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发安妮和他的王子》作者:短袜子钗钗
  文案
  安尼觉得他爸妈有毒,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坑爹名字。
  小学时,老师安排小朋友看一本儿童读物,名叫《绿山墙的安妮》。
  主角是个红头发扎麻花辫的小姑娘。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他。
  被老妈逼着梳小辫子,穿着公主裙的安尼:“……”劳资好想哭。
  高中时,来了一个转校生,又高又帅大长腿,爱装逼爱穿白衬衫。人就是校草,出门就能收到一堆粉红色爱心形状的情书。
  校草成为了安尼的前桌,在他闪亮亮的光环下,安尼被衬得宛如一个丑小鸭。
  校草盯着后桌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名字:“你就是当年那个穿裙子进男厕的安尼?”
  .
  某年某天某夜
  安尼问他:“喜欢女孩子还是我?”
  校草答:“你。”
  ——一直是你,永远是你,从未改变。
  *****
  天马行空爱炸毛的杀马特受X(一言难尽)学霸攻
  小提示:
  ①校园温馨文,可能有一丢丢的玻璃渣,作者私以为很甜
  ②双向暗恋
  ③无女装梗,安哥说他自己是社会哥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尼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姜屿西
  又是一年春。春困秋乏,似乎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上节课就没怎么擦干净的黑板上写满枯燥又乏味的物理公式,模模糊糊地倒映着底下的四十多双佯装“求知”的灼热目光。
  林安尼双手无力地支撑着千斤重的脑袋,几欲昏厥。
  同桌瞥他一眼,嘴边叼着铅笔,道:“安尼啊,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这才早上第二节 课。”
  林安尼正巧坐在窗边的课桌,初阳满满当当地洒在他的脸上。他被晒得很餍足,索性整个人趴下去,呈八爪鱼的模样,牢牢地贴住课桌,侧脸黏腻地蹭了蹭,眯着一只眼瞅他的同桌,懒懒地用鼻音满不在乎地说:“撸啊撸了一会儿,就晚了。”
  同桌:“……”
  林安尼祖籍位于华夏国最尾巴的广城,因父母做生意,幼儿园还没读完就举家迁往江城这江南小渔村。大家都说江南这吴侬软语嗲得很,可江城自古依靠大海而生,民风彪悍,生生隔离了这一特质,单就是用全国通用语,也比别人多了几分硬气,用个方言更是像吵架似的。
  江城本地的女孩子不软,男孩子更不软,成绩差点的更是只想快点结束这冗长的学业,早日去往大洋彼岸做点小生意。
  这样比较起来,像一个班里有个像林安尼这样的外地人来是挺特别的。他早在年幼牙牙学语时期,就继承了广城与生俱来的特质,来江城之后怎么改都改不掉。稍不注意,和别人说话就会带了点不太明显的嗲气。
  虽然不明显,但这种嗲安在旁人身上,又是男孩子,怎么着都会有点娘。然而林安尼是老师同学公认的小混混,谁都怕他。平常为人脱线又不羁,和“娘”这个字眼没半点关系。这样一来,他偶尔不小心暴露出来的口音,倒是替他缓和了不少凶悍,多了难能可贵的反差萌。
  不管怎么样,反正林安尼的同桌是被萌到了。
  或者说,他经常被萌到。他觉得他这位同桌有点像经常来他家偷吃的小黑猫,长得好看不说,每天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即便是打哈欠儿眯起眼来也可爱。
  同桌也干脆趴下去,任由前桌的高大同志挡住他与老师之间沟通的鸿沟,他捅了捅林安尼的手肘,带着点讨好地窃窃私语道:“你怎么还玩撸啊撸啊,这游戏都过气多久了。现在咱们都玩‘怼啊怼’。”
  林安尼困到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笑声从胳膊肘里传出来。
  “不是游戏,是真的撸啊撸。”
  同桌:“……”
  他都能想象到林安尼说这话时贱兮兮地牵起来的嘴角。
  同桌猛咽了下口水,比划了一下,道:“那啥片儿?”
  林安尼:“嗯,挺好看的,搞得我半夜三点才睡,差点没赶上第一节 女魔头的课。”
  自从互为同桌来,他们之间从未讨论过尺度如此之大的话题。以至于同桌还单纯地认为,林安尼混是混了点,在某些方面还是一朵纯洁无瑕、一窍不通的小莲花。事实却是小莲花什么都是假的,对方可能是一支特别外露的小黄花。


第二节 课铃响。课间女魔头突然出现,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一个陌生人。这新鲜人物一来,教室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这么轰动的场景同桌没有兴趣去欣赏,他再次戳了戳安尼的胳膊肘,说道:“哎,你哪来的资源,我也想看,带我上个车呗。”
  林安尼被推搡得不想睡了。
  反正上课就困,下课就清醒是所有差生的至理名言。
  “不行。”林安尼考虑都没考虑,“不带你这个乘客。”
  同桌又央求了一遍。
  这句央求被教室里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掩盖住。
  林安尼压根没去看讲台方向,他对班主任过敏,皱着眉问道:“这么吵?”
  同桌的心思也不在这突发事件上,他还在消化林安尼大大方方看片儿还小气吧啦不给他资源的震惊中:“我哪里知道。”
  林安尼终于看向讲台,哦了一声:“来了个转学生。”
  他眯着眼看去,他有点近视,才一两百度,不爱戴眼镜,所以习惯性眯眼。
  深青色的黑板上此刻多了三个字:
  姜屿西。
  有些胖乎乎的圆润字体,可爱有余,凌厉不足。
  林安尼又把视线落在这名字的主人身上,喃喃自语道:“这人写字的风格和他本人很不符啊。”
  同桌没听清,他满不在乎地跳过这转学生的话题,说道:“哪天我的数学物理化学试卷不是给你抄的,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连个资源都不给我。”
  林安尼想了想,自己平常能不考三四十分确实都是这位同桌的功劳,说他是中国好同桌也不为过。但他……还是不能给。
  同桌也不是非要这个资源,他又不是色魔附体了,只不过林安尼平常估计挺感激他的,对他有求必应,这次坚定的拒绝让他的玻璃心非常受伤。
  “为什么?”同桌泫若欲泣,难过得像个可怜虫。
  林安尼同情地瞅着他,心道,好同桌啊,不是我不给你啊。我那看的片可是近身肉搏的同志片,我怕给你看了你会震惊脸啊。
  想毕,他只能狠心地继续拒绝,留下同桌无言泪千行。
  他们这纠缠来纠缠去,新同学就这么淡淡然地走下来了。林安尼这时候才发现周围所有女生的目光都往他——斜对面有些胖乎乎的女生处投来,这目光隐隐充斥着羡慕和嫉妒,几乎到牙咬切齿的地步。
  斜对方的女生暂且叫她麻花辫,因为她爱扎麻花辫。对这个麻花辫,林安尼的同桌那是大加赞赏,同桌没成为同桌之前,正前方曾经是个头发特别长的“马尾辫”,只要同桌一趴下去,“马尾辫”就会不小心蹭到同桌的脸上,着实让他感到困扰。所幸他很快成为了林安尼的同桌,前方的小胖姑娘只爱扎麻花辫,这让同桌欣喜万分,差点拉着人家姑娘的小手流下热泪了。
  一声刺耳的撕拉声,麻花辫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拉开椅子,从座位出来的瞬间,校服差点被勾住。
  周围传来一声声“噗嗤”、“噗嗤”的嘲笑。
  有女孩子的、也有男孩子的。
  林安尼控制不住地抓了抓大腿上的裤子,几欲站起来。
  “我能坐这里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脑中的这根弦。那人像是天生晕着光,走到哪里都是中心。林安尼猛地抬头,注视着人俊秀的侧脸,心跳慢了半拍。
  明明很简单的几个字,从姜屿西口中说出来,偏生出一些奇怪的温柔来。只可惜这颇有些温柔缱绻的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这位转学生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
  林安尼觉得转校生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有在哪里见过他。
  那人带着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等麻花辫回答,就说:“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姜屿西的声音如同一阵冷冽的清风,吹涤所有的污邪,刹那间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嘲讽声荡然无存。
  麻花辫紧张得说不上话来,她竭力组织语言,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叫麻花辫。”
  “麻花辫,你好。”姜屿西温和道。
  “……”麻花辫道,“你、你、你好。”
  话毕,她终于舒了口气。
  麻花辫本身就有些社交恐惧症的前期,没几个异性朋友,和异性|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说和这样的帅哥。
  女魔头面带微笑地看同学们和睦相处,视线瞥到正在发呆的安尼,她习惯性地不悦,点名批评道:“林安尼。”
  剥着糖纸的姜屿西听到这个名字后,身体有些许的迟疑。他很快往林安尼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眼神掠过失望,转而继续剥糖纸。
  他旁若无人地含着棒棒糖,女魔头注意到了这点,视线却未在姜屿西身上停留片刻,她依然喋喋不休地教训着林安尼:“今天第一节 课你就迟到了整整十分钟!哪有一个同学像你这样,天天迟到。”
  林安尼无所畏惧地直视她。
  底下有同学说:“老师,你应该珍惜,林安尼听你和语文老师的课最认真。”
  又有另一同学帮腔道:“对啊,而且他在你的课上才迟到了十分钟,这还好吧。”
  同桌吐槽道:“这群人,都不知道是在帮你还是在损你。”
  女魔头愈发生气,道:“林安尼,只要我再看到下次,这个月的值日你就承包了吧。”
  卫生委员道:“老师,这不成的。你罚他的值日,他每次都不做的,为了让班级不扣分,都是我默默处理的。”
  女魔头想了想,也觉得这么处理不太妥当,正想改口再多说几句,找个更恰当的惩罚方式。
  不料上课铃响,教室门口站了下一节课的任课老师。语文老师微笑地注视着女魔头。她今天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清爽又淑女。
  她让同学拿出练习本先做几道阅读题。
  “沙沙”的落笔声,这个年段始终吊车尾的班级终于有一刻安静了下来。
  女魔头早已离开,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走到安尼身边,轻声关怀了几句。
  “你班主任也是为你好。”语文老师轻声道,“她不止一次和我可惜你的理科成绩,你语文那么好,我们都对你有很大的期望。”
  林安尼盯着某处,说道:“等分文理班就好了吧。”
  语文老师叹息道:“那数学还是基础啊,你多用点心吧。”
  女老师走后,狭窄的走廊间遗留着淡淡的香水味,是荔枝味的。
  姜屿西主动剥了一根糖,送给麻花辫。麻花辫接过了却也不吃。
  他很自然地询问原因。
  麻花辫害羞地小声说道:“吃糖……容易胖。”她的体重一直是大家的笑柄,不能再这么胖下去了。
  姜屿西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不久,他又说:“但是糖分能够给人温暖。”
  麻花辫依然拘谨地摇了摇头。
  姜屿西什么都没说,转过了头。
  林安尼一脸花痴地盯着人帅哥的侧脸,托着腮,愁眉苦脸地想着:你给我啊,给我的话,我一定全啃光。
  同桌戳了戳他,“哎,安尼,快做题吧。”
  林安尼哦了一声。他没有忽视那句“安尼”后,姜屿西再次突然僵硬的肩膀。
  第二次了。
  这位新同学因为“安尼”这个名字而起反应不止一回了。
  难道这是他前女友或者暗恋对象的名字?林安尼脑洞一开,就不那么容易收住。
  毕竟安尼确实谐音安妮,比起男孩儿名,更适合女孩名。
  至于姜屿西,林安尼终于记起他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昨天他无意收到网上认识的基友给他的这个片儿,说两位男主角的颜值都非常的高。林安尼虽然是同性恋,还正值青春期,但他对看毛片撸啊撸的欲望并不强烈,耐不住基友万般推荐,他只好兴致缺缺地点了开来。
  这鼠标一点,他竟然就关不上了。
  他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啊,不知被丢在哪个犄角格拉了。林安尼当时异常苦恼。
  这是部欧美片,前期画风唯美且清新,这在毛片里实属不多见。基友说得没错,攻受颜值和身材都很不错,其中攻更是完全对上林安尼的口味。
  林安尼盯着屏幕里深不见底的绿眼睛,一次次地沉醉其中。
  “哎。”林安尼碰瓷道,“姜屿西。”
  姜屿西回头看他,目光淡淡。他的瞳色特别浅,阳光的映射下,有点像晶莹剔透的琥珀珠子。
  他只字未言,可光凭眼神就能看出他的询问。
  林安尼心头猛地一跳,把原来的措辞忘到了脑后,他稍微坐直了身体,道:“没事,我就随口叫叫。”
  这一句随口叫叫,引发了同桌和麻花辫的双重侧目。林安尼哪里是闲得会随口叫叫的人,平日里他看不上的人,都是爱答不理的。
  姜屿西倒也不在乎,转头边含着糖,落笔做题。
  林安尼吸了口气:眼睛……不像毛片里一样是绿色的,但似乎……更好看了啊。


第2章 小仙女
  “快点吧,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 过——” “飞机!”
  姜屿西推门进来,还在玄关处换拖鞋,就听到来自“企鹅纸牌”熟悉又聒噪的机械音。
  这俨然是他家母上大人又戴着千年不拿出来的近视眼镜,把略显富态的脸怼到智能机屏幕不足一寸的地步,激动地玩着网上的纸牌游戏。
  “四个六,炸|弹!”姜母自信地“甩出去”四张牌,脸上挂着稳操胜券的笑容,她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中年男人嘚瑟道,“我厉害吧,这周的碗你来洗。”
  姜父老神在在,仿佛一位入定的高僧,对世俗红尘不屑一顾。然而他略微颤抖的双手却还是诚实地出卖了他。
  姜屿西低头看了眼老妈手里的牌局,淡淡地错开视线,声波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妈,姜老师赢了。”姜屿西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默默倒退了几步,远离战场、明哲保身,“他教了三十年数学,你这些年买菜砍价还价增长的智慧,看来还是斗不过他。”
  姜母吃惊地看向他的儿子,眼睛里充满惊讶,一瞬后,这惊讶便转变为了然和愤怒。每一次,姜屿西都不会猜错,估计这次也不会例外。
  不出所料,下一秒对方农民扔出一对“王炸”。智能手机里传来农民获胜的欢快音乐,斗败了的地主垂头丧气。
  另一个全程抱大腿赢了的农民还极为欠揍地发来两条消息。
  “滴滴”——四个六还敢抢地主,天真!
  “滴滴”——玩了二十局,大姐你回回都输,太垃圾了。
  伴随着“太垃圾了”四个字而来的是“斗地主”专属的泼冷水特效,只见手机屏幕内一个穿着华丽的Q版小姑娘被一桶凉水浇得透心凉,宛如一个斗败且丧气的落汤鸡。
  姜母:“……”
  怒火射穿对面薄薄的一层报纸,每一道目光都充斥着杀伤力。
  佯装捏着报纸专心看、实际上也幼稚地陪姜母玩纸牌的姜父终于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还是嘲笑的那种,确实毫无求生欲……
  姜母之前嘚瑟地扔出一对炸|弹,姜父颤抖的手指不是出于害怕和失败,而是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再次获胜还能打脸对方的喜悦。
  姜屿西默默叹了口气。
  一个教了三十年高数不过退休数月的大学教授,一个传说中教授的温柔贤妻,整日沉迷于某纸牌游戏,就跟吸嗨了一样,姜屿西也是十分苦恼。
  姜母怒而转头,气到差点呕血。她问宝贝儿子:“姜屿西,你说这老头子是不是神经病,从来都不知道让让他老婆的,没回都让我输,让我这老脸都丢进了。”
  姜屿西没有正面回应,只说:“妈,你还不老。”
  姜母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妈我人老珠黄,比不过人家小姑娘了。你爹怎么会让都不让我……”
  姜父的求生欲来得晚却也刚刚好,他颤巍巍地举手抗议,“你胡说,泼我脏水!哪里什么小姑娘。古话说,牌场如战场,上阵无夫妻,我这是遵循游戏规则。”
  姜屿西见父母周围的火|药|味渐散,也无心观战,转身就走。
  姜母眼珠子一转,却叫住了他:“哎,帅哥。第一天在这边上学,遇到漂亮小姑娘了吗?”
  姜屿西从冰柜里拎出一瓶甜滋滋的汽水,仰头先喝了小半瓶,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上天眷顾的好面容赏赐般转了半边,目光却奇怪地有些疏离。
  “没有。”姜屿不咸不淡地开了个冷笑话,“怎么?你们是比较愿意让我早恋?”
  姜母感慨道:“怎么就是让你早恋,我们是想和你多说说话。唉,你这小子真是越大越不省心,小时候你还会跟我们说幼儿园哪个小姑娘生得模样好,想要和人家牵小手的。你那个时候还胖乎乎的,可爱又开朗……”
  姜父猛地拍大了她的肩膀,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姜母似乎意识到自己提及了禁区,话还未落便戛然而止,黯然地闭上了嘴。
  谈起姜屿西的童年,原本挺和睦的家庭氛围弥漫起淡淡的尴尬。
  姜母以前也不是全职母亲,她是个三甲医院的护士长。护士这个职位说起来好听,收入也不算低,但实际工作起来却是昼夜颠倒、累人得很。姜父的学校又离家里远,经常夜宿在教室宿舍。父母都不在家,留了个年幼的小孩着实不妥。
  姜母便拖亲戚找了个靠谱的阿姨,每天接送姜屿西上下学以及给他做营养餐。
  谁知越是熟人介绍的越是坑爹。那阿姨连家政中心都没报道过,就是个靠关系拿薪资的五十多岁农村女性,见家里没大人,就懒得开火,随便做几道凉拌西红柿、馒头沾酱油的菜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姜屿西小时候才不像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淡脾气,傻傻憨憨的,谁都可以欺负。那阿姨见小孩子也不告状,更加得寸进尺,一次糊涂起来竟然把姜屿西关进了屋子里,自个儿带着孙子去邻市玩了。屋里没有食物、也没有通讯工具,小姜屿西差点饿死在自己家中。
  最后是邻居小朋友发现了被关起来的姜屿西,找来大人和警察,才把饿了快三天的姜屿西给救出来。
  这事挺轰动的,当初还上过报纸。
  登报后,小区里其他人看姜父姜母的目光都异样了。这时间段正逢姜父升值去邻市一所重点大学,姜母又对儿子心存愧疚,想要辞职全心全意照顾儿子,夫妻俩匆匆商量之后,一家人便搬了家。
  陷入回忆的姜父如今依然怀着满满的歉意,他皱着脸,重重地叹了口气,刚要喊儿子名字,就听这小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不是幼儿园,是小学。”
  姜屿西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甜味,他略微一顿,简单地澄清道:“我跟你们说有小姑娘好看,肯定不是在幼儿园,是……小学。”
  夫妻头顶的迷雾渐散,顿时茅塞顿开,联想起多年前,他们这有些傻气的儿子突然斗志昂扬地说一定要娶同年级的一个小姑娘。
  小姜屿西当初一本正经地眨巴眨巴着眼睛,捂着心口满面含春地说:“妈妈,她就是个小仙女,她一靠近我,我心跳就好快哦。”
  小姜屿西刚学过科学课怎么数自己的心跳数。每次只要遇到小仙女,他就数不清自己的心脏声,因为太多太多了,就像小仙女裙摆上的金色小星星一样多。数也数不清。
  多年后,离成年仅剩几步之遥的姜屿西,丢下这句话后,姜父的脸色就黑了。
  姜父完全不像平日里斯文又不动如山的大学教授,发妻差点没拦住对方。
  他冲着姜屿西的背影喊道:“臭小子!其实你还是惦记人家小姑娘是不是!没门的!你连人家小姑娘在哪里都不知道!”
  姜母却道:“小姜同学,去洗手吧。今天你亲爱的老妈为你做了可爱的蒸螃蟹。”这回姜屿西应了一声,洗完手就帮姜母把菜从厨房里端了出来。
  空气忽然安静了起来。
  姜屿西的脑海里突然又回荡起姜母那句:“小子,今天上学有碰到好看的小姑娘吗?”
  他手里端着盘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今天遇到的路人甲们,每个人的脸在他脑海里快速地盘旋而过。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有个路人甲还挺好看。
  他……好像叫安尼?
  姜母路过见儿子闭眼睛发呆,又问:“你这是被我的蒸螃蟹辣到眼睛啦?”
  姜屿西慢吞吞地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对着她妈眨了眨,颇有些无奈神色。
  姜母又嘿嘿一笑,凑近一些,又凑近一些,摆出讲悄悄话的架势,她小声说:“其实我知道你暗恋的那位小朋友,还是报警救你出来的那个对不对?我还记得她名字。”
  姜屿西这回确实有些惊讶了。
  “叫什么来着。”这么多年了,姜母要记起来还是得动用他全部的记忆细胞,“哦哦哦哦——那个安妮对不对。名字挺好记的,就是你妈记性不好。放心,你爸完全不知情,你这些小秘密我都瞒着他的。”
  说罢,姜母又看似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现在回江城啦,可能又能碰到人家啦。”
  尘封的、带着羞涩和甜味的记忆,被母亲毫不留情地揭开来。姜屿西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如果姜母更了解自家儿子一些,便会发现万年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姜屿西,竟然默默地红了脖子和耳朵。


第3章 播放器
  晚九点。
  被姜家念叨许多次的林安尼本人宛如一条咸鱼,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他赤着膀子上身什么都没穿,两根柔软的长耳机线从上至下,划过这副年轻又健康的小麦色肉体,穿梭进他裤衩子处。
  也许是当事人没有精力再把降低,即便插着耳机,依然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播放器里传来的激烈肉搏声。光是一点点春光扎现,就能把任何欲|望调动起来。
  没有写作业。
  懒得睡觉。
  甚至连晚饭都没兴致吃。
  林安尼就进入了连脚指头都不想动的贤者时光。床边散落着不少揉成一团又一团的纸巾,似乎在控诉着主人的不思进取、美色误人。
  今天遇到姜屿西后,林安尼这豆腐渣脑子里就全是这人回头看他那冷淡的一眼,怎么也忘不掉。
  他一回家本来摊开作业本想算几道题,结果笔未落下、题目也还没看全,转学生那副冷淡又挠得人心痒痒的好皮囊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不幸又堕入“玩物丧志”的深渊。
  林安尼动作娴熟地翻找出他存在手机里的资源观看起来,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像是要把那相似的眉眼盯出个窟窿来。
  他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但又想挣扎着起来。就这片刻期间,林安尼猛地记起这转校生对待男女的强烈对比,心里可惜又无甚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个直男。
  林安尼没谈过恋爱,可也接触过几个基佬,弯掰直两败俱伤是无法避免的下场,他何必去碰这个硬钉子。
  这种可惜并不强烈,淡得就像今日林安尼去菜市场乱逛,眼睛一亮,看到连续多日未来摆摊的“大闸蟹”大叔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临幸了这菜市场,可守株待兔已久的林安尼掏了掏兜里的硬币,着实承受不起这涨得跟股票似的菜价。
  固然吃不起海鲜令他痛心,可这毕竟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小调剂,他没有大鱼大肉吃,怎么着也有清粥小菜品。
  在他心里,姜屿西看起来可口似大闸蟹,可也就仅限如此了——羽毛撩拨在心上,确实很痒,可那又能如何。
  贤者时光就是如此,人姜屿西从头到尾只看了他一眼,连他姓什么都不甚清楚,林安尼的脑洞就已经拐到相爱相杀、虐恋不得的剧情中去了,实在自作多情。
  他甚至联想着要是他真找了个这样的对象,远在外地的林父会不会气得连怀孕在家的老婆都不管了,连夜赶到江城暴揍他一顿。
  那时他该说什么。
  “老子从小喜欢男人,是你的基因问题,别冤枉人家。”
  或者……“让你不管我,看吧,我闹出大事来了吧。”
  林安尼越想越兴奋,得意洋洋的自己那么清晰,仿佛此刻就是有了个对象,并且近在咫尺,能把林父的半条命给气没。
  门被重重地叩响。林安尼拐到外太空去的脑洞被炸得粉碎,他很快清醒起来,甩了甩脑袋,啐了自己一口。
  接着他一个鲤鱼打挺,匆匆收拾完凌乱的纸巾,亮起台灯,打开没写几个字的数学作业本,啃着被咬得乱七八糟的笔头算题。
  算一道,他叹了口气。
  门一开,林爷爷端着绿豆汤进屋,他年纪不小了,走过来有些吃力。林安尼立刻弹跳起来,自个儿把碗端过来。
  林爷爷心疼道:“娃娃学习累不累?饿着了不?”
  爷爷眼睛花了,人又有点痴呆,平常去不得厨房,林安尼怕他出事。所以一般晚饭都是林安尼准备的,早饭爷俩又凑合着吃点,至于中午林安尼在学校食堂用餐,爷爷就拿昨晚的饭菜热着吃。
  林爷爷还记着安尼小时候最喜欢他煮的绿豆汤,见他晚上不知怎的没吃两口饭,担心他饿着,竟然为他做了一碗绿豆汤。
  这时候什么美男画皮全被丢在了脑后。林安尼越发觉得之前那些生起龌龊思想的自己活该在火热的炉子里滚上一滚。
  他愧疚难当,摇了摇头,劝爷爷快睡。爷爷走后,他打开窗户,外头幽幽的凉风吹进来,低头一瞅,就能看见那十多年不变的青苔阶道,蜿蜿蜒蜒地生着常青藤,夜晚走过这条路还能听到影影绰绰的蛙声。
  景是好景,村也是真村,这里是江城偏僻的一处村落,大半住着的都是老年人和半大的孩子,几乎没有壮年人。
  前两年,林安尼看到报纸上给这种现象的定义——整个村子都是留守老人以及留守儿童,所谓的弱势群体。
  原来他也是那被公众同情的弱势社会群体,林安尼看到这个报道之初,有些不屑一顾,可回首一番,自己确实体会出一些奇怪的酸楚来。
  他每天上学必须要骑大半个小时的小单车。城里人嫌弃城市节奏快,偏要往那村里钻,住个数日体会体会农家乐,而他却完全不能体会,疯了也想带着爷爷回到原本的地方。
  别人都觉得林安尼此人脑子还不错,学习却极其不上进。正所谓穷苦的孩子早当家,林安尼在众人眼中,本应该是个刻苦念书的小孩。可他偏不,所以他们那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江湖人称“女魔头”才会独独对他青眼所加,更是动不动就恨铁不成钢。
  不上进就算了,还和外头那些进过少管所的小混混勾三搭四、称兄道弟。林安尼母语天赋却很不错,语文卷子回回是第一,那奇奇怪怪的作文还被温柔的语文老师看好,经常作为范文当着全班的面完整念完。
  这种偏科又似乎是个人才却不思进取的学生,最让女魔头记恨。可没人知道,林安尼是真不会数学,不是假不会。
  此刻,他正绞尽脑汁做着题。
  不确定,画一个圈儿。
  好,下一题。
  难,画一个圈儿。
  再下一题。
  无数个下一题后,林安尼都快圈完整张卷子里。
  他趴在书桌前崩溃。林父离开他们之初,林安尼确实心存怨恨,结交不少混子。活了十多年,他从乖乖仔变成人人眼中的混子,小半个人生里,他只叛逆过一回,叛逆期又迟了许多,还是为了挽留他爸。
  林安尼真挺幼稚的,他的叛逆毫无成果,没人会在乎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里所有长辈都知道,林家这娃娃,变成了个小“坏蛋”,网络上说的“社会哥”,平常不学习,大半夜的游走在外,令人瞧不上。
  即便林安尼清醒过来,逐渐体会到这种叛逆毫无成效,反而遭人口舌,他想慢慢收回来,却也没人能改变刻板的想法。
  裤袋震动两声。
  林安尼瞥了眼微信——来自胡朋。
  【林哥,出来。】
  林安尼慢吞吞地回:【睡了,不来。】
  胡朋:【擦,那回我的是鬼啊。】
  林安尼发了个一只可爱的小飘飘表情,灰色的魂魄幽幽地显示在手机屏上。
  胡朋:【……】
  胡朋:【鄙视】
  胡朋:【说真的,哥,要事商量。我就在你家楼下,你不来,我不走。】
  林安尼索性没回,把手机往床上一甩,他家这床是硬木板,垫的棉花薄,电子设备冷不防扔上去,发出“啪”的动静。
  他没再理胡朋,继续算题,书本和习题册翻得飞快。
  半刻钟后,改电话了。
  胡朋怒道:“擦,我说你不来,我不走。你还真不来啊,这才初春,你家院子的蚊子怎么能这么多!叮得我腿上都是包!”
  “那不是我家院子,我家没院子。你站的那块地是村里的公共区域。”林安尼开了个冷笑话,继续眼也不眨地瞅着那道天文似的函数题,心不在焉道:“行了,有事说事。” 丝毫没有同情心。
  胡朋欲哭无泪,心道他这是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啊。
  他哭丧着脸说道:“还不是苟游那点破事……上回在我打工的饮料店聚的时候,他不是说要开创一番大事业。也不知道他哪里借来的钱,还真开了个小店,我这不是想去叫你一起去捧个场……”
  胡朋和苟游即是他结交的唯二两个众人眼里的“混子”。胡朋虽叫他哥,却比林安尼长两岁,还是他学长,高中没毕业因为成绩太差,学校路途又太远就不想念了。学历太低,没什么适合的工作,只能做做短期工。上个月他还在小学门口的饮料店打工,这个月他又呜呼哀哉地成了一名无业游民。
  而苟游的身份更加离奇,他不是本地人,不知为何来到这里定居。传说他是个富二代,流落到了偏僻的这里,又传说他是个私生子,没爹疼没娘爱。林安尼听过最离奇的结合版本是,他作为一个私生子被富得流油又宛如宫斗的豪门家庭排挤,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生母的故居,也就是这里。
  哪个版本都像是传奇故事。可作为苟游的好友,林安尼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因为他知道苟游不想提。即便他问了,也不会告诉他的。
  反倒是胡朋经常像个好奇宝宝,对苟游的来历向往异常,烦得苟游真揍了他好几顿。
  林安尼掀开窗帘,果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站在树下。黑影着实不安分,一会儿抬抬腿,一会儿又伸伸胳膊,片刻后又突然激动地跳起来,咋咋呼呼又毛毛躁躁。
  这是怎么了?又被蚊子咬了?
  只听胡朋缓了好久,在电话里惊恐地对林安尼抱怨:“哥,大哥,亲哥。你家这是动物园吧,蚊子不够还来几只蛤|蟆。刚才那蛤|蟆见了我,像见了亲爹似的扑上来,我还以为它发春了呢。”
  林安尼无语:“你见了亲爹会发春?”
  胡朋知道林安尼愿意开这种玩笑,就是松动,愿意见他们了。他喜不自胜,也乐得卖蠢,笑哈哈地揉了揉后脑勺:“我这就是个比方,比方。你读书好,别跟我计较哈。”
  林安尼淡淡地嗯了一声,心道,如今你哥的学习成绩只能与你一战。
  他垂下眼帘,“你等等,我很快下来。”
  说完,林安尼深吸气,转过身披了件外套,又换上白天穿的球鞋,临了关门之际。他又回想起几周前爷爷对他说的几句话——
  “安尼啊,爷爷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才不像人家说的那样混。”
  “可是啊,你现在学习重要,朋友什么的,以后多多联系就行了呀。现在……还是先放放吧。”
  这两句话,林爷爷说得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脸也通红,似乎为自己干涉孙子交朋友很不齿。
  林安尼知道,这是村里的闲言碎语传到了爷爷的耳朵里。爷爷年纪大了,糊涂的时候比清醒的时间多。他已经好久没听到爷爷说过那么长的两句话了。
  他很想说,自己这两个朋友在别人眼里浑,其实都是好人。
  他还想说,交朋友不会耽误自己学习的。
  可林安尼对上爷爷期待目光的一瞬间,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仿佛哑了半瞬,其实他很清楚,这个感觉是“哽咽”。
  胡朋浑吗?在传统世俗眼里是的吧。苟游呢?村里人甚至对他讳莫如深。
  自己没有影响学习?可那一落千丈的成绩单摆在那儿。他心里一万个知道,这跟两个好友没有半分关系。可他却有口说不出,百口莫辩。
  他当时扯了一个僵硬但又真的出自真心的微笑。
  林安尼乖乖巧巧地说:“好,爷爷放心。我不会和他们玩了。”


第4章 叛逆期
  林安尼为了不吵醒爷爷,尽量轻手轻脚。可他担心楼下那聒噪又胆小的好友真被几只蛤|蟆吓哭,心里染上三分焦急,步伐不免大了些。
  老人家浅眠,住在一楼,听见一丁点动静便一晃一晃地开了门,并且好奇地探出脑袋来。
  只见他本应该在埋头念书的乖孙儿像是被江湖侠客点了穴,四肢夸张地摆着一个定格的造型,表情心虚且欲哭无泪。
  老人不疑有他,颤悠悠地戴上老花眼,关心地问道:“怎的啦?”
  林安尼满脸纠结。
  他有一万种谎言可以编造。譬如作业本落在教室了,或者说自己只是来喝口水,料想爷爷也看不出他这一身出门的装束,回房间便费点心思放条麻绳从二楼的窗台沿墙爬下去。
  不过转瞬之间,林安尼的脑海就经历了百转千回。
  他本来脑子动得就快,撒这点谎对他来说真是小菜一碟。
  林安尼心虚地低下头,走神地瞥到自己乱糟糟的额发。
  “我……爷爷。”林安尼深吸气,虚掩地握了下拳,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他终于抬起头,对上爷爷有些迷茫的目光,“你还记得胡朋吗……他今天有事找我,在外头等挺久了。”
  林爷爷愣了好久,仿佛才反应过来谁是胡朋,他“哦”“哦”了两声,没“哦”出个所以然来,继而老人家的声音沉寂下去。
  他也没直言反对,只是轻声道:“这么晚了呐。”
  爷爷似乎有些为难,但又不是毫无回旋余地。
  林安尼连忙为自己充值信用,他说:“我会很快回来的,爷爷你放心。”
  话音刚落,林安尼脸上就染起羞愧之色,这句爷爷你放心上次他才刚说过,结果没过多久就食言了,这简直和那些“渣攻”说的“我就只有你一个,绝对不偷腥”的拙劣谎言如出一辙。
  林爷爷明显是不放心的,可他是个脾气再软不过的老人家,不想为难任何人,尤其他的大孙子。
  去年他身体更硬朗的时候,在批发市场买了盆品种一般的兰花,卖家看老人家眼神不太行,硬要鼓吹成天上有地下无品种顶呱呱的一种君子兰。爷爷被人坑了钱,林安尼气不过,一定要带爷爷去讨个说法。去是去了,说法也讨了,差价也给了。可明明受害人是老人家,林爷爷却是极为不好意思一般,全程挂着难为情的笑,好像被骗钱的反倒是对面颐指气使的卖家。
  有时候林安尼很怀疑他爸不是爷爷亲生的。否则为什么父子俩一点也不像?
  ————
  很快是多快?
  这在学术上是个模糊词,对短跑运动员来说,相隔一秒即是差距甚远,对拖延症患者来说,十多分钟也算快。
  对剃头小哥来说,二十分钟就是很快。
  如果你被安利烫个头,那两个小时估计也下不来。
  两个小时后,林安尼再次打了个哈欠儿,自从今晚他坐在了这把深黑色的交椅上,他已经打了不下五个哈欠儿。
  他眼神迷离、神色呆滞地瞅着镜子里那位头顶卷发棒的小哥,直呼自己失了智。
  否则怎么会一动不动地从晚上十点整整坐到凌晨十二点,并且任由小弟拉来拽去,眼见着头发被抹上熏人的药水,某位黑心肠的老板还硬要说这是德国进口的昂贵货,眼见着时光一去不复返,某位黑心肠老板的挚友还一个劲儿地吹嘘说“做完造型,绝对是一枚令人合不拢腿的大帅逼。”
  老子本来就是大帅逼,还用得着做什么造型。
  林安尼打了一会儿盹,被凑进来给他解开卷棒,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给打了个激灵。他醒了过来,托着腮迷迷糊糊地看向坐在后头抽烟的苟游。
  幸亏他在一个小时多前就给爷爷拨了号码,告诉他自己在做头发,可能会有点晚,让爷爷早点休息,否则他还不如先杀了这两个狐朋狗友,自己再以死谢罪。
  林安尼长吁短叹道:“这真是进了贼窝,再难回头。”
  黑心老板苟游:“……”
  苟游深沉地望了林安尼一眼,眼底晦涩不明,深不见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对好友有所企图。
  不过没人会误会。
  林安尼知道这人德性,他是在担忧小白鼠实验能不能成呢,眼神当然深沉啦,眼底肯定晦涩啦,要是连染个头都不成,他这理发店老板真是徒有虚名。
  况且苟游长得好,五官立体不说,眼神也是深邃得很,就跟那些言情小说里霸道总裁似的,‘目光深不可测,宛如一道波澜不惊的古井。’
  林安尼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基佬,经过中间人胡朋的介绍,第一次与这位见面,冷不丁对上苟游那中央空调般的目光,心惊胆战地以为他的桃花运终于到了,还犹豫着怎么拒绝苟游的爱慕之情,毕竟这位乡村伪霸道总裁着实不是他的菜。
  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苟游看阿猫阿狗都像看老婆似的,就知道自己作为母胎单身又自作多情了一回。
  “老板,还要多久呐。本高中生明天还要上学……”
  林安尼吹了口气,一根不安分的卷毛调皮地从卷棒里泄露出来。他皱眉瞅着这红红的卷毛,气得毛都炸开了。
  苟游掐灭了烟,抬眼看了看守在林安尼身边拆卷发棒的自家小弟,说道:“急什么,你没看见正在拆了么。”
  林安尼听苟游语气冷淡,心火顿生。
  好哇,他不过就是听说好友开了个小店面过来捧个场,庆贺庆贺,顺便让学了艺的好友发挥一下他的手艺,给他剪剪头发。这天气也开始热了,他这头再不剃就可以养痱子了,结果就被拉来做这个劳什子小白鼠。
  胡朋见势头不对,连忙熄火,给二位爷讲了几句冷笑话,什么有一颗豆遇见了一只猪,生下了朱古力豆,什么有一颗豆去荷兰旅游摇身一变成为洋气的荷兰豆……诸如此类老掉牙的冷笑话。
  林安尼道:“一点都不好笑。”
  苟游倒是笑了:“呵呵。”
  胡朋:“……”扎心啊,二位挚友。
  他肚里还有许多自创的土味情话……要不是看气氛不符,差点就要信手拈来,说给二位挚友听听。
  胡朋没骗林安尼,苟游确实创造了一番事业。他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在村里开了个还算洋气的理发店。
  不是林安尼这山沟沟里的人眼界小,是真挺洋气的。
  至少林安尼刚进来的时候,心里觉得这小店面完全有媲美城里那些理发店的派头。这店虽开在村里最繁华的地带,就在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铺的斜对面,菜市场的隔壁,公园的正前方。所有早起买菜、晚饭后遛弯以及热衷广场舞和太极拳的大爷大妈们,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亮堂堂的理发店。
  店面也没像有些连锁托尼店一般搞得灯红酒绿,店内风格偏向简约,色系只有黑白灰,高级的冷灰色运用得尤为普遍,应该是苟游自己设计的。
  室内角落里零星地摆放着几株绿色植被,令人疲乏之际耳目一新,店内音响播放的也不是“杀马特爱上洗剪吹”,而是一曲曲的民谣以及小情歌。
  这些歌安尼都未曾听过,但旋律清新自然,朗朗上口,他清楚苟游为了这店是真的下了功夫的,就是不知顾客能否察觉到店主十分之一的心血。
  小弟拆完卷棒,准备替林安尼吹头之际,被苟游赶着下班了。
  苟游重新掌握了对林安尼头发的控制权,他右手举着吹风机,左手卷弄了一下好友刚做完的头发,动作还挺有模有样,还莫名其妙地夹杂着一丝丝温柔、
  这人估计是真学过。
  小弟乐不思蜀,花了两秒收拾好背包,他麻溜地离开这福禄寿三位爷的视线范围。苟扒皮老板却出尔反尔地叫住了他。
  “等等。”苟游皱了下眉,“去对面买几瓶啤酒来。”
  顿了顿,他又强调说:“要冰的,顺道看看有没有鸭脖鸡腿啥的,有什么带什么来。”
  小弟欲哭无泪,望了眼黑乎乎的对面的小便利店,说道:“人家可能都睡了。”
  苟游并未被劝说,固执地丢给小弟一张毛爷爷:“白天看店的老头睡了,他孙子肯定没。那小孩精着呢,躲在门板后玩游戏机,你动静小点,免得惊动老头。然后多给人家点钱,大半夜的不容易,别抹零。”
  “那……剩下的?”
  苟游语气平淡:“剩下的给你了。就当加班费。”
  小弟顿时喜笑颜开,拿着鸡毛当令箭去了。
  林安尼直觉苟游赚了些钱,以前的他不会那么大手大脚。
  胡朋是个藏不住话的,他笑嘻嘻地怼到店老板眼前,说道:“大老板,生意不错嘛。”
  苟游皱着眉躲远了一些,也不瞒着:“地段好,还行。”
  “装修花了不少钱吧。”林安尼随口一说。
  苟游帮林安尼吹头的动作一滞,“借我钱的是我亲戚,不急着还就是了。”
  林安尼稍稍放下了心。
  苟游忽而笑了笑,有点窘迫:“就是来的都是大爷大妈,我这一腔才华无处发挥啊。”
  林安尼瞥他:“所以拿我当小白鼠了?”
  苟游不服气,放下吹风机,强硬地扭过林安尼的脸蛋,正对着镜子,让他直视自己的美貌。
  苟游一脸正色:“你看看现在,这火红的颜色,这漂亮的卷毛,再看看你这小脸白的,像不像修习火系法术的贵族小王子。”
  饶是见多识广的胡朋听到这一通彩虹屁也是瞠目结舌。
  林安尼连发火的力气也没了。
  这发型完全是苟托尼设计的。作为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基佬,林安尼一直对自己的外貌不甚重视。本来也是,一个穷逼,还是个未成年穷逼,没有彻底解决温饱问题,何谈追求精神世界。这是他今日的大彻大悟。
  所以苟游难得求他点儿事,说要给他设计个造型时,他也不怎么在乎地答应了。结果这一折腾,特别是那根红卷毛泄露天机后,他就不怎么敢照镜子了。
  可真这么看了……仿佛也没那么糟糕。
  林安尼皮肤很白,他性子挺野,前几个月成天在外浪,却怎么也晒不黑,扔在男人堆里挑眼得很。况且这白不是病秧子毫无血色的青白色,也不是牛奶或者白纸似的纯白,更像是玉石般透气的暖白色,在紫外线下能反射出亮光似的。
  他年纪不大,满脸的胶原蛋白,生得秀气没有攻击性,除了偶尔露出凶狠的虎牙外,根本让人联想不到这是三姑六婆谈论的社会混子安哥。
  红色是很难驾驭的火热颜色,普通人顶着一头红毛大多惨不忍睹,然而林安尼顶着却一点不违和,反而衬得他眉眼更加惹人喜爱了一些。
  冰啤酒早就送来了。
  胡朋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罐,他酒量一向不行,但这点也还足以让他醉倒,只是酒精激发了一些他的冲动,笑眯眯地让他把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苟老板说得对,安尼你生得好看,搞什么发型都好看,顶个狗窝鸡窝也好看。”
  “嗝。”
  “小王子就算了,这王爷阿哥们都长得不太行。你可比阿哥好看多了。”
  “你像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兄弟,你这就是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啊。”
  林安尼听胡朋越说越夸张,臊得想把此人打晕扔在这里不管了。
  苟游眼珠子一转,笑着下套说:“什么小说人物像咱们安哥呐。”
  胡朋向来没有任何眼力见,他挠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我打小就没看过几本,上次我弟被老师指定看过一本。这名字太耳熟了,我还记着呢。”
  “叫啥来着……”
  “哦,对,绿山墙的安妮!”胡朋醍醐灌顶地拍了下兄弟的肩膀,“怪不得我记得,人家跟你重名了。”
  林安尼知道这本书。
  理论上来说,是应该像的。胡朋没看几页所以不清楚,林安尼知道这本儿童读物的主角是一个名为安妮的孩子,天生红发、两颊布着点点的小雀斑,虽算不上精致漂亮,但颇为古灵精怪。她被收养后,就住在绿山墙下,故而名为《绿山墙的安妮》。
  可这安妮……林安尼眯了眯眼睛,很不爽。
  是个女孩。
  林安尼再次有把胡朋的脸颊捏成肉饼的冲动。
  苟游递给林安尼的冰啤酒和鸭翅,及时雨地浇灭了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火。林安尼滴水未进,也没吃过东西,中午到现在也就喝了一碗绿豆汤。这对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少年来说,远远不够。
  林安尼还是有所顾忌,他晃着一头红卷毛说:“我是高中生,苟老板。让未成年喝酒是不对的。”
  “啤酒。”苟游说,“你酒量好。一点点没事的,不喝酒怎么聊嗨。你说是么,安尼?”
  夜深了。
  某个夜晚总是比白天多愁善感的少年也有些感慨,他一手抓着鸭翅,几口啤酒下肚,罐子外边也被蹭得油汪汪。
  三人谈天说地,不甚惬意。
  胡朋早就醉得不省人事。
  林安尼眼皮在打转儿。他点着胡朋的大脑门笑道:“这酒量还混呢。被人套进麻袋里也不知道。”
  苟游又用那中央空调般的神奇目光盯着林安尼,道:“你也醉了。”
  “我才没有。”林安尼眯着眼睛笑嘻嘻,“我这是困了。”
  苟游幽幽地盯着安尼,眼神黯了三分。
  临了,对方被蛊惑般地凑了过来,周正帅气的脸越靠越近,林安尼吓得打了两个嗝,不停往后躲。
  苟游见他这么慌张地逃,也不再穷追猛打,而是止不住地闷笑。
  林安尼迷离地睁大眼,似乎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但他越是努力睁大眼睛,就越是困倦,最后真的吹着冷风坐在店外的台阶上昏睡过去。
  心大得很。
  一夜无梦,林安尼醒来是在苟游的店里。
  苟游的店不大,内室是个休息间,只放了一张单人床,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全堆在这里。
  胡朋和他被苟游扔在地上打地铺。显然两人都没有睡床的好待遇,软绵绵的床板是老板自个儿的宝座。
  林安尼当然没失忆,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然而这地铺也着实冷硬,睡得他胳膊和腿酸涩无比。
  他拍着小胸脯,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世上哪有缺心眼让喜欢的人睡冷冰冰的水泥地的?昨天那靠过来的大脸肯定有什么误会。
  胡朋依然在酣睡,打鼾声也就比外头吹风机的声音小点。小弟精神饱满地走进来拿毛巾,说老板等你们一起吃早饭。
  林安尼垂下眼帘,认命地看了眼挂在墙头的时钟。他叹了口气,哀怨地举头望天,在迟到半个小时和迟到大半个小时之间纠结。


第5章 演习课
  “笃笃笃……”小电驴滴滴地吹。
  苟游以英俊潇洒的姿势开着小电驴,后头坐着一头红毛被吹得“稀巴烂”的安尼。大早上的春风还裹挟着丝丝凉意,他们逆风而行,冷风拂面而来,安尼忍不住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物。
  二十分钟后,目的地到达,一座环绕在人工绿色植被中的重点高中,影影绰绰地浮现在两人面前,门口挂红绸子检查校徽的学生会成员,也已经回学校参加半途的早读。
  林安尼利索地跳下车,毛毛躁躁地往校门口冲去。
  苟游忽然叫住他:“安尼。”
  林安尼的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回头看那已然成年的社会人士,歪了下头以示不解。
  苟游早就又叼了一支烟,他痞气地笑了笑,环视一圈学校:“这么好的学校,别浪费了啊……高中生。”
  最后三个字加了点重音,又咬着劲一顿一顿的,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显然是在报复林安尼昨天以高中生为由不喝酒的借口。
  林安尼停顿半秒,这半秒快得仿佛任何停顿都是错觉。
  他很自然地抬了抬头,目光里闪烁着骄傲和自信,像个哪怕在泥池塘里滚了三圈依然贵气逼人的小猫咪。
  “还用你说。”林安尼不屑道。
  ——————
  高一部办公室。
  女魔头是年级段副主任,拥有着光明正大的特殊待遇。她的办公桌格外大,占据窗边一整块风水宝地,窗头摆放着几盆倔强的多肉。傍晚批改习题本时只要轻轻打开窗门,温柔的晚风就会拂过这位人民教师的脸庞。
  安尼不是第一次来这间办公室,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班主任工作的环境——有些年头并隐约发黄的白墙上挂着数十面红底黄穗的锦旗,锦旗内容大多数都没什么新意,无非是“祝恩师桃李满天下、雨露润春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些酸掉牙也文绉绉的祝福语。
  这位表面上凶巴巴的班主任,每次收到历代学生的锦旗,都会笑得特别灿烂,一件不落地珍藏并挂在办公室墙上。
  女魔头倚靠在桌边,盯着安尼冷哼道:“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林安尼手并拢、脚并脚,十分规矩地站在某位学长送给班主任的绿萝旁,他就像是个被训话的小学生,仿佛面对苟游时那位信誓旦旦的小猫咪完全是过眼云烟。
  “因为……我……迟到了半个小时。”
  女魔头怒:“……”啪地一声,备课活页被凌乱地扔在桌面上。
  五分钟前,林安尼急冲冲地赶到教室门口,早读即将结束,他一声突兀的“报告”像是一枚石子,惊起一滩鸥鹭。所有同学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以及他头顶凌乱的红毛。
  女魔头也惊愕不已,唯恐军心打乱,还没等同学们回过味来,就拎小鸡似的把安尼揪到了办公室。
  好在早读结束后就是课间操,这办公室里都是各班的班主任,忙着带班下去做操,否则女魔头还真自认丢不下这脸。
  她教了那么多年书!还真没遇到染个红毛的!如今孩子们正处于叛逆期,容易互相模仿,万一学生觉得这样染发很酷怎么办?这是要气死她还是气死校长!
  女魔头好多年没那么生气了,靠在桌边慢慢地喘着气,生怕被这小子气得住院。
  这样一出后,林安尼怎么可能没回过味来。老师不是气他迟到了一个早自修,而是气他染了个特立独行的颜色。
  女魔头可能梗着了,好半天没回转过来。
  一师一徒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不久后,操场上熟悉的音乐响起,林安尼记得女魔头最讨厌学生缺席课间操,学生会挂红绸带的那几位会一一数人头,少一人扣零点五分。
  他死马当做活马医,迟疑了片刻,试图挽救:“……要不我下去做操?”做操总比顶在红毛在这里碍眼,气哭年长的女老师好吧。
  女魔头怒目而视:“回来!”
  安尼本就没动,闻言又是乖乖地站好,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这副场景要是被他们班那群聒噪的同学看到,指不定得惊到下巴脱节。
  女魔头道:“你这一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高一三班出了个非主流红毛!”
  哪里非主流啦……苟游说像小王子,胡扔说像小说主角。但女人的话绝对不能反驳,安尼决定继续委屈巴巴地站着。
  女魔头又捶胸顿足道:“你这个林安尼啊。什么时候染不好,偏偏这时候。今天上午第一节 课有校外的老师来听课。你说说你这样,名声不就传到校外去了?”
  江城只是个三线小城市,学校之间相隔不远。一中作为江城最好的重点高中,经常会有外校老师前来听课。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每个被抽中的班级都会提前演习两遍,举手回答问题的全是早被安排好的“拖”,这种演习课最没意思,所以林安尼一直不怎么重视,但他也知道维护学校的面子,每次上演习课不打盹不聊天,行尸走肉到了极点。
  课间操即将结束,女魔头心知这样不行,得找个解决办法。


第一节 演习课就是她本人主导的课,她必须得出席。第二节,她又得替一位请假的同事监考隔壁班,上午最后两节她需要开会。
  林安尼又是个爱晃悠的,要是她人不在,估计藏都藏不住这学生的红毛。楼梯陆陆续续地传来一些嬉笑,学生们做完课间操回来了。
  女魔头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口说了句:“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后就匆匆地走了,估计忙着准备上课了。
  这时候其他班的班主任也回来了。
  林安尼不是默默无闻的学生,那些老师有好几个都见过他,此刻看到他真像见到鬼了一样,不过也有淡定的,瞥了他一眼并未觉得有什么稀奇。
  有的老师窃窃私语,有的老师则拿着水杯自顾自地走了。
  高一二班的班主任是个有些胖的中年男老师,他走到林安尼身边,斟酌着语气问道:“安尼啊……你刘老师人呢?”
  刘老师就是女魔头。
  林安尼实话实说:“应该去班级了。”
  中年男老师:“哦……”他显然记起来女魔头有个演习课,美曰其名公开课。
  他顿了顿,又匪夷所思道:“那你待在这里干啥呢?”
  林安尼想了想,诚实道:“颜值过丑,羞于见人。”
  中年男老师:“……”
  他也是了解女魔头的,很快反应过来,他把林安尼往凤竹边上推了一推,企图让凤竹的枝叶遮住安尼的大半个身躯,理所当然道:“那再藏好点,别让人看见了。”
  被怼到墙角的林安尼带着崇拜之心,恭恭敬敬地说道:“您真幽默。”
  “哪里哪里。”中年男老师羞赧道,“一般一般,没你班主任幽默。”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走,直到打铃响,林安尼都未再见到女魔头的容颜。想来也是,老师有课要上,他估计得在这里藏个半天。
  没想到这半天也就四五分钟的功夫,来了个让他格外出乎意料的人。
  那人穿着和普罗大众一般土的蓝白校服,却穿出了二般的风姿。他听着歌,冷冷淡淡的走过来,简单地对其他老师打了个报告,像没事人一样走到女魔头的办公桌旁,然后一把抓住林安尼的胳膊,就从系着红绸的凤尾竹后揪出了藏身的某人。
  这一抓、一揪、一带,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林安尼都没缓过神来。
  直到姜屿西将林安尼带到走廊,林安尼才深吸了口气,心道:姜……姜……姜屿西??!
  林安尼压过惊讶,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姜屿西从头至尾都没看过他,这时候胳膊也不拉着了,就只管自顾自地往前走。闻言,他很简明扼要地说道:“超市。”
  林安尼差点以为自己还躺在苟游的理发店里没醒过来,这一切离奇得像梦。上课期间,一句话未说过的转校生突然把他带出办公室,并且说要去超市?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纠结了一会儿,对姜屿西说:“不用去超市。学校有小卖部,你想买什么都行……还有,现在不还在上课吗?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昨天才来的转校生,今天突然拎着自己去超市。这明显不符合逻辑啊。
  姜屿西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林安尼就怂得怔住了。
  姜屿西没有拐弯抹角:“小卖部没有染发剂,还有,刘老师让我来的。”
  三言两语,林安尼就听明白了。没有他脑补的惺惺相惜、一见钟情,这位校友是被女魔头差使来的,差使他去买染发剂,这样就能结束林安尼这一头碍眼的头发。
  可一个班五十四个人,怎么偏偏挑中了姜屿西?
  超市说远也不远,穿过种满香樟树的林荫道,往右拐再走个一刻钟就到了。一中的地段很好,就建在繁华圈。这条路周边都是装潢精美的奶茶店和甜品店,风景还很不错,经常有情侣过来约会,人称情侣一条街。
  林安尼和姜屿西相隔数个身位,这种距离称作安全距离,只有陌生人之间才有。
  两人并排而行,却一直没人说话,气氛十二分的尴尬。
  林安尼率先打破僵局,他像机器人一样扭过头,看向这个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的校友,问道:“女魔……阿不,班主任怎么找你来啊。你不应该在上课吗?”
  姜屿西低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安尼的笑容僵硬了一番。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姜屿西才必须出来听女魔头的吩咐做事。
  所以姜屿西是不是讨厌他啊。
  或者是不是在讨厌他的路上啊。
  “她没说原因。”姜屿西突然笑了笑,“但我估计是因为公开课吧。我昨天才转学来,没上过你们的演习课。听说你们学校正式公开课之前,必须演习两次。我没演习过,出了岔子怎么办?”
  林安尼:“……!!!”
  糟糕。转学生第二天就发现了学校虚有其表的面子工程怎么办?急急急,在线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第6章 饿过吗
  自那以后姜屿西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让林安尼忍不住觉得那转瞬而逝的笑意是个假象。
  想当年看国产电视剧和杰克苏网络小说,小说里总会出现一个冰清玉洁如巍巍高山不可染指的男主,平日里高冷的一笔,偶尔笑一笑就描写得千树万树梨花开,引万千少女尽折腰。
  安尼每次捧到这种不切实际的小说,便总会嗤之以鼻,心想这些女作者真是不了解男人,这世界上哪有那么装逼又好看得光芒万射的男人啊。他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没遇到过一个好吗?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小说并不是纯属虚构。
  至少还真遇到了那么一个沧海遗珠,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颗珍珠从来不对他发光。
  林安尼长吁短叹,跟着姜屿西一道进了百货超市。这百货超市十年前坐落于江城,设施趋向老旧,上下两层,电梯设备,商品种类着实算不得多,但区区染发剂还是有的。
  两个大男人,平时肯定不怎么逛超市。林安尼靠询问超市里的理货员找到了隐藏在最后一个架子上的染发剂。
  没有纯黑色,问了下原来是这年头在超市买染发剂的大多数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黑色染发剂是畅销货,卖空了,还没来得及上货。
  林安尼选了个最保守的,抬头看了全程陪跑冷漠无比的姜屿西一眼,道:“这个……行不?”
  姜屿西不明白为什么要征求他的意见,有些诧异地说道:“随你。”
  林安尼习惯了此人的事不关己,他蹲下身,翻过染发剂背后的效果图——大波浪美女笑眼盈盈地印在包装带上,像是十来年前的画报。林安尼左看右看,确定这颜色还挺保守的,应该不会被女魔头再揪着不放,就是一想到自己头顶的发色还没保持几个小时就得换了,他就格外怜惜昨天强忍着困意浪费时间在苟游新店的自己。
  少年蹲着的时候缩成一团,落在姜屿西目光里就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这头顶还不停歇,动来动去,很不稳重。
  姜屿西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鸟窝中间的一点发旋,心思稍微沉了沉。
  大清早的来超市买蔬菜瓜果的阿婆特别多,林安尼拿着染发剂排了至少有一刻钟,才轮到自己。
  收银员是个兼职的小妹,她一手穿着橘红色的工作服,面无表情地报了一串数字。
  林安尼那之前看过价格牌,记得价格,特别淡定地掏了掏兜,结果却只摸到几枚硬币:“……………………”
  !!!!!!!!!!
  昨天他为了见那对狐朋狗友竟然换了条裤子!这条辣鸡裤兜里没钱!
  小妹审视地看着他,睡眼惺忪的目光顿时警惕。
  林安尼欲哭无泪,转眼无助地看向姜屿西……姜屿西想起排队付账时这位同学成竹在胸的模样,淡定得仿佛自己身价一亿,终于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校友帮忙付了钱,而不是像林安尼脑补得那样一脸冷淡、两袖清风地抛下他一人独自离去,这让林安尼十分感激涕零。
  滴水之恩何以为报?
  古人言,当以涌泉相报!
  林安尼觉得此话很有见解,他摸了摸兜里的钢镚,抬头挺胸,做了一件极为伟大的事情。
  一分钟后,姜屿西拆开某人送的棒棒糖,面无表情地啃了啃。
  林安尼笑眯眯道:“怎么样?姜同学。我是不是很体贴?”
  姜屿西不太走心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啃了啃。
  两人走着返程的路。
  不知是不是林安尼的错觉,他总感觉并排的距离比来时稍微近了那么一咪咪。
  樟树叶转着美妙的圈儿落下来,满满地积了一地,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咖啡店里头的音响声音若有似无地传到外面来。
  林安尼低头瞅着自己的洗到发黄的球鞋,又瞥了瞥对方闪闪发光的不知名鞋,心中没产生任何“你我并非同一个世界”的差距,只是偶尔数着两人的脚步,看到两人几乎一致的脚步,伴随着虚无缥缈的歌声,竟品出一丝丝莫名其妙的浪漫和暧昧来。
  林安尼和姜屿西回到学校时第一节 课还未下,姜同学带着林同学找了一间不怎么有人去的男厕。
  既然是不怎么有人去的,那么味道自然也不大。
  林安尼还嘿嘿地笑,心道姜同学真是面冷心热。结果下一秒他就被打脸了,姜同学就毫不留情地把染发剂扔给了他,俨然一副撒手不理的样子。
  林同学:“……”
  他装作乖乖巧巧的模样,摊手道:“我不会。”
  这年头哪有自己染头发的!当然是让朋友帮忙啦!
  可惜林安尼忘了,才相识一天的姜屿西并不认为自己是他的朋友。
  姜屿西挑了下眉,“难道我就会?”
  林安尼:“……”如此铁石心肠的人物是不存在良心的。
  他吸了吸鼻子,心想那还不如女魔头呢。至少他对自己在女魔头心里的地位还挺有自信的,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女魔头,肯定会温温柔柔地帮他挠挠头。
  林安尼接受了事实,他拆开染发剂的包装纸,认真地看起说明书来。
  宽大的镜子里只有他和低头啃糖的姜屿西。
  姜屿西嫌脏,这次没靠墙,只不过稍稍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但林安尼总觉得这人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有种难以捕捉的哀伤。
  林安尼说:“哎。”
  姜屿西皱眉看他。
  林安尼随口道:“你为什么喜欢吃糖啊。”说实话,姜屿西本人给别人的感觉和糖果是十分违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割裂的。他可以捧一本书,可以玩个魔方,即便拿个手机玩农药,林安尼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年头,男高中生是个学霸,钻研数字,爱玩游戏,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姜屿西这种,爱甜食。
  问题是此人不是普通的爱吃糖,林安尼昨天惊鸿一瞥,发现转校生课肚里满满的都是热量高、糖分高的食品。什么巧克力啊、小蛋糕啊、汽水饮料啊,什么不健康来什么,这人没有发胖简直是世间奇迹。
  姜屿西闻言沉默数秒。
  就当林安尼以为姜屿西不会回答他的时候,他却真的等到了答案。
  他盯着镜子里的转校生,只见姜屿西动了动嘴唇,问:“你……体会过饿的感受吗?”
  林安尼愣了愣,说:“有吧。”昨天他犯奇怪的单相思到没怎么吃饭,确实饿了好一阵子。
  姜屿西也没问他是什么时候体会的,只是继续听不清情绪地问他:“如果当你非常饥饿的时候,有个好心人给了你一颗糖,救了你一命。你会有什么改变?”
  如果林安尼再细心些,就会发现姜屿西这两句话里暗藏的忐忑,像是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似的。
  “就……就……”林安尼不懂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奇奇怪怪的,他挠了挠头,“我可能会给他当牛做马。”
  姜屿西嘴角又抽了抽。
  林安尼无比认真道:“要看这位好心人的年龄和颜值。如果一切尚可的话,愿以身相许。”
  这次姜屿西连嘴角都不抽了。
  林安尼疑惑地看向他,总觉得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姜屿西像是失望了许多。但这种失望的情绪裹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所以失望的程度并不是很高。
  姜屿西瞄了眼手机屏幕,淡淡道:“快要下课了。”
  林安尼格外明白姜屿西这句话的涵义,这是催他别再叽叽歪歪磨磨蹭蹭地,快点行动吧。
  说明书内容很简单,林安尼也早就看明白了。
  他就是不甘心自己耗费了一晚上的头发这么快就要毁了。
  林安尼:“姜同学。”
  姜屿西:“嗯?”
  林安尼笑了笑,亮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狡黠得欠揍,但让人舍不得揍。
  姜屿西右眼皮跳了跳。
  “我们来合影两张吧。”
  姜同学:“……”
  林安尼哥俩好地揽住不情愿的姜屿西,高举着自己的手机,碎碎念道:“姜同学,你是不知道,我这新发型昨天刚出炉的,结果今天就要不见天日了。这怎么行呢?总得留点纪念吧。”
  姜屿西扯掉林安尼搭在身上的手臂,客观地提了意见:“……你可以自拍几张。”
  林安尼嬉皮笑脸道:“那怎么行呢。我从来不自拍,只合影!”
  这理由蹩脚无比,却又冠冕堂皇。
  姜屿西倒也无所谓,不多时,林安尼的手机相册留下几张清隽少年和红发卷毛的合影。红发笑得开心,旁边的帅哥却是一脸别扭和无奈。
  他挺满意,打算改天设成手机屏幕。
  一番玩闹后,林安尼见好就收,不再折腾姜屿西,他毛手毛脚地挤开染发膏,继而笨拙地把膏体挤在脑袋上,一脸生无可恋地开始胡乱地搓。
  下课铃响了,走廊变得吵闹,这个男厕却安静如鸡,仿佛最后的那几张合照就是一个开关,关住了林安尼的话茬。
  少年还真不拿自己的头发当真头发,搓弄挠刮,怎么凶怎么来,好好的一窝软萌卷毛被他自个儿折腾得更加乱糟糟,还不知道还拯不拯救得起来。
  姜屿西皱了皱眉。
  紧接着,就像是梦一样。
  林安尼惊愕地瞅着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姜同学,大步走上前来,挪开他自己在脑袋上肆虐的爪子,瞟了眼说明书,一层层地卷起袖子,气势如虹。
  林安尼道:“姜同学你要做什么?”
  姜屿西一脸你真是明知故问。
  随后,那比主人的性格温柔无数倍的手就搁在了林安尼的脑瓜上。
  姜屿西似乎很怕染发剂落在林安尼脖子和耳朵的皮肤,手法非常笨拙和青涩,但也很细腻。
  他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神色又认真到了极点。
  林安尼闭着眼睛,突然想起一件事。
  “姜同学,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
  林安尼想了想,不就那么一回事嘛。姜同学如此不屑一顾,今天到现在,都没喊过自己一声,可能真不知道自己名字。
  他想了想,不知道就告诉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搁在脑瓜上的手微顿。
  林安尼听到来自背后清清冷冷却又不乏温柔的回应。
  “……我知道。”


第7章 搞基啦
  林安尼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故意诈姜屿西。
  他笑嘻嘻地说道:“那你说我叫什么?”
  “……林安尼。”姜屿西在“林”上打了个转儿,念到安尼时连嗓音都压低了许多,落在当事人的耳里像是对情人的呢喃。
  林安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记得!
  怪不得姜屿西才来一天就记得他这位普通同学的名字,敢情是因为这个“安妮”。从第一天转校生听到这名字与众不同的反应,他就隐隐猜测姜屿西可能有个和他同名的初恋。
  他撇了撇嘴,那肯定是个肤白貌美、笑靥如花的姑娘,除了名字没半分和他相像。
  两人沉默半晌。
  林安尼指了指头顶,忽然道:“待会你去上课吧。这个染色剂得停留至少半个小时。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好了。”
  没人回应他。
  林安尼转了转头,试图看他。
  姜屿西轻轻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别乱动。”
  林安尼听出一两分埋怨的滋味来,他果然不再乱摇头,老老实实极了。
  两分钟后,林安尼见姜屿西对他的提议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有些着急:“你有听到我说的吗?”
  “听见了。”姜屿西不咸不淡地回答。
  林安尼睁大眼眸,觉得和这人说话太费劲了,比挤牙膏还累。
  “然后呢?”林安尼加重了语气。
  姜屿西云淡风轻:“我拒绝。”
  “为什么?”林安尼不解。
  姜屿西想了想,没立刻说出答案。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班主任就让他陪一节课,第二节 课就任由林安尼自生自灭这才是符合姜屿西性格的正常做法。
  但他没有。
  姜屿西心底真实意愿并不是扔下林安尼不管。他本人极其尊重心中所思所想,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什么原因。
  可林安尼却想要一个答案。
  “你就当我太善良。”姜屿西那千年不变的一本正经的脸上说着让林安尼瞠目结舌的笑话,“送佛送到西,有始有终。”
  林安尼一脸无语:“那我更愿意相信你是不愿意去上课。”
  姜屿西立刻见风使舵:“你说得对,我就是不喜欢上课。”
  林安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现捡的理由请给版权费好吗亲???
  姜.染头小哥.屿西技术很不错,全程无刺激,林安尼昏昏欲睡、飘飘欲仙,他半眯着眼眸说道:“可我明明记得昨天女魔头介绍你,说你成绩很好,在杭城中学也是学霸。”
  杭城是距离江城三百公里左右的一线城市,杭城中学顾名思义,就是杭城最好的高中,别说本省,即便是全华夏,那也排的上号。
  如果说杭城中学的尖子生基本能上清华北大这样的名牌大学,那么江城一中的尖子生考上一本也是撞了狗屎运,差距能绕江城无数圈,根本比不来。
  昨天听女魔头介绍,林安尼就觉得姜屿西有病,放着好好的杭城中学不读,偏要来这里念书,这不是把前途葬送了吗?毕竟这才高一末,文理科都还没分,一切还未成定数,若是把一个清华北大的料教得只能读读普通一本,别说女魔头,就是林安尼也会叹惋不已。
  姜屿西想了想,说:“讲的课太简单了。听不听没什么区别。”
  他说的是实话,昨天听了一天课,姜屿西就发现了,这里讲课的水平和杭城完全不能比。
  果然……
  这个理由林安尼觉得莫名心酸:“那你为什么来江城啊。”
  姜屿西挑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人家和他非亲非故的,这种明显有隐私的事,何必告知他。
  林安尼嗤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呗。我一点都不好奇。”
  姜屿西说:“ 江城是我故乡。”
  林安尼立刻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姜屿西说:“我爸妈也支持回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需要亲人照顾。”
  林安尼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听不听,姜屿西念经。”
  姜屿西破功,憋不住,忍不住笑了。他真觉得此人实在喜感。
  他说:“当然,还有一点。我得找人,她应该在江城。”
  “她?”林安尼眨了眨眼睛,故意逗道,“心上人吗?”
  姜屿西点了点头。
  “!!!!”林安尼彻底惊呆了。
  姜屿西被这小流浪猫被无情踩了尾巴的表情逗乐,他说道:“骗你的。”
  林安尼真情实感地翻了个白眼。
  他这是感觉到了,姜同学性格并不冷、也不闷,只是那叫啥来着。
  慢热。
  林安尼肯定等不到说明书说的半个小时,实际上才一会儿不到,他就嚷嚷着要用冷水冲掉了。
  姜屿西不同意,慢着性子说道:“再等等。”
  林安尼不干。
  姜屿西无可奈何,又充当了洗头小哥。
  这间男厕之所以没什么人来,是因为低处偏僻,靠近学校后半山的操场,料想这大清早的不会有人来。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江城一中的课程表排得很是奇怪,还真有学生上午第二节 课去操场上体育课的。
  跑完几圈后,体育老师就打发着让学生自由活动。
  一群学生嬉嬉闹闹地一起去男厕,嘴上还说着班花和班草的八卦故事。
  林安尼此刻正享受着姜同学的洗头服务。
  他说道:“往左一些。”
  姜同学面无表情地把手往右挪了挪。
  林同学又道:“再往右一些。”
  姜屿西面无表情地把手往左挪了挪。
  林同学叹了口气:“唉,这水好凉啊。”
  姜屿西面无表情地把凉水撩到林同学的脖子里。
  林同学这次什么都没埋怨,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他扭过头看姜同学,眼睛红红的,像是兔子红眼睛,也不只是太委屈红了眼睛还是因为进水产生的生理反应,嘴倒是挂了油瓶似的,委屈极了。
  这说是埋怨姜屿西欺负他,却更像是对情人的撒娇。
  姜屿西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却不再随意捉弄林安尼,尽心尽责起来,和之前南辕北辙的态度截然不同,却也少了几分有趣。
  林安尼道:“姜同学,重一点。”
  姜屿西便加了两分力道。
  林安尼说:“姜同学,轻一点。”
  姜屿西便减了两分力道。
  林安尼道:“这里好痒,对就是这里。”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笑:“算了,你随意吧。”
  姜屿西就进行了收尾。
  而此刻本想进入男厕,无意却听了墙角的男同学们一脸震惊。
  他们面面相觑,气音不小,难免产生动静。
  姜屿西早就听到男生们成群结队过来的声音,就是不明白这几人为什么不进来解决生理问题。
  他瞥了过去。
  其中一位瘦高个主动站出来,打着哈哈说:“不好意思,无意打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林安尼眨了眨眼,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下一刻,这群人又熙熙攘攘地离开了。
  有个大嗓门说道:“活久见!他们这是在搞基吗?”
  姜屿西疑惑地瞥到林安尼绯红的耳朵。
  原先出头的瘦高个说:“你小声点,是怕人家听不见吗。”
  林安尼心说,你声也不小啊。
  这个队伍里又有一人说:“我看不像是在捡肥皂啊,我们这不都看到了吗?那高个子在给皮肤白的洗头发。”
  林安尼拍了拍胸脯,心说终于有个明白人了。
  瘦高个却嗤笑道:“一个大男人帮另一个大男人洗头发,还没什么啊?哎,大嗓门,我让你帮我洗,你来不来。”
  大嗓门的嗓门响彻走廊,宛如咆哮地拒绝:“我!只给!我媳妇!洗头!”
  哄地一声,林安尼原地爆炸。
  那群人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听不清,想来已经走远。
  姜屿西盯着林安尼红得似血玉的脸颊,懊恼道:“我后悔了。”
  林安尼如梦方醒,有些羞涩又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笑得有些傻。但他本人还以为自己笑得非常正常。
  姜屿西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应该听刘老师的话,应该直接找家理发店的。”
  林安尼倒是觉得这段时光过得挺满足的。
  他急急解释说:“不啊,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店里价格挺高的。”
  姜屿西看他,并不赞成:“名声重要还是钱财重要?”
  绯红瞬间褪去,林安尼的脸变得有些惨白。
  果然,姜屿西听懂了那些人的玩笑话,并且也走了心。林安尼很清楚,外面那些扯皮对他自身来说没什么。反正他和姜屿西本来就不会有任何结果,传来传去也没人觉得是真的,即便有人问起,真实说明情况就行。
  何况林安尼实则不排斥这些玩笑话。如果有人传言他和狐朋狗友在一起了,他绝对冲出来撕烂对方的嘴,让他们见识一下安哥并不是病猫。
  可是……林安尼和姜屿西。
  单单是留个念想,他就觉得偷偷舔了蜜,明知道这蜜不是他的,他却上瘾。
  可林安尼是林安尼,姜屿西是姜屿西。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姜屿西是个笔直如同电线杆的大直男,天打雷劈都不会弯,自然不希望自己和另一个男人扯在一起。
  他肯定觉得很恶心吧。
  “你……你听得懂那些话啊。”林安尼随便扯了个笑容,假装不是很在意。
  姜屿西问:“哪些?”
  林安尼实在齿于说出那几个字,他硬着头皮说:“就搞基啊……什么的。”
  姜屿西点了点头:“我又不是老古董,怎么可能听不懂。你不是也听懂了。”
  林安尼怎么可能听不懂。因为他本人就是这群异类中的一个啊。林安尼苦笑道:“你肯定觉得很恶心吧。”
  恶心?
  姜屿西惊讶。倒没想到恶心不恶心,从头至尾,他就没出现过这种情绪。
  他摇了摇头。
  林安尼呼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到恶心的地步。以后姜屿西即便知道自己喜欢男人,有五成可能性还是能做朋友的。
  姜屿西仿佛和林安尼不在一个世界,他垂下眼帘,淡淡道:“我还是挺后悔的。这群人要是乱说,你可能就会不自在。何况这里的水确实凉,我看你脖子都被冻得泛红。”
  林安尼心说,那才不是冻的。那是羞红的。姜同学你让那个叫安妮的心上人摸摸头发、揉揉脑袋,你就知道是什么感受了。
  忽然,林安尼猛地一抬头。
  “你是在担心我的名誉?”
  怕谣言四起,他林安尼的名誉有损?
  姜屿西莫名:“否则你以为什么?”
  林安尼忍不住咧了咧嘴:“我以为你担心自己啊。”
  姜屿西无所谓道:“我从来不在乎这些。”
  林安尼笑了笑:“那我也不在乎。”


第8章 小宝贝
  男孩的头发就是短,没过多久,林安尼的头发丝已经差不多干了。他和姜屿西趴在走廊的阳台望风,操场上的学生渺小得像一个个的小蚂蚁。
  春风拂过林安尼半干的发梢,撩拨得他的脸蛋痒酥酥的。
  他情不自禁地半眯着眼睛,听着响彻整个校园的下课铃,随意地撸了两下毛,主动提议道:“走吧。”
  姜屿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林安尼走在前,他走在后,两人相隔两三个成年人的身位,像是真的不怎么熟。
  林安尼疑惑地转头看姜屿西,他倒是没摆着脸,浅浅淡淡地对着林安尼笑了下。
  青春真的不一样。下课铃作为一道短暂解放的指令,大多数学生便吵吵闹闹地在教室对面的阳台玩耍。女孩子凑得极近,声音小小的,似乎在聊一些八卦,目光无意瞟到姜屿西的俊脸,还没怎么的,就害臊得不行,缩着脖子互相嬉笑打闹。
  同桌兴冲冲地跑到教室,他乡遇故知般冲着安尼狂奔而来,要不是安尼躲得快,免不了来一场久别重逢的大拥抱。
  “安尼!”
  林安尼的眼皮不安地眨了眨。
  同桌悲痛欲绝道:“你的红毛呢!”
  所有待在教室外头的学生都被这两句石破天惊的话吸引了好奇的目光,不少和林安尼相熟的男同学也大笑着打趣道:“对啊。林安尼,你的红毛……”
  林安尼眼疾手快地捂住同桌的嘴,默契地使了个不要声张的眼色。
  同桌:“呜呜呜。”
  林安尼凶狠道:“低调点。”
  同桌委屈:“嗯嗯嗯。”
  林安尼缓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也放开了捂住同桌的手。
  同桌像是被渣男抛弃的青楼女子,他大口喘气,幽幽地埋怨道:“你这个负心汉,我差点被你闷死。”
  他的动作和表情都活灵活现,媲美金马奖影帝。戏精如此,只要给一个鸳鸯牡丹绛红色古代帕子,这人的演技还能更上一层楼。
  林安尼脑补同桌挥着手帕妩媚一笑的场景,惊悚地抖了抖肩。
  表演欲结束,同桌恢复了正常。
  他悄悄地把林安尼拉到墙角,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低声正经问道:“说实在的,你那头酷炫的红毛呢?怎么没了?”
  林安尼说:“洗了。”
  同桌皱眉:“什么叫洗了?”
  林安尼也有点可惜,回头看姜屿西被他们班的班花堵在角落,心里升起一道不快,不耐烦道:“没了就是没了。昨天一晚上染头的功夫全都泡汤了。”
  同桌睁大不大的眼睛,惊讶道:“女魔头逼你的吗?可你不愿意做的事,谁逼你都没用啊。”
  林安尼心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他叹了口气:“没人逼我。你就当我是想好好学习,当个好学生吧。”
  闻言,同桌更是被五雷轰顶。
  班花脸皮并不薄,否则也不会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对一个才来一天的转学生表白。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再有自信,还是忍不住地害羞。她脸颊绯红,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粉红色信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周围一堆她的小姐妹起哄鼓动她。
  她闭了下眼睛,视死如归地把自己的心意递交了出去。
  他们班的男同学们对着姜屿西发出嫉妒的射线,想要把此人万丈穿心。
  同桌见此场景也是目瞪口呆,他惊叹道:“咱们班有多少人喜欢班花啊,天天送零食礼物的也一点用没有。她怎么就看上了这个才来一天的转学生。”
  林安尼不太想看这种场景,他转身往班级里走,对纳闷的同桌解释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姜屿西长成那样,谁不喜欢。”
  “我不喜欢啊。我觉得你长得比他好看。”同桌颠颠地随着林安尼走进教室,坐回了属于自己的三寸之地。
  林安尼瞅了死皮赖脸的同桌两眼,看着他嬉皮笑脸的讨好嘴脸,肚子里奇怪的气倒是全消散了。
  林安尼终于绽开一抹笑颜,用笔帽戳了下同桌的锁骨:“你这人是瞎啊。”
  同桌嘟囔道:“真的,如果我是妹子,就绝对跟你告白,什么姜屿西啊姜屿东啊,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教室外头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前方的探子快马加鞭地来报,大喝道:“号外号外!姜同学收下班花的情书啦!姜同学收下班花的情书啦!!姜同学收下班花的情书啦!!!
  探子大声报了三遍,见教室里的人还是不怎么搭理他,才不甘心地罢休,愤愤地离去。
  同桌捂着被刺激的耳朵冷冷嗤道:“瞧他那新郎官的样儿,好像被班花表白的是他一样。”
  “这世间的人总有几大错觉。” 林安尼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一段鸡汤信手拈来,“以为你冷的时候别人也冷,以为你疼的时候别人也疼……以为你耳朵不好使的时候,别人的耳朵也不好使。”
  一直默默无闻做课后习题的麻花辫忽然转过头来,补充了一句:“以及,误以为你在乎的人也在乎你。”
  林安尼一愣。麻花辫成为林安尼邻座许久,这是第一次主动搭话。
  同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安尼啊,你这是在说探子耳朵不好使,以为其他人耳朵也不行,讽刺他嗓门太大招人厌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安尼面无表情地转下来笔,心道,这反射弧长的。
  麻花辫沉默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问:“林同学,你说我们班这是又要出一对情侣了吗?”
  林安尼微微一笑,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这也很正常,不是吗?”
  他们这样的年纪,对男女关系都朦朦胧胧的,谈爱情太深,谈恋爱太俗。一见钟情有之,日久生情也有。说实在的,他不就对姜屿西一见钟情了吗?
  钟不钟情另说。反正他确实被姜屿西的脸给迷住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林安尼能,姜屿西自然也能。
  这位班花,可不是普通班花。
  他们班妹子平均颜值挺高,能被公认为高一三班的班花,放在全年级或者全校,也是数一数二的赏心悦目。
  美有不同的美。别家班花大多清纯之美,虽然素颜朝天,却遮挡不住青春朝气。高一三班的班花,从不素颜出门,肥大朴素的校服也被她找人改装过,站在人群中真是最闪亮的那颗星。有句古话叫做“淡妆素裹总相宜”,林安尼私以为这句诗非常衬这个小姑娘,真是跟西子一样灵的女孩。
  他们班二十五个男生,估计有二十个喜欢班花,剩下的五个不是有女朋友、就是基佬或者像他同桌一样审美走偏了的。
  姜屿西不是这三种中的任何一人,不答应才是有鬼。除非他确实情种,惦念那位不知在何方的安妮姑娘。
  林安尼这时候已经忘了,这位安妮是他脑补的,姜屿西从头至尾没有承认过这人的存在。
  然而事实并不像林安尼所想的那么简单。
  姜屿西的确收下了情书。他回座位的途中,手里还拿着那份扎眼的情书。之前距离远,林安尼没看清。此刻姜屿西就坐在了他的斜对角,他很自然地就看清了这份情书的全貌,也闻到了从情书里传来的淡淡香味。
  若真要形容这种香味,林安尼觉得可以矫情地用“少女真心所赠的香气”来形容。
  麻花辫不知何时去饮水机处倒了两杯热水。一杯是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金属保温瓶灌的,还有一杯是拿一次性纸杯灌的。
  她做了较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把那杯一次性的挪到姜屿西的座位。
  “给……给你的。”麻花辫不好意思道,“谢谢你昨天为我解围。”
  姜屿西接过热得烫手的纸杯,想了想疑惑道:“我昨天什么都没做。”
  麻花辫着急得结巴:“你……你在一群人嘲笑我的时候,没有一起笑我,还对我说你好……很久很久没人对我……”说前版段话已经花光所有她对帅哥交流的勇气,后半段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跟蚊子叫一样,姜屿西当然没有听清。
  姜屿西认认真真地看着姑娘,弯着眼睛笑了笑。
  林安尼以为自己花了眼。
  姜屿西温柔道:“不客气。”
  林安尼以为自己耳鸣了。
  这还是姜屿西吗???是那个能不笑就不笑,要笑就勉强一笑,说话冷冰冰,和自己相处两节课,一拍两散后假装陌生人的姜屿西吗???
  不至于不舒服,之前还有一点点小心酸和小嫉妒,现在林安尼觉得自己很佛了,反正这位兄台连班花的情书都收了。
  姜屿西从自己的宝贝疙瘩里找出一块他今天新放进来的黑巧克力,挪到女生课桌。
  “我……我减肥。”麻花辫弱弱地说,她低头的时候,双下巴忠诚地出卖了她。但她还是紧紧抓着巧克力不放,不吃拿回家供着也行。她不敢喜欢姜屿西,但是对他人所赠的丁点善意只想牢牢地抓住。
  姜屿西耐心解释说:“我知道,这是无糖的。”
  林安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彻底消了心思,低头啪啪地给苟游发了两句微信。
  今天店里忙,店长更是忙得像打转儿的陀螺,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去休息室里歇着,顺便打盘游戏,结果快要五杀的时候,手机微信提示“你的安尼小宝贝”来了一条消息。
  他分明杀红了眼,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查看“你的安尼小宝贝”的微信。
  【你的安尼小宝贝:狗友!我碰到一个比你还中央空调的人】
  【你的安尼小宝贝:收了班花的情书的下一秒就给同桌小姑娘送巧克力,是不是比你厉害多了!!!】
  苟游咬着红双喜冷嗤一声,正想和林安尼说自己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并不是他嘴里的中央空调,就看见这位好友没等他回复又发来了一句。
  【你的安尼小宝贝:……难以置信,中央空调竟然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苟游很了解林安尼,林安尼这人面热心冷,说话叨叨叨,心里冷笑不断,从没真正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过。可这坏小孩竟然把这“中央空调”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还像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嫉妒小孩一样跟他告状,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真的,给点阳光还就灿烂了。
  【doge:稀罕。你大姨父来了?需要热水。】
  这一句他的安尼小宝贝迟迟未回,因为坐在高一三班的林安尼此刻正盯着那一次性水杯发呆,无暇顾及其他。
  两分钟前。
  姜屿西忽然问麻花辫:“你这一次性杯子是自己带来的吗?”
  “不是啊。”回答正经问题麻花辫却没结巴,她指了指教室的尽头,“饮水机旁边就有,今早班主任新买来的,给前来听课的老师倒过茶,就是饮水机人有点多,你得排排队。”
  姜屿西点点头,继而起身。
  麻花辫不解地望向他。林安尼的同桌宛如在看戏,只有林安尼本人一直低着头给苟游哒哒哒地发微信,连姜屿西从自己的身边经过他都没发现,更别说抬头。
  很快,他的课桌上也多了一杯热水,袅袅地还升起暖白色的烟。
  林安尼错愕地抬头看他。
  同桌最先反应过来,他撇了下嘴说:“安尼不喜欢喝热水,他就喜欢冰的。”
  姜屿西说:“不喜欢也喝一点。我怕你感冒。”
  姜屿西的想法挺简单,林安尼今天全头都是用冷水冲的,不感冒也会冻着。
  理发店里小弟叫了苟游好几声:“老板,有位男客点明要你剪发。”
  苟游心烦意乱,刚想敷衍两句,就看见一个肌肉发达的高大男人不顾小弟的阻拦,直径走近休息室。
  苟游直愣愣地盯着男人,先是慢慢地皱起眉头,接着扬起一抹笑容,他站起来喊人:“今天是什么风竟然把姚哥你吹来了。”
  男人从兜里掏出烟,苟游立刻上前给他点着。
  那位叫做姚哥的男人吞云吐雾道:“我这把钱借给你这个穷小子,也不知道你是拿去吃喝嫖赌了,还是干正经事,就过来看看。”
  苟游的笑容僵了瞬间。
  姚哥环顾四周,痞笑着用烟头点点他,“不错嘛,你小子。混出个人样来了。”


第9章 你无情
  林安尼这课上的不怎么舒心。
  自从姜屿西收下班花的情书后,他就总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误伤。无数道愤恨的、不甘心的、哀怨的目光,仿佛十万伏特,穿山越岭地从四面八方射来。
  今天上的是《兰亭集序》。
  本想沉浸在语文老师如沐春风的讲课中,可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林安尼实在受不了,把课本扔在课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这些人与林安尼成为同学以来,并没有和他发生过矛盾,也没有领教过林安尼的打架功力,更别提天方夜谭的挨揍。可此人的威名还是如雷贯耳,不少男生收敛了许多,不再靠眼神怼人。
  可那些难受的视线并没有因此彻底离去。
  同桌小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是女同学……”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安尼也注意到了。往这边恨恨看过来,并且窃窃私语的是一群女生,这些视线并不是憧憬的、满怀期待的偷看,而是像看渣男一样的愤怒,如果不是在上课,她们很有可能会当面泼姜屿西一瓢凉水。
  四周人如坐针毡,连麻花辫都把头缩进了脖子里。姜屿西却像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受任何干扰。
  同桌嘲讽道:“他也太淡定了。”
  林安尼对着姜屿西的背,用手画了一个弧形,煞有其事地说道:“看见没,这叫隔离罩。只要罩上了,谁说话他都听不见。”
  说完,他补充道:“视线也能反弹回去。”
  同桌噗嗤噗嗤地笑个不停。
  林安尼心里叹着气,天生丽质难自弃,自己真是太幽默了。可惜迷弟只有一人。
  自艾自怜的林安尼并没有注意到某人突然转过来瞥了他一眼。
  姜屿西淡淡道:“我全听见了。”
  林安尼:“???”
  隔离罩呢!
  说坏话被听到了!救命!
  姜屿西面无表情道:“之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幼稚?”
  林安尼抖了抖嘴唇,平常舌灿如花、巧舌如簧的他,遇到姜屿西,却是连屁都放不出来。
  同桌维护道:“他这不是幽默,是幼稚!”
  “啊呸!”同桌歉意地对林安尼笑笑,又义愤填膺地对姜屿西说:“他这是幽默不是幼稚!”
  拥有一个猪队友是什么体会。林安尼心力交瘁。
  姜屿西并未作答,凉凉地看了眼同桌,便什么也没说地回过了身,任凭同桌怎么张牙舞爪,那人也再未理睬过。
  同桌垂头丧气,想要继续战斗。
  林安尼却认命地拍了拍同桌的肩膀,过来人一样语重心长地劝道:“算了。比起姜同学来,你的战斗力为负。”
  同桌抖了抖肩,仿佛落败的小学鸡,可怜又可爱。
  林安尼化作长辈,安抚地摸了摸同桌的脑瓜。他的手指很好看,惊艳的那种。拍个无滤镜的随手照放到网上就能有一堆人跪舔。
  同桌顺势抓住林安尼的手指,竟然不放开了。
  周围不知有人搞笑地说了一句:“林安尼和他同桌这是上课谈恋爱吗?别说,这画面还挺偶像剧的。”
  林安尼瞪了眼造谣者,造谣者被威慑后闭口不言,用手把嘴巴拉上。
  传说中的直男同桌西子捧心,小脸红扑扑。
  岿然不动的姜屿西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林安尼,视线落在他葱白似的手指上。林安尼像是触了电,把手飞快地收了回去。
  这边叽叽喳喳地吵闹,竟然比那些十万伏特的视线还引人注意。
  再温柔的女老师也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课上吵闹,她往下环视一圈,先点了造谣者起来:“背诵第一段。”
  造谣者的脸涨红,宛如猪肝色。
  语文老师见他连课本都未翻开,失望地让他去黑板报前面罚站。
  造谣者握紧了拳头,忽然道:“老师,林安尼也背不出!他刚才在和别人聊天!”
  无妄之灾。林安尼悲伤道。
  他也做好了罚站的准备。这背诵任务是昨天晚上的作业,林安尼确实没时间背。即便有时间,他可能也不会放在心上。《兰亭集序》这篇课文今天是第一次上,按照惯例,文言文一般是等老师全部讲解完了才有可能抽背,也是为了给同学充分的时间准备。就今天这种情况,连课代表都不一定背过。
  他们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语文老师笑道:“是吗?林安尼在和谁聊天?”
  造谣者赤红着脸,道:“他……他……”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低调同桌的真实姓名。忘就忘了,竟然慌到也不知道说一句他和他的同桌。
  语文老师微笑道:“嗯?”
  同桌快把头埋进书堆里了,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造谣者急着随口说道:“姜屿西!”
  他慌乱之中口不择言道:“对,就是林安尼和姜屿西。我亲眼看到姜屿西转头和林安尼说话。”
  林安尼眼睁睁地看到姜屿西从容站起来。他哀叹道,可怜啊。这才是真的一口大锅从天上砸下来。
  语文老师和善的目光看向新来的转学生,询问道:“姜屿西?”
  只见姜屿西站起来,合上课本,声音不疾不徐:“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之兰亭……”
  他的嗓音本就好听,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又不失本人性格的成熟。一段完毕,不过短短时间,却让不少人怔住了。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这简直是享受。
  教室里许多人的第一反应。
  语文老师赞赏地点了点头:“背得不错。”
  姜屿西轻轻地呼了下气。
  这动作很细微,却被林安尼捕捉到了。姜屿西也不是完全淡定。这一认知让林安尼有些开心。
  语文老师微笑着问:“那你有和林同学在课上讲话吗?”
  这一问题显然没在姜屿西意料之内。
  他抬起了眼,皱着眉看向老师。
  语文老师再次以询问的目光注视他。
  姜屿西认命道:“有。”
  语文老师赞叹他的诚实,说道:“那你也去教室后头站着吧。”
  姜屿西没有任何反抗,随手拿了课本,从桌肚里挑了一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不疾不徐地往后走去。
  老师叫住他:“只带课本就行。”把糖给放下。
  林安尼心疼极了,他觉得听到这句话后,姜同学的肩都垮了。即便在其他任何人眼里,此刻的姜屿西依然是那么不食烟火、从容淡定。
  语文老师用书本轻轻点了点造谣者和林安尼:“你们也去。”
  同桌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心,并且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林安尼,目光里写满“保重。”没料到转瞬之间,课本就点在了他的书桌上。
  他抬头,那传说中全校最美丽、最优雅、最获得学生喜爱的美女老师此刻正笑盈盈地看向他:“你也去哦。张同学。”
  同桌浑身一颤,哭丧着脸。这真是宿命,躲也躲不过去。
  林安尼左边是同桌,右边是姜屿西。左手是朋友,右手是喜欢对象。对于罚站这件倒霉的事来说,可谓是幸运了。
  可林安尼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幸运。也不知道左右边这两个人怎么长的,才高一就有一米八,平常觉得自己还算挺高的林哥,此刻就是“凹”字本“凹”。
  造谣者面露苦涩,道:“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了你们。”
  同桌小声地嘿嘿道:“没关系。你怎么没供出我啊。”他挺感激对方没供出自己的,要是让他来一段《兰亭集序》,别说第一段,就连第一句也过不去。
  造谣者讪讪道:“那不是……我忘了你名字吗?”
  同桌语无伦次:“*%*&6#¥%”
  造谣者挠了下头:“我今天才知道你姓张。”
  说罢,他又与姜屿西隔空交流:“对不起啊,姜同学。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真忘了张同学名字。”
  姜屿西没应声。
  造谣者道:“你不原谅我,我就哭给你看。”
  姜屿西依然没应声。
  造谣者真的开始呜呜呜。
  林安尼扶了下额。
  姜屿西叹了叹气,心想这帮人的智商是怎么回事。
  他瞥了眼讲台,暗示道:“刚才她看了我们至少三次。”
  造谣者秒懂,诚惶诚恐,站得跟当年军训一样直。
  姜屿西摇头笑了笑。
  林安尼说:“没事啦。语文老师人很好的。”
  同桌哀怨道:“好到讲个话就罚站?我们又不是小学生!”
  你本来就是小学生。林安尼耐心地解释说:“你没发现站到后面以后,空气更清新,视野更广阔,连指控姜屿西的妹子们都不翼而飞了吗?”
  之前坐在前头,那些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射,他们这四个人都未能幸免于难。这下他们站在了最后,那群人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往后张望了。
  同桌领会几秒,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语文老师的温柔视线扫射过来,同桌苦不堪言,也站起了军姿。
  他们站了整整一节课,到最后林安尼也不确定这究竟是好意,还是老师真的火了,想靠罚站来让他们忏悔。
  重新回到座位的同桌伸了个巨大的懒腰,仿佛获得重生。
  姜屿西除了又剥了个糖吃,和其他时候没任何区别。
  林安尼把手举起来,充当一个话筒,“姜同学,请问是什么支持你昨天晚上背了连教都没教的新课文?是爱与正义吗?”
  姜屿西忍了忍,没忍住,嫌弃地挪开林安尼的手。
  这样的肢体触碰很微妙,心尖一甜又莫名发酸。林安尼都不知道是伤感还是开心。
  姜屿西说:“我没背。”
  同桌惊呼:“你没背……上节课那令全场震惊的姜屿西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我在做梦?”
  能获得甜分,让姜屿西的心情好了点,对待芸芸众生都耐心了许多。
  “我有听课。”姜屿西说,“第一段也就那么两句话,背下来不难。”
  同桌震惊道:“等等……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几乎过目不忘吗……”
  这次同桌没等到答案。
  他的课桌投下两道阴影。姜屿西面前站了两个女生,短发气势足一些,直接怼了上来,脸涨得通红:“姜屿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这样!”
  这哀怨的语气,这愤怒的眼神。
  又是情债吗?
  林安尼对姜屿西对待男女关系上,彻底无语了。
  同桌对林安尼轻轻咬耳朵:“哎,这两个妹子好眼熟啊。是不是今天在课上瞪姜屿西最狠的那两个?”
  不用同桌说林安尼也注意到了。这俩妹子不止是在课上瞪姜屿西最狠的那两位,还是班花众所周知的好闺蜜。林安尼隐隐约约摸到了真相的触角,奈何没有证据佐证。他瞥向姜屿西,试图从当事人的神情中找到答案。
  左瞅右瞅,林安尼嘴角一抽:“……”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姜屿西此刻的表情,应该叫做“不认识、不了解、小姐姐你们是谁。”
  见姜屿西毫无悔过认错之意,长发女生更是气得发抖,她从校服口袋里揪出一张被蹂|躏得看不出真实原貌的糖纸,啪地甩在姜屿西脸上。这一扔,糖纸就像是牛皮糖黏在他脸上,半刻没有飞下去。
  所有人:“……”糟了。
  姜屿西面无表情地把糖纸从脸上拿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发火,可是,并没有。
  姜屿西仍然是那副死样子。
  长发女生也有点后怕,她如果说纸是自己飞到姜屿西的,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她平静了一会儿,强行冷笑道:“你好好认认这笔迹,是不是你写的。”
  林安尼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一切,泯然那些八卦的众人。可惜林安尼很清楚,自己从来不八卦,关注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主角是姜屿西。如果是姜二狗,姜阿猫,送他钱他也不关注。
  他努力盯着那张纸,盯得眼睛都要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接受了他强烈的念力,林安尼还真差不多看清楚了纸上的文字。
  那是短短一张的浅色糖纸,若放置在阳光底下,或许还会折射出好看的光线。如今,却被人厌弃地扔在一旁。
  这张糖纸被人用黑色钢笔写了一行诗句。
  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
  土得要命,但林安尼却很开心。


第10章 你低头
  其实林安尼觉得挺浪漫的。
  这张糖纸很漂亮。
  姜屿西的字迹也很漂亮。
  林安尼认为,送人礼物,若是都送自己不想要的、不喜欢的,那比不送更令人厌恶。既然要送,就得送自己本身喜欢的、舍不得的。
  姜屿西的做法明显是后者。
  即便是拒绝,林安尼也觉得这是个浪漫的拒绝方式。如果今日告白的是他,收到这张纸,他可能不会像班花一样心碎到哭泣。
  可不是所有人都和林安尼一条脑回路,觉得这拒绝方式不错的只有他而已。周围看八卦的人得知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之后,每个人都嫌弃得咋舌。
  同桌呵呵道:“……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古装偶像剧都不那么拒绝人了好吗?”
  林安尼不服气地为姜屿西辩解:“对啊,什么年代。一起来看哈姆彗星之雨也不用情书告白了。”
  围观甲摇了摇头:“安尼同学,你说得不对。情书是情怀的象征啊。”
  围观乙赞同道:“如果有妹子给我写情书,我一定立刻下跪求婚。”
  众人七嘴八舌,也就三四个人,却像极了三四千个鸭子。
  连麻花辫都忍不住弱弱地说:“说真的,这拒绝方式太土了。”
  姜屿西仿佛没听到这些控诉,拿出下一堂课的书本,自动屏蔽耳边的噪音。
  前来控诉的班花闺蜜党,见男主角本人软硬不吃,顿觉无趣,僵持了一会儿便回自己的座位安慰小声啜泣的班花去了。
  课间永远是短暂的。不久后铃响,物理老头拿了把戒尺,慢吞吞地走近教室来。
  要说这所有老师中,林安尼最无奈的就是这物理老头,年过六十仍孜孜不倦地教书育人,脑子却越来越糊涂了。他讲完的习题册答案总与标准答案差个小拇指宽的误差。
  林安尼本身理科就不好,物理又是较难攻克的一门,遇上这样一位老教师,确实不容易得高分。连续一学期来,高一三班的物理平均分已经在全年级段垫底无数次。
  物理老头老花眼严重,看不清人,更认不清人。他不会管人,教室一吵就用手里那把戒尺啪啪地敲击课桌。年纪大了,底气不足,所以老头讲课声音很小,又总是带点无伤大雅的方言,着实令人心力交瘁。
  这样的教书质量真称不上好,据说那群以好学生和班干部为代表的小团体已经委婉地同女魔头提过好几次换物理老师,都被女魔头无情驳回。
  按女魔头的话来说,物理老师五十年前就开始教书,以前教书是出了名的好,是她老师的老师,资历极深,她没资格这么做,也没良心这么做。
  于是在这位老教师的谆谆教导下,高一三班的物理成绩呈现跌停板的下滑,一路飘红。
  连续一学期来,一遇到他的课,学生们就开始随心所欲。心情好的就听听课,心情不好的就玩玩手机、看看小说,只要不怎么吵,那位上了年纪的教师,就会以为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课。
  林安尼今天心情不太好,但他却想认真听课,可惜天不随人愿。一阵不引人注意的嬉笑声后,周围的上空莫名其妙地飞起了许多纸飞机。
  它们出自不同主人之手。
  一只飞机落在林安尼的课桌上,飞机被拆开,短短两行字映入眼帘。
  “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
  点评:好土啊,是谁那么土,嘻嘻。”
  林安尼稍稍皱起了眉头。
  他这才慢慢注意到,这些横七竖八的纸飞机,一直有个明确的方向——他们这个角落,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姜屿西的方向。林安尼之前没有察觉,以为纸飞机在教室上空乱飞,是因为这种小玩意儿有八成可能性失去准头。
  主人要它往西,它可能往东。往西了,续航也不行。最终落在林安尼周围的纸飞机,也就寥寥数只。
  又一只轻轻巧巧地落在林安尼的脚边,他弯下腰,捡起这只叠得不怎么样的纸飞机,一回生两回熟地肢解它,不出所料的,这次内容与上回大同小异。
  “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
  点评:大侠,请问你以为自己是古装剧男主角吗?要不放学后小树林见:)”
  别人家的小树林可能是污污污,他们班这小树林可是全班皆知的约架胜地。天黑以后,郁郁葱葱的林子一遮,别说教导主任,天王老子都管不到。
  林安尼啧啧称道,他们这帮人,平常弱得跟小鸡仔似的,没想到竟然有那么野性的时候。
  他十分赞赏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行为,沉思了一会儿,便旋开中性笔,在布满折痕的纸上写下一句批注,按着它原来的轨迹叠回去。
  也不知是林安尼运气好,还是他认得纸飞机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回程的纸飞机还真落到了原来主人的身边,前排一个瘦瘦的小男生拆开了它——他密切关注着这只纸飞机的动向,哪里不知道它落在了恶魔林安尼的手里,远远瞧着,就看到林安尼用笔在上头涂涂改改。
  纸飞机主人两股战战,抖着手拆开了它。
  “好啊。七点,小树林。不见不散——林安尼。”
  谁不知林安尼的名气!长得秀秀气气的,打架起来心狠手辣,一点情面都不给。还有他两个混子朋友,要是真和他小树林见,他真不知道是该保左腿还是保右腿。
  纸飞机主人两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林安尼看着纸飞机主人抖啊抖的后背,他就知道这次的下树林约架肯定就是个无疾而终的下场。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纸飞机都是冲着姜屿西去的。如果说上节课明目张胆的怒视是出自于为班花打抱不平的女同学们,那么这节课一只只隐晦吐槽的纸飞机则来自一个个想要英雄救美、脚踢渣男的男生们。
  林安尼真是为姜屿西感到悲哀。好好的一个重省点高中转校生,来他们学校感受落后教育就算了,还要体会第一天就被全班孤立的惨剧。
  不过……林安尼盯着前桌宛如山一样高的背影,心道被孤立要心里觉得孤独难熬才是真的孤立吧,像姜屿西这种不为所动的神人,估计是体会不到被孤立的感受的。
  前排那哥们传递信息效率极高。很快,那统一战线的学生们就知道林安尼为姜屿西反击的事。
  渐渐的,半空中的纸飞机沉寂了下来,周围的嬉笑声也没了,教室又回归安静。
  教室是安静了,可林安尼依然听不清楚物理老头讲课的声音。不仅听不见,他被前桌遮挡得,连黑板上的粉笔字也看不到。
  林安尼拿尖锐的笔帽戳了戳前桌的后背。
  姜屿西没回头,他很自然地把背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离林安尼近了一些。
  林安尼趴在课桌上,轻轻地咬着他的名字,嬉笑道:“姜屿西,你多高?”
  姜屿西没报数字,盯着书本很随意地说:“比你高。”
  林安尼:“……”
  狼、心、狗、肺。
  早知道不帮忙了。要知道他多想脱离“社会他安哥”的头衔,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就为了帮姜屿西,威胁了同学几句,瞬间被打回了原形。
  林安尼说:“哦。所以你挡住我视线了。”
  姜屿西瞥他,有点惊讶:“你看不清黑板?”
  这不明摆着的吗?
  林安尼微笑地咬牙切齿:“准确点来说,是被你挡得看不见。”
  背后几位同胞见此,也不约而同、七嘴八舌地抱怨:“是啊,姜同学太高了。我连幻灯片都快看不到了。”
  “我好几节课前就想说了,不过就是不熟,不好意思。多亏安尼替我们提了。
  同桌适当地插了一句嘴:“要不跟女魔头申请,让姜同学换到最后一排去?”
  林安尼瞥了一眼同桌。
  同桌立刻改口:“算了算了,先别那么麻烦。姜屿西,你背挺得太直了,稍微弯一点点……就行。”
  林安尼满意了一些。
  物理老头继续云里雾里地讲课。姜屿西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林安尼这边,无视其他人地问:“你真的看不见黑板?”
  这是又要羞辱他一遍。
  林安尼诚实道:“看不见中间。”
  姜屿西更靠近了林安尼一些,压低声音后更显得他声线迷人。
  林安尼本想迷醉其中的,可惜姜屿西的问题实在像一盆浇醒他的冷水。
  姜屿西恍然:“原来你连一米七五都没有?”
  以前学校坐在姜屿西后头的同学差不多就这个身高,虽然坐在他后头看黑板也有点吃力,但不至于林安尼这种看不清楚正中间的程度。
  !!!!
  他也想要有啊。胡朋和苟游都有的身高,他也想要有啊!!!半年前,他们一起行动,死对头还嘲讽他们三剑客中间有个小矮子。自认为身高在高中生里还算可以的林安尼沮丧极了,胡朋连给他买了一个月的麻辣兔头,他的心情才微微好转。
  林安尼恼羞成怒,愤怒地摇着头:“没有没有!这很可耻吗???”
  他才高一,还会长高的!
  姜屿西不知道林安尼好端端地在气什么,可这位后桌气鼓鼓的样子就像是鼓起了脸的河豚,比他平常装大佬的样子可爱多了。
  姜屿西道:“不可耻。”
  林安尼没怎么被安慰到。
  林安尼霸道地说道:“总之,你严重阻碍到了我的学习。”
  姜屿西没意见。
  林安尼说:“你背挺太直了,又不是礼仪表演,仪态没必要那么好。”
  姜屿西反对说:“天生的,改不过来。”
  林安尼有点傻眼:“那……那怎么办。”
  姜屿西瞥他:“不怎么办。”
  半秒后,姜屿西合上了书本,放置在一边。
  他斜靠在课桌上,就这么安静地睡了。


第11章 一二三
  长得好看就是不同凡响,上课打盹也是赏心悦目的模样。
  姜屿西头枕在木质课桌上,露出“被神亲吻过的完美侧脸”,没过多久,前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同桌闪了闪神,诧异道:“他这是睡着了?”
  林安尼正在数姜屿西的睫毛,被同桌打断就需要重来一遍。
  他问道:“不然呢?”
  同桌一拍大腿,咋舌道:“这也太快了吧。秒睡!”
  林安尼被打断两次后,果断放弃了数睫毛的重任,心里判断姜屿西的睫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胜数。随后,他神清气爽地记下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着的公式。
  同桌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课本,说道:“书上有,不用记。”
  林安尼心情好,解释说:“我知道呀,不过用笔写一遍印象更深刻。”
  “那你改一下这个地球表面众力加速度的公式。”同桌好心提醒道,“老头把G和g的位置弄混了,你记得别抄错。”
  林安尼:“………………”
  他现在去联名申诉换物理老师的投名状里签字,还能来得及贡献自己微小的一份力吗?
  十分钟后,老人家一句“你们自己做课后习题”,就提前结束了这堂课。学生们习以为常,林安尼便开始咬着笔头写那些完全搞不懂意思的天文公式。
  同桌面无表情地打着节拍:“一。”
  物理老师哼哧哼哧地把讲台背后的木质椅子搬到门边。这实属一块风水宝地,午后夕阳懒洋洋地洒落下来,任何坐在这个角落的人类都能沐浴到像金子一样灿烂的美妙阳光。
  “二。”
  物理老师如寻常一般,勾着背将微湿的手心往外套下摆处蹭了蹭、又抹了抹。
  “三。”
  他从椅背深处掏出一个微微发黄的老旧塑料袋,掏出藏在里头的一沓现钞,指腹沾了点唾沫,开始一点一点数钱。
  林安尼:“………………”
  同桌注意到林安尼的震惊,得意洋洋道:“谁叫你以前不是逃课就是打瞌睡,每次都错过好戏。”
  林安尼咽了咽口水,比划了两下,努力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我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教书水平下去了。他这样,几次了啊?”
  同桌冷冷嗤道:“没多少,总共两三次吧。但我一看他那架势,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人也真是奇葩,现在这年头,全都是网银和支付宝,再不济也有微信转账。谁还拿个破塑料袋,把毛爷爷装在那儿啊,也不怕被偷。”
  说到这里,连同桌这种平常懒得讽刺别人、更别说是嘲讽长辈的乖乖学生仔,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点鄙夷之色。
  林安尼注意到他手里那沓钱说少不算少,说多却不算多,林林总总包括小钱数下来应该也就两三万,有几张破破烂烂的,还特意从讲台抽屉里翻出透明胶带,对着阳光小心翼翼地抚平、贴好。
  离下课还有数十分钟时,物理老师总算不再反反复复地数他那些小钞票。台下熙熙攘攘地吵闹,台上的他熟视无睹地讲完课后习题的最后一道。
  临近下课,他突然推了下眼镜,咳嗽道:“今天咱们来推选一个课代表。”
  这物理老师记性差,一直没认命过课代表,女魔头听说后就让化学课代表身兼数职,顺便也把物理作业本给收了。好在化学老师和物理老师在同一个办公室,两门课作业负担也不算重,那位课代表做得还算轻松。
  然而第二学期化学老师搬了新办公室,与原办公室属于南北两大对角楼,课代表就得辗转两座楼,时间一长,再任劳任怨的课代表也忍不住提出异议。也不知女魔头是怎么和物理老师说的,他老人家竟然能记住选举课代表这件“小事”。
  物理老师:“有人毛遂自荐吗?”
  原本窸窸窣窣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
  物理老师:“那……你们有想推荐的同学吗?”
  每个人的头低得快与桌面亲吻。
  物理老师再次推了下啤酒盖厚的眼镜:“行吧,我这花名册上有你们上学期统考的物理成绩。我看看谁的分高……”
  上学期统考卷子是某一所省重点出的,全省高中生考得都是同一张卷子。这份据说已经依照“贫富差距”简单化的卷子,让江城一中所有的学生苦不堪言。全年级段就没几个得八十分以上的,更别说存在于食物链最底端的高一三班,光是及格人数就只有寥寥数几。
  一说看成绩,林安尼就有不好的预感。
  当三个字从物理老师嘴里吐出后,林安尼这预感就成了真。
  物理老师:“姜屿西。”
  林安尼背往椅子上一靠,心道,果然。
  也不用其他人点醒他,姜屿西自己醒来了。
  他微微皱着眉,站起身看向站在讲台的老人。
  如果林安尼足够熟悉姜屿西,就会知道这家伙其实有点起床气,不重,但脸色会比平常更暗一点点。
  “一百二十分。”连一向不问世事的物理老师都有点惊讶,“去年的卷子满分不是一百分吗?你这多出来的二十分是哪里来的?”
  姜屿西沉默数秒,时间有些久远,他在回忆。
  片刻后,他想起来了,很平淡地叙说一个事实:“去年统考的物理卷子降低了难度,所以学校老师专门出了二十分的附加题。”
  降低难度?
  全班讶然,这姜屿西是不是记错卷子了。去年的物理卷子明明难得令全校闻风色变。
  老头显然见多识广,他沉吟:“那像你这样得满分的全年级有多少?”
  “不多。”姜屿西说,“附加题有些难度。”
  言下之意则是,如果没有这附加题,杭城中学全满分的估计就像秋日即将收割的麦子,一大片一大片的。
  姜屿西的话让在座学生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犹记得去年拿到物理卷子时苦不堪言的哭脸,每个人嘴上都在说这是什么神仙出题,怎么会难到这种程度。
  结果在姜屿西的口中,那套卷子简单到必须再出附加题,否则就是毫无难度。
  怪不得虽然是统考,却没有出详细的全省排名,要是真出了,他们这群沾沾自喜的井底之蛙还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林安尼也是很惊讶。江城一中在全省虽然一般,但在全市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中学。他知道有差距,却没料到差距如此巨大。
  物理老师在一中教书多年,深爱着这所学校的故土。由于城市的落后,这所学校和省重点有些差距在所难免,但也没有今年这样悬殊的差距。
  他脸涨得通红,似乎是羞愧自己没教好,更后悔直接在课上打听这种问题,打击学生们自信心。
  “你……”物理老师歇了歇,“你好好说话。我问你算上附加题,杭中满分的人数。”
  姜屿西沉默数秒,终于无奈道:“就我一个。”
  这下所有人都愕然。
  物理老师似乎也被转学生的好成绩震惊到了。
  过了好久,他才下了命令:“姜屿西,既然你是去年全班物理最高分,那么这课代表的任务就交给你,我想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这是在询问在座学生的意见。
  原来那些装鸵鸟的学生此刻一个个坐姿端正、抬头挺胸,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意见。”
  物理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姜屿西布置了属于课代表的第一个任务:“F209是我的办公室,记得明天早自修之前把作业收齐、交上来。”
  姜屿西没说话,他站着闭了闭眼睛,又晃了晃,最终扶着课桌稳定了自己。
  这俨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林安尼心道,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秒醒的人,只有装作清醒欺骗了众人的某人。
  姜屿西动了动嘴唇。
  林安尼以自己对姜屿西肤浅的了解,笃定他肯定会拒绝。
  姜屿西再抬眼,目光已是清亮。他直视物理老师,毫无拒绝之意:“好的,老师。”
  林安尼愣住了。
  物理老师走后,漫长的一节课终于结束。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同桌也摸透了新来转学生的脾性,他知道姜屿西没表面看着那么冷。
  同桌并不怕他生气,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姜屿西,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啊。你怎么就答应了。”
  课代表不像是班长、学习委员这类有实在职权的班级委员,这种职位辛苦不说,还吃力不讨好,油水全靠任课老师发。遇到温和亲切一些的老师,偶尔会利用职务之便,早一些告知课代表学生成绩,或者动不动给点零食甜点犒劳。
  可惜物理老师并不在此类任课老师之列。林安尼实在怀疑一学期之后,这个老师能记住姜屿西的名字。就算不错了。
  同桌说:“别的课代表会帮着老师批改作业。你这个课代表会做什么?”
  姜屿西根本不理他。
  同桌自顾自地笑:“帮他数钱吗?”
  同桌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他这种守财奴,才不会别人给他数钱呢。毛爷爷这种香饽饽,他要数也是自己躲在小黑屋里数,哈哈哈。”
  麻花辫实在听不下去,瞪了同桌一眼,道:“积点口德吧,张同学。”
  同桌:“略略略。”
  不再有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气氛难得清闲。
  林安尼装出很随意的样子,道:“姜屿西,你家住在哪里?”
  姜屿西并不避讳地说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课桌上躺着一本被风拂过上下翻飞的习题册,他的手很好看,即便握着最质朴的黑色水笔,也会叫人觉得这个画面极度唯美。
  林安尼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优点和缺陷。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一个手比他好看的人。
  同桌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啊!”林安尼夸张地叫了一声,不像平常的他,“离我家很近啊。”
  同桌翻了个白眼,方向是同一个,但请问哪里近?
  姜屿西说:“那挺巧。”
  林安尼问:“你平常怎么回去的啊。”
  不过几分钟,姜屿西就完成了物理老师布置的作业,他翻出另一本林安尼没见过的习题册,继续算题。
  “我走路回去。”
  姜屿西住的小区就是个学区房,离学校没多少路。
  林安尼苦中作乐道:“我……我也走路啊。今天放学后,要不咱们俩一块回家吧。”
  同桌觉得林安尼疯了。
  他家那么远的路程,真要走路难不成要走到天黑?


第12章 电影票
  姜屿西没看出林安尼的别有用心。这一周本就是林安尼一组做值日,他们俩又被分到最后的收尾工作。值日结束后,整间教室就只剩林安尼和姜屿西两个人。
  既然是同一条路,何必不同行,姜屿西原先是这样认为的。
  他哪里知道,林安尼走完与姜屿西同行的这段路后,会飞快地在附近找一辆共享单车,并且比平常快一半的速度骑向自己的家。如果不加快速度,等到天黑,爷爷就会巴巴地站在村口等他。
  每每这样做,林安尼都不由叹息自己的执着与坚强。他没有感动姜屿西,更没有感动江城,首先感动了自己。
  这样持续一个月后,林安尼确实和姜屿西混熟了。
  他们互相交换了微信、手机号码等交友方式,逐渐升温成可以偶尔互道晚安或者聊聊玩笑的“好”同学关系。
  有一次林安尼起晚没吃早饭被姜屿西知道后,姜屿西就开始经常送早餐给他——当然,是有偿的。
  第一次被送早餐,林安尼欣喜地以为这根笔直的电线杆可能开始开窍了,被送许多次但两人依然没有任何暧昧氛围后,他确认此人只是不喜欢“不吃早餐”这一虐待胃部的行为。
  伴随着一份清爽不油腻早餐的,可能是一支水果味的棒棒糖。林安尼说自己喜欢牛奶味之后,水果味的棒棒糖就被换成了牛奶味棒棒糖。
  姜屿西依然很高,没缩短半公分,但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提换座位这件事。
  如果挡住视线,林安尼会戳一戳他的后背,建议他稍微弯一下腰。然而他们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姜同学,从来不知道“弯腰是何物”,被林安尼要求以后索性选择在课上补眠,一如既往地任性。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让姜屿西成为林安尼众好友之一,可以让班花同意与一位其貌不扬的隔壁班同学交往,也可以让月考如期而至。
  对于月考,林安尼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他脑瓜子聪明,属于好好学习进步神速那种人。这个月他好好听课、认真做题,努力得连同物理老头的课都一字不落地听了。
  林安尼自己都不信会考多差。
  果然发布的成绩,还是令林安尼挺满意的——全班排名十一名。比起上学期的倒数,已经是质一样的飞跃。他也是全班唯一一个作文没扣一分的神人。
  这篇文被语文老师大加赞赏,当着众同学的面,花了课上的三分钟,半赏析半朗读地念完一整篇。
  姜屿西被物理老头叫去谈话。
  同桌敲课桌扔书本地大呼小叫,连爆了好几声粗口。
  林安尼道:“你文明点。”
  同桌摔了一次中性笔,一支五块的小资笔瞬间被甩得没墨。他心疼得不行,连同姜屿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进去。
  林安尼不齿道:“你嫉妒他,关他和他祖宗什么事。”
  “这姓姜的还是人吗?你瞅瞅这还是人吗?”同桌不敢置信道,“除语文和物理之外,全满分!全年级第一,比隔壁班的第二名整整高了三十多分。”
  林安尼塞了只耳机杜绝噪音。
  同桌再次大呼小叫,高喊姜屿西不是人。
  不久,除了同桌,班级里其他被姜屿西震惊到的同学也开始高呼这一句话。隔壁班听到后,也忍不住赞同地呼喊。这一道道的声音此起彼伏,宛如高山,绵延不绝。
  林安尼忍无可忍,摘下耳机,环顾教室。
  他少有地冷冷道:“他确实不是人,是神仙。这样行了吧。”
  四面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课间操之前,姜屿西总算回来了。
  通往操场的队伍中,林安尼本身排在姜屿西前头好几个身位,他用一张妙脆角十二星座的卡片与姜屿西前一个同学交换了位置。
  林安尼挑了挑眉:“哎,老头叫你去干啥啊。”
  姜屿西表情不悦。
  他立刻半举起双手投降,换了个措辞:“老师,老师。”
  林安尼顺便杵了两下姜屿西,示意他别忽略自己的问题。
  姜屿西却罕见地跳过这个话题。
  他摸了摸,从校服裤袋里搜刮出两张电影票,把其中一张放进了林安尼手心里。
  林安尼瞬间以为姜屿西没睡醒。
  姜屿西说:“放学一起走吧。”
  林安尼出了点手汗,汗水浸湿脆弱的电影票。
  是他有问题,还是姜屿西有问题,这难道不是约会?他记得自己和姜屿西仍旧是纯洁的同学友谊啊。
  林安尼还想继续问一些。哪知道妙脆角兄弟的个子在前排实在鹤立鸡群,他胆小怕被女魔头抓包,缩着身子把自己缺了很久的水瓶座卡片重新还给林安尼,把他赶到属于自己的队伍。
  林安尼猝不及防。
  他嘴上胡乱小声地喊了几声姜屿西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得到回应,就被一直滚动的人流带走了。
  妙脆角兄弟感慨道:“真是没想到,你和林安尼关系竟然这么好。”
  一个是小霸王,一个是高冷帝。明明应该是王不见王的两个人,才几周功夫,这两人却黏得跟牛皮糖似的,连做课间操排队这种短短时光,都要待在一块。
  说这话的人料定姜屿西不会回应他。他都习惯了姜屿西这种生人勿近的个性。
  可出人意料的,这次姜学霸并没有对他爱答不理。
  姜屿西说:“就那样吧。”
  翻译一下,他和林安尼的关系,也就那样吧。
  妙脆角兄弟这一秒还替林安尼感到心寒,下一秒就注意到了姜屿西难得一见的笑容,若是没看错,这笑容还夹杂着奇怪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包容和宠溺。
  姜屿西说:“就那样吧。”
  和姜屿西连笑容都收不回去地说:“就那样吧。”
  二者截然不同。
  后者大写的——口是心非。
  漫长的课间操终于结束,林安尼期盼着与姜屿西会面。哪知这人又被物理老师叫走。因为爷爷的关系,林安尼对老人都挺宽容的。
  这位老师一旦有令人诟病的地方,同桌总会忍不住指责。
  每次都是他在恰当的时机制止同桌。
  这次林安尼是真的有点忍不住了,因为前方有一个刚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回来的学生带来了珍贵的线报。
  探子对林安尼啧啧道:“物理一百二的卷子,姜屿西不是被扣了两分……”
  林安尼纠正道:“一点五。”
  “好好,一点五。”探子不屑道,“就错了一道选择题。全年级总分第一,各科第一。物理老头竟然不满意,在办公室数落他。这骂得还挺大声,全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听见了。”
  林安尼不信。物理老头才不是这样的严格要求学生的人设。
  “你别不信啊。”探子凑近说道,“我听说这是因为杭中这次的卷子难度特别大,却出了一个全满分的。姜屿西好像认识这人,以前算是他手下败将吧。这次考得比他好。”
  同桌全程偷听,他感叹道:“姜同学和我们这群臭鱼烂虾比起来是挺好的,可人不能这么比啊。人不仅得横向比,也得纵向比。他和自己比,应该算是退步了吧。我们这种程度的卷子对他来说巨简单。”
  林安尼心里稍微沉了沉,嘴上却还是说:“你是那鱼那虾,我不是。”
  同桌不服气:“语文老师那是偏爱你,没给你作文扣分。你自己读读,那是什么烂句子啊。”
  “你读啊。”林安尼料定他不记得。
  同桌挣扎了一会儿,没说出来,想钻到林安尼的桌肚里找语文卷子。
  “雪花像是头皮……”
  “……”
  林安尼被激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他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试图捂住对方的嘴。
  千钧一发之际。
  “雪花像是头皮屑,一片一片地落在我的肩膀。”
  林安尼像斗败了,失落地垮下了脸,温热的手心却还熨帖着姜屿西的嘴唇。
  四目相对,两人明显一怔。
  对方的呼吸裹挟着一丝水汽,浸润着林安尼的手掌心。林安尼容易出汗,手心本就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触电一般,飞快地拿开手。
  除当事人以外,这一段小插曲没人在乎。姜屿西本人也不是很在乎,他对林安尼说道:“你同桌没说错,语文老师真的偏爱你。”
  林安尼撇嘴道:“你意思就是狗屁不通,不值这分数呗。”
  姜屿西不置可否:“我没这么说。”
  那作文本就是他时间来不及,胡编瞎造的,哪里知道竟然入了老师的青眼。别人说就算了,姜屿西也这么说,他就有点不开心。
  林安尼道:“你就是这意思。”
  姜屿西沉默数秒,说:“你那篇作文,挺有灵气的。但是满分作文,光有灵气不行。”
  现在才高一,议论文不多,等到题材受限,记叙体、散文体、小说体逐渐减少后,林安尼写作方面的优势就会减弱,写命题作文,更讲究逻辑性,而不是语句。
  姜屿西在杭中多写议论文,深知这一点,这么说也是为了林安尼好。早日意识到这一点,未雨绸缪。
  然而这一番话落在林安尼耳里,又是别的意思。
  在林安尼心里,灵气等同于运气。绝大多数同学都不服他,姜屿西也不服。
  姜屿西很久没怼他了,一般都顺着,这次让林安尼有些炸,不过也就一点点。
  林安尼自认为是这方圆百里内姜屿西最好的朋友,他有点被惯坏了,竟然拿出校服兜子里的电影票赌气说:“你快改口。不改我不跟你去看电影了。“
  同桌心道,又撒娇。
  他最近得了一种病,总觉得林安尼经常对姜屿西撒娇。明明是很日常的对话,落在他耳里,就觉得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怪只怪林安尼祖籍广城话太软。
  姜屿西:“……”
  林安尼心里发抖,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电影是不可能不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看的。
  姜屿西妥协道:“好的,安尼。”
  “你是最棒的。”


第13章 危机感
  林安尼耷拉着眼皮,习惯性地将那只可怜的铅笔盒打开又合上。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小动作。
  同桌无语地瞅着这翻来覆去的一幕,心里直替无辜的铅笔盒喊冤。
  最终,林安尼将捏在手心里的电影票收回来,规规矩矩地保存在铅笔盒的内层里。
  他嘴角微微上翘,却偏要口不对心地说道:“你这夸得太敷衍了,再来一个。”
  可惜姜屿西并不接招。
  姜屿西早在林安尼心情跌宕起伏之际,埋头写起试题卷来。
  麻花辫占着风水宝地,一眼便看到这份试卷的与众不同,抬头一列“杭城中学月考物理卷”这几个字醒目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怕打扰到姜屿西做题,特别小声地问道:“你这是……在做杭中的卷子?”
  姜屿西飞快地列了一行公式,“嗯,今天物理老师给我的。”
  林安尼这才想起探子说的所谓秘辛。
  他的语气有点吊儿郎当:“姜屿西,听说老头骂你了。”
  这次姜屿西倒是没注意到林安尼不礼貌的措辞,停下笔,抽空看了他一眼,只是问:“你听谁说的。”
  林安尼抱胸,笑得有点欠揍:“我不能出卖别人啊。”
  姜屿西收回视线,继续做题,道:“我这次考得不行。老师提点了我几句。”
  林安尼无语,心道这班上可能只剩下姜屿西还对物理老师如此恭敬。扔在古代,就是愚忠。
  趁着麻花辫离开座位,林安尼鸠占鹊巢。他支着下巴,半阖着眼皮,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姜屿西做题,顺便自己心算着,结果出乎意料地被卡在了选择题第三道。
  出题规律都是由简至难,前三道都是送分题。
  林安尼不服气,从后头拿了纸和笔,埋头苦写。
  他绞尽脑汁,拿出毕生所学,还是没算出答案来。
  林安尼举起草稿纸,盯着一整页的公式,力不从心地叹了口气。他好歹认认真真听了整整一个月的物理课,结果人家五秒算出来的题,自己做了五分钟还是没算出来。
  自信心受挫的同时,他也掂量出了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这个公式很偏,你不记得很正常。”姜屿西的声音冷不防地出现,他越过两个课桌并在一起的分界线,在林安尼的草稿纸上写下一串陌生的公式。
  这个姿势让两人贴得极近,仿佛一转头就能接吻。
  写完公式后,姜屿西很自然地起身。
  对方的动作让沉寂的空气稍微流动了起来,林安尼闻到了姜屿西身上的味道。
  可能是偏爱甜食的原因,姜屿西身上总带着一点点甜味。分明很淡,落在林安尼鼻尖,却觉得甜得发腻。
  说实话,这种甜味和姜屿西本身给人的感觉很不相符。
  林安尼却很喜欢。他被闻得心猿意马,忍不住将膝盖靠近一些。其实他可以用膝盖轻轻地蹭一下姜屿西的大腿。他明知道姜屿西不会发现的。
  可是林安尼不敢。
  这种举动无疑是饮鸩止渴,他目前还不屑,也怕上瘾,和姜屿西维持朋友关系是现阶段最好的选择。如果一不小心戳破那层窗户纸,他怕两人的关系立刻破裂。
  林安尼假装不屑,“你今天又吃甜食了?”
  姜屿西瞥了林安尼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不是废话。”
  “我猜猜是什么。”林安尼道,“黄桃抹茶小方糕,一杯热可可。”
  姜屿西不理会。
  “就是这个。我今天早上看着他买的。”同桌道,“安尼,你怎么知道的啊。”
  林安尼道:“闻出来的。”
  同桌尬夸:“安尼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林安尼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个话题能让一直不为所动的姜屿西也感受到尴尬这种情绪。
  姜屿西抬眼,凉凉道:“你不继续做题吗?”
  正巧麻花辫回来,林安尼自然而然地功成身退。
  回到自己的座位,心头潮水般汹涌的旖旎慢慢落下。
  林安尼十分感激麻花辫及时的赶来,否则真要控制不住说出点奇怪的话、做点奇怪的事,他可能会后悔莫及。
  林安尼从课本上翻到了这道题的公式,他用笔划出了一道线。正如姜屿西所说,杭中的卷子真的考得很偏。单就这公式而言,林安尼做过那么多道题目,从未用到过一次。
  今天是第一次碰到。
  同桌见林安尼那么认真,忍不住说道:“安尼啊。你该不会要选理科了吧。”
  林安尼啼笑皆非道:“怎么可能。”
  同桌想想也觉得不可能。林安尼是他们班里偏科的典型。他这次月考,语文和英语都是全班前列,历史政治类也考得不差,却被其他几门理科拖了一大截的后腿。
  虽说理科日后好选专业,但就林安尼的情况来说,如果分班那天,他要是选了理科,那估计他就是被彗星尾巴撞到了脑子。
  麻花辫也喜欢看学霸做题。她觉得这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此刻她见姜屿西忽然停了笔,十分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这道题很难吗?”
  姜屿西:“嗯,有点难。”
  这一段插曲很快过去。
  林安尼一下午都没有和姜屿西说过一句话。
  主要是姜屿西都不理他。以前林安尼戳一下他,拍一下他,姜屿西即便不回头,也会给个反应。今天倒是反常,无论林安尼做什么举动,姜屿西都不回应。
  这倒是奇了怪了。
  难不成还在气上午问他是不是吃的“黄桃抹茶蛋糕”?
  要是因为这点破事而生气,这人也太小气了吧。
  任何来往都是相互的,既然姜屿西爱答不理,林安尼也没有上赶着凑的道理。这一下午,要么和同桌聊聊天,要么发短信和胡朋苟游扯扯皮。时间过得倒是快。
  放学的铃声仿佛一道闸门被打开,全校同学匆匆整理着书包,欢呼着冲出校门。
  这段时间经常是同桌、林安尼以及姜屿西一起走。同桌见姜屿西一反常态地做着卷子,他就默认为今天同行的只有安尼。
  平常迅如闪电的林安尼慢腾腾地折叠着月考试卷,为了拖延时间,他甚至将自己那篇头皮屑作文从头到尾看了两遍。
  同桌:“…………”
  同桌明白了什么。
  他微笑地说道:“那我先走啦。”
  林安尼做贼心虚地舒了一口气。
  值日同学匆匆了事。短短一刻钟,闹哄哄的教室顿时人去楼空。全班只剩下后排姜屿西和林安尼。
  姜屿西写题的速度慢了下来。
  林安尼:“哎。”
  姜屿西把卷子放进去,淡淡说道:“走吧。”
  林安尼还是很开心的,他从来没闲钱看电影。
  他兴奋道:“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电影。”
  姜屿西说:“开学初全校组织看过爱国电影。”
  林安尼一脸黑线:“那不算。”
  姜屿西就不说话了。
  林安尼捏着电影票左瞅右瞅,看不太懂片名的涵义。他作为门外汉,对近期上映的影片也没有任何研究,他好奇地问道:“这是个什么片?文艺片,还是商业片?”
  姜屿西记得回家路上,天黑听到猫叫,林安尼都怕得要死。有一次喵咪呜呜地叫,林安尼差点被吓得跳上姜屿西的背。
  他说道:“恐怖片。”
  林安尼:“…………”
  幸亏是信息时代,林安尼并没有被姜屿西吓到,他早就用瓜瓣网查了一下片名。
  “你骗我。”林安尼说,“这就是个搞笑片。”
  他匆匆浏览过评论,哈哈笑道:“我以为你会挑什么好片子。那么普通,可真不像你姜屿西的品味……虽然评分挺高的。”
  姜屿西看他。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林安尼为自己鼓气。
  “对。”姜屿西说,“为你量身定做的。”
  林安尼气得想打人。
  但是兴奋冲淡了他偶尔的炸毛。林安尼津津有味地看剧透,一边看还一边说给姜屿西听。
  这部影片的剧情很简单,又全程被林安尼剧透过。可能在看影片的过程中,因为过于无聊,姜屿西会重新掏出卷子来做。
  此时全校人几乎已经走光。
  寂静的校园里,只听到林安尼嘻嘻哈哈的声音。
  林安尼鞋带散了,他蹲下身想要系鞋带。可惜他这书包的背带坏了一周,没有换,空不出手来系。
  “姜屿西,你等我一下。”
  说着林安尼就想把破包丢在一旁。
  姜屿西原先走在林安尼前面几步,见状大步走过来,蹲下身竟然想为他系鞋带。
  林安尼这才是真的被吓到了。
  路边的野黑猫也没此刻的姜屿西可怕。他觉得姜屿西被魂穿了。
  他想要阻止姜屿西。
  姜屿西已经蹲下了身,盯着他的脏球鞋说道:“你就当是我今天的道歉吧。”
  林安尼知道姜屿西指的是下午冷暴力的事。他抱着书包,无辜地问:“你今天下午为什么不理我啊。”
  姜屿西怎么可能会说出真实原因。因为他觉得那原因来得莫名其妙,自私又站不住脚。林安尼选择文科是明智之举,他究竟生哪门子气。
  他只是说:“因为危机吧。”
  “你指的是杭中得了满分的那个?”林安尼恍然大悟。原来姜屿西也有成绩方面的危机感,怪不得这一整天都在做题。
  远远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安尼。”
  林安尼条件反射性地回头去看。
  苟游倚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嘴里叼了一支烟,见林安尼回头,痞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第14章 放鸽子
  苟游也不动,吞云吐雾地就等着林安尼走过来。
  问题是他确实不太方便。
  姜屿西起身,冷冷地站在一旁。
  林安尼果然上前,好奇地摸了摸苟游被捆得像木乃伊一般的胳膊,又晃了下他拄着的医用拐杖。
  苟游全身在冒冷汗,就觉得林安尼是个只会捣乱的熊孩子,一脸无奈道:“你……别乱动,你哥我快散架了。”
  林安尼退后几步,他有点生气。
  他问道:“谁干的?”
  “姚哥。”苟游也没瞒着。
  林安尼对此人不是很熟,没见过人,但听过名字。他们这三剑客成立得像是过家家,但苟游以前是真枪实弹地混过的。
  他结过帮派、碰过瓷、打过无辜弱者,可以说离无恶不作不差多少。好在苟游迷途知返、金盆洗手,否则林安尼是不屑和这样的人为伍的。
  林安尼一听这名字就生气,这个“姚哥”就是苟游从前混的帮派头。
  他皱着眉头说:“你不是和他没联系了吗?”
  苟游只管抽烟,瞥了姜屿西一眼,没说话。
  林安尼这才注意到一直守在身边的姜屿西,他也觉得当着好学生的面儿聊这个不太妥当,若是姜屿西听到只言片语,对这种“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产生恶感怎么办?
  林安尼便上前了几步,他对苟游妥协道:“我们换一个地方说。”
  说着,他又软了软眼神,用征求的目光看向姜屿西。
  姜屿西无所谓道:“随你。”
  苟游扔掉烟头,装出孱弱病人的模样,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这一系列的动作,很快吸引了林安尼的注意力。
  林安尼恶言恶语道:“你这破坏环境,也别来我们学校行不?”
  苟游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笑了笑。
  他脸上写满“要抱抱”,用不是征求的语气说道:“你扶我。”
  林安尼的脸色依然不好看,沉得像一口黑锅,看起来非常不愿意,但他还是用力拉住了苟游的胳膊,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校外走去。
  林安尼操碎了心,边扶边数落苟游。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啰嗦。”苟游嘴上那么说,脸上的表情却像打了一场胜仗一般得意。
  林安尼瞪了苟游一眼。
  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开心,苟游闷笑不已,格外春风得意。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努了努嘴,说的是姜屿西:“那人就是你上次说的中央空调吧。”
  苟游不提还行,一提林安尼就尴尬不已。他当初在不了解姜屿西,见他对麻花辫格外好,又收下了班花的爱心情书,就把姜屿西定义为中央空调。
  这过了一个月,林安尼也看出来了。
  姜屿西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怕丢了班花的面子,不愿当面拒绝她,宁可承担下渣男的骂名,也要在私底下再拒绝。麻花辫因为身材的缘故,被全班孤立、嘲讽,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善意,已经让麻花辫慢慢恢复了自信,整个人变得开朗起来。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很让人心动。
  林安尼替姜屿西辩驳:“他不是中央空调,之前是我判断失误。你忘了我给你发的微信吧。”
  苟游耸了耸肩,表示可以。
  “有时间关心别人,你还不如想想自己。”林安尼道,“你怎么又和那姚哥的扯上关系了?”
  一提这件事,苟游就忍不住焦躁。
  他用没坏的那条腿摩擦了一下路边的杂草,叹了口气说:“我欠他点钱。”
  林安尼没往深处想,只是问:“多少?”
  “十万。”
  林安尼惊诧不已。
  十万对他们城里人来说可能就是几只名牌包或者两三顿饭的价值,算不了什么。可对林安尼这种久居乡村、还未成年的下里巴人来说,这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何况林安尼还是个没有任何工作的学生。
  本来林安尼还想说,苟游欠了多少,自己还有点私房钱,多多少少也补贴一点。可这数字从苟游嘴里说出来,林安尼就知道他这些小鱼小虾的存款,根本上不了台面。
  苟游不会莫名其妙就欠钱。这数字一说出口,林安尼就知道他为什么欠钱了。他简直想把苟游的另一条也揍断了,让这人的下半辈子就待在轮椅里过得了。
  林安尼冷冷道:“你骗我。我之前问你开店的钱怎么来的,你说你问亲戚借的,我还真信了。”
  苟游被林安尼教训得心情更加烦躁,但他只能受着。
  他又想抽烟。
  林安尼说:“你又想让我抽二手烟?”
  苟游就不抽了。
  他叹了口气,自嘲道:“我说问亲戚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在骗你了。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哪里来的亲戚。”
  苟游那么一说,林安尼本来蹭蹭冒出来的无名火,瞬间被浇灭了。他为什么会和苟游成为朋友,阴差阳错由胡朋介绍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林安尼觉得他俩有点像,都没有爸妈。
  苟游见林安尼脸色转好,就为自己辩解了几句:“我以前学过这门手艺,想靠自己的双手赚点钱,就想着开这么一个店。这些年的存款全搭进去了还是没辙,这就是一个无底洞。”
  林安尼咄咄道:“所以你就问那姓姚的借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那钱拿着,你能安心吗?”
  三个连续的问句让苟游哑然失声。
  苟游抹了一把脸,哑然道:“我知道。可没人愿意借给我,只有他。还说不算高利贷,按普通的利息来。”
  林安尼冷静了一些,不再劈头盖脸地训苟游。
  他拧着眉:“所以姓姚的为什么打你?”
  “……”听林安尼说到这点,苟游的脸色黯淡了几分。
  “他想见你,我之前没让。”
  “谁。”林安尼以为自己理解错了,“谁想见我?”
  苟游说:“姚哥,他一直听说你打架厉害,想见识一下。”
  这么一说,林安尼就知道为什么今天苟游会无缘无故地来找他了。
  苟游长得很周正,整个人又带着些痞气。这种人放在市面上很吃香,比起姜屿西那种油盐不进的学霸,更吸引女孩子。
  一直以来,林安尼都觉得苟游长得很帅,但今天,除了一开始,之后苟游此人全身上下,只写了两个字。
  狼狈。
  姜屿西站在校门口等林安尼。林安尼和苟游走得挺远,远得姜屿西不仅听不到两人的谈话,也不怎么看得清林安尼的神情。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林安尼随手招来了一辆的士,他和苟游这个行动不便的人士先后坐上了车。
  姜屿西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任何内容。
  几乎是同时,他接到了林安尼打过来的语音电话。
  “姜同学吗?”
  姜屿西:“嗯。”
  林安尼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不好意思。
  “我临时有点事,可能要先走……”
  还没等林安尼说完,姜屿西就说:“没事。”
  “…………”
  什么没事啊!他还没说完就没事,没事个鬼。
  林安尼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还好还好。他自顾自地说:“电影不是七点半开场吗?开场之前,我一定赶过来。你在影院等我好吗?”
  林安尼实在怕姜屿西又说出什么扫兴又冷淡的话。还没等他表态,林安尼就立刻接上自己的话茬:“好的,好的,就那么说定了。我可能连饭都赶不及吃,到时候你能帮我买点炸鸡奶茶什么的吗?”
  姜屿西说:“不行。”
  林安尼以为姜屿西要说出“我还是决定把电影票送给别人”这种姜式语句,连心跳都紧张得停了半瞬。
  姜屿西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气味太重,很影响其他观众。”
  停了半瞬,只听沙沙的电流声背后,传来一个问句。
  “……爆米花可以吗?”
  林安尼忍不住笑。
  不是林安尼臆想中的坏结果,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即便今晚他要先面临的一切会令他心情变差,但只要一想到有人抱着属于他今天的晚饭守在影院,林安尼的坏心情就会渐渐退散。
  林安尼抿着嘴唇,望着窗外的风景。
  其实没什么风景,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这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得很。他只是暂时不想和苟游说话。
  苟游的心情也很复杂,他说道:“不就是看电影,老子也能请你。”
  “这话说晚了。”林安尼转头看着他,神色很认真,“我们认识都快两年了。”
  “电影票值多少钱。”苟游心里不舒服,“别这么轻易被收买了。”
  “是啊,不值钱。”林安尼笑了笑,他无聊得又去看了遍剧透,心里怀揣着期待,“但这是我第一次看。”
  他和苟游的目的地是一处室内溜冰场。这个地方很有名,据说是江城一个大佬开的,大佬年轻时也是社会哥一员,所以他对场子里一些烂事很是宽容。
  有时候发生的打架斗殴,还是这位大佬主动组织起来的。
  这地方纯属于一个好学生完全不知道,坏学生如雷贯耳但又惧怕的地方。每次门口挂出“休息日”这三个字,场子里的所有人就知道有事要发生了。
  司机师傅见多识广,可能知道点这地方的内情,之前听到目的地,还多看了这两人几眼。
  林安尼扶着苟游下车,今天是周五,邻着双休日,本来应该是赚生意的好日子。
  结果门外挂着一个牌子。
  ——休息日,不迎客。


第15章 出意外
  林安尼并不感到意外,既然苟游都那么说了,这个姚哥肯定提早清完场子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苟游正准备推门入内。
  林安尼忽然感慨道:“好久没来了。”
  “得半年了吧。”苟游也陷入了回忆,“自从你跟我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再也没来过。”
  “不来也好。”林安尼心直口快道,“没几个好人。”
  这句话并不好听,毕竟苟游还是这里的常客。他脸色果然不大好看,但还是没说什么。
  猝不及防地,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室内所有的照明灯都亮着,光线忽然从内而外,一时间有些刺眼。
  门口站着一个穿校服的普通学生。此人其貌不扬,个子甚至比林安尼还矮了几公分,和他平常接触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但林安尼知道这应该那姚哥派过来的马仔。
  林安尼打量他的同时,这人也在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
  林安尼也穿着校服。江城所有高中的校服并不统一,大马路上不同学校的学生都穿得不同的颜色。
  马仔看到校服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问:“一中的?”
  林安尼没回答他。
  马仔并不在意,却是得意地说道:“啧啧啧,这年头好学生也出来混。稀奇,真是稀奇。”
  这扬眉吐气的模样,仿佛当年考进这江城最好学校的不是林安尼,而是他。
  苟游是认识这个马仔的,不是很把此人放在心上。
  他一进来先是简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场地开阔得很,除了圈内的溜冰场,就是圈外的休息区。苟游很熟悉这里,却没找到该找的人。
  溜冰场里有人,不多,三三两两个,被圈外一群又一群的人遮得看不清人脸,偶尔传来一阵阵叫好的欢呼声。
  马仔还是没舍得把恶意的目光从林安尼身上收回来,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打量越发肆无忌惮,目光夹杂着阴险和算计。
  苟游心中郁气积攒,有林安尼给他的,也有他自己给自己的。
  他推开林安尼,自己先踉跄了两下,用完好的那条腿踹了马仔肚子一脚,动作狠厉快速,完全不似刚才那个需要林安尼扶的病人。
  对方的小身板完全承受不住苟游这八|九成的力道,只听“哎呦”一声,整个人摔了出去。
  苟游不屑道:“看什么看,他是你能看的吗?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马仔虚弱得差点站不起来,仰躺着冲苟游竖了下鄙视的中指。他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肋骨放狠话:“姚哥不会放过你的。”
  苟游冷哼一声,笑对方的不自量力。
  他蹲下身,拍拍对方的脸:“你以为他会在乎这些小打小闹?”
  马仔显然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小帮派里完全处于底层地位,连一个背叛者都不如,否则也不会总是被派去当个门童。说得好听点是望风,难听点就是看门狗。
  马仔被戳痛了心事,恨得牙痒痒,怒视着苟游。
  一直不发一言的林安尼忽然问道:“你老大呢?”
  马仔没预料到林安尼会主动开口,明显一怔,随后往溜冰场方向努了努嘴。
  场上大约有人滑了个难度指数较高的动作,全场再度涌起一阵欢呼,音浪一波高过一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群人在看什么花样滑冰表演。
  这滑的技术高不高是一回事,全场尬捧却是必须的。林安尼还小的时候,林父就经常和他们一家人抱怨,说他们领导特别爱和下属玩斗地主。
  领导对这小纸牌游戏上瘾,又玩得特别菜,只要输就一定臭脸,一臭脸就容易克扣工资。无奈之下,一群小喽喽就成立了所谓的陪领导玩游戏组织,只要开局,就一定放水,还放得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一个个都是演技派。
  至此以后,这领导还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
  林安尼见苟游刚才揍人揍得如此行云流水,也明白他这伤绝对有卖惨嫌疑,懒得再像个傻瓜似的搀扶着他,一个人径直走向众星拱月的中央。
  苟游拉不住林安尼,只好一蹦一跳地往前,场面一时之间有点喜感。
  悠扬的音乐声结束,中间那人缓缓停下来。四周再度响起热烈的掌声,掌声持续了冗长的一段时间。
  姚哥享受惯了这种场面。
  掌声渐渐落下,全场安静的片刻,他却又听到一段突兀的、有节奏的鼓掌声。
  苟游皱了皱眉,想要掰下林安尼作乱的手。谁知道他这好友看着小小的,力气极大,他怎么掰都掰不下去,只好一脸无奈地目睹完林安尼挑衅的全程。
  姚哥唇角的笑容未收,目光从苟游身上草草掠过,定点落在林安尼身上。
  林安尼依然在鼓掌,怕得很用力,连手心都拍红了,不知情的以为他有多捧场。
  姚哥披上小弟拿过来的外套,也没换掉冰鞋,直接在冰面上划了几步,轻轻松松就来到了林安尼的面前。
  林安尼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道他之前可能误会了,这姚哥在这方面恐怕确实有几把刷子。
  小弟送上来一包烟。
  姚哥叼着未点燃的烟,小弟双手帮他点上火。他眯着眼睛咂了一口,把烟雾全吹到林安尼脸上:“什么风把我们一中的好学生吹来了?”
  林安尼被呛了好几口,脸涨得通红。
  姚哥觉得有趣,掠过栏杆掐住林安尼的下巴,细细的眼睛阴冷地打量了一番:“怎么,闻不得烟味?可你那好朋友可是个烟鬼啊。”
  林安尼活得糙,皮肉却细嫩,比起风吹雨淋、起早贪黑去上学的穷学生,他的样貌更像是温室里豢养着的大少爷。姚哥这么一捏,不好说用了几分力,就把林安尼生生地抠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
  煞是骇人。
  苟游看得心疼,喊了声:“姚哥。”
  姚哥才兴致未尽地收回了手,他回头望了眼冰场,意有所指道:“会吗?”
  “还行,会一点吧。”林安尼说。
  姚哥用手点点苟游,说:“和他比起来怎么样?”
  林安尼耸了耸肩:“比不上,我会溜冰,也是他教的。”
  姚哥闻言错愕了半晌,随后哈哈哈笑个不停,好像是碰到了一件极好玩的事:“那我可能是高估了你。”
  林安尼不想理这个神经病,只是说:“你怎么才能不再找苟游麻烦。”
  “不行啊。”姚哥叹惋道,“这个叛徒欠了我钱。”
  林安尼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他会还上的。但你怎么才能不找他麻烦?”
  姚哥抬了抬头。
  小弟就从休息室拿了一双冰鞋,扔在林安尼的脚下。
  姚哥摊手说道:“比一场,如果你能赢我。只要他日后能按时还钱和利息,我就不找他麻烦。怎么样?这交易合算吧。”
  “比这个?”林安尼盯着那双明显比自己脚码大的冰鞋,直截了当地说,“我赢不了你。”
  人都是喜欢被恭维的。
  林安尼只是觉得自己下了一个必定的结论,姚哥却因为林安尼这句话,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哈哈大笑地询问手下:“游戏规则怎么可能会那么无趣。我是那么无趣的人吗?”
  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道:“不是,怎么可能……老大最喜欢玩有趣的游戏了。”
  林安尼面无表情,并且猜测这时候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很像平常的姜屿西。
  小弟很识时务地拿来两条扁扁的竹条,长得有点像物理老头拿的戒尺。一条被磨得很光滑,连尖头都没有;另一条表面被做了倒刺处理,一眼就能看出被它剐蹭到的疼痛。
  林安尼注意到倒刺那根竹条,有一端反而更平滑,拿着趁手、又能伤人,很适合作为武器。
  姚哥装作很大度的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别传出去说我欺负一个新人,就让你先选吧。”
  林安尼的手很快停在从长满倒刺的竹条上空,姚哥的脸色沉了沉。
  既然选择权在林安尼手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这条有杀伤力的,苟游也那么以为。
  结果他仅仅停顿了一会儿,就跳过那条更适合做武器的竹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光滑的那条。
  林安尼选定就不离手,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玩意儿,果断道:“我就选这个。”
  全场讶然,苟游的脸色更是难看。
  姚哥哼了一声:“愚蠢。”
  但谁都能看出此时他的心情很好。
  ————
  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姜屿西已经坐在候场厅等待。他手里抱着林安尼点名要的炸鸡和奶茶,有点后悔买早了。
  等到林安尼来,估计就要发现属于自己的晚饭完全凉透了。
  人流来来去去,无数情侣,他们亲昵地搂搂抱抱。有的情侣连在影院都会忍不住引发几句口角,站在姜屿西面前的这对情侣就是这种类型。
  女生埋怨男孩买错了电影票,把爱情文艺片买成了奇葩搞笑片,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挺扰民。
  男孩连连低头认错,但也不忘为自己辩解几句,说是最近看书太用功了,导致买票时候眼一花,就买错了。
  女生简直恨铁不成钢,说道:“你这么笨,我怎么跟你在一起了。你知道姜屿西追我,我都没答应,就觉得你对我好……”
  情侣之间最不能提前男友、前追求者这种话题,一提再好脾气的男生都得炸,何况男孩作为被爆料者,知道姜屿西根本没追求过她。
  男孩嗤道:“你喜欢姜屿西,你就重新去找他啊,看他现在还理不理你。”
  女生不能接受男友不顺着自己,她气道:“找就找,我现在就发短信给他。”
  结果她一转头……
  姜屿西就坐在她面前,无声无息地看完了这一场戏。
  班花尴尬得想从地底下钻进去,她勉强维持着笑容:“……嗨。”
  男孩作为隔壁班同学,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位成绩全校第一、又是校草的人物。但他从没试过当面谈论别人、那别人就在身后的体验。
  班花为保持自己的形象不破灭,开始与姜屿西尬聊。
  班花道:“你也来看电影啊。”
  姜屿西嗯了一声。
  班花问:“一个人吗?”
  姜屿西惜字如金:“不是。”
  班花顿时福至心灵,她恍然道:“你和安尼同学一起来看的吧。”
  男孩问女友:“安尼是谁?你们班女同学?”
  不认识林安尼的人真不多。班花这个男友还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实人。班花没理他,左看右看,没找到林安尼的身影:“他人呢?”
  姜屿西说:“他还没来。”
  隔壁班男孩早就认出了姜屿西手里的电影票与自己买的是同一场次,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还没来,估计快凉了。
  男孩对自己的女友轻声地说,以为别人听不到:“好可怜啊……他这是被放鸽子了吧。”
  班花有种抛下男友,一个人跑掉的冲动。
  太尴尬了吧。
  姜屿西终于抬眸,淡淡地看了男孩一眼:“不会,他会来的。”


第16章 我认输
  这双冰鞋果然偏大许多,林安尼一穿上就感觉到了,或许还不止一两个码数的差别。他扶着栏杆慢慢地滑,连平常五分技艺都发挥不出来,笨拙得不像他嘴里说的“还行”,像是个新手。
  反观姚哥,熟悉的场地、合脚且昂贵的冰鞋,简直是如鱼得水,一入冰场就兴奋得不行。优美的音乐响起,姚哥完美地炫了个技,小弟们吹起了口哨。
  姚哥点了点口哨吹得最响亮的那个,得意道:“我说你们也给我低调点啊。”
  就是现在。
  林安尼趁着对方一时疏忽,利落地跨了一大步,对准敌方裸|露出来的脖颈,将竹条狠狠地刺穿过去。
  姚哥确实不察,狼狈地躲了过去。
  竹条的角度歪了一些,没刺到脖颈,生生地擦过对方的防护服。林安尼用力不当,没刺到人,反而一个踉跄,摔在了光滑的冰面上。
  小弟们很带劲地发出嘲讽的声音。
  这一摔有多疼,练过的都知道。苟游一瘸一拐地跑到林安尼摔着的场地,他紧张地扶着外场的栏杆,说道:“要不我们别比了。”
  冰面就像是镜子,倒映着林安尼还有些稚气的脸庞。
  “不比怎么办?”林安尼轻轻地自嘲,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让他们把你那店给砸烂了吗?还是再让你断条腿?”
  苟游想说些什么,奈何言语全被堵在喉咙口,像被火烧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姚哥冷眼睥睨着林安尼,他高高在上、胜券在握,哼道:“起不来了?我真以为你有多厉害。结果也不过如此啊。”
  周围开始窸窸窣窣,大多也都是在说林安尼的徒有虚名。外界吹得厉害,本人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毛孩而已。
  林安尼会被这些人注意到,并非事出无因。他从初中就开始叛逆,与胡朋苟游组成了三剑客后,经常有他校的混子约架。
  这种约架很野,毫无规则可言,可能一言不合、话不投机就打起来了。曾经有一次,对方有十几号人,林安尼这方只有三人,看起来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役”,但三剑客最后竟然真的杀出重围。
  即便那一次林安尼负伤严重。
  苟游和胡朋曾经一直在这道上混,别人对他俩的能力有数,虽然还算厉害,但真没厉害到这种份上。胡朋又爱吹嘘好友的实力,至此一战后,江城这一圈子里的,很多人都听过林安尼的名气。
  之后还有人想约战,可惜那时候的林安尼正在经历中考,拒绝了好多次战帖。别人都嘲讽他一个混的,还想当个好学生,真是不自量力。
  结果林安尼以令人羡慕的高分考上了江城一中。
  这对这群无业游民或者职高生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打架厉害、成绩又好,这是怎么做到的?林安尼对于他们来说,不止是隔壁家脑子好的小孩那么简单,而是一个会呼吸的耻辱。
  “……怎么可能?”
  林安尼笑了一声。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很轻松地站了起来。
  他挑衅地说道:“再来。”
  姚哥最讨厌他这种表情,被刺激得不行,重重地抽打过去——
  林安尼额头多了一道伤口。
  苟游紧张地盯着林安尼,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一下再往偏一点,那么遭殃的会是林安尼的左眼。
  一下,没中。
  林安尼快很准地反手,刺中对方的肩膀。
  苟游大声道:“姚哥!一比一!”
  姚哥没理他,喘着粗气连续抽了三次,一次抽空,还有两次全打在身上。
  那一下是姚哥气急了。他知道再怎么折腾人,也不能真出事,之后的每一下都打在林安尼的身上。
  姚哥挥了下竹条,瞥向苟游:“看好了,三比一。”
  林安尼再次摔倒的时候,摸了摸心口的位置。还好,电影票没丢。
  放在校服内衬口袋是个再也保险不过的地方,根本不会丢,但林安尼就是觉得再摸一下,感觉安心一点。
  手掌频繁接触冰面,林安尼的手有点冻僵了,心口却是热的。
  他站起来,仰着脸看向对手,眼睛亮得吓人:“别人都说我打得厉害,其实他们不知道,我真的一般。”
  姚哥呵了一声,像个胜利者一样冲着林安尼大拇指倒立。
  林安尼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那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十几个人中,闯出来的吗?”
  姚哥不在乎道:“怎么,你还有秘诀?”
  “靠忍啊。我不怕疼。”林安尼扬起唇,笑得特别干净,“别的比不了。比这个,我还能输不成?”
  姚哥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林安尼。
  苟游喊道:“安尼,小心。”
  再一下已经抽了过来,林安尼快速地偏了下身子。
  躲开了。
  苟游呼了一口气。
  可后面的一下,林安尼没有躲过去。
  姚哥抽得又快又狠,他似乎把手里那根竹条当做了鞭子,每次都在林安尼出手之后抽打过去。姚哥对自己的手法很有把握,像手上这根竹条,抽起人来是很疼的,林安尼穿着衣服看不出什么,但他知道被衣服掩盖的背后可以说是“皮开肉绽”。
  就这种情况下,这林安尼怎么还没倒下?难不成真像他本人所说的,不怕疼不成?
  姚哥不信邪,如果说原来他对力道还有所保留,看林安尼这不痛不痒的模样,他却是收不住了,一下比一下抽得狠。
  反观林安尼,却像是把这次的比赛当做是击剑,以得分为主,对刺伤对方似乎没有太大的想法。苟游发现这一点后,更是恨不得代替林安尼,狠狠地把竹条抽过去。
  逐渐习惯不合脚的冰鞋后,林安尼的劣势渐退,他找到了感觉,不用扶栏杆,也不会摔跤。
  林安尼准确地刺在了姚哥的身上,这一次是心脏。
  苟游激动道:“十三比十!”
  转头,他又抓住一个小弟:“他们比了多久了?”
  “……还有十五分钟。”小弟被掐得肩膀疼,“就能结束了。”
  比起能赢,苟游更担心林安尼的伤势。他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
  后半场林安尼这边的局势好了很多,他似乎找到了窍门,比起只会冲过来抽人的对手多了一些技巧。
  林安尼这次的竹条刺在了对手的喉头。
  姚哥难捱地咽了一下唾液,只要林安尼有报复心地再往前进一步……
  林安尼却是收手:“十五比十三,再来。”
  形势越来越激烈,两人的比分胶着在一起。
  小弟喊了一声:“只有三分钟了。”
  这时两人的比分完全相当。林安尼占了优势,对手被他击打得连连后退,自从学会这项运动就从未摔过的姚哥,这次竟然被逼得摔倒在了冰面上,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像傻了一样看着林安尼。
  苟游攥紧了右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林安尼就能反败为胜,他们之后就再无后顾之忧。
  “十、九、八……”
  小弟开始倒计时。
  林安尼竟然垂直放下了手中的竹条,姚哥终于反应过来,不轻不重地击打了林安尼一下。
  这一场巨变,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分明是可以赢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苟游差点想跨过栏杆,质问林安尼知道他刚才在做什么吗?
  “三、二、一!”
  “比赛结束。”
  林安尼转头问苟游:“比分多少?”
  苟游僵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林安尼重复了一遍。
  苟游说道:“十九比十八……”
  林安尼吐出一口气,似乎心事了结。他作为一个手下败将,对呆坐在冰面上的对手说:“姚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你。”
  自从林安尼走进这个溜冰场之后,就没喊过“姚哥”这一称呼,不屑也不想,因为一喊,就像是低了对方一头。
  而现在林安尼故意输给对方,还主动承认自己败了,这让苟游百思不得其解。
  姚哥却反应了过来,他爬起来,拍了拍手心不存在的灰尘。他看向周围的兄弟,哈哈道:“你挺厉害的,输给我,说出去不丢人。”
  林安尼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此刻小弟们终于看懂了事态的变化,吹口哨的吹口哨,欢呼的欢呼,一派热热闹闹的样子,所有人都忘了刚才的反转。
  姚哥拍了下林安尼的肩膀,看似宽容地说道:“你小子,我欣赏你。既然叫我一声姚哥,那我也喊你一声弟。今天比得高兴,吃烧烤去,我请客!”
  林安尼说:“苟游的事……”
  他还没说完,姚哥就皱了皱脸:“哎,你兄弟也是我兄弟。再说我还挺看好这小子的,难不成我还会继续难为他不成?高高兴兴地说什么丧气话。”
  林安尼舒了口气。
  就像林父的领导嘴上说着“游戏而已、公平竞争”,长期处于一个所谓“高位”的人,根本经历不了失败。
  从一开始林安尼就知道,如果他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对手,驳了对方的面子,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如果轻易输了,那么对方就会很自然地觉得林安尼是手下败将,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只有如今这种情况,事态才有可能变化。其实从刚才到现在,林安尼一直在赌,他没把握。
  幸好,赌赢了。


第17章 美人鱼
  姚哥心情很好,这一次他赢了林安尼,还被这好学生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姚哥”,在他们圈子里不失为一桩可以谈论的美事。
  林安尼也全然没有之前像野马似的桀骜不驯,对这位混混头好言好气的不行。
  姚哥哥俩好地揽着林安尼的肩膀,伴随着全场热热闹闹的欢呼声,他放声大笑道:“今儿个我开心请客,你可别和我客气,客气就是和你姚哥当外人。”
  林安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对方的手臂,站在苟游身边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一场比赛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他真的太累了。
  看似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但苟游心里没半分喜悦,他心疼地碰了碰林安尼的手臂,本来想说些什么:“安尼……”
  他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林安尼吃痛,嘶地吸了口气。
  顿时苟游整张脸都白了。
  林安尼终于喘上了一些活气,他艰难地脱掉护膝和冰鞋,却很快站起身,直视着对方的老大,勉强露出一抹干笑:“我可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苟游如同醍醐灌顶,他扶住林安尼,两个伤残人士,“对,姚哥。安尼他得去医院。”
  姚哥并不满意,一脸不赞成,咂咂嘴道:“哎,就这点小伤,用得着去医院吗?真是小题大做。”
  话音未落,姚哥又问了一圈小弟,大声呵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回应他的是一句整齐响亮的“是!”
  苟游心里凉了半截,连手都是发着抖的,他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安尼拉了一下袖子制止。
  林安尼坚持说:“我今天约了人,不能放他鸽子。”
  “女朋友?”
  林安尼点了点头。
  姚哥斜着三角眼,上下打量了林安尼一番,倒是呵呵地笑了。他点点林安尼,玩味道:“没想到啊,你这黄毛小子,毛还没长齐,就知道泡妞了。”
  男人之间的话题,无非就那几样。一说到女人,姚哥的那群小弟,也很感兴趣,时不时地发出不知名的笑和窃窃私语。
  姚哥问得不怀好意:“漂亮不?”
  林安尼说:“很靓。”
  苟游不被察觉地皱了皱眉。
  姚哥不信:“有多靓?”
  林安尼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说道:“他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周围一阵嗤笑,笑他的青涩。
  “哎。”姚哥像过来人一样啧啧地摇头,“我就说你不懂女人。女人不能这么看的。女人得看胸和腿。这么问吧,你那妞胸大不?”
  林安尼说:“平胸。”
  姚哥哈哈大笑:“高中生……你同学。”
  林安尼说:“腿比我长。”
  姚哥大吃一惊,却很兴奋:“女巨人啊,你小子,吃不消的呀。”
  一番敲打盘问后,姚哥似乎认定了林安尼暂时的无害,也没强求他要留下来。只不过放林安尼离开之前,还让小弟送了他一个小礼物。
  天色已晚,林安尼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的士,两人相依为命地互相搀扶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从进门到最后的出门,苟游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一刻也不敢放松,坐上车的一刹那,他脑子里的那根拉紧的弦终于松动了起来。
  一旦放松,他就抑制不住地想抽根烟,但只要想到坐在身边一言不发的林安尼,苟游就稍微忍住了。
  可惜实在不解,苟游转头看闭目养神的林安尼,“你……怎么突然接受不了烟味了。”
  林安尼说:“一直不能接受啊。”
  苟游斟酌着措辞:“那怎么……”
  林安尼扭过脸,一半的侧脸压着椅背,另一半对着苟游。他像是苟游肚里的蛔虫,没什么表情地接着他的话说:“那为什么你以前抽烟抽得那么凶,我从来没说过这回事对吗?”
  苟游喉咙里烧着火,哑然道:“对。”
  林安尼轻嘲道:“因为以前对你有友情滤镜啊。”
  苟游没怎么听明白,他比林安尼大了好几岁,其实有一点点小代沟,像这种网络词汇,他只知道一些好几年前过时的。上次林安尼跟他科普“大猪蹄子”,解释了好久苟游才听懂。
  苟游问:“什么叫友情滤镜?”
  林安尼懒得具体解释,他直接说:“就这么说吧。我以前喜欢你这个朋友,所以你怎么抽烟,我都能忍。”
  苟游沉默。
  半晌,他问:“所以你现在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吗?”
  林安尼说:“没那么严重。”
  苟游刚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却忽然看出了点端倪。他猛地坐直身,扶着椅背问司机:“你是不是开错路了?”
  司机说:“没错啊。你们定位的就是这家影院。”
  苟游反应过来后,脸色复杂地注视着林安尼。
  友情滤镜去掉后,林安尼时时刻刻都觉得苟游有些烦人。以前他只觉得胡朋聒噪些,但聒噪得挺可爱。
  没想到苟游这问题才是一茬接一茬的。
  林安尼不耐烦地解释说:“我之前不是说了要去看电影,你忘了不成?”
  苟游当然记得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会忘,所有人都忘了,他也会记住。包括之前林安尼描述那位并不存在的“女朋友”,苟游也知道林安尼描述的是谁。
  但他以为……林安尼只不过是为了早点离开那个溜冰场,就近找来的借口罢了。
  谁会顶着这一身的伤,去看什么见鬼的电影?
  苟游忍了忍,终于把一肚子的粗口咽回了肚子里,他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出一个事实:“安尼,你的额头在流血。”
  林安尼也不想让姜屿西看到自己身上的伤。
  电影已经开场半个小时,也不知道姜屿西人还在不在。只要想到这一点,林安尼整个人就很烦躁,苟游一提额头破相的事,他更是焦虑。
  林安尼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影院旁边有家药店,应该有创口贴卖。我刚才查过地图了。”
  这怎么会是创口贴就能解决的事。苟游心里压抑着怒气,但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安尼今天是为了谁那么遭罪?
  为了你啊,苟游。他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所有劝说的话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可苟游还是说不出口。直到林安尼已经坦然地下车,冲进他所说的药店,苟游还是只字未言。
  冲进药店、买创口贴、请求药店人员帮忙贴好,匆匆走进影院。这些动作林安尼只花了仅仅六七分钟。他伤得没有上次十多人突出重围那次那么厉害,但绝对也不算轻。
  每跑一步,林安尼都会扯动伤口,每次疼得厉害了,他就会安慰自己是经历重重磨难去见心上人的小美人鱼。
  只不过人家是光着脚踩在刀尖上,而他是被人用飞刀往身上戳。这每一笔账,他都算在姜屿西身上。
  林安尼心道,如果他到场后发现姜屿西没在,那么第二天上学他一定要把难过的小拳拳锤在他身上。他想得倒是挺美,完全忽略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林安尼是绝对不可能使出什么小拳拳的。
  有谁敢对放在心尖上的暗恋对象做这种奇怪又奔放的举动吗?
  他不敢,戳破这个气球。
  林安尼真的是第一次来这家影院,急切和紧张交杂着,还掺着一些轻飘飘的甜蜜和期待。他此刻的心情实在太复杂,五味杂陈,连林安尼本人都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没有自己瞎摸索,问过工作人员后,一路直奔五号厅,节省了所有可能会被浪费的时间。
  五号厅放映着的正是林安尼吐槽过剧情的搞笑片,厅里的观众似乎都看得很欢乐,不时地传出些欢声笑语。
  都是笑声。林安尼却深刻地觉得半个小时前听到的那些混混笑,和现在听到的真情流露的笑,完全是天上地下。
  林安尼也被这些笑声感染到了情绪,兴奋和期待逐渐充盈了胸膛。
  他推开影厅的外门,为了不打扰到观众,连手机里的电筒设备都没有打开,全程弯着腰前行。林安尼有些轻微的夜盲,摸瞎的过程中难免有些碰撞和踉跄,有时观众会不小心碰到他藏在衣服内的伤口,但他一点火都没发,甚至连火气都没有。
  林安尼觉得这有点不像自己。他自问,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以前可能是,一两年前不是。姜屿西真的很神奇,短短几周相处就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姜屿西定的座位很好——最佳观影区的中间地带,观看电影的视野很好,就是从最外头走过来有点麻烦。
  一小段时间抓瞎后,林安尼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坐在旁边啃爆米花的观众,转过来看向他。
  “姜屿西?”林安尼先是疑惑,后认清脸后摇了摇头,“你是谁?”
  对方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看这里没人,就坐在这里了。”
  林安尼心里涌上大片大片的失落,但他还是说:“有人的,他很快就来。”
  鸠占鹊巢的陌生人闻言便连声抱歉,往旁边坐了几个位置,空出了原本属于姜屿西的座位。
  坐在前方的情侣听出了林安尼的声音,惊讶地转过头来。
  “安尼?”
  林安尼看清楚脸:“是你。”
  班花笑笑:“对啊,你找姜屿西吗?”
  林安尼抓着椅背点了点头。
  班花竟然觉得这样的林安尼好像有些委屈,像是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家门口却发现主人已经搬家的流浪猫,都不忍心把话说出口了。
  她一时为难道:“他走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第18章 有隐情
  班花像是变了个戏法:“这是给你的。”
  林安尼还沉浸在悲伤的情境中,这戏法太过突然,他呆呆地抱着女孩送给她的炸鸡和奶茶,“谢谢。”
  炸鸡的外包装纸也已经凉透,意外的是奶茶竟然还有点温热。
  班花说:“喏,这是姜屿西走之前让我给你的。”
  本来只剩些余温的奶茶杯突然变得烫手,靠着这点温度,林安尼竟然重新恢复了一些神采。耐旱性植物也是如此,因为缺水而奄奄一息,只需要在根里浇上一点水,就能活过来。
  林安尼趴在椅背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急切:“什么意思?他还说了什么。”
  班花头一次被林安尼这么专注地盯着看,浑身都觉得不适应。这么一个被全班男生众星拱月的姑娘,今晚充当起了重要的传话筒。
  她干干地说道:“没说什么啊……姜屿西就说自己临时有事先走了。他担心你肚子饿,就把这个留给了我们,说如果碰到你就转交给你。”
  林安尼坐了回去,瞥了眼油腻腻的炸鸡,想起白天自己也恳求让姜屿西给他买好炸鸡奶茶候着,被姜屿西一句“味道太重,会影响到其他观众”给驳了回去。
  这人真是……太口是心非。
  林安尼最终还是没吃姜屿西留给他的晚饭,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名不打扰任何人的观影群众。
  电影剧情已经播到后半程,好在林安尼完整看过剧透,一抬头看大荧幕,就对接上了脑海里的文字剧情,无差别地看完了全部电影。
  这部电影虽然属于搞笑轻松片,适合全家人一起观看和欢笑。但它的瓜瓣高分不是白打的,该搞笑的片段令人捧腹大笑,该感动的阶段令人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睛。
  班花被电影里岁月流逝而逐渐淡化的友情给虐到,她依靠在男友肩膀,哭得梨花带雨,哭声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林安尼坐在后排听得一清二楚。
  电影结束,大部分观影群众留下来看彩蛋,包括班花和他的男友。林安尼却匆匆走出影院,他给姜屿西拨了个语音通话。
  姜屿西没有接。
  林安尼有点郁闷,之前在影院也是,他发了几条微信问情况,顺便告诉他电影很好看,姜屿西一条未回。
  这种不回任何消息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被胡朋苟游压着去村里的医护室清理伤口,才有所转变。
  苟游本来想带林安尼去正规医院的,无奈被林安尼一句“懒得去,没钱去”怼得哑口无言。原先陪他的只有苟游一个人,又被林安尼一句“我现在不太想和你独处”给打败,只好叫来了胡朋一起压阵。
  这村子就那么小,医护室就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医师在值班。林安尼他们显然是认识这医师的,一照面,对方就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怎么又是你们,我这都快下班了。你们一来,我就得晚回去。”
  林安尼熟门熟路地坐在唯一的病床上,等待着这位老医师惯例的数落。
  老医师瞥他:“把衣服脱掉。”
  林安尼很自然脱掉一中的校服外套。如果说第一次来这里处理伤口、脱掉衣服的时候他还有些小拘谨和不自在,那么第三次来,林安尼就完全可以用面不改色形容。
  除开一成不变的校服,他今天还套了一件薄连帽卫衣。
  林安尼低头,作势要掀开卫衣的下摆。
  老医师已经拿了医药箱过来,随便一瞥,哼了一声,冷冷淡淡地说:“这伤得也就比上次轻点吧。”
  他拍打了一下林安尼的左肩,林安尼一时不察,疼得叫出了声。
  老医师问:“肩膀也伤了?”
  林安尼理解了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就便把整件卫衣全都脱了下来。这下,他的上身就完全是裸|露在空气中的。
  老医生不理解道:“也不知道你害臊什么。第一次来也是,别别扭扭的。”
  林安尼心说能不害臊吗。
  第一次只有苟游陪他过来,他才拉了个肩膀,苟游就用一种奇怪的“中央空调”目光瞥他。
  即便林安尼对苟游没意思,也深知他对自己也没意思,可就这么被一个年龄相仿的同性火辣辣的盯着,再怎么没意思,林安尼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熟视无睹啊。
  苟游目光微微闪烁,他踱了几步,避开不去看林安尼:“我出门抽根烟。”
  胡朋神经粗,完全没察觉到两位好友之间隐形的隔膜,他见这里没他什么事,就坐在床的另一边玩手游,正厮杀得厉害。
  老医师开始为林安尼清理伤口,他先用碘酒给那些鞭痕消毒,酒精刺激到林安尼,他不由冷汗直冒,疼得轻叫了出声。
  “忍着。”犀利的目光从老医师的镜片里穿过,一个棉花压过,“娇气得跟小姑娘似的,有本事别打架啊。”
  林安尼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受着。
  而此时,好巧不巧地,他放在校服底下的手机振动了几下。林安尼思考着可能是姜屿西,一边疼得想要咬舌自尽,一边呼唤着完全不管自己的胡朋。
  “……你。”林安尼没好气地说道,“把手机给我一下。”
  胡朋连忙切出手游界面,被队友骂了一条街,他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手机交出去。
  林安尼差点昏过去,“我的。”
  胡朋这才从梦里出来,把林安尼的手机交给了他。
  空白的头像,一看就是他。
  老医师只要一使出妙手回春这个技能,林安尼的日子就过得特别苦。他艰难地划到通话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
  现实却是,林安尼微笑着,发着明显的颤音:“姜……姜……屿西。”
  姜屿西闻着医院里独有的消毒水气味,他坐在急救室外头,低着头时目光会掠过走廊里穿梭匆匆的担架。
  “嗯。”姜屿西问,“看完电影了?”
  “看完啦,挺好看的,你的眼光一直不赖。我误会你了。”林安尼边说边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落在老医师眼里就是傻傻地笑,还引起了对方嫌弃地一瞥。
  老医师不由叹息道,年轻真好。
  林安尼刚出影院时,有一肚子话想和姜屿西倾诉。真到这个时候了,他脑海却一片空白,什么话都想不起来。
  话都用时方恨少,唉。
  此时双方都是安静的,只有一道突兀的男声,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胡朋惊奇道:“哎……安尼啊,没想到你长得小白脸似的,竟然还有腹肌啊。”
  林安尼:“…………”
  他能把手机砸在这方头方脸的男人身上吗?
  冲动只是一瞬间的。想想林安尼就觉得算了,毕竟摔坏了胡朋赔不起。
  然而胡朋是真羡慕,他脸长得路人,没林安尼秀气,也没苟游英俊。每次三个人出门,吸引妹子目光的永远没有他。好在他生得高大,想着多锻炼,练出个男模身材来,以后也能靠这个吸引对象。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练的方向不对,只有腹、没有肌。
  林安尼这腹肌并不是很明显的那类,偏向单薄,但仔细一看还真的是有。胡朋是真的被惊讶到了,他盯着林安尼的腹肌目不转睛。
  姜屿西听到了那一句天外之音,他停顿了一下,“你在哪里?”
  怎么可能把被打到重伤,送到医护室的破事告诉给姜屿西。林安尼眼也不眨地撒谎道:“我在家,刚才说话的是我朋友。”
  胡朋看不懂林安尼的脸色,心大得很。他一脸羡慕地走过去,害羞道:“对不起,安尼。我能摸一摸你的腹肌吗?我实在太喜欢了。
  林安尼:“…………”羡慕就说羡慕,你脸红个毛啊。
  他感受到姜屿西那边的呼吸明显一顿。
  靠得那么近,姜屿西肯定听见了!!!他该怎么解释?自己这单纯美好的形象还保得住吗?
  他这次真的要昏厥过去。
  就在他真的快昏过去之际,老医师一下手,林安尼忍不住叫了一声。如果在现场,没人会对这种声音浮想联翩,但姜屿西并不在现场,却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古怪的动静。
  姜屿西:“?”
  如果说胡朋这个乌龙,林安尼尚能和姜屿西解释。那么后来这暧昧不清的声音,林安尼是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林安尼坐立难安,这一天天的,都什么破事啊。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绞尽脑汁编织一个情景,好来和姜屿西解释。
  姜屿西这边急诊室的灯灭了,走出来一个医生。他摘除了口罩,看向这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不由皱了皱眉。
  林安尼说:“这个……你听我解释啊。”
  “安尼。”姜屿西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匆匆结束和林安尼的通话,“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林安尼一句“等等”,还没说出口,语音电话就被姜屿西单方面掐断了。
  姜屿西走向医生。
  医生看了眼病例,不太愉悦道:“病人家属呢?就你一个。”
  姜屿西说:“我暂时还联系不上老师的家人。”
  “老师。”医生皱了皱眉,“你不是家属?”
  姜屿西说:“对,我只是他的学生。”


第19章 偶遇了
  这一天过得太跌宕起伏,林安尼的心情也在起起落落中不断游离。但只要一想到第二天早自修能够见到一个崭新的姜屿西,他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很快就被一扫而空。
  有什么比心仪之人常驻在身边更令人欢喜的呢?
  林安尼暂时以为没有了。
  然而等到他处理完伤口,一个人躺在单人床上放空时,林安尼才一个鲤鱼打挺地记起来。明天是双休日,不用上学,他见不到姜屿西。
  “……”
  这一认知让林安尼从一个情窦初开、满怀期待的少年人,转变成一个连周末都丧得不行、死气沉沉的宅男。
  周六,天气大好,屋子外爬满青苔的土墙角落开了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发出淡淡的香味。家里开着窗,春天的微风恰到好处,吹到皮肤上很舒服。
  林安尼和爷爷围着小木桌吃饼喝粥,粥被林安尼煮得软软糯糯的,热气腾腾、入口即化,简单地就着玫瑰腐乳或者小菜吃,就让人觉得美滋滋。
  这样的清晨,原先是一周里林安尼觉得最惬意最享受的时光,今天却因为见不到姜同学而闷闷不乐。
  林安尼捧着饭碗,傻乎乎地想,如果今天坐在这里一起喝粥的有三人就好了。他,爷爷,还有姜屿西,再美好不过。
  爷爷胃口好,很快吃完一碗粥,林安尼很自然地起身,接过爷爷的碗,想为爷爷再添了一点。
  林爷爷忽然问:“安尼,你今天不开心吗?”
  “没有啊。”林安尼下意识否认。
  林爷爷说:“今天天气好,你可以跟你的朋友出去玩。”
  “不去。”林安尼很认真地说,“我决定和我那两个朋友暂时绝交一周。”
  听到这孩子气的话,林爷爷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摇摇头,说林安尼是傻孩子。
  吃完饭后,爷爷就拄着专属于他的木拐杖,准备出门去村里的老年公园转一圈。而林安尼就这么趴在小木桌上,盯着手机屏幕等待姜屿西的回应。
  今天一早,林安尼就给姜屿西发微信了,发得也无趣,无非就是“早安”、“差点以为今天还要上学”这类的无聊话,偶尔就发几个表情。
  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姜屿西觉得没有回复的必要,基本上没有给林安尼回应,偶尔的回复也可以看出来是匆匆发的,有些敷衍。
  林安尼用手指点点屏幕上空白的头像,抱怨地说道:“你还真行。”
  从前陪着林妈妈看那些梦幻偶像剧,男女主角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少时不知情滋味的林安尼,小小年纪就想开启嘲讽模式。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了。他很难想象以后放寒暑假,他该怎么度过这么漫长的时光。
  林安尼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小腿一晃一晃的,手里托着一朵不知姓名的小白花,傻瓜似的数花瓣玩。
  单数是“姜屿西现在喜欢我”,双数也是“姜屿西以后喜欢我”。
  数到倒数几瓣的时候,林安尼已经看出这朵花是个双数花了,他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还是开心占大多数,毕竟不久后,姜屿西就会喜欢他。
  “安尼啊!你还在这里玩什么!你爷爷刚才没站稳摔倒了!”
  村里人火急火燎的一句传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中了林安尼的全身。
  林安尼啪地扔掉手里的花枝。
  ————
  老年人摔不得,这一摔半条命可能就没了。好在街心公园全是人,眼见着林爷爷要栽倒下来,旁边的好心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也就没出什么大事。
  虽然林爷爷再三说是自己被阳光晒得难受才晕的,但是林安尼怎么可能会放心,当天就送爷爷去江城市中心的医院全身检查了一遍。
  检查结果还算乐观,大毛病暂时没发现,可老年人有的小毛病,林爷爷几乎都有。
  林安尼陪着爷爷多住了几天的医院,也没顾上回学校,周一他就发微信让同桌替自己跟女魔头请假。
  同桌:【稀了奇了,怎么你和姜屿西都请假?】
  看到姜屿西这三个字,林安尼沉默了一会儿,好久才重新打字。
  安尼:【姜屿西?他也没来吗?】
  林安尼已经有两天没和姜屿西联系了,他以为对方是受杭中那位手下败将的压力所迫,闭门在家学习,可看同桌这句话的意思,姜屿西可能真的有事。
  同桌估摸着上课在偷偷玩手机,回得飞快。
  同桌:【何止他啊,连女魔头今天都请了假。】
  这倒是让林安尼吃了一惊,要知道他们这班主任在外界的名号叫做拼命三娘,每天风雨无阻地来打卡上班,感冒发烧全是小事,就连之前怀孕生孩子,也是直到孩子快呱呱坠地了才使用她的产假权。
  她严于律己也就算了。上次她家小女孩发烧快到四十度,她也只请了半天假。
  女魔头请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安尼:【你知道女魔头请假原因吗?】
  同桌;【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肯定第一个告诉你啊……】
  不同于八卦的同桌,林安尼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奇心严重的人。常年全勤的女魔头忽然请假,这一疑惑只存在于他心里片刻,转身替爷爷削了一个苹果后,就转头遗忘在了脑后。
  村子就那么点大,爷爷摔倒的事,没两天全村就传遍了。
  林安尼刚去洗手间解决完生理问题,回头病房里就多了一个人和一篮进口水果。人长得方头方脑,水果用一个大竹篮子装着,还系了红色的土味丝带。
  林爷爷吃过饭后睡着了。
  林安尼不想打扰到林爷爷,他把胡朋带到门外,“苟游人呢?”
  “没有他啊。”胡朋还在装傻,他抓了下后脑勺的头发,“就我一个人。”
  林安尼瞥了他一眼,“ 别装了,你要是一个人过来,肯定带你妈褒的老鸭汤,不会想到别的。”
  被拆穿事实的胡朋扔在强装镇定:“苟游真的没来,这水果是他买来让我带给你和林爷爷的。但他人真的没来……他说他对不起你,不好意思来见你。”
  林安尼抱胸,懒懒道:“他就在医院楼下吧。”
  胡朋表情管理不佳,林安尼这话一出口,他就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神情。
  “回头你告诉他。”林安尼说,“这买果篮送病人,就得买得有诚意,别就近在医院楼下买。”
  胡朋彻底放弃了替苟游掩护:“这不是村里没有进口的……”
  林安尼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胡朋郁闷地转身就走,林安尼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他抹了一把脸,转身:“我去楼下让苟游洗洗睡了吧。”
  林安尼真的笑出了声,他解锁手机看时间,正巧是饭点。他提议道:“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吧。医院楼下有家店还挺好吃的,我这几天跟着吃清淡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胡朋手指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
  林安尼见他没有回应,不解道:“你在做什么?”
  “给苟游发消息啊。”胡朋抬起头看他,哈哈道,“我得第一时间把这个事儿告诉他。之前他看你不理他,郁闷得都在家里蹲着长草,连自个儿的宝贝店都不管了。”
  医院楼下的餐馆人很多,大多都是病人家属。因此客流量再多的餐馆,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味道,每个人各怀心事,安静地坐着吃饭。
  三人点了四菜一汤。
  林安尼低头只管喝汤,对面的苟游盯着林安尼看,他们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这让习惯了气氛热热闹闹的胡朋坐立难安。
  苟游首先打破了僵局,他往汤里捞了一块排骨放在林安尼碗里。
  林安尼不说话,没任何表示,但本着不浪费食物的精神,他把排骨给吃了。
  苟游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安尼将食不言寝不语发挥到极致。
  苟游沉住气:“对不起。”
  林安尼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
  苟游又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混混头很欣赏你,想要真的和你称兄道弟,你会答应吗?”
  林安尼把原谅的话咽了回去。他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你那姚哥又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我姚哥。”苟游撇清关系,“我除了欠他几万块,没有其他关系。”
  林安尼扯了一下嘴角,用筷子往嘴里扒饭。
  他头也不抬:“都一样,在我眼里没区别。”
  苟游沉默片刻,想要把这几天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知给林安尼,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
  他还没张嘴,有人捷足先登,先叫了林安尼的名字。
  “林安尼。”班主任站在二楼的台阶处,不解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林安尼也很吃惊会在这里偶遇班主任。
  这时他的手机传来连续不断地震动声,林安尼下意识看了一眼。
  同桌:【我知道班主任为什么会请假了!】
  同桌:【她是物理老师的学生,全校都传疯了,说是物理老师早就得了生了一个治不好的病,一直瞒着学校没说。病情恶化,他在医院抢救。】
  苟游问:“她是谁?”
  林安尼没理他,对班主任说:“老师好。”
  这时台阶拐角走下来一群人。有几个挺面熟,虽然没教过他,但他在学校见到过,都是学校的老师,有几个就比较眼生。
  其中一个女老师听到动静,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班主任说,“碰见个学生。”
  最后走下来的那人,化作灰林安尼都认识。
  同桌:【我猜姜屿西也是因为这件事请假吧。毕竟他和物理老师关系挺好的。】
  姜屿西走在一群人的最后,他出现后,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林安尼的身上。


第20章 看烟花
  既然认识,也没必要分开走,这一群老师学生没有约定就很默契地结伴而行。
  胡朋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差生,平生最怕的生物就叫做老师,一听林安尼规规矩矩地喊了几声“老师好”,他眼前一黑,仿佛重新回到了高中课堂,一种习惯成自然的紧张感从脚底径直窜到脑门。
  他不怎么认识林爷爷,更不认识这一茬人,此刻知道林爷爷身体状况不错,而这边又没他什么事,脚底一抹油,就想抓紧时间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胡朋不仅想自己走,还想拉着苟游走。
  他以为苟游也因为这种被陌生人包围的现状,而浑身不自在。没想到胡朋一提出这个建议,就被苟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最后离开的只有胡朋一人。
  即使是在校外,班主任都没放过林安尼这个偏科学生,她和其他老师拉开一定的距离,走在林安尼的身边。
  “林安尼。”无论在什么场合,班主任叫林安尼的方式都充斥着一种严肃的味道,林安尼每次听到都会头皮发麻。这次更是,他感觉自己回到了课堂上,被女魔头抓到发呆没听课,故意被叫起来回答一个女魔头刚刚讲解过的题型。
  林安尼打起精神:“……到。”
  女魔头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她问道:“你刚才说请假因为爷爷住院对吧?”
  林安尼努力做出乖巧的模样点头。
  班主任问道:“应该不严重吧。”
  “没事。”林安尼说,“挺好的,就老人家一些小毛病。”
  班主任出其不意道:“那行。反正今天也是碰巧遇到,等等你就带我过去看你爷爷。顺便做个家访吧。”
  这次轮到表情僵硬的变成了林安尼。
  林安尼尴尬道:“这别了吧。您这一去,可能我爷爷听了以后,要被我气出病来。”
  班主任难得露出一些笑意:“瞧把你吓的,我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
  如果这是玩笑,可能是你第一次开玩笑。惊魂未定的林安尼默默地腹诽。
  苟游一直沉默地走在林安尼的左手边,没有打搅师生俩说话。班主任忽然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安尼的好朋友?”
  苟游没想过林安尼的班主任会找他说话,听到这话,愣了起码有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说:“是的。”
  话音未落,苟游补充说:“老师好。”
  班主任摆摆手,坦然道:“你不是我的学生,你不用叫我老师。我是想问你,林安尼平时双休日都会玩些什么?”
  林安尼对着苟游暗示地眨了眨眼。
  苟游心领神会,张嘴就是瞎话:“学习,安尼最近很用功。”
  班主任有点惊讶,瞥向林安尼:“真的假的?”
  “真的啊。”林安尼为自己代言,“您不也清楚,我上回名次提高了很多吗?”
  “那是应该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班主任理所应当道,“你初升高的名次是多少,我怕你自己都不清楚了。”
  林安尼当然记得,他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优等生,底子一直放在那里,初中的知识对他来说不难,即便叛逆期赌气不好好学习,他还是很轻易地就考得比别人好。
  更何况,中考那一个学期,林父罕见地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督促林安尼好好学习。林安尼见叛逆得不到林父的重视,一瞬间脑子清醒过来,改了方针决定考个好成绩引起他爸的注意。
  最后他考进江城一中的成绩是年级全十。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破了林安尼初中以来的考试纪录。然而并没有用,放榜的当天,他特意打电话告诉他爸说他考上了一中,兴奋地问林父能不能回来庆祝一下。
  这是江城都有的习俗,家里的孩子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富裕一些的家庭就会邀请亲朋好友大摆酒席,晚上还有美美的烟花看。小时候的林安尼,总爱趴在小院子里看别人家放的喜庆烟花。
  林父曾经承诺过,如果林安尼能够考上一中,酒席可能没条件办,但是一定会给他准备最大最美的烟花,最好让全城的人都能看到他家的小安尼很争气。
  林安尼一直记得这个简单的承诺,可林父太忙,他成为了另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忙着赚钱养新妻养才呱呱落地的小儿子。
  他完全忙忘了曾经说过的话,还没等林安尼把要求全部说完,只听他一句“这几天你能回江城一趟吗?”,林父就一脸为难地拒绝了林安尼。
  “不行,你阿姨还在坐月子,我抽不开身来。要不……过年?”
  结束这段不愉快的通话后,林安尼就再也没主动拨给过林父电话,更没提过任何要求。
  医院的电梯一向拥挤,他们一行人站在电梯口等着。
  物理老师的病房在七楼,而林爷爷的则是在三楼,这说明之后他们得分道扬镳。等电梯的漫长过程里,林安尼有意无意地往身后看。
  身后是姜屿西和一个陌生女老师。
  一路听墙角下来,他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同桌的信息和真实情况存在着一定的时间差。物理老师的确被送到了急诊室,还动了一场不小的手术。两天过去,情况已经好转,如今老师能够喝些流食了。
  一直走在姜屿西身边和他说说笑笑的女老师,也并不是江城一中的老师。
  她听说恩师有难,千里迢迢从杭城中学赶过来。姜屿西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他以前在杭中读书的时候,这位女老师正是他的物理老师。
  这位被大部分学生诟病的老年教师,正如女魔头所说,拥有过非常辉煌的教书史,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如今他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各方面水平都在下降,可还在坚持教书。
  电梯下来,班主任按“七楼”的时候,突然看向林安尼:“你要不要一起去见见老师?”
  林安尼一怔:“好的。”
  因此原本应该分道扬镳的一行人,因为这一问一答没有分成。
  苟游非亲非故,因为林安尼才跟着过来的,说去洗手间抽烟,让他好了打个电话给他。
  林安尼原本以为他会去一个环境比较舒适的单人病房,走到门口才发现这只是条件很一般的普通病房。
  姜屿西见林安尼站在门口不进去,低头轻声道:“怎么了?”
  从偶遇到至今,因为姜屿西需要和女老师交谈,一直没和林安尼说过一句话。这是今天为止,他和林安尼说的第一句话。
  林安尼老实说:“我觉得老师应该不认识我。”
  “不会。”姜屿西说,“他教了你一个半学期。”
  林安尼摇头道:“你也知道的,老师上课不爱管人,也不叫人起来回答。我真的……觉得他不认识我。”
  说完,他怕姜屿西不理解自己在怯场什么,又小声地说出了埋藏在心里不好言明的小心思:“如果是这样,我贸贸然进去,会不会尴尬啊。”
  这时候的林安尼有些紧张,又有些疑问。他抬头仰望着姜屿西,清澈的目光里充斥着满满的信任。
  就是这样一种简单的眼神,让姜屿西的心跳奇怪地不规律了一瞬间。
  这瞬间太短,姜屿西完全忽视,所有老师都已经进病房了,病房里传来一些声音。姜屿西推开病房门,林安尼跟在身后。
  进去之前,姜屿西在林安尼耳旁笃定道:“你太小看老师了,他认识所有他的学生。”
  因为姜屿西肯定的语气,林安尼瞬间什么都不担心了,他就是莫名相信姜屿西。
  病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之前物理老师可能一直在浅眠,刚醒来精神不太好,再加上刚动过一场大手术,整个人有些恹恹的。
  班主任在物理老师耳边说道:“老师,有学生来看你了。”
  物理老师艰难地动了动干燥的嘴唇:“……学生?”
  “对。”班主任对着林安尼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过来,林安尼有些紧张也有些走神,一时间没动弹,转眼却被姜屿西径直带到了病床前。
  物理老师无精打采的目光落在林安尼的脸上。
  林安尼说:“老……老师。”
  疲惫又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物理老师欣慰道:“是安尼啊,你同桌没来吗?”
  林安尼有些惊讶,一瞬间抬头看姜屿西。
  他蹲下身,离病人更近一些:“他过两天来看您。我们全班过几天都来看您。”
  “好、好。”说着,物理老师又进入了浅眠。想来之前那些话,也是他半梦半醒说的,没有全醒。
  这些老师见物理老师入睡,也不再打搅,互相商量着请护工还是这段时间轮流照顾老师。林安尼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姜屿西跟自己出去说话。
  病房外的走廊有一扇窗,为了避免意外,这扇窗被固定得很狭窄,只能用来透气。医院有种特别的味,说是消毒水的气味,又不全是。准确点说,医院这个地方,无时无刻都弥漫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林安尼打开窗,正想趴在栏杆上透气。
  姜屿西却拉住他:“别碰。”
  医院扶手可能是细菌最多的地方之一,不过林安尼从不注意这些,但姜屿西这么说了,他也就不抓着栏杆了。
  “姜屿西。”虽然这么多天过去了,林安尼还是打算问一下,“你那天没来,是因为这个吗?”


第21章 文理科
  林安尼这才知道,物理老师生活中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家人。他年纪轻轻时意外丧偶,这么多年没有续弦,也就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他桃李满天下的学生,可能就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物理老师年初收到体检单,就知道自己得了大家普遍觉得治不好的病。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最亲近的学生,瞒着学校一天天地按时教书。
  因为姜屿西算是物理老师半个徒孙的关系,他对姜屿西挺关照的,特意问以前的学生要了杭中的物理卷。姜屿西遇到不会的题型,还会毕恭毕敬地发短信或者通电话请教。
  物理老师是在菜场突然晕倒的,被人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医院也不是联系过其他人,但依靠找通话记录的手段,第一个收到通知的就是姜屿西。那天晚上物理老师在手术室抢救,姜屿西试着联系他的家属。
  这才发现,老师没有家属。他这一生都献给了他的学生。
  姜屿西的讲述非常平淡,不加任何修饰。可林安尼还是觉得很心酸。
  人都是怕死的。物理老师每次讲完课,晒着暖暖的、充满希望的朝阳,低头来回数着手里的那一茬钱,算着离医疗费还差多少的时候,他们这一众学生,却是在嘲笑他的贪财和怪异。
  林安尼仰头看姜屿西,“老师会好的,对吧。”
  “会的,安尼。”姜屿西注视着林安尼的目光比平时温柔许多,“手术很成功。”
  林安尼很相信他。他说的话每次都不会有意外,这一次依然。
  然而自那天后,林安尼再也没有见过物理老师。学校安排了另一个老师来教他们这一门课。新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同桌说长得像一个女明星,林安尼没怎么认出来。
  几天下来,不得不说,新老师不止人很元气,很讨学生喜欢,连教书方式也很新奇潮流,经常把课堂气氛带动得很热烈。
  平常上课可能看不出什么,期中一考试,效果就出来了。高三一班的物理成绩大幅度提升,从全年级平均分倒数第一的班级,成为了正数第二。
  物理可以说是高三一班的短板,短时间内大部分同学都克服了这一短板,这让班主任在办公室里更加扬眉吐气,发布成绩的这几天,她都笑得合不拢嘴,每天喜气洋洋的。
  中午的学校食堂,人满为患,同桌用他那矫健的身姿,快狠准地抢了一个四人座位,晚来一步的妹子端着餐盘翻了个白眼。
  同桌不但没感到任何羞耻和害臊,还表现得很开心,只差仰天大笑几声来展示内心的喜悦。
  林安尼把餐盘放下来,无语道:“就你这情商,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好不容易抢来的。”同桌不服气道,“何况我们这里有你这朵娇花在,你长得那么好看,哪里输给她。”
  林安尼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连筷子都差点握不住。
  姜屿西很自然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物理老师报成绩,我没听到你的。你物理考了几分?”
  同桌哇哇大叫。
  林安尼往嘴里放了块香气四溢的红烧肉,咬下去,一脸满足。虽然吃得开心,但他不忘为姜屿西的话添砖加瓦:“我记得啊,你来问我。”
  同桌涨红着脸说道:“大佬们!我错了!你们夫妻档不要联合玩我啊!小人我玩不过两位学霸!”
  夫妻档。
  明知道同桌这人经常口不择言,说话夸张就罢了,还总是不经过脑子,他说这话百分之百是无意的。但林安尼还是因为这三个字,心跳完全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起来。
  “五十九分。”姜屿西冷冷说道,表情相当冷酷。
  林安尼偷看了他几眼,他心里知道,依姜屿西的性格,不会刻意挖苦别人,特别是用成绩这种事。如果不是同桌这两句话,真的触动到了姜屿西的底线,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同桌饭也不吃了,菜也不夹了,瘫坐在食堂长椅上,表情极度郁卒,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林安尼觉得好笑,多夹了几块肉给同桌。
  “谢谢林同学的施舍。”同桌心酸地抹着泪,好转过来啃着肉恢复精神,他说道,“我真的,宁可原来的物理老师回来。以前我考得不好,可以跟我爸妈说是老师的锅,因为全班都考得不好。可是这回我该怎么说……”
  同桌絮絮叨叨地吐露着内心的悲苦心事,林安尼却从同桌的话中,记起一年一度的家长会又要开始了。
  果然,下午女魔头的课上,她抽了五分钟特意讲述家长会的事。
  高一三班只举办过一次的家长会,那一次林爷爷作为林安尼的家属参加活动。在那清一色的中年父母里,林爷爷作为一位高龄老人,有些格格不入,也听不太明白老师究竟在说些什么,更参与不进去家长之间的话题。
  上一次家长会,同桌全程趴在窗口张望过,自然对林爷爷的出现很清楚。
  同桌没有想太多,很随意地问道:“安尼,今年也是你爷爷来吗?”
  “不来。”林安尼趴在桌上做新发的习题卷,“没什么好来的。他年纪大了,来一趟太辛苦。我舍不得他来,反正横竖就是好学生嘉奖会和差生批|斗会,没什么意思。”
  “真可惜啊。”同桌真情实感地惋惜道,“你这学期也算是扬眉吐气了。我要是像你一样,进步那么大,从全班倒数变成前五,我爸妈就算是在国外,我也得跪着让他们回来。”
  林安尼用眼神示意:“别跪,今年家长会是谁的主场,你还不清楚吗?”
  姜屿西这次考得比月考还好,除语文作文扣除了两三分之外,其他全部满分,连一道选择题都没错过,考得十分完美,当之无愧的年段第一,并且高居王者段位远远睥睨第二名。
  说起姜屿西的逆天成绩,同桌也是忍不住咋舌。这身边坐着一位随随便便就能考上前列的好友和另一位连仰望都不想的学神,他自认为压力山大。
  说着,林安尼在话题中心男主角校服背后画圈圈。
  没等一个圈画完,姜屿西就回头看他,露出疑问的表情。
  林安尼把试卷拱到他面前,很熟练地问道:“这道题怎么做?”
  “你翻开书本五十六页。”说是让林安尼翻,姜屿西主动回头拿出自己的课本,用笔在书上写注释,“这道例题,解法类似。”
  林安尼脑瓜子好,看几遍看懂,就扔了姜屿西自己重新算题去了。
  同桌在一边嫉妒地瞅着这一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安尼一有不理解的题目,就会戳学神让他给自己解答。姜屿西非常耐心,如果林安尼不懂,他还会把解法一步一步地列出来,列得比老师还详细许多,差点把“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的算式都写上去了。
  不仅如此,林安尼询问姜屿西的频率还很高,有时候一天能问个十来道题,要是普通人早就烦了,然而姜屿西就是没有一点的不耐。
  同桌匪夷所思地坐直了身,不解地说道:“我怎么觉得姜同学对你好得奇怪……我问他题目,他总是一脸不情不愿的。”
  砰砰。
  林安尼的心跳又闪跳了两下。比较起其他人来,姜屿西确实对他出奇的好。理智告诉他,这叫做友情,然而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揣测,有没有可能……姜屿西也对他有点超乎友谊的好感?
  理智和忍不住的遐想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的少年怀春。
  林安尼心情复杂,嘴上却说:“你得问点难的,你看你上回问的题目,老师都在课上讲过多少遍了。”
  同桌瞅了两眼林安尼的试卷,不甘心地叫道:“你这也没啥技术含量啊,我都会做,不就是书上那个公式……”
  林安尼心虚地把卷子藏了起来。
  同桌越想越奇怪,林安尼问的那题,真的没什么难度,依照林安尼的水平,不至于解不出来。所以这是为什么?
  林安尼轻咳两声,欲盖弥彰。
  半晌,同桌恍然:“哦。肯定是你数理化太差劲了,比我还转不过弯来。”
  林安尼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
  “安尼,你选文科一定是全年级第一。”同桌真情实感道,“真的,你文理科差太多了。”
  这倒是真的。这次考试能拿到不俗的成绩,林安尼的用功有之,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次的理科卷简单,大部分是书上例题演变而来的,没什么难度,他不怎么费劲就演算出来了大部分题目。
  如果高考卷子数理化换成高难度的,他恐怕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同桌完全闲不住,闹腾完林安尼又闹腾姜屿西。他飞快地拍打了一下姜屿西的肩膀,“姜同学,你文理科都行,我想知道你选什么啊。”
  姜屿西连头也没抬,留给同桌一阵凄凉。
  同桌怂恿林安尼:“你问。”
  林安尼自己也很好奇,但他没直接问,直接发微信给姜屿西。
  林安尼:【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姜屿西一直没有回复,林安尼盯着左上方的时间,计算着时间缓慢流逝。
  手机振动两下。
  “理科。”


第22章 来送伞
  姜屿西不同于林安尼的严重偏科,他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学神。如果一个学生,成绩很均衡,文理科都很不错,那么有九成的可能性他会选择理科。
  理科能够选择的专业范围比文科广阔许多,比较好填志愿,反观文科,就完全不是这样繁荣的气象,很多学校能提供给文科学子的只有经济类和语言类。这两种类别又有很多的万金油专业,什么都学,但什么都学得不精。
  所以林安尼在问姜屿西之前,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答案,他心里还是有一些在所难免的失落。
  林安尼咽下嘴里的苦涩,手臂搭着同桌的左肩,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同桌立刻回握住林安尼的手心,关怀备至道:“小宝贝,怎么了?”
  林安尼:“…………”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了手。
  片刻后,姜屿西收到来自林安尼的微信。
  【林安尼:我猜也是,你肯定选理科。】
  这次发完文字,林安尼还选了个名为“嘿嘿”的傻笑表情包,来避免尴尬。
  【姜屿西:嗯。】
  同桌见林安尼一直埋头玩手机,以为他背地里又有了别的小妖精,好奇地凑近去看了一眼。这不看还行,一看他就无语了。
  他直言不讳地戳破了两人私下的互动:“我说你们两个,隔得那么近,还聊什么手机啊。流量不要钱还是手机电太多?”
  姜屿西毫无所动。
  林安尼把手机收到书包里,用当事人听不到的声音对同桌说道:“不是你让我问他选文还是理的吗?”
  同桌委屈道:“我没让你用手机问啊……这样搞的,我像插足你们之间的第三者一样,明明我一直很有存在感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所以姜屿西究竟选什么啊?”
  林安尼没半点迟疑,很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哦。”同桌也觉得这是姜屿西最有可能性的选择,一点不觉得奇怪,反而有点理所应当。可一转折,他一拍大腿,这才想起来关键,“所以你和我选文,姜屿西选理,我们这只有两个月的同学情了啊。”
  最后一句话完全命中林安尼死穴。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你才想到。”
  同桌却不是很难过,毕竟只是分班,又不是分校。他心大地说道:“没事啊,以后还是能常来往的,分班那天咱们去吃点好吃的吧,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烧烤摊,味道特别带劲……”
  没多久,同桌就陷入吃吃吃的美梦中,无暇再顾及其他。
  林安尼丧丧地趴下去,心里想着分班以后的悲剧生活。目前因为同班座位离得近的关系,他和姜屿西算是过着朝夕相处的日子,可真等到分班后,他们相见的次数就会减少许多。
  这是无法避免的,高二高三学业只会越来越忙,即便林安尼有心联络他和姜屿西的关系,他们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天天见面。
  林安尼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天天和姜屿西见面,放学一起回家,看似平淡但每天过得很开心。前不久才体会过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林安尼,一想到不久后要打破现在的平衡,心里不免有点郁闷。
  教室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门口站了一个穿着非一中校服的男生,他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弹,目光飘向教室,似乎是在找人。
  第一排的同学离得近,本来还想忍忍,见这人一直挡光,就忍不住地问道:“同学,你找谁啊?”
  外校男生说了三个字。
  第一排同学扯着嗓子往后叫人:“林安尼,有人找你。”
  听到林安尼的名字,第一个有反应的不是本尊,而是姜屿西。几乎是那人喊“林安尼”的一瞬间,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姜屿西就凌厉地把视线落了过去。
  被姜屿西完全遮挡住的林安尼,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陌生男孩。
  同桌问道:“这谁啊?”
  “不认识。”但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来者不善。
  林安尼剥开一颗姜屿西今早给他的草莓味木糖醇,边嚼边站起身,还顺手整理了一下桌面上散乱的课本,像是散步似的,一点都不着急。
  离得近了,林安尼才觉得这张脸还是有点眼熟的。他没几个朋友,更别提外校的专门来学校找他,根本无须记忆,随便猜猜就能琢磨出来。
  林安尼手放在口袋里,道:“姚哥叫你来的?”
  “对。”外校男孩说道,“他给我传个话,问你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去唱个歌。”
  林安尼说:“我不会唱歌。”
  外校男孩笑道:“没事,就我们这帮人,也就凑个热闹,没几个会唱。”
  林安尼也笑:“我唱得是真难听,要是把人给唱吓到了,千万也不要怪我。”
  “我也不行,半斤八两。”外校男孩往教室里张望了一番,好奇道,“你那平胸妞在不?我们都带家属,你也带上吧。”
  他左看右看,没看到林安尼描述的女巨人,不小心触及到姜屿西冷冷看过来的目光,反倒被吓了一大跳。
  林安尼往中间挪了几步,挡住外校男孩探索的视线。
  “她不在这里。”林安尼遮了个严实,“我女朋友害羞,不会去参加的。”
  外校男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最后他嘱托了几句姚哥让他带过来的客套话,就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林安尼走回座位,看得出来脸色不太好。
  同桌小声说道:“这人谁啊,你不是不认识吗?怎么聊了那么久。”
  林安尼跳过这一问题,只是说:“今天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家了。”
  “怎么?”同桌跳脚道,“你又和姜屿西看电影去?”
  林安尼无言以对。
  “他是谁?”
  姜屿西罕见地转身,淡色的瞳孔对上林安尼。
  林安尼第一眼对姜屿西有好感,就是因为这双漂亮的眼睛。此刻他就这么犀利地盯着林安尼,仿佛一对上,林安尼那些谎言就被揭露得无所遁形。
  林安尼避开姜屿西的眼神:“传口信的,一个朋友约我今晚去唱歌。”
  姜屿西没说信还是不信,他认真地问了一遍:“真的是朋友?”
  林安尼在心里说,当然不是,分明是一个粘上就很难甩掉的大麻烦。怪不得那天在医院,苟游说了几句晦涩不明的话,估计他只听到风声暗示自己。
  林安尼说道:“真的。”
  林安尼不会说谎,他一说谎,稍微熟悉他一些的人就能看出来。姜屿西当然看得出林安尼说的不是真话,但他连续问了两遍,林安尼还是给出同样的答案。
  那这个答案就是林安尼想让他相信的。
  放学后,三人依然同行,然而等到校门口,原来去教室堵他的外校学生又早早地守在校门口等他。
  林安尼走到陌生男孩身边,挥手道:“你们先走吧。”
  同桌没心没肺地笑道:“吃好喝好啊,玩得开心点。”
  这次姜屿西没说什么,瞥了林安尼一眼,就随着同桌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待他们的身影走得看不见,林安尼的笑容逐渐淡下来:“走吧。”
  尽管林安尼怎么遮掩,外校生还是注意到了姜屿西,他注视着姜屿西离开的拐弯处,感慨道:“你朋友挺帅的啊。”
  林安尼说道:“还行吧。”
  “这叫还行啊。”外校生摸出放在内衬里的一根烟,慢吞吞地点火,“这要是只是还行,那些电视上的明星就不用活了。你的标准太高了。”
  林安尼说:“我不想吸二手烟。”
  “矫情。”外校生说。
  林安尼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哎……别介啊。”外校生不想自己交不了差,他扔掉烟头,追上林安尼,“你现在不想吸,等会去包厢,也没办法啊。”
  林安尼停下了脚步。
  ————
  然而意外的,包厢内没有任何烟味,只有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气味,应该是柠檬味的,还挺好闻的。
  林安尼坐的位置应该算是风水宝地,隔壁就是姚哥的C位,应该是这混混头特意为他留出来的。
  姚哥日子过得舒坦,心宽体胖了一些。他旁边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生得很清冷,眉毛细细弯弯的,却不怎么说话。
  姚哥搂着女孩,对坐下来不久的林安尼说道:“我听苟游说你不喜欢抽烟,你看,我就吩咐我这群小弟,一根烟都不要带,够客气的吧。”
  一个小弟却笑哈哈地说:“姚哥你尽瞎说,明明是嫂子也不闻不得烟味,你非要说为了兄弟。”
  这种档次的玩笑,姚哥听着不但不恼,反而很开心。
  他突然恍然大悟,对身边的女孩说道:“林安尼在你们学校应该挺出名的吧,你俩该不会认识?”
  林安尼猛地仰起脸,诧异地看了女孩一眼。
  女孩对着林安尼客气地笑了笑,她对身边的混混头说:“我认识他,但他估计不认识我。”
  林安尼皱着眉,仔细瞧了瞧。
  女孩稍微提示了一些:“去年文艺汇演,我是主持人。”
  主持人都要舞台化大浓妆,女孩今天却是素颜,所以林安尼才没认出来。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校友,林安尼的情绪有点复杂。
  女孩开了个玩笑:“还不快叫学姐。”
  林安尼道:“学姐。“
  女孩没想到林安尼真叫了,倒是有点害羞,躲到一边不再参与。
  姚哥觉得有意思,他对女孩说道:“这一大帮子人叫你嫂子,都没见你脸红。林安尼喊了声学姐,你就害羞。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林安尼想替女孩解围,他主动敬了混混头一杯。
  随后,他拿起桌上的话筒:“我来给唱首歌吧。”
  林安尼站起身,注视着混混头,听不出语气地说道:“兄弟这首歌,献给姚哥。”
  “好!”
  混混头带头鼓掌,小弟们也热烈地起哄。
  然而等到林安尼一开嗓,所以人都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同意林安尼唱歌。这一声声的……魔音入耳、震耳欲聋,已经不能简单地用五音不全来解释。
  不仅如此,生怕别人都听不到他传世的歌喉似的,林安尼还唱得特别大声,大声到有人受不住去厕所,还能隐隐听到这销魂的声音。
  一曲唱完,整整三分钟。这一包厢的人都快口吐白沫了。
  罪魁祸首林安尼毫无负罪感地坐回来,他笑容满面地对姚哥说道:“要不我再来一首。”
  姚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别别……唱歌不适合我们大老粗,我们还是来喝酒。干杯,干杯……”
  说着,他便举起酒杯。
  林安尼还没跟着喝一口两口,门外就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
  姚哥也对之前的魔音心存余悸,他让小弟去开门,没好气地说道:“肯定是老板觉得我们扰民影响生意了。”
  林安尼厚脸皮地觉得不管他事,坐在一边玩消消乐。
  已是初夏的晚上,门一开,闷热的空气吹进包厢,姚哥扇了扇自己的衣领,让女孩去把冷空调开了。
  小弟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他后退几步:“ 你谁啊。”
  姜屿西从灯光昏暗的走廊,一两步走进嘈杂的包厢,他的目光笔直地投向坐在沙发左侧的少年。
  然而少年还非常没心没肺地玩着游戏。
  姜屿西收回视线,示意别人看他手里的黑伞。他语气平淡,说道:“下雨了,我来给他送伞。”


第23章 她死了
  之前听见敲门声, 林安尼的表现完全是“这是谁”、“这在哪儿”、“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脸无动于衷与我无关的冷淡模样。
  这一下听到姜屿西的声音,林安尼浑身一个激灵, 吓得冷汗都起来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眨巴眨巴眼快速地往门口一瞥, 这不瞥还行, 一瞥就被姜屿西冷冷看过来的眼神杀到, “我今天一定死定”的预感像冷气一样,飕飕地从脚底窜到脑袋瓜。
  被拆穿的彷徨和后怕有之,喜悦也有,但更多的是后者。
  姜屿西莫名其妙的不请自来, 就像是一个来砸场子的,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唱歌的不唱了,喝酒划拳的愣愣地捧着酒杯不划了,齐刷刷地注视着门口的陌生人。
  连姚哥都被他引起了重视, 放下了抚摸女孩腰肢的手, 目光阴鸷地盯着姜屿西。
  被差使去开门的小弟见周围没人说话, 虚张声势地往外吼:“你谁啊, 说带就带人走, 我们姚哥的地盘, 是你想闯就能闯的吗?”
  姜屿西没有理会这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安尼身上, “你不跟我回去吗?”
  这次肃杀的神色稍微温和了一些, 但只有一点。
  姚哥顺着视线瞟过去, 要笑不笑地说道:“安尼, 这是你朋友啊。”
  林安尼很快嗯了一声,他突兀地站起身,没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就对大佬姿势坐着的混混头说道:“我朋友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甚至没想过对方会不会答应。
  林安尼迎上姜屿西的目光,起身就打算跟着他离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姜屿西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好似忐忑的心放下了一点。
  林安尼觉得好笑,难不成姜屿西在紧张自己不跟他走不成。
  怎么可能?
  闻言姚哥彻底拉下了脸,他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林安尼深知这一关难过,也没真准备轻松地离开。他端起放在玻璃桌上倒得满满一杯的酒水,客气地说道:“这一杯我敬你,姚哥。”
  姚哥冷哼道:“一杯就够?”
  林安尼随手拿起底下一整瓶未开封的酒水,没找到开瓶器,直接用牙咬开。酒水被晃动过,才刚开泡沫就蹭蹭地往上冒,流了林安尼一手。
  他深呼吸,瓶口对着嘴,当白开水似的一股脑儿地往肚里倒。
  这些人就喜欢看这样的场面,见林安尼当众吹酒,一群小弟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叫好。又有一向对他冷冷淡淡的美人在身边化冰了一样嘘寒问暖,姚哥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不再阴沉沉地看人。
  酒快喝到一半。
  一双手出现,不由分说地拿过了他的酒瓶。
  林安尼被酒水迷到了眼睛,发现手里的瓶子被人抢走后,懵懂地睁开眼,有点呆地注视着眼前人,想要把自己的酒瓶重新抢回来。
  姜屿西语气严肃,道:“别动。”
  林安尼就乖乖不动了。
  姜屿西随意抽了两三张纸巾,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在林安尼脸上重重擦拭了好几下,擦得林安尼的脸都红了,他才堪堪住手。
  姜屿西:“手给我。”
  林安尼就对着人伸出了手。
  姜屿西一把拉过林安尼的手,又用同样的力道,擦干净他湿漉漉的手心。他的神色非常专注,不像是在给男的擦手,更像是在擦拭什么精美的艺术品。
  林安尼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认识姜屿西的时候,阴差阳错之下,姜屿西竟然给他洗了个头,当时他的神情也像今天这般专注。
  但仔细一看,却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一个男人替另一个男人专心擦手,这样诡异的画面,却没人觉得违和。只是旁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个跟哑巴点了穴,缄默着注视着这一幕。
  姜屿西第一次和姚哥说话,“剩下的,我替他喝。”
  ————
  晚八点,林安尼已经脱离苦海,他坐在烧烤摊和姜屿西吃香喝辣。
  外面果然在下雨,不过只是毛毛细雨,零星一点,根本不值得姜屿西专程去送伞。这家就是同桌说的好吃的夜宵摊,也没轮到分班,林安尼就拉着姜屿西提前来吃了。
  林安尼最喜欢这种不用顾形象的地方,他没吃晚饭,所以吃得狼吞虎咽,姿势也很豪放,在心上人面前也没顾着形象,嘴巴外头啃了一圈红艳艳的辣椒粉。
  这烧烤摊是自助的,得自己烤。
  林安尼懒,随便烤了两串,几乎全是由姜屿西代劳。
  从包厢里出来,姜屿西就没和林安尼说过一句话。这态度是够冷淡的,林安尼原先还有些忐忑姜屿西是不是不想理他了,结果一坐下,他就自发地替林安尼烤起串来。
  行动永远大于言语。
  姜屿西应该只是有点生气,但没生气到不管他。得到这一认知的林安尼非常开心,放心地敞开肚子大吃大喝起来。
  但一直沉默,也不是个事儿,林安尼思索了片刻,准备自己先挑起个话题。
  林安尼知道姜屿西对烧烤无感,特意为了他点了一份糍粑,挪到他的眼前。他撸起校服袖子,露出白得发光的小臂,边挪边无意地说道:“姜屿西,没想到你酒量挺好啊。我还以为你是不喝酒的人,甚至以为你是第一次喝酒……看来是我想多了。”
  林安尼的酒量是锻炼出来的。
  林父以前虽然是小公司职员,但需要应酬的地方真不少。习惯以后,林父在家里饭前也会小酌几杯。林安尼小时候好奇,眼巴巴地趴着他爸的大腿,好奇地盯着他。
  林父无奈,只好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挑一点出来,给林安尼尝。
  后来叛逆那段时间,他也有任性地出去和朋友喝得酩酊大醉、两眼昏花摸不到北的经历。林安尼其实不喜欢酒水的味道,他觉得很苦,但酒量却不差。
  在他的认知里,像姜屿西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沾酒精。
  姜屿西沉默片刻,他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烤夹,抬眼看向林安尼:“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第一次沾酒。”
  林安尼真的有点惊讶:“那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姜屿西没半分迟疑,淡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一个字。
  “苦。”
  林安尼听到这字,愣了半晌,哈哈大笑说:“是不太好喝,真不懂他们那群人怎么那么喜欢酒这玩意儿。”
  他顿了顿,又心不在焉地嘟囔着:“烟也很一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
  姜屿西听出问题来,半掀开眼帘来:“你试过?”
  “试过啊。”林安尼笑嘻嘻地说,心里却咂摸出不为人道的苦,“我爸喜欢,我朋友也喜欢,所以我好奇烟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好。初三那年,去男厕偷偷抽了两口。外头的便利店不准未成年买烟,我还是用别人身份证买的,可费劲了。结果那滋味……”
  姜屿西咬了块林安尼为他点的桂花糍粑,“怎样?”
  林安尼停顿了一会儿,搜肠刮肚地用形容词或者长句子来描述一个那个感觉。可惜,他绞尽脑汁都找不到贴切的。
  最后,他说:“很恶心。”
  不止是抽烟很恶心,这样的自己,也很恶心。
  如果可以,林安尼真想把这段黑历史像鸵鸟埋自己一样,彻底地掩埋在沙漠底下,再也不翻出来。
  可离那段岁月的时间真的没过太久,谁也没翻,林安尼自己也总是能痛苦地回忆起来。抽烟、喝酒、打架,他曾经以为这样的叛逆能挽留一些人。
  真是煞笔。
  如果能穿越,林安尼一定要穿越到初中,过来人一样语重心长地告诉自己。没有用的,有些人只要准备离开你,那么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你的所有事,包括你的自暴自弃。
  姜屿西问:“所以你现在那么讨厌别人抽烟?”
  “也不止,也有点我爸的原因。他以前天天当着我的面抽。”面对着姜屿西,林安尼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几句,说完忽然他疑惑起来,他不喜欢抽烟只跟苟游和那群混混说过,姜屿西是怎么知道的。
  姜屿西说:“他们都是坏人。”
  林安尼有点接不上姜屿西的脑回路:“谁?”
  姜屿西说:“当着你的面抽烟的人。”
  林安尼虽然觉得姜屿西这种人猝不及防地说出这种小儿般幼稚的话,有点违和感,但他没多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姜屿西盯着林安尼看:“你也是坏孩子,因为你骗我。”
  林安尼这才察觉到姜屿西的呼吸中飘着若有似无的酒气。他原先就注意到了,但没多心,以为是正常的。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看看,其实姜屿西醉了的表现很明显。
  他从耳朵蔓延到脖子,全是一片绯红。脸不红,林安尼从来没见过姜屿西红过脸。
  林安尼的筷子都有点抖,他哑着声说道:“姜屿西……你醉了。”
  “嗯。”姜屿西一点不掩藏自己,“我没说自己没醉。”
  姜屿西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不哭不闹不撒酒疯,表现得还很理智镇定,也不会像一般醉酒之人一样一定要说自己没醉,诚实得有点可爱。
  初夏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空气潮潮的,闷热的气息往林安尼的领口灌。林安尼索性脱掉他累赘的校服外套,露出早上传来的白色短袖。
  林安尼的衣服全是大促销买的。
  逢年过节会有人拉着大卡车来他们村里,每当这时候,林爷爷就会帮林安尼买上一两件。这就导致林安尼平常的私服品味比被所有人吐槽的校服还要差劲。
  今天他穿的这件就是——短袖就短袖,干干净净得多好,偏要在胸膛这边印了一个小老虎的图案。如果是可爱的小脑斧也就算了,这短袖一看就是粗制滥造货,印花图案浅浅深深,走线也很不走心。
  仔细一看,别人还会发现小脑斧没有尾巴,是一个残缺的万兽之王。
  林安尼难得一见姜屿西喝醉酒的模样,错过这一次,可能永生再也没有机会见识到他喝醉。姜屿西明天酒醒以后,绝对会后悔替自己挡酒的行为。
  所以他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林安尼首先来了几道幼儿园水平的题目。他用筷子点点姜屿西,问道:“你是谁?”
  姜屿西:“…………”
  姜屿西:“我就是我。”
  林安尼脑补自己是个幼师,“我说的是名字。”
  姜屿西:“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全校第一的学神说出一句那么富有哲理的话,林安尼瞬间觉得醉酒的不是姜屿西,而是傻兮兮陪着他玩弱智真心话的自己。
  林安尼妥协了,他没什么期待值地点点自己:“我是谁?”
  他本以为自己会得到类似于“我就是我”的哲学答案——“你就是你”。
  结果姜屿西却直勾勾地盯着林安尼,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你是安尼。”
  林安尼抄袭姜屿西的话,老神在在地说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不对。”姜屿西摇了摇头,否认他这句话,“安尼只是安尼,不是别人。”
  林安尼:“…………”
  这样一句再也简单不过的话,却让林安尼愣了好久。他捂着胸口,不想让身体里藏着的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随随便便就从心口闯出来。
  林安尼目测姜屿西喝醉酒的智商还是和平常一样高,他就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真的套出话来。他想了想,准备从今天晚上入手:“姜屿西,今天的雨下得不大。”
  姜屿西气定神闲,一口一个红糖糍粑,“我知道。”
  红彤彤的姜屿西吃着糍粑很是招人喜欢,林安尼想着小时候的姜屿西肯定漂亮精致得像是年画里的小娃娃,他心情一好,就问老板娘又点了一盘给他。
  “我不怕这点小雨。”林安尼循循善诱,“所以你为什么特意来接我。”
  对面放下了筷子,一动不动,沉默许久。
  林安尼感觉要完,他该不是醒酒了吧。
  过了好久,姜屿西才缓缓地看他,可能因为醉酒的原因,淡色的瞳孔似乎染上一丝奇异的血丝:“我不是特意去接你的,我等在门口。”
  这下林安尼真慌了。
  如果林安尼再仔细一些,察觉到姜屿西放在烧烤架一边的黑伞崭新到连标签都没来得及摘除,或者他再深入思考一下,想想姜屿西是在什么情况下得知他不喜欢烟味的习惯,他就不至于此刻从本人嘴里得到消息后那么震惊。
  “你一直等在外面?”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说你不喜欢烟味那里。”
  这也太久了。
  心疼之余,林安尼尴尬道:“所以你也听到我唱歌了?”
  “听到了。”
  林安尼确实五音不全,唱歌不动听,但今天这一出惊天地泣鬼神,他完全是唱给姚哥他们听的,专门来气这帮混混的。
  气没气成是一方面,他真没打算被姜屿西听见啊。
  林安尼还保留着一丝的幻想,想着可能姜屿西和他一样,有所谓的“友情滤镜”……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唱得怎么样?”
  闻言,一向淡定的姜屿西突然皱起了一张好看到天怒人怨的脸,受不了地说道:“很难听。”
  林安尼:“…………”
  姜屿西继续补刀:“难听到我差点走了。”
  林安尼:“…………”
  这世界太真实了,他有点承受不来。
  江城人一向早睡没有夜生活,才过九点,老板娘就从厨房里出来擦着围裙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要打烊,不能再加菜了。”
  林安尼肆无忌惮地摇着姜屿西的肩膀,十足地过了把手瘾:“听见没,要打烊了。我们得回家了!”
  姜屿西拿出手机想要扫一扫。
  林安尼:“别!大兄弟!我已经付过了!”
  姜屿西把手机收回去,很冷静地站起身,过程中还不忘带走差点被遗忘在角落的、新买的黑伞。
  夜很黑,也很长。
  林安尼心情很好,他笑哈哈地揽住姜屿西的肩膀,可惜身高有差距,明明是揽着,视觉效果像是林安尼挂在姜屿西身上,他更像个挂件。
  他在姜屿西的耳后吹气说:“小姜同学,我们回哪儿个家啊。”
  正确的做法是各走各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林安尼放心不下目前这个醉得很冷静的姜屿西。
  姜屿西指指自己。
  也不是不行,姜屿西家肯定很近,但也不知道他父母睡没睡。林安尼想着他这第一天登门,就把人家儿子灌醉了送到家里去,后续怎么弥补,人父母对他的印象都不会太好。
  姜屿西可能也想到了这茬,突然说道:“去你家。”
  林安尼就等着这个答案,他心里乐开花,嘴里却询问道:“你确定吗?”
  姜屿西点了点头。
  林安尼顺道摸了姜屿西的俊脸一把,趁着他不记事揩了一次油。
  姜屿西愣住,但没说什么。
  这里离林安尼的家确实有点远,晚上这里的出租车去偏远一些的地方都会涨一倍路费。林安尼这次却是大方得很,心道舍不得钱财套不着孩子,很快招来一辆车。
  他准备扶醉鬼一样把姜屿西扶上车。
  转眼林安尼和司机讨价还价的功夫,姜屿西已经很自来熟地坐在了后座,根本用不着他扶,见林安尼看过来,还对着他招了招手,让他快过来。
  这个场景真的很暖心。之后林安尼无论遇到什么令他崩溃的事,他只要想到今年今月今日,喝醉酒的姜屿西正正经经等他过来的这一幕,他就会很快被治愈起来,什么事都不算事。
  爷爷已经睡了。
  林安尼带姜屿西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卧室。然而真的梦想成真,他却盯着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只有一米二的单人床犯了难。
  他千哄万哄地带人家来了自己家,可根本没想过家里庙小,真的装不下姜屿西这尊大佛。这一米二的床就跟别人学校寝室床似的,一个男人睡都嫌不够宽敞,更何况姜屿西还那么高。
  林安尼时不时地瞥姜屿西几眼,试图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些为难的意思。
  姜屿西显然也看到了这张床,但他没表示出任何顾虑,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客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床边。醉酒使他头疼,他用手捂着额头,有点痛苦的模样。
  姜屿西冲他伸手:“安尼,我想要水。”
  “行行行。”林安尼完全是照顾小孩的心态,他想要下楼去给姜屿西倒一杯蜂蜜水解酒。他家别的没有,塑封蜂蜜倒是一大罐一大罐地存着。
  隔壁邻居有人养蜂,太多了卖不光,自己又吃不完,见林安尼这里孤儿寡老的实在心酸,动不动就送些土蜂蜜来。
  林安尼不爱吃甜,这蜂蜜放着也是占地方,心道姜屿西来了倒是好,这人爱吃甜的,肯定很喜欢。
  这么想着,林安尼下楼前,回头看了看姜屿西。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姜屿西即便头疼闭着眼坐在床边,手里还牢牢地握着那把长柄黑伞。
  林安尼啼笑皆非,这姜屿西果然和别人醉得不一样。这把伞他从夜宵摊带到家,一直不离手,真当个宝贝似的。
  林安尼耐心地蹲下来,从姜屿西手里取过伞。
  姜屿西却抓着不放。
  林安尼便软着语气哄了几句。
  姜屿西说:“送给你。”
  林安尼终于松了口气,说了声“好”就把伞放置在了角落。一件事解决,林安尼却又发现姜屿西抓到了别的东西。
  “我把它给你。”姜屿西理所应当道,“你把这个送我。”
  林安尼还以为姜屿西抓到了什么好东西,这凑近一些定睛一看,才发现不过是一张老照片。这是一张合照,林安尼林爸爸林妈妈一家三口的合照。原来是装在相框里的,之前林安尼被林父气到,一气之下自个儿摔了相框,所以只剩这么一张泛黄的旧照。这合照他一直藏在抽屉里,林安尼也是佩服姜屿西这个酒鬼一来他家,竟然还能顺手翻出照片来。
  想到这里林安尼还是有点后悔,他气他的,摔相框做什么,他妈留下的照片实在不多了。
  彼时林父还是一个事业小有所成的青年才俊,家庭和睦、意气风发,在照片里笑得格外灿烂。
  林母生得很好看,不同于一般母亲的温柔腼腆,她打扮得张扬明艳,一抹红唇在老照片上看来真是美不胜收。而林安尼的好相貌大半遗传于母亲。
  林安尼见姜屿西盯照片盯得实在认真,他笑话说:“你这眼睛都快长在上面了。”
  姜屿西却指着合照上唯一的小孩问:“这是谁?”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孩,一双眼睛又大又灵,用可爱形容还是太浅。他大约七八岁模样,梳着可爱的小麻花辫,穿着当年很流行的法式田园风红格子连衣裙,对着相机露出甜甜的笑容。
  这照片林安尼看过一万次,太熟悉,也就没什么意思。
  不过今天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长残了,摇头自夸着当年的他:“哎,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啊。”
  若是姜屿西知道实情,知道林安尼这是在夸自己,也不得被林安尼的毫不谦虚打败。但他目前不知道,所以并不觉得林安尼说得夸张。
  这个孩子,真是生得太有灵气了。
  老天爷像是特别偏爱他,将所有最珍贵的赠予他,精心捏了个完美的容貌。
  姜屿西像是沉浸其中,又问:“这是谁。”
  林安尼将照片放进姜屿西的口袋里,“这是我们家为数不多的合照了,你记得好好保存。”
  姜屿西顺势抓住林安尼的手,执着地问:“他是谁?”
  林安尼瞟了姜屿西一眼,表情并不好看。
  “我妹。”
  姜屿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那她人呢?”
  “死了。”
  对于林安尼来说,小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以及两段截然相反的人生。在他眼里,这扮成女相的林安尼确实死了,并且再也不会活过来。
  但这一句话仿佛成了压垮姜屿西的最沉重打击。他松开握住林安尼的手,慢慢仰倒下来,微闭着眼睛缓解头疼。
  林安尼见姜屿西不再作妖,松了一口气。他拉开房门,以最快的速度上楼下楼,狠狠用了三大勺的蜂蜜,兑了一杯解酒水。
  等林安尼回来,姜屿西仍然在闭目养神。
  他三两步走过去,说道:“姜屿西,喝蜂蜜水啦。”
  姜屿西没什么反应。
  林安尼也无所谓,杯口对着他淡色的嘴唇,就想直接灌下去。
  姜屿西被林安尼灌得呛了两口,制止道:“我自己来。”
  林安尼左看右看,总觉得姜屿西被那句“死了”刺激到之后,整个人清醒了许多,没刚才那么恍惚。
  姜屿西仰起脸,喝光了林安尼为他兑的蜂蜜水,随后还把空杯妥帖地放在床头柜,担心它半夜被碰撞下来,他还有意把被子往墙边挪了一挪。
  林安尼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他想了想,问道:“姜屿西,你是不是醒酒了?”
  “嗯,比之前清醒了一点。”姜屿西也没瞒着,低声应了下来。
  林安尼心道,幸亏没对他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也没揩太多的油。否则他今晚还不知道要怎么死的。
  “那行。”林安尼说道,“既然你都清醒了。我们来谈谈今晚怎么睡?”
  姜屿西说:“除了睡床,还有别的选择?”
  林安尼不好意思道:“床太小了……”他既然带姜屿西来过夜,却压根没想到这一点,这是他的错。
  姜屿西很快说:“没事,我不嫌弃。”
  林安尼腹诽道,你不嫌弃我嫌弃啊。搁谁身边肉贴肉地睡了一个SEX幻想对象,能够淡定无比地过完一整夜?
  如果能,那他一定是不够喜欢。
  姜屿西浑身散发着酒气,但这么晚再洗澡想来也不太现实,还会打扰老人。他拿起衣领嫌弃地嗅了嗅,实在忍不了这样的自己,“你有换洗的睡衣给我吗?”
  林安尼靠在衣柜旁边玩手机,听到这话脱口而出:“没有。”
  姜屿西也没意见,他说:“不穿也行。”
  话音未落,姜屿西就把他说的话付诸于行动,衬衫已经解到第二粒纽扣,锁骨若隐若现地晃在林安尼的眼前。
  林安尼觉得自己要瞎了。
  “别!”
  林安尼用不到三秒的时间,在衣柜里翻出一件宽松的连帽套头卫衣,还给姜屿西找了条完全不配套的运动裤作为睡裤。
  林安尼高举着卫衣和睡裤。
  “对你可能不够大,你试试看。”
  姜屿西从林安尼手中接过换洗衣物,他背过去弯下腰,习惯性地先套裤子。原先的校裤解到一半,没有完全脱完,半拉子地吊在他大腿处。
  林安尼岔开左右手指间的缝隙,半遮半掩地想瞄两眼。结果才看了一眼,他就受不了地转过了脸。
  “这是什么?”
  姜屿西拿卫衣的时候,无意抖出一样眼熟的物件,他低头拿起来。人都看过几部片儿,看似喝露水的姜屿西也得下凡尘。
  才一眼,姜屿西就认出了它的学名,他索性也不换衣服了,转身冷冷淡淡地看向物件的主人:“林安尼,我真是小看了你。”
  林安尼还在念着清心咒,实在不明白姜屿西在说什么。他跟随着姜屿西丢掉的弧线往地上看去,盯着那避|孕|套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它的出处。
  实乃冤案。
  林安尼作为一个雏,从来没买过、也没有使用过这一计生用品。这不是那次在溜冰场,他瞎编胡造了一个女朋友,那姚哥听得兴奋,就叫小弟送了枚给林安尼。
  林安尼完全没放在心上,一回来就把这个小礼物给抛之脑后,后来洗衣服也没找到,不知落在哪儿了。原来被这些衣服卷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姜屿西为什么有点生气的样子,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举起手解释说:“不是我买的。”
  姜屿西明显不太相信。
  林安尼想起那天在村里的医疗院里,胡朋那几句意味不明的“摸腹肌”话语,以及自己被村医处理伤口时的惨叫。更别提姚哥那帮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和这群人混在一起,真不知姜屿西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下真完了。不知道自己被误会成什么样。
  姜屿西该不会以为他是个水性杨花、四处勾搭的渣男吧?
  林安尼赶紧澄清自己:“你还记得今天那个混混头吧,是他送给我的。”
  “随便。”姜屿西很快换上睡衣,无所谓地说道,“我和这些没什么关系。”
  林安尼真快给他跪下叫一声大佬了,怎么还不相信啊。他平常的人品就那么差,不值得姜屿西相信吗?
  两人沉默许久。
  姜屿西忽然说:“林安尼,你究竟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有啊,当然有。
  我不止拿你当朋友,我还拿你当对象,林安尼心里叫苦不迭。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姜屿西的语气很认真,“但是你并不打算告诉我,今天遇到的这群人究竟是谁。”
  林安尼一怔,他逐渐明白姜屿西并没有生气。
  他沉吟片刻,一步步将怎么沾惹到姚哥这群人的,那天为什么差点爽约,还有今天的包厢又是怎么回事。
  林安尼全部都说给了姜屿西听,包括连苟游欠的那笔烂账,他也没瞒着。
  他对姜屿西,几乎掏空了自己全部的秘密,也终于放下戒备,掏出了自己的真心。
  那天晚上,林安尼没有自己想象的把握不住。他和姜屿西睡在同一张狭窄的床上,两人拥挤到只能背贴背,呼吸着同一片闷热的空气。
  林安尼没想到姜屿西看起来那么凉薄冷淡的一个人,体温竟然那么高,隔着一层贴身衣物,他还是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染过来的、绵绵不断的热意。
  他感觉自己是一棵阔叶热带植物,而空气里湿得能掐出水分来。
  五月底的天,平常晚上根本没那么热,完全是因为两个人贴太近了,互相供给着热量。林安尼像一条鱼一样拱了拱身体,想离身后人稍微远一点。
  可惜空间实在狭窄,如果不想背贴背,就是腿贴腿,总是会有一个身体部位与姜屿西贴近。
  姜屿西按住他快要湿漉漉的脖子,“你乱跑什么?”
  “……”林安尼宛如一条咸鱼,“你不觉得太热了吗。”
  “有点。”
  原来不是一个人热。林安尼倍感开心,他问学霸寻求解决方式:“那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姜屿西说完,又怕林安尼觉得自己敷衍,补充了一句,“心静自然凉。”
  林安尼就不说话了。
  姜屿西:“嗯?”
  挨得太近,姜屿西随便开个口,气息就会到林安尼耳朵最外边一圈。那是林安尼最敏感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时刻克制着自己,可能就什么尴尬的事发生了。
  林安尼欲哭无泪,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性感啊,求你不要无形撩了好不好。他真的挨不住。
  林安尼干咳两声:“我就是在想,心静自然凉这句话,实乃精辟。大佬如你,果然境界就不一样。”
  姜屿西沉默数秒,说了一句:“你高估我了,我一点都不心静。”
  尤其是在今夜。
  林安尼没有听懂,反倒是说:“那敢情好啊,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们来聊几句好了。”
  姜屿西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林安尼后脑勺的头发,听不出语气地说:“头发都湿了。”
  “我都说……我超热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安尼总觉得那一下特别温柔缱绻,温柔到让人起鸡皮疙瘩,他差点觉得姜屿西是有意的了。
  但姜屿西怎么可能是有意的呢?
  他是个连拒绝别人的爱意,都用一行老土诗拒绝的恋爱新手;是个喝醉酒就会坦诚说自己喝醉了的大直男。
  他直得连拐弯都不会,怎么可能有意做这些小举动。
  姜屿西收回手,林安尼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好歹让自己冷静一些。
  姜屿西也恢复平常,“你说聊什么?”
  “嗯……”林安尼说,“你是不是有糖瘾啊?”
  姜屿西平静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
  林安尼对这个话题特别有想法,他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姜屿西往后退了几步。
  他说道:“可你真的特别严重啊。”
  姜屿西这次很惜字如金:“对。”
  林安尼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上次看报道,有研究表明糖这一元素,是导致皮肤差、身材走样的最大元凶,我建议你还是少吃点吧。”
  姜屿西无奈道:“你真的很破坏气氛。”
  林安尼疑惑:“我们有什么气氛吗?”
  姜屿西说:“没气氛。”
  林安尼哈哈道:“对啊。”
  林安尼继续扯回糖:“所以你还是少吃点吧。”
  姜屿西沉吟道:“你遇到喜欢的人会把握得住吗?”
  这一问题直中靶心,林安尼真想当场表露真心,然后以现实告诉姜屿西。你看,我和你躺在一张床上,盖被子纯聊天,这如果算没把握住,那什么样的才算?
  林安尼一本正经地说道:“至少我会克制。”
  姜屿西说:“我已经很克制了。”
  林安尼想起姜屿西的嗜糖如命,摇头说:”没看出来。”
  “那是我太喜欢了。”姜屿西淡淡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喜欢将近十年,你还能怎么克制?”
  林安尼有点聊困了,打了个哈欠:“我没这种经历,你举这个例子没用。”
  姜屿西也不准备林安尼能理解他的心情:“嗯。”
  没多久,林安尼就睡着了,他今天太累了,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姜屿西从枕头拿出他放在这里的老照片,即便没有灯光,他也能一眼认出那个闪闪发光的心上人。
  他放回照片,看了看林安尼。
  “晚安。”


第24章 骑单车
  林安尼曾幻想过有朝一日的清晨, 他、爷爷以及姜屿西三个人能够坐在一起圆圆满满地吃一顿早饭。
  当初他觉得这一幕很难实现,难到他用幻想来形容。然而没过几天, 这一幕就实现了。林安尼顿时觉得自己还可以订下一个小目标。
  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桌,每人各自占据一边。姜屿西坐在林安尼的对面,只要林安尼肯抬头,他就能明目张胆地观赏心上人吃饭的模样。
  现世实在美好,林安尼的笑意只差爬上眉梢。
  然而下一秒,林爷爷的话打碎了林安尼的傻笑,他为难道:“安尼啊, 你今天这碗粥,是不是太咸了?”
  姜屿西面色如常地喝粥。
  林安尼忙捧起陶瓷碗, 他如临大敌地尝了几口,放下碗后面色果然凝重起来。这是姜屿西第一次尝他的手艺, 林安尼一时忐忑,下手可能重了一些。
  不, 不是重了一些,是许多。
  林安尼本人都喝不下,觉得这粥简直是盐巴做的。
  经过林安尼一顿彩虹屁, 林爷爷已经知晓来家里过夜的姜屿西是个品学兼优的隔壁家孩子。林爷爷怕给隔壁家姜屿西齁坏了, 怜爱道:“姜同学, 你要不要喝水?”
  姜屿西喝得极快, 没多久碗就见底, 仿佛碗里的青菜瘦肉粥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不过姜屿西吃饭很斯文, 喝粥的速度再快, 也不见丝毫的狼狈,落在旁人眼里依然可成为一幅画。
  “爷爷,我不用喝水。”
  姜屿西礼貌地拒绝完,起身准备再去盛一碗。结果走到厨房,迎接他的是空空的锅底,不由感到失望。
  林安尼难以置信地关注着这一幕,原来姜屿西不止嗜糖如命,他还那么喜欢吃咸的啊。他对姜屿西的味蕾感知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了!我就煮了那么点!”
  林安尼把恋恋不舍的姜屿西拖回来:“快走吧,我家离学校远,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姜屿西应该是把林安尼的话听进去了,应了一声后,旁若无人地走了几步,将暂时放在楼梯口的黑伞拿在了手里。
  林安尼疑惑道:“今天又不会下雨,你拿伞做什么?”
  姜屿西低头看了这伞一眼,甚至摩挲了两下:“这是我的,我要带走。”
  他这样随意的举止落在林安尼的眼里,就变相地成为了“姜屿西很宝贝这把伞”。
  林安尼的血都快呕出来了,昨天晚上不是说得好好的,姜屿西送他这把伞,他把一家三口的合照送给姜屿西。他本来还想好好留着,刮风下雨不带它,好好保存,就当个定情信物。
  多白娘子和许仙啊,哪想到还有还回去这么一出。
  林安尼努力把心酸咽回肚里,“行啊。伞还给你,你把我家的合照还给我。”
  “不行。”姜屿西这次拒绝得很快,他还补充了一句,“这事没得商量,伞给我,照片也给我。”
  林安尼没想过世间竟然有这么霸王的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出尔反尔。
  姜屿西已经走到后院,找出林安尼常骑的单车。他试了两下,很轻松,叫林安尼坐到后座。
  林安尼从来没坐过后座,在他认知里,这是妹子的风水宝座,轮不上他。
  他别扭道:“我不坐,要坐你坐。”
  姜屿西这次很好说话:“行。”
  没多久,两人就换了下位置,林安尼在前,姜屿西在后。林安尼往后一瞥,后座这狭窄的空间确实装不下姜屿西这逆天的大长腿。
  让他坐后座,实在委屈他了。
  可林安尼毫无愧疚之心,心里反而得逞地笑了几下。准备出发之际,林安尼积攒起力量,呼出一口气:“坐好了!”
  他想象自己是一支离弦的箭或者是一只腾飞的鹰,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林安尼顶多是一个飞在空中突然夭折的小麻雀。
  姜屿西实在太高大,林安尼载不动他。平日里很有手感的单车今天也格外不听话——笼头乱打转。林安尼想直行,它偏偏往左去,林安尼想拐弯,它偏偏是直行。
  还没过五分钟,他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
  姜屿西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林安尼不服输,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来什么,你给我坐好了。”
  说着,林安尼重新启程。
  这次他们的磨合还算可以,但没过多久,姜屿西就发现了林安尼是真的很累。他后脑勺的头发湿了大半,背后的汗已经从校服渗透出来。
  林安尼的喘气声越来越重。
  姜屿西忽然搂住林安尼的腰,前座的少年一个鸡皮疙瘩,弯着的背都完全挺直起来。他的头皮发麻:“姜屿西,你做什么?”
  姜屿西说:“还是我来吧。”
  林安尼沉默地喘着气。
  姜屿西想起林安尼喜欢别人夸他,闷笑了一声,说道:“你已经很棒了,剩下的我来吧。”
  林安尼沉默片刻,他从单车上下来,别别扭扭地与姜屿西交换了一下位置。
  交换位置后,两人去学校的进程明显快了许多。
  林安尼纳闷道:“说真的,姜屿西。我觉得我在你面前特别不行。其实吧,我打架很厉害的,骑单车也厉害。还有还有,我很会下厨的……”
  “我知道你很好。”
  没人比他更知晓林安尼究竟有多好了。
  姜屿西停下来等红灯过去。
  “安尼。”
  “嗯?”
  “抓紧我。”
  “……”
  夏风鼓起姜屿西的衬衫和外套,吹动他才半月没修剪就已经微长的发梢。姜屿西加快了速度,林安尼原本是抓着姜屿西的外套,后来改变为牢牢地抱着姜屿西的腰。
  到学校后,即便是姜屿西,也是汗涔涔的。
  林安尼推着他:“快走,快走。我迟到没关系,你迟到可不行。”
  毕竟他是迟到专业户,就算已经洗心革面,再迟到个一两次,也没人觉得吃惊。而姜屿西可不一样,他是所有人眼里的优等生。
  高高在上,不可仰望。
  他一旦迟到,估计这消息会飞得到处都是。一件小事被传得天花乱坠。
  姜屿西却很淡定,“来得及。”
  林安尼半信半疑,等他看到手机显示的时间,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松气后,他就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要骑那么久的自行车才能到,轮到姜屿西来,时间整整缩水一半。
  他明明是威震一方的小霸王啊。
  姜屿西说:“原来你家真的很远。”
  “对啊。”林安尼说,“我没夸张吧。”
  姜屿西问:“那你为什么放学还要和我走一段?”
  直接骑单车走,显然方便多了。
  林安尼张了张嘴,好半天没想出借口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装作吊儿郎当的模样说道:“你管我,我就爱走路。”
  姜屿西并没有放过他。
  林安尼心虚极了,一双灵动的眼眸左右乱瞟,就是不看姜屿西。
  过后,他突然想起姜屿西的把柄,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也是啊,说过的话都不算数。明明昨天晚上才说过,要把伞送给我,结果今天早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起这个林安尼就来气,这长柄伞不好收起来,姜屿西骑车,他一手抓着姜屿西固定自己,另一手空出来提着那破伞。
  越想林安尼越委屈。
  姜屿西解释说:“我没有说话不算数,昨天我喝醉了。喝醉的我脑子不太清楚,做了点蠢事。”
  这是头一回听到姜屿西说自己蠢,林安尼差点笑出声。
  不能笑,不能笑。
  林安尼默默念着,佯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他说道:“我不管,反正你给我的东西,不能收回去。”
  姜屿西无奈地说,“傻子。”
  林安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皱眉道:“你说谁傻……”
  “伞谐音散。”说这话时,姜屿西全程盯着他,目光极其专注,他原本不想解释的,结果在林安尼的追问下,还是不得不讲清楚。
  姜屿西目光灼灼,缓缓说道:“林安尼,我不想和你散。你明白吗?”
  明知道姜屿西说的是友情,林安尼的心脏还是抑制不住地砰砰跳。
  林安尼努力让自己争气点。
  但他动了动嘴唇,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在马路上碰到过的、走路而来的同班同学,注意到在校外林荫道里站着的两人,出于好心提醒道:“安尼,要上课了,你们快点吧。”
  “对。”林安尼从梦中醒来,“走吧,先去上课。”
  “嗯。”姜屿西说道。
  一路上,姜屿西都没怎么说话。
  林安尼为了打破沉寂,主动找了几个话题。姜屿西的反应都挺冷冷淡淡的,兴致不是很高。
  快到教室门口,姜屿西忽然抓住林安尼的手臂。
  林安尼回头:“怎么?”
  姜屿西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放学要故意和我先走一段路。”
  这一篇怎么还没翻过去。
  林安尼实在找不到可以使人信服的借口。
  刺耳的早自修铃突兀地响起来,仿佛就在两人的耳边。他们之前碰上的同学背着书包匆匆而过,不再理会这两个神经病。
  林安尼服气了。他说:“我估计你也看出来了,我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吧。”
  “你有我。”
  脱口而出后,稍顿,姜屿西口气平淡地添了一句:“张同学也算一个吧。”
  张同学就是同桌。
  林安尼半真半假地说道:“所以我才想着放学跟你们一块走啊。”
  这逻辑不对。
  但姜屿西没有反驳,而是等林安尼说下去。
  “姜屿西。”林安尼眼巴巴地说,“我真的很孤独,宁愿多走几步路,也要和朋友待在一起。”
  这理由虽然略有些奇葩,但也说得过去。
  特别是林安尼此刻的表情太过可怜,姜屿西不忍心把他逼得太紧,松手放开了他。
  林安尼松了一口气,却听耳边传来。
  “我也没有朋友。我只有你一个……”
  林安尼被撩得心都提了起来。
  对方微微一笑,补充道:“……朋友。”


第25章 家长会
  一学期仅有一度的家长会即将“盛大开启”, 女魔头如同往常一样搞起不少的形式主义。离家长会还有三天,女魔头就叫美术课代表带上她的小团队, 白天课也不上、水也不喝地出黑板报,用彩色粉笔写下艺术体的“高一三班欢迎学生家长莅临”这几个大字。
  语文课上,女魔头专门抽出一节课的时间, 命令每一位学生写一封送给家长的信,像林安尼这样明确表示家长没空参加的学生也一定要写。
  这对语文功底还不错的林安尼来说, 不算麻烦。可对同桌这种平常写试卷作文也得冥想半个小时的人来说,实在是犯愁。
  林安尼都快写完了, 同桌还在叫苦不迭, 甚至卖惨央求林安尼代写。
  林安尼的胳膊快被同桌晃得散架,他却在想别的事情。按照历年惯例, 女魔头绝对会在家长会上派一名优等生和该名优等生的家长念致辞, 美名其曰鼓励全班积极向上、好好学习,实则此乃一项大出风头引起一众羡慕嫉妒恨的奖励。
  不出意外,今年的学生代表非姜屿西莫属。
  林安尼心不在焉地看了眼空着的前座,如果没猜错的话, 刚才姜屿西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应该就是谈学生代表的事。
  同桌咬着笔杆, 好奇道:“今天你爷爷又不来, 你这信写给谁的啊。”
  林安尼将信纸折起来, 放进信封里, 不让任何人看到:“写给姜屿西的。”
  “写给他做什么啊。”同桌已经感受到自己在林安尼心里的地位岌岌可危, 姜屿西这狐狸精明显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 他难以接受地抗议道,“他这么一个没情调的人,你写给他还不如写给我。”
  林安尼瞥他:“写给你?聊聊你更喜欢鸭脖还是鸭锁骨?”
  同桌瞠目结舌道,“如果不是我了解你。我都以为你快爱上姜屿西了。”
  林安尼在心里默默地叹气,你不提醒我也知道自己快陷入爱河无法自拔。
  林安尼沉吟,试着解释说:“你想想,我们和姜屿西是一个世界的吗?”
  同桌脱口而出就想说一句“当然”,可下一秒,当他沉下心来思索了片刻,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是。”
  这个问题林安尼早就想过。它很现实,但又不得不面对。
  江城是什么地方,江城一中又是什么学校。庙小供不下大佛,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终有一天,姜屿西会脱离这里,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文理科分班可能会使两人的距离拉远,高考过后才是各走各的路。
  林安尼自问最近自己的成绩不错,可这种程度的不错,若要和姜屿西全满分的成绩比较,那可能就是碰瓷。
  林安尼想着,如果他不说,姜屿西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有个男孩曾经不知羞耻地喜欢过他,又不敢戳破这一层,毁掉两人和谐的友谊关系。
  所以他只能写在信里,等到有一天,姜屿西已经七老八十,路都走不动,把全部青春当做美好的回忆,而林安尼也老得对一切一笑置之的时候,他就把这封信寄给他。
  也不知那一天会不会来临。
  临近下课,姜屿西终于回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A4纸。
  林安尼站起来弯腰凑过去,好奇道,“这是何方神物?”
  “演讲稿。”姜屿西差点被林安尼逗笑,好不容易维持平常的人设,然而笑意已经染上眼底,“班主任让我挑一份,家长会那天念。”
  同桌恍然大悟后,语气有些不屑,“原来每一年的演讲稿都不是本人写的啊,我还以为都是学生写的,这也太虚假了吧。”
  随后,他就愤愤不平道:“要虚假也把我的这份给虚假了呀,这也太不公平!”
  这下连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的麻花辫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笑得眉眼弯弯,肥胖的脸庞下藏着一对盈盈如水的眼:“张同学,你每天说的话,能让我开心好久。”
  “女士。”同桌手臂微微弯曲,做了个绅士的举动:“荣幸之至。”
  对于每天上课的学生来说,两三天过得飞快。不久后,江城一中的家长会就开始了。今年的家长会和林安尼无关,他既没有被邀请致辞,也没有家长参与。
  江城一中规定无关学生不能参加家长会,林安尼索性就躲在家里看武林野传。
  这个情景剧是他最喜欢的电视剧,他百看不厌,即便在高清的当下,这部剧的画质像是被打上了无数个马赛克,林安尼还是看得乐此不疲。
  这一集正是最经典的一集,他为了有仪式感,专门煮了一大碗盖浇面,准备一边看,一边吃晚饭。
  林安尼吃着面、看着剧,人生简直满足。他很快就被熟悉的剧情再次逗乐,大笑了两声,却被不断振动的手机打搅到。
  他从床上捞过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如果是平时,林安尼可以还会接一下,但今天他懒得别人打扰他,很干脆地掐断了通话请求,继续他的美好时光。
  没过两分钟,手机再次在床上振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林安尼忍无可忍,接了起来,语气不太好:“谁?”
  对方沉默了少许,突然对外骂骂咧咧,能感觉出这是一个很暴躁的人。
  林安尼依稀听到“这是谁打听来的号码”、“声音根本不对”……甚至还伴随着一些拳打脚踢和求饶的动静。
  他已经猜出这个陌生号码是谁的。
  对方可能是揍人揍累了,重新接过对话有些气喘吁吁,他不客气地说道:“我找林安尼。”
  林安尼说:“我就是。”
  对方干笑了两声:“安尼啊,哥找你帮我一件事,行不?”
  林安尼今天没心情奉承这人,连借口都没找,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今晚没空。”
  对方可能没想到会这么快碰一鼻子的灰,他有些尴尬:“你哥我本来也不想来找你地,就是怎么说呢,你是一中的学生,我们这一圈人,没人比你更熟悉环境……找人么,有熟人带着,也方便点。”
  林安尼有点奇怪:“你可以找学姐。”
  对方原本还是挺客气的请求态度,一听林安尼提女孩,气得连手机都没握住,直接大发雷霆:“你别给我提那个婊|子!”
  林安尼忍不住皱了下眉,他想起那个清冷却不失温柔的女孩,觉得这词真是刺耳并难听至极。
  “我给那女的好吃好喝的,她竟然给我找小白脸,给老子带绿帽子……”
  姚哥有气没处发,只能乱出一气,连用了好几个不堪入耳的不雅词,听得林安尼分分钟想挂电话。
  但林安尼都一一忍了。
  “学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林安尼只想暴揍对面这个男人,却还是顾全大局地说道,“你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个屁!我一个小弟都拍到她和小白脸亲亲热热的照片了。”姚哥啐了一口,“无缘无故跟我提分手,怎么可能是误会。她图什么?”
  林安尼问:“那你准备做什么?”
  “当然是揍人啊。”姚哥哼道,“如果我不把那小白脸揍得满嘴找不到牙,我就不姓姚。”
  他应该是吸了口烟,失去耐心后,没好气地问道:“你来不来,不来就算了,没你也行。”
  林安尼这次没有拒绝,他没有丝毫迟疑,很快就坚定地说道:“我来。”
  这次和前两次可不一样。第一次林安尼是为了顾全苟游,第二次赴约只是喝个酒唱个歌,所以这算第一次,在林安尼有机会拒绝的情况下,同意姚哥的约架。
  姚哥非常满意,提醒林安尼快点过来之后,就十分爽快地结束了对话。
  掐断通线后,林安尼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盘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机玩。抛到第五下后,林安尼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一,二。
  还没数到三,对方就接起了电话。
  苟游恐怕没想过林安尼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实际上医院一别后,他几乎就没见过林安尼。林安尼也很少会像以前一样有事没事就找他微信聊天。
  他抑制住惊喜,“安尼?”
  “嗯,是我。”林安尼很快进入正题,“今天晚上那个混混头有约你一起打架吗?”
  苟游说:“有。”
  他怕林安尼误会,很快补充道:“我拒绝了。”
  “我猜到了。”林安尼想了想,“但这次是我邀请你。”
  苟游一开始没明白林安尼的意思,他开玩笑说道:“你请我什么?请我吃饭?不了,你一个学生,还是哥我来请吧。”
  林安尼很快打断他:“不是。”
  苟游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迟疑道:“你是说……”
  林安尼说:“对。”
  苟游笑着说:“你都喊我了,我能不来吗。”
  林安尼突然想起苟游之前的腿伤,上次见他,苟游已经拆完石膏,和常人无异。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腿伤没那么容易好。
  苟游和林安尼能成为朋友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连这种默契都没有。
  “你放心,瘸子都能上阵。何况你哥我已经全好了。”
  明明有一场硬仗要打,苟游却觉得很放松,他像是回到了好久之前,他、胡朋还有林安尼,并肩作战的那一段时光。
  熟悉的一中校门口,姚哥带着十来个兄弟等着林安尼的到来。
  之前在溜冰场看门的马仔今天也来了,他郁闷地踩灭了一支烟:“姚哥,我们这都等了那么久了,那臭小子怎么还没来,他会不会放我们鸽子?”
  “放屁。”姚哥一把掀开马仔的鸭舌帽,鄙夷道,“人是你这种小角色,说不来就不来吗?”
  这倒是真的。
  马仔属于特贪生怕死的那种人,一般大型的约架,谁喊他他都不来,只有这种没有受伤可能性的群殴,他才会过来涨威风。这也是这群人看不起他的原因。
  马仔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姚哥没有听见,他目光落在路灯下的三个人影,兴奋道:“这不就来了么?”
  待林安尼走近,姚哥看清三人的面目,确认这是胡朋苟游三人,还口不对心地说道:“哎,安尼啊。怎么来了那么多人,这就是个小阵仗,用不着那么多人。”
  林安尼冷冷一瞥:“姚哥你还不是带了七八个人来。”
  被拆穿后,姚哥尴尬地摸了下鼻梁,看在林安尼肯帮他的份上,罕见地没有说什么。
  林安尼凑到苟游身边,悄悄说道:“你怎么把胡朋也牵扯进来了?”
  苟游说:“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胡朋听到两人的对话,努力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就你们俩,肯定不行,得我来。”
  林安尼咳嗽道:“行吧。”
  姚哥笑道:“我都打听过了,今天你们一中家长会,那婊|子和姘|头是他们班的学生代表,等他们致辞结束,安尼你就把人引出来。你是一中的,那婊|子对你印象又好,肯定能引得出来。”
  “家长会真是个好日子,这两人的爹妈在教室坐着,他们却有苦说不出。”他笑得阴险,仿佛大仇得报,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让这两人知道,什么叫做此、生、难、忘的一天。”
  林安尼歪了下头:“如果我不想去做什么引子呢?”
  姚哥没反应过来,他不耐道:“那我叫你来做什么?当花瓶吗?揍人哥几个就够了。”
  晚风吹过他俊秀的脸庞,林安尼轻轻地挑了一下眉,从黑暗中拿出一支竹条来,随意挥动了两下,耍得虎虎生威。
  他露出一抹帅气的笑容,虎牙尖尖。
  “我、来、报、仇、啊。”
  高一三班教室。
  女魔头结束自己的场合,她微笑道:“下面让我们今天的优秀学生代表——姜屿西,有请姜同学来念学生致辞。”
  姜屿西站起身,对着家长们点头致意。
  几乎是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家长们的眼底就流露出一丝欣赏。之前那么长时间,有一大半时间,班主任都在谈论学生的成绩问题,而“姜屿西”的名字,屡屡被提到。
  姜母就坐在姜屿西的旁边,轻轻地说道:“去吧。”
  姜屿西点了点头,拿着演讲稿走向台上。他记忆不是一般的好,大致读了几遍后,就已经能拖稿,这份演讲稿只是充数做做样子而已。
  他已经站在台上,简单地说了几句问候词,还未进入正题,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隔壁班一个学生忽然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师……林安尼,林安尼是你们班的吧。”
  姜屿西停下演说,转头看向学生。
  班主任从教室后门大步走过去,她预感到不妙,面色很凝重:“怎么了?林安尼又怎么了?”
  隔壁班学生扶着门,指着外边说道:“刚才林安尼和一群外校生打起来了……”
  姜屿西三两步走上前。
  “那他人在哪里?”
  “就……就在教务处被训着呢。”学生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压力,“我就是来叫三班班主任过去一趟,处理一下这个事情。”
  还没等班主任有什么回应,就见姜屿西大步往外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然出了教室门。


第26章 谁的错
  班主任匆匆追过去, 可惜少年人跑得太快,一晃眼人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留下一群家长一脸疑惑地看来看去,场面十分尴尬。
  这算什么事啊。
  班主任只好回来主持大局, 临时派班长主持先进入下一个读信环节。她本人跟着来通知的隔壁班学生, 小跑着往教务处走去。
  今天是个挺正式的场合,班主任特意简单地打扮了一番, 还亲手化了个提精神气的淡妆。没想到半途出了这么一个事, 包臀裙和高跟鞋十分影响她的脚程。
  不过女魔头不愧是女魔头, 这点事儿她还不是很放在眼里, 全程淡定得很, 一边跑还一边询问了旁边的学生几句。
  “你刚才说我们班的林安尼和外校学生打起来了?”
  学生一怔,点了点头。
  班主任扶了一下墙:“谁的错?”
  学生啊了一声。
  班主任淡淡道:“打架总得事出有因吧,哪里能无缘无故地打起来。这种事总得分个谁对谁错的。”
  话是这么说, 实际上女魔头对林安尼很有信心。她觉得有错也不会是林安尼的错。她和教务处主任关系不错, 通融着求几句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她想得倒是好, 可现实却很残酷。
  报信的学生挠了一下头:“不知道啊。他们这打架打得动静不小, 被正好在校门口巡逻的主任抓到。主任认出安尼是三班的学生,还问他为什么要打架呢……”
  班主任抓住重点, 道:“那他怎么说?”
  学生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林安尼说……看那群外校生很不爽, 想打就打了……”
  班主任差点绊了一脚。
  学生连忙扶住她:“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班主任差点被林安尼的言行气炸, 这句没事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说的, 很有咬牙切齿的气势。
  说完, 她就加快脚步往教务处走去, 气势汹汹,令人害怕。
  推开教务处的门,不大的一间办公室挤满了一堆人。班主任一眼就看见斜靠在资料柜旁的姜屿西,以及被围在人群中间罚站的林安尼。
  被罚站的不止是林安尼,还有一群班主任不认识的男孩,高矮胖瘦,成年和未成年都有,她不由皱了一下眉。
  如果这事儿不止牵扯到学校之间,那么事态就会严重许多。
  教务处主任是个已过中年的男老师,全校师生都知道他为这所学校付出的艰辛,也向来以赏罚分明、刚正不阿却古板至极闻名于一中。
  主任坐着喝热茶。
  这群被抓到的学生和非学生,一个个排排队地站好,每个人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班主任再次瞟过去这一场景,竟然有点想笑。这群人参差不齐,有几个年纪不小,还留着胡渣,结果每个都像小学生一样面壁思过。
  特别是有几个跟站军姿似的,手心贴着裤缝,头低得快垂到胸口,两只眼珠子一直盯着脚尖,完全目不斜视。
  不过同样是罚站。以林安尼为首的三个人,与旁边一群人,距离分隔甚远,明显是两个帮派。
  班主任对着主任摆出客气的笑容。
  主任招呼她坐下来,道:“你来了呀。”
  “真不好意思啊。”班主任低声下气道,“我这些学生,又给您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主任摆摆手说,“我们都是为了学校的纪律好,你说对不对。“
  班主任脸上堆满笑容:“您说的对。但我了解林安尼,他不会无缘无故和别人起冲突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主任摊手道:“你一直在我们一群老师面前说,林安尼这小孩看着皮,其实脑瓜聪明又肯学习,这次进步很大。你这么说,我对他印象很好。可是你听听,刚才我问他打群架的原因,你猜猜他怎么说的?”
  班主任已经听说了答案,什么好话都不敢说,低着头任凭对方训。
  主任重重地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怒其不争地说道:“他竟然说看不爽就打起来了,你听听,这该是好学生说的话吗?上次你还说要把林安尼的作文拿到市里去评奖……”
  他冷冷哼道:“如果他真的品行不端,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办公室不大,安静的时候,平常连纸张翻过的声音都能听到。
  主任这些话说得不轻,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是掷地有声,甚至还能传来回音。
  对于林安尼来说,也是字字诛心。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班主任会跟其他不认识的老师,吹他是多么好的一个学生,也没想过她竟然还想把自己那些一文不值的文章,通过自己的途径,送到市里去评奖。
  可班主任从来不把这些表现在他面前,今晚却要因为他这个学生,腆着脸皮被教务处主任训斥。
  班主任对林安尼使了一个眼色。
  林安尼一怔,他会意走了过来。
  班主任也没批评林安尼,只是说:“究竟是为什么,你还是说出来吧,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林安尼心里难受至极,愧疚之情溢满了他的心房,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行,你不说。”班主任对林安尼有些失望,她转而问向另外一群罚站的人,“你们中有谁能告诉我吗?”
  先是鸦雀无声。
  这群人其实不是一中的学生,教务主任并没有特别的权力管束他们,但这里面一大部分都是学生,少数几个也才刚脱离校园生活不久,对老师和学校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这刚打得热火朝天,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教务主任就带了几个保安过来抓人了。
  大号的手电筒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能够洞穿一切。它冷冰冰地打在这一群人中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武器,反而用手遮住双眼,来阻挡这刺眼的灯光。
  再转眼,姚哥一行人就被带到了这里罚站。
  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被带过来,连一点反抗都没有。等他清醒过后,觉得一切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被屈辱地罚站已久。
  姚哥稍微沉住气,才迈出一个小步,想要器宇轩昂地质问这两个老师有什么资格扣押他时,就听站在一旁的马仔抖着嘴唇说道:“还不是因为……因为一中有个女同学,对我们老大始乱终弃。”
  姚哥的脸色马上就青了。
  除了在校门口打群架,竟然还有早恋,早恋对象竟然还是个混混头。
  教务主任简直不能忍受风平浪静的一中会出这种事,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女学生和社会人早恋转移过去。
  他先看向林安尼,气血上涌地说道:“有这回事?”
  林安尼刚动了动嘴唇,话又被马仔抢了过去。
  “有的有的。”马仔生怕林安尼否认,“老师您好。我们根本不是来打架的,我们就是来找那女的说个清楚,为什么对我们老大始乱终弃,给他戴绿帽子。结果林安尼应该是那女的一伙的,什么话都不问就举起棍子来揍我们。”
  说到这里,马仔还抹了一把辛酸泪。他急急忙忙地撩起袖子,露出崭新的伤痕来。
  “脖子、手臂、还有背上。”马仔在自己学校也是个告状专业户,他差点掀开外套把背上的伤露给一中的老师看,被班主任尴尬地阻止他才罢休,“老师们,你们说说看,我们是不是无辜的。”
  马仔很清楚江城的所有高中老师都是相互认识的,没有很熟,但至少也算是点头之交。这事要是传到他们学校,学校老师再联系一下他父母,恐怕免不了又一顿皮肉之苦。
  姚哥手下这群人有很多都是学生,估计都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姚哥听他这个没眼色的小弟,在外人面前大肆宣扬着他被戴绿帽子的事,脸色都快成为碧绿色的了。
  班主任审视一圈,认出站在中心位置胡子拉碴的青年就是这群人中的头,她直接看向他,淡淡道:“刚才他说得都是真的吗?和你交朋友的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几年级几班?”
  姚哥脸色铁青,咬着牙说:“没有这回事!”
  姜屿西站得离林安尼不近,目光却一直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他看了眼挂在墙面上的时钟,十五分钟过去,高三楼离这里再远,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是够了。
  如果这么久还没来,那可能是不会来了。
  “……打扰一下,主任。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要说。”
  突兀的女声从办公室门口传来。
  班主任对高三段不熟悉,对突然过来的女学生一头雾水,但却觉得她很眼熟,正想着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漂亮的女学生时时,教务主任却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教务主任明显对这位女学生很熟悉。
  他对班主任介绍说:“这你不认识吗?每年的元旦晚会,她都是主持人啊。我教过她一年,她成绩挺好的。”
  见到来人,马仔差点激动得尖叫出来:“是她,就是这个女的,就是她在和我老大谈对象,然后又甩了我老大。”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被甩和被抛弃以及带绿帽,姚哥心里有手撕这人的冲动。他把这些人当自己人,告诉他们那女的多可恶,但不代表他们就能把这件不光彩的事闹得广而周知。
  姚哥低声训斥马仔:“够了。这都是没有的事。”
  马仔不懂他老大为什么要这么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他说的都是真的。”女学生一脸平静,不卑不亢,“但我并没有想和他交往,我一直一直被骚扰,但没有任何人帮我。”
  “我告诉父母,父母说是我穿得太暴露了。我不应该化妆,不应该把校服改成修身的款式,更不应该和朋友大晚上去外面玩。”
  “他们说只要我穿得、做得和其他女学生一样,我就不会被骚|扰……可是没用,根本没有一点用。”
  女孩掀起眼皮,露出一双好看又带了些冷清的翦水秋瞳。
  “我告诉老师,老师说自己处理不了这件事,他让我去报|警。”
  女孩一开始说话,还有人想插嘴说几句,但听到最后,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第27章 对不起
  整个办公室都非常寂静, 没有一个人接着女孩的话往下说。
  良久,作为在座唯一女性的班主任忍不住动了动嘴唇, 她问道:“那你……有报警吗?”
  女孩清澈如水的目光对上站在她左前方的班主任,她点了点头:“我有。”
  班主任紧接着问:“警察怎么说?”
  女孩沉吟片刻, 如实说道:“他们做了些常规性的询问, 但是说以目前来看, 不构成立案的条件, 让我感觉到不对劲再报案。”
  听到这里,姚哥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我没有骚扰你。我那时候只是想追你。你……长得太漂亮了,我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从走近这扇门开始,女孩的表情一直没有波动, 仿佛她陈述的是别人的故事,而不是她本人。
  直到姚哥走出人群中,为自己申辩的那一刻, 女孩的眼眶才慢慢变得绯红。
  “你说你只是在追求我……”女孩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的追求就是这样的,在我放学后偷偷跟踪我,被我发现后,又让你那一堆小弟当着我闺蜜和同学的面叫我大嫂, 在校门口送我花,我不收下你就要跟着我去教室。”
  说到这里,女孩开始哽咽, 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下泪, 因为太过用力, 整张脸都泛起了红。
  “……你的追求,就是这样的吗?”
  这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在女孩小小的世界里,被追求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而不是像这样,充满着尴尬、困扰和烦恼。有些人,自以为是的追求,却给她无尽的噩梦。
  听到这些话,被控诉的姚哥罕见地一言不发。
  沉默半晌,他才郁闷地说道:“可是你还是答应和我在一块儿了,后来无缘无故地分手,肯定是有小白脸。这事做不了假。”
  “我没有答应你。”女孩从哽咽得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她觉得“答应”这个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我没有答应你……你一直骚扰我,我有什么办法。如果我不跟你走,你就会每天来学校找我,就因为这样,我已经成为全班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班主任叹了口气,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帮女孩抹泪。她安抚地拍着女孩的肩膀,让她先坐下来慢慢说。
  可女孩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低着头,冷静着自己。
  姚哥已经彻底沉寂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挫败不已。
  马仔看不懂形势,不依不饶地说道:“你这女的,别转移话题。你叽叽歪歪说那么多有的没的,还不是因为不想告诉别人这小白脸是谁。”
  女孩闻言看向马仔,抿着唇不作答。
  林安尼完全听不下去,站出来制止说:“够了。”
  马仔早就看林安尼不爽,他啐了一口:“你谁啊你,轮得到你说话。”
  “你别说了。”
  马仔看向姚哥,急道:“老大你别因为这个女人几句话就心软啊,他们这种好学生,最会花言巧语、煽风点火的。”
  “煽风点火的难道不是你?”姚哥冷笑着看他,“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这事儿今天就翻篇吧。”
  教导主任如今是五味杂陈。
  这件事从简单的打群架闹到现在,已经完全不简单了。
  他喝了口热茶,说道:“他们说的那人,应该是和你一起排练晚会的男主持吧。”
  女孩闻言抬头看向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走得近,我早就知道。”
  女孩摇着头说道:“不是,主任……我是和他走得近,但我们只是……”
  教导主任看向她,犀利地打断她:“比较要好的同学关系对吧?”
  被说中了后面半句话,女孩愣愣地点了下头。
  “对。”女孩认真地解释说,“一般除了元旦晚会,学校里还有很多小的活动。下个月还有建校二十周年的校庆,所以这几天为了对稿的事情,我们就走得近了一些。”
  如果不是教导主任,女孩并不想说这些。她不想牵扯出这么多无关这件事的人。
  “我都知道的,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放心。”教导主任见她纸巾用完,又给了她一张,他露出一抹和蔼的笑,这抹笑容和平常严厉的他很不一样,连班主任看到后都怔愣了片刻。
  女孩擦干泪,终于破涕为笑。漂亮的人,笑得也很好看,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乌云被微风吹散,露出明媚的阳光”那般使人欣慰与喜悦。
  这场闹剧,终该收场。
  教导主任冷厉的目光扫向这一群人,说道:“别以为你们不是我学校的,我就治不了你们。你们中间有好几个是学生吧,我这资料柜里可是有厚厚一大叠是江城所有高中老师以及校长的联系簿,到时候是进少管所还是来个处分,拿不拿得到毕业证书,就看你们的老师决定了。”
  他们这些人无非就是忌讳这个。
  此话一出,顿时哀鸿遍野、怨声载道,马仔也怕这个,他偷偷瞥向姚哥,希望自家老大能放个狠话,让这个老头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势力。
  他们老大背后有大佬撑腰,手下也不止现场这七八个人。一个学校的教导主任算什么,还不得被吓得服服帖帖的。
  马仔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姚哥。
  姚哥深吸了口气。
  马仔心道,来了来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姚哥从人群中站出来,站得笔直且挺拔。
  马仔十分欣慰,觉得自家老大开场放狠话的气势十足。
  姚哥对着教导主任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直角姿势。
  这下不止马仔震惊,所有人都震惊了。
  教导主任没说话,姚哥也没起身,他索性一直弯着腰说道:“我在此承诺,以后绝对不找一中的麻烦。我这帮兄弟也就是表面上看着风光,在家在学校就是普通学生。您就看在这句话的面子,放过他们吧。”
  一直充当背景板隐匿着自己存在感的胡朋,也惊讶地戳了下苟游的手臂,小声道:“这真是你说的那个不可一世的霸王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啊,还挺怂的啊。”
  在场的所有人,要么和姚哥不熟,要么和姚哥为敌,剩下的就全是他的小弟。苟游以前在姚哥场子里混的时候,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份上,比这群听风就是雨的小弟,更了解这个人。
  苟游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女孩,说道:“我猜……他应该是真的喜欢那个姑娘。”
  胡朋没听明白,喜欢姑娘和跟学校老师承诺不来犯事能有什么直接关系?
  “那是她的老师、同学还有学校。他后悔伤害她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弥补方式。”
  苟游此时此刻很能理解这个混混头的心情,他想起自己,低头瞥向离他不远的林安尼。
  视线交叉。
  姜屿西淡淡地将目光移去。
  不一样了。
  苟游握紧拳头,这个人看安尼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
  果然不出苟游所料,下一刻,姚哥就转向了女孩这边。女孩没想到姚哥会突然看她,她错愕地掀起眼皮,连睫毛都被泪水沾湿。
  姚哥也对女孩鞠了一躬。
  “对不起。”他闭着眼睛说道。
  女孩一开始没有回应他。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不是所有男男女女走在一起就是在谈对象、就是在搞暧昧。只有思想龌龊的人,看到异性之间普通交往的画面,才会觉得有猫腻。我和那个男主持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女孩的胸膛起起伏伏,这一番话她原本并不打算说的。可她最后还是没忍住。
  姚哥站起身,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挥手招呼了一下小弟,示意他们跟着自己离开这里。
  小弟们却一个个面面相觑,似乎在通过现场的状况,辨认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走。
  办公室外头忽然传出一些家长讲话的声音。
  班主任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有些放得早的班级,已经结束了这次的家长会。再过半个小时,其他班级都会陆陆续续地结束这次的家长会。
  她忽然想起姜屿西还没念作为学生代表的演讲稿,如果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班主任对姜屿西打了个手势,让他过来一些。
  她还要留下来处理女孩的事,就把任务全都交给了年段第一,嘱托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现在回教室,把自己那份演讲稿念完后,记得替我跟学生家长说一声抱歉。”
  姜屿西点了点头。
  随后他就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牵住了林安尼,想要带着他出去。
  班主任险些没崩住表情:“回来!”
  林安尼虽然被牵住了,仍然未动寸步地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我让你去,又没让林安尼去。”班主任真是觉得他这帮学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一个人回教室就行了。”
  姜屿西却问:“为什么林同学不能回去?”
  为什么?
  还要进行思想教育啊。
  但话还在嘴边,班主任却说不出口。她还真不觉得教训一群骚扰女孩子的混蛋有什么错。但她不觉得有错,这眼里不能进一粒沙子的教导主任却不会这么觉得。究竟是口头警告还是来一个普通处分,还是要根据教导主任的心情而定。
  女孩也为林安尼说了几句好话。
  教导主任也被这一摊子的事累得焦头烂额,他还要处理别的事,就摆了摆手:“林同学可以先走。”
  班主任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表面嫌弃实则开心地对他们挥了下手:“主任都那么说了,你们都走吧。”
  姜屿西不卑不亢道:“谢谢老师。”
  说着,他就直接拉着林安尼大步离开这里。
  林安尼还想回头跟胡朋苟游交代几句,被姜屿西带得一句话都说不了。姜屿西腿长,走得又大步流星,林安尼跟得磕磕绊绊。
  这期间他偷偷看姜屿西的侧脸,总觉得这人好像是又生气了。
  不过这倒也是,每一次他和这群混混扯在一块儿,姜屿西都会生气。
  林安尼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后来发现这不是回教室的路,“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
  “医务室。”姜屿西顿了顿,好歹解释了一句,“今天家长会,所以有老师值班。”
  林安尼问:“不回教室了吗?”
  姜屿西停下脚步,不解地瞥他。
  “你额头都破成这样了,我怎么回去?”


第28章 摸头杀
  这个年纪的学生, 感冒发烧拉肚子是常有的事。林安尼常年运动,抵抗力和免疫力都很好,这种小毛病都不怎么犯。
  倒是同桌经常染个流感、发个低烧什么的, 往往这种时候, 都是林安尼陪同桌去校医务室。两三次过后, 校医务室的值班老师也就认识了林安尼。
  林安尼生无可恋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校医为他清理伤口。
  校医还特意瞅了姜屿西好几眼,好奇地问林安尼:“新朋友啊?”
  姜屿西是个宝,带出去倍儿有面子。
  林安尼骄傲道:“帅不帅?”
  这个校医刚研究生毕业就来一中任职, 年纪很轻, 网络词汇用得十分溜。林安尼之前和他交流起来毫无代沟, 他本人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
  校医又瞥了姜屿西一眼, 由衷地竖起一个大拇指:“大帅逼。”
  林安尼嘿嘿地笑。
  这么晚了, 校医已经脱掉了白大褂, 见有学生过来,先去衣帽架上取下白大褂,披上就准备去消毒洗手。
  姜屿西忽然出声:“老师,下手轻点。”
  校医因为年纪轻又不任课的关系,很少被人叫做老师。学生一般都称呼他医生或者在他名字的单字后加个哥,教师一般都叫他小A。
  这可能是他来一中后, 唯几次被叫老师。
  因为这声称呼,校医怔愣了片刻, 好久才回过神来。
  待他回神, 林安尼已经摇头说:“没事, 姜屿西,我不怕疼。”
  校医边洗手边想,原来这个学生叫姜屿西,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林安尼确实不怕疼。按他的话来说,之所以能够单靠他一人之力,在数十人中突出重围,靠得就是能忍不怕疼。
  清理伤口已经是松懈下来的时刻,林安尼不会绷着自己,医用酒精触碰到伤口,他确实会忍不住叫出声。
  姜屿西并不赞成林安尼的话,“没有人不怕疼。”
  林安尼很享受被姜屿西在乎,他说道:“那你给我颗糖,让我含含。我妈妈说以前她打耳洞,是被针穿过皮肉的。很疼很疼,我爸就给了她一颗糖吃,她就不疼了。”
  以前他很避讳谈到自己的父母,真谈起来了,他却觉得也不错。不过现在想来,这那里是糖甜,还不是因为爱情。
  别人可能会少糖,姜屿西口袋里肯定有一大把。
  姜屿西自己也没提防,“你要什么口味的?”
  林安尼说:“今天想要奶糖。”
  姜屿西摸了下校服,表情迟疑了片刻。
  他说:“没有。”
  林安尼以为只是奶糖没有,就挑了一种姜屿西最爱的口味说,结果出人意料的,他的回答还是没有。
  这次林安尼都坐不住了,他不满道:“不给就不给,你该不会是在玩我吧。”
  话音刚落,他想起来最近确实没怎么在姜屿西的桌肚里看到甜食,只有零星一些之前留下来的。
  林安尼恍然:“你该不是真听我的,准备戒糖了吧。”
  姜屿西也有点后知后觉,他说道:“应该不是,我自己都没注意。”
  林安尼还是觉得吃惊,这吃惊程度就跟教务室里突然出现的学姐一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学姐为什么会听到风声赶来办公室。
  林安尼抬头看他,匪夷所思道:“那为什么啊?”
  不是他的劝导起了作用,难不成是姜屿西终于觉得那些甜甜的玩意儿很容易腻,所以不知不觉地就戒掉了?
  这么容易戒掉的话,姜屿西之前那些话完全就是打脸现场。在林安尼劝他戒糖的时候,姜屿西还说已经习惯十年的喜好,是没那么容易戒掉的。
  姜屿西沉默一会儿,“可能我不是缺糖。”
  不是他本人说以前快饿死了,好心人给了他一块糖还是巧克力的,他才被救回来的,所以才嗜糖如命的。怎么一转眼,他就说并不缺糖?
  姜屿西从头至尾和他说过的话,林安尼都记得。他自以为挺了解姜屿西的,这时候姜屿西习惯突然的转变,让林安尼有些迷茫。
  ——不是缺糖,一直以来,只是缺人。
  所以人找到了,替代品就不需要了。
  校医已经做完准备工作,拿着医药箱走过来。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这个校医的长相不算特别出众,但他身材挺拔,长得甚至比姜屿西还要高一两公分。
  此刻他披着白大衣踱步而来,不像是校医来给林安尼治伤,倒是更像走T台秀。
  林安尼看到这一场面,心里着实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长得那么高。
  姜屿西没有注意到其他,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安尼的发旋,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校医坐在高脚椅上,公事公办道:“来,脱衣服。”
  林安尼顾及到姜屿西,猛地吞咽了一下唾液。
  年轻的校医果然比他们村里的老校医讲究许多,见此还轻声地询问林安尼要不要把床帘拉上。
  林安尼在“要”和“不要”之间扭捏。
  这在他心里,可能就意味着“矜持”和“孟浪。”
  林安尼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想维护自己的脸皮,他刚想说“拉上吧”,就见姜屿西忽然站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着姜屿西的起身。
  姜屿西很随意地抬手,轻轻地揉了下林安尼的头顶。这整个过程十分出人意料,不止林安尼,连校医也是一脸天呐的表情,但出手的本人却表示这很正常。
  姜屿西还若有所思地解释了一句,他说:“既然没有糖,就用这个换吧。”
  林安尼无法回应,因为他还沉浸在震惊中。
  姜屿西笑道:“你一个人好好在这里待着,不要怕,我得去教室了。等到家长会结束,我就来接你。”
  林安尼不知道自己之后有没有回应,又回应了什么,因为他的脑袋就像是浆糊一样是懵掉的状态。
  姜屿西之后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林安尼也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直到姜屿西离开得连影子都没了,他才被碘酒棉花的刺痛而清醒。
  校医说:“他是你男朋友吗?”
  林安尼:“……嗯。”
  校医倒是没想到林安尼那么坦诚地出柜,倒是惊讶了好一会儿:“原来真是啊,我还就猜猜的。”
  “你说什么,男朋友。”林安尼回过神来,努力撇清嫌疑,“不,没有,就是比普通朋友好点的关系吧。”
  校医道:“真的?”
  林安尼心跳砰砰,他生怕自己的泄露,把好好的姜屿西也给拉下水。
  他再次努力强调:“当然是真的。”
  校医若有所思。
  “不对,你刚才是说我和姜屿西搞基?怎么可能?男人和男人这么恶心的……”
  林安尼别无他法,只能做出恐同又惊讶的模样,他拙劣的演技演绎着自己对同性恋的厌恶之情。
  “是吗?”校医笑道,“可我觉得他对你好温柔。”
  “他对很多人都很温柔。”林安尼这次说的话倒是发自肺腑,他回忆着这大半学期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一想到这人,连笑容都收不回去,“你别看他外表冷冰冰的,实际上对谁都很好的,真的。”
  校医说道:“这回我信你。”
  校医一个棉花下去,林安尼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被打得也够惨的。”校医摇着头说道,“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别生太多旁支。”
  林安尼趴在床上,小声说道:“我也不想生事端的,实在忍无可忍了。”
  也不知姜屿西是用什么神奇的速度念完的致辞,这校医还没全部处理完林安尼的伤口,他本人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结果还在门口,就听到林安尼痛到小声叫唤的声音。
  姜屿西恢复不久的心情,也慢慢沉寂了下去。
  等到全部处理结束,林安尼掀开天蓝色的医用床帘,才注意到原来姜屿西早就回来,坐在桌子的一旁也不知在看什么。
  很快林安尼就知道,那是伤口愈合期间,需要忌口的食物清单。在之后的几天里,姜屿西每天早晨都会发一条短信,告诉他今天依然不能吃鱼和肉,不能沾酱和辣椒。
  然而此时林安尼天真地不知道几天后的悲惨吃草生活,还很开心地对姜屿西说道:“走吧。”
  姜屿西嗯了一声,陪在林安尼身边往外走。
  林安尼对姜屿西还是很敏感的,他问道:“你怎么啦?”
  姜屿西说:“以后那个姚哥应该不会找你麻烦了。”
  之前在教务处,林安尼隐隐有了这种预感,但还是有些虚幻感。那么不可一世的姚哥,说不找他们麻烦,就不找麻烦了。
  林安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赶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人已经在了。”姜屿西解释说,“她告诉我,那个姚哥写下了一封保证书,绝对不侵害一中的学生以及老师。”
  林安尼虽然还有点疑惑姚哥会不会说话算数,但好歹心里一块大石落下。
  他想了想说道:“不过,苟游还欠他不少钱。”
  “那就是他的事。和你……”姜屿西顿了顿,“以及我,没什么关系了。”
  林安尼和姜屿西刻意避过家长和学生的人流,走在一条林荫道上。不知名的花努力地散发着它的芳香。
  “既然你那么在乎你朋友。”姜屿西提到苟游时,林安尼总能听出一丝冷嗤的气息,这很不姜屿西。姜屿西转过头静静地看他,“那你为什么还会意气用事?”
  林安尼闻言一怔。
  随后他做了个手势,“你知道弹簧,可以一点点拉开、拉大,拉到紧绷。但是,总有他承受不住的时候。只要承受不了,它就会断裂。”
  他也觉得这件事,自己做的有欠考虑,很容易把之前隐忍得到的“假象平安”毁于一旦。可听到姚哥左一句“婊|子”、右一句“姘|头”,这样恶劣的话,形容两个可能完全没有过错的人。
  “我承认。”林安尼说道,“我确实冲动了。”
  苟游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帮他,也真是跟着他一起疯了。
  姜屿西又把手放在林安尼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两下。
  他笑道:“傻。”


第29章 舞台剧
  林安尼不满地撇嘴, 很不承认这个字是用来形容他的。想他如此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才智双全的新生代少年,怎么可能会傻。
  “你还不傻?”姜屿西仿佛他肚里的蛔虫,冷嘲热讽道,“你要是不傻,怎么会被打得一身伤。疼不疼?”
  林安尼强势道:“不疼!”
  姜屿西叹了口气, 幽幽道:“论嘴硬, 也没人比得上你。”
  “你别看我这样。”林安尼强调说, “那姚哥肯定伤得比我严重多了。我为了报上次一仇,特意在竹条上抹了三层的辣椒油,有够他受得了。”
  这是姜屿西没想到的, 他不由对林安尼另眼相看。
  “小时候还珠格格看多了, 你放心, 辣椒油兑了水的。”林安尼生怕自己在姜屿西心里留下一个心狠手辣的残酷形象,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 对姜屿西保证说, “我下次绝对不会再接触这群人了。”
  姜屿西瞥他:“怎么还有下次?”
  就这眼神和凉飕飕的语气,如果林安尼屁股后面长了一条尾巴,这时候一定因为逼近的危机炸得竖起来,恨不得夹着尾巴踮起脚来走路。
  “不会有下次了。”林安尼很有求生欲, “你不是说姚哥以后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吗?他不来犯我,我绝对不会去找他的。”
  这答案并不能让姜屿西满意。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如果林安尼能稍微从暗恋情绪中脱离一会儿,从客观角度看姜屿西的表现, 他绝对会感到奇怪。
  ——姜屿西对他打群架受伤的反应有点过头了, 作为好友, 可以劝诫,但真不至于上升到生闷气以及威逼利诱的份上。
  说难听点,有点上纲上线。
  可惜林安尼是一只陷入恋爱期的小朋友,对姜屿西有深厚的滤镜,什么反常都看不出来。
  林安尼和姜屿西穿过操场。
  夜晚的一中,有不少学生听着歌跑圈,也有男孩昼夜不停地打篮球,还有几个女生坐在长椅上讲八卦。学校明令禁止家长会不许无关学生前来的校规,对他们来说,完全是隐形的。
  今天的太阳照常落下,月亮也照常升起,依然岁月静好。一中生和校外生打群架的消息,仿佛完全没有传到这些人的耳里。
  林安尼无意道:“也不知学姐是怎么听到消息的,这事好像也没闹大啊。”
  篮球场忽然一阵惊叫。
  众人抢夺的篮球从空中飞下来,差点砸到林安尼的头顶,姜屿西神色一凛,出手阻止——
  林安尼已经笑哈哈地操作着篮球,耍了几秒酷炫的转球动作,在一群男孩的欢呼声中,将篮球扔了回去。
  这一段骚操作博得了众男孩的好感。还有一个穿着专业背心篮球服的“选手”兴奋地对林安尼抛了个飞吻。
  林安尼傻乎乎地给对方回了一个韩式比心。
  姜屿西的面色微妙扭曲,索性不看林安尼,决定眼不见为净。
  林安尼还毫无察觉,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他冥思苦想不得其道。既然不可能是听到风声赶过来的,那也不可能是姚哥他们叫她过来的。
  学姐早就不堪重负,把姚哥的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即使姚哥真发给她让姑娘来救场,她也收不到啊。再说就算收到了,一看是她最讨厌的人发的,学姐估计看也不看就冷处理。
  至于班主任和教务主任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俩完全不知情。
  胡朋苟游连见都没见过学姐,可能性为零。
  女魔头教他们数学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碰到选择题,不清楚正确答案,那就用排除法。去掉所有的错误答案,剩下的那个再匪夷所思,那么也是正确的。
  林安尼跳起来拍打了一下姜屿西的肩膀。
  “真的是你!”林安尼皱着眉头,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学姐号码的。”
  林安尼确实很会联想,否则语文老师就不会每次夸他的文章灵气肆意。想象力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可惜林安尼太过泛滥。
  他回忆起姜屿西和学姐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是完全不打折扣的校草,另一个是学校著名清冷美女主持人。所谓王不见王,这两人的相遇却是在尔虞我诈的鸿门宴中。女孩被一个霸王困住,逃脱不出来,少年前来营救他的兄弟,惊鸿一瞥,却只能草草离开。
  虽有遗憾,但之后两人却交换了联系方式,少年也用一种谁都没想到的方法,真正把女孩救于水火之中。
  这一小段故事,虽然简单,但也唯美。林安尼能够扩写成一万字,可真的深入,心情却很复杂,难过居多。
  姜屿西察觉出林安尼在发呆,这呆发得还挺痛苦。少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露出一个微笑。
  姜屿西看得想笑,打断他的小作文,无奈道:“不管你在想什么。对不起,都不是你相像的那样。”
  他想了想,“你还记得今年下个月的校庆吗?”
  本来是不记得的,林安尼对这种活动毫不挂心。可今天在办公室,学姐还刚解释说这段时间她会和男主持走近,就是因为下个月的校庆快要举行了。
  林安尼就很无耻地假装自己一直知道,他点点头说:“记得,怎么了?”
  “你学姐因为校庆的关系。”姜屿西斟酌了一下用词,“来找过我,所以我有她的联系方式。”
  林安尼直接略过重点:“找你做什么?男主角?”
  姜屿西微一颔首。
  校庆和元旦汇演差不多模式,节目有小品、歌舞表演、相声以及舞台剧话剧等。姜屿西一看就不适合那些喜剧类别,那么就只有舞台剧和话剧。
  原来对这次校庆毫无期待的林安尼顿时兴奋起来,由姜屿西做男主角的舞台剧没有剧情也有颜值,他一定会去看。
  林安尼好奇道:“什么类型的剧本?有意思吗?”
  “没看过。”姜屿西说,“听说还没定,好像是经典话剧,不是特别感兴趣。”
  林安尼有些失望:“你怎么不多问几句?”
  “我都拒绝了。”姜屿西好笑道,“问什么?”
  闻言林安尼就更失望了。
  他们走得很慢,校园里的人流已经散得差不多。特别是穿过还有烟火气的操场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渺小的两个人和一整片星空。
  林安尼忽然想起来:“阿姨和叔叔呢?”
  姜屿西说:“你在说谁?”
  林安尼一时有点手痒,但他恐怕得跳起来,才能狠狠地击打姜屿西的头顶,这效果一点也不帅,反而有些滑稽。
  他冷静了一下,决定不冒险。
  林安尼说:“你爸爸妈妈,今天不是家长会吗?”
  “只有我妈来。”姜屿西简单解释了几句,“我说我还有点事,我妈就不管我走了。”
  林安尼不太相信:“真这么简单?”
  当然没那么简单。
  姜屿西回教室讲致辞的途中,就总是会碰到他妈意味深长的目光。他避开这道目光,而姜母却不依不饶地对他发射光波拷问。
  这差不多是他经历过最痛苦的致辞,之前在杭中长达一个小时的演讲,他都不觉得漫长。这一次,他几乎是在家长的掌声中落荒而逃。
  致辞过后,姜屿西在台下和姜母有过短短的交流。
  大体上都是姜母笑眯眯地咄咄逼问,姜屿西狼狈回答。然而姜母显然不相信“林安尼只是和安妮同名同姓的一个男同学”这个回答。
  她很了解她儿子,姜屿西何曾有那么紧张一个人的情况?
  按照姜母的话来讲,上次她家老头子被诊断得了胃癌,不管她儿子心里多么不淡定,姜屿西表面上还是冷静地拿过检查单,怀疑的说了一句:“症状不像,还是再检查一次比较好。”
  结果正如姜屿西所言,只是一次乌龙的误诊。
  哪像今晚,一听一个不认识的学生提到“林安尼”的名字,她家儿子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急着走了出去。这和他平常的作风完全不符。
  林安尼的目光充满怀疑。
  儿子和一个爱打架的小混混玩在一块,姜母就没说些什么?
  “就那么简单。”姜屿西反问道,“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
  林安尼也觉得自己挺小题大做。姜屿西这种个性,家庭应该很开明。他成绩好,连从杭中转到这里,父母都能支持,何况只是交一两个好像有问题的学生。
  他们可能完全不担心姜屿西会被同流合污吧。
  但林安尼还是想在姜父姜母心中留下好印象。
  他挠了下头,矜持道:“但你还是要在阿姨和叔叔面前,帮我解释两句。我这是在英雄救美,不是故意打架的。”
  姜屿西摇头说:“狗熊救美。”
  林安尼怒视他。
  “你看看你今天的脸。”姜屿西笑了笑,笑得很温柔,“我用狗熊来形容已经对你很客气了。”
  林安尼确实被打到了脸,他紧张地翻过手机后盖,就这点点星光和亮光,端详着自己的盛世美颜。
  他疑惑道:“这样不帅吗?这样不好吗?”
  姜屿西敷衍道:“好,我们安尼最帅啦。”
  他就知道,林安尼很容易因为这种听着就不走心的夸赞感到开心。果不其然,上一刻还在苦恼的林安尼,这一刻,就又嘻嘻哈哈地闹腾。
  有关校庆的通知很快被安排了上来,学校发布声明说,每个班级都需要支持这次二十周年晚会。
  和往年不同的是,除了校级别的节目,每个班级还要准备一个报上去。
  女魔头恐怕早就收到了通知,一个月前就秘密委托班长准备节目。一节语文课上,女魔头主动提及这件事,让班长说说看节目性质和内容。
  班长手里拿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安排。
  班长说道:“我私下里有问过各个同学,我发现我们班有特殊才艺的同学……”
  他停顿了一下:“偏少。”
  全班人哄堂大笑。
  女魔头的脸黑了黑,但还是尽力保持微笑。
  班长力挽狂澜:“但我们班的颜值很高。”
  他转头问班级人:“你们说对不对?”
  零星几个人给他面子,懒洋洋地应和道:“对……”
  不少人偷偷看了看姜屿西和班花。
  班长微微一笑:“所以我决定为班级选定的项目是——童话版的舞台剧。”


第30章 麻花辫
  对他们这群情窦初开的小萝卜头来说, 自然是爱情片最过吸睛和养眼,可这是高中校庆会,在一堆严格符合校规、积极向上的节目中,高一三班穿插一个青春偶像剧,尴尬不说还容易被教导主任找来严肃谈话。
  所以不能太暧昧、不能太露骨,但最好沾点情爱。
  班委讨论过后, 一致敲定童话版舞台剧这一节目类型。心直口快的学习委员还扬言说,只要他们班有姜屿西出演男主角, 演得再烂也不愁“收视率”。
  其他人也深以为是。
  班长大力吹捧这种舞台剧的可操作性,他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大有让女魔头当场敲定下来,并且随了一众班委的意,以班主任的身份向某人施压的势头。
  班主任没被自家班长长篇大论的推销说服,她冷静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按我的想法,这种童话剧无非就只有那几种, 学生们从小看到大, 哪里还会喜欢看。”
  班长也想过这一可能性, 他们早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大方自信地说道:“传统童话剧剧情方面确实耳熟能详,只剩下一个月,我们也没办法再编写一个媲美安徒生老爷子的童话故事……”
  安徒生老爷子。
  林安尼努力忍住笑意。
  “我们班写故事最厉害的可能是安尼同学。”班长的背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 被点名的林安尼顿时不笑了, “但他应该也不擅长写这种剧本。”
  女魔头犀利的目光落在林安尼身上, 她昂首:“安尼。”
  林安尼唰地站起来:“到。”
  女魔头问:“三天之内,写个剧本。怎么样?”
  林安尼学会日后不再别人背后嘲笑别人,否则指不定从天而降一大口锅就砸在自己头上。
  他婉言拒绝:“其实班长说的对,时间太紧了。何况交给谁写一年,也写不说安爷爷的万分之一。”
  从安徒生老爷子,再到安爷爷,真是惨不忍睹。
  女魔头的脸色微微扭曲,她似乎是认了,转头问班长他有什么办法。
  班长早就成竹在胸:“经过班委的连夜讨论,我们认为《美女与野兽》这个童话剧很适合这次的校庆。学生委员提议说,如果想把剧本改得新奇,可以直接来个性转。”
  女魔头这方面还不够与时俱进,“什么是性转?”
  “性转……”班长再次露出微笑,“也就是《美男与野兽》,改变男女主角的性别,就能轻松地产生化学反应。”
  全班哗然。
  林安尼则被这所谓的美男与野兽雷得不轻,他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慢吞吞地扶着椅背,正准备坐下来——
  女魔头:“安尼。”
  来了,来了。夺命连环CALL又来了。
  林安尼挺直腰身,当上一秒完全没发生过。
  女魔头向他抛出不容拒绝的目光:“三天内,把剧本改完,交到我办公室。”
  这是个陈述句。它是个命令,而不是询问。
  林安尼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烫手山芋:“行。”
  好在班长还真不是草包,他选择的性转剧本这一方案,听着雷得人外焦里嫩,实际改起来却能给人无尽的灵感和趣味。
  甚至用不着三天,仅仅一天半,林安尼就把新剧本连夜赶出来,迎着女魔头打量的目光,将新剧本打印成厚厚一叠A4纸,呈递了上去。
  女魔头当着林安尼的面将剧本匆匆翻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应偏冷淡。这让林安尼心里总觉得没底。
  只是当天下午的自修课上,女魔头火急火燎地征用了小半节。她准备了五十多张小纸条,分发下去,像选举班委一样,使用民主的手段。
  ——让全班一票一票地投出男女主角,所有人公平竞争。
  有人问男女主角的人设特征是怎么样的。
  女魔头沉默片刻,从一叠教课备案书中,抽出不起眼的几张A4纸,分别找了男女主角的描写,用一种挺平淡的语气,挑了两三句能够反应人物背景的话来念。
  ——美男是邻国的王子,他从出生就拥有无数玫瑰。他房间的窗前生长着一棵老树墩,美丽的夜莺日日蹲在树墩上,沉醉于王子的容颜,为他展露歌喉。
  十八岁那年,国王送给心爱的王子一把宝剑,剑柄找能工巧匠镶嵌了一颗全国最大的红宝石。他说:“这璀璨夺目的宝石比不过王子的万分之一。”
  ——野兽是森林里人见人厌的怪物。她外貌极丑,见过的人和动物都恨不得自戳双目。
  林安尼一怔,这三句话,原封不动的,全部出于他的笔下。
  既然班主任已经念完男女主角的人设,全班同学再有疑问也咽回了肚子里。经过他们的了解,这男女主角倒也挺醒目的。
  美男就是长得好看,野兽就是个外表丑心灵美的怪物。不一会儿,全班同学都埋下头,写下他们认为心目中最符合主角的名字。
  林安尼作为半个编剧,可能是整个班级里最了解笔下这两个角色的人。他在描写王子时,完全是把姜屿西本人的长相和性格代入其中的,甚至于写到王子琥珀色迷人的双眼,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的也是姜屿西那双让他一见就腿软的眼。
  至于野兽,林安尼还真没考虑过原型。不过他心里的野兽姑娘和其他人理解的可能不尽相同。
  整个童话剧,野兽需要扮丑的剧情估摸着是三分之二,这先抑后扬的老套路,才能让蜕变的野兽令所有观众都惊艳。
  所以这个女主角,需要有两大特质,长得好看和能够吃苦忍耐。
  林安尼不太了解他们班女生。他左思右想,填了一个长得清秀、平常低调又很乖巧努力的女生名字上去。
  分明是按照最理想的人选填的,填完看着和别人姓名并排的“姜屿西”三个字,林安尼又有些许莫名其妙的嫉妒。
  所有人的小纸条被收上去,林安尼后知后觉地咽下这点小自私。
  既然是自习课,不少人拿出习题册重新做起题来。
  姜屿西就是首当其中的一人。
  林安尼无奈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每次都是满分,做题还有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做出一朵花来。
  他在发呆。
  姜屿西冷不丁地转头,用笔敲了他一下。
  林安尼睁大双眼,随即捂住脑瓜子,声音藏匿着只有他本人发现不了的委屈巴巴:“你敲什么?敲坏怎么办。”
  姜屿西喉结微动,声音偏沙哑:“林安尼,做题。”
  林安尼不情愿地拿出书本,小声地埋怨道,如果不是姜屿西只比他小半岁,他会以为这人是他爸。
  反正他亲爸就没尽责过。
  姜屿西皱眉:“你在嘀咕什么?”
  林安尼当然不会告诉姜屿西他像他爸,那姜屿西还指不定怎么料理他。
  林安尼叹了口气,假装很烦恼的模样,语气带点夸张地吹捧道:“我再怎么做题,也不可能跟你一个水平啊。你是全校公认能上最高学府的人,我这是望尘莫及啊。”
  这两句话明贬自己实褒姜屿西。
  然而姜屿西却半点不见开心,他的眉眼忽然变得冷然:“怎么就不能上?”
  林安尼没听明白。
  姜屿西:“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你不行而已。”
  林安尼恍恍惚惚地听明白,姜屿西这是在说,他们两个人能一起上最高学府。他心里窜过这一丝的念头,又认清现实的摇了摇头。
  期中考之后,全年级又尝试过不少测验。
  林安尼再努力听课和做题,可惜天赋有限,最高成绩也就期中考那样。何况一中已经有整整十年没出过最高学府的学生,姜屿西是这三届学生,全校人的唯一希望。
  他林安尼怎么能上赶着碰瓷?他只要考上个普通985、211,全村人都会觉得了不得了。
  好不容易等姜屿西放弃监督林安尼的学业,同桌悄咪咪地凑过人头,细声细气道:“刚才你填的是谁?”
  林安尼说出两个名字。
  同桌不由皱了皱眉头:“姜屿西肯定是众望所归,可那个……女同学,肯定不行。”
  林安尼这就不服气了。怎么不行了?谁敢质疑他这个新任编剧的权威。
  “我不是这个意思。”同桌往黑板方向努了努嘴,“结果就快出来了。可能就你一个人填了那女孩子。”
  同桌说得神神秘秘,甚至有点讳莫如深的味道。
  林安尼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班主任早就叫了三个女生班委去讲台上唱票,被提名的名字都写在黑板上,多一票就多写一个“正”的笔画,这是很普通的唱票方式。之前选班委也是这个方法。
  如今时间才刚过去五六分钟,理论上没那么快出结果。
  可林安尼抬头看黑板的一瞬间,他就明白同桌的意思了。甚至不用围观后续发展,结果已经初步浮出水面,之后只有剩下的所有人都投一个人,才有可能逆转。
  林安尼面色变得有点难看。
  他把目光落在经常默默无闻的斜对角,这姑娘虽然和他们三人关系还不错,但也就仅限于良好。
  一天时光里,她可能就只会说两三句话。
  在全班的窃窃私语中,女孩把头垂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她宽厚的肩膀耷拉下来,背脊挺不住地佝偻着。
  两条可爱的辫子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光彩,变得干枯又粗糙。
  林安尼甚至听到旁边有人好笑地说,“我就知道是她,我也投了她。哎,也不知道借不借得到这么大号的服装。笑死我了,史上最大女主角。”
  “我一听剧本就觉得这角色非她莫属。我们班除了她,还有这样庞大的怪物吗?”
  “男主角倒是竞争得挺激烈,看来姜屿西也不是毫无疑问啊。你看,林安尼不也有挺多票数的。”
  黑板上,有个叫做麻花辫的名字,已经得到了半数以上的票数。
  木已成舟,已成定局。


第31章 不后悔
  同样没过多久,男主角的人选也已经尘埃落地。
  这次没什么意外, 人选敲定下来, 就是姜屿西。不过林安尼作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之一, 也得到了不少同学的支持。
  同桌邀功似的对着林安尼眨了眨眼, “你猜我选的谁?”
  还用猜吗……
  林安尼毫不犹豫:“我。”
  同桌顿觉无趣,他埋怨道:“你就不能假装猜不到吗?”
  这可不是友情投票,毕竟同桌自认为和姜屿西的关系也算融洽, 选林安尼还是姜屿西, 得一碗水端平。只不过在同桌心里, 林安尼偶尔流露出来的气质, 像极了衔着玫瑰出生,该由夜莺为之歌唱的小王子, 浪漫又天真。
  可能有不少同学都有和同桌差不多的想法,投林安尼的人还真不少。
  由于选角的结果已经出来, 教室里一片闹哄哄,不少人在讨论这一对奇特的搭档。女魔头却显然没预料到这一结果,注视着划满“正”字地黑板, 凝眉沉思好一会儿。
  麻花辫平日里好好听课、按时交作业, 从不开小差或者在课上嬉笑打闹, 但可能由于天赋所限, 成绩一直处于中上游,难以再进一步。
  这种学生不在少数, 如果家长主动提到自己的子女, 老师们回忆片刻也会客气地赞赏有加。但实际上, 这类学生的存在感极低。
  问题学生容易让女魔头操碎了心,优等生是老师们关注表扬的焦点。唯独排除于这两项之中,性格又沉闷内敛的,可能上课被喊起来回答问题的次数,也仅仅寥寥数几。
  这将近一个学期来,麻花辫总共就被喊起来回答问题两次,其中一次还是抽学号回答的。
  所以当黑板上“麻花辫”这一名字,成为女主角人选的大势所趋。班主任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在回忆这个麻花辫姑娘究竟是谁。
  投票虽是匿名,但有的实在太过滑稽和趣味,引起许多同学的猜测。这其中最有笑点的,可能就是有人投女主角时,竟然写了林安尼的名字。
  这实在太好玩了。同桌当着本人的面,笑得乐不可支。
  林安尼面无表情地绊了对方椅子一脚,同桌差点摔得人仰马翻。
  同桌好不容易保持住平稳,惊吓未退:“你做什么?”
  林安尼:“是不是你?”
  同桌一头雾水。
  林安尼一脸你还在装:“除了你,还有谁能写两个我?”
  同桌这才明白林安尼是在怀疑……提名林安尼是女主角的是他。
  这实在比窦娥还冤。
  同桌双手高举,竭力辩解:“不是我!”
  除了同桌,林安尼还真想不到有谁那么无聊。
  林安尼不信:“不是你还有谁能这么关注我?我自己干的吗?”
  同桌嘟囔道:“有可能啊。一人分饰两角,还是编剧,你真是好棒棒哦。要是一个区区校庆能像电视节一样颁奖,就颁给您一个大满贯好吗?”
  林安尼觉得自己最近对同桌太温柔了。
  他们这边吵得挺热闹,姜屿西却罕见地没有转过身来,提醒林安尼学习。
  他一直沉默着。
  良久,才听到姜屿西缓声说道:“其实,你可以拒绝。”
  林安尼观察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句话是姜屿西说给麻花辫听的。
  女孩闷闷地摇了摇头,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从来没试过拒绝别人,我可能做不好。”
  姜屿西微微偏头,沉静地注视着姑娘。午后的夕阳碎碎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姜屿西很绅士地递给她一张纸巾,他说:“我可以帮你和班主任说。”
  “算了。我看过《美女与野兽》,野兽之后是要蜕变的。我就是怕蜕变后演不好。”女孩似乎是破涕为笑,“前期也算是本色主演吧。还是不给班主任添麻烦了。”
  姜屿西再次沉默了下来。
  从林安尼这个角度看过去,姜屿西一定是在思考什么,而不是普通的沉默。
  麻花辫努力振奋自己,换了个话题:“那你呢?你演不演。”
  姜屿西沉吟:“原先是不想演的。”
  他一向认为这种任务是能自主选择“接”还是“不接”的,就像那位女主持专程找他来演,各种好言好语,姜屿西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麻花辫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好奇地问:“那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是啊。”姜屿西对她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改变了。”
  这一段对话说得很小声,可林安尼座位离他们近,又是可以竖起耳朵来听的。这番话不至于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大致方向和意思,林安尼是真听明白了。
  他原本想着以一种不伤害麻花辫的方式,课后仗着自己的编剧身份,跟女魔头说一下自己心目中的女主角人选。
  不管女魔头采不采纳他的意见,她都能发现学生们投出来的人,不是纯粹为着节目思考,而是都掺杂了一些自私的恶意。
  可真正地听完这段话,林安尼又觉得,麻花辫何尝不是这部童话剧的最好人选。真正的美,从来就不能从外貌单单来赏析,所谓的“蜕变”也不会是那么肤浅。
  选角一事总算尘埃落定,全班人都为这次的童话剧大番周折。
  一个舞台剧,除了男女主角之外,配角也是不可缺少的。无论多么渺小的角色,都需要人来演。这就导致为了这部剧,全班人几乎没几个人歇着,大部分人都出镜挑了一个小角色演。
  林安尼作为劳苦功高的编剧,竟然被班长分配了一个“树墩”的角色——就是王子窗前风吹雨淋依然永存的树墩,就是时常有夜莺蹲着为王子一展歌喉的树墩。
  别的配角再小,也有一两句的台词,连饰演夜莺的女生都能假唱一段美妙的歌曲。林安尼作为背景板没有一句台词不说,还得从头蹲到尾,十分考验体力。
  最难过的还不是虐身,而是虐心。
  林安尼写剧本的时候,可以说是文思泉涌,一个激动没有考虑后续,写了不少男女主角的互动。
  王子不仅要饱含深情地对野兽说无数温柔缱绻的情话,还需要在两人共舞时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
  最后一幕,可能也是能引起观众高|潮的。
  野兽逃离诅咒,褪去丑陋的外表,变身为一个令所有人都惊艳的妙龄少女。这时候,按照剧本来说,王子会情不自禁地在女孩的鼻尖落下一个吻。
  彩排时,女魔头来考察过许多次。
  一般来说彩排不会刻意穿演出服,但为了营造氛围。麻花辫演野兽,全程都会戴着一个狮子面具,姜屿西则会手持一把塑料宝剑。
  每当姜屿西持着宝剑,轻轻拥抱着对方,嘴里吐露着一句句令观众脸红心跳的台词时,女魔头的脸色就会变得尤其不好看。
  彩排只是彩排,群演树墩先生不用时时刻刻在台上当电灯泡。
  此刻他就作为一个三脚猫的编剧,站在女魔头的身边,目光落在舞台上,看他们的表演。
  女魔头抱胸道:“后悔吗?”
  树墩头皮发麻:“不后悔。舞台剧就需要夸张,不夸张就没人看了。”
  女魔头由衷道:“其实你写的很好。”
  树墩说:“谢谢班主任。”
  女魔头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可我还是不开心。”
  林安尼规规矩矩地听班主任的教诲。
  “你的感情戏写得太露骨了。”女魔头自觉年纪已大,看不了那么多腻腻歪歪和情情爱爱,她可惜道,“这么多感情戏,就算这个节目赢得满堂彩,学校评分可能也不会高。”
  林安尼讶异道:“还真有评分啊。”
  女魔头点头:“有,今年新出的,为了鼓励你们的节目更加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之前班主任问他后没后悔写那么多感情戏,虽然有点小私心,但基于创作的角度来说,林安尼是真的没有任何后悔。
  结果班主任说有评分,林安尼就很没骨气地……真后悔了。
  同桌说的“最佳编剧奖”、“最佳树墩奖”,可能就被这一大茬一大茬的情话台词给毁了!
  唉!
  林安尼很识时务为俊杰,他坦言道:“老师,我很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不会写那么多土味情话。”
  女魔头被林安尼故作的转变而逗笑。
  气氛愉快一些后,她还开起了玩笑:“哎,说真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安尼原本还有滋有味地看姜屿西在舞台上大战反派,闻言他浑身的血液开始逆流,整个人都僵硬得像个真正的木头。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老师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这不是平常学生的反应。
  女魔头本来只是开玩笑,一听林安尼装傻,她倒是觉得怪异。
  女魔头故意诈他:“创作基于生活,你能写出这么多感情戏,估计是也谈上了吧。林安尼,早恋可不好啊。你这成绩刚刚上去,别又因为谈恋爱下来啊。”
  林安尼听完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藏不住心思,不小心把心里的情绪写在白纸上,夹着习题册交了上去,被班主任发现,所以过来敲打自己一番。
  原来只是猜测。
  林安尼打趣道:“老师,你这就不对了。如果我跟个学霸早恋,那我的成绩可能还会上去……”
  女魔头犀利的目光投向他。
  林安尼唉声叹气道:“可我觉得我们班比我成绩好的女孩子,还是蛮少的。”
  班主任被他逗笑,敲了他脑门一下,轻声骂道:“小赤佬。”
  林安尼捂着脑袋伤心。
  这时候台上的王子,也被底下的热闹影响到,专注的目光远远地投向这边。
  林安尼心情不好,对着王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王子的脸色微微不妙:“…………”
  暂做导演的班长吼道:“ 咔咔咔!姜屿西,你忘台词了!”


第32章 被嘲笑
  高一三班的每个人把这次准备的童话剧, 当做自己的小孩一样, 看着它一步步从初次提案、剧本成型、公开选角,最终成长为一部全班皆是演员的节目。
  可能是自身也参与其中的关系, 各个同学对它的重视并不比看重荣誉的班主任低,每次放学和自修课都会自发性地组织排练,再小的配角也没意外。
  往往因为排练时间太久,影响到下一节课的出勤。有时任课教师人已经在讲台上了,教室里却还是空荡荡一片, 只有三三两两个学生在做题。
  一问, 原来是排练去了。
  任课老师对班主任发了不少牢骚,女魔头因此顶了好一阵子的压力。
  这出童话剧可以说是集高一三班所有师生的心血而成,女魔头有次还开玩笑说:“这可能是我们班最团结的一次了。去年军训都没见你们这么认真。”
  引得全班不好意思地笑。
  这样的认真有正面效应, 不过也会带来不少负面性。
  光林安尼本人, 就不止一次地听到, 好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讨论,懊悔当初把女主角的票投给麻花辫。
  这种后悔在一次排练中爆发。
  离校庆正式开展还有短短一周,班主任特意申请了一个空的舞蹈室,放了高三一班早上的一节语文课, 举行了一次较正规的排练。
  生活委员已经在两天前借到了大部分人的演出服装, 恰好这次彩排同学们都换上了演出服。这样一来和正式演出那天的造型, 可能只差在妆发和配饰上的差距。
  前一天晚上,学生们刚排练过, 等到回家写完作业, 确实已经凌晨。今天一来, 许多人还是不清醒的状态,眯着眼、打着哈欠儿的不在少数。
  这就导致一个挺好笑的现象——姑娘们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穿着华丽的中世纪贵族晚礼服,头发却是蓬乱得像一头杂草。
  按照她们的话来说,这每天忙得,连洗头的功夫都没有。
  林安尼的演出服很简单,一个大大的树墩,一旦套上,全身只能透出个脸和鼻子来呼吸,只要证明自己是个活着的有氧植物就行。
  比起其他人的随意来,男女主角的存在就像是BUG。
  上午听课林安尼就发现了,麻花辫今早来得迟,原因就是专门找人化了精致的淡妆。她还带了一双纤细小巧的高跟鞋,就藏在桌底下。
  同桌还特别直男地关心麻花辫,问她的眼睛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麻花辫顿时表情又想哭又想笑。
  “不是被蚊子咬的,这是眼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今天化了妆,不好看吗?”
  同桌还是有可能找到女朋友的。
  他傻呵呵地挠头说,“好看,显得你眼睛特别大,一闪一闪的,好像洋娃娃。”
  林安尼还发现麻花辫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这应该也是她为了这个角色付出的努力。
  比起女主角来,男主角自身倒是没准备什么。
  可大概这世间的人都偏爱姜屿西,其他人的服装都是半借半租的,只有姜屿西的衣服是生活委员斥巨额班委费,找一家老牌裁缝店专门定制了一身。
  王子手里的宝剑也很有质感,和平常排练用的塑料货完全不是一个质感,也不知道生活委员是从哪里挖来的。
  姜屿西的特殊待遇太明显。
  为了平民愤,生活委员大义凛然地解释说,那些影楼租来的服装,太过廉价和粗制滥造,配不上咱们男主角的气质。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林安尼真想揭竿起义,为高一三班的广大演员们抱不平。他们这群人的衣服哪一个不是影楼租来的。
  怎么男主角就是个宝,“树墩”就只能穿穿连影楼都租不到、只能从发传单超市借来的玩偶服吗?
  抱怨是这样抱怨,但当姜屿西真穿着定制服,发着光出现在林安尼面前时,他不得不承认生活委员说得对。
  这套中世纪王子服太适合姜屿西。不同于动画和电影里夸张的服装,这套衣服更像是一件白金镶嵌的贵族西装。
  他生得就身高腿长,宽肩窄背,典型的衣架子。这西装又是为他量身定做,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合身。
  生活委员还专门为这身衣服找了一双军靴。
  林安尼作为背景板在后面蹲着,王子照常在舞台上踱步。这军靴踩在地板上,声音挺大,姜屿西又喜欢大步走。
  无论是拔剑,还是走路,姜屿西都做得十分的干净利落,完全不拖泥带水。
  真正做绝了“英姿飒爽”四个字。
  林安尼从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树墩里,偷偷地看他,差点被苏断腿。
  开场男主角的戏份偏多,几乎姜屿西的每一次出场,伴随而来的就是一众的欢呼声。女魔头也变成了姜屿西的迷妹,只要他出来,她就会特别走心地鼓掌,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自豪和骄傲。
  直到野兽正式出场,这种捧场声才渐渐小了一些。
  前期女主角也落不得好,那身狂野风格的狮子服装和面具,也没比林安尼的树墩装好到哪里去。除了脖颈和后脑勺,她露不出一寸的皮肤。
  也就他们班人知道野兽姑娘是麻花辫演的,换任何其他班的人来刺探敌情,连这头套底下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麻花辫为节目下了不少苦功夫,不仅把自己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连一些小配角的动作和台词她也记得不少。偶尔有人对不上台词,她还会在底下提示。
  这个姑娘对《美男与野兽》这一剧本最熟悉的人,编剧本人都甘拜下风。
  毕竟林安尼写完就忘得差不多了。
  有付出就必然会有回报。如果说姜屿西受到追捧是因为演员和角色太过切合,那么麻花辫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
  也不知她在家里苦练几次,每一处的情绪都用得恰到好处,完全没有生疏感。麻花辫这样的表现,让原本对她颇有微词的学生,慢慢平复了一些。
  观众席中,少数几个没有任何戏份的。
  这其中一个女孩子确实对女主角的表现刮目相看,还笑着说:“没想到麻花辫演得很好哎。这次以后,她会不会想考个电影学院?”
  她身边的男同学却满不在乎地一口否定,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电影学院也需要颜值的吧。她那样初审就会被刷下去。”
  女孩怔了怔,点头说:“也对。”
  台上的人在念台词,底下的人觉得周围嘈杂,说话的声音就大了些。可排练的舞蹈室就那么丁点大,连林安尼站在最角落都能听到谈话,更别说站在最中间,竖耳等王子念台词的野兽姑娘。
  别人看不出来,但因为林安尼关注麻花辫,就能明显地观察到王子念完一句话后,麻花辫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沮丧,没有立刻接上他的对话。
  人言可畏。可每个人都有言论自由,谁都堵不上这些人的嘴。他们很有可能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准确地刺在别人的伤口上。
  好在这种影响心情的言论都没怎么再出现过,大多数人都是在夸男主角颜好、女主角演技不错的。
  不久后,剧情进行到高|潮。
  王子打败反派,拯救了野兽。原来野兽是个公主,被诅咒所害,才变成相貌骇人的怪物。只要诅咒解除,公主就能恢复原来的相貌。
  剧情临近结局,群演纷纷下场,作为观众乐滋滋地观赏着属于他们所有人的戏。
  马上就到最精彩的一幕。他们虽然知道女主角皮下是个胖姑娘,但大家都见过女主角那套服饰的华丽。所谓人靠衣装,麻花辫又是精心准备来的,未必会难看到哪里去。
  观众大部分都抱着这样的心理,一个个屏息期待,等待着公主的来临。
  下一刻,麻花辫在万众期待中踉踉跄跄地出场。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一言难尽,连班主任嘴角的笑意也无法抑制地收了回去。
  生活委员虽然尽量找了最大的码数,可这件礼裙还是很不适合麻花辫。它非但没有展露出女性最优美的曲线,还将麻花辫身上的肉勾勒得更为明显一些,比宽大的校服暴露更多缺点。
  很多觉得麻花辫好像也没这么胖的学生,这瞬间又感慨她实在太胖了。这裙子在她身上完全是灾难。
  明明她已经减了数十斤,可还是完全驾驭不住这件礼服。
  更别提麻花辫匆匆借来的高跟鞋,并不太符合她本身的鞋码,明眼人都能看出挤脚。她又是第一次穿有后跟的鞋,走起路来特别痛苦和狼狈。
  班主任身边恰好就坐着生活委员,她委婉地提意见说:“我们女主角不适合这种鱼尾裙,这种礼服需要身材很好的,你可以让她穿大裙摆的那种。”
  “我已经尽力了。”生活委员沮丧地捂着脸,悲痛交加还带着自责,“……我也想找大裙摆的给她,可码数不行。她套都套不进去呀。”
  班主任听到便不说话了。
  一片集体沉寂后,充当观众的高一三班同学们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把这一票投给她……”
  “我也是,那个时候脑子犯了混。这也是我们的心血啊,要是就这么被她毁了,我们要哭也没地方哭去。完全是自作自受。”
  “这还是我们班级彩排,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要是真拎到学校的大舞台上,还不知道怎么被笑掉大牙。”
  底下越来越吵、越来越吵,逐步盖过台上的声音,不过此时此刻也没有真正关注究竟演了什么。
  姜屿西冷淡地望着台阶下的这群人。
  班主任听不下去,对她的学生做了个停止讲话的手势:“安静一点好吗?”
  所有人都闭上嘴巴不说话。
  但这个命令的效果太过短暂,没过两分钟,学生们又开始担忧和谈论。
  班主任本就烦心,此时更是怒火中烧。
  她站起来,转过身刚想斥责,却发现一个个都面露惊恐。
  “老师!”
  “麻花辫摔了……”


第33章 醋坛子
  麻花辫脚上那双鞋确实不合脚, 她光站着就挺吃力, 更不用说还要拽着长到垂地的裙摆来回走位。
  一不小心,她就被晚礼服勾到了脚。众目睽睽之下, 麻花辫往一边倒地摔了下去,整个人重重地磕在舞台中央。
  全场从寂静再到兵荒马乱, 也就过了短短十秒钟。这数十秒,却足够离麻花辫最近的姜屿西反应过来,大步走向她。
  姜屿西单膝更靠近地面,与女孩保持平视。
  “你怎么样?”
  麻花辫最先摔下去的那瞬间,她的神情确实呆滞和出乎意料。可过了这么长时间,本人早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沮丧地垂着脖子, 不肯抬起头来。
  姜屿西凝视她:“脚疼吗?”
  麻花辫缓缓地摇了摇头。
  良久,她才喏喏地说道:“我没事。”
  “行。”姜屿西说,“那就继续站起来表演。”
  几乎是他话落的一瞬间,麻花辫就讶异地抬头,咬着唇受伤地看向她的男主角。哪怕是承受过那么多言语暴力的麻花辫, 也无法理解姜屿西怎么能叫一个刚摔跤的女孩……立刻站起来继续表演。
  这实在令人发指。
  所有学生都慌张地围过来,关心麻花辫的伤势。林安尼穿得太笨拙,即便使出浑身解数, 最后还是被挤在外围, 只能吃力地弹跳两下,张望着舞台中心的情况。
  班主任自责地守着麻花辫, 说道:“摔到哪里了?告诉老师啊。”
  然而麻花辫的眼眶已经红了。
  因为手心碰到过地板, 有些沾了灰。姜屿西拍掉手心里的灰尘, 他站起来,半弯起腰,做了个手势:“上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麻花辫笨拙地爬上姜屿西的背。因为姜屿西太高,差点还失败了两次。
  班主任忧心忡忡地扶着麻花辫的背,好让她不掉下来:“你一个人哪里行啊,要不我再叫几个男同学陪着,走到半途你们也顺便换下班。”
  说着,班主任的目光已经瞟向高一三班最壮实的几个男生,连名字都已经到嘴边,只差喊出来。
  意外的姜屿西看起来还挺轻松,没有咬牙忍耐,也没有汗流浃背。
  “不用几个,就一个。”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拒绝班主任好心的提议,“你让林安尼陪我去就行。”
  人群自发地左右散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林安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表情十分茫然。
  姜屿西看了看她:“安尼,等会跟着我。”
  说着,他也不管林安尼有没有听明白,就背着麻花辫快速地往外走。
  林安尼反应还挺快,听到姜屿西的指令后,没有任何迟疑地就跟在他的后头。班主任仍然不放心,恍惚地踩着高跟鞋冲出去,人影都没有了。
  这出意外让整个高一三班变得比平常更加闹哄,离着舞蹈教室大半个走廊的老师跑过来投诉,说他们吵得都盖过了她的钢琴声,再这样吵下去,那音乐课就不用上了。
  道歉这回事儿,女魔头最近做得尤为习惯。
  她熟门熟路地安抚完这位音乐老师,转身就狠狠地训了这群学生一顿。
  要说最清闲的老师,莫过于医务室的校医。一中这群学生们,身体素质都还不错,不发烧不感冒,也不爱打打闹闹。他最眼熟的学生,无非就是两个人,林安尼和他同桌。
  不过最近,这人里面,还得加一个姜屿西。
  校医和一中的老师也不熟,他不愿意别的老师热热闹闹地聊天,一个人落寞孤独地在教职工食堂就餐。
  所以一般来说,他都会提早准备好中午的饭菜,然后第二天专程找食堂阿姨加热,之后再回到医务室用餐。
  校医打开热腾腾的饭盒,取出自带的不锈钢筷子,想要一饱口腹之欲,结果就听门外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姜屿西就背着麻花辫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连门都没敲。紧跟在旁边的则是林安尼那张熟悉的脸。
  校医知道他的工作来了,一声感叹后,不舍得地放下了筷子。
  他挑眉道:“怎么了?”
  姜屿西熟门熟路地把女孩放在了医务室唯一的床上。短时间内背一个人走一大段的路,姜屿西还是累的。
  姜屿西轻轻地喘着气,往麻花辫方向示意:“她的脚踝应该受伤了。老师你先看一看。”
  校医闻言低眉凝视,先是粗略地观察了一番。随后,他哄林安尼和姜屿西出去,把帘子拉上,更仔细地询问和检查,只留下他们两个相对无言。
  林安尼先打破僵局,他动了动嘴唇:“希望麻花辫没有事。”
  姜屿西:“嗯。”
  真是一个无趣的男人,但他就是喜欢。
  林安尼没话找话说:“背了那么久,你累吗?”
  “有一点。”姜屿西也没隐瞒,“还行,不算特别累。”
  林安尼注意到姜屿西湿透的鬓角,不由埋怨道:“你累你就让我轮班啊。刚才我一直问你累不累,你还骗我说不累。让你放下来,你还偏不放。”
  姜屿西沉默。
  林安尼说:“我知道你关心麻花辫,我也很关心她。但你一个人背和两个人轮流背,能有什么区别?”
  姜屿西掀起眼来,沉静地看他。
  林安尼也不甘示弱。
  姜屿西被林安尼犟服了,他无奈道:“你难道以为我让你来帮我,是来帮我背人的吗?”
  林安尼不解道:“不然呢?”
  所有人都是那么以为的吧。若是让班主任知道他跟过来,全程没有帮到姜屿西一点,也不知道内心该怎么震惊。
  估计得觉得这世上怎么有那么任性妄为、好吃懒做的学生,连基本的同学情都没有,叫他去帮忙背人,结果路上出了念叨,什么体力活都没做。
  自然是舍不得他背,让林安尼跟过来,只是想让他陪在身边那么简单而已。
  姜屿西都懒得给林安尼新的提示,他甚至无聊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你自己想。”
  林安尼:“…………”
  大猪蹄子。
  这就是直男啊。跟人家要好的时候,差点叫人家安尼小宝贝,这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半个小时后,校医拉开帘子。
  林安尼走上前去:“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校医说,“一点小伤,我已经处理过了。”
  林安尼:“好了?”
  “昂,好了。”校医自信道,“她这是怎么摔的?”
  班主任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的节目得保密一些。林安尼也没说太多:“就是排练摔的。”
  校医不是山顶洞人,对学校的新闻还挺了解的,“下周的校庆?”
  林安尼点点头:“对。”
  他心想着麻花辫摔得那么严重,也不知道节目还能不能上。不能上又该怎么办?换人?
  不行。
  换人一来对麻花辫不公平,她辛辛苦苦练了那么久,因为一场意外丢失了女主角,这会变本加厉地伤害到她。
  二来,野兽姑娘的台词那么冗长又多,谁能在短短一周内,背出全部的台词,并且不让观众看出端倪?
  不可能。
  林安尼考虑众多,却听校医特随意地说了一句:“下周?完全可以啊。不是我说,这姑娘的伤,明天应该就能好了。”
  一瞬间,林安尼那些担忧被校医一句话抛在了九霄云外。
  不过他记得麻花辫摔下来的那一幕,尤其触目惊心。林安尼不放心,皱眉道:“您要不要再看几眼?”
  校医不开心地掀起眼来,“你这是质疑我的医术。”
  以后来医务室的机会还有很多,高中三年他才过了三分之一,林安尼哪里敢得罪校医。他连忙说:“没有!怎么会!您的医术我们有目共睹!”
  校医这才满意地颔首。
  可一回过头,林安尼的视线瞥到床上。麻花辫抱着膝盖坐在最角落,肿得像馒头的脚腕,被校医涂得红红紫紫的,林安尼原本已经落回肚子里的心,又回到了嗓子眼。
  他心道,还是带麻花辫去看看正规医生吧。
  事实证明,林安尼的担忧是多余的。校医的专业技术很过硬,麻花辫这也真没怎么摔到,第二天她就完全能很正常地走路。
  她尝试了一下小跑,也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被班主任强制彩排或者正式表演,都不准穿高跟鞋。
  班主任带麻花辫去骨科医院,带回来的也是好消息,还说医生还称赞了几句校医处理伤口的方法,说很专业很有效果,听得林安尼将信将疑。
  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麻花辫的脚伤并不严重,高一三班的学生都从这次意外中反省到了自己的错误,一个个像说好似的,在不同的时间跟麻花辫道歉。
  还有几位专门买了礼物送给麻花辫请求原谅。
  麻花辫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整个班的氛围都很朝气向上,无论是学习还是排练,每个人都很有激情。
  唯独林安尼像是焉了似的,整日没精打采。
  ——因为他发现,继上次的班花后,姜屿西又有了一朵桃花。更罕见的是,这可能还是朵潜移默化的男桃花。
  自从校医见过姜屿西两面后,就对他挺念念不忘的,专程送了他两次盒饭。
  第一次,姜屿西从教室外回来,手里忽然多出来一个饭盒。
  林安尼还以为是姜母为他准备的,小尝了一口,手艺完全在他之上。他由衷地夸赞说,阿姨的手艺可真好。
  姜屿西就这么看着林安尼开心地吃,下一秒,他就坦言道:“这是校医做的。”
  林安尼满足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脸上。
  林安尼惊讶道:“你说校医?我们学校医务室的校医?”
  他自己的筷子被抢去,姜屿西又拿了一双,很随意地说道:“他说经常都会多做一点,今天我有事找他,他就顺便给了我一份。”
  林安尼只能闷闷地点头。
  姜屿西:“好吃吗?”
  怎么可能不好吃。这手艺甚至可以媲美大厨。
  林安尼说:“好吃。”
  他虽然心里难过,可嘴巴和胃却是诚实的,甚至有点化悲痛为欲望的架势,一口一口地,和姜屿西分食了这份饭菜。
  隔天,姜屿西第二次收到校医的便当——简单的粉蒸肉、虾米炒秋葵以及一碗炖得酥烂的白萝卜排骨汤,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是鲜美得不得了。
  那天回家后,半夜林安尼躺在他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是在揣测这件事。姜屿西就是个电线杆直男,领悟不到同性之间的暧昧是很正常的,可他不是啊。
  送盒饭这件事肯定没有姜屿西说的那么简单。多做了一份,是多少单恋女孩或暗恋男孩会用的借口,现在电视剧都不那么演了。
  何况校医作为一个年轻男人,容貌又生得俊秀。他要是继续那么主动出击,说不准,姜屿西这根电线杆真会被钓上。
  林安尼还记得第一次带姜屿西去医务室,校医就暧昧地问他是不是男友。哪有直男会问出这种问题?
  林安尼越想越郁闷。
  这是他喜欢姜屿西以来,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


第34章 烂桃花
  林安尼以为校医再怎么胆大和前卫, 也不会追人追得太过火。
  毕竟这种有些禁忌的配对只能在某绿网小说网站找到,现实中就是容易遭人诟病的师生恋兼同性恋, 扔到网上能引发掀然大波。
  部分人会支持,一些保守派会强烈地反对, 甚至到人身攻击的地步。但大多数人,仍然秉持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中立态度。
  可惜残酷的大环境摆在眼前,所谓的不支持也不反对, 实际上就是默认着排斥这一圈小众人的态度。更别说, 林安尼所居住的小村,大多数居民的思想非常固执, 他完全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当众出柜的场景。
  在这方面,林安尼觉得自己非常胆小。
  所以当姜屿西连续三天拿着校医送给他的便当,准备和林安尼一起分享这美味的家常菜。林安尼心里其实很羡慕,如果真如他所猜测的,校医在追求姜屿西, 那每日送便当的方式也算是一击显而易见的直球了。
  那么这个年轻男人真的很勇敢, 比他强上数倍。
  这日校医烹饪的菜色依然简单却不失美味, 特别是他今天炖了一碗香味四溢的奶油蘑菇浓汤。这是一道偏西式的餐点,汤却煮的很入味, 乳白色的浓汤配上一点绿色的芦笋, 实在叫人食指大动。
  这道汤显然又很符合林安尼的胃口。
  理智时刻警惕地告诉着他, 不行, 不能, 怎么能吃情敌做的爱心便当。
  行为上他却一口一口地喝光了快一碗的汤。
  ……真香。
  喝完后,林安尼非常尴尬。这汤是校医做给姜屿西的。他却一个人喝完,也没给姜屿西留两口。
  这种事,放到网上去,标题可能就是以“我的奇葩同学……”开头。
  林安尼意犹未尽地放下汤勺,难过地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如初的小肚子,说道:“……不好意思。”
  姜屿西却没任何怪罪之意,他甚至都没吃两口,光看林安尼吃了。
  他微微思忖,道:“你很喜欢这道汤?”
  林安尼怎么敢说喜欢,他连忙否认道:“才没有。”
  姜屿西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拙劣的谎言,他皱眉道:“可你都喝完了。”
  林安尼纠结得快哭出来了,他丧着脸说:“是啊,喜欢,很喜欢。他好像做什么都很好吃,我的烹饪手艺放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班门弄斧、不自量力、关公面前耍大刀……”
  如果同桌今天和他们一起用餐,他一定会狠狠吐槽林安尼这一连串的成语。这又不是语文课,搬弄什么?
  天知道林安尼只是觉得普通的词汇,完全形容不出他现在的沮丧。有句老土的话叫做,想要抓住对方的心,就先征服他的味蕾。
  姜屿西有没有被征服,林安尼尚且不知。反正他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认为校医的水平完全可以去直播做菜,当个月入百万的网红,何必隐匿在他们这小学校,当一个孤孤单单的校医。
  林安尼的身心受到反复折磨,长时间陷入痛并快乐着的情绪。
  姜屿西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做的饭菜,比老师的好吃吧。”
  除震惊以外,林安尼没有别的多余情绪。
  林安尼一度以为姜屿西的味觉已经失灵了。要知道姜屿西只尝过一次他烹饪的饭菜。那是一碗谁煮都不会出错的粥,结果他还煮砸了,咸得连平常一点都不挑剔的爷爷,都只喝了几口。
  姜屿西全喝光了不说,竟然还说校医的手艺没他的好。饶是林安尼再有自信,也觉得姜屿西这一句夸,实在没有事实依据。
  姜屿西见林安尼不信,还不太愉悦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强调说:“我认真的。”
  确实很认真,语气表情都很认真,但林安尼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不会因为一个好友善意的鼓励而翘起尾巴的。
  “既然你觉得不错。”姜屿西回归正题,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等会发个短信,问他能不能明天再准备这道汤吧。”
  林安尼:“!!!”
  姜屿西:“怎么?”
  林安尼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语无伦次道:“……你和老师,我是说你和校医,已经那么熟络了吗?”
  再怎么说,林安尼还是很了解姜屿西的。这人就是个闷骚怪,极度慢热,不熟的人他会保持着一定的和平却又生疏的距离。
  想当初林安尼加到姜屿西的微信,已经是他们认识一个月左右。可这校医才和姜屿西认识几天啊,这关系就已经升华到交换过电话号码、甚至全部联系方式的地步。
  姜屿西没对两人的熟络程度做个解释,他只是说:“我最近有些事找他,稍微有些接触。”
  姜屿西口中的稍微有些接触,那应该是最近两天都有联系了。
  林安尼飞快地拿出手机,划过他和姜屿西最近的聊天记录,可悲地发现,他们两人可能平日里走得太近,最新一天的聊天止步于上周末。
  那是一天晚上,林安尼手感很好,非常适合打游戏。
  然而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挺沉默的姜屿西,那天一直给他发消息。林安尼有回复,但内容很是敷衍潦草。
  姜屿西可能是看出了端倪,沉默一会儿,问他在干什么。
  林安尼没把玩游戏的事儿告诉姜屿西。他这人最喜欢在林安尼玩游戏的时候打断他,扫兴地督促他去学习。
  这时候的姜屿西在林安尼的心目中,像是戴了一副青面獠牙的恶人面具,毫无颜值可言。
  于是林安尼回复说:“没干什么,在床上躺着。”
  随后,他怕姜屿西又说什么,立马补充了一句:“我要去洗澡了,回聊。”
  实际上林安尼根本没有去洗澡,这都是他拙劣的技巧,敷衍完姜屿西后,他就切回到游戏主界面与敌人酣战。
  周一清晨去学校那天,林安尼理智回升,心里很担心姜屿西会因此不理他。结果他发现自己是白担心了,姜屿西没有任何反常,更没有不理睬他,还照常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杂粮煎饼多放两个咸蛋黄,也照样排练他的男主角。
  林安尼就此松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哪里没有反常!
  自那天后,姜屿西连偶尔的晚安都没有说过,这就是最大的反常。林安尼顿时懊悔又自责——
  游戏哪里好玩了?
  游戏哪里有姜屿西吸引人了?
  这强有劲的情敌近在咫尺,你竟然还在最近刚刚作死过,这该有多么可悲。
  还有几只椒盐虾没有吃。
  姜屿西很自然地夹给他,似乎洞悉了一切,但似乎又没有,他说道:“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开心。”
  林安尼闷闷道:“是有点,可能是因为期末考要来了吧。”
  林安尼吃虾必剥壳,和很多人咬着只吃个味不一样,他就喜欢去除虾壳后,满满地全是虾肉,一口咬下去满足的滋味。
  姜屿西见状放下筷子,擦了一下手后,就直接帮林安尼剥虾壳。
  他认真的样子很迷人,即便只是剥个虾壳,也能剥成普通人没有的荷尔蒙感。
  姜屿西放了一个虾肉在他碗里,问道:“我上次给你的杭中卷子,你做完了吗?”
  林安尼哪里敢让姜屿西这么对他。
  “你别。”他阻止道,“我自己来就行。”
  姜屿西看了他一眼,没说好或不好,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停,却又重复了一遍:“问你呢,杭中卷子做完没?”
  林安尼没有正面回答,顾左而言他。
  姜屿西犀利地揭穿他:“没做?”
  林安尼立刻说道:“怎么可能!”
  姜屿西了然,椒盐虾本身就没剩几只,他很快用湿纸巾擦了下手。这湿纸巾非常美貌,不仅散发着水蜜桃的清香味,这包装还是个可爱的小丸子头像。
  林安尼惊讶道:“你这哪里来的?”
  姜屿西很自然地说:“麻花辫上次给的。”
  林安尼:“哦。”
  也不知道是出于上次医务室的感激,还是对姜屿西本人就有欣赏和好感。麻花辫时不时就会送姜屿西一些小玩意儿,纯粹以朋友的名义。
  林安尼能看出这种好感和爱情、暧昧完全不搭边。
  已经快过了饭点,教室外有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一眼就瞥到姜屿西和林安尼这边的丰盛大餐。
  姜屿西也递给林安尼一张湿纸巾,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后,他说道:“下次带去食堂吃吧。”
  林安尼也有这样的打算,教室不是私人场合,在这里用餐确实不太妥当。他以为第一次的时候,姜屿西就会提出来,可他竟然没有,拖延到第三次引来异样的目光他才开口。
  不过去食堂用餐也就意味着,中午他和姜屿西短暂的二人时光,就此结束。
  食堂得多吵闹啊。
  林安尼深感可惜。
  因为姜屿和和林安尼忽然抛弃同桌,同桌只能孤零零地独自去食堂。为此他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了两个新朋友,整日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把林安尼都忘在了脑后。
  午饭结束,同桌哼着歌儿回来。
  姜屿西忽然对林安尼说:“今天放学你有空吗?”
  同桌刚坐下来,就打趣说:“怎么?又约我们家安尼看电影啊。”
  林安尼正想告诉同桌,这不可能。那次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姜屿西就承认说:“嗯,上次没看成。”
  姜屿西有点想着弥补上次的意味,来一次完完整整、没有任何岔子的约会,但他没有对林安尼明言。
  林安尼开心且复杂地望着姜屿西。
  “怎么?”姜屿西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有问题,“你有事?”
  苟游昨天恰好约了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和他说。林安尼想着第二天没有排练,应该能早点放学,又想到上次校门口群架事故后,他确实没怎么和这两个朋友接触了。
  和胡朋好歹去镇里吃过一碗麻辣烫,和苟游是连面都没碰上。
  所以林安尼很快就答应了苟游。
  记得上一次看电影,也是因为苟游泡汤的。林安尼哭笑不得,为了以证清白,自己不是像上次打游戏一样随便找的借口,而是真的没有空,苟游的态度也是非常认真的,他没有理由爽约。
  林安尼直接把聊天记录给他看,连语音都点开凑到耳边给姜屿西听。
  果然全方面透明。
  然而姜屿西听完后,脸色却很复杂。
  他给了林安尼一记眼刀:“……宝宝?”
  林安尼深吸了一下气,以为自己在幻听。
  姜屿西放下手机,神情莫名,“原来他是这么叫你的。”


第35章 有点苦
  林安尼容貌秀气, 做事却很虎。这样的反差萌, 使林安尼稳居三剑客中的团宠人物。大部分的事,胡朋和苟游都会依着他。
  三剑客的关系如果是一条食物链,那么林安尼也一定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
  林安尼年纪最小, 而且不是一丁点一两点的小,是小这两人一大截。可他却从来不喊别人哥,反而胡朋打趣的时候,喜欢林哥安哥地乱叫。
  反倒是苟游,偶尔喜欢自称是林安尼他哥。
  林安尼听到这种话, 也不太上心。苟游性格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想要天凉姚氏集团破,可他即便是个霸总, 也只是个村里的总。
  苟游没有一个霸道总裁的身份, 偏有一个霸道总裁的心, 自称是林安尼他哥也就算了,偶尔还会角色扮演一番小说里的深情攻,时不时喊林安尼一些昵称。当场说得还算少,微信里聊天时用得挺多。
  他最爱用的就是姜屿西听到的这句——宝宝。
  苟游扮演深情人设时,就喜欢喊林安尼“宝宝”,林安尼每次听到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叫我宝宝做什么?不过因为不在意, 林安尼听到看到后, 从来都是直接忽略。
  想当初,林安尼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后来发现,昵称什么还是得看人,姜屿西随口重复的一句,他也起了鸡皮疙瘩,但回味却挺甘甜,以后多喊喊也不是不行。
  姜屿西明显抓着这个梗不放了,他半举着林安尼的私人手机,反反复复地听那句宝宝,一边听还一边翘起嘴角,露出凉飕飕的笑意。
  林安尼从未见过姜屿西这有点神经质的模样,仿佛像是在乐此不疲地自虐。
  这一幕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林安尼小心翼翼地凑近,“大佬,手机能先还我不?”
  明明只是正大光明地拿回自己的手机,他却言辞恳切、目光诚挚到像是在讨饶。虽然林安尼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躺到在姜屿西的淫威下翻滚啊!
  他什么都没错!
  苟游也没错……好说他们这也多年好友了,叫一两句肉麻兮兮的昵称也没啥,结果被姜屿西听到,倒搞得自己犯了天地不可饶恕地错似的。
  姜屿西却定定地看着林安尼,固执道:“他为什么这么喊你?”
  林安尼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一件芝麻绿豆事。
  他苦巴巴地实话实说:“其实吧……苟游也就来了兴致偶尔这么喊我。平常他就叫我名字的。”
  姜屿西沉默半晌,怕是也想通了一些,回到了原来的冷静人设。
  眼见着又只能见到背影,林安尼连忙说:“你票已经买好了吗?”
  据林安尼的了解,姜屿西就是个有规划的人,他会提早计划和准备好所有事,不会像林安尼一样拖到事情已经快凉了他才草草地开始做。
  所以姜屿西肯定像上次一样,早早地买好了票。
  果然,姜屿西言简意赅道:“嗯。”
  林安尼就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比起和朋友聚一次,他显然更倾向于和姜屿西去看电影。毕竟他和苟游就住在一个村,他想见见老朋友就去光顾苟游的托尼店就好了,反而姜屿西很少有找他看电影的机会。
  这一次可能是为了弥补上次的遗憾。
  错过两次,姜屿西就不会再主动提第三次。过了这村可能没这店了。
  林安尼心里早就偏向姜屿西,脸上却还是纠结的,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
  林安尼拧巴道:“要不我还是和你一起去看电影吧。”
  姜屿西看他一眼,心里倒是沉了沉,这次他真没有冷嘲热讽,“你不用勉强,约你的会去吧。”
  没有勉强!
  他巴不得,怎么会是勉强。还有兄弟之间短暂的见一面,跟约会有什么关系。吃吃爆米花、看看电影,这种即便是两个男人去,也像极了约会好不好?
  被拒千里之外的林安尼知道挽回不来了。
  姜屿西就是这种个性,下定决心很难拉回来。在他眼里,是非是完全对立的两面,“是”就是“是”,“否”就是“否”,没有中庸和凑合。
  姜屿西只留给林安尼一个背影。
  成为背影的那一刻,姜屿西还不忘嘱咐道:“杭中的卷子不要忘记做。”
  姜屿西对林安尼学习上的监督,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普通朋友见一两次劝诫没有用,就不会再圈讨人嫌,但姜屿西却不是。
  他那么聪明,早就看出了林安尼不喜欢他这样,甚至还有点厌烦。可姜屿西依然准时准点地督促他做习题卷,甚至还送了一套题卷给林安尼。
  厚度堪比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林安尼欲言又止。
  他还是交代道:“其实我做了一点,好吧,我全写完了。”
  姜屿西放下笔。实际上他一直也没动笔,手里握着的那支笔只是虚张声势,不让林安尼看出他的在意和固执。
  “没事。”姜屿西想通了一些,“也不是非做不可。”
  姜屿西也不想让林安尼厌烦他,一直以来在学习方面逼他那么紧,还是为了日后在同一个城市以及同一个大学。
  这在他眼里,并非遥不可及,而是势在必得。
  然而林安尼却不这么觉得。
  姜屿西突然犯了一点糖瘾,他低头往桌肚里潦草地搜刮了几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这些玩甜腻腻的食物。
  他刚犯上糖瘾的时候,年纪真的挺小,连发育都还没开始。姜妈妈特别怕儿子吃糖吃出病来,带小姜屿西跑遍了各大医院。
  可医院都说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很好,没有缺这儿缺那儿的,照理说不应该那么爱甜。直到有次,姜妈妈狠狠心带儿子去了一个心理诊所,才明白姜屿西这毛病是个心病。
  按照医生的话来说,这和暴食症有异曲同工之妙。有很多这样的案例,有些人家庭并不和睦美满,甚至也没有什么朋友。在他们心里,这世间并不值得睁开眼睛去观察。
  这样长期缺爱的情况下,就会有人把孤独排解于饮食中。这样才会有人失恋了,不停地吃,才会有人在寂静的夜晚打开一袋又一袋的高热量食物。
  很多情况下,他们并不觉得这很好吃,可就是戒不掉。
  换句话来说,林安尼就是姜屿西的糖。他进入了姜屿西孤独的内心世界,并且非常耀武扬威,每天都在乐此不疲地在占有自己的领地。
  可偶尔,糖是苦的。
  姜屿西也在慢慢接受林安尼偶尔给他的苦。
  林安尼欲哭无泪道:“我真的写了,你别不信好不好?”
  姜屿西说:“我信。”
  林安尼叹了口气,终于说出实情:“我之所以写了没给你看,是因为我没脸给你看。那份卷子在我这边,就跟个看天书一样。”
  他停顿半刻,低头说:“写完我在网上找了答案对。姜屿西,我做得很差。”
  姜屿西没想过是因为这个,这次的卷子难度是很高。据说杭中的学生怨声载道,说自家学校和老师已经不把他们当人看。
  当神看了。
  一般好友在这种时候就会体会到对方的沮丧和尴尬,适可而止地结束这个话题。这一方面,同桌就做得很优秀。
  然而姜屿西不是一般好友。
  果不其然,姜屿西直截了当地点出来:“有多差?”
  “这么说吧。”林安尼抓了下头发,有些烦躁,“差劲极了。及格的就只有几门文科。连语文都也只写到七十分。”
  不知道每个人有没有经历过这种阶段,无论开始什么,刚开始努力的时候,如果成果颇丰,甚至还会有人夸你天赋异禀,那么自己就会更有自信和动力继续下去。
  然而林安尼已经结束了这段时期,来到了一个再怎么用功都只能走下坡路的瓶颈期。之后的每一次测验,他考得都比期中考差劲,这让林安尼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这种时候,好友就应该安慰他,然后回到和平的话题。
  姜屿西却说:“卷子带了吗?”
  “没。”林安尼说,“被我撕了。”
  姜屿西:“撕了?”
  虽然说姜屿西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林安尼还是察觉到隐藏着一点的惊讶。正常人都该惊讶,谁能任性到一言不合就撕掉试卷。
  姜屿西看了看他,“你写了多久?”
  林安尼没反应过来,有些怔然:“很久,我没刻意算时间,但知道扔在正式考试肯定是超时,每张卷子都是超时。”
  “下次别扔也别撕。”姜屿西一本正经地说着冷笑话,“你这么辛苦写的,不喜欢就卖给收废品车,还能赚回电影票钱。”
  这可能是姜屿西第一次说笑话。
  但这可能是他笨拙的安慰方式,比起那次医务室的摸头杀来,这安慰退步许多。这笑话冷得,林安尼根本没笑出来,只能尬笑地弯了弯嘴角。
  姜屿西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耳朵竟然有些红。
  林安尼说:“等等!”
  姜屿西看他。
  林安尼吞吞吐吐道:“你准备把电影票怎么处置?”
  “转卖应该不行。”姜屿西很冷静客观地分析着一个小事,“时间太短了,找不到别人,送人也够呛。”
  也是,他们就接触一群学生,没几个人愿意在一天辛苦学习后还跑那么远去看电影的,又不是在谈恋爱。
  林安尼道:“那扔了吗?也太可惜了。”
  姜屿西沉吟,“也许我可以找一个人代替你陪我。”
  林安尼又受伤又愤怒,看谁都是情敌。因为彩排兼同桌的关系,最近麻花辫和姜屿西接触很多,多到林安尼明明知道没什么,但他还是会羡慕。
  “谁?麻花辫?”
  “……还是,校医?”
  最后两个字念出来,林安尼整个人都丧气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情敌确实让人危机重重。
  “你这脑瓜子每天都在想什么?”姜屿西恨不得撬开来观察一下,林安尼每天都在想入非非些什么,他无奈道,“都不是。”
  “是我妈。”


第36章 看到了
  这当然只是说说的, 姜屿西又不会真的和姜母一起去看电影。
  那两张票最后归属于姜父和姜母手中, 每人一张,真实的二人世界, 姜屿西也没有兴趣去当两人的电灯泡。
  姜父已经有十年没有看过电影, 更别说和姜母一起去, 新奇之余, 还不停地夸奖姜屿西这是长大了,知道孝顺父母了。
  对此姜母倒是很不以为然,她还在厨房为全家人的晚饭张罗。
  听到姜父这么说, 她却反常地没有作为亲和派的一员,而是冷笑地说:“姜老师, 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儿子又不是给你买房、买车、买古董, 就送了你两张他不要的电影票,你就开心得乐不思蜀了。”
  姜父习惯性就想反驳老婆这些酸兮兮的话,听到后半截,他拿遥控板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什么意思?”
  姜母端着盘子出来,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意思不明摆着的吗?你儿子哪里是专程给我们买的票, 他肯定是为了谁谁谁买的, 结果谁谁谁不去了、去不成了, 就转手送给了我们老两口。”
  姜母果然是最了解姜屿西的人, 三言两语就点破了真相。
  不过姜屿西倒真没想那么多, 如果林安尼不提电影票的事, 他可能就这么把这两张票遗忘在角落。林安尼提了两句, 姜屿西也觉得送给他父母,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姜父姜母很少有这种挺浪漫的日子。
  姜父十分讶异,“姜屿西,你去祸害人家小姑娘去了?”
  姜屿西光明正大地答道:“没有。”
  姜父安心地舒了一口气,作为一名传统退休教师,他还是不太愿意自家的儿子这么快就早恋的。
  与姜父不同,姜母摘围裙的手一顿,微微地叹了口气。
  姜屿西起身帮母亲一起端菜。
  姜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红茶,满足地啜饮了一口。
  不小的客厅里连续不断地传来新闻联播的官方腔。姜父作为教授,他的资格很老,出过不少网课,在业界很有名气,一节网课能拿到的钱,足以让不了解这一行业的人咋舌不已。
  而姜屿西的外祖母家白手起家,创立了一个本地有名的老牌企业。姜母当初嫁给姜父,可以说是“下嫁”。
  所以说,姜家虽不算是大富大贵、钟鸣鼎食之家,但好歹衣食不愁,即便姜屿西不是姜屿西,而是一个没什么出息日后只能在家中啃老的不孝子。
  那姜父姜母目前的资产也能养他和他的儿女一辈子。
  一个家庭和睦融融,积蓄颇丰,不愁吃穿用度。老一辈恩爱如初,小辈是天之骄子,这在旁人眼里,完全是令人羡慕的模范家庭。
  但也总有淡淡的愁绪,萦绕在这户人家之中。
  夜深人静之时,姜父就会偶尔提到,他们家这儿子,样样都好,人也孝敬,就是太冷淡了,不喜欢亲近家里人。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即便叛逆,还是喜欢黏着父母的。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坐在一块儿用餐。
  姜父为了吸引姜屿西的注意力,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地说,“原来不是专门给我们买的,而是别人不要了给我们的,真是可怜啊。”
  一句两句还行,说多了连姜母都让他适可而止。
  姜屿西很快用餐完毕,他起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书包,就想上楼回房写卷子。忽然姜母举着筷子说道:“哎,你那堆果汁汽水好像过期了,冰箱塞不下别的东西,我要帮你处理掉吗?”
  姜屿西说:“扔了吧。”
  姜母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可她的筷子却再没落下。
  等姜屿西大步上楼后,姜父匪夷所思地看他的爱人:“你这是怎么着,儿子情窦初开,你难过啦?奇怪呀,平常你不是自称最民主最开放,只要姜屿西开心,谈恋爱也行的吗?”
  姜母却叹了口气,故作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你这老头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吃你的饭去吧。”
  姜父一笑,快速扒了两口饭菜,也给妻子夹了一块肉,说道:“快点吃,电影不等我们。”
  姜母笑道:“谁要跟你去啊,我才不去。”
  却是口是心非。
  ————
  苟游约林安尼的地方,是一家川菜馆。
  林安尼到的时候,苟游似乎已经等很久了。但他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提前点菜,想着林安尼来了之后,一起点。
  否则等菜凉了,就不好了。
  既然在川菜馆,当然需要无辣不欢。林安尼知道苟游也能吃辣,最清淡也只点了中辣口味。
  连川菜馆的服务员妹子看到这一系列的辣辣辣,都不由被震惊了一下,因为江城人平常都不怎么吃辣,顾客们普遍喜欢点微辣。
  服务员妹子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另一边的苟游。
  苟游却笑着纵容说:“就按我朋友说的上吧。”
  等服务员走远。
  苟游说:“你这是在报复我吧。”
  “……我只是想吃辣了。”林安尼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可以这么想。”
  好在任何一家餐馆要长期经营下去,都需要因地制宜。这家川菜馆的厨师为了迎合江城本地人的口味,已经把所有的辣度都降了一些。
  不过即便这样,这些菜的辣度还是挺重的。
  林安尼点了两瓶生啤,才一会儿功夫,他和苟游两个人就因为解辣,喝掉了大半瓶。幸亏生啤的度数不高,林安尼感觉自己有些微的醉意后,连忙叫服务员重新上了两份椰汁来解辣。
  林安尼安安分分地喝着椰汁。
  苟游见此,神色复杂:“安尼,你真的变了不少。以前这些酒你真是随便喝的。”
  林安尼觉得这牌子的椰汁真好喝,准备回头自己去买两箱来。
  他没有否定苟游的话,只是说:“人都是会变的。”
  “你因为什么变的?”苟游盯着他看,看得林安尼快发毛,“因为那个叫姜屿西的同班同学?”
  林安尼欲盖弥彰地低下头,“这关姜屿西什么事,我就是长大了,不叛逆了。”
  苟游笑了两声。
  他们这个餐位不错,临窗也不吵。苟游拿着玻璃酒杯,透过窗户看着路上的行人。他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这样看着。
  苟游举起酒杯,道:“和我干一杯吧。”
  这点小要求林安尼还不至于无视。他仓促地抹了下嘴,在空杯子里倒了些啤酒,匆匆举起酒杯,又匆匆地灌下去。
  忙忙碌碌的模样,更像是急着去做什么。
  虽然林安尼接下来没有任何的安排。
  苟游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道:“安尼,这一次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林安尼不再装作没心没肺的模样,来掩饰两人这次饭局的些许尴尬。
  “告别?”林安尼皱起眉头,“你家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苟游啼笑皆非道:“谁告诉你,我家在江城的。”
  林安尼刚想反驳,突然又把话咽了回去。
  的确,苟游并不属于江城。他一直知道,苟游是因为某些原因,从别的城市一个人来江城的。可他却一直默认为他们三个人,就是生在江城、长在江城的本地人。
  林安尼想问的很多,想说的也很多,可惜千言万语,他都觉得不太合适。最后他只眼巴巴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是要回家吗?”
  苟游听到“家”这个字眼,表情有些微的惆怅。他觉得挺讽刺的。
  他点了点头:“下周我家里人会来接我。”
  苟游以前从未提到过他的家里人,对他们来说,这似乎是个禁忌。可今天,他自己打破了禁忌。
  这就说明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今天给林安尼的冲击太大,他有点语无伦次:“那你的店呢?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吗?”
  提到他的店,苟游还算自如的神色凝固了片刻。
  这种变化非常短暂和微小,但还是被林安尼捕捉到了。
  苟游夹了口水煮肉片扔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随后又喝了一口冰啤酒,他说道:“我把店卖了,急着出手有点贱卖,加上这几个月盈利的钱,才刚好还上了欠姚哥的债。”
  听苟游说他要走,林安尼就在想他要怎么处理自己的店。他想着最好的主意,应该就是把店面让胡朋先经营着。
  可没想到苟游云淡风轻地说,卖了。
  他也曾笑着说,这个店,是他的梦想。
  否则林安尼当初也不会拼着一条不怕死的命,因为这个店、因为一个苟游,而和姚哥对上。
  林安尼不解道:“为什么?姚哥逼你的吗?”
  “没。”苟游笑了笑,“谁也没逼我,是我自己想通了,人活着就应该先不愧对别人,再为着自己。”
  说到这里,苟游顿了下,“安尼,之前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但现在我走后,你也不会有后顾之忧。姚哥这人坏是坏,有些事,他还是讲原则的。”
  林安尼用不停地吃东西来掩饰自己的难过和彷徨。
  可他的情绪已经到难以下咽的地步,有些话哽在喉头,无法言说。
  林安尼看着他,说:“朋友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
  苟游微怔,爽快道:“你说得对,今天我们还是不说这些不愉快的。来,我们吃菜。”
  他见菜已经差不多吃完,又叫来服务员点了两道,还特意选了一份甜点。
  这道甜点上来,林安尼才知道这是红糖糍粑。
  曾经他和姜屿西在一个下小雨的路边摊上吃东西,他照顾姜屿西,点了两份红糖糍粑。
  那天过后,他和姜屿西的关系突飞猛进,但又像是他的学习成绩一样,总差点什么,提不上劲来,永远停留在瓶颈期。
  雷同的是,等林安尼和苟游吃完走出川菜馆,天公开始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他们两人都没有带伞。
  苟游刚想脱下皮衣,为林安尼遮风挡雨,就见他本人很自觉地脱下了校服,盖在两人的头顶。
  林安尼说:“平常都是你和胡朋在照顾我,今天就轮到我来做个大英雄吧。”
  苟游好笑道:“你这帮忙遮个雨,就变成了大英雄,你害不害臊?”
  林安尼哈哈地笑。
  不久后,雨势逐渐变大,林安尼的校服已经完全不顶用。豆大的雨点打湿了林安尼的头发和肩膀,风呼呼地吹,疯狂地往他的短袖下摆灌进去。
  苟游也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他的皮衣早就派上了用场,也不管事。这么大的雨,两人一直打不到车,他很怀疑台风天要来了。
  江城作为一个岛城,台风尤为严重,风力大点,还能把人吹跑。
  苟游见不远处有个废弃车棚,脏是脏了点,但勉强还能避雨。他被雨劈头盖脸地打,费力地指着远处:“我们去那里躲躲。”
  林安尼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两人飞奔而驰,躲进车棚后,虽然外头的风雨还是很大,但站里点,就不太会打到自己。
  外套全湿透了,顶着只有被水砸的风险。
  林安尼和苟游各自把遮在头顶的衣服拿下来,这一拿下来,双方就借着路灯看清了对方的脸。
  两人同时大笑。
  安尼道:“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傻。”
  苟游说:“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林安尼一点都没被这种土味情话击中,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说出了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说着的,你这么平凡地风骚。我以前真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哈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苟游的眸光在路灯下,亮得吓人。
  “不好笑。”
  “我就是对你有意思。”
  说着,苟游就一把抱住了林安尼。
  林安尼被吓得要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苟游已经放开了他。
  他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另一个路灯下,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他撑着一把熟悉的黑伞,在大风大雨中,不为所动。
  “你以为……”苟游道,“作为践行宴,我为什么要先邀请你不喊胡朋,之后再三个人一起聚一次?”
  林安尼呆呆地张了张嘴,“我以为因为胡朋不喜欢辣。”
  苟游闻言愣了片刻,随即笑出了声。
  他赞美道:“这确实该是你的脑回路。”
  “……苟游。”林安尼结结巴巴地拒绝道,“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平胸又高的姑娘。”
  苟游的眼神有点微妙。
  之后两人终于打到车,林安尼和苟游狼狈地坐进车里,也把一身的雨水带了进来,司机看到后一阵哭爹喊娘,想来是太肉疼了。
  苟游的出租屋离马路近一些,离开之前,他还煞有介事地问了一句:“你们班的节目是在周一开演吗?我问到了一张入场券,到时候给你去捧场啊。”
  林安尼想说,你没必要为一个树墩去捧场。
  一个你还没出口,苟游就消失在雨海中,匆匆跑过。


第37章 找不到
  周一下午就是舞台剧的正式表演, 在这种关键当头, 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姜屿西感冒了。
  他收到许多同学的亲切问候。
  作为总导演的班长课间亲自前来探望,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他的目光里包含着殷殷期待,语重心长道:“姜同学, 你千万可要坚持住,不要在半路倒下啊。”
  说着, 他夸张地就要握住姜屿西的手, 传递给他力量, 被姜屿西冷血无情地一把甩开。
  同桌嗤之以鼻道:“班长,不就感个冒,你至于那么紧张兮兮的吗?”
  “你懂什么?”班长总算恢复往日的正常, 他站直身, 平静地陈述一个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实, “我们筹划准备这么久, 耗费全班的心血, 为的就是不出任何差错的完美效果。如果王子殿下在舞台上打个喷嚏……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吗?”
  话音未落, “啊——啾。”
  林安尼打了个喷嚏,难受地抽出一张纸巾, 捂住自己被擦得通红的鼻子。
  他的课桌上凌乱地扔着三三两两的废纸巾,每一个都被揉成无法想象它原来样貌的一团。
  同桌叹道:“可怜啊, 杀千刀的姜屿西,我们安尼竟然被他传染了感冒。”
  林安尼心虚地把自己缩起来。
  哪里是姜屿西传染的, 自姜屿西得感冒以来, 就没和他说过话, 自己这明显是那天他脱掉外套在大风大雨中奔跑的后果。
  林安尼预感的不错,那晚果然是台风天的前兆,第二天气象台就通知了各家各户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出门。
  这台风吹了整整两天,双休日一过去,天气就大好,今早骑车来学校,他竟然还看见了天边一道淡淡的彩虹出没。
  听说看到彩虹会有好运,这可能预示着高一三班童话剧的大获成功。
  班长看向林安尼,推了下眼镜,冥思苦想道:“编剧,你是不是也演了一个角色,我怎么没印象。”
  你当然没印象,因为我全程不露脸。
  林安尼轻咳一声,“我就是个群演。”
  班长似乎是想起来了,“树墩!对不对,一个重要的群演。”
  林安尼:“…………对。”
  可能是很重要吧,但他没看出来,一句话台词没有,找个真树墩摆在台上不更逼真一些吗?他实在想不出学习委员当初安排这个角色给他的深刻用意。
  班长倒是挺高兴:“那你没事,爱打几个喷嚏打几个,反正不用给你麦。”
  他是开心了,林安尼却不开心了。
  待班长走后,林安尼戳了戳姜屿西的脊梁骨,“喂。”
  奇怪的是,姜屿西并没有理他。
  林安尼又叫道:“……王子殿下,王子殿下。”
  这王子殿下喊了好几声,姜屿西无动于衷。
  林安尼恼了,喊道:“姜屿西!”
  这时姜屿西才转过头来看他。
  林安尼眨巴眨巴眼:“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
  姜屿西:“做题。”
  林安尼绕过他本人,看了眼他摊开在书桌上的活页纸,像抓到某人把柄一样乐呵地说道:“你甭想蒙我,从刚才到现在,你一个字都没写。”
  姜屿西确实没写,他写不下去。
  但姜屿西没接着林安尼的话,他甚至有点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林安尼被姜屿西冷漠直接的态度给噎了好一会儿,他回忆了一番前段时间有没有惹姜屿西生气。
  答案是,没有。
  除开那次玩游戏不回微信的事件,他之后都对姜屿西很好的,说夸张点,就是能供着就不捧着,捧着就不摔着的地步。
  当然,姜屿西也对他很好就是了。
  林安尼被姜屿西的态度弄懵了,他还来不及生气,先是傻傻地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姜屿西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直接转过了身。
  林安尼这次真被气到了,他喊道:“姜屿西!”
  这次连正经名字都不能换来这人的一眼侧目。
  林安尼委屈极了。上次他玩游戏,懒得理姜屿西,撒谎骗他要去洗澡,姜屿西明显是看出来了,但姜屿西没有拆穿他,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对他冷漠。
  这次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想问候一句姜屿西的病情如何,想说:“没关系,你可以跟我说话啊,不用怕传染给我,因为我也感冒了。咱们俩负负得正,省得去祸害别人。”
  林安尼是这么以为的,他天真地以为姜屿西将近一个上午没有理睬他,是因为怕把感冒传染给他。
  可经过这么一出,他觉得不是这样。
  姜屿西,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这种状况持续到中午。
  一中食堂伙食是远近闻名的不错,没有学生选择费劲地回家吃,更没有人点外卖,几乎都在食堂就餐。
  一共两个食堂,无论一食堂,还是二食堂,都是一片人山人海的盛况。同桌早就在人声鼎沸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了个人最少的队伍。
  这一番敏捷的行动,让他获得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不久后,同桌的背后就排起了一队弯弯曲曲的长龙。他十分沾沾自喜地对林安尼摆了个胜利的手势。
  林安尼没有选择去排队。
  之前姜屿西都会和他分食便当,不能因为他们冷战,他就一个人去打菜,要是姜屿西回心转意,拿着便当来找林安尼,结果看见他在美滋滋地吃午饭,那姜屿西得有多心塞啊。
  林安尼想是这么想,可是今天的姜屿西很反常,反常到林安尼完全没自信了起来。他一个人守着座位,每次有人来问,他都斩钉截铁地说,“三个人,没空位。”
  但他的心里却重重地打起了鼓。
  不多时,姜屿西从二食堂西门走了进来。他淡淡一扫,就瞥到林安尼呆呆地一个人坐着,眉宇间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挫败。
  林安尼背对着姜屿西,没有看到他。
  等到熟悉的玻璃分隔饭盒出现在餐桌上,他才惊喜地抬起脸,喊道:“姜屿西,你来啦?”
  谁都不能拒绝这种赤诚。
  姜屿西亦然。
  他语气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随后坐在了林安尼的对面。
  林安尼开开心心地掀开饭盒,下一刻面色却古怪了起来,好不容易破冰,他不敢招惹到是非,他指着铺盖在咖喱牛肉饭上的煎鸡蛋,轻声问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爱心鸡蛋吗?”
  姜屿西显然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林安尼观察到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后松开,说道:“是的吧。”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没有任何感慨和疑惑。
  这却让林安尼慌了神。
  姜屿西再直男,被人每天送饭体会不到对方的心意,这还算正常,毕竟校医曾用过每次都会煮多这一借口。
  可谁会专门煎个爱心蛋送给学生啊。
  这种堂而皇之的暧昧,连同桌也能感受出来,何况是聪明极顶的姜屿西。他现在没反应,只能证明一点——他知道校医喜欢他,并且默许和享受这份情感。
  这么想来,按姜屿西的个性,每天专程去医务室,就为了拿一份“做多了”的便当,这本身就不太科学。
  除非他不是顺便去的,而是专程去的。
  林安尼以为的单箭头,很有可能是双箭头。
  这个想法一旦进入林安尼的脑海中,就挥之不去。它极有逻辑,将之前解释不了的现象全都串联起来,就像一个杂乱的线团,终于被他找到了线头。
  震惊、难过、迷茫……等等,所有不好的情绪窜入心底。
  林安尼觉得全身都在发冷和颤抖。
  他低下头,舀了一勺饭,缓缓地送入嘴里。充分浸入汤汁,美味得让人咋舌的盖浇饭,今天却食之无味。
  “你怎么……”姜屿西感受到林安尼舀了一勺饭,就在没有动静。他掀起眼皮,淡淡地出声,很快发现林安尼的手在发抖,连勺子都握不住,姜屿西立刻回握住林安尼的手,支撑住他。
  这才发现,这样的季节,林安尼的手竟然是冰凉的。
  温度从另一个人的手心里,缓缓地像溪流一般,传递到他这边。林安尼回过神来,手和身子都暖了起来。
  他轻轻地动了动手腕,这是给姜屿西传递了一个“放开”的信号。
  姜屿西也就收回了手,他定定地看向林安尼,语气透露着关切:“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林安尼努力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扯不动,索性不再装作开心的模样。
  “我没事,刚就是忽然冷到了,可能因为感冒的原因吧。”他随便扒拉了两口,再抬起头来,“我吃饱了。”
  饭盒才空了五分之一还不到,这完全不是林安尼平常的食量。这顿饭快速到同桌甚至还没有打菜归来,就这么简单粗暴地结束了。
  姜屿西还欲说几句,让林安尼多吃一点。
  就听到林安尼突然扔了一个雷,“以后你别把便当给我吃了。”
  姜屿西皱眉:“今天的饭不合你胃口?我可以和校医说,下次不准备这个。”
  “不,饭很好吃。”林安尼想了想说,“但主要是吧,这是他送给你的,我每次吃那么多,有点舍本逐末了。”
  姜屿西想说,没有舍本逐末,这就是专程带给你的。
  但话在嘴边,他又觉得不合适,太明显。
  姜屿西说:“校医他不会介意的。”
  林安尼却说:“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介意?”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每日精心准备的午餐,都被姜屿西带去和校医一起分食,他可能会炸了吧。
  再宽宏大度的人,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实在是戳心窝子。
  “还有吧,我们最近都有点感冒,还是不要一起吃饭交叉感染了。”林安尼站起身,有些往外走的意思,他张望了一下食堂门口架着的铁锅,“外边好像有烤红薯的,我好久没吃了,去买一点来尝尝味道。”
  姜屿西也站起来。
  林安尼却一把压住他,“你先吃吧,别浪费校医的心意。”
  ————
  林安尼以为自己会很纠结之后要怎么和姜屿西相处。
  毕竟中午发生的一切,完全能用“冲动”和“尴尬”这两个字概括。好在他发现自己又想多了。
  临近校庆正式上演,姜屿西被众同学围得团团转,压根没有林安尼插空说话的份儿。林安尼自己也很忙,既编剧以及群演外,又承担起后勤的职务。
  谁家衣服找不到了,林安尼帮忙找;谁家紧张到忘词了,林安尼帮他稳定情绪。
  换到一个学期前,林安尼完全想不到不可一世的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一中没有那么大的场地,校庆选择在江城一所影院举办。高一三班的节目就在第三顺位,他们得提早全部准备好,重要演员们还要鼓捣妆发,自然有点手忙脚乱。
  一直在外奔波的班长,忽然从外头闯进后台化妆间,脸上全是着急:“安尼,帮我找……”
  林安尼叹了口气,“找什么?衣服还是道具?”
  林安尼还没发现事态的紧急,中途还煞有介事地劝化妆师别把每个人的腮红打太重,一点都没有美感,明明电视剧里那些明星化完妆一个个美得跟仙女妖精似的,怎么他们班这些同学化完妆就跟浓妆艳抹的猴子似的。
  化妆师笑道:“你懂什么,你个小孩子。舞台妆都这样的,太淡了灯光一打,底下观众还以为演员是素颜出场。”
  班长急色道:“找人!”
  林安尼道:“找谁啊?打个电话问问不就得了。”
  一向镇定自若的班长此刻像是要哭出来,“打了!打了好几个,都是未接听,我该怎么办啊。”
  林安尼皱眉道:“别着急,我帮你找,所以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在这种关键时候,临时找不到人。还有没有一点团队精神啊。”
  班长抹了一把脸,“女主角!对,就是麻花辫不见了。”


第38章 狸猫林
  班长此声一落地, 宛如平地一道惊雷,瞬间炸开了整个化妆间。
  演恶毒皇后的女演员之前还在往脸上打闪亮亮的妆粉,闻言粉扑都差点掉在地上,她惊讶道:“什么意思,你说麻花辫跑了?她跑了,我们还演什么啊。”
  众人纷纷:“是啊,她是最关键的角色……她要是不在, 我们其他人跟空气对话吗?”
  “就是说, 还有没有点责任心啊。”
  林安尼听不得这群人见风使舵,墙头草随风倒, 前两天还对麻花辫嘘寒问暖, 跟她道歉说之前都是他们的错, 恳求麻花辫不要放在心上, 大家都是好同学,要一起为班级的荣誉做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足够写进高考作文作为最主旋律的一句总结句,可一出事,大多数人想得不是找人,而是先把错误归结于麻花辫身上。
  林安尼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正想打断他们——
  “够了!”
  林安尼惊讶地转过身去, 看向刚才去换衣服的姜屿西正站在化妆间门口,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班长镇静下来, 也为麻花辫说好话, 他擦了一把汗, 解释说:“我们只是暂时找不到人,可人究竟是跑了自己不想演了,还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暂时联系不上。现在还不好说,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去找人。”
  他顿了顿,扫向忙做一团乱的同学,“手头空着的同学跟我走,别的同学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吧。”
  说着,班长就报了几个名字,林安尼也在其中。
  姜屿西半晌没说话,一说话就是语出惊人:“我也去。”
  “你不行。”班长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留在这里准备一下登台吧。麻花辫会回来的。”
  姜屿西除了一身衣服,其他都没准备,确实抽不过空来。
  他沉吟片刻,也就没有执着。
  班长带着几个被他叫到的同学,大步往门口走,林安尼随后跟上。
  姜屿西:“安尼。”
  林安尼以为他们还在冷战,完全没想过姜屿西会突然叫住他。他惊讶地转过头来,询问地看着姜屿西。
  姜屿西也怔愣了片刻,他语气比中午在食堂温柔了许多,“她很有可能在学校,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剧院。”
  在这种方面,林安尼经常无条件地信任他。
  林安尼点点头,说:“收到。”
  其他人早就被班长带着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里,林安尼已然落了单,他大步准备跟上,却听姜屿西又喊了他一声。
  今天的姜屿西真是阴晴不定,一会儿冷冰冰,一会儿又有些缠人。
  林安尼哭笑不得地问:“又怎么了?”
  姜屿西的表情却很严肃:“……如果她实在不想来,或者恐惧这个舞台。你也不要勉强她,我们还能另想办法的。”
  这句话说得实在突兀。
  自那次的舞台摔倒事件后,麻花辫的确消沉了两三天,但随着同学情深意切的一句句道歉,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往日的情绪。
  怎么可能突然就背着大家躲起来了?
  不过姜屿西从来不说没有任何根据的话。他作为这个班级里麻花辫最信赖的人,可能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
  班长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早就分散开来,也没有等林安尼的心思。
  这偌大的剧院,该怎么找到一个人?
  林安尼思考片刻,独自往学校的方向飞奔过去。好在一中校区离他们表演的剧院很近,相隔不过几百米。
  等他以远动会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校门口时,临时还碰上了一起来找麻花辫的两个同学。
  肯定先从最熟悉的地方找起。
  林安尼一行人先找了教室,一个小小的空间,有没有人,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但林安尼还是执着地找了个遍。
  从饮水机旁的凤尾竹,再到放在卫生角的一架木柜,他甚至连垃圾桶和课桌底下都翻了个遍,丝毫没有麻花辫的踪迹。
  早先和林安尼一起找人的两个同学,一眼扫过去没有人,也就快速地离开搜寻下一个地方。
  于是林安尼再度落了单。
  刚才跑得太急,林安尼有点累,他坐在麻花辫的位置上喘气休息,无意识地扫到姜屿西课桌表面放着的一本书,不禁皱了一下眉。
  他怕姜屿西察觉,没抽出这本书仔细翻阅,但光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本医学初步入门的书籍。
  姜屿西看这个干什么?
  一种预感从心头燃起。
  林安尼撑着麻花辫的书桌,低头往左手边的桌肚里一瞥,果然姜屿西手里头不止一本医学类书籍,桌肚里至少还有三四本。
  姜屿西的甜味汽水、各种糖果以及糕点面包终于被这些莫名其妙闯入者给取代,而林安尼却浑然不觉。
  说到底,姜屿西只是个高一生。如果说他日后有向医学发展的想法,那么他之前为什么毫无征兆,最近才突然看起这一类的书籍?
  或许是因为校医的影响吧。
  林安尼看不清这些因果关系,但他直觉姜屿西有很多事瞒着他,而这些事的突破口可能就是那一位校医。
  他的心情五味杂陈,但很快恢复过来,起身准备去下一站找麻花辫。
  他刚才思考了一番麻花辫经常去的场所,其中有一个就是学校图书馆。一中的图书馆是去年重新修建的,所有设备都是崭新的,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很适合学生去搜刮一些课外书籍。
  麻花辫平常去图书馆,倒也不是爱看课外书,而是比起教室和熟悉的同班同学来,她确实更爱图书馆和陌生的校友们。
  图书馆建得离高一楼很近,似乎连建筑师都认为高中三年,只有高一生还有喘气的机会,其他两个年级的学生每天都像是在打仗一样。
  但一中的图书馆很高,一共有五层楼。它也很宽敞,找起人来十分费劲。好在因为校庆的缘故,全校所有师生都在往大剧院的方向奔,原本就不多人的图书馆此时更是空无人烟。
  这样的寂静,让林安尼更加肯定麻花辫就在这里。
  林安尼从第一层找到第五层,终于在一个书架的角落里,找到了熟悉的背影。女孩没有换演出服,她就穿着最平常的宽松校服,形影单只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低着头,驼着背,梳着万年不变的麻花辫。
  从林安尼这个角度看过来,他是看不到女孩的表情的,但是只要他轻着脚步逐步走近,他就能很轻易地察觉到——
  她在哭。
  她很怕别人听见,或者被图书馆管理员找过来,尽力克制着自己,极小声极小声地啜泣着,如果不凑近,根本听不到。
  可惜,人的情绪是掩藏不住的。
  麻花辫的周围充斥着低落的气压,连林安尼都不禁沾染上了几分。
  他怕吓着麻花辫,轻声喊了她一声。
  麻花辫耸着的肩膀忽然一抖,女孩惊恐地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没有干涸的泪痕。
  林安尼叹了口气,他心想着不要吓到她,可惜还是吓到了。
  麻花辫忽然后退几步,抹了两下脸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安尼?你……怎么来了?”
  林安尼想了想,还是没隐藏自己的来意,他说道:“我来找你回去。”
  麻花辫没有继续后退。
  她只是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回去吗?”
  林安尼想不通麻花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他匪夷所思道:“为什么?之前你们排练得不都好好的吗?”
  麻花辫又哭又笑:“你们都以为好好的,是因为我每天都假装好好的啊。其实你们谁都不知道,自从我摔倒的那天起,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
  说到这里,她捂住了脸,闷闷地说道:“我梦到你们所有人都嘲笑我胖,姜屿西嘲笑我、你也嘲笑我,你们一个个都嘲笑我。”
  这是麻花辫的心结。
  有些人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心结已散,实际上并没有散,而是被牢牢地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用微笑来证明一切都好。
  实则都不好,很不好。
  林安尼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何况是安慰女孩子。
  麻花辫捂住脸的那瞬间,眼泪就控制不住地重新流了出来。林安尼手忙脚乱地搜刮着身上的口袋,想要找出一两张纸巾。
  他早忘了,自己根本没有带纸巾的习惯,从来没有,可能会带纸巾或者手帕的是姜屿西。
  林安尼叹了口气,“现在没有人嘲笑你,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你说谎……”麻花辫咬了下苍白的嘴唇,她不停地摇着头,“他们只是表面上没有笑话我,背地里还是在笑我……其实他们说得对,我真的很不适合这个角色。我一想到,我要在全校人的面前摘下面具,暴露我丑陋的大脸,我就吓得整夜都睡不着觉……”
  林安尼不知道还要劝什么,或许他就不应该去劝。
  他想起姜屿西最后对他交代的那句,如果她实在不愿来,那就不要强求。一个每天都在勉强自己努力微笑和假装勇敢的姑娘,有资格因为她内心深处的胆怯,放一天假。
  校庆已经开始,校长在舞台上高谈阔论地致辞。
  高一三班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一样,希望校长能讲得再久一点、再久一点,撑到他们找到麻花辫。
  可一批批找人的同学每个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他们里里外外都找了,结果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失望之余,大家把希望寄托在班长身上。
  然而很快班长也带回了坏消息,他过来只是先喝口水,回头就带着大队伍继续找。
  “恶毒皇后”先等不住了,她焦躁道:“这该找到什么时候去啊。前两个节目都是歌舞表演,拖不了多少时间的。”
  班长心已经凉了一大截,他至今都不敢把麻花辫失联的事告知给班主任。半个小时前,班主任还来后台看过,没看见女主角,还笑着问了两句麻花辫在哪里,被他们心虚地搪塞过去。
  要是麻花辫到最后都没来,他们难道要来个无实物表演,对空气说话吗?
  姜屿西却还很冷静,他说道:“再等等。”
  “恶毒皇后”不满道:“你究竟在等什么,她要来早来了。她就是不想来,躲在一个我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门没锁,但合上了。
  传来转动把手的窸窣声。
  派去的队伍只有林安尼一个人,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息以待,看看究竟是林安尼铩羽而归,还是把麻花辫一同给带了回来。
  门开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两个猜想都没有中。
  一个穿着野兽戏服的“麻花辫”站在了门口。


第39章 假野兽
  麻花辫有三分之二的时间, 都需要穿着身上这套厚重又闷热的演出服,既然演出即将开始,她现在选择换上这身装备, 也无可厚非。
  狭窄的化妆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斥着惊喜的光彩和稍许的责备,但两种情绪无可比较,喜悦明显占足了上风。
  班长就差抱住“麻花辫”的野兽脑袋猛亲两口, 就差那么一丁点的时候,他听见背后姜屿西轻咳了一声, 他这才清醒过来。
  “麻花辫”裹得再厚,她也是个姑娘, 自己这个举止非常不妥。
  班长只好忍住拥抱的冲动, 改拍了两下女主角的肩膀, 特别温声细语地说道:“你今天究竟去哪里了,我们这一大帮的人都在找你。”
  “麻花辫”羞愧难当,没说话,低下了他的大脑袋,看起来很失落无助。
  众人纷纷给班长使眼色。
  班长生怕把女主角吓跑了,立刻止住话题, 欣慰道:“没事,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他眉宇间带着喜气洋洋, 仿佛已经预料到今天的节目一定会大获成功。
  实际上不止班长, 化妆间里所有人的眼底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热热闹闹得像是过年似的,只差放两束烟花庆祝。
  虽然人没找到,但是这人自己想通跑回来了。这难道不应该被大肆庆祝吗?
  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说话,你一句我一句,时间过得飞快。
  如他们预估的那样,前两个节目都是歌舞表演,第一个节目很快结束,第二个节目还没开始之前,外边就有工作人员喊:“高一三班的准备好,下一个就是你们!”
  这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后台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凝固而胶着。
  忽然听到有人捂着心口说道:“怎么办,好紧张啊。彩排一点都不紧张,现在真的好紧张。”
  另一个她的好友笑她:“你紧张什么,你就一句台词,人家男女主角才该紧张。”
  “你们可给我争气点。”班长笑呵呵地为众人打气:“主角一点都不紧张,配角别先腿软了,别到时候夜莺站在树墩上唱歌,树墩腿软得趴下了。”
  不少人哈哈地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说着,他忽然奇怪地环顾周围:“哎,树墩呢,群演得前几个出场,他人去哪里了?”
  “林安尼?”
  “他该不会找麻花辫找到现在吧……”
  “我刚才和他分头去找,可我早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班长知道林安尼和姜屿西交好,便把求助的希望放到光彩照人的男主角身上。结果男主角只字片语都没给,全程只关注着拘束在一旁念念有词的野兽姑娘。
  班长叹了一声:“我问你林安尼在哪儿,你看我们女主角做什么,难不成还能看出朵花来。”
  说不看就不看。
  姜屿西坐在窗边,生硬地别过脸。
  可关注点又重新聚焦在女主角身上,班长却是匪夷所思地凑过去,盯着她手心里紧紧拽着的玩意儿,那好像是一张纸。
  班长温声道:“麻花辫,快要登台了。你手里拽着什么?很重要吗?如果很重要的话,也还是先放在休息室里吧,演出结束回来拿也是一样的。”
  他生怕自己一言不合触及到麻花辫的弱点,把人给折腾跑了,说话特别轻声细语,一句重话都不敢讲,连提个光明正大的小要求都跟哄小孩似的。
  可“麻花辫”并不领情,他全程坐在衣帽架的旁边,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男主角少见地多管了一点闲事。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道:“这是小抄,不能拿,拿了我们女主角会生气的。”
  即使头上罩着密不透风的狮子头套,班长依然能从那张野兽脸上看到“震惊”两个字。然而他不是在惊讶于自己的小秘密被姜屿西发现,而是震惊姜屿西竟然会拆穿自己。
  “麻花辫”瞪了姜屿西一眼。因为头套的缘故,没有任何杀伤力。
  姜屿西甚至无视地侧过了脸,但微微上扬的唇角却出卖了他。
  他在憋笑。
  其实看到那张纸,以及惊鸿一瞥上边密密麻麻的小字,班长心里就有这个猜测了。毕竟他也是代替任课老师,在默写课堂上揪出过无数作弊同学的经验充沛者。
  可他还是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反驳道:“姜同学你这是对我们麻花辫姑娘人格上的污蔑。我们谁都知道她对台词倒背如流,怎么用得着做小抄?”
  姜屿西像看傻子一样。
  班长有些心虚:“难、难道我有说错什么吗?”
  第二个节目结束,主持人上台总结。
  最先开始上场的群演,已经捏着手心的汗,扒着化妆室的门框边缘,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倒像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小鸭子们。
  姜屿西利落地跳下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准备继群演之后出场。
  班长已然被折腾得晕头转向。
  姜屿西在上场之前,瞥了他一眼:“你说得没错,但是连编剧都有可能忘记自己写的台词,即使背得熟练,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独属于高一三班舞台剧的背景音乐响起,群演们一个个地上场,这时候林安尼也该上场。但作为一个树墩,上不上场都无所谓,只要夜莺能唱歌就好。
  舞台中央,其中一个群演由于地板湿滑,一个不留神差点摔倒,幸亏稳住了。
  班长对舞台上呈现出来的一切都很紧张,他不明白一个男主角怎么能在临出场的关头说一些废话,还完全与节目无关。
  班长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舞台上那些同学,他猛咽了一下唾液,脑子完全不在姜屿西这边,只是下意识地说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姜屿西看出班长的心不在焉,但这完全情有可原。
  他淡声道:“我的意思是,女主角的台词太过复杂和冗长。虽然我知道他完全背得出,但也需要这么一张纸,来做点心理暗示。他对自己也不够自信。”
  班长总算把目光放在了姜屿西身上,呆滞道:“……啊?”
  群演们制造出来华丽、浮夸、奢靡的开场,就是抛砖引玉,引出万人迷王子的登场。还有两句台词,就是姜屿西的场合。
  姜屿西往后瞥了眼依然坐在角落念念有词、看起来紧张得不行的女主角,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些亲昵的嘲笑意味。
  他走出去的一瞬间,轻声嘱咐道:“你别把他小抄拿走了。他可能会哭。”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班长更加一头雾水,然而还没等他追问两句,姜屿西已经提着宝剑金光闪闪地出场。
  他一登场,宛如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服装加成有之,天生的仪态气质更重要。
  姜屿西沉着稳定地说出第一句台词,他的声色很好,虽然年轻,但不失力道,清冽中带着酒香历久弥新后的醇厚感。
  姜屿西平常不那么说话,但褪去日常中的随意和漫不经心,将音色升华得更正式后,他的声音就暂时性地很适合舞台。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全场的掌声。
  坐在第一排的评分老师,微笑地互相点头示意。这也不是姜屿西的表演有多好,多么震撼。
  很简单,她们认识姜屿西。
  这个学生在这群老师心中,就是隔壁家的学生。
  少数群演退场,化妆间太小,学生分别转移到男女洗手间去换衣服,而女主角的压轴登场还在之后,所以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化妆间,短短几分钟后,就只剩下闲着紧张的班长和女主角两个人。
  女主角尽力减弱着自己的存在感,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和平时的差别。
  班长倒是没想太多,他对姜屿西的表演很放心,自然不再时刻关注舞台,转而安抚情绪明显还不稳定的“麻花辫”。
  他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麻花辫”飞快地低下了头。
  班长向他走了两步。
  “麻花辫”往后缩了缩。
  这排斥得那么明显,班长硬凹出来的笑容明显就垮了。
  班长还是操碎了心,“麻花辫,你这么怕我,我的心会碎成一瓣一瓣的。”
  一瞬间,被恶寒到的林安尼有种把头套摘掉的冲动。
  看他会不会真心碎成菊花瓣。
  班长低头好奇地瞅了瞅林安尼手中的小抄。
  林安尼见状,就把小抄捏得更紧了。
  班长已经想通了姜屿西上台前对他说的那两句话,哪里还恨得下心对小姑娘做这个黑脸,他连忙摆手以示自己的清白和善良。
  “你放心,我是不会强行拿走你的小抄的。”
  “你拿着……你拿着……”
  他也往后退了几步,到达安全距离后,林安尼很明显地舒了一口气。
  林安尼本意是不想被发现什么端倪,毕竟这身装备再保密,男女生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只要班长再凑近点,可能就会发现端倪。
  后台完全能听到舞台上的台词。
  林安尼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站起来。
  班长嘴里的“加油”还没落地。
  班长忽然惊恐地野兽姑娘,“你……你怎么突然变高了?”
  林安尼和麻花辫身形相距甚大,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穿帮,只因为这群家伙都沉浸在女主角主动回归的喜悦之中,没往别的方面想。林安尼也为了隐藏自己,全程坐在角落,没事根本不站起来。
  待班长正常智商上线,他就很自然地发现,这个野兽姑娘真的很野兽。
  站起来跟他一样高。
  林安尼却是喜滋滋地在想,还是姜屿西聪明,怕是第一眼就发现了自己不是原装。这全班第二名也不过如此,不如他的姜屿西。


第40章 认错人
  其实接下这道难题, 实属冲动之举。
  临近上台,林安尼的肠子都快悔青了。他作为编剧, 根本记不清台词, 又不像姜屿西这般有过目不忘的神通。
  林安尼越是紧张,就越背不下来,背一点台词就忘掉一点,脑袋里一片空白。
  最后他是被班长推到台前的。
  一步、两步。
  巨大的、明亮的探照灯从舞台边缘打过来,集中在他的周围。一瞬间,林安尼面色惨白、手脚发汗, 完全是靠着身体自主机能才往前迈步的。
  台下的观众一片安静,这是给表演者最好的尊重。但对于一次都没有彩排过的林安尼来说,寂静可能是最大的灾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地注视着你, 不容许你出一丝的差错。短短数秒, 仿佛被无限制地拉长, 林安尼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一顿一顿地往舞台的中央走, 底下已经有观众发现了些许端倪,不由小声地交头接耳。
  绝对不能毁了全班的心血。
  林安尼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一抬头却发现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姜屿西, 此刻正不声不响地凝视着他。
  他的目光非常专注, 却充满着少见的暖意。
  这种暖意恰好命中靶心,能给林安尼带来安抚。
  ——就像清晨拉开窗帘, 初阳微微透进一些, 原来那些肉眼不可识别的尘埃, 被打开黑暗封印的小精灵,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一跳一跃。
  这种场景随处可见,可林安尼就很喜欢观察这些,慢慢地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在林安尼心里,最近忽冷忽热的姜屿西也是一个小精灵,能让他暂时抛开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
  王子对着野兽淡淡地笑了笑,并且绅士地伸出手来,等待着野兽姑娘走进他的怀抱。
  野兽被迷惑了心智一般,一步步地往前踱步,如果有人凑近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都是发直的。
  观众席第三排就坐着高一三班的亲友团,这是绝佳的座位,能把后排看不清楚的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后排只能看清楚光影下的红红绿绿,坐在最佳观影区的特权者们甚至能看清演员的脸和服装。
  当然高一三班是没有这项特权的,但校学生会有这项引起众怒的特权。
  学习委员和生活委员恰好是校学生会的成员,两人坐在一起,目瞪口呆地盯着台上的这一幕。
  学习委员小声地嘀咕道:“这下完了,还没开场两分钟就演砸了,后面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尾。”
  生活委员都快急哭了。
  按照剧本,王子和野兽初次见面。因为野兽的相貌太过丑陋和恐怖,王子第一次见到女主角,心里是害怕和敬畏的,怎么可能会像姜屿西表现的那么柔情蜜意……
  这完全是崩人设。
  这出舞台剧,生活委员到处借衣服、借道具,付出了极大的精力和心血。她眼见着王子在崩人设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内心是完全崩溃的。
  学习委员和生活委员两个人紧紧地握着手,眼也不眨地关注着舞台的发展,一边互相安慰对方一边狂热吐槽。
  “麻花辫这是穿了高跟鞋吗?怎么看起来那么高。”
  “她那个变声器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给她换了新设备。这设备不行,咱们这是变野兽又不是变性别,这声音也粗了好多。”
  “我没有换!哪里有经费给她换设备!上次彩排也用的这个变声器,可能是麻花辫她感冒了吧。”
  “麻花辫刚刚是忘词了吗?我没听错,忘词了吧。她卡格了一秒。”
  “我的妈呀,校草今天究竟是怎么肥四???他为什么全程那么温柔,你看刚才的转圈圈,姜屿西搂腰也搂得太久了吧。”
  生活委员突然福至心灵,“……他该不会是爱上麻花辫了吧。”
  两人面面相觑,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姜屿西那世界和我无关的德性,能爱上谁就见鬼了。因戏生情是有可能,但之前那么多次的彩排,都没有生情,怎么可能突然在正式演出的时候生出莫名其妙的感情来。
  下一刻,姜屿西饱含深情地念出一段浮夸的台词,吹捧野兽姑娘的心灵美。他凝视着女主角的模样,就像是看捧在手心里要化了的焦糖布丁,贪婪到想一口吞掉,却又舍不得,只想含在嘴里细细品尝。
  这目光太赤|裸|裸,掩藏在头套底下的林安尼,也忍不住地红了脸。
  他在舞台上都没抑制住,害羞地用狮子爪子,轻轻地碰了碰面具,诡异地有点丑萌。
  学习委员:“…………”
  不好意思,被打脸了。腻歪成这样,粉红泡泡到处乱瞟,说是两人没鬼,这才是真见鬼了。
  生活委员稍微淡定点,她道:“我收回刚才的话,姜屿西肯定爱上麻花辫了,他演技没那么好。”
  姜屿西那点演技,他们一众人有目共睹,再过深情的台词,王子殿下都能一脸面无表情、干巴巴地念出来。所以之前的彩排,单纯只靠女主角的努力和男主角的颜来撑,不过大家都觉得,只靠校草的颜,就能挽救一切。
  因为女主角是麻花辫,他的面瘫脸偶尔还能流露出一丝丝的友善。
  但友善怎么可能会是今天现场的效果。
  “你错了。”学习委员叹了一口气,“不是他演技不行,是他根本不屑于演。”
  一个人不会突然改变,除非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这么一来二去,两位吃瓜群众,已经用她们女人的敏锐直觉和不逊于林安尼的脑补能力,推测出麻花辫和姜屿西正在偷偷谈恋爱这件事,并且确定得不行,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辛。
  生活委员感叹道:“可惜啊,大好一颗草,就那么早被采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学习委员摇了摇头,“他们俩是同桌,这也挺正常的。”
  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早就忽视了舞台的剧情变化。然而除去最开始的先林安尼的僵硬、姜屿西的崩人设,高一三班这个《美男与野兽》的舞台剧,目前为止,还是进行得很成功的。
  林安尼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会忘台词,被姜屿西带着进入状态后,他以为全都忘却了的、自己亲手写下的台词,一股脑儿地从脑子里钻了出来。
  姜屿西说一句,他不用费劲就能说下一句,只卡顿过一次。这种卡格在非专业表演中随处可见,不够完美,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九成的观众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小瑕疵,反而他们都舞台呈现出来的效果而惊艳到。华丽的服装、精致的布景,忽然响起来的中世纪交响乐以及群演们卖力的舞蹈,这些甚至都是其次。
  观众们最津津乐道的,却是主演之间摩擦出来的化学反应。
  恋爱,这对这群高中学生来说,本就是敏感却刺激的话题。一中的学生目标就是学习,连看点言情电子书,还得亮着小夜灯偷偷躲进被窝里看。
  王子和野兽之间的爱情太过热烈、生动,看得这群学生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还有人疑惑地对旁边的好友嘀咕说:“这……还能被校方过审啊?”
  旁边人深以为是,暗暗点头:“这比我每天偷看的言情小说还刺激。”
  如果这两句话被班长听到,他一定会直呼冤枉。剧本是他提交给校方的,一开始确实是待定,但负责节目审核的老师和学长学姐都亲自来看过他们的彩排,看完彩排后,他们一致认为《美男与野兽》并没有过界,完全可以过审。
  已经知道女主角被偷梁换柱的班长,心惊肉跳地关注着舞台的发展,暗自嘀咕着明明挺清心寡欲的一个剧,怎么能被他们两个大男人演成这样子。
  剧情已经到白热化的阶段,林安尼越来越入戏,他以为有变声器的压制,不会被拆穿,也就没有刻意压着声音。
  一直压着,对嗓子太不友好,他已经察觉到喉咙有发哑的征兆,生怕演到最后,嗓子发不出声音来,也就放松了一些,发出了真正的本音。
  有些人对声音是很敏感的,即便是变声器在身,也没有用。
  林安尼用本音的一瞬间,观众席中间就有一道女声轻轻道:“……安尼?”
  学习委员疑惑地看向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女孩仿佛山尖尖上的一点雪,美得很纯粹,没有过多的烟火气。
  学习委员当然是认识她的。这位学姐很有名气,她不认识都难。可惜在她们虽然同在学生会,但因为年级段不同,平常没有过多的交集,就是点头之交。
  往年任何的大型节目,都是由这位学姐主持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主动辞退,把原来跟进的项目都递交给了别人。
  今年的新主持一上来,就有学生怀念原来的女神,纷纷说还是女神更好。
  从她嘴里听到林安尼的名字,学习委员感觉有点玄幻。林安尼是挺有名气,但这名气只限于高一段,还都是怕他的。
  自从发现他本人可能是个纸老虎后,慢慢地这点人气也就散了,后来的人气也都是有女生觉得他长得秀气好看。
  所以这学姐是怎么和林安尼有交集的?
  学习委员在一边冥思苦想,另一旁的女神本人却先她开了口。
  学姐笑着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高一三班的同学吧?”
  学习委员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女神成天那么忙,竟然能记得她这种小角色。
  学姐拿着节目单若有所思道:“请问林安尼同学饰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我没在节目单上看到他的名字。”
  这是什么问题。
  学习委员一头雾水,努力思考了一下林安尼饰演的角色,说道:“因为他好像只是个群演,我们通常只上报两个主演的。”
  “姜屿西和……麻花辫?”学姐低声问道。
  学习委员说:“对啊,节目单上写着。”
  学姐便不说话了。
  学习委员道:“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学姐友好地微笑道,“我只是听错了。”
  她这那么多年的主持人白当了,播音主持也白学了,竟然把女主角听成了林安尼的声音。


第41章 不是他
  演出效果无疑是很不错的,看现场观众的反响就能看出一二。前两场节目, 明明都是劲歌热舞, 可动感十足的音乐声和鼓点依然没有吸引那一批永远都在玩手机的学生。
  然而, 此时此刻, 台下几乎没有玩手机的观众,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地期待着剧情的发展。
  在后台默默关注观众反应的班长, 心里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虽然这次的舞台剧状况连连, 但节目依然顺利进行, 似乎还有赶超所有彩排效果的趋势。
  忧的是观众反应这么好,怎么着也该拿个小奖项。可惜, 班主任早就半开玩笑地打过预防针, 她说为了政治正确, 这类谈及爱情这种敏感话题的节目,是不太可能得到老师的青睐和高评分的。
  念及此, 扒着门框观察一切的班长还是有点小失落。
  他没想到节目那么受欢迎,或许全班同学都没想到, 整个高一三班就是奔着圆满结束节目、不出洋相的奔头去的。可现在他们明明有得奖的好势头,却要因为这种缘由被内涵掉,怎么想都不太甘心。
  班长幽幽地叹了口气。
  “……班长。”
  对方见他一直在出神,没好意思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喊出来。
  听到这听了快一个月的熟悉女声, 班长浑身一哆嗦, 被吓了一跳。
  班长懵了一会儿, 回头看姑娘就站在他背后,应该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门过来的。
  麻花辫拧巴地站着,面露愧疚。
  班长的脸上交织着复杂的神色,但没有任何责备,倒是挺心疼的。小姑娘费劲心思努力了个把月,白天用挤牙膏的时间排练,晚上还得抽空背台词,身体都被练垮了。
  这么费心思,最后被她自己躲过去了。
  班长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麻花辫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我是跟着安尼一起来的。他假扮我的时候,我就在观众席后头坐着。”
  她的声音怯怯的,小得跟蚊子一样。
  班长愤愤道:“这不怪你,都怪林安尼。他就知道纵容你。”
  麻花辫知道班长心里肯定不那么想,还非常感激安尼的临危救急,能站出来把这烫手山芋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即便真演砸了,谁也怪不了什么。
  他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慰她,让她少点负罪感罢了。
  麻花辫摇了摇头:“安尼演得很好。”
  “就那样吧。”班长摇了摇头,犀利道,“问题在于姜屿西突然开窍了。我之前早就想吐槽了,他以前演得那什么几把玩意儿。”
  麻花辫睁大了眼。
  她没想过,老师眼里的大红人、为整个班鞠躬尽瘁的劳模本人,也会在私下说些粗口。
  原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
  就像姜屿西独独对上林安尼,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会什么都不在乎,会开心、会沮丧、会懊恼。
  就像她表现得勇敢又很有责任心,骨子里却非常害怕和怯懦。
  背后一道声音幽幽道:“我会把你的原话,告诉姜屿西的。”
  班长这次真被吓得弹了起来,他捂着小心脏,不住地拍打缓冲,对穿着狮子头套的林安尼说道:“你们以后能不能别在背后吓人啊。”
  这场戏全是群演、配角以及王子,在王宫里勾心斗角的戏份,跟他这位编外人士没什么关系。然而结束这场戏,下场戏就是王子帮助野兽打败了反派,解除了封印在野兽身上的诅咒,女主角恢复令人惊叹的美貌。
  也就是这场戏,彻底难倒了林安尼。
  林安尼只要想到自己要穿裙子登台表演,他就头疼得不行。想当年他也曾是拳打姚哥、对阵邻校数十余人的混混一霸,怎么今天又沦落成自己都鄙夷的女装大佬。
  说起女装大佬,林安尼的故事就比较漫长了。他曾有数十年都有性别认知障碍,误以为自己是女孩子,经常穿着小裙子和小女孩们玩过家家和洋娃娃,直到小学二三年级,他才慢慢领悟过来,自己原来是条汉子。
  这一切都得归咎于林妈妈。林妈妈特别喜欢女孩子,做B超那会儿医生告诉林家父母,胎儿是个妹妹,林妈妈高兴得连夜给女儿取了个“安妮”的小甜名。
  结果林安尼呱呱坠地,是个令全家人有点小失望的男孩。林妈妈不太能接受被医生欺骗这一失误,索性不仅没改名,还暗戳戳地把怀孕时给女儿买的小裙子,一件一件地往她身上套。
  这一套,林妈妈又开心了。她觉得自家儿子长得挺好看,刚生下来就好看,不像人家的娃娃,一生下来像个猴儿。他家安尼一个月大的时候,头发卷卷短短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得像小扇子,比女孩子还长得精致。
  林妈妈邪心一上来,再也没止住,经过林爸爸的纵容后,就直接把林安尼当小姑娘似的娇养,给他留长发、扎小辫,乐忠于买各色各样的小裙子往他身上套。
  小时候林安尼开窍比较晚,每天过得都懵懵懂懂的,白天发生的事儿,晚上一沾枕头就能忘,所以就任由林妈妈胡来,后来记事之后,林妈妈一拿出他穿小裙子的照片,林安尼就开始黑脸。
  好端端地吃着饭,也会突然放下碗,小嘴翘得可以挂油瓶。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穿裙子表演的!
  绝对不能重演小时候的悲惨故事,绝对不能。
  林安尼暗暗地在心里发着誓,结果一瞥到麻花辫希冀的目光,他的肩膀又垮了下来。
  待会儿要穿上身的晚礼服,此时就被搁置在一旁的椅背上,华丽的服装如果没有人喜欢,仿佛就会一点一点地失去它原本的光彩。
  麻花辫心思细腻,她发现林安尼掩藏不住的目光正停留在晚礼服上,不过转瞬数秒,就快速地转移出去,生怕别人发现他在计较什么。
  她早就担忧林安尼对穿女装的环节有芥蒂,试探着地问:“安尼,之后要穿女装……”
  林安尼目光游离,看起来不太在乎:“……嗯,是的吧。”
  班长也想起这茬来,他快乐地一拍掌,哈哈大笑道:“我差点忘了这个。林安尼要穿女装……林安尼要穿女装。太精彩了,我一定要拍下来,麻花辫你记得录个小视频,每次聚餐和活动,我们就用这个来助兴。啊——我真是太聪明了。”
  林安尼的脸色沉如锅底。
  麻花辫杵了下班长,轻声道:“你别太过分了。”
  班长却奇怪道:“不就是穿女装吗?不至于啊。如果今天在台上的是我,我也会乐于奉献的,毕竟是为了咱们班级好。”
  说到半途,他注意到林安尼已经有暴走的趋势,生怕这人罢演,好言好语地劝道:“你说对不对,安尼?不就穿个小裙子。”
  班长从椅背上捞起晚礼裙,啧啧称奇地往林安尼身上比划,“多好看啊。你好像还挺适合的。”
  林安尼该上场打怪兽了。
  他咬牙切齿道:“行啊。你喜欢你穿,我绝对拍个带滤镜的小视频。”
  眼见着女主角满腔怒意还没消失,就愤愤地往台上冲。观众们纷纷称野兽姑娘的演技真好,竟然把对反派的愤怒表现得那么真实和淋漓尽致,一点都不像是演出来的。
  林安尼来得快,走得也快,他也就是个中场休息。
  班长纳闷道:“他这是吃炸|药了?怎么突然脾气那么坏。”
  麻花辫摇了摇头,“安尼可能真的很排斥穿女装。”
  “大不了我不录视频。”班长咬了咬牙,“可照片真没办法,我不拍校方也会有人拍的。”
  麻花辫想了想,说:“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
  剧情终于进入到最白热化的阶段,随着野兽姑娘的再一次从舞台上消失,观众们心里都有了一个数。
  万众期待的蜕变要来了。
  终于可以掀开野兽那可怖的头套,一睹他们女主角真正的容颜。
  可很多高一年级段的学生却不这么想,他们的班级离高一三班近,或多或少有点接触,虽然以前不认识麻花辫这姑娘,拿到节目单看到演员表后,不少人还是试图打听了一下,得知女主角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胖姑娘后,失望之余,这些人更多的是奇怪。
  高一三班出美女,这是他们男生会围在宿舍里偷偷讨论的话题。
  为什么这个班级遍地都是好看的妹子,最后却推举了一个扔在人群里,只有“胖”最醒目的女同学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就会对麻花辫产生好奇,想一探究竟,这姑娘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快看完整个剧,他们最大的感受就是——确实挺好的,演技不错,和姜屿西配合得也挺好,反正看得挺过瘾。
  一个小剧情结束。
  伴随着唯美的交响乐声,野兽姑娘提着长裙缓缓走来,她走得很不熟练,生怕被长裙绊倒。但观众有滤镜,觉得这种小心翼翼也很可爱。
  为了制造悬念,林安尼曾在剧本里设置,王子会亲手摘下女主角的头套——技术有限,他们做不到真的变魔法,姑且只能这样假装是封印解除的效果。
  然而,野兽姑娘走来的一瞬间,姜屿西的心底就产生了一个念头。
  ——不是他。


第42章 你别摘
  对于后排的观众来说, 舞台中央的主角就像是两个芝麻粒大小的人影, 别说脸,就连着装和动作都看得不太清楚。姜屿西被吹得再过, 在他们眼里, 也是一道分辨率极低的马赛克, 想要看清楚一点, 却无可奈何。
  这类占了大比例的观众,也没怎么看清楚女主角的身形。只知道万众瞩目的一幕即将到来,即便没有瓜子和汽水,那么准备好掌声和欢呼声就好。
  与之相反, 前排的观众就被眷顾多了。
  女主角一暴露真身, 他们就忍不住感慨,原来传言说得都是真的。参演野兽的主角就是一个身形偏胖的普通妹子, 野兽服装虽然丑陋,好歹能遮掩住她身材上的缺陷。
  一旦像现在一样,脱去厚重的伪装, 妹子身上的肉就只能暴露无遗。
  曾经尝到过教训,麻花辫这次登台, 乖乖地听从班主任的嘱咐, 没有穿高跟鞋,低头提着大大的裙摆,亦步亦趋地走到舞台中央。
  可这样走终究不美观, 落在观众眼里, 好像她每走一步都怕拖沓的晚礼服会绊倒自己的脚似的, 实在束手束脚。
  好在前期的表演滤镜太深厚,观众们并没有太在意这些细节。揭露女主角的真面目后,说失望的确是有,食色本性,人都喜欢美的事物。
  但人又不可能完全那么肤浅,野兽姑娘早期的表演早就征服这群观众。人只要喜欢一个人,那么她做什么都是美的。
  还有不少观众用掌声鼓励她。
  走到舞台中央后,麻花辫终于重新面对起往日排练过无数对手戏的老搭档,她对着姜屿西歉疚又生涩地笑了笑。
  面对这一系列的事态变化,姜屿西的表情管理做得还是很好,他看起来十分云淡风轻,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好像从头至尾都是麻花辫和他在舞台上表演,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如果说这是一道考验随机应变能力的难题,那么姜屿西已经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站在后台围观一切的林安尼倒是有点不满,他小声地嘀咕道,“你说得对,这人就是机器人变的。”
  林安尼第二次中场休息来后台,他死死地盯着挂在椅背上的晚礼裙,那模样看起来就是要把这条裙子给烧了。
  离上场还有短短一分钟,再不穿就来不及了。
  林安尼认命地捞起裙子来,赴死一般地想去帘子后头换,麻花辫忽然站起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麻花辫对他笑了笑,对他伸出手来:“安尼,我来吧。”
  于是就有了舞台现场的偷梁换柱,准确点来说,应该是物归原主,在最后关头,林安尼把女主角的身份重新归还给了麻花辫。
  班长纳闷地说道:“你不是说,麻花辫最害怕的,就是穿上裙子后被人嘲笑吗?她都怕到躲起来了,怎么最后关头,还是把那条裙子穿上了?”
  舞台中央演绎着最精彩的一幕,王子搂着女主角转了一个圈儿,说了一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后,深情地拥吻着野兽姑娘。
  林安尼盯着舞台看,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姜屿西和麻花辫排练过无数次,早对错位接吻这一技术难题驾轻就熟,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和错处,并且看起来非常逼真。
  别说观众席,就从后台的化妆间看过去,也觉得像真的亲上去了,一点没有借位的虚假感。
  可能因为在台前,一抹红霞飞上麻花辫的双颊。
  全场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
  班长都连连发出啧啧称奇的感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相机,咔擦咔擦地拍了好几张。他还不知死活地回头对林安尼说,“既然得不到你的女装独家珍藏,我就多拍点他们借位的照片,反正看着跟真的似的。以后咱们班每次聚会和活动,就放这些来活跃气氛……”
  林安尼索性坐了下来。
  班长还在拍,兴奋道:“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林安尼摆着脸说:“不怎么样。”
  他想了想,又命令地补充道:“你拍了就拍,不准给全班看。”
  班长这可纳闷了,他不服气地说道:“凭什么啊,我又不是拍你的女装大佬照片,不用征得你的同意。你说不许就不许?我跟你说,没用!”
  琳琅满目的化妆桌上,不知道哪个姑娘放了一只小苹果。
  林安尼气得随手抓起来,往班长身上丢。
  班长从地上捡起坠落的苹果,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两眼,用校服擦了两下,就开始放进嘴里啃。
  林安尼也不说话,坐在姜屿西曾坐在的窗边,也不知道赌哪门子气。
  整个化妆间里只剩下班长突兀的咀嚼声。
  高一三班的节目结束,所有演员一个个走到台前,手牵起手来鞠躬谢幕。林安尼没有去,作为一个曾经的代替者,他没有身份去谢幕。
  全场再次爆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掌声,这是对这个节目最大的肯定。
  可能是呈现出来的效果太好,当主演和配角纷纷从舞台往后台走去时,主持人忽然拦住了大多数人,脸上堆满笑意,说想要采访主演几句。
  台前一片热络,两位幕后功臣却在后台相对无言。
  班长关心节目后续,他在化妆间也闷得无趣,见一大堆同学被留在了舞台,没能下来卸妆换衣,他就对林安尼说道:“我去观众席那边坐坐,看得更清楚一点。”
  林安尼挺敷衍地对他点了下头。
  班长也很敷衍地客气问道:“你去吗?”
  林安尼:“不去。”
  班长就不再邀请林安尼,内心充满着对班级的荣誉感,喜不自胜地往观众席走去。他知道班主任留了一个位置给他,他这是去邀功的。
  “恶毒皇后”拿到了话筒,她本身就是个话痨,举着话筒恨不得一帧一帧地慢动作剖析这一个月来,整个高一三班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花费太多时间排练了。任课老师们差点没在额头贴上‘我有意见’这四个大字。”
  观众席哈哈大笑。
  牵扯到老师,都是敏感话题。主持人尴尬之余,还是继续这个话题问道:“那请问你们是怎么化解这个矛盾的吗?……是不是用节目质量说服了老师们?要知道,我们一中的老师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才不是。”演夜莺的小姐姐没有闭麦,她抢答道,“全靠我们班主任出面,在这里,我要感谢班主任,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我们这个节目……”
  这一番感谢下来,说得跟明星获奖感言似的。
  主持人的眼角不由抽了一抽,她深刻地觉得总导演肯定很后悔临时决定留下这班演员来。
  后台,林安尼假装拿着手机在玩消消乐,实则竖起耳朵很认真地听他的同胞致辞。
  听到一半,他不由扯了下嘴角,“丢死人了。这说得都是什么啊。”
  嘴上是这么说,林安尼却是含着笑意说的。班级荣誉感这玩意儿,如果他没有,他就不会决定临时代替麻花辫上场。
  只是他表现得没有其他人明显而已。
  背后笼罩着一片阴影。
  林安尼以为是班长,他头也没回,继续玩着游戏:“你不是说要去观众席看看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姜屿西冷冷道:“不回来就被你气死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安尼开心又诧异地回头,他眨了眨无知的眼,“你不应该在台上吗……怎么会忽然回来?”
  姜屿西:“没什么好说的,我先下来了。”
  林安尼点头称是。
  对于姜屿西这种人来说,是没什么好讲的。
  姜屿西慢慢走近他,窗户上的玻璃很脏了,模糊地倒映着两人灰色的身影。他抓住化妆台的一角,不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手用力到泛起了青筋。
  他径直地面对林安尼,淡淡道:“说完我了,那么来说说你吧。”
  林安尼笑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姜屿西:“你为什么要代替她出场?”
  “因为……”被姜屿西这么盯着,林安尼感到挺尴尬,“是你说的啊,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不要强求。”
  姜屿西反驳道:“我只是说让你不要强求,没说让你代替她。”
  林安尼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起这个,林安尼就觉得委屈,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临阵上场,所有人都感激他感激得不行,唯独就姜屿西还责备他,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是编剧,除麻花辫本人之外,最了解剧本的人。我不自己上,还能有什么办法?”
  要知道,因为没有一次排练过,登台的刹那,林安尼真的感受到腿软究竟是什么滋味。那感觉太不好受了,想起来,他还有点后怕。
  幸亏效果还不错,要是真因为林安尼出点差错,那么他就会成为全班的罪人。
  姜屿西先是低低地叹了气,后来又忍不住翘起唇角。
  林安尼不太理解他的情绪,纳闷地眨了眨眼:“你究竟怎么了啊?刚刚在台上不还好好的吗?”
  姜屿西看着他说:“那最后女装环节,你为什么又不上场了?”
  “!!!”
  林安尼激动道:“我有异装癖吗?那么喜欢穿女装?我就是太讨厌了,麻花辫看出来,就没让我上场。”
  姜屿西:“安尼,我很失望。”失望于满心欢喜,却没有等到他。
  化妆间到处都是衣服和化妆品,桌上还放着一顶假发。原先林安尼要登场的话,班长就打算给他用这顶。
  他和麻花辫都觉得红色很衬他。
  姜屿西随手拿起这顶假发,观察了一会儿,接着认真地戴在了林安尼的头顶。林安尼一脸茫然,震惊地想要一把扯掉假发。
  姜屿西蹙眉道:“别摘。”
  可能是因为姜屿西的语气太严肃,林安尼还真的忍住没摘,顶着这头他最厌恶的红色长卷发至少半分钟。
  姜屿西温柔地捧住林安尼的脸颊,帮他处理掉多余的碎发。他这样奇怪的举动,已经让林安尼震惊到不行。
  林安尼刚要抬起眼皮子说话。
  他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林安尼的嘴角,满足地喟叹道:“别摘,很美。”


第43章 她自曝
  林安尼的背抵在桌子边缘, 他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后腰不小心笔直地撞了上去。
  他疼到龇牙咧嘴,还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姜屿西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 才没让林安尼太过狼狈。
  咣当。
  化妆桌上随意摆放的纸张、玻璃杯子以及眼影盘等等, 全因为林安尼剧烈的撞击,乱七八糟地翻倒在地, 玻璃杯还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残渣,惨不忍睹。
  他深知自己闯祸了, 然而却没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
  林安尼像看外星人似的,直直地盯着姜屿西,发出一个有些傻气又认真的疑问:“你……你这是在玩弄我吗?”
  本来充满柔情蜜意的姜屿西瞬间变脸:“…………”
  林安尼此刻是真正的彷徨失措,他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搁置。姜屿西离他很近, 他只要一抬头,就能撞到他的下巴。
  但他突然非常非常怕碰到姜屿西,近距离令他胆怯。
  林安尼退无可退,整个身体都在往化妆台的方向倾倒, 双手反向着往后撑。这个姿势并不好做, 以林安尼简单粗暴的柔韧度来说,他做得十分艰难又痛苦。
  同时, 他的心脏又被姜屿西此人放在九昧真火上煎烤, 身心都受到巨大的折磨。
  这个轻到像羽毛一般的、随风即逝到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的吻, 让林安尼以为身处幻觉。
  喜悦吗?
  当然。
  但是强烈的喜悦和疑惑, 掺杂在一起, 让他不知如何反应。
  姜屿西为什么会亲他?
  ……为什么。
  比起喜悦, 林安尼的内心充斥着巨大的疑惑。
  狭小的化妆间里,只剩下他和姜屿西互相交换着的呼吸声,连空气都凝固在一块儿不动弹。林安尼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燥热,难以发泄。
  而姜屿西还固执地搂着他,手心熨帖着林安尼的后腰,手背抵着坚硬的桌角,起到一个保护的反冲作用。
  门外传来轻声细语的交谈,沉默的气氛和心跳如鼓的胸膛,让林安尼对外界的感知比平常更为灵敏。
  男声是班长,更为成熟的女声是女魔头。两人的交谈声越来越近,声音近得已经到门口的地步。
  林安尼掀起眼,询问状地看了看姜屿西。
  姜屿西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看,他像是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一动未动。
  林安尼心知自己能听出来的声音,姜屿西没道理没听到。但此时的姜屿西非常反常,林安尼有点急了,焦急地扯他的袖子,让他站远点,至少让两人看起来只是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物件,而不是其他。
  姜屿西明显知道林安尼的意思,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眼林安尼。林安尼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姜屿西强硬地推进了角落的帘子里。
  姜屿西的动作很利落干脆,行为也没半分体贴,打散了一些林安尼脑海里的旖旎揣测和想象。
  这化妆间很小,所以没什么人在这里换衣服,但像《美男与野兽》这部舞台剧,女主角必须中途快速换装,绕远路去洗手间或者更衣室换,显然不太现实。所以在班长的特意征求下,他们被允许在墙角装了个遮人的长帘子。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地带。
  平时一人在这里换衣服都算勉强,今天被姜屿西强行塞了林安尼和他自己,就显得更为拥挤。灯光不怎么照得进来,帘子里的空间幽暗闭塞,绛红色的绒布帘子微微反光,映照在这两人的脸上。
  在林安尼的视角里,姜屿西的下半张脸时不时荡漾着古怪的红色,这样显得他的脸色有些差劲。
  但想了想,林安尼就想通了。可能在姜屿西那边,自己的脸也这样奇奇怪怪的。
  班主任已经推门进来。
  半开的窗户,玻璃碎片、掉落在地的粉盒以及乱飞的活页纸,这些一样样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好心情的班主任:“…………”
  班长看到满目的狼藉,发出一句惊讶:“怎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走了两步。
  班长连忙拉住老佛爷:“您别踩,小心碎渣子。”
  “没事。”女魔头头疼,她左右四顾,“你不是说林安尼在这里吗?他人呢?”
  被点名,做贼心虚的林安尼适得其反地多喘了两口气。
  班长耳朵尖:“是不是有人?”
  姜屿西捂住他的下半张脸,没用力。
  林安尼难受地眨了眨眼,满腔的呼吸都喷洒在姜屿西的手掌心。
  如果有人,估计也只有林安尼了。但如果他人在,怎么没看到。
  班长存疑地往帘子的方向望去,如果没看错,这好像比没人的时候鼓了一些。
  班长试探性道:“安尼?”
  没人回应他。那这帘子可能是被外头的风吹的。
  班长哒哒地走过去。
  林安尼通过脚步声,感受到外面的人离帘子越来越近。
  就在班长好奇地要拉开帘子的瞬间。
  “别拉。”姜屿西忽然出声,“是我。”
  他刚才这道声音格外暗哑,不像姜屿西平常的音色。班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啊——是我们的男主角啊,你没在台上致辞,跑到后台来做什么?”
  姜屿西说:“我来换衣服。”
  这显然是答非所问,但班长没计较。
  人家在换衣服,虽然是同性,班长也没好意思这么不礼貌地继续拉帘子,他挠了下后脑勺,说道:“抱歉啊,我不知道有人。”
  姜屿西淡淡道:“没事。”
  班主任有挺多话要和姜屿西说,但在这种尴尬的场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叫上班长道:“我回观众席坐一会儿,你叫几个同学把这里收拾一下。这是剧院,不是我们高一三班的地盘,不能给人家留下坏印象。”
  班长连连说是。
  待班主任风风火火地走后,班长也想跟着走。
  姜屿西怕林安尼被憋坏,放下了捂住他的手。林安尼差点缺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哪知道班长忽然折返,“对了,姜同学,你有没有看到林同学啊?”
  姜屿西注视着林安尼,幽幽道:“哪个林同学?”
  这并不是个不寻常的问句。林不是个小姓,他们班姓林的至少有七八位,这么问,正常人都不知道他问得是谁。
  班长却知道姜屿西这是故意的,他哈哈大笑:“林安尼啊,和你走最近的林安尼。你少装蒜,他人去哪里了?”
  说着,班长盯着满地的碎渣,一拍脑袋,恍然道:“是不是他把这里弄成这副德性,然后逃跑了?林安尼这个小兔崽子。”
  眼见着姜屿西已经做出了一个“是”的口型,林安尼诧异地睁大双眸,这人也太无耻了。他会不小心闯祸,还不是因为姜屿西奇怪又随意的撩拨,事后还不解释。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虽然不知道姜屿西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好歹也是碰过嘴角亲亲过的关系了,姜屿西竟然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要知道班主任最讨厌别人弄乱和弄脏的东西,每次他们班卫生扣个零点几分的,她都能大发雷霆,把罪魁祸首揪出来,吃个好几节课的批评。
  渣男!
  吃干抹净不擦嘴!
  姜屿西却说:“是我,我摔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等我换完衣服会主动去和班主任认错,这里你也不用动,我会收拾的。”
  虽然姜屿西鲁莽在先,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班长称呼林安尼是小兔崽子,也是仗着两人关系不错开玩笑喊喊。
  哪里知道姜屿西那么认真地认错,班长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事。”班长笑呵呵道,“今天你是大功臣,犯点小错班主任不会追究的。你一个人清理不过来的,我先多去叫几个人来。”
  说着,他就倒退着往后走,心里却在想,这男主角的服装就是与众不同,换个衣服都需要换那么久。
  临到最后,班长仍然迟疑地问:“姜同学,你真没看到安尼吗?”
  林安尼都快被阴魂不散的班长给吓死了。
  “没有。”姜屿西说。
  班长叹了口气,“唉,你和他不是关系好吗?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他一边叹气,一边背着手往外走,一副老气横秋的深沉模样。
  林安尼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姜屿西低头看了眼他,忽然道:“你究竟找他什么事?”
  “你估计也看出来了这个舞台剧一大半都是他演的吧。”班长倚在门口,解释说,“现在咱们反响那么好,有很大程度上都亏了林同学。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成功。”
  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林安尼都快感动了。
  结果班长说:“虽然我觉得最劳心劳力的还是我本人。”
  林安尼把感动收了回去。
  最劳心劳力的是班长这个默默无闻的幕后没错,但他也不要自卖自吹啊。
  班长说:“如果不给他一个姓名,我始终过意不去。所以我就跟班主任说了全部的前因后果……”
  他叹了口气:“全交代了。然后,我也被训了挺久。”
  姜屿西沉默片刻,说道:“班主任还有说什么?”
  “她说不怪麻花辫。”班长说,“目前状况下,一定要给林同学一个奖励,暂时没想好。”
  长久的平静。
  林安尼掀开帘子,松了口气:“这人终于走了,婆婆妈妈的。”
  姜屿西嗯了一声,也坐了下来,他好像在沉思什么。
  椅子上也有碎片残渣,林安尼驱赶道:“你别坐这里,有玻璃渣子。”
  姜屿西倒也无所谓。
  林安尼说道:“哎,你在想什么呢?”
  姜屿西看他:“想你。”想林安尼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想他是不是一厢情愿。
  现在看来,一厢情愿的几率很大。一个吻,竟然让他怕成那样。
  林安尼心惊肉跳,心想着难道刚才那个吻,真的不是姜屿西鬼迷心窍,而是他真的喜欢上他了?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巨大的甜蜜。
  还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很有可能也喜欢他,更令人欢喜的呢?
  勇敢,勇敢一点。问问他,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林安尼豁出去地闭了闭眼睛,他做好心理准备,睁开眼,目光多了一丝坚定。
  一个你字还未脱口而出。
  就听舞台上又出了岔子。
  所有人,包括班主任和班长,包括林安尼和姜屿西,包括全校师生,都听见今晚那位星光瞩目的女主角捧着话筒,迟疑地解释说:“其实,我不是真正的主角。今天这场戏,三分之二,全部都是我同学,代替我演的。”
  “我,并没有演。”
  全场哗然。
  麻花辫自曝。


第44章 神秘人
  麻花辫清亮的音色传遍整个剧场。
  她还未脱掉那身讨厌的礼服, 在一片尴尬的寂静无声中, 自嘲地低头捏了下手臂上的肉,说着在场没有人会笑的笑话:“你们也看到了, 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 唯一不平凡的可能就是身上这些累赘。”
  麻花辫语气稍顿, 脸色有点苍白:“这身累赘跟了我十多年。习惯它的同时, 自卑也如影随形地陪伴着我。”
  新手主持人对眼下的突发状况毫无应对能力,她无措地举着话筒,求助般地看向台下的总导演老师。
  然而老师也爱莫能助,也不知道这姑娘会在台上说些什么请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看这个场面, 一切都是未知数,可他们又不能这么硬生生地把人赶下台来。
  与其这样, 还不如顺从自然,可能还会给这次的校庆活动,制造些话题, 成为日后一中师生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倒是本次校庆的另一种成功。
  这总负责人老师看得倒是开, 坐在前排的老师和领导却都一脸严肃。
  面对全场压抑安静的气氛, 麻花辫还是很紧张的,但她依然不顾身旁同学的眼色劝阻,不疾不徐地陈述着这段时间来的经历:“很幸运的, 也很不幸运的, 我被选为童话剧的女主角。我, 很努力、很努力地试图去接受它,假装乐观地去成为这个女主角。可我没有成功,我退缩了……”
  台下大部分观众开始窃窃私语地谈论麻花辫,然而观众席中的左后方的一小片,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是属于高一三班的位置。
  麻花辫做了个鞠躬九十度的姿势,片刻后,她才起来,眼眶有点湿润:“我逃避它躲起来,临阵脱逃。在此,我对全班同学道一个歉,我根本没有任何的责任心。”
  主持人呐呐地没有说话。
  反倒是扮演恶毒皇后的一个女同学,忍不住直接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出尔反尔的,一会儿想演,一会儿又不想演。”
  刚刚的镇定自若全都消失不见,麻花辫开始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沉默片刻后,她终于说道:“我能重新站在这个舞台上,是受到了一个同学的鼓励。在我退缩的时候,他很天真地告诉我,如果我不愿意上台,就没必要勉强自己,人都有资格任性一次。”
  主持人总算听明白了这段话的中心,她适时地接话道:“所以她代替你上台了?”
  “对。”麻花辫很认真地点头,“所有野兽时期的戏份,全部是由他饰演的。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来,而不是李代桃僵,抢走本属于他的……荣誉?这个词可能不大恰当,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主持人有点被动容到,这姑娘分明知道在台上说这些话,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她不解地问道:“你既然那么害怕这个角色,最后为什么又突然出演了呢?要知道最后一段戏份,才是最暴露你本身的剧情。”
  说到这里,主持人生怕自己无意打击到对方敏感的心思,忙道:“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分得出来。”麻花辫歪了歪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娇憨感,给她平淡的五官增添了一抹亮色,“至于为什么重新鼓起勇气上场……是因为他是个男孩子。不想穿小裙子啊。”
  主持人:“…………”
  为什么画风突然变得那么好笑。
  台下竟然也有人笑出声,甚至开始讨论麻花辫嘴里说的真身究竟是谁。不过来来去去,高一三班他们就认识几个红人,这位真身他们可能根本不认识,讨论了也是白讨论。
  姜屿西就坐在林安尼对面,听到这广播一样传遍全剧场的声音,忍不住闷笑出声。
  林安尼亲眼目睹着一切,只想像个鸵鸟把自己埋起来。
  他轻轻地咬牙道:“……麻花辫。”哼。
  “他告诉我,我想任性的时候,会有人来帮我。”麻花辫正色道,“所以我也想通过自己来告诉他,他想任性的时候,也会有人来帮他……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的,他用善意帮助我,我也想以同样的感激之情,来回报他。”
  姜屿西撵着这三个字,轻言道:“善意吗?”
  “毛线!”林安尼面红耳赤,炸毛道,“她要是真想感激我,就别再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么多。什么我是个男孩子,所以不爱穿小裙子,丢死个人了。”
  姜屿西抬眼看他,而后心虚地留给林安尼一个侧脸。
  林安尼莫名其妙,他后知后觉地往头顶一抓,这才发现原来他被姜屿西糊弄到……完全忘了头顶这顶红色假发的存在。
  所以他之前和姜屿西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戴着这顶长假发。
  林安尼:“…………”
  如果有一台喷射机,他可以当场表演个上天给姜屿西看。
  姜屿西道:“你别太紧张,她没说出你的名字。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人。”
  这倒也是事实,这句话安慰到了林安尼。他不用怕一走出去,就有人看着他指指点点的画面了。
  主持人道:“请问,你方便透露一下这位同学的姓名吗?”
  麻花辫有点纠结。
  主持人笑道:“这是好事啊。你自己也说过,想把真正的荣誉留给他,可我们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不是违背了你的真正意图吗?”
  总导演在台下给了主持人一个赞。本来看这主持人表现青涩,还想着下一年就换掉她,原来这姑娘只是临场能力不行,洗脑功力还是很不错的。
  麻花辫也觉得女主持人说得挺有道理,她点了点头,“他叫林安尼。双木林,安徒生的安,不带女字旁的尼。”
  台上一大堆高一三班的群演同学,一听到安尼的名字,纷纷交头接耳。
  “夜莺”说道:“怪不得我整场都没看到树墩,原来是去做主角去了。”
  “我就听女主角的声音不像麻花辫,但又挺耳熟的,可是有变声器,怎么也听不出来是谁。原来是安尼啊,她这么一说,我就把人和声音对上了。”
  “我们都没脑子,其实想想,也只有安尼了吧。他是编剧啊,其他人谁有能耐临时代替麻花辫演那么多出戏,又不是天才。”
  “哈哈哈……只有我想到那些肉麻兮兮的台词竟然是姜屿西对着林安尼说的,感觉好搞笑啊。他们俩不是好兄弟吗?说的时候竟然没有笑场?”
  台下。
  学习委员道:“啊——安尼。”
  饶是一向淡定大气的学姐,也不由插嘴道:“我就觉得女主角的声音,有点像他,还以为听错了。”
  主持人没其他人知道得多,她往后看了一圈儿,对麻花辫笑道:“这位安尼同学有在场上吗?”
  麻花辫摇了摇头,“他不在。”
  主持人有些可惜,但她也意识到高一三班节目虽然精彩,但他们花费太多时间在这个班级身上,如果再继续深入下去,可能就收不了尾了。
  人不在也好。
  主持人微微一笑,想把场子重新带回正常的轨道,她酝酿了一番,准备用自己最擅长的客套承接语,把这一段过掉,继续下面的环节。
  还有好几个班级等着上场。
  她是这么想的,大部分人却不随她的愿。好戏才热场,怎么能草草收尾。
  原先是高一三班的同学故意起哄地喊了几声林安尼的名字,后来其他班的同学就开始有样学样。
  等主持人回过神来,底下就已经是一片热热闹闹的,全都大声喊着林安尼的名字。
  “安尼!”
  “安尼!”
  “安尼!”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声两声的“安尼”,带动起成片的“安尼”。坐在前排的学习委员和生活委员,两个姑娘喊得最为撕心裂肺。
  连学姐也坐不住,一改往日高冷不可攀的形象,接地气地喊了好几声,引起坐在她旁边学生会长的惊讶。
  这一番番呼唤,情深意切。
  林安尼最不想发生的事终究还是要发生了。
  姜屿西:“安尼?”
  林安尼下意识痛苦道:“求你别喊我。”
  姜屿西想了想说,说了一个提议,“我陪你上去?”
  只想抱头痛哭,根本不想面对这种尴尬场景的林安尼。听到这话,咂摸了一下,竟然觉得还不错。
  他眼巴巴地抬头,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姜屿西。
  “……好。”
  这一声简单的好,似乎还带了点软音。这是林安尼偶尔会发出来的尾音。
  姜屿西此刻的情绪相当复杂。
  他觉得自己太喜欢林安尼了。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喜欢。
  准确点来说,是又爱又恨。
  喜欢到心像是被羽毛无时无刻地瘙痒着,却求而不得、无可奈何的时候。
  其实不论怎么样,林安尼终究是要上台经过洗礼的。正当姜屿西随着林安尼往台上走的同时,班主任和班长也匆匆赶来了,一看就是来找林安尼的。
  找遍了人都不在,所以重新找回化妆间来。
  班主任一来,林安尼什么反抗都不敢有。她说东,林安尼不敢去西,她说上台,林安尼不敢不去。
  毕竟两人演了好长一段暧昧的戏份,林安尼生怕班主任看出点苗头来。最后,林安尼也没让姜屿西陪着他去,而是被班主任和班长活生生地给押着上台的。
  登上台阶的一瞬间,林安尼还求助地回头看了眼姜屿西。
  姜屿西对他笑了笑。
  林安尼咂摸着笑容,心道过两天还是得问问,问他究竟对自己有没有点意思。
  不能问得太明显,小心把人给吓跑了。也不能太含蓄,太含蓄就像以前那样,明明有点什么,可也能解释成什么都没有,朦朦胧胧的,问也等于白问。
  他心里怀着事,对被带上台也没多么抵触。
  谁知道,下一刻,就有个巨大的惊吓扑向了他。
  有个西装革履的成年男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抱着一大束玫瑰,三两步冲到了舞台中央,走向他:“安尼,送给你的。”


第45章 假霸总
  刚上台就被送了一大捧花, 还是最俗气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对于苟游的突然亮相, 林安尼倒也没多惊讶。苟游前两天才和他透露过,从一中学生手拿到一张入场券,不出意外会来剧院看他表演。
  即便林安尼再三强调,他仅仅饰演了一个树墩, 根本露不出脸, 苟游还是一意孤行。
  至今结束三场表演,还没有一个跳到台上来送捧花的,观众觉得新奇,时不时发出点起哄声,也不管这送花人和收花人是同一个性别, 叫好声热闹得就跟有人在舞台上当众求婚似的。
  林安尼绝望极了。
  偏苟游还不知道好友不想成为半年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以为林安尼很喜欢这份惊喜,他凑近一些, 压低声音道:“全场就我最了解你, 我早就听出来你是女主角了。”
  林安尼心道, 哦。
  有什么区别吗?现在全校都知道。
  女主持人也被突发意外惊到, 幸亏这次是惊喜。她连忙把话筒递交到苟游这边, 俏皮地眨了眨眼:“请问这位同学……”
  苟游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还没等她说完半句,就打断说:“我不是一中的。”
  “哦。”女主持人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后忽然反应过来, “那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苟游毫无破绽地岔开这个问题, 魅力四射地放着电, 他笑道:“我是安尼的好朋友,专程来看他表演的。这束花也是我早上让人从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就等着这一刻。”
  女主持人的眼角一抽,哦,保加利亚,还是玫瑰王国。
  观众席也是一片哗然,看苟游就像是个煞笔富二代,有钱没处花。
  她不知道苟游的真实底气,只看他西装革履,全是大牌,通身镀了金似的,还真以为这人是专门找人从保加利亚运过来的粉玫瑰。
  林安尼却在心里冷嗤,苟游究竟从哪里学来的一套,这玫瑰肯定是村口批发市场买十送十买的,可能还因为眼熟,拿到了半折的友情价。
  结果他一张嘴,就骗人说是国外的玫瑰。林安尼不认识牌子,但想也知道,苟游这身西装肯定是桃宝九十九包邮买的。
  林安尼拿着话筒,一直没说话,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他稍稍歪着头,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是真不理解,“中国的玫瑰不好吗?偏要去空运。”
  主持人:“…………”
  观众席倒是有不少人觉得解气。你富可以啊,当众炫富是啥玩意儿。
  苟游轻咳一声,“你不喜欢?”
  林安尼当众下了苟游一个脸子,不想太过分,索性拿开话筒,压低声音说道:“喜欢啊,回家晒干做鲜花饼,一定很好吃。”
  因为没有拿话筒的缘故,观众都没听清楚林安尼说的什么,后头站着的高一三班群体也没听清,不过站在一旁的主持人,没有任何办法避免地听到了一切。
  她感慨道,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花大价钱空运回来的玫瑰,竟然用来做饼。
  不过想来,放着也只有凋谢的命运,做饼挺好,做饼实在。
  苟游霸道总裁般地一笑,显然对林安尼别出心裁的答案很满意。很好,少年,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对于苟游这类表情,林安尼已经见惯不惯。
  倒是主持人妹子还年轻,遇见的都是一中的莘莘学子,还真没碰上过苟游这样“成熟稳重、事业有成”,一眨眼就是在放电的社会人,不一会儿就被电得脸红心跳,情不自禁就多留了苟游好一会儿。
  待苟游走后,林安尼随口瞎造了几句没什么营养的心理路程,很是乏味。
  底下的总负责人已经举起一个板子,明目壮胆地写着:快点走流程,下一个班快上。
  留也是你说,去也是你说。
  主持人略有不满,她默默地擦了把汗,微笑着说着感想语,送高一三班全体演员下台。
  这倒是成全了林安尼,别人眼里有点尴尬的逐客令,他倒是乐见其成,跟放飞了的麻雀似的,主持人还没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后台走。
  主持人妹子心里很委屈。
  最后,不出所料,他们果然没得奖。
  不过得没得奖也无所谓了,高一三班这出戏波澜起伏地,戏外比戏里还精彩,在全校面前狠狠地刷了一波存在感,说感言耗费的时长可能是冠军班级的数倍。
  大多数演员都已经脱掉戏服,换上了日常的校服。
  林安尼嫌更衣室人多,不太想人挤人下饺子,拖累着姜屿西也别去。等到人都走了,更衣室只剩林安尼和姜屿西两个人,他才开开心心地拿着校服,大步走进隔间。
  他的隔壁就是姜屿西。
  几道衣服摩擦声,林安尼大喇喇地脱着戏服,才脱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对姜屿西说道:“今晚我不跟你走了,昂。”
  姜屿西毫不意外的声音从隔板传递过来,“嗯。”
  林安尼倒是纳闷了,他敲了隔板两下,力道不轻。
  姜屿西皱眉:“你怎么了?”
  “我问我,我还问你怎么了呢。”仗着那个像泡沫一般的吻,林安尼底气足了一些,但还是纸老虎,他小声地嘟囔道,“你现在可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了呀。以前我跟你报备不一起回家,你还会问我去做什么。”
  现在连问都不问,就很平淡地接受了一切。
  姜屿西淡淡道:“还需要问吗?你哪一次报备不是说和苟游吃饭喝酒。”何况,今天本人已经气势汹汹地来踢馆子了。
  林安尼很想反驳,可这么一回忆,好像是这样。
  第一次爽约,是因为苟游去溜冰场挑战姚哥,第二次爽约,也是因为苟游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交代。
  事实是如此,但姜屿西这样说得,好像他对苟游比对姜屿西好似的。这可是冤枉他了。
  林安尼正在系裤带子,边系边抬头说:“今天不止苟游,胡朋也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内部的票连拿了两张。”
  姜屿西回应冷淡,不置可否道:“他是挺有本事,不是给你空运了国外的玫瑰吗?”
  林安尼差点笑得瘫倒在地上:“这你也信,看来苟游演技是不错,连你都骗到了。他哪里是空运来的,不是批发市场买的,就算是他出大血本了。”
  林安尼换好衣服出来,他以为自己糙,速度很快,没想到姜屿西早就等候在他的隔间外边。
  林安尼心情不错,说道:“走吧。”
  姜屿西一抬眼,这一眼清清冷冷,非常击中林安尼的喜好。然后就听姜屿西一点都不留情面地说道:“你衣服穿反了。”
  林安尼也没窘迫,随后反复看了看校服和外裤。
  他疑惑道:“没有啊。”
  姜屿西说:“里边那件。”
  林安尼这才发现,他穿在校服里边的短袖,明显是穿反了,连写着码数和材质的商标都露在了外头。他衣服都是特价买的,质量不好,正面看着还行,反面全是毛边儿。
  现在天气又热,走一会儿他就可能脱掉外套,那么就全暴露了。
  林安尼有点庆幸没有走出门,就被姜屿西指出来,否则作为最新的风云人物,刚下台就穿错衣服在外大摇大摆,这在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儿都会成为一桩新闻。
  林安尼挺随意地说道:“我去换一下,那你等我一会儿啊。”
  他还没走进去,就见隔壁间慌慌张张地逃窜出一个小个子男生。他冲得太快,直接和林安尼正面相撞。
  四目交接。
  小个子男生忽然低头,飞快地道了个歉,就再次冲出了更衣室。
  原来除了他和姜屿西之外,还有别人,对方一直没出声,也没任何脱衣穿衣的动静,所以林安尼还以为他和姜屿西包场了。
  这男生有点眼熟,可能是高一段的。
  姜屿西还等着他,林安尼还没深入地多想。他关上了隔间的门,重新换起了衣服。然而就是这样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就引起了一桩不小的风波。
  林安尼之所以觉得那个男生眼熟,不止是因为他是高一段的。高一学生海了去了,林安尼怎么可能个个眼熟。
  这男生在年级段还是挺有名的。
  他不同于姜屿西,以无人撼动的光辉神迹出名;也不同于林安尼,靠着一次校庆活动成为一个三月“网红”;更不像学姐以主持节目的次数刷脸。
  他有名在,那张嘴。
  这男生是全年级最有名的碎嘴,只要是他知道的事儿,就没有不传得沸沸扬扬的。苟游和林安尼作为一对捆绑的好友,在校庆上大出风头。
  苟游太过张扬,炫富炫得跟暴发户似的。有些人好奇,有些人小小地羡慕,还有些人觉得他可笑。
  也有非常小的一批人,即便苟游是陌生人,依然很排斥他毫无水准的炫富。
  但如果人家是真的有钱,那么他再怎么土味炫富,也没有任何办法。
  可不过半天时光,所有人都知道苟游那捧豪气万丈的玫瑰,根本不像他嘴里说的那样,是从盛产玫瑰、以玫瑰闻名的国家运过来的,而是批发市场打折买来的。
  而林安尼也是一个穷到连正常好衣服都穿不上、只能穿全是毛边的廉价衣服的穷学生,根本没有外界吹嘘得那样认识什么大佬。
  林安尼猜测得对,他自己真成了学校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
  并且还是个——笑料。


第46章 真霸总
  流言不胫而走, 当这个众人眼里的笑资传得沸沸扬扬之时,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林安尼还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他和另一位当事人假霸道总裁,以及二人的拖油瓶买一赠一好友胡朋,正在常去的一家店快乐地撸串。
  林安尼打定主意不喝酒,还是被两位智障好友猛灌了好几杯。
  这三人里, 林安尼的酒量最好, 他还是清醒的,另外两人就开始傻笑着说胡话。胡朋满脸醺红,牢牢抱着酒瓶不撒手。
  苟游则用他专属的那一套,始终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
  林安尼的左手被醉汉苟游牵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悲哀地预料到了后续, 又来了。每次苟游喝醉酒, 就这样,都不带一点变化的。
  他已经从震惊到麻木, 内心波澜不惊。
  苟游胡乱叫道:“安尼……宝宝……”
  忽然, 只听一声“哇”地大叫, 胡朋抱着酒瓶大哭了起来。他心酸地抹着眼泪, “苟游你这人真不够朋友的, 说走就走。杭城那么远, 我们三个以后碰面可就难了啊。”
  胡朋越说越难过,越想越悲伤,到后来一叠纸巾都不够他抹眼泪。
  这的确是场散伙饭。
  苟游早就说过, 看完周一林安尼的表演后, 第二天他就会离开江城。
  林安尼也舍不得苟游, 但他却有个预感,这不会是他们三人最后一次见面。朋友之间如果有心联系,多远的距离都不是难事,何况杭城在同省,相较起其他天南地北的地方来,还真不算远。
  胡朋也不抱酒瓶子了,像个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地熊抱住苟游。
  天色还未黯淡,这家撸串店还有很多人。见此不少人好奇地转过头来,打量着苟游和胡朋这两个醉汉。
  苟游的表情却像是便秘似的。
  他努力地挣扎着,奈何体型被狠狠压制。无奈之下,苟游觉得自己就是唐僧,被蜘蛛丝密密麻麻捆住,扔在盘丝洞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只有他的悟空能救他。
  苟游垂死挣扎地看向林安尼。
  林安尼抬头望天。
  苟游悲伤地又一口闷:“其实吧,如果安尼你挽留我,说一声你想让我留下来,我就一定会留下来。”
  这句话宛如一杯醒酒茶,胡朋立刻醍醐灌顶。
  他放开禁锢住苟游的手脚,大声道:“留下来!苟游!”
  苟游转头看胡朋,闷笑道:“你说的没用,我要安尼说。”
  话音未落,目光又锁定住安尼。
  胡朋十分委屈,都是好朋友,怎么还能区别对待。不过好像一直都在区别对待,胡朋心大,没觉察出什么不对来。
  他才委屈了半秒,就忘了这茬,也眼巴巴地注视着林安尼。
  林安尼也没让人失望,他实话实说道:“我当然不想让你走。”
  “苟游。”他顿了顿,迎着两位好友希冀的目光,认真道,“留下来。”
  苟游闻言笑了笑。
  胡朋欢呼道:“苟游不用走了,苟游不用走了。好开心。”
  苟游却出尔反尔道:“我刚才说错了。安尼,这不够。我还想让你和我在一起。”
  胡朋以为自己听错了,傻乎乎地瞅了瞅苟游,见苟游虽然醉了,但不像开玩笑,就又看了看林安尼,林安尼更是一脸严肃。
  他傻眼了。
  自己肯定是理解错了,对,就是理解错了。
  如果以前林安尼还觉得自己是误会和自作多情,那么经过上次的雨夜表白后,他还不至于再洗脑苟游对他没意思。
  他是不想苟游走,但仅限于友谊。
  林安尼打了个擦边球,他说:“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啊。”
  他赌苟游既然隐藏那么久,就应该是有所顾忌,今天胡朋在,苟游应该不想在胡朋面前,暴露自己的性向。
  林安尼却预估错误。
  “不是这种在一起。”苟游很快用了一个更直接的表达,他的目光里满满地盛着一个林安尼,“安尼,你明白的。我想和你搞对象,男女朋友的那种。”
  筷子掉落的声音。
  林安尼转头,胡朋微微张着嘴,表情完全呆滞。
  他自言自语道,“我一定在做梦,对,我在做梦……”
  说着说着,胡朋就整个人趴了下去,倒在油腻腻的餐桌上。林安尼粗暴地抬起他的头,拿了张纸巾,垫在下边。
  再抬头,林安尼发现苟游仍然在固执地等待他的答案。
  避无可避。
  林安尼擦了擦嘴,对上苟游期待的目光,冷漠道:“如果是这种条件的话。那你,走吧。我以后会带着胡大傻去看你的。一路顺风。”
  苟游早就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惨笑道:“你就不能犹豫一下吗?”
  “不用犹豫。”林安尼说,“我早就说过,对你只有友谊。这一点从头至尾,没有改变过。”
  他想了想,补充道:“对不起,虽然作为朋友,我很想留下你。但是,我也不会勉强自己做任何不乐意的事。”
  苟游的脸色都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乐意的事?你指的是和我在一起吗?”
  林安尼说:“对。”
  如果说之前那些拒绝的话,还算委婉和轻描淡写的话,那么今晚的拒绝,倒是把一些粉饰全部揭开,毫不留情面。
  苟游颓败地把身体往后一靠,脸仰着天,双手捂住脸。
  他叹了口气:“等等,安尼。我得缓一缓。”
  林安尼也有些失落,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苟游难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等苟游接受一切。
  良久过后,苟游放开手。
  林安尼注意到,他整张脸都有点红,不知是迟来的酒劲上头了,还是被捂红的,但好在此刻苟游的表情比刚刚正常许多。
  他问道:“我能问是什么原因吗?”
  林安尼还没开口。
  苟游就啼笑皆非地制止道:“别说什么你喜欢女人的鬼话,我认得出来,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你要是对着女人能硬|得起来,我今天连吹三瓶白的。”
  林安尼的嘴角抽了抽,“别对未成年人开高速,别说我对女人没反应,我对你也不会有啊。”
  苟游愣了愣,“对,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高中生,我这也算是老牛吃嫩草了。”
  林安尼已经吃饱了,但他遇上好吃的还能再吃两口。他扒拉了两下蒜末茄子,已然见底。苟游见状,十分豪气万丈地叫来老板娘,对着菜单又点了三份茄子外加好几串肉。
  “别啊。”林安尼无言以对,“我吃不下那么多。”
  苟游却无所谓道:“没事,吃不下就扔着。”
  茄子已经上桌,林安尼筷子一刻不停,心不在焉地批评他:“浪费。你这店卖得值啊,留下那么多存款。这又是送玫瑰,又是请客的。”
  苟游却嗤笑了一声,嘴里含着心酸,“那破店值几个子儿。”
  林安尼总算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他抬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即便被拒绝,苟游还是挺喜欢林安尼的,看着就喜欢的那种。他强行忍住上手揉头的冲动,像个大佬似的说道:“什么都没发生,就是你哥家里有矿,随便点,吃不穷。”
  林安尼以为苟游又是在开玩笑,“行,矿主。”
  话题其实早就绕开了尴尬的地方,可苟游偏偏又要绕回去。
  苟游笑道:“所以你凭什么拒绝我啊?你哥现在要钱有钱,要颜值有颜值的。那小破孩能怎么着,偷电瓶车养你吗?”
  林安尼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没想到苟游那么敏锐,早就看出了他对姜屿西的心思。
  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再装傻。
  林安尼纠正道:“人家有名有姓,别那么叫他。”
  情敌之间,哪有名字可言。
  苟游冷淡地哦了一声,“那个姓姜的,哪里比我好。你就这么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撒手了?”
  林安尼随手在背后的书包里抓了抓,没两秒钟,就被他随机抓出来一支钢笔。他抽出两三张纸巾,重叠在一起,然后低头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三个字。
  姜、屿、西。
  一笔一划,都用了几分劲道,差点划破纸巾,从字迹就能轻易辨认出这是林安尼认真写的,平常写卷子他都是鬼画符,才没有那么严肃认真。
  苟游探过身子来,好奇地瞅了一眼,看到这三个字后,他真无语了。
  他嗤了一声:“矫情,你真以为我不清楚他名字?还写下来。”
  即便苟游真的不清楚,林安尼大可以拿出手机,打字给他看,简单又方便。可林安尼偏不。
  写完后,林安尼仔细地看了看这三个字,还算满意地折叠着纸巾,妥善地收回了自己的包里。这一幕落在苟游眼里,又是目瞪口呆。这少男怀春的模样,真是林安尼本人吗?
  林安尼瞥了眼苟游,理所当然道,“恋爱中的人,就是矫情的。”
  十万点暴击。
  苟游皱眉道:“什么意思?你们两个小屁孩真的早恋了?”
  林安尼先是没说话。
  而后他认命道:“没有。我有点分不清楚,他究竟喜不喜欢我。我一直觉得他是直男,所以也没好意思问他。”
  说完,林安尼更不好意思了,还尴尬地笑了两声。
  苟游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如果那个姓姜的对安尼没意思,他有必要把这人当做头号劲敌这么对付吗?他深知和直男就没结果,如果林安尼是一头担子挑着热,撞上直男不回头。
  那么苟游还不至于那么耿耿于怀。
  姜屿西以前喜不喜欢女的,苟游不清楚。
  但第一次见面,苟游就很清楚地看出来,姓姜的对他的安尼有意思。行为和语言都能骗人,但眼神骗不了人。
  姜屿西对他的目光充满敌意,对于一个毫无利益牵扯的陌生人来说,这并不必要。姜屿西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苟游又喝了一口酒。
  很好,虽然他没戏了。但他也不会好心地点破的。
  就让这两人阴差阳错地继续下去吧,还挺爽的。


第47章 程咬金
  一场散伙饭渐入尾声, 连食物飘散的热气都慢慢消散。
  林安尼很明白, 这世上没有谁能真正陪伴一个人走完一生,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像那天边的云,聚了又散, 散了又聚。
  这是人生常事。
  他很早就体验过, 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可临到分别,林安尼终究还是舍不得。他闷头用筷子扒拉盘中凉透了的剩菜,道:“你明天几点的火车?要不我翘个课送你吧。”
  “别。”苟游笑吟吟道,“你这好学生都不敢喝酒了, 还敢翘课?”
  林安尼掀起眼皮, 瞅了苟游一眼。
  他说:“你这是话里有话。”
  苟游耸了耸肩膀,并不否认。
  林安尼低头瞥见桌边放的啤酒, 这瓶是新开的, 胡朋没喝两口就趴下了, 所以几乎是满的。
  他也不怂, 把酒瓶推到自己这边, 挑衅地对苟游挑了一下眉, 作势就要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
  苟游却皱了一下眉,立马阻止道:“别,我是开玩笑的。”
  林安尼笑着拂开他的手, 完全不听他的, “没事。”
  他顿了顿, 难掩眼底的落寞,说道:“我也很久没喝酒了。这次践行酒,作为你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不喝说不过去。”
  林安尼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苟游再阻止反而显得客套。
  他不再劝阻,却是打趣说:“谁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林安尼瞪他:“之一。”
  “那也不是。”苟游吊儿郎当地说道,“你苟哥的朋友遍地五湖四海。你林安尼嘛,以前算,我把你放在心尖上捧着的。可既然你都拒绝我了,你在我心里就得掉名次。”
  这番理论奇葩至极,毫无逻辑。
  林安尼听得眼都快直了,他目瞪口呆地竖起拇指,心里可别扭,嘴上还是说:“服。”
  苟游好久没笑得那么开心了。
  这酒瓶子,没一会儿,就被林安尼灌下一大半,眼见着就要见底,半路却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这程咬金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至少有五六个人,经过林安尼撸串的小摊子,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脚步来,对着林安尼和苟游指指点点。
  林安尼还在对着瓶子吹,没注意到这些。
  反而是苟游先发现了不对劲,看着这群人,慢慢地皱起了眉来。
  围观的几个人一番嬉笑过后,推推搡搡地推出了一个代表。林安尼也察觉到了问题,注视着这群人,放下了酒瓶。
  这代表是个剃成莫西干头的男学生,这发型在一中一片的寸头和锅盖头中,实属另类和洋气,要不是他正正经经地穿着一中的校服,林安尼猜不到这是他广大的校友之一。
  不过他不认识人家,人家却个个都认识他。
  “莫西干头”拖长音地哟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不是咱们的大红人,林安尼林同学吗?你今天可是在台上出尽了风头啊。怎么一回头就在这种路边摊上,吃上了呢?怎么着,也该连夜坐飞机去法国吃蜗牛吧,哈哈哈……”
  这代表还没笑完,他的小伙伴就非常默契地跟着笑起来,仿佛林安尼此人就是一中最大的笑柄。
  林安尼对这方面再迟钝,都到这份上了,怎么听不出来对方是来找茬的。
  不过今天的校庆过后,就会有这种无聊的人出现,这在林安尼的预料之内。他并不惊讶,也不打算理会。
  但他也不继续喝酒了,而是对着苟游笑了一下,慢慢地继续吃着残羹冷炙。
  “莫西干头”见冷嘲热讽没用,林安尼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就更加恼羞成怒。他一把掀翻林安尼面前的盘子,“吃什么吃,我跟你说话呢。”
  一阵摩擦碰撞的声音后,不少盘子被碰倒在地,这下所有吃饭的路人,都直勾勾地看着林安尼这边。
  老板心惊肉跳地从内厨出来,心疼地“哎呦”“哎呦”地叫了几声。
  “莫西干头”倒也不心虚,嗤了一声,“这能值几个子儿,大不了赔给你就是了。不像有些人……没钱只能吃地沟油,偏要装逼艹人设,真是笑掉大牙了。”
  这人看起来虽然就是个普通的学生,但他既然敢那么说,可能真是来头不小。
  老板这是小本生意,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人,只好呐呐地站在店门口,敢怒不敢言。
  林安尼对钱来钱去的这方面很不敏感,但他再迟钝,“莫西干头”这一番话下来,他倒是听懂了这群人究竟在笑他什么。
  可他十分费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穷了十多年的林安尼,对攀比这件事,一无所知,活得很是懵懂。
  但在社会摸爬滚打过几年的苟游,却完全不一样了。他不轻不重地放下筷子,斜眼睨着来者不善的这群人,“你们这几个……是一中的?”
  一中是江城最好的学校。
  至少在江城这地方,任何人说自己是一中的学生,他的情绪都该是自豪的。这群人也不例外,“莫西干头”特意挺了挺胸,得意道:“是又怎么样?”
  苟游一声冷嗤,惊讶道:“不像啊,我以为一中都是我们安尼这样的好学生。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进去了。我这也没听说一中有靠后门进去的先例啊。”
  这番话对付其他人,也就一般火力。可对付“莫西干头”来说,却是致命的打击。他确实不像其他人一样,完全靠着真凭实力进去的。
  他爸在江城是个小有名气的富商,一中斥巨资新建的豪华图书馆,就有他爸百分之十的捐助。
  他的同伴对此事也是知情的,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莫西干头”,大多数人的目光交杂着不易察觉的鄙夷。
  他们这群人是正正当当考进去的,平常碍着“莫西干头”平常的势力,才慢慢有些接触,可学霸心中总有一份清高,他们内心还是不承认这个富商之子的。
  “莫西干头”恐怕也早就知道他这群朋友不是真朋友,表面上同仇敌忾,和和气气,背地里不一定怎么指派他。
  被苟游无意说中后,“莫西干头”脸憋得通红,更是恼羞成怒。
  时间不早了,林安尼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对峙中,他抬头看向苟游:“要不我们换家店?”
  苟游想了想,说:“算了,去我家吧。方便点。”
  林安尼家里有年迈的爷爷,胡朋一大家子兄弟姊妹齐全,都不太方便。也就苟游一个人独居,没有拖家带口的。之前他们三人如果想聚一聚,也会选择去苟游家里吃顿火锅之类的。
  唯一的坏处是,单身男子的小窝就是很乱,衣服鞋子袜子以及锅碗瓢盆全是乱飞。他们上次说好的吃火锅,结果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坐在苟游的一堆臭袜子中间,火锅和脚臭味齐飞,这味道绝对酸爽,永生难忘。
  所以一般没什么事,林安尼不会考虑这一个选择。
  今天被这群人坏了兴致,只能出此下策,林安尼为自己的嗅觉哀悼了片刻,认命地点了点头。
  苟游背起一醉不醒的胡朋,昂了昂头:“安尼再问老板再要几瓶啤酒,顺便把没吃完的菜打包了吧。”
  林安尼点了点头,往内厨走去。
  “莫西干头”似乎又找到了嘲点,他这次换了个目标,是对准苟游的:“你不是还能空运保加利亚的玫瑰送给林安尼吗?怎么这种路边摊还需要打包。有钱人就是这种有钱法吗?”
  林安尼已经拎着两个冰啤酒走出来。
  苟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待要开口讽刺。
  林安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你这种穷人就是不懂,像我们这种有钱人的生活,更知道浪费就是可耻。说了你也不懂,上流社会的生活,不是谁都能接触得到的。”
  苟游惊讶地看着林安尼。
  他大步走过来,迎风招出租车,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些人。林安尼帮着苟游把胡朋送上后座,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师傅,开车。”
  一阵风一样的尾气吹过,吹了这群人一脸。
  林安尼目睹这一切,笑得眉飞色舞。
  苟游见他开心,原本的坏心情也好了一些:“你倒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看事情。”林安尼大咧咧地说,“上次沾上姚哥,我就挺烦的。这群小萝卜头,老子行走江湖的时候,他们的毛都没长齐。”
  苟游却无情地说道:“他们好像比你还大一届,我看见胸牌了。”
  “……我不承认有这样的校友。”林安尼扒着椅背,面朝着苟游这边,胡朋已然睡着,乐不思蜀地打着鼾。
  苟游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苟游的私人独居小窝到了。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离别的氛围就很浅,一来林安尼觉得他们终究还会在见面,二来苟游绝口不提之后去杭城的打算。
  这都让林安尼有种错觉,好像明天过后,依然能时不时地见到苟游,次数频繁到他都嫌弃的地步。
  然而等苟游拉开大门,一切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展现在林安尼眼中时,他的心底才真正地产生了离别的真实感。
  原先堆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今天一尘不染,连家具都被搬空,可能被苟游扔了,也可能被卖了,都有可能,反正就是空了。
  客厅里只剩四面白墙、一个废旧的沙发,还有门口鞋架处摆放的行李箱和打包纸盒。
  仔细想想,苟游确实无牵无挂,一个人来江城,一个人离开江城。林安尼早该想到这一天的,这并不意外。
  那一天晚上,林安尼过得其实挺快乐。
  苟游可能预料到他们会来,家具都搬空了,竟然还准备了一大袋的零食,都是林安尼喜欢的。
  林安尼酒也喝得不多,全程都在吃,噎着了才喝一口啤酒兑兑。
  苟游给他们找了个经典的影片,林安尼没看过,他看得目不转睛。凌晨一点左右,胡朋睡醒了,和他们一起加入狂欢的夜晚。
  临到三四点,林安尼才横七竖八地睡在地板上。
  可能是因为要离别,苟游越喝越清醒,他从打包纸箱里找了两条毛毯,想要盖在林安尼和胡朋身上。
  一回头,林安尼一边说着梦话,一边紧紧地抱住了胡朋。
  苟游一脸无语。
  盖毯子的一瞬间,他才听见了林安尼的碎碎念。
  “……你这个坏蛋。”
  “姜屿西,你这个傻逼。”
  连同名字后边跟着一串骂人的话,林安尼平常都不这么骂,全用在了梦里了。而且他骂得竟然是嘴上最喜欢的姜屿西。
  苟游听着林安尼的碎碎念,心里不觉感到好笑,他究竟是怎么和自己的心上人相处的啊,怎么好好地谈恋爱,闹得这么委屈。
  他盯着林安尼的睡颜,心里柔软了不少,却有点舍不得林安尼继续那么委屈了。
  林安尼一边骂,还一边有动作。
  他一个勾拳,差点把胡朋打飞。
  又一个抬脚,重重地压在了胡朋的大腿上。
  最后竟然还掐上了。
  胡朋从梦中惊醒,惶恐地坐直身,捂着疼痛的脸,对正对面的苟游惊恐万分地诉苦说:“怎么回事,我做梦梦到安尼把我给暴揍了一顿。”
  苟游的嘴角抽了一抽。此时,他望向林安尼的目光褪去了霸道总裁式的深情,隐隐之中暗含了不少嫌弃之意,对姜屿西的羡慕和嫉妒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即便他已经出局,对这个曾经的情敌,他竟然还产生了一丝同情。


第48章 一栋楼
  林安尼第二天是在空荡荡的四面白墙中醒来的。
  醒来时, 他左手像个亲密爱人一样搂着胡朋, 毛毯被他踢下去,交缠在脚踝之间。林安尼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枕着他胳膊睡得香甜的胡朋,内心是崩溃的。
  为什么当初他和姜屿西睡得老老实实,一点都不出格, 换成胡朋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事后现场。
  林安尼的手都被枕麻了, 想要抽离,却被睡得依然香甜的胡朋一个大扑,重新牢牢地抱住人形抱枕,发出一脸痴迷的笑容。
  林安尼:“…………”
  林安尼也懒得叫这人起床,直接踩着拖鞋站起来, 往唯一的卧室走去。他以为苟游还是像以前一样, 给他们睡冷地板,自己睡温暖的床铺。
  可他打开门, 却发现, 别说人, 卧室连一张床都没有了。苟游前一晚根本不可能睡在卧室。
  “抱枕”一言不合就离开的行为, 让胡朋感受到了一种空空的失落感。他从梦乡中醒来, 睡眼迷蒙地揉了下眼睛。
  胡朋坐起身, 见林安尼脸色不妙地左右乱转,像是个无头苍蝇,他作为一个呆熊, 根本猜不到好友这是在做什么。
  林安尼越转, 胡朋他本就还未清醒的脑袋就越晕乎。
  胡朋抱着毛毯呆呆地说:“安尼你知道吗?昨天我做了两个很恐怖的梦。我先是梦到苟游跟你表白, 说他喜欢男人。后来又梦到你胖揍了我一顿。”
  提到后头这个梦,他就心酸。
  胡朋哀伤道:“我一直想在梦里问你,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可是就是说不出口,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苟游。”林安尼脸色却很严肃,“他不见了。”
  胡朋这才清醒过来:“不见了?”
  他连忙站起身,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左右乱转。忽然,他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面朝林安尼,欲哭无泪道:“他不是不见了……这是人已经在车站,要走了。”
  在发现苟游不见的那一刻,林安尼就注意过时间,现在才七点多一刻。苟游的车票是九点半,按他的个性来说,不至于这么早就去车站等候。
  林安尼皱了皱眉:“他有跟你说过,几点的车吗?”
  胡朋抹了一下眼泪,哽咽道:“七点半啊,我们已经来不及了,从这里赶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到时候苟游早就上车了。都怪我……我记得我闹了六点多的闹钟的……怎么都没有响。”
  七点半,苟游告诉他的确实九点半,整整差了两个小时,对他和对胡朋的说辞都不一样。这不会是他记岔了或者说错了。
  他,就是故意的。
  苟游并不想让他去车站送人。
  闹钟确实没响,胡朋还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一边泪眼婆娑,一边拿着手机研究个不停。
  “别看了。”林安尼一屁股坐了下来,声音有点颓败,“你的手机没问题。这闹钟应该是苟游他关掉的。”
  胡朋傻眼道:“他为什么要关?”
  林安尼烦躁道:“我怎么知道?”
  一会儿,他认出这是苟游的毯子,一脚踢开:“他这人出尔反尔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胡朋调出苟游的号码。
  林安尼皱眉:“别打了,我打过。关机。”
  胡朋闻言抬头看了林安尼一眼,却还是不信邪地自个儿拨了一遍。事实证明,他打和林安尼打毫无区别,手机那头熟悉的机械女声让人烦心。
  胡朋心里很是郁闷,习惯性地从怀里拿出一包劣质的红双喜。
  他一抬头,就见到林安尼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烟。胡朋被盯得手一抖,想起林安尼不喜欢别人抽烟,他一脸“大侠饶命”地把烟往怀里放。
  林安尼嗓音沙哑:“给我一根。”
  胡朋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安尼就又重复了一遍。
  胡朋颤抖着从怀里拿出原来那包烟,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了出去。
  林安尼接过烟,往嘴里一放,还未点火,见胡朋不对劲,斜眼睨他,开了点玩笑:“怎么?一根烟也舍不得啊。”
  “拿去。”胡朋又扔给他一个打火机,“又不是什么好烟,哪里好意思舍不得。可安尼,我记得你刚上高一就把这玩意儿戒掉了啊。怎么又……”
  林安尼点完火,就被呛了好几口。
  他一脸嫌弃地踩灭烟头,“啧,还是不喜欢。”
  胡朋已经搞不懂林安尼的心思了。
  林安尼却打起精神,说:“走。”
  胡朋傻傻地问:“去哪儿?”
  林安尼说:“车站。”
  “可……”胡朋话未全部说完,林安尼已经懂他的意思。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现在去,绝对赶不上开车的时间。
  一切将会是白用功。
  林安尼却微微叹了口气:“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可能,还是要去去看。万一火车延迟了呢?万一苟游想不开在车站吃了碗关东煮,没有赶上车呢?”
  这些意外还真是万一,万分之一的可能。
  如今的火车都是动车或者高铁,延误的可能性本就很低,偶尔也可能因为个别天气因素延误,但今天江城的天气格外好,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江城火车站售卖的食物都很难吃,苟游想不开去吃一碗关东煮,并且错过上车时间……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比第一种火车延误的几率更小。
  林安尼和胡朋都知道这些,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追去了火车站。
  八点十分。
  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林安尼找不到一点疑似苟游的身影。胡朋去前台问了工作人员,对方说今天没有任何班次延误,一切如常。
  林安尼不甘心,又上上下下地找了一大圈。
  倒是把很多路人认成了苟游,却没有一个是本人。
  林安尼和胡朋双双蹲在火车站门口,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胡朋拿出了他百年不变的红双喜,往嘴里叼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转性的林安尼,又拿出一支来,往林安尼胳膊肘的肉上戳了戳。
  艳阳天高照,林安尼穿着短袖都嫌热。
  他抹了一把脸,摇了摇头:“我不抽。”
  胡朋懵道:“那你刚才……”
  “刚才是我犯傻。”林安尼转头看向胡朋,鼻尖是细细碎碎的小汗珠,分明是一个挺狼狈的模样,在胡朋看来却意外有点可爱,“我爸也爱抽烟。他走那天,我第一次抽,觉得烟味难闻极了。”
  胡朋了然,“所以苟游像你爸。”
  林安尼啼笑皆非,却颔首道:“也算是吧。你和苟游都是我的老父亲。”
  胡朋挠了挠头,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林安尼拍了拍腿上的灰尘,抬头望了望天,“走吧。”
  胡朋说:“去哪儿?”
  “你,回家。”林安尼指了指胡朋,又指了指自己,他的眼中充满着现实的悲伤,“我回学校……不瞒你说,我已经迟到快两节课了。”
  女魔头会杀了他。
  胡朋没料到这匆忙来火车站一个个找人的偶像剧情节过后,他们之后的方向和目标竟然这么接地气。
  胡朋的工作是轮班制的,他今天没工作,也不太想回家宅着,索性就送林安尼去了学校。
  这次胡朋第二次来一中。第一次他被苟游叫来和姚哥拉架,那天是半夜,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这是胡朋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参观一中的校园。
  他是参观,林安尼却是赶着回教室上课。胡朋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拉着林安尼望向不远处一座高耸的建筑,惊叹道:“这是什么?”
  林安尼大步往教学楼走,说道:“图书馆。”
  胡朋又看向另一座红白相间的球形建筑,新奇道:“这个丑不拉几的,又是什么。”
  林安尼嘴角一抽,“这是食堂。”
  这个二食堂刷漆上去的时候,已经初具丑样,遭到了一众学生的吐槽和排斥。不少学生联名上书,说要给新食堂换衣服,现在的颜色实在辣眼睛。
  这些提议被校方一一驳回,原因就是科学证明,红色能够增进人的食欲。你看人家肯基基、麦当当,哪一家洋快餐店的装修不是火红火红的。
  这一论点有理有据,学生们无力反驳,只好被迫接受。
  胡朋感叹地点了点头,赞美道:“你们一中的环境真不错,这小树苗、小池塘建的,都不像是学校,像个小区。”
  下课铃响,从教学楼走下来两个学生,听一个社会糙汗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对他们的校园赞叹又惊奇,一阵自豪油然而生。
  既然已经下课,林安尼倒没有之前那么火急火燎的模样了。
  他稍微耐心了点,满足胡朋参观的欲望。
  一中的池塘旁边的灌木丛中,立着三两只雪白色的禽类。
  胡朋说:“安尼你看,这两只大白鹅,还怪好看的,这肉一定很嫩。”
  林安尼摇头道:“这不是大白鹅,这是白天鹅。不能用来吃的,校方花大价格买来给人观赏用的。”
  胡朋只听说过癞|蛤|蟆吃天鹅肉,从没见过真正的天鹅,一时起了兴致,盯着天鹅猛瞧,差点把人天鹅都给吓飞了起来。
  旁边两个女生也没什么事,觉得好玩儿,就站在一旁看着玩。
  胡朋在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也被当做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可坐看右看,胡朋都没看出这白天鹅和他家过年杀了吃的大白鹅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是有些不同,但他真的没感觉出颜值上的巨大差异。
  其中一个短发女生站出来,指着池塘另一边说道:“那儿有个小木屋,你看到没,这是给天鹅安的家。”
  新奇过后,胡朋感觉到一股索然无味,天鹅真没什么好看的,他给女生面子,客气地哦了一声。
  短发女生觉察出对方的懈怠,有点急了,卖力地安利道:“我们一中除了白天鹅,还有黑天鹅!”
  这倒是真的,黑天鹅今天都躲着,没出来。
  胡朋看向林安尼,林安尼点了点头。
  “便宜的还有蒙古鸭,图书馆对面的喷泉池里都是锦鲤……”短发女生得意道,“对了,我们学校还有鸳鸯!”
  林安尼却打断对方漫无边际的安利,较真道:“没鸳鸯吧。”
  短发女生说:“有!”
  林安尼说:“我在一中待了一年,都没有见过。”
  短发女生涨红了脸:“以前是没有,可过几天就会有了。我这也是刚刚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的,听他和另一个老师说,有个学生的亲戚准备捐几只鸳鸯给学校。”
  胡朋懵懂道:“鸳鸯不也是鸭子吗?捐鸭子有什么稀奇的。”
  短发女生不服气道:“这鸳鸯就是个零头。听说那人要给学校捐一座楼,重新翻新体育馆。”
  这林安尼倒是有点信了。
  一中的建筑大多数都翻新过,除了体育馆,依然是几十年前的破烂风格。何况江城虽然是个小城市,做小本生意发达起来的富商还真不少,之前陆陆续续有学生的父母或者一中已经毕业的校友,捐助过一部分资金帮助学校修建图书馆。
  但都是出一份力,真的捐一座楼的,林安尼还没听说过。
  见林安尼将信将疑,短发女生生怕别人觉得她谎报军情,她急着解释说:“你们别不信啊,这是我亲耳听到的。这个捐助人今天早上过来的,一来就说要捐一座楼,校长都被吓到了……”
  胡朋感慨万千:“这涝的涝死,旱的旱死啊。”
  他还那么穷,只能买五块钱一包的红双喜,这和他生存在同一片土地的有些人,竟然有钱到这种份上。
  捐楼,这不就是往天上撒钱吗。
  林安尼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低头一看,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但这号码即便过好几年,他依然熟记于心。
  因为这是个夺命电话。
  这个号码属于女魔头。
  肯定是因为迟到两节课被抓了,林安尼认悲伤地接起了电话,“班主任,我……”
  他一个“我”还没说完,就被女魔头无情地打断。
  班主任急色道:“你和苟游是什么关系?”
  林安尼不太懂她为什么会提到苟游,皱眉道:“他是我朋友,出什么事儿了吗?”
  班主任将信将疑:“只是朋友?”
  林安尼嗯了一声。
  班主任又问:“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对方难得开玩笑。
  林安尼感觉到班主任应该没有因为他的迟到,破坏心情。
  他说道:“当然不是。”
  班主任掷地有声道:“那他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们学校捐一座楼,还提条件说,这座楼得以你的名字命名?”
  对方非常不解,一连串的疑问过后,她依然添了一句。
  “你给我说说看,为什么?”
  为什么……
  连番的震惊已经让他陷入无限迷茫。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啊。班主任嘴里这个人傻钱多的土豪,是他认识的苟游吗?确定不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吗?


第49章 安尼楼
  结束通话后, 林安尼就赶到了校长办公室。一中的校长虽然神秘, 基本不致辞上台讲话,大小琐事全都代交给贴心的教务主任。但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校长。
  甚至可以说,他见过校长很多次。
  这老头儿曾经兼任过高一三班一学期的地理老师,所以林安尼对他挺熟悉, 也不怕, 他对林安尼也挺面熟,就是名字和人一直对不上号。
  直到今天,林安尼急急忙忙地赶来办公室,对着一众骨干教师报上大名后,校长才恍然, 哦……原来这个小娃娃, 就是捐助人嘴里说的好朋友,林安尼。
  以后也会是一中新体育馆的名字。
  苟游被一群大佬包围着, 就坐在校长的旁边, 左手一杯热普洱茶——怕是校长多年的珍藏, 右手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 目光中都充斥着点点困意。
  他昨天几乎没睡觉, 今天一大早跑过来捐楼, 能不困吗?
  一看见安尼,苟游倦怠的眼神都亮了起来,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站起来。
  林安尼旁边还站着胡朋, 比起还算淡定的林安尼, 胡朋整个人可以用面容呆滞来描述, 仿佛从昨晚就一直活在梦中,没清醒过。
  林安尼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校长办公室,认出站在最角落的女魔头以及一众熟悉的大佬,他先是求生欲极强地鞠了一个躬,不卑不亢地对各位老师问好。
  胡朋对那次家长会发生的事很有心理阴影,他有样学样地模仿林安尼鞠躬和问好。
  林安尼把目光放在苟游身上,十分不解地问道:“你不应该坐上了去江城的高铁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捐楼以他名字冠名又是怎么回事。
  但最后这件事羞耻度实在爆表,林安尼不好意思没个铺垫就问出口,如果是他理解有误,或者班主任表述出错,那就很尴尬了。
  “我是买的今天的火车票啊。”苟游很随意地喝了一口校长的心肝宝贝茶,他摊摊手说,“可惜昨天不是来了一群傻逼,硬说我是冒充富二代,我这就来给他见识见识,老子是不是冒充的。”
  如果林安尼没看错,听完苟游这一通解释,几位骨干教师的脸部表情比之前更扭曲了一些。
  斥巨资捐一座楼,竟然只是因为被人说假冒富二代,被气着了。
  这人是真的人傻钱多吧。
  况且这捐助者,动不动就说一些不雅的措辞,这群自命清高的老师们,哪里听得惯这些,纷纷一副辣耳朵的表情。可在一座崭新的体育楼面前,所有人都要低一个头。
  顾全大局的老师们,除了一刹那的表情微妙,之后都表现得很是淡定。
  校长对着林安尼招了招手,慈眉善目道:“你就是安尼吧。”
  林安尼就根据校长的意思走进了一些,他点点头:“我是。”
  “诶呀。”校长朗声大笑道,“好名字,好名字。安尼楼,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字。”
  林安尼:“…………”
  他微微冷静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胡言乱语道:“他,我是说苟游,他真的要给学校捐楼?还要以我的名字来建?”
  校长接受能力极强,他年纪不小,头发都白了,成天靠戴一顶黑色帽子遮白发和秃顶。他闻言,一脸“你这小娃娃又在说傻话”的慈爱模样。
  “合同都快签了。”校长轻轻一拍掌,笑呵呵道,“这还能有错?”
  说完,校长又拍了拍林安尼的肩膀,“好孩子啊,真是好孩子,还没毕业就知道要报效母校,以后立业了还得了。”
  大家都那么淡定,他怎么能输。
  林安尼抹平刚才在校园里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脸的冷静,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的虚假模样。
  苟游没钱,这是他一直以为的。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慢慢变得阔绰了起来,送他玫瑰还知道要一千朵,聚餐全是他主动请客,林安尼想平摊也被对方一口拒绝。
  他天真地以为,苟游只是刚卖了店,手头有点零钱。
  可今天,他才发觉,自己对苟游那些事知之甚少,甚至还没在场这几位淡定自若的老教师知道得多。
  他们虽然吃惊,但毫无对方实现不了承诺、付不出钱的担忧。好似捐一座楼,对苟游的金库来说,只是凤毛麟角。
  苟游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的态度。虽然想改变的,只有可怜兮兮心疼他钱的林安尼以及仍然浑浑噩噩的胡朋。
  其他人对此事,非常乐见其成。
  林安尼见事态已经这样,改变不了大局,只能试图改变一下细节。
  他弱弱道:“咱们体育馆历史是挺久了,但……新楼能不能别用我的名字啊。”
  好、羞、耻。
  他林安尼是谁,就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员,既不是企业家,也不是文学家,很有可能以后依然这样,不能说碌碌无为,就是平凡地过完一生。
  既不能在历史长河上留下一点小小的墨点,也不能成为江城口中称赞的名人。要知道一中其他有名字的楼,全是叫得出来姓名的名人,如果把“林安尼”和“这些名人”放在一块儿,相提并论。
  他这么厚的脸皮,都会觉得羞愧难当。
  待他毕业以后,学弟学妹每次看到体育馆中的“安尼馆”三个字,可能还会讨论这位无名氏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一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林安尼不想这样,可其他人却由不得他。
  校长觉得这是无尚的光荣,别人巴不得这样,可林安尼竟然推拒。他有些不可思议,微微皱起他有些泛白的眉毛:“你不想要?”
  林安尼点了点头。
  “不行。”这次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苟大佬,突然发声,他严肃道,“我对一中又没什么感情,哪能让我平白无故捐楼。要不是你,我连这学校的大门都懒得进来。”
  话是这样没错,可太直白了。
  校长和其他老师面露尴尬。
  苟游越想越不得劲,他索然无味道:“如果你不想要,我就不捐了。没意思。”
  林安尼正有此意,校长却睁大了眼,看起来有点无助和伤心。
  这真是赶鸭子上架。
  到了这个份上,拒绝反倒闹得里外不是人。苟游和校方都不会开心,明显林安尼跑来办公室之前,他们这几人,倒是谈得其乐融融的。
  林安尼一来,说了几句扫兴的话,反而大家都不高兴。
  他头皮发麻,羞耻地想了想日后“安尼楼”建起来的模样,耳朵都通红了。
  林安尼压低嗓音,声音听起来意外有些发软。
  众人听他开口,吐出迟疑的一个字,“……好。”
  所有人的脸上洋溢出一抹真挚的笑容。
  林安尼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之后他们就开始商量新楼的建造问题,这种细节本不用众老师参与,委托给一个负责人和工程队就可以。
  可这是这些人第一次体验到一个新的希望在他们手中冉冉升起,对待这新体育楼就像还未出生的孩子一样,内心柔软温暖得很,一个个地对它的建筑风格、占地面积、内部设施,提出自己的看法。
  温声笑语,其乐融融。
  苟游不认识这些老师,在这群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对一中也没任何情感,选择突然性捐楼,只是因为他听到不少说“林安尼装逼装有钱人”的流言蜚语,一时冲动想用自己的能力,来打破这些流言。
  毕竟,他现在什么都少。只有钱多了。
  可本来没感情的苟游,断断续续地听他们讲一些微小的细节,心里竟也涌出一股股奇怪的暖流。这些老师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可他们汇聚在一起,为一个不关乎自身利益的事而发自内心地开心。
  这可能就是归属感?
  从未产生过归属感的苟游,被撬动了一点点。
  林安尼走到苟游身边,扯了扯他,笑道:“哎,所以你是不是不走了。”
  “走。”苟游摇头,“我改签到下午了。吃完午饭就走。”
  其中一位女老师笑道:“苟少要回杭城啊。要不就在我们学校食堂吃完,再走?”
  没有风,林安尼依然很是错乱。
  苟少???
  这是什么年代的称呼,他们是在拍民国剧吗?
  然而苟游却真的对这个称呼见怪不怪,他完全没有一点违和感的反应,而是很自然地点点头,“我是想和安尼他们去一中食堂吃一次。”
  各个老师面露和蔼的笑容。
  过了半刻钟,女魔头起身,对林安尼说:“走吧,大名人,你该去上课了。”
  林安尼眨了眨眼,“那我两个朋友。”
  女魔头本想说,他们两个人都是成年人,还都有两条腿,用不着你瞎操心。可下一刻,校长就笑眯眯地说:“他们坐着也是无聊,让两位跟着安尼去听听课吧。”
  女魔头哪里敢说不好,当然点头答应了。
  也不管苟游和胡朋愿不愿意听课,反正他们两人就跟着林安尼做了一上午的学生。高一三班的教室最后排,仅有两个空座,就被空降而来的两个陌生人给占据了。
  女魔头也没介绍,两人就大喇喇地坐在后排闷头睡觉。
  同桌小声道:“那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林安尼:“嗯。”
  他顿了顿,说道:“这节课过后,他俩一块儿跟我们去食堂吃午饭。”
  快要下课,同桌犹豫地望了望窗边:“这恐怕不成吧。”
  林安尼还没意识到问题,“怎么?你还排外啊。”
  同桌心道冤枉,说起排外,姜屿西才排外好吗?明明一上午都不在状态,时不时往林安尼的空座位上看,明面上就牵肠挂肚得很。
  结果人不仅来了,还带来两个拖油瓶。
  姜屿西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同桌杵了杵林安尼,示意他往外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林安尼总算知道同桌在顾忌什么了。这门外站着三三两两的骨干精英教师,其中一个还有难得一见的校长大人,形成了一道令人畏惧的天然“屏蔽”。
  同桌好奇心旺盛,林安尼一上午没来,一来就带了两个陌生人坐在教室后头旁听,这没猫腻就怪了。
  他软磨硬泡,才从林安尼嘴里抠出一丢丢的真相碎片,然后靠着自己强大的八卦能力拼凑出了七八分事实经过来。
  这校长和老师,显然是来等传闻中的苟少的。
  正值饭点,等完肯定要一块儿用餐。林安尼竟然还提议说,让他们一块儿用餐。这简直是魔鬼提议啊。
  谁想和校长一起用餐?
  这比鸿门宴还恐怖吧。
  同桌头皮发麻,说道:“不了吧……还是你们一起吃吧。我和姜同学一起,就行。”
  林安尼还等着趁用餐的短暂时光,多和姜屿西说说话呢。然而就被同桌无情地占有了姜屿西的午饭时间。
  他心想,你这么擅自地就替姜屿西做决定。
  他本人知情吗?


第50章 不能学
  都说一中食堂的菜色还不错, 苟游早就想来体验一次林安尼的日常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所以当有人提议他留下来,尝试一下食堂的饭菜时,他心里非但没有丝毫的不愿意,反而很乐享其成。
  包括坐在教室最后, 做个睡懒觉的旁听差生, 他也挺喜欢的。
  毕竟,苟游念到高中就辍学,也没读过大学,总觉得学生时代离他很遥远,遥远到他已经忘了他作为一个学生该是什么模样;又对校园生活心向往之, 很想感受一下这种单纯美好的氛围。
  最重要的, 他准备临走前,过一天林安尼的“一天”。
  感受了两节课, 苟游反倒不憧憬了。原来好学生的日子都是这样, 枯燥又无聊, 台上那些老头老太讲的课一点趣味都没有, 还没他每天闲来无事在外浪荡来得有意思。
  至少街角卖花的阿太每天清晨会用江城的方言跟他打招呼, 菜市场卖猪肉的壮汉还会问他为什么突然把店关了。
  每天会遇到相同的人, 也会碰上不同的人。这大概就是苟游在江城这两年最有意思的事吧,但他有个小秘密一直没说——杭城和江城虽同属一省,方言却相距甚多, 他几乎都不怎么听得懂卖花的阿太都在跟他瞎扯什么。
  这个秘密连林安尼都不知道, 因为安尼偶尔也会摒弃普通话, 用一些江城话和他交流。这种次数不多,但苟游都表演得很好,没人知道他听不懂。
  苟游准备把这个秘密放进肚子里,死后带进棺材里,不告诉任何人。
  因为原生家庭的关系,其实苟游这人,性格并不热络,对他来说,一座城市和另一座城市,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他土生土长的杭城,他离开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没有根,也不愿意扎根。
  至少昨天,苟游还是那么想的。
  可真当他要离开了。所谓了无牵挂的苟游,默默地注视着前面两三桌林安尼的后脑勺,又瞥了眼坐在旁边打呼引人注意的胡朋,心中的不舍达到最高的峰值。
  对人的不舍,逐渐转变为对一座城市的不舍。
  下课铃响,站在门外翘首以盼多时的校长和两三位精英骨干教师,就那么大喇喇地走进高一三班的教室。教最后一节物理课的,是新来的年轻女教师,没见过这阵仗,校长刚进来时,她还以为自己又进入了一次考核期,连忙回忆着上节课有没有什么纰漏。
  结果校长根本没有往讲台方向走,而是低调地走到教室最后排,对那两个陌生的旁听生说些什么。
  再之后,她就看见校长对林安尼同学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并且小幅度地招了招手。
  林安尼是不大情愿的,好好的送别饭变成了一次“荣幸”的与校长共进午餐的机会。他站起身的瞬间,脸色涌现一丝微妙的不快,但很快就被他收了回去。
  没人看到,只有近在咫尺的同桌察觉到。
  看林安尼吃瘪,同桌还挺开心的。他哥俩好地揽着姜屿西的肩膀,对着失落的林安尼乐呵呵地笑。
  姜屿西一开始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
  林安尼难过地瞅了眼姜屿西,心里别提多幽怨。
  姜屿西被林安尼哀怨夸张的表情逗笑,他终于不再摆着脸,还开了金口说:“去吧。苟游他们还在等你。”
  林安尼假装在收拾东西,实则在拖延时间,心道不止是胡朋苟游在等他,那一圈学校的大佬也在等他。
  林安尼还没出社会,就先得体验一次和领导共进晚餐是个怎么样的滋味。
  这种场合女魔头也得在。
  她见林安尼对校长的指令无动于衷,有点着急:“林安尼!你在找什么?快过来。”
  林安尼对着姜屿西委屈地鼓了鼓嘴。
  姜屿西迟疑半秒,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安慰地摸了摸林安尼的脸颊。
  林安尼这才开心了一点。
  他对着姜屿西咧嘴笑了笑,转身大步往后排走。要是平常到了饭点,教室里哪里还有学生留着。今天倒是都被“低调”的一群老师给吸引了注意力,不约而同地留下来静待事情的发展。
  校长的举动还真是出人意料。
  他先是主动与莫名其妙坐在后排的旁听生闲聊,后竟然叫了林安尼一起,看起来林安尼和这些学校大佬都很熟络的模样。
  高一三班的学生们风中凌乱。原来他们中间,做了一个真正低调的关系户吗?能让“神出鬼没”连致辞都从来不去的一中校长,都青眼以待。
  林安尼究竟是什么神仙人物啊。
  很快,在一片客气的和乐融融中,林安尼三人跟着这群大佬,往食堂的方向走去。高一三班的学生发现没有八卦继续看,也就陆陆续续地散了。
  教室里还剩姜屿西和同桌两人。
  既然林安尼不在,同桌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分量尤其多的爱心便当就有了他的一份,所以同桌也不急。他语重心长道:“姜同学,你这样不对。”
  姜屿西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同桌悠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想安抚安尼脆弱娇气的小心脏,可好朋友之间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安尼生得好看,跟小姑娘似的。但你也不能上手啊……要能上手,我也天天上手好吧。”
  他皱着眉迟疑片刻,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寂寞了,想谈恋爱了?”
  姜屿西任由他胡言乱语。
  同桌想起一个八卦,神神秘秘道:“如果真是这样,你就去找个姑娘谈个恋爱,千万别抑制不住地饮鸩止渴。安尼再怎么秀气,也是个带把的男孩子。你千万别误入歧途啊。我听说高三学长有个寝室就因为太寂寞了,把一个胖子室友当做女孩子,天天摸他胸……”
  姜屿西的眼角跳了一下。
  同桌见姜屿西脸色不对,怕纯洁的校草被这个劲爆的八卦吓到,他立马改了口风:“当然啊,我只是听说、听说,何况都是一群直男,摸摸胸也没啥吧。”
  姜屿西瞥了他一眼,无情地拿开同桌搭在他肩上的爪子。
  同桌被转移注意力,他比较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不高兴地说:“姜同学你是不是又高了点?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咱们差不多高啊。我倒是没事,可你得想想安尼啊。他为你能追上你的身高,天天在那儿喝牛奶补钙。”
  姜屿西被同桌唐僧一般的絮絮叨叨吵到,冷淡道:“你还走不走?”
  同桌道:“走。当然走。”
  姜屿西得先去校医室拿便当。路途才走到一半,好不容易闭了一会儿嘴的同桌又开始碎碎念:“我说真的,姜同学。安尼是我最喜欢的长相,如果他是个女孩子,我肯定追他……”
  一个眼刀飞来。
  同桌莫名觉得一阵寒意。
  他左思右想,觉得这句话没毛病,难道又得罪了姜屿西?
  姜屿西淡淡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没把他当过女孩子。”
  话音才落,他忽然想起林安尼小时候穿裙子的模样。至少那时候,小姜屿西真的天真地以为这是个甜甜的小公主。
  自我打脸。
  姜屿西尴尬了半秒,说:“……至少现在没有。”
  同桌还没分出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医务室就到了。第一学期,姜屿西还没转学过来的时候,流感爆发,同桌就像个林妹妹似的,总是体弱多病。
  所以他对这位帅气的校医,也算是熟络。
  但很快,同桌就觉得,自己那几次看病经历算什么,姜屿西这才是打入医务室内部好吗?
  姜屿西一踏入医务室的门口,校医就知道是他来了,头也没抬地说道:“饭菜在包里放着,你自己拿去食堂热一下。我周末有点事,你跟你妈说一下,我不去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
  校医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抬头看见同桌,挑了一下眉,问道:“怎么?好不容易带个人一起来,还不是安尼啊。”
  这句话看起来普通,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同桌暂时还琢磨不出哪里怪。
  姜屿西提了饭盒,说:“上次你让我看的书,我全看完了。”
  校医有点惊讶,意味深长地看向姜屿西:“这么厚的两本?你全看完了?”
  姜屿西:“嗯。”
  他顿了顿,“还有别的吗?”
  校医这才站起身来擦了擦手,他弯腰在旁边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稍微薄一些的,“之前两本,你别急着还,有时间我去你家考你一下。”
  姜屿西想了想说,迟疑道:“我妈一直都会在家。”
  校医有些恼羞成怒,碍着同桌在才没爆发出来,他说道:“我才不怕她。”
  姜屿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关上医务室的门,同桌还没捋完这巨大的信息量。
  “啥意思。”同桌碎步跟着姜屿西,好奇心被发育到了最大化,“校医认识你妈妈?”
  姜屿西言简意赅:“嗯。”
  同桌:“…………”
  正常人不应该在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是什么关系吗?怎么到姜屿西这边,就是一个“嗯”。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他就不应该对这人抱有任何期望的。
  不过他就说素不相识,校医怎么可能会经常给姜屿西带饭,原来是有长辈这一层关系在。这校医看着年纪不大,不太可能是姜伯母的初恋情人之类。
  好在同桌是八卦之王,在家长会上就打听到过许多内幕。
  听说姜伯母原来是一个三甲医院的护士长,这校医校医毕竟是学医的,难道以前是同事?
  或者双方父母认识,所以小辈有来往?
  又或者是亲戚?不对啊,要是亲戚。姜屿西第一次见到校医,怎么就没认出来。
  一个个猜想在同桌脑海里浮现,又一个个地憋回去。
  好奇心不能被满足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同桌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脚丫子被羽毛撩来撩去,还不能抓挠,异常地痛苦和折磨。
  待到两人已经走进人山人海的食堂,同桌才从这个问题上跳脱出来,忽然道:“我差点忘了!你……竟然在看医术?你是不是想学医?”
  林安尼苟游几人,旁边有校长和骨干老师的陪衬,显得格外众星拱月。他们不用排队去打菜,早就有人交代了下去,连菜色都和食堂今天售出的不一样,显然是厨师现炒的,热热乎乎地摆满了两大桌,和普通学生们已经凉了的饭菜形成鲜明对比。
  这让大部分学生们的目光交织着复杂的羡慕嫉妒恨。
  原来一走进食堂,姜屿西的视线就落在了这众人的焦点身上,直到同桌忽然提到“学医”的事,他才淡淡地挪开目光。
  姜屿西说:“不学。”
  同桌哈哈道:“你别不好意思啊。我都看到了,校医给你的都是医书。”
  姜屿西却说:“我没骗你。”
  他学不了。


第51章 撬墙角
  这两天来, 一中的流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 飞来飞去,怎么也刹不出车。
  校庆杀出来一个叫林安尼的高一学生,他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一个彻头彻尾的男生搭档人人口中的姜屿西, 出演了舞台剧的女主角。
  这样还不够, 他们民风淳朴从未有学生当众炫富的一中,竟然出了一个异端。此人还是林安尼,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友,先是作为外校生弄来入场券,后又在众目睽睽下上台送了一捧据说从国外专程空运过来的玫瑰, 庆祝好友第一次表演圆满成功。
  这种种行径, 已经够惹眼了。无聊枯燥的一中生活,林安尼必定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论的风云人物。
  可校庆还未结束半天, 又有消息不胫而走, 说是这林安尼根本就不是富二代, 他和那穷酸朋友演了一出装逼的好戏, 连那玫瑰也是从批发市场借来的, 下场后还得把玫瑰花还回去。表面光鲜亮丽, 实际落魄穷酸。
  一天之内,剧情反转,现实比舞台剧更有趣。当天傍晚, 即刻就有线人再度证实传闻, 林安尼和他的好友就在校外一家路边摊喝酒吃肉, 根本就不像是他们嘴里的有钱人。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学生怀疑爆料的真实性,觉得林安尼不至于撒这种拙劣的谎言,那么后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佐证,所谓三人成虎,整个一中校园已经认定这个新晋风云人物的品性是有问题的。
  正所谓你穷没关系,可你也别摆阔啊。
  很多学生根本记不得这个林安尼长什么样,即便他本人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可只要有人提到这名字,大部分学生都会摆出一脸嫌恶的表情,以表明自己的政|治|正|确。
  然而中午的事件,又让这群关注林安尼的人,被深深地打了脸。
  “这人谁?他不是林安尼吗?”
  “为什么一个普通学生会和校长一起吃饭……我记得上次能和校长共进晚餐的是全校投出来的优秀学生干部,这个林安尼成绩没有那么好吧。”
  “还有他对面,坐着的不就是那个送他玫瑰的穷朋友吗?”
  “我记得班主任在我们班说,有一位好心人注入资金准备捐助一中新的体育馆……该不会就是林安尼和他朋友吧。”
  他的好友笑道:“怎么可能?就算人家有钱。那是一栋楼,说捐就捐,家里有矿?”
  这位学生这时候还很认定自己从小到大的世界观,直到半年后,新的大楼拔地而起,鎏金的“安尼楼”三个字挂在体育馆的顶楼最上方,那遥不可及的距离,让他逐渐意识到——“当年他还是太天真了,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食堂人满为患,同桌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对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情侣腻歪地吃完饭,相约去隔壁买一杯奶茶。
  情侣刚起身,他就眼疾手快地抢占了座位,后来的几个人只能怏怏地等待别的机会。
  同桌兴奋地朝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姜屿西挥手,急道:“你快过来啊。我好不容易逮到的座位。”
  姜屿西落座。
  同桌摩拳擦掌,道:“你快点开饭盒。以前我每天看着你和林安尼吃香的喝辣的,都馋死我了。这次总算轮到我了。”
  殊不知姜屿西根本就没打算跟他吃一份便当。
  闻言,他才知道原来同桌不像平常一样如风般冲出去打饭,是存了这份心思。现在再去打饭也晚了。
  姜屿西也没犹豫,直接掀开饭盒盖子。饭菜是加热过的,今天的菜色依然丰富,一阵饭香扑鼻而来,足够羡煞众人。
  同桌迎着其他人羡慕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抓起一双筷子,准备尝尝看林安尼赞不绝口的饭菜。
  姜屿西把饭盒推给他。
  同桌仔细一瞧,道:“竟然有锅包肉哎。我最喜欢这个了。”
  姜屿西说:“安尼也喜欢。”
  同桌至少和林安尼做了那么久的同桌,自然知道他的喜好,这些菜都是林安尼爱吃的。他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好可惜啊。今天他没能吃到,食堂那些菜就算是现炒的,他也该吃腻了。哪有这些好吃……这些都是硬菜啊,得多费功夫啊。”
  姜屿西说:“嗯,我得谢谢他。”
  同桌也知道姜屿西口中的“他”该是校医,是应该谢谢。即便这校医认识姜伯母,或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只要不是什么救命恩人,哪里值得这么付出。
  同桌保持着一颗虔诚的心,夹了一块土豆放进嘴里,味蕾顿时被征服,他觉得好吃到能上天。
  “不过。”同桌说道,“连口味也是安尼喜欢的。这也太巧合了吧。”
  林安尼祖籍广城,定居江城。这两座城市,都喜爱清淡,保留食物的原汁原味。可他本人却像是基因突变的异端,爱上了北方的甜面酱。
  如果没有尝错,同桌发现这些菜完全是对林安尼量身定做的,甚至每一道菜都放了点甜面酱。
  姜屿西瞥了他一眼,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慌张,他才不会说是自己特意跟校医提的小请求,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是很巧。”
  同桌狐疑地瞅了瞅姜屿西,总觉得有些猫腻,但很快他就打断自己的联想。说不定是那位人美厨艺好的校医大人喜欢甜面酱呢?
  也说不定。
  同桌早就打了满满当当的一份饭,他狼吞虎咽地扒了两口,忽然发现姜屿西全程都没有动筷。
  他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呢?”
  姜屿西没有打击别人以此为乐的爱好,他说:“我还不饿。”
  “骗人。”同桌道,“哪有人学了一上午还不饿的。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
  姜屿西:“…………”
  他仍要勉强自己,说:“没有。”
  如果说原本只是三分猜测,那么看姜屿西这表情,猜测全变成了肯定。
  同桌放下筷子呜呜哇哇地大叫,“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不就一起吃菜嘛。我又没有吐口水在里面。”
  姜屿西无奈道:“你小声点。”
  同桌愣了半秒,更加委屈:“你为什么那么区别对待啊。我承认自己没有安尼长得好看,也没有安尼可爱,没有他聪明,还比他更世故……”
  此人明明是受了伤,列举起自己的缺点来,却丝毫不心软。列举到最后,他忽然停住,很理解姜屿西地说道:“唉,这么看来,我实在一无是处,我理解你了。我要是你,我也嫌弃自己。”
  姜屿西看对方实在可怜,说道:“我没有嫌弃你。”
  同桌不信:“还说没有嫌弃。你都不肯跟我一起吃饭了。”
  姜屿西如实说:“我有点洁癖。”
  “哦。你长得就像是有洁癖的样子。”同桌点点头,信了半刻,又觉得这只是姜屿西的借口,“不对啊。可你遇到林安尼怎么没洁癖了。他一个皮小孩,比谁都脏。”
  同桌这话没有黑林安尼。可能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林安尼对很多东西无所顾忌,活得比谁都糙。如果姜屿西真有洁癖,怎么能忍受得了林安尼。
  姜屿西想了想,说:“他是不同的。”
  同桌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姜屿西。
  姜屿西愧疚,难得对同桌产生一丝关怀,主动问道:“怎么了?”
  “姜同学。”同桌放下筷子,严肃道,“我之前那些都不是开玩笑。我劝你还是早点找个妹子谈恋爱吧。再这样下去,我怀疑你要对安尼情根深种了。”
  姜屿西睨了他一眼,良心不再不安。
  他恢复了冷淡,说道:“我很好,一点毛病都没有。你不用操心了。”
  同桌长长地叹了口气,依然很担忧的样子。
  姜屿西懒得再迎合他,低头看手机。
  在水深火热之中,林安尼竟然当着校长的面,拿出了违禁物品手机,并且偷偷摸摸地发了一条微信给他。
  林安尼:【姜屿西!救命!!】
  姜屿西嘴角微翘,心情不错,回复的消息却依然有他个人的风格。
  姜屿西;【?】
  林安尼也习惯了这样。
  他趁着老师们攀谈关乎新体育馆的事项,飞快地打着字。
  林安尼:【校长他们疯了!说要送苟游去火车站!!不是说校长很忙的吗?怎么连送人这种事还要亲自去???】
  姜屿西:【因为你的苟游不是一般人。】
  林安尼收到后,皱了皱眉。难道全世界都知道苟游的身份,就他不知道?问题是自己不太在乎家世背景这一块儿,玩得到一起就玩,玩不到一起就不玩。
  苟游也没有主动跟林安尼提及的意思,他要是现在再去问,反倒显得刻意。
  林安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送他……】
  姜屿西:【那就送。】
  林安尼:【可……那好尴尬啊。】
  林安尼:【你能不能陪我去?】
  林安尼:【一只小黑猫小心翼翼地卖萌.jpg】
  林安尼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是谁,小霸王。这种小事,怎么可能会难倒他。
  校长要送就送,他才不管。
  他只是想要多一点和姜屿西相处的机会。
  毕竟快期末了。不出意外,之后两人不管关系如何,见面的机会远没有现在前后桌那么频繁。
  果不其然。
  姜屿西:【好。】
  林安尼喜滋滋地收回手机,他心道,自己猜得没错,在这种事情上,姜屿西从来不会拒绝他。
  周转于这种应酬场合,苟游有些累了。
  他见林安尼一反之前的百无聊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林安尼开心,他也就高兴点。
  苟游笑着问:“安尼,什么事情那么开心啊。”
  林安尼嘴角还是翘着的,却是笑嘻嘻地摇着头。
  他睁眼说瞎话:“没事,我哪里有高兴啊。”
  苟游:“…………”
  另一边,姜屿西看似淡淡然地收回手机。
  同桌嫉妒道:“是安尼吧。”
  姜屿西不置可否。
  同桌道:“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这话还挺绕口令。
  姜屿西听得毫无负担,他应付地顺着同桌的话:“怎么知道的?”
  “你。”同桌点点他,“只有跟安尼聊天,才会笑得那么明显。”
  姜屿西微怔,“我有笑吗?”
  同桌都懒得点醒他了,直接问道:“哎,安尼找你什么事。”
  可能要缺席一节课,还得跟班主任请假。
  姜屿西也没瞒着,直接承认道:“他朋友要走了,我陪他一起去火车站。”
  “哦,苟游嘛。我知道。”同桌自言自语地逞强道,“安尼也肯定给我发了。我一定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来看看手机……”
  然而打开某绿色软件,只有一水的公众号提醒。
  同桌这次真的想哭了。
  他愤怒地找到一个最常联系的联系人,敲击下一句话。
  ——妈,我被撬墙角了。
  母上大人迅速地回道:“怎么了?”
  同桌:【我的好朋友跟我的另一个好朋友在一起了。】


第52章 再见啦
  林安尼问女魔头请了一节课的假, 顺便也替姜屿西请了一下, 原因明目张胆到站不住脚。按照女魔头的话来说,林安尼又不是生病走不动路, 更不是四肢不健全、小脑不发达,送个朋友还需要姜屿西的陪同。
  莫不是智障?
  可她还是答应了。
  谁让人现在是金主爸爸,连校长都得顾着他脸色,下半年拔地而起的高楼还得以林安尼为名。她现在这个班主任当的,是完全说不上话咯。
  班主任长吁短叹一番,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可林安尼知道, 她这就是开开玩笑,如果真的介意, 就不会说这些酸溜溜的话。他生怕因为这种小事,影响了姜屿西在女魔头心里的印象, 对方一松口答应,林安尼便千恩万谢地鞠躬, 只差说一句“谢主隆恩。”
  待林安尼走后,同办公室的隔壁班主任——曾经把染红发的林安尼推到凤尾竹深处藏起来的男老师,他不由笑道:“你这人也是口是心非, 之前一有任课老师在你这儿告状,说点林安尼的不好,你就在那里皱着眉头暗戳戳地怼。人家就这点小要求,你看这脸拉的……”
  “小要求?”女魔头并不服气, 她是真的不太情愿批这个假, “我对他够好了吧, 上次一个同学说要去喝表哥的喜酒,我看临近期中考,还没批下来。林安尼要去送朋友,行,我批准。可他去就去,还拐带着我们全校第一去是怎么回事?”
  隔壁班班主任忍俊不禁,道:“拐带?你说得太严重了。人家两人就是感情好。”
  “那感情也实在太好了,就跟两个连体婴儿似的。人家女孩子感情也没那么好。”女魔头越说越气。
  隔壁班班主任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无法理解女魔头生气的点。
  他当然无法理解,因为女魔头心里有一个小秘密。
  前段时间,她无意在街上碰见姜屿西陪同他妈妈逛街,就来了一个短暂的交流。姜屿西去前台点咖啡,女魔头无意提到即将到来的文理科分班。
  女魔头想当然地觉得姜屿西肯定会选择理科。一中有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只要文理科分班,就会有一次小规模的测验,将不同等级成绩的学生从一班到七班划分。一班是重点班,其他班级倒是没太多差距,都是平行班。
  这有些残酷,但也很现实。
  姜屿西已经是一班的预定种子选手,没带商量的。女魔头结束高一三班一年来的带班后,高二她就会成为理科一班的班主任。
  她很自然地以为,高中三年姜屿西将都会是她的学生。直到那次和姜母提及分班,姜母脸上流露出来的些微尴尬,让她恍然大悟,可能一直以来,自己都理解错了。
  甭管重点班还是平行班,分班以后,姜屿西都不会成为她的学生。看姜母的意思,这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姜屿西显然已经和父母报备过。
  毫不夸张地说,姜屿西此人就是一中的瑰宝。一中曾经出过考到最高学府的学生,但这已经是多年以前的辉煌了。这么多年来,一中一直萎靡不振,重本率一年比一年低,拔尖的人才更是少。
  一中虽是江城的老牌中学,家长口中的骄傲,但多年来一届更比一届低的重本率已经让一中的口碑面临着岌岌可危的风险。近年来新建起来的私立学校,反而有赶超的势头。
  校长和众多老师,百思不得其解,是学生越来越不如还是老师教学水平有误?
  后来,他们逐渐发现。
  是因为井底之蛙。一中是江城最好的学校,一中学子只要穿上专属校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碰上路人的另眼相待,连卖烤红薯的老太都会说,“一中的?阿婆给你一个大点的,乖娃娃小心烫。”
  他们是父母嘴里的骄傲,亲戚羡慕的隔壁家小孩,众人谈起来的优等生。再者近年来全国提倡素质化教育,尽量给学生减负。一中早就接到了文书,是江城第一个实施的学校。
  没压力、没动力,优越感十足。每天被温水煮青蛙,还沾沾自喜。
  姜屿西这位转学生的到来,像是一中老师等待已久的契机,或者说改变现状的开关。他一来,每次考试,近乎满分,拉开原本的第一名至少二三十分。
  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是对手。
  一中学生嘴上说,这不是人和人的差距,这是人和神的差距,可心里却暗戳戳地较劲。他们以为在天上飘乎乎地久了,忽然有一天被告知说,你只是个最普通的人,并没有比别人优秀到哪里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这哪里能甘心?很快,一中老师就发现,他们的学生整体都在进步。有的进步得不明显,有的进步得飞快。可能名次还是那个名次,但这样的名次扔在全省,就是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姜屿西,却做了一个魔鬼选择。
  当天。
  女魔头讶异地问道:“您说什么?姜屿西有八成可能选择文科?”
  姜屿西端着餐盘过来,面色如常地坐下来,陈述一个事实。
  “老师。”他说,“不是八成,是十成。我确定要选择文科了。”
  女魔头忍不住问:“为什么?”
  然而姜屿西并没有回答他。
  当晚,女魔头失眠,他的爱人进入梦乡多时,可她却因为这句“十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普通人选文科选理科都没事,她自认为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得公平公正,不能搞学科歧视。
  可她还是不理解。姜屿西为什么要选择理科?文科主观题多,遇上不合拍的批卷老师,管你是什么神仙大佛,照样扣分。理科就不一样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姜屿西的理科成绩从来都是满分。他选文科,就是在冒险和浪费。
  无数个“为什么”盘旋在她的脑海,那晚女魔头罕见地没有睡好,也没有找出答案来。直到有一天,她差点把这一茬忘了,却偶尔看见林安尼和姜屿西趴在教室外阳台的栏杆上说笑。
  因为天气热,两人都脱去了累赘的校服外套。
  姜屿西一如既往穿的是白衬衫,林安尼穿着宽松短袖。夏风吹拂过两个少年被造物主眷顾的脸颊,吹起他们的衣服下摆。
  不一样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清隽,一个漂亮。
  林安尼笑嘻嘻地和姜屿西说了一大段的话,姜屿西低头认真地看着他,脸上写满温柔。等林安尼说完,他忽然抬了一下手,抓去林安尼邋里邋遢挂在嘴角的一粒米饭。
  他的动作很是自然,仿佛早就习惯了替林安尼做这种小事。
  当时,女魔头的脑海里就有一个挺不可思议但是唯一能解释“姜屿西选择文科”的念头。他是因为林安尼选的。
  隔壁班班主任还在嘲笑女魔头太较真,请假这点小事总惦念在心上。
  女魔头却摇了摇头,说道:“姜屿西哪里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
  隔壁班主任怔愣了片刻,心道,她嘴里说的,是他遇见过几次的姜屿西吗?感情用事,确定是形容他的?
  ————
  校长和几位老师微笑地送着苟游往安检的方向走去。
  忽然,苟游转过身来,对着林安尼张开双手,用他一贯喜欢的霸道总裁式微笑:“来,小安尼,抱一个。”
  姜屿西就站在他身边。
  林安尼莫名心虚,他吊起眼角偷看了旁边人一眼。他这偷看太没技术含量,很快被本人抓包。
  这一个拥抱等待太久,苟游的笑容逐渐撑不住了。他开始思索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安尼连一个拥抱都舍不得给他。
  姜屿西淡淡道:“去吧。他在等你。”
  背后几位老师和蔼地注视着相亲相爱的他们。
  林安尼只觉得这一幕更加诡异了。他别别扭扭地走上前,眨着眼仔细看了看苟游。
  “快点。”苟游假装没心没肺地笑,“你哥手都举酸了。”
  林安尼也张开双手,结结实实地抱了上去。
  这拥抱太真实,不作假,不掺杂一点水分。苟游紧紧地搂着林安尼,竟然还能感受到他瘦削的腰肢和肋骨。
  苟游皱眉:“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林安尼心里念着,谁让他穷呢。不过最近还是被姜屿西养肥了一丢丢。
  “你别有期待,昂。”他小声说道:“真的只是朋友之间的抱抱。”
  早就不再抱有期待了。
  林安尼那么怂,对喜欢的人,哪里还敢抱得上去。
  苟游虽有点小的失望,但这种失望微不足道。他先是释然地一笑,不巧遇上对面情敌直视过来的目光,他这抹笑很快就转变为得意的笑,专门做给姜屿西看。
  情敌的视线,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如果具有实体,苟游不难想象自己的惨状。但他就是喜欢这样气姜屿西,看他明明气死,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假模样。
  苟游拍了拍林安尼的肩膀。他见别人都没看这边,只有姜屿西一直死死地盯着,一个作死,在林安尼的发隙之间,落下一个轻吻。
  这吻真的太轻,甚至不算是吻,林安尼自己都没感觉到。即便是被外边这群老师看到,也以为是苟游的嘴唇不小心擦到林安尼的头发而已。
  可姜屿西看到了。
  姜屿西随意垂落下来的手,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难受地蜷握了起来。


第53章 私生子
  胡朋呜呜呜道:“你好偏心, 什么都只想着安尼, 要走了都没想起我。”
  他一个大高个,身材又壮实, 嘤嘤嘤起来实在辣眼睛。但苟游似乎真的察觉到胡朋用手背重重地抹了一下脸,这下不仅是眼圈红了,连带着鼻尖和脸颊都是红彤彤的。
  竟有一种诡异的萌感。
  苟游失笑:“你这还争起宠来了。”
  胡朋恢复正常,又哭又笑地骂他。
  苟游心里知道,胡朋这心眼粗成这样,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 不过是自己要走了,胡朋眼里看着难受, 找借口出气呢。
  苟游又把双手张得更大一些,霸气地说道:“来吧。”
  胡朋虚伪地娇羞了片刻, 紧接着,他就像一个撒欢的、笨重的熊, 一个飞扑,牢牢地抱住安尼和苟游。
  三人紧紧地抱做一团。
  苟游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是个左拥右抱的君王。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他人眼里, 只会感叹一句真辣眼睛。
  林安尼被两人压在怀里使劲揉搓,他举起一只手,颤巍巍地说道:“我……快窒息了。”
  姜屿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也没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苟游和胡朋, 直接把林安尼从两人的夹缝中拉出来。
  抽离出来的林安尼这一刻还是懵懂的。
  他本就不算柔顺的头发此刻更是乱糟糟, 几簇不受管束的卷毛呆呆地立了起来, 连衣服也被揉捏得皱巴巴的,像一团废纸。
  林安尼呆呆地望着救命恩人,“姜屿西,我怕脑子都给挤坏了。”
  姜屿西帮林安尼抚平乱毛,闻言不甚在意地说道,“回去做两套数学卷子,就知道究竟有没有坏了。”
  苟游已经放开熊抱住他的胡朋,调侃道:“安尼你脑子什么时候好过?”
  毋庸置疑,他们三人之中脑子最灵光的就是林安尼。苟游说这种话也不看看自己。但胡朋还是被这种简单的快乐打动,挠着头哈哈大笑。
  安检只剩最后两分钟。
  苟游必须得走了。他拉着小小的一个行李箱,大步往前走,步伐干净利落。真不知道他家那一大堆被收拾出来的杂物和纸箱子被他扔到哪里去了,到头来竟然只剩下一个不足二十英寸的小箱子。
  林安尼记得那是一年冬天,他还在念初中。江城难得下雪,他站在村口的雪地里,花了大半个小时堆了一个雪人,零下三四度的温度,让他的鼻子和脸被冻得通红。
  苟游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林安尼面前的。当时,他也就拉着一个这么小的行李箱,身边也没个同伴,拿着手机翻百度地图。
  电子地图在这小村庄里并不好用,他来来回回都没找到自己打电话租赁的小房子。
  已经成年的苟游碰到了还在上初中的林安尼。
  无可厚非的,在他眼里,这就是个小孩,还是个下雪天偏要跑出来玩雪的傻逼。
  大雪纷飞,所有人家都紧闭着门窗,也没什么人走出来瞎晃,连阿猫阿狗都知道躲在家里取暖,方圆十里的户外可能就这小孩一个活物。
  苟游无可奈何,只好踩着雪,走到小孩身边,“喂。”
  小孩没理他,继续拿着树杈在雪地里涂涂写写。
  苟游心道,这小孩字写得倒是还成,不算顶好看的那种,偏向中规中矩,但至少比他这歪七扭八的字好看多了。
  他盯着雪地上的字,一字一句地念道:“林、王、八、你、骗、我。”
  苟游索性把行李箱放在一边,任由它被北风吹,抱胸道:“林王八是谁?”
  小孩没一丝停顿,“我爸。”
  苟游乐了,又一个家庭关系恶劣、可能还有点叛逆的小孩。他起了一丝兮兮相惜之情,多管闲事道:“他骗你什么了?”
  小孩毕竟还是单纯,嘴巴上下一开一合,眼瞧着就要说出口。他忽然转头,看向这个陌生的社会人,眨巴眨巴眼睛地问道:“关你什么事?”
  苟游没有回答。
  因为他被小孩的长相给惊艳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在杭城这些年,什么样的美女帅哥没见过,竟然被一个小农村的智障小孩给征服了。
  可说实话,这小孩是真好看啊。苟游狭隘的世界观里,越住在山沟沟里的小孩,越是糙,每天在外风吹日晒的,肤色难免比城里娇生惯养的小男孩要深一些。
  小孩站在阳光照耀下的雪地里,更是显得他唇红齿白。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白,甚至比那些护肤品化妆品医美样样不差的姑娘还要白上一些。
  江城难得这么冷,小男孩裹得很严实,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但丝毫不显臃肿,反倒只衬托出可爱。他还戴了一顶奶白色的毛线帽,不用近看,就能发现起球得厉害。
  这些都不能阻碍他的漂亮。
  审美这玩意儿是很主观的,苟游觉得这小孩好看到逆了天,可他真要发给别人看,那些人估计也就觉得一般。特别是姑娘家,大多数不喜欢这种有些阴柔的长相。
  还在念初中的林安尼觉得这男人着实奇怪,他们俩根本不认识,这人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小孩沉默片刻,扔掉树杈子,拍拍打打着手里和身上的雪。
  林安尼哼道:“喂,你怎么不问我了。”
  苟游觉得有趣,说道:“问你什么?”
  林安尼睁大了他猫似的眼眸,道:“问我……他骗我什么啊。你之前不是想问的吗?怎么又不问了。”
  苟游也是过来人,很能理解家庭关系恶劣的小孩有一定的倾诉情结。
  他压根不好奇,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儿,他都已经看腻、也听腻了,再出新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但他颜控,这小孩长得跟年画里似的。
  于是苟游难得耐心地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爸他骗你什么了?”
  “不、告、诉、你。”
  林安尼狡黠一笑,也不管那雪人如何,撒欢似的跑了。
  苟游:“…………”
  他靠着电子地图,一路抓瞎找到了自己租赁的小破屋。真正的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住进去的一瞬间,苟游突然反思,自己究竟是图什么。
  梦想?为了他可笑的梦想,他还真有骨气。
  苟游觉得不是。
  自由?可能吧。但自由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抽象到他摸不着也感受不到。
  赌气。
  其实就是赌气,就像那小孩一样,跟他爸赌那一口气。现在气还有,等到时间一久,气散了,他就真不知道徒什么了。
  自那次雪地偶遇后,苟游再也没有碰见过这和他有着类似叛逆情结的小孩。有时候,他偶尔想起来这破小孩,还会觉得那是自己坐太久时间的火车和汽车,又在雪地里冻傻了,出现了幻觉。
  第一年,苟游和姚哥一群人混在一块儿玩,大恶没做过,小恶却不断。
  他再次迷茫,自己究竟在图什么——无聊至极的生活,和以前浑浑噩噩的自己没任何区别。
  他想过要走,但又觉得没到那份上。
  第二年,因为圈子缘故,他认识了胡朋。
  这傻子,特别傻,却让他再无趣的生活中咂摸出一点点的意思。
  依旧第二年,胡朋说要带他去见一个好朋友,据说是一个误入歧途还未迷途知返的好学生。
  苟游兴致缺缺地跟着胡朋去见这人。
  然后,他才惊觉,原来到江城的第一天,遇见的那个男孩,真的不是幻觉。确有其人。
  他和林安尼是有缘分的。苟游第一天来江城,就能碰见日后心尖尖上的那一点心肝——连捧着都怕给捧坏了的宝贝,这是难得的缘分。但他俩,也是没什么缘分的,这村子这么小,他每天都能碰见一样的人,一年来他竟然一次都没自然遇到过林安尼。
  他们俩,确实没什么缘分。
  好在,一切未迟。
  苟游站在安检口,回头看他的两位好友,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在江城的这两年,虽然没混出任何名堂,但有幸遇见两个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
  也算值了。
  除了情敌,所有人都在对他挥手。
  捐了一栋楼,就是不一样。他这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临走之前,竟然能有这么多人送别他。
  然而,这其中挥手挥得最厉害的,还是胡朋和林安尼。
  胡朋一个大汉,心脆弱得跟玻璃似的,动不动就哭。他刚刚目睹着苟游大步往前走,眼眶就又红了。
  林安尼没哭,他在笑,露出左脸的一小点虎牙。
  少年人长得飞快。林安尼比前几年,变化非常大。他还是白,但终归晒黑了一点,脸上的婴儿肥全部褪去,线条也比以前利落许多。换句话说,长开了,稚气也逐渐脱去了。
  但那点小虎牙,还是跟苟游几年前见的如出一辙,一点都没变。
  林安尼的身形和当初那个玩雪的小孩逐渐重合,又慢慢脱离。
  乘务人员再次不耐烦地催促他。
  苟游笑了笑,不再拖延,洒脱地说道:“再见啦,我的朋友友们。”
  说着,他就头也不回地过了安检。
  林安尼突然道:“苟游!”
  苟游这才微微转身,看他。
  “下次我去杭城!”林安尼趴在栏杆上喊,“你不要不认识我了!”
  苟游哭笑不得。
  胡朋也嚷嚷道:“我也要去!”
  苟游叹息道:“你俩都没钱,去什么去。”
  胡朋哽咽道:“要去……我就要去……讨饭都要去。”
  苟游被这句话梗住,但又莫名地感动。
  他叹气道:“讨饭做什么。你们来了,我养你们就是。别说火车票,私人飞机送一架来专程接你们。”
  苟游是真来不及了。
  说着,他就真走了。这次真的是头也不回。
  林安尼的难过被一句“私人飞机”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私人飞机……这该是多豪啊。话说,直到至今,他都没有问过苟游关乎他的身世。
  可所有人都像是知道的样子。
  林安尼微微抬头,不解地看向姜屿西:“我刚没听错吧?他说用私人飞机接我们?”
  姜屿西很不想回答。
  但他还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你没听错。”
  林安尼震惊道:“……好厉害,他究竟是多土豪啊。”
  姜屿西倒是没料到林安尼不知道。
  他顿了顿,问道:“你不知道?”
  林安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哦,姜屿西想,那你还是别知道了。
  他并不想让林安尼知道情敌的家产有多么丰厚,那和他无关,和林安尼也无关。
  林安尼震惊了。姜屿西都已经把话提到嘴边了,听到他不知道,竟然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就在林安尼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时候,校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
  “安尼同学,其实我们都是猜的。”一中校长的形象非常像武侠剧里那些仙风道骨的隐士高人,林安尼经常觉得,他很需要一把长长的、能捋起来的白胡子,“苟不是个常见的姓,杭城有个知名的苟家。他来捐楼的一个月前,出了个挺轰动的消息。”
  “苟家资历最丰厚的现任负责人和他的长子,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了。”


第54章 是嫉妒
  火车站简陋的洗手间, 隔间门板被不轻不重地叩响。
  “安尼。”
  门内传来敷衍的两个字:“嗯嗯。”
  门外:“…………”
  姜屿西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不耐烦, “林安尼,你还走不走?”
  自从两人关系好了之后,姜屿西就很少连名带姓叫过他。偶尔有,每次出现这种特殊时候, 就是意味着这个别扭的人又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闷气。
  说实话, 每次姜屿西生他的气,他都找不到前因后果。
  好在他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所以林安尼就当不知道,等第二天,姜屿西就会恢复往日的淡定。
  林安尼匆匆忙忙地准备把手机放进衣兜里。
  找来找去, 没找到口袋。他这才恍然, 因为热校服早拖了扔在教室,他今天穿的短袖和运动裤竟然都没有口袋。
  差评。
  以后不去这家小破店买降价清仓的衣服了, 连个藏手机的口袋都没有, 这种衣服设计出来有什么用???
  林安尼空不出手, 只好用下巴夹着手机, 左手按冲水按钮, 另一只手使用单手系裤袋的绝技。
  可能是一心三用的关系, 林安尼的肢体和大脑一下子没匹配上,手机“啪嗒”一声摔在了人来人往踩过的瓷砖地上。
  林安尼:“…………”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没摔在坑里。
  等他手忙脚乱地做完一切, 门外等待的某人气也消了一半。
  林安尼推开门, 姜屿西就又回归了原来看破红尘的装逼样。水龙头“呼啦啦”地出水, 心理作用居多,林安尼这次冲洗得格外久。
  做好这些后,他就抽了一张纸巾,浸水兑些许的洗手液,来回地擦拭手机,一丝角落都不放过。
  林安尼毫无洁癖,但他是个正常人,并不能完全大大咧咧地忍受一个离坑只有半步远的手机。他试想,如果遇到这件事的是姜屿西,依他的性格,把手机给扔了都说不定。
  他就差多余地问姜屿西一句,身上有没有什么味儿。
  林安尼还真问了。
  待姜屿西走近,皱着眉看他匪夷所思的举动,却没有一句询问。
  林安尼眨了眨眼,说:“姜屿西,你觉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姜屿西连动都懒得动,“没有。”
  林安尼无言以对,说:“你闻都没闻!还离我那么远……好歹凑过来一些啊。”
  姜屿西哦了一声,便依言走近一些,离林安尼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轻嗅了两下,得出了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结论。
  林安尼不太满意:“你再走近一些,那么远能感觉出来什么?”
  姜屿西就又走了两步。他腿长,随便走两步,就是一个大的飞跃。眼下,他和林安尼完全是面对面、脚对脚,换句话说,这样的距离,林安尼连对方的黑头都看得见。
  可惜林安尼看了许久,竟然没找到姜屿西脸上的一点瑕疵。
  他不由郁闷,同样都是男人,这人究竟怎么逆天生长的。
  姜屿西皱眉道:“你究竟让我闻什么?”
  “闻我……”前两个字林安尼脱口而出,后面几个字实在太可耻,他有点说不出口。林安尼正在思考要怎么用婉转的语言形容它。
  姜屿西却已经倾身上前,没有任何预告地亲了下去。
  林安尼的脸太小,姜屿西一个手掌就能轻松捧住。
  这个吻和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上次在校庆节上的吻,清汤寡水得像是一个梦,像是假的。
  那么这次的吻,就像是一个情场老手的拿手好戏。
  姜屿西先是不轻不重地吮咬着林安尼的唇瓣,等到林安尼终于反应过来,刚要张嘴说些什么之际,姜屿西就狡猾地长驱直入。
  之后攻城略地,格外轻松。林安尼被杀的片甲不留。
  也不知道姜屿西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短短时日,进步飞速。林安尼被亲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地出声,姜屿西还不停歇,已经从嘴唇慢慢地转移到他的耳垂上。
  村口算命的老头说,林安尼的耳垂生得极好,这是有福的象征,必会保佑一生平安顺利,逢凶化吉。
  但老头也说,林安尼下巴无肉,脸太小,这就象征着没有亲人缘、福薄。
  有福没福都被他说了。
  林安尼就从来没信过这些。
  姜屿西却挺喜欢他这耳垂,不依不饶地又含又咬。林安尼被折腾死,吸了一口气,差点要使出自己曾经的小霸王功夫,把眼前这人往死里揍。
  幸亏林安尼忍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姜屿西才还未餍足地停了下来。
  他的额头抵住林安尼秀气的鼻尖,亲昵地责备道:“你刚瞎喊什么……”
  林安尼有一肚子话想问,但还是顾着眼前,委屈道:“我想说门外可能会有人……你忍一忍……”
  姜屿西想也没想:“不会有人。”
  他刚说完这两个字,就有人推门而入。
  姜屿西立刻放开林安尼,转过身去。林安尼则假装洗手。
  事实证明,刚才没有人闯进来,是他们运气好。林安尼又惊又怕又喜,他的心情还未稳定下来,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像被晚霞里晕染过一般,从里到外都是绯红色的。
  等到那人走,林安尼才勇敢地转身,和姜屿西面对面。
  林安尼抬着脖子,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是得理不饶人的蛮横。
  他质问道:“姜屿西,你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吗?”
  姜屿西说:“嗯,我亲你了。”
  林安尼深吸了一口气。
  他立刻背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里暗示三遍,林安尼你要镇定,绝对不能先输了场子。
  嗯。
  林安尼继续面对面,强行忍住,却没忍住笑意。
  他笑道:“你还敢说,谁让你亲我了。”
  姜屿西顿了顿:“……你。”
  林安尼还以为对方会戳破两人的暧昧,来一场直接了当的表白,他还得假装矜持一下。怎么姜屿西反咬说是他说的。
  他哪有那么饥渴!
  林安尼不服:“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姜屿西:“你说了。”
  林安尼幼稚地反击:“没有、没有、没有……”
  重复好几遍后,林安尼忽然想起来。他好像是说了。
  这是一场乌龙。
  林安尼睁大双眸,道:“我说的是‘闻我身上有没有味道’。”说完,他才小声地嘟囔说,才没有让你亲我。
  林安尼以为这是一场乌龙,虽然结果挺甜的。其实姜屿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两个字的区别。这只不过是他顺水推舟,借着这个借口,做了他一直想再做一遍的事而已。
  姜屿西顿了顿,“有。”
  林安尼傻眼道:“真的有???”
  他小声道:“我就是手机掉一下下而已啊……竟然真的有味道……明明都洗了那么久了。”
  姜屿西:“…………”
  姜屿西忍了忍,没忍住:“什么手机?”
  林安尼张了张嘴,“昂,什么都没发生。”
  姜屿西说:“你手机掉进去了?”
  林安尼左顾右盼,心虚道:“……没。”
  姜屿西忍无可忍。
  林安尼怕姜屿西误会,说道:“真的没,就是……差点。”
  他顿了顿,羞涩地提了一个意见:“你要不要也一起洗个手?”
  还没等姜屿西说话,林安尼又小心翼翼地观察姜屿西的脸色,补充道:“要不等会再漱个口?”
  姜屿西:“…………”
  林安尼似乎听到了咬牙启齿的声音。
  姜屿西一字一句道:“不用。”
  林安尼:“哦,也是。所以你是真的没闻到什么吧。”
  姜屿西面不改色:“闻出来了,不过是烟味。”
  烟味?
  姜屿西没什么语气地陈述一个事实:“林安尼,你今天抽烟了。”
  林安尼脑子短路了一瞬间,刚脱口而出一个“没”字,随后他想起来,姜屿西说得没错,他今天的确抽烟了。
  不过就一口,还是大早上抽的。
  林安尼不信:“你诓我的吧?隔了那么久,你还能闻出来?”
  “我不是闻出来的。”姜屿西直白道,“我是尝出来的。”
  林安尼脸红了。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姜屿西这记直球打得头脑混乱,支支吾吾像是一个语言障碍患者。这满是粉红泡泡的心情却被下一秒的姜屿西无情吹灭。
  姜屿西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所以你为什么要抽烟?”
  林安尼把责任全推给已经坐上高铁、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的好友,他迎着姜屿西的目光,心虚地说道:“还不是因为苟游……他没跟我说来学校捐楼的事,还以为他不辞而别,心情不好就借了胡朋一根烟。”
  他边说还边观察了一番姜屿西的神色。
  林安尼为表示自己的清白,傻傻地蹦蹦跳跳了两下,没掉出任何东西。
  他歪着头说道:“我平常真的不抽的,手上也没有烟。这衣服傻得连口袋也没有,校服在教室,如果你不信我,回去以后也可以搜课桌和校服……书包也行。”
  姜屿西轻微地吸了口气。
  林安尼见姜屿西没反应,以为他还不信,再三解释说:“我这个学期来,真的乖乖听你的话,做个像你一样的好学生了。不抽烟、不喝酒,你发给我的卷子我也全都做了,就是做得不好,错了好多题,我也不敢给你看……”
  他越说越难过。
  说到最后,林安尼觉得自己就是个失败者。
  前两天散伙饭他喝了很多酒,今天他情绪不稳定还主动问胡朋借了一支烟——这明明是他最讨厌的东西。杭中的卷子他做得一次比一次差。他真的很失败,还对姜屿西撒谎了。
  林安尼低下了头,轻微地剁了两下脚,沮丧道:“对不起……姜屿西。”
  姜屿西忍不住了。
  他倾身上前,把林安尼抱入怀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心上人耳后那点最柔软的头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姜屿西的嗓音有些沙哑,“我不应该那么着急的。但是,安尼,你太可爱了。”
  原先姜屿西确实没打算这么早坦白一切。他们还太年轻,谈感情太肤浅。本就是同性,再加上早恋,这条路会走得非常坎坷。
  他没有关系,可姜屿西舍不得林安尼陪着他一起走。这些日子来,早该认清,流言蜚语的可怕。姜屿西早就准备自己强大起来,砍去周围碍眼的荆棘后,再向林安尼坦白一切。
  即便没那么晚……至少,至少也得等到高考结束,他们两人都考上自己心目中的高校以后,他再跟林安尼表示自己长久以来不变的心意。可他竟然这么早就忍不下去了。
  姜屿西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挫败地说道:“我太喜欢你了,林安尼。苟游亲你的时候,我就在嫉妒。我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因为嫉妒,姜屿西不再是从前的姜屿西。
  他变得阴晴不定,变得面目丑陋,变得……心急了起来。


第55章 养骨髓
  林安尼傻了一样。
  他张了张嘴, 很快闭上嘴。
  姜屿西见林安尼这么纠结的模样, 还觉得挺好玩。但这一番自我剖析,已与表白无异。他现在就是个等待心上人递交判决书的傻蛋。
  林安尼只要摇摇头,说一句“抱歉”,再发一张好人卡。
  姜屿西即被判处了死刑。
  他觉得日后高考, 自己都不会那么紧张。
  林安尼指了指自己, 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我能理解为你姜屿西,就是喜欢我的吗?”
  姜屿西点了下头。
  林安尼心生欣喜。他却怕这巨大的惊喜是一个误会的泡沫。
  他挣扎了片刻,多余地问道:“你指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还是……”说到这里, 林安尼是真的害羞, 他轻喘了一口气。
  林安尼继续扭捏地说道:“还是爱人……的那种?”
  提到“爱人”这个字眼,林安尼更加不好意思。可其他形容, 都不够简明了当。他实在怕极了, 怕自己误会, 怕这又是一场见鬼的乌龙。
  闻言, 姜屿西轻轻地笑了一声。
  姜屿西平常不那么笑, 偶尔那么一听, 林安尼觉得浑身都被电了一下。
  从头至尾,林安尼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和纠结。姜屿西对自己的成功多了一点把握。
  他抬手摸了摸林安尼乱糟糟的头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都亲你了, 如果还说是朋友之间的感情。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他语气微顿, 全程只看着林安尼, 催眠似的抛出下一个问题:“你说呢?”
  这时候的姜屿西真是温柔到了骨子里去。
  林安尼哑巴了。
  他的脑内只在不停地放烟花。
  等烟花好不容易停歇了一会儿,林安尼也终于不再那么怂。
  他仍然有点怔然,“我猜……你就是中意我。”
  姜屿西忍着笑,“你真厉害,竟然猜对了。”
  林安尼轻轻地喘了好几口气。
  他扶着姜屿西的肩膀,低头好不容易缓过来:“如果……虽然不太可能,但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等会儿昏过去了。你记得要给我叫救护车。”
  “嗯?”姜屿西说,“你怎么了?”
  林安尼看了他一眼,道:“你还反问我怎么了?你这人才奇怪。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就表白,还是在洗手间里……”
  姜屿西安静地听他语无伦次的话。
  林安尼背过身,深呼吸无数次,心情平稳一些后才重新面对姜屿西。
  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脸,脸都被擦红了。
  林安尼又哭又笑道:“姜屿西,你知不知道……”
  姜屿西很少插嘴,但他今天却很快接道:“不知道。”
  林安尼被噎了片刻,更加哭笑不得:“你别打断我。”
  姜屿西嘴角就没放下过,他认真地开玩笑:“好的,安尼。”
  林安尼别别扭扭地说道:“其实吧……”
  林安尼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几个月没洗的脏球鞋,此时此刻他心里最大的念头竟然是以后要变得更好,让姜屿西觉得自己没喜欢错人,至少回头就把家里的鞋全洗了、被子全晒了,再钻研几道拿手好菜,立志要追赶上校医的厨艺。
  姜屿西看他:“其实什么?”
  林安尼本想说,他喜欢姜屿西,远比姜屿西喜欢他,早得多得多。可话到嘴边,林安尼又不想说了。
  说了有什么意义!
  表明自己喜欢惨了对方又有什么意义!
  说清楚对方对他表白的时候,心脏砰砰砰乱跳,差点就要跳出胸口,连气都喘不上来,惊喜到觉得还是有叫救护车的需要……
  说清楚这些又有什么必要???
  没必要,说了只能让姜屿西这个坏蛋更加得意罢了。日后提起这一天,姜屿西还有可能笑话他的痴汉。
  反正说不说,结果都一样——他可能要梦想成真了,他要和姜屿西谈恋爱了,他要和暗恋一个学期的心上人在一起了。
  过程是什么?不重要。
  林安尼强忍住笑意,假装为难地说道:“其实吧,你这人有很多缺点,要不要和你在一起,确实得考虑一下。”
  姜屿西也没进他拙劣的圈套,他挑了一下眉:“缺点?你可以举出来,我看看改不改得掉。”
  林安尼掰着手指说道:“那可就太多了。比如你这人太爱生气。”
  姜屿西淡淡道:“专属对你生气。”
  林安尼说:“这更不行。”
  姜屿西道:“行,我改。不过苟游走了,我对你生气的次数会少很多,你别怕。”
  林安尼说:“这和苟游有什么关系?”
  姜屿西看了看他。
  林安尼歪着头不解。
  姜屿西也不狡辩,更不逃避,他直言道:“因为我每一次生气都是因为吃醋。目前为止,情敌只有苟游一个。”
  林安尼耳朵微微泛红。
  他呼着气说:“谁说情敌只有他一个……不对,谁说苟游是你情敌了?”
  苟游只跟他表白过,连三人行之一的胡朋都没看出来过,姜屿西是怎么看出来的。
  姜屿西直视着他,并不说话。
  “好吧。”林安尼捂了捂发热的耳垂,“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
  姜屿西洗耳恭听:“什么?”
  林安尼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你管我太多。特别是学习。”
  姜屿西说:“那是为你好。”
  林安尼吐槽道:“女魔头也总是把这句话当口头禅。”
  “那行。”姜屿西冷然道,“我以后就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安尼只想小作一下,可没想过把姜屿西给作走了。
  他脱口而出:“……别。”
  林安尼盯着脚尖,“你还是管我吧。我挺喜欢你管我的,刚才那些话我就是随口说说。毕竟我妈去世那么多年,没法子管我,我爸也不管我,我爷爷年纪也大了。你管我,我就觉得还有人在乎我。”
  姜屿西心脏小小地震颤了片刻。
  他知道,这个感受,叫做心疼。
  “我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就是发发牢骚。”林安尼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他展颜笑道,“姜屿西,谢谢你的喜欢。虽然你有这么多缺点,但我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怎么样,我这人好吧?以后你都要记得这天,然后对我比以前好一点。”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也就小拇指指盖的大小,他说道:“不用好很多,就好那么一点。我就足够了。因为,姜屿西。你之前已经对我够好了。”
  说完,林安尼还觉得自己狡猾得有点过分,心虚地傻笑了两声。
  姜屿西说:“安尼。”
  即便姜屿西只是叫叫他的名字,他也开心。
  林安尼:“嗯?”
  就在这个时候,洗手间门外传来一个还挺熟悉的声音。
  女老师是被校长派过来查看情况的,这是男洗手间,她不方便进来,只好敲了两下门,高声问道:“姜同学、林同学,你们在吗?”
  林安尼神色一凛,之前被偷听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这位女老师显然不会做之前和那个偷听者一样的事。
  但如果人家是不小心听到了,那又怎么算?
  今天这可不是“玫瑰才不是苟游空运过来的,应该是从批发市场打折带过来的”这种芝麻绿豆的小破事。
  林安尼偷看了下姜屿西的表情,见他并无担心之意,自己竟也奇怪地安下了心来。
  他也高声回答这位女老师,“在!我和姜同学都在!”
  听门内有她要找的人,女老师轻松地舒了口气,她笑道:“原来在啊。你们俩这也待得太久了,我们还以为你们自己先回去了。”
  对方说着,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林安尼先走出来,站在后面的高个子就是姜屿西。
  “抱歉、抱歉。”林安尼说,“让你们等太久了。”
  女老师开玩笑地责怪道:“你们这是在里头做什么呢?能待那么久。”
  林安尼撇清姜屿西,“没,不关姜同学的事。是我,是我在刷苟氏的传奇,刷得太入迷了。”
  对此,女老师深表理解。
  说来也不好意思,同办公室里的老师都不爱八卦,就她喜欢。课余时间,不备课不教书不批改试卷的时候,她能刷个不停。
  很多同行因此对她颇有微词,可这位女老师依然因为出色的教书能力和接地气的亲和力,连续被评为三年的骨干教师,还深受学生喜爱。
  除了娱乐杂事,她也爱看那些金融地产有钱大佬的八卦。
  听林安尼这么说,女老师莞尔一笑,说道:“你都搜到什么了?”
  搜到很多。
  苟家确实是一个大家,网上正经的、不正经的资料一搜全有。而苟家主父和长子确实是两个知名度不亚于明星的名人,把他们两人的名字输入进去,一下子就弹出来许多网页。
  譬如苟家主父风流多情,年轻时夜御数位娱乐圈美女,年纪大了以后宝刀未老,时不时仍旧传出来一些香艳绯闻。
  至于苟家长子,他就有着和他爸爸截然不同的画风。任何精英才子的名头安在他身上,都没人觉得违和,可惜人无完人,这样能力出众的才子,一出生就在基因上存在缺陷,从小体弱多病。
  不像他林安尼,输个“安尼”,网络只会提醒他,“您是不是想找绿山墙的安妮”。
  林安尼没找到有关“苟游”的任何消息。
  但他搜索苟家的时候,偶有瞥到一条——苟家主父除了长子以外,还育有一个次子。这个次子是苟老一夜风流诞下来的私生子。
  苟老的私生子很多,承认的却只有这次子一个。
  难道是因为这次子很优秀?
  据曾经在苟家待过两个月被辞退的保姆透露,这次子沉迷于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常年玩物丧志,离优秀两个字没半毛钱关系。
  难道是因为次子的生母太美,从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死后就成了苟老心目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所以爱屋及乌也接纳了次子?
  据曾经在苟家待了十多年的司机秘密透露说,二少爷的生母尚且健在不说,他在苟家一天,就从未见过她登门。
  众人猜测纷纷,却被无端冒出来的许多知情人士无情告知——亲,你这是豪门小说看多了,这种偶像剧情节并不存在。
  直到有一天,有人猜测说,都说苟老只疼爱长子,对次子不闻不问。所以该不会是因为长子多病,养着次子就当养个骨髓吧?
  这一言论出现的刹那,诸多论坛就像是炸开了锅一样,连日连夜地讨论这一猜测的可能性。
  他们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个猜测才最符合现实情况,什么豪门恩怨、痴女报复,这才是子虚乌有的“故事会”。
  毕竟苟老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何止次子一人,论才他比不上那位在国外留学的金融硕士私生子,论颜他比不上唱跳俱佳刚得最佳新人奖的私生子,论德他也没德啊,不是说整日玩物丧志?
  除了给哥哥养了一个“骨髓”,别无其他可能。


第56章 小手手
  尽管林安尼认识苟游两年整, 但他这个人仍旧像是一个谜团。
  因为知晓苟游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来历,所以从前的林安尼从未试图询问苟游打听过这些。等到今日,苟游不再回避自己的身世,甚至还利用这笔天文数字的家业, 给林安尼装逼造势,看起来像是放下了心结。
  但林安尼无意间打开“骨髓假设论”这一残忍的八卦猜测后,他顿时就失去了所有好奇的心思, 再也没有浏览下一页的心思。
  他不能想象这是真的,更不能想象苟游本人是不是知道这一切。
  应该是假的吧,虎毒还不食子,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这样的父亲。
  林安尼默默地想。
  女老师见林安尼沉默, 对这些洞悉一切的她了然一笑, 说道:“你是不是刷到什么骨髓论了?说苟家次子从小被特殊待遇,只是因为骨髓与病弱的亲哥哥相匹配?”
  林安尼惊讶地看她,没想到女老师竟然毫不避讳这一敏感话题, 更疑惑于对方轻松的态度。
  女老师一脸过来人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解释道:“这肯定是假的啊。第一个谣传这个骨髓说的网友,还被苟家递交了律师函,起诉的就是诽谤罪, 差点真的打官司……你竟然还信这种UC头版头条的内容,真是太天真了。”
  林安尼:“…………”
  没想到这位女老师私下是这样的人, 嫌弃林安尼“太天真”的表情非常经典, 完全可以做成表情包。
  但她的话宛如一根定海神针, 稳稳地安住了林安尼复杂的心情。
  女老师想了想, 补充道:“还有啊。如果苟老真的那么不喜欢苟游,已经到了完全不在乎他生命的地步,那么他何必把第二继承人的名字填成二儿子的呢?要知道,他再婚的二太太,只拿到一个旧宅子而已,苟游几乎获得了九成的遗产。”
  林安尼刷八卦,没刷到这条。
  遗嘱的第一继承人是大儿子,如果没有这场意外,那么诺大的家产将由苟游和他的兄长一起继承,兄长六成,苟游四成。
  这看起来苟老对长子确实偏爱,实则不然,这多出来的两成只是因为长子占了一个公司的经营权而已。众所周知,次子对经营公司一窍不通,如果苟老真的把公司交给苟游,那人人都得怀疑他在制定这份遗嘱之时,是不是被胁迫或者是喝醉酒。
  但从这份遗嘱来论,苟老对这两个儿子的照顾程度,应该是差不多的,这样说来,那些“骨髓论”“苟老厌恶二儿子”等这些八卦,在这份遗嘱面前,不攻自破。
  林安尼放下了心来。苟游并不是可怜兮兮的小白菜,他还是那个一夜暴富的“黄金单身汉”,回到杭城的日子,不知过得有多滋润。
  林安尼坐了一位老师的车回去,他和姜屿西并排坐在后座。
  两位老师在交流今年教育局新出来的教育政策,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后座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沉默。
  林安尼不知道他和姜屿西这样,算不算确定了关系。
  要说确定了?好像也太随意了一点,完全没有他做白日梦想象得那般惊心动魄。
  要说不确定?
  姜屿西都明示暗示得那么厉害了,他也半遮半掩地答应了!如果说这还不算在一起搞对象,那么什么样才算。
  可林安尼皱着眉想了想,确定关系以后,他和姜屿西的相处方式和之前依然没有两样啊。
  就像此刻,来之前他也和姜屿西并排坐着,姜屿西看着窗外,他偶尔玩玩手机,偶尔看看姜屿西的侧脸。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和姜屿西并排坐着,姜屿西看看窗外,他连手机都没打开,就这么发着呆。
  来时和去时,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说实话,林安尼有点失望。谈恋爱以前都不好玩,根本不像小说里那么甜。
  姜屿西发现林安尼一直盯着他看,皱眉道:“怎么了?”
  “唉。”林安尼说,“没什么。”
  都叹气了,怎么可能没什么。
  再不解风情的木头估计也能察觉出一二吧。
  姜屿西嗯了一声,重新转过头看窗外。
  林安尼:“…………”
  副驾驶的女老师笑道:“杨老师,上次你们二班随堂考,考得相当不错。每门平均分都是全年级第一,这真是要羡慕死我们了。”
  驾驶座的杨老师谦虚道:“就一个随堂考,上次的月考你们班才是第一。”
  “哎。”女老师感慨道,“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们班不少同学就有点骄傲了,这次尖子生都没考好。”
  两位老师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吹着彩虹屁。私家车平平稳稳地开着,林安尼眯着眼睛托着腮,感觉到困意涌上来。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手指却很突兀地被旁边人抓住。
  杨老师说道:“你也别再夸我们班的小蒋了。他跟姜同学比起来,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得很。”
  很快,十指相扣,他感受到对方指尖独有的温度。林安尼的手被牢牢地安置在身边人的大腿上。
  林安尼的瞌睡虫瞬间一扫而空。
  他立刻掀开眼帘,看向身旁的罪魁祸首。
  哪知姜屿西一脸淡定,仿佛那位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拉小手的另有其人,跟他姜屿西没有丝毫关系。
  林安尼抬头瞟了眼后视镜,只要前方的人细心点,看一眼就有可能被发现,动手扯了一下自己的手。
  可姜屿西难得霸道。
  他将林安尼左手的控制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这边。林安尼反倒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
  女老师扒着副驾驶座回头。
  林安尼一惊,立刻又试图抽出手。姜屿西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纹丝未动,而是很自然地把林安尼的手带进了口袋里。
  女老师笑道:“咱们当事人在呢,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问问他。”
  姜屿西道貌岸然地假装惊讶,“老师?”
  “杨老师说你上次月考满分。”女老师回忆道,“我怎么记得你期中考是满分,不是月考?我不教你们年级段,对你的成绩不太了解。”
  还没等姜屿西回答。
  林安尼就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因为全是满分啊。不止是期中考,他连上次月考也是满分。上次我们年级段的随堂考也是满分。”
  女老师惊讶地眨了眨眼,看向姜屿西的目光更是欣赏有加。
  林安尼骄傲地说道:“对啊,他超级厉害的。”
  女老师微微笑了笑,对这句话表示认同。高分不少见,次次满分的学生珍惜得跟大熊猫似的。怪不得这个姜屿西,出名出到了别的年级段。
  女老师客气地夸赞了姜屿西几句后,就重新回过了头去。
  林安尼松了一口气。
  姜屿西觉得林安尼这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挺好玩,虽然侧脸依然向着窗外,嘴角却是扬着的。
  车已经开了五六分钟,两位老师丝毫没发现后座的异样。
  林安尼开始肆无忌惮,他空出一只手飞快地打字。
  很快,姜屿西收到一条短信,来自他的邻座林安尼。
  林安尼:【这个感觉还挺好的。】
  姜屿西笑了笑,他琢磨着发一些话回复。
  第二条很快到来。
  林安尼:【好像偷情哦,好刺激!】
  伴随着这一句好刺激的,是最近大火的表情包——洪世贤“你好骚哦”.jpg
  下一秒,林安尼的手就被无情地扔了回来。
  林安尼:???
  林安尼重新编辑。
  林安尼:【怎么啦?为什么突然不牵我的手手?好想哭QAQ】
  姜屿西:【那你哭一个给我看看。】
  姜同学就是姜同学,谈个恋爱也那么铁血无情。
  林安尼索性把手机放回去。
  他拍了一下姜屿西的肩膀,眯着眼笑道:“姜同学。”
  姜屿西皱着眉看他。
  熟悉的学校大铁门就在眼前。车熄火,两个老师已经跳下车。
  林安尼顺势打开车门,门被开启一条缝隙。
  林安尼凑在姜屿西耳边,温热的呼吸声就洒在刚确定关系的恋人耳后。轻轻地咬耳朵道:“下次不给你卖萌了。你个傻逼。”
  说完,林安尼一边眯着眼,一边挑衅地竖起了一个中指。
  姜屿西喉结轻微一动,待要说话,林安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车,撒欢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等到姜屿西跳下车,哪里还有林安尼的影子。
  杨老师目睹了林安尼跑开的一幕,他由衷地问道:“姜屿西……林同学是不是你们班的体育健将?有他参加的田径项目,肯定很容易获奖吧。”
  姜屿西认真道:“他是属猴子的。”
  姜屿西以为林安尼会回教室,可等他回到熟悉的座位,却没看到林安尼的身影。
  “安尼?”同桌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他啊。他不是跟你一起走的,你们没一起来吗?”
  新的一堂课是一节自习课。
  女魔头拿着一茬纸带上来,她站在讲台,郑重其事地说道:“再半个月我们就要期末考了。高一期末考意味着下学期我们班就得拆散。在正式分班之前,我先做一个统计,你们有意向理科的有多少,文科的又有多少。所有同学把选择和名字都填在纸上。”
  每张小纸条被分发下来。
  女魔头粗略地点了下人数,有点生气:“林安尼人呢?他不是回来了吗?人去哪里了。怎么又不在?”


第57章 超过我
  校医在桌上放了一杯热的美式咖啡。应该是刚煮开的, 热气袅袅升起, 化作一片雾吹散在他的眼镜片表层上。
  林安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小,不能多摄入咖|啡|因。”
  “谁说是给你的。”校医嗤了一声,“我给我自己准备的。”
  林安尼翻了个小白眼,有谁给自己准备两杯的?也不嫌麻烦。
  校医一粒一粒地解开白大褂的纽扣, 在学生面前毫无形象, 懒散地瘫倒在他给自己专程买来小憩用的摇椅上,抬起一点眼皮仔细地打量他。
  又不是不认识。
  林安尼被看得头皮发麻。
  校医双手交握,说道:“每天蹭我给姜屿西准备的饭菜,你吃得还开心吗?”
  “开心啊。”林安尼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手艺很好。”
  校医似笑非笑地看他。
  下一秒, 林安尼才反应过来。他天天蹭饭的行为, 果然还是被情敌本人发现了。人家专程给姜屿西准备的爱心便当,注入了满满的心意, 可有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胃。
  林安尼有点心虚。可回头一想, 又不心虚了。
  他已经和姜屿西确认了亲密无间的关系, 校医这种送饭聊骚的行为以后就是一个插足的第三者。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该心虚的是对方才对!
  话虽是这么说, 但总归吃人家的嘴短, 面对情敌的质问, 林安尼回报的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校医理所当然地说道:“既然你都吃了我做的饭菜了,你就得帮我的忙。”
  林安尼下意识地心道,我是绝对不会帮你追姜屿西的。
  他是我的。
  校医说:“我希望你帮我劝劝姜屿西。”
  他坐直了身, 换了个恳求的语气。
  校医继续说:“姜屿西铁了心要进文科班, 我和他妈妈怎么劝他都没用。想来想去, 也只有你能劝得动他了。”
  林安尼已经做好了对方让自己帮忙追求姜屿西的可能性,结果校医说的内容却和他猜测的截然不同。
  他先是讶异了片刻,之后就沉浸在诡异的静默中。
  林安尼微张开嘴,“你说他要选文科?”
  校医点了点头。
  林安尼哭笑不得道:“怎么可能?你骗我。”
  校医叹了口气,说道:“我没必要骗你。”
  林安尼不再插科打诨,也认真了起来。
  “你肯定是弄错了。”林安尼严肃道,“关于分班这个问题。我以前问过他,他很确定地告诉我,他会选择理科。这一点,我认为是毋庸置疑的。”
  校医想了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问他的?”
  林安尼回忆了一会儿,确定地说道:“两个月前。”
  “那就对了。”校医说道,“在这两个月间,他因为一些原因改变了想法。而这某些原因……”
  英俊的青年人微顿,直视着小他好几岁,在他眼里只是个小毛孩的林安尼。
  “恕我直言,他是因为你。”
  ————
  这之后,校医又告诉了他很多关于姜屿西的小秘密。
  林安尼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太不够关心姜屿西了。姜屿西的很多变化,其实他都看在眼里,却都没放在心上细细斟酌,以至于还需要一个“情敌”来告诉他。
  虽然谈到最后,林安尼已经逐渐发现校医对姜屿西的感情,好像并非自己想象得那样。校医谈起姜屿西来,更像是提到一个自己疼爱又欣赏的晚辈,而不是一个喜欢的人。
  回教室的路上,林安尼像丢了魂似的,连路过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注意到。直到对方彻底站在他的面前,嘴巴一张一合地讲述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同学语气有些小小的责备:“林安尼你究竟去哪里了?班主任刚才找你,一直找不到,在班里发火呢。还牵连了好几个这周迟到过的同学,被罚值日一周。”
  显然他就是被牵连打扫教室的同学之一。
  林安尼无所谓道:“找我做什么?上一节又不是她的课。”
  “自习课和班主任的课有什么分别。”同学没好气地说道,“还有你忘了?之前她就说过占用这节自习课一点时间,说要对分班的意向做个统计。”
  分班这个词,对此刻的林安尼来说,就是一个敏感词。
  他脑海里松弦的那根筋,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林安尼语气立刻变得不一样了,“你说什么?上节课统计分班了?”
  之前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懒散模样,忽然变得那么较真。同学被林安尼情绪的骤变搅得一愣一愣的,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说道:“……对、对啊,所有人的意向都交上去了。除了你的。”
  林安尼心急道:“那姜屿西的呢?也交上去了?”
  同学心想这和姜屿西有什么关系。人家好好的备受各位老师的赞赏,而他林安尼才是应该好好保住狗命、不惹班主任发怒的惯犯。
  可他回头一想,上节课班主任对姜屿西的态度确实有点不一样。
  他抓了抓后脑勺,自己也有点疑惑:“也不知道怎么着,所有人把纸交上去以后,班主任稍微看了看,就把姜屿西单独叫去了办公室……就他一个人。”
  林安尼的肩微微地塌了下来。
  他心里沉了沉,继续追问道:“那他们现在人呢?还在办公室吗?”
  同学心道,他就一个路过的,哪能知道那么多。早知道就不逮着林安尼发泄怨气了,到头来被追问的不是林安尼,竟然还是他。
  他说道:“我怎么知道?也许吧。”
  同学话音未落,林安尼就转头狂奔而去,结合之前的对话,傻子也知道他这是去班主任的办公室了。
  他摇了摇头,心说林安尼真有勇气,别人都知道触了女魔头霉头要躲,别冲着班主任心情不好去找他。这人倒是好,直接撞枪口上去了。
  林安尼一路飞奔。
  可惜他刚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还未叩开门。只听里头传来几句客套的结束语,果然下一刻,门被反向打开,姜屿西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姜屿西显然没料到无故失踪了半小时、自己遍寻不得的林安尼,这时候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姜屿西:“安尼?”
  他没忘把门合上。
  林安尼想说的话有许多,临到真正见到本人,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张了张嘴,憋出一句来:“我要去见班主任。”
  姜屿西不同意:“不行。”
  他补充道:“至少现在不行。她正生你的气。”
  林安尼破罐破摔,“我不管了,我就是要去见她。”
  可惜比他高许多的姜屿西宛如一个最帅气的城墙,直接隔绝了他和班主任正面刚的机会。林安尼左右不得入,气得直接打了姜屿西一下。
  可拍完,林安尼又心疼得要命,自己这是犯什么病了,竟然迁怒于姜屿西。明明自己才是最活该的那个人。
  姜屿西无奈道:“你究竟去找她做什么。”
  林安尼也与姜屿西保持对视。
  他微微仰着头,说道:“我得告诉她,姜屿西是不可能选什么文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姜屿西先是惊讶于林安尼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来一想,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林安尼现在才听到,已经不算早了。
  他无奈说道:“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那么冲动。”
  “小事?”林安尼睁大眼眸,“你管一个能决定你人生未来的事,叫做小事吗?”
  姜屿西:“决定不了。”
  林安尼对抗道:“决定得了。我给你算算吧,你选了文科以后,你要面对的就不是你的最强项,你可能会面临这么多年第一次的危机。”
  姜屿西说:“不会的。”
  他狂道:“无论文理科,我都会是第一名。”
  林安尼:“ …………”
  他无言以对了。
  然而姜屿西好像说得也没什么错。虽然他选文科的未知性会更强,但就目前来看,一中这些阿猫阿狗还不足以威胁到他。
  姜屿西顿了顿,笑道:“如果非要有一个人能威胁到我,甚至超过我。我也希望……”
  他定定地注视着林安尼,一字一句道:“是你。”
  林安尼的神情略显傻样。
  姜屿西认真道:“也只能是你,我愿意被你超过。”
  林安尼有点脸红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个人想当然地觉得他这个怂货能那么优秀,比他本人还要相信自己许多。而这个人,还是他喜欢着的人。
  林安尼没被姜屿西的糖衣炮弹迷惑太长时间。
  他赤红着一张脸,毫无说服力地说道:“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姜屿西笑了笑。
  林安尼冷静了一些,说道:“可是你也知道,文科以后是不能选医学的。你是把它也一并放弃了吗?”
  姜屿西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办公室内。
  班主任被门外听不真切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给打扰到,都不能好好地为下一节课而备案。她忍了半刻,最终暴脾气上来,忍无可忍,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等待她的只有扑面而来的空气。


第58章 亲舅舅
  每个学校都会有两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基地, 比如建在人工池塘边的小亭子, 或者是校方斥巨资打造的竹林,又或者是没人会大老远跑上去的图书馆最顶层。
  图书馆将近有十层楼,校方明显错估了学生的阅读力,这么多桌椅的闲置恐怕又是一次默认的资源浪费。白天学生都在上课, 鲜少有人从教学楼跑到图书馆来, 更别提去顶楼吹风。
  今日下午阳光明媚,图书馆顶层却只有两个少年人的身影。高大的图书馆对面是一栋老教学楼,由于课桌黑板都太过陈旧,闲置下来供给学校五花八门、不成体统的社团用作日常活动的场所。
  偏好摄影与雕刻的社团正巧在组织一学期难得一次的团建活动。少年人就恰巧被“咔擦”一声的镜头隔着有些脏污的老旧玻璃远远地记录了下来,被作为一张“风景照”, 而当事人暂时毫不知情。
  林安尼趴下来, 左侧的脸颊贴住微凉的栏杆,风吹乱他的黑发。他动作是懒洋洋的, 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姜屿西使劲瞧。
  姜屿西笑了一声, 道:“我今天是怎么了, 值得你看那么久?”
  林安尼换了个姿势趴着, 顺便踢了姜屿西一脚。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语气:“因为你是个傻逼。”
  少年人脚力狠, 他竟然也没收着, 姜屿西一步也不挪,就硬生生地受着,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上一皱, 一声未吭。
  林安尼心疼得要命, 他只是想和姜屿西闹着玩, 没想过来真的。
  他立马收住腿:“你怎么也不躲躲?”
  “我躲了。”姜屿西却说,“你更生气。”
  图书馆是全一中最高的建筑,从顶楼往下看,几乎能俯视一整个校园。这个时间学生还在上课,楼下学生无几,仅仅能看到零星三四人。倒是稍远处,操场上永远有学生在,密密麻麻的渺小得像是一圈圈的蝼蚁。
  林安尼里立起身来,收起开玩笑的态度,“我在等你跟我解释。”
  姜屿西对上林安尼抓着他不放的目光。
  过了许久,林安尼似乎听到姜屿西的发出一句浅浅的叹息。他心里突然不安起来。林安尼很少有看到姜屿西这么明显的情绪。
  再一瞬,姜屿西已经恢复平常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还记得物理老师吗?”姜屿西对上林安尼毫无防备的目光,薄唇微启,却是冷不丁地引爆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定|时|炸|弹。
  林安尼放在栏杆上的手抖了一下,想着应该不会是他想象得那样。他张了张嘴,还想开点轻松的玩笑:“你是说我在医院看过的那位,还是新的女老师?我都记得啊。”
  姜屿西看了他一秒,平稳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被察觉的悲凉,他低头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一个个小黑点,“老师还是没熬过。”
  从姜屿西提到这位老人,林安尼就做了一点心理准备。猜测被证实,他却还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林安尼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哑的,他深吸了口气,拉住姜屿西的袖子:“什么时候的事?”
  姜屿西说出了一个时间。
  林安尼的记性一向不错,他瞬间就记起这个时间节点发生的所有事。也就是在这天,彼时还对林安尼若即若离的姜屿西,罕见地主动找他聊一些小事。林安尼沉浸在游戏中无法自拔,敷衍几句后就借口一句“我去洗澡了,明天聊”终结了所有话题。
  林安尼有感受到姜屿西那日莫名其妙的脆弱,却压根没想过他的脆弱来自于什么地方。说些冷血一些的话,他对这位物理老师,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他没认真听过这位老师的课,老师入院后,也只能作为一个外人感叹一句“世事难料”,顺便客客气气地去看望他一眼。
  可姜屿西不是他。
  姜屿西转学来,就是物理老师莫名其妙钦点的课代表,老师惜才爱才,姜屿西深受老师的照顾,还专程托人送杭中的卷子过来给他。老师入院后,姜屿西甚至是院方的第一联系人。病情稳定宣布出院后,姜屿西也时不时地去看望他。仅林安尼记得的,就有三四次,算上林安尼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次。
  物理老师没有家人,姜屿西也就承担起小半个家人的责任,就连姜妈妈都带着自己文火慢炖的鱼汤去看过好几次。
  林安尼咽下喉头的干涩,他想要安慰姜屿西两句。回头一想,姜屿西最需要慰藉的时候,他却因为一个破游戏弃之不顾,都已经过了那么久,看姜屿西的样子,应该是缓过来了,他这过期的、虚伪的安慰还要扯出来缓解愧疚,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一番话藏在心房,汹涌得像是一头猛兽,挣破牢笼就要冲出来。
  林安尼最终却还是趋于平静,他说:“……不是已经出院了吗?医生还说病情控制得不错。”
  姜屿西沉默。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话:“世事无常。”
  这四个字,老生常谈,实在不算新颖。林安尼却能真正共情到姜屿西的无奈来。手术费到位,医生也说做了一场很成功的手术,术后老人恢复得很不错,从只能睁眼,再到说两句安慰的话,从只能用棉签沾嘴唇,再到能吃流食,一切看似都那么完美。
  直到出院,老人的检查报告还是很好看的。
  可谁知道,不过离出院半个月的功夫,就毁了原先安安稳稳建造起来的顺利和圆满。
  林安尼指了指自己,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能去看看老师吗?”
  姜屿西看他,没说话。
  这个事班主任肯定是知道的,可她没有告诉任何学生。林安尼猜想知情者应该全是物理老师最亲的学生或者是知己好友,他们这一帮子半陌生人并不拥有知情权。
  这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林安尼不大好意思,“不行也没关系。老师本来就不怎么认识我。”
  “不会。”姜屿西摇了摇头,“我早就说过了,他认识你。我带你去。”
  这两个好学生,就再一次,没有征得任何老师的同意,在门卫午后困顿半张半合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走出了学校的铁门。
  这个时间点,不像早晚高峰期那么忙碌,公交车空荡荡地来,也空荡荡地走。林安尼站在公交站牌边缘,头顶着快要下山的太阳,抬起头尖尖的下巴淌过一滴汗。
  他嘴里尝到一丝微苦的咸味,仍在盯着公交站牌看,随口问道:“我们坐几路?”
  姜屿西拉住林安尼胳膊,“车已经来了。”
  林安尼眯着眼一张望,诧异地转头,对方俊朗到完美的侧颜就像往常每一天每一次那样,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的眼帘。
  奇怪的却是,这一次,林安尼恍惚中看出了姜屿西表情中没有完全隐去的固执和隐忍,即使只在脸上流露出一丁点,依然被他捕捉到了。
  32路。
  林安尼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它的目的地是一片海。
  南方人去北方看雪,稀奇得像个刚进大观园的孩子;北方人来南方感受冬日难得的温暖。内陆人偶尔得见一海,就会感慨家乡最广阔的湖水在大海面前宛如小沟渠。
  江城是个不折不扣的岛屿城市,本地人自然是看腻、看厌了海,连别人觉得得来不易的珍贵海鲜也会笑着说不过如此。
  林安尼亦是如此,在江城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看腻了海,也没什么兴致看海。他不明白姜屿西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他好几次撩起眼来看姜屿西,话刚到唇边,却又咽了回去。
  欲言又止无数次后,林安尼终于不解地开口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大多数的海并不浪漫。江城虽是岛,但离陆地太近,又因着或多或少污染化的原因,海水跟沙土的颜色相近。码头的栏杆经历风吹日晒,一年到头经历着海浪的拍打,早就生锈发臭,夕阳西下,混合着海水独有的咸腥味,直冲着林安尼的鼻稍。
  一阵突兀且响亮的鸣笛声传来,海面上漂泊着的一艘船只在姜屿西和林安尼的视线下出发。
  姜屿西答非所问:“你喜欢海吗?”
  林安尼不怕脏地把整个人靠在生锈的栏杆上,问:“你要听实话吗?一般。那些傻娃子从小电视剧看太多了,以为海水有多美,依我看,还没我家门口那条小溪好看。至少我往小溪边上一蹲,还能当镜子用。”
  说着,他又瞧着姜屿西:“那你呢?你从小就不在江城,是不是对海有幻想。”
  姜屿西却摇了摇头。
  “我在江城出生的。”姜屿西难得开了个无足轻重的玩笑,“我自然知道故乡孕育出来的海是什么德性的。”
  并没有太好笑,但却是心上人说出的玩笑话。
  林安尼扯着嘴角笑了笑,眉宇之间是他不曾发现的温柔。
  “但是我们所居住的,只是一座主岛。”姜屿西说道,“听说远方还有几座小岛围绕着这座主岛。它们偏僻、穷困,无人居住,甚至连房屋都是石头建成的。曾经的一些当地居民早在几十年前就转移到主岛居住,乘坐最快的船单程也需要四个小时。”
  林安尼当然知道这些,听爷爷说这些小岛今天已经没人住了。
  “可是,它们的海却是蓝的。”姜屿西顿了顿,转头看向林安尼,“老师说,那里才是他的家。他要回那里去。”
  而他们现在所站着的、无时无刻散发着腥臭味的码头,是离他们的老师最近最近的角落。
  隔着一片海,离着四个小时的船速,却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近”。
  “我知道的。”林安尼想了想说,“爷爷和我说过,那里的海水比天空还要蓝,就像是……”
  他憋出几个字,怔怔地看着姜屿西,“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这句话实在违心,尝尝鲜还行,真让他在孤岛上待十天半个月,林安尼估计得疯。他这人喜欢闹腾,受不了没有人烟的地方。但林安尼的爷爷却喜欢,好几次跟他提过这样一个小岛。
  林安尼道:“所以你之前准备学医,是因为老师吗?”
  姜屿西沉默了一会儿。
  他说:“算是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止是。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如果能学一点,总归是好的。”
  比起姜屿西来,林安尼其实幼稚许多。他没想得那么多,那么远,可真想劝他不要放弃:“其实我能懂。那次我爷爷只是摔了一跤,我就慌得不行……姜屿西,你想学医就去学啊。你那么聪明,就应该学这个。”
  姜屿西看了他一会儿。
  海风吹起他的校服下摆,姜屿西忽然笑道:“我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好。”
  姜屿西是个对世界很多事物都挺冷淡的人,可有可无、无所谓,这是贯穿他整个人的形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去追逐的方向,却要因为他一个偏科生而放弃。
  林安尼感到无力极了。他觉得自己口舌不笨,虽不算能言善辩,但每天被语文老师夸的文字功底摆在那里,总能说出些令人信服的话语来。
  可对手是姜屿西,他就像是入了一个困境,左右摆脱不了,成了最笨拙的那一个人。
  讲道理不成,只能来硬的。
  林安尼拉下了脸:“你能不能听我这一句?”
  姜屿西啼笑皆非,说道:“我一直在听你说话。”
  闻言林安尼更是恼羞成怒,他以前就觉得姜屿西是天上的星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可今天他才恍然,完不完美说不好,这人真是全天下最固执的人,还擅长挑你言辞中包含的丁点漏洞。如果这些辩驳是一场比赛,那么林安尼早被对方KO出赛。
  林安尼这次不是装生气了。他是真生气了。
  他对普通人生气,估计就是赤红着眼、一脸肃杀,对姜屿西却怎么也摆不出脸色来,连生气都只是鼓着脸、翘着嘴,一点凶样也没有,别说还有点萌。
  这副模样林安尼本人没有察觉,全部傻乎乎地映入了姜屿西的瞳孔里。
  姜屿西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上前抱住了林安尼,这下林安尼更傻了,手脚都不知道贴着裤线好还是举起来给点回应好。
  海水拍在岸上,传来沙沙的声音。
  姜屿西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林安尼的耳边,掩盖了浪潮汹涌的声音,却掩盖不住两人互相传来的心跳声。
  “你不是问我从小对海有没有幻想吗?”
  “安尼。”
  “从小到大,我只对你有幻想。”
  “我对你有幻想,对我们的未来有幻想。”
  “别的都无所谓,学医也好,不学医也好,都比不上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林安尼动了动嘴唇:“…………”
  他认为言语都是无力的,最终以行动回应了姜屿西。
  林安尼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姜屿西,依赖地用侧脸柔软地蹭了蹭男友的肩膀。他太感动了,感动到甚至以为自己流下了一滴泪。
  他用手指掖了掖眼角,发现是干燥的,还抠下来一点眼屎,反而将因此驱散了心中满腔的感动。
  林安尼:“哎。”
  姜屿西:“嗯?”
  林安尼:“我那个情敌是怎么回事啊?”
  姜屿西:“情敌?”
  林安尼支支吾吾,声音小得像蚊子:“就那个校医,做菜很好吃的那个……他知道你好些事,很多我都不知道的,他却都知道。连你想学医,还是他告诉我的。”
  林安尼就在姜屿西眼皮子底下活动,他七七八八的想法,姜屿西大多都知道,即便不知道,也能猜到,但把校医当做情敌的事,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因为姜屿西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姜屿西说:“他不是你情敌。”
  这一点林安尼早就猜到了,他就想听姜屿西亲口解释。
  姜屿西吸了口气,“他是我舅舅。”
  林安尼哑然。
  他差点以为姜屿西是骗他的。
  “亲舅舅?”
  “……嗯。”


第59章 真甜啊
  这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为什么校医对待姜屿西态度这么亲昵?为什么天天不辞辛苦地带盒饭过来……还专程挑一些初级的入门医术给姜屿西看, 那些匪夷所思的细节全都找到了解释它们的突破口。
  林安尼心道, 怪不得啊!他就说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学生这么好,又送吃的又送书的,还跑过来让他劝劝姜屿西弃文改理,操心操肺到超出了界限, 原来不是情敌是亲舅舅啊。
  姜屿西无奈道:“你怎么能想得那么偏?”
  林安尼自知脑洞太大, 心虚极了,一对猫似的杏眼左顾右盼地躲避着姜屿西牢牢盯住的目光。
  姜屿西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每次你看到舅舅都有些奇怪。”
  将亲舅舅当做情敌,这种事说给同桌听,这傻子估计也会笑掉大牙吧。林安尼羞愤至死,小声地嘀咕说:“难怪他来找我, 还提到了伯母。原来那是他亲姐姐……哎, 姜屿西,他们是亲姐弟, 怎么听咱舅舅的意思, 还有点怕伯母啊?不应该啊, 伯母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姜屿西有些发笑, 看着他没说话。
  林安尼并未发现这番言论有什么问题, 他狐疑地看了看姜屿西, 回味了自己说出口的那一段话。一转眼的功夫,林安尼的脸就红成了大番茄的颜色。
  咱舅舅。
  谁跟你咱啊,那是姜屿西的舅舅, 不是你舅舅。
  他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 夹着尾巴偷偷地看姜屿西的神色, 硬要逞强说:“……我是说你舅舅。你听错了。”
  姜屿西没有揭穿他。林安尼抬头看他,发现他嘴角没有隐藏的浅淡笑意。他的周身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像是夕阳坠落下来海水波光粼粼的那一幕,非常美好,非常治愈。那是姜屿西独属于的、给林安尼的光芒,别的人看不到。
  林安尼怔了一怔,他想起自己和姜屿西的初见。
  转校生在黑板上写下名字,混世魔王趴在课桌上打瞌睡。他抬头好奇地睨了一眼转校生,两人视线仅有半秒交融,下一刻便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错开。
  他说,他叫姜屿西。
  彼时的林安尼并未料到,他会和这个冷淡得有点拽的转校生,有这么多的交集。
  从码头回学校的公交车不好等,之前他们能那么快等到,纯属幸运,这次两个人顶着烈阳站了将近半个小时,那辆挂着“32路”的公交车才姗姗来迟。
  他们重新驶过了那片海。
  林安尼掏出一根有些破损的白色耳机线,因为使用的年代有些久,塑料已然泛黄,颜值有损,别的功能却是好端端的。
  他很自觉地把左边塞进了姜屿西的耳朵里,自己塞了另一边,划着播放列表,问道:“你喜欢谁的歌?”
  姜屿西转过头来,稍微俯下身,似乎是想看看林安尼平常喜欢听什么歌。
  林安尼本意只是随口问一句,对方却直接用行动表示,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公交车颠簸地驶着,林安尼被一片蓝白相间散发着淡淡皂角香的布料遮挡住视线。他满眼都是姜屿西的校服,一晃一晃的,晃得林安尼心猿意马。
  他扯了一下姜屿西,想说自己被挡住视线了。
  姜屿西却又坐回了座位上,“都行。”
  随后他补充道:“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林安尼:“…………”
  他心道,那你还看了那么久。
  一曲朴树的《清白之年》静静地流入林安尼的耳朵,他这才发现姜屿西嘴上说着都行,实际上早就擅自点了歌。
  公车摇摇晃晃着,和来时一样,人不是很多。偶有路人上车,没坐几站就又下了,有的连坐都没坐,站了两站就匆匆地下去。
  只有后座两人,从起始站坐到了终点站。
  司机师傅刹车,本想大喊一声“一中到了!”,可回头径直却迎上了其中一位少年的目光,那一句铁打的话莫名地咽回了肚子里。
  姜屿西扶了一扶林安尼有些睡歪了的脑袋,好让他不至于从自己的肩膀上滑落下去右手却牢牢地牵着对方的手。
  其实已经牵了一路。
  学校已经到了。姜屿西却没有叫醒林安尼。
  学校还未放学,终点站没有一个人上车。姜屿西客气又疏离地说道:“麻烦师傅继续开吧,下车前给您补车费。”
  司机没再说什么,哼着简单地歌儿重新驶向那一条他已经熟烂于心的路线。
  一趟,两趟,单曲循环不知几遍。
  林安尼的脑瓜再度从姜屿西的肩上滑落,就在姜屿西像之前做的那样,不厌其烦地把林安尼的脑袋摆正时,林安尼揉着双眼醒了。
  他如梦初醒般看了看车窗外,看到那一片熟悉的风景,不由惊讶地咋舌道:“哇,这师傅怎么开得车,怎么能开得那么慢!我都睡了一觉了怎么还在这里?”
  姜屿西并没有解释。
  背了好大一口黑锅的司机师傅听到后,却是忍不住了。他是个大嗓门,洪亮的声音一点弯儿都没拐,直往林安尼的耳朵里钻。
  “哪里是我开得慢!我这已经是第二遍回程了!”
  林安尼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半小时,这绝非是一句开得慢可以解释的。
  他对姜屿西说:“你怎么不叫我啊?”
  姜屿西还未开口,司机便说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看你睡太熟,你朋友不想叫醒你呗,想让你多睡点。”
  说着说着,他感叹道:“你看你朋友对你多好啊,想想我以前上学时期也有这样的友谊。现在人老了,年纪大了,反倒都是些酒肉朋友咯……”
  林安尼任凭司机发着岁月的感慨,他低声偷偷摸摸地辩驳道:“才不是朋友,对我那么好的是我男朋友,才不是友谊,我们这是绝美爱情。”
  司机在远一些的驾驶座上,自然没听到林安尼这些嘀咕。姜屿西近在咫尺,当然全听见了。
  姜屿西心道,幸亏没喝水。
  等到再度回到一中的站点,林安尼扯着姜屿西的袖子下车,司机仍然感慨了一句:“这兄弟情真是好。”
  等到期末真正得交文理科志愿单的时候,两人又开始纠结,或者说,纠结的只有林安尼一人。
  林安尼拧着眉毛道:“你究竟选文还是选理?”
  姜屿西这次没再固执:“我听你的。”
  林安尼大笔一挥,狠下了心:“理科,你别改了。”
  姜屿西看似没再挣扎,选了理。林安尼放心了。
  等到志愿单上交的前一天,林安尼的眼皮子直跳,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趁着姜屿西被班主任叫去差遣干活的功夫,在他的桌肚里搜刮出了那一份志愿单。
  明晃晃的文科,辣眼睛得林安尼差点昏厥过去,气得他一整天都以冷暴力对待男友。最后姜屿西先败下阵来,依了林安尼的意思,选择了理科。
  但林安尼因此也付出了一些代价。譬如在秘密基地之一的小树林里,被姜屿西搂着压在树上亲了个遍。
  这次的吻从一开始就全由姜屿西主导,林安尼原先还想反攻,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被亲得全身发软以外,没有半点进攻的意思。
  黑夜里一只野猫悠闲地卷着尾巴散步路过,也能把林安尼吓得够呛。
  林安尼气喘吁吁地分开,他只以为自己脸红恼羞,却没发现连眼梢和眉梢都浸润了一层半透明的红,连瞪人都多了一丝风情,着实勾人。
  这一场吻来得气势汹汹,全然不似往日的蜻蜓点水,怕是平常把姜屿西给憋狠了。林安尼回忆起几分钟前对方的节节进攻、自己的步步逼退,更加脸热。
  就他一个人那么傻,被亲个一下两下得就激动得发颤,人姜屿西一定无比淡定,不仅牢牢掌控着主导,还进退自如,根本不像自己那么窘态毕露。
  然而林安尼一抬眸,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姜屿西半压在他身上,状态一点也不比他好。林安尼还能再他的脸上毫无难度地看到隐忍和狼狈。
  林安尼抱了抱姜屿西,因为一些无足挂齿的小得逞,他的语气不乏得意:“我的姜同学啊,你竟然也有今天。”
  姜屿西潮湿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处,林安尼痒得闪躲了一下。
  姜屿西依恋地蹭了蹭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示弱,“嗯。”
  林安尼心里泛起一片柔软,心想他们两个还计较什么呢。
  第二天,林安尼心里的那片柔软就随风消散了。因为他在早起洗漱的时候,发现脖子上一整片全是暗红色的吻痕。
  林安尼扔下书包上课。
  同桌盯着林安尼裹得紧紧的衬衫,费解的咦了一声,问道:“这么热的天,安尼你怎么穿那么高的领子?”最不喜欢束缚的不就是他吗?平常连衬衫都少穿,今天不仅穿了,还把第一颗纽扣给系上了。难不成是被姜屿西附身了?
  同桌被自己的脑洞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洗得发旧的灰格子衬衫又不好看,散发着一股子樟脑丸的味道,同桌真不知道林安尼是从家里哪个犄角旮旯柜子里翻出来的。
  林安尼没有解释,因为他想不到什么理由解释。
  这天气真的炎热,即便教室头顶的电扇不停地打转儿,连同桌这种短袖短裤的也止不住地在喊热,只要老师一声令下,他完全可以穿背心上课,但是不可能。
  同桌同情地看向林安尼,嘘寒问暖道:“安尼,穿那么多你不热吗?”
  哪里不热。林安尼快热疯了,但他依然要保持微笑。
  林安尼硬着头皮说道:“不热。”
  转眼就坐在前面的姜屿西给他发了个微信。
  姓姜的:【你喜欢衬衫?】
  林安尼发了个小黑猫哼哼的表情包。
  姓姜的:【这件不好看。】
  这位罪魁祸首还敢说他的衬衫不好看?林安尼连小黑猫生气的表情包也懒得给他发了。
  姓姜的:【我想把我的衬衫给你穿。】
  林安尼的脸色由红转到深红,这……这姜屿西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回忆了一下,姜屿西和他早就确定了关系,可是最近这人才变得骚话连篇,总说些让他脸红心跳的话。
  真的是……比他更不像个正经人了。
  林安尼仔细思考了一下,这种转变似乎是从有次他们在家里差点擦枪走火开始的。
  他还没稳定过来,拿了驾照的老司机又发来一句话。
  姓姜的:【我想亲手给你穿,安尼。】
  林安尼羞耻得快要爆炸了。以前以为他和姜屿西谈恋爱,那么撩人于无形之中的肯定是自己,就姜屿西那么冷淡的性子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日常约会的地点在图书馆,约会内容就是做题吧。
  林安尼早就做好了老夫老妻谈恋爱的准备,没料到姜屿西此人原先一直憋着火,他根本不是冷淡,是闷骚!
  令人发指啊!
  他竟然现在才看穿此人的真面目。
  林安尼啪地一下放下了书,问道:“麻花辫,麻烦你看一下你同桌在做什么?”
  麻花辫连问都没问,瞥了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姜神在做卷子啊。他都只剩最后一题了,安尼你也快写吧。”
  林安尼背过身。
  抹了一把辛酸泪。这辈子估计也只有自己才能领悟到姜屿西冷淡皮相下暗藏在最深处的闷骚。他对姜屿西的备注也经过无数个轮换,最新固定在“姓姜的”这一“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称呼上。
  就在林安尼想要在微信里声泪俱下地控诉一下姜屿西的时候,斜对面却敲了敲他的课桌。
  林安尼撩了一下眼睛,“?”
  姜屿西看他:“做了几道?”
  在林安尼眼里,姜屿西这表情就跟皮笑肉不笑似的,可落在别人眼里,这群人就会惊恐道:“姜屿西又对林安尼这么温柔地笑了!从没见过他对别人这么笑!这是不是所谓的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饮啊……”
  林安尼看了眼洁白到一尘不染的卷子,连谎都不屑撒,“一个字没动。”
  心里装了个大魔王,怎么能分心写试卷。
  不过林安尼有点心虚,想写总能写几道的,姜屿西不就一边地下情一边把卷子做了个遍吗?
  他以为姜屿西要像以前一样失望地回过头去。
  结果下一刻,姜屿西却递给他一颗软糖,笑道:“写吧,奖励给你写卷子的。”
  林安尼恍恍惚惚地拆开包装,把软糖扔进了嘴里,是草莓味的,酸味不多,甜味多余。他忽然记起最近姜屿西又把糖果给带了一些过来,自己不吃,偏要在课前课后偷摸着给他吃。
  也不怕他蛀牙。
  手机再次传来两下振动。
  姓姜的:【乖。】
  林安尼心道,真甜啊,这颗糖。


第60章 尾声
  自文理科分班后, 由姜屿西“遥遥领先、无人能及”的独霸格局转变为“一分为二”的新格局。
  姜屿西,也似乎从大家仰望的星辰,稍稍跌落了凡间。
  只要别人提及姜屿西一句厉害,就会有学生嗤笑一声, 有什么了不起,他一个理科第一名,文科这边也有个万年第一, 谁比谁厉害还不一定呢。
  他不再是独一无二,倒也乐得自在。
  高二第一学期,课业逐步繁琐,分班后又增加了周考和月考, 一步步压榨着万千学子的玩心。学生眼里机械地只有“学习”二字, 混世魔头林安尼“金盆洗手”后,渐渐不再有人议论,俨然成为芸芸众生之一。
  新的陌生班主任在制作“年度学生纵向成绩单”时, 偶尔会对曾任高一三班班主任的女魔头说:“这个……林安尼……”
  女魔头正把姜屿西的成绩单当做是一卷漂亮的图画, 拿着赏心悦目地看,越看越是欢喜,听到同事这话, 耳朵提溜地竖了起来,未语先怒道:“王老师, 他这小子怎么了, 又闯祸了?”
  王老师好笑地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 我以前总听说他心思不定,这一年带他下来,发现和您曾经说得不太一样。”
  以前的重点关注学生被别的老师这样小夸,女魔头心下喜悦,偏要装出不满意的模样。
  王老师也不多说,安静地把林安尼历来的成绩单交给女魔头看。
  这是系统自动生成的坐标图,精准地显示了一个学生近期的上升与退步。大部分学生都是一条缓慢的弧线,或有上升,或有下降,也有一次出师不利跌落的,更有偶然超常发挥下一次考试又恢复正常水平的。
  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像姜屿西成绩单,就是个漂亮的,近似于水平线的曲线——发挥稳定、再不能上。
  林安尼的成绩单,倒是条正正常常往上升的弧线,看似平凡,可和其他学生对比,他的进步却十分骇人。
  文科班一共一千多个学子,林安尼第一次分班考算是不错,处于平均以上,高考正常发挥就能考个普通的本科。
  之后。
  206名。
  78名。
  34名。
  ……
  无论大考小考,每一次考试都在急速向上进步。
  女魔头知晓林安尼的偏科,却没料到他能飞跃式地进步,见原来的学生有这样的出息,她终于暴露出了脸上的喜悦,不再矜傲。
  “哎呀呀,林安尼那么厉害啊。”
  要知道所谓成熟稳重的女魔头已经很久没这样一惊一乍过,这次的破例给了林安尼。
  王老师寻思道:“我偶尔还能看见你们班那位给他讲题。我寻思着,一个理科,一个文科,所学范围都不一样,究竟是怎么讲题的。”
  女魔头笑道:“姜屿西那个程度,讲讲题还是可以的。”
  在分班过后,姜屿西和林安尼的教室就处在走廊的一头一尾,间隔十个班级,没个名号,实在不好见面。
  于是,所有高二理科一班的学生都知道,文科三班有个叫做林安尼的,时常被姜屿西开小灶讲功课。
  一日午间。
  林安尼随着新交的狐朋狗友,软绵绵地趴在走廊的杆子上,放空似的远望着簇簇的落雨。
  甲酸溜溜地说道:“为啥姜屿西只给你开小灶啊。我们怎么没这个优待。”
  林安尼扶着腰,心里翻了个白眼,因为肉体交易。你行你上,腰还酸着呢。虽然他们这种“隔靴搔痒”“亲亲摸摸蹭蹭”“耳鬓厮磨”的花样儿还挺多,但新司机姜屿西还是顾忌着他们是早恋,没做到最后那一步。
  乙感慨道:“安尼每天都会陪姜屿西一起放学回家,我上次看到他们的路也不是很顺。你瞧瞧你,你女朋友要求你每天给她带早饭你都不愿意,没付出哪里来的回报啊。”
  甲施施然,觉得乙说得极对,转眼却一想,如果姜屿西是个女孩子,还是她女朋友,那么他甘愿为这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孩子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
  另一边同桌从洗手间归来,看到林安尼被甲和乙左拥右抱,宛如一个乐不思蜀贪恋美色的昏君,大怒:“我才一会儿没过来,你怎么又和这两个人玩上了!我都说他们接近你没好心,是为了下次周考抄你卷子!”
  林安尼瞥他一眼,淡淡然地戳穿事实:“下次你抄完给他们抄就行了。我先走了。”
  下一刻,被左拥右抱到面红耳赤的就是同桌本人。
  林安尼很酷。
  穿校服的林安尼依旧很酷。
  很酷的他把手插在裤兜里,与年级第一的学神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仿佛和此人没有任何肉、体、交、易。
  教室外秋雨纷纷,林安尼往裤兜里掏出一枚千纸鹤——正是姜屿西刚刚塞给他的。这玩意儿姜屿西不会叠,他也不会叠。
  偶然间,林安尼从姜屿西的书包里翻到了一枚淡粉色的千纸鹤,纸鹤欲盖弥彰地露出几个黑色字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拆开,发现是某个喜欢姜屿西已久的女生写的三行情书。
  林安尼自是不信姜屿西和那女生有什么瓜葛,他可能连纸鹤都没拆开过。倒是他无聊,沿着纸鹤的脉络重写把纸叠了回去。
  他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起了小女儿的心思,觉得这样的小玩意还挺可爱的,不仅把别人给的叠回去,自己还创作了几只新的纸鹤。
  林安尼把纸鹤怼到姜屿西眼前:“拆开。”
  姜屿西还以为是原来那只,笑着说道:“你是在吃醋吗?”
  林安尼:“呵呵。”
  表情和两个等于号一模一样。
  林安尼故作温柔,矫揉做作地低头害羞:“你拆开看看,是我新叠的,里面写了我对……你的……”
  拳拳心意这四个字被林安尼咽了回去。
  不好意思,实在黏腻,说不出口。
  姜屿西被骗进了坑,满怀希望地拆解了千纸鹤,以为会出现一段骚言骚语。结果是一段奥数题。
  一堆定义后。
  问:X和Y分别为多少?
  姜屿西:“…………”
  他冰冷地写下了答案,没人知道他一成不变的外表下,伤痕累累的心。
  至此以后,千纸鹤就变成了两人的小情趣,很多话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说的话,他们都能在千纸鹤中写下。
  今天的千纸鹤,是林安尼起的头。
  这源于林安尼同学一个不小的烦恼。不同于姜屿西的万年第一,他已经拼劲全力地努力,仍然在几十名后徘徊。
  这是个佳绩,如果高考保持,足以上个不错的重点大学。女魔头某一天破天荒地找林安尼谈话,他担惊受怕,以为自己和姜屿西的恋情暴露,惴惴不安。
  结果女魔头只是后生可畏地拍了拍林安尼的肩膀,笑道:“这几次考试都很不错,安尼你没让老师失望。”
  林安尼舒了一口气,却多了一丝忧愁。
  天知道如今的成绩是他用多少日以继夜换来的,连原先一直督促他学习的姜屿西,都忍不住劝他一句,“安尼,你很累了。”
  林安尼脑中绷紧的发条就会稍微松弛一些。
  那些人只知道他进步神速,只知道姜屿西和他关系好,所以熬夜为他温习功课。可别人都不知道,他为了这些成绩,付出的心酸苦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况林安尼一个自由散漫惯了的。
  现在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他却害怕了起来。
  因为,新的进步,太难了。
  从500名到300名,看似跨越重重险阻,实则不难。从全校50名后,每一步,林安尼都走得格外沉重。
  直到前20名,三次考试,林安尼再未上升过一步,偶尔还会跌出20名。
  姜屿西曾跟他说过,“你能与我比肩。”
  林安尼曾经不信,而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天赋,慢慢信了,现在他又不信了。
  天赋和天赋有差距,他和姜屿西有差距。
  这只纸鹤,便是林安尼陷入迷惘后,写给姜屿西的。
  他问,连续三次考试,我都没有一点进步。你说我的潜力是不是到头了?
  这句话,是林安尼说笑着写的。末尾还欲盖弥彰地画了一个笑脸。
  姜屿西却直戳他的心灵。
  林安尼拆开纸鹤,赫然一句——我曾经说过,你能与我比肩。今天我再说一遍,永不改变。
  这之后,林安尼冲开了止步不前的阻碍,再度踏上征途。
  高三第二学期模考,文科第一名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林安尼。
  在众人逐渐忘却这个混世小魔王后,他又以一个新的身份冲进泱泱学子的眼中。
  那是一年夏,蝉鸣声不停。
  401寝室来了一个状元。
  寝室先到的成员早就听说过这位的名号,纷纷讨论说:“听说这位从高一开始就一直是全省前三名哎,传说中的不败神话。”
  另一位倒是不以为然:“能考进我们学校的,能有几个在本市本省的不出名……还好吧,高中已经过去了,大学见真章。”
  一个瘦瘦小小的缩在一边,听到这话倒是举起了手。
  “我就不出名,靠着本地户口加了不少分。”
  议论之中,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一声不响地走进了寝室。
  只见这位少年有着一头软软的自然卷,即便把鬓角修得极短,也抵不过先天基因的强大。他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
  T恤印着一只小柠檬。
  这是时下网络一个有趣的梗,今天我们都是柠檬。
  这个状元有点出人意料,瘦小个先打了一声招呼,“……嗨。”
  没有传闻中的高冷难接近,似乎、看起来、貌似、有点,可爱。
  不以为然的那位也觉得他萌,对状元的小小敌意立刻烟消云散。他站起来,想和小柠檬握手,甚至还悄悄地脸红了一下。
  啊——他真白,真好看,像家里养的小白猫。
  他隐去脸红,振作道:“你、就是姜屿西吗?”
  少年没搭,转头去走廊叫人。
  “姜屿西,你室友找你。”
  试图握手的室友:“…………”
  他尴尬道:“原来你不是姜屿西吗?”
  林安尼说道:“不是。”
  室友挠了下头,“那你是姜屿西的……”
  弟弟?毕竟少年看着显小,可能只有高一,甚至可能只有初中。
  他那么酸,还穿个酸柠檬,可能也是因为羡慕哥哥考进了最高学府。
  林安尼说:“我是他高中同学。”
  室友:“哦哦,高中同学啊。”
  啊?高中同学,为什么要陪着来报道。可能是本地人?不对啊,他记得姜屿西的高中地处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
  室友觉得奇怪,但又不方便问,好奇道:“那姜屿西人呢?”
  林安尼被这炎热的天气惹得烦躁,他拎了拎领口,驱散一些热意,“给我擦床板呢。”
  室友:“哦哦,擦床板啊。”
  他顺口那么一答,忽然震惊。
  擦床板???
  你让这位赫赫有名的姜屿西,给你擦床板?不对,这只小柠檬和姜屿西一起考进了他们学校?
  林安尼捕捉到了对方目光中的种种惊讶,他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我让他不要擦,他非要擦。”
  室友却怨念道,人家好心好意为你做事,你这人竟然这个态度,可见并非良友,不易结交。
  很久以后。
  这位恍恍惚惚的室友才逐渐明白。
  人家这是秀恩爱,是你看不穿。
  不久后,传闻中的姜屿西惊为天人地出现在401寝室。
  大家吃惊于他英俊的相貌,以及……
  T恤上的小柠檬。
  END
  ※※※※※※※※※※※※※※※※※※※※
  谢谢大家。
  还有一到两则番外。
  下一本就开你可能从未爱过我。
  新文时间不一定,毕竟才存稿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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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一
  林安尼醒来, 就发现一切都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引以为傲的修长手指变得又短又肉乎, 双腿以前只是比不上姜屿西,现在直接缩水成袖珍版。
  这是谁???
  这不是我。
  林安尼心底在疯狂吐槽。他上一秒的意识还停留在和姜屿西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吵架的愤懑中,结果下一刻他就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萝卜墩。
  这是一件很漂亮的连衣裙。
  裙摆是纱质的,不是那种有硬度的欧根纱, 摸起来软软的很贴皮肤, 裙面又采用清清淡淡的藕粉色,精致地绣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这究竟是什么花。林安尼不知道,但他觉得他妈妈知道。
  他对这条裙子印象很深,这是他曾做过裁缝的妈妈亲手制作的,花费了不少时间。对林安尼来说, 这条裙子是珍贵且有纪念意义的。
  前提是, 穿这条裙子的人不是他本人。
  林安尼心情复杂地看了眼身上的粉嫩小裙子。他难道穿越回了小时候?
  那姜屿西呢?
  他在哪里。
  林安尼此刻无比后悔,在穿越前的宝贵时间里, 他竟然是和姜屿西吵架, 而不是日复一日地表达着自己对他不变的感情。
  今年他已经二十四岁了, 步入职场两年不到。青葱岁月一去不复返, 留给生活的大部分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林安尼一毕业就做了与专业相关的职业, 在一家出版社担当责任编辑, 近期有升主编的势头。
  姜屿西由于学医,硕博连读,专心学术。
  两个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人, 却常常凑不到一起。今天是他们相恋八周年纪念日。姜屿西却没有赶来。
  他记得前年纪念日, 他和姜屿西看了一场爱情电影。林安尼看得两眼冷漠, 转头想和姜屿西说说内容,扭头一看,姜屿西比他还冷漠,已经睡沉了。
  去年纪念日,他们去水族馆无聊地看海豚。
  林安尼背着手看海豚,道:“姜屿西,祝福我们没有七年之痒。”
  一年后,林安尼坐在残羹冷炙的面前,等待着迟到的心上人归来,心道没有个七年之痒,却有个八年之痒呢。
  姜屿西像个幕后将军一般姗姗来迟,亲昵又略带歉意地贴住林安尼的额头,说:“对不起安尼,我来晚了。导师有点事把我拖住了。”
  林安尼不至于为这种小事太过纠结,毕竟他当初面试还迟到了十分钟。刚入社会的小菜鸡以为这个面试肯定要黄了,人事却依然对他很中意。
  已经磨炼成职场小油条的他,很现实地清楚一个不平等规则——他的母校帮了他。
  虽然姜屿西迟到了大半个小时,但林安尼决定不再计较。谁让这么多年了,他还迷恋着这个男人无法自拔。
  两人开始聊天。
  迎着暧昧的灯光,气氛渐入佳境,两人的视线再次纠缠。只黏黏糊糊的一眼,林安尼就知道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姜屿西在打什么鬼主意。
  姜屿西风尘仆仆。
  他脱掉大衣,挂在椅背后,站起来随意地挽起衬衫袖口。
  比起工作宅、每天在电脑面上上班的林安尼,姜屿西比学生时期更热爱健身,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肌肉线条让人赏心悦目。
  林安尼欣赏了一会儿,情难自抑地亲了上去。
  姜屿西更是紧紧地抱着林安尼。
  饭一口都没吃,两人眼见着就要滚到床上去。结果煞风景的,姜屿西放置在餐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微信而已。
  林安尼本来不会刻意去看爱人的小隐私,虽然姜屿西平常都表现得坦坦荡荡。就因为不注意,所以手机震动的时候,林安尼下意识就看了一眼。
  结果他就炸了。
  亲也不亲了。
  床也没兴致上了。
  那是个林安尼再熟悉不过的微信号。
  弹出来的消息是:谢谢你。但这件事请不要告诉安尼。
  林安尼推开姜屿西,把他晾在一边,一盆凉水浇灭火热。他冷冷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人渣的微信?他说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什么?你今天究竟为什么迟到?导师找你,还是那个谁找你?”
  不怪林安尼怀疑。姜屿西虽然忙,但他从来不会在林安尼约定的时间迟到。如果真是导师临时有事找他,他也会先发个信息过来。
  而今天,迟到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信息,这说明姜屿西碰到的事比较突然——比如被他那个无情的父亲拖住了手脚。
  经历了八年,姜屿西和林安尼的恋情,早就摊开在了众人面前。五年前,姜父姜母默认了林安尼存在。每年的春节,他都会和姜屿西一起回江城过新年,三年前他就开始以姜屿西的对象这一身份出现在姜家大大小小的亲戚面前。
  姜家的亲戚大多和蔼健谈,对林安尼也挺不错。
  林爷爷身子骨还算健朗,却不愿意陪林安尼来首都,姜父姜母就顺带在江城照看着老人家。一切和和美美,除了林父。
  林父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知了林安尼的住址,近一年来,经常坐在林安尼家楼下的咖啡厅等他。
  林安尼早上匆匆去上班,惊鸿一瞥看到他;晚上披着霜露回家,竟然也能看到他。这份持之以恒的心,搁在别家儿子身上那是很感动的。
  但作为一个有父亲却像没父亲一样,被弃养了十多年的林安尼来说,他看到这一幕后,心中只有一个困惑。
  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父这样晨昏定省地等,并没有等到林安尼的回头。他坚持了一周后,见林安尼并没有任何反应,下狠心直接冲出来堵他。
  林安尼看见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连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林父看到后很是沮丧,渐渐地也就不来堵林安尼了。
  林父在林安尼心里,就是一个奇怪的存在,或者说是一个弱点。林安尼小时候总黏着爸爸,想要得到爸爸的关注。即便林父在别的地方结婚生子、重组家庭,林安尼也天真地以为,爸爸总会回来的。
  他的梦想逐渐破灭了。
  无论他考得差,还是考得好。林父都不会在乎。所以各不相干地过了十多年的日子,突然来干扰他的生活,这又是何必呢?
  姜屿西竟然瞒着他和林父有联系。况且姜屿西仿佛还真的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这让林安尼彻底懵头了。
  他以为即便全世界都和他相悖,姜屿西也会和他站在一起。
  ————
  门开了。
  小安尼的卧室里进来了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身影,那是年轻了二十年的“人渣”。林安尼一直觉得林父没怎么变老,这么对比起来。
  原来……人都是会变老的。
  即使保养得再好,岁月还是会在人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林父蹲下来,笑着看向小安尼,“怎么啦?我的小宝贝,想妈妈了吗?”
  林安尼面无表情。
  他对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却之不恭,为了不违背人设,努力摆出一个笑脸,生硬地问道:“想。妈妈呢?”
  林父摸了摸小安尼的小肉脚,想要帮他穿鞋子。
  林安尼却防备地把脚往回缩了一下。
  做完这个小举措,林安尼心道不好,崩人设了。这个小萝卜墩可喜欢他爸爸了,被爸爸穿鞋鞋,还不得乐开花了,怎么可能还会逃。
  林父却毫无所觉,他继续帮林安尼穿那双酒红色的漆光小皮鞋,动作之小心翼翼的程度,仿佛握在他手心里的不是林安尼眼里的小肉脚,而是一支娇嫩的玫瑰,怕重了就会惊醒落在它身上的露水。
  林父边穿边说:“你妈妈去帮你找补习老师了。上次家长会,你们老师说你数学不好。”
  林安尼:“……”
  他竟没想到,他的数学竟然这么早就差了。
  林父却道:“我儿子数学是不会差的,因为你老爸当年可是数学小王子。”
  林安尼用怀疑的目光看他。
  用过午饭后,林父还邀请林安尼一起看他最爱的海绵宝宝。可尴尬了,那是小时候的林安尼爱看的,而不是奔三十的林安尼爱看的。
  于是在林父的极力邀请下,林安尼勉强听了一个片头曲,就假言说要去找小伙伴玩,不能再看了。
  林父竟然也答应了。
  可能这时候的林安尼,真的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小伙伴,所以林父一点都没有怀疑。虽然林安尼已经忘了,这个人是谁。
  这栋房子对于林安尼来说,是熟悉的,也是不熟悉的。
  他在这里住了十来年,度过了客观意义上的童年时光,但十年后,他就再也没踏足过这里。
  这个小区还算富有,旁边的邻居家境都还算不错。
  倒有一栋小别墅,区别于别的小区房,独特地屹立着。围了一圈小栅栏,种着美丽的粉月季,晚风轻轻一吹,沉重的花茎颤悠悠地抖动着。
  都过了一上午,林安尼仍然没有习惯融入进这个世界。
  如果他一身轻,大不了就洒脱地重活一世,倒也不怕。
  可是他有姜屿西。
  说是吵架,却是他单方面的发脾气。姜屿西试图解释,迎接他的却是书房门重重地一关,直接把房子的另一个主人隔离开来。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那姜屿西又在哪里?
  重活一世,他还能遇到姜屿西吗?姜屿西还会来一中上学吗?
  按理说,历史的轨迹是不怎么会改变的。
  但林安尼就是害怕。蝴蝶轻轻煽动翅膀,把姜屿西从他的人生轨迹中吹跑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这种可能性,林安尼就有些经受不住。
  他蹲在月季花栅栏边缘,小裙子曳地,苦恼地思念姜屿西。
  他反省着,自己脾气原来有那么差吗?
  没有吧。那也太讨人厌了。姜屿西怎么还会喜欢他。一定是他最近升职压力太大,导致脾气与日俱增。
  等到回去,他一定要写下“心平气和”四个字贴在墙头。不,他应该每次默念姜屿西的名字,心情就能平静下来了。
  林安尼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各种念头,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此时,他幼小却灵敏的耳朵,听到几声几不可闻的呼救声。
  “救救我……吧。”
  “呜呜呜。”小孩的啜泣声,听着怪可怜的。
  很快,这些声音就被吹散。
  林安尼揉了揉耳朵,觉得是幻听。
  “我好饿呀……”


第62章 番外二
  林安尼本应该是没什么好奇心的人。
  但他自认为, 自己还有。
  ——良心。
  这显然是一个小孩在呼救, 无论什么原因产生的求救,他作为一个正常的社会人,都不应该忽视过去,即便此刻的林安尼, 可能比正在呼救的小男孩, 大不了哪里去。
  可我这幼稚的身躯里,藏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成熟灵魂。
  林安尼心想。
  微风拂过,本来应该将男孩忽近忽远的声音吹到他的耳边。可这一声声的求救声,却逐渐虚弱,如果林安尼没有静下心来认真听, 这甚至是几不可闻的。
  这说明正在呼救的这个男孩, 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林安尼没有任何犹豫,他循着最后一点动静, 踩着脚下晒成金黄色的甘草地, 忽视生得娇艳动人的粉月季丛, 正式闯进了一户不知名人家的院落。
  这栋小别墅建得确实与众不同, 即便林安尼用二十年后的眼光来看, 它也不失美丽。不豪华却也不落败, 清清雅雅的,主人家必定是用心经营起来的。
  这本应该是个温馨美好的家庭。
  可这户人家的男孩却趴在一楼的小窗户前,几欲绝望地盯着窗外摇曳生姿的月季花, 皱着一张小圆脸, 难过地舔了舔嘴角——这一举动让林安尼怀疑他的脸上沾有还未吃干净的饼干屑, 小孩子都喜欢这样做,但他仔细瞅了瞅,发现男孩的脸上,除了泪痕,别无其他。
  这理应是个被富养的小孩,被爸妈养得白白胖胖的,穿着这个年代小少爷最喜欢穿的英伦背带裤,不出所料,脚上应该穿着软软的牛津皮鞋。
  这样的小孩,究竟为什么会呼救?
  没思考太久。
  林安尼仔细瞧了瞧,发现了一些端倪。小胖子虽然胖,但脸颊却是肉眼可见的凹陷,眼神也没什么光彩。
  他委屈地捂着肚子,明显是饿的。
  难道是他的父母临时出门,忘记给他准备吃食?这么粗心,却和小男孩精致的衣着形成鲜明矛盾。
  无论如何,林安尼是愤怒的。他从小缺少父母之爱,自然容易把事情迁怒于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
  他沉下心来,踮起脚尖,叩了两下小窗户。
  小胖子这才注意到忽然走近的小女孩,他呜呜地哽咽了起来。
  林安尼:“……”
  他稚嫩的童音,男女莫辨,尽量柔着声问道:“你好。”
  小胖子:“呜呜呜。”
  林安尼:“……”
  他心想这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不懂事也是正常,自己不要和他计较。
  林安尼为了不崩天真烂漫小女孩的人设,佯装憨直地歪了下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胖子知道自己的救星来了,总算止住了哭泣。
  可即便止住哭泣,迟来的哭嗝却止不住。他哽咽地说道:“我在看花。”
  林安尼逐步拉近距离,说道:“看它做什么?”
  小胖子这次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阿姨说……阿姨说,把花想象成一种食物。”他期期艾艾地说着,“看着看着,肚子就不饿了。”
  林安尼:“……”
  这小胖子竟然还知道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林安尼:“阿姨是谁?”
  小胖子的眼神变得委屈和不解,说道:“阿姨是给我做饭的阿姨。”
  保姆。
  林安尼下意识想起了这两个字。
  他彼时还没想到那些新闻里七七八八的恶毒保姆事件,只是问:“那阿姨呢?”
  小胖子抽抽搭搭:“阿姨回家看他儿子了。”
  林安尼:“多久了?”
  小胖子被问住了,他努力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不知道。忘了。”
  林安尼又仔细地看了一圈小胖子的衣着打扮,心想自己实在粗心大意。这小孩虽然衣着精致,但头发却乱糟糟的,显然没有被人好好打理,衬衫领口也残留着一丝污渍,也不知几天没洗了。
  小胖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黑天白夜,湿润的眼神猛地对上小林安尼的。
  他本想准确无误地说出两天半这个数字。
  但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女孩比花还娇嫩的脸蛋,一下子词穷,顿时爆红了一张脸,本就没什么力气说话,这下整个人就变得跟呆头鹅似的,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安尼叹了口气,“你家里没有吃的吗?”
  “有……有一点。”小胖子依然害羞地红着脸,“但都被阿姨拿走给哥哥了。剩下的,我也吃完了。”
  说完,他便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仿佛因为自己太能吃而感到羞愧。
  这个年头窗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话音刚落,小男孩的肚子就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他生怕被这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孩子听到可笑的饿肚子声,立刻低头双手难为情地捂住胃部。
  殊不知,这动作叫做欲盖弥彰。
  林安尼搜刮了全身上下,只在裙子的小口袋里搜到两粒草莓味的水果糖——这还是林父一定要放在林安尼手上的,林安尼不太想要,但又怕被林父发现换了芯子,只好二话不说地装在口袋里。
  如今两粒糖果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林安尼的手心里,像两个穿着五彩缤纷亮彩小裙子的漂亮小姑娘,在夕阳的闪烁下,反射得夺目和诱人。
  林安尼看着糖果微微出神,林父给他的时候他因为对父亲的厌烦而没有发现,现在一瞧,才发现这正是姜屿西最喜欢的糖。
  姜屿西此人,认识他以后,说要戒糖,确实初有成效。一时之间,林安尼还被表象蒙蔽,以为姜屿西真的戒糖了。
  谁知大学同居之后,他还是偶尔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看到这个品牌的糖果。
  林安尼问过。
  姜屿西的答案,只有四个字,有备无患。
  林安尼只以为这是姜屿西应付他的措辞。但也无所谓,谁没一点小爱好呢?而且姜屿西确实比高中时期,戒糖许多。适量的人工糖,不会对身体造成坏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何况,他经过观察得出,姜屿西可能真的只是把那些糖放着。
  单纯地放着,像一种纪念品。
  有次去超市,林安尼想要买点东西给姜屿西,特别询问了超市的理货员那个牌子的糖果摆在哪个位置。结果却被告知,这种糖已经停止在线下供应多年,恐怕只能在网上找到货源。
  当时林安尼惊讶了一下,姜屿西竟然会费尽周折,只为了一种品牌的糖果,惊讶过后,也就逐渐忘却。
  后来他记起来,随口问了姜屿西一句。
  姜屿西的答案也很简单。他说:“习惯了。”
  林安尼本以为自己忘却了这些小细节,可当这两颗熟悉的糖果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些和姜屿西的点点滴滴也重现在了脑海里。
  想他。
  想他。
  疯狂想他。
  林安尼郁闷了两秒,回归现实,他对着小胖子展示了一下手心里的致命诱惑,又叩了两下窗户:“你能把窗户打开吗?我把糖给你。等会再回家找好吃的给你。”
  小胖子却只是呆滞地盯着他瞧,像傻了一样。
  林安尼心里嫌弃,心想自己五六岁的时候肯定没他那么傻。
  小傻子。
  小笨蛋。
  小胖子。
  他在心里默念,脸上还是挂着独属于小姑娘的甜甜微笑。
  小傻子回过神来,呆呆地说:“我够不着窗户。”
  林安尼正要说什么,小傻子忽然振作起来,像打了鸡血似的,带着疲惫和饥饿的身体,踉踉跄跄地从客厅里搬来一个凳子。
  他攀着凳子爬了上去,用尽最后那点力气打开了窗户。
  这家人确实考虑周到,窗户把手生得高不算,还是防盗窗,显然害怕小男孩会贪玩钻出去不小心摔倒。这样的用心良苦,却因为一个擅离职守的贪心保姆,适得其反,导致宝贝儿子差点饿死在家里。
  林安尼将糖果交到了小男孩胖乎乎的手心里。
  他舒了一口气。
  “对了。”林安尼道,“我打不开你们家的大门,你在里面也打不开吗?”
  小男孩这下一直盯着那五彩缤纷的糖果,听到这话摇了摇头,“打不开的,被阿姨锁住了。她说怕我逃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林安尼心里冷笑,外面确实危险,却没有这个冷心肠的保姆危险。
  他柔声道:“这个糖是我送给你的,你快吃吧。”
  接下来,先回家报警,然后再带一些能充饥的食物过来。
  做好决定,想先安抚小男孩道个别,谁知小男孩忽然抬起头,湿漉漉的小鹿眼一直盯着他看。
  林安尼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小男孩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下了糖果,糖分的摄入暂时良好地阻止了那些头晕目眩的低血糖反应,他问道,“你是我的邻居吗?”
  林安尼笑道:“是啊。我家就在隔壁,我现在给你带点吃的来,好不好?”
  小男孩乖乖巧巧地点点头。
  待林安尼低头拍去长筒袜上不小心沾上的杂草时,他惊讶地听到小男孩羞涩又鼓足勇气的一句话。
  “你好……你好。我……叫姜屿西,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能做朋友吗?”
  林安尼猛地一抬头,定定地注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脸上的绯色越染越深。
  林安尼才绽开一抹笑,一抹不染悲伤的,真实的笑。
  “你好,姜屿西。我叫林安尼。”
  ————
  林安尼醒来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梦做得太真实,他有些头疼,转身想要开灯,却被身后炙热的胸膛压得满怀。男人灼灼的呼吸就在耳后。
  可能因为睡意未消,姜屿西的话语之间不免沾染着浓浓的鼻音,听在林安尼耳里,却是致命的性感。
  姜屿西牢牢地抱着他,不让他起身,“怎么忽然醒了?”
  林安尼起先并未回答,转过身抱住他。
  “做梦醒了。”他的双手贴着姜屿西的背脊,感觉安全感又回来了,“我不是在书房吗?”
  姜屿西笑了笑:“你在书房睡着了,我抱你过来的。”
  林安尼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伴侣的怀里,“我记得我锁门了。”
  姜屿西道:“我有钥匙。”
  林安尼:“……”
  这个房装修过后,他们每人就有一把各个房间的钥匙,所以对双方来说,反锁是个没意义的行为。唯一的意义就是告诉对方。
  我、生、气、了。
  可一场梦过后,林安尼的气全消了。
  他亲昵地贴着姜屿西的脸颊,撒娇似的蹭了蹭,虽然他自认为这并不是撒娇,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只要看见了,就会被腻歪地起鸡皮疙瘩。
  林安尼说:“我再也不和你生气了。”
  姜屿西闷笑:“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林安尼以为姜屿西不信他,急道:“之前的不算数,反正这次是真的。”
  姜屿西不笑了。
  林安尼听见他说。
  “安尼。无论你生我什么气。”姜屿西语气沉沉,却很坚定,“我都没关系。你知道的,因为我不会和你生气。”
  林安尼知道。无论自己生一些鸡毛蒜皮的狗屁气,姜屿西都是无条件地纵容。
  不是包容,而是纵容;他一直被偏爱着。
  他们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林安尼别扭地说道:“我爸究竟想瞒着我什么?”
  “没什么。”姜屿西心想你总算问我这个了啊,无论林伯父怎么交代,他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上次去导师所在的医院交论文,看到了林伯父。他生了病,我想着就帮他安排了一下病房。”
  林安尼一下子急了,“什么病?是不是很严重。”
  姜屿西说:“……别害怕,心肌炎。住院吊几天水就行了。”
  林安尼虽然对医学不懂,但也不算一窍不通。
  听姜屿西这么说,林安尼舒了一口气。
  他闷闷地说道:“那我过几天去看看他吧。只是看看啊,我可没任何冰释前嫌的想法,你千万别脑补。”
  “怎么?”姜屿西笑,“这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林安尼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年轻时的他。我想着,一个人如果不喜欢另一个人,就会无限放大他的缺点。”
  他叹了口气:“我都快忘了。以前的他,其实对我挺好的。我也是……享受过,父爱的吧。”
  黑暗中,姜屿西捧住他的脸,温温柔柔地亲吻着他,像是一种讨好的安慰。
  林安尼被亲得双眼如丝。
  他看着姜屿西英俊的轮廓,像是看着自己这辈子的神明和信仰。
  “姜屿西,我还梦到你了。”
  姜屿西却吻了吻他湿润的睫毛。
  林安尼疑惑道:“你都不问我,我梦到什么了吗?”
  姜屿西:“不用问,梦里梦外那个我,肯定有一个共同点。”
  林安尼:“什么?”
  “爱你。”姜屿西像是开玩笑,眼神却是无比郑重,“梦里的我,肯定也是爱你的,愿意保护你的。”
  林安尼噗嗤地笑出了声。
  他说:“我梦到了你小时候。”
  姜屿西的身体微微一僵,想起了什么,表情罕见的羞恼。
  林安尼蹭了蹭他宽厚的胸膛,“姜屿西。梦里的我,也爱你。“
  ————
  月季花丛中。
  一个小男孩趴着窗户,尽管虚弱,依然眼巴巴地问着。
  “我是姜屿西,你叫什么呀。”
  “……林安尼。”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