“我今天也去了无名寺,都扑了个空呢。你怎么见到执事的?” 帕翠克笑眯眯地说:“我和他很熟。” 其他几个新人都露出了羡慕妒忌恨的样子。 伏心臣才又想起了杜万星的话,无名寺这个独家给谁不是给,给的就是关系最硬的人。如果没有伏心臣的话,说不定这个独家就真的给了帕翠克了吧?因为帕翠克和执事是熟识的。 帕翠克横了伏心臣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今天去无名寺了吗?” “没……”伏心臣觉得自己应该不算“去了无名寺”,他是从无名寺出来的。 帕翠克便道:“那你可真不积极啊!” 伏心臣坦然地说:“我下班后再去。” 另一个新人眨了眨眼,打听道:“下班再去?难道你在无名寺也有熟人吗?他会在下班后接待你?” 伏心臣佩服这位新人的敏锐,便含糊地回答:“是有熟人。” 帕翠克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锐利起来:“是吗?熟人是哪个?说不定我也认识!大家有共同的朋友呢!” 伏心臣笑着眨了眨眼,说:“岳住持啊!我和他很熟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一样。大家听了只当他不肯说,故意用玩笑逃避话题。一个新人也跟着开玩笑:“我也认识岳住持!——不过啊,他不认识我!” 众人便笑起来了,撇下了这个话题。 到了下班时间,伏心臣收拾一下公文包就走了。 帕翠克还想着伏心臣说的“下班后就去无名寺”的话,故意盯着伏心臣的行踪。他看到伏心臣坐上了一辆奥迪。于是,帕翠克招了一辆计程车,紧随其后,发现奥迪果然是往无名山走的。 帕翠克暗道:难道他真的在无名寺有熟人吗? 伏心臣浑然不知自己被帕翠克盯上了。不过,司机大哥是个有江湖经验的,看了看后视镜,又对伏心臣说:“夫人,好像有人在跟我们的车啊。” 伏心臣有些吃惊:“是吗?” “嗯,好像是从您下班后就跟着了。”司机大哥说,“您想怎么处理?” 伏心臣愣了愣:“能怎么处理?” 司机大哥说:“都行啊!我后备箱里有家伙!” “有、有家伙?”伏心臣愣住了:司机大哥是在暗示什么触犯刑法的行为吗? 司机大哥看到伏心臣脸色煞白,以为伏心臣担心自己打不过人家,便说:“夫人不用怕!我的刀很快的!再不行,俺还有枪呢!” 伏心臣的脸色更白了。 作为刑警的儿子,伏心臣一向奉公守法,完全听不得这种话。 他便说:“别、别冲动……大概是误会吧!我们照常回无名寺就好。” “得咧!”司机大哥点头答应着。 车子很快开到了无名寺。司机大哥回头看了看,对伏心臣说:“那出租车还跟着我们呢。” 伏心臣从车子里走下来,径自走向了那辆跟了自己一路的出租车。出租车里的帕翠克看到伏心臣走过来,便叹了口气,开车门走下来,对伏心臣扬起一个算得上自然的笑容:“小伏,这么巧!” 伏心臣看见是帕翠克,有些惊讶,但倒是放了心。起码,他知道跟着自己的不是什么凶厄之徒。伏心臣苦笑说:“你怎么……” “哦,我是来无名寺跑新闻的。”帕翠克撒谎说,“这么巧。” 伏心臣便没多说什么,只说:“确实是巧。” 帕翠克问:“你是来无名寺见熟人的吧?” “是的。”伏心臣点头。 帕翠克猜测。伏心臣这个点去见熟人,应该是要吃饭的。那伏心臣应该会去餐厅。帕翠克便故作自然地说:“我打算去无名寺的餐厅。你呢?” 伏心臣立即说:“我去桃林。” 这和餐厅刚好南辕北辙,完全不同路。 帕翠克愣住了,没想到伏心臣居然不是去餐厅。 伏心臣便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拜拜。”说完,伏心臣便扭头就走了。 回到了紫台后,伏心臣向岳紫狩说了被帕翠克跟踪的事情。岳紫狩心中十分不喜,他自然是不喜欢帕翠克跟踪自己老婆,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 岳紫狩只说:“知道了,我让人去处理。” 伏心臣说:“也不用特别去处理吧?他应该就想打听‘敌情’。” 岳紫狩淡然说:“他这个人心术不正、立心不良。” 伏心臣问:“住持不喜欢心术不正、立心不良的人吗?” 岳紫狩看着伏心臣:“我偏爱心思单纯温柔的人。” 不知怎的,伏心臣莫名有种被表白了的错觉。 看着岳紫狩那温柔的眼神,伏心臣心中也有些缱绻,缓缓靠到了岳紫狩的肩上。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抱着岳紫狩了。岳紫狩的怀抱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雨锈气味。 放在平时,岳紫狩的信息素气味清淡,犹如锈气。只有动情时刻,才会绽放出淋漓的腥气。 伏心臣把头搁在岳紫狩的肩膀上,半合着眼睛,手指虚虚地滑过岳紫狩的肩头,又被岳紫狩抓住了。 岳紫狩亲了亲他的指尖,说:“夫人,想不想要……” 听到“想不想要”几个字的时候,伏心臣一下就脸红耳热,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来了:“我、我……” 岳紫狩却含笑说:“想不想要吃饭?已经是饭点了。” 伏心臣脸更热了。 二人平平静静地吃了顿饭,晚上又相安无事地入眠。 伏心臣睡在枕头上,见岳紫狩那温温吞吞的样子,心里越发疑惑:昨晚会发生关系,难道只是因为我开了口吗?他到底是真的想要我吗? 第43章 虽然伏心臣所在的部门考勤宽松,但如果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例会还是不能缺席的。 伏心臣坐在会议室里,抬头扫了一眼全场,发现帕翠克没有在。 其他同事似乎也发现了帕翠克的缺席,窃窃私语道:“怎么?帕翠克没来?” “你不知道吗?听说他在无名寺被人打了。” “啊?真的吗?” “怎么会?他不是说自己和无名寺的执事是熟人吗?” …… 伏心臣听到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也十分讶异,更有些疑惑,禁不住加入了讨论:“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要说,帕翠克总是恃才傲物,而且喜欢出风头,无名寺的报道还没搞出来就已经满世界宣布自己胸有成竹,同期的人其实多半不喜欢他。不过,帕翠克脾气那么横,大家也不好和他争执,便都让着他罢了。其实,大多数同事都更喜欢伏心臣这样与人为善、见人就笑的小帅哥。忽略掉老被帕翠克挤兑和被莫妮卡质疑能力这两件事情,伏心臣在新公司还是颇有人缘的。 同事见帕翠克不在,说话越发大胆,便对伏心臣说:“是啊!他在公司老是那么拽,怕不是在无名寺也耍横,结果就被教训了吧!” 伏心臣好奇地问:“怎么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跟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那人咽了咽,才道:“我也是听葛直昌说的。” 葛直昌是部门的老员工了,在本地新闻方面很有资源。散会之后,伏心臣便套近乎地给葛直昌泡茶送饼干,顺势问起帕翠克的事情来。 葛直昌倒也不避讳,直接告诉他:“这事儿还是从我在警局朋友那儿听来的。说是帕翠克不知怎的,划了一辆停在无名寺的奥迪,还扎了胎。结果就被司机逮住,揍了个鼻青脸肿。” “奥迪……”伏心臣默了默,又问,“是黑色的奥迪A6么?” 葛直昌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伏心臣尴尬地笑笑,只说:“我好像认识那个司机……” “是这样?所以帕翠克划那辆车,是因为和你结仇了吗?”葛直昌颇有些新闻工作者的敏锐直觉,“怪不得帕翠克在警察面前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划车扎胎原因呢。原来是这样啊!” 伏心臣听了这话,越发懵了:“那也太不可思议吧?他因为讨厌我,以为那辆车是我的,所以去动手脚?” “很有可能。”葛直昌说。 伏心臣摇头,半是疑惑半是不安:“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他了?” “有时候,得罪人是不需要做什么事情的。”葛直昌笑了笑,说。 伏心臣不得不承认葛直昌说的是对的。他苦笑一下,又道:“那你的警局朋友有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虽然是帕翠克划车扎胎在先,但我的朋友打了人,终究是不对的,最后怎么了结的?” “你是担心他因为打人而受惩罚吗?”葛直昌耸耸肩,“不会的,你放心。他是无名寺的人吧!你看,无名寺的武僧一年打过的人能绕无名市一圈吧?也没见谁坐牢了。” 伏心臣噎了一下,半晌说:“您怎么把无名寺说得跟黑帮一样?” 葛直昌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笑道:“你以前不是做本地新闻的,对吧?” “嗯。我之前是做新媒体的。”伏心臣点头,“为什么这么问?” “怪不得你什么都不清楚。”葛直昌说,“不过,既然你打算做这一行,还是要多听多看多了解啊。” 伏心臣虚心地接受了前辈的建议,从多听多看多了解开始入行。做这一行,信息来源是非常重要的。像葛直昌在警局有朋友,就能获得不少第一手的新闻素材。 说起来,伏心臣的老爸就是警局高级督察…… 伏心臣皱眉,心想,怪不得杜万星说我入行自带光环…… 配偶是全市知名大人物,亲爹是警局高级督察……可谓是“近水楼台”,只要多留心,要搞个大新闻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伏心臣还是想要自己努力一把。 伏心臣决定先从自己能做的地方开始。他以“浩瀚新闻网”的记者身份往本市的各个居委组织跑。这些组织会处理不少家长里短的民事纠纷,这样的纠纷恰恰是本地新闻常见的素材。令人津津乐道的本地新闻很少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多半都是些奇葩的纠纷案。 虽然伏心臣被莫妮卡批评没有狼性,但他这种软绵绵、温吞吞的性格配合斯文清秀的长相,十分容易博得居委大妈的好感。伏心臣往居委走,简直无往不利,拉家常、套近乎,简直手到擒来。居委大妈都喜欢他。他要是几天不来唠嗑,大妈还发信息问他去哪儿了。 居委大妈们也都知道伏心臣跑来陪她们聊天是为了要新闻素材,她们也乐意告诉伏心臣,给伏心臣喂了很多料。伏心臣感激不尽,从中归纳整理,策划了几个选题给莫妮卡看。莫妮卡草草浏览了一番,只说:“这些选题还行,不过都不如无名寺的婚礼独家来得有价值。” 伏心臣心里也知道,却不接这个话茬,将话题绕回自己的选题策划上,问道:“那这几个案子有跟进的必要吗?” 莫妮卡也没指望伏心臣能抢到无名寺独家,便戳了戳其中一个案子,说:“这个还是可以跟进的。” 伏心臣便先离开了办公室了。莫妮卡看中的选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故事。这事情说来也很简单,就是父母闹离婚,谁都不想养孩子。孩子被扔到外婆家养着,外婆拿不出钱给孩子交学费,孩子被迫辍学打工。 其实,伏心臣自己也很想报道这个故事,他认为这个新闻曝光的话,或许可能帮助那位孩子恢复学业。于是,伏心臣跑去进行采访了。 伏心臣采访完毕,写好稿子之后,再给莫妮卡过目。伏心臣也是老媒体人了,写稿不知写过多少,没修几遍就通过了。到底,他们这个是网络新闻平台,发稿的标准没有纸媒那么严格。只不过,伏心臣这篇报道没有拿到好的版面,只在一个角落发出,没获得多少的点击。 既然没有人关注,那少年的生活也不会被改变多少。 这就是残酷的事实。 居委组织无法给孩子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只能慰问。伏心臣的报道也没有引起社会关注。那位十三岁的孩子继续打工,和失去工作能力的外婆苦哈哈地过日子。 伏心臣却仍不放弃。他见报道没用,便转而帮少年申请社会援助。回到了紫台,伏心臣打开网页,浏览着社会援助的信息,一边发信息咨询居委大妈申请援助的细节。 岳紫狩注意到伏心臣在忙工作之外的事情,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伏心臣如实将情况告诉了岳紫狩。 岳紫狩闻言一笑,说:“东方帝国可不是什么福利国家,要申请社会福利很麻烦,程序繁琐不说,而且耗时耗力。如果我是你,我会帮他申请慈善机构的援助。” “有什么慈善机构可以推荐的吗?”伏心臣立即问道。 岳紫狩答:“有,‘无名寺慈善基金会’。” “……”伏心臣愣住了。 岳紫狩还非常体贴地帮伏心臣打开了“无名寺慈善基金会”的主页,十分详细地指导伏心臣如何提交申请。 伏心臣一边填写着表格,一边哭笑不得地想道:对了,空梅就说过无名寺是搞很多慈善的,我还忘了这件事呢!所谓“捧着金饭钵乞食”——说的就是我吧! 伏心臣填完了申请表后,又转头问岳紫狩:“那这个审核一般要多久?” “视情况而定。一般至少要一个月。”岳紫狩温和地回答,“不过是你的话,倒是可以插队……” “还是按照顺序来吧!”伏心臣摇摇头,“申请这个的人应该都是一些有需要的人,我怎么可以插队呢?”虽然那位少年非常可怜,但相信排队申请这个基金帮助的人就没有不可怜的。凡事都该讲个先来后到。 岳紫狩笑笑,摸了摸伏心臣额角的头发:果然是和伏心臣的性情一样柔软。 伏心臣靠在岳紫狩怀里,嗅了嗅岳紫狩颈脖散发的气味,心神有些恍惚。他自己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说:“我的依恋症似乎没有好转?” 这话说完,伏心臣感觉到岳紫狩的身躯微微颤栗,却又很快平复下来。 伏心臣以为岳紫狩是担忧。 事实上,岳紫狩是兴奋。 “没关系。”岳紫狩温柔地抚摸伏心臣的背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伏心臣深深蹙眉:“只怕……” “不用怕。”岳紫狩打断了伏心臣的话,低头含住了伏心臣柔软的下唇。 伏心臣心神一荡,身体先于意识地回应岳紫狩的吻。 岳紫狩的吻越发狂狼起来,伏心臣也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松开了。 就在伏心臣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岳紫狩的脸的时候,岳紫狩伸手关上了灯。 室内又是一片漆黑。 他们就像萤火虫一样,只在黑暗中交尾。 完成了一切之后,伏心臣晃神,不合时宜地喃喃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要关灯呢? 岳紫狩在他枕边,轻声问:“你说什么?” 伏心臣下意识地摇摇头:“没什么……” 岳紫狩将手贴在伏心臣的胸膛上:“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对我说。” 伏心臣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我们好像每次都关灯?” 问完这句话,伏心臣自己就心跳个不停,觉得极为害臊。 岳紫狩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你想开灯吗?” “倒、倒不是……”伏心臣脸红起来,“我……我就是问问……您是害羞么?是因为害羞才关灯的吗?” 岳紫狩又沉默了两秒,说:“是,我害臊。” 伏心臣有些信了。 他总不能说:我不信,你不害臊! 据说比较保守的人都只愿意关灯做爱,这也不是不正常的事情。 岳住持大概就是保守的人? 但是…… 伏心臣心里有些蠢蠢欲动的冲动:但是,我还是好想看看住持的身体呀。 在黑暗中,伏心臣眼光盈盈的,不自觉地肖想起岳紫狩的肉体来了。 他印象中的岳紫狩总是穿着长袖长袍,身体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不露出一丝多余的肌肤。那么,在层层衣袍之下的身体是怎么样的呢? 伏心臣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自然会肖想心爱之人的身体。 虽然觉得自己这种想法不太体统,但伏心臣确确实实是有这样的冲动的—— 想要看看岳紫狩赤躶身体的冲动。 想要看看岳紫狩髙潮表情的冲动。 不过,伏心臣也颇为苦恼:住持在寺庙长大,多年受佛法浸淫、守清规戒律,所以,他是个保守的人吧?保守的住持行房时候不愿意开灯。我要怎么样才能劝服住持用更开放的心态来对待房事呢? 第44章 伏心臣替辍学少年向无名寺的慈善基金会提交了援助申请。但还需要补充一些资料,伏心臣便再次到访了少年家中。 伏心臣十分高兴地跟少年说了有希望得到援助的话,少年看起来却不为所动。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读书了又怎么样?” “呃?”伏心臣没想到少年会这么问。 少年暮气沉沉的:“就算回到学校,我也不爱念书啊。这么说的话,念书也是浪费钱,还不如早点打工吧。” 伏心臣明白少年心灰意冷,便柔声劝说:“你现在打工,也挣不了多少钱。倒不如好好学习,将来谋个好差事,那才能挣更多的钱。” 少年笑了:“好好学习?将来?” 他的笑很冷。 却让伏心臣莫名有种说不明白的熟悉感。 就像是伏心臣曾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也看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上露出冷冰冰的笑容似的。 “小光,你听我说……” 这位少年小名叫小光。 “你为什么叫我小光?”小光很冷淡地说,“我和你很熟吗?” 伏心臣愣了愣,又说:“对不起……” 伏心臣明白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比较敏感的,更何况经历了那样的不幸…… “对了,你外婆呢?”伏心臣问。 小光看着伏心臣,神色更冷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伏心臣总是耐心足、脾气好,面对少年的敌意也能笑面相对。 他又缓缓说:“我刚刚给你外婆打过电话,她没有接。今天来又不见她,所以有些关心罢了。她还好吗?” 小光看着伏心臣的脸,沉默了下来,眼睛睁着,眼泪就啪嗒掉了下来。 伏心臣很吃惊,更加担心了:“到底怎么了?” 但少年仍旧是一言不发,眼泪一直流下,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发出任何抽泣的声音,如同一个木偶流泪,使人感到又伤心又害怕。 伏心臣心中越发惊疑,见从小光这儿问不出话来,便跑去居委组织问了。热心的居委大妈一脸遗憾地告诉伏心臣:“可怜见儿的,那孩子的外婆死了。” 伏心臣惊愕无比。 原来,小光的外婆出外捡垃圾的时候被车撞死了。司机肇事逃逸。小光的父母仍然不愿意负责小光的生活,可以说,小光从今算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伏心臣将这件事记录了下来,作为选题发给了莫妮卡。 莫妮卡让他继续跟进。 伏心臣便赶紧出了一篇稿。 莫妮卡认为这个新闻比较有价值,决定将这稿子放到了显眼的地方,还让媒体号进行推送。不出莫妮卡所料,这悲惨的故事果然引发了公众的关注,点击率节节攀升。 新闻引起关注之后,小光的妈妈将小光领回家抚养。而肇事逃逸的司机也迅速被抓住,并被拘留了起来。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莫妮卡表扬了伏心臣,部门的同事也恭喜伏心臣发了一篇热门。 伏心臣却没法感到高兴,但同事们都在道贺,他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能勉强地点头微笑。 与此同时,帕翠克被辞退了。 原本是有望成为第一个转正员工的帕翠克变成了第一个被淘汰的员工。 莫妮卡毫不避讳地告诉所有人帕翠克被辞退的原因:“帕翠克在无名寺捣乱,得罪了人。无名寺方面已经告诉我们,因为帕翠克的行为,他们绝对不会把婚礼独家给‘浩瀚’了。”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很震惊。 但也有新人庆幸:虽然说,第一个拿到独家的人能转正。但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拿不到这个独家,所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同理可得:“独拿不到不如众拿不到”——既然我拿不到,不如大家都拿不到,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最终,无名寺的婚礼独家给了杜万星。 婚礼当天,杜万星穿上了家里最贵的那套西装,梳好油头,甚至化了个淡妆,以最好的状态出席了婚礼。 杜万星那么费心,不仅仅是因为工作,更因为这是他好朋友的婚礼。 婚礼安排在无名山上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区域。一如岳紫狩所说的,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婚礼,也没有任何的奢华的装饰。场地就在后山,随意地摆上了藤椅木桌,宾客们坐吃粗茶淡饭。 伏心臣身穿白西装,心情紧张地站在一棵缅栀花树下。他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缅栀花树还没有开花,只是郁郁葱葱的翠绿着。现在正值盛夏,缅栀花悉数绽放,奶白色的花瓣尽情盛开,花心淡黄,吐露着醉人的芬芳。 伏心臣的腺体也散发着缅栀花的气味,站在开满花的缅栀花树下,也算相得益彰了。 伏心臣的父母坐在藤椅上,看着伏心臣穿礼服的模样,不禁唏嘘:“孩子眨眼就长大了,也到了结婚的时候了……” 伏建丰微微一叹,又有些迟疑地对妻子说:“你说,岳紫狩真的合适?” 乔蓉容神色微变,随后又含笑道:“我相信岳紫狩是真心的。” “为什么?”伏建丰问。 乔蓉容也说不上来,只道:“女人的直觉。” 很快,岳紫狩也出现了。他如伏心臣一般穿着白色的西装。 无论是伏心臣还是在场的别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岳紫狩穿西装。 纯白的,优雅的,合身的。 穿在岳紫狩身上意外的合适。 或者说,岳紫狩这样的身材、相貌,穿什么都是合适的。 穿僧衣的他如云似雾,穿西装的他如兰似玉,都是别样的优雅精致。 他到了伏心臣面前,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似乎很快乐,眼瞳里都闪动着星星一样的光芒。 尽管岳紫狩笑容不深,和平日一样淡淡的,但伏心臣能看得出,岳紫狩今天是真的很开心。 伏心臣也是一样。 岳紫狩微微笑着,为伏心臣戴上了素面的戒指。 这枚戒指很朴素,如同这个婚礼。 但却让伏心臣感到了真切的幸福。 岳紫狩和伏心臣坐在了主席上,和宾客们吃的一样是斋饭。既然是戒荤腥的,自然也不会有酒。既然没有酒,自然也没有敬酒的环节。 这场婚宴,就真的是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告诉众人——岳紫狩和伏心臣结婚了。 岳紫狩与伏心臣那一桌,就只有他们二人,并没有旁人。 伏心臣低头吃着饭。岳紫狩在旁边给他倒了一杯清茶,问他说:“你会不会觉得委屈了?” “什么?”伏心臣不解,“什么委屈?” 岳紫狩便说:“这婚礼简单过头,算得上简陋了。” 伏心臣笑了,说:“不会呀,我觉得挺好的。” 岳紫狩却道:“说起来,前些天说好了要和你一起看流星雨的,结果却也没看到。你会觉得遗憾吗?” 伏心臣想起,他们算是在那场流星雨里“订婚”的。 因为流星雨那夜,岳紫狩受了徐杨榴的影响,贸然标记了伏心臣。 之后,岳紫狩便坚定地要与伏心臣结婚了。 说起来,那场流星雨虽然没来得及看,但却算是满足了伏心臣的某个秘而不宣的心愿了。 所以,当岳紫狩问伏心臣会不会觉得遗憾的时候,伏心臣笑着回答:“不会呀,流星雨这种东西,每年都会有好几次的。” 岳紫狩却道:“可我总觉得这是我欠了你一场流星雨。” “怎么会……”伏心臣有些讶异。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山林间响起了钟声。 嗡——嗡—— 应当是寺庙里那口梵钟。 听到了悦耳、悠扬的洪钟声,宾客们都有些惊讶地安静下来。 伏心臣好奇:“怎么在这个时辰撞钟了?” 岳紫狩笑道:“因为这是吉时。” 说着,岳紫狩指着天上:“你看。” 伏心臣跟着抬头望天,一时竟也惊呆了。 黑色的夜幕上划过了闪烁的光线,一丝一丝,如银丝,如素针,是纷纷划过的流星。 “流星雨啊!”宾客们很惊愕,“怎么会有流星雨?” 宾客群中不觉为此骚动起来,有的惊叫,有的好奇,有的观望,有的拍照。 岳紫狩老神在在:“这是神迹。上天都在恭贺我们的婚姻。” 听到“神迹”二字,伏心臣会意过来,瞪大眼睛说:“流星雨也能人造?” “能。”岳紫狩含笑,握住伏心臣的手,“你喜欢吗?” 一想到造一场流星雨的花费,伏心臣也是不得不喜欢的。 “太破费了……”伏心臣说,“不是说婚礼从简吗?” 岳紫狩答:“已经从简了。” “……”伏心臣想象不出来,如果自己当初跟岳紫狩要求一场豪华婚礼的话,场面会是什么样的。 婚礼结束后,伏心臣便与岳紫狩回了紫台。岳紫狩牵起伏心臣的手,一路走到了二楼,推开了穿衣镜,进入了暗卧室。伏心臣的心猛地跳了跳,但见这儿照旧是不准其他人入内的,因此,也没有经过特别的布置,只有窗台的花瓶上多插了一株莲花。 是白色的双萼并蒂莲。 伏心臣讶异,说:“这是并蒂莲?” “不错。”岳紫狩回答,“就是并蒂莲。” 伏心臣又惊又喜,笑问:“在新房里放并蒂莲,也是你们无名寺的习俗么?” “不,这是我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岳紫狩回答。 并蒂莲,是同心、同根、同福、同生的象征。莲花,又是佛教艺术的象征物。 这么想来,没有什么比这种花更适合布置他们的新房了。 伏心臣凑近去看,见这莲花茎杆一枝,花开两朵,嫩白的花瓣重重叠叠,几乎压弯枝头,清香扑鼻,优雅自然。 伏心臣赞叹地说:“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听说并蒂莲可不好找啊。” 岳紫狩道:“再不好找,只要有心,也总是能找得到的。” 说着,岳紫狩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伏心臣的笑脸。 伏心臣感受到了岳紫狩那逼人的目光,竟有些羞赧,别开脸去看床,但见那张麒麟百子床好好的在呢。 伏心臣记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张床,是他当时误入了暗卧室。那个时候,这张床是簇新的,也没有放置任何床具。 今天再看,这婚床上已摆好了红色的被褥了。 伏心臣的心暗暗感叹:兜兜转转的,果然还是和住持成婚了。 岳紫狩似乎也心有所感,却默然不语,只熄了灯,将伏心臣抱上婚床,完成了最终的标记。 完完全全的烙印。 永远属于他的标记。 事毕,伏心臣仍是昏昏沉沉的,却听见岳紫狩下床的声音。 “你去哪儿?”伏心臣下意识地拉住新婚丈夫的手。 “去洗澡。”岳紫狩的声音里带着满足和快慰。 伏心臣咬了咬唇,说:“不如一起吧。” “哦?” 尽管屋里黑漆漆的,伏心臣看不到岳紫狩的表情,但他能从岳紫狩的声音听出来,岳紫狩很吃惊。 岳紫狩又问:“一起洗澡吗?” 伏心臣脸颊火烫:“嗯。” “为什么?”岳紫狩问。 提议一起洗澡似乎已经用光了伏心臣一季度的“羞耻份额”。 他实在再没有余裕去说什么“想看你的肉體”这样不成体统的话。 于是,伏心臣瓮声瓮气地说:“节约用水……” 第45章 节约用水什么的…… 伏心臣自己说完都嘴软。 岳紫狩却也笑了笑:“也好,难得夫人这么爱惜地球资源。” 伏心臣感觉自己被调笑了。但他又想,像岳紫狩那样的君子应该不会轻易调笑别人才是吧! 伏心臣迷迷糊糊地乱想着的时候,发现身体蓦然腾空——是岳紫狩把他抱起来了。 多亏了他们二人间的体型差,岳紫狩要抱起伏心臣是轻而易举的,没有一点费力的感觉。 倒是伏心臣有些不好意思,双脚晃了晃:“我自己能走。” 岳紫狩笑道:“你知道这叫‘新娘抱’吗?” 伏心臣红着脸回答:“知道。” “你是新娘,”岳紫狩道,“该被这么抱。” 伏心臣怔忡一下,道:“原来住持也会说歪理呀。”语气像是很惊诧。 岳紫狩却缓缓说:“我不是提醒过你了?我不是什么品行无瑕的正人君子。” 伏心臣知道岳紫狩不是无瑕君子,但却总觉得岳紫狩十分的端方清高,是仙人一样的。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恋爱滤镜”吧。 他看岳紫狩是哪哪儿都好,就算偶有一些违和的地方,伏心臣也能下意识地忽略掉,或者帮岳紫狩找理由解释。 伏心臣正游思妄想之际,竟发现自己被岳紫狩带离了紫台。 伏心臣颇为惊讶:“怎么来外边了?不是洗澡吗?不是该去浴室吗?” “去浴室有什么意思?”岳紫狩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无名寺净身的地方吗?” “记得,是后院的温泉吧?”伏心臣想起来了。 岳紫狩道:“我们就去那儿。” “还是不要去了吧?”伏心臣劝,“天黑路滑的,这样去后院不太方便,倒不如在浴室里省事呢。” “可我觉得去温泉更好。”岳紫狩说。 “为什么?”伏心臣问。 岳紫狩答:“节约用水。” “……” 好吧,这下伏心臣真的没法反驳了。 这一去后院温泉的路上是斜斜石径,在月色下,景色暧昧不清。伏心臣有些担心天黑路滑,便说:“还是把我放下来吧,小心看路,别摔着了。” “这路你看得清吗?”岳紫狩反问。 “看不太清。”伏心臣摇头。 “那你还不如让我抱着。”岳紫狩说,“这路我熟,闭着眼睛都能走。倒是你,自己下地走说不定会摔着。” 伏心臣不吱声了。 于是,岳紫狩将伏心臣抱着走到了温泉。伏心臣眯起眼睛细看,能见到温泉映着月色水光粼粼,池畔有一大块光滑的石头。 伏心臣也记得这块石头,之前他在温泉洗浴的时候,岳紫狩就坐在那石头上。 而此刻,岳紫狩就把伏心臣放到了那块大石头上,并动手替伏心臣脱衣。 大概是二人亲密过许多回了,伏心臣不再为这样的举动而感到忸怩。他静静地让岳紫狩帮自己脱了衣服,又放任岳紫狩将自己抱入温泉里。 现在是盛夏,但在夜间山里也是凉的。因此,身体浸泡在暖融融的温泉里可谓是十分舒适。伏心臣眯着眼睛,试图看清岳紫狩的身体,却只能在月影之下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大概是伏心臣看得太用力、太认真,岳紫狩都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便道:“怎么盯着我看?” 伏心臣有些怕羞,便说:“我没有盯着你看,我……我就是在发呆而已。” “发什么呆?”岳紫狩问,“在想什么?” 伏心臣心口诌道:“就是想起第一次在这儿沐浴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你好像就坐在那边的石头上吧,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看我。那个时候我还想,我们之间好像很有距离感。” “我没有一直闭着眼睛。”岳紫狩道,“我有看你的。” 这下让伏心臣更羞涩了:“不会吧?你看我……” “我当时也很想与你共浴,像现在这样。”岳紫狩坦然说,“但如果我当时就那样做,只怕会使你受到惊吓吧。”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听到岳紫狩这么坦白,伏心臣就已经受到惊吓。 他回忆当时,岳紫狩闭目在石头上打坐,跟一尊佛似的,看起来就对一丝不挂的伏心臣毫无兴趣。 “实在是想不到。”伏心臣摇头,“岳住持也是……” 也是什么呢? 伏心臣也说不上来。 岳紫狩笑笑说:“我也是个重欲之人。又好色。“ 听到岳紫狩那清越的声音说什么“重欲”、“好色”这样的话,伏心臣就觉得很不和谐,只道:“住持……好色重欲?” “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岳紫狩闻言十分惊讶,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不够努力。 于是,伏心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强硬地按在池壁上了。 伏心臣算是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他把好好的温泉水弄脏了。 第二,岳紫狩是真的好色重欲。 然而,伏心臣还是未能看见岳紫狩的肉體。 要说,本来伏心臣也不是心心念念要看别人全身的,但现在他隐隐感觉到岳紫狩是故意不让自己看的。这就有点儿难受了。岳紫狩越不让他看,他居然就越想看了。 这不正常。 伏心臣本不是这种人。 伏心臣体贴柔顺,别人不想自己知道的事情,他是从不会去探究的。 就连发现父母对自己五岁的事情刻意隐瞒,他也可以不闻不问,顺其自然。 但到了岳紫狩这一边,伏心臣却变了。 作为岳紫狩的枕边人,伏心臣越发生出一种直观的感受:岳紫狩有秘密瞒着他。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吧?谁没有秘密呢? 伏心臣的理智上觉得这是不要紧的,但情感上却纠结起来。归根究底,是因为他太过在乎岳紫狩了。 他甚至想,如果他没有和岳紫狩结婚,而是和别人共谐连理。那么,他一定不会这么纠结。如果他的丈夫不是岳紫狩的话,他大概可以十分自如地对自己说“夫妻之间有秘密是很常见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没有如果。 大概是这份纠结让他不得好眠,他翌日起得特别早。平素他起床的时候,岳紫狩都已经做完早课,正在书房工作了。今天,伏心臣起早了,起床的时候岳紫狩刚好正在做早课。 伏心臣走到了紫台一楼,看到岳紫狩盘坐在蒲团上,手捻佛珠,吟诵着经文。岳紫狩对经文仿佛十分熟悉,根本不需要看着经书就能流畅地念唱着,语速自然飞快。 伏心臣听不清楚岳紫狩嗡嗡的念着什么经,但见岳紫狩锁眉闭目,神情肃穆。 这一刻,伏心臣不再怀疑岳紫狩是个没有佛心的神棍了。 他看着岳紫狩诵经的模样,仿佛能感到一个修行人的苦心。如果没有敬畏信服之心,岳紫狩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呢? 这儿并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一人而已。 在没有任何人监督的情况下,他每天定时大早起来诵经,这难道不虔诚吗? 伏心臣前些日子总觉得伪造神迹的岳紫狩是个神棍。他又见岳紫狩目无下尘的,便判断岳紫狩应当不会过于敬神。看来,事实好像不尽然如此。 伏心臣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岳紫狩。 他以为岳紫狩清冷,偏偏岳紫狩重欲。 他以为岳紫狩高傲,偏偏岳紫狩虔诚。 他以为岳紫狩并不会爱自己,但岳紫狩却对他非常用心。 伏心臣迷茫得像身陷一团浓雾之中。 岳紫狩念完了经文,抬起眼来,见伏心臣站在不远处,微微有些讶异,只说:“你今天醒得很早。” “嗯。”伏心臣点点头。 岳紫狩道:“昨晚没有睡好吗?” 伏心臣打了个呵欠,说:“还行……” 岳紫狩招呼伏心臣坐下。伏心臣记得以前相亲的时候,他都和岳紫狩隔着茶几对坐,现在,他倒能坐到了岳紫狩的身边了。 真是感慨啊! 伏心臣又打了个呵欠,垂头挨近岳紫狩。岳紫狩自然地揽住他。他嗅了嗅岳紫狩身上的香气,才感到几分踏实,又问:“我打扰你做早课了?” “已经做完了。”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又问:“你每天都念的什么经呀?” “《金刚经》。”岳紫狩回答。 “只念《金刚经》吗?”伏心臣问。 “只念《金刚经》。”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顿感疑惑:“这是也是无名寺的规矩吗?天天早晨都只能念同一本经书?” “无名寺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岳紫狩沉沉回答,“这是我自己的习惯。” 伏心臣感觉自己像是触碰到了一团黑色的迷雾,迷雾里可能藏着毒物,危机四伏。可伏心臣就是不怕死地伸手,摸着岳紫狩白玉似的脸颊,又问:“为什么选《金刚经》?” “不是我选的。”岳紫狩道,“是先住持给我选的。” 先住持啊?就是那位已故的前任住持吗? 对了,岳紫狩说过,他是被先住持收养的,可以说,他是先住持的养子。 ——伏心臣皱眉思索着。 岳紫狩却又说:“今天是我们结婚第一天,你想做什么?” 伏心臣仿佛才记起他们是新婚夫夫一样,却也想不到新婚有什么可做的。他就随口说:“做什么都可以。” 岳紫狩笑了,握住伏心臣的手,又将他的眼睛覆上。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雨锈的气味却接近了。 这应当是他们“白日宣淫”的前奏。 伏心臣心魂一荡,忽地张嘴说:“慢着。” “嗯?”岳紫狩问,“你不想做么?” 伏心臣脸上一红,将手放在眼上:“我可以看着你么?” “你想看我?”岳紫狩声音喑哑。 “是……”伏心臣鼓足了勇气。 他想明白了,他想要看清楚岳紫狩。 不仅仅是看清楚岳紫狩的身体,还有他的心灵。 他想看看真正的岳紫狩。 他想拨开岳紫狩身上的迷雾。无论那是一团清冷的白雾还是一团致命的毒雾。他都想冲进去。 他也知道,岳紫狩是有所保留的。因此,伏心臣一次次迂回的试探都被岳紫狩巧妙地挡回去。如果他不直接、主动的话,恐怕这一辈子都会迷迷糊糊地过去吧。 岳紫狩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着。 伏心臣的眼睛被布条覆盖着,看不见东西,又听不见岳紫狩的回答,便有些不安焦躁起来。 “可以吗?”伏心臣问,“住持,我可以看看你吗?” 岳紫狩仍没有回答。 伏心臣却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不管不顾地扯下了覆盖眼睛的布条。 第46章 岳紫狩坐在伏心臣面前,不言不语,一瞬不瞬,连眼皮也不动一下,就像是石膏像一样。 神色也凝重,使得空气变得沉闷,仿佛凝固了一般。 伏心臣不再说什么,缓缓地朝岳紫狩伸出了手。 岳紫狩并没有阻止他。 当伏心臣的手碰上岳紫狩衣服的时候,岳紫狩仍是不动弹的,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一向气势不凡的岳紫狩再这个时候竟有些待宰羔羊似的温驯,就像是伏心臣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实在是一反常态,令人惊诧。 伏心臣解开了岳紫狩的衣带。 岳紫狩外穿白色僧袍,里头又穿白色中衣,好将身体层层覆盖。 伏心臣则慢慢地替他将衣服一层层揭开。 他不敢以太快的动作替岳紫狩解衣,是觉得这样不尊重。 他想告诉岳紫狩,他是尊重岳紫狩的隐私的。 而岳紫狩也想告诉他,岳紫狩是尊重他的知情权的。 但二人都静默无声,并没有讲一句话。 最终,一层层白色的衣服从岳紫狩的身上滑落。伏心臣终于看到了岳紫狩的全相。伏心臣想象的岳紫狩衣服下的皮肤应当是洁白的。毕竟,从平时裸露在外的脸庞和手脚看,岳紫狩的肌肤是很白净的,那隐藏在衣服下的皮肤应该更加白皙才对。 说起来,岳紫狩的身体常年裹在层层衣裳之中,确实很白,比他的脸庞都白,白得像月光一样。然而,这白皙的皮肤却不是无瑕如玉的——与之相反的,岳紫狩雪白的肌肤上布满纹身,骤看之下十分可怖。细看才知道,那一行行的,整整齐齐,是青墨色的文字。 岳紫狩的皮肤越是白皙,就衬得这些文字越是清晰。 有些骇人。 看到了岳紫狩的身体,伏心臣惊异无比:“这是……纹身吗?” “是。”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震惊之余,又是关怀:“疼吗?” 岳紫狩似没想到伏心臣首先是关心这个,便笑了:“已经不疼了。” ——那就是曾经疼过了…… 伏心臣更感心疼,皱眉细看,却见岳紫狩肌肤上的小楷写着好几句“须菩提,于意云何”,便立即明白:“是《金刚经》?” “是《金刚经》。”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惊诧无比。 岳紫狩每天早晨念《金刚经》,风雨不改,连身上也刻着《金刚经》。 《金刚经》对岳紫狩而言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伏心臣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惊异、又觉得心疼。 伏心臣也不去问为什么,第一反应是伸手搂住了岳紫狩:“真的不疼了么?” 岳紫狩笑了:“真的不疼了。” 伏心臣还想说点什么,但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那是伏心臣的工作号。那个电话被打通了,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 伏心臣不由得有些郁闷:新婚第二天就被工作电话打扰,真是一件让人苦闷的事情。 只不过,老板可不会管你是新婚了还是怎么了,反正他要找你的时候就会直接找你,别说新婚了,就算你生孩子,他也不管呢! 更何况,伏心臣根本没请婚假。今天是周六,伏心臣才没有上班。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岳紫狩:“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岳紫狩十分平和:“我们是夫妻,不用跟我不好意思。” 伏心臣拿起手机,发现打来的是一位相熟的居委大妈。他眉心一皱,一股不祥的预感跃上心头,下意识地觉得可能是小光出事了。 现在距离小光的新闻曝光不到两周,但新闻的热度显然已经降下来了。大概公众的注意力确实是有限的。不过,事情也应该平息了才是,撞死小光外婆的肇事司机被抓了,而小光也被母亲领回家了。此外,在当地教育部门的关注下,小光成功拿到了助学金成功入学了本地一家公立学校,一切应该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才对。 然而,居委大妈急匆匆地给他打来,却告诉了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小光出事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果然…… 伏心臣那不好的预感成了真,心中立即一阵酸楚:“我马上过来!” 虽然伏心臣和小光只是萍水相逢,但却总是放不下这位遭逢不幸的少年。或许是伏心臣天性善良,又或是他总觉得从小光散发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那种因为不幸、缺爱而变得偏执的性格,莫名地吸引着伏心臣的注意力。 伏心臣将手机挂掉,抬头望向岳紫狩,发现岳紫狩已经把衣服穿回去了。僧衣重新披上,遮盖着身体上那些奇异的文字,脸上也是平素那种淡漠的神色,看起来仍是平常那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住持大人。 伏心臣抱歉地对岳紫狩说:“对不起,我得出去一趟……” 岳紫狩看起来还是那个温和的样子:“不是说了不用跟我道歉?” 伏心臣皱眉说:“毕竟是结婚第二天……” “没什么。”岳紫狩看着伏心臣,微微点头,“是因为那个叫小光的孩子吗?” 伏心臣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岳紫狩答:“你似乎对他格外关心。”说着,岳紫狩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尽管这个变化很细微,但素来体贴的伏心臣倒是留意到了。 伏心臣笑问:“住持大人该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吃醋吧?” “似乎是的。”岳紫狩看起来有些苦恼,“夫人,你说该怎么办?” 伏心臣哑然:“?” 岳紫狩却又笑了笑:“去吧。我让司机送你。” ——果然是开玩笑的吗?……说起来,岳紫狩也不像是会随便吃飞醋的样子。 伏心臣也没想太多,跟岳紫狩道别了一句,就焦急地离开了紫台了。 司机还是开着那辆奥迪A6,一路将住持夫人送到了居委办公室。 办公室内,居委大妈和小光对坐着,是相对无言。她又是一脸无奈的,见到伏心臣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小光原本脸上冰冷冷的,见了伏心臣来了,却反而有些紧张,皱眉说:“你怎么来了?” 伏心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居委大妈对伏心臣说:“小伏啊,其实把你喊来吧,我也不好意思,但就是小光的父母又联系不上了,他外婆有没有了,现在孤零零一个,我也不知咋处理呢!”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人管小光了,居委也不知道怎么管。大妈看着伏心臣很善良,又一直关心小光,说不定会负责。 伏心臣相当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小光才被母亲领回家没几天,就又遭到抛弃了。 小光瞧了一眼伏心臣,竭力收敛情绪,故作冷淡地说:“没所谓。我可以打工养活自己。” 伏心臣讶异:“你不读书了?不是有助学金吗?” 居委大妈拉着伏心臣到一边,细细跟他解释说:小光妈妈欠了债,偷拿了小光的助学金跑掉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小光的爸爸也是指望不上了。更糟糕的是,小光在学校里遭到霸凌,现在非常排斥上学。 总而言之,现在的小光真是孤立无援、无家可归了。 伏心臣寻思了一下,决计将小光带回无名寺。 小光听到要去寺庙,十分不乐意:“我不要当和尚。” 伏心臣噗嗤笑了,说:“不当就不当,你可以不剃度的。你不是说要打工吗?就在无名寺打工不也一样么?” 小光这才勉强答应了跟伏心臣到无名寺去。伏心臣领着小光上了司机的车。这车走的是私人领地的通道,一路畅通,直到到了私人院落外,车子才停下来。 在院门口,伏心臣就见岳紫狩站着,似乎在等待伏心臣回来。 伏心臣十分吃惊,从车子上下来,说:“你怎么站这儿?等我吗?等多久了?” “倒也不久。”岳紫狩回答,“司机跟我说了你预计回来的时间。” 伏心臣却感很懊恼,没想到岳紫狩亲自来等自己。小光也从车子上下来了,一眼就望见岳紫狩这个浑身散发着迫人气息的成年ALPHA,小光立即充满戒备。 伏心臣见小光下了车,便对岳紫狩说:“对了,这还没跟你说呢。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个小光。我想着让他先在无名寺住着,你看怎么样?” “这种小事不用问我。”岳紫狩淡淡笑着,又对小光说,“你把无名寺当自己家里就好了。” 小光一脸警惕地盯着岳紫狩:“你是谁?” 伏心臣正想说“这位就是无名寺的住持”,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岳紫狩说:“我是他的丈夫。” 说着,岳紫狩还亲昵地牵起了伏心臣的手。 小光撇过头没有说话。 伏心臣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了两声,说:“小光,我让人安排你的住处吧。” 司机大哥自告奋勇地带小光走了。 小光被司机大哥拽着走,拉扯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伏心臣,却见伏心臣的手还是牢牢的被岳紫狩攒在掌心。 岳紫狩牵着伏心臣的手,慢悠悠地往紫台走。时值盛夏,庭院里葱葱茏茏的,很是阴凉,二人走着,也不觉得闷热。 伏心臣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对岳紫狩说:“我觉得,还是得让小光上学。可惜他的助学金被卷走了,不知道无名寺的慈善基金能不能帮他?” “自然是能的,说起来,他的学校难道没有宿舍吗?”岳紫狩道,“让他住宿舍不是比住寺庙更合理吗?” 伏心臣回答:“我听说,他在学校被霸凌了……” “躲着也不是办法。”岳紫狩说,“我看他也不是那种随便别人欺负的性格。” 伏心臣问:“你就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了?” “大概能知道。”岳紫狩点头。 伏心臣噗嗤笑了:“那您可真是神了。” 岳紫狩又道:“这样吧,就让他在无名寺暂住一段时间,我们帮他转学,去一个校风比较好的学校。到了新环境,多接触不同的人,交新朋友,或许就好了。” 伏心臣点头,说:“或许吧。但我觉得那孩子性格有点偏激,放任他一个人生活,我怕他想偏了。” 岳紫狩侧过脸,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伏心臣想了想,说:“我觉得,可以让他住在无名寺啊,我也常常去关注他,这样比较放心。”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岳紫狩摇头。 伏心臣有些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岳紫狩这么坚决地拒绝自己的提议。 岳紫狩虽然看着颇为高傲,但对伏心臣其实是很随和的。 岳紫狩只道:“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关怀他呢?” “我……”伏心臣怔住了。 “难道你打算当他的监护人吗?”岳紫狩问,“你要收养他?” “那倒不是。”伏心臣并未考虑过收养一个半大小子。 岳紫狩便道:“那不就是了?你现在关爱他,那是一时的,以后的路还是得他自己走。” 伏心臣却仍很难放下小光,只说:“可是小光现在正是偏激叛逆的时候,如果现在不多多关心他,以后他一个人就更不知怎么样了。” 岳紫狩道:“你现在给他过多的爱,过会儿又撒手让他一个人走,他才要更偏激呢。” 伏心臣皱眉,不太认同岳紫狩的说法:“照你的说法,你们无名寺的救助儿童组织也不该做了。你们把孩子救助了,也是一时的,以后不也是撒手让孩子一个人走么?” 岳紫狩道:“我们给孩子救助,但不给他们过多的爱。” 伏心臣听到岳紫狩提及了两次“过多的爱”了,便感到奇怪:“我也没给小光过多的爱呀!” 岳紫狩答道:“依我看着,就是过多的爱。” 伏心臣还想要说点什么,就已经回到了紫台了。二人在门边脱了鞋,岳紫狩又看伏心臣一眼:“记得你出门前我说过什么么?” 伏心臣迷茫地回忆着:“什么?” 岳紫狩道:“我说你对小光太关注了。” 伏心臣笑了:“啊?” 岳紫狩走进屋里:“不怕我吃醋?” “不怕啊。”伏心臣只当岳紫狩开玩笑,也跟着走进屋里。 “真的不怕?”岳紫狩凝视着伏心臣。 伏心臣摇头晃脑:“不怕……” 伏心臣话未说完,一个带着雨锈味道的吻便落在他的唇上了。 纠缠的吐息让雨锈气息与缅栀花的气息都浓烈起来。 辗转间便是一室的馥郁。 衣裳剥落,岳紫狩身体上的经文又显露出来了。 平日僧袍穿着,倒是看不出来,岳紫狩的身体上覆着一层厚实的肌肉,在动作之间,肌肉紧绷起来,纹刻在肌肉上经文也随之发生细微的变化。 恍惚间,伏心臣看着被体液所溅湿的经文,顿生一种“罪过”“罪过”的愧意。 但很快,他又因为色欲熏心而继续沉沦欲海,不管不顾了。 原本,什么都看不到还好,现在青天白日的,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伏心臣也生出了羞耻心……还有一丝丝的怯懦。 主要是岳紫狩看着自己的眼神——黑沉沉的,又映着凶光,像狼似的。 伏心臣有些害怕起来。 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两下,却被更凶狠地对待了。 岳紫狩在他耳边问:“现在知道怕了?” 第47章 突如其来的一场流星雨,使无名市许多市民十分震惊。大半夜的,“无名市流星雨”霸占了社交门户的热门讨论区。 这场流星雨并不在预测的日期来,像是一场浪漫的意外。 但很快,不少网友就跳出来说,这不是“意外”,而是“祥瑞”,因为流星雨骤然而落的那一刻,无名寺响起了敲钟声。 无名寺的那口梵钟响动之后,天上就立即降下流星雨了,这是无名寺住持预测的“祥瑞”。 至于为什么天降祥瑞呢? 无名寺的官号很快出来解释:因为那是住持结婚的吉时。 众人无比惊讶,更加热烈地讨论起来。 而无名寺住持的婚讯也以这样的方式昭告天下了。 无名寺住持新婚的第二天,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地上。 地上躺着伏心臣,他小腿在微微地抽搐着。 他细嫩的皮肤上,有窗棂落下的影子,也有岳紫狩留下的痕迹。 以前,伏心臣还觉得黑暗中孟浪的岳住持是虚幻的,现在倒觉得十分真实了。 毕竟,他睁着眼清醒清楚清明地体会了一遍岳紫狩从眉目温和到目露凶光再到现在提起裤子就仙风道骨的奇妙变化。 云歇雨收后,岳紫狩把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又回到那端庄整洁的模样,脸上丝毫没有那令人畏惧的凶狠了,仿佛刚刚的一切是个幻觉。 他还伸手扶伏心臣,关怀地说:“你累着了么?” 伏心臣浑身都要散架了:“是挺累的……” “酸疼么?”岳紫狩轻抚伏心臣的腰腹,“这些地方……会不舒服么?” “嗯。”伏心臣点头,头还有些晕,“萧医生肯定又要说我不养生了。” 岳紫狩不冷不热道:“你倒爱听他的。” 伏心臣笑了,说:“这不是你让我听他的么?” 岳紫狩仿佛被取悦了,含笑点头,又说:“你听他的也对。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什么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不管不顾地放浪吗?这也不是我主动的啊…… 伏心臣也没有这个脸皮说“明明是你动的手”,于是他说:“再也不要怎样?” 岳紫狩便道:“再也不要惹我吃醋了。” “……” 敢情还是我的错…… 伏心臣欲哭无泪,摸着岳紫狩的脸颊,只说:“我怎么之前都没发现住持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呢?” 岳紫狩却说:“婚前已提醒过你,我有些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了。” “……”伏心臣竟然无言以对。 岳紫狩好像确实是提醒过伏心臣了,岳紫狩亲口说自己有特殊的地方……还说什么如果伏心臣接受不了的话可以离开。 而伏心臣也确实离开了一下,结果又跑了回来,成了岳紫狩的夫人。 现在再抱怨,确实也是没理了。 伏心臣只得叹了口气,说:“嗯,住持说的是……” 伏心臣最近有点儿虚,受不住太大的折腾,岳紫狩便也不再闹他了,让他安心休息,自己则到书房办公。伏心臣发现岳紫狩每天花很多时间工作,也有应酬,可见岳紫狩确实不是方外之人,他十分世俗,也功利。 按照杜万星的说法,就是“岳紫狩是个装作很清高但实际上满身铜臭味的家伙”。 伏心臣听到这个评价,还说:“你这是看不起他?” “岂敢?”杜万星摇头如拨浪鼓,“我最喜欢的气味就是铜臭味了。” 伏心臣觉得好笑:“那你应该找个信息素是铜臭味的家伙。” 杜万星摆摆手:“不要了,我生为BETA,信息素这玩意儿我不感兴趣。我还是喜欢钱。” 喜欢钱的杜万星努力工作,尽管今天是周末,还是花时间写了无名寺婚礼的独家,并将初稿发给了伏心臣,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伏心臣拿着稿子和岳紫狩一起看。岳紫狩看得很快,一目十行,批示了几句后,只说:“没什么大问题。” 伏心臣却皱眉,说:“我觉得这句‘岳紫狩的新婚夫人貌若天仙,气质独具,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好像有点有失偏颇。” 这什么“难得一见的美人”……也太羞耻了吧! 伏心臣可万万不敢当! 要说,伏心臣认为只有岳紫狩也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是吗?”岳紫狩看了看,说,“这段话确实不够好,我可以再适当扩写一下。” “……?”伏心臣简直脸都红了,“还要扩写?!” 岳紫狩见伏心臣这般羞涩,便笑了,说:“好,不扩写。不过我觉得这一句没有问题,非常公正客观。” 于是,这篇稿子没改几遍就通过了。 如果杜万星再多花笔墨来描述住持夫人的美貌,说不定还能更快得到住持的肯定。 这是岳紫狩与伏心臣结婚的第二天,网络上就已经铺天盖地的都是岳紫狩新婚的新闻了。杜万星还特别跟伏心臣道谢,说多亏了他才有这个独家。 岳紫狩向来是无名市乃至东方帝国都赫赫有名的人物,结婚的消息一发布出去,就立即引起了轰动—— 什么?活神仙居然也结婚了? 他的对象难不成是仙女么? 不是说无名寺住持不出门吗? 那他是怎么找到对象的? 结果网友们一看,岳紫狩的对象居然是国家分配的! 国家分配了一个岳紫狩?! 众人莫不垂胸顿足:怎么国家没给我分配一个岳紫狩啊? 国家欠我一个岳紫狩! 但也有网友评论:别多想了,没看到报道里写“岳紫狩的新婚夫人貌若天仙,气质独具,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吗?真匹配上了你们也没戏。 …… 然而,这个传说中的“难得一见的美人”却连照片也没有一张。 独家新闻里完全没有提及岳紫狩新婚妻子的身份,只说是一个OMEGA,普通小市民,通过匹配系统配上了岳紫狩,二人认识数月后结婚。 看完这个新闻,有些人怀疑:这该不是帝国的阴谋吧? 这他妈的是国民婚姻匹配系统的软广吧? 毕竟,这个强制婚配的系统被不少自由派的国民诟病,现在冒出来一个小市民匹配到岳紫狩! 这像不像抽卡游戏里的托?! 阴谋!一定是阴谋! 关于岳紫狩结婚的讨论已经成为社交话题了,相当热门。 身为“新闻当事人”的伏心臣竟也有点如芒在背的不安。 毕竟,他是做新闻的,经常浏览门户网站,一翻开就看到这些讨论,回公司坐到办公室,也听到同事们议论纷纷。 他不禁庆幸自己的身份是被保密的,不然,烦恼会更大吧? 他现在光是烦恼自己的病情就够了。 周日一大早,伏心臣就坐车去了医院复检。 空梅屁颠屁颠地跟过去,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但见这空梅也不穿僧袍了,换了一套世俗的服饰——他身穿一件华伦天奴的白色排扣衬衫、黑色条纹长裤也是来自华伦天奴的,肩上背一个浅灰色的BottegaVeneta编织包,脚上是Tennis1977帆布板鞋,显得干净又简约。 然而,伏心臣一看就有些惊讶:这孩子才十六岁,就穿一身名牌!看来无名寺的待遇是真的很好啊! 空梅发现伏心臣在打量自己,也颇不好意思,只说:“夫人你看,我穿这套衣服怎么样?都是新买的,我也不懂……导购姐姐说这个好看……” 伏心臣一听是导购姐姐说的,便觉得好好一个孩子被忽悠了,但他略一思忖,记起岳紫狩说过,空梅的工资比伏心臣不知高多少去了。看来空梅偶尔买一下奢侈品也是消费得起的,伏心臣便也不追究了。 伏心臣笑着对空梅说:“你长得那么俊,穿什么都好看的。” 空梅眨巴着眼睛说:“真的吗?那为什么萧医生好像都不看我?” 伏心臣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萧医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BETA啊! 怎么会看你这棵毛都没长齐的小豆芽呢? ——但伏心臣看着空梅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是不忍心说这番实话的。 “你为什么要喜欢萧医生呢?”伏心臣说,“他不适合你。” “为什么呀?”空梅一脸懵懂无知的,“为什么不适合?我觉得挺适合的。” 伏心臣噗嗤笑了,却说:“萧医生是个BETA。按照东方帝国的婚恋数据显示,高达70%的BETA是单身主义,而高收入的BETA里面这个比例还要更高,可以到90%。” “那不还有10%不单身吗?”空梅一脸期待。 伏心臣有些苦恼:“嗯……但怎么看,萧医生都属于那90%吧!” 空梅嘟囔道:“我不信……” 伏心臣无奈:“那我帮你问问吧!” 伏心臣是知道空梅有些喜欢萧医生的,但只以为这些孩子气的喜欢,没想到,空梅对萧医生的恋慕有愈演愈烈之势。 伏心臣十分喜爱空梅,唯恐空梅受伤,便打算劝他趁早放弃。 因此,到了病院之后,就在等检测结果的空档,伏心臣装作不经意地跟萧医生说:“萧医生是单身主义吗?” 萧医生看了伏心臣一眼,说:“关你事?” 没有说个“屁”字,是给岳紫狩面子。 “……”伏心臣咽了咽,但也习惯了萧医生这种说话风格,很快调整过来,又问,“你觉得空梅那孩子怎么样?” “孩子?”萧医生眯起眼睛,“他已经十六岁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孩子。” 伏心臣似乎听到一丝希望,便说:“难道你把他当作一个成熟的OMEGA对待吗?” “不错。”萧医生说,“我认为他是一个成熟的OMEGA。” 伏心臣雀跃起来:“你知道他喜欢你吧?” “知道。”萧医生答。 伏心臣越发欣喜:“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成熟的OMEGA了,要为自己的举动负责。如果他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会让他付出代价。”萧医生不冷不热地说。 “……” 果然是一个没心没肺的BETA。 伏心臣暗暗为空梅这无望的初恋默哀。 没多久,伏心臣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 萧医生看着报告单,毫无情绪地说:“依恋症的药可以停了。” 伏心臣一阵惊喜:“是吗?” “嗯,没治了。”萧医生托了托眼镜,“从假性转为真性了。吃药也不顶用。” “……”伏心臣怔忡,“什、什么……” 萧医生又自顾自地说:“依恋症的药就停了吧。补肾的药要加大剂量。” “……” 第48章 无名寺的救助基金会非常高效,很快就把给小光的补助批下来了。伏心臣为此特地到无名寺基金会的办公室去。大概因为他是住持夫人,所以很快就见到了负责人。 基金会的主要负责人是灵空和灵真。 这两个人伏心臣都算是认识。灵空是白寻璧的心上人。在得知白寻璧出事之后,伏心臣也曾向灵空打听过白寻璧的现状,因此见过几面。至于灵真,因为白寻璧曾经向空梅问起过灵真,伏心臣也对这个人有了印象。 空梅曾跟伏心臣说过,灵真没有灵空那么好相与。 伏心臣看来也是这样,灵真是有点儿大师兄的架子的,确实比较傲气。倒不像灵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在办公室里,灵空仍穿袈裟,而灵真则穿着一套西装。若不是他剃度了,看起来就跟一般影视作品里的霸道总裁没什么区别了。 伏心臣走到了办公室,灵空、灵真两位经理亲自接待了他。 伏心臣暗想,这应该是看在岳紫狩的面子上才有的待遇吧。 灵空讲话的时候还是柔柔和和的:“我们很关注小光这个案子,补助已经特批下来了,然后负责人这边也把要转去的学校联系好了。是一所作风优良的名校,您看看资料……” 伏心臣接过资料一看,十分惊讶:“这学校也太好了吧?你确定学校愿意接收小光作为学生吗?” 伏心臣也是读过书、知道行情的,他明白这样的名校是很难进的。这种名校要求严格,多少学生家长削尖脑袋往里钻也不能能够呢!小光学业一般,又没有良好的家世,怎么能轻易转进这样的名校呢? “这点您不用担心。”灵真开口了,平素冷淡的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看着仍很有疏离感,“学校方面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伏心臣想了想,问:“是不是因为住持关照过才开的特例?” 灵真心想:当然是因为住持的关照!不然凭什么? 灵空知道灵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便笑着接过话头,抢先说道:“小光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他之前遭遇过校园霸凌。所以我们特别挑选了一家作风优良的学校。小光的情况校长也是知道的。他看过新闻报道,也很同情小光的遭遇。学校行政也会注意这个情况。您大可以放心。” “哦,是这样。”伏心臣也放心了些,只说,“那就劳烦两位了。” 他们谈论了一遍小光的状况后,大约也可以结束谈话了。然而,伏心臣看着灵空,又止不住想起白寻璧来,于是问道:“白寻璧的身体怎么样了?” 灵空闻言,只说:“还是老样子。”说着,灵空语气里还有些隐隐的担忧。 ——还是老样子啊…… 伏心臣也跟着忧愁起来:“情况很不妙吗?” “我看他情况没那么糟。”灵真插口说,“能吃能睡、生龙活虎的,却偏偏喜欢自怨自艾、博取同情……别人都是‘身残志坚’,就他是‘身坚志残’。” 灵空闻言,摇头说:“师兄,莫作口孽!” 灵真便闷哼一声,不言语了。 伏心臣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便先告辞了。他离去之后,发现自己忘了拿资料,便折返到门边,只见灵真一脸不耐烦地对灵空说:“白寻璧要你喝水喂饭的,仿佛是手也残了。莫不是还须你把屎把尿吧?你是护工吗?” 灵空听得灵真这般挑衅,却也不恼,只说:“别说这些狠话了。我知道你的心是善良柔软的。这些狠毒的话语都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是着相了。”说着,灵空又念了一句佛号,伸手摸了摸灵真的脑袋,仿佛撸狗一样。 灵真但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感油然而生。 伏心臣干咳两声,敲了敲门板。 灵真和灵空便安静下来了。伏心臣只说要拿资料,灵空脸上却全然没有尴尬的样子。他温然一笑,将资料递给了伏心臣,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 伏心臣将资料拿走后,便往小光的住处去了。 小光暂时住在无名寺的招待所里,一日三餐就在僧人食堂解决,生活得也算安然。他见伏心臣来了,脸上又有些紧张,只说:“你的丈夫容许你来看我?” 伏心臣听见这话,觉得好笑,说:“什么容许不容许的?你这孩子,说话真奇怪!” 小光撇撇嘴,又不说话了。 伏心臣将资料拿出来,只说:“给你转学的手续办好了,等过两天,你就去学校报道。之后就住学校宿舍吧。学校的老师会好好对待你的。你也可以去多交交新朋友。” 小光听到这话,双眼圆睁的,惊愕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等他明白过来后,便眼光一沉,撇头闷声说:“你也不要我了。” 伏心臣闻言一震,只说:“这是什么话?” 小光却变得冷冷的:“我就知道,谁也不会要我的。” 听到小光这样冷冰冰的言语,伏心臣便柔声安慰:“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去了学校就好好读书,放宽心。我也会来看你的。” “少骗人了!”小光恨恨说,“你才不会来看我!” 伏心臣觉得这孩子钻牛角尖了,便更加耐心地安慰:“怎么会?你看,我不是时不时的就会来看望你吗?只是我有工作、也有自己的家庭,不能时时刻刻、随时随地关照你罢了。不过,小光也是个男子汉了,自然是可以好好生活的,是吧?” 小光眼眶泛红:“就是你愿意看我,我也不稀罕!”说完,小光扭头就走了。 看着小光的反应,伏心臣既是意外又是担心。 他没想到小光对自己有那么大的依赖。 回头一想,伏心臣又记起了岳紫狩的告诫来。岳紫狩早前就告诉他了,让他不要过于关注小光,否则反而对小光成长不利。那时候伏心臣还没在意,现在一看,岳紫狩所说的倒是对的。 从招待所离开后,伏心臣回到了紫台,便跟岳紫狩说起了小光的事情。伏心臣说完后,是满脸愁云的,仿佛有些自责:“看来是我做得不好,好心办坏事。” “这怎么能怪你?你做的是好事。是孩子自己想歪了。”岳紫狩劝慰道,“等小光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希望是这样吧!”伏心臣摇摇头,“我怕他现在钻了牛角尖,心里难受,又不肯好好上学。” 岳紫狩越发烦厌小光的存在了。 小光已经夺走了太多伏心臣的注意力了,现在还让伏心臣那么牵挂。真是让人讨厌。 岳紫狩脸上毫无烦厌之色,反而是温柔可亲的,语气也柔和得水似的:“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专门的人去负责他的案子了。那位负责人是很专业的,很懂这种孩子的心理,相信是没有问题的。” “是吗?”伏心臣的愁绪稍微缓解了。 “当然,不信你可以去基金会办公室问问灵空、灵真。”岳紫狩说道,“我知道你关心小光那个孩子,所以特别关照了,要专人专项的负责他的案子。不然,你以为他的学校能转得那么快?” 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这么用心,更为感动了:“还是你想到周到。” “嗯,你就少担心了。”岳紫狩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轻声安慰。 小光便这样被送到了学校里上课。岳紫狩那边说的倒不是假的,无名寺慈善组织里确实安排了专人去负责小光的案子,会帮小光很多忙,也会关注小光在学校的状况。只不过,这还是拦不住小光的叛逆。 他本就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学校,原本答应了去上学,不过是为了伏心臣高兴。现在伏心臣不要他了,他便要折腾。 毕竟,按照过往经历,只要他一折腾,伏心臣便会到他身边关心他。 这天,小光爬墙逃课,刚巧遇到了从前霸凌他的不良少年。这二人相见,分外眼红,便发生了口角,口角又升级为暴力。小光原本就攒着一股火,现在遇到了仇人,就更是眼红了,冲动之下一板砖拍上了不良少年的脑袋,顿时是血溅当场。 看着倒地不起的不良少年,小光眼中浮现的是当初在学校被对方欺侮的种种场景,而现在,带头欺负自己的罪魁倒在他面前,小光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难言的畅快感。他再次举起手中的板砖,往不良少年的头上再猛然拍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把不良少年给杀了。 …… 小光这次再度成为了新闻头条的主角。 尽管小光杀人的新闻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但看起来却好像没引起小光家人的关心。小光的亲族中并没有任何一人联系小光,更别提施以援助了。 当然,伏心臣还是关心小光的。伏心臣为这件事感到震惊、痛心又自责。 岳紫狩握住伏心臣的肩膀,温柔安慰:“我已经派了很专业的律师去了。” 伏心臣身体一震,半天才垂下眼睑,说:“还是你细心……” “不要想那么多了。”岳紫狩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伏心臣却摇头,说:“是我没有帮到好小光……” “你怎么会这么说?小光当初没了外婆,不是你帮她的吗?是你写的新闻稿帮助他申冤的,难道你忘了?”岳紫狩温柔地说。 他一句句都是疑问句,但实际上却是无比坚定的陈述。 伏心臣听到岳紫狩的话,眼神也多了点亮光:“是我吗?” “当然!咱们掰着指头算一算吧,你先是关心他辍学,再帮他申请补助,后来知道他外婆出事,又替他出头,引发社会关注,之后再安排他住处,替他找学校……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都没有做到你这份上的。”岳紫狩的语气温柔,说话仔细,态度就跟和孩童讲话一样柔和可亲。 伏心臣仍是难受:“可是……他还是出问题了……” 岳紫狩又是叹气:“所以我总说,好人难做。你帮了他一次,又帮了一次,这还不够,非要负责他一辈子才够好吗?他杀人是他自己做的,怎么能怪在你头上?” 伏心臣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迷惘。 这份脆弱加强了他的依恋症状,他犹如雏鸟似的投到岳紫狩的怀抱里,紧闭眼睛、紧锁眉头地依偎着岳紫狩。 而岳紫狩则如抚慰婴儿似的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伏心臣的背脊。 伏心臣去探视了小光。 小光看起来状态很糟,原本就营养不良的他现在更是消瘦,看起来十分憔悴,眼中也没了亮光。 小光见伏心臣来了,说:“你来了?”语气平稳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伏心臣见他这样,不觉忧伤:“唉,你……” “别说那种好话来安慰我了。我不需要。”小光冷冷地说。 伏心臣心中一紧:“难道你怪我吗?” 小光抿了抿嘴,半晌才说:“别人访问我案情细节,我都不会回答的,就你问我,我会跟你说……这样的话,你就是报道了独家吧?” “小光?!”伏心臣察觉到小光的意思,心中一跳。 小光却自顾自地说:“你帮过我,这次轮到我帮你了。也挺好的。” 说着,小光的眼神里竟然微微地泛起亮光——虽然微弱,如同萤火。 伏心臣被他的话震惊了,只说:“我不是因为要挖新闻才来的……” “我知道。”小光淡淡说,“但我能对你有帮助,我挺高兴的。” “……”伏心臣十分担心小光这种不当回事的态度,“当务之急是好好配合律师的工作。我听律师说,你不太合作。” “你丈夫派来的那个律师么?”小光表情又变得冷淡。 伏心臣无奈一叹,说:“你知不知道你面临什么?东方帝国可不像外国那样保护未成年人!” 东方帝国严刑酷法。 按照东方帝国的律法,即使是未成年人,如果触犯了杀人、强奸、纵火等重罪,也要负刑事责任,只不过能酌情轻判罢了。 小光大概是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的,律师也告诉了他问题的严重性了。 他看着伏心臣凝重的神色,不觉沉默了下来。 伏心臣凝视着小光那张年少却阴沉的脸,心中突突地跳,一种令人恐惧的熟悉感犹如潮水一般冲向伏心臣,让伏心臣几乎窒息。 伏心臣捏紧了拳头:“你知道,杀了人意味着什么吗?” 小光的脸色也倏忽变得煞白,他动了动嘴唇,闷闷的,好久,才又慢吞吞地说:“我并不想杀人……我不是……有意的……” 伏心臣捕捉到小光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禁不住心酸起来。 小光却又说:“能不能给我一本《金刚经》?” “嗯?”伏心臣听到这句话,心里那股熟悉感更盛了,“你要《金刚经》做什么?” 小光虚弱一笑,说:“我外婆说的,《金刚经》救杀戮,可解恶业……” 伏心臣眼皮一跳。 《金刚经》救杀戮,可解恶业…… 探视结束后,伏心臣还是心神不宁的,满脑子想的都是《金刚经》——岳紫狩身上的《金刚经》。伏心臣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外间,迎面竟遇上了父亲伏建丰。 伏建丰见到伏心臣,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伏心臣瞧见父亲,定了一定,忽然咬牙,握住伏建丰的手,问:“爸,你之前说怀疑住持干过恶事,那究竟是什么事?” 第49章 伏建丰没有想到伏心臣会这么突兀地问起这件事。他怔忡半刻,才说:“好孩子,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 伏心臣也觉得自己问得突然,脸上也没绷住,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爸,你怎么来这儿了?” 伏建丰乐得伏心臣转换话题,便笑笑:“我是警察,来这儿很奇怪?” “也、也是哦……”伏心臣也不是真心要问爸爸来干什么,只是没话找话、缓解尴尬罢了。 伏建丰和他也是心灵感应了,同样为了缓解尴尬而无话找话起来:“那你又来干什么啊?” “我是记者,来这儿也不奇怪吧!”伏心臣说道。 伏心臣没有跟父亲说小光的事情,是觉得太复杂了,便只推说自己是记者、来这儿是为了采访。伏建丰也没有怀疑,却说:“你刚结婚才几天,就忙成这样子了?” 伏心臣无奈一笑,说:“结婚了也要工作啊!爸,你不也是一年到头在工作?” “我怎么一样?我是人民的公仆。”伏建丰挺起胸膛,“再说了,你是OMEGA,夫婿有钱,你不用这么辛苦。” 伏心臣早已习惯自家老爸的大ALPHA主义,也不打算去纠正老人家的观念。毕竟,老人家秉持着这个理念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他一个小年轻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 伏心臣明白“OMEGA还是得有自己事业”之类的话说服了不父亲。毕竟,母亲乔蓉容和帝国大多数OMEGA一样是全职太太。尽管生活算不上富裕,但也是衣食无忧。伏建丰对妻子也十分爱护,并没有因为对方不工作就产生轻视,相反的,伏建丰爱妻如命,日常生活中对妻子相当疼爱。 伏建丰喜欢这个“夫唱妇随”的模式,乔蓉容也是这样。她不辞劳苦操持家务,毫无怨言,也从不说自己不独立、不快乐、没有地位。相反的,她总说自己很幸福。 伏建丰的父辈也是这样。 他推己及人的,便觉得OMEGA被配偶养在家里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伏心臣举例说有OMEGA全职当太太不幸福,伏建丰就会大条道理地说:“那是因为他没找到一个对的ALPHA。” 总之,伏建丰眼中,OMEGA的头等大事是婚姻家庭。如果OMEGA不幸福,那就一定是因为没跟对ALPHA。 这周日,伏心臣回伏建丰、乔蓉容的居处去。而岳紫狩是不去的。岳紫狩只让伏心臣说帮忙问候父母,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因为知道岳紫狩有不出门的习惯,伏心臣也没感到意外。至于伏心臣的父母也是觉得岳紫狩不来也没什么的——甚至说,他们挺愿意岳紫狩不来的。 在岳紫狩面前,伏建丰和乔蓉容都十二万分的不自在。 伏建丰、乔蓉容都在家里等着伏心臣,见伏心臣来了,彼此都很欢喜。 乔蓉容又问了一堆话,左不过都是关心伏心臣的婚后生活。 伏心臣自然都是说好的,又道:“真不用担心我。我在寺庙里住最好的房子,又有专门的人伺候,出入都有专车……” 伏心臣又叹口气,说:“如果不是还上着班、在老板手下讨活,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普通市民了。” “就你还普通市民?”伏建丰摇头,“嫁鸡随鸡,你嫁了岳紫狩,就已经是无名寺半个主人了,怎么就是普通市民?哪儿有你这样的普通市民?” 伏心臣噎住了。 乔蓉容心比较细,知道孩子的心思,便佯怒对丈夫说:“怎么就不是普通市民了?他一不做官、二不是皇族,那就是普通市民了。再说,儿子还每天勤勤恳恳上着班呢!要说衣食无忧还那么努力经营事业,我看就是真的好孩子。” “那叫什么经营事业?不过是找点乐子打发时间罢了!”伏建丰摇头,“他挣的钱有什么用处?” 乔蓉容翻了一个白眼,转头对伏心臣说:“你别理你爸。他就那样。” 伏心臣笑了笑,说:“我知道……” 乔蓉容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便又转移话题,问:“对了,你的依恋症怎么样了?” 伏心臣脸色僵了僵,摇头说:“没治好,转成真性了。” “啊?!”乔蓉容顿时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好?” 伏心臣见母亲那么担心,赶紧宽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是不太影响健康的。医生说了,我这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依恋症不会降低我的生活质量的,顶多就是偶尔有点麻烦。但我有伴侣,还是可以应付的。” 乔蓉容听到这话,觉得安慰了一些,但仍然难掩担忧之色。 伏建丰却说:“既然你有这个病,还是别出去工作了吧?尤其是你当记者的,老是在外头乱跑,要是在什么新闻现场发病了,那可不乱套了?” 伏心臣一时噎住了,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乔蓉容听了,沉思半会儿,也缓缓点头,语气倒是比伏建丰和蔼得多:“你爸说得倒也是。” 伏心臣无奈一笑:“你刚刚还帮我说话呢!” “是啊,你知道我的,我可不反对你工作。”乔蓉容眨眨眼,“但你得了这个症,出去工作确实很麻烦。你想想,你一天起码八个小时在外头,偶尔发个三两次病什么的,得多不自在。倒是岳住持,他天天呆在无名寺里是不出门的,你也陪着他在里头挺好。要是你在外头,他专为了你的病而破例出门。我想你这孩子多思,不用我们说,岳住持多为你出两回门,你自己就先不好意思、自惭自愧了。” 乔蓉容这话可算是说到伏心臣心坎上了。 岳紫狩几乎不出门。伏心臣认识他这么久了,岳紫狩仅出过几次门,都是为了伏心臣的依恋症。如果以后伏心臣再在外头发病,想必岳紫狩也会风驰电掣地赶来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劳驾岳紫狩破例奔走,伏心臣肯定会很惭愧的。 想到了这一层,伏心臣便蔫儿吧唧的了。 这顿饭吃得不太痛快。 等饭后,乔蓉容又切好水果端上来了。这一家三口和气融融地吃着饭后水果。伏心臣的心思其实不轻松,他见气氛不错,便趁势提起:“爸,你之前说的岳住持可能做过恶事,到底是什么恶事?” 伏建丰正吃着苹果呢,听到伏心臣冷不防提问,差点呛到。 乔蓉容听见了,也一阵惊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伏心臣瞧着父母两人的脸色,只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难道不能说?” “嗯,”伏建丰干咳两声,“这涉及公民隐私、办案机密啊,我身为警察怎么能乱说呢?” 伏心臣越发觉得可疑了。 伏建丰又何尝不觉得伏心臣可疑? 伏心臣向来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不该他问的他从来不会多问一句的。但为了岳紫狩这事儿,伏心臣已经问过两回了。虽然伏建丰都堵了回去,但他能看出来,伏心臣不打算轻易放弃探究。 伏建丰寻思半会儿,一脸严肃地说:“怎么?难道岳紫狩对你不好?” “没,没有。”伏心臣立即替新婚丈夫辩解,“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伏建丰放下心来,只说,“那你就好好过日子得了,问东问西做什么。”语气还是那种自把自为大家长的口吻。 伏建丰向来是这样,端起家长的架子就是说一不二的。伏心臣也是从来温顺,不会忤逆父亲。看到伏建丰这个态度,伏心臣便不追问了,如常地低眉顺眼:“也是,爸说得很对。” 伏建丰便满意地点头:“那可不嘛?” 要说,伏心臣真不是那种寻根究底的个性。但遇上了岳紫狩,伏心臣就觉得自己变了个人了。从前不能接受的事情变得无所谓了,从前不会做的事情变得顺手拈来。 如果说伏心臣是豆浆,那么岳紫狩就是盐卤。 豆浆点了卤,虽然还是一样的香甜白嫩,但那性质就都不一样了,从液态变了固态,自己都不成自己了。 伏心臣从家里走出来,一时感到相当迷惘。 原本该是司机来接他的,但他故意没打电话叫司机。 他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城市的夏天十分炎热。他习惯了山间的凉爽的夜晚,便不太适应马路的闷热了。这闷热让他的烦躁更添了一层,他便加快脚步,走进了一家开空调的咖啡屋里。 咖啡屋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伏心臣一踏进去,便觉凉飕飕的,仿佛额头上的汗液也一瞬间要结冰了似的。 咖啡屋里没几个人,伏心臣忽而想起,这儿是他从前和白寻璧相亲时来过的。白寻璧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 也是碰巧了,伏心臣瞥眼望去,竟觉得角落上坐着的一个人很像白寻璧的样子。 他眯眼仔细一瞧,发现那人就真的是白寻璧。 白寻璧抬起头来,也看见了伏心臣,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惊讶。 伏心臣快步走到白寻璧桌边,跟他寒暄起来:“很久不见了。” 白寻璧不冷不热地说:“不是让你当从没认识我么?” 伏心臣没想到许久不见的友人会这么讲话,便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对不起,忘了。” “算了,我也知道你做不到!”白寻璧脸上又浮现出那熟悉的笑容,“坐吧,岳夫人。” 伏心臣听到“岳夫人”三个字,一下觉得很不自在,苦笑:“你还叫我小伏吧?” 白寻璧笑笑,说:“叫得太亲热的话,我怕岳住持吃醋。” 伏心臣原本想说,住持心胸宽广,不是爱吃醋的人。 但忽而想起之前岳紫狩说吃小光的醋,伏心臣又皱眉暗道:说不定住持真的比我想象中的爱吃醋呢? 伏心臣想了想,只说:“你就随意叫,难道你在这儿说的话,岳住持也能听见吗?” 白寻璧含笑:“说不定听得见呢?” 伏心臣觉得好笑:“怎么会?” “岳住持不是有神通吗?”白寻璧像是开玩笑一样说。 “哪儿有这么神通广大?”伏心臣摇摇头,又仔细打量起白寻璧来。 原本白寻璧就十分清瘦,现在大病一场,看起来就更加柔弱了,这纤弱的模样,简直没了ALPHA的样子,而像个OMEGA了。 “你身体怎么样?”伏心臣关心地问,“我跟灵空也问过,他说你不好……” “那不就是了。” “可灵真说你挺好的。”伏心臣又说。 提到灵真,白寻璧嘴角抽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嘴边只能吐出一个单音节:“哦。” 伏心臣皱眉,说:“我听灵真的意思,像是说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心理上过不去。那可千万要不得啊。”当然,灵真的原话更难听,直接说什么“别人是‘身残志坚’,白寻璧是‘身坚志残’”。但伏心臣是万万不会这样转述的。 白寻璧却仿佛猜到了灵真的原话是什么,只说:“灵真讲的话你也听?” “好。”伏心臣笑笑,看出了白寻璧的抗拒,便也不再提了。 以前相亲交往的时候,白寻璧虽然和伏心臣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总体上对伏心臣还是很亲切的。他说了要当伏心臣的好朋友,也成了伏心臣的好朋友。 现在再见面,白寻璧却不是那个样子了,看起来冷淡得很。 这让伏心臣还挺不习惯的。 大约是看出来伏心臣的不习惯,白寻璧主动解释说:“之前想哄你和我结婚,因此装好人。我本来就是这样冷冷、不爱理人的性格。” 伏心臣很惊讶:“啊?哄我和你结婚?” “嗯,我当时不想强制匹配了,觉得很烦,见你性子软、好拿捏,就打算和你形婚。但你也不是那种碰上个ALPHA就乐意结婚的,也是有一定心理需求的,所以我才哄你。”白寻璧三言两语地解释清楚,“不过,之后我知道你和岳紫狩的事情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了。” 伏心臣一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了。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白寻璧。 不过,白寻璧有一点是没说错的,伏心臣确实心软。白寻璧这样坦白了,伏心臣也不恼怒,只说:“好吧,那你还挺厉害的。” 白寻璧噗嗤笑了。 “真的,我真的这么觉得。”伏心臣诚恳地说,“你想要装出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样子,就能装得出来,那么自然,不是很厉害吗?” 白寻璧说:“啧,岳紫狩更……”说着,白寻璧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 伏心臣看着白寻璧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奇怪:“岳住持更什么?” “岳住持更厉害。”白寻璧说,“岳住持不像我,我是我装的,他是真的。他表里如一,谦谦君子,和我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不一样。我实在太敬佩他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伏心臣看着白寻璧忽而尬吹岳紫狩,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我以前那是不了解,现在我了解了。我知道自己很浅薄了,我对你一点儿旁门左道的心思都没有。我现在就一门心思在我的爱恋身上。我的心再也没有那些计算了。对你,我只有祝福,我就在这儿祝你和岳住持白头偕老。”说完,白寻璧挥挥手,就要准备走人。 伏心臣却忽而拉住白寻璧。 白寻璧像是被鬼摸到一样缩开,似乎很怕和伏心臣接触。 伏心臣心里觉得更奇怪了。 伏心臣打量白寻璧,越发觉得白寻璧的举止有违常理。不过仔细一想,白寻璧从一开始提议形婚到后来莫名受伤、断绝亲友联系,都显出白寻璧其实是个怪人。那他现在的行为也不算很奇怪了。 伏心臣眨着眼睛问道:“你知道怎么样查一个人的犯罪记录吗?” 白寻璧愣了愣:“知道,怎么了?” 伏心臣自然不能说:我想查我老公。 伏心臣只说:“我做新闻要用。” 第50章 伏心臣告诉白寻璧,自己转业当了记者,要挖新闻,需要一些非常手段。 白寻璧皱眉,说:“犯罪记录确实不难查。你爸不是老刑警吗?你请他帮你查就好了。” 伏心臣也知道白寻璧会这么说的,便说:“问过了,他说这样侵犯公民隐私,他要是泄露这些信息给我,属于渎职。” 这话半真半假的,也把白寻璧给唬住了。 白寻璧笑了一下:“那你爸可真死板。”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比较守纪律吧。”伏心臣心虚地替父亲辩护了一句。 白寻璧又说:“那你请岳紫狩帮忙也行。他的门路比我多。” 伏心臣摇头,说:“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想麻烦他。” “这是什么歪理?你不想麻烦他,就来麻烦我?”白寻璧摇头,“这可不行!岳紫狩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伏心臣笑了:“你倒是好笑,像是怕了岳住持似的?” “谁不怕呢?”白寻璧说着,又瞧伏心臣一眼,“就你不怕他吧。” “我……”伏心臣正想说“我为什么要怕他”,却又忽然住了嘴。 伏心臣想起来,自己不是不怕岳紫狩的。 刚开始的时候,伏心臣是从岳紫狩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的。 所以,当岳紫狩给他机会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太大的挣扎就跑得远远的了。 父亲空口无凭地说岳紫狩有恶行的时候,他也立即相信了。 因为他当时是隐隐有恐惧感的——而恐惧感的来源是看着清冷高尚的岳紫狩。 远离了岳紫狩之后,那股本能般的恐惧便渐渐消散,代之以迷恋与思念。 尤其是当他匹配了白寻璧之后,越发明白自己根本忘不了岳紫狩。 他感觉到了对岳紫狩的喜欢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是比信息素契合还深刻的一种吸引。 在艰难的思恋之中,伏心臣再次遇见了岳紫狩。 小别重逢的岳紫狩身上一点危险的气息都没有了,之前伏心臣的恐惧仿佛就真的如父亲所说的是个误会。 他觉得自己误会了岳紫狩。 岳紫狩应当是无害的。 岳紫狩没那么清冷了,越来越温柔、体贴,有温度。 就像是为伏心臣量身定做的一样恰到好处。 每一次的靠近都那么理所当然,就像是天注定一样。 然而现在,那股被爱意所朦胧覆盖的恐惧骤然突破,如尖锐的锥子一样刺破心头。 伏心臣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脸色苍白。 白寻璧见伏心臣脸色那么差,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伏心臣定定地看着白寻璧,半晌才缓过来,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只是有点儿累。” 缓了一口气之后,伏心臣又不觉摇头:我会不会太多虑呢?明明……岳住持什么都好…… 他满脑子浆糊,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但看着时钟,时间已经很晚了。 伏心臣便拨通了司机的电话,让他来接自己回家。 司机很快就到了,就像是本来就已经等候在附近一样。 车子在道路上飞快地行驶着,前路一片的通畅,但伏心臣的心路却是堵塞的。 及至回到了无名寺,空梅又早早就在门边等候了。 “夫人,慢慢走,夜晚路灯不够明亮,容易摔倒。”空梅招呼着伏心臣走。 伏心臣笑道:“你就是一个孩子,还照顾我呢。” 空梅笑道:“我才不是孩子呢。” 伏心臣摇摇头,半晌又问:“你和萧医生怎么了?还缠着人家不?” 空梅却撇撇嘴,说:“怎么是我缠着他了?我看他也挺喜欢的。” 伏心臣笑了:“你怎么看出来他喜欢?之前你不还烦恼他不喜欢你?” “那是我误解了。”空梅说,“幸好有住持给我指点迷津。” “哦?”伏心臣觉得好玩,“住持怎么给你指点了?” “住持说,萧医生没让保安撵我,就是喜欢的。”空梅眨着干净的眼睛回答。 伏心臣忍不住笑了:“真的吗?这也太奇怪了。” “我听着也觉得奇怪。”空梅点头说道,“但住持说,每个人的喜欢都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的……?”伏心臣不自觉地琢磨起这话来。 空梅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像是您喜欢住持,和住持喜欢您,都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伏心臣问。 空梅想了想,皱起了眉头,说:“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 伏心臣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我当然知道每个人喜欢的表现形式都是不一样的。但……如果有些太奇怪的表现,是不是也让人不安呢……” “不会呀。”空梅直接回答,“我觉得萧医生的表现虽然和别人不一样,但我还是很喜欢的。” 伏心臣便不说话了。 回到了紫台之中,岳紫狩还是如常在那儿。每次伏心臣回家,岳紫狩都站在原地,一副温柔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家等待丈夫归来的贤妻一般——这个想法让伏心臣心里打了个突。 岳紫狩上前,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伏心臣就身体先于意识地揽住了岳紫狩,嗅探那淡薄的雨锈气息。 伏心臣搂住岳紫狩的时候,才发现多么不妙:他已经这样依恋岳紫狩的怀抱了。 岳紫狩轻抚伏心臣的肩膀,柔声说:“今天去见了岳父岳母了?” “嗯,”伏心臣点点头,“见过了。” 伏心臣并没有主动提起见过了白寻璧这件事。 岳紫狩也仿佛不知道一样,只又说道:“岳父岳母没有怪罪吧?” “怪罪什么?”伏心臣问。 岳紫狩道:“怪罪我没有跟着去拜访。” “不会,他们都很通情达理。”伏心臣握着岳紫狩的手,淡淡笑道。 岳紫狩不出门的这个习惯,也是跟伏心臣解释过了。 岳紫狩厌恶旁人的信息素气味,所以不去人多地方,久而久之,便不爱出门了。 伏心臣躺在床上的时候,慢慢地回忆起岳紫狩坦白自己这个习惯时候说的话—— 岳紫狩那个时候曾说: “童年的不幸使我生出了心魔。” “我把心魔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可能表现出十分不寻常的样子。” “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现在可以抽身离开。这一刻的你是自由的。” …… 伏心臣渐渐的沉入梦里…… 庭院的中央有一棵很大的树,树干粗粗的,枝条也是十分粗壮。在小小的孩子眼里看就是大大的一棵古木了。 “树会疼吗,子兽哥哥?” “当然会,你看。” 叶子摘下来,枝干上露出伤口似的裂缝,流出了乳白色的汁液。 “这就是树的血了。” “太可怜了,我可以摸摸他吗?”小孩试图伸手碰触老树的“伤口”。 “不要碰……树的血,有毒。” 晨光渐渐照入了屋内,穿透薄薄的纱帐,落在伏心臣的身上。 伏心臣睁开眼睛,脑子昏昏沉沉的,摸了摸床边。 一切如常,岳紫狩已经起床了。 伏心臣洗了一把脸,在书房里碰到了已经做完早课的岳紫狩。 伏心臣现在看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沉默半晌,才说:“小光说想要一本《金刚经》。有办法给到他吗?” “可以。”岳紫狩微笑,“没有什么问题。” 伏心臣又问:“你不想知道小光为什么想要《金刚经》吗?” “嗯,我确实不是很关心他。”岳紫狩温柔地说着略显无情的话语,“我是为了你才对他尽心的。我以为你一早就知道这一点。” 伏心臣噎住了。 岳紫狩仍眉目温和:“好了,你说,为什么他要《金刚经》?” 伏心臣便说:“他说《金刚经》可以救杀戮,消除他的罪恶。” “噢。”岳紫狩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伏心臣试探地问道:“确实可以吗?” “念几句经文就能消除杀人的罪恶吗?”岳紫狩笑着摇摇头,“这是痴心妄想。” 伏心臣心中一坠:“是、是吗?那……小光他……” “没什么,他自己心里应该也是明白的。”岳紫狩盘着手里的佛珠,“不过是自我安慰、自欺欺人。但自我安慰也是有好处的。” 伏心臣不想表现得不正常,便努力地平稳自己的心态,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继续一天的生活。 ——岳住持应该没看出来我的忐忑吧? 伏心臣自顾自地想着。 他吃过早饭,便闲散地走着,一边走到了紫台背后的院子,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缅栀花树。 ——梦里的那棵树……好像也是缅栀花树呀? 伏心臣依稀记得了昨晚的梦。 那个有些奇怪的梦。 伏心臣挪动着犹豫的步伐,慢吞吞地到了缅栀花树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棵最粗壮的缅栀花树,伸手摘下一片叶子,眼前景象便如昨晚的梦一样,枝叶上流出了乳白色的汁液。 “夫人,别碰这个……”空梅急匆匆地走来,“这个有毒。” 伏心臣愕然:“哦,是吗?” 空梅焦急地让伏心臣放下枝叶,又拿湿纸巾给伏心臣擦手,一脸焦灼的:“哎唷,夫人要是有点儿头晕脑热的,住持肯定要怪罪的!” 伏心臣笑问:“你们很怕住持?” “谁不怕呢?”空梅回答。 伏心臣讪讪,不语,又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树,只说:“这树看起来很老,是很久之前就种在这儿的吗?” “好像不是,”空梅摇头,“我听说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 “别处?”伏心臣心念一动,“是何处?” 空梅笑了:“我怎么知道?这树比我资历都老!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伏心臣越想越觉得奇怪:“移植一棵树可费劲了,尤其是这样的老树,没事儿谁会干这样的事情呢?” 伏心臣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看这棵大树:我昨晚的梦里的树和这棵仿佛很像啊…… 然而很快,伏心臣又摇了摇头:树不都长差不多么? 没想到,空梅又开了口:“对了夫人,外头有人找你。” 原来是外头有人找,空梅才来院子里寻夫人,这才看到伏心臣摸缅栀花树的一幕,差点没把他吓死,就怕伏心臣中了毒,那空梅就遭殃了。 要说,这个缅栀花树汁液的毒,毒性并不强,简单触摸一下倒也还好。不误食或者有伤口触碰到汁液都不会中毒。中毒的反应也是腹泻、头晕、恶心等,一般而言并不会危及生命。 不过,如果是ALPHA和OMEGA酒后服用的话可能会致死,若是发情之中致死率更高。 这一点是无名寺上下都知道的,毕竟,紫台种了那么多缅栀花树,住持也是会提醒各位的。 伏心臣听说有人来找自己,便跟着空梅离开庭院到前头去了。 来人在花间榭等候伏心臣。 伏心臣踏进花间榭,便见到一位貌美的女士,她身穿皮衣,嘴里叼着一根烟,见伏心臣来了人,想起伏心臣不喜欢烟味,便赶紧把烟掐了,扬眉一笑:“好家伙,结婚了都不请姐姐!” 伏心臣见了她,十分惊喜,上前说:“谁不请你?不是请不动你这尊大佛?” 她往前拉住了伏心臣,又左右打量他,哈哈笑道:“小老弟真是长大了!” 空梅在一旁也很懵:“这位是……?” 伏心臣便替两边介绍说:“这是空梅,无名寺的小沙弥。这位是艾妮,我的表姐。” 说完,伏心臣又对空梅说:“你去玩吧,不用管我们。” “好。”空梅便退下了。 艾妮拉着伏心臣坐下,伏心臣便给她添茶。艾妮接过茶杯,只说:“不是姐不来参加你的婚礼,是确实有任务在身,没抽出空。” “这我当然明白。”伏心臣点头。 要说伏心臣的父亲伏建丰仕途不顺,在县里做了多年老刑警都没升迁,那他的表姐艾妮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艾妮是OMEGA女,做警察本就比别人艰难一些,一开始也幸亏有伏建丰照顾。谁想呢,艾妮这人大胆心细、善于应变,又得遇贵人,升得火箭一样快。很快就超过了伏建丰进了市里,不够三十岁就升到了京畿。可谓是火箭的升迁速度。 看到艾妮这么厉害,乔蓉容还想走艾妮的关系让伏建丰也升一升呢。谁知伏建丰老牛一样倔强死活不肯。 这伏建丰不肯走艾妮的关系,原因也很复杂。第一个原因、也是放在明面上的原因是,走裙带关系不光彩,违反纪律。更深层、更复杂的原因是,伏建丰面子上过不去。本来是自己手下、靠自己关照的OMEGA晚辈越过了自己就算了,现在还要自己低头去攀关系?大ALPHA的他心情是很难受的。 大概是因为这微妙的原因,自从艾妮升迁到京畿之后,两家就很少走动了。 当然,也有两地相距遥远、艾妮公务繁忙的缘故在。好比这次结婚,伏心臣就有邀请艾妮,但艾妮却要工作,便推辞了。 伏心臣和艾妮关系十分亲近,久别重逢,便拉着话家常。伏心臣又问她:“那你现在回来,是任务做完了?顺利吗?” 艾妮闻言笑了:“任务做完了,也很顺利,就是任务做完回家发现我老公出轨了。” “……”伏心臣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艾妮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一早就已经有预感了。你想想姐是干什么的?谁能在姐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逍遥法外呢?” 伏心臣也觉得是这个理。 既然是这个理,这表姐夫也太……明知道自己老婆是个什么人物,还敢出轨呢? “而且说,我应该更早就发现的。”说到这个,艾妮更低落了,“蛛丝马迹很早之前就有,只是我对他感情深,愿意信他,不肯往那方面想罢了。” 伏心臣心里一跳,仿佛这话也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他默默一叹,只说:“可不是吗?这就是‘智子疑邻’。亲近的人就觉得他好,怎么看都觉得他无辜、清白。要是看得真了一些,别人没怎么着,自己先害怕起来。心里拼命否认,其实都是虚的。” 艾妮听到伏心臣这一阵感触慨叹,眼皮一跳,说:“妈呀我的小老弟,你该不会也……” “我、我没……”伏心臣赶紧摆手。 艾妮却拉着伏心臣的手,气鼓鼓地说:“你别蒙姐呀!你也别怕。就是对方是岳紫狩又怎么样?他要是敢欺负你,我一样崩了他!” 伏心臣吓了一跳:“大可不必吧!” 艾妮越听越觉得有问题:“他还真欺负你?” “没有!”伏心臣赶紧摇头,“你别吓人了,怎么就崩了他!你是警察,又不是黑帮!” 艾妮噗嗤笑了:“我当然不会真的崩了他!你怕什么?就是我家那个死奸夫,我也没崩了他。你说得对,我是警察,哪儿能干这种事?” 伏心臣才定了定,又说:“那表姐夫……” “谁他妈是你表姐夫,早离婚了。” 伏心臣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干咳两声:“那、那个奸夫现在呢?” “我正想找你就是说这事儿。”艾妮拿起手袋,打开链子,哗啦啦地就把一堆辣眼睛的艳照往外倒,“你不是搞传媒的吗?帮我曝光这对奸夫淫妇吧!” 伏心臣看到这些照片,吓了一跳,赶紧撇开眼:“这些不能发正规平台的。” “我知道,你不是之前做新媒体的吗?总有些朋友是能在网上发东西的嘛?”艾妮说,“标题我都想好了,京畿办公务员与秘书激情照片流出……肯定很多人看的……对了哦,我还有视频……高清的,你放心,姐的设备超级专业……” 伏心臣可真服了艾妮了。 艾妮的丈夫确实是京畿办的公务员,三十出头混到那个位置,也算是前途无量、年轻有为了。要是这些照片视频流出,那他的光明仕途一定就毁在旦夕了。 伏心臣看着艾妮,不觉说:“姐,你可真狠!” “那可不,女人不狠,江山不稳。”艾妮说,“男人也是。我看你也别老是软绵绵的,任人揉捏。” 伏心臣点点头,似有所感的,又问:“姐,你能帮我查个犯罪记录吗?” “行啊。”艾妮说。 伏心臣有些惊讶:“你都不问是谁就说行吗?” “不然呢?”艾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是我小老弟,你托我的事情我能不答应吗?” 伏心臣想了想,迟疑了一阵,才说:“其实我想查的是岳住持……” “怎么回事啊?”艾妮一听皱起眉,“你们婚姻真出问题了?” “没、没,我就是……总觉得他的过去有点问题……我也说不清……”伏心臣脑子里也是一团乱的。 艾妮却说:“你感觉说不清,便说要查犯罪记录,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是吗?”伏心臣暗道,我这样真的是过分了吗? “我觉得,要查就直接查个底朝天,把他小时候穿哪个牌子纸尿裤都查明白,这光查犯罪记录有什么意思啊?”艾妮说。 第51章 伏心臣和艾妮谈了一阵子,听见敲门的声音。 但见空梅推门入来,说:“住持来了。” 话音刚落,岳紫狩就走进了屋内。 岳紫狩并没有穿那套家常的白僧衣,身着的是一件织锦僧袍,光彩华丽,衬得他宛如天人。 伏心臣看惯了岳紫狩平日闲散的打扮,忽而见到他这样盛装,也被这华贵之感夺了目、失了神。 饶是伏心臣这样天天盯着岳紫狩的都看得失神了,那就更别说第一次见岳紫狩的艾妮了。 艾妮头回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一时也花了眼,但又很快想起了这是小老弟的老公。她便立即惦记起礼义廉耻来,和岳紫狩守礼地寒暄客套起来。 岳紫狩也与她打招呼,又倒了茶水:“表姐要来之前也不说一声,要不是空梅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只怕失了礼数,你别怪罪。” 一向高傲的岳紫狩嘴里喊着“表姐”,又给艾妮斟茶递水,真叫人受惊又受用。 艾妮客套地说:“一家人,不讲这么多虚礼的。真要讲究起来,失礼的是我啊。说来就来了,也没打个招呼什么的。” 就在艾妮和岳紫狩虚礼着的时候,伏心臣就一脸尴尬地收拾着散落在茶桌上的照片——就是刚刚艾妮怒气冲冲地倒腾出来的那些出轨铁证。每一张照片都特别臊人。而岳紫狩真是“非礼勿视”,眼角也不瞅一下的,就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带笑与艾妮交谈着。 岳紫狩又提起几个名字,都是京畿办说得上话的人,便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既然知道和你是一起在京畿工作的,那以后也可以多走动了。” 艾妮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想:这岳紫狩提这些人物是什么意思?是说能帮我升官吗?是在炫耀自己的人脉吗?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艾妮和伏心臣不一样,她是个敏锐、谨慎又细心的人,瞧着岳紫狩这人,老觉得不对味。这个岳紫狩,看起来很讲礼貌,实际上却拽得要死。 一句话要掰成八句话说,弯弯绕绕也不明白,正是艾妮最烦的那种装逼犯。 不过,岳紫狩一则是小老弟的新婚老公,二则是有牌面的大人物,艾妮的厌烦肯定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虚与委蛇。 她就觉得扫兴,本来和单纯可爱小老弟聊得好好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尊大神,让她从度假模式瞬间切换为办公室模式——就是办公室里那种必须一句话在脑子里过八遍才能讲的滴水不漏勾心斗角模式。 二人聊了一番,岳紫狩又留她用饭,她却推辞了,只说:“下回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说完,艾妮便拎起包包,又对伏心臣说:“你记得帮我把事情办了呀!” “知道,姐。”伏心臣点头。 于是,艾妮便笑着说拜拜了。 等艾妮走了之后,岳紫狩又问伏心臣:“表姐拜托你做什么?” 伏心臣便说了艾妮老公出轨、艾妮决计让老公身败名裂的事情了。 “这得罪人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找你办呢?”岳紫狩皱眉。 “得罪人?”伏心臣想了想,问,“难道你是说得罪表姐的老公吗?” “艾妮的丈夫年纪那么轻就到了这个位置上,上面肯定是有人在栽培的。都是同气连枝的。你要爆这个料,肯定会遇到阻力,说不定还会惹上麻烦。”岳紫狩给他分析说。 伏心臣原本没想到这个,现在听岳紫狩这么说,便深以为然:“是啊……” 岳紫狩道:“你表姐在京畿有人脉,为什么不找京畿的朋友帮她爆料,非要舍近求远跑到无名市来找你呢?” 伏心臣愣住了。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节。 要说,他一直生活、工作的环境都是比较简单的,很少去想这些复杂的关系。再说,他本性就是比较容易相信别人,看到谁都觉得是好的。哪儿会想那么多? 岳紫狩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不过你也别多想。” 伏心臣皱起一张脸:你吭哧吭哧给我分析老半天又叫我不要多想? 我能不多想吗? 就跟艾妮擅长查案办案一样,岳紫狩擅长操控人心。 岳紫狩三言两语,就让伏心臣的思路跑掉了。 只不过,伏心臣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却不会用恶意揣测亲近的表姐。 他很快又习惯性地帮对方想理由:艾妮老公在京畿有人脉,所以艾妮就不去京畿找人爆料,因此才来无名市找我吧? 伏心臣总是宁愿从好的方面想别人。 艾妮那边却不知道自己表弟已经被吹了枕头风了,仍恳恳勤勤地查起了岳紫狩。 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不太好查得透,这点在岳紫狩身上尤其明显。但艾妮是什么人呀?她是个女虎将啊!越难她越爱,就是要这个挑战高难度的感觉。 伏心臣也没辜负艾妮的嘱托,拿着视频和照片找了杜万星,拜托他帮忙散播流言。 杜万星收到了资料,笑着打诨:“敢情你婚后找我做的第一个私单,就是让我传播色情淫秽啊!” 伏心臣也打诨说:“这是揭露公务员队伍里的害群之马!怎么能说是色情淫秽呢?你这个作为文化工作者的格局不够大啊!” 杜万星接了料,就拿去爆了。 结果和艾妮猜的差不多,“京畿办公务员和秘书激情视频、艳照”确实是很抓眼球的,虽然对方发现这事情之后立即出动公关删帖,但还是难挡星火燎原之势。 这事情一下子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这桃色新闻的当事人也被停职,等待调查和处分了。 至于岳紫狩提醒说过会遇到的“阻力”和“麻烦”,伏心臣完全没有碰到,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毫无难处。 艾妮见伏心臣帮她把事情办得那么漂亮,也投桃报李地帮他查了岳紫狩,还约了伏心臣出来见面详聊。 艾妮约定的见面地点是是刑警厅高层会议间。 伏心臣觉得这个约定地点很奇怪,但又想:可能她在办什么案子吧,忙得抽不出身来,所以得我去刑警厅见她。 不过,伏心臣要进去这个地方真的太麻烦了,层层安检排查,到了门外,还被勒令将手机等通信设备放室外。 伏心臣也只得听从,经过层层检查,终于到了会议间里,推门一看,就见艾妮一个人坐在里面。 伏心臣惊讶:“你在这儿开个会议厅就等我一个人呢?” “是啊。不然还有谁?”艾妮抬头,“这地方挺私密的,不怕有人偷听我们讲话。我挺喜欢的。” 伏心臣看着艾妮神神叨叨的,说:“怎么还怕偷听?你被盯上了?” 艾妮笑笑,说:“也可能是你被盯上了呢?” 艾妮的笑容有些诡异,让伏心臣头皮发麻:“你说什么……” “没什么。”艾妮说,“对了,岳紫狩可能已经知道我在查他了,那么说,他大概率也猜到是你委托的。你有点心理准备吧。” 伏心臣惊愕无比:“他知道了?” “嗯,他是一个很有警惕心的人。”艾妮皱起眉,“我查了一点东西之后,我的上司都打电话提醒我不要有过剩的好奇心……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说过认识我上司……” 伏心臣听着艾妮的话,汗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他原本觉得岳紫狩神秘,现在更觉得岳紫狩诡异了。 艾妮耸耸肩,说:“不过,其实我就算再继续查,短期内应该也查不到什么。他那么谨慎,想隐藏的事情应该是埋得很深的。” “没关系。”伏心臣笑了笑,“我很谢谢你啦。” 艾妮又问:“上回我走了之后,岳紫狩有跟你说什么吗?” 伏心臣想了想,便如实说:“他说,你要爆料前夫的黑料,不找京畿的朋友,大老远的跑过来找我,好像有点奇怪。” 艾妮听了,挑眉说:“这老狐狸,是想暗示我对你有所图谋吗!” 听到艾妮这么说,伏心臣又下意识地维护起岳紫狩:“他也不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真的吗?”艾妮满脸不信,“那你呢?你觉得我找你爆料不对劲吗?” “没有不对劲。”伏心臣赶紧摇头表示忠诚。 艾妮却噗嗤笑了:“你个傻子!” “呃?”伏心臣怔住了。 “岳紫狩都给你分析那么透彻了,你怎么还觉得没问题?”艾妮无奈地摸着额头,“你真是……” “是、是吗?”伏心臣愕然。 艾妮拿起啤酒,喝了两口,才说:“唉!不瞒你说,我还真的对你‘有所图谋’。” 伏心臣听了之后,真是失色了:怎么,我老公不对劲,我老姐也不对劲?而且,我老爸、老妈好像也都不太对劲…… 想到这一切,伏心臣顿感天旋地转,盯着眼前潇洒饮酒的表姐,半晌讷讷:“还有酒吗?” 艾妮笑了,从柜子底下又拿了一罐啤酒递给了伏心臣。 伏心臣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浑身凉飕飕的。 艾妮含笑看着表弟,说:“我确实图谋你,图的是你能给我一个方便。” “方便?” “我那个垃圾前夫在京畿新闻界的朋友比我多,我在京畿爆料行不通。就打算到外地找别人爆。但找谁都是麻烦,因为这东西一发,肯定会惹麻烦。” “惹麻烦?”伏心臣皱眉,“可我并没有碰上什么麻烦?” “因为岳紫狩都帮你挡掉了。”艾妮简单地回答,“我就是看上这一点,才找你的。所以……也算是‘有所图谋’吧。” 伏心臣闻言,松了一口气:“这不算什么吧……” 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 想了半天,伏心臣又觉得不对:“这事情会惹麻烦。但因为住持的缘故,才那么顺利。而现在你我又偷偷查住持……”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伏心臣不禁愧疚起来。 艾妮哈哈大笑,说:“他都知道了,那就不算‘偷偷’啊!” “……”伏心臣竟无言以对。 “好了,我说说我查到什么吧。”艾妮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伏心臣顿时满怀期待地看着艾妮,却见艾妮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晃了晃:“就这些。” “就这些?”伏心臣惊讶无比。 他以为以艾妮的手段,应该能够查到一沓资料才对。 结果,只有一张纸? 而且这张纸还有大片的空白。 伏心臣一眼就把内容看完了。 岳紫狩出生于无名市周边的罗家村,母亲是一名单身OMEGA女性,父不详。母亲病亡后,被无名寺先住持收养,成为了继承人。 若说其中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岳紫狩在母亲病亡后他并没有立即住进无名寺,而是在精神病院呆了一年,出院后才正式被先住持收养。 “你丈夫有精神病的事情,你知道吗?”艾妮讲话直接得近乎粗鲁。 伏心臣咽了咽,才说:“……他跟我说过。” 艾妮一阵惊讶:“哦?” 岳紫狩早在婚前就已经说过的: “我是比较特殊的。” “既然你都提起来了,我不妨坦白告诉你。如果你介意的话,这件事就算了。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就结婚吧。” “我有病。” “我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我心理上有疾病。看过医生,说是童年阴影导致的心理障碍。也求助过老住持,他说我这是‘心魔’。” …… 岳紫狩坦白自己有心理障碍的时候,伏心臣是震惊的。 但岳紫狩又轻描淡写地说,这“心魔”并没有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只是让他变得比较“特殊”而已。 伏心臣又渐渐放下心来。 岳紫狩在相亲的时候一再强调了自己是“特殊”的,不知道伏心臣是否能接受。 然而,直到现在,伏心臣仍不觉得自己看到了岳紫狩真正的“特殊”的那一面。 看着伏心臣神思恍惚的,艾妮打了个响指,让他回过神来:“发什么呆?” 伏心臣赶紧摇头,又说:“他到底是什么疾病呢?” “他没告诉你?” “他说他无法接受一般人的信息素。” “那他就骗你的。”艾妮答,“我不觉得这是真相。” 伏心臣讶异:“你怎么知道?”说着,伏心臣又看了一眼资料,“上面也没写他得了什么病呀?” “我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但绝对不是受不了信息素那么简单。”艾妮敲了敲桌子,“那天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可疑了……我又想,既然我不可以查岳紫狩,为什么不转换一个思路呢?” “转换思路?” “我不查他了,而是去查你了。”艾妮眯了眯眼睛。 “查我?”伏心臣越发不明白了,“你查我做什么?” “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感觉通话有点儿不正常的杂音。”艾妮眨了眨眼,“我怀疑自己多疑了,便开车往你公司那边转了一圈。之后就有了更多的发现了。”艾妮说着的时候,语气有点儿毛骨悚然,像是讲鬼故事似的。 伏心臣愣愣地看着艾妮:“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他一直在看着你。” 第52章 岳紫狩一直在监视伏心臣,既用了高科技的手段,又用了很朴素的人肉盯梢手段。 无论伏心臣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全部在岳紫狩的掌握之中。 他一直看着你…… 以各种你不知道的方式。 各个角度、各个方位,或是远,或是近。 伏心臣忽然想起了在院子里给自己拍照的岳紫狩。 那一场奇怪的约会,岳紫狩拿出了迷你单反,给伏心臣不断拍照。 他们一路闲逛,不着边际的闲聊,岳紫狩不时摁下快门,有时是离伏心臣很远拍,有时候又可能离得很近,远的时候连人影都是模糊的,近的时候镜头几乎贴脸上。 就是这样拍着,一张张照片便录入了岳紫狩的储存卡里。 当岳紫狩这么做的时候,伏心臣一开始觉得很突兀,但后来因为岳紫狩自然而然的态度而变得习惯。 岳紫狩很自然,就像是这么做是一种常态。 或者,这真的就是岳紫狩的常态。 岳紫狩习惯或是远、或是近地辑录伏心臣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并细心封存起来,不时再拿出来赏玩,如同奇珍。 然而,这样的举动在艾妮看来实属有病。 她原本觉得小老弟嫁得好,对方是个高富帅,没想到对方不但爱装逼还是神经病。 碰上这样的结婚对象,那可真是倒血霉。 这么一对比,艾妮都觉得自己的婚姻还算OK了。 伏心臣听到艾妮的话,一阵恍惚。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叩响,一个看起来像是艾妮的助理的人走了进来,和艾妮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又离开了。 艾妮冷笑着,对伏心臣说:“你的手机果然被窃听了,当然还被定位了。不是简单的通话窃听,而是待机窃听。就是你的手机放那儿什么都不干,也一直在录下来你说话的声音,传送到他那边去。” 伏心臣愣住了:“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艾妮淡淡说,“厉害啊,能搞到这个。这窃听手段算是专业级别的——不过在我面前都是业余的。” 伏心臣的心里涌起滔天巨浪,神思如同浪中的孤舟,几乎被卷得散了架。 他目瞪口呆,突突怔忡,眼前一时是岳紫狩温柔的脸,一时又是岳紫狩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鸷…… 是的。 那种令人发寒的阴鸷。 他是在岳紫狩的眼里见过的。 他是曾经从岳紫狩清风朗月似的模样里看到了令自己恐惧的东西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沉迷了、盲目了呢? 伏心臣哆嗦着嘴唇,默了半晌,才有说:“他监视我?为什么?” 艾妮说:“还能为什么?他有病啊!” 伏心臣忽而又想起岳紫狩凝视着自己那温柔的神情,定了定神,说:“可是他也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吧?” “?”艾妮也怔住了,“我觉得他不是‘没有’做,而是‘还没有’做。” 伏心臣愣住了。 艾妮见到伏心臣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十分头痛,跟他解释说:“你问我岳紫狩有没有犯罪记录,我可以说,没有。他的记录是清白的。但他这个人可不清白。据我所知,他黑吃黑的事情干过不少!他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伏心臣眼皮一跳:“怎么就这么可怕?” “不是我说得可怕,是你老公做的事情可怕,你还不懂哦?”艾妮被气坏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伏心臣问。 “像小说里被狐狸精迷倒了的傻书生!”艾妮拍着桌子,气急败坏,“而我呢?我就像那个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结果还被嫌烦的臭老道士!” 伏心臣看着艾妮这情急的模样,心里也产生了动摇。 他不是不害怕的,但他总是不想将别人想得太坏……尤其这个“别人”是岳紫狩。 “说不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伏心臣气弱地说。 艾妮气得快撅过去。 伏心臣摇摇头:“光在这儿也只是瞎猜。我还是直接去问问他吧。” “直接去问问他?”艾妮皱眉,“你的意思是,直接和他对质吗?” “不是对质,是对话!我觉得,夫妻之间还是坦诚最重要。”伏心臣沉吟半晌,说,“我总觉得他是爱护我的,不会伤害我。” 艾妮听着伏心臣的“傻书生式发言”,颇为不以为然,但也知道现在伏心臣和岳紫狩正是新婚、蜜里调油呢。那个岳紫狩又会装模作样、长得又帅、说话又好听,就是一男狐狸。自家小老弟心性单纯,被哄得团团转也是情理之中。 “你呀……”艾妮又是恼火又是无奈,半晌只能叹一口气,“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伏心臣却笑了笑,说:“我知道表姐是关心我的,我其实自己也察觉岳住持不对劲,不是吗?我能主动找你帮忙,不正是证明了我还是有点理智的吗?你不要太担心。” 艾妮看着伏心臣的笑脸,叹气说:“你最好是!” “是真的。”伏心臣点头,“岳住持没有做过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反而是一直对我关怀备至。我总觉得这份温柔不是假的。我不想靠猜测来给他定罪,所以,我想要好好地跟他聊一聊。” 艾妮皱眉,说:“你这话看着有道理,但我听着挺有风险的。如果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你直接跟他摊牌,不是打草惊蛇吗?要是把他惹急了,他也不装逼了,直接撕破脸,露出真面目,你不危险了?” 伏心臣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一个可能性,只是摇摇头:“我觉得不至于吧。” 艾妮额头突突地跳:“你真是……接触的坏人太少了!” 伏心臣却也笑了:“会不会是你接触的坏人太多啦!” 艾妮倒是无言以对。 艾妮确实接触坏人很多,这是她的职业所决定的,所以她的戒备心是比较重的。 搞到了岳紫狩的资料后,艾妮第一反应就是:妈呀这不是潜在重罪犯吗!——搞不好连“潜在”两个字都能去掉。 伏心臣和岳紫狩朝夕相对,感情深厚,每日都浸泡在岳紫狩亲手给他调的蜜罐里,久而久之,就连骨头都软了。 时时刻刻的,他都念着岳紫狩的好。 他始终不觉得岳紫狩会伤害自己。 艾妮盯着伏心臣,说:“你听过《聊斋志异》里《画皮》的故事吗?” 伏心臣当然听过,看着艾妮的模样,也知道艾妮想说什么,便不吭声。 艾妮也没等伏心臣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一个书生见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美女,便高高兴兴和她一起了。每天快快活活的。谁知道这个美女其实是狞鬼,披着一张人皮骗人,其实是要吃了书生的心。道士看出来书生印堂发黑,提醒他是被鬼缠身了。书生却不信……” “我懂你的意思,姐。”伏心臣叹气,“你是说,你是道士,我是书生,那岳住持就是披着人皮的狞鬼。” “嗯,是这个意思。”艾妮说。 伏心臣便道:“退一万步说,事实确实如此。他是狞鬼,我是书生,那你这位道士有什么法宝让我去镇鬼呢?” 艾妮噎了一下,说:“没有……” 艾妮真的没有能镇得住岳紫狩的法宝。 伏心臣又问:“那姐打算让我怎么做?回去就提离婚?那岳住持肯定也会问原因吧?好好的为什么离婚?到时候,我还不是要跟他摊牌?那倒还不如好好谈一谈呢!” “我没想让你回去。”艾妮回答,“我的意思是,你先离开无名市——这儿是他的‘老巢’,谁玩儿得过他?我建议你立即跑到京畿去,那儿天子脚下,又是我工作的地方,能守得住你。” 伏心臣很吃惊:“你建议我抛下工作、家庭,直接就跑京畿去吗?” “当然不是抛下工作,你可以先请假嘛!自然不会让你躲一辈子。”艾妮顿了顿,又说,“至于你爸妈那边,我也可以帮你说说……对了,岳紫狩监视你的事情,你要让你爸妈知道吗?” 说到这个,伏心臣忽而感到有些不安:“说起爸妈,我觉得他们对岳住持的事情有点儿奇怪……” 艾妮眉毛挑起,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怎么说?” 伏心臣便说:“我刚和岳住持相亲不久,就告诉了父母。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强烈。明明没有见过岳住持,却信誓旦旦地说他不好,是个恶人,非要我与他分手。” “噢……”艾妮点点头,说,“你爸爸是这边做刑警的,知道岳紫狩是个黑心神棍,也不是不可能的。” “……”伏心臣刻意忽略“黑心神棍”四个字,自顾自地说下去,“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和岳住持见过一面,之后就立即改变了说法。说是误会了岳住持的为人,其实岳住持很好,很适合我。我妈甚至还找机会撮合我和岳住持。” 艾妮听到,脸色也发生了变化,似乎很忧虑。 伏心臣皱眉:“这前后的反差还挺大的。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肯定啊。”艾妮一脸无奈的,“也就是你这个性子的会听他们的。如果是我,肯定会骂他们有病,并且寻根究底,必须找出他们发神经的原因。怎么可能糊里糊涂就听了、嫁了?” “……”伏心臣倒说不出话来了。 艾妮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伏心臣问。 艾妮说:“之前你爸爸忽然升迁,我从熟人那边听说,是走的岳紫狩的关系。” “什么?”伏心臣大惊失色。 艾妮继续说道:“而且,你爸爸一直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来到了市里工作之后却顺风顺水,也是得益于岳紫狩的关照。” 伏心臣一脸茫然:“是、是这样吗?他们谁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父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岳住持达成了某种协议,是吗? 伏心臣忽然一阵怆然。 艾妮皱起眉来,道:“说不定,你爸妈态度大转变是岳紫狩背地里做的工作。” 伏心臣更觉得一阵可怕,却又忍不住否定,说:“不可能……我爸不可能因为升迁的机会而……” “嗯,你爸不可能‘卖子求荣’,是这个意思吧?”艾妮把伏心臣不好说出口的话直接说出口了。 伏心臣艰难地点点头:“我爸不是这样的人。” 艾妮讳莫如深地看了伏心臣一眼。 伏心臣这次却异常坚定:“我爸肯定不是这样的!” “别急,”艾妮笑着劝道,“这一点,我和你意见是一致的。” “哦……”伏心臣的语气立即软下来。 艾妮看着伏心臣这状态,只说:“你爸呢,虽然很迂腐、封建得很,有时候是挺讨厌的,但我知道他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不会说为了升官就把你给卖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舍得,你妈舍得吗?” “嗯……”伏心臣点头。 “不过,我看里面不仅仅是升官那么简单。”艾妮继续说,“岳紫狩如果要搞,可能不仅仅是给了个‘高级督察’的位置那么简单。说不定他是‘威逼利诱’呢?” “威逼利诱?” “对,就是既给了好处和甜头,又从别的地方威胁逼迫,张弛有度地进行围攻,从而攻破了你父母的心理防线。”艾妮猜测,“这是可能的。” 伏心臣没法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愣在那儿不说话了。 “不行、不行,这下真的不能直接放你回去岳紫狩身边。”艾妮拼命摇头,“这人问题太大了。” 伏心臣却道:“岳住持真有那么可怕吗?” 艾妮又恼火起来:“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说着,艾妮敲了敲他的头,又说:“我觉得你真应该看看清楚岳紫狩的手段。” 伏心臣正在摇摆之间,一时想到了岳紫狩不似作假的温柔,一时又想到岳紫狩那半遮半掩的阴鸷。 半晌,伏心臣才缓缓说:“要怎么看?怎么样才能看到他的另一面?” 听到伏心臣这么问,艾妮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开始解释自己的计划。 “你先离开一阵子,看他有什么动作。”艾妮说,“我们谁也不清楚岳紫狩到底什么毛病,但我觉得,他对你有异乎寻常的控制欲。你觉得现在和他相处得挺好的,是因为你一直被他控制着。但如果你逃脱了他的掌控,那这种表面的平静就一定会打破。” 伏心臣定定地看着艾妮,似乎认同了她的话,并没有反驳。 艾妮又说:“如果他是个好的,自然会找你好好谈,如果他是有毛病的,他就会发疯。你不一口咬定他没那么可怕吗?你自己可以看明白,他疯起来到底可怕不可怕。” 艾妮这一招也算是想全了:伏心臣逃离,可以导致岳紫狩发疯。一旦疯起来,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一切都会暴露无遗。而远在京畿的伏心臣也可以得到喘息之地。 然而,艾妮却又算漏了一点,那就是: 岳紫狩疯起来,她根本应付不了。 第53章 艾妮就像是《画皮》里将拂尘塞进书生手里的道士一样,将机票塞进了伏心臣的手心。 “事不宜迟,我让助手送你去机场。”艾妮说,“什么也别拿了。免得让人生疑!你父母那边我帮你兜着。” 伏心臣依旧没下定决心,他还是觉得这样贸然离去,对岳紫狩是不公平的。 他一旦跑了,就等于承认岳紫狩是个疯癫的坏蛋、他要和岳紫狩离婚了。 伏心臣皱眉:“非得要一下子做这么绝么?” “不绝、不绝!”艾妮摇头。 伏心臣却说:“如果他真是个好的,我就这样跑了,以后夫妻之间还怎么相处?” ——你还打算和他夫妻相处?! 艾妮噎下一口气,只说:“就算他是个好的,做了监视你的事,也应该被责问。错的是他,不是你,你搞清楚吧!” 伏心臣又觉得艾妮说得有点儿道理。 艾妮继续劝道:“如果岳紫狩真是好的,他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把你吓跑了,是他的问题。他该跟你道歉、跟你解释,请求你的谅解。如果他大发雷霆,那就是他脑子有问题,证明你跑得对极了!” 伏心臣理智上觉得艾妮说得有点道理,但情感的天秤还是向岳紫狩倾斜。 艾妮把手机还给了伏心臣,说:“现在你身上已经没有监听设备了。但大楼外头估计还是有岳紫狩的人在盯梢。你直接从停车场走,坐我助理的车吧。” 艾妮本来安排好了,助理开车送伏心臣去机场,自己则把监听器留在刑警厅,算是给伏心臣留点时间逃跑。 等岳紫狩回过神来,伏心臣也被送到京畿安全屋了,那个时候岳紫狩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却没想到,还是有意外。 伏心臣拿过手机,刚开机就发现有几十通未接来电,都是空梅打来的。 艾妮脑子没转过来,也没想起来空梅是谁。如果她能一下想起来空梅是无名寺的人,那肯定会拦着伏心臣,不许他联系对方的。 伏心臣见到空梅打那么多电话,吓了一跳,赶紧就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空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夫人,你总算开机了!” “怎么了?”伏心臣问。 空梅哭唧唧地说:“住持晕倒了……” “住持晕倒了?”伏心臣大惊,“我马上来。” 说完,伏心臣将电话挂断,对艾妮说:“住持晕倒了。我要去看他。” 艾妮皱眉:“岳紫狩就晕倒了?现在?哪儿有这么巧?是不是计?” 伏心臣只说:“哪儿有那么多计?” 艾妮呶嘴:“那可说不准。” 伏心臣一听到岳紫狩晕倒了,那可什么都顾不得了,谁也拦不住。 艾妮也没办法,只得让伏心臣去了。 “劝也劝过,骂也骂过了,还有什么办法?”艾妮头痛地按着额角,“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呗!” 伏心臣离开了刑警厅,就见那辆眼熟的奥迪A6停在楼下了。 车窗摇了下来,司机大哥对伏心臣说道:“夫人,快上车吧。” “好。”伏心臣立即钻进了奥迪里面,又心急火燎地问道,“住持怎么了?” “住持在紫台里等您。”司机大哥回答。 “紫台?”伏心臣担忧,“他没去医院吗?” “没有。”司机大哥回答,“住持只是低血糖。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没必要去医院吧?” “……”伏心臣听到只是低血糖,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惑然,“只是低血糖?那空梅怎么那么着急?”听空梅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似的。 司机大哥笑了,说:“那孩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吧!他估计也不知道住持是低血糖,只知道他晕倒了,就吓坏了。” 伏心臣点了点头,心跳得很快。 等车子开回了私人院子门口,伏心臣便下车去,不出意料地看到空梅在门边守着了。 “空梅。”伏心臣往他走去,“住持怎么了?” 空梅见伏心臣来了,长吁了一口气,说:“住持在紫台歇下了。家庭医生说他没有什么大碍。” “到底怎么回事?”伏心臣一边和空梅进院子,一边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天是住持讲经的日子,他讲到中途忽然便晕倒了。我可吓坏了,赶紧要联系您,怎么知道打了好多通电话都联系不上!可急死我了,我赶紧跑去执事师兄商量,他说让我一直打,打到您接为止。”空梅回答。 伏心臣闻言,才明白了:“所以你也不知道住持是怎么回事?” 空梅只说:“我一直不知道,等打通了您的电话之后,我便回去复命,才知道住持没什么大事……”说完,空梅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小光头:“我是小题大做了,可没吓坏夫人吧?” 空梅心思单纯,讲话真挚,所说的不是假的。 空梅确实只看到了岳紫狩昏倒,便以为出了大事,赶紧去联系夫人,才那么急匆匆的,把伏心臣都吓了个半死。 “怎么就低血糖了?”伏心臣问,“以前住持有过这样的状况吗?” “应该没有吧?反正我没听说过。”空梅回答,“不过据说,住持今天没有吃早饭,又在日头下讲经讲了许久,因此身体不适,也是正常的现象。缓一缓就好了。” 放在平常,伏心臣肯定也会觉得正常。 但放在现在,伏心臣就隐隐觉得不是很正常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和空梅一起回了紫台。 紫台仍有“住持与夫人以外的闲杂人不得入内”的规矩,因此,空梅并没有跟着进去。 伏心臣单独走进了紫台。 紫台里没开灯,门窗都掩上了,尽管青天白日,也有阴暗之感。 伏心臣一路上了二楼,走进了明卧室,但见岳紫狩卧在床上,双目微闭,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像是病了。 伏心臣在床边坐下,仔细打量,岳紫狩仿佛睡着了,伏心臣便不惊扰他。 伏心臣只轻手轻脚地摸了摸岳紫狩的手,发现岳紫狩的皮肤冰凉一片。 自从相识以来,岳紫狩都是山一样的高大,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憔悴疲惫的模样。 伏心臣很是心疼。 ——果然是身体不适吗?我还猜疑他装病,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伏心臣见岳紫狩睡着,手边还放着一本闲书,书半卷着。 伏心臣还是头一回见岳紫狩读经书以外的叔,便很好奇,伸手去拿,却惊动了岳紫狩。岳紫狩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睁开了眼睛,一眼瞧见了伏心臣,便含笑说:“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这话音沉沉的。 暗含一种不可言说的喜悦与自得。 伏心臣点头,关怀地说:“你怎么了?听说是低血糖?” “今天要讲经布道,之前功课没做足,早上的时候顾着修稿,没来得及吃早餐。”岳紫狩说,“你出门早,所以不知。” 伏心臣愣了愣,他今天确实一早出门去了……而且是去见了艾妮…… 伏心臣垂下了眼睑,目光落在那本闲书上,说:“你在看什么书?” “嗯……刚看了个故事,”岳紫狩说,“今日无聊,便看点有趣的。” “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伏心臣笑道,“不如你说我听听。” 岳紫狩笑道:“好,我很愿意给夫人讲故事。” 说着,岳紫狩身子往床内侧挪了挪,腾出了一点空间:“夫人也上来吧。” 伏心臣答应了一声,躺倒在床上。 岳紫狩便一边给伏心臣盖上被子,与他同寝,一边隔着被子搂着伏心臣,说:“便是有个教士,见了一个绝美的女人坐在舆轿里。舆轿上却附着一个魔鬼,那个魔鬼仿佛在深思什么,似乎随时准备用罪恶的灵魂去污染那位美丽的小姐……” 伏心臣沉沉点头,问道:“然后呢?” 岳紫狩继续讲着:“教士立即拿出了十字架,降伏了那个魔鬼。” “啊?这就完了吗?”伏心臣很惊讶,这故事讲得也太言简意赅了吧。 岳紫狩一笑:“没完。”岳紫狩翻了翻书页,“教士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魔鬼攀附在舆轿上,盯着女子,又迟迟不行动呢?”岳紫狩声音缓缓,如涓流,“教士便问那个魔鬼,你在犹豫什么?” 伏心臣躺在床上,被岳紫狩娓娓道来的叙述给吸引住了,便也问:“魔鬼为什么犹豫了呢?” 岳紫狩便拿起那本书,径自将恶魔的话完全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魔鬼说:‘我本想使那位小姐堕落,可同时又不希望使她堕落。看到那样清澈的灵魂,谁忍心用地狱的火去玷污呢?我真想使那灵魂更加清澈,没有一点阴翳。但是呢,越是这样想,想要使她堕落的心也就越强烈。 我在这两种心思之间徘徊,便坐在那顶舆轿之上,苦苦思索我等的命运。 若非如此,在看到您的身影前我便逃之夭夭,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我们魔鬼总是这个样子:越不想使一个人堕落,便越想令其堕落。哪里还有这般不可思议的悲哀!每次品味这种悲哀,从前见过的天国那朗朗光辉,还有如今见着的地狱这沉沉幽冥,便似在我小小的胸中合二为一。 万望您怜悯这样的我,我实在郁结得无法可解。’①” 念这段话的时候,岳紫狩的口齿流畅无比,没有一点儿的卡顿,就像是他对这长长的一段话早已烂熟于心似的。 他读这段话的时候,不像是念书,倒像是朗诵,很有感情。 尤其是说那句“万望您怜悯这样的我”时,声线仿佛还有些令人悲悯的可怜。 伏心臣听得一阵动容,又问:“那结局呢?” “这就是结局了。”岳紫狩笑答。 “怎么会?”伏心臣好奇,“这算哪门子结局?” 岳紫狩便道:“那你就当没有结局吧。” 伏心臣皱起眉来,目光落在了放在床头的手机上。 伏心臣便立即想起岳紫狩监听自己手机的事情来。 既然已经回来了…… 伏心臣觉得,还是应该和岳紫狩坦白才是。 藏藏掖掖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岳紫狩已将书合上,又问伏心臣:“你吃过饭了没有?我让空梅来送饭?” “先别忙……”伏心臣拉着岳紫狩,犹豫了一番,咬了咬唇,才鼓起勇气说,“我今天去见了我表姐。” “噢,那很好,你和她感情是很好的,她难得从京畿回来无名市一趟,多走动也是正常的。”岳紫狩掀起被子,从床上起来。 伏心臣又说:“她跟我说起了一个事情,我有点儿在意的……” 岳紫狩在床边俯身拾鞋,身形一顿,只说:“别说这个了,先吃饭吧。” 伏心臣下意识地觉得岳紫狩仿佛在躲避什么,便拉着他的衣袖,说:“我们先讲明白好吗?” 岳紫狩并不言语,只低头穿鞋。 伏心臣从未见过这样沉默的岳紫狩。 以往岳紫狩的沉默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现在却不是,伏心臣甚至能感受到岳紫狩身体在颤抖。 伏心臣想:他果然瞒着我什么吗? “住持……”伏心臣又说,“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岳紫狩仍背对着他。 伏心臣咽了咽,说:“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话说个明白。” “你确定吗?”岳紫狩问,问得很慎重,“你真的想要明白吗?” 第54章 你真的想要明白吗? 岳紫狩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念诵那句“万望您怜悯这样的我”时是一样的。 然而,岳紫狩这样的人需要别人的怜悯吗? 伏心臣觉得自己想多了。 伏心臣拿起手机,一脸认真地盯着岳紫狩:“你有监听我的手机吗?” 这句话问得特别直接,语气笃定,就像根本不需要回答一样。 而岳紫狩也像是放弃挣扎的囚徒一样无力地嚅动嘴唇:“有。” 尽管一早就被艾妮提醒过了,但真正听到岳紫狩亲口承认的时候,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伏心臣脸色发白:“为什么?” 岳紫狩终于不再背对着伏心臣,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伏心臣。 明卧室采光不好,并不充足的光线落在岳紫狩的脸上,如同遮挡着什么一样晦暗。 “我说过,”岳紫狩答,“我有病。” 伏心臣愣住了。 岳紫狩又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伏心臣的手。 伏心臣能感觉到岳紫狩的手心非常冰凉。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可能会做出让人很难接受的事情。”岳紫狩的语气里充满无助,“你不是承诺愿意接受,才和我结婚的吗?” “你这么说……”伏心臣一下噎住了。 婚前,岳紫狩确实主动坦白了,自己有病,有心魔,异于常人,希望伏心臣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了再结婚。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 伏心臣睨了岳紫狩一眼:“你这么说也太狡猾了。” 确实很狡猾。 岳紫狩说自己有病,又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说了自己异于常人,又只说自己是不习惯别人的气味,这话半真半假、半遮半掩,让人听着云山雾罩,不知就里。 却又偏偏抛出那句“你要接受了,我们才结婚”的“霸王条款”,简直就是奸诈无比。 这就等于逼伏心臣认同他的心病,无论他做出什么,伏心臣都是事先答应了要接受的。 饶是伏心臣心思单纯,现在也明白了这完全是一个语言陷阱,是一个不公道的霸王条约。 岳紫狩静静地看着伏心臣,一言不发,但目光里还是昔日那种似水温柔,让伏心臣不忍心朝他发火。 狡猾……这个男人真的很狡猾…… 伏心臣似乎现在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心机有多么重! 伏心臣下意识地抽了口气,将手从岳紫狩的指掌间抽了回来。 岳紫狩感到手心一空,如水的眼波便结了冰,冷莹莹的。只是他垂了垂眼皮,敛去了冰冷的神色,又慢慢换回那副温柔的样子,说:“我知道,我自己这副样子很讨人厌,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伏心臣心肠软,吃软不吃硬。 如果岳紫狩继续说“你明明答应了接受我的”,一定会招惹伏心臣反感。但岳紫狩现在却可怜兮兮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伏心臣便发不出火来。 在不自觉间,伏心臣的一喜一怒,完全落在岳紫狩的掌控之间。 伏心臣只说:“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想和你说明白。你这样半遮半掩的,我很……”伏心臣本想说“我很恼火”,但看着岳紫狩那副憔悴苍白的病容,又不忍心发火,便只好改口说:“我也很无奈!” 岳紫狩只得说:“你从前见我,是不是觉得我都是端着?有点不近人情?” “呃……是。”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忽然这么说。 如果是平时,伏心臣肯定不会承认说“我觉得你端着”。 但现在这个时候,伏心臣觉得还是坦白直说比较好。 岳紫狩确实给人一种“端着”的感觉。 身为无名寺住持的岳紫狩已经是一个“符号”了,代表着一种精神甚至是一种信仰,在人前端着“谪仙”的架子,也无可厚非。 然而,私底下相处,甚至婚后夫妻生活,岳紫狩似乎也有很重的“偶像包袱”,这一点也是让伏心臣感到有些许别扭的。 岳紫狩深叹一口气,说:“我是故意的。” “嗯。”伏心臣点头,“我也有点看出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岳紫狩苦笑,“我在小时候就是地底泥,任人践踏的那种烂泥。你可能想象不出来吧?” 伏心臣确实想象不出来,愣在原地。 岳紫狩继续说道:“我是在一条贫穷闭塞的村子里长大的,整条村子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欺负我,在我脸上吐口水。无论是谁,都可以将我当成一条野狗一样对待。” 岳紫狩说着这话的时候,语调非常平静,但伏心臣仍能感受到岳紫狩语气下的暗涌。 “住持……”伏心臣神色逐渐软化。 岳紫狩自顾自地说下去:“当我成为了无名寺住持的养子之后,仍被视为卑贱的野种。先住持的亲戚们都想方设法地排挤我、给我不痛快。” 伏心臣想起,先住持的亲戚非常看不惯岳紫狩继承了无名寺。现在岳紫狩当了住持,他们还能屡次挑衅。可想而知,还是孩子的岳紫狩能遭受多少苛待。 伏心臣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伸出手来,握住了岳紫狩冰凉的双手。 刚刚伏心臣自己抽走了手,现在又主动来握住岳紫狩的手了。 ——看到伏心臣这番转变,岳紫狩低头,细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岳紫狩低着头,说:“可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可怜。” 伏心臣也可以理解,岳紫狩是一个高傲的人。 岳紫狩便说:“先住持教导我,如果要当无名寺的住持,必然要让人有仰慕之感。只有被人仰视你,你才能够当一个庙宇的代言人。因此,我多年以来,孜孜不倦地学习如何使人仰慕,这仿佛已经写进我的一呼一吸之中了。就像……如果我表现得不足够高洁,就会失去当‘岳紫狩’的资格。我就会跌回泥土里,变成那个卑贱的‘罗子兽’。” 伏心臣皱眉:“罗子兽?” 听到这三个字,伏心臣莫名地心悸起来。 “嗯,那是我的本名。”岳紫狩回答,“我出生的村子里所有人都姓罗。‘子兽’这个名字也是村民随便起的。” 所谓的子兽,也就是仔兽,指的是野兽的幼崽。 从这个随口叫的名字里,足可以看出,岳紫狩幼时是被怎么轻贱的。 伏心臣的怒火是完全消失了,满心都是对岳紫狩的同情和关怀。 他忽然想起艾妮查到的资料。资料上说岳紫狩是罗家村长大的,这一点和岳紫狩的自述也对得上。只不过,资料上也写了,岳紫狩是被单身母亲养大的。既然他有母亲养育,那他的名字怎么会是村民们随口取的? 伏心臣疑惑地问:“你的名字……不是父母取的?” 提到“父母”二字,岳紫狩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母亲精神不正常。至于所谓的父亲……只是某个看准我母亲精神失常而实施侵害的罪犯罢了。” 伏心臣万万没想到岳紫狩的身世是这样的,心里更加伤感了,伸手搂住岳紫狩,只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岳紫狩温柔说,“你没有伤害我。” 说着,岳紫狩的语气变得更深沉:“相反的,你是保护我、温暖我的人。” “我实在不知道……”伏心臣皱眉,“我实在不是有意要揭你的疮疤的。” “没关系。你不是要说个明白吗?那我就说个明白吧。”岳紫狩淡淡说,“在罗家村里,唯一对我有意义的是……”岳紫狩似乎想说什么,却顿住了,几秒钟后才继续说下去,“是我母亲。但她却撒手人寰。我也疯了,进了病院住了一年。之后我被先住持收养,住进了无名寺。可没过多少年,他也过世了。我总觉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不过是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住持……” 向来稳重清高的岳紫狩忽然露出了脆弱如同玻璃的样子,让伏心臣无比心碎。伏心臣此刻双目含泪,恨不得将岳紫狩紧紧抱着,细心安抚一番。 “因此,我爱上你之后,便产生了超乎异常的控制欲……”岳紫狩沉声说。 伏心臣听到“我爱上你”四个字后,一阵恍惚。 他虽然能感觉到岳紫狩对自己的在意,但岳紫狩从来都是若即若离的。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在岳紫狩口中听到一句“我爱上你”——况且语气还是那么的浓烈。 伏心臣一刹那间,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我总害怕再一次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岳紫狩用最惹人同情的腔调说,“因此,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将你留在身边。就像我二十四小时都留在我最喜欢的无名寺里一样。但我知道这是不行的……你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工作,如果我强行将你留下,你一定会不快乐的。我不能那么自私。但我又总是无法停止地想你,因此才……才想办法每时每刻地知道你的信息。我知道我这么做是让人很难接受的,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伏心臣明白了,原来岳紫狩有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知道了岳紫狩的痛苦之后,伏心臣再也没办法对他生气了。 伏心臣摸着岳紫狩的肩膀,柔声说:“住持,这不是错,你只是生病了。” “……那你会嫌恶吗?你会讨厌病态的我吗?”岳紫狩现在可是一点儿都不“端着”了,看起来楚楚可怜。 当然,有经验的人会知道这是绿茶白莲花的演技。 但伏心臣没什么经验。 伏心臣更加搂紧岳紫狩的肩膀,说:“我怎么会嫌恶你?” 岳紫狩便如释重负:“真的?” “当然。”伏心臣认真地说,“不过,你要去看医生,好好治疗。” “好,”岳紫狩痛快地点头,“我答应你。” 岳紫狩应得很快,甚至让伏心臣有些意外。 “答应得那么爽快?”伏心臣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爽快呢?”岳紫狩说。 伏心臣讶异:“……我……我以为你会有些……讳疾忌医……不然怎么一直没有治疗?” “我可不是说过,曾经看过医生,也学过佛法,都没什么用。又想着这个‘心魔’并不影响我平日生活,所以没理会。并不是我讳疾忌医。”岳紫狩回答,说着,又看着伏心臣,“所以,我倒是担心这次再找医生,也不一定能治好。” 伏心臣怔了怔,心想:确实如此。这么严重的心病可不是好治的。 “没事。”伏心臣按捺住心内的不安,勉强扬起笑容,“我会陪着你的。”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岳紫狩点头微笑。 经过这一场对白,伏心臣不但没计较岳紫狩的监视行为,反而还对岳紫狩更加在意了。 大概任何男人都存在对对象的怜惜之心。有了怜惜,爱情就会加深。 一向自持甚高的岳紫狩忽而低到尘埃里、露出脆弱的模样,更叫伏心臣从五脏六腑里都感到怜惜和心疼,恨不得抱着岳紫狩呵护,早把什么“这个男人有毒有害”的念头忘到爪哇国去了。 而岳紫狩又稳稳搂住了伏心臣,阴影下的脸是一脸餍足,犹如守住了快要丢失的珍宝的恶龙。 第55章 岳紫狩显得很乖巧可怜。 没错,是“乖巧可怜”。 放在今天之前,谁要是用“乖巧可怜”四个字形容岳紫狩,伏心臣都不可能相信。 但今天,伏心臣对岳紫狩的印象颠覆了。 而且是颠覆了一遍又一遍。 在艾妮那儿,颠覆了伏心臣心里岳紫狩清风朗月的形象,他终于承认了岳紫狩内心阴暗。 回到紫台,再一次颠覆了伏心臣心里岳紫狩内心阴暗的形象,他竟觉得岳紫狩不过是被童年阴影困扰的小可怜。 再说了,岳紫狩还生了病——不但是心里的,还有身体上的病。 他低血糖晕倒之后,仿佛还是很虚弱,伏心臣放心不了,又叫了家庭医生来看,家庭医生来检查过,就说是岳紫狩的胃病犯了。 紫台是不许外人进来的,便只留着伏心臣一个人照顾岳紫狩的病。 岳紫狩说自己从小不被好好养育,落下了胃不好的毛病。 伏心臣自然很心疼。 岳紫狩看起来十分憔悴,垂头坐在床边,俨然一个病美人了。 看着岳紫狩的病态,伏心臣忽而想起名篇《病梅馆记》里头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说的就是,很多人认为病歪歪的梅树是最好看的,歪歪曲曲又疏疏的是美的,而茂密笔直的健康梅树反而不美。 文章讽刺的是病态审美。 但现在看着岳紫狩病歪歪的样子,伏心臣又忽然领略到“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那种病梅之美。 比起平日岳紫狩健朗中正的之态,确实更有一种另人迷醉的气韵。 伏心臣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看来,我的审美也扭曲了? 岳紫狩露尽柔弱的样子,仿佛一朵绿茶浇灌长大的白莲花。 伏心臣鞍前马后、斟茶递水,亲手帮他做羹汤,照顾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因为这样,夫妻之间反而更加和睦恩爱了。 艾妮那边又打电话来问伏心臣现状。 伏心臣支支吾吾的,只说:“岳住持是得了PTSD,已经答应我会积极治疗了。我不能因为他有心理障碍就抛弃他。说起来,作为配偶,我应该和他一起,积极帮助他、鼓励他才是。” 艾妮被伏心臣这番话酸掉了牙,半天恨得牙痒痒的,只说:“好,那你就去做你的圣母玛利亚吧!看你的圣光怎么感化他!” 说完,艾妮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伏心臣知道表姐是关心自己,想着自己拜托了表姐去查岳紫狩,回头却又没接受表姐的建议,未免惹人不痛快。 伏心臣寻思,以后还得跟表姐道个歉。 不过现在,还是给岳紫狩看病重要。 岳紫狩依照约定,摆出了十分配合治疗的样子,听从伏心臣的吩咐预约了心理咨询。 不过,岳紫狩又对伏心臣说:“我的身份毕竟比较敏感,不便告诉别人我有心理疾病正在接受治疗的事情。” 伏心臣当然理解,自然点头说:“当然。我肯定不会对外说的。” 岳紫狩又说:“我从前就治疗过,但并没有痊愈。” “嗯,我知道。”伏心臣点头,“你说过了。” “是的,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这一次也不一定能成功。”岳紫狩淡淡说,“我怕你失望。” “没事。你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这样反而对病情不利。还是放宽心吧!”伏心臣摇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我们一起…… 岳紫狩很喜欢从伏心臣口中听到这个组合。 我们一起…… 岳紫狩含笑点头:“谢谢你。” 伏心臣想了想,又说:“那你可以撤掉对我的监视了吗?” 岳紫狩顿了顿,并没有立即回答。 伏心臣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岳紫狩脸上神情脆弱:“真的吗?” “当然!”伏心臣信誓旦旦,“我不会抛弃你的。” 岳紫狩笑了,眼睛里流动着光:“好。” 伏心臣松一口气,抱住了岳紫狩。 他知道岳紫狩因为童年失去亲人而缺乏安全感,便将他搂紧,郑重地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你答应了我了。”岳紫狩的语气也很郑重,“你不会离开我、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也不会抛弃我……” 伏心臣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阴冷,但仍颔首:“没错。我答应你。” 岳紫狩微微闭上眼睛,犹如睡熟了的婴儿。 很好。 你答应了我了。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岳紫狩仿佛梦呓一般喃喃说。 伏心臣如同安抚小孩子一样安抚着岳紫狩,闻言软语,又抚摸轻拍他的背脊,替他盖被子,哄他好好睡觉。 等岳紫狩睡了,伏心臣便也盖上被子入睡。 伏心臣觉得这一天太疲惫了,很快就沉入梦乡。 等伏心臣熟睡了,岳紫狩才睁开眼睛,脸上全然没了那乖巧、可怜的模样。 他缓缓支起身,影子全然覆盖伏心臣的身躯。 他低头看枕边熟睡的夫人—— 夫人真美,身上散发着缅栀花的甜香,今天那对自己温柔、心疼又怜惜的表情,也使人百看不厌。 岳紫狩看着夫人,感觉炽热而饥饿。 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边牙齿咬住夫人的腺体,一边灌满他的生殖腔。 但现在却不是好时候。 岳紫狩只能忍耐。 他想,现在他的角色是一只可怜的小羊羔,断不可以马上露出饿狼的模样来。 岳紫狩只得悄悄爬起来,去浴室洗澡,焚香诵经,安定心神。 因为岳紫狩不出门,因此心理咨询师被请到了无名寺。 伏心臣看到心理咨询师的到来,也放心了一些。 而伏心臣也照例去上班、工作。 要说实话,他被监视的时候,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监视被撤掉了,他也是毫无感觉。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直到艾妮来他公司找他吃午饭,他才得到确认。 伏心臣见到艾妮,很是高兴,和她一起出去找餐厅,又说:“姐,你肯来找我就好了,我怕你还生我的气!” “我现在也还生气呢。”艾妮满脸不高兴地说。 “那我请姐姐吃饭吧。”伏心臣露出乖巧的样子,“姐姐不要生气。” 艾妮叹了口气,看着伏心臣一副幸福快乐的样子,心里又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我这算不算是“枉作小人”? 人家夫妻蜜里调油的,我非得上去揭短!搞得别人鸡飞狗跳的,我自己也捞不着好。 艾妮和他在附近的一家比较贵的餐厅吃。 餐厅是伏心臣选的。之所以选贵的,一个是要给艾妮请罪,自然是选好的餐厅。第二个是现在工作日午饭时间,CBD里的餐厅都人满为患,大多都需要排队等号了,只有贵的餐厅还算比较清静,不用等位。 艾妮随便点了几样菜品,见伏心臣一脸小心地看着自己,艾妮便说:“你也别担心,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家庭的!” 伏心臣听了这话噗嗤笑了:“你这话说得跟小三似的!” “小三还挺好的,还能图点啥子的呢!我这累死累活挣个没脸。还不如小三。”艾妮白眼一翻,不屑地说。 伏心臣便又说了一堆岳紫狩的好话。 艾妮是不太信的,只当伏心臣被鬼迷住了。 艾妮敷衍地点点头,说:“你也别卖他的好了!我来是跟你说,我要出国了。” “出国?”伏心臣有些吃惊,“为什么?” “上头忽然下的命令,安排我出国公干一段时间。”艾妮勾了勾唇,“我看八成是你老公搞的。” 伏心臣愣住了:“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艾妮摆摆手,“不过也挺好的,这个机会挺难得的。回来之后我的履历又添了一笔,其实是好事情。” 说起来,这个公干机会本来是艾妮争取了很久的,上司也承诺了她可以去。 谁知道出了艾妮老公出轨的丑闻。艾妮老公丢脸丢到全国社交网络上,上头顺带的对艾妮也很恼火,甚至有领导直接开口批评艾妮“没有大局观”。上头并不在乎艾妮的婚姻是否幸福,也不在意艾妮的老公会不会身败名裂,他们在乎的是京畿办丢了人了。 毕竟,火爆全网的标题都是以“京畿办公务员”这个噱头来吸引眼球的。顺带,京畿办也吸引了火力。 京畿办的人不会坐视不理,很快就知道是艾妮干的了。 大佬对艾妮有了意见,就把承诺好给艾妮的出国名额给了别人了。 谁知峰回路转的,现在上司又找上了艾妮,告诉艾妮:“机会给你了,以后识趣一点,不要再那么莽撞了。” 艾妮这边被上级施压,看伏心臣那边又软绵绵的,一副深情缱绻的模样。 艾妮也觉得好没意思,人家伏心臣压根儿不需要自己的“拯救”,她何必赔上仕途来充当“救世主”呢? 因此,艾妮才找伏心臣表态,说不会再插手伏心臣的家事了。 “总之,你和岳紫狩的事情你自己知道。”艾妮也没多说什么了,半晌顿了顿,“但如果他真的是个混账东西,你打算跑……” “姐!”伏心臣断然摇头,“岳住持已经答应配合治疗了,也答应撤走监视……”说着,伏心臣又眨了眨眼:“你看,监视是不是都撤走了?” “是的。现在是没有人在监视你了。”艾妮点头,“多半因为我还在盯着,说不定等我一出国,这些监视又回来了……横竖你脑子迷迷糊糊的,有没有被监视也不会知道。” “……”伏心臣倒也是无法反驳,只能说,“我相信住持……” “得了吧!”艾妮摇摇头,“你听我一句,如果你察觉不对了,赶紧跑。” 伏心臣知道艾妮固执,不再跟她辩驳了,便顺着她的话说:“按你说的,岳住持那神通广大,连你都拿他没办法。我要跑,又能跑去哪儿呢?” 艾妮说:“我是不能和岳紫狩比的。但东方帝国那么大,难道没有一个人降得住他?他是皇帝?再说,就是皇帝,也怕议会呢。” 伏心臣笑笑,说:“就是有人压得住岳紫狩,也不是我接触得到的。” “你知道为什么真名寺就开无名寺隔壁山上,还时不时派人去无名寺捣乱,却还能维持吗?”艾妮问。 伏心臣怔了怔,说:“是因为住持顾念先住持的情分?” 岳紫狩是这么说的,虽然真名寺的人屡次挑衅,但考虑到真名寺是先住持的亲戚创立的,所以岳紫狩一直忍耐。 “这你也信?”艾妮摇头,“可不是岳紫狩不想赶尽杀绝,是他没法儿赶尽杀绝。毕竟,岳紫狩有个死对头。这个死对头就是真名寺的保护者,所以真名寺才没有倒。” “住持有死对头?”伏心臣很惊讶。 艾妮说:“对,等出了事,你就去找岳紫狩的死对头。他肯定会帮你的。” 伏心臣苦笑:“既然是死对头,他知道我是岳住持的夫人,还能帮我?” “我就给你点条路。”艾妮拿了一张名片,塞到伏心臣手里,“如果出了事,你就躲到他那儿去……当然,我也希望你永远用不到这张名片。” 伏心臣拿起那张名片一看,上面写着:“随心观-狂花山人”下面是一行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地址。 伏心臣皱眉:“狂花山人?称号是‘山人’,莫非是个道士?” “是个道士没错。‘狂花山人’是他的道号,他的本名是啥我也忘了。反正也没人喊他的本名。”艾妮点头,“随心观是他的道观的名字。” “随心观?没听过。” “没听过是正常的。狂花不像岳紫狩那么爱推广。而且呢,别人说不信道教,他也不会布道,就是一副‘爱信信,不信滚’的态度。并没有要宣传自己信仰的意思。”艾妮回答,“好了,我的话就到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伏心臣将名片放好,心里却仍觉得奇怪,自己拿着老公的死对头的名片,这不就有点烫手了吗? 伏心臣与艾妮道了别,也有几分依依不舍。 晚间,伏心臣回到紫台,又与岳紫狩一起用饭。 伏心臣仿佛随意地说起:“今天表姐来找过我了,说她要出国公干。” “这是好事。”岳紫狩说。 伏心臣问:“她说这是你做的,她说的是真的吗?” 岳紫狩没想到伏心臣问得这么直接,顿了顿,便回答:“是。” “哦……”伏心臣也没想到岳紫狩回答得那么直接。 岳紫狩继续说:“这出国的机会本来就是她的。因为她得罪人了才被夺走。我现在出手不过是帮助她。毕竟,她是你的表姐。” “哦,是这样啊。”伏心臣感动了:住持也是善意啊。 岳紫狩笑笑,问:“她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伏心臣便说:“表姐跟我说,你有个死对头叫狂花山人。” 岳紫狩闻言一怔,半晌笑道:“这是误会。我和狂花是多年好友。” “真的吗?”伏心臣好奇,“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他也没有来参加我们婚礼。” “狂花喜欢清净,不爱见人。”岳紫狩回答,“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他确实是我的朋友。” 伏心臣愣住了:“真的吗?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表姐说你们不对付?” “确实是有这样的流言,但并不是真的。虽然你表姐很会侦查,但道听途说的事情总是说不得准的。”岳紫狩回答,“不是吗?” “也是……”伏心臣点头。 伏心臣便也没多说什么了,只问起岳紫狩心理咨询的进展。 岳紫狩笑道:“才见了一次,怎么就有进展?吃仙丹也没那么灵的。” 伏心臣想了想,觉得也是,便说:“慢慢来。” 到了第二天是假日,岳紫狩却一早便离开了紫台,去寺里会客。 伏心臣独自在紫台享受假期,却听见敲门声。他便到应门而来,便见空梅立在门边,嘴里喊着:“夫人……” 伏心臣见空梅一脸不安尴尬的,便问:“怎么了?” 空梅说:“夫人……有抑制剂吗……” “……” 孩子果然长大了啊。 “你拿这个做什么?”伏心臣问,因为他看空梅并没有发情的样子。 空梅解释:“我的发情期就在这两天了,今天要出门,所以打算先备着抑制剂放包里。” 伏心臣点头,说:“寺庙里不是常备抑制剂的吗?你怎么跑来问我要?” 空梅说:“抑制剂放在库房,离这儿有点远。远水不救近火啊,我又有急事赶着出门……只好就先来找夫人。” “好,那我去看看。”伏心臣答应了。 伏心臣便回了紫台去,这时候岳紫狩也出去会客了,并不在紫台里。 伏心臣独自在紫台里翻箱倒柜的,却发现抑制剂用完了。 伏心臣忽而想起治疗依恋症的药物也有抑制的效用,于是,他便去找以前没吃完的依恋症药。却没想到,翻遍药柜都找不到了,跟被人扔了一样。 “不可能啊,紫台不许外人进来的,谁会动我的药呢?”伏心臣皱起眉。 不过,他很快想起,他办公包里的药片分装盒里也有那个药,便去找了。 他打开旧公文包,找到了搁在里头好久了的药片分装盒,里面果然放着两片吃剩下的治疗依恋症的药片。 倒腾了半天,伏心臣才把分装盒拿出来,塞到空梅手里,说:“抑制剂没有了。” “那这是什么?”空梅问。 伏心臣回答:“这个是我用来治疗依恋症的药物,寻常OMEGA服用也可以当短期的抑制剂。但不能长期吃。” 空梅点头答应。 伏心臣只说:“这个药终究是治病的,今天回来记得去库房领抑制剂。” 空梅却说:“没关系,我正好要去找萧医生呢。他那儿肯定有抑制剂。” 伏心臣笑了,心想空梅还真是个心大的,也好意思直接向暗恋对象要抑制剂。 换做是伏心臣,是断断不敢张口的。 不过仔细一想,萧医生是医生呢,问他这个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伏心臣便说:“这个药我也不吃了,你就带着去吧。” “好。”空梅答应了,将药盒放进兜里,便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难怪最近空梅一到假日就欢欢喜喜地出门,原来是去找萧医生啊。”伏心臣看着空梅雀跃的背影,脸露微笑。 第56章 岳紫狩所说的自己“从不出门”,指的其实是他从来不出无名山的山门。 因此,他的活动范围还是很大的,毕竟,整座无名山都是他的。他偶尔就会像老虎巡视领地一样闲逛——大部分时间会避开人烟多的地方。 也许,他和老虎在这方面也很相似——不喜欢别人的气味。 他跟伏心臣说过自己对旁人的信息素生理性厌恶,这可不是说谎的。他确实很讨厌不属于自己的信息素气味——至于伏心臣么?伏心臣又怎么能说是“不属于自己的”呢? 讨厌人多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会混杂着数之不清的信息素气味。简直令人作呕。 然而,讨厌热闹的岳紫狩却又费心将无名寺打造成客似云来的地方。 他讨厌人烟,却又不得不汇聚人气。 这一切源于他对力量的渴望。从小饱受欺辱的他知道没有什么比力量更加可贵。力量不但能保护自己,更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如果他当初不是那么弱小,便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辱了。 他在无名寺多年,深切明白到了人们的“相信”是有力量的。 得一人相信你,你是骗子,得万万人相信你,你就是神。 事情可能就是那么简单。 岳紫狩习惯用“欺骗”来获取“相信”,再用“相信”获取他想要的一切。 狂花山人好像就是另一个极端,他从不争取别人相信他。 狂花的道观叫做“随心观”,有人说他这是取“自在随心”之意。 他说是取“随心所欲”之意。 狂花生活随心所欲,喜欢唱歌就唱歌,喜欢喝酒就喝酒,从来不守什么清规戒律。他也不像无名寺那样喜欢推广宣传,更不会搞什么慈善组织来挣名声、功德。 不过,狂花山人还是守了一个规则:束冠穿道袍。 他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他想守规则,而是因为他喜欢。 虽然身着古朴的道袍、头戴古典的玉冠,但用的还是最新款的电子产品。他拿着刚到手的定制版手机,发现有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狂花山人拿起来接了:“谁?” “请问是狂花山人吗?” “是。你谁?”狂花山人问。 “我是‘浩瀚’新闻部的伏心臣,想问您是否有空接受一个专访?”伏心臣带着恭敬的语气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 伏心臣从居委大妈那边获得消息,说某某街道有个青年有一个音乐梦想,但家境贫寒。然而,青年毫不气馁,勤工俭学,在餐厅兼职弹钢琴。这天,有几个道士去餐厅吃饭,其中一位道长听到这个钢琴曲觉得很美妙,便招来青年聊天。青年伤感地告诉道长,自己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学习之余还得打工挣钱。道长问他读完学院需要多少钱。青年说十万足够。道长就给了他十万,让他好好读书。” 伏心臣听到这儿,瞠目结舌说:“这可真是个大善人!” “你听我说完……”居委大妈喝了口枸杞茶,继续说,“谁知后来却生了变故。青年的父亲死了,按照他们农村老家的习俗,白事得风风光光地办,就是借钱都得办得好看。青年一咬牙,就把那十万花在父亲的葬礼上了。青年办完丧事回到市里,继续打工,又在打工的餐厅里遇到了道长,主动跟道长说明了情况。道长听完后,当场把青年揍了一顿。” …… 伏心臣愕然:也不知该怎么评价道长的行为。 但这确实是上佳的新闻素材。 居委大妈又说:“这个道长就是随心观的主人狂花山人。” 居委大妈相当热心,还把青年带到伏心臣的面前来了。 青年知道伏心臣是记者,便惨兮兮地哭诉:“他青天日白的就对我大打出手,把我揍成这个样子!最惨的是我的手也受伤了!我可是弹琴的啊!我的梦想毁了啊!呜呜呜……” 伏心臣低头看青年,发现青年的手上果然打了石膏,但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他弹琴。 伏心臣详细地记录了青年说的话,并跟青年留下了联系方式。青年非常主动地给了联系方式,又热切地说:“像你们新闻平台是可不可以帮我募款啊?我真的很想实现我的音乐梦想!”说着,青年又咬牙切齿:“还有,一定要谴责那个臭道士!” 伏心臣安抚似的笑了笑,只说:“我一定会尽量客观、翔实地报道这个新闻的。” 居委大妈虽然能帮伏心臣找到青年来接受采访,但却没有门路联系狂花山人。 伏心臣却想起,自己有狂花山人的名片。 因此,伏心臣便按照名片上的号码给狂花山人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是关于之前学钢琴大学生的事情……” “他还有脸找记者?”狂花山人十分愤怒,“你们哪家报社的?我让你明天倒闭!” 伏心臣讶异:一个修道之人怎的如此暴躁? “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不作评判地报道这个事件。”伏心臣缓缓说,“毕竟,现在那位大学生言之凿凿地说你对他动粗,仗势欺人。所以我才找您了解情况,如果情况不实,也可以澄清误会!” “他还敢泼我脏水?看来是揍得轻了!”狂花山人把手指拉得咔咔响,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伏心臣怕狂花山人再去揍人,赶紧安抚道:“山人不要冲动。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您本来是要做好事、行善的,如果冲动行事的话,反而把好事变成坏事了,真是得不偿失。” “谁说我要做善事?”狂花山人语气随意得很,“我那天就是心情好,随手洒十万块钱玩儿。” “……” “没事了吧?没别的事我就挂了。”狂花山人说。 “别忙,”伏心臣继续争取,“您不发声的话,可能会让新闻平台刊登对方的一面之词,这您也不在意吗?” “不在意。”狂花山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伏心臣觉得有点头痛,但觉得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摸到了随心观的门口。 随心观位于无名市郊区,四周没有什么建筑物,就是一片林子,中间立着孤零零的一所道观。道观看起来也不光鲜,进了门去,也没见几个香客。比起无名寺来,真是非常冷清了。 如果不是艾妮言之凿凿,伏心臣很难相信随心观拥有让岳紫狩都忌惮的势力。 伏心臣进了观中,找了一个童子问:“请问你们狂花山人在吗?”说这话的时候,伏心臣手里还捏着狂花山人的名片。 童子本来不想理他,但发现伏心臣居然有狂花的名片,便有些惊讶。 跟那些印了百八十张名片见人就发的生意人不一样,狂花山人的名片都是自己手写的,数量很少,也不轻易给人。 童子便客气了些,问:“请问您是?” 伏心臣答:“我是‘浩瀚’新闻的伏心臣。” “伏心臣?”童子一惊,“您是无名寺住持之妻吗?” 夭寿啰,是那个假和尚的老婆? 伏心臣没想到童子知道自己是岳紫狩的夫人,也吃了一惊:“啊,是……” 童子点点头,说:“请随我来。” 童子便将伏心臣带到了后院。 伏心臣没想到自己是靠“无名寺住持之妻”的身份获准踏入后院的。 看来,艾妮说的岳紫狩与狂花是死对头就更不可信了。 大约岳紫狩说的,自己和狂花是多年好友,才是真的。 后院阔落也很简单朴素,水磨灰墙,白石台阶,种了些许绿植,点缀些生机。 伏心臣便在后院的石凳上坐着等。 童子先进了屋里,告诉狂花:“假和尚的老婆找上门来,不知是不是想打架。” 狂花山人不爱见客,但听见是岳紫狩的老婆来了,才勉强出屋迎客。 伏心臣跟狂花山人聊过电话,听他言行,感觉对方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没想到,从屋子里出来的,却是一个神仙白玉似的紫衣道人。 这狂花山人,从模样看是不太狂,看着倒是挺花的。 “我是狂花。”狂花山人说,“找我有事?” 狂花山人听到岳紫狩的老婆上门来要打架,还有点小激动,结果一出门来就见到一个小鸡仔似的OMEGA,当堂失去了所有斗志。 伏心臣站起身,恭敬地对狂花山人说:“我是‘浩瀚’的记者,伏心臣……之前跟您通过电话……” 狂花山人怔了怔,说:“哦,我想起来了。” “……”狂花顿了顿,说,“所以是岳紫狩让你来写新闻抹黑我的?” “怎么会?”伏心臣摇头,“岳住持和您不是多年好友吗?” “?”狂花山人一惊,“谁跟你说的?” “是岳住持亲口跟我说的。”伏心臣回答,“外人都传言你们不和,但实际上你们是好友。” “……”狂花快要窒息了,在他肆意纵横、口没遮拦的人生中难得的有这样一次闷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时刻。 伏心臣又说:“我无意冒犯您,只是想要还原事实的真相而已,这是我做新闻记者的职责。” 伏心臣说得十分诚挚,绝无虚假。 狂花看着伏心臣这形容,便坐下来,让童子看茶,才跟伏心臣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狂花说的和居委大妈说的事情差不多,便是狂花和道观里的兄弟一起去餐厅吃饭,碰上了个弹琴不错的小年轻。狂花给了十万,是想让小年轻拿去好好读书的。 谁知道小年轻没有专款专用,把钱花完了,又来问自己要,气得狂花揍了他。 “嗯……他说是拿去办父亲的丧事了。”伏心臣说。 “我管他办什么事!我的钱是给他交学费的。他拿去别处花了,就已经惹到我了。还又张嘴问我要,我能当这个冤大头吗?”狂花反问。 “他又问你要?”伏心臣有些惊讶,毕竟那位青年并没有提到这一节。 “是啊,他眼巴巴地来找我,说什么死了老爸、现在好惨,兜里没钱,快要卖肾了……虽然没明说,但我也不傻,这不就是觉得我人傻钱多,想着再从我这儿捞一笔的意思吗?” “……”伏心臣倒不好说什么,又问,“那你就打他了?” “我那时生气,说我本就不该帮你,帮人还帮出个债主了!这可不是自找麻烦吗?我又不是岳紫狩那样开慈善组织的!” 伏心臣没想到狂花还拉扯上岳紫狩了,只笑笑,不好说什么。 狂花自顾自说下去:“我又说,‘你爹是什么人,活着连儿子上学都供不起,死了倒要风光大葬了’。他约莫也恼了,回嘴骂我。哎呀,我就是吃亏啊……” 伏心臣眼皮一跳:你还能吃亏? 狂花郁闷地说:“人家大学生确实有文化,口才好啊,我骂不过他,只能揍他丫的了。” “……”伏心臣再看了一眼狂花那张白玉无瑕的脸,只觉: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狂花说完,又喝了一口茶,道:“大约就这么一个事儿。” “好。”伏心臣点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一定会公正地报道的……” “我不是说了我不在意吗?”狂花说,“你也别白费劲儿了,你这新闻写了也是白写。我不会让这新闻被报出来的。” “……”伏心臣噎住了,半晌才说,“你不打算让我报道,为什么还告诉我这些?” “就聊聊天嘛,看看岳紫狩娶了个什么人。”狂花笑了,摇头,“怎么都想不到,岳紫狩居然相中了一个老实人。” 说完,狂花又站起来,说:“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让童子送客了。” 伏心臣也不便久留,便跟童子出了门。但他前脚刚出门,手机就响了。 伏心臣接了电话,听到对面是萧医生的声音:“岳夫人吗?” “是,”伏心臣讶异,“你怎么打给我了?你现在不是和空梅在一起吗?” “……嗯,先别说这个,”萧医生似乎不打算跟他谈论空梅的话题,只说,“我有别的事想要跟你说。你方便来一趟诊所吗?” 第57章 萧医生很少会主动联系伏心臣,毕竟,萧医生是个很冷淡的BETA。他对待病人总是一副“离开这个诊室后我就不认识你了,就算在街上遇到也最好不要打招呼”的态度。 能够让萧医生在节假日主动联系自己,恐怕是有什么大事吧。 医生找你说有紧急的大事——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伏心臣心头一紧:“是我身体出问题了吗?” “过来再说吧。”萧医生简单地说,随即挂断了电话。 伏心臣满腹狐疑的,立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童子站在伏心臣身边,已经听完了伏心臣打电话的全过程。童子满心都是八卦,但却装作很客气地问:“伏先生,需要帮助吗?” 伏心臣回过神来,对童子一笑,想说没什么,但忽然想起,司机大哥今儿请假,自己是打车来的,想打车回去。这个道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打车估计够呛。 他便问童子:“你们这儿回市中心怎么比较方便?” 童子回答:“这儿打车很难的,要不我问问道长,说不定他愿意开车送你。” “那怎么好意思?”伏心臣说。 “你在这儿等着吧。”童子说完,转身跑回道观之中。 伏心臣本想跟着童子一道进去的,但听见童子叫自己等着,伏心臣天性里的“温顺服从”又发作了,便乖乖地站在道观门口等着。 童子进去跟狂花山人说明了情况,又问:“那道长要送他吗?” 狂花山人正在打游戏,也没听清童子的话,只“嗯”了两声。 童子的性子也算是随了师父,比较散漫,跟狂花山人说完了话,便自顾自地去忙别的了,也没打算回来跟伏心臣交待结果,更不在意师父打完电子游戏有没有去开车送人了。 伏心臣便站在道观门口枯等着,仿佛要化成道观门口的一棵树了。 他站在那儿好一阵子,才见狂花山人经过。狂花山人见伏心臣在门口,说:“你怎么还在?” 伏心臣哑然半晌,才说:“那个……童子说您会开车载我……让我在这儿等着。” “……让你在这儿等着你就等着?”狂花山人抬手看了腕表,发现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了,有点意外,说,“你还真挺老实啊。” 伏心臣笑道:“也不是傻等着,我也开了叫车APP了,只是没叫到车。” 这山里的道观,真的够隐世的,连车都打不到。 狂花山人说:“这儿很难叫车的,我开车送你吧。” 若说是平时,狂花山人不一定愿意送伏心臣,但看到伏心臣在这儿莫名枯站了四十多分钟,他竟有些过意不去,才主动提出送他一程。 于是,狂花山人开着一辆紫色的电镀涂装的超跑到了伏心臣面前。 伏心臣看到修眉俊目、道袍玉冠的道人开着一辆酷炫紫色跑车出现在自己面前,也觉得这个画面十分违和。 “是不是很酷?”狂花山人抚摸着超跑的光滑的车身,那手法跟摸自己老婆似的温柔多情,“是不是很美!” 伏心臣愣了愣,说:“是……只是想不到……道长会开这样的车啊。” “为什么?难道不配吗?”狂花山人问。 “啊,不是……”伏心臣摆摆手,“就是你这身道袍……” “我这身道袍是紫色的,”狂花山人扬了扬身上那紫色缎面的料子,“超跑也是紫色的,难道不配?” “……配。”伏心臣点头,“很配。” 看来狂花山人是个直男,搭配审美停留在“颜色一样就是配”的阶段里。 伏心臣也不好说什么,径自坐上了狂花山人的超跑,报出了萧医生诊所的地址。 狂花山人一路风驰电掣,一手车开得生猛,仿佛要飞起来一样,让伏心臣坐私家车坐出了过山车的速度与激情。 还好,当跑车进了市区,车速就没那么嚣张了。 伏心臣才缓过来一些,但一张脸还是发白的,尽管车子里空调很凉快,但伏心臣额头上仍滴着薄汗。 狂花山人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瞄了伏心臣一眼,这一瞄才发现伏心臣的脸色跟生病了一样,便说:“你这脸色……原来你病得那么厉害?怪不得要赶着去医院!” 伏心臣也不好解释说:我不是病,是被你的车技给吓的。 狂花山人又自顾自地说:“既然你病得这么厉害,我得把车开快一点……” “别!”伏心臣吓得心脏紧缩,“不用快了,还是安全第一。” 狂花山人啧了一声:“没劲儿。”说着,狂花山人盯着红绿灯,又说,“现在到了市区,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伏心臣回忆了一下狂花山人开车的迅猛状态,便推测狂花山人一定很少开车进市区。要是在市区那么开,分分钟要上法制新闻。 “道长是很少进市里吧?” “我常来,不过很少自己开车。”狂花回答,“我有路怒症。在市区开车可能会疯。” 伏心臣的小心脏又紧张起来:我能活着到达诊所吗? 狂花山人又自顾自地说:“我一般车子都在山里开。我在山上修了一条专门用来开跑车的赛道。还挺好玩的。有空待你去开开眼。” 伏心臣小脸发白:我不想开这个眼…… 今天的路况倒是还行,并没有让狂花山人路怒症发作。 伏心臣有惊无险地到达了诊所楼下。伏心臣准备下车的时候,便先跟狂花山人道谢以及道别。却不想狂花山人也解了安全带,说:“来都来了,我也去看看医生吧。” “你有病吗?”伏心臣问。 狂花山人:“怎么还骂人?” “……” 伏心臣发现狂花山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染力,自己跟他说话一会儿,也跟着口没遮拦了。若是平时,伏心臣肯定不会问“你有病吗”,而是会问“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大概狂花山人那种直接的讲话方式有着跟东北话一样旺盛的传染力。 伏心臣揉了揉鼻子,说:“没,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身体哪儿不舒服,为什么想看医生?” “没有不舒服就不能看医生吗?”狂花山人问。 “嗯,一般来说是这样的。”伏心臣回答。 狂花山人噎了一下,想了想,才解释说:“我看医生,是看望医生。就这人有个医生是我的朋友,既然来了,我顺道就去看看他。” “哦……是这样。”伏心臣恍然大悟。 狂花山人把车停在停车场,便跟伏心臣一起坐电梯上楼了。 二人进了诊所,一前一后地走着。谁曾想,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脚步停在了萧医生的诊室门口。 二人在门口面面相觑,愣了一下。 狂花山人说:“你也找小萧?” 伏心臣说:“你也找萧医生?” 狂花山人笑了,说:“那么巧!那一起吧!”说完,狂花山人门也不敲,直接就推门而入,嘴里说:“小萧!我和岳紫狩的老婆一起找你来啦!” 萧医生听到狂花的话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狂花山人和伏心臣一起进了诊室之中。 伏心臣尴尬地关上门,说:“萧医生,您好。” “您好,”萧医生面无表情,“坐吧。” 狂花山人和伏心臣都坐在了诊室的椅子上。 萧医生看了狂花山人一眼,说:“你怎么来了?” 狂花山人说:“我刚好碰见岳紫狩老婆,他要坐车,我就载他一程了。” 萧医生暗道:这人激怒岳紫狩方面的才能是天生的。 伏心臣尴尬地看了狂花山人一眼,勉强扯起一抹微笑,说:“我预约了萧医生看病,您方便回避一下吗?” 狂花山人说:“不方便啊。” 萧医生说:“滚。” “好的。”狂花山人出去了。 伏心臣瞠目结舌。 萧医生不为所动。 伏心臣看着真诊室关上了的门,才问:“直接让狂花滚,他也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萧医生说,“他的脾气没有看起来那么坏。事实上,你对他粗暴直接一点是更合适的。比如你刚刚婉转问他是否方便,他就会直接回答不方便。你直接叫他出去,他反而会一口答应。” 伏心臣愣住了,倒没搞清楚狂花山人的脑回路。 无论是狂花山人这种直肠子、还是岳紫狩那种花花肠子,伏心臣沟通起来都感觉到了吃力。 遇到问题第一反应是自省的伏心臣便怀疑是不是自己沟通能力出了问题。 萧医生便解释:“你怎么和他打交道了?” “嗯,他是我的采访对象。”伏心臣含糊地说,随后又问,“他好像和岳住持很熟?” “是挺熟的。”萧医生回答,“他俩大学同学。” 伏心臣很惊讶:“他俩上过大学?” 萧医生一脸平静:“他俩看起来是不像读过书的样子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伏心臣愣了愣,“我以为这种……就这种庙宇道观的继承人是不需要读大学的。” “看情况吧,他俩在大学之前都是homeschool,就是……在自己家里接受教育。到了十八岁了,二人都去帝国学院读书了,因为帝国学院的宗教哲学是第一的。” “他俩读的是宗教哲学?”伏心臣问。 “是的。”萧医生回答,“所以是同学。” “哦……我明白了。”伏心臣点头。 “别说他了,说说你的情况吧。”萧医生不太爱说别人的事情,便把话题转回正事上,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药盒,“这个是你给空梅吃的药吗?” “嗯?”伏心臣把药盒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是的。” 萧医生说:“里面的药片是治疗依恋症的?” 伏心臣听到这个问话,觉得很奇怪:“这不是你给我开的药吗?怎么还问我?” “这不是我给你开的药。”萧医生断然道。 伏心臣震惊了:“怎么会?” 萧医生问:“你家里还有这个药吗?” “没有了,不见了。”伏心臣想起这个,皱起眉,“说来也奇怪,明明还没吃完。我记得是放在药柜里了,结果今天去找却找不到了。只从公文包里找到这个拿出来分装的。” 萧医生仿佛明白了什么,托了托眼镜,说:“这个药片是OMEGA专用营养剂。众所周知,OMEGA发情期食欲减退、体力却大量消耗,因此特别需要额外补充营养。这个药片就是用来给发情期OMEGA补充营养的。的确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但它不能治疗依恋症。” 伏心臣心下一沉,脸上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的脑子里乱作一团,神志混乱中回忆起过往种种,意识仿佛伸出了手来用力抓住了什么,使他浑身为之一震。 “那个……”伏心臣恍惚地眨了眨眼,脸色变得苍白,“是因为我的药被换掉了,依恋症才治不好吗?” “我作为医生不能把话说满。”萧医生用公式化的口吻回答,“只能说,这个可能性很大。” 伏心臣忽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依恋症发作的情况。 那个时候,乌灯黑火,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自己吞噬,犹如贪婪的野兽一样…… 想把自己完全啃食干净的野兽……那是岳紫狩。 伏心臣的眼眶发红:“噢……是这样吗?” 知道自己有依恋症的人并不多。 自从伏心臣发作之后,就搬到了紫台了。 紫台除了伏心臣和岳紫狩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进来。 现在回去找,药瓶却不翼而飞了…… 是这样吗? 是住持吗? 住持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件事? 除了监控自己之外,他还做了这样的事情吗? 所以他一直隐瞒着?尽管经历了那一场“坦白”,他也没有真正的“坦白”? 萧医生看到伏心臣那苍白的脸色,便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别担心,依恋症对健康影响不大。” 伏心臣接过杯子,苦笑说:“影响不大?如果我离开了标记了我的ALPHA呢?” 萧医生想了想,说:“不要想这些没用的。” 这话说得,让伏心臣觉得刺耳:“为什么这是没用的?” 萧医生敲了敲桌子,用看被狮子咬住的兔子的眼神看他:“你能离开?” 你能离开? 伏心臣恍惚了。 他能离开吗? 岳紫狩已经织下了一张大网,将伏心臣捕获了。 伏心臣的身体和心,都全然地依恋着岳紫狩。 他能离开吗? 一股近乎窒息的感觉掠夺了伏心臣的意识。 伏心臣头脑发昏,膝盖一软,往下歪——哐当一声,椅子倒下了。 在诊室门外的狂花山人也听到了动静,推门而入,便见伏心臣倒在萧医生怀里,脸色潮红,散发缅栀花的气味。 看着这一幕,狂花山人一边拿出手机拍照一边说:“妈呀,小萧你都这样治病?怪不得不让我看!” 没等萧医生解释,狂花山人就高高兴兴地说:“我要把照片发给岳紫狩。” 萧医生眼皮一跳:更正,狂花山人不是具有激怒岳紫狩的天赋,而是具有激怒所有人的的天赋…… 第58章 岳紫狩收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非常清晰,图上便是他的爱妻倒在了一个俊男的怀里,看状态十分像是在热潮之中。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照片恐怕都会愤怒无比,更何况是岳紫狩这种占有欲特别强的ALPHA。 然而,光是这张图片的话,岳紫狩还是能勉强用理智压下怒火:毕竟,伏心臣作为一个被自己标记了的OMEGA(而且还患有依恋症)是不可能对其他人主动发情的,而抱着他的人显然是BETA医生。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只是一次医疗中出现的状况。 看到这个情形,比起嫉妒,岳紫狩更多的是关心、担忧伏心臣的身体。 但是——拍下照片并发送的人是狂花。 这一点足够让岳紫狩从心底感到恼怒。 他最喜欢的OMEGA居然以这种状态暴露在他最讨厌的ALPHA眼前,而且——还被拍下照片。 狂花山人拍照并发送的目的也很简单——激怒岳紫狩。 这一点他确实成功了。 与此同时的,狂花山人也惹恼了萧医生。萧医生瞪狂花山人一眼:“滚!” “好的。”狂花山人依然答应了,拿着手机离开了诊室,并贴心地关上门。 面对狂花山人的“乖巧”,萧医生一股火也发不出来了,只得把伏心臣抬到病床上,拿出抑制剂给他打了一针。 伏心臣被打针之后,很快安定下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萧医生正想确认一下伏心臣的状况,电话却响起来了。萧医生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是岳紫狩打来了。 萧医生一般不会在看诊的时候接私人电话,但这次不一样。他大概知道,如果他现在不接电话,待会儿就会有一辆直升机从无名寺飞过来。 ——为什么我要惹上这样的麻烦?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萧医生无奈接起电话:“岳紫狩?” “内子在你那儿?”岳紫狩问得很直接。 萧医生特别无奈:看来,狂花真的拍照并发送岳紫狩了…… “嗯,是。”萧医生尽量把干系撇清,“他身体不适,现在已经用药安抚下来了。恰好狂花来找我了,就……” “嗯,我明白了。”岳紫狩接受了这个解释,“麻烦你了。” 毕竟,为了表达自己的“悔改之意”,岳紫狩遵守承诺撤走了对伏心臣的一切监视——当然,在艾妮离开之后,岳紫狩也会逐步恢复对伏心臣的“注视”——并改成更为轻柔、更不容易被发现的方式。 但目前的话,岳紫狩还是比较谨慎,为免刺激伏心臣,他把监视撤除得干干净净。 谁知道,就是因为岳紫狩撤掉的监视,所以并不知道今天伏心臣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萧医生的说辞也很合理,因此岳紫狩就暂时相信了。 如果让岳紫狩知道今天伏心臣在紫台翻了药柜、单独去了随心观、坐着狂花的车去医院这一系列举动,岳紫狩大概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萧医生又故作从容地说:“发情期之外的时间不要太多房事,会影响他的信息素稳定的。毕竟,他有依恋症,这个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嗯,我明白了。”岳紫狩回答,“我会尽量注意的。” 说着,岳紫狩又说:“我现在来接他。” “好吧,”萧医生知道岳紫狩肯定要来的,“但别开直升机。” “嗯。” “也别开飞行摩托。”萧医生想了想,说,“就开辆车来,低调一点。” 岳紫狩虽然有些不痛快,但还是答应了。 待萧医生挂了电话,伏心臣才缓缓睁开眼,脸上的神色已经比较平静了,但嘴唇仍然缺乏血色,看起来十分虚弱。 萧医生便说:“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伏心臣想了想,说:“住持要来吗?” 萧医生点头。 伏心臣不自觉地感到排斥。岳紫狩的行为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之前,岳紫狩偷偷监视他,但岳紫狩坦白自己的心理问题祈求伏心臣原谅。心软的伏心臣便带着怜惜的心态原谅了岳紫狩。谁知道,岳紫狩还藏着更多的谎言。 那么说,所谓的“坦白”也不是“坦白”,不过是另一种说谎的模样罢了。 岳紫狩那令人动容的剖白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伏心臣都不敢想象。 他从床上慢腾腾地坐起来,对萧医生说:“医生,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伏心臣清澈的眼睛里写满无助。 萧医生想了想,说:“要看是什么忙。太麻烦的我不会答应。” 伏心臣哽了一下,才说:“也不必……我想要冷静几天,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冷静?”萧医生问。 伏心臣问:“您能不能劝岳紫狩让我在医院住几天?”语气十分卑微。 萧医生大约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看伏心臣这么可怜,便勉强答应:“只能住几天。” 萧医生便站起来,离开了诊室。他推门而出,便将狂花山人还在外头坐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他长相俊美,又穿着“奇装异服”,引来不少经过的人的注目。 甚至还有不少搭讪的。 一个风姿卓越的OMEGA便摇晃着腰肢到了狂花山人身边,抛出基佬搭讪常用句子:“先生,可否借个火?” 狂花山人一撂眼皮:“借你个火箭送你上天要不要?” 萧医生打断,说:“狂花,过来。” 那位OMEGA便讪讪走开了。 狂花山人走到萧医生身边,问:“怎么了?” 萧医生说:“你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改天来找你。岳紫狩要过来了,看到你在他老婆旁边要气疯。” “我在他老婆旁边他就气疯?”狂花山人狂喜,“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吗?我只要往那儿一站他就生气哦?那太好玩了吧!要知道,平时要惹恼他多费劲儿啊,现在只要站一站就可以了吗?” “……”萧医生为自己说的话感到深深懊悔。 他真的不希望两名特权阶级的ALPHA在自己的诊所里大打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狂花山人已经窜进了诊室里面,犹如一个木头一样站定在了伏心臣的床边。 伏心臣看到了狂花山人,一阵惊讶。刚刚退了热潮的他遇到ALPHA,下意识地感到慌张,便把被子盖紧了一些,看着对方:“你进来做什么?” 狂花山人说:“激怒岳紫狩。” “什么意思?”伏心臣没听明白。 狂花山人回答:“小萧说,只要我在你身边,就能激怒岳紫狩,我想试试。” 萧医生听到这话几乎绝倒:我说的哪儿是“只要在伏心臣身边,就能激怒岳紫狩”,明明是“不要在伏心臣身边,以免激怒岳紫狩”! 伏心臣一时也是心情复杂,看着狂花山人:“为什么要激怒岳紫狩呢?” “好玩。”狂花山人回答。 伏心臣觉得,狂花山人跟岳紫狩一样需要看精神科医生。 很快,岳紫狩就驱车来到了诊所,并火速到达了诊室。在诊室里,岳紫狩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和最不想看到的人,心情一下五味杂陈。 伏心臣也是一样的心情:因为岳紫狩既是伏心臣最想看到的人、也是伏心臣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此刻对岳紫狩的感觉相当的复杂,犹如一团无始无终的乱麻。 岳紫狩如同看不见狂花山人一样,径自在床边坐下,柔声对伏心臣说:“你怎么样了?哪儿不舒服?” 狂花山人站在一旁,正想说点什么话刷存在感,却听到岳紫狩用温柔的声音和伏心臣说话——这样的温情脉脉,是岳紫狩从未对外展示过的一面。狂花山人看到这样的岳紫狩,一下惊呆了,居然忘了要说什么。 伏心臣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就是一时头晕。” 狂花山人却张口说:“只是简单的头晕吗?明明都发出了缅栀花的气味了。” 自家OMEGA的气味被别的ALPHA闻见了。 ——这样的认知犹如一个鞭炮一样在岳紫狩心里炸得噼啪乱响。 岳紫狩颅内轰隆一片,但模样还是很平和的,对狂花山人一笑,说:“小花道心坚定,是个正人君子。” 狂花山人听到岳紫狩脸带微笑喊自己“小花”,吓得一个趔趄:“你被鬼附身了?” 岳紫狩又跟伏心臣说:“这是小花,我的大学同学,认识很多年了。虽然嘴上没遮拦,但心里却是个好的。” 伏心臣愣了愣,有点分不清岳紫狩说的是真是假了。 到底狂花山人和岳紫狩是死对头还是好朋友? 伏心臣愣了愣,点头:“嗯。” 萧医生在一旁站着,干咳两声,才说:“这个……伏先生这个情况,有可能是信息素紊乱,但成因未明,安全起见,我建议住院观察三天。” 岳紫狩皱起眉来,眼神里写满担心:“他的情况严重吗?” “应该不严重。”萧医生回答,“不过还是观察一下比较稳妥。” “好,那劳烦了。”岳紫狩温和地说。 萧医生便一手抓着狂花山人的胳膊,说:“那我们先出去了,你和伏先生慢慢聊。”说完,萧医生便把狂花山人拽走了。 室内只剩下夫夫二人了。岳紫狩又安抚了伏心臣几句,满眼的柔情蜜意。 伏心臣愣愣的应着,一时被岳紫狩迷得心跳如雷,一时又骤然清醒过来,感到十分不安。 岳紫狩察觉出伏心臣状态不好,便问:“怎么了?” 伏心臣只答道:“刚刚醒来,反应有点迟钝。” 岳紫狩更加担忧了:“你这情况,确实应该好好检查。” 伏心臣知道自己不善于撒谎,而岳紫狩却是个心思缜密的,自己越说话就越会露出破绽,很容易被岳紫狩察觉。 因此,他便借着自己脸色不好这个“伪装”,推托说头晕想睡觉,来躲避和岳紫狩的相处。 岳紫狩也是担心居多,并没有起疑心,就也没跟伏心臣多说什么了,只带着伏心臣去安排好的病房,将他安顿在病床上。 伏心臣躺了一会儿,又说:“这儿是专门治疗信息素病症的诊所,空气里很多各种信息素的气味。你对外界信息素容易感到恶心,就不要久留了。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岳紫狩却不太放心:“我想多陪陪你。” 岳紫狩拿起一颗糖,含在嘴里。 伏心臣笑问:“你也吃糖啊?” “吃糖的时候比较不容易犯恶心。”岳紫狩回答,“我从前上课的时候会吃糖。” 伏心臣才想起,岳紫狩是上过大学的。 岳紫狩厌恶外界信息素,但又考了大学。他自然不会住集体宿舍,社团活动什么的也很少参加,但上课、考试总是要出席的。 他总是单独坐着,不许旁人接近。尽管如此,偶尔教室里或者走廊外有较浓的信息素出现时,岳紫狩还是会感到不适。这时候,他就会在嘴里含一颗糖,用以缓解。 “我晕车恶心的时候也喜欢吃糖。”伏心臣说,“你这是什么糖?” 岳紫狩拿出一颗给伏心臣看。 伏心臣一看便笑了:“我小时候也爱吃这个。” 岳紫狩点头,带着温柔的笑容凝视伏心臣。 伏心臣仰头看着岳紫狩,岳紫狩的笑容和煦,温柔得像淡淡的风。 这样的温情……难道也是假的吗? 伏心臣蹙起眉尖,愁云满面。 岳紫狩见伏心臣怏怏不乐,便问:“怎么了?” 伏心臣便作势扶住额头:“我又头晕了。” 岳紫狩倒没怀疑他作假,十分忧虑:“我让萧医生来看看。” 看着岳紫狩满脸关切的,伏心臣心情更复杂了。 他确实不知该怎么面对岳紫狩了。 萧医生被强行拉到了病房来给伏心臣看病。 明知道伏心臣在装病,萧医生也配合着说:“这个要看检查报告。” 岳紫狩却仍拉着萧医生问长问短的,搞得萧医生不胜其烦,最后以“病人现在最需要就安静和休息”为由,将岳紫狩赶出了病房。 伏心臣躺在病床上睡了过去,过了不知多久,才悠悠转醒,但见有人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伏心臣吓了一跳,几乎要叫出声来。 “怕啥?”狂花山人顶着被揍青的眼睛问。 伏心臣指着狂花山人的脸,说:“你怎么了?” “我刚出门就被你老公打了。”狂花山人回答,“那厮超不要脸,在暗处堵我呢!一转角,冷不防跳出来,打了我一拳就跑了——影儿都摸不着,妈的,吃了个暗亏!” 伏心臣噎住了:“影儿都摸不着,你就知道是他?” “我就知道是他!”狂花山人笃定地说。 伏心臣不知该说什么,如果是平时,伏心臣是打死不信的。 毕竟,刚刚在诊室里,狂花山人言语挑衅岳紫狩,岳紫狩却十分温柔,还说什么“狂花是正人君子”“狂花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之类的话,显得跟狂花山人很熟,一点儿不计较狂花山人的失礼一般。这样的住持怎么会转过头去揍人呢? 但现在嘛……伏心臣也不确定了。 被揍出了熊猫眼的狂花山人咧嘴一笑:“看来小萧说得是对的,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岳紫狩就会发疯。” 伏心臣:“?!” 第59章 狂花山人便打定主意了,要守在伏心臣身边。 狂花山人和岳紫狩相识多年,从看岳紫狩第一眼开始就看他不爽了。没别的原因,主要是他觉得岳紫狩很爱装模作样。老把自己搞得不染凡俗一般,但其实六根不净,满肚子坏水,偏偏又最爱做样子。 狂花山人便去找岳紫狩进行一番挑衅,岳紫狩大约是偶像包袱太重,也不跟狂花山人撕破脸,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要让岳紫狩怒火中烧、将表面的冰面具融化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但越是有难度的事情,狂花山人就越是喜欢。 为此,他努力尝试了不少方法。 失败的次数总是比成功多。 狂花山人不痛不痒的试探,岳紫狩不会计较。但如果太过分的事情(比如烧掉无名山),狂花山人其实也做不出来——他只是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什么法外狂徒。而不犯法但是又能刺激岳紫狩的事情实在不多。狂花山人试过几次,大多都会被岳紫狩提前化解。 毕竟,岳紫狩又不是木头,不会杵在那儿等着狂花山人打。 因此,多年来,狂花山人成功激怒岳紫狩的次数并不多。 真名寺的事件是一次。 岳紫狩大学毕业不久便接替了无名寺住持一职,这一点引起了岳家宗亲的不满。虽然岳紫狩姓“岳”,但对于大多数的岳家人而言,岳紫狩是个外人。在他们看来,岳紫狩根本没有继承权。 尽管无名寺先住持膝下无儿无女,只有岳紫狩一个养子,但亲戚们还是不把岳紫狩当正经少爷看待。平常相处之中,对岳紫狩也非常轻视。岳紫狩自小就经历过旁人不可想象的劫难,面对亲戚们的挑衅,自然是没什么不能忍耐的。说起来,跟岳紫狩在罗家村的境况比起来,岳家人的“怠慢”都算得上人间春风了。 先住持和妻子都是和顺的人,虽然知道亲戚们不体面,但也会看在亲情的份上诸多忍让。也是这份仁慈和忍让,让先住持的兄弟们都拖家带口地住进了无名山。 伏心臣住进无名山的时候就发现,私人领地里有不少精美的庭院,确实无人居住的。实在令人困惑。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庭院原本都是给先住持的兄弟姐妹住的。他们住着华美的屋子,又有沙弥伺候,身在富贵之中,便更加向往无名寺的财富了。 几个兄弟都经常对先住持说:“虽然紫狩那孩子不错,但性格太内向了,恐怕不适合。” “虽然紫狩那孩子看着乖巧,但对岳家没什么感情,也不流着岳家的血……” 他们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先住持不要让岳紫狩继承家业。 至于这庞大的家产嘛,可以留给侄子嘛! 子侄都十分孝顺,也自小熟读经卷,是很合适的。 先住持性格柔和,总不会当面说什么使人难堪的话,只说模棱两可的回答,比如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一切自有天定”等等。 这些话虽然打发了兄弟姊妹,但也是暂时的,并不能让兄弟姊妹断了念头。相反的,因为先住持总不说个准话,大家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便更生贪念、执念与妄念了。 侄少爷们在寺庙里十分威风,排场也比岳紫狩大,更觉得自己是更有希望的继承人,而岳紫狩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弃儿罢了。 谁能想到,岳紫狩大学毕业后,先住持冷不防地宣布,让岳紫狩当了监院。要知道,这个职位仅在住持之下,负责寺院的主要职务。而侄少爷们都还没有活儿干呢! 这下亲族们就慌了,认真考虑起岳紫狩真的会继承无名寺的可能性来。 他们更加卖力地给岳紫狩找不痛快,为他的监院工作添堵、添麻烦。 众人的矛盾不断加深,终于在先住持逝世之后达到了顶峰。 先住持一死,亲戚们便大吵大闹,让武僧拿棍子将岳紫狩赶出无名寺。岳紫狩倒没吵闹,直接就走了,过不久,却带着先住持的遗嘱和警察们将亲戚们一通赶走,帮忙闹事的武僧也都尽数驱逐。 亲戚们气不过,跟岳紫狩对簿公堂,但因为岳紫狩手上拿着先住持的遗嘱,亲戚们也无计可施。 这其中,要数岳家大侄子最愤恨,他以为自己是最可能获得继承权的,没想到被一个野种抢了家产。这时候,一个被驱逐的武僧跟大侄子说道,岳紫狩所住的紫台没有人守卫,又是木质结构的,一点火就烧着了。 大侄子立即恶向胆边生,打算前去放火烧紫台,将岳紫狩烧死。 却没想到,大侄子和武僧准备好火种,潜入后山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拉住了——这个人就是狂花。 狂花山人一拳把武僧打倒在地,又笑骂大侄子愚蠢,只道:“这你还看不出来?这武僧是岳紫狩买通来骗你的!” 狂花跟大侄子解释,紫台早就准备好了监控录像,就等着大侄子来放火呢!等大侄子放了火,那就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节奏了。 这次拆台,是狂花山人第一次惹怒岳紫狩。 岳紫狩冷眼看着狂花,那表情颇为阴鸷。 却让狂花非常有成就感。 岳紫狩出手,让岳家人无处可去。狂花山人便给岳家人提供庇护,还帮他们修了一座真名寺,就修在无名寺的隔壁山头,专门膈应岳紫狩。 真名寺也派武僧隔三差五去闹事,滋扰岳紫狩的安宁。 岳紫狩倒是明白过来了,狂花山人是来了兴致了。自己要是显得太在意真名寺,反而会让狂花山人越发起劲。于是,岳紫狩便沉下心来,对真名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得不太在意的样子。 便是如此,狂花山人才觉得无趣了,便也没有继续为真名寺干什么了。 真名寺便半死不活地支撑着。岳家人挥霍无度、不善经营,日子也一天比一天糟糕了。根本不需要岳紫狩出手,他们也很快会坐吃山空。 狂花山人之后又试图挑衅岳紫狩,但还是失败居多,成功很少。而且想要成功激怒岳紫狩,他需要坏岳紫狩的大事。但越是大事,岳紫狩就安排得越是缜密。而且,岳紫狩对狂花早有防备,便让狂花很难成事了。 谁承想,现在天掉下来一个伏心臣! 狂花啥都不用忙,光往伏心臣身边一站,就能惹怒岳紫狩! 这是什么高阶道具啊! 可不是让狂花山人狂喜不已吗! 狂花山人在伏心臣床边坐得端端正正的。 伏心臣对于狂花山人的动机感到荒唐,但又不得不相信狂花山人确实是为了那么无聊幼稚的理由而守在自己身边。 伏心臣叹了口气,说:“道长,你和岳住持有仇?” “那倒没有。”狂花山人回答。 “既然没仇没怨的,为什么非要和岳住持过不去呢?”伏心臣问。 狂花山人觉得有趣:“为什么非要一个原因呢?” 伏心臣愣了愣,只说:“天下的事情,多半都是有原因的。” “是吗?”狂花山人饶有兴味地看着伏心臣,“那你跟岳紫狩是夫妻,是什么原因?” 伏心臣红了脸,半晌说:“是……是缘分。” “哧!”狂花山人笑了出声,又说,“那你们那么有缘,又那么恩爱,为什么你都不叫他名字,却叫他‘住持’?而且,我看着,你和他之间倒不太亲密,像是有点儿生疏的样子。” 伏心臣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以为狂花山人是个粗放的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留意到这些细节。 狂花山人见伏心臣闷头不语,便更得意了,只说:“看吧,我问的话,你也答不上来原因呢!因此可见,世界上不是什么都有原因的。” 伏心臣哪儿是说不出来原因?他是说不出口原因。 他唤岳紫狩为“住持”而不叫名字,正正是因为他其实和岳紫狩不太亲密,有点生疏。他之前总觉得和岳紫狩之间隔着点什么……他原以为是二人之间隔着的是身份的差距,又或者是岳紫狩的清冷高傲……其实,都不是。他们隔着的是岳紫狩藏着的秘密。 岳紫狩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了二人之间。 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如果想要看得清晰,伏心臣就必须将岳紫狩的谎言拆穿,直击岳紫狩的内心。 可是,岳紫狩似乎不愿意这样做。 伏心臣完全看不透岳紫狩这个人。 他第一眼见到的岳紫狩是清高的。 后来认识的岳紫狩是深沉的。 再然后,他又看到脆弱的岳紫狩。 到底,哪一个岳紫狩才是真的岳紫狩呢? 伏心臣陷入了沉默之中,脸上十分难过。 狂花山人忽而开口:“难道,你是被强迫的?” 伏心臣一怔,下意识地摇头。 他是心甘情愿和岳紫狩成婚的。 然而,当伏心臣回忆起他与岳紫狩从相识到结婚的过程,却总觉得哪儿不对,仿佛他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套住了手脚,被拉着扯着往前走,而绳索的另一端就是岳紫狩。 狂花山人打量着伏心臣的脸色,只说:“我看你太老实了!肯定会被岳紫狩欺负的。” 伏心臣认为自己应当反驳“住持没有欺负我”,然而这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看着伏心臣这一脸欲言又止的、配合那苍白的小脸,狂花山人立即脑补了一出强取豪夺的大戏。 狂花山人嘴上不饶人,但内里是一个怜贫惜弱之人,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痛快地给那个大学生十万块钱学费。 狂花山人蹙眉,说:“小伏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不妨跟哥哥说啊!” 伏心臣也没管怎么狂花山人就开始自称“哥哥”了。因为他被狂花山人突如其来的柔善而惊到了。 一向温柔的人忽然露出奸恶的样子,很容易吓到人。 而一向凶恶等人忽然变得温柔,也是一样吓人的。 伏心臣哆嗦了两下嘴唇,睁大疑惑的眼睛看狂花山人。 狂花山人见到伏心臣这样,更加怜悯了,只说:“哎呀,好好一个孩子,吓成这样!岳紫狩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伏心臣这才发现狂花山人好像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我和岳住持之间……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怎样?”狂花山人问道。 伏心臣也不知该怎么说,犹豫一阵,才说:“倒是比较复杂。三言两语是说不明白的。” “没关系,我很闲的,你就跟我说呗。”狂花山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反正你也没别的事干嘛!” 伏心臣现在也正是十分迷惘,既然有人说愿意倾听,他便将自己和岳紫狩的事情慢慢说了给对方听了。但考虑到狂花山人这个人和岳紫狩似乎不太对付,伏心臣也是略略地概述,更没说涉及岳紫狩隐私的事情,自然就也没说岳紫狩童年不幸、患有PTSD的事了。 狂花山人看着是个粗人,但其实也是粗中有细,越听越皱眉,等伏心臣说完了。狂花山人已是感叹不已,只说:“五台山有鲁智深,无名山有套路深啊。” “山人?”伏心臣不明所以。 狂花山人摸了摸下巴,说:“我看这个事情不止这么简单,我再去查查看。回来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狂花山人拔腿就走了。 伏心臣睡在病院里,还是不太安心,便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父母得知伏心臣住院了,便赶忙来了医院探望。 但见伏心臣一脸憔悴的,父母都十分担忧,忙问他怎么了。 伏心臣想了想,只说:“父亲,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你说!”伏建丰关切地说。 伏心臣眨了眨眼,问:“你知道罗家村的事情吗?” 伏建丰和乔蓉容闻言双双煞白了脸。 伏心臣看着父母的脸色,心下一沉,握住母亲的手,说:“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父母对望一会儿,又旋即低下了头。 伏心臣见父母沉默,心里更郁闷,只说:“别的事情就算了,这事关我的婚姻大事,你们怎么也能瞒着我?” 乔蓉容蓦然一叹,说:“你知道什么了?” 伏心臣咽了咽,只说:“我知道岳住持是在那儿长大的,过得很不幸福。” “只是这个么?”乔蓉容问。 “难道还有别的?”伏心臣睁大了眼睛。 乔蓉容讪笑说:“没、没有了……” 伏心臣倒是越发疑心了。 伏建丰又问:“怎么了?你和岳紫狩婚姻出问题了?他欺负你了?” “没……”伏心臣回答得有些心虚。 看着伏心臣这欲言又止的,伏建丰变得很严肃,只说:“儿子啊,如果岳紫狩敢欺负你,你可别不敢告诉爸妈。就算岳紫狩牌面再大,我也不怕他!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要敢伤害你,老子就是不要命也和他拼了!” 听着伏建丰这一番言语,伏心臣心中一酸,又想起自己和艾妮还怀疑过父亲和岳紫狩串通,现在就十分惭愧了。看来,父亲还是疼儿子的,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岳紫狩给了父亲官位而改变。 伏心臣便又和伏建丰、乔蓉容闲话了一阵。 伏建丰和乔蓉容看伏心臣没什么精神,便略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伏心臣见他们走了,才熄灯休息。 翌日,岳紫狩又来探病了,伏心臣装作疲惫,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 岳紫狩见伏心臣不讲话,便抓着萧医生细问:“你给他吃得什么药?” 萧医生也是心里叫苦,嘴上倒还是那副不饶人的冷淡:“吃安抚的药。这是副作用,过几天就好了。” 岳紫狩不懂OMEGA专科,也很难质疑萧医生的专业性,但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妥。 岳紫狩思来想去,便说:“我要留守在这儿,日夜看着他。” 萧医生说:“不行,这不符合诊所的规定。” “那就改规定。”岳紫狩强横地说。 萧医生说:“不改。” 岳紫狩冷道:“真不改?” “我是诊所的老板,我说不改,就不改。”萧医生也强硬起来。 “我要是买了你的诊所,你就不是老板了。”岳紫狩发出了霸道总裁的发言。 “你要是买了我的诊所,也要等几天才能当老板呢,到时候伏心臣也出院了。”萧医生寸步不让。 岳紫狩竟一时没有办法,只说:“那我给他办转院,去一家能让我陪护的医院。” 萧医生揉了揉眉心,也明白,对待岳紫狩这种人,是不能硬碰硬的。 萧医生便转了态度,放软了语调:“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你确定贸然转院、换医生对伏心臣的病情有好处吗?你不要拿他的健康来赌气。” 这话一说,岳紫狩自然是沉默了。 岳紫狩是不会服软的,除非是为了伏心臣。 萧医生便说:“你放心,他的情况我心中有数,过几天就会好了。” 岳紫狩打量着萧医生,似乎在判断真假,他掂量了好一会儿,才沉沉说:“好,我再看三天。我不希望他出任何问题。” 岳紫狩说完,就转身走了。 萧医生却也感到一阵压力:如果伏心臣真的出了问题,岳紫狩该不会拆了这家诊所吧? 谁知道,刚送走岳紫狩这尊大神,狂花又上门来了。 萧医生真后悔答应让伏心臣住院的请求了。 狂花也是够自来熟的,自顾自地跑进伏心臣的病房,还拎了一篮水果,跟伏心臣说:“小伏,吃蕉吗?” 伏心臣摇摇头,说:“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说帮你查事情吗?”狂花说,“已经有眉目了。” “那么快?”伏心臣很惊讶,“你查到什么了?” 狂花山人一脸神秘的:“说出来,你可别太惊讶……” “嗯。”伏心臣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狂花山人悄声说:“岳紫狩他就是一个——” “一个什么?”伏心臣问。 “变态。”狂花山人挤眉弄眼。 狂花一堆神秘兮兮的铺垫,让伏心臣好好奇。 结果——就这?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然而,狂花又开口:“你先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岳紫狩找不着的地方,再详细跟你说。” 第60章 狂花山人说要带伏心臣去一个岳紫狩不知道的地方,这让伏心臣心中一紧。 “为什么要走?”伏心臣又不是小孩子,没有对方勾勾手指就跟着跑的道理。 狂花山人见伏心臣戒备起来,便一脸“不识好人心”的表情,说:“我也是为你好。岳紫狩这人很危险的,你要是知道了他隐藏的秘密,他一定羞恼成怒,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话说得倒是和艾妮讲的几乎一样。 说起来,就是与伏心臣亲厚无比的艾妮说要带走伏心臣,伏心臣还掂量着呢,更何况是一个萍水相逢的狂花山人? 伏心臣却摇头,说:“我看不是这么简单吧?” “嗯?”狂花山人动了动眼珠子看伏心臣。 却见伏心臣瞥他一眼,说:“你是为了激怒岳住持才想把我带走吧?” “这……”狂花山人无法否认,“确实也有这个原因,但是为你好也是真的。” 伏心臣摇头,说:“有什么话是现在说不得,非要离开这儿才能说的?” “你这人真倔强!”狂花山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住院之后,岳紫狩买通了护士盯着呢。我前脚来这儿看你,他后脚就能知道。” “!”伏心臣很吃惊,没想到岳紫狩还在盯着自己呢,说好的撤走监视呢? 狂花山人又说:“所以啊,他那么不喜欢你我接触。我刚进来,护士应该就跟岳紫狩报信了。想必岳紫狩很快就会赶来把我撵走。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能说的事情也有限。这才打算让你跟我去个安静的地方详细讲。” 伏心臣却说:“他既然那么不放心,我还跟你跑了,那不是更让他不放心?” 狂花山人噎住,也被气笑了:“你倒是个可心人啊,他这样子,你还想着他的感受呢?” 伏心臣便道:“我和他是夫妻,当然是要想的。” 伏心臣念着的是,岳紫狩有PTSD,这是被一次次抛弃后才导致的安全感缺乏。如果他这次贸然跟狂花跑了,就等于让岳紫狩再被抛弃一次,那不是往岳紫狩心伤上捅刀子吗? 伏心臣到底是心软痴情,不舍得这么伤害岳紫狩。 狂花山人冷笑:“你说你和他是夫妻,那你觉得你们为什么会是夫妻?” 伏心臣怔住了:“还能是为什么?因为……缘分啊。” 狂花山人却扯出一个笑容:“是啊,缘分。无名寺可是最会这一套,搞什么假的天意,是他最擅长的手段了吧。” 伏心臣眼皮一跳,心中腾起一阵冷意:“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和岳紫狩的信息素契合度才百分之九十,你知道吗?”狂花山人问。 伏心臣眉毛蹙起:“什么叫做‘才’?百分之九十已经不低了。” 狂花山人却说:“国民婚姻匹配系统进行匹配的时候是综合参考各项数据进行匹配的,其中权重最高的两项是‘信息素契合度’、‘经济能力匹配度’以及‘社会地位匹配度’。” 伏心臣很惊讶:“你说的是真的?” 国民婚姻匹配系统的权重并不透明,但官方一直对外宣布最看重的是“信息素契合度”,并不会过多地看财力、身份等物质条件,尽力打造一个跨越阶级的、平等公正的匹配制度。 但事实上,东方帝国是一个最讲阶级、血统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像宣称那样缔造一个“无视阶级”的婚姻系统呢? 要通过这个匹配系统,就必须得到精英阶层以及贵族阶层的认可。这些阶层的大人物怎么能认可一个随时可能把自家千金、少爷和“下等人”匹配在一起的系统?试想想,如果匹配系统最考虑的因素是“信息素契合度”,那么很多不谙世事的贵族年轻人、富二代都会和大家长眼中的“下等人”一见钟情(因为信息素契合度太高了),这是大部分掌权的贵族以及精英们难以容忍的事情。 因此,在设计这个系统的时候,身份与财富的权重也被设置得很高。 他们这么宣称,只是说说好听,让民众更好地接受这个匹配系统罢了。 伏心臣作为媒体工作者,也大概听说风言风语,说婚姻系统是有“门当户对指数”的。因为大多数匹配出来的对象都是和自己门当户对的。如果这个系统真的是在在乎信息素契合度的话,就不可能如此才是。但因为官方一直否认,伏心臣也没有太在意——尤其是伏心臣匹配到了岳紫狩之后,他更觉得这个系统真的是只看契合度不问社会阶级的。 狂花山人感慨道:“诚然,你和他信息素契合度百分之九十,是不低的,但经济能力、社会地位呢?你觉得这两项你和他能拿几分?” 伏心臣噎住了:恐怕是十分都没有吧。 他和岳紫狩的财力和地位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就算他和岳紫狩在“信息素契合度”方面能拿九十分,但添上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两项分数,恐怕综合匹配度也不会很高——绝对不会高到让伏心臣第一个相亲对象就是他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岳住持的第二任相亲对象也不应该是徐杨榴啊……”伏心臣皱眉。 “是!”狂花山人点头,“这应该也是岳紫狩所操控的。他应该是故意选了一个威胁小、好打发的对象吧。” “……”伏心臣沉默了。 狂花山人继续说道:“婚姻系统给你配的第一个相亲对象,一般叫做‘首选’。你这么一想,还觉得岳紫狩像你的首选吗?” “难道……”伏心臣惊疑,“他不是?” “他不是你的首选,不过看来,你的确是他的首选。”狂花山人眯起眼睛,哼哼道,“他为了和你匹配上,特别找了系统管理员给他开后门,黑箱操作,把你和他第一个匹配上了。” 伏心臣大感震惊。 狂花山人说的这些话确实完全出乎伏心臣的意料,更是出乎他的想象。 在他们初见之前,岳紫狩就已经认定了自己?为此还不惜暗箱操作?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你不信的话,就跟我来吧!”狂花山人指了指门口,“再不跟我走,岳紫狩就赶到了。” 伏心臣沉吟了一阵子,才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么问着的时候,伏心臣眼神里还是带着点戒备的。 “唉!我可不是什么坏蛋啊!”狂花山人摇头,“我们去市政厅。怎么样?我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市政厅对你动手吧?” 伏心臣想了一下,觉得狂花山人的确不是那种爱撒谎的人,便应承了。 狂花山人也果然是说一句、是一句,带着伏心臣从后门悄悄出去,下了停车场就开车直奔市政厅。 二人进了市政厅,便一路乘电梯到了高层。 狂花山人将伏心臣领到一个档案室。 伏心臣好奇地张望:“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因为很多档案不能带出去。就把你带来了。”狂花山人简单地回答道,说着,便轻车熟路地打开了档案室的电脑,“这些资料都存在电脑里,你看看吧。” 狂花山人点开了一份文件,指着屏幕,“你瞧,我有没有骗你?” 伏心臣一看,那是自己的婚姻匹配结果:岳紫狩不但不是他的首选,而且只是他的第十位对象。 也就是说,按照正常流程,伏心臣要相亲失败九次才能遇见岳紫狩。 电脑屏幕上发射着冷光照在伏心臣脸上,使他脸色看起来惨白惨白的。 狂花山人拍了拍伏心臣的肩膀:“你看看,他大手一挥,就抹掉了你那么多的缘分啊!” “你是说我的九段缘分吗?”伏心臣苦笑,“我也……” “怎么就九段缘分?”狂花山人翘起脚,说,“你觉得自己长得如何?性格如何?” 伏心臣一下怔了怔,没想到狂花山人忽然问这个,觉得奇怪:“怎么……” “我就听听你的自我评价。”狂花山人饶有兴味地盯着伏心臣的脸看。 伏心臣怪不好意思的:“就……还行吧。” “还行吗?”狂花山人摸摸下巴,“你不会觉得自己糟透了吗?” “啊?”伏心臣没想到狂花山人会这么说。 但似乎任何无礼的话从狂花山人嘴里说出来都是合理的。 伏心臣肩膀耷拉:“我糟透了吗?” “我不是这意思。”狂花山人摆摆手,“我没有说你很糟,我是问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糟?” “为什么呢?”伏心臣从不会这么觉得:毕竟,他虽然谦虚,在岳紫狩面前也有点自卑,但那是因为岳紫狩太卓越了。伏心臣平常从不觉得自己比同辈差哪儿了。毕竟,他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名校毕业,一向都是邻居嘴里的“别人家孩子”。 “啊?你单身那么多年,也没人追你,你不会怀疑自己的魅力?”狂花山人反问。 “什么……”伏心臣有点尴尬,却忽而想到了什么,心中一跳,“你怎么就知道我单身多年、从来没人追?” “大概因为岳紫狩要确保他是你的‘首选’吧!”狂花山人笑着说。 伏心臣却觉忽然坠进冰窖似的冷:“你的意思是……” “你看看你啊,模样周正、身材也还可以,谈吐还挺得体的,无不良嗜好,怎么这么多年,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一条狗都没追过你?”狂花山人问。 “你该不会……”伏心臣哆嗦了一下,“你该不会说这也是岳紫狩的安排吧?” “是。”狂花山人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有证据吗?”伏心臣问。 狂花山人说:“时间有限,只有一个,但你给时间让我查下去,我肯定能挖到更多。” 伏心臣愣住了:“哪一个?” “我发现他抹掉你九个‘潜在相亲对象’后,就怀疑起来了。”狂花山人摆摆手,“我目前就找到一个可疑线索,就是你的一个大学学长,忽然转学了,是吗?他暗恋你,你知道吗?” “暗恋我?你怎么知道?”伏心臣记得有一个转学了的学长,但却不知道对方暗恋自己。 “肯定是。”狂花山人一脸笃定,“我找到了他的QQ小号,他在那儿存了日记,就写着他暗恋你的心情呢!唉,这人一看脑子就不好使!真是的,正经人谁在QQ空间里写日记……” 说着,狂花山人拿出手机,把空间日记的截屏给了伏心臣看。 伏心臣接过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这日记里果然述说着他对伏心臣的暗恋。按照日记的陈述,学长对伏心臣产生了爱意,但后来出现了一个妖艳OMEGA分散了学长的注意。他为了这个OMEGA逃学翘课,最后被学校劝退,他家里人帮他找了关系转学。转学之后,那个OMEGA就把他甩了。当时,他沉浸在失去了妖艳OMEGA的伤痛之中,也已经完全忘记了对伏心臣的暗恋了。 伏心臣看完,皱眉说:“这也不能说明是岳住持在从中作梗吧!” 狂花山人却说:“我顺着这哥们的QQ空间看啊,从相册里找到了他念念不忘的那个OMEGA的照片。顺着照片呢,就获得了他本人的信息。结果,这个OMEGA是个‘专业选手’,在近年间勾搭了许多ALPHA,大多数都是富二代,只有三个是普通人——而这三个普通人都是和你有交集的。” “……”伏心臣怔住了。 狂花山人摇头叹气:“你说岳紫狩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啊?” “有问题……”伏心臣絮絮地说,“一定有什么问题……但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狂花山人感动不已:“终于有人跟我一样觉得岳紫狩脑子有问题了。” 伏心臣却苦笑起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伏心臣眸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罗家村……难道和罗家村有关系?” “罗家村?”狂花山人问,“什么罗家村?” 伏心臣抿了抿嘴,说:“岳住持出生的地方。” “行,我回去就查。”狂花山人说。 伏心臣却很惊讶:“怎么查?”他摇头,“我拜托过我的……我的一个刑警朋友去查,她都查不出来。” “那她的水平应该很菜吧。”狂花山人说。 伏心臣选择了沉默。 狂花山人又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罗家村吧!” 伏心臣大惊:“这……就这么草率地决定吗?” “有什么草率的,咱们说干就干。”狂花山人说。 伏心臣笑了:“全国那么多罗家村,你知道住持是哪一条罗家村的?” “这儿是市政厅啊,一查不就知道了?”狂花山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伏心臣。 伏心臣噎住了,却听到有人敲门。 “谁啊?”狂花山人前去开门,一打开门,就笑了,“岳紫狩?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听到“岳紫狩”三个字,伏心臣猛地站起来,转身一看,便见岳紫狩一身白衣站在门边,脸如同被乌云遮住了一样阴暗。 “住持……”伏心臣见到了丈夫,却一点亲热不起来,反而瑟缩了一下。 身体的抗拒是骗不了人的。明明之前,伏心臣一见到岳紫狩就要抱过去的,现在呢?却变成瑟缩了。 岳紫狩抿了抿薄唇,露出了一丝相当和煦的笑意:“夫人。” 夫人…… 明明是用温柔的声音说的,却让伏心臣打了个寒颤。 “喂,岳紫狩,你想干什么?”狂花山人问。 狂花山人料想此刻的岳紫狩一定要雷霆大怒!谁知道,岳紫狩却云淡风轻,只侧了侧身,岳紫狩后面走出来两个警卫。 警卫一脸严肃地对狂花山人说:“我们怀疑你擅自查阅涉密档案,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狂花山人闻言一怔。 伏心臣也吃了一惊,上前说:“这……狂花……” 伏心臣脸上既是失措也是愧疚:他没想到狂花山人这么做会被抓住,也更不希望狂花山人因为自己而惹上麻烦。 狂花山人却笑了笑,朝伏心臣摆摆手说:“你有空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吧,傻子!”说完,狂花山人就一脸无所谓的跟警卫走了。 警卫与狂花走了之后,室内便只剩下伏心臣与岳紫狩二人了。 岳紫狩的身形比伏心臣高大许多,站在他面前,自然有一种压迫感。 伏心臣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他是不是要问我来这儿做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才能让他不起疑呢? 谁知道,岳紫狩根本没问。 岳紫狩柔然一笑,握住伏心臣的手:“来,跟我回去吧。” “回去哪儿?”伏心臣下意识地缩手,却发现手已经被岳紫狩紧紧攒住了。 “回去医院啊,你不是生病了么?怎么还乱跑?”岳紫狩温柔地责备。 伏心臣只得与岳紫狩一起下楼,他脑中又浮现了刚刚来的时候狂花山人说的话—— 刚刚来时,狂花山人就在停车场里说过:“我们到市政厅的行踪估计瞒不过岳紫狩。如果在我们离开之前追来了,那你就去市政厅18楼的OMEGA专用洗手间,那儿会有人接应你,带你离开。” 伏心臣想,这儿就是18楼。 岳紫狩牵着伏心臣,表情、语气都是无可挑剔的温柔,却让伏心臣浑身发冷,双膝发软,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想逃,他想逃—— 伏心臣的心里怦怦跳,目光移向了窗外,窗外是蓝天白云、自由自在。 岳紫狩扭头看伏心臣:“怎么了?” 伏心臣咽了咽唾沫,小心地说:“我……我想上洗手间。” 岳紫狩笑了,哧的一声,像是风声似的过去了。 伏心臣下意识感到慌张:“怎么笑了?” 岳紫狩弯着笑眼:“笑你太可爱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想上洗手间就去呗,怎么那么谨小慎微,还要打报告?” “不是打报告……就跟你说一声。”伏心臣嚅嗫。 岳紫狩点头,说:“那你去吧。” 第61章 比起怀疑猜忌,伏心臣总是更倾向于相信别人的。 他的性格总是如此,愿意把人往更好的那方面想,尤其对方是他喜欢的人。也是这个原因,婚前他因为父母的话而打消了认为岳紫狩是恶徒的想法。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艾妮提出岳紫狩是个祸害的时候,伏心臣没有听从艾妮远逃京畿,而是选择回到岳紫狩身边,尝试与他商量,给岳紫狩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彼此一个增进了解的契机。 当岳紫狩哽咽着说出自己的不幸、表达悔悟之情的时候,伏心臣也是第一时间原谅了岳紫狩。 这些都是伏心臣愿意做的事情,他愿意去爱身边的人,也愿意去相信他爱的人。仅此而已。 然而,他现在发现自己好像丧失了相信对方的能力了。 他无法信任岳紫狩。 如果是以前的他,可能会将狂花山人的发现摊开,当面问岳紫狩,听岳紫狩分辩的话语。 然而现在,伏心臣已经不想再听岳紫狩的理由了。他甚至武断地认为,就算他给机会岳紫狩解释,岳紫狩也不会珍惜这样的机会。岳紫狩只会再一次巧舌如簧地欺骗自己。 欺骗——这不就是岳紫狩一直对自己做的事情吗? 也许艾妮、狂花说得都是对的,岳紫狩一直在糊弄伏心臣。在岳紫狩眼里,伏心臣就是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傻子罢了。 又或者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伏心臣陷入迷障,只有远离岳紫狩,才有机会将一切看得更清晰。 当初艾妮给了伏心臣离开的机会,伏心臣放弃了,选择相信岳紫狩,换来的是更多的谎言。 这一次,伏心臣决定做不一样的选择。 伏心臣鼓起勇气,咬了咬下唇,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OMEGA洗手间。 那是OMEGA的专用洗手间,身为ALPHA的岳紫狩自然不会跟进去。 伏心臣进入了洗手间之后关上门,将岳紫狩的气息隔绝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走了两步,见一位OMEGA从隔间里走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伏先生,让我带你离开。请跟我来吧。” 伏心臣虽然不认识对方,但此刻也只能选择相信了,微微颔首,便跟眼前的陌生OMEGA走。 OMEGA打开了放置清洁工具的隔间,摸索着墙壁,旋开了一堵暗门。 伏心臣很惊讶:“洗手间里居然有暗门?” “原本设计是以备不虞,给官爷们逃生用的。当然,现在也有一些官爷利用这个门来做一些掩人耳目的事情。”OMEGA解释。 “掩人耳目的事情?比如呢?”伏心臣好奇。 “比如,”OMEGA笑了,“我们现在做的事情。” 伏心臣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跟着OMEGA一起走进了暗门。 二人进入暗道之后,暗门便自动阖上了,伏心臣怕光亮消失看不清路,却没想到,里头的空间自动亮起了应急灯,照着他们前行的路。 伏心臣走了几步,忍不住问:“狂花山人没事吧?” OMEGA怔了怔,才笑答:“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伏心臣却仍说:“他不是被抓走了吗?私下调动涉密档案,罪名不大嘛?” “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问题。他很快就能脱身的。”OMEGA回答,“不就是请他协助调查吗?那就是喝喝茶,聊聊天的事情!” 伏心臣愕然,心想:看来帝国的特权阶级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怕的。 OMEGA带着路将伏心臣引进了升降梯,很快降落到了地下停车场。 伏心臣看到停车场里还停着他来时坐的那辆豪车——紫色超跑,非常张扬,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然而,OMEGA却把伏心臣带到了一辆黑色宝马面前,请他上车。 伏心臣问:“怎么不开来时的车?” OMEGA回答:“掩人耳目。” 伏心臣觉得有道理,便跟着上车了。 OMEGA替他打开了后座的门,伏心臣仿佛瞥见了后座里隐约有一个身影。 伏心臣正有些疑惑,却猛地被一拉,扯进了车厢之内,车门随即“嘭”的关上。 伏心臣总算觉得不妥了,吓得往后缩,倾力要把车门打开,却被人从背后制住了。 “别怕。”耳后传来的是岳紫狩的声音,“是我。” 别怕,是我。 ——岳紫狩如是说。 伏心臣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了:正正是你,才怕! 车子已经发动,开出停车场里。 伏心臣却惊出一身冷汗,是满脸的慌乱,低着头也不敢看岳紫狩。 岳紫狩坐在伏心臣身边,伸手搂住伏心臣,微笑着说:“看来你的病已经好了,我们先回紫台吧。” 伏心臣听到岳紫狩这么说,牙关打颤:“住……住持……” “怎么了?”岳紫狩扭头问,“还是不舒服吗?……那一定是萧医生不好,回头我把他诊所拆了。” 什么“把诊所拆了”,旁人听着总觉得是玩笑话罢了,但伏心臣却下意识地觉得认真,慌忙说:“这不是萧医生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岳紫狩问。 伏心臣颤抖着嘴唇,说:“是、是……” “嘘。”岳紫狩将手指按在伏心臣的唇上,“我不想听。” 伏心臣害怕地闭上了嘴。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怕。 那么害怕这个自己曾经完全信赖、爱恋的人。 车子开回了无名山,依旧是驶到了后院的门。 这次,空梅却没有在那儿守着了。 伏心臣下车后,问:“空梅呢?” “他休假去了。”岳紫狩笑答,“但你别担心,我会将你照顾得很好的。” 伏心臣却打了个寒颤,有点儿挪不动步了。 “怎么了?”岳紫狩问。 “我……”伏心臣脸上抗拒的神色非常明显。 善于察言观色的岳紫狩怎么会看不出来伏心臣的抗拒呢? 岳紫狩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出一样,自然地牵着伏心臣的手,慢慢地往紫台走去。 紫台伫立山间,巍然独秀,门户紧闭,不透出一丝光。 伏心臣看着锁着的门,竟然觉得胸口发闷,后退一步,说:“我……我不想住这儿。” 这句话说完,伏心臣便微微喘气,仿佛讲出这一句话耗费了他肺部所有的氧气一般。 岳紫狩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他,脸色依然不变,嘴唇微微翘起,给出了一个笑容:“不想住紫台?” “嗯……”伏心臣点了点头。 岳紫狩说:“好,那你住那儿吧。” 说着,岳紫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屋子:“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 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那么轻易地答应了,微微有些惊讶。 岳紫狩却拍拍伏心臣的肩膀,含笑说:“别多想,好好休息。” 岳紫狩果然委派了两个沙弥去收拾屋子了。 那屋子很小,很快就收拾出来了,伏心臣便住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头就是一个厅子,一个卧室,配着一个盥洗间,并没有多余的摆设。和紫台那种随便一个花瓶都价值百万的雅舍无法相提并论。 伏心臣闷在屋子里,想出门散心,却被守门的告知:“夫人养病要紧,还是不要出门了。” 伏心臣闻言骇然:“难道你想把我关进屋子了吗?” 守门人只说:“后院这么大,夫人可以随意走动,只要不要离开院子就行。” 换句话说,伏心臣不是“被关进屋子里”,而是“被关进院子里”。 伏心臣更觉得惶然了。 守门人看起来对伏心臣很恭敬,但态度却非常强硬。 伏心臣一个瘦弱的OMEGA自然是没办法闯出去的,他又想着打电话求助,却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手机,他住的屋子里也没有电脑。 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有联络外界的手段。 他举目四望,但见是绿瓦红墙、流水青山,雕梁画栋、美不胜收,这么一处静谧的园林,此刻却成了一座美轮美奂的牢笼。 而伏心臣就是笼中鸟。 伏心臣独自站在朱门边,噤若寒蝉。 伏心臣自然没了闲逛的兴致,匆匆走到了紫台门外。 但见紫台仍在那儿静静矗立,门户依然紧闭,不透一丝亮光。 这明明是伏心臣居住良久的雅舍,但现在伏心臣却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缺乏。 他跑进去屋子里,能跟岳紫狩说什么? 应该跟岳紫狩说什么? 岳紫狩会怎么反应? 伏心臣完全没有想清楚,因此不敢贸然进去,总害怕会惊动什么。 说是会惊动什么呢? 伏心臣也说不上来。 伏心臣站在门边,风吹动了他的头发,让他感觉脸颊有些凉意。 紧闭的房门里也传出了细微的响动。 伏心臣把耳朵贴在纸糊的门边,轻易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岳紫狩在诵经。 伏心臣忽而又想起那个虔诚礼佛的岳紫狩来了。 到底,岳紫狩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疑惑又跃上了伏心臣心头。 伏心臣不自觉地举起手来,敲响了门板。 门内的念经声戛然而止。 伏心臣的一颗心却悬了起来,仿佛他惊动的不是诵经的僧人,而是被镇压的恶鬼。 门从里边被打开,岳紫狩站在门边,衣袂如雪,脸庞上还是那温柔笑容:“夫人,这是我们的家,你入屋不必敲门。” 伏心臣却站在门边,踌躇不进。 岳紫狩也索性站在门边,并不强求伏心臣进屋,只站着看他,目光里也是深重的情意。 伏心臣想了想,还是抬起头来,说:“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你在养病。”岳紫狩说。 这话太虚伪了,伏心臣忍不住生气:直到现在也仍然想哄骗、糊弄我? 伏心臣恼道:“骗人。” “是的,你生病是骗人的。”岳紫狩答。 伏心臣噎住了。 岳紫狩又握起伏心臣的双手,说:“以后不许装病了。我会很担心的。” 岳紫狩太过温柔了,伏心臣的心神都忍不住晃动。 凉风再次掠过伏心臣的脸颊,伏心臣才冷得清醒了一下。 他将手缩开,只说:“那我既然没病,就可以出门了吧?”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岳紫狩问道。 伏心臣疑惑地抬起头:“什么?” “就算我心里有病,你也不会离开我、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也不会抛弃我……”岳紫狩低声说。 伏心臣心中一跳:他确实答应了。是上一回他找岳紫狩摊牌的时候,听到岳紫狩痛述童年阴影的时候,心软答应的。 伏心臣答应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此刻的懊恼也是真心实意。 岳紫狩沉声说:“如果让你出了院门,你就会离开我了吧?” 伏心臣闷声不语。 伏心臣的沉默并非默认,他只是纠结。 他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但在岳紫狩眼里,伏心臣不说话就等于承认了。 这份沉默犹如刀子一样割伤了岳紫狩的心脏。 岳紫狩的心头几乎滴出血来。 伏心臣犹自沉浸在纠结之中,没有留意到岳紫狩的表情变化。 岳紫狩那张温柔的假面已经绷不住了。 画皮划然而脱,便是厉鬼。 第62章 伏心臣抬起头时,再看岳紫狩的神色,一颗心便骤然慢了半拍。 岳紫狩,看起来不一样了。 脸庞还是那样的脸庞,是极俊朗的眉目,然而,这依旧的剑眉多了萧飒,原本温润如玉的眼神也添了寒气。 一样的脸,气质却迥乎不同了。 尽管是假装温润的岳紫狩也能偶尔让伏心臣感到压迫,更何况是冷下一张脸的岳紫狩呢? 伏心臣下意识地感到惊恐,犹如忽而听到风声的兔子,撒腿就跑。 然而,这只兔子恐怕不够机敏,闻风而逃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早就已经跑不掉了。 才刚转身迈出去一步,脖子就被拎着了。 大自然的法则,兔子跑不过狼。 狼的四肢修长而匀称,长吻藏着尖牙,可以轻易咬碎猎物的骨头。 兔子柔软而温暖,最大的武器就是那双修长有力的腿,但在狼的压倒性体型面前,这强健的后肢似乎也毫无用处了。 拼命乱蹬的长腿,不但毫无伤害力,在这个时候,似乎还显得很可爱。 岳紫狩犹如叼着猎物而归的狼一样将伏心臣带回紫台里。 紫台里昏灯黑火,伏心臣什么都看不清。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怕黑,但这个时候,他真的很害怕这一片黑暗。 然而,他又不觉得开灯会更好。 怕把灯开了,一切清清楚楚,反而还更怕人呢。 伏心臣自欺欺人地闭着眼睛,因为惊吓而发抖、流泪。 岳紫狩吻伏心臣的眼角,舌尖舔到了泪水的咸味,哑然失笑。 “都吓哭了?”岳紫狩说,“这么怕?” 伏心臣说不出话来,只闭着眼睛。 岳紫狩放开了他。 伏心臣躺在地上,感觉到岳紫狩不再强硬地押着自己了,怔忡了片刻。 “怕什么?”岳紫狩说,“我不会伤着你的。” 伏心臣闻言失神了片刻。 当艾妮奉劝伏心臣远离岳紫狩的时候,伏心臣言之凿凿地说岳紫狩不会伤害自己。 伏心臣虽然已经不太相信岳紫狩的话了,但岳紫狩这一句,始终还是说进了伏心臣的心坎里了。 伏心臣的心咚咚跳,声音颤抖:“我……屋子里点儿闷……我不舒服……” 岳紫狩闻言一怔,从地上坐起来。 岳紫狩走到墙边,慢慢推开了窗,窗外便透进来了柔光的风。 岳紫狩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犹如一个巨大的兽物。 伏心臣在阴影里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岳紫狩,但逆光中却是模糊一片。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伏心臣问。 这话说完,伏心臣都震惊于自己声线里的冷静。 他明明应该感到害怕、不安、慌乱的。 但不知怎的,伏心臣就骤然冷静了下来。 “我对你一直都只有一个打算。”岳紫狩回答。 伏心臣忽而觉得昏沉,胸腔里涌出一股迷乱的热气。 依恋症…… 是依恋症! 伏心臣的依恋症发作了。 刚刚骤然的胸闷心悸、惊悸落泪,恐怕都是发作的前兆。 只是伏心臣遭逢意外,因此没有发现罢了。 伏心臣的皮肤变得异常滚烫,意识一片模糊,似乎把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岳紫狩。 他扑到岳紫狩的怀里,贪恋地呼吸着雨锈般的气息,就像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那样。 岳紫狩感受到了伏心臣突如其来的热情,一颗冰冷的心顿时澎湃,全身心陷入了狂热的欢愉之中。 “你还是爱着我的。”岳紫狩叹息着,紧紧拥抱着伏心臣,“瞧你这样,根本就离不开我吧?” 伏心臣浅浅地应着,仿佛梦呓一般,话语含糊不清。 岳紫狩却似吃了蜜糖一样甘甜:“这样也好,我也根本离不开你。” 若说这座私人庭院是无名山的禁地,那么紫台便是私人庭院的禁地,而那所藏在镜子背后的卧室就是紫台里的禁地,禁地之中的禁地。 这禁地里最大的家具就是那张百子床,是精心定制的最美的婚床。此刻,床帐摇动,床旁还放着并蒂莲,莲花瓶子里水波荡漾,嫩白的花瓣颤抖不已。 室内的血腥气混合着缅栀花的馥郁,完全覆盖住莲花的清香,暗室里的气息变得混浊而旖旎。 到了翌日的清晨,伏心臣悠悠转醒,才发现自己躺在了暗卧室里。 卧室里收拾得很整齐了,瓶子里还养着一株新鲜的并蒂莲。 伏心臣感到身体十分酸痛,尤其是颈后疼痛不已,他才隐约记起昨晚的荒唐来。 他太阳穴不禁隐隐作痛:居然……居然在那个时候发病了…… 他尝试着直起身体来,却感到腰肢极其酸痛,低头一看,身上都是斑驳的痕迹。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岳紫狩总是很爱惜伏心臣的身体,除了信息素的标记,他并不会在伏心臣身体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现在看来,这份温柔也是假的。 岳紫狩实际上十分暴虐,万分乐意在伏心臣身上留下记号。 光是脖子后的咬痕,根本不足以让岳紫狩感到满足。 被岳紫狩做到昏睡也不是第一回 了,但每回自己醒来,身上都是清清爽爽的,还穿着洗干净的衣服,十分整齐。 而这次呢? 伏心臣是裸着醒来的。 他身上未着寸缕,只盖着一张薄被。 如果不是怕他着凉,岳紫狩恐怕被子都不喜欢给他盖着。 岳紫狩喜欢看他毫无保留的样子。 伏心臣怔在床上: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岳紫狩。 伏心臣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发现左脚脚腕上扣着一圈圆圆的东西,他仔细一看 ——居然是脚铐! 他被拷在婚床上了! 伏心臣怀疑自己看错了,俯身凑近,确认脚上系的脚铐无疑。大约是怕脚铐会伤着伏心臣的细皮嫩肉,脚铐边缘还裹了一层软绒,用以保护伏心臣皮肤。 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岳紫狩细心体贴…… 脚铐用金属线连着床脚,上头还挂着几个精致的金铃铛。 伏心臣发现金属线并不长,只够他下床在屋里活动,想要出房门应该不是可能的。 伏心臣更觉得心焦,连忙下床。 只他刚抬腿,床脚上悬着的金铃铛便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这铃铛声旋即引起了屋里另一个人的注意。 岳紫狩很快推开了镜子门,走入了暗卧室,并看到了站在衣柜旁边的伏心臣。 伏心臣下床的第一件事是去衣柜找衣服穿。 结果衣柜打开,只有枕头被子,并无一件衣服。 岳紫狩还是那温柔的样子,丝毫不见昨晚的暴戾,笑笑问:“你醒了?想要什么?” 伏心臣戒备地往衣柜边上躲了躲。 虽然说彼此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伏心臣还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裸露身体。 他躲在柜子背后,闷声说:“我想要穿衣服。” “有这个必要吗?”岳紫狩问。 伏心臣愣住了。 他没想到,岳紫狩会这么回答。 他刚刚看到岳紫狩温柔和煦的神情,居然还误以为岳紫狩变回之前的样子了,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在思索间,岳紫狩已经走到了伏心臣的面前。 伏心臣的身体在岳紫狩面前一览无遗。 岳紫狩认真地说:“你这样真好看。” 伏心臣一下觉得更失措了:“我……我冷……给我穿件衣服吧。” 岳紫狩偏了偏头,神色看着居然还有点天真:“有被子。” 伏心臣噎住了。 岳紫狩还走到了床边,将薄被拿来,盖在伏心臣身上,细心地给他裹住,一脸认真地问:“还冷吗?” 岳紫狩看起来太认真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像孩子一样的天真。 伏心臣产生了一种感觉:岳紫狩是真的担心他冷,而不是别的。如果伏心臣说自己还冷的话,岳紫狩真的会在这大夏天拿一张棉被把伏心臣裹起来。 这个认知让伏心臣产生了疑惑和无力。 伏心臣便裹着薄被,坐到了床边,用动了动脚:“你为什么把我锁起来?” 岳紫狩仍是认真的样子:“怕你跑了。” “你能把我解开吗?”伏心臣试着问。 “你能答应不跑吗?”岳紫狩问。 “……”伏心臣定住了。 他不想骗岳紫狩,也知道自己骗不过岳紫狩。 伏心臣忽生一种无力感,靠在了床上,微微喘着气。 岳紫狩察觉伏心臣的异样,便用手细细摸索伏心臣颈脖上的标记,神色变得晦暗起来:“又发病了吗?” 伏心臣还没回答,雨锈味便随着强势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伏心臣觉得自己没发病。 他觉得有病的应该是岳紫狩。 但伏心臣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当闻到那股雨锈味的时候,伏心臣就已经沉溺进去了。 这几天,伏心臣都被迫住在了暗卧室里。 伏心臣的活动范围就是一个小小的卧室以及卧室附带的卫浴。他唯一接触外界的渠道是窗户。他打开窗户,面对的是朱楼绮户、群山叠翠,风景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但却一个人影都没有。真的是应了老套至极的那句——你喊吧,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叫你的。 伏心臣看着窗外,迷茫了一会儿,又会自顾自地想:岳紫狩总不能一辈子把我关在这儿吧?就算他想要这样,也是不能够的。别人也就罢了,我爸妈是肯定会察觉异样的……还有那个狂花山人,他看起来也是个怪人。以他的性格,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岳紫狩清静。 他忽而又想起萧医生。 萧医生当时用冷静的语气说伏心臣是离不开岳紫狩的。 萧医生说的时候,语气极其笃定、不带感情,就像是宣布一个显而易见的诊断结果一样。 伏心臣垂头看着系在脚腕上的镣铐:我是离不开岳紫狩的……仅仅因为一个镣铐吗? 岳紫狩在私人庭院里独居,那是他习惯了的事情了。 他很喜欢看见伏心臣,但他不会将所有时间花在暗卧室。 他有时候也要出去工作、或是应酬,但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在紫台。 就算不呆在暗卧室,他也会时常在明卧室里带着,间或站在镜子面前,深深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丑陋不堪的自己。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岳紫狩似乎放弃了掩饰自己的病态了。 他不再避讳地在对方面前脱下衣服,露出满身经文、还有那充满欲望的表情。 他也不再故作从容,他总是很迫切,看着伏心臣的眼神里充满热度。 他又不说什么佛法了,情到浓时,连那串佛珠都能用来做亵玩之事。 岳紫狩有时候像一头凶狠的饿狼,恨不得将伏心臣的皮肉都撕咬下来,疯疯癫癫的。 但有时候,岳紫狩又很安静,神态天真,似个孩子一般。伏心臣随便说点什么,他都认真地听着。 孩子似的岳紫狩甚至会把头靠在伏心臣的膝盖上,用撒娇似的语气说:“你不要离开我。” 听到这示弱似的话语,伏心臣甚至忘记了自己才是“囚犯”,竟然动了恻隐之心,轻柔地抚摸岳紫狩的脸颊。 伏心臣也算是佩服自己了,明明自己是被锁着、被欺负的那一个,却对欺负自己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同情。 明明受够了岳紫狩的欺骗,但当岳紫狩眼神澄澈的看着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相信。 明明骨头都要被折腾得散架了,但伏心臣却更担心岳紫狩的健康。 岳紫狩露出孩子似的懵懂,把头靠在伏心臣肩上。 伏心臣有些担忧地看着岳紫狩:“你还有在看医生么?” 岳紫狩脸上天真的表情瞬间消失了,语气变得冷静:“你说精神方面的医生吗?” 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变脸那么快,定了定神,才说:“是……你答应过我会配合治疗的。” “是的,你也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岳紫狩话音冷冷的,但表情还是微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伏心臣的心悬起来,生怕岳紫狩又发狂,便小心翼翼起来:“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听到这句话,岳紫狩眉目顿时柔和下来:“夫人对我真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关心我。” 伏心臣竟不知该说什么。 岳紫狩却又说:“可医生没有用啊。我要医生做什么?” “夫人就是我的药。”说着,岳紫狩凑近,用舌尖轻轻舔舐伏心臣发红的眼角。 第63章 夫人就是我的药……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竟然让伏心臣片刻怔忡。 他真的是岳紫狩的药吗? 如果他真的是岳紫狩的药,岳紫狩和他一起应该会越来越好才对?但现在看着,怎么倒像是越来越执迷了? 伏心臣叹气:“我不是药,我救不了你。你看你现在,越发的……” “越发的好了。”岳紫狩说,“有了你之后,我每天能睡得着,也能好好纳食了。” 伏心臣怔住了:“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以前……” “我从前总是噩梦连连,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岳紫狩看着要强,但此刻却毫不介意地袒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伏心臣也不清楚,岳紫狩如此干脆地露短,是因为信任伏心臣呢、还是因为知道这样可以博取伏心臣的同情? 伏心臣不知道该说什么,随手翻起了搁在桌边的一本经书。 岳紫狩的执迷使人害怕,伏心臣却不敢直言,只将一页揭开,指着上面的句子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岳紫狩答:“这句我知道。” “是吗?”伏心臣小心看着岳紫狩。 “我还知道后面的,”岳紫狩又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伏心臣凝视着岳紫狩。 岳紫狩讲经的时候十分淡然,仿佛一名超脱的高僧,谁曾想,他的执迷妄念却比孽海还深。 “按照这经书的说法,爱不是什么好东西,无常难得久,还使人忧惧。”伏心臣又道,“是吗?” “事物总有两面。”岳紫狩说,“好比缅栀花,既能入药治病,但也有毒。” 伏心臣听到岳紫狩提起这一句,忽而又恍惚起来,想起那个迷离的梦境。 仿佛有谁告诉过他,缅栀花是有毒的。 伏心臣忽而张嘴说:“我想去看看那一棵缅栀花树。” 岳紫狩顿了顿,才说:“好。” 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那么快就答应了,禁不住感到意外。 伏心臣下意识地动了动脚上的镣铐,床脚上的铃铛随之发出悦耳的脆响。 “我戴着镣铐怎么去?”伏心臣问。 岳紫狩低下头,跪在了伏心臣的脚边,这姿态低顺得让人惊讶。 还没等伏心臣反应过来,伏心臣脚腕上的镣铐就“啼嗒”一声松脱了。 伏心臣才意识到,岳紫狩跪着把他的脚镣给解锁了,现在,伏心臣的脚感觉到了久违的松快。 “夫人,我们一起走吧。”岳紫狩站起来,握住了伏心臣的手。 伏心臣被岳紫狩牵着离开了紫台。 当户外的空气扑面而来时,伏心臣发出些许感慨:终于又来到室外了。 无论紫台里的换气系统多么先进,但暗室里的空气始终是比不上外头的新鲜的。庭院空气中混杂着的阳光与鲜草的味道是无可比拟的清新,令伏心臣闻着也感到心旷神怡。 然而,伏心臣没走几步,就已经失去了新鲜感了,反而涌起一股异样的不安:这偌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岳紫狩与他二人而已。 这个认知让伏心臣甚至觉得繁茂的花草也有寂寥之态。 岳紫狩将伏心臣带到了那一株缅栀花树面前。 庭院里种植了不少缅栀花树,但这一株是最特别的——大概因为这棵树最古老,长得也最粗壮。伏心臣对这棵树感到有种怪异的熟悉感,忍不住伸手抚摸粗糙的树干。 因为想起了那个朦胧的梦境,伏心臣伸手折下了一枚花骨朵,看着白色的树汁缓缓流出。 “小心些,夫人。”岳紫狩提醒道,“树汁有毒。” 伏心臣略带疑惑地看着岳紫狩的脸,似乎想要看清楚什么。 岳紫狩的面目却在伏心臣的眼里渐渐变得模糊,犹如洇染了的水墨画一样。 他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顷刻之间,便脸色发白地往后仰倒。 在他昏厥之前,还依稀听见岳紫狩急切的呼唤: “夫人……夫人……夫人!” 从声音听来,岳紫狩是难得的、真的慌了。 这样的慌张,在岳紫狩身上确实是很少见的。 伏心臣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伏心臣醒来,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鼻子能闻到一股医院特有的气味。 岳紫狩就坐在床边,发现伏心臣醒来了,便俯身认真地盯着伏心臣的脸:“夫人,你醒了?”他抚摸伏心臣的脸颊,十分爱惜。 伏心臣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嗓子发痒,便干咳了几声。 岳紫狩立即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起来,让他慢慢喝下了。 伏心臣喝了水,喉咙上的干痒便缓解了不少,但脑子里还是一片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你突然晕倒了。”岳紫狩说,“让我好一阵担心。” 伏心臣皱眉:“我的身体怎么了嘛?” 说起来,被关在屋子里的这几天,伏心臣也总是十分困乏。 岳紫狩见伏心臣醒了,就顺手按了服务铃,此刻,护士和医生也都推门而入,替伏心臣做一个简单的诊断。 经过了一个简单而快速的初步检查,医生下定论说:“你这情况有可能是早期信息素紊乱症,我建议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岳紫狩却说:“怎么会忽然得这个病?会不会搞错了?” “早期的症状是不太明显的,所以建议做一个更精密的检查。”医生回答。 “好,那劳烦医生了。”岳紫狩相当礼貌地说。 于是,医生便和岳紫狩、伏心臣定下了做检查的时间,便带着护士离开了。 岳紫狩柔声安抚伏心臣,说:“你别担心……” 伏心臣总觉得很乏力,便靠着枕头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有人敲门,进来的竟是伏建丰和乔蓉容。 伏心臣见到了父母,十分惊讶。 他以为岳紫狩将自己关了这么些天,是肯定不会让自己见父母的,谁承想父母就忽然出现在面前了? 伏心臣都呆住了。 伏建丰和乔蓉容却不知道伏心臣这些天是被关起来了,自然也不知道伏心臣的想法,只走到床边,关切地说:“听说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紫狩柔和地说:“医生说要再做个检查看看,但估计问题应该不大。” “那就好。”乔蓉容点头。 岳紫狩与伏建丰、乔蓉容夫妇二人讲话的时候神态自然柔和,并没有一丝异样,就好像他和伏心臣确实是恩爱夫夫,正在丈人、丈母娘好好聊天一样。 伏心臣好几次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岳紫狩把我关起来了”。 岳紫狩与老丈人、丈母娘说了一些闲话,便站起身来,说:“你们许久没见,一定有好多体己话要说吧。我先去跟医生谈谈夫人的情况,你们慢慢聊。” 伏心臣心下一顿:他真要把我放了吗?不然,他为什么单独放我和父母在一起? 可伏心臣这念头还没转过一瞬,岳紫狩就半蹲下来,握了握伏心臣的手,说:“你要乖乖听话,不要乱跑。” 说着,岳紫狩便在伏心臣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岳紫狩说的话,在外人看来就是腻腻歪歪的情话,可在伏心臣看来,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伏心臣忽感一股寒意,却见岳紫狩笑容和煦地站起来,告辞一句,便离开了病房了。 岳紫狩离开之后,乔蓉容便给伏心臣削了个苹果,又说:“你怎么忽然病得这么厉害啊?叫人好担心。” 伏心臣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吃着母亲递过来的水果。默默无语了半天,伏心臣忽而又想起了那个梦境,便问说:“我们家小时候养过缅栀花树吗?” 乔蓉容和伏建丰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伏心臣越发疑心,却装作自然:“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有摸过缅栀花树……还有碰到过缅栀花树的树汁……是有毒的,是吗?” 乔蓉容叹了口气,只说:“是啊,你还误食过呢,可把我和你爸吓坏了。” “误食?怎么误食?”伏心臣问。 伏建丰便说:“你妈让你去摘点缅栀花回来煮汤喝,你摘的时候不小心吃了缅栀花树汁,腹泻了大半天。” 说起来,这缅栀花可以入药煮汤,但树汁有毒。不过,毒性也不强,一般而言中了毒就是呕吐腹泻,总不至于要命。但孩子吃了,总归是很让人担心的。 “不是我们家养的树吧?”伏心臣又问。 “不是。就是在村口的一棵树。”乔蓉容回答。 “村口?”伏心臣皱起眉,“哪个村?我不是在采薪县长大的吗?” 伏建丰和乔蓉容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似乎不太想聊这件事。 这时候,岳紫狩敲门进来了,也算是化解了这沉默的尴尬。 岳紫狩进门后,又闲谈了一阵子,才送走了伏建丰与乔蓉容。 待二老离开了之后,岳紫狩含情脉脉地看着伏心臣,轻抚他的脸颊,说:“你怎么不告诉你父母,我对你做的事情呢?” 伏心臣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告诉父母的,但他转念一想,告诉了又有什么用? 岳紫狩的手段使人害怕。就算是身为刑警的父亲恐怕也拿他没有办法。 再说了,伏心臣也感觉到父母对自己有所隐瞒——他下意识觉得父母隐瞒的事情或许还和岳紫狩有关。想到这一点,自己便也不能对父母完全坦白了。 这真是可悲啊。 明明是最亲近的爱侣、双亲,彼此之间却因为无法言说的秘密而透着一股诡异的尴尬。 岳紫狩轻轻摸着伏心臣的头顶,温柔说:“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好,你能这么乖巧听话,我真是太满足了。” “是么?”伏心臣淡淡地说。 “当然。”岳紫狩像是一个很耐心的长辈一样劝说,“如果你一直这么好,我会让你像以前一样出门、工作、交友的。” “像以前一样出门、工作、交友?”伏心臣凝眉,“是指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门、工作、交友吗?” 这话带有讥讽,但岳紫狩好像听不出来似的,微笑点头:“对,就是这样。这样不好吗?你也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说着,岳紫狩将伏心臣的手拿起来,贴在自己的脸旁。 岳紫狩又露出孩子般柔软天真的笑脸了。 面对这样的笑脸,心软如伏心臣是无法疾言厉色的。他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是相当无力了。 伏心臣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床上躺下,不冷不热地说:“我想休息。” “好,那你好好休息。”岳紫狩替伏心臣掖好了被子,才款款离去。 伏心臣在医院里睡了一觉,等醒来之后,就在岳紫狩以及护士的陪同下去了检查室。 岳紫狩在检查室外等待,伏心臣则和护士一起进了检查室。 刚一进检查室,他就被吩咐躺在床上。他也乖乖照做了。医生又说:“现在要给你打麻醉了。” 伏心臣早有准备,便顺从地接受。 待麻醉剂打进身体之后,伏心臣便渐渐昏沉下去,顺势便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混沌之中。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意识依旧十分模糊。 麻醉药的后劲仍然影响着他。 等他真正恢复清醒的时候,不自觉地吓了一大跳——他根本不在医院! 他睡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看到狂花山人翘着腿坐在对面,一脸得意的笑容:“这下,岳紫狩得气成什么样子啊!” 第64章 之前在市政厅,狂花山人偷看资料被岳紫狩带人逮住了。但这点小事对狂花山人是不痛不痒的,他去警局喝杯茶,随便交代两句就被放出来了。 虽然狂花山人没有出什么问题,但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这让狂花山人十分不忿,非要使计把岳紫狩套路一次,并把伏心臣带走,才能满足狂花山人那异乎寻常的胜负欲。 为此,狂花山人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 因为萧医生帮了伏心臣装病骗岳紫狩,那岳紫狩是肯定不会再用萧医生的——这一点狂花山人是十分明白的。 按照岳紫狩的性格,那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当然,伏心臣是个例外。无论伏心臣做什么事情,岳紫狩都可以原谅。 岳紫狩跟伏心臣说要拆了萧医生的诊所,这可不是玩笑话。萧医生的诊所是真的倒闭了。不过,萧医生也没有因此破产潦倒,而是跑去另一家私立医院工作罢了。薪酬还是很丰厚的。 岳紫狩和萧医生多年交情,并不会因为这一次事件而对萧医生赶尽杀绝。 但再让萧医生给伏心臣诊疗,那就是不可能了。 伏心臣这身子虚,需要调养,因此新医生还是要找的。 狂花山人推断,岳紫狩能找的必然是私立医院的私人医生,而且得是无名市内的,又要医术高明,专研OMEGA特性,那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号人罢了。 狂花山人提前安排了医生,使他听从自己的意愿做事。 伏心臣依恋症发作,让发情期提前了。如萧医生所说的一样,在发情期的OMEGA进食减少、消耗增多,需要额外补充营养剂。而岳紫狩找的新医生也调好了补身的汤剂送到紫台。 然而,这些汤剂是做了手脚的,并不能完全补充伏心臣失去的体力,所以伏心臣才连日疲乏、体力不支而倒地。 狂花山人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伏心臣离开紫台罢了。 毕竟,无名山是岳紫狩的地盘,狂花山人就算再狂也没法在无名山把人劫走。 待伏心臣被送到了医院,医生便编瞎话说伏心臣需要做一个详细检查,将伏心臣哄骗进检查室。 只有这样,才能让伏心臣脱离岳紫狩的视线。 等伏心臣打了麻醉,便被秘密送出了医院。 待岳紫狩发现不对的时候,医生和伏心臣都已经失踪了。 狂花山人洋洋得意地在床边说出了自己的计策,高高兴兴地对伏心臣说:“怎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伏心臣听得目瞪口呆,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伏心臣才开口:“萧医生因为帮我装病,导致诊所倒闭。那这个医生这样子欺骗岳住持,会有什么下场?” “放心,我已经将他送出国了。”狂花山人回答,“再说了,现在岳紫狩满心满脑都是你吧?也腾不开手对付那个医生。” 伏心臣却说:“那医生是资深望重的名医,怎么会答应做这种事情?而且他这样逃出了国,不就等于舍弃了在国内的一切吗?” “那当然是因为他有把柄在我手里。这医生曾经醉酒开车,害了人命,不过花了点钱压了下去。”狂花山人回答,“如果他真的被岳紫狩逮着了打死,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伏心臣越听越觉得头痛,只觉得这些人真是一团烂账,怎么他一个清白无辜的平民莫名搅了进来,无法脱身。 伏心臣摇头叹气:“那你怎么花那么大的力气把我弄出来?” 狂花山人笑而不答。 伏心臣又问:“真的就是为了气死岳住持吗?” “不行吗?”狂花山人反问。 伏心臣已经放弃沟通和理解了,他觉得这些达官贵人的脑回路和他不一样,他求同存异得了。 狂花山人又说:“想来想去,或许就是我闲出屁来了吧。” “我想也是。”伏心臣颔首。 狂花山人拍了拍手,满脸高兴地说:“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是哪儿?”伏心臣问。 “罗家村。”狂花山人欣然说。 伏心臣听到这个地名,心中一动,忙从床上起来,推窗往外看,但见平烟漠漠如织,一派荒凉景象。 伏心臣一顿:“这是条村子吗?我看着怎么就是一个山林?” “罗家村现在也就是一条荒村了。”狂花山人回答,“没有几口人家。” 伏心臣皱起眉,说:“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狂花山人说:“直升机。” “……”有钱真好。 说着,狂花山人推开门,和伏心臣一起走出了木屋。 但见木屋之外是一条小路,串联着零零丁丁的几户人家。 伏心臣扭头看着自己躺着的那个木屋,总觉得有些眼熟,细细想来,却什么也记不得,只是头疼起来了。 狂花山人只说:“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屋子,不记得吗?” 闻言,伏心臣心神划然一振,迷糊中隐隐约约瞧见了一个轮廓,半晌憾然说:“记得一点点……” 狂花山人无奈摇头,说:“你这个PTSD啊……” “我的PTSD?”伏心臣一惊,“你是说我得了PTSD吗?” 狂花山人道:“不然,你为什么不记得事情?” 伏心臣怔住了。 他原以为岳紫狩得了PTSD,却从没想过自己也得了PTSD。 伏心臣举目四望,一片惶然,慌慌张张地问狂花山人:“难道你查出了什么?” “是啊!”狂花山人也没卖关子,直接回答,“你让我查岳紫狩出生的地方嘛,罗家村。然后我查到,你也是在这儿长大的。” “不可能!”伏心臣惊叫,“我明明是在采薪县……” “你不是不记得吗?”狂花山人问。 伏心臣闭上了嘴。 确实,他不记得了。 他记事起就是在采薪县的。 伏心臣仔细一想,说:“但按照我的档案,我是在采薪县出生的,幼儿园、小学什么的也是在采薪县上的。” “不错,你是在采薪县出生的,但你两岁那年,伏建丰得罪上司,被调职到了这条鸟不拉屎的罗家村。因此,你们一家三口都到了罗家村来了。”狂花山人答道,“你五岁那年,罗家村出了命案,伏建丰破案立功,又被调回了采薪县当差。” 伏心臣愣住了:他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狂花山人带着伏心臣往前走,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来迎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伏心臣瞧着这老人十分面善,却又叫不出名字来,更加头痛了。 老人老眼昏花,自然也不认得多年未见的伏心臣,只让二人进屋,笑道:“这村子好久没来人了。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狂花山人指着自己一身道袍,说:“我是受人之托来做法事的。” 要说,狂花山人长得俊俏、冠冕堂皇,还真能唬得住人。 老人便信了,说:“哦,原来如此,道长是为什么人做法事啊?” 狂花山人回答:“我的客户有祖坟在后山,让我来迁坟。说这个地方风水不好。” 老人黯然:“这儿确实风水不好。村里的活人能跑的都跑了,现在连死人的坟墓也待不住呀?嗐……就我一副老骨头,是跑不动,只能烂在这儿了!” 伏心臣疑惑:“怎么就风水不好了?” 老人独居久了,也没有人说话,现在碰着有谈话的对象,话匣子便关不住,主动地交待起来:“这村子原来是个鬼村。大家都管这儿叫‘罗刹村’。” “罗刹村?”伏心臣心念一动,耳边闪过细碎的杂音,仿佛记起了什么,但仔细想又没有头绪。 狂花山人为了引导老人说得更多,自己也加入谈话:“是啊,我好像也听说过!说是这儿在百年前出过罗刹鬼,后面被无名寺的高僧镇压。是有这个传闻吧?” “是,是!”老人点头,“道长知道得也真多。” “既然要来做法事,当然要好好了解。”狂花山人摆出了一副敬业的模样,“不过我也只知道这些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人听到这话,便说:“以前这儿还有个罗刹塔,相传是当年无名寺高僧建好用来镇压罗刹的,上面还刻着一句‘所谓罗刹,乃暴恶鬼名也。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也就是说,男罗刹长得十分丑陋,女罗刹却美貌得很,能迷惑人的心智,是一等一的邪物。” 伏心臣皱起眉来:“是么?” “唉!这也是鬼谈!原本做个谈资也就罢了,偏偏在罗刹村里却世代相传。”老人脸露忧伤,只说,“因此,只要谁家出了个极丑的男孩儿、或者出了一个极美的女孩儿,都会被视作邪物托生,要送去罗刹塔关起来。” 伏心臣大惊:“还有这种事!” “嗯,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老人道,“二十多年前,罗刹塔被毁之后……就再没有了。” “罗刹塔为什么会被毁?” “是无名寺的住持来了。”老人说,“咱们村里身在大山之中,远离人烟,也没什么王法,出了人命事故后,村里一个刑警……嗯,好像是姓伏的吧!这位刑警很热心,知道自己劝不动村民,便跑去把无名寺的住持请来。无名寺的住持知道这条村子因为百年前的传说而一直虐待丑男、美女,便十分惊愕,说这是作孽的事情,不可以再做了,又下令毁了罗刹塔。这样才断绝了百年以来将丑男、美女囚禁的传统。” 伏心臣便关心起岳紫狩来,岳紫狩既然在村里长大的,是不是也受这个传统的影响呢?但仔细一想,岳紫狩又不是丑男,也不是美女,大概也不会因此被囚禁才是。 但伏心臣又想起,岳紫狩说从前被村人霸凌,被称作“子兽”。 因此,伏心臣忍不住问:“老人家,您知道一个叫‘子兽’的孩子吗?” 老人一听,脸色大变:“你怎么会知道子兽?” 伏心臣摸了摸鼻子,淡淡说:“我……我有个朋友就叫做子兽。” 老人闻言,往后一退,说:“你是子兽的朋友?!” 狂花山人摇头叹气,说:“子兽的疯病已经好了,老人家别怕。” 老人闻言抿了抿唇,抖了两抖,说:“谁怕他?” 伏心臣忍不住问:“子兽是什么人?” 老人却不肯开口了,只说:“我累了,你们走吧!” 伏心臣有些懊悔贸然提起子兽了。本来老人家还说得滔滔不绝的,一听到子兽的名字就三缄其口,这可让人懊恼。 然而,狂花山人又不是个好性子的,见老人不合作,他也不装友善了,直接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骂道:“老东西,不要给脸不要脸!问你话,你妈的就回答!” 老人吓了一跳,都抖了起来。 伏心臣不忍心,拉着狂花山人说:“你别吓人,老人家不禁吓的。” 狂花山人呸了一声,说:“那欺负小孩儿的时候怎么那么孔武有力?” 老人闻言脸色发青,反驳道:“我没有欺负小孩!” “你没有欺负子兽?视而不见也是欺负的一种。”狂花山人哼了一声,“还有子兽的母亲……” 老人更加惊惧:“你……你怎么知道……?”说着,老人软倒在椅子上:“你既然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狂花山人只说:“老子想听你说,你快说!不然我沙包那么大的拳头就落在你的骨头上了!” 这狂花山人架势十足,吓得老人喏喏应声,只说:“我确实没欺负过他们母子……但你要我救人的话,那怎么救呢?我也没本事啊。” 伏心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眼眶湿润,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悔恨,只颤声道:“子兽的母亲是个OMEGA女,长得很美,村人都说她是罗刹女,便将她关进了罗刹塔里。有一天,她却怀孕了……” 伏心臣大惊:“她被关起来了,怎么会怀孕?” 老人支支吾吾的:“我怎么知道?横竖不是我干的。但村里也没有ALPHA承认和自己有关。有人便说,罗刹女怀孕,一定是怀的鬼胎。村里的人都同意了,都说是鬼。” 伏心臣听得一阵心寒。 狂花山人也冷笑了:“真是好笑,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必搞什么春秋笔法。你就直说村里好多ALPHA都去塔里逼奸了罗刹女得了。他们敢做不敢认,便编造了那个什么鬼胎的无稽之谈。” 老人脸上一红,羞惭无比,却没有应答,只继续说下去:“子兽出生后,很多村民都觉得他不吉利,因此对他不好。大概是因为这样,他也得了疯病,十分吓人……可是,我从未欺辱过他。” “是,我知道了,你不用三番四次地强调自己没有欺辱子兽母子。”狂花山人言语中充满不耐烦。 “我说得是真的!”老人以为他不信,大声强调,“我确实没有伤害过他们。” “我当然相信。”狂花山人点头,“你要是真做了什么,也活不到这把岁数了。” 老人闻言,也一阵心惊:“是啊……那些侮辱过他们母子的人,在这些年里死的死、残的残,想必是报应吧。” 第65章 老人的眼珠子呈现一种混浊的深灰色,苍白的嘴唇哆嗦着,颤悠悠地诉说着不愿想起的曾经:“罗刹女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美人,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个俏的,幸好不是个女娃,否则也得跟他母亲一般……” 伏心臣闻言,心中触动:岳紫狩可以说是伏心臣见过的最美丽的人。伏心臣虽然没见过岳紫狩的母亲,但从岳紫狩的长相就能推断其母必然是美人。但又听得老人家说,岳紫狩的母亲就是因为美貌才遭到不幸,心中不觉十分悲伤。转念想到岳紫狩因此所受的苦楚,更是感伤不已,顿时就红了眼眶。 老人没留意到伏心臣脸色的变化,只继续说道:“那孩子本来也被放在罗刹塔里养着,很是可怜。后来,村里来了个警察,说原来是在外头一个富庶地方做刑警的,因为得罪人来了咱们村当小警察……” 老人想了想,又说:“是姓伏的。” “姓伏的警察?”伏心臣心中一惊,“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老人家摇摇头,“他是带着老婆孩子来的,孩子才两三岁吧,长得也很是可爱……” 伏心臣觉得对方在称赞自己,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老人家却不知道眼前的伏心臣就是当年的孩子,便又说自顾子地说道:“那个警察发现塔里锁着人,就很震惊。跟他说了我们村里的传统后,他也不肯‘入乡随俗’,非要说这是犯法的,要把人放了。村里就他一个外地的,别的警察都是本地人,都笑话他太过呆板,也有威吓他不要多管闲事的。” 伏心臣怔忡:“那个警察肯定不会轻易妥协的。” “你怎么知道?”老人家好奇地问。 伏心臣却不说话了,心中只暗道,自己的爸爸什么脾性,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老人家见伏心臣沉默,便不问了,继续说道:“那警察打听到,这个传统是从前的传说来的,这传说是无名寺高僧镇压罗刹鬼。他想着,那解铃还须系铃人。村里的人既然迷信固执,不听警察的,但总是会听高僧的吧?于是,他跑去无名寺,跟老住持说明了状况,老住持听见后也很震惊,说一定会处理这件事。于是,老住持带着寺里一队僧人来了,做法三天,又把罗刹女接出来,亲口说罗刹女没有不祥,又给子兽看相,说子兽绝对不是鬼胎。最后,他还说这个罗刹村的鬼气早已解了,让随行的僧人拆毁了罗刹塔,改建了一个小土庙,苦口婆心地劝村民们要积善积德。” 伏心臣心里很是感动,说:“这警察和住持都是好心人。” “然而,就算住持说了子兽母子没有不祥,但经历了这么多,村里的人也没法当二人是一般人对待了。住持在的时候还好,等住持带着僧人们走了之后,村民就不假客气了,对母子二人冷眼相待。连罗刹女的家人都不愿意收留他们二人了。”老人家絮絮地说着,“还是姓伏的警察好心肠,将子兽母子二人接到了自家住……唉!” 伏心臣听到这一声“唉”,总感觉千言万语都不够这一声叹息让人心疼。 “不过,子兽的性格也很孤僻,并不好相与……还有疯病。”老人家又说。 伏心臣问道:“你们说子兽的疯病是怎么回事?” “子兽在塔里经常发疯咬人,跟个小蛮兽似的,所以才叫他‘子兽’。但被放出来、住进了姓伏的家里之后一直挺安静的,”老人家说道,“乍看他还是正常的,只是不爱说话。但其实是很聪明的,知道在姓伏的家里是别人赏口饭给他吃,他会主动帮着干活,还能带孩子。” “带孩子?”伏心臣眼皮一跳。 “是啊,不是说了,姓伏的孩子当时才两三岁吗?姓伏的家里就一个OMEGA夫人,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照顾罗刹女和小孩子,怎么忙得过来?——罗刹女被折腾坏了,身子、脑子都得了病,是要费心的。也只有姓伏的一家够好心,肯伺候着了。”老人家絮絮说道,“子兽当时也是个大小孩了,也不犯疯病了。伏太太便索性让子兽带小孩。那孩子来的时候两三岁吧?离开村子的时候大约五六岁,在村子里的这几年前都是子兽在帮忙带的。” 狂花山人闻言忽而一笑:“哦!这么说,子兽说不定还曾经给小伏把屎把尿!” 伏心臣一下呛住了,心中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也不奇怪。”老人家说,“子兽这孩子平常孤僻,总冷着脸,但对小伏还是很爱护的。小伏那孩子长大了一点后也很乖巧,跟在子兽后面,总是‘子兽哥哥’地叫个不停,俩人比亲兄弟还好。要不是后来出了事……” “后面发生什么事了?”伏心臣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老人家叹息着说:“后来,有一天,伏太太去警局给姓伏的送饭,在警局里唠嗑了一阵子,便回家里去,这一回家里,就看到屋里躺着个老大爷,子兽发了疯病,举着刀一直在捅他,捅得满身都是血窟窿,满地都是血,恐怖异常。他们家小伏都吓昏过去了。可怜这小娃娃昏过去大半天,醒来之后只会哭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伏心臣听到这里,心惊肉跳。 “这案子怎么定?”狂花山人看起来一点不意外,仿佛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一样。 老人家深吸了一口气,说:“还能怎么定?子兽虽然年纪小,但杀人就是杀人了。” “子兽说了他为什么杀人吗?” “子兽说,老大爷偷摸进屋打算猥亵他母亲,他要保护母亲才杀人的。但这话站不住脚,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指明老大爷要伤害罗刹女。而罗刹女神志不清,无法提供证词。但检查得出,罗刹女身体并没有遭到侵犯——按子兽说的,那是老大爷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被捅死了。但也是死无对证了。”老人家回答,“老大爷是他们邻居。老大爷的妻子一口咬定,说老大爷是过来借盐的,不是干坏事的。加上医生判定,子兽有精神分裂。法官便认为子兽产生了被害妄想所以杀了无辜的老大爷。” 伏心臣脸色煞白地听着。 老人家却微微一叹,说:“但其实我知道,那老大爷看着是个和蔼大爷,但从前是进过罗刹塔干坏事的。说不定,子兽的话是真的……他确实是瞅着伏家家里没人,想摸进去搞子兽的妈。” 狂花山人冷笑:“你现在倒会说人话了,当年子兽被审的时候你怎么不去说呢?” 老人家哑然。 当年子兽被审的时候,村里好几个人去做证,说老大爷生前是个体面人,绝对不会做混账事的。尤其是老大爷的妻子,鼻涕眼泪一起流,一口咬定说:“我老伴儿都六十了!能做什么坏事?确实是家里没有盐了,他去老伏家里借盐的。” 伏建丰和老大爷是邻居,彼此也和睦,也不会觉得老大爷是个强奸犯。倒是子兽忽然变得疯疯癫癫、言行无状,使人无法相信他的证词。 于是,子兽便被送去了精神病院了。 子兽被抓不久,罗刹女也病亡了。 年纪小小的伏心臣大约是被吓傻了,好几天说不出话来,让伏建丰很担心。 这回事件闹得挺大的,伏建丰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局里领导怕再出问题,又将他调了回采薪县。 伏心臣在采薪县养了一阵子后,又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伏建丰和乔蓉容看到伏心臣这样,便放心了一些,更不敢提起过去的事情,怕刺激到了伏心臣。 再说了,罗刹村里发生的一切都十分阴暗,就算不在伏心臣面前,伏建丰和乔蓉容二人都下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就像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一般。 伏建丰一直便觉得子兽这孩子人小鬼大、太过阴沉,但因为可怜他,也不曾苛待。 然而,当命案发生之后,伏建丰一个老警察竟对这个小小儿童产生了忌惮的感觉。 而乔蓉容更是如此。她是亲眼看见到子兽拿刀子疯狂捅人的场景的,那一幕真是触目惊心,吓得乔蓉容大惊失色,几乎当场昏过去了。 听到这段往事,伏心臣犹觉得陌生。 就好像这事情不曾发生过在他身上一般。 他感觉难以置信:“当年子兽才多大?怎么能捅死一个成年ALPHA男?” 老人家却说:“按照子兽的说法,老大爷进屋的时候碰见子兽了,还说了一会儿话。子兽当时就认定老大爷欲行不轨,因此在给老大爷喝的茶里掺了缅栀花树汁。老大爷喝了后也没察觉,等进了罗刹女的房间里想进行猥亵的时候,缅栀花树汁的毒性就发作了。老大爷腹痛倒地,子兽趁机用刀子捅他,而且是连续快速地捅刀,完全不给对方喘气的机会……手段相当残忍。” “这是‘残忍’吗?”狂花山人一脸淡定,“这叫‘机智’吧!” 伏心臣和老人家看着这位无法无天的道长,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伏心臣理了一下思路,只说:“按照子兽的说法,是老大爷摸进屋来想侵犯他母亲,他便杀了人。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他的说法。而医生又判断子兽精神分裂、被害妄想,所以法官认为他是精神病发杀了人,便将他送去了精神病院,是这个样子吗?” “是啊,大概就是这样。”老人家点头。 伏心臣半晌默默无语,跟老人家道别了,便和狂花山人一起离开了屋子。 狂花山人见伏心臣心事重重的,便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伏心臣紧紧蹙眉,眼睛湿润,似乎随时要滴下眼泪,“如果我记得的话,子兽哥哥就不会蒙受冤屈了……” 伏心臣顿了顿,甚是惊愕,“子兽哥哥”这四个字犹如水珠滚过荷叶一样顺溜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一点陌生感。就像是他本来就该这么称呼岳紫狩一般。 狂花山人讶异:“你居然想的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伏心臣反问。 狂花山人拍拍他的肩膀:“你真他妈的是个好人啊!” 伏心臣不解地看着狂花山人。 狂花山人摇摇头,又叹气,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证据都没拿到,就知道岳紫狩是被冤的?你妈可亲眼看着他发疯杀人了。” 伏心臣却说:“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怎样,都过去这么久了。岳紫狩也蹲过精神病院了。”狂花山人道,“而且,要不是出了这么惨的事情,他还没法儿当无名寺的主人呢。” 伏心臣一怔,说:“对了,他是怎么当上无名寺的少爷的?” “还不是因为出了这个事情?他母亲死了,自己也关精神病院了,这事儿成了大新闻,也传到了无名寺先住持的耳朵里了。先住持便来问候探视。岳紫狩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一年,院方说他的病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但子兽没有亲人了,只能送福利院。先住持知道之后,便将他领养了。”狂花山人说道,“为了让岳紫狩好好长大,先住持替他改名换姓,很费力地帮他隐瞒了这一段过去,又将偌大的家业交给他,可是真把他当儿子疼啊。” 伏心臣沉默半晌,却叹了口气:“子兽哥哥是被从小囚禁在罗刹塔才得了精神分裂吧?如果他没有这个病,那该多好。他也不会蒙上杀人的阴影了。” 此刻,伏心臣嘴里已经很习惯讲“子兽哥哥”四个字了。 他从前总尊称对方为“岳住持”、“住持”,就算是结了婚有了亲密关系亦是这么的客气,甚至在口称“住持”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别扭。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不是疏远,而是在记忆深处只习惯“子兽哥哥”这个称呼。 狂花山人只摇头,说:“他要是没有精神分裂,那就是真正的杀人。在东方帝国,就算是小孩子,杀了人也要坐牢的。你希望他坐大牢?” “不,我的意思是……”伏心臣叹口气,“如果他没有犯病就不会疯狂,也就不会捅那个老人刀子了。” “怎么可能?”狂花山人说,“他要是不捅刀……” “他要是不捅刀,喝了树汁的老大爷也什么都做不了啊。”伏心臣分析,“老大爷已经喝下了含有缅栀花树汁的饮料了。他毒发会腹痛呕吐,自然成不了事。” “还是杀人。”狂花山人摇摇头,“你忘了,寻常人吃缅栀花树汁只是腹泻呕吐。但遇上发情的话则会致命。如果那个老大爷是要侵犯他母亲,怎么会不发情?那还是一个死,子兽还是杀了人。只是从刀杀变成了鸩杀。” 伏心臣却说:“你说的就是了,如果老大爷因为发情才死于缅栀花毒,不也侧面印证了他确实想要侵害子兽母亲吗?这样的话,法官的判定也会不一样吧。” “你想得太简单了。要证明死者猥亵他人,光靠他有发情迹象是不够的。”狂花山人说,“毕竟,ALPHA这种生物,随便受一点影响就能发情。更重要的是,从检查的结果以及子兽的供述来看,他发病的时候,还没有实施猥亵呢!也就是,这个猥亵是个没影儿的事情,只是子兽的个人猜测。这样看怎么都判定不了这是自卫的。” 伏心臣噎住了。 狂花山人还打算说点儿什么,手机却响了,拿起一看,顿时一脸兴奋:“终于来了!” 伏心臣一惊:“你说什么‘终于来了’?” “还能是什么?岳紫狩啊!”狂花山人摩拳擦掌,“一定是找我打架了。太高兴了,我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惹怒岳紫狩了。”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伏心臣问。 “因为我不会再去惹他不痛快了。”狂花山人抽了抽鼻子,忽而动容说,“他身世太他妈可怜了!” 如果不是知道岳紫狩现在很风光,狂花山人说不定还会给岳紫狩打钱捐款献爱心! 狂花山人就是一个喜欢“锄强扶弱”的人。 看到强的他就要锄一铲子,看到弱的他就想扶一把。 当初挑衅岳紫狩,是因为岳紫狩看着就挺强的,激起了狂花山人好胜心。待岳紫狩继位住持后,占山为王,成了一个十足的“豪强”,就更加让狂花山人想锄他了。 不过他对弱者的态度就相反。 萧医生也说过,如果狂花山人以后真对什么人动了心,估计那个人肯定是弱柳扶风、娇花一朵,风吹会飞跑、雨打会湿透,能时时勾动狂花山人的保护欲的那种。 不过,狂花山人对此不以为然,他对萧医生说:“你不也说过,岳紫狩冷心冷情,会孤老终身,一辈子不结婚吗?看他这妖精不还找了个老实人,疼得如珠如宝?证明你说的话不准。” 第66章 狂花山人接电话的时候,激动兴奋,因为他知道这是岳紫狩打来的。 他把岳紫狩的老婆拐跑了,岳紫狩可得气成什么样儿啊! 那可不让人激动吗? 电话接通后,狂花山人立即端起了最拽的语气:“嗳,有事?” “有。”岳紫狩的声音清凌凌的水似的。 狂花山人有些意外,岳紫狩的语气也太冷静了些,完全不像一个老婆被拐的ALPHA啊。 “嗯!”狂花山人意图激怒他,便拽拽地说,“你老婆在我这儿。” “我知道。”岳紫狩答得很平静。 狂花山人也是懵了。 “在罗家村?”岳紫狩又问。 狂花山人懵逼了。 岳紫狩出乎狂花山人意料的不吵不闹。 因为他已经吵够了、闹够了。 在发现伏心臣消失之后,岳紫狩急得发狂,砸东西、摔东西,陷入狂暴,得亏是在医院里,因此很快被制住,打了一针镇定剂安定下来。 药物强制性的让他沉静下来。 他很快把事情想明白了,反而平静了不少。 虽然狂花山人很讨人厌,但又意外的让人安心。 起码,伏心臣跟在狂花山人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 狂花山人日后知道自己错过了岳紫狩发疯的经典场面,实在相当遗憾,简直可以说是“抱憾终身”。 但现在,狂花山人还不知道岳紫狩经历过一场疯癫了,便有些失望,说:“你老婆在罗家村揭你老底,你也没所谓呗?” 岳紫狩抿了抿唇。 他当然有所谓。 罗家村的往事可以说是岳紫狩心底最深的疮疤。 然而,隔着电话,岳紫狩可以更容易地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他语气淡漠地说:“你能让我和我妻子说话吗?” 狂花山人一听,嘿嘿一笑,说:“不能。” “行。”岳紫狩很干脆,“那你跟他说,他家人出事了,让他赶紧去吧。” 说完,岳紫狩就将电话挂断了。 狂花山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就“嘟”的一声切断了。 狂花山人再次陷入懵逼——他不是不想让岳紫狩和伏心臣通话的,他只是想要拿乔,让岳紫狩低声下气求求他而已。 结果,没有机会呢。 这岳紫狩可真是头倔驴。 然而,狂花山人听到岳紫狩说这样的正事,也不可能不告诉伏心臣的。 收起电话之后,狂花山人就跟伏心臣说:“岳紫狩说你家里人出事了,叫你赶紧去一趟。” 伏心臣一听到家里出事,脸色如土,赶紧答应了。 他又怨自己手机没带身上,没法联系家里,真是一颗心都要被急火给烤焦了。 还好,狂花山人主动帮他打听。 这一打听之下,才发现,不是伏建丰或者是乔蓉容出事。这对夫妇都很安好,出事的是艾妮。 “艾妮?艾妮不是出国公干了吗?”伏心臣记起来,艾妮出国公干的机会还是岳紫狩帮她争取到的。因此,艾妮才决定放弃插手伏心臣的婚姻。 狂花山人回答:“是的,她在国外被黑帮枪击了,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回到了京畿养病。你要去看她吗?” “去京畿吗?”狂花山人问道,“那还挺远的。” 伏心臣仔细一想,却觉得,横竖自己现在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或者是岳紫狩,还不如先去一趟京畿看望受伤的表姐。 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无论是父母还是丈夫,都在罗家村的事情上欺骗了自己。 父母瞒着自己的动机倒是显而易见的。 不仅仅是岳紫狩有童年阴影,伏心臣也有。父母害怕伏心臣心里承受不住,因此选择了隐瞒。这是很多家长都会选择的做法,不一定是正确的,但他们觉得这对孩子好,便这么做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父母一开始反对他和岳紫狩的婚事。 但是,后来为什么又改口接受了呢? 伏心臣对此感到很疑惑。 真的是像艾妮推测的那样,岳紫狩对父母一半威逼、一半利诱吗? 伏心臣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狂花山人看伏心臣可怜兮兮的,便对他很照顾,专机将他送去京畿,还安排高级酒店。 伏心臣倒是颇不好意思,只说:“这太破费了。” “你想想,”狂花山人说,“是我不顾你的想法,串通医生给你打麻醉把你带到大山里了。你不报警抓我已经是你脑子有坑了,你再感谢我,那真的是无药可救。” “……”伏心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狂花山人又将伏心臣带到了艾妮所住的医院。 艾妮这是工伤,住的是帝国安排的高级病房。 艾妮原本独自在病房里看书,忽然见有人来探望,一抬眼看见是狂花山人和伏心臣同来,便十分惊讶。 等她稍稍回过神来,推断说:“你果然拿了名片向狂花山人求救了、离开了岳紫狩了?” 伏心臣一阵尴尬。 艾妮临走之前,塞给了伏心臣一张狂花山人的名片,让伏心臣想离开岳紫狩的时候就找狂花山人。 现在,伏心臣和狂花山人双双出现在京畿,也怪不得艾妮这么想。 “不、不全是这样……”伏心臣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狂花山人倒是说:“你怎么回事?好好的也能中枪?” “哼!”艾妮冷笑道,“好好的怎么会中枪?当然是被暗算的。” 狂花山人说:“我猜也是,你一年到头得罪不少人。今天才被暗害,也算是你走运。” “按照这个说法,”艾妮说,“你现在都还没被暗害,你不是更走大大的运?” “谁说我从没被暗害呢?”狂花山人答,“只是我比较聪明罢了。” 伏心臣听到“暗害”二字,心中一跳,只说:“怎么就暗害了?谁暗害你?” “现在……倒不算很明白。”艾妮答,“但我觉得可能是岳紫狩吧。” “这怎么可能?”伏心臣惊讶无比。 艾妮只说:“伏击我的人说是黑帮混混,自称是恰巧碰上我,只是想劫财的。但我看他们的身手很专业,而且埋伏得比较有设计,绝对是有组织、有预谋,就是冲着我来的。” “就是这样,也不能说是子兽哥……住持啊。”伏心臣下意识地回护岳紫狩。 艾妮发现自家表弟还是护着岳紫狩那棵黑心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啊,光凭这个,我也没怀疑上岳紫狩。是直到刚才,我才猜测是他的。” “刚才?”伏心臣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艾妮说:“他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给你打电话了?”伏心臣愣了愣,“他说什么?” 艾妮苦笑:“看你还是挺信任他的,我也不好转述,免得小老弟觉得姐姐添油加醋呢。我就给你听录音吧。” 艾妮习惯每一通电话都会录音,便直接拿起手机,摁开了与岳紫狩的通话录音: 艾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好,请问是哪位? 岳紫狩的声音也传出来了:无名寺岳紫狩。 艾妮变得警备: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岳紫狩:你命大。那一枪差点射中你的肺部。 艾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 岳紫狩没有直接回答,说:我妻子可能会去找你。 艾妮一惊:为什么? 岳紫狩说:你和他好好说,劝他回家吧。 艾妮更加警觉: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表弟有他自己的想法。 岳紫狩说:子弹也有它自己的想法。想活命的话,就听我的。 说完,岳紫狩就把电话挂了。 播完了录音后,艾妮一脸不忿:“你说,这是不是赤裸裸的威胁?” 伏心臣愣了愣,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也、也不一定吧……他也没说是他干的啊。” 艾妮听得更生气了:“小老弟,你……你怎么都不明白啊?谁会直接说是自己干的呀?他话里话外都是在威胁我!你还不懂?” 艾妮的通话记录是全程无删减的,绝对没有剪辑过,就是原汁原味的版本。 其实这段通话听起来确实挺诡异的,正常人都会觉得岳紫狩话里有话、语气阴森。 但伏心臣还是抿了抿唇,说:“可是,住持没有动机这么做啊?” 艾妮却说:“那他监视你的动机呢?他显然控制欲异于常人,还有精神病史……” 伏心臣听到“精神病史”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忽然揪紧了,心中腾起的完全是对岳紫狩的怜悯和关心。 因为这种怜悯的存在,伏心臣更加无法用恶意去揣测岳紫狩了。 而在艾妮的视角里,伏心臣就是一副被狐狸精勾引了的傻书生样子。 她恨铁不成钢地“嗳”了一声,但见伏心臣还是呆呆的不讲话。她便无奈转头看向狂花山人:“道长,您觉得呢?” 在她的认知里,狂花山人和岳紫狩是死对头,只要能给岳紫狩添堵的事,狂花山人都会不遗余力地干。 狂花山人将伏心臣拐到了京畿,似乎也佐证了艾妮的想法。 因此,艾妮满怀期望地看着狂花山人:“你说,岳紫狩那通电话是不是威胁我?” 狂花山人说:“真是岳紫狩要杀你,还留你到现在?还给你打电话?还让你录音?” “……”艾妮愣住了。 说好的狂花山人很讨厌岳紫狩呢? 伏心臣这个呆子被岳紫狩迷住了还算情有可原。 怎么道长也被……? 难道岳紫狩真是个男狐狸不成? 狂花山人自顾自地说:“岳紫狩说‘想活命的话,就听我的’,应该是要保护你的意思吧。” 艾妮觉得狂花山人可能也中了岳紫狩的蛊了,眼皮猛跳:“谁保护人会这么说话?” “我啊。”狂花山人答,“换做是我也会这么说的。” “……”艾妮现在不但觉得伤口疼,还觉得脑壳疼。 她无力地躺平在病床上,闭上了嘴。 伏心臣见艾妮一副身累心更累的样子,便先告辞了。 狂花山人便和伏心臣一同离开了医院。 伏心臣其实也是身累心更累的状态,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便先回酒店休息。 狂花山人财大气粗,给伏心臣订的是的豪华套房。 不过,伏心臣也没闲情逸致端详着豪华房间的布置。他刚回房间,就直接躺大床上,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豪华套房的景致不错,落地窗对着城市五彩霓虹的美景。 窗户旁侧飘动着精致的纱帘,纱帘上透出一个黑色的高大的身影——这吓了伏心臣一跳,伏心臣惊得几乎喊出声来。 但在他尖叫之前,却认出了那个人的轮廓。 “子兽哥哥……”伏心臣哑声唤道。 纱帘内的身影一顿,似乎因为“子兽哥哥”这四个字而僵住了。 “你……记起来了?”岳紫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颤抖。 伏心臣怀疑自己听错了,岳紫狩的声音怎么会发抖呢? 他的声音总是沉稳的。 “我什么都记不得。”伏心臣的声音很沮丧,“对不起……” “没关系,这样很好。”岳紫狩仿佛松了一口气,语调回复平稳,“你还怕我吗?” 伏心臣怔了怔,半晌摇摇头:“不怕的。” 岳紫狩这才从纱帘背后走出来,身上穿的一套白色僧衣,在黑夜中不像高僧,却似鬼魅。 伏心臣却不感到害怕,反而像被迷惑了一样,脸上都是依恋。 他下意识地扑到岳紫狩的怀里,贪恋地嗅他身上的雨锈气味。 岳紫狩猜测,这是伏心臣的依恋症导致的。伏心臣的身体就是会不由自主地迷恋自己的气味,这是生理决定的,并不是伏心臣疯狂迷恋自己。并不是伏心臣自然而然地依恋自己——不但不自然,还是人为导致的,是岳紫狩自己设计的。 这个认知让岳紫狩很分裂,一半的他觉得很愉悦,很有满足感,另一半的他却觉得很沮丧、很失落。 如果伏心臣是打心眼地这般迷恋自己,那该多好? 伏心臣将头靠在岳紫狩肩膀上,说:“你怎么这么快找到这儿来了?” 岳紫狩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抚摸着伏心臣的肩膀。 伏心臣又问:“对了,我在罗家村的时候,你也知道。” 岳紫狩听到“罗家村”三个字的时候,身体微微一僵,仍不说话。 伏心臣皱眉,说:“你是不是不仅仅定位了我的手机?” 岳紫狩闭了闭眼,像是已经破罐破摔了,说道:“你身上有追踪芯片。” 伏心臣好像已经不惊讶了,也不惊怕了,只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面对伏心臣的反应,岳紫狩隐秘地感到喜悦,但却故意不显露出来,故作淡定地说:“你记得有次在无名寺里闻到了心字香之后就睡着了吗?”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结婚吧?”伏心臣努力回想了一下,还是免不了吃惊,“那么早就……” “对,那么早就……”岳紫狩的手轻轻摸索伏心臣后颈的标记,“还有更早……更早的时候……我就……我真是个可悲的变态,是吗?” 伏心臣仰起头,竭力想看清岳紫狩的脸,但因为屋里没开灯,却什么都看不清。 岳紫狩又说:“你表姐的事情,你知道了么?” 伏心臣愣了愣,说:“她被暗杀的事情吗?是谁做的,你知道吗?” 岳紫狩问:“你会不会觉得是我?” 伏心臣怔了怔,说:“不会。” “为什么?”岳紫狩似乎有点儿好奇。 “不知道。”伏心臣摇摇头,“但我觉得不是你。” 岳紫狩忽然低下头,以几乎蹂躏的方式去亲吻伏心臣。 伏心臣被折腾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快要无法呼吸了。 过了许久,岳紫狩才将伏心臣放开。 伏心臣眼睛湿润:“怎么忽然……?” 岳紫狩说:“这是给你的奖励。” 伏心臣昏昏然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你是故意的?” “嗯?” “故意用那么暧昧的方式去跟表姐说话,让她以为你是幕后黑手,然后再通过她来引起我的怀疑?”伏心臣的脑子突然澄明了。 “是。”岳紫狩干脆地承认了。 似乎经历了紫台的拘禁之后,岳紫狩不再那么执着于营造完美的影像了。 他开始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是故意用那通话来引起你的怀疑的。” “你为什么这样做?”伏心臣问,“难道你想测试我对你的信任吗?” “不错,”岳紫狩承认了,“就是这样。” 伏心臣猜对了答案,却感觉更加疑惑:“在你对我做了……做了那么多之后,你还认为我会完全信任你?” “我没有‘认为’,只是‘想知道’。”岳紫狩道,“我想知道,在我露出真面目之后,你还是否信我、爱我。” 伏心臣咽了咽:“如果我不信你了呢?” 岳紫狩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在伏心臣的后颈处画圈:“夫人就不要问了,好么?” 伏心臣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岳紫狩不打算告诉伏心臣,自己带来了绳索与镣铐。 如果刚刚岳紫狩在纱帘背后问伏心臣“你还怕我吗”的时候,伏心臣表现了害怕…… 如果伏心臣看到了岳紫狩之后没有表现出依恋…… 如果伏心臣得知自己被植入了芯片后抗拒岳紫狩…… 如果…… 这些都是如果罢了,既然没有发生,何必要知道呢? “但我很高兴,你还信我、爱我。”岳紫狩的愉悦似乎已经掩饰不住了,嘴角翘得高高的,像吃了糖的小孩。 伏心臣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罗家村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就不要问了,好么?”岳紫狩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但语气已经毫无愉快的气氛了,只剩一种不可掩饰的压抑。 伏心臣没想到岳紫狩仍不肯敞露心扉,失望与无力立时充满他的心扉。 伏心臣摇头,将岳紫狩推开:“你走吧。” 被推拒了的岳紫狩顿时变得像一条可怜的小狗:“夫人不跟我回家么?” “不。”伏心臣摇头,“在我还没厘清思路之前,不会跟你回去的。” 岳紫狩似乎很失望,低下了头。 伏心臣最受不得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被揉了脑袋的岳紫狩又昂扬地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夫人,跟我回去么?” “不。”伏心臣还是那一句。 岳紫狩低低一叹,说:“那我只能……” 第67章 结局 “你只能……什么?”伏心臣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岳紫狩叹息一声:“既然夫人不肯跟我回去,那我只能带夫人回去了。” 伏心臣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区别,就闻到越来越浓烈的雨锈的气味。 被标记过的OMEGA是无法抵抗标记者的信息素的——这一点是OMEGA无法克服的生理缺陷。 更何况伏心臣是一个患有依恋症的OMEGA呢? 当他闻到了熟悉的信息素气味时,他就已经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了。 岳紫狩不舍得夫人受伤,便用“开心快活”的方法将夫人弄昏了过去。 伏心臣被折腾得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宽敞的车子里了。 伏心臣迷迷瞪瞪的:“我怎么会在车子里?” “京畿重地,不能随便开直升机。”岳紫狩回答,“只能开车了。” 伏心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自己为什么莫名出现在车子里。 但伏心臣抚了抚自己酸痛的腰,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是岳紫狩把自己给弄到车上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伏心臣经历了这些天的变故,似乎变得处变不惊起来,还能镇定自若地跟岳紫狩沟通。 岳紫狩也感受到了伏心臣的变化。 对于岳紫狩这些张狂的举动,伏心臣不再害怕了,反而很平静地接受了现状。 这样很好。 岳紫狩高兴:他和夫人似乎越来越合拍了。 “当然是带夫人回家。”岳紫狩也坦白地回答。 伏心臣眼皮一跳:“我不是说了,没有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回去吗?” “是。”岳紫狩点头,说,“你说了。” 言下之意:是,你说了,但我不听。 伏心臣真是哭笑不得。 他又怪自己怎么被岳紫狩刚才在酒店里乖顺的样子给骗了? 岳紫狩才不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小狗。 并不是揉揉脑袋哄两句就能安抚得住的。 岳紫狩是野兽,这一点,伏心臣老是会忘记。 车子平稳地往前开着。 伏心臣说:“车子开往哪儿?” 岳紫狩答:“去机场。” “机场?我们坐飞机回去吗?”伏心臣问。 岳紫狩答:“我的私人飞机就停在机场,等到了机场,我们就直接坐私人飞机离开京畿,回到无名市。” “回无名市之后呢?”伏心臣像是和孩子交流一样,一句一句地问,很有耐心,语气也十分友善。 岳紫狩也像孩子一样露出天真的笑容:“回家啊!” 伏心臣问:“你还会继续锁着我吗?” “只要你不跑,我就不锁着你。”岳紫狩答。 伏心臣问:“但是你会继续监视我,是吧?还有我体内的追踪芯片,你也不打算给我拆掉吧?” 岳紫狩答:“是。” 岳紫狩回答得简单又干脆,让伏心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从前的岳紫狩讲话总是三思再开口,斟酌而成的句子意味不明,使人迷惑。 而现在的岳紫狩脱掉了君子伪装,倒成了个有话直说的孩子似的了。 然而,伏心臣并不觉得岳紫狩因此变得更好对付了。 这个已经不打算伪装自己的岳紫狩变得相当棘手。 哔卟——哔卟—— 尖锐的警报声从外头传来。 车内的岳紫狩和伏心臣都被惊动了,循声扭头一看,便见一辆警车从路口转来。 眼看着两辆车距离越来越近,警车开了车窗,艾妮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手里还拿着大喇叭,喊道:“前面的车赶紧停下来!” 伏心臣大惊:“表姐?表姐不是在养伤吗?” 岳紫狩冷道:“她大概以为我要绑架你,所以急得身上的伤也顾不了了。” 伏心臣十分震惊。 事实上,岳紫狩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岳紫狩将伏心臣从酒店里带走的事情狂花山人是知道的。 毕竟,岳紫狩是先把狂花山人揍了再去找伏心臣的。 狂花山人和岳紫狩打了一架,觉得这事算完了,也不打算继续插手人家的婚姻之事。 于是,他径自去找艾妮,说准备离开京畿了。 艾妮只看到狂花山人,没看到自家表弟,便紧张地问:“伏心臣呢?” 狂花山人老实说:“被岳紫狩带回去了。” 艾妮大惊,又看着狂花山人被揍青了的脸,说:“你的脸是岳紫狩打的?” “嗯。”狂花山人承认了,“但他也没占着什么便宜。他腹部也被我揍了一拳……看不出来而已。”像是找回面子地补充了细节。 大概觉得这话题不好细聊,狂花山人便果断告辞了。 艾妮看着匆匆离去的狂花山人,心内惊涛骇浪。 她原本就认定岳紫狩是虎狼之人,又想着岳紫狩连暗杀自己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岳紫狩现在还揍了狂花山人一顿,将伏心臣带走? 这可是京畿呀! 天子脚下! 还有没有王法了? 艾妮担心小老弟的安全,也顾不得许多了,拖着伤病的身躯回到警局查联网监控。 她权限高,很快地通过联网监控可以看到,伏心臣被岳紫狩带离酒店的时候是昏迷的状态。 这更加让艾妮相信,岳紫狩是个法外狂徒,青天白日地直接就绑架了! 这可是京畿呀! 天子脚下! 还有没有王法了? 原本,艾妮答应不再插手伏心臣的家事,那是多方面的考量。 但现在发现岳紫狩真的那么丧心病狂,手那么黑,那艾妮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艾妮想着,人在京畿的话,岳紫狩还不能完全无法无天。 要是真等岳紫狩把人带回无名市,那可伏心臣真的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于是,艾妮便调了一辆警车和两个辅警,带伤去追回伏心臣。 艾妮开车追上了岳紫狩的车,便拿着大喇叭狂喊:“我再警告一次,前面的车再不停下来,就等于是拒捕!” 伏心臣听到“拒捕”两个字,十分惊慌,拉着岳紫狩说:“我们停车吧!跟表姐解释一下就好了。” 岳紫狩含笑问伏心臣:“你跟表姐解释,怎么解释?告诉她你是心甘情愿跟我走?” “我……”伏心臣愣住了。 “还是说……”岳紫狩捏住伏心臣的后颈,“你打算让她把你带走?” 说实话,伏心臣真的没想好。 他不想就这样跟岳紫狩回去、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了。 但他要是下了车,跟艾妮回去,恐怕岳紫狩又会和艾妮起冲突。 伏心臣陷入了两难。 艾妮见前面的车不理人,更生气了:警察来了都不理!这个岳紫狩还真是无法无天! 艾妮把脑袋缩回车子里,正打算跟开车的辅警下命令。辅警却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脸色煞白:“车子的刹车坏了!” “什么?”艾妮大惊。 岳紫狩本来也没打算在京畿的大马路上拒捕,他有信心,尽管面对艾妮的质问,他也能带走伏心臣。 刚刚的话不过是试探伏心臣的态度而已。 于是,岳紫狩便打算缓缓靠边停车,接受艾妮的盘问。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后方的警车轰的一下冲了过来,直接撞在了岳紫狩的车尾。 嘭—— 安全气囊弹出。 伏心臣眼前一片浮光掠影。 好像有水波粼粼在眼前跃动。 一点点的,都是零散的光斑,好像是树丛落下的光影一样。 迷糊之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一棵缅栀花树。 屋里放着一瓶缅栀花的插花,雪白裙边黄色花心,绿色的叶子,灰色的瓷瓶,看着十分素净美好。 插花旁边是沙发,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孩把头靠在大孩子肩膀上,昏昏欲睡,显然电视上的节目并不吸引小孩的兴趣。 大孩子却看得津津有味。 “子兽哥哥,你为什么爱看法制节目啊?”小伏轻声问,“你是不是也想长大之后像爸爸一样做警察?” 子兽不爱说话,但对着小伏还是很有耐心的,便一字一顿地说:“不、是。” 小伏眨了眨眼,看子兽哥哥。 小伏发现,子兽哥哥不爱看卡通,但对什么法制节目、罪案现场、杀人惊悚片都很是喜欢。 为了让子兽哥哥高兴,小伏也会陪他一起看。 小伏却提不起什么兴趣,扭头看了看桌面上的花瓶,想伸手去摸那鲜嫩的缅栀花。 子兽拉着他的手:“别动它,有毒。” 小伏的手软绵绵的,手感很好,子兽顺势捏了两下。 小伏却说:“只有汁儿有毒。而且也不是什么大毒啊!我上回喝了就是拉肚子而已。” 想起小伏上回生病的事情,子兽就更不高兴了,更用力地捏了小伏的手:“不、行。” 小伏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他还是很听子兽哥哥的话的。 子兽伸手摸了摸小伏的发顶。 忽然,屋子的门被敲响了。 老大爷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木门传来:“小伏在家吗?” 小伏答应了一声:“是罗二爷爷么?” “是我!”老大爷的声音很柔和。 子兽听到这声音却想吐,冷着一张脸。 小伏跑到门边,隔着门板说:“爷爷,我爸妈不在家。” 老大爷也知道,他是故意盯着伏建丰和乔蓉容都不在才来的。 小伏却记得爸妈的教导: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不许给任何人开门。 老大爷便哄了几句,小伏却咬死不肯开门。 老大爷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倔,没有办法了,便讪讪走了。 等老大爷走了,子兽冷冷地说:“这是坏蛋。” 小伏有些惊讶:“不会吧?罗二爷爷平常很好的。” “他是坏蛋。”子兽咬了咬下唇,“他欺负过妈妈。” “啊!”小伏年纪太小,还不太理解子兽言语里“欺负”的意思,但无论如何,欺负人是不对的,小伏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那他太坏了!” 子兽情绪十分低落,转头回了房间去。 小伏独自留在厅子里,却听到小院里有异响。 他站起来,往窗外看,居然看到了罗二爷爷在后院里鬼鬼祟祟地走着。 小伏吃了一惊。 虽然他年纪小,但还是知道这样的行为是很有问题的。 他又想起子兽说过,罗二爷爷是坏蛋。 小伏便皱起小眉毛小眼睛,气鼓鼓地想了想,摘下了花瓶上的缅栀花,将花枝上的流出的汁液掺进茶杯里。 小伏的想法很简单,喝了这个会闹肚子。 他想让坏蛋闹肚子,给他一个教训。 于是,小伏跑到了后院,甜甜地笑着说:“罗二爷爷怎么进来啦?” 罗二爷爷听到小伏的声音,原本吓了一跳,但见小伏笑眯眯的,便降低了戒心,随口撒谎说:“看你家院门没锁就进来了……啊,是你爸让我来的。” 小伏点点头,好像是信了,又把罗二爷爷带进了屋里。 罗二爷爷见小伏这样没有防备,也很开心,便跟他进了屋。 进屋之后,小伏把茶杯递给罗二爷爷:“爷爷喝茶吧。” 罗二爷爷自然没想到,小伏这乖孩子会给自己递毒药。 偷进人家院子里被撞个正着,罗二爷爷也心虚得口干舌燥,便答应着喝下了茶。 …… …… 伏心臣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雪白的天花板。 “啊……是我……”伏心臣口干舌燥,喃喃道,“是我……” “孩子,你怎么了?”乔蓉容的声音急切地响起。 伏心臣这才将目光转向床边,看到了心急如焚的父母。 “你们……”伏心臣头晕乎乎的,似乎没搞明白现状,“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和岳紫狩出了车祸,警方联系我们了。”乔蓉容说,“我们赶紧坐飞机来京畿医院了。” “车祸……子兽……”伏心臣一下想起来了,头变得更痛,“子兽哥哥怎么了?” 乔蓉容和伏建丰听到了“子兽哥哥”四个字,脸色都变得煞白。 伏心臣察觉到了父母神色的变化,便深深一叹,说:“我都想起来了。” 伏建丰和乔蓉容更加惊愕,嘴巴都几乎合不上了:“你……你怎么想起来……” “突然就想起来了。”伏心臣痛苦地皱起眉毛,“是我……当年是我……” 乔蓉容赶紧将伏心臣的嘴巴捂住:“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什么是你……” 伏心臣掰开了乔蓉容的手,声音哽咽:“是我啊。” 当年的景象仿佛又再次浮现眼前。 老大爷毒发,嘴唇都变成了可怕的绛紫色,浑身发抖,倒在地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悲惨的呻吟。 小伏吓坏了:“是我……是我……是我杀人了……” 子兽抿着唇,一言不发,看着被惊惧缠身的小伏,半晌才说:“不,是我杀人。” 说完,子兽拿起了刀子,捅死了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人。 伏心臣给老大爷喝了缅栀花树汁,本意只是想让老大爷腹泻。 子兽每天看各种法制节目、罪案剧情,虽然不能因此成为犯罪或者法律方面的专家,但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如果放着老大爷毒发身亡,那么伏心臣就是凶手。就算伏心臣主观上没有要杀人的意思,也难辞其咎,必须负刑事责任。 但如果老大爷在毒发之前被捅死了,那伏心臣就清白了。 于是,子兽毫不犹豫地杀了老大爷。 反正,他也想杀了这个人很久了。 伏心臣因为PTSD而把这件事情忘了,对于岳紫狩而言更是意外之喜。 他觉得这样很好,忘了很好。 这样,伏心臣就不用背负任何罪恶和黑暗了。 这些不好的东西,子兽自己就可以承担。 “你们也知道了……是吗?”伏心臣木然看着父母,“你们知道了,对不对?” 伏建丰和乔蓉容对视一眼,叹着气点头。 “一开始,我们反对你和岳紫狩的婚事。后来,岳紫狩说,这是因为我们以为他是精神失常的杀人犯的缘故吧。”乔蓉容叹了口气,“于是,他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了我们。他告诉了我们,原来是你……” 伏心臣一颗心悬起来。 乔蓉容眼泪也流下来了:“原来……当年罗二那个老东西想猥亵的是你,才他下手杀人的。” 伏心臣愣住了。 “孩子,你受苦了……”伏建丰也哭了,“是爸爸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伏心臣懵了。 他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岳紫狩应该是满嘴跑火车,骗了伏建丰和乔蓉容。 岳紫狩是不可能将伏心臣下毒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就算是伏建丰和乔蓉容都不可以。 为了让未来的丈人丈母娘扭转对自己的印象,岳紫狩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 不仅如此,岳紫狩还伪造了伏心臣曾被猥亵的假证据。 岳紫狩找了罗二的老伴儿,威逼她跟伏建丰说:“其实当年我老伴儿猥亵了你儿子。” 伏建丰闻言大感失色,相信了这番说辞后,伏建丰和乔蓉容夫妻也对岳紫狩另眼相待了。 “那么说,子兽哥哥杀人不是因为他有被害妄想,为什么医生会判定他精神病发?”伏心臣继续问道。 “因为他捅人的时候,精神却是受到了刺激,从而发病了。”伏建丰解释,“他本来就因为幼年的虐待而患有精神分裂症。他捅人的时候也确实病发了。因此,医生判定他精神病发作也是合理的。” 因为岳紫狩确实有精神病史,而杀人的时候却确实因为杀红了眼而病发,所以便被判定是精神病发杀人。这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让岳紫狩免遭牢狱之灾。 伏心臣越想越觉得后怕,又问:“我怎么出的车祸?” 乔蓉容回答:“艾妮的警车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失灵了,因此她的车控制不住撞了你和岳紫狩的车。你们的车又撞了前面的车……酿成了连环相撞的事故。” “子兽哥哥没事吧?”伏心臣忙问。 “他……你们……”乔蓉容脸色变了变,说,“警方他们怀疑,是岳紫狩绑架了你?” “没、没有这样的事!”伏心臣赶紧摆手。 伏建丰却眨了眨眼,一脸严肃地说:“可是根据酒店监控录像,你是昏迷着离开酒店的。而且,我们在岳紫狩的车子里发现了镣铐、绳索之类的东西……” 伏心臣闻言,也想明白了,却揉了揉太阳穴,咬着牙说:“那、那是情趣……” “……”伏建丰和乔蓉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场车祸,伤得最重的其实是艾妮。 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幸好命大,还活了下来,不过得在医院里躺个把月了。 根据警方的调查,三番两次给艾妮下黑手的是艾妮的前夫。 艾妮的前夫因为丑闻被踢出京畿办之后,他便加入了黑帮。因为手段够黑、人脉也广,他很快就在黑帮冒头。他有了自己的势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艾妮。 也就是说,暗杀艾妮这件事情和岳紫狩完全没有关系。 误会解除之后,艾妮也感到很抱歉,跟岳紫狩好好地道歉了。 岳紫狩伤得不重,也摆脱了犯罪嫌疑嫌疑,很快就安安稳稳地带伏心臣归了家。 这次,是伏心臣自愿跟他回去的。 伏心臣跟在岳紫狩身边,像以前一样喊他“子兽哥哥”。 他没有再问岳紫狩过去的事情了。 而岳紫狩也不提。 岳紫狩似乎已经察觉到伏心臣把一切想起来了。 但因为伏心臣没有明说,岳紫狩也不问。 只是有一种亲密的默契萦绕在二人之间。 回到那棵缅栀花树下时,伏心臣才像想到什么似的,问他:“既然你一直在看着我,为什么要等到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才找我呢?” 岳紫狩闻言一顿,笑道:“夫人是怪责我太晚和你相遇了么?” 伏心臣脸颊微微一热,半晌点了点头。 岳紫狩心情大好:看来,夫人已经不计较我一直近乎怪异的跟踪行为了。他只是想和我亲近。 岳紫狩便回答:“我等追诉期过了再找你。” 伏心臣愣住了。 是伏心臣下毒犯罪的追诉期吗? 按照东方帝国的法律,刑事犯罪追诉期最长二十三年。 虽然,当年伏心臣下毒的事情已经烂在岳紫狩肚子里了,但岳紫狩仍然无比小心,慎之又慎。 岳紫狩不确定,自己再次靠近伏心臣的话,会不会让任何人想起他们之间的关联——罪案的关联。 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岳紫狩仍然很在意。 岳紫狩遥遥地看着伏心臣,每一天都想更靠近他。 但他仍然忍到了追诉期过去才靠近伏心臣。 岳紫狩明明是个毁僧谤道的,却在身上刻纹《金刚经》,日日虔诚诵读,没有一日停止。 因为《金刚经》可救杀孽,化解恶报。 岳紫狩是为了伏心臣的功德而诵的。 岳紫狩牵着伏心臣的手,在紫台里看着并蒂莲。 伏心臣问:“我能回去上班吗?” “我能继续‘看着’你吗?”岳紫狩问。 岳紫狩所说的“看着”,当然指的是用各种手段、设备而追踪、监视、监听伏心臣。 伏心臣无奈叹气,最终点头:“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的话。” 岳紫狩立即露出了一个非常开心的表情。 伏心臣从来没想到岳紫狩可以笑得那么爽朗。 就像是风雨后放晴了的天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