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猎捕ABO》作者:LittleSweetie/炸鸡翅甜心   文案:   精明的猎人捕捉了他的猎物。年上,受追攻。   傲娇毒舌精明攻Alpha(阎毅)X 开朗小太阳粘人受Beta(洛曦川)   真香选手VS天然选手   受追攻/狗血/微涉及娱乐圈/HE   简洁版版文案:   洛曦川从小被阎家收养,打小对严厉的阎毅感到害怕,在相处中,却逐渐崇拜起这个厉害又优秀的男人,喊他“叔叔”。后来因为一次意外,洛曦川意识到自己对阎毅的喜欢,并开始了对他的追求。恋爱长跑即将修成正果,洛曦川才发觉,原来自己被收养,另有原因……   正式版文案:   十六岁的阎毅遇见了八岁的洛曦川,这个仇人的遗孤。   游刃有余的猎手并不急于让猎捕很快结束。   就像是喜欢把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着急吃掉的狮子。   还不到捕猎的时候。但猎人深知,猎物逃脱不掉。   身处险境的猎物对此毫不知情,甚至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猎人。而猎物的爱情,始于感官的好奇——   身为Beta的猎物,想要嗅到猎人身上,Alpha信息素的味道。 第1章   舞台追光全数打在洛曦川的身上,他是舞台的焦点。   台下鼎沸的人声逐渐平息,挥舞灯牌荧光棒的双手动作迟疑,困惑的窃窃私语竟成了整座场地唯一的声源。   洛曦川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洛曦川,职业是歌手,二十五岁。   在他的首场演唱会,变成了一个舞台上的哑巴。   首场演唱会后的第十天。   这处距离市中心三小时车程的僻静别墅归在阎毅的名下。当初买下这套三层小洋楼的初衷大约是为了休闲度假,有钱人总是会用与金钱相悖的风雅替自己包装,营造出风轻云淡的氛围达成精神上的满足,把藏污纳垢的繁华名利场暂时搁置。   洛曦川像一个把脑袋扣进沙土中的鸵鸟,逃到这个阎毅买来避世的别墅,藏起来快一个星期了。   最初的几天他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方式,尽管经纪人告诫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失联。他每天提着桶和鱼食到河边钓鱼,一个人一坐就是一天。树荫底下漏出几缕太阳光,有时强烈有时柔软。太阳一下山,天色就暗了下来。   洛曦川不会做鱼,太复杂的菜他都不会做,所以索性又把钓上来的鱼放生。他的钓鱼技巧非常拙劣,基本全凭愿者上钩。他觉得这样钓上来的鱼与他多少有那么些缘分,而充作鱼儿的拯救者,给了它们新生的机会,会让他自我感觉良好。鱼儿不会说话,肥厚的鱼唇翕动着吐泡泡。它们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问“怎么办”,所以洛曦川觉得自己是安全的。钓鱼的时候不会有突如其来和猝不及防。   所以他可以暂时忘记自己在首场演唱会的突然失声。也可以不去想现在自己的嗓音依然是嘶哑的。   梦寐以求的一切送到了手边,伸手握住它,它又溜走了。得而复失的滋味不好受,嗓子能不能够恢复也是未知数。洛曦川惯常是一个没烦恼的乐天派,可作为歌手,存在于喉咙里的不确定性令他困顿茫然。   到了下午,绵绵细雨像是纱网,把视野里的山山水水罩住。在这个钓不了鱼的下午,洛曦川才终于打开了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嘟嘟嘟”地响。洛曦川战战兢兢的,每一条蹦出来的消息都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俨然就是一个搞砸了事情紧张无比的胆小鬼。这个胆小鬼的心脏好像只有小鸟的心脏那么大,“突突突”地在胸腔震颤。   当洛曦川把消息一一回复完,外头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安静得过分,没有关严实的窗外,树叶发出纸张摩挲的声响。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感到怅然若失。   洛曦川还没有好好消化这种空荡,就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扯着数据线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扒拉过来。他重新把信息从头至尾扫了一遍,确实没有一条来自阎毅。   阎毅是洛曦川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两人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洛曦川八岁那年。   那一年,洛曦川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他在邻居家住了几周,又在福利院呆了一个多月,就被薛思昭领出来带到了阎毅面前。八岁的小孩子在几个月内尝尽了人间冷暖,送到了一个地方,又被推去了另一个地方。这使得他在面对阎毅时,流露出了一种木然的懵懂。十六岁的阎毅还是介于青年与少年间,成熟与青涩相融合,已经长得十分高大标志。鼻梁挺直,眉弓饱满,夜色中他的眼神越发显出一种捉摸不透的深邃。洛曦川坐在薛思昭的那台宾利后座,阎毅双手插兜站在车外,两个人互相打量。   “你叫人带他随便去吃点什么。”这是对薛思昭说的。薛思昭嬉皮笑脸的,一把揽住了阎毅的肩膀。   “衣服至少洗洗吧。”这是对洛曦川说的。但他的眼神没有一秒钟落在洛曦川的身上,让洛曦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在对自己说话。   洛曦川低下头,白色的套头衫下摆在腰际收紧,肚腹的位置有一块黄色的污迹。福利院的大孩子会在保育员不在的时候欺负小孩子,洛曦川没有成为任何一个小帮派的跟班,所以受了几重的欺负。有一天,洛曦川就发现自己的床单和衣服就被扔到了地上,上面脏兮兮的不知道被泼了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不太好闻的气味。在其他孩子的视线中,洛曦川抱起了床单衣物,那上面还有来自不同鞋底的脚印。脚印洗掉了,黄色的污渍洗不掉。   洛曦川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洗过了衣服这件事。他觉得他好像应该解释,毕竟这个车看起来很贵,他要告诉车的主人,他不会把车子搞脏,他很爱干净。   阎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阎毅一向对洛曦川吝啬目光。阎毅的发小薛昭招呼来了一个人,带洛曦川去吃饭。洛曦川看了菜单,每一样都很贵,够他吃很多碗西红柿炒鸡蛋盖饭。他挑了很久,终于选了最便宜的阳春面。结账的时候,洛曦川从里衣摸出了一沓毛票和硬币,一张一张地数。带他来的人说已经付过了,算在阎毅的帐上。   洛曦川搬到阎毅家中没两天,阎毅就嫌他碍眼,打发他去了寄宿学校。每周末洛曦川会回去,通常会像故意错开似的不打照面。平常的时候就更是能不联络就不联络了。   多少年前就是这样。阎毅极少会主动联系洛曦川。洛曦川以为经过了那些事后,两个人的关系能拉近一些,好像还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阎毅照样不会联络他。   不过对于这件事,洛曦川倒是不太气馁。他觉得追人就是要持之以恒地慢慢追,谁叫你洛曦川喜欢他呢。他追人的方式非常直白坦荡,从大学毕业出道以来,每一分钱都交进了阎毅的口袋。   洛曦川在湖边又钓了几天鱼,钓了又放生,放生了又钓,数不清是又过了多少天,反正冰箱里的菜是快要吃光了。他提着桶回到别墅,路上还在琢磨着要怎么变装才不会被认出来。用钥匙开门,发现门居然没有锁。   阎毅正靠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嘴里叼着一根烟。沙发不小,不过在阎毅长手长脚的衬托下就显得小了。   阎毅掐灭了烟,“回来了。”   洛曦川不喜欢烟的味道,但没有说出口过。不知道阎毅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像从很多年前开始,他看到洛曦川的第一件事就是掐烟。   所以就算是阎毅对他爱答不理,阎毅偶尔的不宣之于口的体贴也足够让洛曦川胸口滚烫。   洛曦川老老实实地汇报行踪,“我去钓鱼了。”   “钓上来几条鱼?”阎毅把电视的音量调小。手指敲打在遥控器上,落在洛曦川眼中好像在敲击琴键一般。手长得漂亮,做什么事都优美。   洛曦川讪笑,把空桶换到另一只手。   阎毅还是瞥见了那只空荡荡的桶,“净做些浪费时间的事。”   “您还没吃饭吧?我烧个肉末茄子行不行?”洛曦川赶紧转移话题。   根本用不上洛曦川大显身手,阎毅带来了鹅肝和牛饭和刺身。吃饭的时候,阎毅问洛曦川,有没有按医生的嘱咐吃药。洛曦川信心满满地说,当然有,嗓子的事是头等大事。阎毅又问他,为什么洗衣机里堆了一堆脏衣服还没有洗。洛曦川霎时就像一株枯萎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我每天都换干净的衣服裤子,内裤袜子也每天换的……”没有勤洗衣服被抓包,洛曦川只能力证自己很爱干净。   阎毅没有同洛曦川谈任何关于演唱会或者失声的事,洛曦川松了一口气,饭后勤快地收拾桌面洗碟子,还剥了橙子芒果,一瓣橙子一片芒果地摆盘。   阎毅在阳台打了几个电话,一回屋就看到窝在沙发上的洛曦川瞬间坐正,把果盘往他面前推了推,目光闪亮亮地注视着他,做了好事情等待奖励的样子。   阎毅没有赏脸吃他精致摆盘的水果,但是却问:“你想要什么?”   洛曦川的索求一向明目张胆,被看穿了也不窘迫,“开夜路很危险的,您今天别回市里了。”   阎毅不置可否。   后面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洛曦川事后反复回味,都不能想清楚究竟是哪一个动作先发生。是他先起身,还是阎毅先靠近的。阎毅是先捏住了他的下巴,还是嘴唇先贴上来的。   人类的体温竟然可以让洛曦川感到像是处在蒸笼里,把他蒸得飘飘然了。   可是阎毅显然对这个吻并不满意。   他皱眉道:“你是河蚌吗?” 第2章   “啊?”   飘飘然的洛曦川没听明白阎毅的话,心思全不在那上头。头脑里全部是刚才那个吻发生前后的慢放重播。   “张嘴。”   洛曦川机械地听从着阎毅的指示,嘴张得像是要看看牙科医生。阎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上了二层。   洛曦川愣了半晌才搞明白怎么回事,这才觉得懊恼。他觉得他很有可能是错过了一个十分亲密的吻。难怪他怎么感觉阎毅方才好像几次试图撬开他的嘴,难怪阎毅说他是河蚌。   直到洛曦川抱着枕头滚到床上的时候,还是没分辨出到底是哪种心情占据更多。是意外是狂喜还是后悔自己太笨拙。如果那一幕重演,洛曦川自觉能表现得好得多。当时太突然,他都没有反应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算刚才那个吻的话,他亲吻过阎毅两次。两次都是他单方面的行为。   第一次发生在六年前,那时洛曦川十九岁。一切发生得太突兀,如同那天夜里的雷雨。玻璃窗被急雨敲得噼里啪啦响,几秒钟的时间,窗上就落满了大颗雨滴,拖着尾巴,像是一个一个陨落的流星。   阎毅压在他的身上,Alpha的犬齿咬住他的喉头,湿热的酒气喷在他的侧颈。洛曦川迫切地想把自己交给阎毅。他迎上去的时候,目光无意间瞟向了窗外的暴雨。因为这场暴雨,洛曦川感觉自己仿佛被拖进了水里。他在海底,一个又一个浪潮推着他,他就在浪潮里起起伏伏。他紧紧抱住阎毅,就如同溺水者抓住海洋上的浮木。结束后,洛曦川觉得这和他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太对。可能是因为他听到阎毅说了“贱货”,也有可能是因为阎毅的行为粗暴地像是发泄。洛曦川想要添加一些温情,好像这样就不会太像是纯粹的发泄,所以他凑了上去。嘴唇一碰到,阎毅就推开了他。反感没有丝毫遮掩地写在了五官上,比如紧拧的剑眉,比如眯起的眼睛,比如下撇的嘴。阎毅没有给他任何解释自己意图的时间,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在楼梯上撞见。阎毅在看到洛曦川的那一刻,眉毛就凑到了一起。   “昨天晚上……”   “没关系!”   阎毅的眉头更深了。洛曦川说:“您跟我非亲非故,这么多年吃穿喝都没少我的,还供我读书,应该的应该的。”   洛曦川说得分外真诚,说完了还展颜一笑,是那种尤为真挚的憨笑。   阎毅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洛曦川知道是他要发火了,立刻立正站好,准备被教育。   “洛曦川,我是这么教你的吗?嗯?”阎毅说,“给你施过恩,就可以侵犯你了吗?即便你不情愿,你也会因为恩情,强迫自己接受是吗?”   阎毅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压迫感也随着步伐越发强烈。即使洛曦川是一个嗅不到信息素的beta,他也能隐隐感受得到顶级alpha的威压。   “没有强迫……我没有不愿意。”洛曦川说。   阎毅在他面前站定,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洛曦川想起了什么,他急忙讲出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我真的没有不愿意。昨天还是我自己脱的内裤……也是我拿的面霜……”   洛曦川感到阎毅英俊的脸孔越发扭曲了,神情中透露着古怪。   洛曦川挠了几下后脑勺,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心里话就全部讲了出来,“我没有不愿意。真的。如果有什么让我觉得……不太好,就只有我太迟钝,闻不到您的信息素这件事。”   Alpha和Omega根据自身体质,腺体会释放出不同的信息素。根据法律规定,Alpha和Omega在公共场所必须使用信息素遮盖喷雾或者类似的产品掩去信息素的味道。如果违规,会遭到高额罚款,情节严重者更是免不了牢狱之灾。然而信息素在某些私密时刻是无法被掩盖的,Beta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嗅到Alpha和Omega信息素的气味。对于信息素的嗅觉,全凭Beta自身的灵敏程度。   洛曦川曾经做过灵敏度测试,评分为5分,百分制的5分。这代表他对于信息素的灵敏度很低。而昨晚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他没有嗅到一丝属于Alpha信息素的味道。   “我想知道您信息素的味道。”洛曦川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阎毅。他天生单眼皮,而单眼皮的人不占优势的一点就是眼睛显小。可是这并不妨碍洛曦川眼中的渴求。   “没有必要。”   阎毅走下楼梯,与洛曦川擦肩而过。洛曦川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一下。   对于阎毅来说,昨晚发生的事或许是醉酒后一场不体面的荒唐事。对于洛曦川来说却是别有一番意义的。开情窍竟然只要一瞬。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一个感情迟钝的傻瓜恍然大悟。当阎毅像捕食者一般,犬齿咬上了自己的喉结时,洛曦川就懂了。他没有感受到身为猎物的恐惧,反而急于将自己献出去。想知道阎毅想要自己给予他什么,又想知道自己能够向他索取什么。新奇又甜蜜。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有这样的念头。原来我对他不止是想要回报恩情。洛曦川心如擂鼓,为了要把自己献给心上人的念头浑身滚烫,甚至在阎毅剥下他的牛仔裤后迫不及待地脱掉了内裤。   难怪沈曼那么说我。她没有冤枉我。洛曦川想。   难怪听到解除婚约的消息,我会那么开心。   洛曦川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美丽女人妖娆的剪影。那是属于沈曼的。   沈曼是阎毅的未婚妻,精确一些说,应该是前未婚妻。在让洛曦川开情窍那一夜的前三周,阎毅刚和沈曼解除了婚约。而情窦初开后,洛曦川总会时不时想起沈曼,那个差一点就要成他小婶婶的女人。虽然她和阎毅的争吵不断,但是阎毅看她的眼神,总是会让洛曦川既羡慕又心头发酸。阎毅应该是爱过她的。   后来,种种蛛丝马迹让洛曦川觉得,阎毅那晚的那句“贱货”,大概也与沈曼有关。   洛曦川得出这个结论是费了一番周折的。阎毅连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都不愿意告诉自己,洛曦川更是没有机会问他为什么会在激情时骂一句“贱货”。洛曦川还问过他那时的室友兼好友阮宵,一个平时不讲脏话的人会不会上床爆粗口。   阮宵拿暖水壶倒了一杯开水,听到洛曦川的问话后,杯子里的水差点就泼出来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盛满热水的杯子稳稳落在桌面,阮宵像是松了一口气。   “就是想知道嘛。”洛曦川倒坐椅子,双臂交叠在一起,趴在椅背上。他的尖下巴则点在手臂上。一个“嘛”的尾音,讲得嘴角向两边扯,有种刻意营造却不做作的无辜。   “分人。或许有人会。”阮宵说完,仿佛忘记了水杯里装的是热水。他忽视了水面上方蒸腾的热气,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果不其然,烫嘴。   “哦,”洛曦川若有所思,又把一个难题抛给了阮宵,“一般在那种时候都会说什么啊?”   阮宵还未从误饮的烫嘴开水中回过神来,就又被噎了一下。阮宵想了想,说:“……夸奖对方……之类的?”   洛曦川也没再问下去了,毕竟阮宵泛红的耳垂就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想要继续回答,这个问题让他不好意思。洛曦川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有关阮宵的传言总是那么乌七八糟。说阮宵是不好靠近的冰山王子以及铁面无私的冷酷辩手。阮宵明明很好相处,顶多算是刀子嘴豆腐心。   没有了说话声,寝室里变得十分安静。阮宵开始温书,洛曦川还在想着自己单恋阎毅的事。他任凭脑子里种种念头加塞儿乱窜,没有条理得像是一群游弋的蝌蚪。与此同时,他屁股下的椅子也没闲着,一会儿两条前腿点地一会儿两条后腿落地,一会儿索性只有一根腿与地面接触,像是在进行什么杂技表演似的。 第3章   难想通的问题永远是洛曦川灵感的源泉。就是在单恋的思索中让他写出了不少歌曲,其中歌词有什么追逐暴风雨的彩虹,还有什么情感丰沛无人观赏的哑剧。这些歌曲经由沙沙的少年音唱出,还真的有些少年烦恼与难言恋慕的意味,像是在听一个温柔的男孩讲他的故事。足够引起共情的歌曲使得他迅速进入大众视野,成为了乐坛新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言归正传,在他与阮宵交谈的那天夜里,一则偷拍使得舆论哗然。沈曼被拍到深夜同一陌生男子回高档公寓,停车场内手挽手举止亲昵。当时不过是阎毅与沈曼取消婚约后的一个月左右,婚约取消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对外界公布。   回想起阎毅和沈曼刚订婚时,媒体说一个是房地产界的新秀,一个是电商平台巨头的千金,男才女貌一对璧人。而这则偷拍一出,博人眼球的标题便层出不穷地出现在了网络上各个醒目的位置。醒目的位置配上抓人眼球的标题,“臻谛千金夜会小狼狗,地产新贵疑似被戴绿帽”,几个相关词条都挂上了热搜。后来这些标题党媒体都挨个被阎毅以传播不实信息和侵犯名誉权告了一通。阎毅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主儿。   在这个网民纷纷搬起板凳吃瓜的夜晚,洛曦川在手机键盘上敲出了一串熟悉的数字。那是阎毅的号码,他很少会打电话过去,但是这一串数字早就熟稔于心。没有接通,但撂下电话时他也无比庆幸没有接通。接通了要说什么?叔叔,网上说您被绿了,要不要澄清一下?   洛曦川这时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把前前后后的事都串连起来,得出了一个让他觉得既惊人又在他看来合理的猜想。莫非是阎毅早就听说了沈曼找到新男友的事?所以那天夜里,醉酒的阎毅是把他洛曦川当成了沈曼?阎毅是为了旧爱结新欢的是才借酒消愁?阎毅是爱之深恨之切才骂了脏话?   洛曦川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真相。串连起来的线索引领他走向了迷宫的出口,澎湃的自信心令他觉得他成为了新世纪的福尔摩斯。洛曦川全然忘记了阎毅说他恐怕不聪明的事。   其实从好些年前,阎毅就好像对洛曦川的智商有所怀疑。洛曦川八岁刚进阎家的门,就被带去测过智力,结果显示是正常。后来洛曦川忽上忽下的成绩让阎毅叫人带他又去测了一次(阎毅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经常开根号错误),结果依然是正常的。   阎毅的怀疑没有让洛曦川觉得有什么伤自尊的。他反倒觉得做一个笨小孩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家里有一个聪明人不是就够用了么。   后来洛曦川作为艺术特长生在分数线上低空飞过,考上了这所名牌大学,家里的厨娘也终于不再用怜爱的目光看洛曦川了(家里阎先生做主阎毅说什么是什么,阎毅如果认为洛曦川不够聪明,那他确实就是),兴奋地买了两兜子菜做了一大桌,她说在她的老家,考上好大学要摆酒席的。   可能就从考上重点大学起,洛曦川就渐渐把阎毅曾经的怀疑抛到了脑后,以至于现在他无比笃定自己的逻辑推理:沈曼和那晚阎毅的失常脱不开关系。   自那之后不到半年,阎毅的公司出了问题。洛曦川偷偷听过阎毅讲电话,却怎么都搞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在一堆专业术语中,他好歹明白了一件最核心的事。阎毅欠了银行很多钱。   洛曦川当时写了一些歌,也以甩卖的价格卖出去了一些。除此之外,他还开始在学校的餐厅打工兼职。那些微薄的薪水都不足够让阎毅看到账户上的变化,可洛曦川并不在乎用他的薪水去填补这个大窟窿究竟是愚公移山还是精卫填海。   除此之外,洛曦川还试图勾引过阎毅。   说勾引,都是高看了洛曦川,毕竟“勾引”总是与千娇百媚息息相关。但那是洛曦川第一次试图引诱别人做什么,所以难免有心无力。没那么水到渠成,行动生硬得透着笨拙。   那一次笨拙的勾引并不是蓄谋已久,只是那个时间点和阎毅都太恰到好处。   那段时间,洛曦川一直想要把他心里想的都告诉阎毅: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阎毅,任何事他都可以与阎毅一同承担。当他带着这样的念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里面的浓厚的烟草味立刻令他咳嗽了起来,而阎毅就坐在烟雾中心吞云吐雾。   阎毅没有搭理洛曦川。阎毅在这座市里最适合观赏夜景的大厦的二十一层,坐在老板椅上俯瞰车水马龙的市中心。深陷再大的财务危机,他没有可能放低自己的位置。受了伤的狮子还是狮子,不可能变成斑马羚羊。   在静默中,阎毅终于掀起眼皮暼了洛曦川一眼,在洛曦川又一次轻咳时把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霓虹灯从落地窗外射了进来,暧昧的光线把整间办公室衬托成了一只巨大的鱼缸。阎毅可能会是啃食弱小鱼类没有天敌的清道夫,而洛曦川不会是里面最漂亮的热带鱼——他应该差不多算是活蹦乱跳的小丑鱼。   阎毅看着洛曦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却是捕猎者的眼睛。让人想起了暗夜灌木丛中,双瞳发光的食肉动物。   剑眉微微上挑,阎毅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他在问洛曦川来做什么。他不仅对洛曦川吝啬眼神,还对洛曦川吝啬话语。   或许是阎毅的眼睛,或许是阎毅的眉毛,或许是阎毅的手……洛曦川什么都记不得了,随便是什么,反正都是色令智昏,反正都可以归结为爱恋令人盲目。洛曦川忽然觉得他什么都不用讲了,没有什么比身体的语言更能表达他要留在阎毅身边的决心。说不定这是一个安慰受伤的狮子的好方法,即使这头狮子还轮不到自己来施舍同情心。   在急于献身的驱使下,一场拙劣的勾引开始了,而拙劣的原因就在于哪一步都不怎么成功。洛曦川支吾了半天竟然蹦出了一句,“您可以抽烟的。”   阎毅的无动于衷让洛曦川难得的体验了一把心慌。就在他萌生了退意,准备打个哈哈挠挠脑袋,在这场临时起意的勾引后面添上两字,“未遂”时,阎毅突然有了动作。阎毅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   洛曦川眼疾手快地抓起了桌面上的打火机,点了火。阎毅叼着烟,目光紧盯洛曦川,在凑近火源时,歪了一下头。   洛曦川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或许该怪打火机上的一簇火,把他的心肝肺腑都引燃了,他现在就像是燃烧着的火。他哆嗦着抓起阎毅的手,把它紧紧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他觉得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让阎毅听一听他狂跳的心脏,借此让阎毅知道他有多么渴望他。   阎毅哼笑了一声,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他的眼睛一眯,就露出了讥诮和嘲讽。这是洛曦川熟悉的眼神,不仅没有让他退却,还因为熟悉而让他生出了勇气。   “我喜欢您,我爱您,”洛曦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爱的程度更深了,还好月光给了他一点提示,“月亮……真美。”   阎毅好像说了什么,具体的洛曦川记不清了,总之并不是什么对告白感到高兴的好话。洛曦川没有气馁,他以“我喜欢您”为核心,翻来覆去把差不多意思的话讲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底气就是他浑身都在燃烧,发烧似的滚烫用什么冰水也泼不灭。发烧的人可以说任何胆大妄为的傻话,毕竟谁会和一个发着烧的人计较呢?   阎毅叼着烟提起洛曦川的后领子把他甩上了休息室的大床。这支刚被点燃的烟很快又成了烟灰缸里的一截烟头。   洛曦川的第二次亲吻就发生在阎毅睡熟时。 第4章   洛曦川没有为近乎体罚的过程感到沮丧,反而为身体上的亲密狂喜,为暗恋变明恋而亢奋难眠。他支着脑袋凝视阎毅的睡颜,发现阎毅连睡觉都是不安稳的,眉心还是皱着。他的目光又扫到了阎毅的嘴唇,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上回不太成功的初吻,忍不住凑上去碰了一下阎毅的嘴,完成了这次成功的偷吻。   到了第二天,阎毅同洛曦川讲,下一次勾引别人,不要再拉着别人的手放到你的胸上。一个原因是这样的方法很低级,第二个原因是太柴。   洛曦川忽略了阎毅对于他的胸脯的评价,“太柴”。他一心只听到到“下一次勾引”,把这当做是给他更多“下一次”的默许。   后来确实是有了不少的“下一次”,洛曦川把“默许”逐渐用得如鱼得水。   叔侄的关系虽说是没有血缘的假关系,不过洛曦川是真的把阎毅当成长者那样敬着,又像爱人那样爱着。无论是六年前情窦初开的那一刻,还是在演唱会失声后,如丧家之犬般躲起来的现在。   洛曦川果然失眠了。在之前的两个吻不是被拒绝就是偷偷摸摸的前提下,他没有办法在阎毅主动亲吻自己后还若无其事地睡着。他雀跃又后悔,为什么要把嘴巴咬得那么紧?难怪阎毅说他是河蚌。   凌晨三点多,洛曦川蹑手蹑脚地踩着木地板,往阎毅的房间去。在路上却看到书房透出的光亮,从虚掩的门缝泄了出来。   阎毅正在与大洋彼岸地球另一端的人开视频会议。洛曦川悄悄推门进屋,盘腿挨着书柜坐下。大腿支着胳膊,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阎毅。这样不加掩饰的注视像是有形的触摸,阎毅终于转动眼珠,给了洛曦川一瞥目光,又迅速收回。阎毅对着视频另一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声音低沉醇厚,像酒。   洛曦川换了几个姿势,腿都坐麻了。他扶着书柜站起来,不敢发出声音地单腿站立抖腿,左右换脚。这又换来了阎毅不经意的一瞥。   洛曦川靠着书架随手抽了一本书看,翻几页就要打上一个哈欠,可算是在要睡着前等到了阎毅的一句,“Have a nice day”。这说明他们的视频会议要开完了。   洛曦川一个激灵,全身的细胞都醒了。在阎毅的面前,他的迫不及待那么难以收敛,这让他怎么也学不会欲拒还迎。他几步跳到阎毅跟前,在他脚边蹲下,观察阎毅的神情。阎毅的脾气时不时古怪,捉摸不透,厌烦洛曦川的亲近。近几年好了一些。洛曦川把这归结于岁数长了,过了而立之年,变成熟了。看那些老爷爷老奶奶不都很慈祥吗?阎毅的脾气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看阎毅没有什么反感的表情,也就大着胆子靠上了阎毅的腿,没骨头似的。   好在洛曦川没有判断错误,阎毅没有轰他,平淡地道:“你用你的脚底拖了一遍至少三个月没有擦过的地。”   洛曦川把脚丫子缩进了宽松的裤管,尖下巴贴着阎毅的腿仰头看他。这个角度,洛曦川常被诟病的单眼皮小眼睛也不再是劣势,黝黑的眼珠像是沾了露水的葡萄。   阎毅斜了他一眼,“你是猫吗?”   洛曦川非常配合地“喵”了一声。   这一声猫叫成功地把阎毅逗笑,因为叫得实在太不像样。洛曦川的嗓子还没有好,公鸭嗓捏着嗓子学猫叫,着实有失美感,显得滑稽。   阎毅笑了一声,不笑了。洛曦川却傻呵呵地跟着笑了起来,笑了几声也不笑了,他对阎毅说:“叔叔,我可能唱不了歌了。”   阎毅看着他,眼里是洛曦川读不懂的。不过至少阎毅没有对“叔叔”这个称呼表现出厌烦。   洛曦川很少用“叔叔”称呼阎毅,一般会学着家里的厨娘小时工,喊阎毅“先生”。   他八岁进阎家,熟悉了之后,就怯生生地管阎毅叫哥哥,毕竟这个漂亮哥哥比他大了八岁,也不算大太多。   没曾想,阎毅听到这个称呼后,骤然变了脸色。他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要把洛曦川捏碎,年幼的洛曦川吓得双腿发抖。   后来有一次,阎毅心情不错的时候说,论辈分他该是洛曦川的叔叔。洛曦川想象中的叔叔都是胡子拉碴的模样,他还是觉得应该叫阎毅哥哥。可是转念一想,阎毅供他吃喝,养着他,叫一声叔叔也理所应当。可当他真这么叫了,阎毅却说,别和我攀亲戚。   所以,“叔叔”这个称呼,洛曦川只敢在阎毅心情不错时,讨好着叫出来,听起来就像是撒娇。正如他现在讨好撒娇着,想要眼前这个男人默许他的靠近。阎毅的默许就是他的安慰。   撒娇有效,阎毅没有用话语戳他,不说话就算默许。洛曦川盯着他,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若即若离地擦着阎毅的腿向上走,然后起身跨坐在了阎毅大腿上。索性多年在默许下的锻炼,让他的勾引有了那么一点轻盈的意思。   “我想继续那个吻,”洛曦川的表情特别诚恳,“没做好,我睡不着。您不是说,今日事,今日毕。没做好又没做完的事,就这么放过去,我不踏实。”   “告诉你这句话的时候,是让你头天晚上把作业写完,别再让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管教你,絮絮叨叨的。”阎毅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显得不耐烦。   他还是让洛曦川亲了。亲这么一口,洛曦川跟偷喝了酒的小孩似的,砸吧了好半天嘴,使劲回味。   “下去。”阎毅一扬下巴,不耐烦。   “哦……”洛曦川意犹未尽,等了那么老半天,亲了一下就被轰走,好像还没回够本。   所以洛曦川的手就不老实了,刚落地了一条腿,就趁着阎毅不注意往某个地方探。一点反应都没有。   阎毅满脸嫌弃,冷哼,“很可惜,你不是他的开关。”   阎毅的讥诮话只让洛曦川蔫了几秒钟,就又立刻笑得十分大度,“没关系,没事儿。迟早会是的。”   洛曦川一站稳,忽然感到侧腰覆上了一只手。这只带着薄茧的手贴着后腰摩挲了几下,然后伸入裤腰,搞得洛曦川哼哼唧唧的。   “要这样摸,”阎毅很快撤回了手,“不要露出这种一脸期待的表情。” 第5章   洛曦川还想提要求,阎毅懒得和他讨价还价,说:“回去睡觉。”   洛曦川没离开几分钟,房门又被推开。他又卷着被子和小地毯回来了。他把毯子和被子铺在书柜边上,一边铺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索性阎毅一眼都没有往他这边斜。   洛曦川“蹬蹬蹬”地又跑出了屋,这回带着一杯刚磨好的咖啡来了。他把咖啡轻轻放在桌面上,热腾腾的咖啡还冒着白气。   在他老实地盘腿在地毯上,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粽子的时候,终于听到阎毅开口了。   阎毅问他,你难过吗?   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洛曦川瞬间就明白过来了阎毅的意有所指。惜字如金,没有挑明,但问的一定是他们到现在都避而不谈的事:如果不能唱歌了,你难过吗?   “难过。我和您讲过的,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喜欢音乐,现在歌坛的女歌手里,也没有几个有她唱得好。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培养我唱歌学琴,说我很有天赋,说小川以后要当大歌星……”洛曦川想起了从前的事,快二十年过去了,父母的音容笑貌都变得模糊了。连回忆都上了雾。   洛曦川发觉阎毅在看他,这才回神。   “我也很喜欢唱歌。要是不能唱了,就像是少了人生目标,怪空虚的。不过我现在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过。”   洛曦川的眼睛突然流露出一种光彩,璀璨如星光。这是他每一次向阎毅剖白他的爱意时的,专属神情。   “我现在就像是,丢了一千万,走到路上捡到了一张彩票,嘿!运气真好,中了头奖,下半辈子有着落啦!”   这张彩票当然就是那个吻。这个阎毅情愿的吻来之不易,洛曦川撒泼打滚,使出浑身解数,要了它六年。   不屑的哼声是从鼻子里发出的,阎毅说:“你在阎家活了这么多年,一千万就是你能想到的等同于‘人生目标’的数额?彩票中了头等奖就够你‘下半辈子有着落’?”   “中了彩票的话,省着一点用,应该也能让下半辈子有着落吧……哈哈……”洛曦川朝阎毅咧嘴笑,笑容娇憨。虽然憨的成分居多。   洛曦川很快就睡着了,尽管是脑袋顶着书柜睡着的。听说Omega在自己的Alpha身边,会受信息素影响被安抚。可他是一个几乎感受不到信息素的Beta,却因为在阎毅身边,就会获得安心。   第二天,洛曦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是您把我抱到床上去的吗?”洛曦川“蹬蹬蹬”地下楼,木地板踩得嘎吱响。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不然还有谁呢?他就是想听阎毅说。   阎毅刚挂了电话,说:“哈喇子流了一下巴。惨不忍睹。影响我的工作。”   “啊?有那么难看吗?”洛曦川赶紧抹了抹嘴。   “丑娃。”   “……”   在别墅住了三四天,阎毅就要回市区了。他和洛曦川说,把你要带的东西打包好。这个意思就是他要捎上洛曦川回市区。洛曦川听了,有些犹豫,他挠了挠后脑勺,说:“我的嗓子还没有好。”   阎毅点了点头,平淡地说:“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   于是,洛曦川就卷上铺盖卷,和阎毅一起回了市里。   刚一回去,阎毅就让洛曦川换上正装。他要带洛曦川去见一个人。   洛曦川觉察到这个人肯定是一个不一般的人,他悄悄地问:“是谁呀?是长辈对吧?我是不是应该穿得俏皮一点,长辈不都是喜欢小辈健康运动有朝气吗?”   阎毅没有回答洛曦川一连串的问题,他说:“我的堂哥。”   一听到这一句,洛曦川立刻全身紧绷。   阎毅的堂哥是整个阎家的禁忌。   阎毅的父亲是阎老爷子最小的儿子,也因为是中年得子,所以尤为得到老爷子的疼爱。阎毅的父亲比他的哥哥们要小上许多。他和阎毅的母亲满世界地跑,地产生意做出了国门,在世界版图上处处开花。可是,儿子给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接受教育。于是,小阎毅就被夫妻俩扔给了阎毅的大堂哥,阎尧。   阎毅的大堂哥阎尧年轻有为,也英年早逝。他是整个阎家的遗憾。洛曦川对他的了解,全部都在饭席上的只言片语里,以及妇人们一声接一声的长叹中。洛曦川不是不好奇,但他发觉,每一回有人提起阎毅的堂哥阎尧,全家人的视线都会汇聚到阎毅的身上。阎毅总是缄默不语。然后话题就会被转到其他的事上,饭桌就会再次热闹起来。   洛曦川察觉到这点后,就知道他应该把害死猫的好奇心都消灭干净。从此后对于阎毅堂哥的话题左耳进右耳出。   他毕竟不是阎家的人。自他一入阎家的门,他就知道要做一个懂得分寸的小孩,因为他是外人。外人小孩是没有肆无忌惮随意犯错的特权的。   当年洛曦川被阎毅带进阎家,阎毅父母听说后都吃了一惊。一回到家,家中还真是多出了一个孩子。洛曦川刚过上了几天有吃有穿的日子,很怕又被当皮球拍走,一从寄宿学校回来,就是拼命做家务。一看到阎毅,就隔着几米远跟在阎毅身后,小孩子天真的想法就是,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你要向着我呀。阎毅当他是空气,毫不客气地把门“砰”地砸上。后来,一个神神叨叨的大师跟阎毅的父母说了好多洛曦川听不懂的话,什么生辰八字,什么运势,什么风水。阎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大人们的话对于洛曦川来说太深奥了。洛曦川虽然不明白太深奥的事,但他懂得,福利院的小朋友都争着抢着在意图收养孩子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可爱的一面。每一次有想要收养小孩的人来,福利院里都像是进行了一场万里挑一的选秀,孩子们都是橱窗里的娃娃。能出福利院就铆足了劲头出去,出去了就不要再被退货。   洛曦川的求生欲使得他拼命展现他的用处。他不要被退货。他要告诉阎家,他非常乖巧懂事,他会唱歌弹琴,他会煮米洗菜,他可以洗碗拖地板。或许也就是看在小孩还挺听话的份上,洛曦川就被阎家留下来了。养他权当是阎家做慈善。   洛曦川一直都知道他不是阎家的人,所以要识趣。洛曦川相当识趣,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听到了不该听的就当没听到。除了爱上阎毅这件事,他一直都守本分。对阎家长辈尊敬也亲近,可是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是不可以涉足家族的秘密的。   而阎毅的堂哥,该是这本家族秘辛里,最隐秘的一页。 第6章   就在这样敬畏、惶然还有隐隐的兴奋情绪中,洛曦川换上了黑色的西服,系上领带,刘海也梳了上去,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美人尖。看上去好像成熟了,长了几岁。   一路上,洛曦川都不敢讲话,悄悄用余光打量阎毅。阎毅正在闭目养神,可偏就是感应到了洛曦川的鬼鬼祟祟,掀起眼皮看了洛曦川一眼。洛曦川被抓包,怔了一下,然后就朝阎毅咧嘴笑。阎毅没搭理他,洛曦川只好悻悻地望向车窗外。天空是略带阴沉的灰蓝色,云朵的颜色很淡。   这一处位于市郊的墓园,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森可怖。墓园内部处处是花草植被,绿林茂盛地生长。微风吹过树梢,叶片的窸窸窣窣清晰可闻。地下的人长久地安眠在这一处安宁又美丽的地方。   洛曦川站在墓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碑上的人像。这是他第一次见阎尧的样子。那个活在阎家长辈们的眼泪与叹息中的阎尧,那个和阎毅感情深厚的阎尧。墓碑上的像看起来很年轻,听说二十多年前他过世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六岁。   不知怎么,洛曦川只是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照片,就觉得他很善良。阎尧是好看的,阎家的人都长得好看,可是却没有谁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到温柔良善。   “洛曦川。”   听到阎毅的声音,洛曦川才回过神来。他把怀中抱着的白色满天星放在墓前,微风吹拂着洁白的花瓣,小小的花朵柔弱得都盛不起轻风。满天星是阎尧最喜欢的花。   洛曦川看了一眼阎毅,然后对着墓碑鞠了一躬,分外认真地开口道:“叔叔,您好。我叫洛曦川。我是一个唱歌的,写词也作曲。我的嗓子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出了一点意外……您别嫌我说话难听。您可能是第一次见我,但我从八岁就进了阎家了,我是在阎家长大的。我……”   阎毅打断了洛曦川,说:“可以了。你先回车里。”   洛曦川是第一次做这种自我介绍,心头忐忑。但是看到照片上阎尧良善的模样,就觉得他会是那种,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笑着点头,然后用温暖的目光鼓励你的人。   或许就是在这样的驱使下,洛曦川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大着胆子说:“我会好好照顾阎毅的。请您放心。”   洛曦川托着腮,坐在车里看外面。天空变成了铅灰色,几条纤细的雨丝飘到了车窗上,阎毅也终于进入了他的视野。   洛曦川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阎毅差不多呆了二十分钟。阎毅的脾气不是很好,耐心也糟糕。无论阎毅是说了二十分钟的话,还是沉默着站了二十分钟,都让洛曦川有些难以想象。   阎毅上车后,对司机说了几个很难发音的单词。眼看快到饭点,洛曦川猜测应该是某个餐厅的名字。   去往餐厅的路上,洛曦川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阎毅看。明目张胆的目光把阎毅惹烦了。   阎毅“啧”了一声,“洛曦川,是不是一定要给你找点事情做,你才不至于闲得无聊,总要看着我?”   “哦……”洛曦川翻了翻,找出来一只耳机,“我听歌。”   音乐放了好一会儿,洛曦川的心思。只是觉得阎尧看起来十分熟悉。可是阎尧和他的年龄相差那么大,哪怕是阎尧去世那年,洛曦川也还只是不记事的幼儿。他不可能见过阎尧。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阎尧很眼熟呢?   他试图从阎毅的面容上找到与阎尧相似的地方。阎尧是阎毅的堂哥,堂兄弟长得有点像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们好像长得不是很像。   过了没几分钟,洛曦川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阎毅看。   “让我看着您吧……”洛曦川脸上的不好意思特别真挚,“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   嗓子的状况在一天一天地变好,洛曦川也逐渐放下心来。看来以后还是可以唱歌的,也有机会再开演唱会的。说不定哪一天还能拿到年度金曲和最佳男歌手等一些重量级奖项。洛曦川想到这里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眼前的一点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还能唱歌,就没那么糟糕。   洛曦川又开始成日窝在地下室里,咬着铅笔头写歌了。家里的地下室从他大二开始就改成了他的工作室,器材乐器一应俱全。灵感一来,他就一天到晚呆在地下室不出来,也不记得睡没睡觉吃没吃饭,过得颠三倒四。后来很多首收录进专辑和EP中的歌曲,最初就诞生在这个地下室。   大二下学期期中那会儿,洛曦川无意中得知,阎毅请了公司的设计师和工程师改造地下室。洛曦川激动得每回见到阎毅都恨不得给他行大礼。阎毅说没必要,他只是嫌洛曦川一天天的,丁零当啷的,太吵。洛曦川不管阎毅是出于什么理由,反正他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工作室,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他再三向阎毅承诺,一定好好做音乐,一定搞出名堂,一定好吃好喝孝敬阎毅。阎毅的视线都没有从报表上离开一秒。阎毅说,鉴于数学与音乐之间的联系,他很难想象一个开不好根号的人能在音乐上做出什么名堂。   “……不过,别让我白花钱。我不做赔本买卖。”   阎毅都这么说了,洛曦川就更不可能偷懒。他虽然有点贪玩,但是练歌写歌,从来都没有怠慢。他从来不缺灵感,在洛曦川的眼里,天地万物都是歌。什么都可以写。为了抓住偶尔闪现的碎片灵感,无论他正在做什么,哪怕是洗澡到一半,刚抹上洗发水,他也要披上浴巾跑到地下室。地下室无疑是他在家中最常呆的地方,从大二开始,到如今二十五岁。他眼下嗓子还没好全,就又在地下室熬了一夜又一夜。 第7章   他走出地下室的时候,一是为了吃医生开来治疗嗓子的药,二是他在写词时遇到了了一点小麻烦。当阎毅亲吻他的时候,他感觉那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初吻。无论是傍晚时的蜻蜓点水,还是深夜时两舌勾缠,都使得洛曦川像是春天来临渴望交配的雄兽,躁动不已。阎毅可以让他刹那间变成易燃物,一点火星就能燃烧。   这样的事,洛曦川怎么可能不写下来呢?他想着阎毅的样子,把阎毅的眼睛鼻子嘴,都统统写成了歌。写到眼睛的时候,他却不知道怎么形容了。有匪气的眼睛?倦懒的眼睛?讥诮的眼睛?……洛曦川说不好。阎毅的种种样子在洛曦川的脑海里换来变去,而洛曦川此刻格外想见到他。   洛曦川顶着蓬乱的头发,步伐轻快地三四节阶梯地跳。他打算坐在阎毅跟前,好好看一看阎毅。这回的理由特别正当,阎毅不得不由着他看个够。   阎毅正要出门。洛曦川赶忙喊住他,“阎先生”,“阎先生”的叫个不停。   他风风火火地奔向玄关,“您去哪里呀?什么时候回来?”   阎毅瞥了一眼洛曦川光裸的赤脚,洛曦川立刻蜷缩起脚趾,企鹅似的稍稍向后退了两步。   阎毅语气平淡,“管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洛曦川摆摆手,又打了一个响指,“我想给您听一听我新写的曲子。这次是真的好。”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曲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听,不着急这一时。洛曦川是看到阎毅一身西装革履,所以才想不动声色地打探一下阎毅的去向。夜里八点半,这个时间点也不像是要去见大客户,但是又穿得跟要去演电影似的。洛曦川觉得阎毅要赴得这个约不太寻常。   “沈曼约我谈事。明天再说吧。”   “我也想去!”洛曦川脱口而出,说出口才发觉太急迫了,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一听到“沈曼”就神经敏感,阎毅还讲“明天再说”,鬼知道他们今天谈什么,阎毅今晚还回不回家。洛曦川一下子浮想联翩,还给把那些个小九九藏好掖好。   “我可以去吗?你们谈事的地方可以点餐吧,”洛曦川眼巴巴地看着阎毅,说着还揉了揉肚子,这么一揉还真觉得饿了,“我也想去。你们谈事,我就在旁边吃东西。”   “吴妈给你留了菜在冰箱,”阎毅说,“前几天阎瑜生日,你不是还说,嗓子好之前不想见人吗?还是说,你是编了一个借口来应付我的?”   阎瑜是阎毅的侄女,丫头养得有些刁蛮,洛曦川有点怕了这个小祖宗,所以才说嗓子好之前不愿见人。嗓子好之前不想见人不假,眼下更真的想法是不想让阎毅和沈曼大半夜单独见面。洛曦川扁了扁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事儿,他没法解释,总不能说,我怀疑你们孤男寡女深夜相聚是为了破镜重圆。   洛曦川假潇洒,“不去就不去,没事儿。”   阎毅看了一眼手表,“给你十分钟把你自己收拾好。”   洛曦川怔了一下,阎毅面无表情地再次开口,道:“九分五十五秒。”   洛曦川撒腿就往楼上跑。   洛曦川花了八分钟把自己洗得喷香,一分半搞发型,最后也没来得及看是什么衣服裤子就乱套一气,抢在阎毅之前拉开后车门,稳稳地坐上了车。他这才觉得稳妥,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穿的是套头衫和牛仔裤。这也就罢了,毕竟套头衫牛仔裤顶多是不够正式,但也没到不能见人。糟糕的是,他左脚穿的鞋和右脚穿的鞋没能凑成一双,一只系带运动鞋一只板鞋,好在都是黑鞋。   乱套了。   洛曦川悄悄瞄了一眼身旁的阎毅,换成了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的坐姿。前面的脚刚好把后面的脚挡住。   车子停在了一家高级酒店。矗立在护城河边,宛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他们被酒店工作人员一路引领着,到了十七楼。   包间的门一打开,沈曼正坐在里面打电话,看到阎毅的时候眉毛轻轻一抬,抛了一个媚眼,算作打招呼。然后,她的视线又挪到了洛曦川的脸上,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眨了眨。   沈曼是臻谛集团的千金,含着金汤匙出生,分化成了Alpha,臻谛未来的大老板。她在哪里,聚光灯就在哪里。就算哪天沈曼左右脚踩着不同色的高跟鞋出门,那也是潮流。退一步说,即便只凭沈曼的长相,不受瞩目也是难事。从前还有杂志写她美艳得具有攻击性,玫瑰配她太艳俗,她是人间牡丹花。群芳中以牡丹为第一,故世谓花王。   按这意思,只要是沈曼在场,其他的女明星也好,名媛也好,就只有当洗脚婢的份儿。   “人间牡丹花”对着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的人说了一句妩媚的“Bye~”,一个音恨不得转成山路十八弯。   沈曼挂了电话,食指朝着阎毅的方向点了几下,涂成鲜红的指甲亮得反光,“你怎么把小拖油瓶带过来了?”   “小拖油瓶”是沈曼对洛曦川的称呼。从她第一次到阎毅家里做客,她就一直是这样称呼洛曦川的。   “我饿了,我叔叔带我来吃饭。”洛曦川一说到“我叔叔”这三个字就来了底气,仿佛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特权。说完了,洛曦川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阎毅的身上,又在一瞬间满溢欢喜和爱慕。   这个眼神让沈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心想,这个小眼睛的小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灵的眼神的?老娘第一回 见他,他还是个鼻涕虫。   洛曦川的这个眼神把沈曼惹不舒坦了,沈曼就更想说点话往洛曦川的痛处刺,“小拖油瓶的嗓子还没好呢?以后还唱不唱的了歌哦。阎毅白给你建个公司了,钱全打水漂了。”   洛曦川还没开口,阎毅就先说了话。他没兴趣听这两个人互呛,他嫌吵。   “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的,要当面谈的重要的事?”   “没什么,”沈曼以手支颐,身体顺势前倾,“想见你嘛,好久没看着你了。够重要吗?可不是只能当面谈?”   沈曼说完,还不忘瞟了洛曦川一眼,然后对阎毅说:“新买的裙子,好不好看?” 第8章   沈曼的长相明艳,而她也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单是简约的白裙就让她美艳更胜。下巴点在手背时,身体的前倾刚好加剧了胸部在视觉上的效果。   洛曦川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在当时洛曦川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阎毅对他的胸的评价,“太柴”,在经过时间发酵后,变得好像有了什么。即使坚持锻炼和常年食用水煮鸡胸,让他现在的身材不像当年一样那么平板白斩鸡了,但是他还是琢磨着自己的胸脯是不是太柴。可毕竟他的第一性别不是女性,是怎么样也长不出胸来的。   想到第一性别,洛曦川又记起五六年前,那会儿他逮着机会就要向阎毅剖白爱意。被他搞烦了的阎毅直接回绝。阎毅说Beta的女人很烦,他对第一性别是男性的更是没有兴趣。睡过了也没兴趣。   沈曼是Alpha,女性,符合阎毅的择偶标准。且不说她和阎毅还曾经订过婚,阎毅还爱过她。关于沈曼的种种一条一条罗列进了洛曦川的脑袋瓜,头脑里警铃大作。洛曦川越发感到了迫近的危机。   于是洛曦川寻思着该怎么合理地转移阎毅的注意力,甚至都忘了他自己两脚踩的都不是同一双鞋的事,忘记了遮掩自己可能出丑的双脚。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可在阎毅身上的占有欲却一点也不小。   而在洛曦川头脑风暴时,沈曼还在给阎毅展示裙摆上的刺绣,看样子是很得意这条裙子。她还在问阎毅,刺绣是不是很美。   “不错。”阎毅说。   阎毅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烟的大半截露在外面了,他的动作却停滞了一瞬,目光在洛曦川身上逗留了一秒,然后把烟推回了盒中。   “您抽吧,”洛曦川拾起了桌上的打火机,“我给您点火。”   待阎毅把烟叼在嘴里,洛曦川点着了火凑近。阎毅垂下眼,睫毛投下了半弧阴影,羽毛扇子似的挠呀挠呀,挠得洛曦川心痒痒。洛曦川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   这一舔,恰好就被阎毅捕捉到了。他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洛曦川一眼,然后叼着烟看向沈曼,继续和她聊天。   洛曦川就为这么一眼走了神。躁动的感觉又来了。Beta没有发情期,但洛曦川在电视新闻里见过Omega发情的样子。洛曦川觉得,如果此刻有人撕下他的外皮,一定会十分诧异地发现,这个Beta居然像发情时的Omega一样。摇尾乞怜,扭捏又放荡。   洛曦川有些魂不守舍了。眼睛到处无目的地乱瞟,就瞟到了脚上不成对的鞋子。   他为了沈曼给他带来的小小的危机感忘记了鞋子,又为了阎毅的一瞥目光把其他什么都忘了,由着心口那头发情的雄兽横冲直撞。   最后,还是看到这一双不匹配的鞋子,才勉强因为意识到窘况回神。他莫名地感谢起自己的莽撞,这才有了能让他发窘的理由。   洛曦川向前坐了坐,把套头衫下摆往下拉扯,盖住了灼热的躁动,一双脚稳妥地藏在了餐桌底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洛曦川。”   阎毅叫他的名字。   “啊?”   “和他说你要吃什么。”   洛曦川同站在阎毅身后的餐厅服务生随口说了几个菜,他眼下正一门心思竖起耳朵听阎毅和沈曼在聊些什么。   洛曦川的菜点完了,服务生转身要走。这时,阎毅突然对沈曼说,“稍等”,然后他又对服务生道,“他花生过敏”。   服务生说,会告知厨房留意的。   沈曼饶有兴致地看着洛曦川,“小拖油瓶还有这么娇贵的毛病啊?”   洛曦川点的两菜一汤很快上齐了。他捏着筷子乱扒拉,因为偷听,所以吃得食不知味。   从刚才开始,他就装作发呆听他们俩聊天听了好一会儿了,是越听越听不懂了。他们聊着聊着就开始说起了他不怎么听得懂的外语,说着说着这些外语里还多了一些他更听不懂的专业词汇。   躁动变成了烦躁。无论哪一种,都是不顺滑的毛躁。“躁”很快体现在了行动上。喝水后,洛曦川一个用力过猛地将玻璃杯敲在了桌子上。   对话被噪声中断,阎毅蹙眉看了洛曦川一眼,像是责怪。   洛曦川一脸无辜,嘴角下撇,像是在说,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洛曦川一转脸,就看到了沈曼看好戏的表情。   洛曦川快吃完的时候,阎毅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出了包间。包间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洛曦川和沈曼,安静得洛曦川都不好意思喝菜汤了。洛曦川喝汤吃面,总是会发出“吸溜”的声音。   沈曼晃着酒杯问洛曦川:“你和阎毅真好上了?好多年前,我就和阎毅说你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他还说是我多心。”   洛曦川放下调羹,看向沈曼的眼神像极了狗崽护食,“好多年前,你和阎毅好的时候,阎毅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洛曦川还在为当年阎毅的“绿帽”事件耿耿于怀。取消婚约不到一个月,沈曼就和别人出双入对被拍到。人人都说沈曼是早就看上了小狼狗,好上了才把阎毅一脚踹了的。再加上那一夜阎毅醉酒的那句“贱货”,更让洛曦川笃定,阎毅是把他错认成了沈曼,阎毅是早就知晓了沈曼的不忠,才取消的婚约。   “我的天哪,小朋友,”沈曼表演出了做作的吃惊,“你不会真以为在我绿了阎毅之后,阎毅那个睚眦必较的人还会和我这么坐下来聊聊天吧?你不会不知道当时乱写的记者都被辞退了吧?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哦。”   洛曦川轻轻皱眉。   见他冥思苦想,沈曼发出一声嗤笑,“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你盯着阎毅,就跟葛朗台盯着钱似的。恨不得在阎毅周围画一个圈,小狗似的守着。阎毅就是这么被你惯出坏脾气。”   “沈曼姐姐,话别总说得这么难听吧,我不想和你吵架,”洛曦川苦笑,示弱似的摊手,“叔叔真没像你说的那样,脾气那么坏……他其实挺疼我的。”   “得,你就是个小奴才,你们俩什么锅配什么盖。”沈曼翻了一个白眼。   话不投机。洛曦川拾起调羹,继续喝剩下的菜汤。菜汤有些放凉了,蛋花飘出淡淡的腥气。   沈曼看着低头喝汤的洛曦川,突然笑了,“小时候是个拖油瓶,长大了是个小白脸。”   洛曦川抬起头来看她,这一眼却让他愣住了。 第9章   回去的路上,洛曦川罕见地没有很多话讲,也不盯着阎毅看个没完没了了。   他的默不作声被阎毅察觉了。就像是家里买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鹦鹉,突然有一天不吵不叫了,总是要去查看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怎么,”阎毅问,“沈曼发现你两只鞋成不了一双,取笑你了?”   “啊?您什么时候发现的?”洛曦川也顾不上郁闷了,烦心的都抛到九霄云外,又咋呼了起来,“不是,哎,不是,您早告诉我啊,我还这么别扭地坐着呢,可难受了。还想着遮一下的。”   他一说话,就又变成了笑模样,眼睛眯的都看不见了。洛曦川又恢复了往常大大咧咧的坐姿。   阎毅哼了一声,“你一出门就发现了。”   “您怎么看我笑话啊?”   洛曦川不生气也不恼,还是笑。   阎毅重复了一遍问题,“沈曼说你了?”   “啊,”洛曦川向阎毅告状,“她说我是小白脸。”   洛曦川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把屏幕凑到阎毅的面前,瞄了一眼司机,悄悄在阎毅耳边嘀咕:“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小白脸是指受益于男人或者女人的经济支持的男性,通常伴随着肉体关系……我仔细一想,好像还没有办法反驳……”   “你很快就不是了,”阎毅说,“你经纪人很快会把剧本给你,准备一下试镜。”   “我?”洛曦川仿佛是听说了什么天方夜谭,“剧本?试镜?我……我演戏吗?”   洛曦川的一系列问题吵得阎毅脑袋痛,他皱起了眉,“嗯。”   “可是……我只演过mv啊?这样就演戏,是不是不太好?”   “卖唱片不赚钱,”阎毅说,“你正好可以趁这个时间转型。”   洛曦川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转变,歪着脑袋琢磨了好半天。回到了住处,他还是七上八下的。为这安排的突然,也为这安排的赶鸭子上架。他清楚自己没有那金刚钻,可看样子是不得不揽那瓷器活。   “您不是那我寻开心吧?真的要我去演戏?”洛曦川追在阎毅身后,一路追到了厨房。   “股票亏了一笔钱。不少。家里没钱供你了。”阎毅又不耐烦了。他显然不愿意再解释。   虽然阎毅的话听上去像是随口说出来搪塞他的,但是洛曦川觉得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洛曦川的演艺公司是阎毅专门为他建的,全权只负责他一个人的工作。即使是他的全部收入都上交阎毅,阎毅对他的演艺公司也花费了不小的一笔投入。这次演唱会因为他的失声没有开成,损失的数额一定不是小数目。阎毅既然开口了,他也不能任性。   “你的表演能力应该可以的,”阎毅对着愣神的洛曦川说,“痛得要死要活还要表演很享受。”   阎毅突然讲起这个,着实让洛曦川猝不及防。洛曦川不好意思了,辩驳道:“我没有表演……”   “哦,你是真的享受?”   阎毅的反问带了几分嘲弄。   阎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洛曦川感到不太舒服,洛曦川正想说点什么,一个不得了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您……不会是让我去演ggg……gv吧?”   这句不过脑子的问话让洛曦川吃了阎毅的眼刀。   到了夜里,洛曦川又失眠了。   他从前上过表演课,也被老师夸过有灵气,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演戏。   阎毅确实对于他当歌手一向持有反对甚至是反感的态度,但在这一点上,洛曦川却相当笃定。他就是要唱歌。所以阎毅在音乐方面说过的不中听的话,洛曦川都当做是建议去听。他把阎毅当做是指路的引导者,就不会感到挫败,更不会心生退意。   早在洛曦川十岁左右的时候,少年阎毅就直白地,甚至近乎残忍地告诉还是孩童的洛曦川,你想走的路是行不通的。   “你不够漂亮。”   “你的父母都是Beta,不出意外,你也会是平庸的Beta。”   “你没有与生俱来的抓人眼球的能力,也没有天生的领导力。”   “娱乐圈是需要天分的地方,你不够格。”   “可是……可是……”小洛曦川仰起头望着阎毅,“我不用长得很好看,我只是想唱歌呀。”   阎毅不说话了。分化成Alpha的少年已经有了使人臣服的压迫感,洛曦川又敬又怕。   十岁的洛曦川还是长得小小的,身体很单薄。他在阎毅的注视下越发蜷了起来,不安地揉捏衣角。他不太敢看阎毅,看了一眼就赶快瞟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又怯怯地看上一眼。洛曦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说错了话,也不知道还应该讲些什么。他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笑。所以,小洛曦川腼腆地笑了,朝阎毅露出了小小的,洁白的牙齿。   “我……我想成为像许皓君那样的歌手!”   许皓君的歌风靡全国,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镇,男女老少都听过他的歌。他的歌曲风格多变,但每一首都有很高的传唱度。   而且,许皓君是Beta。单论他的长相,有人说帅,有人说磕碜。褒贬不一。但这些都不会影响他在乐坛的地位。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成为歌手呢?”阎毅的厌烦不加掩饰,好像什么梦想在他的眼中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话,“乐坛已经有一个许皓君了,没有必要再有第二个许皓君。模仿者是不可能超越原版的。”   洛曦川被他说懵了。他的同学都喜欢许皓君,人人都想变成像许皓君那样备受瞩目的大歌星。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洛曦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他觉得阎毅说得对。   洛曦川挠了挠后脑勺,又朝阎毅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笑。   阎毅没有笑。他语带嘲讽,“你的远大目标,就只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吗?”   洛曦川一直记得阎毅的话,所以在音乐的创作上,他一直有意识地加入自己独特的想法,使之成为有洛曦川特色的音乐。他不甘心平庸,有强烈的,表达态度和不同的欲望。   再加上洛曦川有辨识度的好嗓音,种种独特加在一起,让洛曦川成为了乐坛中不可取代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演唱会的突然失声,洛曦川觉得,他应该会一如既往,摸着石头过河,独自走这段不复制任何人的路。即便再孤独,即使在状态不好,人人都劝他休息的时候,他也心无旁骛,没有考虑过停止歌唱,也没有考虑过任何其他的路作为退路。   音乐和阎毅是他最执着的两件事。   但这一次,是真的要打个岔,暂时放下音乐了吗?   洛曦川不敢回想演唱会那一天的情景。他不说,不代表他不在意。   在意识变得稀薄之前,他又想到了一桩他没有说出口,却在意得要命的事。   他没有对阎毅说真话。   晚饭后的沉默,不是因为沈曼说他小白脸。而是因为沈曼说他是小白脸时的笑容。   沈曼很难得的,没有对洛曦川流露出嫌弃和一百个看不上。尽管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但沈曼在那一刻的笑容却还算温和友好。   洛曦川突然想到,他为什么会觉得阎尧眼熟了。   沈曼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阎尧。 第10章   两周后,洛曦川的嗓子基本好得差不多了。他参与了电影试镜。   听阎毅说让他去演戏的时候,他以为像他这样半路出家的,是不会接到什么像样的好本子的。经纪人告诉他是付导的片子时,他还愣了一下,傻乎乎地问是哪一个付导。结果没想到,还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付导。   试镜时,这个大名鼎鼎的付导就坐在他面前。付导一点也没有大导演的架子,和蔼可亲的像是邻居家大伯。他问洛曦川,嗓子好没好,试镜紧张不紧张啊。洛曦川都如实答了。好的差不多了,不紧张。   付导突然道:“你和凌艺蕾演过一个mv,是吧。”   听到凌艺蕾的名字,洛曦川才陡然想起,凌艺蕾的出道作,就是付导电影的女二号。凌艺蕾是通过海选,被付导一眼相中,才得到那个角色的。   “在你来之前,我问过艺蕾,她对你印象非常好。她说你的表演很灵,入戏快,很有天赋。我看了你和艺蕾的mv,你的表现力的确可以。”   “谢谢付导。”洛曦川被付导夸得惶恐,他都有些晕头转向了。   洛曦川面试的角色是电影中的男二号。试的这一场戏,是电影里很关键的一场男二号的戏。在电影中,男二是魔教的护法,暗恋且单恋名门出身的女主角。在这场戏中,男二为了保护女主角在江湖的名声,用极端手段撇清和女主角的关系。他当着武林正派人士的面,在女主角胸口刺了一剑。   洛曦川把自己放在男二号的位置上,尝试着带入这个角色,想象如果他真的是这个魔教护法,那么他对于女主角的感情究竟该是如何的呢?恐怕对于这个角色来说,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喜爱是无望的。对女主角,他不仅仅是爱而不得。为了保护女主角,他还需要收敛爱意。他的爱意要克制,又不能让观众看不到。要收着演,但也要在眼神和细节上将这样的情绪传递出去。   苦恋一个人得实战经验,洛曦川刚好非常丰富。   洛曦川心里想着阎毅。如果有一天,他和阎毅真的站在了对立面,他不得已要伤到阎毅,那他会怎么做呢。   这样想着,在表演这一幕的时候,那一剑在将要刺中要害前,就稍稍偏移了几分。而想要去查看伤处的手,也攥成了压抑本能的拳。   试戏结束了,洛曦川才发觉自己的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衣服濡湿,黏在后背很不好受。他收剑入鞘,才发现自己不仅手心是汗,手还是颤抖的。   洛曦川没有做过这样的设想,直到这样想了才发觉,与阎毅站在对立面,对他而言,连想一想都感到极其恐惧。   付导没有讲话。从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喜怒,无从判断他是不是满意洛曦川刚才的表演。看洛曦川表演的付导和同洛曦川聊天的付导判若两人。洛曦川听人讲过,影视行业里的专业人士一专业起来是极其严谨,甚至吹毛求疵的。   洛曦川有些惶然。人一仓皇起来,理智就做不得主了,身体的本能先行一步。洛曦川的身体怕是把这回试戏当成了舞台演出。演出结束了,于是洛曦川一弯腰,一头猛扎下去,一个端正的九十度鞠躬。   在场的人都笑了。洛曦川也挠了挠后脑勺,跟着他们笑。   角色的悲怆逐渐平复,洛曦川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真的,他不会与阎毅为敌。   洛曦川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付导说:“曦川,换上戏服试一下,我看看你的古装扮相。”   洛曦川应了一声,就去换上了与戏中男二穿着类似的戏袍。这是一身广袖束腰的白色长袍,腰带为红色。   当他穿好走出来,一屋子人都紧紧盯着他看。他们没有看到过洛曦川的古装,都没想到会这么合适。   洛曦川生得骨肉匀停,白袍裹在身上,广袖随着步伐摆动,飘飘欲仙,说不出的合适。洛曦川是单眼皮,不似古代美男子标准的浓眉大眼,但子郁这个角色恰好是魔教护法,也本不该是大众心中正派侠士的长相。   “在你的身上,我可以看到子郁。”付导说。   子郁是角色的名字。   大约一个星期后,洛曦川接到了试镜通过的答复,要为进组做准备了。在开拍前还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内容包括学剑法和骑马。   想到一进组,就难再见上阎毅一面了,洛曦川就总想找着机会多看阎毅几眼。这些天阎毅总是很忙。今天去A市参与这个会议,明天又去B市参与那个活动。   临走前一晚,阎毅在晚饭前回来了。直到阎毅坐下解领带,洛曦川一直都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   洛曦川的目光比舞台的追光还穷追不舍,阎毅早已习以为常。倦怠慵懒的狮子甚至都懒得掀起眼皮回一个眼色给小丑鱼。顶多被看烦了,就呲他几句。小丑鱼被这么吓唬了一下,总会仓皇地躲在礁石后面。不过用不了几分钟,他又会跑出来,眼巴巴地看着。   阎毅这回没有凶洛曦川。他的食指敲了两下餐桌桌面,说道:“看什么。吃饭了。”   洛曦川趿着拖鞋跑到厨房,不一会儿又跑出来,端着一杯蜂蜜柚子茶放在阎毅的面前。热腾腾的,还冒着水气。   晚饭后,洛曦川拿了一个吸管,在小沙发上抱着椰子喝椰汁。   阎毅把电视频道调到新闻台,从果盘里拿了一只山竹。洛曦川就开始盯着阎毅剥山竹的手看。   阎毅的指甲圆润,手指长而直,十分具有美感。他剥起山竹来很有技巧,每一个动作入眼都是享受。拇指和食指捏住根茎下压,再往外一拉。轻轻掰开已经破裂的果壳,内里雪白的果肉就暴露在外了。   鲜红的果汁半点没有沾上手指,还是不染尘埃似的好看。像玉笋的是这双手,如葱根的是这双手。   这双手生得像是被小心珍藏的工艺品,可洛曦川偏想让他来摸一摸自己这个俗人,尤其是最被重重衣料遮盖的地方。   看上去不可亵玩的东西最容易诞生禁忌的欲念。   洛曦川赤裸裸的视线早就被阎毅察觉了。阎毅瞥了他一眼,“想吃?” 第11章   “不想吃,我就想多看看您。”洛曦川说。牙齿在吸管上深深浅浅地咬。   “说过多少次,不要咬吸管。”   “啊,我没注意。我不咬了。”   当晚,洛曦川敲开了阎毅的房门。   阎毅没应,洛曦川直接推开了门,果不其然看到阎毅在露台上吸烟。洛曦川瞟到书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密密麻麻的字符蚂蚁一样爬在屏幕上。他朝阎毅走了几步,阎毅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回过头来见了洛曦川。   洛曦川想到露台上和阎毅一起吹吹风。一进剧组就聚少离多,几个月见不到阎毅,洛曦川挺舍不得。在这个晚上,和阎毅一起做什么事都是好的。   阎毅却进了屋,对洛曦川说:“进屋说。”   阎毅的靠近让洛曦川嗅到了他身上烟草的味道。   洛曦川坐到阎毅的床上,盘着腿,看着阎毅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把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洛曦川说:“我明天就出发了。”   阎毅抱臂站在他的面前,语气轻松,“嗯。好好演。”   洛曦川眨巴着眼等了一会儿,阎毅也没有继续讲话。   “我要去好几个月呢。”   “离开家几个月,做不到吗?”阎毅的眉尾微微上挑。   洛曦川觉得他不能等待着阎毅有所表示了。他猛地站起来,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儿。他的双手按在阎毅的肩膀,让他坐到了椅子上。阎毅是Alpha,还是最优质的Alpha,他如果想反抗洛曦川这个再平庸不过的Beta,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把洛曦川的细胳膊拧折。可阎毅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让洛曦川这么坐上了他的大腿。   阎毅好笑地道:“硬来?”   阎毅的一只手在洛曦川的腰上掐了一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足够作为助燃物把洛曦川这个易燃的柴火点燃。   下一秒,洛曦川就把舌头滑进了阎毅的嘴里。   洛曦川的吻法与小猫喝奶类似,东一口西一口,毫无章法地乱舔,又舔得很急。   他舔了几口,就分开了。太紧张了,喘不上来气。他垂着脑袋,然后就听到阎毅的低笑。   阎毅扣住洛曦川的后脑,这一回,他反客为主。小猫不懂规矩,那就他来教。   洛曦川不那么紧张了,阎毅比他熟练多了。洛曦川享受了起来,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他就尝到了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点薄荷的味道。阎毅用的是薄荷味道的牙膏。洛曦川经常看到阎毅在抽烟后刷牙。   亲吻了好久,洛曦川快乐极了。躁动的念头快速攀升,洛曦川不安分了,身子贴着阎毅磨蹭。   “学得还挺快。”阎毅说的是接吻的事。洛曦川总算不像是一只被动的河蚌了。阎毅的双手钳住洛曦川的腰,制止了他不安分地胡乱蹭动。   洛曦川按住阎毅的手,亲昵地摩挲,“您教我的事我都学得快。要是您教我学习,我肯定门门得有150。”   阎毅轻声笑,听起来像是不怎么相信。   “叔叔……”每当洛曦川这么叫阎毅的时候,就是他预备撒娇的信号,“我想做……”   最后一个字落得很轻,轻得像是没有出声。阎毅只看到了洛曦川放了一个鸡蛋似的口型。   阎毅今天心情不错,不答应也没有臭脸,“你的脑子里到底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嗯?”   洛曦川的眼睛笑得眯缝了起来。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想着您。”   除了没到最后,其他的事该做的都做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未来几个月聚少离多,洛曦川难得地享受到了阎毅的温柔,也罕见地体会了一把温存。   到了飞机上,洛曦川还在琢磨阎毅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昨晚还是没有太尝出来。   骑马练剑的日子枯燥也乏味。洛曦川白天骑马练剑,晚上就拿着荧光笔画剧本,做笔记,活像是又上了一回高中。   在一同训练的艰苦日子里,同剧组的人也相互熟悉了起来。剧中女主角的演员是新晋小花旦,叫做尹青玉。尹青玉是这两年在小荧幕和大荧幕上常见的身影,虽然没有大红,但是业务能力广受认可。尹青玉的气质小家碧玉,给人以人畜无害的观感。她适合从古装剧到现代剧的任何女主角,天生长了一张女一号的脸。   洛曦川与尹青玉熟络了起来。其中一个原因是她也是Beta,另一个原因是尹青玉没有那种女明星的架子和毛病,不娇气,能吃苦。洛曦川很佩服她能那么拼。   两人变得熟络的起因,还是洛曦川注意到尹青玉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劲。她的左脚像是不敢太用力踩地。洛曦川想起头一天,尹青玉好像在练剑时滑倒过,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   为了取到真实的自然风光,他们的拍摄地十分偏远,药材也不好买。不过洛曦川在收拾行李打包时带上了红花油。于是洛曦川就把红花油给了尹青玉。   尹青玉一怔,立刻就绽开了笑脸,连连道谢。到了第二天,尹青玉给了洛曦川一小瓶腌菜,说是妈妈做的,很好吃。洛曦川拿腌菜拌白米饭,确实好吃爽口。   两人一熟起来,话匣子就打开了。   洛曦川从前做音乐,身边都是自己的工作人员,相处的环境也比较单纯,很少有什么捕风捉影的八卦。况且阎毅还说过,八卦都是无聊的人传出来的事,所以洛曦川更是既不知道,也不打听。   在这点上,尹青玉与洛曦川截然不同。   尹青玉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包打听,熟起来话就滔滔不绝。洛曦川坐在她身边,是既插不上话又感到吃惊。一是吃惊这个小姑娘看着挺文静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话,二是吃惊她是从哪里得来这么多消息的。   尹青玉八卦的对象从导演编剧制片再到演员,剧组人员的前世今生,洛曦川都听她给扒了一个遍。   比如付导。付导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学校是重点。付导老婆是一个很漂亮的omega,温婉贤淑,心灵手巧。尹青玉还吃过付导老婆的做的蛋糕。   比如剧组的副导演,鲁涛。那个络腮胡扎一个小辫子,还有一点微胖的男人。听说是付导发小的表弟。人挺有才的,但是好色。尹青玉叫洛曦川离她远一点。   比如剧中的男主角,李则恺。他是一个收工后就见不着人的主儿。从来不见他和大家一起聚一聚。听给他化过妆的化妆师说,他好像有一个圈外女友。   比如剧中饰演尹青玉堂哥的裴旭。他是华瑞力捧的新人。一双狐狸眼,人也长得像狐狸精,还是一个Omega。据说和华瑞某高层的关系不清不楚。尹青玉还说,裴旭有点瞧不起人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时,她很热情地打招呼,但裴旭有点不太爱搭理她。尹青玉说这话时气鼓鼓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是气鼓鼓的河豚。   尹青玉连他自己也不放过。她告诉洛曦川,她有一个金主,是圈内大佬。名字不能讲。那个人很很儒雅,对她也很好,给了她很多资源,没有不良癖好。但是身上全是谜,可能不止包养她一个。   洛曦川听了,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阎毅说过,脑子不好的人才会交浅言深。正因为如此,洛曦川哪怕会对亲近的人毫无顾忌地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但也不至于在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面前,把自己背后有金主的事讲出来。但尹青玉就这么做了。 第12章   他欲言又止了无数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说你有金主这个……呃……难道是可以说的吗?”   尹青玉哈哈一笑,“我们都这么熟了嘛。再说了,我说我没人捧,全凭实力和努力才当了几部剧的女主角,你信我吗?”   还未等洛曦川说什么,尹青玉又说:“你再看看咱们这剧组,付导的戏,连演小角色的机会都恨不得是争来夺去,背后的靠山们博弈了好几轮才换来的。我要说我一点背景都没有,就是有实力运气好,那不是把你当傻子糊弄了?我不是这么交朋友的。”   她这么一说,洛曦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尹青玉开始打量起洛曦川。她捧着脸,眼睛明亮,笑容娇俏,“你看,在这儿的人都不仅是有实力,背后也有人捧。你呢?网上可都传你的背景很厉害,可就是谁也查不出你背后是谁。”   “嗯,我啊……”洛曦川坦诚道,“我是小白脸。”   他不加掩饰的诚实让尹青玉着实愣了一下。尹青玉第一眼看到洛曦川,就觉得这个男孩长得可真干净。她没想到洛曦川讲到难以启齿的权色交易,也能这么干净,眼神还那么清澈。   尹青玉好奇心起来了,悄悄打听:“是怎么认识的呀?”   洛曦川拧开保温瓶,喝了一口水,说:“他是我叔叔……”   尹青玉大笑,锤了好几下洛曦川的肩膀,“你那不叫小白脸,你那叫啃老好吗!”   洛曦川摸了摸鼻子,这事儿他没法解释。   一晃就到了剧组开机的日子。拍戏不比看电视剧,其实是非常枯燥的事。   因为拍的是古装剧,在造型上要更加花费时间。通常清晨五点钟就要上妆戴发套做发型,收工时间不确定。没有在镜头前的时间,洛曦川全部都花在了背台词上。他上学的时候最讨厌背课文了,可现在却连吃着饭都要翻剧本,生怕记不住词闹笑话,耽误剧组进度。   拍摄间隙,尹青玉用胳膊肘撞了几下他,“曦川,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一开拍你就没以前那么爱笑了?”   尹青玉问洛曦川这话的时候,洛曦川正在用卷成筒状的剧本连敲数下自己的脑门,以惩罚自己把台词背岔了。   洛曦川苦笑,“有点压力。演戏我还是一个新人,但也必须给演好。”   尹青玉说:“别怕,我演得戏多,我来和你对戏,找找感觉。我帮你呀!”   这时候,裴旭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却对二人视若无睹。   尹青玉朝他的背影做了一个奇丑的鬼脸,悄悄对洛曦川说:“在戏里还演我青梅竹马的表哥呢,戏外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呢。他眼睛朝天看的。”   洛曦川赶紧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他回头了他回头了。青玉,别说了。”   尹青玉撇撇嘴,“我那天还看见裴旭和咱们副导演打情骂俏呢。”   洛曦川的面部表情痛苦地扭曲到了一起,再也不能和戏里那个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魔教护法划等号了。洛曦川真挚地恳求,“姐,求你别八卦了,和我对对戏吧!”   又过了几天,洛曦川的几个歌迷过来探班。歌迷们见到偶像开心得要命,个个都是颤抖的手,红扑扑的脸颊,激动的心。   洛曦川给她们每个人都签了名,写了祝福语。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其中一个歌迷就唱起了洛曦川的歌。她一唱,大家就都跟着唱了出来,然后洛曦川也跟着唱。这样快乐唱歌的日子真是久违了。   唱着唱着,有一个姑娘的眼圈就唱红了。这一圈红像是能传染似的,几个女孩一对望,个个的眼睛上都生出了一圈红。   洛曦川一下子懵了,问她们怎么了。   “川川,我们还想听你唱歌,还想……还想等你开演唱会,”其中一个女孩说,“你以后还唱吗?”   洛曦川赶紧找周围人借来了纸,给几个女孩分了分。   洛曦川爱笑,笑起来也是真的很阳光。洛曦川咧开嘴,对几个抹眼泪的歌迷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会唱的,放心吧。不哭不哭。”   他的歌迷立刻破涕为笑。   可是,在这天夜里,洛曦川却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十指冰凉。   梦里发生的事相当逼真。那是因为梦里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事。   他梦到了他的首场演唱会。   最开始是嗓子疼痛、发声困难。然后,他清晰地感受到声音在一点点、一点点被剥夺。好像有一个黑洞,在不断吸纳他发声的能力。   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成了一个讲不出话的哑巴。   他赖以生存的能力和梦想,在同一时刻被收回了。   洛曦川从噩梦惊醒,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他还有发声的能力。   在黑暗中,他连续“啊”了好几声,然后自言自语地讲了一句,“我是洛曦川”。在听到声音后,洛曦川长舒一口气。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开了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下去小半瓶。他佝偻着身子,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心跳和体温才逐渐恢复正常。   洛曦川突然很想阎毅。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很想家的。阎毅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为了家的代名词。   对话框左侧属于阎毅的回复总是非常简短。“好”,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一个字。而右边洛曦川输入的内容总是大段大段的。他每天的生活都会事无巨细地向阎毅汇报一遍。   大约从一个星期前,洛曦川就开始在每天发给阎毅的信息末尾,添上一句“我很想您”,或是“我好想您”。阎毅从来没有对这句话做出过回复,但洛曦川就是想讲。   洛曦川又发了一句,“我好想您”过去,尽管几个小时前他才发过一遍。   信息传送过去不过数秒,阎毅的电话就拨了过来。洛曦川没料到阎毅会给他打电话,这下子一脸捣蛋鬼被抓到的表情。   洛曦川假装无事地寒暄。他问:“您还没睡啊?”   阎毅说:“洛曦川,我让你去拍的是偶像剧吗?” 第13章   洛曦川干笑。   没有听到阎毅再说话,洛曦川以为他要挂电话了,于是赶忙又问:“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吗?”   “这边是白天。”   阎毅经常满世界到处飞,现在在另一个半球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洛曦川想起了一个要紧的问题,“下周这个时候,您回国了吗?”   阎毅的生日在下周。   “不清楚。看情况。你在拍夜戏?”   “不是,”洛曦川说着,仰面躺倒在大床上,他在床上还滚了半圈,“我做噩梦了。我梦到了演唱会那一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洛曦川知道阎毅根本不会安慰人,他也没指望阎毅会安慰他。洛曦川说:“不过您现在不是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能说话,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休息吧。要开会了。”   “嗯。”   挂了电话,洛曦川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不再抗拒入睡。   在剧组的日子,每一天都有相当多的东西要学习。拍摄通告单就是接下来的学习计划,洛曦川就像是高中生一样,根据通告单,捧着剧本预习功课。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天赋异禀也不那么聪明,所以就更加加倍地花时间在剧本上,揣摩人物的心理活动。   洛曦川本以为他应该会这样按部就班的到电影杀青那一天。没曾想,凡事总有意外。   他和裴旭结了梁子。   要追溯原因,还要到从有一天收工时说起。   洛曦在剧组经常帮忙做一些琐碎的活儿。眼里有活是他打小养成的习惯。一个原因是寄人篱下总要识趣,还一个原因就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阎毅对他说的话,零用钱要自己赚。钱不是天上掉的,钞票不是自己生长的。你没有能力和价值,就饿着。所以,洛曦川从小就会抢着干活。   从小养成的这个习惯使他和剧组的Staff迅速的熟悉了起来。灯光道具他都熟,人家也爱和洛曦川聊,家长里短都谈。什么家里养的狗掉毛掉得狠啊,女儿考试考了满分啊,老婆喜欢洛曦川的歌来要签名啊。洛曦川天生一副笑模样,爱笑,乐呵呵的,也特别捧场。   那一天太阳毒辣,高温暴晒。洛曦川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蜕皮的蛇,被毒烈的日头炙烤过的皮肤和里面的血肉要剥离开来。拍摄的间隙,洛曦川拜托助理,从拍摄地附近的小卖店订了冷饮和冰激凌。   夏日的空气粘稠,热浪翻涌,拍摄格外辛苦,收工也算早。到了收工时,一辆面包车驮着几大箱冷饮和冰激凌到了拍摄地。洛曦川和助理把东西分给剧组的工作人员,然后他拿了一瓶水坐到了一瓶水坐到了一旁及膝的石头上。   一口下去,半瓶冰镇矿泉水就下了肚,洛曦川才难得的感到了清凉。他一度以为要被日头烤熟了。屁股底下坐的大石头还发烫,要不了多久刚喝下去的矿泉水也会被蒸成水气,融进炎炎夏日。夏天就像是一个蒸笼似的,什么都非要被翻来覆去地蒸烤一番。   不少人过来笑着和洛曦川打招呼,他们收工回家了。道具黄哥也朝洛曦川走了过来。他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同洛曦川唠嗑。刚擦完汗没一会儿,他的脸上脖颈就又被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又要擦上一道。   他和洛曦川讲到,在昨天的电话里,他女儿得知他要到了洛曦川的签名照,极其兴奋。他说着说着还把洛曦川夸了一番。洛曦川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灯光吴师傅看见他们聊天,就走了过来,憋了好半天了,这才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裴旭今天状态不对,都多少条了才过,一个剧组的人都跟着他大太阳底下晒着,还是科班出来的呢!网上天天写他演技好,这演得什么啊?尴尬极了!”   “得了,大明星演戏,冲着他去的,有几个是看他的演技的,现在小丫头不都是看他脸长得俊么,”黄哥朝吴师傅摆了摆手,对洛曦川说,“咱曦川以后多接点戏,我跟了不少组,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演员里,你演得可真是不错的了。入戏快,情绪真。真的可以。”   洛曦川还没来及打圆场,好把话题转到其他的上面,灯光吴师傅又接上了话,“裴旭那心思根本没放戏上,你看付导一直绷着脸,都讲了多少回戏了?他就是听不明白!”   “你们是导演吗?”   裴旭正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走了以后,半晌没吱声的吴师傅小声嘀咕:“我明明看到他刚才走了的……”   洛曦川无奈地笑了笑。刚才裴旭路过他们的时候,朝他投去了一瞥目光。这目光让洛曦川感到有些糟糕。大夏天的脊背发寒。   虽说洛曦川对不算友善的目光有颇高的免疫力。   阎毅从来没有什么太好的脾气,目光一落在洛曦川身上,通常就是不耐烦的。好像是有人投给他了一块烫手山芋,扔不了,但留在手里又浑身都不爽利。就是这样的不耐烦。所以沈曼确实没讲错,洛曦川就是阎毅的小拖油瓶。   或许是习惯了,或是爱慕阎毅已久,洛曦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还从不耐烦中看出了些许无可奈何的意味。   不晓得该拿你怎么办的表情,通常会存在于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所以洛曦川把阎毅的眼神变相当做是亲密的证明。不管阎毅是把他当小拖油瓶也好,还是当做是烫手山芋,他都想做阎毅身边最近的人。   可裴旭的不算友善的目光却让洛曦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事后想想,大约是裴旭台前幕后大相径庭的形象所致。身为Omega的裴旭,出现在镜头前时,总被形容为“像是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在观众心中的形象也是温和的,粉丝更是怜惜他。   可那一眼,恐怕是裴旭在戏外第一次正眼瞧洛曦川。轻蔑的,瞧不起的。那么轻飘飘的一扫而过,却能感到他的面部紧绷,后槽牙紧密咬合在一起,是咬牙切齿的。   就算不是洛曦川嚼的舌根,但他毕竟没来得及阻止,还是觉得理亏。 第14章   第二天,洛曦川就老老实实的,向裴旭道了歉。   裴旭接过洛曦川递过来的矿泉水。古装戏的戏服袖口宽大,就越发趁得裴旭的腕子纤细。他在接过洛曦川递来的水时,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手腕。   “没什么的,我昨天确实状态不怎么好。”裴旭说。   这时的裴旭,露出了同电视上的差不多的标志笑容,看起来更像是纤细的美男子的模样。正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   洛曦川松了一口气。也回给了裴旭一个笑容,毫不吝啬的展露一口白牙,像是在拍什么牙膏广告。   收工后,裴旭难得的主动同洛曦川搭腔,邀他一起去剧组聚餐。   裴旭说:“有剧组的人,也有鲁导的朋友。”   洛曦川应下了。可到了地方,他就后悔了。   洛曦川自从被带到这里,就坐如针毡。不大不小的包间里烟雾缭绕,男男女女的嘴里吐着烟圈。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爱丽丝漫游仙境》里面那一只手足无数的绿色大虫,熟练地把烟圈吐成种种匪夷所思的形状。屋子里的人就都变成了这样的“大虫”,这样一看,还颇感滑稽。   “大虫”里的一员,他们剧组的副导演,鲁涛,他的手摸向了裴旭的大腿。这一幕入了坐在他们斜后方茶几桌旁的洛曦川的眼,洛曦川登时屏住了呼吸。下一秒,洛曦川就看到裴旭那只白嫩的手覆在了鲁涛的手上。两只叠在一起的手缓缓在裴旭的大腿上缓缓移动,看在洛曦川的眼里如同在看一只缓慢爬行的毛虫。   他全身发毛。立刻摆正目光,盯着墙上那只挑不出错处的钟表。秒针快速画圈,分针慢悠悠地挪动指向。   不知过了多久,当洛曦川的视线再次落到这一屋子的人身上,他发现“大虫”的形容竟一点没错。先前吐着烟圈的人的口鼻中,现在都喷着浑浊的酒气。黄汤胀满了这些人的躯体,使他们丢失了形状,歪七扭八地瘫在了座椅上。   余光里,鲁涛粗短的手指移动到了裴旭的腰际,在T恤的布料下游走。   洛曦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阎毅。阎毅的手怎么看都是美的,无论是指甲、指腹、骨节还是手掌。在怎么拆分,也看不出一点缺憾。   他又想阎毅了。他早就知道自己恋家,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恋家。   这时,洛曦川突然听到裴旭在叫他的名字。   “曦川是歌手,让曦川给我们唱支歌吧。”   洛曦川对上了裴旭的目光。喝了酒的裴旭脸颊泛红,眼圈也发红。他朝洛曦川扬起了下巴。   紧接着,一个仰躺在沙发上的陌生男人语音含糊地道:“给我们唱一首《做你的小狗》吧!”   《做你的小情人》是近来响彻街头巷尾的口水歌。歌词只有几句通俗的大白话,翻来覆去地唱,旋律相当洗脑。网红主播经常一边唱这首歌,一边做一些可爱的动作。   洛曦川一愣,然后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这首歌我不会唱。”   “你是唱歌的,怎么这么火的歌都唱不了?”   洛曦川不想扫兴,也不想被要求唱奇怪的歌曲。他笑着道:“这样吧,我唱我的歌吧。”   裴旭没有出声。他瞟了洛曦川一眼,就又转回了眼珠,同鲁涛打情骂俏。   在洛曦川清唱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变得愈加疯狂。那个要求洛曦川唱《做你的小情人》的陌生男人搂住了身旁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女人的脖颈上连嘬了好几下。其余人起哄、喧闹,吵吵嚷嚷的声音一度盖过了洛曦川的歌声。   洛曦川全然不受打扰,旁若无人地唱着自己的歌。这是一首他写给大学时在校园里小猫的歌。在他一句一句唱起歌的时候,就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在他专注在歌上的时候,忽然有种被注视着的感觉。裴旭在看他,像在看戏。   在洛曦川的目光中,裴旭坐上了鲁涛的腿。裴旭在Omega男性中,身高算是高的,同洛曦川这个Beta也差不了多少。这时却如同小鸟依人一般。   在这一刻,他才堪堪明白了过来:裴旭是故意的。   裴旭没有同洛曦川真的和解。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洛曦川,你充其量算是一只唱歌逗乐的小鸟,放在古代也不过就是一个给主子唱歌供主子取乐的,弹琵琶的歌女。但他裴旭,正得大佬的宠,你惹不起。   洛曦川忽然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那时候他还在福利院。福利院里,和他差不多时间进来的一个男孩,很快变成了福利院中一个小团体中的一员,和年长一些的孩子混在一起。那个男孩有一天走到洛曦川的面前,扬手打翻了洛曦川的虾条。   虾条滚落在小礼堂的水泥地面上。水泥地面脏兮兮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了。洛曦川觉得虾条就这样浪费掉,真的很可惜,小脑瓜里想的全都是到底该不该捡起来吃。   “你是一个小眯眯眼!我讨厌你的眼睛!没有人喜欢和你玩,小萝卜头!”男孩叉着腰对洛曦川说。   那个男孩趾高气扬地讲完,立刻就转头跑回了小团体的大孩子们的身边。那些个头高一些的大孩子们就像是男孩的保护伞,伞下的男孩伸长了细瘦的脖子,小巴使劲向上扬,眼里都是尝了甜头的愉快。   欺凌他人获得手握生杀大权的快乐,如同侵占旁人权益充盈自己的欲求。分配不均时独占大头,似乎总是令人愉悦的,不管借的是谁的力量。就像是曾经狐假虎威的男孩。   也像是在此刻,小鸟依人般依偎在鲁涛怀里的裴旭。   洛曦川瞬间觉得挺没意思的,也很幼稚。   一首歌唱完,裴旭倒了一杯酒,推给洛曦川,“大家多少都喝了一点酒,只有你一点都不喝。不行哦。”   “我是唱歌的人。保护嗓子,不喝酒。”洛曦川神色如常,还笑着。仿佛没看出裴旭来者不善。   “这是社交礼仪。”裴旭的声音还是柔柔的。   鲁涛摆摆手,“感情深,一口闷!喝几口酒怎么会坏嗓子呢?”   屋里有人喊:“大歌星瞧不上我们呗!”   “没有的事。”洛曦川说。   酒杯一扬,杯中的液体都灌进了嘴里。刺痛感顺着喉管而下。 第15章   既然不是真心交朋友,洛曦川也没打算再应付场面。他向屋里的人礼貌作别,他打算先回去了。   裴旭叫住了他,“曦川,我很喜欢听你唱歌。难得今天你出来和我们玩,你再唱一支歌再走吧。就当是为我唱的。”   一屋子人又开始起哄,“大歌星,再唱一首呗。”   洛曦川没有拒绝,对着裴旭随口唱了一首烂大街的情歌。他不怎么想对着这些人唱自己写的歌。   裴旭看戏似的轻慢没维持多久,脸色就在洛曦川的歌声中愈发难看了起来。腮帮子绷紧的咬牙切齿又出现在了他那张精致得过了头的脸上。   洛曦川不知道他怎么又变成了这幅样子,也不清楚一首祝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歌怎么就让他不高兴了。   管他呢。没劲透了。   回到了下榻的酒店,洛曦川直接去浴室冲了个澡,不喜欢的烟酒味道清洗一空。然后他随手扯了一条浴巾,松松垮垮地围着腰圈了一圈。   洛曦川又看了一遍剧本,看着看着就晕晕乎乎的了。估计是酒精的作用。洛曦川不喝酒的原因,一是保护嗓子,二是他是一个一杯倒。洛曦川揉了揉眉心,就准备睡了。睡前习惯是给阎毅发一条信息,这是他在网上学来的。要在喜欢的人面前混脸熟刷存在感,要让喜欢的人意识到不会有人比这个人更喜欢自己了。   这还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稍稍拉开距离。就是人们常说的欲拒还应、欲擒故纵。借此让喜欢的人意识到这个人有多重要。   这一步太难。且不提如果洛曦川不主动联系阎毅,他可是真的能把洛曦川晾上十天半个月的。再说了,让洛曦川主动和阎毅拉开距离是件很困难的事。洛曦川不太能理解,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怎么能够做到冷处理的呢?总之,洛曦川做不到,所以常年在第一阶段徘徊。   发出去了一条短信,洛曦川又想听一听阎毅的声音。酒壮怂人胆,他就拨了一个电话给阎毅。阎毅没有接。   不知怎么,头晕好像还更难入睡似的。阎毅的皱眉,阎毅叼烟凑近火源时长睫毛的微微一抖,还有他那双剥山竹的、完美无瑕的手,都在洛曦川的脑海里灵活了起来。太遭罪了,他可真想他。   阎毅的形象一鲜活,洛曦川就按捺不住了。   手滑进了浴巾里面,本就松垮的浴巾更是不成形状。   偷摸鬼祟的行动突然被手机铃声打断,洛曦川还没来得及为突如其来的打断感到不爽快,就想起这是他为阎毅设置的专属铃声。   洛曦川立刻点了通话键,“您回国了吗?”   “嗯。”   “在家里吗?”   “有饭局。什么事?”   “我想您了……”洛曦川怕他又嫌他矫情,赶忙道,“您别挂电话,和我说一会儿话行不行?随便说点什么。什么都行。”   阎毅许久都没有回应,洛曦川吃不准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又为了无聊的事烦他,不愉快了。   就在洛曦川找话题,打算问出那句万金油,“您吃了什么”的时候,阎毅开口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洛曦川当然不能让阎毅知道他在做坏事,便扯了一个谎,“我在看剧本呢。”   “拍戏顺利?”   “嗯,付导很专业,剧组里大家都还……嗯……”洛曦川仓皇地捂住嘴,捣蛋鬼似的瞪圆了眼,赶忙弄出些别的什么响动,回道,“……挺好的。”   电话那头的阎毅好像没有发现异常,“嗯,像样一点。”   洛曦川听到了手机那头朦胧的谈话声,还有碰杯的玻璃脆响。阎毅的声音在俗世的人间烟火中,由电波传到了他的耳畔。   心头被轻轻揪了一下,像是蜻蜓点水那般,涟漪在水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洛曦川感到说不出的舒爽。   这种感觉就像是阎毅的手指抚弄在他的发间,给他带来的颤栗一样。那一次阎毅告诉他,他头发上沾了柳絮,要他自己掸一掸,但洛曦川一直不得要领。阎毅看洛曦川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怎么会有这点事都做不好的小孩。阎毅索性伸手拂去了洛曦川发间的柳絮。   阎毅的手生得太漂亮,他的手做起事来,就像是有情的,就总会添了些缱绻的意味。或者说阎毅在洛曦川心里,就代表了缱绻之情。缠绵的,柔软的,像丝线一般的。   以至于听他耐下心来讲几句温柔一点的话,都觉得特别惬意。   “洛曦川,你到底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阎毅察觉到了洛曦川正在做的事,是明知故问。如果说阎毅之前的口吻是春风和煦,那现在就是暴风骤雨前的平静。   表面的平静瞒不过平常的洛曦川,但是糊弄一个一杯倒的小酒鬼绰绰有余。洛曦川把脸埋在枕头里,闷着头笑了。他不仅冒着酒气还冒傻气。酒壮怂人胆又一次在洛曦川身上应验了。   “叔叔……”这个称呼永远是洛曦川即将撒娇的开场白,他的脑子当下惦记不起来别的事,憋了好久的心里话全讲了出来,“我想……我想嫖您的手!”   电话瞬间被挂断了。   “阎总,家里来电话了?”合作方的人问。   酒过三巡,饭席上的人大多都喝得面部酡红。阎毅不是,他的脸色只泛起了薄红。酒精通常不会让他失常太多。   “可不是,每天早晚准点报时。”薛思昭看了阎毅一眼,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   喝了酒的人下手大都没轻没重。阎毅轻轻皱眉,避开了薛思昭的手。   “阎总还有家里人?下回阎总带嫂子一起来,我们也见一见,也省得嫂子操心。”   酒精令人意识混沌,人不那么精明了,糊涂着最容易拉近关系。平常不随便打听的,借着这股迟钝的劲儿,嘴比脑子动得快,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阎毅的眼神仍是清明雪亮,他点了一支烟,“我没有女朋友。”   “阎总没有女朋友,但养了个混小子,”薛思昭揭他的底,“小朋友都要养得上房揭瓦了。”   阎毅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讽刺,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   “孩……孩子?”对面的人睁大双眼,还打了一个酒嗝。八成是把薛思昭口中的“混小子”当成了阎毅年少不懂事时犯下的错,并快速脑补了孩子妈上门的豪门狗血戏码。   合作方面部表情十分精彩,阎毅慢悠悠地开了口,“亲戚的孩子。”   “呵。”薛思昭不明意味地笑了笑。 第16章   临近午夜,饭局结束。司机早就把车子停在饭店门口等候。   阎毅坐上车,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表。这时,后车门被打开,夏夜的热风涌进了车子里。   “载我一程,酒后不开车。”薛思昭这话没有商量的意思,未经主人允许就直接大大方方地钻进了车厢。   阎毅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嘱咐司机道:“先去景泰山庄。”   车厢内,只听到空调细碎的响动。   “阎毅,别的我不说你,这件事上你太优柔寡断了,”薛思昭打破沉寂,难得没有嬉皮笑脸,神情是罕见的严肃,“我当时错了。”   “你是要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吗?”阎毅看向他,“我有判断标准。”   薛思昭笑了,纨绔子弟似的耸了耸肩,又随意把手一摊,“你最好心里有数。”   阎毅没有讲话。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薛思昭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秒钟变了脸色,笑眯眯地道:“小毅啊,过两天是你生日,想让哥哥送你什么啊?”   “你只比我大一个月。”   “大一个月也是哥哥。你小子没多大点就年年琢磨着怎么从我这里坑生日礼物,真是三岁看老,小时候就有奸商潜质。现在怎么了?不坑我了?”   “不过生日。”阎毅朝外摆手,赶蚊子似的。   “我纳闷儿了,你怎么不拿出小时候和我斗智斗勇的劲儿了?”薛思昭刨根问底,“你怎么越长越没意思了?”   “你怎么像一个聒噪的锣?”   薛思昭赞许道:“这话听上去有那么点意思了,有点那味儿了。”   阎毅咂舌。   电话挂断后,洛曦川仍是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一句多么大胆的话。这句话在他心中的意味约等于向阎毅表白,而向阎毅表白是他的习惯之一。不算是坏习惯,没有更正的必要。   他胡乱地把纸巾丢在了床头柜上,感到身体瘫软成了一个面团,或者是融化成了一汪水。他觉得快乐极了。好像阎毅就在他身边。   洛曦川突然想到,如果他告诉了阎毅今天裴旭羞辱他的事,阎毅会不会安慰他几句呢?他没有把这事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谈恋爱不就是凡事都小题大做,好让对方心里疼一疼么。   小题大做就是谈恋爱的人应有的权利,为恋人   一想到谈恋爱,洛曦川就整个人蜷缩进被窝里偷笑了起来。他也不清楚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可能算是恩情,可能算是亲情,也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爱情了。洛曦川的一只手钻出被窝,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一件白T恤。是阎毅的。洛曦川临走前从阎毅的衣柜里偷偷拿的。阎毅的衣服多,拿一件T恤也不会被发现。   洛曦川把T恤凑近鼻子,试图寻找关于阎毅的信息素的蛛丝马迹。这时,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他在寄宿学校的时候发生的事。由此想到,恐怕他把裴旭侮辱他的事同阎毅讲,阎毅也是不会安慰他的。阎毅是一个很有脾气的人。   洛曦川不晓得自己身上是不是被贴了什么,“我是老实人,快来欺负我”的标签,总之逃离了福利院的霸凌后,洛曦川又被迫承受了寄宿学校的霸凌。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转学生,没有跟其他同学共同学习生活过。缺少羁绊的、孤零零的他,也就成了他们年级的“小霸王”的新靶子。   那时的洛曦川还小,又在需要被呵护的年纪经历了一系列变故,性格变得非常孤僻。他的沉默在加害者眼中,无疑使得他更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很快的,你推我搡的小打小闹逐步升级,到后来演变成了群殴。   终于,有一天,洛曦川在放学后被堵。几个霸凌者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你一脚我一脚地踢踹。他们也同样是比洛曦川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共同行为使得他们变得不计后果,尽情放纵。直到其中一个孩子看到了洛曦川的鼻血,和夕阳一个颜色,血红血红。一个人被吓破了胆,其他人也踌躇着,要不要继续下脚。最后,如鸟兽散。   洛曦川木然地看着他们跑远。他眼中的木然是很少会出现在孩子的眼神里的,这种木然通常会出现在牲畜的眼中。这是无法左右生命的木然。   然后,洛曦川发现,放在小布袋里的塑料饭盒被踢碎了。刚才他一直把布袋挡在身前,里面的饭盒是他承受攻击的盾牌。   班主任一看到这样的洛曦川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查看洛曦川的身体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淤青铺在细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这样的伤痕不是磕一下碰一下能够产生的。   班主任联系了阎毅。阎毅的号码留在了联系人那一栏。   班主任原以为来的会是洛曦川的舅舅,毕竟姓氏不同,又是家长。但亲眼见到阎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搞错了。这个人不可能会是舅舅。太年轻了,只有十来岁的样子,还是个少年,可已经锐利得锋芒毕露。几米外就能感受到他的威压。没有家长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举手投足无一不得体,可就是觉得他似乎不耐烦,仿佛来学校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则对洛曦川的不怎么关心。   班主任看了一眼垂着眼睑的洛曦川,罚站似的。两只手攥着裤子的布料,越攥越紧。洛曦川应该很怕阎毅。   阎毅连余光都没有向洛曦川瞟一下,“您叫我来一趟,请问有什么事?”   班主任毫不怀疑,如果她没有给出值得被聆听的答案,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很快就会掉头走人。她赶忙道:“阎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曦川的……”   “……叔叔。”   阎毅的两道剑眉也有脾气似的,说出这个称呼的同时,也很不愉快地拧在了一起。 第17章   班主任看了一眼洛曦川,洛曦川依然不言不语。班主任隐隐察觉到了两人关系的微妙,便没有多问。她通过洛曦川刚才对她讲的只言片语,还原了校园霸凌事件的原委。   她告诉阎毅,带头闹事的孩子已经被严肃批评记过了。但她没有讲的是,“小霸王”之所以横行霸道的原因,是因为他家里颇有财力,在他入学时给学校捐赠过一笔不小的修缮款。今年校舍的翻新,靠的就是这笔钱。学校只会在名义上给他记过,但却是不敢得罪的。   说完了“小霸王”,班主任又说起了洛曦川。   “曦川来了快有五个多月了,还没有和同学们熟悉起来,身为班主任我也有责任,我很自责。但曦川这孩子不太爱表达,也不爱参与集体活动,这个可能是他受到同学欺负的原因之一。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共同开导曦川。孩子更开朗、合群,就不容易受到排挤和欺负。”   “我以为我来,是向我请求捐赠一栋楼的。”阎毅淡淡地开口。   班主任愣住了。阎毅并不是如她所想,对洛曦川毫不关心。他甚至都知道“小霸王”的背景。   阎毅站了起来,双手插兜。礼貌的假面被撕碎,他说出口的话愈发不客气,“如果直接一点,少一些这种没有意义的废话。我可能会考虑的。”   班主任哪里见过这种“家长”。她先是被阎毅慑人的气势镇住,发懵一瞬,再转念一想,眼前的年轻男人哪怕是顶级的Alpha,那也不过就是一个半大小子。她的话语里立刻添了愠怒,“这怎么是废话……我是为曦川考虑……”   “如果您为贵校的学生考虑,该找的就不会是受欺负的学生的问题,而是欺负人的学生的问题。”   阎毅的耐心显然已经耗空,一秒也没有停留,走出了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追着他跑了出去。阎毅的两条长腿走得飞快,踩着半高跟的班主任追不上,便更加恼火,她语气不善,“阎先生,请您留步。我没有讲完……咦……”   洛曦川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很快他就发现,班主任的诧异,来自于阎毅的行走的方向。阎毅没有下楼离开,而是直奔三楼。   三楼,是洛曦川的年级所在的楼层。   阎毅推开了教室门,嬉笑打闹的学生们立刻安静了,目光锁在了这个漂亮却明显不是善类的男人身上。   他没有说一句废话。   “是谁踢了洛曦川?”   教室里鸦雀无声。角落里,一个女孩低着头,课桌下的手悄悄指了指旁边肉乎乎的胖男孩。周围的孩子纷纷往胖男孩的方向偷摸地看,胖男孩也欲盖弥彰地四处乱看。   男孩再怎么是呼风唤雨的“小霸王”,在已经分化成顶级Alpha的男人面前也发怵得要命。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课桌下乱绞的手指,以及慌乱的眼神,都是不打自招。   阎毅几步走向他,男孩想躲,情急中被桌子腿绊倒,踉跄地摔倒在地上。他惶然地瞪大了双眼,脸色在恐惧和发狠之间摇摆不定。   阎毅单手攥住他的领子,把男孩提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血脉鼓动似活物。   男孩慌不择言,横眉吊眼地威胁,“我爸爸有的是钱!你、你敢对我做什么……我就让我爸爸送你进监狱!”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教室。   阎毅扬手掴了他一掌。   这一掌让除了阎毅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男孩不可置信地捂住脸颊,同班的孩子们忘记了害怕,堪堪赶到的班主任也忘记了方才崴脚的疼痛。   步伐温吞的洛曦川慢慢地,抬起了头。   班主任倏然扑上前去,用力拽开阎毅,尖利的嗓音如同刀片划破空气,“你这样,要孩子以后怎么做人啊?”   “按您的意思,被围堵群殴,还反倒被指责不够合群的洛曦川,以后就可以做人了吗?”   语气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甚至是平静的。这种冷静理智的腔调,反倒因为不该出现在这般冲突强烈的语境中,而令听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阎毅的嘴里说着“您”,可连一丝一毫尊敬的意思都听不出。   “父母不教,老师不教……”阎毅看向她,年轻的女教师哑然失声,“总该要有人教。”   男孩撒泼似的坐在地上大哭,一边哭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我好痛!我好痛!从来没有人敢打过我!许晖揍他!潘凯揍他!打死他!”   被他提到名字的跟班低垂着脑袋,像是挂了重物,眼皮都没敢抬。   “我是阎毅。你爸爸知道我是谁。尽管来找我。看看你爸爸能不能送我进监狱。”   阎毅留下了这句话,抛下了一屋子混乱,一个正眼也没有给洛曦川,走出了教室。   洛曦川亦步亦趋地跟在阎毅身后,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几米的距离。他眼看着阎毅上了车,关上了车门。阎毅要回去了。   洛曦川有一点舍不得。他想跟在阎毅的身边。   等了一会儿,车子还停留在原地。   洛曦川有些自作多情地想:会不会是在等我呢?   他走到车边,小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轻轻一拉,车门开了。   阎毅正在用湿纸巾擦拭手指,如同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洛曦川忽然想到,难道是因为刚才碰到了“小霸王”的脸?“小霸王”的脸上总是油汪汪的。   “开车。”阎毅对司机说。   用过的湿纸巾被扔进了垃圾桶。 第18章   车子在市区的大路上行驶,这个时间的交通十分畅通。   阎毅突然开口,“你在学校这么不受待见?”   “不是的!一开始,我和同学玩得……还可以,”洛曦川小声辩解,“然后他们……就没有人和我玩了。”   “为什么不说?”   “我……因为我……”洛曦川说到一半卡壳了。讲不出口。   “因为你想表演好孩子,对吧?”   阎毅直接把窗户纸捅破。   被说中了心里的小九九,洛曦川局促不安。阎毅说的一点没错。洛曦川在阎家人面前,拼了命也要做最勤快,最懂事的孩子。在学校被霸凌这种事,一旦说出来,就如同承认了自己是多么不受欢迎。   他曾经觉得,被欺负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好。许多人都是这样委婉地告诉他的。可是他听到了阎毅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不是他的错。   阎毅说:“打回去。”   洛曦川以为自己听错了。   阎毅说:“阎家不养被流氓欺负的怂蛋。”   末了,阎毅又添了一句,“别再给我添麻烦。”   洛曦川转学了,他很快适应了新学校。新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友好,洛曦川才明白原来霸凌并非常态。即使有人再度迫使他成为被欺负的角色,他也有了挥拳反抗的力量。这种力量是阎毅赋予他的。暴力纵然不对,可是拥有反抗和说说不的能力,是一件让洛曦川挺起胸脯抬起头的事。   男人慕强是天性也是本能,洛曦川也不能免俗。这个年纪只能当他哥哥的小叔叔迅速地成为了他的偶像。别的男孩喜欢奥特曼变形金刚超级英雄,可洛曦川只崇拜阎毅。阎毅是一次又一次拯救他的英雄。   想来,洛曦川年糕似的赖上阎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听着阎毅的声音做坏事又爽又刺激。嗅不出一丁点信息素味道的白T恤上有阎毅的气味,让醉酒的人更是沉醉。洛曦川的睡梦里都是年幼时那个臭脸坏脾气的英雄。   等洛曦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意识到糟了。昨天晚上的事不能细想,越想越尴尬得脚趾扣地。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在清醒的时候去骚扰阎毅。   更为糟糕的是,明天还是阎毅的生日。按洛曦川几个月前的规划,今晚应该在近零点时准时打电话,给阎毅庆生的。   昨天向阎毅的秘书打探阎毅今晚的行程时,洛曦川还在为阎毅既没有在国外,又没有饭局安排而感到胜利在望。   结果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酒后吐真言可把什么都毁了。   拍摄中的洛曦川不敢懈怠,全神贯注融入角色。在角色中的时候,他感官全是角色的,等收工出了戏,洛曦川变回了洛曦川,他的脑子里就又是一半音乐一半阎毅了。今天头脑里关于阎毅的占比比以往更多。   晚上九点多钟,洛曦川向李秘书确认了阎毅刚离开公司。洛曦川刚松了一口气,胸腔里的心脏就开始不要命地狂跳,跳得都让他觉得疼了。好像被线拉扯似的疼痛。   十一点四十五,洛曦川拨通了阎毅的电话。比高考后查成绩更让他肾上腺素激增。   一声又一声的“嘟”电话打通了。   “如果你在手淫,不要给我打电话。”   阎毅直白地说出了那个让洛曦川羞于启齿的词,洛曦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词代表的意思。他做这事儿行,但被阎毅一讲出来他就臊得慌。   “我没有!”洛曦川急赤白脸地辩解,“我这回真没干那事!”   “什么事。”   有事说事别废话是阎毅最常见的态度。洛曦川也不弯弯绕绕的,同阎毅说:“您去一趟我的卧室。桌子左边的抽屉里,有我给您的生日礼物。”   “……”   往年洛曦川确实热衷于给阎毅准备生日礼物。横竖洛曦川也没什么钱,折腾不出来什么大风波。洛曦川的任何收入都上缴得干干净净,没有小金库,单靠阎毅每月给他的生活费零花。在这件事上,完全是洛曦川的主动要求,心甘情愿享受资本家的剥削。   没钱,还隔了几座城。这样也坚持要庆生,让阎毅感到意外。   抽屉被拉开。   里面有一只手工缝制的小丑鱼。缝制的人显然非常贪心,塞了太多棉花进小丑鱼的鱼肚中,以至于看起来胖滚滚的。像是一条营养过于丰富的小丑鱼。鱼眼不似通常看到的那般圆溜溜的。细长的眼睛,单眼皮。   “您不怎么喜欢听我唱歌,那我就亲手做礼物给您,”洛曦川盘腿坐上床,手肘撑在膝盖上,“您总说我长得不那么好看,那我就缝一条小丑鱼。您喜欢吗?”   洛曦川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   在另一边,阎毅沉默着。他记起了几件事。他想起洛曦川在出发去剧组前的日子,总是白天犯困,像是一夜没睡。他又想起洛曦川在晚餐时随口顺嘴讲的一句话,“还好生在现代,古代的刑罚太吓人了,要用针扎手指啊”。   那些或异常或突兀的举动,终于在现在得到了答案。   胸口感受到如同电流经过的麻痹感。   然而,久久没有听到回应,此时的洛曦川忐忑不安,他估计是阎毅发现了他夹带私货。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讲。他想让小丑鱼代替他和阎毅共同生活在一个空间。   他太想他了。   良久,阎毅终于说话了,他没有回答洛曦川的问题,而是问他:“如果我今天不在家里呢?”   “那就给送您俗气一点的礼物了……您在哪儿,就从附近的花店订999朵玫瑰花。玫瑰花才与我的爱情相配!”洛曦川说着,就被这个俗气的主意和大言不惭的爱情宣言都笑了,笑得仰面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来回打滚。   “如果我在国外,999朵玫瑰花会让你喝一个星期的白粥。”   洛曦川现在每个月收到的零花和大学时的零花基本持平。他从不多要,从剥削中获得追求爱人的快乐。他不开口,资本家也没打算多给。 第19章   洛曦川笑道:“男子汉吃糠咽菜,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嘛。”   “还有,”阎毅说,“小丑鱼被叫做小丑鱼,并不是因为长得丑。”   阎毅的声音听起来是愉悦的。这个别人听不出的,但洛曦川就是知道。他猜阎毅现在一定坐在他卧室的小沙发上,或许正舒服地翘着二郎腿,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在一处。他的手中肯定正举着自己缝的小丑鱼,在和自己打电话的同时,也在端详着它。   想到这些,洛曦川的笑容就收不住,恨不能一撂下手机就要写一首爱的赞歌。   过了好一会儿,洛曦川才品味出阎毅话语中的意思。他极力证明自己并不寒碜,“我也没有长得那么丑,在演艺圈里不算长得特别好看,但是也还是好看的。再说了,我的粉丝都叫我小王子,我还演电影了。小王子和电影演员不会丑。”   他以为马上会被阎毅嘲讽几句,没想到阎毅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像是在笑。   指针向零点移动,与12重合的一瞬间,洛曦川再也来不及细想那个短暂又轻微的声音是不是笑声,就对阎毅说:“祝您生日快乐!”   一说完,洛曦川就很得意地说:“这些年我是不是都是第一个祝您生日快乐的人?”   “嗯。不是到哪里都被你跟着,就是被你占着线,谁能插得进来。”   洛曦川心满意足。做一个祝福阎毅的人就像是平安夜一定会吃一个苹果一样,属于传统。是他每一年会掐着表争夺的奖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代表着他对阎毅蓬勃的占有欲。   新的一岁的阎毅,也被洛曦川单方面宣称,属于他。   付导要参加一个导演协会的座谈会,预计会去两天半的时间。这两天半的时间没有安排给洛曦川太重要的戏份,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在付导回来后,要拍一场很关键的戏,在这场戏中,洛曦川的戏份很重。   虽然才开拍不久,但剧组拍戏并非是按照电影播出的顺序进行的。这一场他戏份很吃重的戏处于电影的结尾处,魔教护法子郁散尽修为,被昔日仇人报复羞辱。   拍摄的主要场景是一条繁荣的长街,落魄的子郁一身白衣,披散乌发,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他的周身是出身名门正派的武林人士,其中不乏子郁曾经的手下败家。他们途径的街道,家家商铺皆是掩上门扉窗户,唯恐受到牵连而默不作声。他们害怕的或许不是已经丧失功利的子郁,而是高举正义大旗清除异己的名门正派。   这一幕不可说不讽刺。   趁着付导去开座谈会的这两天,洛曦川的脑子里全是戏,塞满了情绪和台词,都快魔怔了。这场戏里虽然没有尹青玉,但尹青玉说到做到,一句词一句词地帮洛曦川磨,用她对角色的理解启发洛曦川,也把表演经验和技巧大大方方的倾囊相授。洛曦川很是感激。   第二天下午,尹青玉接了一个电话就欢天喜地地和洛曦川道别了。   “我的金主爸爸来看我了!”尹青玉说。   洛曦川刚想说话,尹青玉就把手挡在他的嘴前,故作深沉地道:“这位公子,不必说什么客套话,本姑娘晓得你现在就跟吃了柠檬似的,酸得很。”   洛曦川莫名被指控,重重地一摊手,“我怎么酸了?!”   “你敢说不想让你那个叔叔来看你?”尹青玉一脸抓到了洛曦川的小辫子的表情。   洛曦川张着嘴哑口无言,他眨了眨眼,十分诚实,“想极了。”   尹青玉一蹦三跳地跑了。   重头戏开拍的那一天,洛曦川早早就换好了戏服。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剧本的纸页也已经褶皱,可还是翻来覆去地看。脑海中把情景也过了数遍。   到了片场,听说付导还在归来的路上,距片场还有不到一小时的车程。   洛曦川看到了裴旭,点头打了一下招呼。裴旭不冷不热地“嗯”了一下。   拍摄场景已经布置好了,参与这场戏的演员也到的差不多了。   鲁涛突然说,既然人差不多都齐了,与其干等着付导,不如就先演一遍看看,找好感觉。   鲁涛是副导演,各个组便各就各位,听从鲁导指挥。   打板声响,场记退出镜头。   戏开场了。   如同舞台的幕布拉开,伴随着如同站在追光中心的刺激与兴奋,洛曦川把躯壳交给他所饰演的角色,子郁。   那个落寞的灵魂寄居在洛曦川的肉体。洛曦川缩小属于自己的意识。看他所看,感他所感。   故事进行到这里,子郁从天赋异禀的奇才变成了一个武功尽失的凡人,跌落神坛。他凭借着幼年的记忆寻觅着自己的故乡,途中路经云山城。在这一场戏中,子郁从云山城长街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一路被旧日仇敌奚落。   子郁先是被凑热闹的小孩子扔石子,他们嘻嘻哈哈地骂着连他们自己都不懂得的恶毒话。子郁置若罔闻,抬手掸去白衣上的土灰。   再是被酒楼里喧哗的名门正派留意到了行踪。他们正取笑的对象恰恰好近在眼前,又怎能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呢?   裴旭所饰演的角色领着一行人凑到了子郁的身旁。眼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围观的老百姓害怕受到牵连,纷纷闭门关窗,佝着身子躲在窗后,从间隙中窥探街上的动静。   折扇在裴旭手中展开,他不疾不徐地迈着脚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法大人,现如今可晓得落难凤凰不如鸡?”   洛曦川目不斜视,眼中只有前路。   “问你话呢!”与裴旭一行的其中一人对他吼道,扬腿踢在了洛曦川的膝弯。   洛曦川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动眼珠,暼一眼裴旭,又漠然地转了回去。   正在此时,裴旭扬手一挥,折扇扇面冲进洛曦川的视野,一股力道冲击他的左脸,扇骨撞上颧骨的瞬间,骨头因震颤而麻痹。被折扇扇过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钝痛在左半边脸上蔓延。 第20章   半晌,洛曦川都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发懵地望向裴旭。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是哑了?只听说无双教的护法武功尽失,倒是没有听说连声音也一并失了。”   鲁导没有喊“咔”。这就代表要继续演下去。洛曦川虽然不是专业演员,但是他懂这个道理。他对作品和专业性总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追求。   他的唇抿成一线,良久,他讲出了子郁此刻该说的话,“……我同你无话可讲。”   唰——   右脸瞬间被扇面打中。   两记剧本上没有写也没有事先商量的扇打让洛曦川彻底明白了过来。   裴旭在报复他。   洛曦川瞪视着他,屈辱感使得他的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狠劲儿,如同一头预备扑向羚羊的小豹子。   裴旭毫不示弱地同他对峙。恶意如同化出了形体,生出了触须,长出了爪牙,肆无忌惮地袭向洛曦川。   现实生活,谁都不愿撕破脸皮。而在戏里,那一层皮就可以借着“戏是假的”,被撕得粉碎。   戏变成了幌子。   洛曦川却在此刻迅速收敛了属于洛曦川的怒火,把身体重新交还给了子郁。   戏不该是幌子。   这一条用不了。裴旭更不会让这个样子的他出现在大众面前。与他温柔善良惹人疼的人设太不吻合了。   付导回来后,裴旭报复够了,终于肯消停了。   厚重的粉涂盖红痕。洛曦川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拍完了这场戏。   被扇面刮擦的脸皮仍然可以感到轻微的麻痹感,碰触就会激起千丝万缕般细密的疼。镜子中的自己,面部泛红,隐约肿了起来。洛曦川眨了眨眼,确认是真的肿了还是眼花。   都说打人不打脸。裴旭下手可真够狠的。   说曹操,曹操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今天不好意思,太入戏了。你没事吧?”   裴旭的眼睛总像是氤氲着水气,更衬得他人畜无害。就像他的粉丝说他的,清纯又惹人爱怜。   如果没有最近的接触,洛曦川的确有可能相信是自己误解了他。可洛曦川不是傻瓜。   洛曦川看向他,“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总是和和气气,洛曦川罕见的没有笑。他甚至都不屑于同裴旭维持表面的和平关系。   洛曦川可以吃穿节俭随便,但是工作不可以。歌手唱好歌,演员演好戏,导演导好戏,这是最基本的准则。端正的态度和专业性不能够因为任何外界因素打折扣。   人与人可以合不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在其位谋其职,他以为裴旭这样入圈几年的演员至少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他的公报私仇无疑证明了,洛曦川的底线,他毫不在乎。   “如果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可以讲的。”   “我没有不满意。我很满意你。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只是演戏。”裴旭像是感到委屈地撇了撇嘴。   “你累吗?”   洛曦川窄了窄眼睛,嘴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十足的像是上位者居高临下的轻蔑。   这不是属于洛曦川的表情,这是属于阎毅的表情。洛曦川只是依葫芦画瓢,表演了他坏脾气叔叔的模样罢了。   洛曦川早就发觉,每当阎毅对旁人露出这般神态,那人总会在顷刻间被激怒,然后面部表情会因为敢怒不敢言而扭曲狰狞。   裴旭果然如他所料的被激怒了,只不过他没有任何理由忍耐。旁人不敢表露是因为他们畏惧阎毅,可裴旭并不害怕洛曦川。   两腮紧绷,咬牙切齿般。很快,裴旭就恢复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话阴阴柔柔的,“我累什么?今天是你的戏份重。戏份重就要多受累,是你应该受的。”   可洛曦川是真的替他觉得累。洛曦川叹了一口气,继续学习阎毅嘲弄的口吻,以话里有话回应话里有话,“我不累。生活里我不用表演。”   裴旭原以为洛曦川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结果倒被反咬了一口。与预想不同的落差感使得裴旭更被激怒了。   这个洛曦川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没背景的二流小歌手还敢用这种眼神这种口气和他讲话?也不看看他裴旭背靠的是谁?也不看看他裴旭的咖位?有多少粉丝多少代言拿过多少奖?   不识抬举的东西。   裴旭冷冷地看着洛曦川,连客套的笑容也不再伪装了。   裴旭看他的眼神让洛曦川想起了吐着赤红信子的蛇,尖利的牙齿上滴着毒。看到裴旭这个表情,洛曦川就知道,他模仿阎毅模仿得很成功。   洛曦川无话可说,皱眉苦笑,“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呵,”裴旭说,“你光是站在这里就够让人不爽的了。连唱支歌都要给我添堵的家伙,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到满意?”   “我唱的哪首歌让你不开心了?”洛曦川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得很。   上回他唱了一首他写给小猫的歌,又唱了一首写甜蜜恋人的通俗情歌。哪一首的传唱度都很高。洛曦川搞不懂有什么是裴旭忌讳的。   “你以为装傻我就会信你么?”裴旭不买他的账,“你不就是想讽刺我和鲁涛的关系么。”   天地良心。洛曦川在那种乌烟瘴气的狭小包厢里,脑瓜子哪里还能十转八弯寻思着讽刺裴旭一把。他那时候只一心想回酒店。   “好,就算我讽刺你了,”洛曦川不想和裴旭就这个问题继续延伸,论心眼他怎么也多不过裴旭,“我打小被教育‘打蛇打七寸’,你再怎么看我不顺眼,也不过是仗着鲁导给我穿小鞋。又能怎么样呢?单是鲁导换不掉我。既然你没办法把我轰走,不如我们就和平共处。我以后不在你面前唱歌,也避开你,不碍你的眼。”   裴旭冷哼,“换不掉你又怎么样?让你不好过不就可以了?”   洛曦川轻叹一口气,掏出手机,随手划拉了几下,把一个视频递到了裴旭眼前。   里面播放的,赫然是裴旭用折扇扇打洛曦川面部的片段。   洛曦川说:“即使剧组为了保密禁止盗摄,但是也还是会有人钻空子。如果这个在网上流传,对你会有很大影响吧。”   裴旭在人前总是水莲花般清纯,这般凶狠的举止,多少也会让观众幻灭,感到人设崩塌。   裴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又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电影里的情节而已,不过就是为了顺应情节,多设计了几个动作,有什么大不了的。演了恶人就是恶人了吗?”   洛曦川点点头,低头划拉了几下手机,“确实。如果再加上这个呢?”   手机里正在播放音频。裴旭骤然变脸,嘴角垮了。   音频中播放的,正是裴旭刚刚说过的话。   裴旭劈手去夺洛曦川的手机,洛曦川左右来回闪躲几下,还是被裴旭硬生生抢走了。裴旭粗暴的争抢使得洛曦川的手背上添了几道被指甲划破的红痕。   删除。清空。一通操作下来,裴旭才好似安了心。他狠狠剜了洛曦川一眼,把手机扔给了洛曦川。   “那个,”洛曦川接过手机,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忘了说,我刚才上传到云盘了。”   “你!”裴旭怎么也没想到洛曦川会是这么难对付的角色,“你可真会表演啊?洛曦川!你一天天的装老好人,结果一招接一招的,阴险着呢!” 第21章   洛曦川没有理会他的指责,而是诚恳地道:“我的诉求很简单。真的就只是相安无事到杀青。曝光出去,你惹上麻烦事,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想好好拍戏。”   裴旭不接话茬,手握成拳,指节攥得“嘎吱嘎吱”响。扭头走了。   看来是奏效了。洛曦川想。   和体面人打交道是讲道理,同小人讲不通理,就免不了要使一些损招。   可洛曦川还没有来得及观察他这一通软硬兼施到底有没有起作用。次日早上,他就没有看见裴旭了。洛曦川也没当一回事,不打照面最好。到了下午,尹青玉忽然神神秘秘地拉洛曦川到小角落,她如花似玉的脸上写满了急于分享的兴奋,过于迫切而显得不怎么端庄。搞得洛曦川一头雾水。她告诉洛曦川,裴旭好像被换掉了。   尹青玉刚走,洛曦川还没有完全消化好这个八卦,助理小汪突然凑过来告诉他,大老板要来。   洛曦川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阎先生要来这里?你确定?”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来?阎毅绝对不会是闲的没事,大老远坐飞机过来探班洛曦川的人。更何况,他如果要来,又为什么不联系洛曦川呢。   助理小汪表现出了一种做错事的羞赧,“我把裴旭苛待你,针对你,还有鲁涛为虎作伥的事和李秘书讲了……我还发视频给他了。”   洛曦川差点就把还没咽下去的热水喷出来。呛的这一口水卡在喉管,不上不下的,咳嗽也咳嗽不出。助理小汪忙为洛曦川拍背顺气。   好一会儿洛曦川才缓过来。小汪口中的李秘书是阎毅的秘书。告诉了李秘书,就等同于告诉了阎毅。   洛曦川瞪圆了两只眼,分外无辜地看着小汪,“你怎么把这事告诉阎先生了?我自己都已经解决好了。我拿你帮我找来的偷拍视频吓唬了裴旭,裴旭估计也就消停了。以后这种事不要和阎先生讲啊。”   助理小汪也十分无辜,“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子……我和李秘书讲了这事以后,就没再接到李秘书的电话,也不知道大老板有什么指示。今天李秘书突然让我发定位给他,说大老板刚下飞机……”小汪也怕极了。谁会想面对面向一个油盐不进的大领导汇报工作。   阎毅亲自来拍摄地,而且没有事先通知洛曦川,那定然是对洛曦川非常不满了。   洛曦川都能想象得出阎毅会骂他什么。   “洛曦川,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最烦什么么?男人窝囊。”   “你生来是缩头乌龟?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丝长进。”   “懦弱无能。”   “甘愿任人鱼肉的弱者没有资格进阎家的门。”   嘲弄又轻慢的口吻,连正眼都吝啬施舍。   洛曦川不敢细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许向阎毅吹嘘一番,自己已经完美地解决了这件事,阎毅就会取消行程。   他问小汪:“阎先生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阎先生应该……快到了。好像已经订了酒席……”   洛曦川这可笑不出来了,紧接着,他听到手机提示音响了。尹青玉的消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一排排感叹号看得洛曦川头晕眼花。   “!!!!!!!!!!!!!!!!今天有大佬请咱们全剧组吃饭!!!”   为了真实还原电影中描述的场景,剧组采用实景拍摄。拍摄地地处偏远郊区,好山好水好风光,就是各类设施远不比大城市。这附近唯一最气派的酒店就是君凯饭店了。   听小汪说,阎毅今天把整个君凯饭店包下来了,宴请全体剧组人员。   踏进饭店,洛曦川的目光巡过金碧辉煌的大堂。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他走向二楼的宴会厅,远远地就看到了阎毅。阎毅生得英俊,又总有一种贵不可言的气场,想不一眼注意都难。他的旁边坐着付导,两人正相谈甚欢。那一桌坐的都是导演组的人。不过没有鲁涛。   洛曦川忽然感到委屈了。委屈得心也酸胀,眼睛也酸胀。一个人遇到什么都不是事儿,他凡事都能抗。一看到阎毅就扛不动了,委屈了。仿佛被卸去了四肢,成了一只死皮赖脸的软体动物,只能附着在阎毅身上生存。   就算阎毅训他“废物”,他也想阎毅来看看他。   不仅仅是现在来,他还想撒泼耍赖地问他,您怎么才来。   “曦川,咱们坐这桌。”尹青玉扯着洛曦川坐到了靠屏风的一个圆桌。   “好。”洛曦川落座,眼睛却还黏在阎毅的脸上。阎毅没有看向他。洛曦川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菜式的花样繁多,每道菜各有特色。剧组人员纷纷落座,一边交谈一边大快朵颐。   付导起身站了起来,说:“今天阎总请咱们剧组吃饭,大家一起敬阎总一杯。”   阎毅也站了起来,“各位不必拘束。曦川是第一次拍戏,经验不足。有劳各位多担待。”   洛曦川的好人缘就在这个时候给他赚足了面子。剧组里的人变着花样夸起洛曦川来,直教洛曦川觉得脸红。   简直像是家长会。洛曦川偷偷想。   “大家长”看起来还算满意,洛曦川刚松了一口气,就被阎毅叫过去敬酒。说是敬酒,但因为洛曦川不喝酒,所以是以茶代酒。   洛曦川敬了一圈茶,一回去就看到尹青玉在朝他眯起眼笑。   尹青玉压低声音,身体向洛曦川的方向微倾,说悄悄话似的,“我身边的这只小老虎,被一只狡猾的狐狸给欺负了。小老虎生怕自己嚎一嗓子,就让狐狸知道了他是百兽之王的幼崽,然后就会为曾经做过的无礼之举吓破了胆。所以呢,小老虎就小心翼翼地张开了手掌,露出锋利的爪子在狐狸面前晃了晃,还唯恐吓坏了狐狸。狐狸夹着尾巴想跑,没想到好巧不巧,遇上了大老虎。大老虎可没那么好说话了……大老虎想让狐狸死。” 第22章   洛曦川闻言,轻轻皱眉,朝阎毅的方向看。   尹青玉凑近他的耳边,热气喷在洛曦川的耳边,“我还说呢,这么大的阵仗,原来都是做给我们看的。你叔叔在立威呢。这是为了告诉我们,洛曦川是有大靠山的,谁也别像裴旭那么没眼力价,欺负了我家小川川。”   “不会的,我叔叔不是那种人,”洛曦川被“小川川”这三个字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太肉麻了,他悄悄说,“他……很严厉的。”   “我看你是当局者迷。”尹青玉用筷子夹起一片藕,扔进嘴里,轻嚼慢咽。   洛曦川随便动了几下筷子,也不知道夹了什么,吃了什么。食之无味。太多人隔在他们中间了。多得让人心烦。   不要和他们说话。不要看别人。   看我。   洛曦川看到阎毅低垂眼眸,手握汤匙,呡了一口汤。   忽然,阎毅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这一眼如一颗子弹,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向洛曦川的心口狙击。   洛曦川心跳如鼓。他凝视着阎毅,就那么看着他。等他自己意识到目光里的热度和急迫,才恍然间察觉身在公共场合。这一来一去,宛如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偷情。洛曦川不好意思了。他再怎么在阎毅跟前没脸没皮那也是自己家里的事,在外面还是要收敛。   他端正地坐好。越是表面一本正经,越是内里异常骚动。   回了酒店就不一样了。洛曦川跟着阎毅回了阎毅新开的房间,阎毅轰他,他也死皮赖脸的不肯走。一场饭局浪费了太多独处的时间,洛曦川当然不可能甘心就这样结束有阎毅在他身边的一天。太亏了。   洛曦川急躁地一脚踹上了门,踮起脚尖双手圈住阎毅的脖子索吻。   阎毅吻得相当敷衍,估计是被洛曦川这个牛皮糖黏烦了,提着小猫后脖子似的抓起洛曦川的衣服,扔他到床上。   阎毅解开领带,成熟的喉结在洛曦川看来诱惑又迷人。   成熟的东西就应该咬上一口。洛曦川的舌头抵着唇缝,浅浅地舔。   阎毅对洛曦川这种赤裸裸的打量早已见怪不怪了,“你最好洗一个冷水澡冷静一下。”   洛曦川接过话茬,“叔叔,洗完澡,做吗?”   “不做。”   洛曦川扁了一下嘴唇,然后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当着阎毅的面一件一件地脱衣服。为了表示抗议,他还把衣服往地毯上随手一扔。阎毅不喜欢他邋遢。   阎毅既没有回避,也没有训斥。他好整以暇地立在那里,双臂交叉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洛曦川把他自己扒光。   洛曦川脸红了。阎毅嫌他也好,骂他也好,什么都好。就是这么看他一点也不好。那道目光令他羞耻又害臊。   他假装一点也不知道尴尬,往浴室走,却被阎毅喊住了。   阎毅敲了两下桌子,“叠好衣服。”   “哦。”   洛曦川又光着屁股跑回来,拾起地上的衣服,叠整齐了放在沙发上,才进了浴室。   洛曦川赖在阎毅的房间不肯走,难得阎毅没有疾言厉色地赶他。虽说没有轰人,但也不搭理他,随他小鸟似的叽叽喳喳。   大约是没有被阎毅训斥窝囊,有辱阎家门风的缘故,洛曦川的胆子大了不少。一步步靠近,一点点蹭到了阎毅身边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阎毅。阎毅的眼窝深,鼻梁生得直而挺,但却不像白人,他的长相是传统东方面孔的英俊。   阎毅合上了电脑,不耐烦地咂舌,“无事可做就滚回去睡觉。”   洛曦川眨了眨眼,“我马上要拍一场戏……”   “那就回去看剧本。”   洛曦川不动声色地把电脑推远,“是一个小侍女勾引我角色的戏……我想了很久该怎么演……果然还是应该多观察您。”   话一说完,洛曦川已经跨在了阎毅的腿上,一只手撑在阎毅的胸膛,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   “这种事你的确经常做,”阎毅指的是洛曦川的勾引,他默许了那只悄悄滑进他衣服里的手,“做得很差劲。”   洛曦川那只不安分的手滞了一下,然后灰溜溜地抽了出来。他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还好还好,没那么差吧。”   要是我是Omega就好了。洛曦川又有了这种念头。虽然Alpha越优质,释放的信息素对旁人的影响也就越大,与此同时,受到旁人信息素的影响也就会越小。即便阎毅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小,但不代表不受信息素影响。如果洛曦川是Omega的话,使用信息素总比他的笨法子要轻灵得多。   就算对阎毅不顶用,至少Omega生来就能感知到信息素的味道,无论优劣。而他作为一个不敏感的Beta,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极其有限。他嗅不到,阎毅也不肯说。   洛曦川感到有些沮丧。   “发什么呆?”   洛曦川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他当然不能告诉阎毅他动了什么歪心思。   阎毅朝一处扬了一下下巴,“柜子里有酒店准备的润滑液。”   洛曦川愣了一秒,明白过来后再也憋不住笑。他蹦下床,搞出了好大的声响,几步跨过去取到润滑液,兴高采烈地双手捧给阎毅。急切地要把自己献给他。 第23章   这般心急使得洛曦川一点也不懂得矜持,急不可待地扯开浴袍,听从阎毅的指挥像一只小狗似的乖巧地趴伏着,屁股不知廉耻地朝向阎毅。   涂抹上润滑的中指挤入紧致的粉穴,沙而糯的微小喘息在手指缓慢抽插时,一并响起。   手指抽出,紧接着,重重地一巴掌扇在臀丘,紧致的臀肉轻颤,鲜红的指印拓上了白嫩的臀瓣。洛曦川闷哼。   “从吃晚饭的时候开始,你的脸上就写满了‘快来肏我,好想被肏’。洛曦川,你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洛曦川反倒委屈了起来,嗔怪道:“您既然知道了,怎么还不来肏我……”   屁股上又是一巴掌。   “别打了……”   洛曦川为了躲避打屁股,缩了缩腿,膝行向前爬。可阎毅偏偏听出了求饶里,介于疼痛与愉悦间游走的暧昧。视线下暼,果不其然。   光是几句话,几个动作,洛曦川的性器昂扬了起来,挺翘的前端溢出了晶莹的液体。阎毅攥住了已然硬挺的性器。   “嗯!”   手中力道大了一些,不怎么温柔。洛曦川被攥痛了,“轻一点嘛……”   “回去趴好。”   洛曦川听话的重新趴好,蹋腰拱臀,极尽谄媚之能事,把圆润小巧的臀部献宝似的往阎毅的手边送。   修长的手指再次覆上了性器,赤红的阳物被包裹在了手掌中,缓慢揉搓,湿滑黏腻的透明液体从顶端的小孔渗出。   洛曦川突然起了坏心思。他想看看那只漂亮的手染上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个样子。于是,他微微低头,目光往那处偷瞟。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看不真切。洛曦川更低了一些头,发顶刚一抵上床单,就听到了阎毅低沉的声音。   “想看你怎么嫖我的手的?嗯?”   握住性器的手一松开,下一刻又一巴掌就又拍上了屁股。   像五六岁的顽劣小孩一样接连被打屁股,洛曦川羞愤不已,“您别打我了!”   “你不是很会挨打吗?”   洛曦川知道阎毅要找自己算账,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洛曦川瘪了瘪嘴,也不知是哪里上来的火气,再不肯像小狗似的爬伏了。这回阎毅没有提枪就上,可有前戏还不如直接脱裤子让阎毅干他。   洛曦川索性坐上了阎毅的腰胯,扒开阎毅的索性内裤就把那根硕大的巨物往屁股里送。那玩意儿太大,像是有手臂那么粗,可甬道却紧致又狭窄。只是吞下去一小半,就痛得洛曦川龇牙咧嘴。   阎毅眉头锁紧,双手掐着洛曦川的腰把他往上提,“起来。”   洛曦川不肯,非要往下坐。吃进去大半,腰都发麻,身体好像被硬生生凿开。屁股里的肉柱滚烫,仿佛是在窄道里埋入了火种。   洛曦川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阎毅。棱角分明的脸孔像是刀削斧砍雕塑而成的。这张脸上总是没有什么好表情,或讥诮或嘲讽或不耐。可洛曦川就是觉得喜欢。   他伸出舌头,舔去了阎毅额角的汗珠,“我真的喜欢您,叔叔,您亲亲我吧。”   唇舌相互嘬吮,涎水湿哒哒地流。洛曦川抱着阎毅的脖子,屁股上上下下地摇晃,把热铁似的巨物吞吞吐吐。每每在阎毅身上颠簸几下,就要吐着舌头讨一个吻。阎毅的一次次应允把洛曦川惯出了坏习惯,他动得累了,想要歇上一会儿,却依然贪心,凑上去索吻。   阎毅的手掌倏然盖住了洛曦川的两瓣臀,掐着白嫩的臀肉向下沉,迫使洛曦川坐到了底。   洛曦川的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是出自于本能的惊慌,如同动物遇到不可战胜的强者时的畏惧。阎毅的气息让他有一瞬感到害怕。这种气息怒张蓬勃,不由分说向他压来。他逃不脱。纤瘦白软的身体与雄壮精悍的身体重合相贴,处处勾连,像是系上了死结。   逃不脱的。   阎毅的瞳孔深邃而幽暗,“不是在上面你就说了算。”   顷刻间天翻地覆。洛曦川被压在阎毅身下,一只枕头垫在了洛曦川的腰部下方。刚滑出去的性器又被塞进了翕张的肉洞,白细的腿被阎毅提起来,挂在肩上。   两片臀瓣被手掌托住,。洛曦川感到那根凶猛的巨物来来回回的在窄道里捣,霸道地要求洛曦川敞开身体。洛曦川哭叫不止,半是痛半是爽。   激烈的鞭挞使得腰下的枕头移了位置,阎毅发狠地撞了几下,枕头就彻底被撞到了别处。   洛曦川一时失了平衡。腰下悬空,只有头背抵着床,两条腿还被阎毅挂在肩上。   “叔叔,枕头……”   没想到阎毅越发变本加厉,把洛曦川的屁股托得更高,使得洛曦川以近乎倒挂的姿态同他交合。   洛曦川的十指紧攥床单,像是要把床单拧出花儿来。和阎毅做爱像是打仗。   洛曦川认命似的不再索要枕头。他也如同回击一般,用腿圈住了阎毅的脖子。绳索似的,像是试图借此把阎毅锁住。   润滑液在频繁的抽插中生出了泡沫,性器每每抽离,就从被撑大的穴口溢出,滴滴答答的弄湿了床单,像是晕染绽开的花朵。体液和润滑又很快被性器捅进了窄道深处,内脏都像是要被可怕的长度捅穿。   洛曦川直勾勾地盯着阎毅看,感到缺氧,又觉得晕眩。或许是因为这个要命的姿势,也可能是因为同心爱的人做爱。爱情本来就让人醉醺醺的。   把他弄清醒的是射精。他被肏射了,大股大股的精液喷上了他的胸膛,脖子,还有脸颊。洛曦川伸出舌头舔了几下射到嘴边的精液,有点腥。   “叔叔,亲亲我吧。”洛曦川的恳求沙沙的,还嗲。   阎毅俯下身,压在洛曦川的身上同他接吻。   分开时,洛曦川嘟哝着“还想要”,又把嘴巴凑上去索吻,缠着阎毅的舌头又嘬又吮。   身体里的热铁又动了起来,这一回,抽插缓慢温柔了不少。阎毅射进了窄道深处,几股精水反复浇灌娇嫩的肉壁。   洛曦川总是吻个没够,像是得了糖的小孩,没完没了地舔。最后还是阎毅被他搞烦了,才推开了他。阎毅捞起两条滑溜的腿往上一带,抽出了性器。   肉洞合不拢,白稠的液体汩汩地流。   阎毅要去洗澡,洛曦川拽住了他的胳膊。   “您等一会儿再去洗。”   洛曦川趴到阎毅的腿间,把刚才发泄过的性器纳入口中,小心翼翼地舔舐。趴伏的姿态如同奶猫喝牛奶。阎毅的手掌按在洛曦川的发顶,手指插入发间。并不施力,只是虚虚地罩住他。   “尝出什么了?”   “嗯……”洛曦川砸了咂嘴,“我说不好。您的信息素……是不是有一点苦味?”   洛曦川的嘴角还挂着零星白色的液体,神态却是一派天真纯粹。做研究似的认真正经。   阎毅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梢,“猜猜看?” 第24章   久久不能得到正确答案的洛曦川感到沮丧,半是闹脾气半是乱猜,“苦瓜。”   阎毅发出一声嗤笑,“你怎么尝出的苦瓜的?”   洛曦川吐出舌头,又缩了回去,老实地说:“用舌头尝的。”   食指抬起洛曦川的下巴,洛曦川柔顺听话,脑袋由着食指动作。阎毅漫不经心地打量起洛曦川,然后咬住了那两片鲜红的唇瓣。   舌头毫不费力地顶开了口腔,只是勾缠了一会儿就分开了。   “哪里有苦瓜。”   洛曦川拧眉思索,始终不得其解,“有点甜,有点涩。可不就是苦瓜。”   “不是。你想不出的。”   阎毅似乎对于洛曦川猜不出这件事颇有把握。洛曦川还没烦恼上一会儿,就又马大哈似的,乐呵呵的了,“那就是爱情的味道。”   准备好了迎接奚落,奚落没来,右脸却挨了两下。   阎毅说:“你不知道疼的?”   洛曦川愣了半晌,霎时笑逐颜开,又扑到阎毅身上去了,活像一块甩不掉也掸不走的牛皮糖。肉与肉相贴,皮肉上汗腻腻的。   “您这是……关心我吗?”   “窝囊,”阎毅又不耐烦了,不知是烦洛曦川的黏糊劲儿,还是烦他打不还手的懦弱,或者两者兼有,“我不是说过,遇到这种事要打回去吗?”   “可是,您也说过不要成为任何人。”   阎毅显然不记得了。作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Alpha,不怒自威的气场与生俱来。他但凡不是愉悦,就总教人害怕。纵使再熟悉,洛曦川还是被这股威压震慑,吓得缩了缩。待反应过来阎毅并非不快,就又变本加厉地黏糊了上去,人体双面胶似的。   “小时候,我说我想成为许皓君的时候,是您告诉我的这个道理。‘打回去’是阎毅的方法,”洛曦川的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看起来非常纯粹,“洛曦川有洛曦川的方法。”   阎毅没有讲话,洛曦川当他是不信。   “您信我,我是您教出来的。”   阎毅咂舌,“这么久以前的事,谁会记得。”   阎毅甩开他去洗澡,洛曦川跟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未见,阎毅凶他听起来都悦耳动听。他的黏糊劲儿上来了,追在阎毅身后讨骂,“您再多骂几句呗。”   然后屁股就被扇红了。   第二天醒来,洛曦川一点也感觉不到疲倦。兴奋而清醒。   闹钟也吵醒了阎毅。阎毅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两道剑眉挤在一起。谁都知道不该在狮子发怒的时候去招惹他,可洛曦川一点也不怕。他凑上去把早安吻落在了阎毅的眉心。   洛曦川喜欢极了,爱极了。能亲眼看到爱人从睡梦中醒来,就仿佛也看到了未来与他的朝朝暮暮。洛曦川少有与阎毅共度一夜的经历。过往不是阎毅走就是他走,像是皇帝临幸妃子,爽过之后一拍两散。   “您会在这里呆几天啊?”洛曦川趴在枕头上,看阎毅。阎毅总是那么聪明那么精明,这样惺忪慵懒的样子很难得,让洛曦川一眼不眨,看得入迷。   “几天?”似乎洛曦川讲的话令人发笑一般,“今天中午就走。”   “啊?”洛曦川转念一想,确实,阎毅哪里有时间在荒山野岭呆上好几天呢。   洛曦川舍不得了。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了。   “你今天没戏拍吗?”   “有。”   “还磨蹭什么?”   好在拍摄让他保持头脑和身体的繁忙,足以让他短暂地不想阎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过去他在剧组虽然有好人缘,但也不是人人都买他的帐。今天却莫名觉得,那些过往对他不怎么搭理的剧组工作人员,好像也在一夜之间对他友好了不少。   洛曦川并不觉得愉快。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形容不出来。不像疼痛一般仿佛具有形体。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就是存在。   不过洛曦川也来不及细想。阎毅就要出发回程了。   肉体的结合让洛曦川生出了更多的依恋,只可惜光天化日之下,车子开在去往机场的公路上,前面还坐着一个司机和阎毅的秘书,洛曦川也做不了什么,充其量是偷瞟一眼,再咬着嘴偷偷乐。   心中有爱慕的人,所看所感就会变得不同。世界上真的这种快乐。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让另一个人那么开心,胸腔里澎湃的都是幸福感。在看到他的瞬间,就如同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大脑便开始持续分泌多巴胺。   阎毅被这赤裸又直接的视线骚扰许久,一瞥目光落在洛曦川身上。洛曦川收敛起笑容,手指抹了抹鼻尖,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两片嘴抿成了不自然的弧线。   “午饭没吃?”   洛曦川急匆匆地赶过来,什么都没顾得上。   “没。”   阎毅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随手递给洛曦川。包装上的活泼的外文字符仿佛在跳跃,可爱的外包装很显然同阎毅格格不入。   洛曦川晃了晃这盒可爱得不像话的点心,眼睛都瞪大了几号,“这是您买的吗?”   “不是。来的时候,薛思昭给的。”   洛曦川撇了一下嘴。他虽然是被薛思昭带到了阎毅的身边,但是却和薛思昭怎么都不对付。阎毅总是凶他不耐烦他,沈曼爱取笑他挖苦他,薛思昭则是把厌恶写在了脸上。洛曦川看到薛思昭,就像是小动物看到了天敌。   他看了一眼阎毅,阎毅又在闭目养神了。车子驶入了隧道,光影交错在阎毅那张英俊的面孔上。他合上双眼时,看起来也像是有脾气的,眉心微微皱着。   洛曦川犹豫了起来,推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听到薛思昭的名字,这盒精致的点心霎时就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捏在手里还有些嫌弃。   “拿着。”   洛曦川吃了一惊。阎毅闭着眼睛,竟然还能准确地洞悉他的心中所想。洛曦川不敢敷衍,“哦”了一声,就老老实实地把点心盒放在了手边。   一路通向机场,路边指示牌上的公里数如倒数计时般减少,机场也进入了视野。不舍逐渐叠加,洛曦川突然猛地抓住了阎毅的手,让舍不得变成了有形的触碰。   阎毅没有挣脱,只是掀起眼皮睨了洛曦川一眼,仍是不动声色。坐在前面的司机和秘书,还不知道车后座上是发生了怎样的情绪跌宕。   阎毅对坐在前面的二人说:“停在地下停车场。你们先下车,等我十分钟。”   车子泊在了地下停车场的隐蔽角落,司机和李秘书下了车。   车内就只剩下了阎毅和洛曦川。 第25章   阎毅先开了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洛曦川的视线露骨得过分,却一句话也没有讲。他直接跨坐在阎毅的大腿上,勾着阎毅的脖子啃他的嘴。   亲吻了片刻,阎毅就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洛曦川有痒痒肉,一掐就松了嘴。   “够了。”   洛曦川还不够,又凑上去碰了几下阎毅的嘴。   分开的时候,洛曦川的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潮。他用鼻尖顶着阎毅的鼻尖,气音说:“叔叔,我想怀一个小朋友。”   阎毅“啧”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傻话,“洛曦川,你是Beta男性,怀不了小孩。”   洛曦川不甘心似的咬了一口下唇,又捧着阎毅的脸毫无章法地乱啃。好不容易变得熟练一些的吻技又在一腔热情中退步回了起点。   一再被洛曦川获取主动权令阎毅感到不快,更何况洛曦川的吻技实在糟糕。阎毅略一施力,把跨在他身上作乱的小东西压在了后车座上,重新掌控了主动权。   一分钟快速整理凌乱的衣服,然后阎毅走下了车。   阎毅与李秘书办理登机返程,司机则是送洛曦川回了片场。   当天晚上,待洛曦川看到统筹出的通告单,才从裴旭镜头全部补拍,联想到了之前尹青玉说的换角的事。裴旭真的被换掉了。   洛曦川有些发懵。他希望裴旭专注戏,不想自己再被针对,但从来没有想过打小报告或者要求换角。阎毅来了剧组,两人许久未见,洛曦川光顾着同他亲热,旁的什么都没顾上。到了现在,这才想起来阎毅过来的原由,可不就是因为裴旭的事。   洛曦川稍作回想。不仅裴旭,自片场扇巴掌的事发生以后,洛曦川就再也没见过鲁涛了。   他立刻给阎毅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快到洛曦川还没有来得及措辞。   “有事?”   一听到阎毅的声音,思维就不争气地卡了壳。透过电波传递,声音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有些失真,也还是迷人。   “您……路上累不累?您吃没吃晚饭?吃了什么?”洛曦川一股脑的把问题抛出。阎毅的声音敲击着鼓膜,到了嘴边的就全成了关心的话。   “不累。吃了牛排。”   洛曦川“嗯”了两声。电话那头很静。阎毅或许还在公司,或许已经在家里了。洛曦川能仿佛能听到他平缓的鼻息,如同在聆听一条静谧的河流。   洛曦川轻声询问:“是您……换掉了裴旭吗?”   一声轻蔑的鼻音,“你们导演原本就不中意他,很早就在物色换掉他的人选了。不合适角色换角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洛曦川挠了挠头,“我知道的。我就是……没有指望过会换掉他。”   “能力不足欺软怕硬的渣滓,从头到脚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哪一点让你惋惜?嗯?”   阎毅一向嘴巴毒,可是这一回讲的可是裴旭。不说裴旭在洛曦川面前如何,至少在外的风评一向是溢美之词。什么人间精灵,Alpha杀手,颜值巅峰,好像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洛曦川没有想到对于这么一个尤物,阎毅也能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可是……裴旭的公司是投资方之一,换掉他,他的公司会施压……”   “他的公司撤资了。窟窿我来补。还有什么问题?”   洛曦川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您叫我去试镜的时候,不是和我讲‘家里没钱,唱歌不赚钱,去拍戏’吗?”   怎么反倒投了更多钱进去了。   “……啰嗦。”   电话就在阎毅的不耐中被挂断,洛曦川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突然感到怅然,空落落的。才分别不久,总是恋恋不舍。   他拿起剧本,又开始琢磨了起来,想到什么了又在人物小传上多添上几笔。剧本是他日复一日的功课。   把躯壳借给子郁数月,杀了青才敢让关于这个角色的全部逐渐脱离。杀青宴宛如又一场毕业典礼,大家伙嘻嘻哈哈的,也依依不舍。   到了最后,也缺不了尹青玉的重磅发言。她一开口,又让洛曦川吃惊得恨不得要眼珠子脱框下巴脱臼。   “洛曦川,你穿个白背心光着膀子好帅哦。不仅长得好看,还温柔,我迷上你啦!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看着尹青玉人畜无害的样子,竟然分辨不出她是玩笑还是当真的。洛曦川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姐,不是……为什么?我是说,你不是说你有一个业内大佬……”   “你傻不傻呀,有金主和有男朋友是不冲突的啊?你如果担心这点,大可不必哦!”   “我不能当你男朋友……”洛曦川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出了口,就看到尹青玉噘着嘴,一脸受伤。   洛曦川硬是扯出了一个理由安慰她,一本正经地道:“我叔叔说不能早恋。”   尹青玉还想演忧伤,因为洛曦川这句话憋不住笑场,“你叔叔什么时候说的?”   洛曦川笑得尴尬,“大概……十……十年前?”   尹青玉笑骂:“做你叔叔的乖宝宝!”   离家时天气热气刚冒头,归家时已经是九月的夏秋之交。   洛曦川回到家时还是下午,阳光灿烂,盛夏的灼热仍未褪尽。他亲手缝制的小丑鱼被放置在了电视柜上,环视屋内一眼就会看到它。看来阎毅并不讨厌这个礼物,所以才把它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洛曦川一时兴起,手欠,拿起它来反复蹂躏。无论怎么揉捏,小丑鱼都鼓鼓囊囊的。都是他当初贪心所致,往鱼肚腩里塞了太多棉花。   行李箱放在楼下,十字绑带还没有拆。收拾归纳一直是他的头等烦恼,阎毅不说,他就可以一直拖延。洛曦川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在温热的水中差点睡着。   沐浴后,身体陷进床榻,脸埋进枕头,才感到是真的回了家。   全身香喷喷的是家里的洗发水浴液,包裹着身体的是家里的面包超人居家服。   鼻腔呼吸的,是家里熟悉的味道。   这个家是他和阎毅的家。   有朋友在看吗~~~~ 第26章   阎毅回到家中时是差一刻九点,洛曦川趿拉着拖鞋从地下室跑了上来,迎接的姿态同犬类别无二致。如果有尾巴,恐怕是能摇成飞速旋转的螺旋桨。   一别几个月,再重逢黏度加倍。自阎毅进门,洛曦川的重心就仿佛放在了阎毅的身上,总要往有阎毅的地方倾斜。阎毅避开了他的触碰,他也不气馁,换个位置继续与阎毅贴着。总归是要在阎毅身上某处设立一个支点。   这般黏黏糊糊地一路到客厅才消停。因为阎毅斜眼看到了横在沙发边上的几个横七竖八的行李箱,毫不掩饰的嘴角下撇说明了这几个箱子有多么碍他的眼。   “洛曦川,你是在垃圾桶里长大的吧?从来不懂得收拾,对吧?”   洛曦川“嘿嘿”地笑,盘着腿坐在地板上,慢悠悠地拆箱。   阎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直到洛曦川抬起头,与阎毅的视线交汇,阎毅才把目光转向了正在播放赛马的频道。矫健的骏马正在赛道上飞奔,毛发发亮到反光。   “明天,王阿姨可以不清理你坐过的这几块砖了。”   洛曦川用手指尖蹭了几下地板,还非要张开五指向阎毅展示,“不脏的,都没有灰。”   阎毅显然不想继续地上脏不脏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洛曦川将衣服分类放在沙发上。清理的时候,一件白T恤突然进入了视野,洛曦川顿时就心虚了起来。这是临出行前,他从阎毅的衣柜里偷拿的T恤。   他埋怨起自己的拖延症。早点收拾了这一摊东西,也不至于在这会儿冒着人赃并获的风险。洛曦川鬼鬼祟祟地偷瞟了阎毅一眼。   不知怎么,一边拨电话给阎毅,一边手淫的记忆突然蹦了上来。洛曦川脸红了。当事人就在眼前,想起做过的坏事还怪不好意思的。   想起了做过的不正经的事,解释的话也变得欲盖弥彰,“我只是闻了闻味道,没拿它做别的。”   说了不如不说的解释,目光躲闪以及脸红,这三者加起来在阎毅看来没有任何积极意义,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除了人赃俱获,没有任何其他词语能解释眼下的状况。   阎毅咂一下舌,眼角眉梢甚至连嘴角,都无一不传达着嫌弃的意味,“一起洗了。”   洛曦川知道是解释不清了,还偏要挣扎,“真是干净的T恤!不信您闻闻看……”   洛曦川说着说着就没了底气,举着T恤的手把抓在手里的衣服收了回来,确认似的嗅了嗅。   “哼。”   回应他的是不怎么愉快的鼻音。   洛曦川分门别类地规整好行李,又爬上了阎毅的腿。十分钟以前的尴尬被他抛在了脑后,没羞没臊地要和阎毅黏在一起。分开几个月,他想念得不行。不是有古话说,小别胜新婚。但阎毅最不高兴洛曦川的一点就是太黏人,不过这回只是蹙了一下眉头,倒没有多说什么。   洛曦川跨坐在阎毅的腿上,两只白细的胳膊自然而然地就圈上了阎毅的脖子,脑袋则是枕在了阎毅的肩窝,“您闻闻看,我身上是不是挺香的?”   “你总要说这种无聊的话。”   洛曦川“嘿嘿”地笑,“人嘛,就是会说些没有营养的话。”   洛曦川说完就犯起了困,打了一个哈欠,热气都喷在了阎毅的下巴和脖子上。   这种没规矩的懒散举止自然是不合阎毅的心意的。阎毅正欲把洛曦川推下去,让他滚回床上犯懒,别再眼前瘫软成一滩没形的泥。视线下暼,却没有对上那一对惯常灼人到令人恼火的目光。   洛曦川闭上了眼。一侧脸蛋因为紧贴着阎毅,被按压得不成形状。   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即将覆上洛曦川的后背,预备把他提起来赶走的手,也放到了一旁。   电视里依然在播放着赛马的重播。金棕色的骏马将第二名远远甩在了后方,如同威风凛凛的王者。   解说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一连串外文密集而激昂,讲得噼里啪啦。   阎毅没有什么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捞起遥控器,按下了按钮。   屏幕霎时变成了一片漆黑。   阎毅垂下眼睑。这个随随便便往人身上乱攀的小东西似乎真的睡着了。就这么一回儿的功夫。   他是真的显得小。巴掌大的瓜子脸,尖下巴。蓬松的头发像是棉花糖,越发显得脸只有一点大。皮肤则是看起来十分健康的珍珠白。   这双闭紧的眼皮下,是一双明亮得让阎毅感到恼火的眼睛。单眼皮,小眼睛,有些狭长,却半分不会让人联想到狡猾,明亮得宛如自身便是发光体。一旦笑起来,这双小眼睛就变成了两弯彩虹似的弧,好像全天下最没有烦恼的马大哈。   好几年前,沈曼就说过,洛曦川是个小骚货。她说她不喜欢洛曦川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看向阎毅的时候,总是含情脉脉。含情脉脉到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阎毅不以为然。全然没有把这话当回事。   可却在这时感到好奇,究竟是怎样一双眼睛。恰恰在洛曦川睡熟的时候。   洛曦川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睡梦中被打了屁股,立刻就深思清明了,瞪大双眼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还在客厅。这幅样子像极了土拨鼠。   “第一次发现你的眼睛可以睁这么大。”   阎毅看戏似的倚靠着沙发靠背。   洛曦川嘻嘻哈哈的,以双手食指拇指撑开眼角,“还能再大点儿。”   还没有等他再想出什么无聊的笑话,就感到一只手自身后滑入了裤中。   阎毅轻轻挑了一下一侧的眉毛,有点痞。   “转过去。”   洛曦川明白过来他要做的事。   在阎毅的注视下,洛曦川站起来,把褪下的裤子叠好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依照阎毅的话重新坐在了他的腿上,两条腿摇摇晃晃。   不一会儿,一只雪白的脚掌蹬上了大理石茶几,脚趾紧紧蜷缩。 第27章   阎毅舔了一口指尖,大抵是味道不算好,令他露出了不太愉悦的神情。洛曦川不好意思地讪笑,凑上去舔阎毅的唇缝,试图主动承担,把不算好的滋味渡走。   亲吻了几道,洛曦川才算餍足地蜷在阎毅身上,鼻尖反复蹭着阎毅的脖颈,小动物似的讨好。荷尔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平添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只有来这么一次,你才会消停。”   “您说的我好像是色情狂一样。”洛曦川伸长了胳膊去够,从纸抽里抽出了几张纸巾来,替阎毅擦拭手指。薄薄的纸巾将修长的指节包住,洛曦川满含私心地借擦拭为由,隔着纸巾一再抚摸。   阎毅的手指插进蓬松柔软的黑发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头发长了。”   “好像是,要找Tony老师剪一下,”说到头发,洛曦川又有了撒娇的由头,“古装戏的假发好难受。”   洛曦川忽然抬起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会笑,“古装戏的台词也要讲……得……好……慢……哎!”   拖长了声音做鬼脸,换来的是屁股上挨了两下。   洛曦川急了,“屁股不能老挨打,神经会打坏掉的!”   “不想被打就把裤子穿起来。这么大的人了还光着屁股撒娇,像什么样子。”   电影杀青后,洛曦川重新把重心放在了创作上。拍摄期间记下的灵感   他始终都认为,这次拍戏的经历是一次新的尝试,让他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在低谷期体验了一把戏中的人生。但是音乐才是他的旅途。   现在是回归属于他的人生的时候了。   他在地下室不分昼夜地搞音乐的时候,突然被阎毅揪了出来。   阎毅告诉他,要带他出门。好好收拾,好好打扮,别给阎家丢人。   洛曦川点头如捣蒜。   一拧眉峰,阎毅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你多久都没洗澡了?两天前我看到你,穿的就是这一身衣服。都馊了。”   洛曦川抓起左右袖子嗅了嗅,又撩起衣摆闻,抗议道:“我不臭!”   他还嫌不够,赤着脚跑跳几步追上了阎毅,在楼梯上就往阎毅的身上飞扑,挂在阎毅的后背,腿圈住阎毅的腰。果不其然,几秒后就被阎毅如同抓小鸡崽似的扯了下来,脑瓜子还被狠狠敲了两下。脑仁都像是在震荡。   脑仁被敲得震荡还不算完,洗澡时耳朵还进了水。晃一晃脑袋,仿佛还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洛曦川变换着脑袋倾斜的角度,不得已聆听脑子进水的声音,把入耳的水流摇了出去。仿佛被迫玩了一场弹珠迷宫。   等他出了浴室,才发现洗得有些久了,手忙脚乱地吹起头发来。吹头发的时候,阎毅敲响了门板。   阎毅的手中提着衣架,衣架上挂着一套茶色的休闲西装,有些俏皮。但抓住洛曦川眼球的当然不会是自己的衣服。   阎毅穿一件白衬衫搭配修身的西装夹克。衬衫的金色袖扣还未系上,半截小臂露在外面,线条健美如同猎豹的臂膀。这样野兽似的体魄被束在了斯文得体的着装下,禁欲又性感。   洛曦川无暇顾及阎毅比他高一个头且脾气臭不好惹,也瞬间免疫了他能把孩子吓哭的威慑力,逡巡的目光把阎毅的全身上下舔了一个遍。阎毅不耐烦地咂舌,洛曦川才知收敛。   反正到了晚上,还是我的。这样想着,洛曦川连语气也欢快了不少,“我不穿正装吗?”   “是家宴。”   等洛曦川反应过来是谁的家宴的时候,才意识到洗澡时的脑子进水或许是一个今日不宜出行的预示。   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车子在引领下泊在了一处豪华的庄园内。洛曦川下了车,眼前的建筑宛如城堡,屹立在金光中光芒万丈。贴在墙面上的砖都被衬成了金砖。庭院正中央的汉白玉喷泉,水流潺潺,折射着金光。   洛曦川睁大了眼,“这个是谁家的庄园啊?是二婶婶买的新园子吗?上回吃饭她还说要买酒庄。”   “这是咖啡庄园,”阎毅慢条斯理地道,“是薛家的家宴。”   “啊?”   薛家……薛思昭?   一想到薛思昭,洛曦川就感到如临大敌。   洛曦川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薛家的家宴……除了薛思昭先生,还会有我认识的人吗?”   “沈曼。”   俨然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天敌”的地盘,洛曦川警惕而老实地跟随在阎毅的左右。在侍者的指引下,他们进入了这座庞大的,宛如迷宫的城堡。金碧辉煌的长廊两侧,是一幅接一幅出自名门大家的画作。随便走几步,就是路过了金山银山。   感觉到洛曦川比平时更粘他,阎毅说:“洛曦川,不要小家子气。”   “哦。”   洛曦川刚应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气,却在下一瞬警铃大作,活像一只炸毛的猫。   长廊的另一头,插着兜的薛思昭出现在那里。   薛思昭吹了一声口哨,笑得像一朵花儿,“小毅啊,我的好兄弟。”   薛思昭全然把洛曦川当成了空气,连余光都没有瞟向他。   薛思昭从长廊的另一头向他们走来。他抬起手臂,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上墙皮,发出令人极不舒适的刺耳响声。洛曦川咬了一下下唇,警戒地向后撤步。   薛思昭自然而然地拍了几下阎毅的肩膀,紧接着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想死你了,小毅。”   阎毅“啧”了一声,“恶心。”   这时,薛思昭才像是看到了洛曦川,十分做作地用肢体语言传达了惊讶,“呦,这不是洛曦川儿么。”   薛思昭看向阎毅,“我可没邀请讨厌鬼,你还是把他给搞来了。”   薛思昭压低声音,可他的声音却清晰地进入了洛曦川的耳朵。洛曦川站在阎毅身后,看不到阎毅的表情,却能看到薛思昭的。薛思昭在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得。大导演都在里面聊天喝茶。跟我来吧。”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腰间传来麻痒的触感。洛曦川一边跟在他们后面,一边抽出了手机。   发件人是裴旭。洛曦川看到这个名字,眉心轻轻地挤了一下,眼皮跳得厉害。 第28章   洛曦川快速扫了一眼信息内容,就把手机收了起来,快几步追上了阎毅和薛思昭。   “喏,”薛思昭朝欢声笑语的地方一努嘴,对阎毅说,“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带他来的吗?”   洛曦川循声望去,才不由得一愣。那里坐着的大多都是熟面孔。并非是洛曦川与他们有私交,而是这些人都是站在娱乐圈食物链顶端的知名大导演和家喻户晓的演员,每个人都代表着佳作、票房和无数奖项。   为什么薛家的家宴会请到这些人?   洛曦川看向薛思昭,才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过来。   薛思昭的母亲兰青,年轻时曾以选美比赛的第一名出道。作为一个拥有清水芙蓉之貌的顶级Omega,兰青出道便参演了不少名导的代表作。从美貌花瓶到摘下影后桂冠,息影后嫁入名门相夫教子,兰青的经历到现在也常常被提起,是个极出名的大美人儿。   眼下坐在薛父身旁的,不正是兰青。虽然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却依然是个老美人,不显老态。身材清瘦,气质大气温婉。   兰青看到了他们三人,便笑着招呼,“小毅,快过来,真是好久没看到你了。”   阎毅向他们走去,与他们一一招呼。兰青介绍道:“这是阎毅,是阎东的儿子。”   其中一个一头银发,儒雅温和的男人是连陆。他的新片刚刚揽获了多项重量级的大奖,被媒体称为年度现象级电影。   连陆对阎毅说:“我和你父亲以前经常一起爬山,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和我们一起爬过一回山,记得吗?”   “是的,家父常提到您,还有家中的藏品。尤其眼馋客厅的那幅古画。”   连陆哈哈大笑,同身旁的人道:“我就说我那幅画招惦记吧,你们还不信……”   气氛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第一次在并非工作的场合见到了这么多业内的知名前辈,洛曦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坐得端正又乖巧,勤快地端茶倒水。大人讲话没有他插嘴的份儿。   在这样的场合,洛曦川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追着阎毅看。他用余光偷瞄阎毅,听他与大佬们相谈正欢。对话有来有往,从不冷场,关系立刻就热络了起来。   今天的阎毅与以往有些不同,不是那个坏脾气不耐烦的男人。洛曦川才想起了阎毅的另一个身份,阎毅也同样是一个精明油滑的商人。他可以在比他大上一辈的名流中央,不卑不亢也恰到好处地周旋。   “小朋友听我们讲话,是不是觉得怪无聊的啊?”连陆注意到了洛曦川,笑眯眯地对洛曦川说,“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   洛曦川刚想说自己是一个歌手,就听到阎毅开口道:“洛曦川刚拍完付导的戏。”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有薛思昭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在被几道目光注视后,摊开双手道:“我有鼻炎。”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掠过,话题又重新转到了洛曦川的身上。   洛曦川并不怯场,可面对众多演艺圈的前辈也难免会感到兴奋和紧张。   最后还是连陆微笑着作结束语,“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是一个气质干净,相貌很有特色的漂亮孩子。”   这才让话题转向了其他地方。   面子上好歹是过去了,洛曦川的心脏还在怦怦跳。他看了一眼阎毅,只见他十分惬意地呡一口酒,仿佛在自家一般。恐怕即使对面坐着的是外星人,阎毅也能从容地与之谈判。   虽说对于身处这间屋子里的人来说,家宴不在于吃了什么,而在于关系。吃饭的意义不在于吃饭本身,而在于不断加深彼此间的关系网络。但是,洛曦川发觉,宴席上的每一道菜品都是顶讲究的,虽然大多是家常菜,味道却是惊艳,摆盘更是不必说的精致。   不过身处这间屋子里,认真吃饭的人大约只有洛曦川一个。   令洛曦川最感到,餐后甜点竟然特意做了不加坚果的版本。薛思昭一向和他不对付,竟然会为了花生过敏的洛曦川,让厨房特意做不加坚果的甜点吗?   洛曦川拿起一块甜点吃了起来,不知怎么,想起了一句俗语: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管怎么说,食物是没有错误的。不仅是菜品,甜品也同样回味无穷。洛曦川再度把手伸向盘子的时候,听到了沈曼的声音。   “不把嘴巴擦一擦吗?”   洛曦川当真以为是沾上了什么,随即抹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有。   沈曼今天穿了V领高腰的红色礼裙,愈发显得艳丽而妩媚。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嘴下仍是不饶人,“真是丢死人了。小拖油瓶就只知道吃。阎毅带你来,可不是让你做小哑巴和饿死鬼投胎的。”   洛曦川苦笑道:“姐姐,是不是每一次见面,你都要数落我几句。”   “阎毅在露台上抽烟,我有事情要找他聊一聊,”沈曼笑容暧昧,“别来打扰我们。”   洛曦川沉默地看着沈曼窈窕的身影向露台走去。他在原地呆愣了半晌,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抓起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万籁俱寂,一弯月牙似金钩,被薄云遮盖。几缕烟雾自露台升起,很快消弭于夜色之中。   “把烟掐了,”沈曼说,来自她身上的香水味让气氛变得狎昵,“难得见一面,阎毅,你不打算专心看一看我吗?”   阎毅感官敏锐,早就听到了背后高跟鞋的足音。多年相熟,沈曼开口前,他就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沈曼了。   烟头被按灭,火星黯淡了下去。   阎毅看向走到他身旁的沈曼。在露台上站了太久,他的黑发像是沾染了夜露,显得湿漉漉的。   “什么事?” 第29章   “你说话总是这么单刀直入的,好没情调,和你谈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沈曼惯常是人们口中的女王,此刻的言语中却添了几分少见的撒娇,“原以为情调是随着年纪增长的,结果谁知道没有女人让你变得更懂女人。洛曦川真是把你惯坏了。”   听上去撒娇的话,也是夹枪带棒。突然提及洛曦川的名字,是巧妙地试探,暗暗戳破了阎毅与洛曦川之间的关系。   阎毅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在沈曼看来,阎毅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   沈曼从前就察觉到了什么苗头,但是无论是阎毅还是洛曦川,都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她试探,心中猜测,和听到肯定的答复,是两码事。从洛曦川的口中听到,和从阎毅的口中听到,又是两码事。   如果是洛曦川,她甚至会不留情面地嘲笑,“小浪蹄子白日做梦要不要脸”。如果是阎毅……沈曼不知怎么,感到了不是滋味。   阎毅不可能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这个问题令阎毅反感,他必然会加以否认。   不说,在沈曼眼里就如同承认。   沈曼是骄傲的,不论什么情境下,那股骄傲的劲儿是不能垮塌的。“你还真和小拖油瓶好上了?什么眼光?你第一次见到小拖油瓶的时候他才多大?”   “没多大一点。”   沈曼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阎毅回应的是“你第一次见到小拖油瓶的时候他才多大”。她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是什么都不说。你是过滤掉不想回答的,只答想答的。”   阎毅满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听薛思昭说,你要求厨师把含有花生的甜品和食物,都另做一份不加花生的。洛曦川值得你这么花心思?”   阎毅略一倾身,与沈曼碰杯,轻微的醉意使他散发出的随意与散漫,令他更显迷人,“过敏人群的饮食问题是最基本的考虑事项。发现考虑不周,指正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不过花生过敏的人就只有洛曦川而已。   沈曼冷笑,斜了阎毅一眼,“那这场宴会又算怎么回事?你把小拖油瓶领来,逐个逐个地带他认识大导演,不就是为他以后拍戏铺路吗?你犯得着这么上心?”   阎毅挑眉。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也不觉得轻佻。还是迷人。阎毅没有作答的意思,呡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让我猜猜,你这么用心的给他开路,是不是以后就打算让他拍戏去了?洛曦川不是打小就爱唱歌,要当歌手吗?你不打算让他唱了?”沈曼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不过你一直都不喜欢他唱歌。”   “沈曼,你今天的问题很多。”   沈曼不理睬阎毅话语里,委婉叫她闭嘴的意思。沈曼继续自说自话,道:“他喜欢唱你就让他唱唱呗。小拖油瓶上了台,边唱边扭的,还挺勾人。真是个小骚货,”沈曼,人间牡丹花随便一勾嘴角,笑容就是风情万种,“我从前就说他看你的眼神骚,你还不高兴。”   “没什么高不高兴。你想多了。”   一阵沉默后,沈曼突然开口,“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不可能。”   没有片刻的犹豫。   沈曼与阎毅一前一后从露台走了出来。在看到像呆头鹅一般立在那里的洛曦川时,沈曼一扬下巴,红唇勾出了一个女战神似的斗志昂扬的微笑。   洛曦川没有表情地注视着沈曼,然后回以一个虚假又标准的笑容。沈曼仿佛被这个笑容惹毛了,目光剜了他一眼,踏着尖细的高跟走远了。   阎毅在洛曦川面前站定,洛曦川说:“叔叔,我想回家了。我有点犯困。”   “经常昼夜颠倒的人,这个点会犯困?”   洛曦川没有说话,蔫巴巴的。往常被阎毅揶揄几句,洛曦川也不会发蔫,还会笑嘻嘻的。   阎毅只当他是害怕和沈曼相处,“这么怕她吗?”   洛曦川心不在焉地答:“有点。也不喜欢她和您在一起。”   车子开出了庄园,明亮如白昼的城堡被甩在了后面,阎毅才开口:“你今天表现得很不好。”   洛曦川早知道席间的沉默会换来这个评价。他不是傻子,在看到一屋子影视圈大佬的时候,在阎毅讲他的电影刚杀青而回避他的歌手身份时,他就明白了阎毅的用意。   恐怕拍戏不止是一时的安排,而是未来的规划。   阎毅在他的人生中扮演着许多重身份,其中有一条,还是他的老板。   心里堵得慌,像有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可是又空落落的,如同悬浮在空中。繁杂的情绪牵扯在一起。   洛曦川决定从最不涉及他的事件开始讲起。   “我收到了裴旭的信息。”   洛曦川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翻到裴旭发来的消息,双手递给阎毅。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不屑与厌恶就从他紧锁的眉头上表现了出来。他接过手机,只扫了一眼,便像是脏了眼一般,把手机甩在了座椅上。   “裴旭说,没有戏敢找他了。我没有想过要断他的活路。”   “你是想替一个扇你耳光的人求情?”   洛曦川不吭声。今晚,沉默成了他的常态。   “你是不是可以为他保证,他会安分守己,不会再霸凌任何人?”   阎毅并不在乎裴旭是否会霸凌别人。那与他无关。弱肉强食是最为公平的自然法则,所谓的公道也同样需要强硬的力量争取。   但他知道洛曦川在乎。所以洛曦川会沉默,因为他无法替裴旭担保。他太懂得如何拿捏洛曦川了。   洛曦川正如阎毅所预料的那样,继续沉默着。   良久,洛曦川轻声道:“裴旭的生活太狭窄了,狭窄得看不到除了名利以外的事。所在的圈子畸形,人心也变得扭曲。”   隔了好半天,洛曦川再次开口,“叔叔,我想做一个歌手。” 第30章   “同样是表演,唱歌和演戏,又有什么不同?”   洛曦川被这个问题砸蒙了。不是没有不同,而恰恰是太多不同了。正因为有太多不同,洛曦川才会因为被问到这个问题感到分外委屈,更不必提问出这句话的人还是阎毅。   “有,有很多,”洛曦川说不出的伤心,“演戏是体验戏中角色的人生。我唱歌,唱的是我自己的创作,唱出的是我自己的态度。”   “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认为的而已。”   阎毅已经不耐烦了。洛曦川很少会顶撞,而这次洛曦川的顶撞却格外令阎毅感到烦躁。   可洛曦川从来不是轻易能被说服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同阎毅死磕那么多年。洛曦川一向是认定了什么,就会心无旁骛地一路走到黑。喜欢阎毅和做歌手都是他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事,两者相撞,让洛曦川一下失了分寸。   “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喜欢音乐。小时候,我就听爸爸弹吉他,妈妈唱歌。那时我听几遍就可以记住旋律了,会跟着妈妈一起唱。他们夸我唱的好,说,曦川长大以后一定能当歌手……”洛曦川成年后就很少对人提起父母,一说起就眼热鼻酸,“您为什么不能明白呢?您……您可以明白的啊……”   阎毅看向他,“我可以明白什么?”   失控的洛曦川忽略了阎毅的反常。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洛曦川偏偏没能捕捉到报信的风。   毕竟在这一时刻,洛曦川要被混杂的情绪折磨得发疯。他想起了沈曼的笑,想起了阎毅和她在露台上的背影是那么郎才女貌,绝佳般配。他嫉妒,也委屈。   “您难道不是因为太想念阎尧叔叔,所以才会从别人身上寻找阎尧叔叔的影子吗?沈曼姐有时候笑起来,看起来就很像他……”   “停车。”   “……阎先生,在这里停车吗?”   好一会儿,司机才小心翼翼地确认。   阎毅加重了语气,“停车。”   车子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停靠。   “下车。”   洛曦川的眼眶泛红。   “洛曦川,下车。”   打开车门的时候,手还是颤抖的。   车尾灯闪了几下,一片漆黑中的亮光格外刺眼。洛曦川看着车子开走,最后变成了茫茫夜色中的渺小光点,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环顾四周,只有右手边一个已经打烊了的大卖场。还在市郊,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洛曦川摸向衣兜,衣兜空了,这才想起手机落在车上了。   初秋的夜里的凉意让洛曦川拢了拢外套。他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   这是阎毅第二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第一次是许多年前,洛曦川只有十来岁的时候。那一天,他路过阎毅的房间,发现房间门没有关。洛曦川眼尖地看到了屋里的一把吉他,这让他想起了爸爸。思念让他悄悄溜了进去,抱着吉他弹起了爸爸常弹的曲子。太过沉浸其中,以至于没有听到脚步声。彼时的阎毅也不过二十岁,还不能像如今一样当隐藏情绪是家常便饭。阎毅叫他滚。   洛曦川并没有感到怨恨。他确实不该进阎毅的房间,还随便使用他的东西。   就像他今天,也不该不知好歹。影视圈前辈汇聚一堂的家宴是极其难得的好机会,阎毅为他争取到了,可他浪费掉了。甚至还在别人无戏可拍的时候,说不要拍戏。是他太任性了。   虽然如此,但洛曦川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阎毅从来对音乐没有什么兴趣,又为什么会这样珍视一把吉他呢?   又为什么会在演唱会的事故后,那么不容辩驳地安排他去拍戏呢?   想不通。   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体都开始发凉。他听到了身后有车辆行驶的声音,就向后望去,结果车子停在了他的身旁。   车窗降了下来,司机问:“您是洛曦川先生吗?”   “我是。”   “您上车吧。有一位李先生安排我来接您。”   李先生?应该是阎毅的李秘书。   坐上车,倦意袭来,洛曦川睡着了,直到到了目的地才被司机叫醒。   之后的一个星期,阎毅出差,这还是李秘书告诉洛曦川的。有厨娘每天给洛曦川做饭,三餐不愁营养均衡。隔天,会有小时工过来打扫卫生,木地板都被清洁得反光。阎毅的母亲刚度假回来,带了不少小岛上奇形怪状的手工艺品回来,还和洛曦川一起吃了一个晚饭。   洛曦川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没有什么烦恼的洛曦川。阎毅不想理睬他,他也没有上赶着讨嫌。吃得饱,睡得香。   试镜通知还是他的经纪人告诉他的。是一部都市职场剧,他试的角色还是人设讨喜的男二号。   试镜很顺利,洛曦川能够感觉到导演组对他很是满意。编剧也在场,和洛曦川讲想为女儿要一个他的签名。洛曦川很爽快地签了名,龙飞凤舞的。   转折发生在他即将离开房间的那一刻。在手摸上门把的那一刻,迟来的叛逆促使他折返,重新站在了导演组的面前。   “读过剧本后,我有配乐方面的想法。我们可以谈一谈音乐吗?”   通常配乐制作都是在拍摄结束后进行,但由于剧中有一个角色是酒吧驻唱歌手,所以需要提前为角色量身定做几首配乐。洛曦川主动提出,可以先做demo,看看是否符合导演的要求,再决定要不要用他。通宵了几天,洛曦川发了demo过去,才趴在电脑前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回复说很满意,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修改和商讨。   等到大洋彼岸的阎毅知晓这桩事,已经是尘埃落定以后的事了。 第31章   他掏出手机,却什么也拍不出。人眼可以识别的,却是机器识别不了的。   阎毅不在身边,他就想拍给阎毅看。可是拍不出来。   正如冰冷的手机却无法传达他的心情。   正当洛曦川懊恼的时刻,Jacob对洛曦川说:“你看看天空,这个在你们大城市肯定也看不到吧?”   洛曦川的苦闷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一扫而空。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夜空。   星星很近,悬在眼前。仿若坠落的姿态,好像伸手就可以摘得。   原来银河真的是一道落满了星光的星河。星子原来比钻石更加明亮闪耀。   胸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可手机镜头却依然不能识别一星半点。森林深处甚至都没有信号,连拨通电话传递这份心情都不能够。   没有哪一个时刻,比这一刻,更希望阎毅在身旁。 第32章   直到回到酒店,强烈的心情也还是没有消失。   造物主的馈赠不能够被任何媒介传播。不能传递给阎毅这样美丽的景色,很可惜。   书本上讲述的“奶白色的带子”,原来真的可以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清晰地观测。原来星空真的有那么浪漫。浪漫的景色,他只想要阎毅一人在他的身边。   与此同时。   傍晚时,飞机刚一落地,阎毅就被母亲的一个电话叫了过去。   阎毅的母亲俞玮,不管儿子是多大年纪,都同样热衷于打扮儿子。昨天逛街的时候,她给阎毅买了一套条纹西装。阎毅一过来,她就怂恿阎毅去试衣服,穿给她看看合适不合适。   她也同样给洛曦川买了一件修身的风衣,要阎毅给洛曦川带回去。   “我前天在电视上看到小川参加的节目,穿得松松垮垮的一点也不好看。你和造型团队说,把小川弄得精神一点。”   阎毅应了一声。无论母亲俞玮说什么,他都一一迎合。并不是敷衍,只是实在没有什么话讲。   吃过饭后,俞玮就打电话叫来了牌友一起打麻将。有一个牌友要带小孙子,耽搁了一会儿,俞玮便叫阎毅先替她。麻将牌被搓洗得哗啦哗啦响,响声中俞玮和另外两个牌友聊起了家长里短的琐事。俞玮在出嫁前是俞家的二小姐,即使到了可以做奶奶的年纪,讲起话来还是娇滴滴的。   打了几局,第三个牌友到了,阎毅也准备回程。   趁其他几人喝茶聊天时,俞玮把阎毅拉到一旁。   “小毅,我这些天想了想小川的事。你之前说,不打算让小川唱歌了,要他去拍戏。我倒是觉得,不如让小川去帮你爸爸的忙。小川以后可以管公司,比吃青春饭有保障些。”   “小崽子太软弱,难当大用。不是这块料。”   “你怎么这么讲小川,”俞玮嗔怪地拍了一下阎毅的胳膊,“小川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但是我们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要对小川好一点,别总是凶他。那是你弟弟,你们兄弟俩要相互帮衬,知道吗?”   弟弟?阎毅心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   是了。知道洛曦川是什么来历的,恐怕只有薛思昭和自己而已。   客厅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太过安静而显得空荡荡。   阎毅随手扯开领带,最上端的两粒纽扣被解开,领口随意地敞着。他在一片寂静中,与电视柜上的小丑鱼对峙。香烟一根一根地抽,烟灰和烟蒂在烟灰缸中积了厚厚的一层。   那条鱼圆滚滚的,看起来十分得愚蠢。蠢鱼有两条狭长的眼睛,像极了那个长主意的傻蛋。   仿佛被惹火了一般,阎毅起身离开了客厅。   鬼使神差地,他向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是洛曦川的地盘。对于这个地方,阎毅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必要,不会也不愿靠近。   灯一亮起,各种器材映入眼帘。还有一条毛毯搭在椅背上,形态相当不规矩。在没有阎毅约束的地方,洛曦川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个邋遢鬼。   阎毅叼着烟,单手插兜。搜寻的目光扫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想什么呢?嘴角自嘲地牵动。   香烟燃烧的雾气在眼前丝丝缕缕地升起,而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覆在黑白琴键上。   片刻后,旋律自这只弹琴的手下流淌而出,不一会儿便停了。这是阎毅在幼时曾学过的旋律。   阎毅把香烟夹在手中,稍作思索后,另一只空闲的手放在琴键上,弹出了另一段旋律。   这是洛曦川写的歌。   阎毅还记得这首歌是怎么诞生的。那是几年前一个春天的午后,柳絮四处飘扬,洛曦川又不知羞地缠了上来。阎毅不知道他这些莫名其妙的欲念都是从哪里来的,也搞不懂是哪一句话或者哪一个动作让他会错了意,误把它当做是性的暗示。   难道不知道有多惹人厌烦吗?   发泄一般,没有手下留情一说。却在他抽泣时,不自觉变得轻缓。这样的不自觉,在意识到后,更加加重了厌烦的心情。就像是窗外乱飘的柳絮,不仅毫无用处,还留下了一地需要清扫的垃圾。   做完后,阎毅再不想多看洛曦川一眼。他点燃了一支烟。   一支烟还没抽完,阎毅却感到身旁一轻。洛曦川潦草地套上了他那件过大的白T恤,愈发显得他脖颈纤细,仿佛单手就能折断。   洛曦川踏着焦急的步伐跑下了楼,甚至都没有穿裤子和拖鞋。   后来,阎毅才知道他是跑去写歌了。按洛曦川的话来说,灵感稍纵即逝,他唯恐它会跑掉。   洛曦川献宝似的把这首歌拿给阎毅听。虽说灵感来源于那个午后,可这首歌却听不出什么情色的意味。一如既往是洛曦川式的明朗和清爽,邀请听者进入男孩的故事。   洛曦川看起来很快乐。   香烟的火星燃到了手指,那一瞬的灼热让阎毅刹那间清醒。   一晚上没睡好,被闹钟吵醒后的十分钟里,洛曦川打了三个哈欠。   早餐是酒店的三明治,最简单的培根生菜番茄。面包足足有一张脸那么大。   导游Jacob问洛曦川是不是没睡好,洛曦川说没有的事,就是哈欠多。Jacob说,今天行程不多,如果需要休息可以早些到酒店落脚。   第一个行程是去参观这一带最出名的葡萄酒酒庄。   洛曦川有些神思不属,一路听着介绍,如同听讲一般左耳进右耳出。只茫然地抓取了几个关键词,减少硫成分之类的专业术语。洛曦川烟酒不沾,对烟酒也不感兴趣。   直到顺着阶梯而下,进入地下酒窖。   天花板上的小灯发出柔和的光芒,笼罩着规则排列的橡木桶。   葡萄发酵散发的香气,让洛曦川顷刻间被唤醒。   ……熟悉的味道。 第33章   空气中甜与涩的味道交织,浓郁的香气让洛曦川的心脏剧烈地跃动。   阎毅说过,洛曦川是猜不出他的信息素的味道的。洛曦川只当是阎毅小瞧了他,原来并不是这样。   洛曦川为了保护嗓子,不抽烟不喝酒。不知道酒的味道,又怎么能够在感知到信息素后联想到酒呢?   说得通了。都说得通了。   得到了寻觅已久的答案,喜悦的心情在胸腔膨胀,驱使着他脚下生风,想要奔向阎毅的身边。   短暂的旅行在第三天宣告结束。   大型综合性公立医院在F市落成。由于是政府与社会资本的合作项目,作为资方代表的阎毅参与了剪彩仪式。   秋天的F市风和日丽,湛蓝的晴空深而远,云朵向着无限远处延伸。是一个剪彩的好天气。   礼花纷飞的时候,气氛达到了高潮。   正在阎毅同众人一道鼓掌的时候,一个身穿棕熊玩偶服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同李秘书讲了几句。   “您是怎么发现我的?这样您都能认出来?”   洛曦川坐在医院对面公园角落的木椅上,怀里还抱着玩偶服的熊脑袋。长时间闷在玩偶服中,脸颊都被熏红了。   “医院的剪彩活动不会需要穿这种蠢衣服的人。身高相差不多,又会做蠢事的人,只有你一个。”   洛曦川一边听一面点头,假装没有听到后面半句,“您说的还真没错,我这是管超市卖场借的衣服。”   “把衣服脱下来还回去。”   “您不生我气了?”   洛曦川拽着阎毅的衣角,笑嘻嘻地望着他。   那天,洛曦川从距酒庄最近的机场起飞,向李秘书询问了阎毅的行程后,便急匆匆地赶到了F市。到了地方,即将见到阎毅的时候才近乡情怯,这才借了玩偶服。   阎毅一扬下巴,“把衣服脱了。这么穿着傻不傻?”   那就是不生气了。洛曦川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阎毅的电话。   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阎毅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   “快接呀。”   明明是面对面,洛曦川却拼命怂恿阎毅接电话。   手指滑向了接通键,阎毅对着手机道:“U国的海水把你的脑袋冲坏了吗?”   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但是这一回,洛曦川看到阎毅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坐上车后,洛曦川又开始盯着阎毅看个没完没了。分开后的每一次重逢,总是洛曦川最粘人的时候。偏要把阎毅从头到脚地打量上一遍,仿佛是进行一次细致的检查。   阎毅对洛曦川的视线早已见怪不怪。双臂叠在一起,索性闭上眼,宛如冥想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猜到了信息素的缘故,即使知道按照法规,Alpha禁止在任何公共场所散发信息素,洛曦川也想得寸进尺地闻一闻。像小动物嗅食物的味道一般,洛曦川也将鼻尖更凑近了阎毅一些,果然什么气味也没有。洛曦川有些失望。   “刚才我就想问你了。你的行李呢?”   阎毅突然开口,洛曦川一个激灵地坐回了位置。他答道:“啊,我赶上了飞机,托运的行李没赶上,估计还在下一班飞机上呢。”   “小李,给洛曦川买一套睡衣和便服。”   然后,洛曦川就听着阎毅精准无误地讲出了自己衣服的尺寸,并在阎毅提到内裤尺码的时候,不争气地红了脸。他在阎毅面前怎样没节操都可以,可在外人面前说起私密的事就害臊。   预约的酒店房间是位于最顶层的套房。顶层的套房可以将F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双卧室套房显然没有发挥它的作用。洗漱后,洛曦川裹着浴巾就钻进了阎毅的被子里,半张脸被被子遮盖,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看着阎毅。   “回你的房间去。”   洛曦川不走。   阎毅斜他一眼,洛曦川变本加厉地贴了上去,抱住了阎毅的腰。   身体的紧贴让阎毅感觉到了什么,眉心一蹙。洛曦川正以考拉抱树的姿势,一丝不挂地在他的身上胡乱地蹭。   “穿上睡衣。”   不老实的手开始在阎毅的身上游走。阎毅攥住了洛曦川的手指。   “至少把内裤穿上。”   “可是我想做爱。”   洛曦川小声嘟哝。   攥住洛曦川的手加重了力道,“穿上。”   “我想做爱!”   洛曦川如同小孩要糖似的,委屈巴巴地嚷嚷,然后钻进被窝,以脸颊磨蹭起腿间那处,吐出舌头试探地舔舐。   不到十秒钟,阎毅就抓住洛曦川的头发把他从被子里扯了出来。   洛曦川像是一头被主人骑惯了的小马驹,将他贯穿的那具身体他无比熟悉,摆着臀一次次顶上男人的腰胯。   站立的姿势最折磨人,不一会儿便感到腿软,痉挛似的打颤。这时,虚拢在腰际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而另一只手覆上了胸口,拇指与食指玩弄起乳头。   “叫得太夸张。”   “我没有……”   快而狠的抽送令洛曦川站立不稳,一只手臂捞住了他,使他不至于跌到。身体随着鞭挞摇晃,撞击声响而密集,耳朵听到了声音都发起烫。洛曦川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硬邦邦的棍状物,在性事的节奏中上下摇摆,顿时感到羞耻不已。而更令他羞耻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想……我想尿尿……” 第34章   手指抚弄着胸口的敏感带,身后的男人十分坏心眼地要让他受一会儿折磨,“就在这里尿。”   洛曦川呜咽着,单手去推阎毅的腰胯。嵌入身体的硬物带来强烈的失禁感,把他折磨得疯狂,就快要憋不住……   “像小狗随地撒尿一样……我不要……”   “好。”   洛曦川以为阎毅姑且放过了他,没想到阎毅却一路顶着他走到了浴室。因为走路的缘故,阴茎变化着插入的角度,短短的路程却让洛曦川走得相当吃力。差点因为腿软滑倒的时候,又被阎毅捞起来继续走。他求饶了几回,阎毅也不肯放过他。   走到马桶边,洛曦川扶着水箱尿了出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时,从插入起便没有停止的肉体撞击却在这时停止了。阎毅是故意的。   阎毅总是喜欢在性爱时折磨他欺负他。使用的姿势总是多变的,爱把把洛曦川折成各种羞耻的模样,令他又痛又爽。直到洛曦川哼哼唧唧撒娇求他。   可这时洛曦川做什么的力气也没有了,软趴趴地倚靠着挺拔结实的躯体,哼哼着求阎毅,“叔叔,动一动嘛。”   性器缓慢摩擦起内壁,如同隔靴止痒,并不强烈的刺激却让洛曦川一激灵,倒向了一旁淋浴的玻璃门。   滑出窄穴的性器又重新挤开柔嫩的肉壁,再次楔入。阎毅压着洛曦川的身体肏他,乳头在猛烈的撞击中一次又一次地触到玻璃门,在磨蹭中愈发敏感发硬。   发泄过一次后,洛曦川仍然不知餍足地黏在阎毅身上索吻,不一会儿,熟悉的形状自后方撑开内壁。穴内湿软,方才射进去的精液充作润滑,洛曦川的身体便更加为阎毅打开。   小家伙的肉体是绝佳的性爱容器,每一寸肉身都由男人摸塑而成。腰腹纤细却有力,屁股圆润而紧实,自然而然地配合起性器的抽插,塌腰拱臀。   有些上瘾了。   扶在腰侧的双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下体也更加凶狠地一次次贯穿,可怜的两片臀肉都被撞得通红。   洛曦川突然伸手去推阎毅的小腹,不仅去推,还挣扎着往前爬。   中途被打断让阎毅感到不快,“你怎么了?”   洛曦川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倚着床头,胸脯微微起伏。他的一只手伸到腿间,遮住合不拢的穴口,两条腿仍是大开着,左右摇晃。   洛曦川眨了眨眼,特别认真地说:“我想把今天的额度均匀地分给往后的每一天。”   这就是在含蓄地提出要求,可不可以每天都做爱。   单手握住一只脚腕,略一施力把讨价还价的人拽向自己。阎毅不屑地道:“想得美。”   吃了瘪,洛曦川也不放弃讨价还价,“那面对面好不好?我想看着脸做。”   “嗯。”   阎毅潦草地答应下来,来回搓几下性器,就要把它往柔软温暖的内脏里面捅。   洛曦川迟迟不肯把遮挡窄穴的手撤走。   阎毅咂舌,“你在做什么?”   穴口可以被手捂住,但被灌入穴道内的精液却不能。说几句话的功夫,白浊涌了出来。两根手指刮起,手指伸入穴道深处,把流出的精液回归原处。   眯起了两弯月牙儿似的笑眼,洛曦川说:“我还给用它怀小朋友呢。”   那么珍惜精液的模样,倒确实像是一心受孕。   “又讲蠢话。”   眼看阎毅又要扇他屁股,洛曦川忙用手挡。性器便趁此时钻进了暴露的穴口。   迅疾的抽插使得性事如同野兽交媾。压制洛曦川的男人所展现的是压倒性的绝对强势,眼眸中闪动的则是顶级捕猎者的精光,但洛曦川却一点也不感到恐惧。他有些痴迷地凑了上去,咬住男人的嘴唇嘬,男人也回以带有血腥味道的吻。   洛曦川有一瞬间想到,即使就这样被拆食入腹也心甘情愿。   他无比渴望融为阎毅的骨血。   结束后,洛曦川伏在阎毅的两腿间为他口交。柔软的舌细细扫过阴茎,将残留的精水都放进嘴里尝。阎毅的手掌拢在洛曦川的发顶之上,手指插入发间,轻轻按压。男人垂眼看着腿间这个吃得吧嗒响的小东西,另一只手上还夹着一支烟,燃烧的烟雾袅袅升起。   阎毅吸一口烟,半是嘲弄地问:“尝出什么了?”   令阎毅感到意外的是,洛曦川一反常态,既不懊恼也不赌气,嘴角牵出一个演出时让小姑娘们十分着迷的坏笑,嘴巴啄一口性器顶端。   “是葡萄酒,对吧?”   半支烟被按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怎么猜到的?”   阎毅以手指挑起洛曦川的下颌,视线与他的交汇。   “我去了一个酒庄。在酒窖里,突然就开了窍。”   一说起这次短暂的旅行,洛曦川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拍戏开始,洛曦川就自觉养成了早请安晚报备的习惯,这回阎毅不许洛曦川给他打电话,洛曦川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他蜷在阎毅身上噼里啪啦的,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话。说一会儿还要接一个吻,粘人得要命。说得口渴还要阎毅喂他水喝。   “Omega都没有你麻烦。”   洛曦川迅速警惕了起来,“我怎么不记得您交往过Omega?”   阎毅一扬眉,“我同谁交往过,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洛曦川低头在心里嚷嚷。同阎毅哪怕只有一点暧昧的对象他都如数家珍。   “我确实没有同Omega交往过。”   洛曦川这才放心。他的开心显而易见,小动物般以鼻尖抵住阎毅的颈侧,蹭了又蹭。 第35章   记忆中的烟火和星空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几千万像素也无法将它千分之一的美丽复刻。如果能够像科幻电影里演绎的那样,将头脑中景象传递给另一人,那洛曦川也用不着绞尽脑汁了。   在洛曦川咋咋呼呼地讲述完之后,言语的匮乏令他感到十分懊恼。他开始后悔,哪怕是在当夜,他讲得肯定也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太可惜了。当时您又不让我打电话给您。”   “我说过了,联系李秘书。”   洛曦川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开口,“我只想告诉您。”   “这是什么私密的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可是就是只想与阎毅一人分享。洛曦川像泄气的皮球似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别说是给人以极大震撼的景色了,连心中那点小九九,都没有办法说得明白。   洛曦川的颓丧往往不会超过三分钟,他猛地起身,邀功似的说:“啊,我还在沙滩上写了您和我的名字,画了很大的一个心。神仙显灵,我不仅知道您的信息素的味道是红酒,这次回来,您也愿意接我的电话了,好像……也有对我更温柔了一点……吧……”   阎毅对此嗤之以鼻,“你怎么总要做这种小孩子都不会做的蠢事。”   洛曦川嘿嘿地笑。   这会儿洛曦川还活蹦乱跳的,兴奋过了头,洗澡的时候却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昏昏欲睡。   昏沉着还凭着本能撒娇,哼哼唧唧的要阎毅给他洗头发。   阎毅烦他腻歪,却也禁不住洛曦川一再央求,不得已承担起了老妈子的责任。手心倾倒少许洗发液,往洛曦川的头发上胡噜。洛曦川像被捋顺了毛发的猫咪,警惕性也随之降了一个八度。洛曦川始终记得是什么导致了这一次的争执,埋在心里许久的,最在意的事,就说出了口。   “我想知道阎尧叔叔的事……”   插在发间的手指停顿了。洛曦川心道不好,大半夜裸体被扔出酒店可是相当不妙。他急中生智,耍起滑头,身体向后一仰,靠在阎毅的肩头装睡。方才那句话就成了梦中的呢喃——梦话算不得数。   好在阎毅没有戳穿他。在阎毅为他冲洗掉头发上的泡沫后,他也真的睡着了。   后来的三天里,洛曦川录制了两场综艺节目。最后一场录完,一出演播室,助理小汪就告诉他,大老板在地下停车场等他。   洛曦川理所当然地认为,阎毅是得了空来接他回家的。车上坐了好久,才发觉这辆车的目的地恐怕不是任何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有饭局吗?”   阎毅正在读报,手腕上那一只与名车价值相当的腕表反射黄昏日光,光芒刺得洛曦川眯起眼睛。   “你不是想了解阎尧吗?”   洛曦川讪笑,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这条路上人流熙熙攘攘,如果在这里被赶下车,又被认出来,还怪尴尬的。   阎毅不再讲话,洛曦川也闭上嘴,什么也不问了。当下的心情如同在玩扫雷,犹犹豫豫,哪一个看似纯良无害的方格都不敢点击。   车子下高速,穿过桥梁后,进入一条笔直的街道。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高大挺拔,金色的叶片洋洋洒洒地飘落。道路的尽头是一处高档别墅区。一栋栋欧风的独栋别墅令洛曦川想起了童话中的小镇。   阎毅领洛曦川进了一间西餐厅,敞亮的包间正对别墅区。   洛曦川切一小块牛排放入口中,悄悄打量逆光而坐的男人。   阎毅呡了一口咖啡,“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父亲母亲提供阎毅一切最好的物质需求,但却长期缺席阎毅的童年。   缺失的关爱没有给阎毅造成什么心灵创伤,倒是让阎毅成为了一个相当早熟的小少爷。   小少爷阎毅,也是幼儿园的小霸王。第四次将幼儿园大班班主任气哭后,五岁的阎毅被托付给大堂哥阎尧教养。   尚且还是团子脸的小少爷冷眼看着这个笑容讨好的年轻男人。十九岁的阎尧无疑是最不像阎家人的阎家人。   作为这一辈最年长的孩子,阎尧被给予厚望。可他偏偏对商政毫无兴趣,对成为律师医生或者教授更是不感冒,数学成绩也一塌糊涂。这些都是阎小少爷从饭桌上听来的,阎尧就这样被他打上了“笨蛋”的标签。   阎尧在面对种种指责的时候,只是好脾气地咧嘴笑。偶尔反驳上一两句,也是一些不求上进的话。阎小少爷越发下定决心,要离“笨蛋”远一点。   没想到“笨蛋”竟然会主动请缨,向阎毅的父母提出,照顾阎毅。   阎小少爷两条竹竿似的细腿交叠在一起,学着大人的样子翘起了二郎腿。哪个笨蛋会上赶着接下养孩子的差事?   阎尧急忙把阎毅的腿扳正,“小毅,跷二郎腿对骨骼发育不好,骨头会长歪的。”   失了自由不说,还要一天到晚被“笨蛋”围在身边说教,五岁的阎小少爷翻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大大的白眼。   阎尧就读的学校是美术学院的油画系。阎毅经常会看到阎尧拿着笔刷画画,手指脸颊上都蹭上颜料,看起来相当不体面。或许是恨屋及乌的缘故,阎小少爷觉得“笨蛋”画的那些画,“看不懂,丑死了。”   阎尧当然不知道阎毅是怎么想的。恐怕就算他知晓阎毅私下喊他“笨蛋”的事,也只会好脾气地笑一笑。对于被讨厌了这件事毫不知情的阎尧,在看到阎毅的一瞬间,立刻咧开了一百分的灿烂笑容,招呼阎毅到他的身边去。   阎小少爷相当臭屁,不肯赏脸,扭头就跑回自己的屋里,玩赛车去了。   阎尧也并不在意,只当是小朋友闹脾气。   等过了半个钟头,阎小少爷又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阎尧的画室,试图观察“笨蛋”又在做什么蠢事。   “笨蛋”在用木条订画框,又在画布上一层一层刷稀释的乳胶。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认真又专注的神情使他显得不同。不是平时那一幅好欺负的老好人模样。   这时的阎尧,终于让阎毅看出了一丝认同感。   阎尧也同样是一个拥有阎家好相貌的漂亮男人。 第36章   阎小少爷挑剔极了。即便承认阎尧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也不足够让阎尧脱离“笨蛋”的标签,顶多是从“笨蛋”变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而他对待阎尧的态度,也不是对待堂哥的态度。阎尧的身份在阎毅眼中,基本等同于爱说教的男佣人。   鉴于阎尧全然没有做哥哥的威严,阎小少爷是更加无法无天。没过多久就揍哭了北区一户人家的小孩,这个倒霉小孩就是薛思昭。   事件的起因是阎毅抢占了薛思昭的地盘。阎小少爷初来乍到,当然不晓得原来还有地盘、区域一说。在他玩赛车的时候,突然听到另一个小孩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吼大叫。   “这是我的地盘!你不许在我的地盘玩!”   阎毅左右看了看,“哪里写了是你的地盘?这个地方是居民公用的地方。”   薛思昭气哼哼地指着用蓝色皮筋捆扎的几株小草,“看到没有?这是我的地盘。”   阎毅不屑地撇嘴,“地契呢?拿来给我看看。”   五岁的阎小少爷也识不得几个大字,光会学大人说话,重复难懂的词汇唬人。五岁的薛思昭就这么被唬得哑口无言。   熄火半晌,薛思昭反而更加生气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薛小少爷几时见过不听他话还蔑视他的人。   薛思昭拾起一根树枝,擦着阎毅的鼻尖挥了几下,“你不许在我的底盘玩!我讨厌你!你不出去我就要打你了!”   下一秒,薛思昭就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倒在地上了。   阎毅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俯视薛思昭。然后,他便对这个吵吵嚷嚷的男孩没了兴趣,扭头继续玩赛车。   良久,薛思昭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嚎。   “你居然敢打我?我爸爸都不敢打我!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   阎毅的视线就没有从赛车上移开,“我住在南区,22栋。户主是阎尧。别找错了。”   一小时后,美妇人兰青就领着薛思昭敲响了房门。   薛思昭站在门口,底气十足地朝阎毅扬起了下巴。薛小少爷无比笃信公道和正义将被伸张,而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混小子很快就会被家长用鸡毛掸子抽得屁滚尿流。   没曾想,母亲兰青只是轻描淡写地,以几句话简单叙述了经过。然后,便道:“小孩子之间玩闹过火是常事。让他们两个相互认识,相熟了就可以做玩伴。”   薛思昭目瞪口呆,看看母亲,又看看阎毅。阎毅挑眉,对薛思昭做了一个“嘁”的口型。   薛思昭可气坏了,嚷嚷着,“我不要和他做朋友!”   阎尧认真听完了兰青说的话,便拼命向母子俩道歉。一个九十度鞠躬把阎毅看得瞪圆了眼睛。   窝囊。阎小少爷的心头窜起了无名火。   阎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柔,“这是我的小堂弟,才过来不久。他还不熟悉这里,可能是受了吓,反应过激。请您别见怪。”   他还邀请兰青母子进屋坐一坐,并提出支付赔偿。   兰青并没有要求任何赔偿,只是领着儿子进屋坐了一会儿。大人喝茶聊天,两个小朋友谁也不满意谁,相互干瞪眼。   又过了几天,阎毅才再次见到了薛思昭。薛思昭的手中拿着一个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赛车,阎毅感到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薛思昭注意到他的视线,便说:“看在你送给我赛车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我几时送赛车给你了?话还没有问出口,阎毅就想起了昨天早晨,吃早饭时阎尧说过的话。阎尧说,他买了赛车,准备送给薛思昭。没料到那是打着阎毅的名号送的。   多事。阎毅想。但阎毅也没有向薛思昭挑明送这个礼物究竟是谁的意思,姑且算作是接受了阎尧的好意。   小孩子忘性也大。两个人一玩起来,争执就变成了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来年,六岁的阎毅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阎尧非常高兴,成为小学生的第一天晚上,还邀请名厨到家中烹制大餐庆祝。金发蓝眼的大厨同阎小少爷面面相觑,然后挥手朝阎小少爷打了一个露出八颗大白牙的招呼。阎毅立刻扭脸瞪视阎尧,指责他小题大做。   阎尧笑容柔和,“小毅,没事的。不用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有鬼了!   绷着脸的小大人和满面笑容的大小孩,以及一桌子珍馐美味构成了成为小学生第一天的庆祝会。一勺一勺舀奶油浓汤时,门铃响了,是薛思昭。他抱着足球,找阎毅去球场踢球。   不知不觉中,阎毅好像并不那么反感阎尧了。“笨蛋”也好,“花瓶”也罢,都不是那么讨厌了。   但是,阎毅还是不怎么喜欢阎尧那个与阎家人迥异的个性。他不像爷爷、爸爸和伯伯们,那么威严,那么有魄力,那么令人仰慕。   阎尧讲话总是柔柔的,性格也慢条斯理。而且,无论什么事,错在谁,他总是先道歉。向阎家的长辈道歉,向兰青道歉,向薛思昭道歉,向阎毅道歉。他是阎毅最不希望长成的男人的样子。明明是一个Alpha,却怂成这个德行。   还有一点。阎尧好像从来不会生气。无论阎毅闯了什么祸,惹了什么麻烦,他都不会向阎毅生气,并且会想方设法替阎毅开脱。   阎毅搞不明白这个人怎么没有一点血性。或许是受了好奇心的驱使,那时候,阎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故意惹阎尧生气。   比如,他会故意在阎尧接他放学回家的时候,让阎尧等上很久。   通常情况下,接送工作有专人负责。但是,阎尧会趁着周四周五没有课的空档亲自来接,阎毅就会刻意叫他等。阎尧从来没有对此表达过不满,一看到阎毅,就会笑得一脸春风和煦。下一回,仍会三点半准时到场。   最久的一次是阎尧来参加阎毅的家长会。五点钟散会,阎毅骗阎尧说,想去学校图书馆写作业,愣是拖到了七点半闭校,才慢悠悠地坐上了车。   “小毅,老师都夸你很聪明,脑筋很好。”   一上车,阎毅就听到阎尧这样说。   阎毅不相信老师会没有讲他把捉来的毛毛虫放在讲台桌上的事。可是,阎尧就是没有提上一句。   半晌,阎毅说:“我刚才没有在写作业。”   “啊?”阎尧错愕了一瞬,又笑眯眯地道,“那是看课外书了吗?”   “没有,”阎毅直直地看着他,“我是故意让你等这么久的。”   阎尧怔怔地凝视着阎毅,忽然间笑了,“小毅是一个寂寞的孩子。”   阎毅轻轻皱眉。他可不觉得自己寂寞。   下一刻,一只手就覆上了阎毅的脑袋。   “没事的,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自作多情什么啊。阎毅想。   不过放在脑袋上的手传来令人感到舒服的温度,很温暖。感觉并不坏。   阎毅这才没有把这只手挥开。   阎毅,一个真香选手! 第37章   虽然阎小少爷不加掩饰地嫌弃着自己的大堂哥,十足的是一个相当难搞的小少爷,但是两人的相处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后来,阎尧交往了一个年长一岁的女朋友,两个人十分恩爱。阎尧甚至为了女朋友练起了吉他,可惜毫无天赋,手指也不灵活。他还是十分笨拙。   后来,阎尧告诉阎毅,他打算大学一毕业就马上结婚。他很爱他的女朋友。   八岁的阎毅比起以前又长大了不少,说起大人话也愈发像那么回事了。阎小少爷拧着眉毛道:“她是Beta,我们家的人不能和Beta结婚。Beta和Alpha生出来的小孩,最好也是劣等Alpha。”   阎尧说:“第二性别在相爱的两个人面前。Alpha,Beta还是Omega,优等还是劣等,都是由别人划分定义的标准,我不会在乎那些。我相信我们未来的孩子会理解我们,不会责怪我和他妈妈的结合。”   阎尧大学毕业的时候,女友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毕业典礼后就是婚礼。为了与女友结婚,阎尧极其罕见的丝毫不退让,一度与家里的长辈闹翻。阎毅没想到,原来爱道歉的老好人阎尧也是可以这样硬气的。   因为长辈发话的缘故,婚礼到场的阎家人寥寥无几。阎毅的父母送去了礼金,而穿着儿童西服打着蝴蝶领结的阎小少爷,难得捧场的坐在椅子上看完了全程。   新娘的小腹有些许隆起。那个地方住着哥哥的小孩。小小的生命在母体内茁壮生长。   哥哥的笑容非常幸福。即便他的一意孤行惹怒了家族中的长辈,即便大伯指着哥哥的鼻子骂,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哥哥也依然义无反顾要守护他的新的家人,一个刚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是一个脑子里只想着别人的傻瓜。”   阎毅最后以一句话总结道。   “那阎尧叔叔是怎么……”   洛曦川斟酌好一会儿也没想好措辞,最后也没能把“去世”这个词讲出来。仿佛不说出口,就可以逃避这个无法挽回的结局。他想起曾经阎毅领他去墓园时,墓碑上阎尧的明朗笑容。他突然懂得了阎家女人们的长嘘短叹。这样好的人,真的很可惜。   “车祸。”   洛曦川怔住了。他的父母也同样是出了车祸……   相似的经历令洛曦川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情绪。   出了西餐厅,行走在夜色中。暮色四合,街灯一盏盏被点亮。一栋栋小房子的窗户透出温馨的暖色灯光。   四下无人,洛曦川忽然抓住了阎毅的手,紧紧握住。阎毅停下脚步,回首望向洛曦川。   两人的视线交汇,洛曦川的目光比以往来的更加执着大胆。他深呼吸一口气,秋夜里微凉的冷空气灌入肺中,心脏却异常炙热,鲜活地跳动着。   “我会一直在您身边,陪伴着您。”   他像是一个勇敢得有些鲁莽的战士,抱着一腔头破血流也不悔的热情,许下守护爱人的诺言。   阎毅哼笑一声,移开目光。可洛曦川分明看到他在笑。不是冷笑,也不是笑话,是普通的笑,普通又难得。   “竟说蠢话。”   交握的手动了动,变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在走向车子的短暂路程中,洛曦川不下十次地偷瞄两人交叠的手。心跳的声音太吵,吵得他神魂颠倒飘飘然。连洛曦川自己都觉得任由心脏这么跳下去,怕是会跳出病来。但是他的心脏是为了与他牵手的人才这般地跳,是那么值得。   明明可以一丝不挂地在他的眼前撒娇,却连牵一下手都能心潮澎湃。   坐在车子的后排座位,城市的光怪陆离自车窗涌入车厢。忽明忽暗中,胸腔的跃动依然清晰。方才牵手的时间太短,洛曦川有些恋恋不舍。他的手再次靠近阎毅的方向,指尖轻搔阎毅的手背,像是在挠痒痒。   下一刻,温暖干燥的手掌就将他的手包裹。洛曦川又挣了挣,再度变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   在那之后,阎毅不再为洛曦川安排演员的工作。虽然阎毅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但是对于洛曦川来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莫大的支持了。   安逸又平稳的日子,每一天都满溢着幸福感。   临近冬季,阎毅安排了一场与洛曦川两人的旅行。得知这个消息的洛曦川兴奋得几天都没睡好觉。这么多年来,阎毅还从来没有主动带他出过远门。   虽然阎毅的原话是,“天天说想看烟花,要出门,耳朵都吵聋了。”   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洛曦川的快乐好心情。   在洛曦川数次辗转反侧后,阎毅拎着洛曦川就把他丢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嫌洛曦川影响他休息。   飞机降落在B市国际机场。B市相比他们居住的城市维度更高,当下已是秋意正浓。落叶乔木近乎覆盖了整座城。阔大的叶片色彩纷呈,赤红橙黄翠绿,鲜艳明亮的颜色将古老与现代结合的城市装点。   下榻的酒店在查尔斯河河畔,房间是位于最高层的套房。拉开窗帘,落地窗外就是横跨整座城的河流。   洛曦川盘腿坐在地毯上看外面,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仿佛第一次看到河,或是头一回看到枫叶。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也一点也不令他感到疲倦。   浴室的流水声停了,然后阎毅的电话响了。洛曦川听到阎毅说,“好。开始吧。”   他一转头,就看到阎毅穿着松垮的浴袍走了出来,黑发湿漉漉的。阎毅随手将湿发向后一抓。他散漫的样子看上去也十足英俊。   洛曦川一见他就咧开了嘴,忽的听到身后一声炸裂的响动。   向声源处看去,才发现那是查尔斯河上绽放的第一朵烟花。   洛曦川怔了半晌,又笑逐颜开地趴在落地窗上看烟花。他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你不是想看烟花吗?”阎毅轻描淡写地道,“从现在放到半夜,够不够你看?” 第38章   查尔斯河上空的烟火点亮夜空,时尚与古典巧妙相融的百年老城顷刻间明亮如白昼。   一声声炸裂的声响在耳畔,绚烂的烟花映在瞳孔上,洛曦川不知怎么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的典故。这个联想令他止不住发笑,心脏都仿佛要跳坏。   他回过头看阎毅,留意到视线的阎毅瞄他一眼,便用开瓶器将葡萄酒开启。轻微的爆破声响起,宝石红的酒液灌入高脚杯,握住瓶身的手漂亮得如同艺术品。   “好看吗?”   洛曦川点点头,“好看。”   他又问:“这个酒和您的信息素味道像吗?”   知道是葡萄酒是一码事,但是作为灵敏度不高的Beta,无法亲自感知喜欢的人的信息素还是遗憾。   阎毅微微挑动一下眉毛,玩味地道:“尝一尝,猜猜看。”   洛曦川接过阎毅递来的酒杯,透明的酒杯上映出烟花的璀璨光影,只是看着都有些醺然。洛曦川呡了一口,葡萄酒的口感浓厚而饱满。口腔被近似于爱人信息素的物质充斥,仅仅是一闪而过这样的想法,身体就兴奋了起来。   洛曦川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巴,看向阎毅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信息素要更苦……更涩。”   昏暗的室内灯光以及窗外的烟火令阎毅想起了很多年前,洛曦川第一次向自己剖白爱意的时候。仿佛时空交错,彼时是昏黑的办公室和城市的灯影霓虹,眼下又是极其相似的一番场景,甚至连面前的人也分毫不差。区别不过是那时洛曦川的一腔爱意,浓烈直白得让他烦躁,而眼前的洛曦川,似乎顺眼了不少。   细长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阎毅的眼睛,一点不晓得害臊,也没有大多数人看向他时的怯懦和躲闪。赤裸裸的蛊惑,如同明目张胆地通知,“我想勾引你”。   发出了信号,以洛曦川的个性断然不会光说不做。他凑上前去。这种说几句话就要索吻的毛病是近些日子养成的,阎毅也不惯着他,用手遮住了他的嘴巴。   洛曦川盯着他看了片刻,两只眼忽然眯缝成了两弯月牙。覆住嘴巴的手心传来濡湿的触感,是洛曦川吐出舌头舔了他的手心。   阎毅不禁咂舌,洛曦川便识趣地后撤几步。谁知一步没有站稳,等回过神来,洛曦川已经是仰面摔在了地毯上,双腿像青蛙般曲起,看起来十分茫然。   “这个酒是不是酒精度高……我好像有点晕。”   阎毅双臂交叠,居高临下地看洛曦川,“一杯倒。”   洛曦川朝阎毅伸出双手,十足的撒娇模样,“叔叔,拉我起来。”   阎毅没有试图将洛曦川从地上拉起来。他漫不经心地踩上洛曦川的胸膛,压制着,令洛曦川无法起身。   洛曦川睁大眼睛看着阎毅。脚掌从心口到下腹,再向下……   直到洛曦川欲求不满地哼咛。殊不知,这种类似于小动物被逼至绝境后求饶的神情,愈发刺激了主宰者想要折磨猎物的神经。恰到好处地停止,穿上拖鞋,留洛曦川发懵地躺在地毯上喘息。   阎毅一扬下巴,点向浴室,“去洗澡。”   话音一落,洛曦川就露出要哭的表情,不死心地提要求。阎毅拎鸡崽似的把他提进了浴室。   折腾到天空泛白的后果就是起床困难。洛曦川说什么都不肯刷牙洗脸,被揍屁股也要坚定地赖在床上。后来还是阎毅强硬地抱他去洗漱。   镜子前的洛曦川眯瞪着眼,顺从地张嘴让阎毅帮他刷牙。阎毅的另一只手臂还圈着他的腰。洛曦川软成一滩橡皮泥,紧紧依附着身后的阎毅,两只赤裸的脚还踩在阎毅的脚上。   洛曦川打了一个哈欠,满嘴的牙膏泡泡,含糊不清地说:“皮带好膈人。”   “吐掉。”   洛曦川听话地把牙膏泡吐出去,又被喂清水漱口。   Brunch过后,洛曦川提出想去汉普镇。阎毅立刻蹙起眉,“谁告诉你的?”   洛曦川丝毫不挣扎地把薛思昭供了出来。他刚刚被收养的时候就听薛思昭说过,一从那个鸟不生蛋的汉普镇回来,就碰上了你这个小兔崽子。   他不是很懂薛思昭说的话,毕竟薛思昭讲话总是夹枪带棒、意义不明。一开始洛曦川还尝试解读,后来就左耳进右耳出,把薛思昭当疯子。但是洛曦川一直把汉普镇记在心底,因为这里是阎毅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阎毅少年时曾经居住过的汉普镇距离B市大约一小时车程。与繁华的B市截然不同,临海的小镇安逸平和,海水澄澈干净,没有腥气。   白色的水鸟在海岸边的绿草地上觅食,它们的个头与猫差不多大。海岸边房屋的屋顶被设计成颇具特色的波浪状,弧形屋顶洛曦川还是第一回 见。有一间炸鱼薯条餐厅开在岸边,招牌旁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熊,据说这家店有一百年的历史。   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观海,视野极佳。通体雪白的水鸟展开羽翼,成群结队地在海上翻飞。偶尔有几只落在炸鱼薯条餐厅店外的木质桌椅上,用细长的喙啄食人类留下的残渣。   这家店售卖诸多高热量的碳水化合物,除了招牌的炸鱼薯条外,还有可乐冰激凌。洛曦川用勺子挖了一小勺冰激凌尝了尝味道,就恋恋不舍地把冰激凌推给了阎毅,然后自己把勺底舔了个干干净净。 第39章   就在眼前,可惜吃不着。洛曦川可怜巴巴怂眉搭眼的,引阎毅发笑。   “想吃就吃。狗仔不会追你到这里。”   “回去还要录一档综艺,平安夜还有Fan Meeting。不可以长胖。”   阎毅嗤笑,“说到底,你的粉丝还是看中你包装出来的形象。”   洛曦川不服气地纠正,“艺人应该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是必要的职业素养。”   看到阎毅似笑非笑地抬起嘴角,洛曦川十分认真地说:“我很专业的。”   “嗯。那就做好。”   洛曦川不由得感到吃惊,以为是听错了。能听到阎毅说上一句鼓励的话,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洛曦川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轻声回应:“会的。”   又在下一刻感到还不够似的,快速地偷吻阎毅的面颊。   “不怕被拍?”   洛曦川嬉皮笑脸,“反正公关费用由公司出。”   阎毅瞥一眼他,“从你生活费里扣。下个月你的三餐都是白米粥就花生米萝卜干,没有椰子给你喝。”   洛曦川哀嚎:“怎么这样啊!”   他立刻凭借着经验把周遭检索一边,没有发现偷拍的可疑人员,这才为未来一个月的饭食和椰子汁松了一口气。   饭后,洛曦川说想去看一看阎尧曾经就读的中学。行走在步道上,洛曦川才发觉镇上的鸟类种类竟然如此之多,个头大且一点也不怕人,看起来也不太机灵。洛曦川龇牙咧嘴的要冲过去吓唬它们,却被阎毅揪住了领子。   “赶鸟违法。”   “哦。”   洛曦川心里嘀咕,难怪看着不太聪明。   一路上洛曦川看什么都新鲜,到了中学,却发现与想象中很不同。在他的想象里,阎毅就读过的中学该是奢华富贵的,学校里的学生都应是富人家的小姐少爷,一天到晚在城堡里游手好闲。结果这所中学看上去和他念的学校也差不太多,就是普通的学校的样子。   在学校外围转了一圈,洛曦川指着不远处一座看起来与汉普镇格格不入的现代建筑,随口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医院。神经科非常有名。”   洛曦川歪着脑袋想了想,“镇上又安逸又安静,感觉上很适合疗养和养老……但不像是您会念书的地方。”   阎毅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淡淡的,“那你觉得我会在什么地方?”   洛曦川又叽叽喳喳了起来,“像B市那样的地方呗!念中学那会儿,可是正青春!就算是B市那样的大城市,您也肯定会是全市顶出名的青少年领袖,或许还是什么橄榄球球队的队长之类的。一到比赛,可爱的啦啦队女孩跳舞打气,看台上的同学老师都疯狂喊您的名字。”   阎毅对此嗤之以鼻,“乱七八糟的漫画看多了吧。”   临走时,他们突然被一个老妇人叫住,她唤的是阎毅的英文名。洛曦川从二人的对话中得知,她应该是阎毅曾经的老师。她问阎毅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说看到阎毅长成了这么健壮的Alpha特别开心。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激动得哭了起来,摘下眼镜拭泪,面颊都哭红。   阎毅为她递去纸巾,告诉她他一切都很好。讲话的语气是洛曦川极少听到的温柔。   待老妇人平静,她又笑眯眯地看向洛曦川。她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长得可爱。洛曦川刚想自我介绍,就听到阎毅告诉她,这位是我们国家最出名的新生代歌手。   妇人离开后,洛曦川还为这句话开心不已。阎毅的一句承认,他不敢奢望,没想到真的能够听到,又来的那样猝不及防。   夕阳的霞光均匀地铺洒在步道上,洛曦川感到幸福极了。异国他乡的不知名小镇,没有偷拍的狗仔,身边是他爱了那么多年又终于肯爱他的男人,洛曦川走起路来都像是跳舞。   阎毅突然在一棵树旁站定,手指连敲两下。   洛曦川不解地望向他。接连敲击两下桌子之类的木制品是阎毅常有的小动作,各种场合都会用到。洛曦川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时这样做。   “Knock on wood,”阎毅说,“Elizabeth常说的话。祈祷好运。”   Elizabeth是刚才那位老妇人的名字。洛曦川恍然大悟。   原来阎毅的小动作是由此而来。   洛曦川从来没有参与过阎毅的少年时代,有时想起,难免会感到遗憾,还会偷偷嫉妒与阎毅一同长大的薛思昭。阎毅的少年时代定然是精彩纷呈的,洛曦川想看到少年阎毅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惜阎家人不提,阎毅也不愿讲。   汉普镇之旅让洛曦川窥见了一个小角,他见到了阎毅读书居住的地方,遇到了阎毅见过的人,又知晓了小习惯是怎样养成的。他好像又多了解阎毅了一点。   这一点,就足够让洛曦川感到幸福极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新年。新年第一天,洛曦川把家里所有木制品都挨个敲了一遍,又强迫阎毅也敲。阎毅拒绝连檀木梳子都要敲的愚蠢行为,十分敷衍地敲了两下红木桌。   随着新年的到来,好运也接踵而至。   新专辑发售日定在了三月底,演唱会将从五月开始,电影预计在暑期档上映。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后,他等到了一通将他的生活全盘打乱的电话。   揭秘蓄力中ing 第40章   接到曾经的化妆师的电话时,洛曦川感到有些意外。自从去年化妆师离职,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   自去年他在首场演唱会失声后,这位化妆师就提出了辞职的请求。由于洛曦川因为失声的事备受打击,所以在郊外别墅躲了一阵子,成天钓鱼发呆。事件后第一次开机,经纪人用几条长信息向他说明了近期的安排和计划,化妆师辞职的事就夹杂其中。   诸多信息堆积。几百条来自友人以及工作伙伴的关心,洛曦川一一回复。繁杂的信息量令他无暇细问,只发了一个大额红包给化妆师,并感谢他的用心和照顾。   化妆师没有收,但讲了许多祝福洛曦川的话。   一通不到十分钟的电话,寒意陡升,无孔不入地在身体里钻。   “小川,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主动提出辞职,是被辞退的……大老板还付给我很大一笔封口费,我不能讲……”   “我看到你又要开演唱会了……恭喜你,小川……”   “我天天做噩梦……害怕你又会出事……”   “我不说,就怕会害了你……我良心难安……”   会议室的门被悄然推开,李秘书走到阎毅身旁,低声耳语。李秘书说,洛曦川在办公室等他。   阎毅轻轻点了一下头,叮嘱了李秘书一些事。   待李秘书提着一大包购物袋的东西,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才发觉洛曦川依然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在出神地思考什么。   李秘书出声提醒道:“是重要的会议,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这里都是老板说你爱吃的东西。”   洛曦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李秘书见洛曦川毫无反应,便从购物袋中翻了翻,拿一只椰子出来,放在洛曦川面前,“老板说要买椰汁给你喝。这是今天空运过来的,很新鲜。”   “谢谢。”   洛曦川拿起那只椰子。   两个小时后,阎毅一打开办公室的门,洛曦川就猛地站了起来。   但是,洛曦川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抱着一只椰子。他似乎对于这个看上去十分滑稽的姿势毫无自觉。   阎毅轻轻皱眉。不对劲。   他问:“什么事?”   洛曦川张了张嘴,还是犹豫了。   理智告诉他预先判断是不妥当的,搞不好有什么误会,过去的零碎片段却不断往脑子里钻。他一直感觉得到阎毅不怎么喜欢他搞音乐,而且隐约觉得那似乎不止是对于音乐的厌恶。这种类似于第六感的东西被洛曦川当成是多心,他一向不会思考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是……   如果并非是多心呢?   喉结滑动,一再迟疑。洛曦川紧盯着阎毅,渴望从他的表情觉察到任何蛛丝马迹,“我听说,去年我开演唱会的时候,您来过后台……”   在电话里,化妆师告诉洛曦川,去年,他的手机曾经落在后台,返回时,便亲眼目睹阎毅在洛曦川的饮用水中洒下粉末状的物质。他立刻起疑询问。   紧接着,就出了洛曦川在舞台上无法发声的意外事故。   被辞退,被告知,“忘掉后台的事。”   面对数额不小的钱财,化妆师起了贪婪的念头。加之对方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化妆师便闭上嘴,把钞票装进了钱袋。   一开始,他还为这笔钱赚得太容易而沾沾自喜,而挥霍一番后却感到良心难安。待发觉洛曦川拍了大导演的电影时,又仿佛得到安慰,可一到午夜却屡次被惊醒。   直到洛曦川要开演唱会的消息传出,内心被愧疚折磨的他才终于拨通了洛曦川的电话。   白纸上新添一道不规则的破损,是被攥握得太过用力,被钢笔划破的。   阎毅瞥一眼白纸上洇开的墨渍,没有丝毫表情地把钢笔塞入盖子,将白纸顺手塞进碎纸机。   “我的确去过后台。”   “那……您到后台……是为了做什么?”   阎毅叹一口气,他直直地看向洛曦川,“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在饮用水里做手脚?”   “我……”   洛曦川迷惘而无助,甚至求助于被他控告有罪的人,无比希望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阎毅讲的话,无论是什么,他都信他。   “是我做的。”   “为什么?”   沉甸甸的椰子最终没有变成漂洋在海上的那一块浮木,它的重量在这一刻变成了累赘,变成了试图用来发泄的工具。   椰子被甩在地板上,撞击发出一声巨响。   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让洛曦川眩晕耳鸣。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椰子踢向阎毅,椰子撞向办公桌,像一颗炸弹般裂开。   “我们之间,什么话都是可以说的啊!您不喜欢我唱歌,想让我拍戏,或者做什么别的……这些都是可以讲的啊!为什么不讲呢?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软黏黏的猫崽忽然变成了一只怒吼的小狮子,阎毅冷眼旁观。   “我说过。你听了吗?”   “我不知道您会那么讨厌我做音乐……甚至讨厌到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阻止我的演唱会!”   “正是你所说的下作的手段,带给你这么些年的衣食无忧。除了梦想这种不着边际的自我满足,你有考虑过一次生计问题吗?洛曦川,需不需要我告诉你,钞票不是浇水种出来的。”   阎毅的话正中靶心,一针见血地戳破了洛曦川的理想主义。他哑口无言。   洛曦川辩解道:“上一张专辑的销量进了年榜前十,演唱会的票也很快就卖光了……”   “你没有看过一次账本,哪里知道公司的投入有多少。”   阎毅不耐烦地敲两下桌板,不愿再继续谈这一话题。   “我拍戏,难道就更实际,就能赚到更多的钱了吗?”   “唱片市场萎靡不振,未来市场更加萎缩是必然趋势。累死累活出一张专辑,不如老老实实在剧组待几个月,”阎毅说,“对于转化率低的商品,我有权放弃。比如你写的歌曲。”   “洛曦川,我是一个商人。”   洛曦川感到牙齿在打颤,口齿都变得模糊,“我会做得很好的……我真的会做得很好的……”   “你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成为天王许皓君。”   “可是……”水光一闪而过,洛曦川低头,又抬起头来看向阎毅,“是您告诉我……‘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啊。” 第41章   风平浪静的表象下,说不准什么东西就会像青蛙一样突兀地蹦出来,吓你一跳。   在那一通电话之前,洛曦川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失声另有原由。如果再往回追溯,他更是想象不到化妆师的辞职会有这样的隐情。   人最擅长的事就是做事后诸葛。当事情发生后,任何曾经发生却忽略的事,都成了有迹可循的预兆。   比如,化妆师为什么会那么突兀地提出辞职?   比如,阎毅第一次主动吻他,就发生在失声后。阎毅是不是也对他有一丝不忍,所以在用其他的方式补偿他呢?   比如,在第一次主动吻他的那个夜晚,阎毅也同样是第一次问他,难过吗。阎毅是一个独裁者,并不常询问他的感受。   洛曦川四仰八叉地躺在酒店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洁白的天花板被橘色的灯光染成了浅橘色。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可他没有丝毫困意。他害怕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站在台上却发不出声音的无助感。   比起梦想被阎毅亲手毁灭,更加令洛曦川感到痛苦的是,阎毅并没有把他当做是什么都可以讲的,最亲密的人。   他以为阎毅同他讲了阎尧的事,又带他去了少年时待过的汉普镇,就是他们变得更亲密的证明。洛曦川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变得更加了解阎毅了,而自以为是的后果就是被现实狠狠掴了一耳光。   他根本不懂阎毅。   有的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快乐。洛曦川有些悲哀地想。   三点半,洛曦川打了一个哈欠,疲倦感让神志变得朦胧,时清醒时模糊。   半梦半醒间,他想,如果可以重来一遍,他会选择挂断化妆师的电话。   第二天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了洛曦川。悬挂在墙上的圆形挂钟指向七点十分,睡眠时间不足四小时。   洛曦川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自从知道了失声的真相,他就总是在重复发呆这一行为。脑袋想到发痛,身体也觉得疲累。结果还是什么有益处的东西也没有想出来,还因为胡思乱想平添了不少堵。   洛曦川心烦意乱地搔了搔头,拨了一个电话给经纪人,询问演唱会的计划是不是已经取消了。   经纪人莫名其妙,反问洛曦川为什么会这样问。   洛曦川沉默了一会儿,同经纪人说,他和老板闹矛盾了。   经纪人显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经纪人告诉洛曦川,老板在今天早晨才刚刚批准了新专辑主打歌mv邀请R国知名摄影师拍摄的请求。经纪人还安慰洛曦川,不管是什么矛盾,看老板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经纪人的说法令洛曦川感到出乎意料。昨天阎毅把音乐贬的一无是处,照理来讲,是不会容许洛曦川再在音乐方面有所发展的。既然已经相互摊牌,那么又有什么必要再继续台面上的虚伪。   阎毅后悔了吗?可阎毅向来杀伐果断,后悔是被他视为软弱的事。阎毅总是嫌洛曦川个性软弱,又怎么会做被他视为软弱的事。   想不通。   腹部传来饥饿的声音,洛曦川才想起昨天一整天,他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洛曦川随便翻一翻床头柜上的菜单,选了一个厨师推荐菜就拨了电话给酒店厨房。   当酒店服务生端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敲开房门时,手机铃声也响了。   在电话里,李秘书告诉洛曦川,阎毅即将出差一个星期。他委婉地传达阎毅的意思,洛曦川可以回家住。   在家里又发了几天呆,洛曦川想通了一件事。   得知失声的真相,他失落至极。情绪像是旋涡,让他无可救药地深陷。阎毅的想法和做法,他也琢磨不明白。   但是,既然眼下有那么多想不通,那就不如站得远一些,再重新看待这个问题。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走要么留。如果为了已经成为过去的既定事实同阎毅分道扬镳,洛曦川会感到非常、非常舍不得阎毅。洛曦川打小就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同阎毅分开。   想清楚了这一点,不拘泥于无力更改的事,那么解决方法就变得不是那样难寻了。既然最终会选择留下,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他会和阎毅好好谈一谈。如果阎毅接纳他,愿意对他敞开心扉,那也未尝不可。   睡到半夜忽然被压在身上的重量弄醒。刚刚清醒的几秒,洛曦川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转念一想,小区的安保顶级,怎么可能遭贼。   在对方以舌头撬开他的嘴后,他立刻就分辨出对方是谁。洛曦川还没有生气够,第一次做出反抗。可是对方一如既往的强势,虽然强势却也罕见的温柔。洛曦川踢他,他便握住洛曦川的脚踝,在洛曦川的膝盖上吻了一下。   温柔刀最磨人。   第一次没有感受到疼痛,每一次触碰都是欢愉的体验。当阎毅咬着洛曦川的耳垂,问他“舒服吗”的时候,洛曦川特别想哭。   完事后,洛曦川哼哼唧唧地蜷在阎毅的怀里喘息,气性未消,“我今天不想给你舔了。”   “那就不舔。”   阎毅拢洛曦川在怀里,托住他的后脑同他接吻。洛曦川撒气似的狠狠啃了一口阎毅的嘴巴,又像幼犬一般轻柔地舔舐嘴唇上刚被他咬出的破口。   黑暗中,洛曦川盯着阎毅的眼睛,认真地说:“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讲的。不要有事瞒着我。”   “……好。”   洛曦川察觉到阎毅的敷衍。他一早便从阎毅的矛盾里隐隐感觉到,或许他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他有一瞬的失落,直觉却灵敏地告诉他,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洛曦川想了想,便纠正道:“我是说,以后。以后不要隐瞒,好吗?”   阎毅在洛曦川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又在洛曦川的发顶落下一个吻,“睡吧。” 第42章   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新专辑顺利发售。一张专辑中的十首歌曲,每一支都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故事。甜蜜的,呐喊的,清新的,浓烈的……都在其中。这张专辑被乐评人评价为“独特”,但是“爱者爱极,恨者恨极”。而粉丝则给出了更为直白的评价,“洛曦川牛X”!   一转眼五月将近。越是临近演唱会,洛曦川的心中就越发不平静。要是放在去年,情绪就是非常纯粹的激动,到今年却多了一些更复杂和微妙的东西。   一想起失声的事,即使再小也是疙瘩。   还好有时间。时间可以抚平不太美观的小疙瘩。或许多年后成了满头银发的老头子,还可以和小辈们把这件事当笑话讲,再数落数落身边年纪更大的老头子阎毅。   演唱会的前一天夜里,洛曦川算一算时差,阎毅应该已经下飞机了。他给阎毅拨去了电话。   “嘟嘟”几声,电话很快接了起来。洛曦川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在阎毅没有戳破他,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周旋。吭哧了半天,洛曦川终于讲了出来。   “现在你还讨厌我唱歌吗?”洛曦川问,他想起阎毅说他不赚钱的话,拼命把自己吹嘘一番,“我的歌迷说我的票都抢不到,要掐着秒数抢。不少人给我留言,要我加场。我很火的。”   虽然是事实,讲出来也怪脸红的。   “那就多赚点钞票,”电话那头,阎毅听上去像是在笑,“大明星。”   这一句揶揄听在洛曦川耳朵里不知怎么,就是好听极了。   演唱会很成功。一站上属于他的舞台,杂念就神奇地全然消失。舞台就是他的归宿,洛曦川放任自己全部投入,完全享受。   结束后,全身紧绷的神经变得放松。脑海里,是由歌迷手举的灯牌汇成的海洋,像是点亮夜空的星光。这些满是爱意的星星将他环绕,他在爱构成的星海里唱歌,唱的是他自己写下的旋律和歌词。那是他自己的歌。   儿时与爸妈挤在45平米的小房间,他就幻想着要当大歌星。电视里的明星唱歌,他也跟着,边跳边唱。爸爸会耐心地教他弹吉他,几根弦在爸爸手底下,就变成了最动听的音乐,他那样崇拜着爸爸。妈妈有时会同他一起唱,有时会做他最忠实的听众,安静聆听。   他们是他最初的听众。   “我家小川要变成大歌星了!”   “我长大了也会上电视的!我是大歌星!”   如果他们看到今天的洛曦川,会很欣慰吧。   洛曦川不禁笑了起来,眼眶发热。心绪难平,他在休息室里安静地坐了五分钟。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洛曦川低下头,是阎毅发来的消息。   信息很短,只有四个字。做得很好。   洛曦川立刻就笑开了花,捧着手机屏幕亲了一下。要是阎毅在场,肯定又要说他净做蠢事。   不仅仅是洛曦川,台前幕后参与的工作人员都像是做成了一桩大事般如释重负,一见到洛曦川便笑着连声祝贺他首场演唱会成功,洛曦川也一一向他们道谢。   助理小汪激动得讲不出话,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话。洛曦川看到她,就想起不少工作人员像小汪一样,都没有好好吃一顿晚饭。他主动提出邀所有人吃夜宵,他请客。话音一落,就是一片欢腾。编舞突然高呼,“我爱小老板”,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洛曦川琢磨了一下,阎毅是大老板,那么和小老板这个称呼,刚好就凑成一对。洛曦川就也乐呵呵地应下了新绰号。   欢声笑语里,几桌子菜吃得连渣都不剩下,穿烤串的竹签子垒成了塔。趁着众人热闹地闲聊,洛曦川正准备出门透气,却不想遇上了熟人。   “你说巧不巧,我刚好就在这附近。”   薛思昭熟稔的态度好像旧友重逢。   “听说你们跑这里来吃饭,我就想着,哎,小兔崽子可出息了,不来看上一眼,那怎么行?”   洛曦川听出他不是真的夸他出息,但还是看在阎毅的面子上不同他计较,便装出了几分傻来,“过奖了。”   “我们聊一聊?”   薛思昭和洛曦川向来像天敌似的不对付,薛思昭的邀请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洛曦川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洛曦川客套地微笑了一下,“我今天很累了,如果不是什么急事,明天再约时间?”   薛思昭回以一笑,开口吐出的话却如同最锋利的刀。   “我没想到你的脸皮还真有那么厚,还要开演唱会?要不是阎毅把我给他的东西换了,你早该哑巴了。”   听到阎毅的名字,洛曦川哆嗦了一下,他差点就要动手。洛曦川舍不得阎毅,但他从小就看薛思昭不顺眼。薛思昭眼下主动承认了这事,刚好撞上了枪口,非得把这个公子哥揍破相不可。   可一个念头升了起来,令洛曦川浑身泛起寒意,瞬间冷静下来。原来失声的主意是薛思昭的意思吗?随之而来的是,如果是阎毅嫌他不赚钱,薛思昭才想出的损招,那为什么薛思昭会说,原本是要让洛曦川变成哑巴呢?   洛曦川警惕起来,他敏锐地感到了危险。危险总是让人充满好奇,忍不住刨根究底。阎毅为什么不喜欢他唱歌?真的只是因为不赚钱吗?既然讨厌到要制造演出事故,又为什么会改造别墅的地下室,又为什么在失声真相被揭穿之后,不再反对他做歌手了呢?   洛曦川沉默半晌,转身离开。或许未来有一天他会想要知道真相,但是今天,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洛曦川对于薛思昭的漠然触发了薛思昭的怒火。薛思昭几步跨到洛曦川的面前,截住他的去路。   洛曦川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完,洛曦川又要从另一条道离开。   薛思昭比洛曦川高半个头,近乎野蛮地揪起洛曦川的领子向上提。洛曦川彻底恼火,趁着薛思昭发愣的同时一拳击向他的腹部,这才得以逃脱。   洛曦川的拳头并不轻,薛思昭却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自顾自地发愣。   薛思昭眨了眨眼,再看向洛曦川时,憎恶与蔑视愈演愈烈,“你和阎毅睡过了是吧?难怪,他对你妇人之仁,教人看了反胃窝火。”   洛曦川皱了一下眉,他往扯开的领口看去,才明白薛思昭发愣的理由。锁骨上,有一枚吻痕。   “遮什么?”薛思昭轻蔑地眯起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你勾引的他?婊子。”   指节攥得太过用力,发出“咯咯”的响声。洛曦川抬起头。   “我不会和外人讨论私人问题。既然阎毅没有和你讲过,就表示,”洛曦川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意,“阎毅也不会。” 第43章   话语如同干柴,怒火愈演愈烈。薛思昭扬起手,拳头即将抡上洛曦川的脸颊,薛思昭却收手了。   这并不代表他的退缩。笑意变得残忍,薛思昭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我不想揍你,怕脏了我的手。奸夫淫妇乱伦生出来的小杂种能是什么好东西?晦气。”   脑袋里尽是“嗡嗡”的杂音。什么叫“奸夫淫妇”?什么叫“乱伦”?   薛思昭在说什么?   不明白。   “你逃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薛思昭再次截住洛曦川的去路。与扬起的唇角相反,眼中阴森的恨意令洛曦川毛骨悚然。   “你是疯子!”   洛曦川瞪视着他,声嘶力竭地大吼。   薛思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是疯了,疯子只有才会把你送给阎毅,还给了你机会继续害他。我后悔极了。早该把你送去红灯区,反正那些油头肥耳的变态有的是办法折磨你。反正是不忠的人乱伦出来的野种。你原本就不该出生的……”   “你胡说什么?你根本就不认识我的父母!”   “洛常和潘薇。听说后来潘薇改名了,叫潘碧微,对不对?潘碧微很喜欢唱歌,还想让你当歌星,对么?”   薛思昭宛如胜利者一般抱臂,欣赏洛曦川的满眼惊恐。   “你知不知道阎尧?看来是知道的。阎尧顶着阎家的施压娶了潘薇,结果在你两岁的时候才得知你原来不是他亲生的。你知道洛常是谁吗?他们当然没脸告诉你……他就是潘薇的表哥。”   “你以为你随口一说我就会信你吗?”   “呵,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的,就只有你吧。看你恬不知耻的样子,我就知道阎毅什么都没有讲。”   好想逃。   好想逃。   不想知道……   “你知道你是怎样诞生的吗?潘薇早在同阎尧恋爱的时候,就在和洛常偷情,甚至是在结婚后……”   不想知道……   “事情败露后,潘薇和洛常带你跑了。阎尧疯了似的找不辞而别的潘薇和你。凌晨收到线索,在赶往地点的路上,与一辆运输材料的夜间卡车相撞,卡车上的钢筋穿透了阎尧的胸腔。卡车司机当场死亡。路段偏僻,近一个小时后才有车辆路过报警。阎尧的血都流干。”   薛思昭突然挥拳,拳头接连撞击在墙面,一下又一下地捶打。每一下都让洛曦川浑身发抖。   “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教人不恨?”   “你是不是喜欢阎毅?那你知道阎毅在看到阎尧的遗体后变得多不正常吗?”   “他不再和任何人说话,逼他说话他就会尖叫。我亲眼见到我最好的朋友,从最聪明的小孩变成了要么沉默要么尖叫的神经病。”   “辗转在几家医院治疗过,寻医的事走漏。阎家压下了报道,家族里刚死了一个人,又出了一个神经病,阎家长辈觉得不光彩。十一岁的时候,阎毅就被送出国,到汉普镇秘密治疗。那里有最好的神经科。第二年,我也转去了汉普镇的学校。”   “医生说,阎毅抵触治疗,所以一直不见明显好转。如果这样下去,会影响第二性别的分化。不能分化出第二性别的人,就是缺陷残疾。这样的人会成为阎家的耻辱。”   “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把阎尧写给阎毅的信给他看。他看了信的第二天,终于叫出了我的名字,‘薛思昭’。那是我在阎尧出事后,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   “可我怎么会有阎尧写给阎毅的信呢?阎尧的东西早就被清理了。但是阎尧的笔迹并不难找,是我找人仿照的。”   “那封伪造的信,是我借阎尧的笔告诉阎毅,‘好好活着’。”   “我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私家侦探寻找那对狗男女的下落。没想到他们居然已经因为车祸死掉了,这就是报应。不过还有你,父母的债该由你来偿还,你把他和阎尧害得多惨啊。你真是个祸害,光是你的出生就间接导致他们一个死一个疯。阎毅应该好好在你身上好好发泄怨气和怒火。”   “潘薇不是想让儿子当歌星么,那就让她儿子即将得到又失去得彻底,变成一个讲不出话的废人怎么样?”   “不是这样的!”洛曦川激烈地反驳,“阎毅是因为唱歌不赚钱才不让我唱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那些都不是真的……”   “呵,你在阎家长大,竟然还能这么天真……你不会真以为阎毅指望着你兜里的几个钢镚活吧?阎毅是这么告诉你的?”   洛曦川张了张嘴,但是偏偏说不出话来。嘴巴开开合合,宛如从水中捞起又被甩上岸的鱼,等待着扔上案板,再以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切割。   发不出声音……比在舞台和梦境里更令他绝望……   是假的……   原来是这样……所以阎毅那么厌恶我做歌手……   不是这样的……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的……   “你的父母都是Beta,不出意外,你也会是平庸的Beta。”   阎毅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爸爸妈妈都是Beta……在那之前我明明没有说过……   薛思昭说的都是假话……   “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喜欢音乐。小时候,我就听爸爸弹吉他,妈妈唱歌。那时我听几遍就可以记住旋律了,会跟着妈妈一起唱。他们夸我唱的好,说,曦川长大以后一定能当歌手……您为什么不能明白呢?您……您可以明白的啊……”   “我可以明白什么?”   “您难道不是因为太想念阎尧叔叔,所以才会从别人身上寻找阎尧叔叔的影子吗?沈曼姐有时候笑起来,看起来就很像他……”   “下车。”   薛思昭说的都是假的……   为什么阎毅觉得我是笨小孩,还让我测智商……因为我是近亲生出来的小孩吗?   有什么,一定有什么证明薛思昭说的话,不是真的……   七年前的暴雨夜,原来阎毅并没有认错人……施暴一般的行为是恨意的报复。“贱货”不是说给沈曼的,是说给我的……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骚。基因的力量还真是强大。你全身上下流着下贱的血,就只想对男人发骚。你缺男人是吧?还要Alpha是吧?我来给你找啊?你要什么样子的我都给你找来啊!你为什么还不放过阎毅啊!”   洛曦川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没有为薛思昭带来多少报复后的快意,悲哀和懊悔积压在胸口,沉重得令薛思昭的声音颤抖,“要不是有你,阎毅早就该和沈曼结婚了。阎毅会很幸福。至少比和你鬼混幸福。他什么都知道,却一天天看着悲剧的起因在眼前,毫无自觉地好好活着,他怎么能好受得了?”   “你就是不忠的证明,你是祸害,你一出生就带着罪孽!你害了阎尧,害了阎毅,你就不该降生!”   “阎毅为什么要放过你?!”   “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第44章   混沌的大脑里,对立的思绪相互碰撞,头皮仿佛要撕裂。   空洞的双目盯着电脑屏幕,搜索框中的词汇来回变换,相关结果的数量少得可怜。   搜索结果很显然被人为操纵过。   阎家是商界出名的大家族,婚礼这样的大事件定然是当天的热点新闻。   可是,却连一点阎尧当年婚礼的报道都没有。不仅如此,连同阎尧车祸的报道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只言片语。   犹豫片刻,手指颤抖地在阎尧的名字后面敲下母亲的原名,潘薇。   相关结果的数量是……0个。   不知怎么,看到结果的瞬间竟有一种自欺欺人的舒缓。松开鼠标,手心都是汗。   手机的铃声响起,那是他为阎毅设置的专属铃声。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叔叔”二字时,洛曦川不禁一扫阴霾咧开了嘴,而下一秒,他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煞白。   接到经纪人的电话时,阎毅正在与合作方的代表共进午餐。   由于时差的缘故,国内的此时该是半夜。在接通之前,阎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在电话里,洛曦川的经纪人有条不紊地向阎毅汇报刚才发生的事。她委婉地告知阎毅,薛先生同洛曦川说了一些您的家事。虽然已经及时处理,不会有消息泄露,可是洛曦川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   紧接着,又一通电话拨了进来。另一头的人告诉阎毅,阎先生,您一年前要求全网清除的词条,就在刚才被监测到重复多次的搜索。   洛曦川的电话无法接通,再次拨号的时候传来了关机的提示。阎毅咂了一下舌,“李秘书,联系一下司机,现在出发去机场。”   阎毅再次见到洛曦川时,已经是隔日傍晚。市里图书馆十层的阅览室门口横着一个“装修中,禁止进入”的告示牌。经纪人在看到阎毅后,轻轻摇了摇头,“他就在里面,从开馆待到了现在。”   推开门,“吱扭”地响动打破了寂静,偌大的阅览室落针可闻。书架上的报纸按照发行年份分类整理,穿过一个又一个书架,如同穿越尘封的岁月。   脚步声停在一个年份。那一年,有一个人的生命永远以最惨烈的方式停留在了那里。从此以后,这个年份就变成了一条丑陋的伤疤。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让惯常熨帖的西装上添了几道难看的褶皱,阎毅却仿佛没有发现它们一样,注视着眼前的洛曦川。   陈旧泛黄的报纸在洛曦川的腿上铺开,他的目光紧盯着被撕掉后留下的痕迹。不仅网络信息库中的旧报纸电子存档缺少页数,市里图书馆的纸质报纸也被撕去了同样的页数。   “阎尧叔叔……真的和我妈妈……结过婚吗?”   “假的。”   “你去汉普镇……是为了治病吗?”   “假的。”   “是我害死了……阎尧叔叔吗?”   沉默半晌,阎毅道:“假的。”   洛曦川终于把目光从报纸移向了阎毅,布满血丝的双眼呆呆地盯着阎毅,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呆滞木偶。   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开闸似的流。洛曦川却不知道擦,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这些湿乎乎的液体是什么。他从来不哭的。   在福利院被其他小孩欺负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学校被霸凌的时候,他没有哭。在片场被侮辱的时候,他没有哭。得知是阎毅毁掉了他的第一场演唱会时,他没有哭。被薛思昭告知全部的真相时,他没有哭。   洛曦川一直都是笑着的,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烦恼的事。   而在看到阎毅的这一刻,泪水却决堤般,不停地朝外涌,前二十几年憋进肚子里的痛苦都涌了出来。   胸口绞痛,好像没有办法呼吸了。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好温暖,很喜欢,可是喜欢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我们回家。”   终于听到了想听到的话,就像是听到了“考试结束”一般。洛曦川闭上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如同禁不得风吹的秋叶一般脆弱。他瑟缩在阎毅的怀中点了点头。   这一天过得好漫长。   “我好累。我好想睡觉。”   从昨晚看到阎毅拨来电话的那一刻起,一个念头就开始在脑海里回荡,越发清晰。   如果都是假的,那为什么你说你不该是哥哥……   而是叔叔呢。   “睡吧。”   十分钟后,一条贴子发出,并迅速登上了热门。   主题:市里图书馆!我看到洛曦川被一个好帅又看起来好凶的男人抱上了车,公主抱哦!   1L 今天出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公主抱另一个人,被抱的人半张脸被西装外套遮住了,看不太到。等他们一转身,我走近一看,就发现那不是洛曦川嘛。刚要拍照,就被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拦了下来,仔细一瞧,嘿,那不是洛曦川的经纪人吗?铁定是洛曦川没错了!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片里的男人身材颀长,宽肩长腿。   11L 这图也太糊了吧。哪里看得出是洛曦川。   ……   56L 我好像看到过川川穿这件衣服!   ……   98L 川川去图书馆干什么?怎么不在练歌房,后天不是要开第二场了吗?   ……   148L 这个就是洛曦川的神秘金主吧?公司就签了洛曦川一个人,不一般啊不一般。   ……   201L 这条裤子我在站姐拍的下班图里见过!   ……   互联网上的狂欢洛曦川一无所知。他睁开眼,天色已晚。在黑暗中醒来,仿佛被抛弃在了异空间。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空,有饥饿感却没有心情进食。   有一瞬间,洛曦川甚至想,如果就这么饿死会不会更好。   他抓了抓头发,走到房间门口打开卧室门。扑面而来是饭菜的香气,还有阎毅讲电话的声音。   “嗯。没有谈成没关系。我提前离席,有怨言无可厚非。”   “不用。我会处理。”   挂断电话,阎毅注意到了站在二层的挑空处向下看的洛曦川,朝他微微一扬下巴,“下来吃饭。”   这种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的口吻,又让洛曦川想哭。满心满眼的酸胀教他难受。   阎毅是在告诉他,一切如常。   可是洛曦川知道,他没有办法再同以前一样了。   他的出生,使得阎毅不能神采飞扬地度过他的少年时代。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被当做是家族的耻辱以及神经病。在大洋彼岸的陌生小镇,度过一个又一个煎熬的日夜。   “我还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第45章   被阎毅用“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瞪了,洛曦川瘪了瘪嘴,规规矩矩地坐上餐桌。   灼热而明亮的眼神没有再追着阎毅到处看,曾经炙热的目光飘忽躲闪。洛曦川一勺一勺吞咽的模样比吃药还艰难,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令阎毅不耐烦,“你的脸皮不是很厚吗?说到底,都是你还不记事时的陈年往事。”   双眼酸胀,甚至都感到刺痛。网页上被清除的词条,报纸里被撕去的痕迹,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却比什么都看到了更加难受。不想被探究的东西才会被处理和隐藏,不是吗?   真相太残忍。有的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以前看电视剧,剧集里的人物一出生就背负了血债,原来并不是夸大其词。真的有人的降生就是不被祝福的罪孽。   他在懵懂无知的时候,就把他爱的人送进了痛失所爱的绝望中。而他却无法责怪一切的始作俑者。在他的记忆中,妈妈总是温柔地笑着,爸爸总是把他举得好高好高,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快乐。   不知不觉中,衣摆的布料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还是没有出生比较好,我也不要活了!”   右脸被掴了一耳光,耳边仿佛听到蚊子叫似的,“嗡嗡”地响。这是阎毅第一次打他,打得那么狠,让洛曦川始料未及。   洛曦川像是在水中,鄙夷的训斥听起来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寻死觅活像什么样子。你死了,过去发生过的事就可以重来吗?”   要是可以重来就好了。   可是不能。只能背负着沉甸甸的回忆朝前看。要被压垮的时候,也情不自禁想卸下沉重的行囊逃避。   一场一场演唱会唱下来,热度和话题不断攀升。如同人生的某种微妙平衡,有的地方失意,有的地方得意,总之时常会保留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总是不能十分圆满。   直到演唱会全部结束后,洛曦川才发觉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家了。在遇到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的事情时,无休止的逃避成了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过,好在阎毅也没有同他主动联络过,所以即使演唱会已经结束,繁忙的行程告一段落后,他也不用编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向阎毅解释外宿。   趁着阎毅不在家的时候,洛曦川偷偷溜了回去。家里的一草一木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连同物品的摆放也丝毫不差,所以回来包行李的洛曦川倒成了毁坏一切的可耻盗贼。   临走前,洛曦川吸溜着鼻子跑到红木桌旁敲了两下。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在祈求怎样的幸运,糊里糊涂地就敲了。即使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烂摊子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收拾,可还是怀揣着一线希望祈求神明的安排。   不想离开阎毅,好想在阎毅的身边,可是又没脸见他。即便知晓了一切真相,洛曦川甚至连憎恶父母都无法为阎毅做到。   离开曾经被叫做家的地方时,铅灰的天空飘起了雨丝。阴沉沉的。   回头多看上一眼,脚下就挪不动步了。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阎毅没有赶他,或许他还可以……   最终,还是坐上车,看着熟悉的景物被抛在了后面。   洛曦川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和阎毅会分开,所以他甚至都没有要过任何名分。反正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什么身份重要吗?   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发觉身份有多么重要了。   如果他是阎毅的侄儿,这一举动可以称之为离家出走。如果他是阎毅的前任,这一举动可以称之为分手。   可是他洛曦川什么都不是啊。   摆放在电视柜上的小丑鱼不见了。   果不其然,卧室里的东西全部扫荡一空。   走得干干净净。   点燃一支烟,烟雾吸入肺部的感觉久违了。   讨厌烟味的人离开了,再也没了抽烟的制约。也不坏。   那个邋里邋遢,脑子不聪明长得也不漂亮的黏人精,确实也没有哪里好。   手机震动打断了思考,手指划向通话,电话接通。   半晌没有听到对方说话,阎毅咂一下舌,“什么事?”   薛思昭说:“我告诉洛曦川了。我答应过你不和洛曦川讲的。对不住。”   阎毅淡淡地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该知道,迟早会知道。”   薛思昭松一口气,还未等他再度开口,阎毅就打断了他,“我希望你试着接受他。”   “……”薛思昭有几分难以启齿,“你真的……”   无论问的是“你真的和他好了”,还是“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算了”,答案都是——   “是。”   电话被匆忙地挂断,手机屏幕变回一片漆黑。   回想过去种种,确实有过利用洛曦川对自己的感情实施报复的念头。毕竟是送上门的,敢都赶不走。就算洛曦川察觉到这是蓄谋已久的报复,也只能怪他自己蠢。身下难耐的呻吟翻搅起怒火,暴虐因子如猛兽出笼。   而毫不知情的洛曦川向身为施暴者的他伸出了手。比寻常的成年男人小上一圈的手轻轻抓住了阎毅的手指,等到阎毅反应过来时,已经将洛曦川的手指攥在了手心。   很多很多年前,曾经还被唤作阎潼的洛曦川,也曾像这样,咯咯地笑着,用婴儿柔嫩得像花瓣一般的小手,握住了阎毅的手指。 第46章   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老宅,在却突然起了想去看一眼的念头,半路让司机掉头。母亲俞玮一见到儿子,就说阎毅看着好像瘦了,便让保姆去买鲫鱼,要给他做鱼汤补一补。闲谈中,阎毅才从母亲俞玮的口中得知,原来在演唱会前夕,洛曦川给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寄去了门票。   俞玮嫌演唱会太喧闹,粉丝吵音响声大,心脏跳得节奏都不对了。但她却一脸骄傲地说,小川唱得确实很好,现场比电视上唱得还要更好。   “小川最近还在忙吗?你提醒一下他,25号你二伯过70岁生日,小川可别忘了。大家伙等着听小川给我们唱歌呢!”   母亲不知道洛曦川的身份来历,纯粹地为养子的成长感到欣慰。在俞玮的眼里,洛曦川好像还是在长辈面前表演节目唱生日歌的小孩子似的,说不出的宠溺。   什么都不了解的母亲,就像曾经一无所知的洛曦川一样,没有一丝负担地、轻松地笑着。   尽管最快乐的笑容会勾起最阴暗的心魔——本就不该出生的你,不该这样笑。但是却不知怎么,偏偏对于毁掉这个笑容那么犹豫。哪怕一见到就会烦躁。   甚至越发会感到庆幸,还好洛曦川不知道。   阎毅曾经的房间里,阎尧的吉他还被存放在书柜的最下层。除了吉他,还有相册,以及一些阎尧留下的东西。一年前,亲手毁掉了洛曦川的演唱会后,阎毅将这些旧物带回了老宅自己曾经的房间里。   连同网络上与阎尧和潘薇有关的一切。   已经可以了。怀揣内疚与悔恨而活的人,只有阎毅一人就足够了。   洛曦川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   洛曦川很傻的。他一点也不懂得学会自私,所以格外软弱。他可以承受得住任何伤害,缺心眼似的笑一笑,一切就可以翻篇了。可是却会为伤害他人而感到极其痛苦。   这一点,阎毅很早就看得很明白了。   琴盒被打开,木吉他上积了一些灰尘,却仍在傍晚的夕阳里反射最后的日光。轻轻拨弄琴弦,乐音仿佛从旧时光传来。   自从阎尧与潘薇交往后,阎尧便开始为了学声乐的女朋友练习起了他并不怎么有天赋的吉他,时常磕磕绊绊地弹奏着。随心所欲惯了的阎尧,竟然会为了爱的人学起从前并不怎么感兴趣的乐器,这让阎毅感到新奇。毕竟无论家里的人怎样劝说阎尧从商,最终阎尧都会拒绝。   爱情还真是会改变一个人。阎小少爷拧起眉毛,无比诧异地看着连切西蓝花都要眉目传情的二人。   潘薇在阎毅眼中十分普通。相貌算是清秀可人,但也并非是夺魂摄魄的天人之姿,更不提还是平庸的Beta。在平凡的基准线上,稍微有一点特色的就是她的眼睛和歌声。潘薇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眼型却是偏圆的杏形,眼黑大而圆,显得无辜。而她唱起歌来,温柔的歌声确实令人感到特别,却也止步于此了。并不能够达到成为知名歌星的程度。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阎尧眼里,潘薇就是仙女。   阎毅不解。曾经阎尧带他去过朋友的聚会,阎尧的朋友里不乏气质出众长相优越的人。阎毅年纪虽小,却看得出那些明里暗里的追求。其中一个富家女只因为阎毅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水晶球,便买来送给他。阎毅明白是因为阎尧的缘故,但在他看来这个富家女从各方面都要比潘薇优越许多,便装作不懂深意地收下了。   知道这件事后,阎尧罕见得严肃。他从阎毅手里夺走了水晶球,还给了富家女。   阎毅在远处偷偷地看他们。富家女哭了,哭得很伤心,肩膀一抖一抖的,妆也哭花了。但即使阎尧感到为难,他的态度也依然毫不松动。阎尧不断低头道歉,但每次抬起头来,脊背却直而挺拔,如同他坚定的决心。   看样子阎尧真的很喜欢潘薇。阎小少爷学着大人的样子,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勉强算是允了这桩亲。   ——如果当时能阻止……   在往后的日子里,阎毅无数次地这样想过。   他曾经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可以表达对潘薇不满的机会。如果是阎毅说的话,阎尧能够听得进去也说不定。   可是那时的阎毅没有这样做。   不仅没有,在家族里人人表达不看好门不当户不对的结合的时候,阎小少爷还唱起了反调。   “阎尧很喜欢她。你们怎么都像恶婆婆。”   阎毅说着,撇了撇嘴。   俞玮轻轻拍了一下阎毅的脑袋,“小孩子懂什么?”   阎毅比谁都希望阎尧得到幸福。至少在他看来,同潘薇在一起的阎尧就很幸福。阎尧也同样想要向幼弟分享这份幸福。阎尧说:“其他人不理解没关系。小毅站在我这边就可以了。”   阎毅“哼”了一声,嘴硬道:“我也没有站你那边。”   阎尧开怀大笑。他的笑声惊动了手中抱着的小婴儿。小婴儿睡眠很浅,被吵醒了也不哭,“咯咯”地笑。   “小毅,看看他。多可爱的小孩。和小毅一样可爱。”   “可爱”这个词让阎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男子汉阎毅不喜欢被认为“可爱”。   他虽然表情不屑,眼睛却向阎尧的怀中瞟。   小小的婴孩确实非常可爱。   阎毅突然想起了潘薇生产的那一天。那天,他就坐在产房外。婴儿被抱出来的时候,护士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说:“没有见过一出生就长得这么好的小婴儿。一般的婴儿都是皱巴巴的,像小猴子。您家的小孩红光满面的,脸上可一点都不皱。”   这个从出生开始就长得很像人类,而不是小猴子的小婴儿,被阎尧取名为阎潼。婴儿成长得很快,阎潼越是长大越让人觉得更可爱。身上泛着奶香阎潼,即使第一性别是男生,青春期分化后大概率是最平庸的Beta,也的的确确让阎毅感到十分可爱。   “潼潼,这个是叔叔。看看叔叔。”   阎尧哄阎潼的声音让阎毅手足无措。阎小少爷自己都没多大一点,没曾想这么早就升了辈分。   阎潼的目光对上了阎毅的。与阎毅慌张却强装镇静的眼神不同,阎潼的眼神显然要简单纯粹得多。只有小小一点的阎潼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的大玩具——毕竟这个世界在小阎潼眼里都是玩具。小婴儿带着对世界巨大的好奇,将稚嫩的小手掌伸向阎毅。   阎毅忐忑着,在做出决定之前,就向阎潼伸出了手。   在阎潼攥住阎毅的食指时,小婴儿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心满意足地将食指攥紧。 第47章   平静幸福的日子快得仿佛是眨眼一瞬间的事。   那一天,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夏天。   知了喧嚣吵闹,刚刚同薛思昭踢完球的阎毅,拎起被球衣包裹的足球走在路上。炙热的艳阳打湿了男孩的后襟。   家中安静得有些异常。两岁的阎潼像一只懵懂的小动物,一个人趴在地毯上搭积木。阎尧夫妇对小孩很是疼爱,平常二人是不会放阎潼一个人玩的。   阎潼一见开门的人是阎毅,便开心得手舞足蹈,“书书!”   即使是天天见面,每一次阎潼看到他还会笑得眯起了眼。   “书书,潼潼想次……西瓜!”   阎潼可怜巴巴地指着灶台上开了一半的西瓜,水果刀还放在一旁,显然是切到一半就离开了。   短胳膊短腿的阎潼怎么伸手都够不到西瓜。见到阎毅,总算是见到了救兵。   阎毅切了一弯西瓜,又像模像样地用勺子把果肉挖到阎潼的小碗里。   阎潼咧嘴笑,“谢谢。”   阎潼一勺一勺地挖西瓜,不一会儿,肉嘟嘟的下巴上都沾上了红色的汁水。阎毅拿来小手帕,耐心地为阎潼擦拭,阎潼也乖乖听话,由他摆弄。   “潼潼,你自己吃,不要乱跑。我上去看看他们。”   “好,”阎潼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我很听话。拉勾!”   阎潼总是觉得拉勾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自从学会了这个动作,一有能够用上的场合,他就会执着地要求对方同他拉勾。   十岁的阎毅已经学会了大人的叹气,无可奈何又满是宠溺。两人的小指勾连,拇指相印。   阎毅轻手轻脚地走上楼,闭合的门扉后有人声低语。抬起手来敲门时,他突然听到了阎尧的说话声。   “那……潼潼是我的孩子吗?”   恶寒。寒毛倒竖。   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理解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是你的,潼潼怎么会不是你的孩子!”   女人的抽噎从门缝中飘来,向来见不得人哭泣,总会劝慰的阎尧却沉默着。沉默得让阎毅十指冰凉。   亲子鉴定很快出来了。阎潼并不是阎尧的亲生子。   潘薇的不告而别让阎尧急得发疯。阎尧委托私家侦探调查去向,而这件事无意间从私家侦探的口中走漏,阎家上上下下为这个天大的丑闻忧心忡忡。   “我早说了,门不当户不对,就是不合适。阎尧你怎么就是不听?”   “那个女人看面相就是不安分的。”   阎尧的嘴紧抿成一条线。事情发生后的阎尧让阎毅感到陌生,他的脸上的表情是阎毅读不懂的。阎尧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窒息。钝重的东西压迫胸腔,好沉重,呼吸不了。   他甚至还为做出了与大人们不同的抉择而感到得意洋洋,仿佛这是一件与众不同,所以格外酷的事。他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他会比那些迂腐的大人们做出更正确的、让阎尧更快乐的决定。   好想潘薇消失……要是潘薇消失就好了……   对,潘薇应该去死!   “死亡”对于当时的阎毅来说是最恶毒的诅咒,而这个念头冒出的同时,阎潼天真的笑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阎尧的手掌偏凉,落在阎毅的脸上轻柔地摩挲。阎尧的笑容温柔又疲倦,“小毅,去爷爷家住一段时间好吗?”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心底的担忧让阎毅倔强得不肯离开。潜意识里,阎毅认为他该陪在阎尧的身边。   “哥哥很累。小毅让哥哥歇一会儿,好吗?”   阎尧的一声叹息让阎毅犹豫了。他不想被当成是累赘。   “等你下次见到我,事情就都解决了,一切也都会好起来了。别担心我,好吗?”   阎毅皱一下眉,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我答应你,”阎尧看上去十分疲惫,但还是对阎毅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们拉勾,好吗?”   阎尧是把他当做阎潼来哄了。但是阎毅还是伸出了小指。   阎毅一步三回头,望着门口目送自己的阎尧。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天夜里,活生生的阎尧就变成了一具不会再对他温柔微笑的冰冷遗体。   如果他那天没有听阎尧的话离开……   阎尧就不可能丢他一个人在家,半夜开车去寻找潘薇母子,然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被钢管插胸而过。   噩梦。无休止的噩梦。白天和黑夜都变成了混沌的噩梦。   阎尧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像是要把阎毅吸进去。黑色的血汩汩地流淌,好多血。蓝色的衬衣被染黑,灰色的裤子被染黑。   “啊——”   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过去很久,不然为什么眼前的景象会日复一日的清晰呢。   “阎毅,你看,这是阎尧写给你的信。”   有人递给他一封信。   是阎尧的字迹。阎毅读了起来。   ——小毅,不要难过了。   ——小毅,哥哥想看到你健康快乐地长大。   阎毅仿佛能想象得到阎尧说起这些话时的样子。一定会是像阳光般温暖和煦的。   满身黑血的狼狈不该是阎尧的最终归宿。即使是去了另一个世界,阎尧也会去那个纯白无瑕的地方。   过了很久以后,阎毅才明白过来,这根本不可能是阎尧写给他的信,尽管字迹那么的相似。阎尧并非自杀,又怎么会留下这样像是遗书的东西呢。   但那时的阎毅太想听到阎尧说话了。无论阎尧要求什么,他都会依言照做。   他没有再消极地拒绝治疗。在汉普镇度过了几年安稳平静的岁月。春去秋来,到了冬天,地面上堆积起了半人高的雪。   才恍然发觉,原来阎尧已经离开他那么久了。   尽管曾被判断可能难以成功分化,但六年的时间的确使得曾让家族蒙羞的少年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被给予厚望的顶级Alpha。   而六年的时间也让那个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的天真幼儿,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宛如惊弓之鸟的小男孩。 第48章   阎潼以另一个身份回来了。   洛曦川。这个全新的名字里半分也看不出原来的影子。洛曦川甚至都记不起阎尧曾为他取过的名字了。   阎尧曾经为这对母子做过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洛曦川不太聪明,对阎毅的恨意毫无感知。刚到阎家没有几天,就已经跟着阎毅到处跑了。阎毅瞪他,他就躲到边上,等阎毅不看他了,拉远一点距离,悄悄跟着。   老宅外有一架秋千,每天阎毅放学回来,余光瞄到坐在上面的洛曦川。瘦小白嫩,两条竹竿似的腿来来回回地晃。阎毅不理他,他就像路边流浪的幼猫一样追了上来。   想过无数报复的手段,却在悲剧的根源被送到手边时,发觉无从下手实施。虐待之类的手段是阎毅不屑做的事。   那便等待时机。猎物自投罗网,几时处决,用什么方式,是猎人的抉择。   那个暴雨夜是一场意外。阎毅没有预想过这样的报复方式,却因为那天是阎尧的忌日而失控。那并不是性爱,而是彻头彻尾的暴力。承受暴力的对象却没有丝毫反抗,温顺地接纳了他,仿佛心甘情愿接受阎毅的一切暴行和痛苦。   洛曦川甚至在那不久后,主动告白和求欢。   洛曦川根本想不到,在他一声一声诉说着他有多么喜欢时,阎毅想的却是要怎样毁掉他。   即使像只猫,也是只连自己的猫都舔不顺的蠢猫。   薛思昭说:“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毁了他的星途,告诉他是他父母做的孽,让他收拾铺盖卷滚蛋!”   洛曦川的亲生父母曾经期盼儿子成为歌星。而他们一家三口盼望未来时,还有人会想起笨拙拨弦的阎尧吗?   确实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看到洛曦川站在聚光灯下茫然无措的模样,并没有让阎毅感到复仇后的快意。   尽管无数人告诉他,阎尧的死并不是他的错。但自事发开始,多年梦魇反复折磨,使他固执地把没能挽回阎尧的悲剧归咎为自己的错误。如果他当初反对阎尧和潘薇的结合,如果他能坚持守在阎尧的身边陪他……   所以,报复的对象,原本就不止洛曦川一人。   亲手夺走洛曦川的声音时,也如同亲手毁掉了自己的作品。   在医院里,阎毅远远地看着坐在那里,失魂落魄的洛曦川。洛曦川在慌乱时有一个小动作,在不安的时候,他会把衣角揪得皱巴巴的。或许连洛曦川自己都不知道,但阎毅知道。   手指无意识绞着衣摆,此时的洛曦川对阎毅的视线毫无感觉,明明惯常对阎毅的目光极为敏感。   阎毅同相熟的医生嘱咐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当天夜里,噩梦的主角从阎尧换成了洛曦川。在那个梦里,心口被挖了一个血窟窿的洛曦川无辜且迷茫。在那个梦里,洛曦川还呓语般地喊着他,“叔叔,好疼”。   醒来的时候,脊背上的冷汗浸湿了衣料。听到阎尧死讯时的巨大恐惧卷土重来。   洛曦川是一个不敏锐的Beta,但阎毅则不然。性事早已违背了初衷,从阎毅一而再、再而三地嗅到愈发浓醇的酒味时,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对洛曦川有情。   积年累月,阎毅早就输给了洛曦川飞蛾扑火般不要命的热情。   或许比那更早,就在还是婴儿的洛曦川攥住阎毅的手时,八岁的阎毅就悄悄地许下了孩子的诺言。   我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爸爸妈妈以外,最爱你的人。   没有被冥河水浸泡的脚踵成为了阿喀琉斯的致命死穴,而射中脚踵的阿波罗之矢让他为此送命。   而阿喀琉斯之踵与阿波罗的神剑之于阎毅,都叫洛曦川。   最近几天雨水充沛,下雨的日子天空总是阴沉沉的。   手机震动,是新消息的提示。   在看到发件人的一瞬间,洛曦川的心脏猛地被揪紧了,血液直冲大脑。手指略微颤抖着点开了来自阎毅的消息,内容简洁干练,几行字说明前因后果,阎家有长辈过生日,提醒洛曦川到场,下面几行是时间地点。   想说的话有很多,即便知道他的存在就让阎毅痛苦,他应该识趣一点,不要再缠着阎毅。可就是忍不住。   打了一长段话,最后还是删掉。最后发送出去的内容只有两个字和一个标点,“好的。”   助理小汪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洛曦川在抽烟。洛曦川脸嫩显小,看起来还像未成年,可抽烟的动作娴熟得仿佛一个老烟枪。明明像是小男孩硬学大人扮成熟,可眉宇间的颓然却半分不假。   惊诧之下,小汪手一抖,滚烫的咖啡差一点便泼洒一地。   “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你说这个啊,”洛曦川闻言笑了,但小汪看得出,他笑得很不快乐,“刚学会的。抽过几回了。”   他熟练地吞云吐雾,把自己藏在缭绕的烟雾中。   隔着白烟,洛曦川的面孔变得模糊。小汪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抽烟对嗓子不好”这样的话。最近的洛曦川变得不太一样,歌迷说他变成熟了,忧郁的气质更迷人。可这样的变化却让身边的人看着难受,又无从劝慰。   “有人说过我很笨,可是我没抽几次烟就学会了,”洛曦川看向小汪,“我其实不傻的,对吗?”   下一章就该见面啦~~~ 第49章   情路坎坷,但事业却顺利异常。   电影上映后迅速打破票房纪录,叫好也叫座。各种片约纷至沓来。   新专辑入围业内含金量最高的名曲奖的多项提名。   而讽刺的是,洛曦川进入了自写歌以来的第一次瓶颈期。如果是在往常,对于洛曦川来说,灵感仿佛就是遍地的种子,放着不管,随随便便就能生芽长叶,再开出各色各异的鲜艳花朵。这一朵开得不好,还有下一朵,总是眼花缭乱地选不完。   一半给阎毅,一半给音乐的熟悉生活一去不复返。周遭变得陌生,即使几次想过“就这样堕落会更让阎毅开心”,可总是心有不甘。即使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事到如今,一切都无可挽回。可就是怎样都不甘心。   铅笔尾“笃笃”地敲几下桌子,然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两指挟笔翻转,划去了方才写下的音符。   编辑一条信息发送,内容是:请把剧本拿给我看。   做出接戏的决定,原因很简单。就算他死掉,也换不回阎尧。不如趁活着,多给阎毅赚些钱来的划算。   洛曦川与团队商量后,选中了由青春校园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男一号角色。接下新戏后不久,洛曦川就接到了尹青玉的电话。尹青玉向来是一个消息通,消息知道的比谁都快。尹青玉一开口就是,“听说你接了赵导的新剧?”   洛曦川吃了一惊,还没开口,就听到尹青玉噼里啪啦地倒豆子。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我向导演推荐的你啊。我想和你共演嘛,而且你也非常适合这个角色。你现在正当红,也不知道你给不给我个面子过来演,之前就没和你提这事。”   尹青玉的话语轻快,洛曦川都能想象得到她在电话另一端挤眉弄眼打趣的样子。   “姐,你千万别这么说。不敢当不敢当,太折煞我了。”   说完这句话,洛曦川才猛然发觉,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原来露出真实的笑容时,脸颊的肌肉可以这样松弛自然。   尹青玉与洛曦川相约见面。聊一聊新戏,也叙叙旧。尹青玉叮嘱洛曦川小心些,毕竟最近盯他行程的狗仔还不少。   “不过如果被狗仔拍到了,我就拉你炒一炒cp,全当新戏预热了。”   尽管是手机通话,尹青玉并不能够看到洛曦川的样子,洛曦川的脑袋还是摇晃得堪比拨浪鼓,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表示拒绝,“姐姐啊,这种玩笑开不得开不得,真开不得。”   尹青玉虽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包打听,但作为影视圈的前辈,对洛曦川也是不遗余力的倾囊相助。尹青玉帮洛曦川剖析角色、提供表演思路、并推荐了一些影视剧中的类似角色供洛曦川参考学习。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两点。见洛曦川着急要离开,尹青玉好奇地问,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不敢耽搁。   “家里老人过七十大寿。”   “现在才两点哎,你过去是吃晚饭吧?要这么早过去?”   “嗯,我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洛曦川,你好居家啊!我真是越来越心动了。”   洛曦川最招架不住尹青玉的这种玩笑,尹青玉还偏偏喜欢讲来逗他取乐。这次洛曦川刚想转移话题敷衍过去,尹青玉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虽然洛曦川铆足了劲儿想帮忙,可阎家聘请了专业的厨师团队,根本用不着洛曦川打下手。洛曦川一坐下,就被三姑六婆围着问明星八卦。洛曦川哪里清楚谁和谁是不是谈恋爱了这种事,只能根据在后台的几面之缘提供无关痛痒的信息,什么“他很高很帅,比镜头上还帅”,什么“她特别白,像白纸一样白”。可就是这样算不得劲爆的消息,也听得众人津津有味。   好在洛曦川的孩子缘相当好,小孩子嚷嚷着让曦川哥哥辅导奥数,洛曦川才算得了特赦。不过当他真的看到小学奥数题的时候,才发觉他不过是从一个坑换到了另一个坑。小孩子们期待的目光让他头皮发麻,只能翻看讲义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研究起来。   如果是阎毅,肯定只要扫上一眼就知道答案了。   洛曦川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当他借着上厕所的由头走出房间时,正巧就碰到了上楼的阎毅。   很长时间没有见面,洛曦川不由得感到慌张。   心里念着,看见了却又想逃跑,毕竟洛曦川不想惹得阎毅不快。可是私心却让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拖鞋仿佛被胶水粘在了地板上。   阎毅走向他,越来越近。洛曦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情急之下,他突然九十度鞠躬,“您……您好,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这个举动太夸张,血液全部冲向大脑。洛曦川也没想到情急之下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稍微冷静之后,他又无比感谢自己的情急之举:这样,就可以不用和阎毅对视。阎毅不会矛盾,也不会为难。   这么久的时间,洛曦川早就想明白了。阎毅的种种矛盾行为,无外乎是为了隐瞒真相。隐瞒真相,应该是想要保护他吧。就像从小到大,阎毅一直挡在他的身前一样。   而现在,了解了全部真相的他,不想再看到阎毅为难。   纤长漂亮的手指映入眼帘,下一刻,洛曦川的下巴被抬高,迫使他与阎毅对视。   “你……”   阎毅刚吐出一个字,就闭上了嘴。   阎毅很不愉快。洛曦川敏锐地察觉到了阎毅的情绪变化,却仍疑惑着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他顺着阎毅的视线,这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白衬衫上,有一个不明显的口红印痕。   洛曦川一怔,蓦地想起了几小时前发生的事——   扑进洛曦川怀中的尹青玉仰起头,“曦川,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我很不错哦。”   “嘶……我有很喜欢的人了。就算不和他在一起,我也不会考虑其他人的。”   “好吧,我争取过了,争取不到就算啦,”尹青玉叹一口气,“别那么着急推开我,我就抱一下!”   洛曦川涨红了脸颊,支支吾吾的样子愈发显得可疑。无论怎么想,这件事都没有办法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为什么刚才那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提醒,一见阎毅就被逮了个正着呢?! 第50章   可以说,是不小心蹭上的……   不行,还是应该讲实话。是同一个剧组的朋友留下的,她以前就总是爱讲一些要我做她男朋友之类的玩笑话,但都不是认真的。我们是真的只是在谈工作……   忽然间,洛曦川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该以什么身份做这个解释呢?   被长辈抓包“早恋”的小辈?   被藕断丝连的前任逮到的另寻新欢的渣男?   炙热无序的头脑骤然冷却,洛曦川发觉他其实没有必要解释,也没有立场解释。   “我……现在去把它擦掉。”   钳住下巴的手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洛曦川偷偷瞄了一眼阎毅,又做贼心虚地迅速移开目光。   “曦川哥哥!”   孩童的呼唤突然传来,大约是嫌洛曦川离开得太久,等的不耐烦了。   洛曦川唯恐小孩子跑出来看到这不像话的一幕,便急急回应道:“哎,这就来。”   洛曦川试图掰开那只钳制住他教他动弹不得的手,阎毅却像是洞察到他内心的想法一般,先他一步松开了。   宛如丧家之犬垂头夹尾巴的洛曦川,眼睁睁看着阎毅迈开步伐走出他的视野。   好不甘心。不想看他走。   汹涌的冲动顷刻间如江水决堤,冲散理智。洛曦川突然开口,“可不可以教一教他们写奥数题?”   脚步声停了。“小学奥数题也让你为难了?”   “我……我很笨的,教不好他们。我看网上说近亲婚姻的后代,智力可能会有影响……”   阎毅似乎对洛曦川所说十分反感,粗暴地打断,“你的智商没有问题。”   等到洛曦川擦掉了口红印,再回房间时,房间内的氛围已经大变样。刚才他教孩子们做题,孩子们还在吃零食玩手机,可现在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其中一个小姑娘求救似的向洛曦川发出眼神信号,估计是撺掇洛曦川赶快把阎毅支走。   阎毅瞥一眼洛曦川,“看他做什么?还是不会做?”   阎毅一开口,铅笔与演算纸摩擦的“沙沙”声立刻齐刷刷地响了起来。   看起来,小孩子是真的很怕阎毅。   到了饭点,小孩子们总算得到了解脱,可洛曦川的煎熬却来临了。如果说,放在在房间里是相隔几米开外,有一搭没一搭的相互打量,这时坐在相邻座位,即使想要躲避也绝无可能。   更糟糕的是,在阎家人汇聚一堂的时候,愧疚感让他越发抬不起头来。在阎家人面前,他是一个罪人。而除了阎毅以外,其他人对此全然不知。洛曦川甚至都没有合理的理由道歉。   这种愧疚感,在俞玮把盛有咸蛋黄鸡翅的盘子换到洛曦川的面前时达到了顶峰。俞玮看着洛曦川长大,自然知道洛曦川喜欢吃鸡翅。俞玮明目张胆的偏心让其他人都打趣她,还把洛曦川当小孩子看。   洛曦川埋头啃鸡翅的时候,热乎乎的液体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洛曦川好像变得很爱哭。以前,他明明很少会哭的。   左手突然被触碰。正当洛曦川以为是无意之举的时候,手却突然被攥住。洛曦川不明白阎毅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做,下意识想要挣开,反而被攥得更紧了。   体温由紧贴的肌肤传递过来。这只包住他的手曾经触碰过他的全身,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周遭仿佛掀起了狂风,人声、瓷盘餐具相撞的“叮当”,都变得遥远和缥缈。只有手部的温热在真实地燃烧。   浑身战栗着,手指也在发抖。只要忘掉过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管不顾的将这只手握紧,就可以得到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骚。基因的力量还真是强大。你全身上下流着下贱的血,就只想对男人发骚。”   “你为什么还不放过阎毅啊!”   薛思昭的话在耳畔响起。   将他包围的狂风消失了。听觉回来了,涌入纷乱嘈杂。瞳孔聚焦,碗碟里盛装的菜色花花绿绿。   阎毅松开了手。   温度流失。   这样没什么不好。   阎毅看到他,只会感到痛苦,不是吗?   “小川,怎么看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又熬夜啦?”   “啊……寿司蘸多了芥末,辣着了。可真辣啊。”   生日宴结束时,明月已然高悬。洛曦川向众人一一道别,走到门口时却被突兀地攥住了手腕。   阎毅对俞玮道:“打完牌打电话给我。司机送你回老宅。”   俞玮正和其他人聊天,听到阎毅的话便走了过来,“你今天不和我回老宅住了?”   阎毅道:“我带小川回家。”   俞玮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洛曦川,“小川出息了。不忙的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啊。”   洛曦川应承了下来。直到坐上车许久,他都没有同阎毅再多说上一句话。   脑子里一团浆糊。原本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阎毅,让他压制喜爱的本能,做出远离阎毅的举动,是十分困难的。他做的很不好,却又不得不做。他不在阎毅眼前出现,对阎毅来讲,是可以忘掉痛苦的好事。不会再有一个活人提醒阎毅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了。   可是阎毅似乎并不让他就这样逃脱。   摸不准阎毅心思的洛曦川,时不时地瞟向坐在一旁的阎毅。他试图从冷淡的表情里看出蛛丝马迹,判断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指针在本能与理性间来回反复摇摆。   到底要怎样……   “你再偷偷摸摸地看,”阎毅对上了洛曦川的视线,“要收费了。” 第51章   洛曦川立刻收敛。过了一会儿,他又偷瞄起阎毅,察颜观色,“我要回酒店……”   “回家。”   “我的衣服都在酒店……”   “先穿我的。”   阎毅的态度让洛曦川焦头烂额。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与阎毅相处。他生来带着能伤害阎毅的刺,刺拔不掉,一旦靠近,阎毅就会疼。   更何况他也不明白什么是正确的尺度。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难以量化,更何况他与阎毅之间的界限本来就十分模糊。他现在可以看着阎毅吗?要用什么样的眼神呢?太亲密了,是不是在恬不知耻地勾引阎毅呢?是不是原本不该结合的基因作祟呢?   越是思考,越是煎熬。   “停车……在这里停车吧。”   在快要喘不过气之前,洛曦川如自救般喊停。他感到阎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意识到自己扭捏丑态的洛曦川更加难堪。   “停车。”   司机听从阎毅的要求停在了路旁。这一带处于人烟稀少的城郊,几处楼盘还在建设中,塔吊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   洛曦川掏出手机,正准备叫车,突然发现阎毅跟在他的身后。洛曦川停步,阎毅也同样停下脚步。两人在夜色中对峙,来自阎毅的直白视线让洛曦川承受不住,只一味躲闪。   最后还是洛曦川还是照老习惯报备了起来,“我准备打车回酒店。”   良久,阎毅叹一口气,“好。上车。”   “我已经叫车了,还有八分钟就到了。”   “取消。我来送你。”   洛曦川忽然抬起头看了阎毅一眼,漆黑的眼瞳映着月色,闪烁着倔强的光。只一眼,又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阎毅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我不喜欢这样。”   “什么?”   忽然间,仿佛被打开了闸门。多日来积累的困惑和委屈爆发,洛曦川发狠地踢开了脚边的石子,“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擅自做任何关于我的决定。骗我出唱片不赚钱也好,骗我那些事都是假的也好,自作主张删除报道隐瞒真相也好……报复我也好,想保护我也好,自始至终都把我蒙在鼓里,一个人承担着做了全部的决定。看我不爽的话,你揍我你骂我啊!你说出来啊,你告诉我啊!为什么这种事偏偏是从外人的嘴里听说的呢?我最讨厌这样!”   阎毅没有打断他,静静听完了他的牢骚,才不疾不徐地道:“你一定要在外面大吼大叫吗?”   洛曦川立刻变成了垂着尾巴的小狗,怂眉搭眼地小声道歉,“……对不起。”   好久,洛曦川闷声添了一句,“网上也没人遇上类似的……狗血的事。糊里糊涂的,不清楚要做什么,怎么做。要是像课后习题一样有解法就好了。”   在洛曦川以为不会听到答复的时候,他听到了阎毅的回答,“不是什么事情都有标准答案的。”   话虽如此,曾经的阎毅也在繁乱复杂的情绪里寻找过平衡的解法。怎样才足够,怎样才可以,怎样才能不辜负也不亏欠。长眠于地下的人不会给出答案,每一个抉择都会打破天平的平衡。   但是,有一件事是无比笃定的。   车灯从街道的另一头晃了过来,由远及近,洛曦川挪动步伐,移向步道边缘。突然间,手肘被捉住,手臂上的力道将他扳向阎毅。   “命运把你带给我,我不会放你走的。”   洛曦川几乎是落荒而逃。好长时间,手臂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阎毅的温度。以专注的神情、低沉的声音讲出的让心脏剧烈跳动的话语,反复在洛曦川的耳畔回荡。   已经习惯了嘴里讲着严厉的话的阎毅,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洛曦川吃惊不已。   为什么阎毅会这样讲呢?就好像……十分舍不得他一样。明明不久前看上去还很不耐烦的样子。   洛曦川自认为阎毅可能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就算是和宠物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多年,多少也会有一点感情吧。说不定,说不定……不止一点。   可是最近他没有给阎毅写歌,也没有对阎毅频繁告白,反而躲得更远了一些。阎毅为什么会变得更喜欢他了呢?   短短几个月,重磅炸弹一个又一个迎面袭来,里面的内容根本无从判断。洛曦川被砸得晕头转向,脑仁生疼。   透过酒店餐厅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绵密的雨丝将一栋栋高层大厦网住。没有通告的时候,洛曦川就窝在酒店一整天。已经很久没有写出令自己满意的曲子,连写词的时候,也发觉自己变得千篇一律毫无想象力。   后天就要准备进组,洛曦川准备抛开那些让他想不通的种种,好好享受最后一次酒店自助餐服务。   不想,却撞见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狭路相逢,裴旭也同样诧异,眉毛都扬了起来。   洛曦川先开了口,“不好意思,之前的事……没能帮上忙。”   之前的事指的是裴旭被封杀的事。裴旭曾经发短信给洛曦川,为曾经的扇耳光和使绊子道歉。薛家的家宴后,洛曦川试图为裴旭求情,却反被阎毅斥责。后来,洛曦川几次提起,却反而让阎毅不快,认为洛曦川太过软弱。   本想等到日后再找机会,却听说了裴旭隐退和结婚的消息。   裴旭对洛曦川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洛曦川。一起吃,聊一聊?” 第52章   虽说是聊一聊,但是也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共同话题,甚至共同的回忆都可以用灾难来形容。起初,气氛相当沉闷,二人都默不作声,低头盯着餐盘里盛装的菜色。   裴旭先开了口,“我的丈夫在那边。”   裴旭朝餐厅的一角扬起了下巴。角落里的一桌坐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便朝裴旭笑了笑,然后对洛曦川点了一下头。   洛曦川也颔首回礼。   裴旭以手支颐,微笑地看着瘦高的男人,“虽然算不上帅气,也只不过是一个Beta,相较于以前认识的公子哥也算不上很有钱,但是却非常爱我。我的一切,他都全盘接受并喜欢。在我被业内封杀的日子里,他一直说喜欢我,要养我一辈子,给我最好的生活。”   裴旭的视线看向洛曦川,露出了骄傲又满足的神情,“他做的还不错。”   洛曦川发自内心地道:“恭喜你。”   “我怀孕了。”   洛曦川一愕,目光不由得移向裴旭尚且平坦腹部。   裴旭的手覆上小腹,眼神温柔,“还不到三个月,看不出来什么。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知道以后会分化成什么性别。”   洛曦川由衷地为小生命的到来感到开心,“恭喜。真的,祝贺你。一定会是一个健康漂亮的宝宝。”   裴旭却话锋一转,“你真的挺招恨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洛曦川猝不及防,“……对不起,极端的手段不是我的本意……”   “谁和你讲这个了?我是说,你这个人就挺招恨的。”   洛曦川直视裴旭,却没有从裴旭的眼中看到曾经见过的恶意,看上去只是在平静地陈述而已。   洛曦川不免好奇,“为什么?”   “隐约感觉到你是一个在幸福的蜜糖罐子里长大的人。靠山稳固,凡事不愁。你安逸得过分,毫无竞争意识……充满着让那时的我非常嫉妒的东西。不过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我现在非常幸福。”   洛曦川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但是仔细思考,却觉得裴旭说得一点没错。从很早以前,在他的潜意识里就植入了一个观念,无论什么时候,阎毅都会在他的背后。虽然那个男人的嘴巴很毒,就算没有发火,不怒自威的相貌也会吓哭小学生,但是只要想起阎毅,洛曦川就会感到十分踏实。   洛曦川一向知道,判断一个人如何是根据他做了什么。除了让他短暂的失声,阎毅实际上不曾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即使他的身份曾带给阎毅那么多痛苦。   “你羡慕我吧,过上了安稳幸福的日子,以后圈里那些勾心斗角,就与我无关了。”   洛曦川笑道:“有点儿羡慕。”   分别后,洛曦川窝回了酒店房间,充分利用进组前不多的自由时间做以前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像是看几十年前的经典老片子。一帧一帧充满年代感的画面,仿佛把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他也带入了上世纪的街头巷尾。   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它悄然流逝,给旧日平添了怀念的色彩,又让仇怨自然而然地开解。要是在一年前,洛曦川怎么也不会想到能和裴旭坐下来吃一顿饭。   那么,是不是总有一天,时间也会眷顾阎毅和洛曦川。即便看到彼此的脸,也不会再痛苦。   喜欢和依赖阎毅的情感,积年累月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既然他会继续喜欢下去,早一点晚一点,他都等得起。   傍晚时,雨停了。残阳没精打采地带来天黑前的最后一抹光亮。   洛曦川接到了阎毅打来的电话,依旧没出息地差一点手滑摔坏手机。在电话里,阎毅告诉洛曦川,他现在在酒店的停车场。   靠近车子,才发觉阎毅坐在驾驶座。看阎毅的眼色,洛曦川立刻会意,应该是让他坐在副驾驶。   洛曦川打开车门,感到奇怪地道:“今天司机不在吗?”   “没有叫司机。我来开。”   “为什么不叫司机呢?”   没有听到阎毅回答这个问题,洛曦川便转移话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过去阎毅很少主动联系他,洛曦川主动居多,早晚报时,不迟到不缺席。阎毅亲自开车来找他,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两件事。”   果然是有事情才会找我。洛曦川不免感到一丝失落。   “你打包行李的时候,拿走了我的东西。”   洛曦川挠了挠后脑勺,“应该不会吧……是什么东西?我回去找一找。”   阎毅看向洛曦川,表情严肃,“我的生日礼物。”   “啊。”洛曦川立刻紧张起来,他确实拿走了小丑鱼,但是那个东西摆在显眼的地方,难道不会让阎毅不快吗?   阎毅蹙起眉,“难道你已经扔了?”   “扔倒是没扔,可是,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既然是我的东西,如何处置,是我考虑的问题。”   确实有道理。洛曦川说:“好,我会还回去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晚饭。选一个餐厅。”   “啊?”   茫然的反应显然令阎毅不满,他重复道:“你选一间今晚用餐的餐厅。”   洛曦川就如同被打了鸡血,肉眼可见的充满能量,掏出手机开开心心地搜索起附近的美食。   “您想吃什么呀?”   “不用管我,你选。进了剧组,吃东西没那么讲究,不要挑三拣四。”   “我知道的。上回在剧组,我就和大家吃一样的盒饭,没有搞什么区别对待的。”   洛曦川叽叽喳喳地在阎毅的耳边吵吵了起来,久违的吵闹让阎毅的嘴角勾起一个浅笑。转瞬即逝,却还是被洛曦川捕捉,越发眉飞色舞。   阎毅道:“很久没有两个人相处了。”   洛曦川听了,心脏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像今天这样,两人相处、好好讲话的日子,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53章   火锅店的包厢内,八座的红方桌,两人相对而坐。   蒸腾的热气熏得人晕晕乎乎,洛曦川机械地吞食被夹到碟子里的菜,刚一吃完,就又有新煮好的菜被扔进碗里。   眼看阎毅又打算将食材下入沸腾的汤底,洛曦川连忙道:“我吃饱了。”   没有看到阎毅吃太多东西。从刚才开始,只一味的见阎毅下食材入锅,再捞起煮好的食物放进自己的碗中。洛曦川只来得及把碗里的东西吞咽下肚,再顾不上其他,不知不觉就被喂饱了肚子。   洛曦川猜测,应该是阎毅怕他在剧组会吃不好,才会这么给他投食。   他解释道:“其实剧组的伙食没有那么差的。而且这次拍的是现代戏,H市也是非常便利的城市,肯定比上回的条件要好很多。”   阎毅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用餐临近结束时,服务生端上来两小碗冰激凌。洛曦川用小勺挖了一小块,尝了尝味道,又习惯性地把冰激凌推给了阎毅。   这个惯性动作让洛曦川蓦地怔住了。想到现在这样可能不太妥当,正欲拿回的时候,冰激凌却被阎毅十分自然地接了过去。   晚餐后,阎毅将车子开回酒店停车场,等待洛曦川上楼翻找那只不知道被塞在哪里的小丑鱼。   “喏,有一点被压扁了。”   洛曦川坐上车,将小丑鱼递给阎毅。果不其然,胖乎乎的小丑鱼被碾压得连五官都不太对称了,面部显得有些狰狞。   狰狞的鱼脸令阎毅发笑。   洛曦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鱼还是他当初照着自己的模样缝制的,原本看着还挺可爱的,结果被挤压成了恐怖故事。   “我再缝一个给您。”   “不用。这个就可以。”   “那个……一路小心,安全驾驶,慢一点开。等到家了,请给我发一条信息。”   由于父亲和母亲的缘故,车祸一直是洛曦川的心头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甚至一坐上驾驶席,一模方向盘,就会心跳加速得厉害。实际操作无法进行,他至今仍然没有拿到驾照。还因为这件事被阎毅讲过没出息。   “还是由专业司机开车更好些。”   “多一个人,不能好好讲话。”   原来真的是为了能与自己有私下相处的时间,才没有叫司机来的。心情五味杂陈,手指局促地攥起裤子上的布料。   “去做你想做的事,”阎毅停顿了片刻,“不拍戏也可以。”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难道是,阎毅认同他作为歌手的身份了吗?自从得知失声的真相后,阎毅就并未再明确反对过他做歌手,只不过态度暧昧,充其量算作是不反对,却算不上支持。但是今天……   洛曦川吃惊地凝视着阎毅。阎毅有些不耐烦地咂舌,“有什么问题?”   “没有……我只是……”   洛曦川仓皇地低下头,嘀咕道:“我可以……”   后面的话没有听清,阎毅皱起眉心,身形向洛曦川所在的一侧微偏,“你说什么?”   一股冲击迎面袭来,还未有所反应,阎毅就感到另一双嘴覆上了嘴唇。并不探入的亲吻小心翼翼,唯恐冒犯了似的,浅尝辄止。   紧贴的嘴唇稍一分开,阎毅就伸手掌住洛曦川的后脑,有些粗暴地拽住他的头发按向自己。激烈的吮吸和纠缠使得空气变得稀薄,快要窒息才堪堪分离。   洛曦川红通着一张脸,也红通着一双眼,下了车,轻轻关上车门。他好像说了什么,阎毅读了他的唇语,他说的是“谢谢。”   在谢什么?阎毅看着洛曦川离开的背影,越发搞不懂小孩小小的头颅里装着些什么。有时候迟钝得要命,有时候又敏感得过分。   食指抹一下嘴唇,“火锅的味道真重。”   进组一个月后,洛曦川向剧组请了一天的假,为了出席名曲奖的颁奖典礼。新专辑有多项入围,洛曦川的呼声也非常高。如果顺利的话,甚至有获得最佳男歌手的可能。   颁奖典礼的举办地正好在阎毅现在出差的城市,这个巧合如同馈赠,令洛曦川感到十分欣喜。一个月才见一面,那也不是很过分吧。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阎毅说不定也有一点想他,这样见面就应该不太会想起痛苦的事。他这样想着,便拨通了阎毅的电话。   “嗯。晚一点有空。结束后我接你。”   想到能够短暂地见上一面,洛曦川已经十分满足。刚要挂断电话,却听到阎毅漫不经心地道:“拿奖回来。”   洛曦川咧开嘴笑,“我会的。”   晚礼服完美。梳起的油头显得人成熟了不少,但也完美。奖项虽然不是最重要的,却是对音乐人莫大的鼓舞与肯定。如果说此刻波澜不惊,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手机里早已准备好的获奖感言已经读不进脑子,像是不识字了一般。如果真的得奖,搞不好会出糗。   洛曦川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起了歌迷,想起了阎毅,还想起了……爸爸妈妈。自从得知了身世的真相,想念父母就变成了有罪恶感的事。幼年与阎尧和阎毅相处时,他还太过年幼,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在他幼年的记忆里,三人的小家庭总是欢声笑语,一天又一天度过着你唱我和的快乐时光。   好想亲口问一问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   可是没有办法做到了。   正在洛曦川怅然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阎毅的舅妈打来的电话。洛曦川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接了起来。   哭泣的女声让洛曦川血液发凉,身体比头脑更早做出反应。洛曦川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一句最简单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阎毅出车祸了。” 第54章   阎毅的手机打不通,礼貌而机械的女声快要把洛曦川逼疯。心脏重重地下坠,脑海里不详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涌现。   爸爸妈妈……   阎尧……   好像听到了有人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诧异地喊“洛曦川”,焦急地喊“洛曦川”,但他的头脑里塞满了阎毅的事,没有什么能及阎毅的一根手指头重要,洛曦川也不行。   洛曦川跌跌撞撞地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听到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神志才稍微恢复些许。洛曦川报上医院的名字,“拜托您了,快一点,再快一点。”   凄厉的恳求让司机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二十分钟的车程让洛曦川坐如针毡,他反复拨打阎毅的号码,祈祷电话能够被接通,而他未能如愿。直到看到手机屏幕上滴落水珠,紧接着眼睛也模糊了。   洛曦川佝着身子,缩在汽车后座无声地呜咽。莫名其妙一直流淌的泪水将情绪宣泄,纷乱繁杂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一个极其渴望成真的心愿。好想阎毅活下来,只要是活下来就可以。只要阎毅能够活下来,哪怕有残疾,他都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洛曦川胡乱地抹几下脸就闯进医院,直奔急诊。   而在急诊手术室外的走廊,洛曦川却看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阎毅诧异地道:“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又是熟悉的讥诮,“这么快就知道颗粒无收了?”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冲击着洛曦川,泪水却仍是不停地淌,“……你没事吗?”   “没什么事。”   洛曦川张了张嘴,仿佛被剥夺了发声的能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眼泪却一直在流,流得叫他厌烦,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索性不擦了,撞进阎毅的怀里,将他死死拥住,把那些价格高得离谱的布料充作擦脸布。   他听到阎毅叹气,说“我们没事”,或许在向路过的带有问询目光的人们解释吧。   洛曦川一刻也不想离开阎毅,哪怕只离开这个怀抱一瞬都不可以。洛曦川的本能便是渴望阎毅,并义无反顾地奔向他。正如同飞蛾渴望火焰。   有人嘲笑那只送死的蛾子。可他们不知道,那只扑火的蛾子眼中,看到是一整个世界炫目的火树银花。不管这场漫长的飞行将会为他带来什么,这只渺小的蛾子依然会别无选择地飞向点燃世界的熊熊烈火。   哭到眼泪流干,意识恍惚,洛曦川的嗓门还依然洪亮,“为什么不接电话啊!你吓死我了!我的心都要不跳了!”   呜呜咽咽好半天,结果一开腔就是震耳欲聋的抱怨,阎毅感到颇为吵闹和无奈。不过极少见到洛曦川哭泣,哭花了脸则更是稀罕,这样想着,阎毅便多看了几眼。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的阎毅,此刻见到洛曦川眼泪掉个没完没了,却不觉得厌烦。   阎毅道:“刚刚给舅妈打完电话,手机就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   “……这样啊。”   “二哥……舅妈的儿子在里面。只是小手术。二哥需要住院,我打电话通知舅妈。她一听说车祸,就非常不冷静,没想到她还把你给招来了。多事。”   看到阎毅烦躁地撇嘴,洛曦川揪着阎毅的领子问:“是不是如果我没接到电话,你连出了车祸也不会告诉我?”   “不会,”阎毅斩钉截铁地道,“一惊一乍的,不比舅妈好上多少。”   “怎么这样……”   洛曦川还没来得及委屈,就听到阎毅嫌弃地说:“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公众人物,在公众场合搂搂抱抱,不觉得丢人吗?”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答应了就放手。”   说完,要挟似的,反而抱得更紧了。洛曦川全然忽视了周围看热闹的目光,也忘记了自己还算是个名人,不要脸皮一般地将阎毅圈在由自己的两只手臂构成的地盘里。   眼眶红了,两只潮湿的眼睛凝视着阎毅,“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我知道看到我你会痛苦,很痛苦。明明是强迫不来的事,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偏要强迫。”   “……”   “我毁了你的一个家,我可以还给你一个家。”   “你很麻烦,”阎毅潦草地拍了两下洛曦川的后背,“好。松开吧。”   洛曦川仍不满足,唯恐一松手,阎毅就会变成他的幻觉,不见了。   “放手吧,小祖宗。我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很需要休息。”   “哦!”   这一招果然奏效,洛曦川立马松开了钳制,只不过阎毅走到哪里,洛曦川就要跟到哪里,行动和眼神哪一个都不放松。黏人精卷土重来。   直到跟着阎毅回了酒店,看到数量惊人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洛曦川才终于想起了名曲奖的事。   他虽然没有获得年度最佳男歌手奖,但是也拿了两个不错的奖项。他自知理亏,斟酌着词汇给替他摆平后续的经纪人道歉,信息还未编辑完,就看到阎毅进了浴室。   “我也要一起洗!”   “这个浴室小。”   “我不介意。”   “我介意。”   洛曦川怂眉搭眼,被拒绝了还依然一小步一小步向浴室挪蹭。   不会又要哭吧?阎毅不禁咂舌,朝他勾两下手,“来吧。”   话音刚落,洛曦川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真是比以前还黏人啊。“你这样,我脱不了衣服。”   “我来给你脱!”   洛曦川自告奋勇。 第55章   距离那一场让洛曦川心有余悸的车祸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半个月以来的许多个清晨,睁开眼睛,进入视野的第一个景象,都是阎毅。   因为不想失去阎毅的心情太强烈,洛曦川在医院急诊的走廊上紧紧拥抱阎毅,翻来覆去说了不少“不想再分开”,“不要再离开阎毅”,还有“即使强迫阎毅也要在一起”之类的车轱辘话。后来虽说洛曦川清醒了不少,但是能够在喜欢的人的身边无疑是最大的诱惑。就算知道阎毅或许还没有真正释怀,也想要自私地强迫他。即便明知分开才是最理智和正确的抉择,也想要待在阎毅的身边。   如果再次离开,就没有办法像这样近距离观察阎毅睡熟的模样了。熟睡的阎毅有微微蹙起的眉心,挺直的鼻梁,眼睛……睁开了。   “每天早上都被你这么盯着看,瘆得慌。”   那只让洛曦川十分着迷的手轻车熟路地覆上了洛曦川的胸脯,颇具惩戒意味地在凸起处拧了一下。   “啊,好痛哎!”   刚抱怨完,洛曦川就报复性地咬上了阎毅的肩膀。   “哎哎,怎么动不动就咬人?像小狗一样。”   阎毅轻轻拍了几下洛曦川的面颊,洛曦川才终于松口,还在皮肤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牙印。   “嚯,还真是小狗。”   洛曦川一本正经地说:“我得了小狗病。”   像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洛曦川猛地把阎毅扑在床上,张嘴就咬上喉结。   “呵。看来已经病入膏肓。”   洛曦川从小狗式的啃咬中抬起头,眼神狡黠,“你也有病。”   “我有什么病?”   “迷上我了的病。你多少有一点为我着迷。”   听到不屑的哼声,洛曦川扳正阎毅的脸孔,与阎毅对视的双眼里都满是认真,“我是很认真的。不然为什么你非要拿走我缝的鱼?”   “那条蠢鱼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那……你还牵我的手,还说,‘命运把你带给我,我不会让你走的’……啊……很痛!”   绘声绘色模仿阎毅的洛曦川被阎毅从身上掀开,反手就被打了屁股。洛曦川挣扎着翻了个身,宁愿被挠肚皮也不想被打屁股。   “你还总是来探班,肯定是舍不得我,很想我……”   被粗鲁地钳住了两侧脸颊,合不拢的嘴巴被捏成了奇怪的形状,洛曦川终于说不出话来了。他滑稽的样子终于逗笑了阎毅。   阎毅敷衍地说:“随便你。你说是就是吧。”   “哦!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小时候,家里的长辈本来都打算送我回福利院,但是有一个大师来了,说了些什么运势啊之类的好深奥的话,家里就把我留下了。那位大师,是不是你请的啊?”   “你还记得这件事?”   洛曦川美滋滋地眯起眼睛,“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的。”   阎毅轻轻挑了一下眉。当年十六岁的阎毅心里有恨,尤其是洛曦川的相貌与他的生母那么相似。当时留下洛曦川,所想的应是复仇吧。   不过,或许也有不舍。恩恩怨怨早就分不清了。   洛曦川的说话声打断了阎毅的思考,“薛思昭的电话!”   可是,当阎毅拿起手机的时候,却看到洛曦川皱起鼻子撅起嘴,非常不高兴。阎毅叹一口气,顺手关机,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洛曦川立刻变脸,肉眼可见的情绪高涨,“不接了吗?”   “你做怪脸,我怎么接?”   “因为我才没有接吗?”洛曦川吃了一惊,“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妲己和褒姒。”   “那么高兴做什么?你难不成还想成为她们?”   洛曦川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也算是我的理想之一吧。”   “没出息,”阎毅把洛曦川从床上拉起来,“穿好衣服洗脸刷牙。”   经历过大起大落,平静的日子不仅不会让洛曦川感到疲烦厌倦,反而倍感珍惜。两人相伴迎来崭新的一天,总是让洛曦川充满了期待,仿佛对于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感到腻味。   沉浸在得来不易的幸福中,洛曦川差一点就忘记了一个小遗憾。   直到有一天,电视里播放了狗仔偷拍裴旭去医院产检的画面。   距上一次见面还未过去多久,没有想到那时尚平坦的小腹已经像吹气球一般鼓成这般大小了。洛曦川偷偷瞟了阎毅一眼,感叹道:“Omega真好啊……”   阎毅漫不经心地道:“Omega哪里好了?”   洛曦川没想到会听到阎毅搭腔,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唔……就是,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能有喜欢的人的小孩,能孕育相爱的结晶,就很好。”   身为最平凡的Beta男性,洛曦川基本没有任何受孕的可能。尽管如此,他还是偷偷幻想过很多次,他和阎毅的小孩的模样。   “不过也挺好的。还好我是Beta。”   洛曦川突然想起了什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的低落让阎毅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想法:还好没有受孕的能力,不然两人的基因结合,一定会成为让阎毅为难的事。   有关赛马的报道忽然之间变得没有了吸引力,阎毅索性放下了报纸。洛曦川已经换了台,看上去像是有了精神,看得津津有味,但阎毅却能感到他仿佛很勉强。   “跟我去一个地方。”   洛曦川从善如流地关上电视,做出行准备,“去哪里啊?”   “去看你的孩子。”   在路上,洛曦川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脑一时之间塞进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信息,让他犹如在梦里。阎毅将二人的基因信息提交给了胚胎计划。   洛曦川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周前的体检。他第一次参与需要检测检测精液质量的体检。   “我就说嘛,要不是你给我安排的体检,我肯定当场就走了,原来是这样的理由,”洛曦川抗议道,“他们还给我看了好多色情图片和视频,真的太吓人了……根本打不出来!”   阎毅斜他一眼,“那也不是你给我打电话的理由。”   洛曦川听说过有关于这项技术的报道。简而言之,便是使双方的基因信息结合,将胚胎置于营养液中生长,待胎儿长成,再将胎儿从容器中取出。这个技术的适用对象大多是AA或是AB的结合,受孕困难的夫妇,以及不愿因产子身材走形的太太。由于胎儿成长的全过程需要研究员的精心培育,这项技术的价格也十分昂贵。洛曦川只看了一眼那后面无数个零,就放弃了。   “可是……我的基因不太好……”洛曦川突然十分失落,“我是近亲婚姻的后代,搞不好会有什么遗传病……也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得上叫不出名字的怪病……”   阎毅不快地皱眉,“别说傻话。”   洛曦川的失落在看到宝宝的那一刻一扫而光,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了。说是宝宝,其实目前还只是一个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细胞而已。尽管如此,洛曦川还是盯着看了很久很久,要离开研究所时,还恋恋不舍地拍下了照片。牵着阎毅的手走向停车场的一路上,洛曦川仍然是看一眼阎毅,又十分留恋地看一眼照片,没完没了。   夕阳点燃云朵,将它们烧成瑰丽的橘红。   迎着夕阳,阎毅问道:“现在,我们的小孩身上也有了你的基因了,你还觉得你的基因不好吗?”   我们的小孩……洛曦川反复琢磨这几个字,每一个发音都是说不出的甜蜜。洛曦川喜欢小孩,而他和阎毅的小孩,洛曦川更是愿意倾其所有。   “不过刚才研究员也说了,我不是优质Beta的基因,可能会影响宝宝……或许宝宝……”   ……活不下来。   哪怕宝宝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胞,却也让洛曦川心如刀绞。甚至都恐惧将可能失败的结果宣之于口。   洛曦川猜测,大抵是因为如此,阎毅才并没有事先告知他。大约是担心一旦不成功,他会特别难过吧。而今天,恐怕是阎毅看他那样低落,才终于肯告诉他。   这样想着,握住阎毅的手,就攥得更紧了一些。   像是感知到了洛曦川的不安,阎毅轻声道:“别怕。”   洛曦川凝视着宝宝的照片,不由地说:“我好想……好想这个孩子可以活下来……”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已经染上了哭腔。   “会的。”   阎毅的回答宛如一句承诺。他更加用力地牵起身旁的人的手,迈步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