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猛A该看的东西   时有幸   文案:   跟着当保姆的母亲去裴家借住,祝荧发现主人是他的同学。   只不过裴慕隐是高岭之花,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他为了家里的医药费,必须想办法讨好对方。   ……没想到居然被这狗Alpha搞大了肚子?!   五年后两人重逢,裴慕隐以为彼此都是余情未了,复合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对劲。   祝荧不再是可怜巴巴的贫困生,作为被调包的豪门小少爷,彼时已被亲生父母找回,不缺钱也不缺爱。   他:特意留到现在的流产同意书请查阅一下   ·   就在裴慕隐要吃回头草之后——   病娇兄长:“我真的想让他当你嫂子。”   塑料竹马:“这孩子长得真不像你。”   高中同学:“我趁你不在就默默接近他了。”   裴慕隐从高岭之花蔫成了小白菜:我鲨了你们?   【人设】   傲娇欠收拾/精英Ax表面很凶本质甜心/美人O   有副CP,温柔学霸高穷帅x恃靓骄纵白富美,受打赌追攻,动真心后被发现原本意图,也是狗血味。   【补充】   ①古早味狗血,尽量写酸爽,不保证能阅读愉快,如果感到不适请立即撤退!!!   ②各种烂俗梗出没,角色均不完美。   ③年上,无论怎么折腾都HE。   ④开头即重逢,校园插叙大体在前二十五章搞定。   *原文名:《十分红处》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荧,裴慕隐 ┃ 配角:顾临阑,江楼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omega流产同意书请查收√   立意:摆正态度,好好说话!努力学习A德!! 第1章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会有暴风雪,裴慕隐从国外回来的第三天,早晨醒来拉开窗帘,外面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这五年一直没回过家,他现在再看到卧室外的风景,甚至有点陌生。   精心修剪过的园林草木被雪压弯了枝头,突然有雀鸟停在上面,白雪沙沙地滑落下去。   裴慕隐发现花圃里的玫瑰居然还没死,就是被冻得蔫巴巴的,于是顺手把它移到了室内去。   这些做完,管家跟他说夫人邀请他一起吃早茶。   裴家亲情淡薄,彼此之间关系并不好,尤其是裴慕隐和他母亲,感情降到了冰点。   要不是最近在做的项目有需要,他根本不会回来,没直接住在酒店已经是最大的退让。   他说:“算了,我要赶去公司开会。”   “晚上呢?您回来以后,夫人一直说……”   裴慕隐道:“晚上要去应酬,没空去她的接风宴。”   说完,他似笑非笑道:“或者说相亲宴?她最近忙着帮我找了很多门当户对的Omega吧?”   管家道:“夫人也是为您好。”   可惜裴慕隐只是挑了下眉梢,有些讽刺地勾起嘴角。   “让她少去祸害别人了,我就是个被逃婚的Alpha,谁摊上我谁晦气。”   ·   实验室为了讨好有意向投资的金主,几个平时抠抠搜搜的理科直男忍着心痛,包了一家昂贵的西餐厅。   在此之前,他们打听了许久对方的口味,据说挑剔得令人发指。   总结一下就是“这个不吃”和“那个也不吃”。   把金主的偏好和忌口写给主厨,常年给贵客服务的老厨师都说了句娇气。   “他在T大读过半学期,后来才出国去了X大。正好比我小四届,怪不得没印象。”   “比你小四届?那要比我小七岁了!靠,居然沦落到要抱二十四岁小弟弟的大腿。”   “人家投胎投得好,出生够和咱们普通人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他们提前赶到了餐厅,闲着也是闲着,在包厢里插科打诨,冲着年轻有为的金主羡慕嫉妒恨了一会。   过了五分钟,裴慕隐按时到场。   面容和照片上一样漂亮又不失英气,五官精致得挑不出瑕疵,看起来有种浓墨重彩的惊艳。   原先听圈子里某位富二代描述,裴慕隐是高岭之花那一挂的,平时谁也入不了眼。不过情路坎坷,以前谈过场恋爱还被绿了。   几个直男现在大眼瞪小眼,认为富二代满口谎话。   反正他们都觉得他风度翩翩,和传闻中的冰山不像一个人。   再说这么个优质多金的Alpha,有哪个不长眼的Omega会移情别恋?!   裴慕隐道:“抱歉,路上有点堵。”   “没事没事,今天下大雪不好开车,我们还有个小师弟也是堵在路上了!”   大家互相客气了两句,随即开门见山,讨论了合作方面的问题。   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和信息素有关,成果中有样本能够安抚Alpha在易感期的躁动。   那份样本叫做S1A3021。   很凑巧,裴慕隐的信息素排位号也是这串字母和数字。   作为Alpha,他的等级高得罕见,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巧合。   裴慕隐想问问这里的参与人员有谁,紧接着有人打了个响指。   那人笑道:“哎,我们实验室的门面来了。”   “迟到了半小时,可得罚酒三杯啊!”   裴慕隐顺着他们的目光,好奇地朝门口望去,先是看到了一双漂亮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细长,皮肤是冷白色的,手背上有不甚明显的青筋。   门被这双手轻轻推开,裴慕隐看到一张眼熟的脸。   祝荧被同伴们催了好几次,过来时赶得很急,大衣上沾了雪珠子还没来得及拂去,进门时气都没喘匀。   他面色苍白,如同长期病弱的药罐子,没什么朝气和活力,但掩不掉自身的光彩。   长相是实打实的好看,拉去做明星都行了。   全场的目光都被他牢牢吸引,祝荧对此已然习惯,没有理会这些视线。   他自顾自揉了下冻僵的手,往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这才撩起了眼帘。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僵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裴慕隐以为祝荧会跑。   可是祝荧没有,他慢条斯理地落座,冲着开玩笑的同伴们挤出了一个笑。   有人调侃:“原来你看到帅哥也是会发愣的?”   祝荧说:“只是没想到老板那么年轻。”   “对了,你俩都在T大附中读过,还是高中同学呢!”   祝荧没其他人那么用心,不会仔细地去查投资商的情况。但凡他知道来者姓裴,绝对不会过来。   他冷淡道:“不熟。”   裴慕隐却道:“你和我初恋长得挺像。”   祝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初恋的下场大多不是很好,裴先生的那位过得怎么样?”   裴慕隐说:“我的家人曾给他发过我订婚的请帖,可惜他没来,真是错过一场好戏。”   “这样啊?”祝荧轻声道,语气里有种危险的意味。   他瞥了裴慕隐一眼,说:“他可能是在担心,要是和你哥哥在你面前牵手结伴,你会不会当场吐血?”   裴慕隐的表情登时变得复杂起来。   “不会,我祝他们百年好合,但愿我哥那种平庸的Alpha能覆盖掉我留在他身上的标记。”   祝荧不吭声了,捏着小勺子搅拌着面前的蘑菇汤。   裴慕隐看着他的脖颈,发尾和衣领之间露出白皙细嫩的一截,腺体的位置上还有咬痕。   那处标记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愈合结疤后渐渐变成了褐色,现在已然成了浅浅的一圈,周围没添上新鲜的印子。   裴慕隐在心里嗤道,我哥那个废物才不能标记你。   祝荧并不关心裴慕隐是否在默默冒酸水,专心致志地吃着餐盘里的牛排。   不过他切肉的力道很大,盘子偶尔发出不堪承受的脆响,让旁观者胆战心惊。   总觉得他在用牛排泄愤……   氛围变得有点微妙,几个眼尖的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战战兢兢不敢多说。   好在陪裴慕隐赴宴的高管都是人精,常年混迹于生意场里,磨得圆滑又老练,很快带动了气氛。   大家推杯换盏,有人给祝荧灌酒,祝荧也难得没有推拒。   以前他喝了两口就会打住,这下半瓶喝了进去都没停下来的意思。   同伴劝阻:“差不多得了,就咱们这腰肌劳损多年的破身体,待会谁背他回家?”   裴慕隐支起耳朵:“他住在哪里?”   “在城东的公寓,离这里挺远的,他其实不太想来,我们劝了他好久。”   “嗯?”   “现在拉赞助太难了,这种投钱跟无底洞一样的事情,很少有人乐意做。咱们实验室要上上下下齐心协力!”   那人说完,还补充:“一般有小祝在就能事半功倍,他已经是我们的吉祥物咯。”   高管们酒足饭饱后没尽兴,请这群高材生去唱歌。大家有福同享,把醉醺醺的“吉祥物”也半拖半拉地捎上。   抢不到麦的就玩真心话大冒险,祝荧的手气不行,连输好几次。   裴慕隐在旁边听到了一点,感觉实验室里大概有人喜欢祝荧,那些问题都问得有些暧昧。   不过也是,祝荧一直是很惹眼的存在,自己在与他恋爱的那段时间里,没少为此吃醋。   “最近一次亲吻是什么时候?”   祝荧道:“亲吻?亲额头算不算?”   别人朝他挤眉弄眼:“那么温柔,还亲这种地方!”   祝荧不在意别人的起哄,喃喃:“今天早上。”   “那第一次接吻呢?”   他顿了顿:“高三。”   别人对这答案觉得诧异,以为祝荧搞错了,强调道:“是接吻,伸舌头的那种。”   “就是高三。”   平时和祝荧关系不错的女生抓狂:“这也太震惊了,你居然会早恋?谁拿了你的初吻还和你分手?”   祝荧的反应很不正常,照理来讲应该笑笑就过去了。   可他抿起了嘴,那神色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难过。   岂止是初吻呢?   是他青涩的有关于爱的一切。   被粗暴地破坏以后,他就失去了爱和被爱的能力。   光线因歌曲的MV而忽明忽暗,有人点了一首老歌,画面是黑白的,祝荧眉间的那颗美人痣就成了这里最鲜艳的那抹颜色。   他似乎被酒精冲昏了头脑,动不动就盯着裴慕隐看,眼尾泛红又浮着层水光,特别地勾人。   他做得很明显,以至于陆续有人调侃他,还怕他太冒犯了,不好意思地向裴慕隐道歉。   裴慕隐没说什么,起身去外面抽了根烟。   燃到一半,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在缭绕的白雾里,他近距离地看清了成熟后的祝荧。   祝荧说:“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我会以为你要旧情复燃了。”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祝荧问:“不怕开门见到你哥?”   裴慕隐掐灭了烟头:“你最好不要再拿他刺激我。”   他的兄长与他同父异母,作为私生子,却比他大了十岁。   这种豪门丑事根本没人敢和裴慕隐提,今天却被祝荧接二连三地拿来捅刀。   祝荧微微歪过脑袋,道:“那不说他了,五年没见,是不是该跟你做点别的?”   他的美人痣是红的,在额发间隐隐约约,再被他自己伸手撩开。   裴慕隐觉得他浑身是刺,曾经自己花了很多功夫,得以让他露出真实柔软的一面,如今又变成了这样。   “我没兴趣和你上床。”他道。   祝荧倚着墙,突然笑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问:“真的没吗?”   刚才在答题时又喝了两杯啤酒,他醉得一塌糊涂,语气也在不经意间放软,听着很能蛊惑人心。   裴慕隐觉得他不该有着悲惨的家庭背景,也不该被抛弃在十九岁的秋天,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才对。   否则怎么会那么懂得操纵心思?   祝荧说:“我差点就要和他们介绍了,他们现在拍马屁的这个金主,以前还真的当过我的金主。”   这句话等于往裴慕隐头上泼了桶冰水,淋得他心里都渗着冷。   他想,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想要以此作践你,也没把以前那段看做金钱关系。   等到开口,他说的却是:“怎么,打算重返岗位再就业?”   祝荧听到后扭头就走,跌跌撞撞地去路边拦出租车。   裴慕隐想要把他带到自己车里,他被冷风吹得清醒了点,立即拍开了伸过来的手。   他面无表情道:“你滚开。”   裴慕隐心说Omega怎么变脸变得那么快,再有出租车停了下来,祝荧上去后就重重关上了门。   他说了句有Alpha在纠缠自己,司机踩油门踩得飞快,喷了裴慕隐一脸车尾气。   裴慕隐气得想发笑,不禁疑惑当初到底看上了个什么棘手玩意?   他原地深呼吸了两口气,陈年积攒下来的愤怒和不甘逐渐涌出,又被强行压了回去。   自己终归不放心祝荧醉醺醺的一个人回家,开车追在了那辆出租后面。   城东的公寓很老旧,但比祝荧之前住的院子要好。   那真的是盖上“拆”字就能当危楼了,当初他陪祝荧待过几晚,朋友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得着觉。   眼前这处地方好歹没有漏风漏水,天花板上没有裂缝,门口也不会被催债者涂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祝荧搭着扶手,吃力地往楼上挪,而裴慕隐就在半米外跟着。   这栋楼里有小孩在摆弄塑料玩具,捏起来发出嘎嘎的滑稽响声,偶尔还会鼓掌。   祝荧嘀咕了句“怎么那么晚还不睡”,看样子认识那孩子。   他走到门口就不走了,虚弱地咳嗽着,纤细清瘦的身体仿佛随时要散架。   就在裴慕隐要上前去的时候,屋里出来了一个人。   不是小孩,也不是他哥。   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那人惊讶道:“你敢喝酒喝成这样?不要命了吧!”   他一边心疼地数落,一边急匆匆扶住了祝荧,继而发现了角落里的裴慕隐。   看清楚了裴慕隐的相貌以后,他磕磕绊绊地爆了句粗口,急忙把祝荧护在了身后。   而裴慕隐不自禁迈出了半步,冷冷地打量他。   前者满脸的不可思议,后者则情绪差到了极点。   祝荧没意识到此刻的剑拔弩张,只是重心不稳地晃了晃,低着头去和衬衫较劲。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无意把衣摆掀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慕隐觉得他的腹部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 第2章   那个和祝荧同居的男人戒备心很重,不肯让裴慕隐靠近,仿佛他是会动手抢人的暴力分子。   裴慕隐心里一团乱,不想多做纠缠,看祝荧对那人很亲近,也就走了。   祝荧趴在男人肩头睡着了,被迷迷糊糊地架到了床上。   男人想揪着祝荧的衣领训斥一顿,再问问怎么回事。   然而见他鲜少睡得这么安稳,没忍心把人吵起来。   后半夜,男人怕祝荧醒了会难受,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   祝荧侧躺着,虚虚地捂住自己的小腹。   或许是手术的后遗症让他疼痛,亦或者睡梦中依旧会以为那里还存在生命,他的掌心正好贴着狰狞的刀疤,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外面的风声渐渐大了,暴风雪将要席卷这座城市,这场严冬注定了会很难熬。   庄园里的树木都被包裹上了防护措施,喷泉里的水被提早抽干净,光秃秃地只剩下华美的雕塑。   裴慕隐回来得很晚,但主楼还亮着一小盏灯,似乎在提醒他过去打招呼。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慢慢走到自己住的洋楼,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   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遇到祝荧。   刚才一直处在发蒙的状态里,完全被动地面对着祝荧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拿出手机,找出了许久没联系的竹马。   江楼心睡到一半被吵起来,烦躁地说:“我劝你最好是有什么大事要禀报。说吧,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手滑把你哥杀了?”   裴慕隐别扭道:“我见到祝荧了。”   对面安静了有足足三秒钟,震惊得暂时说不出话。   毕竟当初谁都以为他们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江楼心道:“你好像很平静。”   裴慕隐道:“几次切牛排切到自己的手指,之后连闯三个红灯,停车把后视镜磕坏了,进门不小心碰碎了个古董花瓶,除此之外也不算很暴躁。”   江楼心:“……”   他试探般地问:“那你有和他讲话吗?”   裴慕隐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喝醉了酒,我看着他回家的。”   “你现在不会是抽着事后烟来和我讲话吧?”   “得了吧,他家里有别人在。”   江楼心嗅到了一股酸味:“你是不是没放下他?”   如果是只差了半年,裴慕隐见了祝荧绝对能发疯,也绝对能爽快地说自己在意。   可五年过去了,当年再怎么轰轰烈烈落下个意难平,到如今也能在外人面前维持风轻云淡的模样。   裴慕隐居然不知道怎么讲。   他自己都不知道确切答案。   他实话实说:“我不清楚,但他本事很大。”   “是啊,就他那样的家庭条件,没钱没资源,一点背景都没有,还是个Omega,能混到这种程度真的不容易。”   裴慕隐心说,不是的,他说的本事不是学业上的本事。   而是过了这么久,祝荧还能轻易掌控自己的喜怒哀乐,让自己心神不宁。   今晚他从梦中惊醒了好几次,次次都是冷汗浸湿后背。   另外一边,祝荧再睁眼已经是天亮了。   祝荧打了个哈欠,继而拿起杯子润了润喉咙。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受,他的身体经不起这种折腾,此刻头疼得要命,浑身也酸软得没什么力气。   室友在隔壁听见他又开始咳嗽,趿着拖鞋过来进行思想教育。   “医生怎么和你说的?作为虚弱到每个月都得复诊的Omega,能不能有点患者的自觉?”   祝荧懒洋洋地窝在床上:“就这一次。”   室友警告:“你的信息素那么不稳定,要是昨晚紊乱了怎么办?你要在你前男友面前发情,一发发半个月?”   “你看到他了?”祝荧对昨晚没太多印象。   “我靠,不是我吹牛,昨晚他是被我吓怕了,才没把你拐走!”室友夸张道,“他倒是和照片里差不多,我之前以为P过。”   “什么?”   室友道:“就是我们刚合租那会儿,你从衣服里翻出来的……”   照片上两人举止甜蜜,一看就是情侣,因为双方长相非常出众,所以别人见过一眼就难以忘记。   他记起来祝荧最后撕掉了那张照片,生怕自己戳了痛处,偷瞄了祝荧一眼。   祝荧感叹:“你这记忆力要是放在读书上,也不用愁找不到工作了。”   室友抓狂:“不理你了,我要背考题去了!这次进个世界五百强公司,供你瞻仰一下!”   因为天气太差,近期也不需要赶进度,所以祝荧不需要去实验室,一连能休息半周。   聊天群里有人八卦,@了祝荧好几次。   八年制药学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小祝!听说你昨晚情窦初开看上大佬了?]   只要我死在ddl前面,ddl就追不上我:[昨晚都透露自己初吻丢在高三了,哪来的情窦初开,我们是重新开张!]   祝荧言简意赅:[没那想法。]   实验室里有研究生也有业内前辈,这个群里只有T大的同学,说话也肆无忌惮一些。   [我们小祝和他还挺配的!昨晚他俩坐在一起,我的眼睛表示很享受。]   [听说大佬订婚了,真的假的?]   [假的吧!我问了下考去X大的学妹,她说裴慕隐禁欲得一批,跟得了恐O症一样。]   祝荧不清楚裴慕隐到底有没有未婚夫,反正他之前确实收到过请帖。   当时他刚做完引产手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到大红色的喜字,竟觉得像血。   中午祝荧炒了蛋炒饭,和室友一人一碗分着吃。   室友险些被难吃吐了,怀疑祝荧想咸死他,以谋得耳根清净。   祝荧说:“我和厨房没什么缘分,做出来的都不好吃。”   “要不是我忙着准备面试,也不会让你浪费蛋!你知道母鸡有多不容易吗?”   室友下午趁着外面的风雪小了些,赶去CBD区应聘。   他的履历没祝荧那么优秀,大学期间除了打游戏就是泡妹子,从T大毕业后没能读研,工作也几经坎坷。   说实话,他对这次机会没抱太大希望。   这家公司如日中天,非他之前就职的单位所能比拟,投资的项目向来饱受瞩目,好几桩都能被列入行业内的成功典型。   能踏进总部就属于高攀了。   室友在门口拍了张照,去前台做了登记,正要被穿着考究的美女领上楼,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西装革履的精英们围着一个高挑的青年,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话题大概颇具争议性,所以各自神态紧绷。   室友忍不住去张望,看清楚中间那人的脸后,感觉自己膝盖一软。   操,祝荧怎么没说过自己前男友是个阔少?!   裴慕隐也看到了他,瞥了眼他身边的美女,那女人便知情识趣地回到了工位。   室友可怜弱小又无助,被裴慕隐提溜走了。   一来就来了总裁办公室,他诚惶诚恐地坐在沙发上,怂得像是个鹌鹑。   裴慕隐道:“面试?”   室友连忙点头:“对对对,我给技术部投了简历。”   裴慕隐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简历呢?”   看样子是要包揽了人事经理的活,室友胆战心惊,心说祝荧你真是害我好惨。   他忘记带纸质简历,又不好问人借打印机,只好反坑一把,让祝荧送过来。   祝荧全然不知室友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找到被遗漏的简历想喊个同城急送,然而雨雪天气没能接单。   他闲着也是闲着,直接坐地铁过去了。   到了公司被保安拦了下来,或许看他穿得节俭普通,神色淡淡还有点不耐烦,就起疑他的身份。   祝荧给保安看自己拿的简历,道:“帮朋友送东西。”   保安说:“做个登记吧。”   祝荧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钢笔,在表格上填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因为在实验室需要记数据,和人探讨问题也习惯列出框架,所以祝荧几乎笔不离身,字如其人,写得秀丽漂亮。   和保安耽误了一会,他在盖笔盖的时候,被人从身后叫住。   “祝荧?好久不见。”   来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搭了条羊毛外套。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感觉。   他和裴慕隐的眼睛有点像,都极易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幻觉,眼尾恰到好处地上挑,看起来风流又傲气。   因为是私生子,小时候没被裴父领回家门,所以他随母亲姓,叫周涉。   祝荧道:“您好。”   “来这里找工作?”   他不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碰到周涉,烦恼地蹙了下眉头。   “朋友丢三落四,我来救急。”他道。   周涉说:“他叫什么名字?”   祝荧道:“人各有命,不劳烦你托关系了。”   “不算托关系,这里是裴氏的子公司,留不留他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吗?看来你这些年混得不错,哪天去派出所改姓裴?”   周涉的脸色变了变,转移话题道:“你和慕隐见过没有?他最近回来了。”   和他身边的Omega不一样,祝荧的美丽带有攻击性,不是好招惹的人,他对待时也不敢轻佻马虎。   祝荧道:“有什么好见的,他有多恨你也就有多恨我。”   周涉嗤笑:“他是不是还误会你背叛了他,去当了他嫂子?”   “当嫂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要有本事让他承认你是哥哥。”祝荧道,“你做得到吗?”   他低头给室友发消息问他在几楼,烦躁地往里走。   而裴慕隐要出去一趟,已不愿意再等那份简历,让他室友打道回府。   四个人在电梯口撞个正着,室友和霜打的茄子一样,魂不守舍地往前横冲直撞,冷不丁撞上了周涉的胸膛。   他闻到了一股香味,刚想破口大骂有没有素质,在公共场合散发信息素,Alpha这么骚是想勾引谁啊?   发现对方打扮得非富即贵,他悻悻地把话咽了回去。   裴慕隐顿了顿,道:“你过来。”   室友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晕头转向想回去,却见他直直地望着祝荧。   祝荧一动不动:“有事?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说的,送完东西就打算走了。”   裴慕隐突然有些克制不住情绪,这两天的镇定和麻木终于被打破了一角,露出最原始的喜怒。   他咬牙切齿道:“行,等你踏出这个门,看哪里还敢要你朋友。”   高高在上的继承人动用关系去为难一个小程序员,实在是很离谱的事。   可他看样子不像开玩笑。   祝荧拢了拢围巾,随裴慕隐去了旁边。   尽管裴慕隐一个字都还没说,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失控的理由。   “我和周涉是在门口碰上的,这几年没联系。”   他不太想说这些,五年前留下的烂摊子,五年后已然成了无关紧要的旧事。   当年有千言万语想要做挽回,搁到现在再解释,他多说一句都嫌累。   付出过的代价太大,他没了再做挣扎的力气。   裴慕隐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这次是巧合,以前你突然和我玩消失,被他送回来是巧合,我送你的东西出现在他手上也是巧合,就连你保存了他的私人名片都是巧合?”   说完,裴慕隐甚至感到绝望。   自己希望祝荧否认它,推翻它,为此恼羞成怒地骂自己也好。   可祝荧只是嗤笑了下,说:“对啊,我和这种人的缘分都比你深。”   他飞快地看了裴慕隐一眼,又撇过头去。   室友在远处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单单是无意瞥到了祝荧的眼神。   他不确定裴慕隐是怎么理解的,瞧这大少爷的脸色差到了极点,也许觉得祝荧冷漠,也许认为祝荧的消极简直莫名其妙。   但他觉得,祝荧好像心都碎了。 第3章   下属们路过拐角处时,八卦心作祟,好奇地探头探脑。   他们财团的太子爷正和一个美人站在一起。   美人似乎在闹脾气,出挑的相貌在发火时也是赏心悦目的,让人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裴慕隐看他想走,抓住他的手腕:“你非要和我这么说话?”   这么讲着,他却为祝荧的消瘦一惊。   ……怎么这么瘦了?生病了?   祝荧道:“最开始怀疑我和周涉的是你,指责我的是你,让我滚的也是你,现在反倒是我不对了?”   “当时我是气昏头,对你说了很多糊涂话,我没想到你会承认下来……”   “看你抢着戴绿帽子,我哪能不成全你?”   他试图抽回自己的胳膊,冷声道:“松手!”   裴慕隐没有放他走:“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和我在这里纠缠的力气,不如省下来直接去问他?他应该很乐意看到你能主动搭话。”   “你明明知道我最恶心的就是他。”   祝荧若有所思地应声:“也对,不然你当初也不会气得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是两码事。”裴慕隐道。   祝荧不解地愣了下,再听裴慕隐沉声道:“因为我以前是真的喜欢你,那时候反应才会那么大。”   裴慕隐极力忍耐着心里的不甘,然而这难以如愿,依旧从语句中泄露了出来。   祝荧的神色变了变,半晌没有答话。   重逢后他一直态度很尖锐,这时模糊了起来,教人不清楚他在纠结什么。   感觉被裴慕隐握疼了,他小声地“嘶”了下,接着裴慕隐就放开了他。   他把手揣到口袋里,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尖抖得有点厉害。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祝荧道。   他垂着眼睫,露出了裴慕隐熟悉的一面。   看起来很温柔也很深情,又有些古怪。   裴慕隐产生了一种直觉,祝荧有事瞒着自己。   他脑海里思绪杂乱,想再问些什么,只是嗓子干涩,一时竟挤不出半个字。   这时室友鼓足了勇气,哆哆嗦嗦地过来解围。   室友道:“我看外面天气越来越差了,晚上估计得有红色预警。要不咱们走了?”   裴慕隐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烦躁地也要去乘车。   中途碰上个熟人,好死不死和他打趣。   “有情况啊!和身边那位什么关系?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他和祝荧不是并排走的,甚至有意隔开了一段距离,那人却一眼以为他们是情侣。   裴慕隐心烦意乱,冷哼了句:“前男友。”   这话说得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祝荧饶有兴趣道:“不当我是你嫂子了?”   虽然他在周涉面前不屑一顾,但不妨碍用来膈应裴慕隐。   这回是裴慕隐久久没说话。   五年前周涉先自己一步看上了祝荧,但并没成为什么阻碍,在裴慕隐离开家以后才冒了出来。   在周涉某天深夜送祝荧回来前,他从没把周涉当回事。   他知道周涉有趁机刺激自己的意图,要是真的被影响,那就是中圈套了。   可诱饵是祝荧,他每回都掉下去。   他会怀疑,会发火,会患得患失,在过程中伤害了祝荧,也被祝荧伤害。   直到两人不欢而散,彼此都伤痕累累。   想到这里,裴慕隐突然开始疑惑。   那自己现在呢?   现在情不自禁还是成了这副样子,怎么像是又在祝荧身上栽了个结结实实?!   大少爷对此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   外面的雪比中午大得多,还夹杂着细碎的冰雹。   室友自知闯祸,非常自觉地到街边去蹲守出租车,无奈这鬼天气真是接单的车子都没有。   裴慕隐从车库出来,往他们那边看了一下。   祝荧独自站在不远处,耳朵被风吹得有点红,像是往常害羞时的样子。   他压着的烦躁感因这点红色而消散,想了想,让司机邀请他们上车。   祝荧没有拒绝,带着满腹疑虑的室友去车库。   坐上去的时候,室友傻乎乎也想坐到后座,但左边是裴慕隐,右边是祝荧,他只好灰溜溜跑到了前面。   奇了怪了,祝荧明明很那么爱与裴慕隐作对,该是恨极了才对。   怎么这时候倒是接受了好意?   裴慕隐也意外祝荧居然愿意搭车,潜意识感到庆幸的同时,还想趁机扳回一局。   他说:“我等下要和江楼心吃饭。”   祝荧和江楼心在高中时就彼此认识,他们都是同校的同学。   只不过他和裴慕隐在重点班,江楼心在普通班。   祝荧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裴慕隐继而道:“看过我的订婚请帖了吧?未婚夫那一栏上就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用余光偷偷打量祝荧,妄图从中看到祝荧显露出伤心难过。   可惜祝荧依旧冷着一张脸。   裴慕隐后知后觉,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已获得祝荧的注意?   要是被他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反过来报复了父母,自己还扮演了被逃婚的角色,估计要幸灾乐祸很久。   裴慕隐自讨没趣,没再找话题。   他们到了公寓以后,室友礼貌地朝司机道谢,比祝荧慢了几拍。   等他追上那道冷漠的背影,他发现祝荧的眼睛红了一圈。   他道:“怎么啦?”   祝荧道:“什么怎么了?要被冻僵了啊。”   大病过一场后,他变得格外畏寒,每到冬天就会觉得格外艰难。   就像他腹部的那道创口,每到阴雨天气就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经历过怎样一场不为人知的折磨。   这种时候他比平时脆弱很多。   祝荧吸了吸鼻子:“你看什么?能不能走我前面挡着点风?下次再把东西落在家里,我再也不给你送了。”   室友立马小跑了几步,挡在了他前面。   他抬手擦了下眼睛,回到租房后马上在暖气旁边窝了许久。   饶是如此,第二天祝荧还是没躲过。   他病得很重,大概被烧糊涂了,眼前一度有了幻觉。   他盯着空荡荡的床边,居然看到了十九岁的恋人。   扭曲模糊的视野里,裴慕隐朝他笑,俯身吻着他眉心的红痣,再掐了掐他的脸。   那双手温热有力,贴着他的面颊,让他泛起了困意。   紧接着,手指一路往下,摸过他的脖颈和锁骨,到了下面去。   祝荧没有反抗,懵懂间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起自己的腹部有道丑陋的疤。   是他们的孩子曾来过的痕迹。   他猛地掀开了被子,坐起来的同时,眼前的裴慕隐也消失了。   祝荧沉默片刻,如获大赦地倒了回去。   室友在晃晃悠悠地做中饭,见祝荧还没起床,便喊了他几声。   “喂食了喂食了!我忙着开团打游戏,不等你了啊!”   “再不出来排骨就没了!”   他扯着嗓子提醒完,听卧室里有动静,也便囫囵咽了几口饭,急匆匆回房打游戏了。   到了晚上七点钟,他锤了捶酸痛的背,要去做晚饭。   他看到桌上的饭菜没动,震惊地去敲祝荧的房门:“你最近嫌自己命长是吗?”   祝荧倒在床边,大概是想要起床却又体力不支。   室友急忙去摸他的额头,触感滚烫。   他同为Omega,虽然身体没那么差,但心知祝荧的情况很糟糕,这么烧下去,信息素肯定会在无意识中紊乱。   祝荧的腺体有先天性的疾病,后来的怀孕和引产使得病情一度恶化,再也经不起折腾。   室友手忙脚乱地打急救电话,可正好恶劣天气出了很多交通事故,救护车全被派走了。   他发现得太迟了,祝荧已不能再等,马上就去翻手机的联系人。   昨天面试遇到的那个男人让他存电话,他对此十分抗拒,表示自己绝不可能用得上,不料现在就拨了回去。   起初裴慕隐没接,他一连打了好几个。   好不容易接通,对面是个女人在讲话:“您好,请问找裴先生有事吗?”   “你是他助理?”   “我这边是温泉中心的,江楼心先生这几天请朋友们在这里度假,庆祝个人演奏会结束。裴先生现在在泡汤,手机寄存在柜台充电。”   女人婉转道:“请问您贵姓?需要我转达什么吗?”   听到温泉中心四个字,室友暗骂了句“就算天上下刀子都拦不住有钱人享受生活”。   “你直接和他说祝荧生病了,要是不想在灵堂上见他的话,马上找辆车来。”   半分钟后,手机到了裴慕隐手上。   “你是许元思?”他问。   昨天他看过这人的电子档案,记得住名字,也猜到了他和祝荧只不过是室友。   “是我。”许元思道,“我没什么朋友,找不到人来帮忙,所以麻烦你了。”   裴慕隐道:“等我十五分钟,你能把他背到楼下吗?”   “可以啊,我现在就背他……”   “不用,我快到了再让他下来,过个十分钟吧。”   祝荧偶尔会咳嗽两声,或是流出眼泪,不一会再度晕了过去。   整个人难受得要命,头疼,腺体疼,没有一处是舒服的,令他在昏迷中也蹙着眉头。   他意识朦胧,感觉自己被颠了半天,然后被平稳地放到了柔软的垫子上。   他如拉住救命稻草般拉住了那个人的手,那个人颤了颤,最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掰开了。   醒来是在医院里,祝荧闻到消毒水味,勾起了心理阴影。   他撑开沉重的眼皮,费劲地打量周围。   满脸写着警惕,像不慎迷路的认生的猫咪。   裴慕隐坐在床边,看祝荧有了动静,用手贴了一会祝荧的脸颊。   他在感受体温有没有降下,同时带着点安抚的意思。   祝荧没能躲开,于是恍惚了下。   这次不是幻觉。 第4章   对于祝荧这种病秧子来讲,每天就该老老实实地静养。   毕竟不小心吹了寒风或情绪起伏大,都很可能把他的身体击垮。   医生过来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半天,提醒祝荧一定要听从医嘱,平时切忌心情郁结。   祝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声很弱。   “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道:“你这情况还想着走?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吧,每天服药打激素,下周五再给你做个详细检查。”   祝荧的后颈被安装了一小块传感片,时刻监护着信息素的分泌,仪器上显示出来的数据非常混乱。   他并不关心这些情况,只觉得脆弱敏感的地方膈着异物,有种被窥探和掌控的难受。   “我周一排了实验。”他说。   医生道:“快放寒假了还有那么多事?那你把你的导师电话给我,我帮你请假。”   祝荧恹恹道:“真的不用查,也不用吃药,我这个有好多年了。”   信息素紊乱是很严重的病,不光影响与Alpha之间的吸引,也和健康息息相关,严重的甚至会威胁生命。   得病大部分是因为滥交,极小部分通过遗传。   而他很奇怪,没有家族史,却在分化后被诊断出这种症状。   他想,自己天生是一个被惩罚的残破的Omega。   医生打听道:“你的家长也有这样的吗?知道分型的话,还是有机会快点痊愈的。”   这种病是难以攻克的难题,腺体何其复杂,病变的归因千奇百怪,治疗手段也不尽相同。有时候像大海捞针,慢慢摸索几十年都没头绪。   如果是遗传,那两者会高度相似,有亲人病例作参考,就可以方便很多。   祝荧道:“没有。”   正常来说不是这种,就是年少轻狂过得太浪了。他说完扫了眼医生的表情,医生果然有点诧异。   不过对方没有鄙夷或者嫌恶。   “还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啊,你这腹部的刀口……”   祝荧平静道:“很丑。”   他是在一家很小的私人机构做的引产,当时九死一生,能捡回命来已是万幸,缝合时做的比较粗糙。   最开始他的信息素紊乱症并不碍事,也是那时候加重的。   “能不能别和那个人讲。”他说。   医生明白祝荧指的是谁,患者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有个Alpha一直守着。   “这是你的隐私,我不会跟他透露。”医生道,“你们是刚开始谈恋爱?我以为你们应该认识很久了。”   裴慕隐把祝荧送医院的时候,就和医护说了祝荧有这种病,还报了祝荧之前吃的药物名。   看样子是至少共度过结合期的恋人,现在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医生见祝荧不答话,又说:“抛开你那刀口的样子不提,我看是有并发症。应该最近还会疼吧?”   “还好,没什么关系。”   他无所谓,医生也就没多管。   等医生出去,裴慕隐回来看他,站在门口没走近。   “是因为我说了请帖的事情?”   裴慕隐被告知过发病的原因,想来想去,觉得祝荧总不至于是吹了几分钟的冷风,就给吹成这样子了。   那就是被自己和江楼心的事刺激了。   祝荧蹙了下眉,道:“那是什么?”   他一个过目不忘的学霸,此刻好像记不起来请帖是什么玩意。   裴慕隐没被骗过去:“你就继续装。”   祝荧道:“五年前收到的东西拿到现在再说,那就只是一张废纸。你也太高估我了,我不至于还会在意这些。”   裴慕隐站在那里望了祝荧半天,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   那种古怪感又犯了上来。   国外求学那几年里,裴慕隐时不时会构想要是两人再见面,祝荧会怎么表现。   他分手时做法得太绝了,把人拒之门外,还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祝荧会怨恨也是理所应当,最起码是要当成陌生人。   可真正发生时,预想的什么都没成立。   祝荧虽然言语嘲讽,但彼此继续藕断丝连。   对方做事一向干脆利落,面对没缘分的旧情人,肯定当断则断,不可能迁就着应对饭局,更不会坐上顺风车,听自己聊那种话题……   尽管祝荧说了无关紧要,裴慕隐却还是后悔。   就不该一时冲动说订婚的事。   祝荧看见裴慕隐的脸色差得要命,不用多揣摩,就知道这人在懊恼些什么。   他颤了下睫毛,捧着水杯安安静静地坐着,扭头看窗外纷飞的大雪。   片刻后,裴慕隐一言不发地走了。   晚上,他的室友许元思来送饭,不可思议道:“你没朝他发火?为什么!你不该指着他鼻子把他臭骂一顿……”   祝荧打断:“没意思。”   “骂出来会很爽的。”许元思反驳,“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呢?对他那么心软!”   他自然不懂,有时候挑明了才是解脱,把心事闷着让人猜更像折磨。   祝荧没多解释,喝着汤嘟囔了句想吃甜的。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良心发现,觉得以往亏欠他太多,这时让他愿望成真。过了一会,订婚的另一方拎着点心盒来了。   江楼心是娇生惯养的Omega,看气质也能看出来,从小被人疼爱的孩子散发着自信,还有些俏皮天真。   祝荧看他推门进来,怔了怔,一下子捏紧了床单。   两人很久没见,高中时关系算是不错。现在过来探病,不管祝荧尴不尴尬,江楼心是很放松的。   他热络地打了声招呼,把餐盒打开,里面有许多精致的甜品。   “酒店里这些做得不错,给你拿来尝尝。昨天小裴忽然走了,听说是接你去医院。你还好吗?”   祝荧很客气:“这病反反复复,我都习惯了,本来不用这么麻烦。还害得你冒雪过来一趟。”   江楼心察觉到祝荧的生疏,嘀咕:“我也是无聊,在温泉酒店玩两天就腻了。没人陪你?”   “我室友去和护士聊天了,等下会回来的。”   “这样啊,我的意思是小裴那家伙怎么不在。”   祝荧问:“他为什么要在?”   江楼心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想法,我看他对你念念不忘,就是思路没有转过弯来。”   他以为祝荧会开心的,据他所知,祝荧一度想要和好,可惜裴慕隐很快就出国了。   现在裴慕隐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代表了这些年压根就没放下。有什么误会慢慢说清楚就好了,大不了再吊着裴慕隐一会,让人吃点苦头。   总之应该是得偿所愿。   然而祝荧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没另外的表示。   “你是不是对他没感觉了?”江楼心道。   他打圆场:“也是裴慕隐活该,让他那么爱别扭。唔,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没和小裴说,没有撮合你们的意思!”   祝荧问:“你不在意?”   “我在意什么?”江楼心一头雾水。   祝荧一直在抠弄床单,指尖用力到泛白,整个人绷紧了不敢松懈。   接着他叹了口气,仿佛再也无力强撑。   “帖子设计得很好看,我有事没去,不然该到场说句恭喜的。”   他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是我自己很在意,就算你不当回事,我也没办法无视。”   江楼心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字都没听懂,也没反应过来帖子是什么帖子。   他看祝荧有气无力的,没有聊太久,接着出门就撞见了许元思。   许元思看到登记本上江楼心的名字,就记起裴慕隐在车上说的那番话,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以为是未婚夫上门找情敌,他怕祝荧应付不了江楼心,就匆匆赶回来了。   为什么江楼心看上去是个毫无攻击性的小美人?   与他心目中杀气腾腾的形象完全不符!   再说,江楼心和祝荧是两种类型的Omega,除了漂亮,没其他共同点,裴慕隐怎么审美转折那么大?   “你来干嘛?裴慕隐同意你过来了?”许元思问。   江楼心疑惑:“我来看望祝荧需要他同意?”   许元思感叹,家里有背景就是硬气,说话这么嚣张!   他磕磕绊绊道:“天、天啊,你少来欺负人,到这里炫耀你是裴慕隐的未婚夫!”   江楼心:“啊?”   “还要我重复,给你再听一遍爽爽是吧。”   “裴慕隐瞎说什么了?我和他只是朋友。你见过一位主角缺席,另一位主角迟到的订婚吗?”   许元思:“……”   江楼心这下想明白了,可祝荧一眨眼的工夫就睡了过去,也不好吵醒他。   当晚他打电话给裴慕隐,把祝荧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转达了一遍。   稍微解读下,字里行间充满了艰涩和酸楚。   “你能不能做个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耍他干嘛?”江楼心道,“这下搞得我好像很恶毒。”   裴慕隐道:“所以他这样是不是还喜欢我?”   江楼心没好气道:“你自己琢磨!”   裴慕隐心里一动,察觉到自己的兴奋,愈加确定自己是旧情复燃了。   身体总是能暴露出最真实的想法,教他慌乱地抱着祝荧上车,也让他担心地坐在祝荧病床边陪伴。   而祝荧这么多反常行为也有了解释。   ——这个被他丢掉的Omega和他一样余情未了。   裴慕隐瞧着漫天风雪,再看向房间里那盆被移植的玫瑰植株,冲着玫瑰吹了声口哨。   尽管还是冬天,但他觉得春天就在咫尺之间。   ·   凌晨时分,祝荧缩在被窝里发抖,腺体疼得他浑身僵硬。   镇定药没用,激素也没用,他是清楚的,那里只有被Alpha翻来覆去地标记才能消停下来。   这种放浪的体质令他感到崩溃。   祝荧独自煎熬了很久,把这阵疼痛强忍过去。然后他玩了一会手机,翻着聊天记录转移注意力。   他昨天在病床上醒来以后,抽空找到了老同学,问裴慕隐和江楼心到底是什么情况。   同学惊讶他在打听裴慕隐的相关消息,这几年裴慕隐的名字是个禁忌,原先是提都不能提的。   把来龙去脉讲明白后,同学还调侃祝荧是不是要吃回头草。   天快要放亮了,祝荧盯着自己发的[翻白眼]表情包,学着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祝荧:哼。 第5章   祝荧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实在是嫌无聊,执意要出院,却被一众师兄师姐摁了回去。   他们趁着天气好转,来看望实验室里的小学霸,见祝荧记挂项目进度,各个拍胸脯表示能顶住任务。   既然他们这么讲了,祝荧没什么好挣扎的。   有人问:“你腺体上这个传感片什么时候能拆啊?”   “随时都可以。”祝荧道。   “是干什么用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人好奇,“可不可以控制信息素的散发?”   祝荧道:“只能用来观察,没有其他作用。”   “那你这些药是治病的吧?怎么没按时吃呀!”   “没多大用。”   身体被信息素拖累得那么严重,哪天晕倒了再也醒不过来都是正常的,他尝试过积极治疗,可惜被现状一次又一次打击。   信息素总是忽然失控,身体一阵一阵地发软,每天都可能突发结合期,使他变得又湿又烫。   剧烈的痛感往往伴随而来,久而久之,他对此的第一印象变成了疼。   Omega在结合期里本该是舒服的,被满足的。   但他恰恰相反,压抑而备受折磨。   祝荧看着关心他的同学们,心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得的是这种病症,会是什么反应?   平时形象清冷自持,实际上与欲望紧紧缠在一起,活像个欲求不满的婊子。   他自暴自弃地撇开头笑了下。   “你在笑什么?对了,你这间病房怎么那么高档?”师姐道,“比导师之前住的还夸张!我以为他的VIP房是最好的了!”   这层贵宾区只向指定的客户开放,即便是德高望重的教授也很难进来,多是为非富即贵的名流服务。   病房装修得不比七星级酒店差,除了配置高档完善,墙上甚至悬挂着一幅名家画作。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们发了横财?”   祝荧道:“我的情况比较像是被劫持过来的。”   睁开眼就躺在这里,他想退房都来不及。   不过医药费早就被垫付,裴慕隐根本不在意这点钱,还安排了两位专业护工的全天陪护,后来被自己给辞退了。   同学走的时候,祝荧正好想出去晒晒太阳,就送他们到了楼下。   隔壁有一栋楼是妇幼中心,与自己这边共用花园。祝荧坐在长椅上,看到有几个母亲在附近散步,交流着小孩的话题。   比如最近在念什么早教读物,以后升学要去哪里。   偶尔她们也抱怨孩子的父亲忙得顾不着他们,这几天都没抽空过来,甚至怀孕时都出差在外。   祝荧一边听一边发呆,被连喊了几声名字才回过神来。   裴慕隐就在长椅的另一边,疑惑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祝荧望着妇幼中心,片刻没有回话。隔着层落地玻璃,大楼里有护士推着婴儿车慢悠悠走过。   “想生小孩了?”裴慕隐难得见他露出这副样子,道,“我听说生产的过程很辛苦,会对Omega造成很多伤害。”   祝荧道:“你打听这个干嘛?”   “以前想过万一你有了,我们该怎么办。”   “趁早做药流吧,不然太累了。”   裴慕隐被江楼心打过电话以后,其实当晚就想来医院,又怕自己这样显得心急火燎,在祝荧面前太被动,就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通宵。   今天处理完公务过来,他本来打算试探下祝荧要不要复合,听到这种回答,顿时觉得很扫兴。   裴慕隐认为自己就是欠的,凑到这里来找气受。   祝荧没去看裴慕隐的脸色,要是他能分神看一眼的话,那真是非常精彩的一幕。   可惜他自顾自恍惚着,裴慕隐也很快敛起了情绪。   “不管是读睡前故事也好,还是接送上下学,都不像你会做的事情,我更不会了,小孩生下来也不会好过。”   裴慕隐接话:“幸亏当时没让你怀上,不然看着正正经经的Omega,实际流过产,听上去多难堪。”   祝荧没回击,平静道:“你说得对,还拖累我换下一任。”   “想找?可你这几年根本没和其他人走近过。”   裴慕隐今天特意打听过,祝荧这几年过得单调枯燥,身边别说男朋友了,连个关系暧昧的朋友都没有。   唯一可以称作曲折的,是他在分手后休学过半年,那段时间如同人间蒸发,回来和同学说是旅游散心了一趟。   裴慕隐想到这里,不禁有点懊恼。   自己对祝荧有点凶了。   不管当年有什么理由,先甩人的是自己,现在想要重新开始,自己该态度放软一点。   “别把话说太死,或许是你知道的不够多,才有这种我很深情的误解。”   说到这里,祝荧终于看向了他:“就像我和周涉的事情,你貌似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   裴慕隐忍了忍,道:“我本来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祝荧歪过脑袋,不解道,“非要我祝你和江楼心百年好合,你才能安心结婚?”   “我跟他没打算结婚,骗你的。”   “随便你和谁结,关我什么事。”   裴慕隐没生气,发笑:“吃醋闹脾气了?”   祝荧淡淡道:“喜欢这么做的人是你自己吧。”   他继续望着远处的妇幼楼,过道上有小朋友在玩耍。因为最近很冷,所以每个都穿得很厚,又动作笨拙,跑起来像小企鹅。   裴慕隐陪他多留了一会,没再争吵,也不示好了,一起看着那些孩子嬉闹。   祝荧被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惬意地眯上了眼睛,姿势有些斜,像是要不经意间靠在裴慕隐身上。   裴慕隐的心跳加快了,预想中的依偎却迟迟没来。   两人离得很近,他闻到了祝荧信息素的味道,是馥郁优雅的玫瑰香气。   和祝荧本人相同,有种恰到好处的勾人。   紧接着他就从旖旎的氛围中警惕起来。   “你在结合期?”   祝荧摸了摸后颈,那里被传感片贴了太久,一直不太自在。   他道:“可能吧。”   虽然他的结合期来得很乱,有时候一周三次,每次只来半天,有时候能连续发热半个月。   但明明刚来过一回,照理来讲间隔不会那么短。   祝荧是真的发情了,匆匆到了房间,后颈就疼得麻了一片。   裴慕隐翻找他的药箱:“医生怎么没给你配抑制剂?”   祝荧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团,缩在床角,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嘀咕。   抑制剂这种东西对自己无效了……   镇定药品的副作用太大,他为了尽量避免,只能忍受寻常Omega远不可想象的痛苦,硬生生扛过去。   裴慕隐道:“为什么这里没有?”   祝荧哑着嗓子:“出去。”   屋里的玫瑰味非常浓郁,这让他感到不祥。   裴慕隐说:“怎么,没放抑制剂不就是为了让我留下来?”   他把碍眼的被子扯开,祝荧没什么力气,想要抵抗却根本不是对手。   祝荧红着眼眶,瞪了裴慕隐一眼,并不具备威慑力。   即便很难受,他的喘息声也轻得不能再轻,在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弱势。   裴慕隐温热的指腹摸过他的脖颈,他颤得更厉害了。   祝荧没说不能做,沉默之下,之前的抗拒就成了欲拒还迎。   在病号服的衣扣被解开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有种如梦初醒的懵懂。   他说:“我不想脱。”   这句话很有歧义,好像把裴慕隐当成了Alpha志愿者,纯粹为了解决眼前困扰,勉勉强强进行一场情事。   没有任何感情,也不愿意有额外的欢愉。   他说完都觉得太得罪人,但裴慕隐居然同意了。   扣子还被重新系了回去,上半身看起来禁欲端正,下面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有错乱的亵渎感。   祝荧还以为裴慕隐变了性子,怎么脾气隐忍了起来,接着他就没再有精力想这些。   他轻慢裴慕隐,好歹只是言语上的,裴慕隐似乎把他当成了泄欲工具。   祝荧在床上一直很娇气,以往裴慕隐也很温柔,会照顾他的感受。而Alpha现在失控起来,毫无克制可言。   病房的窗帘被拉住,没有开灯,屋内很昏暗。   祝荧眼前很模糊,被结合期折磨得神志不清,干脆把脸埋在枕头里,又被强迫翻转过来,面对着旧情人。   “真的有过别人?你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他是个废物吧,还能让你咬我咬得这么紧。”   “你更喜欢我一点吧?你哭得这么厉害……”   听到裴慕隐这么讲,祝荧才发现自己哭了,枕头有点潮,脸上肯定也湿了一片。   他想抬手去擦,无奈手腕被牢牢摁在两边,动也动不了。   然后裴慕隐鬼迷心窍的,咬住了他后颈肿起来的腺体。   祝荧如果真的是一只猫,那这时候就炸毛了。   他猛地挣扎了下,道:“你在干什么!”   裴慕隐道:“只是个临时标记,不然呢?你不打抑制剂自己熬过去?”   看祝荧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又说:“难道你以为我想永久标记你?”   祝荧的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也乱七八糟,虚弱地被抱在怀里。   他想,自己以前真的想过和裴慕隐结下永久标记。   那时候裴慕隐也是紧紧地搂着他,他因为腺体偶尔会刺痛一下,恹恹地心烦,裴慕隐就俯身亲吻他。   十九岁的少年浑身都是反骨,在他身边又无比温柔,吻得稍微用力点都怕弄疼他。   他们时不时要拌嘴,裴慕隐揉了揉他的眉心,很快投降道:“你不要皱眉。”   而眼前,裴慕隐冷冷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他,只说:“等下记得去吃避孕药,我没空陪你做人流,也不想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叫爸爸。”   ……   在护士台撞见过来送饭的许元思,裴慕隐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人。   病房里都是信息素的味道,但凡嗅觉没失灵,一定能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   再说自己后来做得有点过了,祝荧体力不支,现在还没醒过来。   “这里离公寓不近,又不是没有食堂,你干嘛每天送饭?”裴慕隐问。   许元思道:“祝荧喊我送书,我就想把饭菜也送了。哎,不是我吹牛,我做的饭可是味道一流!”   “书呢?”   这位不靠谱室友喃喃:“靠,忘记带了……”   裴慕隐道:“钥匙给我,我去拿吧。”   许元思今天穿得花里胡哨,特意收拾过形象,一看就是待会还有约会。   他觉得折返一趟的话,八成要错过约会,可是给裴慕隐钥匙似乎也不太好。   裴慕隐嗤笑:“那里客厅还没我浴室大,怕我从你们屋里偷东西?”   许元思想想也是,把祝荧列的书单和钥匙交给了他。   公寓内部的陈设比裴慕隐想象的更加简洁,别说偷东西了,压根没几样家具。   六十平的房子里有小餐桌和三张椅子,祝荧住在有阳台的卧室,不过阳台有一半被改装成了书房。   左边是洗衣机和水池,头顶上有晾衣架,右边努力地塞下了书桌和书柜。   柜子里放了几十本书,大多是深奥的药学专业书籍,另外有几本推理小说,其余的还有童话书。   裴慕隐看着那本带有拼音的《小王子》,觉得祝荧可爱,私下里居然会买这种幼稚玩意。   他把书单里列的一一找了出来,又听到门口传来开锁声。   裴慕隐愣了下,然后卧室门被推开。   有个小孩蹒跚地扑进来,继而发现了陌生男人的存在,紧张地站到了衣橱旁边。   啪嗒!   裴慕隐拿在手上的那叠书散落在地,可他顾不得整理,呆滞地与那小孩对视。   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太大,他瞬间僵住了。   乱糟糟的思绪里,他浮出一种惊人的假设,再记起自己和祝荧在花园里的对白。   还有他临走前让祝荧吃药,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他头皮发麻,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 第6章   江楼心宿醉过后难受了一天,被敲门声吵醒后,起床时眼前发黑,犯了一会低血压。   看到裴慕隐牵着个四岁小孩的手,他扶着额头问:“你拐了谁家儿子?”   裴慕隐比他更茫然,不知所措道:“从祝荧的公寓里带过来的,他一个人在家,我怕他又溜出去,领他去医院也不太好。”   这是个还没识字的聋哑小男孩。   裴慕隐在公寓里尝试过沟通,可惜折腾了半天都没用,打许元思的电话又打不通,差点绝望了。   他没时间消化眼前的信息量,男孩比他更早崩溃,无声地抽噎着,这一路就没停过。   江楼心愣了:“你好大的排场,想让我给你哄小孩啊!”   “我记得你去福利院当过义工,还学过手语?不是说很受小孩欢迎?”   江楼心喃喃:“当时我是为了追帅哥,不是真的在献爱心!手语之类的早就忘了。”   之前许元思和裴慕隐说过,把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就行,而小孩用来开门的钥匙也是同样摆在那里。   男孩对屋子很熟悉,就像小主人,被裴慕隐带走的时候,还拿了柜子里的童话书。   书的扉页有钢笔清秀的字迹,写着:泡泡。   裴慕隐这么喊他,看到口型以后男孩有反应,只不过依旧在不安。   江楼心道:“泡泡是不是在怕你?”   裴慕隐很想举手投降:“我也怕了他了。”   Alpha的气场太强,即便裴慕隐就差给小孩跪下,对于泡泡来讲依旧有压迫感,会哆哆嗦嗦地害怕。   到了江楼心身边就好了很多,泡泡被喂了两颗糖,止了眼泪坐到沙发上,随即四周精致的装潢吸引了注意。   江楼心沉默了很多,道:“你觉得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怀过你的孩子?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不过裴慕隐心知肚明。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祝荧尽管家境差,但自身前途无量,长得漂亮又有个性。在感情上,就算被裴慕隐甩了,也不缺优质的追求者。   如果耽搁了学业还多了个小孩,其中的牺牲不可想象。   这不是无依无靠的祝荧付得起的代价。   片刻后,他干巴巴道:“我不知道。”   江楼心道:“那你复合还顺利吗?”   裴慕隐想说,顺利个什么。   祝荧给自己一点甜头,转头就伤自己一下,兴致越是被挑得热烈,之后的挫败越深。   当然,这种事情在此刻显得无关紧要。   裴慕隐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想跟他和好的,也不希望他是这样。”   他是真的蒙了,说话都没了平时的凌厉,迟钝地补充道:“但我会负责……”   他说不清楚自己可能突然有一个孩子,究竟是高兴还是困扰。   但可以确定的是,祝荧愿意这样做,肯定还是喜欢自己的。   他为这份沉甸甸的喜欢而心疼。   “唔,现在说复合也早了点,你该想想待会要怎么跟他沟通。”   起初裴慕隐如遭雷击,想要直接向祝荧问个清楚。   等上了车以后,他见小孩局促地搓着手,生怕羽绒服弄脏了豪华整洁的内饰,自己突然变得犹豫。   ……他问不出口。   江楼心看了看他,又瞧了眼小孩:“这孩子长得真不像你。”   裴慕隐:“……”   “你记得把他室友电话发我,等能联系上了,我把泡泡送回去。”江楼心道,“万一我爸过来发现多出个小孩,我可怎么说呀?”   他说完发现泡泡看着自己,友好地挤出了一个笑。   泡泡比划了下,江楼心认得出来是“你好”的意思。   上个和他这么打过招呼的,是他前男友的父母。   江楼心生疏地重复了这个动作,听到裴慕隐好奇:“你还会什么?”   他答:“对不起。”   他以往骄横任性惯了,从没那么卑微急切过,守在破旧的胡同口,朝那对不能说话指责他的家长道歉,祈求他们能让自己进门。   ——请出去。   ——对不起。   ——他不想再见到你。   ——对不起。   ——对不起。   裴慕隐诧异:“我以为你这样的,应该会学一句表白语。”   江楼心怒道:“你对我了解不够到位!我是那么傻白甜的人吗?再说顾临阑的父母是残疾,他自己又不是。算了算了,别提他……”   “你自己提的,我从来没想过戳你痛处。”   裴慕隐本想找个地方冷静下,然而在这里依旧坐立难安,而且待得越久,越是心乱如麻。   他拎起大衣,扫了一眼泡泡的背影,顿住步子没直接走。   “我对你了解不到位,不过对祝荧还是很熟的。”他道,“你帮我拿两根泡泡的头发过来。”   ·   [你也不想让大家因为你的问题,所以前功尽弃吧?]   [我可以让你在学术圈出名,当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抹掉你的名字,你好好考虑。]   [没了后续研发的投资,这点成果算是个什么东西?药学界的烂尾楼?]   在裴慕隐对着小孩不知所措的时候,另外一边,祝荧看着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冷冷地退出了对话。   他不喜欢和投资商接触,有时候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在衡量合作伙伴,更像在挑选共度良宵的Omega伴侣。   借着公事来猎艳的人不在少数,手机对面就有一个。   这种情况并非祝荧可以扭转,有竞争的地方就会有一条“食物链”。   纵使他再怎么有才华,出身平庸再被有意欺凌,也注定是被啃噬的小虾米。   他觉得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   今天不太凑巧,被裴慕隐弄到晕过去,他昏昏沉沉地醒来,睁眼就看到这些高高在上的要挟,难免心绪不平。   祝荧没有理会,疲惫地翻了个身,有微凉的液体沿着腿慢慢淌下来。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表情里有种后知后觉的委屈。   裴慕隐居然没有给自己清理。   手机又亮了亮,那人不死心地发来:[你师兄今天过来想找我聊聊,我说了,我只肯和你一个人聊。]   [私下里再打你六十万零花钱。]   祝荧心想,这措辞真熟悉。   只不过十九岁的自己不屑一顾,到如今他二十四岁,还被这样压着。   他盯了一会屏幕,难得有了回复的冲动。   对面是个本事不大口气很狂的老板,不比裴夫人那样能毫无负担地扔支票。   为了睡自己能出这些钱,估计是咬紧了牙齿。   他发:[之前别人给我开价都是五百万往上走的,把我胃口一下子养大了。你出这点钱,够我来和你握个手?]   看那人不回话了,祝荧讽刺地笑笑。   他疲惫地去浴室洗了个澡,水汽蒸腾中,镜子里倒映的青年苍白得毫无血色。   浑身除了深深浅浅的吻痕,还有淤青落在手腕上。   后颈被狠狠地咬过,腺体上交错着好几道Alpha的牙印,可见之前经历了多么粗暴的情事。   祝荧不怎么懊恼,裴慕隐会失控成这样,一定比自己更生气。   他洗完澡涂了药膏,发现自己当时虽然很害怕,觉得裴慕隐和疯了一样,但其实除了腺体,其他地方伤得很轻。   估计是他的状态不好,裴慕隐怕下手狠了要出人命。   祝荧本来喊了许元思送书,到现在也没个影子,打电话过去也没接,八成正和炮友打得火热,于是也不催了。   他在手机上看了一会课件,然后门被敲了敲。   同居过的情侣久而久之会记得对方的各种小习惯,包括敲门的特点,祝荧也不意外。   即便他很不想承认,事实就是他不假思索地辨认出了外面是裴慕隐。   拜这个恶劣的Alpha所赐,他的嗓子到现在还哑着,所以不是很想搭理,干脆躺下来装睡。   再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罪魁祸首。   本以为裴慕隐会冷着一张脸,没想到他失魂落魄地望向自己。   祝荧装不下去了,嘀咕:“干什么?”   裴慕隐道:“我帮你去拿书的时候见到泡泡了,担心他一个人乱跑,让江楼心在照顾他。”   祝荧挑了挑眉,拨弄着枕头边沿的布料。   泡泡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父亲酗酒赌博,有暴力倾向,而母亲在外打工,没办法照顾他。   祝荧觉得他的身世和自己类似,不禁心生同情,总是邀请小孩过来吃零食玩游戏。   这几天他住在医院里,泡泡放了寒假照常来他家转悠,以至于和裴慕隐撞个正着。   他知道裴慕隐大概误会了什么,但没有及时解释。   裴慕隐问:“是我们的小孩吗?”   祝荧轻笑:“你猜啊。”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裴慕隐觉得自己被祝荧一步一步地引诱着,踏上规划好的圈套,却又不可自拔。   要是自己重逢那天能忍住心里的不甘,或者之后不去听祝荧说那些话,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受煎熬。   他陷在这片看似温软的沼泽里,眼睁睁地沉下去。   祝荧又说:“你应该觉得我很恨你吧,这都要你猜,不是在存心折磨人?”   裴慕隐沉默良久,说:“是啊,难道不是这样?”   “这算什么,难道能比你五年前完全不听解释,我在你家门口等了整整一晚上,最后被你朋友为难嘲笑还过分?”   “你就等着现在来算旧账。”   祝荧道:“让裴大少爷难受了?”   裴慕隐嗤笑:“没有关系,我来之前去了趟地方,半小时我还是等得起的。催诊所出亲子鉴定结果,比撬开你的嘴要容易多了。”   他还说:“还有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等你出院了,我有空全都好好打听一下。反正机票也退了,国外的工作交接给别人,我就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陪你慢慢磨。”   祝荧知道裴慕隐嘴硬,与其说是慢慢磨,不如讲成放不下他。   但眼前这种互相伤害没太大意思。   “你都不懂自己错在哪里,待上十年也没用的。”祝荧道。   “不是,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能到现在一句对不起都不肯说?你的道歉就高贵,我的解释活该说几十遍都没人听?”   祝荧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之前被我呛了几句就生气,却能放任朋友骂我是婊子。这就是你的喜欢,相比之下,我的喜欢比你正常多了!”   他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晾着裴慕隐在旁边胡思乱想,够裴慕隐不痛快的,自己还少费口舌。   只不过,会情不自禁的不止裴慕隐一个人。   他抬眼望向裴慕隐,而裴慕隐也看着他,目光中有所挣扎。   要道歉吗?   往日年少轻狂的心上人愿意低下头,这样的话,自己好像很难不心软……   正在两个人无声僵持之际,祝荧的手机忽然响了,是转账提示的声音。   祝荧不明所以,发现自己账户里居然多出了五百万。   他被这举动弄得措手不及,继而记起自己对某位投资人的挑衅。   [收到了吗?]   [握手就算了,我更喜欢你的腰。]   祝荧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是突然疯了?!   能给自己打那么多钱,不是挪了银行的贷款,就是动了该存着备用的资产!   “刚做完这笔,身上还留着吻痕就找好下家了?”   裴慕隐冷冷地问他,他答不上来。   紧接着,裴慕隐的视线从他的手机上移开,一边后退了半步,一边说话。   “忘了给你结账,真是不好意思。之前给你开价的是谁?我慢了几拍,否则还能再帮你抬高一点。”   祝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在温暖的空调房里,他渐渐觉得有冷意在由内而外地蔓延。   裴慕隐说:“能为了包小情人拿出这么多钱的,本市也就那么一圈败家子,我应该耳熟吧?会不会恰好还骂过你?他骂错了吗?”   祝荧道:“你闭上嘴滚出去。”   “我在问你话啊!你说完我就滚,不耽误你接活!”   裴慕隐说话声音太响了,空荡荡的贵宾病房里会有回声。   每一点余音都如同重击,打在祝荧脸上。   那次不是为了什么潜规则,会有五百万,是裴夫人让自己打胎。   他还记得裴夫人嫌恶地说:“别想着用小孩捆着我儿子,饶了他吧,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要把他拖到泥坑里去才罢休?”   祝荧没拿,还妄想把孩子生下来。   要是成功的话,该和泡泡一个年纪了。   可惜他还是做了流产,因为月份大了,没办法药流,手术刀在他的腹部留下了一道会阵痛的疤。   祝荧笑了笑,正想说话,裴慕隐接了一通电话。   “裴先生,您貌似搞错了吧?这个小孩和您没……”   裴慕隐没等人说完,就直接挂断。   他不着感情地看祝荧:“你不说就算了。”   祝荧从床上下来,趿着拖鞋走了几步,站到裴慕隐面前。   他没讲挽留的话,却自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教裴慕隐动弹不得,紧张得仿佛在接受宣判。   祝荧牵着裴慕隐的手撩起自己的衣摆,裴慕隐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摸到了一道非常严重的伤疤。   代表祝荧是真的怀孕过,也、也应该生了下来。   自己不太敢确定,只觉得这道口子像是剖腹产的痕迹。   并且纹路凸起得明显,就这种愈合程度,估计是近两年发生的。   祝荧笑得古怪又残忍:“我遇到的第一桶金是因为它,这份答案你满不满意?” 第7章   六年前。   中午下了场阵雨,现在天气放晴,风吹过没关紧的窗户,空调的冷气里混进一股清爽的湿意。   裴慕隐撑着脑袋,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神色恹恹的眼睛。   早上挨了一记耳光,女人的指甲刮出了血痕,搞得他现在半张脸火辣辣地发疼,根本没心思复习。   更烦人的是,即便静场的铃声响了很久,也没几个同学理会,照样围在某张课桌旁边嬉笑打闹。   他们仗着自己是Alpha,个子比Omega高一截,抢过笔盒互相抛来抛去。   其中有一个走神了没接住,笔盒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你们没完了?”裴慕隐撩起眼帘道。   那些人听到他这么问,随即讪讪地打住,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被欺负的少年捡回自己的笔盒,悄悄地转过头看了裴慕隐一眼。   本以为做得不知不觉,没想到和裴慕隐的目光撞个正着。   少年猝不及防地愣了下,随即匆匆错开视线。   而裴慕隐大大方方地盯着对方瘦削的背影,盯了大概有两分钟,才转头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香樟树。   ——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Omega很眼熟,是隔壁班的。母亲在他家里干活,打听过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被他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   晃神了半天只记起来那个保姆所喊的小名,“荧荧”,一个很嗲的称呼。   裴慕隐牵起嘴角,又不小心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只得暗骂了句脏话,惹得坐他面前的同学忐忑了半天。   他们在等着接下来的数学考试,座位按照月考排名来分配,这间教室几乎被两个理科重点班包场。   这次成绩决定了下学期的分班,要是没考好,会被踢到普通班去。   快要开考之前,气氛渐渐紧张起来,都担心题目太难被拉开差距。   年级主任抱着密封的卷子晃晃悠悠地过来,打量着讲台底下的人。   他慢悠悠道:“互相都是熟面孔了,希望你们高三还能坐在这里。咦,祝荧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祝荧摆弄着刚才被摔坏的笔盒,闷闷道:“天气太热了。”   “千万别影响发挥啊,我期待批到你的答题卷呢。”   他坐在门口第一个位置,上回月考是年级第一,平时没掉出过前五名。   学校里竞争激烈,他却没挪出过靠窗那一排。   发卷后,祝荧依旧在试图修好笔盒,可惜开口一直关不上,必须要重买了。   就这么浪费了五分钟,他才神色淡淡地开始看题。   “教研组绞尽脑汁凑出来的题目,用来庆祝你们高二结束。”主任道,“你们好好享受思考的快乐吧。”   他对纪律这块态度很松散,能在这里的都是优等生,感觉不用多做管束,监督了半个小时便闲不住了。   他喝了两口浓茶,逛到了其他考场去。   为了区分出水平高低,这次难度设置得很高,基础不扎实的连第一题都不会做。   但是再怎么抓瞎,也得硬着头皮上。   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待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名校率也天差地别。   真没能保住排名的话,最关键的高三就算完了。   意识到这点以后,许多人捏了一把汗。   又过了会,有Omega放弃了挣扎,碎碎念道:“我绝望得信息素都快漏出来了。”   有人戳了下祝荧的后背,问:“能不能借我抄一抄?”   这里的同学大多互相认识,撇开裴慕隐这种完全不关心八卦的,都对祝荧有所了解。   他们和祝荧的关系不好,祝荧在入学时惹了校霸,其他人怕被迁怒,要么对他避之不及,要么就是跟着踩几脚,这两年相处得并不愉快。   只是眼前的考试非同小可,每个人都想稳稳留在重点班。   对于祝荧来说,也是个改善人际关系的好机会。   果然,祝荧从笔盒里找出一张便利贴来,往上面写满了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答案。   在距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他爽快地把纸递给了那人。紧接着,这张纸几乎传遍了全班。   裴慕隐做完了卷子,正好同桌在吭哧誊写纸条上的内容,于是他玩味地多看了祝荧几眼。   祝荧转着笔,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然后怯生生地偷瞄自己。   仿佛是小猫在确定自己的小鱼干没有变质。   两人再次对视以后,祝荧的脸又红了,不过看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临近收卷,年级主任笑呵呵地回来:“一个个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放松,看来大家这段时间学得不错!”   他在屋里兜圈,顺便查看大家的答题卡,偶尔翻到反面去看解答题。   脸色逐渐沉重,回到讲台时已然气得瞪眼。   他把茶杯在桌上一拍:“作弊的全部给我站起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没人反应过来。   “我倒数三秒,不站起来的我喊家长来看看你们的样子!”   “三——”   “二——”   两个女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被吓得低声抽泣,边发抖边朝老师道歉。   另外一帮人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跟着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教室里接连响起一片拖椅子的声音,还有男生恍然大悟后的粗口。   他火冒三丈地看向祝荧:“你这个……”   祝荧没有畏惧他的恨意,冲他勾了个满是挑衅的笑,看得男生心里发凉。   数学被放在最后考,一结束就可以欢天喜地地放暑假了,可惜这次与以往不同。   压抑的氛围里,大家陆续把答题卡拿给主任过目,有的被判定为作弊,留在了这里,有的可以背上书包离开。   主任冷冷道:“多亏你们的衬托,干脆交白卷倒成了美德。你说是吧?裴慕隐?”   裴慕隐被点名出来,却并不慌张,自若地上前检查。   年级主任抽走他的卷子,潦草地扫了一遍:“昨天直接把语文旷了,这场倒是写得不错。唉,语文老师恨不得抽你一顿!”   裴慕隐道:“她已经把这份意愿传达给我妈了。”   年级主任道:“行了行了,和你多说得折寿,赶紧回家去。”   他再说:“我粗略估计了下,祝荧少说能考一百四,为什么同在一个考场,有人连自己考试都做不到?原来你们之间的差距那么大?”   祝荧做到的不仅是算出正确答案,而且还精准地找出了易错题。   那些会被疏忽的细节条件,容易出错的繁杂步骤,全被他挑了出来,改成具有欺骗性的错误数字或选项。   他传纸条的时候只剩下几分钟,大家心慌意乱,考虑不了多久。   祝荧那么优秀,使得他们不由地否定自己,去相信纸条上的信息。   好几个学霸都在他这里翻了车,惊呆了一大片人。   去其他班考试的都回来了,在走廊上凑热闹,诧异着里面这些人居然投机取巧,也不知道之前的好成绩有没有水分。   这桩丑事随即传遍全校,祝荧也成了话题中心。   “真的是因为他故意写错答案?他也太敢做了吧!我相信他和校霸是真的起过冲突了,以前我一直觉得是单方面霸凌!”   “是哪个啊?长得怎么样?”   “理重二班最好看的那个Omega……”   祝荧放学后没急着走,去了一趟行政楼。他感觉一路上有不少人在议论自己,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到了办公室,老师惯例朝他嘘寒问暖。   他在一张表格上签好名字,继而拿到了存有两万块钱的银行卡。   这所私立高中有着令人惊羡的升学率,能与市重点比肩。除了教学质量好,还因为校方会招一些本就非常拔尖的学生。   祝荧属于后者,每学期会拿到一笔奖学金。   老师已经得知了作弊的事情,头疼道:“也就你省心了,没白花钱把你挖来。当初招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好的。”   她叹气:“接下来的高三很关键,别被那些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带坏了,少和他们多来往。他们至少能啃老,你是没有退路的。”   祝荧道:“您放心。”   “暑假也别忙着兼职了,工作以后有的是活给你干。”老师道,“现在就专心地好好读书。”   “嗯。”   说是这么说,实际他早就找好了工作,等下就要赶过去。   他礼貌地朝老师告别,正推门要走,又被老师叫住。   “我刚才听到同学聊八卦,这次集体作弊是从你这里开始的?”   祝荧怔了怔,假装没有听到:“什么?”   “没什么,我多嘴一问,你赶紧回家吧。”老师道,“等下要晚高峰了。”   门已经开了一条细缝,待到祝荧推开大半,裴慕隐居然靠在墙上。   对方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了。   祝荧愣在原地,裴慕隐抬眼看了一下他,与他擦肩而过,进去后反手关上了门。   他缓过神来时,另一位老师在苦口婆心地说教。   “语文这种随便写写都能及格的科目,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你的手是有多金贵啊,写一下阅读理解能残废?”   “别以为戴上口罩就可以装哑巴了,你不把保证书写了,我是不会放你出校门的!”   祝荧哭笑不得,转身想要走,却敏锐地察觉到拐角处的谈话声。   是同班同学的声音。   “原先我挺可怜他的,一直被孤立排挤,说实话,我之前觉得他特倒霉。”   校霸说:“哦,那你找我干嘛?是替他申冤,还是觉得他活该?”   “那什么,我记得你还是很讨厌他……”   他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但不是一言不合就撩袖子的混混。即便和祝荧不对付,也没发展成打架事件。   被祝荧的同学暗示要出手,他道:“那行啊,你把他逮着了再说,我可抓不住他。”   “应该不是问题,想教训他的人多的是,有的在校门口堵着呢。”   办公室的方向飘来一阵冷气,裴慕隐冷着脸出来了,而祝荧还在那里。   裴慕隐感觉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管。不料他刚一走,祝荧就跟在身后。   没好意思解释前因后果,就是反常地黏着。   出了校门,果然有几个同考场的学生守在附近,心里实在气不过,想找他麻烦。   祝荧有点害怕,暗自揪紧了衣摆,继而瞄着裴慕隐。   他知道那些人欺软怕硬,平时热衷于讨好出身优越的公子哥。看在裴慕隐在场的份上,但愿他们不会上前惹事情。   “裴哥,让个路?”   祝荧没有出声挽留,也没有逃开,贴近了裴慕隐一点点。   裴慕隐没回头看他的小动作,语气冷漠:“我挡着你们了?”   对方的目光越过裴慕隐投向了祝荧,怒气冲冲地咬了咬牙。   “别想了,交了保护费了。”裴慕隐道,“今天不行。”   话音落下,祝荧有些意外,不禁放纵地往他身后凑了凑。   他被带到了路口,确定没有仇家尾随在后,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道:“谢谢。”   裴慕隐本来没想着回复,走的时候无意瞥了他一眼,继而漫不经心地顿住了步子。   “没关系,看在你这张脸红得那么起劲的份上。”   祝荧:“……”   他碰了碰自己的面颊,没敢反驳,魂不附体般地去了公交车站。   找的兼职是在一家大排档里,夏日里小龙虾卖得红火,他在一股蒜蓉和十三香的味道里浸着,校服不免沾了油腻的气味。   老板和他是街坊邻居,多少照顾着点。晚班应该做到凌晨,但他到了零点就可以下班。   他走的时候打包了一份夜宵,打算跟同一个院子里的朋友分享,却在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被拦住。   顾临阑道:“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了,你暂时别进去。”   祝荧问:“干什么?拆迁办过来洽谈危房收购?”   他们住的这处地方很老旧了,在繁华的市中心里格格不入,如同华美的布匹上被烫了一个洞。   说要拆迁说了有五六年,可惜迟迟没动。有的住户们已经无法忍耐破败的设施,有钱的全都搬了出去。   顾临阑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啊,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祝荧眼神飘忽,一看就是心里有鬼,可惜在追问之下死活套不出话。   “这是被喜欢的人表白了,还是自己表白成功了?”   “你想点符合校规的行不行?我是补助生,在我这里违反规定是要开除的。”   顾临阑笑道:“那你高中读得可真没意思。”   “哪有你风生水起,难得去你们学校考竞赛,路上都能听到Omega讨论你。”祝荧调侃,“为什么你这么受欢迎呀?”   尽管从小一起长大,到了高中才分到两所学校,但他们性格相差很大。顾临阑天生脾气温柔,让人感到亲近,而祝荧有一种距离感。   “大概是因为我每次都给他们抄卷子,隔三差五在班里当一回爸爸。”   祝荧撇撇嘴:“哦。”   他们就在巷子口吃了夜宵,之后有几个体型凶悍的中年Alpha陆续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拎着油漆桶和棍棒。   等到那群人走远了,顾临阑才拉了祝荧一把。   祝荧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笑意,忍耐似的闭了闭眼,才往家里走。   他父母去年离婚了,他被判给女方,男方因为行为恶劣而净身出户。   母亲常年在一户人家当保姆,鲜少有空回来,所以此刻家里没人。   也幸好没有人。   祝荧看着自己家门口一片狼藉,铁门被砸得凹陷进去,被油漆泼上了“还债”的字样以及具有威胁性质的涂鸦。   中年离异的赌鬼破罐子破摔,住址填了前妻所在的房子。   祝荧无话可说,好在锁芯没被毁坏,他还能进门。   半夜里那群催债者又来了一趟,把窗户给砸碎了,睡梦中的祝荧不敢回应,捂着嘴在凉席上蜷缩起来。   最后是顾临阑出来阻止,他们总归没闯进来。   顾临阑问:“小荧,你睡了吗?要不要来我家避避风头?”   祝荧没答话,过了会听到对面的关门声,缓缓坐了起来。   空调比祝荧的岁数都大,本就没什么制冷效果,唯有嘈杂的机器运作声颇有存在感。   这下窗户是漏的,房间里更加闷热。   祝荧起身去水池洗了把脸,拿起刷子走到门外去。   他费劲地清除着门上的油漆,从糊了大半,到只剩下丁点印记,最后连印记都几近消失了。   结束的时候手掌已然通红一片,稍微合拢都能感到钻心地疼。   他自虐般揉搓了下,虽然以往习惯了承受这些,但还是无法克制地抱有幻想。   保护费要是能续到现在就好了。   自己还想往裴慕隐的身后躲一躲。 第8章   这个暑假的开端一点也不愉快,祝荧认为自己的十八岁糟糕透了。   不对,从他睁眼来到这个世界,他的生活就是一团乱,是无尽的沮丧和隐忍。   他尝试过反击,可是这种滋味并不痛快。   作弊的通告很快公布,考场里一共三十个人,有十六位同学涉嫌串通。   处罚是数学考试以零分计算,他们肯定要去末尾的班级了。   祝荧被摘得干干净净,有人在班级群里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一百四十五就是了不起”。   那几个弄坏笔盒的人都在处罚人员里,下学期重新分班,祝荧不会再看到他们,也算是件好事。   年级主任单独打他电话,问:“你打算留在二班吗?还是去一班?”   以祝荧的情况,到哪里都一样,他只盼着高考后能逃离眼前的环境。   他道:“看学校的安排,我随意的。”   主任警惕道:“你的背景音怎么听起来那么杂?你跑去打工了?”   祝荧敷衍:“是手机不太好,信号比较差。”   他挂了电话,转身回到大排档收拾餐桌,把碟子垒到盆里端去后厨。   这盆东西的分量不轻,天生有弱势的Omega需要用点力气,如果是Alpha和Beta就会好很多。   每当这个时候,祝荧发自内心希望自己从未有过腺体。   他在分化后就查出了信息素紊乱症,这种病症非常罕见,且在他身上简直出现得没道理,他按理并没有发病因素。   他只能自认倒霉,偶尔不可控地溢出玫瑰香气。   就像现在,他下班路上又散发了信息素,惹上了多余的麻烦。   醉醺醺的路人闻到芬芳的玫瑰味,一时将祝荧当成了清秀的姑娘,肤白貌美又纤细。   他大大咧咧道::“嘿,小美人。”   祝荧要去药房买抑制剂,冷漠地将男人视作空气。   路人发现他有喉结,不满地嘟囔:“怎么是个男的啊,可惜了……”   医师看祝荧捂着后颈,见惯不怪地拿出一盒针管和液体,让他快点处理一下。   “多买几盒备着吧,你这样一来结合期就往我这里跑,我都不敢节假日关门。”   祝荧想想也是,不过身边零钱不多,只能买三盒。   医师问:“听说你家最近被砸了?”   祝荧有点难堪地点了点头,默默打抑制剂。   “哎呀,报警没有?你爸也真是的,到现在了还继续拖累你们母子俩。”   他爸是这条街上有名的老无赖,喜欢喝酒赌博。在离婚前,潦倒的男人常常烂醉如泥地回家,再冲着祝荧破口大骂。   半辈子过得失败潦倒,只有这种时候会逞能,所有的本事都用在打骂孩子上。   同样贫穷的邻居看不起他爸,祝荧也鄙夷,甚至是仇恨。   他道:“明年我就出去读书了,他再折腾也折腾不了多久。”   反正门窗都旧得没眼看,换掉也没太大损失。倒是和那群小混混协商的话,搞不好又要和他爸扯上关系,自己也便懒得追究。   祝荧筋疲力尽地走回院子,地面坑坑洼洼的,墙壁上有生锈的排水管暴露在外,毫无美观可言。   那扇刚装上去的木门显得格格不入,这里似乎不该出现这么崭新的东西。   顾临阑听到脚步声就推开了窗,和他说:“我妈让我切半个西瓜给你,你是现在拿回去,还是在冰箱里放一晚上?”   祝荧道:“冰箱里会串味吗?”   “嘴巴还那么挑?没有腌菜,你放心好了。”   祝荧回去冲了个澡,换上宽松柔软的睡衣跑去吃水果。   他边吃边看顾临阑的纠错本,顾临阑和他成绩差不多,在市重点里当竞赛生,平时题目更难一点。   “想读哪个大学?”祝荧打听。   顾临阑道:“肯定和你反着来,你巴不得越远越好,我就想留在本市。”   他的家庭有些特殊,父母天生聋哑。尽管过得不富裕,但家庭幸福温馨,经常好心邀请祝荧一起吃饭。   不过,残疾人总归有诸多不便,顾临阑很难不去担心。   “可是叔叔阿姨应该会希望你去外地多走走。”   “这里的高校都很好,资源也不错,我真的没有离开的想法。”   祝荧拿小勺子挖着西瓜,看完这页的错题,自己琢磨了一会新的思路。   这里的隔音效果差,等到西瓜被吃了大半,有汽车的声音在巷口停下。   与一般在附近能听到的不同,那辆车发动时不是苟延残喘的,即便没在面前驶过,光听响声就感觉得到平稳顺畅,以及价值不菲。   过了会,祝母在院子里诧异:“怎么两个月没回来,门都干脆换了一扇?”   祝荧朝着窗口喊:“之前那扇坏了!”   祝母也向他扯嗓子:“为什么会坏?是不是你这小孩总爱甩门?”   她身边有个体型高大健壮的青年,笑着道:“一回家就和孩子吵?”   祝母对那位青年很恭敬,说:“不好意思,没吓着您吧?”   周涉看祝荧捧着西瓜出来,裤子长度在膝盖上面,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小腿,眉间的美人痣在月色下异常地艳。   祝荧客气生疏道:“您好。”   祝母说:“我盼到你放假休息了,也想来见见你,正巧搭了周先生的车过来。”   “没关系,我也好奇你家的好学生长什么样。”周涉这么答着,眼神一直停留在祝荧身上。   他说:“听说你成绩很优秀?”   祝荧道:“还行,算不上有多好。”   “我弟弟也和你一个学校,不过他没你省心,这些天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祝荧对那些同学没好感,也无意去问他弟弟是谁,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祝母催着祝荧开门,转头问道:“您要不要喝杯茶再走?”   她出于礼节随口问了问,周涉爱摆架子,这次愿意载她过来,只是为了在家人面前表现出善良的一面,能做到下车进来,已然是极限了。   不料周涉居然答应:“好啊,茶就算了,喝水就行。”   祝荧倒了一杯凉水,硬着头皮陪坐在餐桌旁。   这个Alpha的气息让他特别不自在,有种被细细窥视的感觉。碍着妈妈在他的家里干活,他还得迎合话题。   周涉问了他的名字和年纪,感叹:“刚成年?那和我弟一样,都是要读高三。”   祝荧道:“他在哪个班?”   “不是很清楚。”   他心说,你的亲弟弟在哪个班读都不知道,这当哥哥的也是没谁了。   祝母去卧室里收拾床铺,在这里的只有他们两个。祝荧有点烦躁,盼望着这位周先生能快点走。   可惜周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饶有兴趣地问:“小同学谈恋爱了没有?”   祝荧以为这位年长自己十岁的青年是在打趣,并没警惕起来。   他敷衍道:“哪有空想这些……”   “暑假照理来说空得很,我在高中大概换过十多个男朋友。”   “这是在集邮吗?”   周涉说:“原来你会开玩笑啊?”   祝荧抿了抿嘴没答话,又冷场了。   过了会,门被敲了两下,他以为是顾临阑有事来找自己,打开门却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讨债的人说道:“哟,今天没躲里面装死了啊?”   祝母听到动静后,匆匆出来把祝荧拉到一面:“你们是谁?”   “不管是你老公还是你前夫,总之一句话,他在借条里写了这个地址,你们要么把他找出来还债,否则咱们只能找这里的麻烦了。”   祝母问:“之前他们来找过你?”   祝荧只不过是个高中生,遇上这种场面难免无措。   他磕磕绊绊道:“来砸过东西,不过我和他们没见过面。”   “耍无赖也不是这么耍的。”周涉道,“有这力气不如去查那个贷款的,闹到别人家里来算是什么事?”   小混混道:“老板给的任务,哥几个也是来讨口饭吃。他爸欠了一屁股债跑了,他儿子必须得补上。”   周涉在商界摸打滚爬了好几年,见多了一夜逆转局面的大风大浪,不至于搞不定这群辍学出来混社会的。   他出去谈了一会,祝荧看到周涉还给了那群人名片。   不得不说权势确实是一样好东西,小混混们对待周涉毕恭毕敬,不敢说太放肆的话,也暂时先原路返回。如果是顾临阑来帮忙,肯定要拉扯很久。   周涉回来说:“如果你爸一直玩失踪,他们肯定会再来的,这群人抓不着你爸,难道还搞不定你么?”   祝母气得不行,也在尝试联系祝父,然而之前的电话已经注销了。   她难受道:“是我瞎过眼,招来这么个祸害。”   “和夫人说一声,让小荧过来借住好了。”周涉说,“家里那么大,空房间多的是,我弟一个人霸占一栋洋楼呢,他正好去做个伴。”   祝母愣了下,略有顾虑地看了祝荧一眼。   雇主家的情况非比寻常,人比人之间最多的就是心机。   现在周涉要祝荧过去,她没办法拒绝,可也有点放心不下。   不过,就算是周涉要利用祝荧,去膈应喜欢独居的小少爷,也比祝荧待在这里被骚扰要好。   而送走周涉以后,祝荧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不想去。   所在的别墅区离这里很远,他要兼职至少得在路上来回一个多小时。   祝母大惊失色:“我真是之前忘了管你,都要高三了,你跑去打零工?我看看是哪个老板敢要你!”   祝荧说不过她,气馁地揉了揉头发,在床上锤了几拳被子。   之前被周涉叫了一声“小荧”,他的皮肤起了一层疙瘩,现在都感觉十分别扭。   这下还得住到雇主家里寄人篱下,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吃进肚里的西瓜都不甜了。   忽然,手机里有消息提醒,连夜加班的教务组发了分班表。   无数夜猫子立即下载,并在群里哀嚎没进重点班。   祝荧觉得这个没什么悬念,点开后却也睁大了眼睛。   理重二班的人员变动非常大,毕竟受处罚的十六个人里有十个都是他们班的,将要加进来很多新面孔。   但他完全想不到裴慕隐会被挪过来。   祝荧确认了足足三遍,裴慕隐真的会和自己一个班。   被周涉和催债者搅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听着夏夜里周围猫咪的叫嚷,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裴慕隐的情形。   在裴慕隐的角度应该毫无印象,不过他自己时隔两年依旧清晰。   高中第一批录取完成后,重点班的会集中多补课两周。那时正逢雨季,每天都潮湿昏暗。   祝荧注意到学校后门有一只落单的小猫,被人弄伤了眼睛,乱糟糟地缩成团。   于是他放学会绕一圈,去那里喂两根香肠。持续了三天后,他发现小猫不吃了。   他以为是生了病没胃口,后来蹲点去看,发现有个相貌贵气出挑的少年在逗猫。   初中升高中,大家都是刚刚分化好,Omega与Alpha的界限并不明朗,只能单纯从漂亮或强壮的角度去辨别。   因此,祝荧一度误会裴慕隐是同类。   少年看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拿来的鱼罐头也是特意挑选过的,惯得那猫都看不起普通的香肠了。   估计以前没近距离接触过动物,他做得小心翼翼,眼睛里全是欣喜。   祝荧连着观察了几天,对方就来了几天。   在补课结束的时候,少年温柔地把猫抱了起来,钻进一辆加长豪车里。   祝荧家附近就有不少流浪猫,他并不眼馋裴慕隐能收留一只可爱又可怜的三花。   他会羡慕那只猫可以被裴慕隐捡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祝:我并没想到接下来睡了他的洋楼,又睡去他的房间,再睡到他的床,最后被他睡了 第9章   祝母给雇主当了将近二十年的保姆,祝荧听说过那里宽敞精致,奢侈的程度非寻常人家可以想象,不过一直没什么概念。   他坐车到半山腰的时候,看着面前的建筑物和园林景观,心说住在公园里是挺奢侈的。   祝母一大清早就来上班了,他是黄昏时分才不情不愿地被催着过来。   日落了大半,余晖照着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住户之间距离很远,在晚高峰处处喧哗的当下,安静得可以听见林中有雀鸟鸣叫。   保安见他拖着行李箱,主动帮忙提了起来。   “你是祝荧吧?”   祝荧问:“我妈妈和您讲过?”   保安殷勤地领他进去,说:“周先生和我们打过招呼,说您刚来这里或许会不习惯,让我们多多上心。”   他们绕过了喷泉和回廊,祝荧看到不远处有花房,栽培着许多需要精心打理的娇贵品种。   这里处处透露着雇主家地位不凡,让人萌生压迫感。   “裴先生经常不在家,主楼住着裴夫人和周先生,你不要随便到那边去。”保安介绍,“小少爷单独睡在洋楼里,你是和他在一起。”   祝荧奇怪,如果周涉是那个人的哥哥,为什么称呼不一样?姓氏也和父亲不同,夹在其中像是外人。   保安好像看出了祝荧的疑惑,或许很多客人都会产生这种念头,他压低了声音解释。   “周涉和少爷同父异母,前两年才被领回家的。”   祝荧头一回在现实里接触私生子这种身份,稍稍愣住后,随即蹙起眉头来。   和妻子所生的儿子才读高三,周涉已经是个成熟的青年了,这种畸形恶劣的背景下,兄弟俩的感情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觉得自己被当刀使了?   他问:“我这样住过去,少爷同意了吗?”   保安说:“什么?”   “家里突然多出一个陌生人,会很不自在吧。”   “哎,你真不用操这份心。”   祝荧说:“我可以回家住的。”   “不是这个问题。”保安摇摇头,“周先生让你住,你听话就行了,别想东想西的。你和他又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关系。”   祝荧没了声音,被安顿在洋楼的客卧里。   隔壁的房间紧紧关着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连打开行李箱都放得很轻。   他收拾完东西,收到顾临阑的消息:[待在大别墅里了?]   祝荧回复:[望过去我都以为是公园,和电影里拍的一样。]   中央空调几近静音,打开没一会,屋子里就冷了。他侧趴在书桌上,打量着这里。   装饰布置都很新,该是近几年翻修过。色彩有一种性冷淡风格,以黑白灰为主,没什么人情味,感觉冬天会很冷。   不过床垫很软,卫生间里还有浴缸,柜子里摆了香挂,散发着清新淡雅的味道。   祝荧舒服地伸展了身体,查了一下这里的房价。   价格很妙,自己要是本科毕业立即打工,月薪两万起,不停歇地干到七十岁,差不多轮回个八次就能买了。   他放弃幻想,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继而窗外的主楼亮起了灯。   ·   丈夫出差去了,最中间的那把椅子是空着的,裴夫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看着厨师和保姆在忙前忙后,把刀具和佳肴陆续端上餐桌。   周涉被领回裴家后,尽管没有改名,碍着两个孩子的年龄差太大,被佣人称呼为少爷太古怪,也便没那么喊,其余的衣食起居已然和主人一样。   不过,他搬到主楼的那天,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少爷挪到了另外一栋楼。   他倒是丝毫尴尬都没有,坐在裴夫人的对面哼着歌。   等厨师摆好最后一道菜,他道:“今天早上我和爸爸打了声招呼,青姨那边遇到点麻烦,小孩在家跟着受罪,我看着不忍心,就想着让他在弟弟那边占个地方。”   祝母也就是他口中的青姨,此时她正在玄关处擦拭花瓶,不敢随意发话。   “我爸同意了,说慕隐脾气不好,该让他多学着和别人相处。”   裴夫人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把玩着手上的鸽血红戒指。她表面风轻云淡,仿佛没被膈应,实际在用指甲粗暴地刮擦宝石,以此勉强平息不甘。   半小时后,裴慕隐从外面回来,听管家说有人会住到自己隔壁。   走去餐桌的时候,其他人都散了,裴夫人已经回房休息,偌大的厅里只有周涉在。   他边坐下边说:“谁找来的人,睡到谁那边去。”   周涉道:“你们都是明年高考,还能一起复习,可以让他辅导你功课啊。下学期你的平均绩点上去了,能申个好学校,家里也不至于气氛那么紧绷。”   裴慕隐之前故意交白卷,被裴夫人知道后骂了一顿,还挨了耳光,伤口到现在都没痊愈。   他无所谓周涉的挖苦,嗤笑:“原来还是个穿校服的。”   周涉瞥了他一眼,他又说:“年纪越来越大,挑的越来越小?想泡高中生还不忘膈应我一下。”   裴慕隐与周涉向来不对付,交集少之又少,不过对对方的恶习了如指掌。   周涉看着一本正经,背地里花心风流,没有帮穷学生解决住宿的好心,也不会无聊到特意和自己对着干。   裴慕隐心说这次算盘打得倒是挺精明,看你们多久睡到一张床上去。   以周涉这种盯上了就要尽快吃到嘴的德行,裴慕隐推断不会超过半个月,或许两边心急火燎,今夜就默契搞定。   当然,兄长的未来床伴待在自己附近,这件事令他无法忍耐,吃完饭就直奔洋楼,打算让人滚到该去的地方。   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不在,房间整理得很简洁,似乎做好了随时卷包袱走人的准备。   这一点侧面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裴慕隐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直接把东西扔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了一会暑假作业,拿出作业本的时候忽然顿了下。   他们的作业是年级组单独出的,并非全市统一,封面和其他学校的不一样。   而刚才那人在书桌上放的本子和自己的貌似差不多。   是同校的吗?   裴慕隐百思不得其解,学校里除了书呆子,就是条件优渥的财阀子弟。前者无趣寡淡,一般长相也平平无奇,后者不大会和周涉胡闹。   算了,不管是哪种,反正都会是他的黑名单成员。   而祝荧浑然不知自己将要被裴慕隐拉黑,去后厨吃完晚饭就出门乘地铁,跑回了那家大排档。   他本来想早上学习晚上打工,被周涉这么一搅合,只能和老板商量接下来换班。   这里主要是做夜宵生意,白天要清闲很多,自然工资会低。   他磨磨蹭蹭:“之前是每三天歇一天,如果我不用休息……”   老板笑着打断他:“这儿都是体力活,你天天过来会吃不消的。”   祝荧垂头丧气,但也无可奈何,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希望自己是个Alpha。   他今天不用上班,协商完就可以走了。   这趟他还留意了下,傍晚他坐公交过去花了四十分钟,地铁要快一半,就是裴家那边离地铁进站口有点远。   估计有钱人从来不坐公共交通工具,选址的时候压根不考虑这些。反正祝荧嫌这段路太长了,争分夺秒地背了一会单词。   他低头戳着英语软件,晃悠回了洋楼,再冷不丁地撞上了人。   周涉惊讶道:“那么用功啊。”   祝荧摘下了耳机:“随便拿来打发时间的。”   “你这算是谦虚还是敷衍?”   他道:“背东西是最简单的事情了,实话实说而已。”   他觉得周涉莫名其妙,怎么热情得过分,碍着他也是帮忙打发过那些催债的,又不好太冷淡。   说不定是自己太敏感了,他这么想着,冲着对方补了个微笑。   祝荧的额海被晚风吹得散开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美人痣。   那抹红色像名画上的点睛之笔,他的长相还没完全褪去青涩,不过也有了大众意义上的属于美人的轮廓,不难想象以后会招多少Alpha追求。   他的气质容易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加上美人痣以后多了几分诱惑力,教人心痒着想要接近探寻。   周涉的眼神扫过他的脸时停顿了下,察觉到祝荧若有若无的抵触,也没再接近。   “行吧,那你早点睡觉。明天早饭想吃什么?”   祝荧独立惯了,不习惯被人照顾,推脱道:“我可以自己去后厨做,不麻烦你了。”   “那我让他们给你留几盘点心,你起床以后去热一热。”   他道了谢,转身进楼发现门口多出了一双球鞋。   看来是那位少爷回来了。   祝荧有点紧张,三步并两步地回了房,好像慢一点就会遇到那个人。   接着他看了一会新建的班级群,有大半的人都是新面孔,聊得很活跃。   [表白祝荧大佬!要不是他正义出击,我也轮不着来这里呜呜呜]   [我也是我也是,就算校霸来了我也不怂!]   [请问成员里的裴慕隐,就是交了白卷的那位吗?这都能继续在重点班?背景是有多硬啊!]   [他妈妈是校董,别说了,把他惹急了明天就把学校关掉。]   祝荧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裴慕隐也姓裴,会不会就躺在距离自己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自己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感觉自己的念头很吓人。   即便对裴慕隐有好感,但盼着同居也太难为情了。他抓了抓头发,拿着睡衣去洗澡。   意外的是,这热水器之前还好好的,现在洗到一半却突然失灵。   他刚涂完洗发露,不知所措地被浇了冷水。   他也不好意思向同一屋檐下的那位少爷求助,茫然地抿了下嘴,只能用冷水继续洗下去。   与此同时,裴慕隐站在热水器的总阀门前面,奇怪那个招人嫌的住客怎么没动静。   自己创造了多好的机会,让人不得不联系周涉,顺理成章地去那边过夜。   反正就是不想什么都按着周涉的意思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和他计划的不一样。   那家伙既没有知情识趣地抓住机会,也没有气急败坏地叫骂,好像并未被自己搞的破坏所影响。   裴慕隐满腹疑虑地回房,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敲了门。   略显耳熟的声音传来:“请问你洗过澡了吗?淋浴设备有点问题,你最好等修完了再用。”   祝荧失落地吸了吸鼻子,即便是夏天,浇冷水对于Omega来说还是超出了承受范围。   他发着抖,说话的声线跟着颤,可怜巴巴地告知后,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第10章   祝荧没被里面的人搭理,自讨没趣地回到屋里,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希望捂出汗后就能免于感冒。   可惜他第二天还是生病了。   他八点半被闹钟吵醒,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继而挤地铁去那家大排档。   因为脸色实在难看,仿佛随时要晕过去,路上甚至有人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   到店后,老板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享福的命吧。”祝荧沮丧道,“待在那里真的很难受,我不想去了。”   他走的时候,忐忑了一晚上的裴慕隐刚刚睡着,醒来想去看看隔壁的情况,然后扑了个空。   裴慕隐翻了作业本的扉页,上面有一行清丽端正的字迹,写着:祝荧。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时不时去祝荧的房间兜一圈,最后去找了家庭医生。   医生看着裴慕隐的脸:“还有点红印,消得差不多了。”   裴夫人下手很重,仿佛挨打的不是亲生骨肉,而是用来发泄情绪的沙袋。裴慕隐挂彩挂了好几天,今天才敢出门不戴口罩。   裴慕隐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那张被许多Omega喜欢的面孔很冷淡,因缺觉而显得有几分苍白。   他配了一盒感冒药,放在了祝荧的房间里,继而被朋友叫出去打球。   正好是傍晚,太阳下山后凉快了些,他散步出去。   朋友住在附近,说是打球,实为八卦,边投篮边叽叽喳喳地打听。   “你和隔壁班那个Omega是怎么回事?梁简说那次放学本来堵他的,被你给拦了!”   梁简就是学校里的校霸,和祝荧在很早前就闹过矛盾,两人不太对付。   即便裴慕隐平时孤僻,也听说过祝荧没少被梁简找麻烦。   他道:“这次关他什么事,他又不在同一个考场。”   “被坑了一把的同学找他撑腰呗,数学考砸也不一定会去普通班,这么一来还挨了处分,保送也没戏了,心里肯定憋着火呢。”朋友道,“所以你是什么情况啊?”   “那些人不是活该么?”   “哇靠,别告诉你这是在维持正义。”   裴慕隐愣了下,脑海里忽然闪过祝荧小心翼翼靠近自己的画面。   办公室门口,祝荧烦恼地蹙着眉头,没有在考场时的清冷淡然,大概遇到了很困扰的事情。   这让自己很难做出扫兴的举动,以至于破天荒地管了闲事。   “同情心偶尔泛滥吧。”裴慕隐道。   朋友松了口气:“还当你跟他什么关系呢,我明明记得你俩压根不认识。”   尽管两人之前确实没交集,但至少在当时,裴慕隐对祝荧的印象还不错,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和他最开始以为的软弱性格不同,甚至是完全颠覆——祝荧个性鲜明,身上有着不容忽视的傲劲。   他道:“同居关系,他现在住我旁边。”   “什么?!”   “说不定以后他还是我嫂子,你趁早劝梁简对他放尊重点。”裴慕隐嗤笑。   朋友仔细回忆了下祝荧的长相,古怪地笑了几声。   “周涉眼光挺上道啊?怎么挖来的?”   裴慕隐能猜到来龙去脉,祝荧的妈妈在这里干活,周涉要得逞也就装模作样说几句话的事,指不定还能塑造出热心帮忙的好形象。   他道:“你打听那么清楚干嘛?”   朋友说:“毕竟梁简说了,祝荧的脾气比他前女友还差,不像是那么好搞定的人。”   把仇家和前女友做对比,也是没谁了。   裴慕隐道:“那正好,让周涉多吃点苦头。”   篮球在手里打了个转,他往前一抛,球划出了道漂亮的弧线,轻松地进了筐。   之后朋友没有再提祝荧的事情,裴慕隐却因此心不在焉的,半小时后干脆下场去长椅上发呆。   以昨晚祝荧宁可洗冷水澡的表现来看,周涉压根没搞定人。   看周涉这种情场老手难得碰壁,其实是该心里暗爽,不过作孽害得对方感冒,还是有些罪恶感。   裴慕隐闷闷不乐,继而雪上加霜,被语文老师打了电话。   老师道:“夫人建议过我,让你罚抄十遍语文试卷,我说你可能都没订正好。”   假期会有网课分析期末考卷,过几天才陆续开始,裴慕隐自然动都没动,一直在写自己擅长的理科作业。   “祝荧的阅读理解写得很好,格式非常规范,你可以参考一下。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你加他好友就行。”   裴慕隐问:“所以我真的要抄十遍?”   他被判定为有恶劣的态度问题,于是得到了同样蛮不讲理的惩罚。   连带着题目一起誊写,够他写个好几天的。   而祝荧收到好友申请的时候,正在回别墅的途中,难得表情有了笑意。   怕自己被嫌废话多,他没有讲话,干脆利落地发过去四张照片。   裴慕隐想问问祝荧的身体情况,对着输入框删删改改了半天,半天发出去一句。   [写那么多手不痛?]   祝荧后知后觉,裴慕隐要抄很多遍,代入一下感觉有点手疼。   他好心提醒:[你可以挑着写,老师发现不了的。]   然后裴慕隐不再回话,祝荧认为对方应该在冲着密密麻麻的答案怀疑人生。   他无奈地笑了下,点进裴慕隐的朋友圈翻了一会。   举动小心翼翼,仿佛这种无声拜访也属于打扰,需要静悄悄地藏好。   朋友圈里动态很少,八个月里只有寥寥的两条。   一条是转发了初中的校庆视频,大概是裴慕隐被以前的老师特意关照过,不好意思不转。文字直接复制了宣传语,热情得一看就不是本人写的。   另外一条来自今天,发了一张球场图片。背景是郁郁葱葱的花丛,像在某户人家的后花园。   裴慕隐配文:[撞歪的公共篮球架终于被肇事司机修好了。]   分享的坐标很眼熟,祝荧点开一看,就在自己借住的小区里。   点开导航想看下方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对方的圆点几乎重合在一起。   祝荧:?!   他兜了个圈子,朝着自己从没去过的方向多走几步,映入眼帘的有进口超市和运动俱乐部,以及宽敞的篮球场。   三不沾的篮球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了他面前。   祝荧蹲下来拿住,扔回给了球场上的男生。   因为发现了裴慕隐在旁边休息,自己震惊之余,有点分神,扔的方向不是很准。   方逸辰见到了自己的八卦对象,也是很意外。   他热情道:“我好不容易修好了架子,约小裴出来他都没玩多久,你要不要来?”   祝荧摇摇头:“我不会打球。”   “哎呀,差点忘了,好学生都是坐在教室里学习的。”方逸辰道,“失敬失敬。”   这里的绿化做得用心,四周满目绿意,花香味很浓。可惜祝荧没心思欣赏,他病恹恹的,撇开头打了个喷嚏。   裴慕隐瞥了眼他,他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现在要回去?”裴慕隐问。   “嗯。”   “走吧,我们顺路。”   祝荧反应过来,自己隔壁的住户原来就是暗恋已久的同学。   他怔了怔,如在梦中般跟着裴慕隐往前走。   期间他又不太舒服地咳嗽了几声,回到房里看到桌上多出一盒药,懵懵懂懂地以为是管家给的。   今天早上走得匆忙,他只和管家讲过话,那个老爷爷还贴心地叮嘱他记得把空调开高几度。   他打电话给祝母,问她要联系方式,想去礼貌地道个谢。   祝母得知儿子生病,唉声叹气道:“投胎投得不好,身子倒是娇滴滴的,时不时要有小毛病。”   她就在管家旁边,询问后又解释:“你认错人了,给你药的不是他。可能是周先生?”   祝荧为难地抿起嘴。   “感冒不严重吧?”祝母说,“你和少爷住在一起,别传染给他。”   祝荧表示自己知道了,这盒药在他眼里如同炸弹,连拆都不敢拆,贴了个“失物招领”的纸条拿到楼下去。   而裴慕隐到家后收到了方逸辰的消息,说自己打完球后去附近商场吃饭,恰巧碰上了周涉。   [他身边还有个Omega,长得和小明星一样,类型和祝荧差不多。]   [我感觉自己在哪儿见过,找了下真给找出来了!大劲爆消息,你要不要看看?]   裴慕隐对周涉的私生活没太大兴趣,方逸辰一般也不该觉得稀奇,估计那个Omega颇有来头才会这么说。   他说“行”,于是方逸辰发来一段视频。   时常要一个多小时,裴慕隐以为是电影,而最开始也确实很正常。   镜头里的Omega少言寡语,在酒店里独自买醉,然后被其他顾客搭讪。聊到热络时,有个Alpha怒气冲冲地过来,以男朋友的身份把他拉了过去。   裴慕隐觉得无聊,正要关了,电脑屏幕上场景切换,居然切到了酒店里?!   这过程拍得也太过详细,每个特写的截图都够在公共平台上被和谐。   Omega眼神迷离,痛苦和欲望交织在一起,摆出臣服的有侮辱意味的姿势,搞得裴慕隐头皮发麻。   不得不说,Omega的长相和气质与祝荧不一样,不过身材很贴近,只看个大概轮廓的话还真的容易混淆,都是高挑纤细款的。   影片才开始了五分钟,这段亲密戏却拍了很久,裴慕隐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合着周涉在和三级片演员来往。   裴慕隐大脑空白了片刻,才手忙脚乱地要关掉播放软件,接着察觉到哪里不对。   为什么全程没有声音?   发来的视频难道原本就是静音的?   他把音量调高了一点,房间里依旧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不过门外有了点动静。   裴慕隐想起自己之前把蓝牙音响挪了个地,起身打算下楼去拿。   开门后,祝荧红着脸地站在他面前,手上捧着个音响。   祝荧磕磕绊绊道:“这个发出了点奇怪的声音,是不是也要修一下。”   “奇怪?”   祝荧此刻很窘迫,烦躁地摩挲着手上的电子设备:“就是、就是呼吸声很吵……”   他飞快地看了裴慕隐一下,随即移开视线,在注视下脸红得更厉害了。   今天祝荧和那个演员一样,同样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衬衫。   那个演员只不过是打扮得清爽,而祝荧看起来很清纯,有种由内而外的青涩感。因为在生病,所以眼前蒙了一片水光,显得可怜又软糯。   裴慕隐心想,他那私生子哥哥别的不行,这次的审美确实很好。 第11章   坏掉的音响被裴慕隐拿了回去,祝荧闭口不提播放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尴尬地回到自己房间。   裴慕隐之后被叫去吃晚饭,发现了楼下的“失物招领”,折回去敲了敲隔壁的门。   “你不是在生病?”他道,“有没有热水,吃点药好得快点。”   祝荧懵懵懂懂,没想到这是裴慕隐给的,接着以为自己昨晚咳嗽打扰到了人。   “是不是吵到你了?”   裴慕隐把药塞到祝荧手里,两手插兜道:“那你要搬出去吗?”   祝荧窘迫地陷入沉默。   他巴不得快点回家,借宿的滋味非常拘束,可裴慕隐明晃晃的排斥让他有些难堪。   之前他就不怎么敢和裴慕隐对视,这下把脑袋埋得低低的。   最后是管家误打误撞地救场,打断了他们的僵持。   “小荧,周先生邀请你吃晚饭。”老爷爷说,“一起去吧。”   祝荧仿佛遇到救星,迅速溜到管家身边去。   裴父正好在家,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他在周涉旁边落座,也就是裴慕隐的对面。   周涉向父亲介绍了下祝荧,裴父道:“你倒是有心了,你阿姨这些年投身做慈善,却连身边的人有困难都不知道。”   裴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渡自己都来不及,哪能顾及这屋子所有人?再说有的人就是脊梁骨比较直,我帮忙反倒会伤了人家的自尊心。”   她不耐烦地瞥了眼丈夫,再看看总是与自己作对的儿子,把餐具搁到了桌上。   “阿姨,最近食欲不太好啊?”周涉关心道。   裴母道:“还不是因为见了倒胃口的东西?”   她与裴父是门当户对的两家联姻,平时依靠着娘家的势力,也有自己的事业,在这里不需要忍气吞声。   本来夫妻感情单薄,于她而言算不上什么事,比起情投意合,更多的是利益交换。可是丈夫一意孤行要让周涉进门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两年她脾气越来越差,说话也更冲,当场让人下不来台是常有的事。   但祝荧并不了解这些,看裴母发火,难免觉得是自己惹得她这么闹心。   他感觉多留一秒都是煎熬,在风暴中心想努力降低存在感,可惜碍着嗓子难受,还咳嗽了好几次。   “对不起,我感冒了。”他道。   周涉给他的分餐盘里夹了一筷子菜,说:“等下我让医生来给你看看。”   祝荧道:“不用,我这边有药的。”   气氛太过紧绷,他吃得心不在焉,再抬头与裴慕隐四目相对。   他假装对周围装修产生了好奇,随即左顾右盼,再听到裴慕隐很轻地吹了声口哨,被裴父呵斥。   “饭桌上不要突然发出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之前上的礼仪课难道白去了?”   接着,祝荧听到裴父问自己的学习成绩。   他没说自己的排名,只是报了个分数,不过光听数字也足够让人侧目。   他考得很高,如果高考也是同样的发挥,那很可能成为市状元。   周涉有些得意地说:“比之前集团赞助的那几个学生都要优秀。”   裴父点了点头,确认过祝荧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以后,和周涉说做好下周出差一个月的准备,起身去办公了。   裴慕隐看周涉的表情一变再变,心里幸灾乐祸。   错过了这次暑假,想再接近祝荧就难了,谁知道在下次假期前会发生些什么,盯上的目标会不会被其他人截胡。   “多吃点,你身体那么弱,得好好补充营养。”周涉走前给祝荧夹了最后两只虾仁。   祝荧因为出差的安排而松了口气,反正接下来能和周涉保持距离,也没再刻意推拒好意。   他望了眼周涉的背影,慢慢夹起虾,紧接着听到裴慕隐说:“我也想吃。”   祝荧心说,刚才裴慕隐没动过这道菜,怎么现在却要吃了?   可能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脾气都这么古怪吧,非要折腾点幺蛾子出来让人头痛。   殊不知裴慕隐其实只想欣赏他的反应。   祝荧的形象是漂亮又安静的,除此之外还有种过分早熟的从容,仿佛任何风波砸在他身上,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可是在自己这里就要生动很多,考场上会偷瞄,球场旁会发愣,楼梯口还会软乎乎地答不上话。   再比如此刻,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祝荧居然陷入了纠结。   祝荧拨了拨筷子,把菜夹给了裴慕隐。   他或许不常和人一起吃饭,没交换过食物,也或许太过紧张,胳膊抬得有点高。   虾仁直接冲着裴慕隐的嘴,让人很难用碗去接。   然后就在祝荧意识到这点后,裴慕隐低头咬住了它。   筷子在微微地抖着,像要收回去,可又不敢这么做。   接着祝荧的状态简直就是魂不附体,只是主人没有离开,他作为客人也不好提前撤,硬着头皮被钉在椅子上。   “我后天就和我妈说回去。”祝荧道,“要开始上网课了,这里没电脑也不方便。”   裴慕隐道:“随你。”   祝荧琢磨不清裴慕隐的态度,一会像是要自己赶紧收拾包袱滚蛋,一会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爱恨一向分明,对这种朦胧的现状感到棘手和无措。   后天他是拖着行李箱背着书包离开的,打算先斩后奏,妈妈也不可能过来逮自己。   到了门口,裴慕隐的车朝他摁了两下喇叭。   祝荧深呼吸了两下,开始觉得裴慕隐有点讨厌。   裴慕隐把车开到他旁边,说:“我有朋友过生日,要去南边,和你顺不顺路?”   祝荧被太阳晒着,感觉到车内扑来的那股冷气,终是没能硬气地拒绝。   他给裴慕隐开了导航,局促不安地坐在后座。   裴慕隐的驾照是前不久才考的,不过他开车很稳,这辆车也非常舒适。   祝荧慢慢放松下来,一度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到了目的地被裴慕隐喊了几遍名字。   裴慕隐转头看他:“有那么舒服?”   祝荧面颊发烫:“我昨天熬夜写作业,今天起来有点困。”   “算了,我帮好学生把东西拎过去吧。”   行李箱被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裴慕隐瞧着破旧的房屋皱了皱眉,大概嫌弃得难以下脚。   他跟在祝荧身后,穿过了狭窄的马路和胡同,感觉得周围邻居看过来的眼神有点怪。   不止是他,祝荧也有所察觉。   到了家门口,祝荧看着门板上一片狼藉,催债者用油漆涂上了许多侮辱性的言语和图案,并写他父亲一共欠了多少钱。   发现这赌鬼借了十多万的高利贷后,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又来了。   在裴家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他差点忘了自己的生活本该有多么艰涩,被拖累得一团乱。   裴慕隐无意去看别人家的丑事,也不清楚祝荧的家庭条件,还以为母亲做保姆的话,好歹也是温饱不愁的水平。   他终归是十八岁的少年,性子冷淡但也不冷漠,现在有点后悔自己的驱赶。   “要不然我们还是……”   祝荧冷冷道:“不用,我可以收拾。”   说完,他熟门熟路地拿出刷子,一点点地开始清理。   祝荧的背脊很单薄,从身后可以看到衣料下的肩胛骨顶出一点弧度,动起来时像被折断过翅膀的蝴蝶。   裴慕隐看他够不着最上面的污渍,闷闷地跳了两下,随即抢过他手上的刷子。   “我帮你。”裴慕隐说。   祝荧道:“自己能行,不需要你帮。不是朋友生日么?再不去要来不及了。”   他没有讨好对方的义务,不过上句话出口,心里还是有些懊恼。   语气太冲了,他不应该迁怒裴慕隐。   裴慕隐道:“你在对我发脾气吗?”   祝荧别扭地撇开头:“不好意思。”   “就这样?”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说:“那我改天写份检讨书来,给你送到府上?”   “别府上了,隔壁吧。”裴慕隐道。   让他把Omega放在一个随时有危险的地方,他做不到这么绝。   再说祝荧看起来那么可怜,每个动作都像是无声的求助,让他的同情心很难不再次泛滥……   趁着祝荧专心地朝着大门生气,他把行李箱拿回了自己车上,不管祝荧怎么讨都不肯给。   “不是我要求你住回来,我邀请你行不行?这还不行,那我求求你?”   祝荧这人吃软不吃硬,听裴慕隐这么讲,沮丧地不讲话了。   到了他朋友过生日的酒店,祝荧在楼下的咖啡厅里自习,裴慕隐去包厢里聚餐。   在这期间,祝荧试图去讨裴慕隐的车钥匙,被裴慕隐无情地拒绝,生怕他偷回行李跑回胡同。   晚上回程的时候,祝荧依旧在裴慕隐车上愤恨不平,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打字,骂他那个浑浑噩噩的亲爹。   他被祝父拉黑许久,说不定这串号码已经卖给了别人,他坚持不懈地骂了几十多条,这才犹不解气收手。   过了会,裴慕隐发现祝荧又在车上睡着了。   感觉到自己的车技被认可,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看向后座好几次。   祝荧睡相很好,缩在角落里显得很乖,教人不忍心搅乱他的好梦。   到了车库平稳地停下熄火,裴慕隐没有叫醒祝荧,想让他多睡一会,再看到周涉往车库走。   周涉要去赶今晚的飞机,表情阴沉,时不时瞥向腕表。   他也看到了裴慕隐在这里,走过来问:“祝荧的房间是空的,他去哪里了?”   裴慕隐下车道:“这不关你的事。”   “哦,不关我的事,那和你更没关系了,你态度怎么那么差?”   周涉感受到裴慕隐的敌意,笑了笑:“你这是讨厌他,还是和我看上了同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写得有点急,欢迎提意见orz( 第12章   裴慕隐转头看了眼车内,祝荧毫无防备地睡着,蜷缩在后座里。   联想到祝荧在自己面前的种种反常,他忽然心思一动。   如果周涉的猎物喜欢自己,这可比周涉列出的两种假设来得更有趣。   “你管我?”他道,“追了几天没追上,心里一着急就四处认情敌?”   “我奉劝你不要乱来。”   裴慕隐嗤笑:“你还挺认真,开始动脾气了。”   周涉没时间与一个十八岁少年在这里拌嘴,也压根没把对方当回事。   他再次看向腕表的指针,匆匆上了一辆低调的商务车。   裴慕隐沉思片刻,等到里面的人动了动,在黑暗中渐渐醒来,于是风度翩翩地帮忙打开车门。   祝荧一头雾水,再瞧见裴慕隐心情颇好地挂了个笑。   继而祝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依旧没敢把视线在裴慕隐脸上停留多久,有些别扭地盯着自己的鞋。   他从车里钻出来,犹豫地说:“你脸颊上好像有印子。”   裴慕隐的伤差不多消退完了,除非早就知道他被扇过巴掌,别人很难会发现。   下午他去江楼心的生日会,全场那么多朋友愣是没一个发现的。   “看得那么仔细?”   祝荧僵硬地说:“没有。”   裴慕隐瞧见他躲躲闪闪,心里冒坏水。   “没事,我的脸也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多看几眼不收你钱。”   祝荧拉下脸,觉得裴慕隐更讨厌了。   可恶的是,不争气的自己居然被讨厌鬼逗得有点开心。   他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说:“你最好省点说话的力气,用来抄语文试卷。”   ·   抛开寄人篱下的膈应感,祝荧其实在这里过得很舒服,唯一不方便的是没有电脑可用。   他先是忍着凑合了几天手机,无奈页面太小,物理老师的字也小,看得他眼睛疼。   他被逼无奈,去裴慕隐那边借,作为交换,押下了自己做完的暑假作业。   裴慕隐翻了翻他的本子,介于祝荧在考场上的举动,一时不太敢抄。   “你带《学生手册》了没?抄作业会不会被发配到普通班?”他道。   祝荧说:“你交白卷都没被踢出去,放心好了。”   他的病痊愈了,不过忙了一天有点累,语调软软的。   不像冷硬的冰,像太阳下化掉的雪水。   裴慕隐看他弯着眼睛嘲笑自己,默默在想,祝荧会被喜欢实在是理所应当。   抛开长相,那种慢慢撬开保护壳的过程非常具有成就感,很能满足Alpha旺盛的征服欲。   ……要是周涉知道祝荧并非那么冷感,相反的,其实早就心有所属,会不会很挫败?   裴慕隐忽然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腾升起了扭曲的快意。   他道:“下学期有缘和你分到一起,我当然要谨慎点。”   祝荧不出所料地握紧了笔,茫然地看向裴慕隐,耳尖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他觉得裴慕隐的话语里有点暧昧,还像在调侃自己。   他强装冷静:“缘分也没那么深,全靠夫人砸了钱。”   “不用砸,我们家有学校的股份。”裴慕隐支着头道,“到时候教室里的座位也随便我挑。”   祝荧有些烦躁地转着笔,说:“坐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只要你把书垒得够高,就有隐身效果了。”   “你坐哪里?”   “什么?”   裴慕隐漫不经心道:“抱一抱小祝同学的大腿啊。”   啪嗒一下,祝荧手上的笔落到了地上。   他缓慢地捡起来,发现笔头坏了,墨水溅在了草稿纸上,洇出丑陋的一团,他机械般地找出笔芯做替换。   祝荧道:“我坐第一排,在写不出答案的时候很方便朝老师下跪求饶,你确实可以考虑。”   “我要是下跪,我妈听说了可就不是发火了。”裴慕隐笑道,“她会被气得认周涉当儿子。”   祝荧轻轻地“嗯”了声,道:“夫人对你很严厉。”   “我就是她巩固地位的工具,工具当然是越厉害越好。”裴慕隐道,“或者说用来助长气焰的小宠物。”   提到宠物,祝荧奇怪道:“这里有在养猫咪吗?我没看到过。”   裴慕隐顿了顿,道:“干嘛?”   “一只有点瘦弱的三花。”祝荧描述,“眼睛有点伤,不过应该是可以治好的,照理来说很活泼,会到处乱窜才对。”   他自顾自说着,突然感觉到裴慕隐的冷淡,不由地怔住。   他道:“可能我记错了,之前还想喂一点香肠的。”   裴慕隐勉强扯了下嘴角,没有再聊,起身回到了自己屋里。   祝荧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对方不愿意再待,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要恢复成一开始的疏离状态了?   他在草稿上乱涂了一会,五分钟后,纸上出现了好几遍裴慕隐的名字。   这样也不错,祝荧发愁地自我安慰,他们两个本来就不该走得太近。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拥有的是一段注定艰难的人生,途中没力气享受青春。   在其他同学无忧无虑的时候,他必须精打细算每一顿饭钱,忙前忙后地攒出积蓄,应付未来可能出现的开支。   兼顾打工和学习已经很累,恋爱显然在他的能力范围外。   他没有接受爱意的底气,也无法向谁赋予什么。   要是自己和裴慕隐交集过多,难免会贪得无厌,到时候刹不住车,就是增添困扰。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过了一天他去兼职,回来时裴慕隐居然特意在地铁口等着自己。   裴慕隐看样子没在生气,看祝荧在吃香肠垫肚子,脸上还有了点笑意。   “你自己是小猫吧?”他道。   祝荧瞬间把一切顾虑抛到脑后,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他道:“大排档的老板给的,你要不要?我书包里还有。”   裴慕隐不吃这些,打听:“你平时干些什么活?”   “洗碗洗菜擦桌子。”祝荧道,“空的时候用店里的台式机看一会网课,把作业检查一下。”   他忽地记起了什么,补充:“下午老师点名了,抓到你不在。”   “全年级七百多号人,撑死了也就七十几个会认真听的,我在才奇怪。”   祝荧正想说裴慕隐态度这么散漫,还能和自己进一个考场,也算是一种本事,却被银行发来的的短信打断。   消息提示学校发的那张卡有余额变动,里面的两万块被尽数取出。   他之前把卡交给了祝母,里面的金额对他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觉得这应该是被妈妈全部提出来,放到存折里吃利息了,也便没多想。   “今天晚上你们家有客人?”祝荧注意到门口多出了一辆没见过的车。   那辆车在保安处停了片刻,随即被恭恭敬敬地放行。   裴慕隐淡淡道:“估计江楼心被他爸摁过来走动一下。”   祝荧对江楼心有印象,那个Omega在他们楼上的班级,是个拉小提琴拉得特别好的艺术生。   以前自己去校园书店买辅导资料,偶尔碰到他们路过,方逸辰会拉着裴慕隐,起哄江楼心是裴家喂大的童养媳。   他没再讲话,经过主楼的时候看到了江楼心的家长。   两个男人正在和裴母在热络地交谈,祝母穿着围裙站在餐车旁边,端着热腾腾的菜肴要去摆盘。   祝母往常总是殷勤又积极,今天却没精打采的,走神了好几次。   她见到了祝荧,先是避开了视线,再是朝他边上的裴慕隐弯腰示意了下。   “楼心之前去国外参加比赛了,前几天才回来,立马补过了一场生日会,我记得他邀请了小裴。”有位中年Omega说。   裴母道:“他去了,我特意嘱咐他要用心准备礼物,十八岁是一道分界线,该给人好好庆祝下。”   “那天楼心玩疯了,被洒了半身香槟还吹空调,搞得有点受凉,今天没法过来。”   他文质彬彬地站在一个高大的Alpha身旁,那个Alpha冷哼着不买账。   “就是你太宠他,他一说头痛,你就由着他偷懒在家。”   裴母笑道:“楼心还小不懂事,别为难他,让人多休息吧。”   这大概是祝荧自从来到这里以来,唯一一次看到裴母露出这么和蔼的笑容。   接着裴母注意到了裴慕隐,朝他抛去了个严厉的眼神。   裴慕隐不配合道:“我和江楼心一个岁数,我现在也头痛。”   “他是Omega,你是吗?”裴母道,“快过来。”   裴慕隐挣扎失败,礼貌地向两位叔叔打了声招呼。   一直背对着祝荧的中年Omega转过身来,祝荧看到他的眉间也有一颗红色的美人痣。   “那里是你的朋友么?”他同样注意到了祝荧,问,“我们就是来随便坐坐,你去招待他。”   他气质温文尔雅,带有常年浸润在学术中的书卷气。   不过他的身体貌似不太好,模样不是很精神,有种临近透支边缘的无力。   裴母挽住裴慕隐的胳膊,向他说:“他们只是顺路,不是朋友,保姆家的小孩过来住段时间而已。”   祝荧朝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句“打扰”后,魂不守舍地去后厨吃饭。   那些厨师都在忙着准备晚宴,他没有劳烦别人,自己煮了一碗泡面。   他的厨艺一向差劲,也就泡面可以咽得下去。   “怎么在吃这点没营养的?长身体的阶段,伙食跟不上可不行啊。”有叔叔道,“把碗拿过来。”   说完,他给祝荧煎了两个荷包蛋,放在了汤碗里。   “我儿子就爱吃这个,我烧的应该还不错,你来尝尝。”   “很好吃。”祝荧感谢道。   “唉,他也在读高中,不过成绩没你好,听你妈说你这次是年级第一吧?我家那臭小子天天去补课,交了钱还没有效果!”   祝荧吃着面条,听叔叔担忧着孩子的成绩。   叔叔感叹:“要是我儿子有你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祝荧不禁也做起对比,他爸不会煎蛋,不会关心孩子的三餐,整日流连赌场,喝醉后会向他抡拳头。   自己想到血液里流着那个男人的基因,就感到恶心。   他顿时食之无味,收拾好碗筷后闷到屋子里复习。   顾临阑给他发消息:[今天有人过来砸门,要不要我喊人过来修一下?]   祝荧:[修好了也很快会被砸掉的,只能把我爸揪出来还钱。]   顾临阑:[幸好阿姨去年下定决心离婚了,否则真拿那群催债的没办法,我今天报了警才把他们赶走。]   祝荧:[辛苦诸多小O们的梦中情A了。]   顾临阑很英俊,脾气又温柔,即便家境特殊,也不妨碍有大批的少年少女爱慕他,私下里称他是梦中情A。   这种称呼从祝荧这边说出来,调侃意味更浓,顾临阑甚至觉得有些吓人。   [不敢,天知道能进你梦里的是谁。]   祝荧正想打语音过去,聊聊顾家父母近期过得怎么样,却被管家拨来的电话打断。   “你妈妈捅娄子了,把汤洒在了客人身上,现在夫人在发脾气……”   祝荧赶过去时,被不当心摔坏的碗已经被清扫掉,威严的Alpha黑着脸,他的Omega伴侣在用丝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渍。   裴母道:“医生怎么还不来?许砚,你要不要去换下衣服?”   裴慕隐说:“我这边有几套新的,我现在去拿。”   许砚温和地说:“没事,让医生处理下就行。谁把小孩叫来了?”   他几乎是和裴慕隐同时看向了祝荧,祝荧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都烫伤了!”裴母道,“你看看你妈,也没到五十岁,怎么手抖得和筛子一样!”   祝母忐忑不安地握紧双手,不敢辩解是汤碗太沉,自己又被别人撞了下手肘。   对裴母来讲,原因无关紧要,说了也只不过是一句“真会找借口”。   祝荧道:“您换我的衣服吧,我这里也有刚买的T恤,尺码差不多。”   裴母嫌弃地说:“你的衣服?你……”   许砚道:“真的不用,我对化纤一类的面料过敏。”   祝荧的衣服确实不是纯棉的,失落地没再提议,接着裴母冷哼了声。   医生匆匆过来,带着仪器做了精密的检查。   情况比祝荧想象中的棘手,许砚居然也是信息素紊乱症患者。   受到惊吓后,脆弱的腺体不再分泌信息素,需要用药物来刺激。   许砚道:“我明天找主治医生,今天配点常用药就行。”   祝荧感觉到自己的妈妈不安地望着自己,向她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笑。   尽管涉及信息素的药物一向昂贵,以至于祝荧都没去治疗过,但之前收到过奖学金,不至于付不起这笔账。   最后结算下来是一万五,祝母欲言又止,没有去房间取钱。   祝荧感觉到妈妈态度古怪,问:“今天那张卡钱刚被提现,应该还没转到存折里吧?现金不方便的话,用你的卡先付?”   祝母还是沉默。   在裴母和江家父母的旁观下,祝荧越来越尴尬。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下,点开一看,是裴慕隐转了一笔账,自己随手就退回了。   祝母把祝荧往旁边拉了拉,说:“你爸被放贷的逮着了,不还钱的话要切了他的小拇指。”   祝荧呆滞地听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实际上他已经接收到了这份信息,并隐隐有了预感。   “所以呢?”他麻木地问。   祝母说:“他毕竟是你爸……”   不由祝荧讲话,裴母看祝母窸窸窣窣的,不耐烦道:“不想出就算了,没人缺这点零碎,只是做错事就要承担代价,这点道理还需要我来教?”   雍容华贵的妇人大抵设想不到,这世界上有家庭凑不出这“零碎”。   裴慕隐看了祝荧一眼,祝荧隐忍地握了握拳头。   明明裴母在解围,可裴慕隐觉得,她也朝祝荧甩了个巴掌,比甩自己的更响亮。   等到这出闹剧散场,他看到祝荧冷着脸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裴慕隐拦住他。   祝荧道:“找人。”   裴慕隐险些被他拉开了,急忙握住他的胳膊。   在他的掌心里,这个Omega在浑身发抖。   “太晚了,你就一个人横冲直撞地出去?”   祝荧在气头上,咬着牙和裴慕隐较劲了半天,苦于两人在体力上不是对手,自己完全被人牢牢制住,只能作罢。   “你的奖学金出了问题?”   他道:“放手。”   裴慕隐说:“哪有你这么凶的Omega?”   祝荧的胸膛起伏了两下,有些艰涩地开口:“放不放?”   “你先答应你不跑了。要我说你身上这股杀气,我怀疑你待会能掐死我。”   来不及他有所反应,祝荧无助地低下头。   大概是实在被逼无奈,没有可以躲藏的姿势,祝荧只能靠在他的肩膀上。   布料被温热的泪水浸湿,裴慕隐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祝荧想哭的时候都不能遮掩。   裴慕隐松开了桎梏,鬼使神差地没让祝荧擦眼睛,也没捂住脸,任由他放肆地掉眼泪。   鬼使神差的,还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触感蓬松凉滑,同时似有电流流窜到了心底。   裴慕隐猛地回过神来,没再安抚,也没推开。   他感受着肩头的水渍渐渐变亮,怔了怔,认为自己绝对是疯了。   而祝荧发蒙了一会,紧接着,望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有点怯,又有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这次不敢迎上目光的人,却变成了裴慕隐。 第13章   祝荧一度认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贫穷,以及贫穷带来的各种难堪。   现在发现,他永远也做不到。   在旁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在母亲被冷嘲热讽的时候,他的自尊心被戳了下,告诉着自己他还尚未麻木。   他不想当众丢人,也不想奖学金被拿去给人渣收尾,更不愿意在裴慕隐面前哭。   控制不住掉眼泪的时候,祝荧心想,完了,今晚出糗出到底了。   然而裴慕隐摸了摸他的脑袋,放任他继续脆弱下去。   这种被理解、被包容和被安抚的体验很好,祝荧以往从没感受过,对此有些不可自拔。   回屋的路上,裴慕隐没有拿他开玩笑,也没追问他究竟为什么失控,祝荧逐渐地放松下来。   晚风吹过身畔,他悄悄看了眼旁边漂亮的少年,感觉心在微风中晃了晃。   关门前,他说:“谢谢你……晚安。”   克制多时的爱慕破土而出,在夏夜里肆意生长。   只是祝荧不知道,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迈了一步,裴慕隐恰巧后退,让他踏了个空。   ·   裴慕隐再度辗转难眠。   上回是因为祝荧疑似生病,跟他脱不了关系,可这次怎么说也和自己不沾边。   刚才他们在门口分别,祝荧朝他眨了眨眼睛,还说了“晚安”,搞得他心跳加速,直到现在还没平静。   本来只是觉得祝荧很特别,又暗恋自己,被逗一下就手足无措,有机会的话还能借此气一气周涉。   不气也没有关系,周涉不配他浪费精力,总之祝荧真的很好玩。   哪想玩过头了,自己也被玩了进去……   尽管之前对祝荧好奇心强烈,但裴慕隐自知能够掌控局面,随时随地可以抽身而出。   而现在一闭上眼,他满脑子都是祝荧红着眼眶的样子,挥也挥不去。   这已经越线了。   “怎么能让周涉滚出去?”裴慕隐喃喃,“一回来肯定又要打祝荧的主意。”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很堵,这他妈哪是他计划的那样,顺便让周涉感受下挫折教育啊?是周涉处心积虑,搬了个他的小祖宗在边上吧。   过了会,他电话响了,是江楼心拨来的。   江楼心埋怨:“你们家怎么那么危险呀?我爸身体一直不好,明天做完检查八成要住院。”   裴慕隐道:“保姆没拿稳汤碗,已经被我妈骂过一顿了。”   “就这样?”   “那你还想干什么?把保姆喊出来再骂一顿,还是让她卷铺盖滚蛋?”   “我不想怎么样。”江楼心沮丧道,“我爸刚才和我夸保姆的儿子很懂事呢,数落了我好久,说我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裴慕隐心说,确实不一样,祝荧和谁都不一样。   就算自己和他是陌生人,也会认为他与众不同,祝荧气质里的矛盾感很强烈,在别人身上很难找到。   优雅和落魄,坚韧和动摇,在祝荧身上能够融合得恰到好处。   江楼心问:“他是不是很漂亮很乖巧的Omega?”   “就是祝荧。”   “我靠,甘拜下风。”   江楼心虽然没有参加期末考,去外地参加了小提琴比赛,但听说过祝荧的惊人举动。   他道:“他是真不怕被放学围殴,我都替他捏把汗。”   裴慕隐记起来祝荧躲自己身后的样子,不自禁扬起嘴角。   过了会,他又和自己作对,强行敛起了笑意。   凑热闹是一回事,陷进去是另一回事,他只想当个游刃有余的旁观者,不想被牵着走。   原先他时不时会和祝荧打趣,现在也不再多讲话了,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也冷淡地敷衍。   祝荧忙着兼职,闲暇时争分夺秒地复习,没注意到裴慕隐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   暑假一天天过去,网课即将告一段落,最后安排了答疑。   老师收到问题后,抛出思路让大家想了一会,再喊同学回答。   祝荧在开小差,被点名匆匆开始审题。   好学生难得翻车,他一心想要尽快解出答案,都没去看电脑屏幕,听到身后的开门声也没理会。   裴慕隐端着刚送来的两盘水果,把其中一盘葡萄放在他桌上。   “你妈妈洗的,我们一人一份。”   祝荧画着受力分析图,正好口渴了,捞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再一抬头,他手忙脚乱地捂住了电脑的摄像头。   摄像头怎么在接受提问时自动打开了?!   他发现得太晚,交流框已经被同学刷屏。   [这是补助生的家庭条件?这盏吊灯的牌子我认识,至少要三万块。]   [我眼花得有点严重,刚才出现的是裴慕隐???]   [在网课上曝光恋情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大家快截图老师的表情哈哈哈哈,目瞪口呆.jpg]   祝荧倒吸一口气,磕磕绊绊地开始说步骤和答案,可惜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刚才进来的裴慕隐所吸引。   他很想解释他们并不是情侣,可惜老师没给他这个机会,在解答完以后就切断了连线。   在学校里他几乎没有朋友,大家私下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却没一个人当面来问他,他也就无从辩解。   开学那天,每个路过祝荧的同学都会回头张望,搞得祝荧浑身不自在。   他求助般地看向裴慕隐,裴慕隐没理他,只能硬着头皮盯着鞋尖。   大胆打量祝荧的同学交头接耳,接着对上了裴慕隐的视线。   裴慕隐的信息素等级很高,可以说是Alpha的天花板,与此成正比的是他的攻击性和压迫感。   那同学打了个冷颤,不敢再频频回头。   祝荧道:“管家说我最好下周走,等周先生回来了再说,毕竟是他邀请我来的。”   裴慕隐“嗯”了一声,没多说。   祝荧抿起嘴,不懂裴慕隐为什么这么冷淡,明明之前能像朋友一样来往。   “我不是很想见他。”他继续说,“他有点奇怪,让我不太舒服。”   “别见了,不过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什么?”   裴慕隐道:“算我邀请你的。”   祝荧顿了顿,随即笑了下:“头顶挂着三万块的灯,我会睡不着。”   自从许砚那件事之后,他对金钱更加敏感,与此同时,开始和祝母冷战,直到现在都没和解。   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奖学金转给他爸,这实在太过分了,他没办法很快消气。   “裴哥上午好!哎,难得见到小祝同学笑那么开心!”方逸辰兴奋地跑过来,朝他们打招呼。   裴慕隐撩起眼帘:“那你也不用盯得不挪眼吧?”   方逸辰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背:“我多看看能要了你的命?这是裴家新招的童养媳吗,不让外人多瞧啊?”   他嘴里的旧童养媳姓江,随便他怎么看,裴慕隐都不会拦着。   祝荧听完有些窘迫,腼腆地不吭声了。   到了班里大多数是新面孔,年级主任考虑到祝荧得罪了老同学,原先班里那些学生难免有跟着记恨的,于是和隔壁的重点班互换了一些学生。   那些新同学有的顾忌他,也有的冲他示好。   “第一次来重点班,我感觉连空气都不太一样。”有人激动道,“像和Omega的信息素一样甜美。”   铃响后,班主任带着文件过来,先是分配位置。   祝荧回到上学期的座位,听到老师问裴慕隐:“你坐窗口好不好?”   裴慕隐瞥了眼老师指着的地方,离祝荧不近不远,又能方便偷懒,又能认真上课。   他可有可无地应了声,把书包挂在椅子后面。   与此同时,祝荧面无表情地看着方逸辰凑了过来。   方逸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得意洋洋道:“你放心,我是靠自己的努力进来的,不是小裴那种关系户!”   祝荧垂头丧气地点点头,把暑假作业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到了中午,他习惯性地独自去食堂吃饭,还没走出教室,就被方逸辰拉去结伴。   虽然有钱和没钱足以把这些学生割裂,但那些公子哥之间其实也有划分。   很多人碍着梁简的背景更优越,会惧怕或者讨好那位校霸,而方逸辰应该是不需要看他脸色的。   既然对方不会被自己牵连,祝荧也就没有推拒。   “你和梁简有什么过节?”方逸辰打听,“你朝他服个软,他也不会胡搅蛮缠,你不至于被跟风排挤这么久。”   祝荧冷冷道:“我有必要为了和一帮墙头草交朋友,去和梁简道歉吗?”   “梁简说跟你这梁子结久了,快结出感情来咯。”   他敷衍道:“你可以当我仇富。”   “仇什么?你要说这个,小裴岂不是你的头号暗杀目标。”方逸辰幽幽道,“我看你挺喜欢他。”   祝荧不太自然地愣了下,自己有那么明显?   那样的话,裴慕隐也该察觉到了。   方逸辰说:“上午有意无意地朝那边瞄了五六次,我的基佬雷达滴滴作响。”   祝荧道:“你干嘛观察我?”   刚说完,方逸辰忽地撂下筷,朝不远处喊道:“江楼心!”   江楼心捧着一盘牛排,蔫巴巴地坐到他们这里来。   祝荧有些紧张地垂下眼,感觉到江楼心在旁边坐下来时,沙发塌下去了点。   “你好。”江楼心打招呼,“今天上课光听你和裴哥的八卦了。”   祝荧牵强地附和:“我只是暂住在他家,真没其他事。”   “我知道啊,就是随便说说,你别生气。”江楼心笑道,“裴哥和我们辟过谣。”   他和祝荧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性格活泼俏皮,还有常年娇生惯养宠出来的小脾气。   江楼心吃完饭嫌热,使唤方逸辰去跑腿买冰淇淋。他吃了两口嫌味道太甜,冰淇淋都没融化,就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祝荧叼着冰棍回教室,收到了妈妈发来的红包。   [荧荧,天热买点冷饮吃。]   他没领取,单单是回复自己知道了。   亲情方面步入寒冬,爱情这里也没好到哪里去,祝荧发现裴慕隐有意无意地在疏远自己。   度过忙碌的开学周,节奏慢了下来,他再怎么迟钝也能意识到这点。   暑假那会,裴慕隐找过自己一起写作业,打完篮球在路口等自己一起回家,会主动地和他来往。   现在却连聊天都没什么兴致。   祝荧患得患失地叹气,疑惑自己做错了什么。   情窦初开的少年总是如此,心仪的对象稍有变化,就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生怕哪里惹得别人不开心。   纠结了半天,祝荧得出结论,裴慕隐一向是高岭之花,自己被爱答不理也是情理之中。   之前的接近不过是假期无聊,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拿来打发时间而已。   再说裴慕隐大概心知肚明自己的小心思,可能觉得困扰了……   “真的很明显吗?”祝荧失落地说。   此刻,方逸辰埋头在写英语测试,听祝荧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险些在班里笑出声。   他的Omega同桌在传闻中清高孤傲,实际反差很大,相处起来很自在,这种时候还会觉得可爱。   方逸辰看他摊牌,也实话实说:“我没和他说过,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在和你装。”   “装什么?”   “裴哥装作不知道呗,喜欢他的Omega那么多,这种被暗恋的直觉不可能没有。”他道,“只不过他都不看在眼里。”   司机有事不能来接两人放学,祝荧和裴慕隐自行回去。   祝荧之前会搭话,只是他实在不是热络的人,效果一言难尽,今天却一直闷闷的。   他书包里放着两本大字典,沉沉地坠在身后,被裴慕隐提了起来。   “你背我的书包,比你的轻一点。”   祝荧推拒:“不用,这力气我还是有的。”   裴慕隐瞧见祝荧蔫巴巴的,衣服都被书包的系带勒出了痕迹,下意识想让人别逞强。   他口是心非道:“可是你走得太慢了,我不想等你。”   然后祝荧抿着嘴换了书包。   减轻了一大半的重量之后,他步伐非但没变轻快,反而更加沉重。   裴慕隐用余光偷偷看他的动向,见他浑身不对劲,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终是十八岁不够成熟,自以为是地想要拉远距离,在距离真正拉远时,就耐不住好奇和关心。   他道:“你怎么了?”   在黄昏的余晖下,天空被染成了层层粉色和金黄色交叠,照得世间也温柔几分。   附近车水马龙,各有各的热闹和寂静,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祝荧停下来,暗自挣扎了一会,接着坚定地望向裴慕隐的眼睛。   “不喜欢我的话,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   他的语气几近于恳求:“不然我会更加喜欢你的。” 第14章   八月中下旬,街边的排挡生意还在旺季,老板家里出事,忙得没空招新人,祝荧到了周末会去那边打零工,也当是帮忙了。   他躲避似的往那边跑,借此偷得片刻喘息。   待在裴家实在太压抑,即便裴慕隐不会故意到他面前晃悠,他也觉得很窘迫。   那天裴慕隐和他说“对不起”,他和其他告白被拒的Omega一样,羞耻得恨不得人间蒸发。   每天和裴慕隐待在同一间教室里,祝荧坐立难安。放学后被迫一起回去,两人并肩走着,他感觉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他想着,这是惩罚吗?   这一定是自己痴心妄想的惩罚。   方逸辰看祝荧状态不对,猜到他们俩大概发生了什么。   “哇靠,没想到你会这样,反差好大啊。”方逸辰感叹,“之前碰见过你几次,你就像活脱脱的恋爱绝缘体。”   祝荧一头雾水:“在你看来我是出家人?”   方逸辰做了个拜佛的手势:“总之不像是会犯花痴的,属于过得无聊寡淡,多玩一会手机都要向家长汇报的乖小孩,活脱脱的典型优等生,以及行走的《学生手册》。”   祝荧轻轻地“切”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现在是午休时间,裴慕隐在外面花坛边上扫地,颀长瘦削的身影摇摇晃晃,拿着扫把杆在清理落叶。   这周轮到裴慕隐做值日生,其他班级的Omega们早就知道了安排,动不动就假装上厕所,路过走廊时趁机看几眼。   江楼心特意下来溜达,故意在附近扔了点垃圾,被裴慕隐翻了个白眼。   祝荧旁观着他俩的互动,继而裴慕隐看向了他。   祝荧想,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总是望过来?   就算是我偷看你,你也不用次次来逮我呀。   他郁闷归郁闷,架不住心里难为情,脸上烧了起来,急忙假装四处看风景。   不远处,江楼心边回去边说:“裴哥,你怎么走路还顺拐啊!”   裴慕隐咬牙切齿道:“你看错了。”   “哪有,你明明就在顺拐……”   私立高中的风气比较浮,在硬件设施和课余生活方面都是很舒适的,除了每学期丰富的娱乐活动,在高三还会安排两节体育活动课。   祝荧没什么朋友,这种课上多半在自修,这次却被老同学拉着去看球赛。   他本来想推拒,整理了很久的笔记还差一点点就能完工,架不住方逸辰也跟着劝。   到了体育馆里面,托同桌是参赛者的福,他坐在最前排的位置。   那一排俗称家属位,多半是恋爱对象坐的。祝荧待在几个花枝招展的Omega旁边,鼻尖弥漫着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味。   学校里的Omega大多外向开放,信息素作为Alpha和Omega之间的重要吸引物,他们并不吝啬于散发香气,用来向喜欢的人示好,或者显示自己的魅力。   他们分寸掌握得很好,能够让人知道自己的甜美,也不会觉得太过大胆。   场下,男男女女讨论着:“你们说裴慕隐是什么味的?”   “完全没闻到过,他禁欲得一批。”   “祝荧,你是什么味啊?”   祝荧冷不丁地被提及,敷衍道:“不太好闻。”   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腺体,从来没有主动散发过,无意冒出一点就会立即打抑制剂压住,生怕这股玫瑰的气息一发不可收拾,引来混乱的结合期。   那些学生很快被球赛吸引,没再追问。   场上的比分追得很紧,两个班级打得激烈,有时候祝荧也被氛围感染,跟着加油助威。   读了高中以后,他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兴奋和焦急。   在裁判吹哨的那一刻,他甚至忘了连日来的沮丧,与别的观众一起朝裴慕隐他们起哄着说恭喜。   方逸辰喝着后勤部送的矿泉水,看祝荧似乎也很口渴,计划着一瓶去趁机倒卖。然后裴慕隐拧开了手中的瓶盖,抢在他之前递给了祝荧。   他刚想调侃“你要撬你哥墙角”,就见裴慕隐蹙了下眉头。   紧接着,裴慕隐别扭地给剩下一排人都送了水,试图证明自己不是特意对祝荧好。   其他人没见过这阵仗,磕磕绊绊地道谢,心说他今天抽的什么疯。   回去路上,裴慕隐请客吃冷饮,祝荧拿起冰棍,怀里就被塞了盒装的冰淇淋。   他看了一下包装,是江楼心之前吃的那种。   祝荧慢吞吞地拆开来尝了一小口,觉得也不是很甜,口感细腻清爽。   他再看了眼标价,默默地埋头继续吃。   回到教室之前,他都在纠结裴慕隐这是什么意思,是拒绝了自己所以觉得愧疚?   可这没什么好愧疚的。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觉得应该挑个时间和裴慕隐解释,自己并不需要这种“弥补”。   祝荧打开桌板,想拿出本子继续写笔记,却被里面的一团东西吓到。   旁边的方逸辰往他这里瞥了下,立即大骂了句“我操”,登时惊慌地往后躲。   接着祝荧眼疾手快地合上桌板。   尽管他动作迅速,扑面而来的腐烂味还是弥漫开来,在教室里惹人厌恶。   祝荧脸色苍白地站起来,疾步往外面走去。   关上厕所门后,自己还是被恶心得头皮发麻,一遍遍地搓洗着双手。   ——他被支走后,有人往他的课桌里放了许多的幼虫。   有褐色的有白色的,亦或者刚长出翅膀,密密麻麻地在里面蠕动。   他一开始毫不知情,差点伸进去……   同学问:“祝荧?祝荧你在里面吗?”   女生的语气急迫关切,使得祝荧下意识地礼貌回复:“不好意思,我在……”   “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啊!害那么多人吃处分,你怎么有脸留在这里!”   “下周别让我再看到你,赶紧转学!否则有你好看的。”   “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了,读书好有个屁用,以后还不是给我们打工?”   祝荧怔了怔,对面不止一个人,七嘴八舌地要他出来,并狠狠踹了下门。   他们八成商量好了对策,居然一点也不担心校方的后续惩罚,无所顾忌地叫嚣着,决心要拿他出气。   确实是不用担心的,这所学校说到底是为他们服务,为他们背后优渥的家庭服务,而不是庇护祝荧这种身世可怜的贫困生。   祝荧没任何可以制约他们的东西,眼睁睁看着门又被踢了一下。   那股力气大得要破开门板,他捂住了耳朵,腾升的恐惧胜过了之前的恶心感。   “妈的,这时候怂了?我……”   外面忽然一阵骚乱,有女生尖叫起来。   祝荧感觉到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疑虑地打开门,随即也跟着睁大了眼睛。   叫嚣得最起劲的那个主谋被裴慕隐揪着,直接往教室里拖。   Alpha之间有等级之分,他被最顶级的Alpha压制得无法挣扎,只能骂骂咧咧。   “妈的,你知道我爸是谁么?我爸帮你们家做过……”   裴慕隐没回应他,单手抓着那人的头发,就像拎着条狗。   对方被迫抬起了脸,神色狰狞又有无法掩饰的慌乱,强行面对着走廊上的同学。   体育活动课结束,大家都收拾了书包打算回家,此刻却不约而同地驻足。   过道上鸦雀无声,没人敢拦着。   他们看清楚裴慕隐的表情时,都被他流露出来的狠戾震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裴慕隐冷冷地把人拖到祝荧的座位前,利落地掀开了桌板。   在再次响起的尖叫声中,裴慕隐将那人正面摁进了课桌里。   ·   之前祝荧和裴慕隐的八卦只是捕风捉影,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大家都觉得他们俩是真的在恋爱。   正常的见义勇为是拦架或者上报老师,顶多是替祝荧和那帮混蛋吵起来,而裴慕隐的举动太过了。   Alpha只有在自己的Omega受到威胁时才会这么失控。   祝荧恍惚地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就听到几个Omega在议论自己。   “原先我以为他很可怜呢,靠,他现在是全校最幸福的人……”   “这就是心机啊,咱们的段位还是太低了!Omega装柔弱最奏效了,我现在都怀疑他是故意惹怒梁简,再去和裴慕隐卖惨。”   “那江楼心这么办?我听说江楼心和裴慕隐有婚约,那祝荧岂不是小三?”   他们聊得火热,突然发现了祝荧,神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   祝荧疲惫地坐在台阶上,神游了一会。   梁简从这边走过,看他魂不守舍地抱着膝盖,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背地里有点能耐啊。”   祝荧说:“当然要比你这种趁着别人结合期,手脚不干不净的人要能耐。”   梁简吹了声口哨:“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你怎么从来没发情过?”   虽然抑制剂在升级推新,不断地降低副作用,但始终没被完全攻克,使用后会感到不舒服,一般学校会给发情的Omega批假条。   但祝荧从来没漏过一节课。   “信息素也没有,和Beta一样没意思。”梁简道,“裴慕隐□□的时候能爽?”   祝荧此刻心烦意乱,被他讲得愈发烦闷。   “啧,他一个从来不管闲事的人,替你做到这份上了,睡了挺多次的吧?”   祝荧冷冷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裴慕隐是最后一个被叫去办公室问话的,出来时就看到祝荧在楼道的尽头,坐在第一级台阶上。   他隐约听到梁简提了自己的名字,具体内容不大清晰,然后祝荧撇清了他们俩的关系。   不光如此,他还听到祝荧挑衅般地开口。   “好奇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你自己凑过来闻闻啊。”   就在梁简靠近的时候,一向选择忍耐的祝荧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抄起了书包。   没有任何犹豫,书包重重地往Alpha脸上甩了过去。 第15章   梁简被书包砸得一懵,当场要报复回来,然而察觉到裴慕隐就站在祝荧的身后,随时可以把自己也体验一遍被塞进课桌的滋味。   他愤恨道:“你最好抱紧旁边这个人的大腿,别让我有机会算账。”   被这么一说,祝荧才意识到裴慕隐出来了。   祝荧问:“主任有没有为难你?”   尽管是那个同学搞霸凌在先,不过站在老师的角度,以暴制暴不可取,轻描淡写地掀过去也不合适。   裴慕隐道:“数落了我一会,让我去医院和他道个歉。”   当时被他松开后,那人吓得跪在地上起也起不来,掐着自己的脖子干呕不止,被赶来的老师送去检查了。   看裴慕隐没有实质性的惩罚,也没被通知家长,祝荧放下心来。   “我跟你一起去。”   裴慕隐记起他刚才对梁简说的话,别扭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祝荧惊讶了下:“你是因为……”   “我只是看他不爽,你课桌里爬出来了好几只虫子,在教室里乱飞。”   “那最好,差点以为你是因为之前拒绝我,心里过意不去,要帮我做点什么。”   祝荧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不想要这种同情。”   这下轮到裴慕隐愣了愣,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他开口:“我没有同情你。”   祝荧叹气:“递矿泉水、买冰淇淋,不是你在献爱心么?但我没报名精准扶贫,你不用这样。”   在他看来,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话,彼此就该有避嫌的自觉。   自己已经去尝试了,争取早点不再打对方的主意。   然而裴慕隐再三做出一些举动,让他难以断掉那份多余的心动。   裴慕隐道:“学校里的补助生不止你一个,我是献爱心的话,怎么会精准,要叫广撒网。”   祝荧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在穿过马路,祝荧满心要个说法,一不留神险些被电瓶车撞上,幸好被裴慕隐及时地拉了一把。   裴慕隐上下扫了他几眼,确认他没被磕碰到。   “我观察迷糊蛋行不行?观察对象现在发展到走路不看车,下一步就是进房不看门,要来我屋里了。”   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好在没被深究。   其实裴慕隐是在自我挣扎。   只不过他无奈地发现,心思一旦歪了就很难正回去,自己如同掉进了沼泽。   无论怎么抵抗,都会逐渐沉陷,都会被吸引去更多的心神。   祝荧道:“不会的,我马上要搬回家了。妈妈今天轮休,在那边打扫屋子,等明天周先生回来,我们和他告知一声,就把行李也拿走。”   裴慕隐之前听祝荧提起过,后来被他坦率的告白打乱阵脚,都没再去想这茬事。   没想到祝荧真的会回那条破败的胡同住。   他道:“住在这里不方便?”   “回家比较自在,而且室友对你抱着不该有的想法,你不会嫌膈应?”   裴慕隐干巴巴道:“我觉得还好,你可以随意。”   “哦,那我自己膈应。”   祝荧不太习惯这么直白地提起自己的小心思,能说出口已经用尽了勇气,与对方交流这些真的很难为情。   他转移话题:“是司机送过去,还是我们一起打车?”   “司机被我搪塞走了,要是被我妈知道我是去医院,肯定要盘问清楚,把对方的家谱也翻一遍。”   祝荧点点头,道:“我来叫车。”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想和妈妈讲下自己今天不回胡同找她了。   接着,他发现有几通来自顾临阑的未接来电,有些奇怪地回拨过去。   顾临阑问他在哪里,他说刚出学校。   “我本来想放学以后回家帮忙的,不过遇到了点事情。”祝荧道,“我和我妈前段时间在闹冷战,到现在也没和好,是不是她让你来劝我?”   顾临阑轻轻叹气,说:“你快点来我定位的地方。”   他发来的位置正好是那同学所在的医院,也没和祝荧说缘由,就是让他快点过来。   祝荧脸色发白,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裴慕隐问。   祝荧拦了辆出租车,道:“我妈妈可能生病了。”   半途中他再度收到顾临阑的消息,说是因为他妈妈不慎烧伤,所以要他快点来。   顾临阑没直接说严重程度,但能让这个向来节俭到有些抠门的妇女去救治,祝荧能猜到妈妈伤得不轻。   到了医院门口,他要去找顾临阑,让裴慕隐探望同学。   “我先陪你过去看看。”裴慕隐道。   祝荧推拒:“没关系,我好朋友也在,你直接去住院部吧。”   顾临阑在停车场等他,见他和一个男生下来,就冲他招了招手。   祝荧往顾临阑这边跑过去,以为是要去门诊部,没想到是抢救室。   他茫然地左顾右盼,整个人都懵了。   顾临阑看得有些不忍心,尽量解释得不那么直白。   “你妈妈在家里打扫的时候,我听到你们家有声音……”   顾家父母也在,因为耳朵听不见,意外发生时并没及时发现,看到对面的厨房烧了起来才后知后觉。   他们帮祝荧垫付了一部分,但之后有心无力。   大面积烧伤的修复过程复杂而漫长,可以预想有多么昂贵,完全可以让殷实的家庭陷入泥潭。   这根本不是祝荧能够承担的。   意外来临时从没有预兆,此刻直接让他大脑空白,连抱怨都无从说起。   他看了眼抢救室亮起的灯光,耳边嗡嗡作响。   “叔叔垫了多少钱?”他嗓子有点哑,“我之后会还,但需要一点时间。”   “这些不要紧,你好好想一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亲戚?医生说后续费用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怕被我爸拖累,躲还来不及,很早就没联系了。”祝荧道:“我去和管家联系下,雇主也许可以……”   说到一半,他又沮丧地叹气。   之前妈妈不慎摔了汤碗,烫伤了裴夫人的贵客,那笔医药钱还是裴夫人出的,他们施加援手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是学校募捐,以自己那桌里被塞虫子的破人缘,那些同学没偷着乐就不错了,再有钱也不会帮忙的。   祝荧被孤立的时候没低过头,现在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圆滑点?   “反正我和他说一下。”他僵硬道。   管家得知了这事,惋惜地安慰了祝荧几句。   “你妈妈这几天很累,下午要回去收拾屋子的时候,我想让她休息下可是没拦住。”   祝荧鼻子一酸,道:“是我不好。”   “对了,周先生和你关系不错吧?”管家道,“他前阵子朝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我想着你要是周转困难,可以问他借。我听别人说的,他这次项目赚了不少。”   和管家所想的不一样,祝荧甚至没被周涉联系过。   被提醒后,他要到了周涉秘书的电话号码。   “这个时间点,他那边该在办公,你去预约下好了。”   挂断电话,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简单地向祝荧交代了情况有多么危险,接下来有衰竭和感染的可能性。   在重症监护室的每一分钟都是烧钱,且存在着诸多不稳定因素,谁也不能打包票,但病人仅有这么一线生机……   医生看他还是个青涩的高中生,怜悯之余,还是让他做选择。   祝荧不假思索地说一定要继续治疗,然后听医生保守估计了下开支。   金额很大,别说祝母之前把所有的钱全去给祝父填了高利贷的窟窿,即便这笔积蓄还在,也不够花的。   尽管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祝荧大脑一片空白,想着妈妈还躺在手术台上,也不可能放弃。   他道:“明天我会想办法交齐的。”   “您母亲买过保险吗,或许可以报销一些?”   “没有。”祝荧艰难地说。   如果他们两个人必须要有一个受伤,他宁可是自己,因为学校给每个同学买了全套的商业保险。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那么无力,以前因为拮据而泛起的酸涩根本不值一提。   之后祝荧强行打起精神,让满脸担忧的顾家父母和顾临阑赶紧回家。   顾临阑拗不过他,道:“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祝荧答应了,然后望着手机屏幕发呆,望了有大概一刻钟,把记录下来的电话号码打在了输入栏里。   他慢慢地组织措辞,编辑了满满半屏幕,又怕对方嫌这样太啰嗦,开始和自己较劲似的删改。   等到篇幅被他缩成了想要的长度,他靠在墙壁上沉思了一会,觉得局面一团乱。   除了这里,也不知道裴慕隐那边怎么样了……   记起裴慕隐把同学摁进课桌里的情形,祝荧心情复杂,琢磨不清对方的心思。   他不敢往好的方向去想。   可他有种被保护着的感觉。   祝荧揉了揉眼睛,正想再确认一遍短信内容,手机突然被抢走。   他生气地抬头,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裴慕隐拿着他的手机,撩起眼帘扫了眼屏幕,看过大致内容后,再直直地看向他。   目光中包含着阴郁,令祝荧摸不着头脑。   裴慕隐把手机揣进口袋,不太自然地抿了下嘴角。   “你宁可去求他,都不试着来找我,这是什么眼光?”   说完,他嘀咕着像在倒苦水:“就算是在挑金主,也要好好选一下啊。”   自己在分开时留意过祝荧去的方向,所以搞定那个同学后,很快找着了人。   只不过没想到祝荧在找周涉。   高高在上的Alpha光顾着发泄心里的酸意,不清楚祝荧有多么走投无路,这种假设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以至于听上去格外刺耳。   祝荧苦涩地笑了下:“难道你想当?”   裴慕隐被噎了下,道:“那你不该卖力表现,讨好潜在客户?”   祝荧咬了咬牙:“我不会做这些事……”   裴慕隐刚想说“在我这里你也不需要做”,就听祝荧轻声说:“但我可以学。”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祝荧,而祝荧盯着地面。   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弃了。   裴慕隐道:“卡给我。”   画着红十字的医疗卡被递给了他,他指着抢救室外的椅子:“到那边坐下来,别站着了。”   祝荧就看着裴慕隐生疏地去缴费,再隔了不近不远的段距离,安静地看了他一会。   仿佛在重新认识祝荧。   随后,裴慕隐把卡还回来,转身离开,祝荧望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手上薄薄的卡片。   至少有那么几分钟,祝荧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想,如濒死之人放空一切。   他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累得只能够勉强呼吸了。   等他删掉那条短信里的字句,裴慕隐拎着两盒打包好的面条回来了。   祝荧心不在焉的,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也吃不下。   即便他知道已经过了饭点,自己的胃也饿得开始一抽一抽的。   裴慕隐试着和他说话,可他仿佛在梦游,就是没什么反应。   最后裴慕隐道:“你现在该努力讨好我吧?连听话都做不到吗?”   祝荧打了个激灵,怯生生地看着他。   “钱的事情不用你考虑,医生也在尽力,现在你什么都别想了。”裴慕隐道,“专心地把这碗面吃完再说。”   祝荧吃了一半,之后裴慕隐没勉强他,把餐盒拿去扔掉。   手术还没有要结束的倾向,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裴慕隐留下来陪他,看他始终精神紧绷,一副快要萎谢的样子。   有护士觉得祝荧再这么下去,腺体要应激散发出信息素,让祝荧稍微放松点。   可惜她说的不太管用,祝荧没听进去。   而裴慕隐一尝试,就挑了个足够令人头皮发麻的话茬:“你说你要学,是从哪里学起?”   祝荧磕磕绊绊道:“看你喜欢。”   “我也好奇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   在祝荧诧异的眼神中,裴慕隐倾身过去了一点,贴在他耳边说:“这样离得够近了没有?”   祝荧喃喃:“我打了抑制剂,闻不到的……”   他无措地推了推裴慕隐,随即猛地一顿。   有淡淡的薄荷清香围绕着他,有点凉,但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凛冽。   没有Alpha一贯的攻击性,不会惹得让Omega招架不住,这股香气可以被称为温柔。   信息素在刻意引导下,具有舒缓情绪、镇静宁神的作用。只不过由于Alpha不太会收敛情绪,也没那么细腻,所以几乎是Omega才会这样。   但此时此刻,裴慕隐在小心翼翼地安抚自己。 第16章   几乎是同时,祝荧感觉到自己的腺体疼了一下。   以往闻到Alpha的信息素时,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那处地方总是麻木的,连散发信息素都是无知无觉。   现在却有几丝痒意在深处蔓延开来。   他记起来医生叮嘱过自己并不能受刺激,猛地站了起来。   裴慕隐怔了怔,薄荷味迅速消散,在这方角落里只残留一点清凉的踪影。   “我出去透透气。”祝荧道。   他仿佛被充满诱惑的陷阱套牢,趁着尚且残留着一丝清醒,妄想转身脱困。   只是他刚捂住后颈,旋即眼前发黑,意识被吞没在混沌中。   再醒来时,他病恹恹地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听着信息素科的医生絮絮叨叨。   “因为你们两人的匹配度接近于百分之一百,这位小同学大概又对你有什么想法,所以导致腺体被刺激。”   医生瞥了眼祝荧,无视他满是抗拒的态度,继续道:“他有信息素紊乱症,被你勾了出来,因为身体比较弱,一时没有承受住。”   裴慕隐明知故问道:“有什么想法?”   祝荧心想,你们真讨厌,然后往被窝里缩了缩。   “反正至少有其中一个人抱有好感,他的症状是初期,没那么容易被Alpha的信息素引起波动。”   裴慕隐笑了笑,说:“是谁呢?”   祝荧用被子盖住脑袋,随即再忽地记起来了很重要的事情,猛地坐了起来。   裴慕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道:“你妈妈现在在重症监护病房,之后要做几次植皮手术,会让经验更丰富的专家操刀。”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祝母离开了抢救室,之后被转院准备后续的治疗。   祝荧一边照顾妈妈,一边自习课本,时不时还要回家,自己慢慢清理留有火烧痕迹的厨房。   他向学校请了假,在第三天的时候接到了方逸辰的电话。   “你和裴哥真是不上学都能撞在一起,这是什么缘分啊?他和你一样,好几天没个人影了。”   祝荧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会和裴慕隐继续牵扯。   明明在裴慕隐刻意疏远的时候,有了自知之明,想着不能沉溺下去,试图去清醒,去逃离。   现在却越来越纠缠不清。   在当下的处境里,裴慕隐如同他的救命稻草,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攥紧。   不过对方也有事没去学校的话,祝荧认为自己该主动探望一下。   他在路上碰到了方逸辰,对方和一群财阀子弟插科打诨。   方逸辰向他打招呼:“来关心裴哥是死是活?要是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跟我也讲一下,这几天发他消息他都不回我。”   祝荧无奈地笑了笑,表示知道了。   那群朋友注意到他,和方逸辰交头接耳了几句,继而嬉皮笑脸的。   “这就是祝荧吗?裴慕隐艳福不浅嘛,哪天他不要了可以送给我。”   那人与他们不是同校,先前没见过祝荧,只是听说了风言风语。   “这可轮不到你,之前他自己不是和方逸辰说周……”   话没能说完,另外一个人打岔:“今天不是去方逸辰家里打游戏么?路上都能找到新目标啊,浪不死你。”   祝荧局促地撇开头,装作没有听到。   到了裴家的宅邸之后,管家以为他是来带走行李的,和他说周涉出差回来后得到了晋升,忙着接手新项目,最近鲜少回家,也没过问祝荧的事情。   “我就琢磨着干脆帮你把东西打包好,抽空送到胡同那边去。”管家道,“可是少爷没同意。”   祝荧惊讶:“什么?”   管家耸了耸肩膀,同样不清楚缘由。   “之前夫人出去做慈善了,一回来就知道了儿子在学校闯祸的事情。少爷不肯交代为什么欺负同学,搞得收场很难看。”   祝荧有些紧张,欲言又止地看向身旁的老人。   “你记得主楼玄关那里,放着一支天青色瓷瓶么?”   他道:“好像是夫人花了很多钱拍回来的古董。”   “两千万,就这么朝着儿子扔过去。”   一瞬间,祝荧怀疑自己听错了。   尽管在自己的印象里,裴夫人脾气很差,常常是一种轻蔑讽刺的态度,可对亲生骨肉怎么能这样?   即便不可理喻如他的爸爸,也没有这么荒谬过。   祝荧喃喃:“完全想不到……”   管家说:“你可能有点察觉,夫人行事很尖锐,但没往精神状态有问题那方面考虑。她这样子很久了,前两年少爷领养了一只猫,转眼就被处理掉,闹得差点没法收场。”   见祝荧满是不可思议,他道:“喏,就像这次,夫人把他关禁闭,说是他松口了才给放出来,他们犟到现在了,谁也不肯低头。”   ·   洋房的主卧被上了锁,只有送饭的保姆才能打开,墙边倒是有爬梯,但上面已经生了一层锈铁,被藤蔓覆住。   祝荧仰着脖子看了一会,确定梯子尚且稳固后,悄悄地爬了上去。   做出这种举动时,他倒是不假思索,丝毫没见怕,等到要敲窗户时,他却犹豫了。   ……想讨好裴慕隐也不至于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裴慕隐似有预感般地拉开了窗帘。   祝荧捏紧了扶手,T恤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这些天他消瘦得很快,本来合身的衣服稍显宽大,感觉此刻要是拦腰抱住他,可以抱到满怀的凉风。   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   Omega手忙脚乱地要钻进屋里,摸到窗框的刹那,被裴慕隐结实有力的臂膀托住,再稳稳当当地抱了进去。   掌心里的不是入秋的晚风,而是少年温热的体温。   祝荧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从书包里拿出了刚在药房里买的消肿药膏。   他看着裴慕隐额头的伤:“我以为只是肿了,怎么严重到出血?”   裴慕隐坐回书桌前,单手撑着头,眼神里难得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我还以为你要从书包里拿出一叠缴费单。”   祝荧遂他所想,将药膏塞了回去,真的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了单子。   “真的是来拍马屁要钱的啊。”裴慕隐感叹。   除了这样,祝荧认为自己不该有其他的理由,随后点了点头。   “可你为什么露出这种替我伤心难过的表情?”   说完,裴慕隐接过缴费单,因为手机被暂时没收,所以没立即付款,只是翻了翻大致价格。   他没逼祝荧给出答案,貌似正在结痂的伤口惹得自己不太舒服,之后烦闷地蹙了下眉头。   “你把这些放着就行了。”   祝荧欲言又止,接着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裴慕隐。   他好像一点也不会利用自己的美貌,生涩而拙劣地在讨Alpha的好感,抑或是全然出自于真心。   他吹了吹裴慕隐额头的那道伤。   四周一片寂静,房间里也唯有两人的呼吸声,这种压抑的氛围很磨人,总想着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打破局面才好。   裴慕隐忍了又忍,看祝荧迟迟不走,撩起眼帘问:“你没上过生理课吗?”   祝荧没懂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道:“上学期的ABO生理测验,我是满分。”   “这么晚了,这位满分考生还待在Alpha的屋子里,知不知道自己可能会被睡?想讨好我至不至于这么努力?”   虽然他一时半会没法付钱,但不可能赖账,祝荧没必要再费心思哄着自己。   他又问:“还是你想被我睡?”   祝荧脸色发白,神色像恐惧也像怯懦,又或许是无助占得更多一点。   这种玩笑充满了挑衅感,他强撑着说:“如果你有这种兴趣,我好想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解释:“要是你听过生理课,也该知道信息素紊乱症的患者很难被标记,身上留不下痕迹的Omega处境没那么危险。”   裴慕隐沉默了下,道:“是没什么兴趣。”   祝荧一副“我就猜到是这样”的反应,随后被裴慕隐借了手机。   裴慕隐登陆了自己的支付软件,将缴费单一张张扫码付款,大概是觉得这样能赶在自己失控之前,让祝荧快点离开。   祝荧问:“为什么不和夫人说理由?”   “她其实不想听那些,只是想看我认错。”裴慕隐道,“我没什么可以向她坦白的错误。”   “那你该向那个脸被摁进课桌里的同学坦白。”   裴慕隐付完最后一张单子,页面跳出一笔六位数的支出,可他看也没看。   他盯着祝荧说:“应该是和你吧。”   说完,他放弃抵抗般地解释:“年级主任当时问我是不是觉得在伸张正义,我心想,我哪有那么空,就是在偏袒你而已。我没觉得自己别的有什么错,不过你的话……”   “我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心动藏了起来,害得你见到我都不再笑了,大概是犯了错。”   他见到祝荧一脸茫然,问:“我拉开窗帘的时候,本来是想看看月亮的,但是看到了你,你知道心里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祝荧迟钝地摇头,继而被捧起了脸。   他被吻住了。 第17章   窗户没有关紧,桌上那叠缴费单被风吹乱,压在上面的钢笔晃晃悠悠,掉落在地上。   被响声惊动,祝荧似梦初觉,在裴慕隐怀里发颤。   裴慕隐感觉到他的退缩,摸了摸他的后颈,轻柔地加深这个吻。   然而祝荧的反抗越来越强烈,最后咬破了裴慕隐的嘴唇,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开。   他们都没开口问对方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比起单薄的言语,彼此炽热的视线大概更能传达心声。   裴慕隐察觉到祝荧的不可置信和挣扎,亲了亲他的额头,碰过那颗艳丽的美人痣。   祝荧道:“你疯了?”   裴慕隐道:“是啊,那你还要留下来吗?”   “我没说过我要留下来,也没想过……”   祝荧把话说到一半,又将下半句咽了回去。   他也没想过会和裴慕隐接吻。   准确来说,是取悦裴慕隐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   以前自己有过类似的梦境,但全然出自于真心,和一切外物都没有关联。   裴慕隐道:“我也没想过。”   祝荧不解地看向他,他说:“之前觉得离你远点就能掐灭那种念头了,后来发现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什么念头?”   “就像现在这样,你这么动摇地看向我,我就考虑不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了,很想收留你……”裴慕隐道,“或者被你收留?”   此刻的祝荧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禁忌,在太阳下会被多少人怀疑、反对和取笑。   但他确定裴慕隐没有撒谎。   因为他被全神地注视,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他想,他是被同样渴望着。   之后再回忆起高三剩余的日子,祝荧往往觉得不太真实。   以往都是自己独自煎熬,这次和梦一样,裴慕隐在他身边。   起初裴慕隐带着伤陪在医院里,额头戴着发带、死活不肯露出没有褪去的疤痕。   后来伤口痊愈,而高考渐渐临近。他们一起在充满药水味的走廊上写作业,惹得路过的病人频频回头观望。   祝母没熬过今年深秋,感染反反复复,她在深夜永远闭上了眼。   葬礼办得很简洁,一个小盒子,一张黑白照,还有两束鲜花。   买花的时候店家恰巧在收货,顺手送了一颗玫瑰种子,他们把花栽在了洋楼下。   那天气氛很压抑,祝荧到了深夜依旧睡不着,抱着枕头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他恍惚地说:“我真的没有妈妈了。”   裴慕隐让出了半张床,在黑暗中又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让他慢吞吞挪到臂弯里。   祝荧缩在Alpha的怀里直到天亮,听到裴慕隐也喊自己“荧荧”。   裴慕隐的指尖拂过眉心,说:“荧荧,不要皱眉头。”   这是恋爱吧?   祝荧经常冒出这样的疑惑,过了会又嫌这样太患得患失,如此摇摆了好久。   他得到过的爱很少很少,是真的不清楚答案。   情话和亲吻不能给祝荧解答,不过彼此共度的那些时间可以。   日历一天天翻页,在两人消磨的大半年里,秋天过去冬天来临,转而季节入春。   几场雨后,天气快速升温,又是一年夏天。   他逐渐习惯裴慕隐从遥不可及到伴在身侧,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适应中慢慢陷落。   “你男朋友怎么又给你传小纸条啊?”方逸辰嚷嚷,“上回丢我后脑勺上,这回砸到我胳膊,要是再这样我可要没收上交老师了!”   这么说完,这位同桌还在碎碎念:“裴慕隐的老妈对他真够不上心的,一点也没发现你俩不正常。”   本来祝荧要搬回胡同,裴慕隐看到屋子里尽力清扫后依旧一片狼藉,留有爆炸和火烧的痕迹,扣着行李箱不让走。   然后他向裴母撒谎说要祝荧当家教,裴母没有多想,不欢迎也不抵触。   如果知道祝荧不光住在洋楼,而且睡在她儿子的房间里,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估计能发疯。   祝荧道:“夫人忙着做慈善,最近不怎么回家。”   “他儿子也在做慈善呢。”方逸辰挤眉弄眼,“之前帮你垫医药费,花了不少钱吧?”   祝荧一边拆开纸条扫了眼,一边道:“我会还清的。”   方逸辰看他被几行黑字逗笑,感叹:“离高考就半个月了,你居然能做两份兼职,又是去大排档端盘子,又是去网吧做收银,还有空和校草打情骂俏。”   “校草可以在我打工的时候,在店里等我下班。”祝荧道,“也不是很费时间。”   “你信不信这话被其他Omega听到了能翻天?”   他们这段关系隐秘而低调,并不为众人所知,只是瞒不住了才和方逸辰坦白过。   仅是流言纷纷扬扬,祝荧为此受到的冷眼已经足够多了。   以前是跟风排挤,现在源自于嫉妒,更加难以扭转。   祝荧道:“还能怎么翻?我去食堂买饭他们抢着来插队,到药房买抑制剂被掐点清空存货。”   提起这个,他就哭笑不得:“我要是没有抑制剂可用,他们不是更该抓狂?”   “裴慕隐没标记过你?你们是什么小学生谈恋爱么,纯成这样?”   “我腺体有点问题。”祝荧解释,“就算是临时标记,也很难消退,需要手术清除好几次。”   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Alpha注入信息素后能让Omega产生更多的依偎和崇拜,而清除标记又要Omega在其中被强行剥离。   他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没想过把后颈放任给Alpha咬。   以及心里有个念头挥之不去,在他不能大声宣告对方是自己男朋友的时候,就会冰冷地浮上来:   ——他和裴慕隐或许并不能长久。   祝荧的成长环境很现实,充满了残酷和无奈。即便他沉浸在情窦初开的爱意里,也会下意识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方逸辰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为什么要把情况说得那么糟糕?”   祝荧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法解释清楚。   中午,他们去超市买汽水,有同学看到祝荧,丝毫不顾忌他会听到,在背后议论了几句。   碍着裴慕隐曾经把某人摁进过课桌,他们不敢太嚣张,只能指指点点。   祝荧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立刻闭上了嘴。   有个Omega磨了磨后槽牙,道:“看什么看?你要告状的话就直接去说好了!”   祝荧弯了弯眼角:“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接触裴慕隐的机会?虽然不会是好事,但好歹说起来也算是交集。”   那Omega说:“你当自己离他太近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他妈妈过来开家长会,看江楼心的眼神就和婆婆见满意儿媳一样,她有看过你一眼?”   他没有多说,把自己想买的零食干脆扔回货架上,作势要离开超市。   与祝荧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指了指身后:“你和他的来往,对他来说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传绯闻从去年传到现在了,也没见他牵过你的手。”   他指的方向有几对情侣,不约而同地在无聊的排队中牵着手,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地侧目望过来。   祝荧冷漠地看着那个Omega的背影,听到方逸辰吃惊:“同样和裴慕隐有八卦,这人和江楼心可好了,在你这里怎么那么凶啊?”   “柿子总要挑软的捏一捏。”   “你有没有和小裴讲过这些事情?我靠,这狠话放的,我差点帮你当场摊牌了。”   祝荧没有和裴慕隐说过,正如那个Omega讲的那样,这貌似真的不是好事。   万万没料到的是,方逸辰这兔崽子居然会告状。   说是告状也不太恰当,那天在放高考前最后一个周末,恰巧方逸辰生日,请了一大圈人吃饭。   寿星和裴慕隐都被灌醉了,在篮球场的长椅上吹风,互相说胡话,祝荧苦恼地听着两个醉鬼聊天。   “我当你把祝荧拿捏得死死的,敢情人家压根没打算和你长长久久!亏得你还他妈瞎紧张,背地里想着被你妈发现了怎么办!”   裴慕隐冷冷道:“放屁,我什么时候紧张过。”   “反正祝荧不想被你标记,唉,你说要是换成你哥……”   “哦,我也不想标记他,还得发愁不能对他负责到底的话要怎么办。”   “得了吧,我看你现在这表情,我靠,感觉要哭出来了。”   祝荧叹了口气,不让他们继续闹了,打算把裴慕隐架回去,顺便问方逸辰要什么生日礼物。   裴慕隐抢答:“我要最好的!”   祝荧刚想说问的不是你,却被裴慕隐的视线扰乱了心神。   裴慕隐用一种“我只要你”的眼神看着自己,在说他要最好的。   祝荧不安地后退半步,感觉到裴慕隐站不稳,又上前扶住了这个Alpha。   “我一点都不好……”他喃喃。   尽管自认为在情窦初开里勉强有着分寸,可再此刻,祝荧似乎被裴慕隐蛊惑住了。   裴慕隐摇摇晃晃地说自己要回学校,他也没拦着,哄骗说眼前的储物间就是校内的广播室。   “有麦克风吗?”裴慕隐问。   祝荧递给他一个乐高模型,他就当做话筒捏在手上。   “你要说什么?低着头措辞了那么久。”   “我喜欢祝荧。”裴慕隐忽然道。   祝荧愣了愣,继而睁大了眼睛。   裴慕隐重复道:“我喜欢祝荧,非常喜欢,想和他在超市里一起牵着手,帮他去食堂排队买饭,在他买不到抑制剂的时候给他做标记。”   他醉得稀里糊涂,趴在桌上握着模型:“买得到也想做……算了,我他妈怎么不投胎在他家对门。”   没能继续向全校袒露心声,他被祝荧拉去浴室洗了个澡,又晃悠去了储物间。   在屋里坐了一会,他有些清醒过来了,只是对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没什么印象。   裴慕隐喝着蜂蜜水一脸犹豫和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甚至有些不安。   “我估计快要易感期了。”裴慕隐断定,“所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跳特别快。”   之后,祝荧说的话让他的心跳变得更快。   漂亮的Omega挑了下眉:“是吗?”   昏暗的光线里,四周摆满了幼时喜欢过却又被冷落的玩具,眼前站着现在正喜欢着的人。   这扇门紧紧地关着,没人会进来,也没人要出去。   祝荧抬起眼,目光很亮,又很温柔。   他道:“那我留下来吧。”   ·   “听说你的未婚夫最近有了新欢?”   江楼心被这么问的时候,险些一口茶水吐出来。   他最近很少去学校,忙着四处演出和比赛,被朋友这么一问,有些答不上来。   “我和他没订婚,想多了,都是别人开玩笑说的。”他道,“只是他妈妈碰巧和我父亲一样,心急火燎有这种意向。”   在江楼心成年之后,家里一直向他施压,希望他能快点联姻。   倒也不是非裴家不可,只要能给父亲带来利益价值,在这范围内他可以自己看着办。   听起来还属于自由发挥,但江楼心毫无头绪。   倒不是挑不出合适的人,只是自己在爱情这方面一向不开窍。在这基础上要他发挥,他只能客观分析下究竟谁靠谱。   在纨绔遍地走的小圈子里,裴慕隐算是最好的选择,值得自己好好把握。   但江楼心一向心大,此刻听说对方有八卦,非但没着急,还活蹦乱跳地凑热闹。   “他和谁啊?是祝荧吗?”   “我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在网吧打工的帅哥。”朋友道,“之前我哥们儿去上网,看到裴慕隐坐在门口的机位上等那个人下班。”   朋友问:“怎么样,有没有危机感?”   “我从小到大就不知道危机感这三个字怎么写。”   “真的假的啊,咱们赌不赌,你可不可以把裴慕隐抢过来。”   江楼心不屑地吹了声口哨:“这有什么意思?不如赌我把裴慕隐看上的人截胡。”   他就是随便说说,哪想朋友兴冲冲地说了声“牛逼”,押了他惦记了很久的限量球鞋,真的要和他打赌。   江楼心没有台阶可下,还暗落落地眼馋那双鞋,于是硬着头皮和人玩。   他在下午结束最后一场演出,傍晚返程回家,向朋友要了网吧的地址,打算偷摸去查探情况。   为此,他没去方逸辰的生日会,直奔偏僻的网吧。   阴差阳错的是,那位主角其实和裴慕隐一起去了生日会,拜托了好朋友来顶班。   江楼心作为路痴,在天黑后终于找到那家店面,看到一个英俊高挑的Alpha坐在门口。   “请问就你一个人吗?”江楼心问。   顾临阑点了点头,瞧他长得有些稚气,一副从没来过网吧的样子,问他要了身份证核对年纪。   江楼心手忙脚乱地摸了摸口袋,因为心里发虚,递出身份证的时候手都在抖个不停。   他惊讶到忘了礼数,盯着顾临阑的脸没有适时挪开视线。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诧异,顾临阑疑惑地看向江楼心,问他有没有别的事。   江楼心连忙摆手,战战兢兢坐到了收银台对面的机位上、   两分钟后,顾临阑感觉又有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并且来自于同一个Omega。   “真的没事吗?”顾临阑问。   江楼心无措地笑了笑,再次表示自己没事。   他撇开头忍住了继续打量的冲动,在烟味弥漫的网吧里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想,姓裴的原来喜欢AA恋。   可惜那家伙得不到幸福了,而自己注定得到球鞋! 第18章   半夜,江楼心彻夜难眠。   他跟朋友打电话,边倾诉边拍大腿:“我尽力搭讪了,发现他在看书,就问他在复习哪门课,你猜他怎么说?他居然是保送生!”   作为走艺术路线的文化课学渣,他有点受不了:“后来我开机玩游戏,请他帮忙补作业。碍着我一直没通关,他指点了两句,不知不觉变成了他帮我打Boss,我特么在写卷子!”   值得一提的是,他走前超常发挥了一波,非但没表现出郁闷,反而围着顾临阑刻意吹捧,摆出崇拜的表情,以小粉丝的身份加上了好友。   可惜以顾临阑的表现来讲,大概把他当成了神经病。   他沉思道:“有一说一,裴慕隐的审美取向和我挺接近的。”   顾临阑肩宽腿长,比起裴慕隐那种漂亮清贵的长相,五官更加深邃英气,是自己偶遇的话会多看几眼的类型。   朋友说:“球鞋我已经托人去收了,你在出国前有可能穿上么?”   尽管江楼心要规规矩矩参加高考,但按照家里的安排,下半年他会到大洋彼岸报到。   他支支吾吾道:“我觉得……”   想起自己如果输了,要把好不容易竞拍得来的戒指送掉,他闭起眼睛:“完全没有问题的。”   江楼心回学校待了两天,自认为现在和裴慕隐是情敌,应该势同水火,所以尽量绕着走。   他在校门口碰到祝荧,鬼鬼祟祟把人拉过来。   “你最近照样和裴慕隐住在一起吧?”他道。   祝荧一头雾水:“嗯。”   “能不能帮我个忙,看着他一点,他要是想去外面溜达,你就拦住他。”江楼心压低了声音,“尤其是去网吧,别让他和其他Alpha走得太近。”   祝荧:“……”   他虽然没搞懂江楼心在计划什么,但懵懂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网吧的位置比较偏僻,靠近厂区和工地,环境相对危险,所以裴慕隐一直不希望他去那里上班。   这次他为了方逸辰的生日会而请假,裴慕隐趁机要他辞职。   “总让你一个人值夜班,又要收钱又要点货,还要帮别人擦键盘,不要再去了。”裴慕隐抱怨道,“身上沾着一股烟味。”   祝荧想说这是很正常的工作范畴,而且那里工资开得高,空闲的时候能坐下来复习,明明很适合自己。   只是在这方面他们一向谈不拢,裴慕隐并不理解这种难处。   他叹了一口气,道:“有烟味?我感觉全是你的薄荷味。”   裴慕隐闻言用鼻尖碰了碰他的后颈,他敏感地用手挡住。   眼见咬不到他的腺体,Alpha转而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了半圈红痕。   裴慕隐道:“我又不要你还钱,再说你给我当家教,管家也定期打你工资。”   “我什么都没教你,这钱拿着真烫手。”   “教了啊。”裴慕隐贴在他的耳边说,“小祝老师,亲身教导我生理课。”   祝荧耳根发红,用手轻轻去推裴慕隐,然而自己越推,对方凑得越近。   他稍微加了点力气,就被裴慕隐牢牢抱住,继而被放到了书桌上。   裴慕隐两只手撑在他身侧,不让他有逃脱的可能性。   祝荧道:“明天还要早起上课。”   “但你在散发信息素,满屋子都是你的玫瑰味。”裴慕隐笑了下,“你的腺体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他们没有做得很过火,仅仅互相用了手。   正值青春的Alpha食髓知味,在做过一次临时标记以后,似乎对那截白皙的后颈着了迷,在上面反复覆盖新的痕迹。   玫瑰味因此变得更加浓郁,被撩拨后犹如花苞被催着盛开。   “不要咬了,小裴,别咬了。”祝荧情动时眼底水光一片,说话也软软的。   裴慕隐没有停下,惩罚般地将信息素压向Omega,让人愈发失控,在掌心里湿热得仿佛将要融化。   “去和网吧店长说辞职就放过你。”   被制住的祝荧撇开头,没有立即答应。   裴慕隐想起来自己守在网吧的时候,很多Alpha会朝祝荧投向或惊艳或玩味的视线,祝荧往往很不自在地转过脸,阻止不了那些视线继续黏着。   和现在差不多,只是现在多了含有爱意的妥协,没拒绝得那么彻底。   他赌气道:“想把你关起来,哪里也不让你去。”   祝荧不吃这套,打趣:“你当我不想?我就想赶紧读完大学,找份很好的工作,让你在家里当小白脸。”   他们对视了一眼,谁也拿谁没办法。   最后祝荧啄了下裴慕隐的脸颊:“我会辞职的,你既然介意,我愿意听你的意见。”   裴慕隐明显眼神都亮了几分,说话却很别扭:“算了,你想去就去吧……”   “那个真的不是重要,至少没你的心情重要。”   这么哄完,祝荧心里叹气,接下来要多花一些时间去找类似的工作。   裴慕隐得寸进尺:“大排档那边是不是也没我重要?”   祝荧反问:“你非要我二选一?”   合着找了个小少爷当男朋友,自己跟着娇生惯养,连洗盘子都不行了。   裴慕隐摸了摸祝荧的头发:“没有,你的心情比我的心情重要。”   祝荧疲惫地翻了个身,不再理裴慕隐。   直到后半夜觉得冷,他又慢吞吞挤在Alpha身边,被自然而然地搂住。   第二天放学,祝荧去了一趟胡同。   他打算趁着近期房价涨幅不错,把祝母留下来的这套旧房子卖了,找了中介过来看房。   中介道:“哎哟,你这墙壁都黑了一大半,能把买家直接吓走!要是不急着拿钱,不如自己重新装修一下再挂出去。”   祝荧问:“请问大概能卖多少钱?”   “地段还行,但设施太破了,捣鼓捣鼓能卖个一百五十万吧。”   他点点头,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但填不平欠裴慕隐的那些钱。   那几场手术和抢救太费钱了,和烧金子一样,即便自己把这笔钱全部拿来还债,还是剩下三十万左右的余款。   送走中介,他被顾临阑的父母留下来吃饭。   两个家长并肩在狭窄的厨房里忙活,开心地配合着洗菜炒菜,很快飘来充满烟火气的饭菜香。   顾临阑去买水果,祝荧跟着去。   顾临阑纠结了片刻,问:“你认识江楼心吗?”   祝荧点点头:“一个挺可爱的Omega,最近在满世界飞来飞去拉小提琴,没怎么来上学。你知道他?”   “也不算知道。”顾临阑关掉了手机屏幕,没有多说。   那人看起来就是个被宠大的Omega,穿着的衣服能顶网吧发的一个月工资,总共过来打了两小时的游戏,有一个半小时是在观察自己。   加了好友以后,江楼心冲着他信息轰炸了一天,不知道想搞些什么鬼。   直到现在,江楼心也还在搭话。   [你家住那种巷子里?好酷!]   [看你发的照片里有好多菜,是叔叔阿姨烧的?哇塞,手艺也太好了。]   [我父亲和爸爸去应酬了没管我,几个哥哥也忙着花天酒地,我现在孤独地窝在沙发上挨饿。]   怕顾临阑不相信,他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奢华宽敞的客厅没开灯,空荡而又冰冷。   顾临阑挑完一大袋水果,付完钱后回复:[你如果半小时内过得来,说不定能赶上番茄炒蛋的番茄,还有红烧排骨的汤汁。]   [我就是爱吃番茄和汤汁!]   顾临阑发了定位给江楼心,再和祝荧说:“回家得让我妈妈多煮一些米饭。”   往巷子口走了几步,他又道:“感觉是要多煮两人份的。”   祝荧顺着他的目光茫然地看过去,裴慕隐臭着脸在看他们提着的水果袋。   袋子沉甸甸的,店主怕半途散架,特意套了两层包装,祝荧和顾临阑一人拎着一边。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习惯,祝荧如果提重物提得吃力,不会全部交给顾临阑,单单分出一半。   要是看到顾临阑拎的东西太沉,自己则会主动平摊。   这动作在裴慕隐眼里也许太亲近了。   顾临阑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太对劲,接过祝荧手上的那一角。   他道:“你和你同学聊一会,我在里面等你。”   裴慕隐道:“我不止是他同学,他没和你说过?”   顾临阑诧异地看向祝荧:“你在和他谈恋爱?”   裴慕隐替祝荧说:“去年就谈了,下周就是三百天纪念日。”   祝荧觉得裴慕隐的语气有点像炫耀,稚气得没话说。   在顾临阑走后,他道:“你怎么来了?”   “随便逛逛。”裴慕隐敷衍。   祝荧弯了弯眼睫:“不放心我,怕高利贷的会找上门啊?”   裴慕隐小声说:“才不是这样,我真的是到处乱走,不小心就到了这里。”   祝荧道:“那一起吃饭吧,沾沾我的光,今天顾叔叔烧了一大桌菜。”   裴慕隐说着“我才没有兴趣”,跟在祝荧身后往里走。   看着屋里陈旧的摆设,他格格不入地站了一会,再看祝荧和顾临阑有说有笑。   顾临阑说了个地点,或许两人以前在那里经历过什么好玩的事情,祝荧默契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每次路过都会记起来初中在那里出过糗。   “我上次听说那里快要拆了。”顾临阑道,“不然抽空还能去那里坐坐。”   祝荧向裴慕隐解释:“我爸以前没钱打牌,就偷我妈给我留的饭钱,有次我藏起来的钱包被他翻出来了,但我不知道,去店里吃完面才发现钱包是空的。”   他摊手:“那个店主特别凶,要不是顾临阑救场,我绝对要被打。”   裴慕隐勉强扯了下嘴角,想着,这他妈有什么好笑的?我听了只会发酸。   要是我在场的话,一定不让店主扯着嗓子和你讲话。   干脆把那家破店买下来好了,让人天天给你煮面,煮到你懒得再去光顾为止。   “那家网吧的店主也没好到哪里去,每次把你排在晚班,都不让商量。”顾临阑看裴慕隐没接茬,气氛微微有点冷,就顺着往下说。   祝荧道:“我就是个廉价劳动力,没资格讨价还价。算了,反正也不继续干了。”   “为什么?”   “唔,离裴家很远,环境确实乱了点,不做了也不可惜。”   听到祝荧这么说,裴慕隐的情绪好了一些,又被顾临阑的话给搅乱。   顾临阑开玩笑:“归根结底就是钱没给够。”   祝荧打了个响指,附和:“你说得对。”   裴慕隐:“……”   接着,祝荧笑盈盈地看向他,用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也不知道多少钱能拿来交换小裴的好心情。”   裴慕隐倍感无聊地盯着厨房里的两道身影,在夫妇出来时打了声招呼,但没被回应。   他觉得有些尴尬,陷入烦躁之中。   之后,叔叔阿姨注意到了他,指了指耳朵和嘴巴,有些歉意地摆了摆手。   意识到对方是聋哑人,裴慕隐愣了下,为自己刚才的不满而更加窘迫。   他觉得自己融入不到这里,甚至怀疑没有真正走进过祝荧的生活。   “你的手语是什么意思?”他问。   祝荧比划着,说:“我和他们讲,我非常喜欢你,也希望他们能喜欢你。”   发现裴慕隐很僵硬,他道:“之前嫌弃我没和顾临阑交代,现在怎么照样闷闷不乐的?”   “我没有。”裴慕隐其实是在难为情。   祝荧看他抿着嘴角,误以为他不想被这么介绍。   “你确实不能坦白,我这里是完全没事的。”   说得太直接了,像是在责怪。   其实祝荧没有这个意思,因为种种现实原因,对于裴慕隐来说捂起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不是不能坦白。”裴慕隐突然认真道,“你想的话,我现在就能说。”   祝荧失落道:“我不想。”   裴慕隐嗤笑着问:“你是真的不想,还是不敢?怕自己担不起?”   祝荧正要回答,却被推门声打断。   江楼心扫了眼顾临阑,再瞧了瞧祝荧和裴慕隐,神色十分微妙。   顾父朝他做了个表示欢迎的手语,他迷迷糊糊地坐到了顾临阑旁边。   因为裴慕隐貌似心情很糟糕,江楼心都不敢和他讲话。   “他吃火药啦?”江楼心问。   祝荧强颜欢笑:“嗯,被我不小心喂进去的。”   这顿饭全靠江楼心活跃气氛,裴慕隐心不在焉的,被祝荧夹了菜,也没见多动几下筷子。   之后裴母打来电话,裴慕隐出门去接。   裴母问:“一回家就没见你人影,你在哪里?边上有谁?”   裴慕隐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告诉她,自己和祝荧在一起。   “是江楼心,你要他接电话么?”   裴母没再咄咄逼人,柔声道:“这样啊,待会让他来家里坐坐吧。”   江楼心跟裴慕隐和祝荧一起回了家,手上还捧着打包盒。   ——由于顾父的饭菜口味太合心意,他在热情招待中忘了保持形象,带走了吃剩下的小半碗排骨。   裴母带江楼心去主楼喝茶,看着不远处祝荧的身影,心里起疑。   “他是不是和慕隐走得太近了?我之前没怎么关注,管家和我说的,他们两个在家几乎是形影不离。”   江楼心道:“还好呀,是我让小祝多盯着裴哥。”   “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很难如实解释自己要和她儿子抢Alpha。   裴母把他的举动理解成了害羞,以为十八岁的Omega有好奇心和控制欲,试图掌控理想伴侣的点点滴滴。   她道:“你太天真了,最好要防着其他Omega。许砚把你护得太好,你是不知道有些人的城府有多深,为了能往上爬,简直是想法设法……”   话里话外都是担心祝荧勾走裴慕隐,她原先忙着基金会的事务,压根没关注儿子,眼下觉得自己太疏忽。   江楼心默默道,Omega们有爬的念头也没用,你儿子喜欢的是Alpha啊!   “小祝不是那种人,我能给他作保证。”江楼心道,“他自己很努力的。”   另外一边,裴慕隐低气压地坐在房间里。   他知道之前把话说重了,不管祝荧是不想坦白,还是不敢坦白,都是情有可原。   ……但自己就是心闷。   他懊恼地在草稿纸上涂涂抹抹,再是手机响了响,有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了消息。   对方是祝荧的父亲。   在祝母的葬礼上,裴慕隐发现那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附近。他没惊动祝荧,独自前去驱赶,再被死缠烂打。   裴慕隐不想和这个浑浑噩噩的男人多废话,但也不想让他再打扰祝荧,所以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地打钱过去。   今天又来借了。   裴慕隐不耐烦地回了句“滚”,对方却不要脸地继续发。   [我儿子都给你睡了,是睡得不满意么,就这么点钱你都不借?]   他冷冷地打字:[你少来利用他,再这么讲话别联系了。]   [那我以后直接去找他呗,你是不是想看他知道这事以后的反应?]   裴慕隐没被人这么威胁过,对方还是个自己看不起的地痞流氓。   他气得牙痒,忽地被轻轻敲了下房门。   祝荧说:“我们聊聊,好不好?”   “和顾临阑聊得那么投机,再来和我聊,我都怕扫了你的兴。”裴慕隐道,“和网吧店长说过辞职了没有?”   “我会说的,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我又没说错,明天轮到你值班了,再不提还得去那里吸二手烟。”   祝荧解释:“这个月还差一天就能拿奖金……”   裴慕隐道:“那笔奖金我翻倍给你,你现在就给店长打电话。”   祝荧沉默了片刻,看着紧闭的门,又拉了拉门把手。   ……锁住了,他被关在外面。   他说:“那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裴慕隐没有及时回应,因为祝父不停地发短信打电话,他怕祝荧进来以后看出端倪。   在屋里,他忍了又忍,打发般地转了一笔钱过去。   这样做完,裴慕隐开门出去,看到祝荧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   祝荧的神情有些脆弱,眼睫微颤地望着窗外:“不是你之前惯着我,让我慢慢没那么小心,变得在你身边也很自在的吗?”   他还嘀咕:“也是你说过喜欢我,想看我笑,不想看我伤心的样子……可你现在让我好慌啊。”   裴慕隐坐到他旁边,啄了下他的发旋。   这是两人常用的安慰方式。   祝荧难过地躲闪了下,不让裴慕隐随心所欲地得逞。   但他没能完全拒绝,回避了几次之后,后脑勺抵着墙壁,被挤在角落里退无可退。裴慕隐强势霸道地吻着他,指尖摩挲过他敏感的腺体,教他浑身发软。   祝荧想咬裴慕隐的舌尖,又舍不得咬破,只能任由对方侵占。   转角处有灯光亮了起来,一开始他们以为是触发了声控灯,注意力集中在彼此之间,过了会才感到奇怪。   祝荧冒出一种可怕的猜测,整个人战栗起来,然后挣脱开裴慕隐的怀抱,望向了楼下。   他猝不及防地和裴母对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感谢支持!如果可以希望不要养肥,每个点击都是动力TT   接下来开始破镜,尽量快点回到小裴摸到小祝腹部那道疤的时间点。   难得写狗血有很多不足,欢迎大家指正,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19章   对视的那瞬间,祝荧有点发蒙,因为暧昧接触而变烫的体温霎时凉了下去。   裴母没有看他太久,眼神冰冷地转向了儿子。   感觉到祝荧,裴慕隐下意识把他往身后挡了挡,接着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没有说话,是裴慕隐先开的口:“我待会过来找你。”   裴母道:“我在门口等你两分钟。”   在门口玩手机的江楼心完全处在状况外,绞尽脑汁地和顾临阑没话找话。   他见裴母一脸阴沉,还以为母子俩惯例吵架,想劝劝她别太替叛逆期Alpha发愁。   “我让司机送你吧。”裴母道,“本来想让他送你回去,现在看来不行了。”   江楼心客客气气道:“没事,阿姨有空来我家玩啊。”   裴母道:“本来这周就想和你父亲见一面,到时候给你捎点心来。”   他们两家常有来往,不管是生意场上的合作,还是私下里有交流,都相处得很融洽。   抛开利益层面,裴母在一众小辈里也最满意江楼心。   许砚把小孩培养得活泼大方,待人接物很率真,如果要有新的家庭成员,她希望能是这样的。   而祝荧,或者说祝荧这类人,她从没想过。   尽管裴慕隐一向在她的掌控外,使她时常会有所担忧,但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觉得完全无法接受。   不到两分钟,裴慕隐就过来了。   “我当你会多想一会措辞。”她道,“这就是你说的家教?教的是你什么?”   由于平时忙碌操劳,心事太多却不能外露,她在裴慕隐读初中时生了病,这些年一直在□□神药物。   可惜没什么好转,她越来越收不住火气。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和些乱七八糟的人搞在一起?你能不能少做点让周涉笑掉大牙的事情!”   她道:“他和他妈就等着你出事,你非要上赶着送把柄!”   此刻说话很急很响,眼珠有点上翻,嘴角抽动,似乎承受不住满溢的愤恨、随时要晕过去,歇斯底里的。   换做别人,肯定会被吓住,然而裴慕隐见惯了。   他淡淡道:“这算什么把柄?”   “你觉得你爸知道了会怎么样?”裴母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才替你着急,他可不一定。”   “觉得我胡闹,和我讨价还价,谈判失败后放弃我。”裴慕隐说,“不就是这样。”   裴母正在气头上,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也愤怒得说不出来。   要不是在花坛边上没东西可砸,她肯定抄起来直接往裴慕隐脸上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冲突总是这样解决。   或者说不曾真正地解决,只是粗暴地搁置在旁,越积越多,以至于他们彻底放弃了沟通。   只是现在的问题比以往更严重,她没办法就这么罢休。   她缓了缓,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裴慕隐,决定给年少不懂事的孩子留点余地。   “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想没想过后果?少摆这种不在意的表情,要么现在去断掉,要么把卡留下,人滚出去。”   裴慕隐没吭声,回到了洋楼里。   祝荧本来想一起去向裴母解释,被裴慕隐用一句“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挡了回去,现在不安地站在楼梯口。   旁边放着行李箱,就是去年过来借住时带来的那只。   当时放了几件替换衣服和鞋子,拎着很轻,现在再收拾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他只理了一个人的。   裴慕隐的目光在祝荧和箱子之间徘徊了一会:“那么自觉?”   祝荧道:“有时候我会想着碰上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偶尔还做过几次噩梦。”   他打量着裴慕隐,确认对方没有伤口,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依旧在害怕,甚至在混乱中有一种手足无措的自责和苦恼,握着行李箱的那只手有点抖。   “梦里有现在这样倒霉吗?刚吵完架,气都没消,然后被我妈撞个正着?”裴慕隐问。   祝荧摇了摇头,试图朝他笑一下,可惜笑不出来。   裴慕隐突然想起来寒假时发生的一桩事情,自己突然想吃一家排队要等两个小时以上的苹果派,在写作业的时候顺口和祝荧提了句。   其实自己可以轻轻松松买到那些东西,一通电话的事情,店家就可以殷勤地送上门。   等到他打算拨号的时候,祝荧回来了,这个Omega本该去兼职的,被冻得通红的手上却拎着一袋苹果派。   当时,祝荧腼腆地说:“听说今天是情人节,店里出了限定口味。”   他不是一个会玩浪漫的人,甚至有些不解风情,但可以为裴慕隐的一句话特意请假,在长长的队伍里吹几个小时的西北风。   冷掉的食品并不美味,祝荧以前没尝过,只觉得新奇,察觉不出好坏,而向来挑食的自己吃得很开心。   裴慕隐想,从来没有迷魂汤,真要举例出一样东西,那该是一袋难以下咽的苹果派。   脑海里闪过母亲的警告,他又看了看那只行李箱。   祝荧紧张地等着裴慕隐再说些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好。   要互相冷静下,或者好好谈一谈,自己都能理解,毕竟这种变故太难消化了……   只是裴慕隐说:“我跟你一起走。”   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掩,抬眼望不到。   可祝荧觉得自己转头就看到了。   ·   事情并没有单纯的离家出走那么简单,不是裴慕隐把副卡扔下就能收尾的。   毕竟以前被默认是继承人,是整个家族都在暗自关注的重要角色,传出他和家里闹翻的风声以后,各路人都蠢蠢欲动。   凑热闹也好,关心势力变动也罢,总之老旧的胡同口因此出现了一些陌生面孔。   常常有人跟祝荧搭话,试图旁敲侧击到裴慕隐在玩什么把戏。   不比锦绣堆里他的生活平淡又普通,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碍着其中有男朋友的亲戚,又不好直接拉下脸。   高考结束那天,有衣着华贵的女士在大排档附近徘徊,正巧祝荧路过。   她看到祝荧以后,左手挎着鳄鱼皮的包,右手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地问他考得怎么样,嘘寒问暖了一番。   她还说:“我是慕隐的二姨,听你的邻居说你在这里打工,来找了好几次,今天总算找你了。”   祝荧解释:“我最近有点忙,没在这里兼职。”   出事后,他想要尽早卖掉这间老房子,然后和裴慕隐在T大附近租房,所以每天下课就在忙着翻修家里。   “慕隐住得还习惯吗?”二姨问,“他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帮衬着点。”   “谢谢您,不过不用这样。”   二姨感叹:“没想到慕隐真的在这里,对了,我来找你的事情别和他讲噢,你也知道的,他脾气不太好。”   祝荧敷衍般地笑了下,任由对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衡量自己值不值得裴慕隐这么做。   之后,二姨再看了眼狭窄的过道、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积水,以及用竹竿支着晾在街边的衣服,难掩鄙夷和诧异。   她啧啧称奇:“哎,你还挺有本事,能让人过来受这份罪。”   如果住这里在这些人眼里是受罪,那祝荧生来就是在世间煎熬。   而她好像没意识到这点,无视了背景平庸的人也依旧能有各自的美满。   “阿姨,我不觉得在受罪。”   刚才去超市买了两瓶的裴慕隐走过来,听到她这么说,一边拧开瓶盖递给祝荧,一边替祝荧回答。   裴慕隐看着二姨僵住了表情,立马换了一种姿态,冷冷道:“至少不用逢年过节和自己恶心的人聚餐了,你说他们能别来碍眼吗?”   二姨感觉到裴慕隐在看自己拉住祝荧的那只手,悻悻地松开后捞了下碎发。   “应、应该可以的。”她说。   “我的股份还在,少不了有人挂念我。”裴慕隐道,“但真的不用你们费心,我爸的秘书联系过我,我会签自愿放弃的合同。”   他轻描淡写,仿佛放弃的是某种无关紧要的廉价物件。   二姨原先只是惊讶,现在倒吸了一口气:“你稀里糊涂的也就算了,没吃够苦头不把钱当回事!你的Omega不清楚这有多荒唐?你们真的是……”   话没有说完,她大概觉得多说无益,闭上了嘴。   她拎着包转头就坐上不远处的豪车,惹得路过的街坊邻居纷纷驻足观望。   裴慕隐边往胡同走,边说:“我哪里不把钱当回事了,等我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买台洗碗机。”   他很讨厌洗碗,嫌指缝里会有一股油腻味,也不希望祝荧去做自己嫌弃的事。   这么讲完,他又推翻:“不对,买洗碗机之前,是要让你别去打工了。”   拥有事业和忙着干杂活是两码事,祝荧现在属于后者。   刚从高三生活中解放出来,裴慕隐都没回神,自己的男朋友就找好了新的兼职。   他都选不出是网吧讨厌还是酒吧更讨厌,联想到祝荧要穿着白衬衫配西装小马甲,在吧台给别人倒酒,自己就想要炸毛。   而祝荧的理由让自己显得很无理取闹。   在自己再度暗落落表达不满以后,祝荧也熟读背诵般地给出了解释。   “我们现在一穷二白,等下个月搬去租房,付完半年押金就可以喝西北风了,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我的危机就是会有客人趁机搭讪你。”裴慕隐生气道。   他不是完全不懂钱的重要性,也清楚两人现在的处境,但觉得情况不至于要祝荧那么忙碌。   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他希望祝荧能停下来休息。   “你千万别给我那笔医药费,我是不会收的。”他道,“想到你为了这个在网吧吸了多少二手烟就膈应。”   祝荧道:“你不收是你的事,我总要还给你。”   “非要这么算的话,我现在为了你连股份都不要了,你要怎么补偿?”   祝荧顿了顿,答不上来。   裴慕隐看他眼神有点难过,不想为难他,哼声道:“快点亲一口你男朋友。”   然后祝荧难为情地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在看他们以后,乖顺地吻了吻裴慕隐的侧脸。   裴慕隐道:“不准给别人你的联系方式。”   “好的。”   “他们要是找你瞎扯,你要说你是个有Alpha的人。”   祝荧被裴慕隐这么稚气的一面逗笑了,答应后问:“难道你还怕我被抢走吗?”   没想到他一向骄矜的恋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裴慕隐说:“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倒不是怕自己无所支撑,只是他真的很怕失去祝荧。   赋予在祝荧身上的东西有太多,他的初恋,他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以至于他倾尽了他的所有。   祝荧已然是自己的全部。   “不会让你变成穷光蛋的。”祝荧哭笑不得。   他去的酒吧是方逸辰介绍的,方逸辰和老板是朋友,关照了对方要多多照顾自己的同桌。   老板也很好心,看祝荧尚且青涩,给他安排了相对清闲不容易惹上事的岗位。   入职当晚,方逸辰拉着江楼心过来坐了一会。   江楼心听方逸辰分享了自己竹马最近的动向,讲这位大少爷为爱住到了胡同里,顿时抓狂。   “他怎么手段那么狡猾的,我都没想到还能住过去!”江楼心道,“那屋子还有空位吗?”   他最近和顾临阑接触得比较多,双排打游戏,邀请人家参加他的音乐会,两人还一起去吃过夜宵。   自认为把这场赌局办得稳稳当当,他甚至在相处中觉得怪不得裴慕隐会心动,自己也很喜欢顾临阑。   这个Alpha温柔又贴心,还很沉稳,就算不要球鞋,他也乐意去追一追。   昨晚他主动表白了,顾临阑说要考虑一下,自己还在等答复。   方逸辰纳闷:“狡猾什么?他是翻车了才会这样啊,不然和祝荧住在洋楼里多爽。”   “什么翻车?”江楼心一头雾水,“心意被拒绝以后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要死缠烂打?不像是他的作风呀。”   方逸辰很无语:“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在和祝荧谈恋爱?”   江楼心茫然道:“啊?”   “你这拉小提琴真是拉到信息封闭,敢问你是在与世隔绝了大半年吗?虽然他俩不声张,但不至于完全看不出来啊!好多朋友都心知肚明了。”   江楼心道:“他不是喜欢网吧里打工的小帅哥,怎么中途换人了?”   方逸辰抓了抓头发:“没换人,祝荧之前就是在那里兼职,你说的帅哥可能是他朋友,来替他顶班的。”   江楼心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表情有点僵硬。   过了会,他握着酒杯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再被辛辣的酒呛得不住咳嗽。   方逸辰去找祝荧问了朋友的名字,道:“你说的估计是顾临阑,物理竞赛金牌,隔壁高中的男神。”   他给江楼心看了照片:“欸,倒是蛮符合你的审美!”   江楼心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扶着桌板感到无力。   这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神游。   与他打赌的朋友也听说了裴家发生的变故,调侃他魅力不行,他支支吾吾的,有些欲哭无泪。   到了快散场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灌醉了,眼前至少有三个方逸辰,还有五个祝荧,以及八个裴慕隐。   过来接人的裴慕隐蹙起眉,道:“江楼心受什么刺激了?难道数学一道题都没做出来?”   方逸辰也摸不着头脑:“不会啊,他就算做不出来也应该很淡定的。”   祝荧下班了,交接过后架着江楼心往外走。   江楼心用的信息素阻隔喷雾有点失效了,身上有很甜的味道,像是棉花糖。   祝荧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让方逸辰把人送到家。   “我操,他怎么那么甜?我快要易感期了,回避一下吧。”方逸辰推拒,“这醉鬼指不定路上做出点什么来。”   祝荧道:“你们三个喝醉酒的样子我都看过了,就他最安静。”   “还缺个你,下回咱们去买醉啊!”   祝荧很讨厌酒味,因为父亲常年酗酒,喝醉了就会破口大骂,在家里毁坏家具,偶尔还会伴随着暴力。   他摇头道:“我不喜欢。”   紧接着,江楼心的手机亮了亮,被迷迷糊糊地打开。   是顾临阑发来的消息。   看到人名以后,江楼心打了个激灵,屏息凝神地戳了戳屏幕。   “怎么办?我有男朋友了。”他道。   在场其他人都在当他说醉话,没有当回事。   祝荧和裴慕隐绕远路把他送回家,他路上情绪一度很兴奋,要么拉着祝荧哈哈大笑,要么满是怨念地盯着裴慕隐。   “你哪里惹到他了吗?”祝荧问。   裴慕隐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江家的宅邸在湖边,裴慕隐在快到的时候给许砚发了消息,本以为会派管家到门口来接,没想到许砚亲自出来等着。   他向来疼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儿子,怀孕时因为信息素紊乱而有流产征兆,幸好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   但凡江楼心提出来的愿望,他都会竭力满足。   即便孩子偷偷跑出去宿醉,他作为父母也不忍心责怪,只是为Omega的安全而担忧。   “这次谢谢你们了,辛苦把他送了回来。”许砚道,“唉,看他醉得那么厉害,明天预约的体检肯定要泡汤。”   祝荧想起来去年那场并不美好的交集,问:“您的身体还好吗?”   许砚有点惊讶他居然还记着,道:“有劳你挂心了,最近调理得还不错,就是发愁楼心会不会遗产我这个病。”   尽管之前的几次体检结果都表示没事,但毕竟信息素紊乱如果恶化到一定程度,会对Omega造成很大的伤害,他还是没法完全放心,定期会让儿子去做复查。   “你们稍微等等,我今天正好做了一些曲奇饼干,味道还不错。”许砚说,“你们带回去可以当早餐。”   在裴慕隐离家以后,很多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微妙,许砚是最自然的一个。   他没有表现出诧异或者反对,也没因此变得态度疏离。   他送的饼干非常好吃,祝荧本来有些别扭,尝过一口以后吃了好几块。   “江楼心的爸爸很温柔。”祝荧说,“看上去有点虚弱,紊乱症很少会发展得那么严重。”   裴慕隐解释:“他生过五个孩子,年龄都是互相只差了一两岁。”   祝荧了然,害怕般地蹙了下眉头。   得了这种病的Omega生产风险本就比较高,在怀孕阶段信息素更容易失控,导致连锁反应,使得各种方面跟着陷入混乱。   何况是接连地怀孕了那么多次……   “他们家和我家的情况不一样,我妈很强势,可许砚不是,他家和江家的地位相差很大。”裴慕隐道。   不需要多说,祝荧也懂了。   背后没有强力支撑的Omega被家人安排嫁到豪门以后,没有话语权,被丈夫毫不珍惜地摆布。   裴慕隐看祝荧脸色不佳,突然道:“我就不会这样。”   祝荧打趣:“有你什么事?”   “我会听从你的意见,把你放在第一位。”裴慕隐道,“你要是喜欢小孩,我会当个好爸爸,你要是不喜欢,我这辈子就只是你的男朋友。”   说到这里,他懊恼道:“户口本偷不出来,当不了你老公了。”   祝荧看他颇为正经在沉思该怎么登记结婚,忍了忍,没忍住,趴在桌上笑出了声。   之后,裴慕隐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谁啊,大清早打你电话?”   裴慕隐挂断了,道:“不认识,估计是打错人了。”   祝荧没有多想,哼着歌翻了一会志愿填报的专业说明书。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顺着窗口往外看,裴慕隐站在街边,离他很远,在举着手机说些什么,自己一点也听不清内容。   门被敲了敲,他打开来,顾临阑说:“明天下午出分了,你想好填什么了吗?”   祝荧道:“和小裴写一样吧,我没什么想法。倒是你考虑好了没有?”   顾临阑因为在物理竞赛上表现优异,展现出来的天赋被某个议员注意,邀请他参加某个正在保密中的项目。   学历不是问题,开出来的待遇很优厚,研究人员里还有他崇拜已久的教授。   就是接下来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他要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没办法与家人常常联络。   “当然不去啊。”顾临阑道,“我受不了那种枯燥的生活,志向也没那么远大。”   祝荧说:“你爸妈应该会希望你去,人生都会为此改变的。”   “如果被邀请的是你,你会去吗?”   “不好意思,裴慕隐不能守活寡。”祝荧笑着说,“这里有让你记挂的Omega吗?”   顾临阑沉默了下,说:“有啊。”   祝荧意外道:“谁?”   顾临阑说:“你搬去出租房的时候我喊他一起来帮忙,你就能看到了。”   祝荧好奇地追问了一会,继而裴慕隐回来了,看到他和顾临阑在讨论着什么,自己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或许之前就被那通电话弄得不太好看,现在是更加郁闷。   祝荧愣了下,悻悻地结束了嬉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裴慕隐心想,我表现出来有那么烦躁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扫兴,搞得祝荧也跟着不开心,扯了扯嘴角后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   刚才是祝父打来的电话,那个混账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和家里闹翻,问他还能不能拿出钱来。   裴慕隐问他要多少,他狮子大开口报了个数字。   被说了句“痴心妄想”以后,他现在断断续续地发来短信。   [你自己琢磨,要是给不出来,我就问我儿子去要。]   [明天高考成绩就要出来了,他一定可以拿到你们学校的奖金,应该够我打牌的吧?]   裴慕隐直接把手机关掉,扔到了床上。   这点钱他出得起,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性挥霍的小少爷,但储蓄卡上的存款还足以扛下这些。   只是凭什么给他?   之前裴慕隐想过交给祝荧,祝荧没有收,让他备着,省得哪天出现了紧急情况。   当时自己还开玩笑,问求婚算不算紧急情况。   而祝荧的眼神闪动了下,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去,白皙的耳根逐渐泛红。   想到这里,裴慕隐暗骂了一句脏话。   高考出分的时候,他心不在焉的,看着祝荧兴高采烈地查完了两人的分数,抱住自己笑了一会。   “小裴,我的位次没搞错吧?”祝荧道,“居然是第一名!”   裴慕隐道:“你一直很优秀。”   祝荧嘀咕:“要是第一名可以加工资该多好。”   “荧荧。”裴慕隐道,“一般来说状元都是要供起来的,好好去旅游一趟,至少休息几天。”   “先别说这个,我怕我们又要吵起来,让我再开心一会!”祝荧道。   裴慕隐垂着眼睫看了恋人一眼,下午去了趟银行,把钱转给了祝父。   再让你开心一会吧,他想。   能多拖一天也好,你的世界里放了太多自己其实不喜欢的东西,真的不想眼睁睁看到里面再混入什么坏人。   这天,裴慕隐忽然意识到,之前他确实没意识到钱有多重要。   至少他现在真的保护不了祝荧。   ·   他们两个人的分数相差不大,填了同样的志愿。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正好要搬家去租房,江楼心晃悠着过来帮忙。   祝荧道:“就是你啊。”   江楼心蹦蹦跳跳地帮忙拎着一小袋衣服,顾临阑不让他拿重物,就是单纯找了点事情做。   “是呀,我后天生日,欢迎你过来玩!”   祝荧惊讶道:“我也是后天生日。”   “那么巧的吗?”江楼心道,“唉,我们就这么十九岁了。”   租的房子是单身公寓,今年刚刚装修好,环境不错,家具也都是新的。   拉开窗帘,屋子里阳光充沛。   睡在这里的第一晚,祝荧躺在裴慕隐怀里,眼角还浮着没有散去的潮红,说了句“真怕这是在做梦”。   裴慕隐掐了下他的脸,他软绵绵地躲了下,没有躲开。   后来暑假里的某天,祝荧去上班,被裴慕隐送到门口。他突发奇想:“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为什么突然邀请我?”   祝荧道:“之前你都会在里面坐着的,最近都不来了,等到下班的时候才过来接。”   裴慕隐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太吵,耳朵疼。”   两个月的时间,他和家里断绝往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天了,久到渐渐地没人再来试探或打扰。   这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包括裴母。   她得知裴慕隐真的敢签自愿放弃股权的协议以后,去疗养院里住了一阵子。   期间,周涉春风得意,在公司里晋升了两级,都可以接触核心项目了。   在饭桌上,裴慕隐的名字被他刻意提及。   “想不到我弟弟还是个痴情人,最开始他嘲讽我看上了他同学,怎么到后来是他和人家搅合在了一起?”   他还说:“也得亏我爸那时候拉我去出差,不然还成全不了他们俩。”   裴母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点?他的信息素等级那么高,就算你捡他玩剩下的,也标记不了那个Omega。”   “原来还标记了,那岂不是更不会回家了?”   裴母头一回在周涉这里维持不住优雅体面,把餐具扔在了桌上。   到了晚上八点多,她出去散心,看到一家西餐厅就进去点了些精致菜肴。   餐厅里情调很好,有几对年轻人时不时低声说笑。   她看着旁边郎才女貌的情侣,扫视了下他们的穿衣打扮,显然是门当户对的那类。   她哀怨地想,怎么自己儿子就不能找个能看得入眼的?   不过,看他这么不着家,估计过得正惬意,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嗨,能不能要你的联系方式?”有个打扮显眼的Omega说,“我已经为你连续在这里吃了五天了,现在看到惠灵顿就头疼,只想干脆塞小费。”   高挑的服务生背对着裴母,正压着声音在帮另外一桌人点菜,去厨房下了单才冷淡地回复那个Omega。   “不好意思,我对象会吃醋。”   Omega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出格地说:“我们偷偷的,不让你对象发现。”   服务生说:“你收款码给我一下,把小费还你。”   “你怎么那么凶啊?”Omega委屈地问。   之后那个服务生没再理睬他,他敲了敲桌子,说:“配酒师去哪里了?喂,我不要你来倒,我要他来倒。”   Alpha被喊了过来,出挑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不过没有发作,风度翩翩地帮忙倒酒。   裴母坐在不远处的观景位上,和过来殷勤打招呼的老板说:“那个人什么时候来这里干活的?”   老板道:“也就不久之前,高考成绩刚出来那会儿吧。”   裴母匪夷所思地说:“有意思,他真的能干活?”   “哈哈哈您认识他?我看他很像哪家发脾气跑出来的公子哥,面试的时候说我们这儿的菜不好吃。”老板道,“一开始洗盘子还打碎了好几只。”   “他几点下班。”裴母压着怒火,道。   “他是小时工,过了七点才上班,和大家一起下班。”   这位夫人吃不下了,发现养尊处优的儿子在这里干活,据说还会洗盘子,看到面前的餐盘就有点反胃。   她在店里留了很久,直到开始打烊。   裴慕隐和同事们一起从后厨出来,同事问他今晚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边穿上薄外套,边说:“先回去做家务,再到男朋友那边等他下班。”   “他那里要很晚才下班吧?”   “还行,他三点就收工了。”   他这么说着,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女士,停住了脚步。   其他人被裴母眼神里的高傲轻蔑所震住,交头接耳地匆匆走掉,给他们留了一盏灯。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裴慕隐道:“不是很想,但会越来越好的。”   他漫不经心地伸手要关掉电源,催促般地看了眼自己满身华贵的母亲。   他道:“快点吧,我还要回家抓紧拖地,今晚做了炸鸡,餐具也还泡在水池里没有收拾。”   他知道现在的生活落差很大,教人难以接受,但凡自己表现出一点动摇,裴母就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可裴母的妥协是有条件的,他不想拿出祝荧去做交换。   回到家耐着性子打扫好卫生,他去接酒吧接祝荧,却得知祝荧请了假。   自己打电话没打通,只得留言问他在哪里。   酒保回忆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欸,体型蛮高大的,是个Alpha,好像和祝荧之前就认识,聊了两句以后,祝荧就跟着走了。”   一开始,裴慕隐以为那个人是顾临阑,转而去问了江楼心。   江楼心道:“没有呀,临阑和我在一起。怎么了,你联系不上祝荧?”   “我再问问,可能是方逸辰找他玩。”   之后他去问了方逸辰,也是一无所获。   祝荧的社交面很窄,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了。   裴慕隐心说,在这里兼职兼得心思都野了。   联系不上祝荧,他有点烦闷,心里的不安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扩大。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管他去哪里,等明天回来了好好算账。   过了会,他又摇头,明天不行,他的易感期要到了,情绪总是会失控,等易感期过了再说也不迟。   半个小时以后,裴慕隐翻出了班级通讯录,联系了以前高中班里所有的Alpha。   不仅如此,在毫无进展后还把剩下的Omega和Beta也问了一遍。   祝荧就和蒸发了一样,同学们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死不死,祝父又开始向他要钱,他在挂断电话以后,恶狠狠地把手机摔在了墙上。   屏幕四分五裂,闪了下后直接关机。   裴慕隐闻到鼻尖有薄荷味,就知道自己被气得不轻,他的易感期很久没那么富有攻击性过了。   等级越高的Alpha,在易感期时越是危险。   比起Omega在结合期可以使用抑制剂,Alpha在易感期时并没有药物可以压住,只能靠自身的意志力,加上一些强制性的约束去度过,或者被Omega安抚。   而他的Omega在玩失踪。   到了凌晨,家门被敲了敲,裴慕隐快步去客厅开门。   ——要说这辈子自己最讨厌谁,那绝对非周涉莫属,他觉得他们两个就是注定要争抢、厮杀的宿敌。   此时此刻,周涉却挂着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他不假思索地作势要关门之际,周涉道:“干什么,要把荧荧拦在外面吗?”   裴慕隐冷冷道:“你再这么叫他试试?”   周涉不怕触怒裴慕隐,看到裴慕隐一脸暴躁,甚至恶劣地笑了起来。   “我今天才知道他的小名,叫起来还挺嗲的。”   “他在哪里?”   “楼下,他好像不是很想回来。”   裴慕隐与他擦肩而过,下楼看到祝荧脸色苍白地站着,拉过祝荧的手腕把他往身边带了带。   祝荧在走神,踉跄了几步,再懵懂地看着裴慕隐,眼神如同在看陌生人。   他问:“你那么有钱吗?”   “你和周涉刚刚去干嘛了?”   “我说,你怎么那么有钱?”祝荧冷声道,“还能供着我爸打牌?”   他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了半步,看到裴慕隐僵住,勉强扯了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撩起的刘海,露出光洁额头。   仔细看的话,眉梢上有处不太明显的疤痕,以前被裴慕隐问过是怎么来的。   那时候祝荧没说,有些自卑地不让裴慕隐多问,第二天偷偷在镜子前面用指尖拂过眉梢,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现在,他发着抖说道:“他打的,喝醉了酒用烟灰缸砸我,不光是这里,胳膊和腿上也有,还有的被香烟烫过,因为我把我妈给的饭钱藏起来了,不肯让他拿去赌。”   裴慕隐愣了下,没再执着问他和周涉是怎么回事,也没问他怎么会得知自己借钱的事情。   话题被摁死在了祝父上。   “我和你说过我恨他,为什么你就不能懂我一点,不需要你将心比心,但只要代入我的角度想一点点,就干不出这种事吧?”祝荧道。   他还说,裴慕隐,你就是这么爱着我的?   ·   祝荧上班的时候遇到了周涉,那个人说要给他看看裴慕隐背地里瞒着什么秘密。   因为裴慕隐向来与周涉不对付,所以祝荧起初警惕地拒绝了。   但周涉说只打扰五分钟,就在安静的地方说几句话,顶多就是打通电话。   然后他坐到了周涉的商务车里,车门打开,里面散出一股冷气,后座上畏畏缩缩地坐着祝父。   看到祝父熟练地拨号给裴慕隐的时候,祝荧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遍。   拜托,放过我吧,这一定是假的。   可惜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过了一个月都没到,你是全天24小时在给赌场送钱?”   祝荧感觉头皮发麻,这些年因为他爸的浑浑噩噩而酿成的难堪被翻了出来,猛地涌上心头。   他无助地发现自己从没忘记过,也从没走出去、真正摆脱悲剧的影子。   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局促地站在妈妈身边,看着烫伤的许砚付不出钱,被裴母高高在上地数落。   而今天,她儿子在资助噩梦的源头,让人逍遥地过日子,身上穿的衣服比自己的贵多了。   祝荧看到了转账记录,和他爸爸在车上打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祝父没了以往的威风,只是仗着自己是Alpha,力气比Omega大,能把祝荧制住。   他没和前妻离婚之前,父子俩也会打架,只不过祝荧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很弱,打起来只会挨揍挨得更狠、养伤养得更久,也就没再反抗过,大多都是在避让。   他从没见过祝荧这么不管不顾的样子,平时清冷自持的人变得和疯子一样。   他有些制不住祝荧了,抱着头说:“荧、荧荧,你冷静点!”   看祝荧没有收敛,他骂道:“你他妈的这副样子要是被裴慕隐看到了,他吓都吓跑了,才不会给老子打钱!”   祝荧意识到了自己有失态,自嘲般地苦笑两声。   “都走吧,都给我滚。”他道,“你们真恶心。”   再后来,周涉说:“年轻人就是火气重,这点事情倒也不至于说我弟弟恶心。”   “我是说他做出来的事情恶心,不是他这个人恶心。”祝荧漠然道,“论这个当然比不过你。”   “和他待久了以后你都被他带坏了,以前你没那么讨厌我的。”周涉轻声道,“真是让人伤心。”   祝荧道:“你想干嘛?”   “我以为你看到裴慕隐那么帮着你爸,自己都没多少钱,还给岳父还债,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涉怕他不信,多解释了几句:“我当然是最不想看到你和他分手的那个,他要是回家了,倒霉的不是我么?现在搞得我像是挑拨离间。”   祝荧不相信他的说辞,伸手要打开车门下去,门却被上了锁。   周涉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回去。”   他先送祝父去了落脚处,赌场的门口有几个小混混在守着,与祝父勾肩搭背地说了几句话,再看到车里的祝荧。   “这就是你说的摇钱树?长得可以啊,怪不得有人愿意给你出钱。”   “操,你这跟卖儿子一样。”   祝父搓了搓手:“那也是有人买嘛……”   祝荧被他激怒,在位子上冲着周涉说:“放我下去。”   周涉没有给他开锁,慢悠悠地带他去了公寓。   祝荧沉默着,情绪没有爆发口,而闷在心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在家门口是真的不想上去,看到裴慕隐以后感觉头都是晕的。   裴慕隐听着他的指责,说:“我是没有顾临阑那么了解你,他看到你一个眼神,就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而我猜一晚上都猜不到。”   他道:“我不想你每天忙着去打工,也不想你碰到那个傻逼,明明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却得去和那个无赖纠缠。”   祝荧被气昏头了,后颈的腺体因心绪起伏太大而疼到麻木,裴慕隐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纠缠就纠缠啊,我就是不想他打着我的旗号拿到一分钱!你能不能理解下我?”   裴慕隐顿了顿,看祝荧还想说什么,出身打断道:“可是我心疼你,你能理解吗?”   祝荧抬起眼,怔怔地看着裴慕隐。   裴慕隐道:“而你呢?你身上一股周涉的味道,让我想吐。”   最后,他冷漠地喊着祝荧的名字。   他的语调冷得像是夹带着碎冰,浇在祝荧头上,教人彻骨冰凉。   他反问:“祝荧,难道你是这么爱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在本章评论区留言,这周六给大家发红包。 第20章   “你回到家了吗?哦,那就好。最近有组织在搞游行,大晚上的你一个Omega在外面不安全。”   方逸辰说完,笑道:“刚才可把裴哥吓到了,给我们轮番打电话。下回要记得把手机开着啊!”   祝荧的手机一直没有关,只是在气头上什么也不想管。   上次奖学金被挪用后和妈妈闹别扭,自己愤怒又无力,满腔的委屈无处安放,这次被刺激后全部爆发了出来。   直到回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这么对裴慕隐撒气。   他们时常拌嘴,但彼此不会触碰底线,这么过火还是第一次。   祝荧跌到沙发上,喃喃了句“就为个畜生”。   房间被打扫过,厨房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是裴慕隐做的。尽管他讨厌做家务,但同居以来一直在适应这种琐事。   半晌后,祝荧闭了闭眼,感觉眼底一片酸涩。   他没有哭,在年幼时意识到泪水是最没用的东西,只能显得弱势可怜,就咬碎了牙不允许自己难堪,一直到今天鲜少有例外。   他给裴慕隐打电话,这下轮到自己打不通。   听着冰冷的系统音提醒关机,他心里一团乱,也想不好要和裴慕隐说什么。   虽然还是很伤心,但竭力平复了怒气之后,更多的是疲惫和无力,还有对这段关系能否继续下去的不安。   当晚裴慕隐去方逸辰家里住了,方逸辰说:“你的Alpha要易感期了,怕情绪不稳惹得你火气更大,所以在我这儿住几天。”   祝荧心想,真的是不想伤害我,而不是不想看到我?   他没有问出口,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感觉快要被消极的情绪淹没。   睡前他望着屏幕发呆了很久,终是没问“那易感期结束了还回来吗”。   他把脸埋在裴慕隐的枕头里,到天亮了也没睡着。   ·   裴慕隐在方逸辰的公寓里待了一星期,易感期带来的生理性反应逐渐消退。   本不该再烦躁,他却依旧闷闷不乐。   这几天里,他和祝荧一开始在冷战,都憋着气不肯主动和解,直到他在社交软件上发了动态,祝荧迷迷糊糊地留下浏览记录。   动态发布之后就看了一次,当晚的凌晨又看了一次,第二天早上再看一次。   裴慕隐把浏览记录的截图发给祝荧,祝荧回了个表情包,其中的猫咪一脸茫然无措。   由此,他们干巴巴地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仿佛激烈的吵架和质问不曾存在。   但争执的余震还在各自心里晃荡,彼此都能感觉到。   想到这里,裴慕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发现他离开了房间,方逸辰评价了他的精神面貌:“不错,很像刚刚丧偶的鳏夫。”   他牵强地笑了下,打开餐厅的考勤系统,把请假条撤了。   “你们这次怎么弄成这样,不会现在都还在互相怄气吧?”方逸辰碎碎念,“两个人和小孩子一样。”   裴慕隐想了下,不算怄气,但也不算和好。   “你觉得我有错吗?”他恹恹地问。   方逸辰谨慎地观察了下他的表情,提出了假设。   “要是我背着你给周涉好处,不给的话他就会捅你刀,所以断断续续给了大半年。你知道以后想不想三个人同归于尽?”   “嗯,我想过他会反应很激烈,也以为自己会接住他的情绪。”裴慕隐道,“但还是有点……”   裴慕隐没把话说完,沉默了下来。   谈不上对祝荧失望,只是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意不仅没被领情,而且遭到了否认,乃至嗤之以鼻,还是会深受挫败。   他看到桌上有烟,打开点了一根。   以前自己是不抽烟的,有时候圈里几个玩得开的纨绔组局聚会,看他这也不玩那也不碰,调侃他“真是妈妈的好儿子”。   和裴母无关,这仅仅是因为祝荧不喜欢。   这下被祝荧搞得心情复杂,他又好奇尼古丁是不是真的能让人放松。   方逸辰道:“你少抽点,被祝荧知道了要揍我的。”   “他会动手?”   “靠,他就在你面前装乖呢!我特么英语听写偷看他答案,害得他被老师瞪了,他拍我胳膊,压皱了他的卷子,他抬脚就踹我凳子……”   裴慕隐抓了抓头发,想起祝荧明明就是这样的。   心知不能和梁简抗衡却还是惹了对方,考场上敢写错误答案给欺凌自己的同学,偶尔会当一个不怎么爱讲道理、懒得权衡利弊的小疯子。   爱恨往往分明,压着不死不休的狠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觉得祝荧温柔乖巧?   其实祝荧一直是那样,只是因为喜欢而在自己这里变得柔软。   那现在还软吗?   “今天晚上东哥请客去玩,让我问问你去不去,你赏个脸?”方逸辰转移话题,“在家闷了一周了,散散心呗。”   裴慕隐道:“不去,跟老板请假一礼拜了,今天要刷双倍的盘子,同事让我做好手掌脱皮的准备。”   方逸辰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你真在打工啊?”   “废话。”   “都请了七天了,也不差今天这一晚上。”方逸辰道,“大家听说你被家里赶出来了,这两个月也没个声,都想看看你。”   “看我有没有落魄?”裴慕隐讥讽地笑了笑。   方逸辰干巴巴道:“也不能这么说,东哥跟我打听的时候,讲他知道这事以后,新发售的几双鞋子都不忘买一双你的码,等着有机会送你。”   裴慕隐和那个人并没什么情谊,也不稀罕那几双鞋。   看他不领情,方逸辰也不强求:“随你咯!啧,最近感觉他特别爱给人买鞋,之前给江楼心也买了一双。”   “他和江楼心很熟?”   “不清楚,反正江楼心收到以后给他钱了,不算是送的。”   裴慕隐兴致缺缺地看了下手机,被砸碎的屏幕已经修好了,壁纸依旧是祝荧的照片没有换掉。   看到这张漂亮的脸,他又堵心又舒心。   感觉自己在自相矛盾,裴慕隐无奈地笑了下,情不自禁屈起手指,刮了刮图上这漂亮Omega的鼻梁。   下午,西餐厅的员工们忙碌个不停。   裴慕隐在水池前面立了半天,满手都是滑腻的洗洁精。   “帅哥,你是Alpha力气比较大,过来卸一下货呗!”   他关掉水龙头,帮忙搬了两箱海鲜,再看着衣服上的水渍,皱着眉头用纸巾擦了很久。   他不知道的是,有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就在对面的茶楼里,临窗的位置把西餐厅的动向尽收眼底。   裴母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把你约在这里了吗?我觉得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我多说。”   祝荧很安静地坐着,目不转睛地遥遥望向裴慕隐。   这周的分居让他有些憔悴,他过得一点也不好,信息素居然紊乱了好几次,可硬撑着没有联系他的Alpha。   ——虽然很想和好,但不想让裴慕隐误会,觉得自己是被信息素的驱使,并非全然出自于真心。   此刻祝荧紧紧握着茶杯,杯壁温度有点烫,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看得那么入迷,能不能给个答复?”裴母道,“做人别那么自私,你已经在我儿子这里拿到很多东西了,还想要什么?”   祝荧道:“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出了声他察觉到喉咙哑得厉害,听上去很没底气,这段恋爱并不纯粹唯有快乐。   “也对,有这么一个愿意给你出钱的人,就算是当成取款机,也很难割舍。”   “我不是因为这个……”   “你妈妈的烧伤花了多少钱,当我没查过他的账单么?这准确来说都是裴家的,他拿着我们的钱,去做我们不同意的事。”裴母道。   把茶杯搁在桌上,她瞥了眼祝荧:“仅仅凭这个,你就没底气说不。”   祝荧说:“我清楚。”   “你要是真的清楚,不会用这种姿态和我讲话。”   “那我该跪下和您说?”   裴母轻慢道:“如果不是裴慕隐跟着你乱搞,你跪在这里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祝荧没把她的不屑往心里去,自顾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上面写着密码,显然是早早做好了打算。   具体时间可以追溯到胡同那套房子被卖掉的那天,考了状元还收到了学校的奖金,加起来能还清医药费。   他道:“换药的钱也算进去了,一分都没少,您核对下。”   说完,他又专注地看着西餐厅的方向。   这时候裴慕隐放弃了弄干净衣服,染上了一股以前绝不可能忍耐的海鲜腥气,冷着脸在擦桌子。   祝荧再度开口:“小裴借了我爸爸一点钱,我也会还的,我可以写欠条。”   他的自尊心很脆弱,一个廉价的数字就能压垮。   或许在某些人眼里都不存在,存在了也很可笑,总之是一种不太必要的东西。   但即便摔在地上很多次,他还是会试图捡起来。   “阿姨,我离你们近点,你们就会觉得我是个下一秒就要拿出饭碗的乞丐。尊重对我这种人来讲大概是天生不配有,其实我都快要没感觉了……”   祝荧喃喃:“但在这件事上,我希望能体面点,至少请您正视他对我的心意。”   他起身离开了包厢,走之前想要结账,被告知这是裴氏旗下的酒店衍生产业,只需要那位夫人签单就好了。   祝荧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坐在了西餐厅的等候区里。   他想了很久,终是没走进去。   既然裴慕隐没有告诉自己,肯定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份艰辛,被这么粗暴地揭穿会不好受。   祝荧默默地说,可是自己心里沉着这么多重量也很难受啊。   他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然而想着,想要拥抱裴慕隐,想要亲吻裴慕隐。   还想要告诉自己不够成熟的爱人,穿着被弄脏的衣服也很帅气。   他不得不承认,他再窒息也放不下。   ·   晚上去酒吧上班时,祝荧时不时为了裴慕隐而走神,无意在调酒时挤多了柠檬汁。   客人本就有些醉意,喝了以后大发雷霆。   他道歉了几次,没有被接受。   “你眼睛瞧着长那么水灵,实际和瞎了一样!”   客人骂着:“操他妈的,一桩桩事情都不顺心,狗逼周涉还抢我小情人,老子还没玩腻呢,缺不缺德啊?”   祝荧僵了僵,最后硬是往胃里灌了三杯酒,客人才大大咧咧地歪在卡座里放过了他。   客人摸着下巴:“你侧脸和那婊子长得挺像的,这颗美人痣……”   祝荧冷冷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不让他摸到自己的脸。   “像谁?”   “像周涉撬的墙角啊,还能是谁!”客人醉醺醺说,“妈的,你是不知道,他这个私生子就要坐到接班人的位子上去了,我根本不敢得罪他!”   祝荧想着,怪不得裴母那么急切地想要他和裴慕隐分手。   他不懂这些势力角逐,可是隐约地有些担心。   无论如何,那里都是裴慕隐的家,被占着的是裴慕隐曾经应该得到的东西……   就在他不禁去留意这些有关男朋友的点滴时,处在漩涡中心又不屑争抢的主角来了。   裴慕隐过来时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性,比如祝荧已经消气,或是郁郁寡欢,亦或是两人又要一顿吵……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没想到祝荧在卡座里陪人喝酒。   桌上放着空酒杯,祝荧脸颊发红,肯定喝了不止一点,单手握着客人的手腕,摁在沙发的靠垫上。   美丽的少年正低头说着什么,好像在认真地打听问题。   裴慕隐冷笑着想,算了吧,这种场合能探讨什么正经事?   “他桃花运可真好,前几天有刚成年的高中生来喝酒,还问他要联系方式。”   “我也想要和小狼狗加好友!”   几个销售在窸窸窣窣地聊着,继而发现裴慕隐在旁边,瞬间收了声。   裴慕隐没进去,脸色很差劲地转头就走。   刚走到门口,他顿了顿步子,就接到江楼心的电话:“小裴,真的不来玩呀?好多人这段时间都没见过你,让我劝你来。”   距离祝荧下班还有半个小时,裴慕隐跨出酒吧的大门:“我来。” 第21章   江楼心以为裴慕隐是不会来的,只是自己架不住其他人软磨硬泡,打了个电话过去做做样子。   不料裴慕隐居然同意了,江楼心有点发蒙。   他小声问方逸辰:“不是说他下班了应该会去跟祝荧和好吗?”   方逸辰道:“可能洗盘子把人洗傻了吧。”   可以为了恋人做到这种地步,江楼心觉得很佩服,如果换成自己,他应该没裴慕隐那么能坚持。   他继而想,别说脱离家族的庇护,自己连申请想去的大学都做不到。   江楼心正发愁呢,方逸辰挑起了话头:“你接下来去哪儿有着落了没有?”   “我想留在这里,可是父亲打算送我出去,他劝我别不识相。”江楼心道,“再不听话就把我塞到军校,以后去边境拉我的小提琴。”   “以顾临阑的成绩,和你一起出国也不是不可以。”   “他不会把父母放在这里,自顾自去国外。”   “为什么?”   “他爸妈是聋哑人。”江楼心指了指耳朵,“总有时候不方便,需要他帮忙,他放心不下。”   方逸辰道:“那你有没有把你家这情况告诉他?不要到时候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江楼心抿起了嘴,看来是没说。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临阑开口,之前说得挺好,自己会报本市的音乐学院,和他天天见面,趁着大学悠闲能去外地看山看海。   顾临阑不仅深信不疑,而且满怀期待,前几天还和自己分享了旅游攻略。   思及此,江楼心很不愿意面对现实。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真的尽力了,自己的确填报了那所学院,只不过之后被父亲发现并强行取消。   “洗盘子的怎么还没来?”江楼心决定未雨绸缪,“我要向他讨教一下,闹矛盾后要怎么收场。”   过了会,裴慕隐来了。   虽然没有火气冲冲,但表情很冷,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江楼心问:“你干嘛呀?咦,我刚才发短信让你带着祝荧一起来,你没有和他讲?”   裴慕隐意味不明道:“他在忙,算了。”   感觉到裴慕隐的情绪低落,江楼心不去触霉头,尽量避而远之。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和江楼心一样有眼力见,其中几个Alpha和裴慕隐的交情不深,摆出的架势却和好哥们一样。   朝裴慕隐问东问西的,眼神不住地往脸上飘,似乎借此确认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奇怪的是,以往就算没人关注,他也会表现出一副自若的样子,证明对当下的生活心满意足。   今天就和撞邪了一样,他臭着个脸,感觉在场都欠了他的钱迟迟不还。   东哥一瞧这恹恹的神色,猜他是情路不顺:“和那个Omega吵架了?”   裴慕隐道:“没有。”   他想,要吵就压根不会来这里,该在酒吧里守着。   可是自己一句话都不想和祝荧说。   “哦,要咱们说,你这牺牲也太多了点。”东哥道,“是你家别墅不够宽敞,没外面的房子舒服,还是车库里超跑开腻了,非要和人挤地铁?”   江楼心眼见裴慕隐眉目之间戾气更重,急忙打圆场:“多不多不需要别人说,自己乐意就行了。”   裴慕隐勾了个笑,眼神却还是冷的。   尽管自己克制着,表面上维持了冷静,实际还是被三言两语挑起压了一路的郁闷。   他为祝荧牺牲了这么多,祝荧为什么不能更在乎自己一点?   被作祟的占有欲撩拨,裴慕隐不甘地想着,为什么他给了祝荧自己的全部,却只得到了祝荧的一小部分?   祝荧还会把目光落到别的Alpha脸上,和那些Alpha喝酒,社交软件里存在着前仆后继的追求者。   虽然好奇心害死猫,但东哥还是好奇:“你这样子,那个Omega也有这么喜欢你么?”   裴慕隐在走神,闻言想说“这不是废话”,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他眼神黯然道:“谁知道呢。”   这里鱼龙混杂,一个个的各抱心思,他其实不该显露太多的真实情绪。   可他有点忍不住。   一个等级最高的Alpha在大众认知里应该稳重自持,在信息素的作用下能够随心所欲地挑选心仪的伴侣,有很多Omega愿意围绕在身边,再不济也不会为了Omega而患得患失。   但他就是为祝荧吃醋,用尽了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控。   这时,嬉笑打闹的人群里突然有Beta道:“做个游戏不就知道了?”   ·   祝荧满是倦意地回到家,发现屋里和想象的不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于是茫然地在门口站了一会。   分居一周了,裴慕隐怎么还没回来?   他失魂落魄地洗漱好,躺在双人床上,过了五分钟,又起来打开衣柜,挑出一件裴慕隐的衬衫。   祝荧犹豫了下,终是放在鼻尖嗅了嗅,继而把衬衫团起来,塞到了被窝里。   他再钻进了温软的棉被中,蜷缩着抱住那件衣服。   今晚他在酒吧干得很累,本以为那个客人熟知局面,哪想对方只是一知半解,察觉到自己有些好奇,故意编了一些谎话,骗自己多聊一会。   要不是编到了裴慕隐头上去,他还识破不了。   祸不单行,下班前碰上每月的盘货,他被老板喊住,多花了半小时帮忙点库存。   祝荧吸了吸鼻子,在被窝里想着,真倒霉啊……   难道所有的运气都拿来当状元了吗?可是这状元当了也没什么用,奖金全拿来补医药费了,自己并没有享受的实感。   祝荧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再想这些无法扭转的事情。   他在喜欢的薄荷味里慢慢有了困意,把那件衣服搂得更紧了点,接着手机亮了。   看清楚联系人的时候,他眼睛睁大了些。   “小裴,要我给你开门吗?”   裴慕隐道:“我在外面玩,还没有回来。”   祝荧揣摩着他的态度,小心翼翼道:“那我等你。”   “你要睡了?”   “还没有。”祝荧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换上的情侣睡衣,“是不是喝了点酒?我可以来接你……我现在很精神。”   “我突然很想吃蟹黄小馄饨,但是离我这里有点远。”裴慕隐道,“那家店也没有外卖。”   之前裴慕隐从来没有和祝荧提过这种要求,在家的时候自有人帮忙跑腿,离开以后就尽量戒掉了少爷脾气,有意节约了起来。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祝荧愿意去惯着男朋友。   他并没多想,问:“哪一家呀?”   裴慕隐报了个品牌名:“连锁店离家挺近的。”   祝荧查了下导航,也就五分钟的距离。   快要换季了,夜间温度稍低,他出去觉得冷,回来披上了裴慕隐的外套。   到了那家店以后,祝荧发现居然关门了。   [感谢各位顾客的支持,本店将要装修半个月!]   他有些失落地打开手机,想告诉裴慕隐买不了了,然而指尖碰上屏幕,他并没有发消息过去。   既然是连锁店,别的地方也在卖吧?   祝荧查了另外几家店的位置,可惜都离自己很远。   现在这个时间点没有公交,连打车都难,他只能骑共享车过去。   幸好祝荧之前四处打工,时常深夜下班再骑车回去,现在这样也没觉得太累,如果是别的Omega估计会中途没力气。   半小时后,他买到了热腾腾的小馄饨,在微凉的天气里都出了一层薄汗。   可惜的是这段路远离市中心,和他回胡同时的车水马龙不同,有些路面并不平整,路灯也不多,昏暗的光线下没法看清楚障碍。   他被颠簸了一下,整个人都摔在了路边。   小馄饨的打包盒翻了个转,祝荧只捂了膝盖半秒钟,就伸手把去盒子摆正。   只可惜汤已经洒了大半,塑料袋冒出一股食物的香味。   祝荧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来,但他的腿有点酸软,体力不支地坐回了地上,第二次才勉强成功。   身后是成堆的娱乐会所,本市最大的几家休闲场所都聚集在这里。   有打扮靓丽的帅哥美女在门口接客送客,见路上有人摔跤了,疑惑地多看了几眼。   祝荧感觉到了那些人的视线,有些难堪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你怎么大半夜在这里?”   上班的时候祝荧听说周涉挖了别人的墙角,现在周涉就搂着那位“墙角”路过了他。   这他妈是什么孽缘?   周涉问完,道:“是和裴慕隐一起来的?我听说他今天也在这里。”   虽然他用着提问的语气,但绝对是明知故问。   祝荧这副狼狈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玩乐的。   “你干嘛遇到他以后就盯着看?有那么好看么?”周涉身边的Omega道,“我们快点回酒店啦。”   那个Omega和祝荧其实不像,非要说的话,除了有美人痣外,只有侧脸在某种角度有点微妙的神似。   美丽归美丽,他缺了祝荧身上的清冷感,对比之下被衬得有些寡淡。   周涉没有理睬他,和祝荧道:“我送你回去吧。”   祝荧冷淡地说了句“不用”,一瘸一拐地扶起那辆自行车,再把打包的小馄饨挂在车把手上。   他心里很烦,身体又疲倦到了极点,一时都没发现自己的红绳断了。   那是裴慕隐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没了家里的经济支援,小少爷都不知道买什么礼物好。   自己表示他能一直陪下去就好了,他却坚持说生日要有点仪式感。   后来他们结伴去了市外山上的寺庙,祝荧时不时走神,而裴慕隐很认真,虔诚地祈祷后,笨拙地编制了这根红绳。   那时候因为裴慕隐太过投入,祝荧问他:“你有信仰?”   裴慕隐道:“没有啊,但万一灵验呢?”   然后他把红绳系在祝荧白皙的手腕上,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已经被我牢牢牵住了。”   而现在,祝荧在确定自行车没有摔出毛病不需要赔偿后,松了一口气。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慢吞吞往前走了几步,大概是能忍受膝盖的痛感了,再骑上了车。   周涉望着这道清瘦的背影,说没有心痒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弟弟的恋人是个很棘手的Omega。   他抬脚要走,看到了地上的红绳。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好笑,因为自己居然一眼就猜到了红绳是裴慕隐编的。   几条丝线有点松散,做的人肯定是初学者,且不擅长这些细致活。即便有心弄好,这歪歪扭扭的绳子也是极限了。   周涉示意男伴去捡,男伴不情不愿地弯腰拾起来,再凑到他怀里,晃了晃红绳。   “你哄我一下,我就给你。”男伴说。   周涉嗤笑:“别闹,我不会哄人。”   男伴意识到周涉只是把自己当做个消遣物件,并不会给多余的感情,于是悻悻地递出去。   周涉用白色的手帕把红绳包起来,那抹颜色艳得好似一滩血。   因为祝荧平时不会在外人面前散发信息素,就算是结合期无意漏了出来,也会立即压制住,所以周涉并不知道他的味道。   红绳上残留了一点香气,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玫瑰。   ·   祝荧回到家时,裴慕隐依旧没回来。   他把馄饨倒在陶瓷碗里,扔掉湿透的塑料袋,再去洗了个手。   这时他才发现红绳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没有戴,也许是之前摘掉了随便一放,就在家里找了几遍,可惜一无所获。   “不会被小裴带走了吧?”祝荧纳闷。   只是两人没有闹掰,不至于带走这种具有定情意义的东西。   想到这里,祝荧挣扎着又找了一遍,还是没见红绳的踪影。   他趴在桌上叹气,又是责怪自己弄丢了礼物,又是担忧恋人会因此闷闷不乐。   他感觉得到裴慕隐有些敏感,怕这件事情会增添对方的患得患失,便决定开学前去庙里重新买一根。   刚计划完开学前还需要做些什么,裴慕隐开锁推开了房门。   祝荧压着腿上的疼痛,尽量让走姿自然一些,然而依旧被察觉到了古怪。   “你的膝盖怎么了?”   他不想说来惹人怀有歉意,道:“之前在桌角磕了一下。”   尽管他说没事,裴慕隐还是卷起了他的裤管,冲着那圈淤青皱眉头。   “抽空应该把桌角都包上软垫。”裴慕隐说。   祝荧哭笑不得道:“那是家里有小宝宝才会这么做,我下次会注意的,不用这样。”   裴慕隐道:“你不是宝贝吗?”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接了这句话,大概心里一直这么想,讲出来也不嫌别扭,搞得祝荧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真的假的,谁会把宝贝丢在家里一星期?”   说完,祝荧很希望能撤回,这句话很难不让人回想起之前的矛盾。   但他不想翻旧账,至少在现在,不想再去拉扯,强求他久居上位的恋人真正懂得自己的心思。   两人的出身天差地别,在这类问题上,不是互相袒露了心迹,就能感同身受、彻底解决的。   他愿意交给时间,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贴近、磨合,再和解。   祝荧嘀咕:“我没有怪你……”   裴慕隐沉默了一会,道:“我怪我自己,易感期躲了那么久,真怕你在我看不到的时候跑了。”   祝荧听得云里雾里,笑了下:“你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我怎么会跑。”   之后应该说一些缠绵的情话,可是祝荧常常含蓄,爱意都只是闪烁在眼里。   他开玩笑:“既然那么担心,就要对我好一点,世界上其他人都没你对我好,我还能走去哪里?”   裴慕隐喜欢这种有些天真的霸道,抬手摸了摸Omega蓬松凉滑的头发。   他想,和祝荧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是很容易被蛊惑。   光是接触到眼神,心里的怀疑和不安就会一扫而空,认为祝荧绝对爱着自己。   等到分开后,他又会陷入彷徨……   这份亡命鸳鸯般的感情居然在被质疑,裴慕隐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又好气,可是无法停下。   可能是失去了太多东西,因此格外不安,生怕自己一败涂地。   夜里,卧室点着一盏小灯,祝荧的脑袋抵在枕头上,唇齿间溢出喘息,纤细柔韧的腰肢被双手握住。   他不懂裴慕隐到底是在哪里受到了刺激,一遍遍地问“你喜欢我吗”。   “比起他,你更喜欢我?”   “那有没有最喜欢我?”   “你只喜欢我吗?是不是只喜欢我?”   祝荧眼角潮红,泛着一层水光。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从嗓子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字眼,勉强做出了回应:“是、我只喜欢你。”   裴慕隐吻了吻他眉心的美人痣,说:“我也只喜欢你。”   屋里的动静直到天际放亮才消停,窗帘拉得死死的,不透进来丁点日光。   祝荧疲惫不堪地侧躺着,额头靠在裴慕隐的肩膀上。   露出来的后颈被Alpha咬了好几下,牙印层层叠叠地积在上面,痕迹有点深,差点就要被完全标记了。   他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要醒过来,确认裴慕隐就在身边。   有次无意吵醒了裴慕隐,裴慕隐问:“还有力气?嗯?”   祝荧缩回了被子里,也不回答,只是贴裴慕隐贴得更近了点,鼻尖蹭了蹭柔软的睡衣布料。   他闻到了薄荷味,在放松中再度坠入混乱的梦境。   ·   开学前夕,裴慕隐得偿所愿买了洗碗机。   不是单纯为了自己,他也希望祝荧能够远离洗洁精。   祝荧知道他是西餐厅发工资了,估计拿的小费还挺多,装作不懂道:“去哪里捡钱了?”   裴慕隐胡扯:“你旺夫,我躺着都在生财。”   为了表示庆祝,他邀请江楼心过来吃饭,并参观事后的机器洗盘子过程。   “你可以把顾临阑带来。”裴慕隐道,“但是他不可以逗祝荧笑,也不能聊一些我不知道的往事。”   江楼心没精打采道:“别带他啦,最近我看到他就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和裴慕隐聊是聊不出好办法的,这位大少爷顾好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够呛,他选择去找祝荧分享苦恼。   “你是不知道我父亲有多凶,我偷偷摸摸给音乐学院交了申请,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不能这么用吗?你知道意思就好,反正最后被他截下来了。”   江楼心道:“我根本就没办法,可是和顾临阑吹过牛了,也不好意思和他说。”   祝荧道:“我觉得你再这样下去,就他一个人不知道你要出国的事情,到时候会伤心的。”   江楼心抓狂:“可是我不想出国啊!”   “不想和不会是两码事吧?你别逃避现实。再说异国恋不是什么阻碍,不用当成大问题。”祝荧说,“蒙骗的后果更严重一点。”   “说不定我有勇气学习裴哥的做法呢。”   祝荧看穿了他,笑道:“要是有这魄力,你在申请表被撕掉的时候就做了。”   江楼心道:“哎呀,我真的很喜欢他,就和你喜欢裴哥一样。”   “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急着表白了?”裴慕隐插嘴,“要我说,你就赶紧给他打个电话,把情况讲清楚,然后该认错就认错。”   “错也是我父亲的错,我哪里有错?”江楼心不服气,“你难道不知道江锡的手段有多强硬?想反抗都没辙!”   他怕祝荧听不懂,举例:“如果裴哥是在我家闹叛逆,没能出门就会被我父亲一巴掌扇回房间里。”   祝荧无动于衷:“所以?”   看这对情侣态度一致,江楼心道:“没有所以了,你们都不怕挨骂挨打,我怕的。”   参观过自动洗碗机,他更是心事重重,估计是代入了自己哪天被赶出家门的惨状。   他就是个温室里长大的Omega,娇气,有点怂,还很爱回避。   在顾临阑那边担不起男朋友的责任,在江锡和许砚这里也无法让父母满意。   走之前,他磨磨蹭蹭地拉住祝荧的衣角:“你不要告诉顾临阑噢。”   “这件事只适合你亲自说,我不会代劳的。”祝荧慢悠悠道,“除非你想我送一程。”   江楼心战战兢兢,垂头丧气地走了。   开学后,祝荧在T大遇到了顾临阑,不确定他有没有得知江楼心之后要出国的事,也不好直接问。   他很担心顾临阑还被蒙在鼓里,旁敲侧击了下,居然真的是这样。   而且不知道江楼心用了什么办法,在学籍被调到国外的情况下,还能在这里就读。   祝荧觉得不揭穿真相的话自己不太义气,直接讲出来又有点……   就在摇摆之际,裴慕隐过来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他的脑门。   裴慕隐刚从办公室出来,瞥了眼顾临阑,再和祝荧说:“走不走?”   祝荧被拉走以后,还想发愁这件事,就被裴慕隐带到了超市里。   他被塞了两包薯片,全是自己爱吃的口味,抬头再看到附近有两个Omega在偷瞄着裴慕隐,而裴慕隐浑然没在意。   到了货柜前面,裴慕隐还往上面放了两盒避孕套。   如果目光可以变成实体,祝荧感觉自己快要被戳穿了。   可能是高三那年偷偷摸摸谈恋爱谈得太憋屈,裴慕隐现在肆无忌惮,能有多高调就有多高调。   Alpha的占有欲很强烈,即便没有结下永久标记,也时刻想要宣告主权。   祝荧用脚尖很轻地踢了下他的鞋,裴慕隐似乎反省了下,然后又往上加了两盒。   祝荧:“……”   他觉得自己不仅能回答“和校草谈恋爱有多招摇”,还能写“和神经病在一起有多无语”。   两人读的是数学科学系,课程安排得很满,每天早上起床后,几乎到了傍晚才会回公寓。   今天比较走运,刚回到家里,外面才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祝荧想感叹些什么,就被房间里的花吸引住了视线。   裴慕隐牵过他的手,摸过他手腕上重买的红绳,提醒:“恋爱纪念日。”   祝荧抱歉地说:“我都没有记住……”   这段恋爱开始的时候,他状态很不好,忙着去监护病房照料母亲,又肩负着高三的压力,还得思考怎么样才能补上医药费。   以至于他都记不清具体的日子,只知道是在夏天的尾声。   裴慕隐轻哼:“暂时不能原谅你,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我。”   窗外隐隐传来雨声,他们靠得很近。   祝荧难为情地圈住裴慕隐的脖颈,贴在耳边说:“谢谢老公。”   ·   几声闷雷伴随着小雨,暑气渐渐散去,而秋意正浓。T大食堂门口都是打着伞的学生,裤脚管被溅上了水珠子。   因为裴慕隐被教授叫走了,祝荧和一个同学结伴去吃饭。   同学津津有味地看着某个网红的推送,网红剪了一段有关于寻欢作乐的主题视频,开心地分享自己的经历。   “我上个月去了一个富二代办的酒会,唔,具体有钱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他订的那个地方,很多名流世家的公子哥都爱去,比如那天裴家的大少爷也来了,一晚上的低消等于我一个季度的打赏。”   这个“大少爷”不可能是裴慕隐,只能是周涉。   祝荧蹙了下眉头,不解,周涉在公司里再怎么被器重,也不至于向公众承认身份?   之后,网红晒出了那天录的视频,画面里的是裴慕隐,正和方逸辰坐在一起,听着一个Beta说些什么。   同学道:“你男朋友好上镜啊,比网红好看多了。”   祝荧笑了下,看了下视频中裴慕隐的衣着打扮,是自己买小馄饨摔跤的那天。   紧接着,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脆弱得如同快要被雨水拍打零落的花瓣。   视频没有对音频做处理,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Beta在嘀咕些什么。   ——“做个游戏不就知道了?”   ——“你就故意让他买个很难买的东西。”   ——“考验人的忠诚度和考验狗差不多,看听不听使唤就行了,再远的飞盘都会有狗乐意跑去捡,那个Omega不会有太大区别。”   ——“他也去捡的话,就再玩玩吧……”   啪嗒。   同学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看到祝荧面色苍白地盯着地上的筷子。   “我帮你去换一双。”同学道。   祝荧拦住他,说:“不用了,我吃不下了。”   “你怎么胃口小啊?再多吃点,我去帮你换筷子!”   与此同时,视频里的网红开始求打赏:“各位老公,麻烦喜欢这期内容的话就多多刷礼物吧!谢谢老公!”   不由得同学再说,祝荧忽地站了起来,快步朝门口的水池走,继而顾不得形象地弯下了腰。   他在晕眩中犯呕。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情节改动,结尾应该是小裴离开酒吧,看到最初版本的妹子辛苦刷新下。   被三次元的插曲耽搁了更新,连夜赶了赶希望大家起床就能看,我眼皮子打架了,所以没写到原本计划的爆吵,今晚加更续上。   感谢每个愿意追文的姑娘。 第22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话剧散场时已经从最初的小雨变成暴雨。   剧院门口挤着一群人,要么喊室友过来接送,要么匆忙撑开湿漉漉的伞,水珠弹到身旁同学的衣服上。   江楼心坐在里面的贵宾休息区,胳膊压着一本刊物,因为有一页印着许砚的脸,所以他特意拍了下来。   本来想分享给他的爸爸,看清楚新闻标题并不是什么好话以后,他删掉了图片,并把那张纸撕下来揉成团。   许砚在结婚前是科学院的研究员,有很多Omega视他为偶像,希望能变成他那样优秀独立的人。   在他和江锡结婚后,这份期望逐渐变成了失望,使他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反面例子里,被许多Omega恨铁不成钢地抨击。   江楼心不太了解这些矛盾,也对各方权力的勾心斗角一头雾水。   说出来可能大众都不信,尽管他家处在风口浪尖,争议话题不断,但他被保护得太好了,除了吃喝玩乐,其他的都不太明白。   有时候新闻系的学生会拦住他做采访,他一问三不知,也没自己的主意。   [被养在温室里的笼中雀,生来就与真正鲜活的事物隔离开,即便听到了呼喊和口号,也不会有什么触动。这到底是人,还是装点权贵的漂亮饰品?]   [他就是真的不懂这些,这比反对更可气,同一片天空下居然有Omega这么麻木地半死不活着!]   有记者这么评价他,他当时生气了,又无可奈何,只好暗自诅咒那家报社倒闭。   正在回忆时再度把自己弄蹿火,侍者给他端了甜品和一壶荔枝红茶。   江楼心把手头这本公共刊物买了下来,道:“麻烦把牛奶直接加到茶里,我现在想一口闷。”   “怎么了?”侍者问。   “浇浇火气。”   江楼心说完,看到顾临阑在入口处做登记,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冲着Alpha开心地招了招手。   顾临阑走过来问:“话剧好看吗?”   “不怎么样,要是你可以翘课陪我的话说不定就好看了。”江楼心道,“待会我想去你们那边的食堂吃晚饭。”   他要赶着饭点过去,桌上的甜品捞三下就没了,茶也被当做白开水似的被潦草喝完。   顾临阑道:“那里的饭菜不会被抢空的,你别这么着急。”   江楼心道:“你快打听下之前给你递情书的人在哪栋食堂吃,我要坐在他对面。”   敢情是为了这种事要来T大,顾临阑道:“我已经和他讲清楚了。”   “给你写了整整三千字情书,怎么可能这样就死心!”江楼心道,“肯定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很小气,且不加掩饰,顾临阑不懂这有什么好计较的,不过这位Omega估计也是无事可做,就为这些操心。   实际上,江楼心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看话剧的中途还接电话挨了一顿父亲的责骂。   他没告诉顾临阑自己要去国外读书的事情,是因为自己之前一鼓作气,越过江锡和许砚,给学校写了封信件自愿退学。   这件事被校方告知了江锡,男人今天大发雷霆,在电话里警告说今晚回去要他好看。   江楼心倒也不怕,还有心情回去继续看话剧,反正天塌下来了都有许砚顶着,江锡顶多冷嘲热讽几句。   晚上终究是没能在情敌对面吃饭,顾临阑和他刚走到食堂门口,就被一通电话给支开了。   江楼心问:“什么事?”   “我爸爸的脚崴了下,妈妈在照顾他。”顾临阑道,“待会我陪他去医院看看。”   他神色有点焦急,看起来这顿饭是不好吃了。   江楼心道:“你快点过去吧,正好我也回家吃饭,我父亲急着见我呢。”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委屈,然而顾临阑在担心家里的情况,没注意到其中的古怪。   他送江楼心去坐车,江楼心忍不住想,要是顾临阑能换一对父母该多好?   那样就可以和自己一起出国了,撇开自己这点私心,顾临阑也明显因为父母的残疾而有不少负担。   前途这种远的东西先不说,就现在,家里有了点麻烦就要放下学校的事情去帮忙。   江楼心没有家人的观念,自己亲近的许砚完美到挑不出毛病,讨厌的江锡则是干脆利落地能有多远滚多远。   极端的好与坏使他的想法简单到自私,不懂亲情的厚重与复杂,一家人共同承担生活的苦处,另有一番值得守护的温情。   临别前,江楼心道:“叔叔应该不严重吧?严重的话我可以帮忙喊医生过去。”   顾临阑道:“就是崴了一下,不用担心。你回到家了发条消息给我,最近你家那边游行太多了,不太安全。”   江楼心点点头,以为自己不会遇到这种破事,也没多心。   没想到今天真的被他撞上了。   中心区的护卫队已经过来维持秩序,催泪弹的雾气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横幅上写着平权、易感期、资本家一类的字眼,江楼心没认真看,就被赶过来的保镖匆匆接走。   回到家,江锡在发脾气:“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到底抽什么风非要留在这里,你倒是说点理由出来?”   江楼心自然不会说自己在和顾临阑谈恋爱,省得江锡为难人。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副不成气候的富家小少爷样,江锡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是为了学校和我杠,明天就是为了联姻闹翻天,养你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为的不就是你长大了能为家里做点事?”   许砚劝架道:“好了,他是你儿子。”   江楼心第一次冒出很强烈的反驳的念头,想说江锡无理取闹,他和顾临阑之间,顾临阑从没要自己做不情愿的事。   “你要尊重我一点。”江楼心别扭地说。   江锡道:“你还懂尊重这个词了?知不知道要别人把你放在眼里,需要你自己努力?你看看你配不配?”   江楼心突然记起游行标牌上的字句,重复道:“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自主权!没你赚得多,我就活该被打压了吗?”   江锡笑出声来:“有本事你就和裴家那个一样,别拿家里一分钱,吃着我家米还跟我叫板。”   “你本来就有我的抚养义务!”   “不和你多说,给我收拾好行李滚去国外报到。”江锡道,“否则我让你大哥押着你去。”   江楼心吵不过这个老油条,朝许砚求助,许砚只是向他抛来赶紧打住的眼神。   被这么一通折腾,江楼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冷静了半个小时,才记起来忘给顾临阑发消息报平安了。   他摸了摸手机,倍感无奈,吵的时候气昏了头,把手机拍在了茶几上。   江楼心突然有了种不蒸馒头争口气的胆子,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   因为以前有保姆帮自己收拾,所以他不太会叠衣服,把东西堆得皱巴巴的。   这些做完,他拖着箱子就要离开,路过客厅时,许砚不在,江锡戴着老花眼镜在看报纸。   “要七星酒店一日游?”江锡道,“就市区里转悠转悠得了,别走太远,省得投降的时候还得开长途来接你。”   江楼心就像被点燃的鞭炮:“再过七十年我都不会回来!”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就往外走,出门才发现没电关机了。   他找了个住在附近的东哥,东哥注意到他今天穿的球鞋就是打赌的那双,说:“穿着挺好看啊。”   江楼心哼哼着,架不住肚子饿,打算去餐厅边吃饭,边给手机充电,再给顾临阑报个平安。   这顿是东哥请客,捎着一个朋友,三个人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   江楼心的行李被寄放在前台,期间被询问了是不是要旅游。   “我记得你快要出国了啊,是今晚的航班?”   “没,我爸替我买了下周的。”江楼心道,“不想走。”   朋友问:“为什么,人追到了,做赌注的球鞋也拿到了,还有什么没摆平?”   东哥笑了起来:“追个屁,他全程认错一个!本来要和裴慕隐抢人,没想到抢了人家的好朋友,从头到尾搞错一个。”   “我靠,那怎么办?”   “追都追到了,只好将就着把戏演下去咯,再找个机会甩了,不用影响风评。”东哥道,“你要抓紧啊,下周就得出国了。”   江楼心无意与他们辩驳,也想不好怎么和顾临阑诉说自己这挣扎了数次的反抗过程,打算打几天草稿。   他潦草说:“都拖了那么久了,再让我拖几天。对了,服务员呢?我手机开机了吧,拿过来让我发条短信。”   餐厅没有插头,也没可以借的充电宝,他让人帮忙拿到后台去充。   江楼心轻哼着歌,推开门,整个人僵住在原地。   顾临阑拿着他的手机,不想直接交给他以免有接触,轻轻放在了走廊的花瓶架子上。   顾临阑和他说:“不用给我发了。”   ·   过了足足半个小时,祝荧还是没消化这件事。   那个Beta言语间的轻蔑令他不适,更让他难受的是,裴慕隐沉默着,没有打断那些恶毒的话。   为什么?是裴慕隐也觉得能抱有这种训狗的心态,去试探自己的情感?   后来吃到那碗馄饨,裴慕隐会和那个人分享吗?   说自己确实经受住了考验,就是馄饨的汤好像少得不太正常。   祝荧胡思乱想着,觉得自己的付出在这层滤镜下,居然像是一场滑稽可笑的挽留,渺小卑微地证明自己还能“再玩玩”。   如果是别人转述他,他不会相信裴慕隐在背后会这样动摇过。   只是真相现在直白地摆在面前,祝荧查找到了那个网红,自虐般地重复看了五遍,到现在还在循环播放。   他觉得胃里有点恶心,可能是没怎么吃饭的缘故,整个人也阵阵发晕。   晚上八点,裴慕隐沉闷地回来了。   教授是裴母的旧识,也做过顾问,与他说了些裴家的现状。   几方势力在互相倾轧争斗,尽管裴父的秘书问过他是否能签放弃股权的合同,但不会让他真的去签字。   不然变动太大了,消息被有心人爆出来的话,股价撑不住。   最后,教授道:“你家没了你会怎么样,祝荧没了你又会怎么样?你们两个不合适,苦苦撑着没有意义,你要是能放手,对他也是早点解脱。”   看他不讲话,教授还说:“夫人还没有刻意为难过他,再这样下去,你不仅在耽误自己,也是在害他。”   裴慕隐被这番话搅得心烦意乱,克制着的不安感又开始躁动,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他的感情合着是在害人了?   哪天他妈妈要是使绊子,祝荧有没有可能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明明一开始划分了界限,自己不再依附家里,长辈也不再插手自己,现在将要被蛮不讲理地破坏,让裴慕隐觉得很混乱。   回到家以后,他发现祝荧脸色很差,安静地坐在客厅里,教自己不想开口说话。   敏感细腻的心思被祝荧的冷淡拨动了下,捕捉到了氛围中暴雨将至的气息。   这微妙的平衡是被祝荧打破的。   祝荧道:“那天去和一群人喝酒,包厢里没有点夜宵?”   “点了。”裴慕隐不明所以道,“不过我没怎么吃,都是些……”   他想说都是些重油重盐的食物,这一年来跟着祝荧的喜好吃惯了清淡口味,对那些有点咽不下去。   “你也没怎么吃馄饨。”   裴慕隐道:“当时有点凉了。”   其实那时候他都没怎么在意馄饨,和祝荧一周没见面,见到了就不可自制地将整颗心都放在了对方身上。   想多聊一会,多抱一会。   再说自己那时候也不是真的很饿……   “边上那家连锁店关了,只能跑去另一个区买,来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祝荧道,“就算是夏天也没法热腾腾的。”   裴慕隐没料到祝荧会跑得那么远,在察觉到语气中的火药味,随即皱起了眉头。   祝荧没有迎上他的目光,低着头动了动嘴唇,竭力压着声线,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那个Beta对你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他道,“网红发视频时没消音。”   直到这个时候,祝荧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在意的隔阂不能拖着交给时间来解决,否则在往后的每一次矛盾中,都会被翻出来持续折磨着自己。   两次冲突叠在一起,他无法不去想,他的恋人即便靠近了自己,心也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就当他的自尊心太经不起挑衅,把他和狗放在一起对比,对他来说是一种无法接受的羞辱。   裴慕隐不清楚那段视频的内容,回忆了下有谁和自己讲过话,随即心里了然。   “他说话没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这种听了都不生气,是压根没长心吧。”祝荧道,“你听了不觉得难受?”   裴慕隐道:“是他讲出来的,又不是我,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面对祝荧越来越冷漠的态度,他比起不耐烦和疑惑,更多的是茫然。   这种茫然带来的无措甚至令他感到恐惧。   他怕祝荧和自己吵架,怕自己不懂对方的心思,接不住对方的情绪。   又来了,又是这种无力的距离感。   祝荧道:“如果有人这么说你,我会制止他。”   “那种人就是纨绔,知道烂泥扶不上墙吗?和他说什么都没用,你越较真,他回头反而越起劲,你真的不用搭理。”   “没用就不说了?听不听是他的事,说不说全看你自己。”祝荧道。   说完他觉得很无力,其实和上次的争端换汤不换药。   这归根结底怪不了裴慕隐,对方生在高不可攀的家庭里,悬空于他这种普通人,从小接受的理念就是如此。   草草了事的“不用搭理”,也含有傲慢的意味。   裴慕隐只想着赶紧结束争辩:“好,我下次会说的。”   祝荧发笑:“还有下次?”   裴慕隐刚打算说自己不小心讲错话了,就听祝荧说:“确实,和你在一起以后,这种事情特别多。”   有意无意的排挤和讥讽,巴不得把自己贬低在尘埃里,用大喇叭说着“你配不上”。   祝荧一直没觉得有什么,自己能选择不去在意别人的偏见。   但是,裴慕隐不可以要求他去无视,同时他也随时可以为此嫌烦。   “你觉得忍不下去了?那你要分手吗?”裴慕隐道。   祝荧愣了下,说:“小裴,我没这么说。”   裴慕隐道:“可是你每句话都有这种意思,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祝荧道:“是你先和那个人……”   没等他说完,他突然又很想吐,捂着嘴跑去了卫生间。   他在洗手台前面干呕了半天,空荡荡的胃在不断抽搐,疼得他蜷缩起来。   裴慕隐在门外道:“你怎么了?开一下门。”   祝荧想到他先拿自己的真心去和别人玩游戏,就气得不想好好说话、让人听着痛快。   他任性地说:“不想看到你。”   本来只是耍下性子,哪想眼下的裴慕隐根本听不得这种话,既然对方说了不想看到自己,就直接甩门走了。   裴慕隐找了晚上和祝荧一起吃饭的同学,问他知不知道是哪个网红的视频。   同学发给了他链接,他看完以后没有把持住教养,暗暗骂了句“操”。   其实自己之后拒绝了那个无聊的游戏!   如此一来,他也想到祝荧为什么会说那家店关了,又特意跑去了另一个区。   本来以为是抱怨,其实是在问“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对这个结果得不得意”。   裴慕隐压根不知道那家店在装修,单纯想吃馄饨。   或者说,听到那个人的想法以后,他觉得不能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这么玩弄祝荧,却又有了别的想法。   他只是想让祝荧惯着自己一下。   不是惩罚,不是试探,说是撒娇也行,总之和游戏没关系。   裴慕隐坐在大学城的奶茶店里,和同学告别后,却冷不丁看到了一张有点神似祝荧的脸。   真要对比的话,就是同样长了颗美人痣,都是漂亮挂的Omega。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看那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冰淇淋,开始纠结着祝荧的恶心犯呕好了一点没有。   继而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接着,那个人走了出去,裴慕隐不经意间往外看,却看到了周涉。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本是天生就要互相争抢的宿敌,这时突然有了默契。   周涉抬手摸了摸那人的脸,指尖刮过那颗红色的美人痣,然后就与裴慕隐对上了视线。   以往他们面对面时,周涉往往心里焦虑得不行,在不停地计划着要怎么和正儿八经的裴家少爷针锋相对。   周涉总是落在下风的那个,裴慕隐不把他放在眼里,自然很难被激怒。   但是在当下,他却优哉游哉地冲裴慕隐笑了下。   仿佛在说,敢过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的小裴:有什么不敢?   后来的小裴:淦! 第23章   摔跤留下的淤青还没褪干净,靠在墙上时碰到了膝盖,疼痛瞬间让祝荧打了个激灵。   他低低地“嘶”了一声,胃里绞痛着。   祝荧从卫生间出来后,翻了翻书包,从里面找出一盒饼干。   用零食垫了肚子以后那股恶心感并没缓和,他心想,自己这是被气吐了?   晚上八点,小组开语音讨论作业,他和裴慕隐并不在一个组,所以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状况。   同学听出他嗓音沙哑,问他是不是最近降温厉害,不慎中招感冒。   祝荧道:“没事。”   或许是他之前三年高中一直被排挤,久而久之即便到了正常环境也有些孤僻,身上有种教人不好接近,只能远观的气场。   他又是个有着状元光环的学霸,在学习上说是天才也不为过,更容易教人觉得可望不可即,组里另外几个人都与他关系不亲密。   他们听他这么讲,也便没多说,也不敢插科打诨问他是不是和裴慕隐在拌嘴。   “作业怎么分工?”女生问。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祝荧本想参与话题,可是胃里再度开始翻滚,腺体也疼得后颈麻了一片。   他主动挑了个最棘手的,匆匆退出了聊天。   祝荧看外面没再下雨,就去校医务室买了胃药,吃完后感觉舒服了点,之后没有直接回家,绕到了图书馆里。   他用公共电脑做了一会模型,把作业完成到大半,先发到了聊天群里。   “你开始做了啊,那我也抓紧点!”女生道,“你在哪个机房?我过来找你吧,有问题可以当面聊。”   她住在学校的宿舍里,离祝荧在的图书馆很近,没到一刻钟就到了。   女生看到他,先诧异于他的状态。   “你生病了?脸上没什么血色。”   祝荧道:“应该是吃晚饭吃晚了。”   女生笑了笑:“下次注意点,裴慕隐知道的话要心疼的。”   她顺嘴一说,平时裴慕隐很体贴,在两人中Alpha反倒是更细心的那一个,同学看在眼里,都默认祝荧被照顾着。   这么讲完,她有了点八卦欲,边做作业,边问了祝荧一些恋爱的事,又分享学校里的Omega们有多羡慕他。   她感叹:“你男朋友真的好帅啊……”   祝荧笑了下,听女生滔滔不绝地说着,大有展开来聊的态势,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别提他。”他把脸偏过去了点,不让人看到表情,干涩地轻轻说。   别提他,旁人每提一次,自己的心就要动一动。   只是这回祝荧没觉得情愫快要满溢出来。   他觉得自己快散架了。   ·   周涉和裴慕隐留了句“我等你联系我”,就带着Omega走了。   高教区有很多大学聚集在一起,课余时间熙熙攘攘,他在学生堆里有点突兀。   他比他弟弟大了十岁,是真的奔三了,虽然面貌上并不明显,但整个人与学生还是有很大差别。   他问男伴:“比起你同学,还是爱和我待在一起么?”   男伴道:“那当然,比起齐先生我也更喜欢你。”   认识周涉的时候,他还和齐先生在一起,没出半个月就分了手,转投另一个人。   周涉出手阔绰,待人处事很圆滑,对人不会有过分的占有欲,教双方都处在随时能抽身而出,彼此都不会受伤的状态里。   “是吗?”   “当然啦,我觉得你很成熟,我们都不会有什么负担。”   周涉若有所思道:“可就是有人喜欢有负担的。”   他没有带Omega去酒店,在收到一条短信后先去了趟赌场。   第一次去祝荧家的时候,他给过这边的人名片,在出差的时候被联系了。   老板和他说了祝父的情况,赌博这种事会上瘾,何况是十多年的老赌鬼,估计死都要死在牌桌上。   当时,老板意味深长地说:“他儿子长得挺漂亮的吧?”   周涉动过帮忙还债、以此为诱饵或要挟的脑筋,也真的这么做了。   只是那时候想着不用太着急,自己在事业上升期没空去摆平祝荧,就拖着没更多的动作。   等到自己有空了,祝荧依旧住在他家里,只是他察觉到自己看上的Omega和裴慕隐关系不太正常。   正逢祝母去世,周涉利用了下祝父。   之后账户上如愿收到了裴慕隐转来的钱款,还警告祝父不要来纠缠儿子。   周涉看着那行流露出护短意味的留言,断定,那人是真的早自己一步,和祝荧在一起了。   他心里不免遗憾,却又腾升起窃喜,觉得裴慕隐完了。   在这一年里,周涉偶尔会碰到祝荧,但没有接近,遇着裴慕隐也忍着不起冲突。   意料之中,他弟弟为了个Omega离家出走。   周涉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感到震惊的人,他看着失望的长辈们,虚情假意地安慰着,说裴慕隐总会回来的。   他很清楚,这种僵局不可能持续太久。就算裴慕隐真的不低头,长辈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与其接下来被动地接受局面转变,不如自己去操控。   他故意让祝荧知道了祝父在要钱的事情,又收获了裴慕隐咬牙切齿的神色。   很难得,他被接回裴家的这些年里,从来见过裴慕隐这样子。   想到这里,周涉心情颇好地问:“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男伴道:“很少来,之前也陪齐先生来过。你玩德州还是桥牌?我可以陪你打。”   看了眼乌烟瘴气又奢靡的屋内,他道:“输的钱要你给我付的喔。”   周涉摇头:“我不碰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   他直接找上了荷官,付完钱以后让人通知祝父,马上过来见一面。   男伴好奇道:“你帮谁还钱呀?”   “你吃过醋的那个小美人……”周涉顿了顿,补充道,“他的爸爸,见面要打架的那种爸爸。”   男伴抱着胳膊,又有些不开心。   周涉悠闲道:“也就还了这一次,不用替我心疼钱。之前都有人补给我呢。”   其实自己可以不用当中间人,让祝父直接去纠缠裴慕隐,但每次收到裴慕隐事后打来的钱,他都会有种隐秘的爽快。   要是对方再知道这是间接给自己打钱,估计要比祝荧还疯。   男伴道:“多周转这么一下,你很开心?是卖人情了吧?”   “估计对方买了会大发雷霆,不过这又怎么样。”周涉笑道,“我强买强卖啊。”   两分钟内,他们见到了祝父。   男伴往周涉的身边挤了挤,不可思议地咬住嘴唇。   眼前浑浑噩噩的烂泥一样的男人,他完全无法与那晚见到的高傲Omega挂钩。   两人居然是父子……   祝父谄媚地问:“周先生,这次特意来一趟,是找我什么事啊?”   他看周涉气定神闲地喝茶,以为没什么要紧事,说:“裴慕隐已经把我拉黑了,我没法给他发消息,用不上我了吧?那儿快开局了,催我回去呢。”   周涉道:“是用不上你了,就来告个别。”   祝父愣了下,这段日子以来周涉如同不需要密码的ATM机,比裴慕隐还好说话,现在说的话教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并不懂周涉帮助自己的动机,大概是为了祝荧,可祝荧又没死……怎么会这样?!   “怎、怎么了?!”   周涉道:“你有多招他恨,你自己不清楚?我可不想让他也愤恨地看着我……”   祝父不假思索道:“我会告诉他的!”   “这招对裴慕隐说不定有点用,对我可不管事。”周涉道,“你尽管去说,我倒没有很在意我弟弟的东西能不能到我手上,但你估计会很后悔。”   他冷冷道:“你付得起这个代价吗?”   尽管没有明说,祝父被语句中的狠戾震慑,地痞流氓最怕遇到这种比自己手段更绝的狠角色,一时没敢接话。   周涉身边的Omega看他那么怂,有点想笑,看到周涉目光阴沉,就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离开了醉生梦死的赌场,男伴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周涉收到了裴慕隐发来的消息,道:“不巧,你回去吧。”   “时间还早,你还要去哪里办事,不需要我陪你?”   周涉道:“今晚我一个人办那一件事就够了。”   男伴不懂周涉要干嘛,看他那么开心,自然以为是另有新欢,找别人去玩了。   他懵懂地想着,太成熟的也不好。   因为根本不会交付真心。   周涉回到家里,开了一瓶酒,喝到一半听到管家说裴慕隐来了。   走的时候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一样,回来的时候没半点回家的温馨,更像是见仇人。   裴慕隐就在门口,没有跨进那扇门。   周涉望过去,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这个夏天到秋天的经历并未让人颓废,看起来还成长不少。   这让自己感觉很不爽,裴慕隐正在长大,是创造力和野心最旺盛的阶段,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而自己的事业要和精力一起走下坡路。   “为什么喊我来?你应该是最不想让我回家的那个人吧”裴慕隐淡淡地问。   周涉道:“没办法,我怕弄丢东西,特意放在了保险柜里。”   裴慕隐嗤笑:“那赶紧给我。”   “干嘛那么急,晚回去一点祝荧还能不见?”   他沉默了下,说:“不关你的事,少打他主意。”   周涉道:“就算是被我说中了,反应也不需要那么大,本来就是你动了我先看中的东西。”   “别说得和以前情投意合过一样,你们总共才说过多少句话?他压根不知道你的歪念头。”裴慕隐道。   他继而催促道:“再不给我就走了,没空和你废话。”   “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怎么形容呢,气急败坏?”   裴慕隐转身就要走,却被身后两个保安拦住。   “别见怪,我还没说你能走。”周涉道,“聪明人都知道要站对边,他们现在偏向我这边,你能理解吧?”   裴慕隐道:“再不说我真走了。”   周涉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叠整齐的白帕子。   他感觉到裴慕隐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里,慢条斯理地展开来,露出一条断开的红绳。   他道:“你为什么有自信断定,我和他的所有交集都会被你知道?”   “不过也是,你出身好,享受着别人梦寐以求的财富,谁不是盘算着怎么巴结你。习惯了被惯着,就算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了,也会觉得他会围着你转。”   “但你现在又不是那个卡里不限额的裴家少爷了,只会拖累别人,自己也在别人眼里变得很狼狈……”   裴慕隐冷冷地打断:“还我。”   周涉没想到他还会要回去,捏紧了掌心不想给。   “数到三,不还就动手了。”   真要这么粗暴地解决,周涉不一定能打过年轻气盛的弟弟。   他道:“他的信息素很好闻,你知不知道玫瑰也分很多种?我以前有个情人的味道就是大马士革的。”   就在裴慕隐想动手的时候,他把手帕连着红绳一起扔在了地上。   刚才下过雨,白色的手帕染上了地面上的水迹,渗了一片深色。   “就是猜不到胡同里出来的Omega会是朱丽叶玫瑰的味道。”周涉道,“不过毕竟长得那么好看,的确值三百万*。”   过了很久,拦在裴慕隐身侧的保安回到岗位。   天际雷声滚滚,恼人的雨季还没过去,裴慕隐在山间潮湿的雾气里站了一会。   虽然保安努力不去看一旁的动静,但在那道人影终于动了下后,还是用余光去不住地打量。   他看到裴慕隐弯下了腰,把红绳拿走了。   原地的帕子被风刮到了宅邸里,已然染了暗色的脏污,红绳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   裴慕隐是和祝荧差不多时间到家的,祝荧立在门口,看到熟悉的面孔以后,在原地等了一下。   祝荧感觉到裴慕隐态度里的冷淡,冷得甚至有些锋利。   对方反倒比受伤的自己更生气,这算什么?   他很不解,又为此沮丧。   比起裴慕隐身边那些能说会道的朋友,自己实在是有种不开窍的笨拙,无法游刃有余地解决这种场面。   和他谈恋爱是不是很累?   是不是会后悔,会觉得是错误的选择?   祝荧手足无措,回来前在图书馆的洗手间又吐过一次,还想着改天抽空去医院看看。   他疲惫道:“你来得正好,我住出去几天,大家都冷静下。”   裴慕隐说:“不用了。”   祝荧眨了眨眼睛,茫然地望向他,但他没有同样看着自己。   裴慕隐道:“该走的是我,我就把东西带走,你不用搬出去。”   祝荧没有讲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似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实际混乱的信息素将真实一面暴露在裴慕隐眼前,并且没被安抚平息。   裴慕隐一开始想进门,动了动脚,终是没有往前迈步,仿佛做不到从祝荧身边从容地擦肩而过,于是没有进门。   “算了,我不要了。”   祝荧似乎终于猜测到将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相信裴慕隐真要这么做。   他问:“什么意思?”   裴慕隐就像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一句话,潦草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在祝荧近乎于脆弱的视线中,盯着Omega手腕上的红绳。   “我受够了,要和你分手。你不想吗?”   祝荧道:“我不想有用吗?”   没用,不管到底是什么缘由,裴慕隐显然做好了决定,不愿意动摇,自己这种低姿态简直是自取其辱。   只是走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拉住了裴慕隐。   没等他开口询问原因,就被裴慕隐甩开了手,然后拿出了一条湿漉漉的红绳。   裴慕隐道:“怎么到的周涉手上,你们是做了什么需要摘手链?”   祝荧怔了一会,心乱如麻之际,没及时记起来自己和周涉最近在哪里见过面。   然而他的疑惑被裴慕隐解读成了犹豫,过于敏感、过于想抓紧某些事物的心总是容易被挑拨,稍显迟疑都无限扩大,被荒唐地打成了不忠的证明,印证自己时常恐惧的假设。   裴慕隐道:“你哪里不想和我分手,你明明就是想……”   他说到很怪异地停顿了下,又道:“周涉哪有我好骗,傻兮兮地就能跟着走,别的都不管了,你以为当我嫂子很好当吗?”   祝荧无力道:“我没有,我只是……”   说到了一半,他看到裴慕隐干脆利落地把红绳扔进了垃圾桶,如同在丢一件忍受已久、如今忍无可忍的垃圾。   祝荧试图阻止却没能拦住,失望得就如同被扔掉的是自己。   他好像也确实被裴慕隐扔掉了。 第24章   之后两天裴慕隐没来上课,祝荧联系过他,可惜被拉黑了,面对同学询问只能说自己也不清楚。   同学或怀疑真假或好奇原因地朝他扫了几眼,没敢追问更多。   祝荧过得很难受,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受到了很大打击。   他在忙着课程之余,带着几分气恼地想着,这次总不能和上次一样,把过错轻轻抛到旁边,像是冲突和伤害不曾存在。   要和好就把矛盾都清干净,省得很没劲地往后翻旧账。   最首要的就是裴慕隐的态度问题。   除了不好好讲话,也不好好听解释。   记起这茬,祝荧就来气,恨不得拿个喇叭过来贴在裴慕隐的耳边旁边说清楚。   祝荧懊恼地揉了揉头发:“不行,太幼稚了……”   不过,如果是裴慕隐,估计就没自己那么多顾忌。   中午方逸辰约祝荧吃饭,在T大附近的自助餐厅。   祝荧没什么食欲,被方逸辰调侃是不是怀了,他无语道:“怎么可能。”   他和裴慕隐还没有养小孩的打算,不光是心理上没准备,两人的生活尚可没有物质基础,加上个孩子会很吃力。   所以每次度过结合期,他们都会做预防措施。   “随便说说嘛,怀了还有机会认爹啊,小裴暂时没走。”方逸辰道。   祝荧的睫毛颤了颤,倍感突然地问:“他要走?”   方逸辰说:“是的,大概办好转学手续就走了。你不知道?”   祝荧愣了半晌,低下头说:“我不知道。”   每天回家面对一个人的房间,他都会陷入彷徨,眼前这是重蹈覆辙,还是再也无法回到原有的轨迹?   一年多来的相处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让独来独往的他习惯了身边有人陪伴。   现在给过他温暖、让他无法自拔的人真的要走了。   祝荧有点缓不过来:“去哪里?”   “X大,他妈妈本来就希望他出去几年,帮忙打理海外业务,稳固了再回来。这儿有她撑着,周涉只能是陪跑。”   方逸辰说完,有点纳闷:“你不尝试找下他?有什么不服气的,等他退了机票以后,再秋后算账嘛!”   祝荧想说自己找过了,话到嘴边觉得心累,疲惫道:“我想想。”   “还要打什么算盘?拖久点他可真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方逸辰透露:“昨天我见过他一面,状态没比你好到哪里去,就是不知道他哪片逆鳞被你掀了,听到你的名字就聊不下去。”   祝荧道:“最严重的那片……谁知道他能想那么多,你的自信分他一半就好了。”   方逸辰作为前男友朝他发火、他还能曲解为欲擒故纵的Alpha,跳脚道:“你怎么人身攻击呢!”   “这是羡慕。”祝荧淡淡道。   性格的塑造和成长条件息息相关,裴慕隐尽管出身好,但所处的环境很扭曲。   父亲淡漠疏离,母亲喜怒无常,且长辈对他有很强的控制欲,周围又是以利益为纽带勾心斗角……   他表面被偏爱,实际围绕着他的都是虚情假意。   这让裴慕隐对感情的追求到了种很偏执的程度,不过祝荧更愿意称之为童话。   给的很纯粹,要的也很纯粹,在生活中几乎不存在。   看多了现实的阴暗面却依旧保留天真的角落,还希望能拼凑出干净的小世界。   要是可以,祝荧希望他们能在这小世界里待久点。   只是自己努力了,在过程中有阴差阳错,等不及去修补,另一个人就要及时止损。   “他觉得我动摇了,可他这样比我更胆小,更不坚定。”祝荧蹙眉道,“一点风吹草动就这样。”   “你们之前不挺乐在其中的?”   “现在我只觉得煎熬。”   方逸辰大大咧咧道:“哟,承认煎熬了就赶紧给自己搭个台阶下了吧,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道个歉,把他忽悠住再说。”   祝荧心想,可是有自我的并不止裴慕隐一个。   他也想保持底线,虽然去哄一下气头上的恋人不至于扯上自尊心,谈恋爱那么计较就没意思了。   但自己明明没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之前没能成功的联系就只是联系,他想过怎么解释自己和周涉的误会,但道歉真不在计划之中。   何况归根结底,他是为了买夜宵才摔的跤遇到的周涉。   记起夜宵,祝荧更郁闷了:“是他先耍的我。”   “他哪里耍你啦?我帮你出头!”方逸辰问。   祝荧把买夜宵的理由说了,想到方逸辰也在场,咬了咬后槽牙。   “是不是很多人看我笑话?跟你说,我其实就是在路上……”   方逸辰木讷地插嘴:“没啊,裴哥偶尔脾气差了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拿你随便打赌?”   他看祝荧有点晃神,怕这学霸从话里挑毛病,急忙摆手道:“不随便的也不会的,这情节可就太恶劣了!”   他和祝荧说了遍完整的前因后果:“裴哥那天心情是不好,但后来真没理那傻逼,出门打电话去了。再说买夜宵不是很常见的事情?”   祝荧心说,你裴哥以前从没要我买过。   这念头冒出来时,他并不想反驳方逸辰的说辞。身边很多情侣要对方帮忙是常事,偶尔任性了要故意折腾一把也无所谓。   而是裴慕隐真的很宠着他。   祝荧用吸管搅着饮料,艰涩地说:“他没和我解释,我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干脆把我拉黑了。”   方逸辰道:“原来你不是没联系过啊!他回了家,他妈妈能让你们再有机会联系?别一回头他又来找你了。”   祝荧小心翼翼地打听:“所以他不是存心拉黑我的?”   “如果不是,你能主动示好?”   “我会提醒他,他的很多证件都在我那边,补办很麻烦。”祝荧别扭道,“要转学好歹也回来一趟吧。”   过了很久,他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的清澈湖泊,闷闷地嘀咕了句。   方逸辰最开始没听清,后来琢磨出来了。   祝荧是在说:“我不想他走。”   ·   在裴慕隐回家之前,周涉就和预料到了一样,无论家中其他成员听不听得进去,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正牌货要回来了,你们是不是终于能开心了?”   正好裴父在家,严肃地让他别在乱讲。   周涉耸了耸肩膀:“难道阿姨没在想,这个私生子在搞什么把戏,不过最好和他说的那样,否则让他好看。”   裴母依旧当做没听到,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周涉对此见惯不怪,谁让自己生下来就背负着上不了台面的身份,现在他最关心的是祝荧会怎么样。   自己主动示意自然不可能被接受,要绕个弯才行,正好朋友要去酒吧,就给他出主意。   [之前不是说你弟弟就是给过他钱?收了第一次大概率会收第二次,小玩意都这样,平时在旁人面前端着而已。]   [我去旁敲侧击下,不说是你,就让他想的话就给名片打电话,怎么样?]   周涉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摁灭屏幕以后晃悠着离开暗潮汹涌的餐桌,只想着名片要不要特意设计一份。   有过他的铺垫,裴慕隐只身回来时,裴母的情绪起伏没有太大,不然要服药。   她在主楼的落地窗前站着,仰头看到那盏熄灭很久的灯亮了,低声对管家吩咐了些话。   之后佣人们就当没发生过任何插曲,照旧给洋楼端茶送水。   死气沉沉的这里就像过一百年都不会有变化,但裴慕隐变了。   他会下意识拿着用过的碗去水池清洗,早上晒着清晨的阳光,迟钝地纠结下厨时要烧什么菜。   管家有时候看他走神,打趣:“少爷,想什么呢?”   裴慕隐张了张嘴,差点鬼使神差地说自己想祝荧。   只是在自己回家的那天,裴母就没收走他的手机,把祝荧的号码放进了黑名单。   “我不怎么想知道你和他具体是怎么了,既然你已经回了家,那我就默认你玩腻了。”裴母道,“腻掉的就不要再有牵扯,别的条件可以慢慢谈。”   她玩着手上的宝石戒指,慢条斯理地说:“离你出国还剩那么点时间,你消停点,我也好省心。”   裴慕隐看她那么堤防,道:“那么怕我接触他,他让你慌了?”   裴母道:“他让我慌?你不问问你自己发过哪些疯,谁家摊上了吃得消。”   那时候裴慕隐没讲话,认为裴母多此一举。   现在想想,他妈妈真是有先见之明。   要不是被强制拉黑,自己绝对忍不住反反复复的情绪。   即便不和好,也要给对方发些什么才安稳。   就在裴慕隐想要闲逛出去的时候,他发现母亲的手段不仅于此。   只要他离开洋房就会有人寸步不离地盯着,要想走出大门是绝对不行的,保安会死死拦住。   而且在他有离开的意向以后,情况演变得更恶劣。   他被软禁了。   这期间撇开父母,能来看他的只有江楼心。   江楼心的眼睛是肿的,鼻尖发红,看起来是消沉了好一阵子,天天在家里哭。   “这是什么运气,失恋都能挤一起?”   裴慕隐强调:“我是提分手,你是被分手。”   江楼心道:“又有什么不一样,你当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他在低迷期就是个哭包,说着说着就小声抽噎了下,被裴慕隐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他再道:“我都没能说几句话,认错的机会都没有……告别也是。”   “顾临阑走了?”   “是啊,他也有瞒着我的事情,现在一走就走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江楼心问:“可你为什么要和祝荧分开?”   裴慕隐不吭声,其实用“不合适”就能搪塞过去,但他没说。   他在自己和自己较劲,明明分开时积累了很多的矛盾,这时候却觉得无关紧要。   看到江楼心那么痛苦的时候,他满脑子在想,祝荧会不会也这样?   会伤心地红着眼眶,也会恋恋不舍这段潦草收场的恋情。   “唔,这么好的日子就不说这个了。”江楼心道,“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没有提醒,裴慕隐最近消沉无比,真记不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他沉思片刻,似乎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而非索要礼物。   接着,他指了指窗外,道:“帮我个忙吧。”   ·   “这张卡片真好看。”   同学看到祝荧在玩一张名片,忍不住被吸引:“是不是很贵?哪位呀,太有心思了。”   祝荧实话实说:“不知道,酒吧的客人给的。”   名片上只有号码没有名字,他收到以后从没有打过去,无从猜测具体是谁。   之前他陆陆续续收到过不少名片,或者添加好友的请求,都被处理掉了。   因为这张名片很漂亮,所以他觉得新奇,虽然没有拨打电话的意向,但也没有直接扔掉。   半透明的材质,举起来细看有星空在其中,阳光下格外漂亮。可惜今天阴沉沉的,效果不是最好。   祝荧最近心情不太好,和裴慕隐分开后不能传达只言片语,前几天又送走了一起长大的顾临阑。   他看到这种亮闪闪的东西会分散点注意力,权当苦中作乐。   “我要去趟办公室,待会回来。”祝荧道,“你帮我占下座位。”   同学道:“没问题,不过你去医院更要紧啊,脸色一天比一天白了。”   “下课去挂个急诊就行,我感觉没什么事,可能就是最近没好好吃饭。”   祝荧起身去行政楼,同学打了个哈欠,用手机的光去照那张名片,看到桌面上投影出星星点点。   “这是祝荧的位置?”   同学一转头,看到是裴慕隐来了,惊讶道:“哇靠,你没转学啊!”   裴慕隐不自在道:“是他的吗?”   “是是是,哦对,这个也是他的。”同学把名片还了回去,塞在祝荧的笔盒里。   裴慕隐看到这张卡片上的号码有点眼熟,留意了一眼。   他记不起来是谁,在这里等着也是等着,随即打开江楼心借的手机,一点点把数字输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可他觉得很漫长。   他在祈祷,甚至一度退让,是谁都能往好的方面解释,只要不是……   页面关联到了江楼心的联系人,明明白白地写了[周涉]。   同学一头雾水地看裴慕隐过来又匆匆离开,喊住他:“要不要和祝荧说你来过?”   裴慕隐道:“不用了,不想见。”   但祝荧从办公室回来时,还是在拐角处遇到了裴慕隐。   他发现原来裴慕隐的信息素也可以那么富有攻击性,或者说,本该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因为祝荧有信息素紊乱症,那股难受劲近期越来越强烈,受不了这种顶级Alpha释放出来的气息,所以他眼前发黑,一瞬间以为裴慕隐是想自己死。   裴慕隐递给他名片:“走的时候昏了头,差点把你的宝贝给带走了。”   祝荧没有接,疑惑裴慕隐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装什么糊涂,我这个取款机要走了,抓紧时间敲定下一个也是正常的。”裴慕隐道,“要我给你当场打电话你才认?”   “你就这么揣度我,那我说什么都会被理解为撒谎。”   没有接祝荧的话,裴慕隐拿出手机拨号,那边接通,是周涉的声音。   “楼心,找我有事?”   不等周涉颇有风度地朝这位Omega嘘寒问暖,裴慕隐直接挂断电话。   他冷漠地说:“你最好编的时候编仔细点,不然你们这机缘巧合,我只想直接祝福你们俩。”   祝荧的腺体快被袭来的信息素弄到崩溃了,居然肚子都跟着绞痛,教他险些疼得说不出话。   这些天来的委屈积压到了一个爆发点,他不允许自己流眼泪,只能强忍着。   他道:“你能不能收一收……”   裴慕隐古怪地在这穿长袖衬衫的天气披了件薄外套,好像搭配起来比前者帅点,好像也比前者更能遮掩什么。   祝荧看不出来,耳鸣嗡响之中,只听到裴慕隐烦躁地在问话。   “你在拿什么和我谈条件?凭着周涉对你有意思,搞不好我留学回来要改口叫你嫂子?”   悬着的心沉到了谷底,指尖狠狠掐进手掌里,他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裴慕隐。   这几秒里,他的眼神本来因为裴慕隐的出现而亮起了雀跃的光,这下被三言两语浇灭了。   他呛声:“不行么,周涉对你妈妈中意的儿媳那么礼貌,你对嫂子说话的态度不该放客气点?”   说完祝荧就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   裴慕隐缓慢地点了点头,把手里那张略有厚度的名片捏碎了,破损的边缘刮过掌心,泛着火辣辣的疼。   他浑然不觉般,只顾答应道:“好,谢谢你送我的这份生日礼物。” 第25章   下午有两大节的课,祝荧全程没出现。   学霸会旷课简直难得一见,连教授都不相信,反复问了好几遍有没有请假条要交。   祝荧出了学校就想去找周涉,在门口和方逸辰打了个照面,对方正好也要翘课出去,身后还跟着几个朋友。   方逸辰道:“你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发现祝荧神色冰冷,他问:“谁惹你了?消消气,要不要来我家玩?”   祝荧低头发着消息,自己的记忆力一向出众,刚才看裴慕隐输入了一遍数字就能背下来。   [我是祝荧,想和你见一面。]   周涉没问来由,丝毫不慌地发了个坐标,是裴家宅邸附近的咖啡厅:[可以等你一小时。]   祝荧发:[半小时就到。]   他和方逸辰说:“正好顺路,捎上我吧。”   方逸辰没有开自己的车子,坐的是朋友的保姆车,上面还有三个人。   不是大学同学,全是自幼就认识的富二代。   他们对祝荧有点好奇,过了会,有人问他是不是就是裴慕隐的男朋友。   方逸辰有些发愁地瞄着祝荧的脸,祝荧道:“已经不是了。”   他没有望向那些人,转过头一直盯着窗外,所以大家也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番表情。   祝荧在后悔。   他明白言语是一把无形的利刃,说话恶劣只能让场面变得更糟糕,可就是控制不住。   有时候他很羡慕那些互补型的情侣,灵魂的轮廓紧紧贴合,怎么吵架都吵不散。   而自己和裴慕隐在某些方面太像了,一把火烧起来了就是两败俱伤,没人能当赢家。   即便自己头脑发晕地放完狠话,意料之中地收获对方满是受伤的表情,回味起来时却只有痛苦。   为什么爱情能把人变得这么矛盾?   祝荧在酒吧见过一些失意的Omega,前脚数落前任的种种恶劣,打电话过去开骂,后脚又独自醉倒在吧台,喃喃着想要和好。   他没想到自己也因为裴慕隐变成了这样。   方逸辰小心翼翼地给祝荧发短信:[你和他怎么样啦?]   不知道祝荧出于怎么样的心态,发了个[拜拜]的手势。   看上去是潇洒,但方逸辰知道他估计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害,我懂你这低迷阶段,我和初恋分手那阵子天天买醉,感觉没他就活不下去了,其实没有谁离不开谁。]   [我给你分享点走出失恋阴影的心得?]   祝荧回复:[我现在不需要。]   方逸辰问:[那你这时候需要什么?哥们帮你搞定啊!]   祝荧说:[我可以自己来。]   车子开到咖啡厅门口,停了一会。   周涉坐在外面的座位上,看到祝荧从里面下来。   最近外面比较凉快,怕祝荧吹风受寒,他主动起身要去里面的包厢。   周涉道:“你现在和裴慕隐断了啊?”   祝荧问:“这不是你想要的?”   强壮高大的Alpha推开门,等着祝荧进来。   他意有所指道:“我要的多了去了,他挫败的表情,拥有的地位,还有到了手又失去的东西,我都挺想要。”   祝荧弯了弯眼睫:“包括他扔掉的垃圾?”   “你知道么,我把那种十块钱能买一大把的破绳子扔水坑里,他还能蹲下来捡。能让他弯腰的人,不该被归类为垃圾。”   周涉打量着祝荧:“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会很快来联系我,现在我对你确实还有好奇心,再过两周那可就不一定了。”   祝荧很短暂地顿了下,憔悴的Omega看上去很虚弱,刮过一阵大风就能被吹走似的,有种易碎的美感。   车子里的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见祝荧跟在周涉身后,两个人一起进了门。   整个过程没有废话,就在周涉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祝荧抡起拳头照着他脸揍了过去。   这是之后的五年里,祝荧和周涉最后一次见面。   周涉猝不及防地挨了两拳,却没生气和追究,反而笑出了声。   在被父亲接回裴家前,他随母亲生活在混乱的红灯街,平时见多了歇斯底里的缠斗。   自己打碎过别人的牙齿,也被别人揍得鼻青脸肿过。   面对Omega这样发泄怒火,周涉没太较真。   他若有所思地对祝荧道:“就算我不蹚浑水,他离开你也是必然的,你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最能伤害人。”   他还说:“你才是我们这群人里最疯的那个。”   ·   裴家因为裴慕隐的出走乱成了一锅。   江楼心帮忙支走了保安,事情暴露以后,借出去的手机都来不及拿回,就被父亲拎走了教育。   而裴母匪夷所思:“他在二楼,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以防万一,窗口的梯子早就被拆掉了。   由于裴慕隐走了快要四个月,她一直在置气,特意嘱咐佣人们不准去收拾洋楼,四周树木都没被修剪,枝丫随意生长着。   但顺着爬树也不太可能,裴慕隐被管得严,这种小孩子常干的事情,他从来没做过。   那就只能跳窗了,他不要命了?   就在她告知裴父打算找人的时候,裴慕隐却自己回来了。   裴慕隐看着忧心忡忡的裴母,恹恹道:“你放心,我不会去找那谁的。”   他连祝荧的名字都没再提起。   裴母瞧他心灰意冷,一时没有出声,甚至没喊人关住他。   今天是他的生日,往年都过得热热闹闹,现在没了宾客的祝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可裴慕隐并没在意,让父母不要去怪江楼心,继而坐在花园里发呆。   眼前的状态感觉比反抗更可怕点,裴母烦躁地想说些什么,可仔细一想,这样不是很省力气?   之后,她特意去江家登门拜访。   江锡冷着脸,在答应不会计较江楼心帮裴慕隐逃跑以后,说:“我有别的事情在和他谈。”   “他怎么了?小孩子不懂事,犯点错误也是难免的。”   “只比裴慕隐小了几个岁,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听不懂人话。”   江锡这么说完,让管家出来送客。   他上楼的时候被许砚拦住,火气冲冲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猫腻了?我现在托人查了他的手机才知道!”   “两个小孩都分手了,你……”   “怪不得之前敢和我顶嘴,都有胆子收拾行李想一走了之,到头来灰溜溜回家!”   这后半句是冲着卧室说的,江楼心听到了。   江楼心赌气说:“对啊,要不是他甩了我,我还不回来呢!”   “你有本事别怂,之前偷偷删聊天记录,现在破罐破摔来叫板!那小孩的资料是一起送到我办公室来的,信不信他全家都能被你害到走投无路?”   这么威胁完,江锡又说:“从小到大,说过多少遍?你的婚姻你自己能做主?之前那么温顺,背地里给我闹翻天!”   紧闭的房间没了声音,过了很久,江楼心说:“你说的我就要遵守?”   在此之前,他对感情并没具体概念,婚姻也只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或许就是和家世相当的人生活在一起,和室友差不多。主要是为了两家互相成就,达成父亲和对方家长的心愿。   那时候他是真的无所谓,打记事起,江锡就反复地说自己的唯一作用就是通过联姻得到利益。   这种意识陪伴他长大,他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就像活在梦里。   后来顾临阑让他惊奇地发现,结婚好像是有温度的事情。   可以结伴打游戏,手拉手逛超市,哪天有了属于他们的小孩,还能一起看着小不点渐渐拔高。   一切就像顾临阑的手心般有着暖意。   这种向往萌生后,他再也无法接受江锡的观念。   江楼心即便有再多的不了解,也知道哪种滋味更快乐,呼吸过自由的人谁还忍得了牢笼。   “我说的你就要遵守。”江锡说,“你少惹我,哪天不开心了真的冲他家下手。”   许砚道:“你不是流氓强盗,别说这种话吓他。”   “行,我就说一遍,做不做得出来,他自己心里有数。”   江楼心道:“你也少惹我,要我嫁给乱七八糟的人,我让婚礼变葬礼。”   他只顾着撒气,什么话都敢往外面蹦。   没想到许砚拿锁打开了门,难得地冲自己板下了脸。   “不要说这种不自爱又不负责的话。”许砚道,“你现在不冷静,我不和你多讲,但我对你很失望。”   江楼心没被江锡唬住,但许砚一发话,他整个身体都僵着没动。   这场争执由江锡收了尾,蛮横傲慢的Alpha劝道:“就你当一回事,他连握刀子都没握过,只能拉拉小提琴。”   ·   公寓的门被快递员敲了敲,祝荧本来在找自己的病历卡,这下匆忙地去开门。   “我最近没买东西。”他疑惑。   快递员道:“这是您之前订购的蛋糕。”   被这么提醒,祝荧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裴慕隐喜欢一家甜品店的苹果派,那家店也承接少量的蛋糕单子,只是提前预约都不一定能约上。   本来祝荧被拒绝了,不过机缘巧合地碰上了前来视察的店长。   高考出分后,他的照片被媒体和报纸刊登过。店长看到他的相貌,一眼认出他是这届状元。   当时祝荧被调侃了句“考神也这么有心”,就幸运地订到了蛋糕。   祝荧回过神来,对快递员说:“不好意思,我都忘了……”   他接过两人份的蛋糕,放在了餐桌上,再看了下包装上的卡片。   [和恋人共度生日是一件幸福的事,希望您享受着一个的甜蜜的秋天。]   祝荧没吃晚饭,拆开盒子尝了一小口。   淡奶油入口即化,没有任何腻味,但他却跑到卫生间里再度头晕目眩,腺体跟着一抽一抽地发疼。   ……我不会信息素紊乱症恶化了吧?   他这么想着,去医院的急诊部挂了信息素科。   听从医生的安排做了个腺体检查以后,医生道:“你的腺体确实有不太稳定的趋势,一定要马上治疗。标记你的Alpha在哪里?”   祝荧动了动嘴唇,从嗓子里挤出了音节:“前男友。”   “如果他接下来不能陪你度过每个结合期,你在发情的时候会很危险,我建议你做个清洗标记的手术。”   医生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再道:“确定没有怀孕吧?有胎儿的话,你的腺体就暂时不能动了。”   他自顾自说着,怕这环节出岔子,还是打印了一张孕检的单子。   在结果出来后,祝荧看着单子上[怀孕两周]的字眼,坐在走廊上恍惚了好久。   耳边有人在嚎啕大哭,家属围成一圈地安慰。   他孤零零地待在科室等候区的尽头,想蜷缩起来,却又怕这动作会压到肚子里很小很小的宝宝。   他在哭声中慢慢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平坦的腹部。   多不可思议,这里面竟然意外地有了个小生命。   “怎么就流产了?洗完澡、洗完澡滑了一下而已!我都没觉得有多疼啊!”   “要不是流血了,我都不知道我怀了,孩子真的很乖……我老公想了五年了,现在在外地出差,这怎么忍心告诉他?!”   被抽泣声打断,祝荧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低血压而撑在墙上犯了一会晕。   他必须去找裴慕隐!   在眼前不再发黑后,他出门打车,在这一段路上甚至顾不得挡雨。   在看到有孕妇被丈夫搂在怀里,雨伞完全倾向于Omega那一边时,他才后知后觉撑开了伞。   倒霉的是,他的伞在这时候坏了,有一根伞骨软趴趴地垂落下来,伞面有点凹陷。   好在雨不是特别大,司机师傅好心地开了暖风,祝荧下车时衣服是干燥的。   他和保安说:“麻烦您告诉下裴慕隐,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保安吃惊:“你还敢在这儿出现?趁着夫人没看到你,快点走吧!”   祝荧犹豫了下,没直说自己怀孕了,重复:“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少爷出去喝酒了,今晚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赶紧走。”保安道,“别在这里等,要是被夫人看到了,我的饭碗也得砸。”   他看祝荧还想说些什么,讨饶般地摆手道:“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你别为难我!”   “拜托,麻烦您了,我真的和他有点误会。您听我解释下……”   “那你也别在这里等着!”   祝荧被他驱赶出去,直到岔路口。   这是裴慕隐起初等他下班的地点,他在大排档收工后,从地铁口出来,要走一段不短的路,裴慕隐就在附近的球场打球,到点了就准时在这里等他,两个人一起回洋楼。   那时候的自己怦然心动,以前觉得漫长烦人的路途也因此变得有趣,暗自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些,他们能走得更久一点。   这些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祝荧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走到头了?   这晚雨势越来越大,一度暴雨倾盆,到了天蒙蒙亮才有消停的架势。   裴慕隐一整晚没回来,他就在这里守了一整晚。   祝荧打那串号码打到手机没电,得到的永远是冰冷的提示音,代表自己被拉黑了。   按周涉所说,裴慕隐是今天早上的航班,祝荧不敢走,生怕回去休息一下就错过了机会。   后来不下雨了,有辆眼熟的保姆车缓缓驶来。   后面的车窗都拉上了小帘子,祝荧看不清里面都有谁,只是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   是昨天那帮人的其中一个。   要是祝荧记得没错,之前那个人去方逸辰家里玩,他们俩也打过照面。对方轻浮地说裴慕隐艳福不浅,哪天不要了可以把自己送他。   “我操,怎么是你?!”   祝荧忍着抵触,道:“我怀孕了,但联系不上裴慕隐,请问你能帮忙打通电话吗?”   “你怀孕了?你这种人怀孕,我都不确定哪个是孩子亲爹。”那人道,“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刚分手就无缝衔接的婊子。”   讽刺完,他还警告:“再说了,假怀孕这套我看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千方百计地把人忽悠出来,然后就是一通卖惨求可怜。你当我会信?”   被难听的措辞伤到,祝荧说:“我没有,拜托你转告裴慕隐一下。”   那人宿醉刚醒,脑子犯浑,说话无所顾忌:“没有个屁啊,昨天这车上一堆人看到你跟着周涉进去了,之后周涉就开了房!你别否认,我昨晚就和周涉住在同一楼,酒店经理领我过去的时候说的。”   他道:“昨天爬了哥哥的床,今天又来吊着弟弟,你这不是婊子是什么?裴哥也没那么不挑嘴吧。”   祝荧有点听不下去,可那人明显认识裴慕隐,自己只能抓住机会。   “只是误会,我昨天太生气了,所以……”   “和裴哥处得太生气了,所以和他乱搞?”那人抢话,“裴哥看你可怜给你出了医药费,不是你男友也是你金主,你好歹讲点职业操守!”   祝荧脸色苍白,说:“我没有为钱才和他在一起。”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笔账折合下,睡你一次价码那么高,够你和下任金主随便开价了。”   “我真没有,周涉是被我打了,估计不想回家被看到。”   “你这种人撒谎都圆不上,Omega打Alpha,你在给他挠痒痒吧?”   那人骂骂咧咧地说完,往后视镜一瞥,骂了句“操”,道:“裴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保姆车后面,停了一辆商务车。   裴慕隐冷冷地看着祝荧,开口:“周涉开房的时候。”   祝荧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上前走了两步:“小裴,我有事和你说。”   “祝荧。”裴慕隐喊住他。   祝荧怔住,语气里的冰冷和厌恶浓烈到不可忽视,在这雨季教他遍体生寒。   他道:“我怀……”   没说完他就被打断,他晃了晃神,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真的是“滚”。   裴慕隐让他滚。   不由得他再讲话,裴慕隐升起车窗,似乎一字都不想多说,一眼都不想再见。   那辆车很快驶过了祝荧的身侧,车轮胎溅起来的水差点沾在Omega半干半湿的衣服上。   祝荧尝试过拦住送机的那辆车,可肚子里的孩子令他没办法做出太大胆的举动,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车子越来越远。   就在他感觉头晕脑胀想要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了裴母和许砚。   ·   接下来的日子或许是由于太过痛苦和浑噩,祝荧一度记忆模糊。   裴母知道他有了孩子以后,不打算留下这个没被父亲知情的胎儿。她说裴慕隐将来会拥有幸福的家庭,让明媒正娶的妻子生下孩子。   “你当周涉是因为我丈夫出轨才有的?那贱人怀孕时,我们别说没结婚了,都还不认识呢。他不知好歹地生下来,一直异想天开,想养大以后敲我丈夫一笔。”   裴母道:“你想让这个小孩当第二个周涉?”   她和祝荧开始了拉扯,苦口婆心地劝导过,也威逼利诱过,见祝荧软硬不吃,手腕也便狠厉了起来。   祝荧没想到自己留下这个胎儿都会变成奢望,再三发誓了不会骚扰裴慕隐,还写了保证书,都没能让裴母动摇。   他被强制性地扣在医院里,每天接触到的人都不会听他讲话,面无表情地在等他信息素稳定后做堕胎手术。   他一度为自己的病症日趋严重而感到幸运,腺体多疼一天,那个胎儿就可以在肚子里多留一天。   事情的转机在许砚来探望他。   祝荧消瘦得厉害,被绑在病床上没办法挣动。   许砚说:“不要怕,因为我也是信息素紊乱症的病人,同病相怜,所以来见见你。为什么那么固执?据我听说,你们好像闹掰了。”   “您知道吗,我总是不懂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祝荧道。   他太虚弱了,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许砚用心听,才可以听清楚。   “付不起您诊疗费的那天,我偷偷发誓自己以后要姿态潇洒好看,有时候被裴慕隐气得说不出话,就想着一定要他率先服软……没有的东西太多了,反正一辈子很长,好像都可以实现。”   就像每次过生日许愿,可以慢悠悠地说好多个,不需要费心挑选。   他道:“那都是一些没攥紧但想拥有的事情,这次终于自己已经得到了,我真的很想把他留下来。”   许砚问:“有什么意义?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累赘,该快点处理掉。”   怕祝荧无动于衷,他苦恼:“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当那种年少不懂事的Omega,拖泥带水,自以为是地做牺牲,最后被泡沫一样的爱情害惨了。抛掉感情对现阶段的你来讲很难,可绝对是最理智的选择。”   祝荧没有回答,他被绑得太难受了,后颈疼得发麻,却不能伸手揉一下。   别人或许不懂信息素紊乱时有多痛苦,可许砚知道。   终是于心不忍,许砚给祝荧松开了束缚。   原先是希望让祝荧能缓和一下,不要那么紧绷,不然病情只会恶化下去。   只是出门叫护士来检查的工夫,祝荧消失了。   那些正规的医院都会被裴家搜寻,再被逮回去的话,裴母很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让他躺上手术台。   他被逼上了绝境,只能敲开了街角小诊所的门。   门窗很久没擦过了,病床也被雨季捂得有股潮味,狭小的房间总是昏暗无光。   祝荧一边被腺体折磨,一边搭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听医生在用蹩脚的普通话说自己情况不妙。   他的身体状况太差,身上带着无法任意覆盖的标记,却又没有那位Alpha安抚,想要清除也很费力。   或许下一秒就会流产,这种为了赚钱能瞎扯的地方都不敢接他的生意。   奇迹般的是,那个宝宝很乖,跟着祝荧一起坚持了下来。   随着时间流逝,肚子里的动静变得明显又频繁,祝荧时不时会感觉自己被轻轻地踢了下。   有时候他把掌心放在上面,宝宝偶尔会碰一碰,仿佛在和他这个努力扛住困难的爸爸击掌。   祝荧不爱求助于人,尤其不爱给人添麻烦,那段时间却找了方逸辰帮忙。   方逸辰拜托了医学院的教授,希望那人能进行手术。   “酬劳可以谈,您愿意操刀就好了。”方逸辰道,“他是录取我们学校的全市最高分……很聪明,前途会很好,要不是有了这件事,您可以在奖学金竞选演讲上看到他。”   教授遗憾道:“可惜他的预产期不凑巧,我早有了去X大出国交流的安排。”   方逸辰没有放弃,另外在私下里找了一些医生。   可惜做手术的条件太简陋,又本身存在很大的风险,他就算想卖方家的人情,也没医生敢买。   随着预产期一天天临近,祝荧的信息素也濒临崩溃。   医生道:“你知道许砚吗?他刚查出怀孕的时候,江家就请来了好几个顶尖的信息素科专家,每天围着转,他生小公子的时候还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他道:“要么你找下那位Alpha,你的腺体必须要被加深标记,当然,这只是试试看,可能没什么效果。要么,大家也是尽力了……”   当天,祝荧浑身都特别疼,没有哪里是好受的,被打了镇定止痛药物。   药效过后,他在水池前吐到胃里空荡荡的,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麻木地听着水流声。   他问方逸辰:“你能联系到裴慕隐吗?”   “他把以前所有的账号都注销了,要找只能飞国外去。X大那么多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个校区。”   过了很久,久到方逸辰以为祝荧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漂亮得在大学被许多Alpha默默暗恋的Omega说:“算了。”   他鲜少会低头认命,上次是签放弃治疗的同意书,送走了器官衰竭没有抢救成功可能性的母亲。   这次是在流产同意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做完手术的那天,祝荧刚脱离危险,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却阴差阳错地收到了一张红色的请帖,上面写着订婚宴。   “裴夫人知道我在和你打交道了,不过没为难我,只是要我把这个交给你。”方逸辰说。   请帖设计得很精致,里面写着裴慕隐的名字,另一半却不是祝荧。   方逸辰看了只觉得刺眼,问:“你拼命想保住小孩,是不是还对他有留恋?”   祝荧没说是或不是,和以往不同,从头到尾真的再也没有逞强般的回复。   他侧躺着,沉默地背对方逸辰,所以方逸辰只能看到他纤细孤独的背影。   接着,祝荧把棉被往上拉了拉,蒙住了脑袋。   似乎是即便旁人看不到他的神色,他也照样感到难堪,需要再多加一层保护罩。   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很响,可方逸辰不敢在屋内多留,生怕待得久了让人放不开,对Omega也是种残忍。   可能下一秒的风声里就会多出呜咽。   在下一秒到来前,祝荧应该得到肆意哭泣的空间。   ·   五年后,祝荧牵住裴慕隐的手,撩过自己的衣摆,让Alpha的指尖摸过自己那条长且深的疤痕。   那是自己最难以启齿的旧事。   它盘桓在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如同一道丑陋的诅咒,或证明着他曾有多么不自量力。   裴慕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祝荧摁住。   他没用力气与祝荧对抗,被迫感受着伤口上的不平整。   “是谁让你怀了孩子?”裴慕隐头皮发麻。   祝荧漫不经心地撩起了眼帘,迎上裴慕隐的目光。   这眼神中有嫉妒、疯狂、疑惑,还有一丝挣扎又矛盾的期待,好像在祈祷自己的某些猜测能被印证。   祝荧勾起嘴角,笑意在裴慕隐的理解里接近于嘲讽,笑这个Alpha怎么在痴心妄想。   他语气淡淡,同时字字清晰,打破了那点可笑的期待:“反正不是你的。” 第26章   祝荧没有错过裴慕隐的表情变化,从不可思议到无法接受,最后变得混乱复杂。   他松开了裴慕隐的手,掌心里尤有触感。   时间并未让他平庸,而是被雕琢得更有气质,富有引人去解密的神秘感。   他好像是带着一团谜回到了裴慕隐眼前,又或者他就是谜语本身。   “Omega在生育时腺体的状态容易波动,很需要另一半的信息素来安抚,伴侣要反反复复咬好多遍。”祝荧淡淡地说。   “你的标记太难覆盖了,也不会自然消退,遇到等级太高的Alpha也是个麻烦事,我特意去做了清除手术。”   他道:“真的很痛,我都分不清它和剖开子宫哪个更痛。你刚才标记我的时候,我躲了下,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又要清除一遍。”   裴慕隐鲜见地沉默了很久。   他似乎在触摸到那道疤以后,就被抽空了与祝荧对话的力气,也将其他的矛盾暂且抛去了脑后。   可是他很想说,祝荧可以不用再洗去自己的痕迹。   他想陪他度过每个难熬的结合期。   过了会,祝荧道:“不过临时的也好,终生的也罢,我刚才问过医生,他说我很难再被真正意义上的标记,腺体就算被某个Alpha咬破了也没妨碍。”   裴慕隐咬了咬牙:“那真是太好了。”   祝荧道:“这时候惹怒你是不是没什么好处?”   他的发情没有彻底结束,腺体处于紊乱之中,还在失控地散发着诱人的信息素,淡淡地萦绕在鼻尖。   原本纯净的玫瑰香味再度沾染了薄荷味,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似乎由始至终都只有裴慕隐一个人拥有过他。   “你觉得这是惹怒我?这不是好消息么。”裴慕隐面无表情道,“反正不用负责,哪天我走了都不需要跟你打招呼。”   祝荧道:“我们现在本来就不是可以说这些的关系。”   经过下午的情事,他傍晚自己洗了个澡,现在懒洋洋的,头发蓬松柔软,散发着靡丽又散漫的气息。   沐浴露应该碰巧是薄荷味的,和裴慕隐的信息素有点类似,意外地满足了Alpha那份过于霸道和别扭的占有欲。   他道:“不做的话少来病房晃悠,互相耽误时间。”   裴慕隐问:“不做的话你还想找谁?”   “找谁都可以。”祝荧缓缓道,“出去的时候就不劳烦把门关上了,省得我待会还要去开。”   下一秒,他看着裴慕隐出去,顺便很不听话地关上了门。   碰撞的响声在楼道里有了层层回音,祝荧闭了闭眼睛,失力般地躺回了床上。   实际上展露伤疤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否则他会选择在学校住宿,用更低廉的价格睡着上下铺用着大澡堂。   从来不是奖励或者教训,对他来说是一件冰冷的事实,有个小生命曾被他无力放弃。   ……裴慕隐现在估计是另一种方面的无力,该气急败坏了吧?   祝荧说完那些话以后,有种扭曲的爽快,以及情绪过于强烈导致的筋疲力尽,沉淀下来后又觉得这种情绪闷得心脏乱跳。   他昏睡了两个小时,在睡梦中求得片刻舒适,醒来再度承受着发情的煎熬。   祝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于是吃力地想要起床。   第一次因为太过虚弱而没能成功,他跌回了被窝里,又试了一次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想去外面的护士台找人打安眠针,一打开门,却看到裴慕隐在楼道的通风口抽烟。   隔着缭绕的烟雾,祝荧半眯着眼睛,似是犯困又似是疑惑。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明知故问。   裴慕隐张了张嘴,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狡辩的措辞要背诵,最后却道:“你赢了。”   在这里的两个多小时里,他想了很多有的没的。   问了江楼心有没有联系上祝荧的室友,江楼心说没有,早已打扫好了客卧准备给泡泡睡。   这片区域有单独的安保和门禁,在挂断江楼心的电话之后,他问了工作人员要了监控视频的实时链接,盯着空荡荡的区域发呆半晌。   没人过来,连野猫都没有。   要是来了会打架吗?他想完觉得荒谬,明明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怎么在祝荧的事情上总是产生偏执到近乎幼稚的想法。   这么纠结着,反倒没注意时间的流逝,原来自己在外面徘徊了很久。   “赢家的待遇并不是很好。”祝荧说,“被子不自觉踢掉了一半,也没有人及时盖回去。”   话说回来也是,别人提前半个月预约商务都不一定能见裴慕隐一面,而他让裴慕隐白白浪费了那么久。   他感叹:“走的时候都等不了我说完一句话,现在再等,时机不对了吧?”   裴慕隐不以为意:“这种事情常有,有的时候没了理智谁还管这个。再说现在怎么了?”   没有盼到最坏的可能性,他看着孤零零的祝荧,有些略微的得意:“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分分秒秒不都是时机?”   ……   只是和祝荧做爱这种事情,裴慕隐他而言并非享受,除了快感累积,其中夹杂了太多的东西。   用力逃离过又被牢牢吸引,求而不得却偏偏还能抚摸还能亲吻,甚至做更深入的举动。   他的感情一团炽热却又一团糟。   但这次,祝荧没上次那么紧绷,痛苦得到了有效的缓解,会在不经意间地舒展眉心,露出松了一口气般的表情。   他似乎不再顾虑那么多,把裴慕隐当成了一味药,用来治病而已。   与过往挂钩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在暧昧到能够暂时忘却彼此身份的场合也不合时宜。   裴慕隐吻他眉心的美人痣,又吻他渗着薄汗的后颈,他的脸在枕头里埋着,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被捞起来强制地面对面的时候,裴慕隐看他视线微微涣散,意乱情迷地偶尔发出很轻的呜咽。   祝荧在床上很容易掉眼泪,十八岁是这样,到了二十四岁还是这样。   裴慕隐心说,感情经历那么丰富,怎么这种时候还和白纸一样?   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装清纯也能装这么像……   “原先打算找谁?他也能让你这么舒服?”   “是不是没这么舒服,所以不喊他来了?”   祝荧咬着嘴唇不肯回答,被欺负得有点狠了,被迫面对着问题。   他道:“这不重要。”   他还说:“你介意的话可以不用和我做,随便你。”   裴慕隐去摸他的刀疤,虽然心里对此感到恐惧,但那里似乎有魔力,即便是自虐,也想借着昏暗的睡眠灯再瞧两眼。   祝荧拍开Alpha的手,不肯给他看。   因为信息素紊乱症的加重,他的结合期估不准时常,好在这里持续了两天就散去。   以前有一次来了足足半个月,害得祝荧把自己反锁在房里许久,迟迟得不到标记于是几次陷入虚脱。   就裴慕隐那股劲,他怀疑如果还这么漫长的话,自己可能要由于被标记太多次而导致晕过去。   发生了那么亲密的事,还在短时间内不止一次。   发情热淡去以后,两人却恢复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做。   身体的接近并没拉近心的距离,他们隔着半步坐在医生面前,半步之间恍若存在着一条银河。   “我真的必须出院了。”祝荧道。   值班医生很诧异他腺体此刻的稳定,说:“你们的信息素匹配度真高,对你的症状能有很大缓解。”   他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和裴慕隐道:“早干嘛去了,对你的Omega贴心点,也不至于有这事。”   拿到了出院单,裴慕隐想送祝荧回去,却被冷淡地拒绝。   祝荧道:“方逸辰前段时间去旅游了,今天刚回来,等下会来接我。”   “你和他还有联系?”裴慕隐有点惊讶。   在他们分手前,祝荧和方逸辰的交集多是出于自己,他记得这两人只是普通朋友。   说不上有多亲近,总之没到特意赶来接送的程度。   他没多心,认为祝荧那么孤独,有朋友能聊天也好,省得哪天真的无声无息地和外界脱节了。   “我比较方便,你也不用在这里多等。”裴慕隐道,“让他回去吧,刚旅游完不该休息几天?”   祝荧道:“可他给我带了纪念品,我想马上就拿到。”   裴慕隐身形一顿,不太自然地望向他。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传递一种能教人吐血的信息:   ——你管得着吗?   “他说东区开了家很好吃的餐厅,我也很好奇。”祝荧道,“他已经订了位置了。”   裴慕隐深呼吸了两下,眼前这个Omega身上还有自己的味道,却要和另一个Alpha去吃饭。   当然,比起腹部有道给其他Alpha留下的疤痕,吃饭似乎不值一提。   裴慕隐没说再见就走了,肚子里冒坏水,心说,你最好不要又那么快有结合期,我一定晾着你去和别的Omega吃饭。   他到地下车库时,正好方逸辰的车子缓缓驶入,两人打了个照面。   方逸辰毕业了没继承家业,在一家事务所里当律师。他高中时浮躁顽劣,此时没了那股靠不住的大大咧咧劲,看上去像模像样的。   他看到裴慕隐也是一愣,表情不太好看。   那种敌意不过瞬间,被他迅速地掩藏了起来,与老朋友油嘴滑舌了几句俏皮话。   裴慕隐装作无意地问:“你和祝荧最近变得很熟?”   方逸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哪有哪有……”   没等裴慕隐压下心里的酸意,就听到紧跟着的否认:“不是最近,这五年来往一直蛮频繁的。”   方逸辰道:“我趁你不在就默默接近他了。” 第27章   气氛是在一瞬间紧绷住的,方逸辰坐在车上,裴慕隐拿着车钥匙站在不远处,彼此观察着对方的动向,又全都没率先迈出下一步。   火药味很浓,大多是来自裴慕隐。刚才那句有争夺意味的话语很容易激发Alpha的攻击性,何况是他这样占有欲强烈的性格。   其实比起和方逸辰刨根问底,他更想直接返回楼上。   问问祝荧,问问那个Omega到底有什么本事先和周涉牵扯不清,再和方逸辰有瓜葛。   最重要的是,到底发生过哪些事情让他趁虚而入?   直觉告诉裴慕隐,这份答案会揭开很被掩藏在唇齿之间的真相。   可是他没有去。   于是方逸辰问:“哥们,让个路?”   裴慕隐道:“提醒你一句,离他太近不太好,省得我的信息素味呛到你。”   “哦,是那股薄荷味?我以前闻到过的。”方逸辰咬牙道,“他做了清除手术,是我在陪同人员那栏签了字,还有……”   他一边说,一边开车门要钻出来。   他见到裴慕隐就记起祝荧有几次命悬一线,小诊所里的危险通知书很简陋,一看就是网上随意搜出来某份参考文档然后打印出来的。   他还有在这种纸上写过名字,因为裴慕隐不在,就他妈因为裴慕隐还在气头上!   然而裴慕隐抬脚就踹在分量不轻的车门上,力气丝毫没收敛,直接使得半开的门被粗暴甩上。   与此同时,方逸辰也被推了回去,后仰着栽在驾驶座里,差点重心不稳摔到了副座。   碰撞发出“砰”的一声,整辆车都似乎在颤!   方逸辰这次见裴慕隐见得太突然,都没做好心理准备。不是谁都能像祝荧那般从容,他此刻连指责都骂不出几句花样话。   他本来不打算在这里起冲突,但在这种时候红着眼睛,张口就要大骂。   就在此刻——   “你们在干什么?”   祝荧冷冷地站在电梯间,被巨响给惊扰,用手捂着一只耳朵,另一只手提着行李袋。   他有点不耐烦,没去看裴慕隐也没去看方逸辰,目光落在被蛮横对待过的车门上。   确认不需要维修后,他道:“预约了五点半,现在五点了,又是赶上下班晚高峰,你和他在这里掰扯什么,是打算迟到吗?”   虽然他松开耳朵以后低头拿出大衣的手机,动作轻快地确认过时间,依旧没往那边投去视线,但显而易见是和方逸辰说的。   裴慕隐一直望着他,就算不去面对也足以感受得到,祝荧却自然而然地无视了。   如果非要说些什么的话,他估计会讲“你在发什么疯”,或者“少弄出这么吵的声音来吓人”。   横竖不会是什么好话,只是裴慕隐还会盼着他能开口。   可祝荧没有任何理睬,因为怕冷,所以裹着很厚的衣服,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笨拙。   步伐轻盈得如同一阵风,飘到了方逸辰的车上。   他坐在后座,在汽车发动后见裴慕隐没走,就缓缓降下车窗。   ——这个场景其实很讽刺,至少在祝荧眼里,莫名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当年裴慕隐就是这样,坐在后座冷眼旁观自己被取笑,甚至因别人泼的脏水而动摇、愤怒。   祝荧撩起眼帘,蝶翅般的睫毛微颤,语气却很平:“记得把泡泡送回来。”   裴慕隐道:“不送会怎么样?”   “那我让室友把泡泡的寒假作业送过来。”祝荧道,“现在幼儿园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别耽误了孩子。”   说完,他想起了什么:“不过我室友应该这段时间在结合期,应该要和他的约会对象消失好几天,手机估计打不通,那到时候再说吧。”   正常但凡长了双眼睛,就会被裴慕隐的脸色给吓住。   脸色实在太差了,知道的还当他们是旧情人,不知道的说不定要以为是老仇家。   就往常的待遇来说,别人即便没有被热情到一种狗腿的程度,也会朝小裴总嘘寒问暖几句。   祝荧偏偏没当回事,不担心也不愧疚,扭过头就地把车窗升上去了。   这辆车的升降装置和其他车不同,按钮在不太显眼的角落里。他做得如此熟练,能证明自己肯定坐了不止一次。   在和裴慕隐擦肩而过的时候,祝荧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很多情绪。   他在开出医院时才说出疑惑:“他怎么好像在嫉妒你?”   方逸辰道:“谁知道呢。”   “算了,你们Alpha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要是能学着动点脑子,离婚率也不会居高不下。”祝荧道。   “你是不是说反了?据我办的那么多场分割财产的官司来讲,Omega普遍很感性,在家闲着没事做,就爱无理取闹没事找事,而Alpha只是没给够安全感。”   “有空多去看看期刊上的论文吧。”祝荧道,“离开Omega有条件在家休息的环境,这个世界还很大。”   方逸辰刚想接话,又微妙地从祝荧的语句中捕捉到几分微妙。   像是在闹别扭,不过肯定和自己的理解偏颇无关,祝荧早该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分裂般的信息量差距,甚至是偏见。   他在为别的事情烦闷。   方逸辰直截了当地问:“在想裴慕隐?”   “没啊。”祝荧道,“项目投资出了点小插曲,和他没关系。你很在意他?”   “哪有哪有,是怕你给自己添困扰。”   祝荧没再回应,手机上打字不停,回复着那个给自己转了五百万的傻逼。   那笔使裴慕隐发火的钱已经原路返还,不过他没有过解释。   毕竟大少爷之前不稀罕听他说话,令误会压在自己身上那么多年。时至今日,他对此不痛不痒,也不愿意给人痛快。   令他膈应的是眼前的对话陷入车轱辘般的纠缠。   他再度痛恨起无形中的食物链,自己权势不如人,不能随性地说出想说的话,做出想做的事。   即便被骚扰,也没办法爽快地拉黑,怕实验室也跟着受连累。   [后天的饭局你会来?]   祝荧回:[我在那里不负责应酬,没有来的必要。]   [放屁,你师兄说了他们和裴家吃饭的那次你就来了。怎么,给裴慕隐面子不给我这个老朋友面子?]   祝荧闭了一会眼睛,努力地克制住了情绪,才不至于说他干嘛要给裴慕隐面子,对方刚刚还被自己爱答不理,气了个够呛。   [真的对不起。]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这行道歉,不禁有点好奇,万一裴慕隐看到了会怎么想?   由于他摊上了难以处理的桃花债,这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被方逸辰提醒了好几次。   祝荧自觉这饭友当得过分,告别时主动掏钱包买单。   到了深夜,他坐在窗边看书,敏锐地听到有车开到了这栋楼的楼下。   他垂着眼睫往下看,想着,前脚冲自己冷着脸,后脚倒把孩子送来了。   ……变乖了?   冒出这种念头时,祝荧很无语地摇了摇头。   要是Alpha能听进一点求饶,他的后颈上现在就不会有足足六个几近渗血的牙印。   ·   联系不上祝荧的室友,江楼心只能窝在家里老老实实领小孩,手足无措颇像个新手爸爸。   适应了一天之后,他做得挺有模有样,但裴慕隐过来了。   本来听许砚描述,说是裴慕隐这些年变得很沉稳,该多向人家学习。   但在裴慕隐上门五分钟后,江楼心就想朝许砚告状,震惊这是哪来的神经病。   裴慕隐不知道在医院里受了什么刺激,当场开始自学手语,询问泡泡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可惜小孩子不识字,也看不懂他那乱七八糟的手语。   江楼心边吃蛋糕边看他抓狂,对竹马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很久,裴慕隐无可奈何,终于不情不愿地放弃自己的盘问计划,送泡泡回租房那边。   凑巧,他到的时候有别的住户回来了。   “哟,泡泡呀?”阿姨没管孩子能不能听见,自顾自道,“这次换了个帅哥带,没找小祝玩了?”   泡泡很友好地冲阿姨微笑,顺便有些惧怕地与这位帅哥拉开了距离。   裴慕隐魂不守舍,一时没把那人的话听进去,在跨上几级台阶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种花尽了力气却没抓住真相一角的茫然,伴随而来的还有庆幸和暗喜。   他问:“他真的不是祝荧的小孩?”   阿姨奇怪:“小祝年纪轻轻,哪来的小孩啊?是他邻居家的。”   裴慕隐看着泡泡拿出家里钥匙,踮起脚尖打开门,走进装修简陋的房间里,继而怔愣地转向紧闭的另一扇门。   片刻后,他说:“祝荧,我知道你没睡,灯都还是亮的。”   在他上楼的工夫里,亮着的灯已然熄灭了,表示着并不欢迎他有多余的叨扰。   他道:“祝荧?”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的手指蜷缩了下,叠指敲了敲门:“别装了,出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孩子呢?那里到底是不是生了小孩留下来的疤?”   他道:“你少来骗我,我被你骗得还不够多么?现在还要耍着我玩?!”   探究的欲望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情绪在忽明忽灭的感应灯中渐渐发酵。   裴慕隐始终没走,在门外越来越焦虑,到后来声音不自禁弄得有点大,使得有邻居出声抱怨。   他固执地在门外,试图让祝荧面对自己。   “我是你用完就扔的垃圾吗,一扭头就不理我了?”   “你再不开门,我明天就买机票回去……”   “荧荧,开一下门好不好?”   从急切到无奈再到威胁,到最后像是在恳求,祝荧还是没动静。   寒风灌进这栋楼的过道,裴慕隐站到腿脚发麻,直到心灰意冷地要走,都没看到祝荧哪怕给自己细开一条缝。   他道:“你到底心里装着些什么?”   无论装着什么,要不是因为结合期来势汹汹,身边并不会容下自己。   裴慕隐心烦意乱地猛踩油门,豪车引擎发出声浪的轰鸣。他在离开时没去抬头看,否则应该会与祝荧在黑暗中对视。   祝荧就安静地坐在窗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瞧着那辆车扬长而去。   行驶的方向并不通往裴家的宅邸,而是很有名的娱乐区。   ·   裴慕隐确实是去了酒吧,没有挑地方,径直去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家。   门店不大,胜在环境比较清净,适合一个人闷头灌到喝吐为止。   可惜倒霉事往往挤到一起来,他看到了周涉坐在吧台上左拥右抱。   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太好看,他转身就要换一家店,就被周涉饶有兴趣地叫住。   “这狼狈的德行倒是挺似曾相识的,没想到你也能轮上这一天。”   周涉醉醺醺地惊讶完,看着裴慕隐厌恶又掩不住失意的表情,挑起了眉梢:“这些年明里暗里打压我,打压得爽不爽?妈的,你就公报私仇吧,自己感情不顺意,一天到晚找别人麻烦。”   裴慕隐道:“你动他的时候就该知道后果。”   坐在周涉身边的Omega眨眨眼睛,还没对裴慕隐的样貌流露出眼前一亮的惊羡,就被他的戾气吓到,不敢多说一句。   “这条街改造过,这家店以前是一家我常去的会所,当时这条马路还没修得这么平整宽敞。”周涉道,“有几段坑坑洼洼的,路灯也不多。”   裴慕隐没耐心听他分享这些有的没的,但被周涉上前拉住了胳膊。   周涉喝多了,以前再怎么嘴上逞能,给他五个胆子都不该对正牌夫人的儿子动手。   他拉着裴慕隐到了门外,裴慕隐猛地推开了他。   “你少来惹我。”裴慕隐道,“你妈怀孕的时候难道不明白私生子上不了裴家的台面,你不服这局势就找她算账去。”   他道:“谁让她没本事嫁给我爸,只有本事私自生下你?你就是注定讨人嫌的。”   “祝荧和你就光明正大了?你不是藏着捂着不敢让家里发现你俩的好事?要讽刺我妈,是不是该把你那放在心尖上初恋捎上?”   周涉伸直了胳膊,醉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路口,那里有好几个重影叠在一起,不过没关系。   他道:“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祝荧,就是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他妈的滚出家门还来这里花天酒地,他在这里骑着自行车摔到差点站都站不稳,馄饨汤汁洒一地。”   他看着裴慕隐,不无恶意地说着:“他红绳断了都没发现,骑车还踉踉跄跄的。你说他是兴冲冲地自己吃,还是急着给谁送夜宵?”   碎在这个路口的大抵不止是红绳上的千丝万缕,弄丢的也从来不止是这个物件而已。   祝荧的心是裴慕隐亲手弄丢的。 第28章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涉问。   裴慕隐道:“我要知道也只想听他讲,而不是和你这个搅浑水的。”   周涉嘲讽地笑了起来:“以他那么大的脾气,凭什么你会觉得问了就能告诉你。”   他知道祝荧在揍过自己的第二天,被裴慕隐甩了。   只要有点自尊心都会因此受伤,并不是隔了五年就能掀篇的小事。   之前他们在办公楼偶遇,以祝荧话中带刺的反应来看,并没有放下过往的心结。   虽然祝荧对裴慕隐很微妙,没有避之不及,没有愤恨埋怨,但就现在看来,也绝没有让人好过。   否则这个高傲的弟弟怎么会半夜来这里买醉?   据自己这些年来收集的消息,裴慕隐没找过别的Omega,易感期都是独自度过。   除了祝荧,没人能再让他这样。   周涉挖苦道:“那天在电梯口碰上,他望向你的眼神就和盯着猎物一样,你怎么死皮赖脸的,还能藕断丝连,是让谁看笑话呢?”   裴慕隐被戳了痛处,咬牙切齿道:“看啊,随便看。五年前又不是没有过,你不是看得很过瘾?”   “过瘾个屁,因为破相害得我没法出去应酬,丢的几个大单子没人给我报销!”   “你破什么相?少来碰瓷了,我可没冲你动手。”   周涉满身酒气,靠在路灯的栏杆上:“你看,他连这个都懒得和你说。”   裴慕隐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随即感到手脚冰凉。   “他打的?”   周涉道:“如果重新来过,他会不会更想打你一点?”   无视了裴慕隐的表情,他醉意朦胧地说下去:“我哪里错了,我他妈的帮他爸还钱都比你早一步。”   裴慕隐捏紧了拳头:“他爸找上他,是你在煽风点火?”   问完,他意识到了什么:“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就你个傻逼,护着他都能触到他雷区。”周涉道,“算了,你这也是不负所望吧。那天我带着他爸找他,他气得直接撩袖子揍他老子。”   “你还跟他打感情牌,是我我就不摆出那副为了他好的姿态,省得他蹬鼻子上脸。钱都出了管那么多干嘛,难为情的话多用身体补偿……”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的脸被裴慕隐打偏过去。   这下用了十成的力气,脸颊登时就疼得半边失去知觉,牙齿都酸痛松动。   如果周涉不是高大强壮的Alpha,肯定要顺着这股劲摔到地上。   因为痛感,周涉清醒了一些,摸了摸出血的嘴角,说话更加肆无忌惮。   “教你你不学着点,活该把场面搞得一塌糊涂。你知不知道你给他爸转账的那个账户,是我开的副卡?”   他道:“我前脚给他爸还债,你后脚给我填平,还挺能坚持的,让我把花出去的钱全部收回来了。哎,其实耍你比睡他还有趣。”   裴慕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们没睡过?”   周涉道:“哎,所以我说耍你最有趣。”   “到底有没有?!”   裴慕隐揪着周涉的衣领,朝着另一侧脸颊又是狠狠一记。   酒吧里那个Omega追了出来,看到两个Alpha扭打起来,惧怕地尖叫了下,再急忙过去拉架。   只是他与他们力量悬殊,努力地抱住了周涉的胳膊,却立马被甩掉。   “你们有病啊!”Omega道,“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大街上打架,不要面子啦?”   这场冲突没因为他的劝阻而冷静下来,裴慕隐什么都听不进去,根本就是把周涉摁在地上往死里打。   路人被吓到,还有人在拍照录视频,不过这些一点也没干扰到裴慕隐下重手。   然后酒吧的老板循声过来,认出了脸上开花的周涉,再认出了揍周涉的人是谁,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老板不敢顶撞裴慕隐,喊安保把人分开时,也特意嘱咐千万不要弄伤他。   几个安保不懂裴慕隐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能让老板这么上心。被提醒后,他们面面相觑了半秒,束手束脚的也不好动作。   最后他们费了半天劲,赶在事态愈发严重之前拉开了两人。   周涉摇摇晃晃了一会,继而在那Omega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了身体。   “你看看你的出息,一提他就失控,和你那个需要天天吃药的妈一样。我真的想让他当你嫂子,到时候你的表现会不会很精彩?”   裴慕隐的手指关节全是擦伤和血迹,风吹上去,火辣辣的疼。   他道:“你再动他一下,后悔的是你。”   周涉迎上裴慕隐的目光,心里想,这不是警告也不是挑衅。   是在阐述事实,不用再去怀疑,对方到时候真的会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周涉道:“我托人给过他名片,没留姓名,写了一串电话……毕竟他知道是我的话,大概拿到名片就扔掉了。总之随便试探下态度,看看他有没有意向找下家,等他联系我了再说。”   “他只联系过我一次,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乘你朋友的车过来,跑到咖啡厅里打我了一拳。”他道,“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这个亲历者应该比我来得熟悉。”   再后来,祝荧在宅邸门口冒雨等了裴慕隐一夜。   雨夜过后的清晨,裴慕隐坐在温暖干爽的车后座,听朋友对祝荧说尽了难听话。   而自己让他滚。   ·   寒假将至,期末周本就比平时更忙碌,祝荧因为住院多耽搁了几天,所以日程安排得格外紧凑。   脱掉病号服的第二天,他就在实验室和图书馆两头跑,去食堂买饭都不忘琢磨论文。   排队的时候,祝荧打开手机里同步保存的文件,仔细地核对数据。   另外一旁有同学在偷瞄他,惊讶于Omega的漂亮之余,交头接耳地议论他腺体上的牙印。   因为他们越聊越起劲,虽然没恶意,但吵到了祝荧看论文。   祝荧歪了下脑袋,问:“好看吗?”   他语调平平,嗓音清脆悦耳,也没责怪的意思,不过还是让那些同学有些怯。   如愿地得到了清净后,他继续看文件,修正了几个不够严谨的地方。   食堂饭菜重油重盐,不过胜在价格便宜,食材也新鲜。祝荧点好打包带走,回实验室的休息室里吃。   师兄道:“小祝,大病初愈别太逼着自己。”   “小毛病而已。”他道。   “哎呀,你这吃的都是什么?白菜炒粉丝,肉沫豆腐,只吃这点怎么行!”   祝荧想替自己的饭菜反驳,敞开着的门外,出差回来的导师拎着公文包走过,经过这间屋子时停了下,转而看向他们。   导师听到了师兄的咋呼,看了下祝荧的中饭,也觉得不够丰富:“正好,晚上给你们改善下伙食。”   “我明晚要和乔总应酬,今晚还出去吃吃喝喝!祝荧是需要补充营养,我是酒水过剩了。”师兄感叹,“实验室的课外活动有点多啊?”   “哪个乔总?”导师道。   “快四十了,稍微有点发福,上次过来的时候,和祝荧很聊得来。”   祝荧心说,那不是真的聊得来,前几天他都塞给我五百万了,比起和我谈项目更想和我睡。   出于人情世故的顾虑,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摊牌。   “哦,我和他是老朋友。”导师道,“待会问他一下今晚有没有空,要不然换一下时间,你明天也就不用安排了。”   祝荧不太自在地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米饭。   等导师走远了,他也收拾好餐盒,打算继续上午没做完的事情。   祝荧学习时很专注,一投入进去就是一下午。到傍晚,他被同学喊了好几遍名字,思绪才缓缓从实验中剥离。   同学道:“晚上教授请客吃大餐,你为什么不期待呀?我兴奋一下午了!”   祝荧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说:“中午比较饱,没想着吃。”   他换下白大褂,伸了个懒腰。恰巧窗外有雷声响起,他收回了胳膊,转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阵雨在半小时内越下越大,他从屋内望过去,远处的湖泊和矮山在雨中淡化成茫茫一片。   祝荧不喜欢这天气,潮湿的雨季总是关联着不好的回忆,以及腹部的痛楚。   “小祝,你带伞了么?没辙了,咱俩只能淋过去了。”同学问。   祝荧道:“把书遮在头顶上挡一挡吧。对了,你是不是换过衣服?好像和上午穿的不一样。”   “哈哈哈被你看出来了!因为教授说他邀请了江家的人,我是江楼心的粉丝,所以特意捯饬了下。”   同学腼腆地挠了挠头:“不知道他今晚来不来,我经常抽空去听音乐会,主要是为了看他拉小提琴,感觉他很可爱。”   祝荧会意:“他的确长得讨人喜欢。”   不过他对江家的印象并不好,今晚注定是在餐桌前煎熬,白白浪费时间。   “我下午特意去买了一盒礼物,万一他来就送给他……被我忘在储存柜里了!靠,你等等,我马上回去拿。”   “时间不早了,你尽快。”祝荧道。   他在里面等了会,倍感无聊地来回走动,再推开大门,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抬头一看,他发现裴慕隐撑着长柄伞,站在不远处。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却也迟迟没进来。   裴慕隐张了张嘴,轻声道:“突然降雨,我想你可能忘了带伞。”   祝荧没计较他的借口找得有蹩脚,道:“我带没带伞不要紧,你昨晚不是说要买机票回去?是忘了登机吗?”   他目光下移,注意到了裴慕隐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泛着红,是不久前留下的。   祝荧愣了下,再被飞奔回来的同学勾住了脖颈。   同学气喘吁吁,抖开略微生锈的小雨伞:“谢天谢地,我在柜子里找到了备用伞。咱们凑合着挤挤,快去赶地铁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祝荧被拉到伞下,再听到同学疑惑:“咦,不对啊,你腺体上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多牙印!”   冬天太冷,祝荧自从身体被弄垮后,一直特别畏寒,衣服穿得很多,衣领又高,所以遮挡住了标记。   此刻同学与他贴得太近,无意看到了偶尔随着动作露出来的一点痕迹。   祝荧把衣领往上拉,淡淡道:“本来想结合期各取所需,没想到遇到了一个不听话的Alpha。”   他转头看了裴慕隐一眼,没吭声,就像对待陌生人般,头也不回地与同学去赶地铁。   路上,他的手机收到了推送消息。   ——《裴家接班人与另一男子深夜街头斗殴》   整篇报道都在写豪门勾心斗角,以及怀疑被揍的男子身份不简单,也许两人有巨大的利益矛盾,能教裴慕隐做出这么冲动的暴力行为。   大家猜测着他们为钱财,为地位,或许为了长辈的器重,有理有据地洋洋洒洒了几千字,在评论底下还在争辩不休。   祝荧一手握着地铁的扶手,一手关掉页面,头疼之际,在心里啧了一声。   实际上就是为个Omega。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为了老婆! 第29章   这篇稿子没掀起波澜,五分钟之内,祝荧看着相关报道被撤光。   打了裴家旗号,暗示着周涉的身份,即便私生子并非出轨的产物,终归牵扯到了一些阴暗面。   眼里容不下半颗沙子如裴家长辈,给公众的形象向来完美到虚假,确实会迅速插手。   祝荧默默嗤道,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玩不起。   随即,他疑惑,不知道裴慕隐要为这次打架付出什么代价?   时至今日,裴夫人应该不会再随便撒气,毕竟她的儿子成长得很快,是需要被忌惮的大人了。   他家讲究权势至上,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讲感情讲道理都是浪费精力,想要不被操纵,只能让自己变得不好得罪。   祝荧想着,在某些方面,裴慕隐看似被金钱和权力束缚,实际比以前更加肆意自由。   他不爱做假设,不过有时候难免幻想,如果他们是这时候遇到的,而不是青涩又没自保之力的十八九岁,可能结局会不一样。   “我给江楼心买了香薰蜡烛。”同学搭话,“棉花糖味的,我看过采访,说这是他的信息素味。”   祝荧问:“闻自己的味道,会不会有点怪?”   同学懊恼地拍了下脑袋:“靠,我没想到这茬,怎么办?”   幸好品牌的连锁店开在酒店附近,同学拎着礼物去调换,冲着各种各样的气息犯选择困难症。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你们Omega大多会买哪种?”   祝荧垂着眼睫,看到一种木质调的款式之后,忽地记起了顾临阑。   他道:“他的话,我觉得会喜欢檀木的。”   “真的吗?”   “反正喜欢过,现在我也说不准。”祝荧道,“要不然你送自己的信息素味?”   同学很害羞,急忙摆手:“那样太自恋了!那个,店长你帮忙把檀木的包起来吧。”   多折腾了一刻钟,他们两人到酒店时刚好赶上约定的时间,将导师的姓名报给了前台侍者。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垂着水晶吊灯,酒店内部在夜里亮如白昼,迎宾的Alpha们毕恭毕敬地立在两旁,等候着贵客光临。   就在侍者确认过两人身份,领他们进去时,中间的那扇大门开了。   同学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禁停下来往那边张望,连带着祝荧脚步微顿。   祝荧顺着同学的视线看过去,江锡牵着许砚正扭头说着什么,大概两人没达成共识,江锡一直在劝说,而许砚则蹙着眉头。   在进里侧的贵宾电梯间时,许砚抬起头,恰好看到了祝荧。而祝荧微微偏过头去,不太想与他对视。   他们擦肩而过,祝荧径直走去了宴会间。   “是江楼心的爸爸啊。”同学嘀咕,“长得不像,看起来好清冷。”   祝荧的关注点在别的事情上,道:“他没来,你的礼物似乎送不出去了。”   “只要他是单身,我一直有机会送。就像那些找尽机会凑近你的Alpha,但凡你没结婚,我看这事没完。”   这么说完还沾沾得意,同学心情颇好,开始冲祝荧八卦:“你是被哪来的Alpha标记了?属狗的吧,那么会咬!”   当时他从实验室风急火燎地跑出来,留意到了站在一旁的裴慕隐。   只是裴慕隐看着清贵,气质与周围大多数学生不同,于是他没细想,自然而然地当成了来洽谈合作的宾客。   祝荧嫌他吵吵嚷嚷,没有明说,接着坐在僻静的角落里。   今天是导师女儿的生日,导师请了许多好友过来,意义并不止庆祝,更多的是社交应酬,还有帮学生扩充人脉。   没到两分钟,祝荧收到消息,导师带他去认识了几个业内地位极高般的人物。   “我早就想把你介绍给他们了,正好有这个场合,但是要带没办法只带你一个。”导师道,“当老师不能太偏心。”   祝荧有些抱歉地说:“谢谢您,但我不太会打交道。”   “我跟他们提过你,还有那份关于缓解易感期的样品,他们也对你特别好奇。到时候他们问你什么,你实话实说就行,答不上来的我帮你接。”   好在那些人讨论的都是些专业领域的话题,祝荧接得流畅,没什么问题。   有位前辈在赫赫有名的研究所工作,聊了几句后,爽朗地向祝荧抛出了橄榄枝,让他实习时可以好好考虑。   “市面上那三家垄断抑制剂的企业都和我们所有合作,我们只顾埋头研发,不用管其他的,比其他地方要省心多了。”   导师说:“我还想他能留在学校里,你这么着急挖走?”   前辈哈哈大笑:“你包涵一下,我们这里人才缺口太大了。”   祝荧敬了半圈酒,再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里。   因为腺体上有临时标记,所以没再像往常那样动不动就疼,整场下来都轻松自在。   至少在宴会散场前,他都在庆幸裴慕隐咬了自己的后颈。   半小时后,他换上了干净的浴衣,坐在汤池的入口处陷入了呆滞。   ——为什么吃完饭不直接散伙,要留在这里泡温泉?   因为导师热情做东,之前又特意引荐了自己,祝荧觉得提前溜掉不太合适,只能在这里坐立难安。   浴衣的领子太低了,在他穿上去以后,那些暧昧的痕迹暴露无遗。   何止是暧昧,简直明晃晃地昭告着自己不久前经历了场怎么激烈的情事,被Alpha翻来覆去地标记了多少次。   祝荧磨了磨后槽牙,想把裴慕隐抓过来,将Alpha的脖子也啃成自己这样,教人感同身受一下。   “你怎么还在这里?”许砚问。   他刚刚从浴场里出来,穿了一件质感极好的白色浴衣,身材没有因为接二连三的生育而走样,瘦削得仿佛翠竹。   祝荧硬着头皮道:“不舒服,不想去……”   说完,他又感到不对,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在耍赖皮。   和撒娇似的,越回味越不自在,耳根都烧了起来。   幸亏许砚听惯了江楼心的发嗲赖账,对此没什么感觉。要是换上裴慕隐,指不定如何理解,再如何回应。   “那就回去休息吧。”许砚道,“他们应该会去大汤池,到时候要你下水……你可能不太方便。”   经由他提醒,祝荧想起来那道丑陋的疤痕,并不能坦然展示给别人看。   祝荧还没来得及面对这类问题,在选择逃避时就觉得后背发凉,匆匆站了起来。   “祝荧。”许砚叫住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问了出来,“那个孩子你生出来了吗?现在在哪里?”   祝荧瞬间记起被裴母扣在医院里的日子,几乎是起了应激反应,整个人都僵住了,单薄的后背紧紧绷住。   他很难不警惕,即便是许砚。   “你们想干什么?”   “单纯地好奇,我没什么恶意,你大可以放松点。”许砚道,“横竖江楼心也不是裴慕隐的未婚夫,我们之间没有冲突。”   祝荧道:“当时也没有,可你就看着我被关起来。”   “不说就算了。”许砚无奈地笑了下,再说,“我没办法插手别人的事,如果是你,你也不会放走朋友盯紧的人。”   “我会的。”   祝荧看许砚愣住,重复了一遍:“我会放走,那个人明明没犯错,不是吗?为什么要把他当成小偷,每天绑在屋里监管着?”   “要是我束手旁观的话,那就成了帮凶。”他道,“我会看不起自己。”   他不欲与许砚争辩,恨不得下一秒就离开,省得被人逮着,极力要自己脱掉衣服泡温泉。   到了拐角处,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位“五百万”。   “乔总。”他道,“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乔总在跟别人攀谈,见到是他,吊儿郎当道:“不是说自己应付不来这种场合?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祝荧道:“我要走了。”   男人旁边的那个Alpha有些眼熟,祝荧乍看没认出来,过了会,才后知后觉。   那是好多年没再见过的梁简。   这位高中校霸已然没了嚣张的气焰,不再横行霸道,眉宇间还是有些桀骜不驯的影子。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祝荧,道:“怎么你在这里?”   乔总解释:“他的硕士导师就是你叔叔,平时很青睐他,搞得他学了这么些年,学得最好的就是端架子。”   “摆谱端架子这种事,他可不用学,还有攀附权贵,也是高中就无师自通了。”   祝荧道:“让开。”   梁简说:“我不介意和我叔叔分享你高中时候的事迹,仗着裴慕隐的偏袒,教他把人摁进了课桌椅。”   “我如果人品败坏,你可以直接向T大举报,我没空听你嘴上逞能。”   祝荧说完就要走,却被梁简拉住了胳膊。   Omega的胳膊纤细匀称,没什么肌肉,触感很抽象,居然像一阵微凉又轻缓的风。   “衣服都换好了却不去泡温泉?”梁简问,“乔总看样子对你很感兴趣,你不该抓住机会么?”   祝荧道:“和你们泡在一个池子里的话,我觉得不太干净,暂且算了吧。”   他和梁简的过节算不上大,归根结底,也就是自己打断了梁简做坏事,被不可一世的公子哥记恨在心。   这点小摩擦发酵多年,如今倒是依旧互不顺眼。   “你是不是不敢脱衣服啊?”梁简道。   祝荧一直把自己的刀疤藏得好好的,犹如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这些年除了医生,唯有室友和方逸辰见过,再接下来就是裴慕隐。   他不想让旁人知道,因为心虚,所以连质疑都会感到烦躁。   他有些慌乱,在收拾好表情前被梁简捕捉到了。   “看看你腺体上的牙印,身上肯定也留着不少,还敢来这里。”   被梁简这么一说,乔总看到祝荧后颈层层叠叠的标记,白皙修长的后颈上布满了红痕。   乔总说:“哟,谁留的?之前装什么清高,还他妈搞禁欲那一套,实际上这么……”   “怎么了吗,我留的。”   裴慕隐站在走廊尽头,似乎找祝荧找了很久,现在对方进入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将Omega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尽管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看向梁简,可梁简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悻悻地松开了拦住祝荧的手。   确认祝荧没受伤害,裴慕隐撩起眼帘:“是我咬他,又不是他咬我,他和你装过什么了?有必要和你装?”   乔总当裴慕隐是祝荧的男友,估计也是T大的学生,没钱没背景,仗着年少不懂事,敢和自己这么说话。   “你们他妈的是什么玩意,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拿到以后吓得手软,又怂着退给老子。”   裴慕隐一开始没听懂,后知后觉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他快被气笑了,指节的伤还没结痂,这下又拳头发痒。   而祝荧默契地预料到了他想干什么,抬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不要在这里动手。   “你来干什么?”祝荧问。   裴慕隐别扭道:“你导师给我发了邀请函……”   “既然是来给他女儿庆生的,就不要折腾出什么见血的事情来。”   梁简没想到他们还有联络,在自己的印象里,不该老死不相往来?!   高中时裴慕隐就不好招惹,现在更加难以得罪,他看乔总气得干瞪眼,又不敢与年轻力壮的Alpha正面硬碰硬。   “算了。”梁简也拉住乔总,“早知道你们认识,我该告知你千万别小瞧了他。”   裴慕隐道:“你如果有这闲工夫,先教教他怎么管住自己的脏手,少去骚扰别人吧。”   他说完就带着祝荧往外走,路过空着的屋子时,直接将人拉了进去。   移门被合上,挂了“有客”的牌子,他不由反抗地顺着祝荧的手腕往上滑,撩起了祝荧宽大的浴衣袖子。   祝荧感觉到温热的掌心摸过肌肤,挣扎道:“你有病吗?!”   裴慕隐盯着被梁简隔着衣料摸过的那处,道:“我看我是病得很严重,别人碰你一下都不行。”   他道:“刚才在找你的时候,我听你同学聊天,说要催促你赶紧来下水。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有疤?还敢在公共汤池里脱外套?”   有伤痕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即便形状可怖,也无关紧要。   但祝荧身上的关乎流产,现在看来,孩子的亲生父亲还跑得没影,着实不该露在众人面前,以免牵扯出更多的议论,以至于缠上谣言。   况且,以祝荧之前的表现来看,这个Omega也想捂成隐私,不愿意被太多人知情。   “我……”祝荧道。   他看裴慕隐一脸焦急,缓慢地眨了眼睛,淡淡道:“你太用力了,我有点疼。”   裴慕隐放开了他,但撑着胳膊堵死他的出路,将他困在墙边。   祝荧感觉裴慕隐有很多话想说,安静地靠在墙壁上,等着对方开口。   是会说出满腹疑问索要解答,还是分享和周涉的打架心得?或者继续数落自己的不当心?   然而——   “孩子的父亲是个人渣吧?!”裴慕隐愤恨道。   祝荧猛地抬起头,怔愣地盯着他看。   裴慕隐语气很酸涩,道:“你的伤没被缝合好,腺体也恶化成了那样……他让你这么危险地怀孕,却一点也不上心,找的是什么破烂小诊所,合不合规估计都难说。害得你病恹恹的,他到了现在居然连鬼影都不见一个。”   他问:“难道你还被旧情忽悠着,不觉得他是人渣?”   片刻后,祝荧的眼睫忽地弯了下,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心态,神色似是嘲讽,其中还有些真实的笑意。   他仿佛在叹气:“你说是就是。” 第30章   之前转学去了X大,裴慕隐在四年半里修完了本科和硕士的学业,在紧凑的日程中偶尔要去社交。   有时候是河边的草坪,有时候是傍晚的酒吧,同学三三两两聚着喝一杯。   他们会带着自己的伴侣,在讨论课题之余,聊起感情。   观点经过深思熟虑,经得起所有角度的审视,如同一道只存有“真善美”的程序,供人鼓掌认可。   而裴慕隐每次一边点头,一边想,你们在装个什么劲?   反正他不要当程序,因对方燃起的欲望也教他注定当不了程序。   他的爱情不讲规则,只会遵从内心。   想到那个名字就会开始狂跳的心在证明着,祝荧给予的从不是点到即止,而是偏执失控。   去天堂或者到地狱,就是不断地冲破以往的承受范围。教自己感叹“还能那么开心”,亦或者“原来可以这么痛苦”。   裴慕隐在分开的这些年里,总会觉得痛苦。   在最初,他停用了和过去相关的所有账号,生怕自己回头。   接着,他开始了漫长的自我拉扯。   他自认为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出走过一次后,和家人的界限划得分明,并没什么不舍。   而在失恋这件事上,裴慕隐却走了很多年都没走出去。   或许是没有彻底得到过,所以会不甘心。他想,但有很多事情就是要有瑕疵的,自己必须得学着接受。   整整五年,时间没教他学会接受这点,反而在勾出来时,情绪反弹得更严重。   那个会给他买夜宵、摔跤了也不说的祝荧,给某个不知道姓名的傻逼生过小孩。   本来属于他的爱意转移到别人身上过。   裴慕隐顿了很久没想好措辞,最后道:“为什么要找个不懂得珍惜你的人。”   这话的语气是肯定的,比起疑惑,偏向于抱怨和不平。   祝荧反问:“当时怎么分得清那个人到底珍不珍惜自己?”   问完,他又说:“你不也一样,还没看清我,就敢和家里撕破脸了,搞到后面像个笑话。”   裴慕隐道:“你那时候笑过吗?”   “笑啊。”祝荧说,“到头来我的心意都没被确认,挺戏剧性的,不过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我经常有不太现实的感觉。这样也好,我总算没那种感觉了。”   他不用试图理解裴慕隐的世界,不用再被动接受裴慕隐的浪漫,是惊喜还是惊吓,都与他遥远了起来。   而裴慕隐则不会再买旧款的打折货,也不会逛临期的打折区。   和廉价有关的形容词本就不该与他挂钩,包括清贫的恋人,他在抛下后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裴慕隐咬牙切齿道:“这样也好?”   “你不会觉得我要和你复合吧?”祝荧道,“喝酒讲了几句醉话,结合期干过点糊涂事,裴先生千万别自作多情。”   裴慕隐烦闷道:“我没有,你也没有那最好,我们都没负担。”   “从没觉得你会有负担,断绝来往断得那么爽快,谁也找不到你。”祝荧意有所指,“我为谁生过孩子,这能让你好奇多久?八卦欲过了两周就该散了。”   裴慕隐蹙了下眉头,没意会到前半句的深意。   他难得没有装作淡然,否认:“这不是好奇。”   身形修长的Alpha比祝荧高了半个头,祝荧微微抬了点下巴,才能与他对视。   裴慕隐道:“那时候我怕你怀孕,很谨慎,比你自己更上心。”   这点无可辩驳,验孕出两条杠时,真是比中彩票的几率还小的事情被自己赶上了。   祝荧抿了下嘴唇,沉默地听他继续讲下去。   “那个人呢?他就这么消耗你,不负责任地抛下你,要不是他玩消失,我看到他一定会揍他,揍到他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不该碰的Omega再停下。”   “什么?”   一旦开了个头就无法收拾,裴慕隐感觉胸腔内有嫉妒和仇恨,还有求而不得的酸楚,快要满溢出来了。   他再也撒不了谎,遮掩不了自己。   在迷雾般的祝荧面前选择赤裸,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可是、可是——   他还是喜欢着祝荧,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会手足无措的。   裴慕隐脑子里一团乱,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还会心疼会吃醋,会想知道这些年有谁抱过你,你心里又放过谁。”   “你明明心里很清楚,就是不承认。”他道,“耍我是不是很好玩?”   这个单纯如白纸的Omega,有时候却恶劣又狡黠。   重逢的第一眼,就在引诱自己步步靠近,祝荧的眼里全是自己,继而昭告着他并不属于任何人。   即便再次见过他的风情,感受过他的体温,都无缘他灵魂的每一寸。   祝荧道:“不好玩,你越线了。”   “你不就等着我越线吗?哪句话你不想听?”   祝荧的睫毛颤了颤,说:“除了骂他是人渣,别的都不是很想听。”   裴慕隐:“……”   “偶尔我就想做点不聪明,但自己下意识想努力的事情。查出来肚子里有孩子,我舍不得流掉,我希望能把他好好养大。每次别人给我分析利弊,追问我原因,我都嫌烦。”   祝荧顿了顿,道:“可能在你们眼里,我该过得小心翼翼。其实不是,我也会约束不住自己,有想冒着风险去争取一下的东西。难道很难理解?”   裴慕隐不免情绪恶劣,尖锐地说:“听你这么讲,是还喜欢他。”   “至少怀孕的时候,我做梦都在想他哪天回来,发现自己当了爸爸,以及我有多么爱他。”   “别说了。”   祝荧歪过脑袋,轻轻地笑了下:“有时候我就是很傻的,能把自己弄到很糟糕。”   裴慕隐听不下去他对别人的真情流露,不禁后退了半步,却被抓住了手腕。   祝荧继续说:“你想知道我心里都放过谁,我不是在给你解答?”   裴慕隐问:“那你喜欢他多一点,还是我多一点?”   说完他就觉得不自量力,祝荧为那个Alpha做了那么多,而自己只不过得到了短暂的留意。   他不想听到答案,抢先道:“算了,当我没问过。”   祝荧道:“你总是很任性,私奔的时候没想过家里有意报复怎么办,和我爸私下联系的时候,也没把我的感受摆在第一位,好像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他用的力气很轻,松松地握着裴慕隐,却让裴慕隐仿佛卸下了浑身的力气,没有一点反抗。   大概被裴慕隐所感染,祝荧正想说,即便对方的浪漫随时会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他当时依旧很沉醉。   不管是被保护还是被伤害,去天堂还是去地狱。   他的感情从没有多一点或少一点,唯有“只喜欢”和“最喜欢”。   就这样,他被怀疑被逃离,到头来还被问这种可笑的问题?!   但祝荧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扇移门被侍者忽地拉开。   唰啦——   祝荧忽地收回手,和裴慕隐保持距离,再看向闯入的人。   其他宾客已然聚在一起,侍者以为这里面没人,琢磨着尽早打扫收拾,却不想居然有一对Alpha和Omega?!   他被裴慕隐的阴沉神色吓到,道歉后匆匆退了出去。   裴慕隐望着移门被重新关上,却没回头再去看向祝荧。   他道:“给你添过那么多烦恼,难为你有心包容了。”   祝荧面无表情,指甲掐了掐掌心。   裴慕隐缓缓道:“那时候我经常想,我那么爱你,你是不是同样喜欢我,哪天也要做选择的时候,可以和我一样放不下。”   说到这里,他勾起嘴角,自嘲地讲:“原来我带给你的是麻烦。”   “不用这么说,也不用再说了,这次是我麻烦你。”祝荧道。   裴慕隐迟疑地转过头,祝荧又客气道:“麻烦你让一让,我该走了。”   话音落下,他故意盯着地板,与裴慕隐错开了视线,接着毫无停顿地擦肩而过。   这家酒店祝荧之前没来过,设计得弯弯绕绕,没走多久他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该和裴慕隐一起出去的。   祝荧在里面迷路了,东拐西拐,走到了一处庭院附近。   穿过回廊的时候,他听到前面有窸窸窣窣的争执声,于是要调转方向折返,却分辨出了许砚的声音。   “他是你爸,你非要他这么大年纪做全麻手术,我没有权利拦着。”许砚气道,“但哪天轮到你躺在CU里,我也不希望你全身插满管子。”   “要我说多少遍?绝对不会有风险!我是最不希望我爸出事的人,万一要输血,全市血型匹配的名单已经整理出来了。”   江锡不以为意地说完,哄道:“与其操心这个,不如管管你的小儿子,和他说一下……”   “我不会和他说的,他当时和顾临阑闹得不愉快,那个Alpha现在提出来要和楼心联姻,摆明了没安好心。”   江锡冷笑:“他当初逃婚,丢尽了我们家和裴家的脸,哪个Alpha还敢娶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真纠结他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无论他成不成器,都是我亲生的,我看不得他被欺负。”许砚认真道,“虽然现在家里有点乱,但没沦落到孩子要被别人拿捏的份上。”   祝荧躲在假山后面,惊讶,顾临阑居然要娶江楼心?!   其实前段时间,顾临阑和他联系过。   这位多年没见的好友先问了父母近期的情况,得知他们安然无恙后,告知自己做完交接就能回来了。   祝荧只知道项目推进得很顺利,不久就会公布结果,但不清楚对方的具体情况。   单以聊天的感受来讲,顾临阑还是很温柔。他以前就比同龄人沉稳,现在该更加成熟,怎么会故意捉弄前男友?   不过,自己和裴慕隐都走到了今天这步,物是人非,谁也说不准走向。   祝荧无意再听他们谈话,放轻了脚步离开。   绕了很久,他终于换下衣服,兜兜转转找到了出口,再看同学捧着没送出去的礼物发呆。   “他没来。”同学道,“虽然蛮可惜的,但他来了,估计我也不好意思凑过去。”   祝荧问:“为什么?”   同学感叹:“他姓江啊,这种出现在新闻头版的权贵人家,感觉和我们吃的米饭都不一样。唉,太羡慕了。”   祝荧没有接话,手插在口袋里,默默将半张脸埋进围巾,教人琢磨不清表情。   事实上,他也羡慕江楼心。   但不是因为江楼心背景优越,衣食住行都与自己差距悬殊。   而是许砚刚才设身处地为江楼心着想,那么疼爱小儿子。   祝母在世时,因为能力低微,或性格软弱,祝荧并没被这么护着过。   祝荧垂着漂亮的眼睛,走神了半晌,见到裴慕隐的车停在远处,突然笑了出来。   同学诧异:“你笑什么?!”   “真想高中的时候能私奔,被家里人拦着,被骂几句,我就爽快地抛下全部,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向那个人证明我也能付出很多,投入的感情并不比他少。”   同学道:“唔,这是什么心态啊?你的叛逆期推迟了好几年,终于来了?”   “随便做个白日梦。”祝荧道,“没人绊住我,我也没东西能丢下。”   他以为今天无意撞破的谈话,是近期最后一次见到江锡,在顾临阑和江楼心结婚前,自己应该不会再看到位高权重的Alpha了。   但在一周后,他正在去学校,准备进行期末论文的答辩,却接到了江家助理的电话。   助理文质彬彬,礼貌地向他介绍了江家老爷子的状况,老人在抢救室里陷入昏迷,需要同血型的人输血。   好巧不巧,自己与老人都是极其罕见的血型。   祝荧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帮忙。”   本以为拒绝就没事了,天知道有钱人的事情有多么横行霸道,他在校门口被强行带上了一辆商务车。   两个保镖的胳膊比祝荧的大腿还粗,分别站在两侧,生怕虚弱清瘦的血袋会逃走。   祝荧再三强调自己有严重的信息素紊乱症,没办法失血太多,输血要求的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   然而没人听他的,别说会加重病情、有巨大的副作用了,就算是以命换命,说不定那群人也不当回事。   他被押到了采血室,沾了酒精的棉签涂过皮肤。   他太瘦了,血管很细,不是很好找。   护士紧张得额头冒汗,将几袋血放进仪器之余,说:“给他买点饼干吧,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走廊上人来人往,祝荧脸色苍白地趴在桌前,感觉浑身都在痛。   手边放着一张数额不低的支票,作为江家的感谢金,他没有拿,整个人已经疼得没什么意识了。   祝荧没懂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这事也能从天而降般砸到身上。   保镖给他买了甜味饼干,他捂了一会后颈,继而艰难地硬塞下去半块,随即去水池里吐到几近虚脱。   信息素紊乱使得各个器官跟着难受,至少有三分钟,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一片漆黑混着剧烈的耳鸣,等到祝荧缓过来,自己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几位医生焦头烂额,和姗姗来迟的江锡讲话。   医生说:“您怎么让小公子过来顶上了?!”   他没见过江楼心,只知道江锡除了最小的儿子是Omega,其他都是Alpha。   江锡一头雾水,在为手术结果而纠结,敷衍地摇了摇头:“没有,他不是。”   医生道:“但您父亲与他发生输血反应了。”   移植物抗宿主病,发生在直系亲属之间,极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在这个冬天,江家意外送走了上一任当家人,却阴差阳错地揭开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第31章   患上信息素紊乱症的几率很低,几万人里难有一个,但大众都对此略有了解。   Alpha和Omega的生理课本中,它被列为滥交容易引起的风险之一。得病后很难痊愈,且恶化迅速,对日常生活造成很大影响。   中晚期的患者常被并发症困扰,又负担着巨额开支。他们在漫长的治疗中看不到尽头,很多会态度消极。   近期的调研结果显示,放弃治疗的比例高达68%。   祝荧是68%中的其中一个。   他的情况太差,有能力接手的专家一面难求,诊金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再说他从没怀疑过身世,检查出病症后一头雾水,和医生讲述时对方也觉得自己病得没道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倒霉?!   时至今日,祝荧才发现这不是运气太差,而是一种提醒。   他当时没发现,自己的病因、治疗乃至人生,原来走在一条岔路上。   “他和您的鉴定出结果了,你们真的是父子关系啊。”   “通知许先生了吗?”   “家属陆续来了,要不要联系律师……”   “同学,小同学?你听得清我们讲话吗,是哪里不舒服?”   腺体相关上至手术,下至抑制剂,都极其复杂。紊乱症是医学难题,有许多种分型,解决途径各不相同,先天遗传和后天所得的方案完全是两码事。   怪不得他尝试着求医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药却完全没效果。   祝荧闭了闭眼睛,耳边回荡着刺耳的轰鸣声,教他听不清周围的嘈杂。   他勉强仰起头,看了看熄灭后的手术室,再茫然地转向江锡,以及身后战战兢兢的助理。   “我看过他的体检表,确认过没有传染病。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想要快一点……”助理向江锡说道。   江锡道:“这些你和律师去说吧。”   “是您催我一刻钟内必须把血型匹配的人送到医院的!”   祝荧无视了助理的解释,辩解的话语声渐渐成了求情,继而吵得他想要立马离开。   他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站了起来,继而天旋地转,重重摔在了地上。   ·   许砚接到秘书室的电话时,正在帮江楼心叠衣服。   江楼心在逃婚前被江锡逼得很紧,那时候父子关系已经很恶劣,逃婚后更是鲜少见面。   江锡不让他回家,他也不愿意回家,读书时隔山隔海,毕业了回到本市,就在外面独自住着。   一家人逢年过节才会做点表面功夫,聚在一起吃顿饭。   春节将近,江楼心一边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柜子,一边碎碎念:“爸,今年我想去旅游,就不回家了。”   “那你让我和你父亲两个人吃团圆饭?”   “为什么?哥哥们不来吗?”   许砚说:“可能不来,我昨天打电话去问,他们讲最近很忙。”   他另外几个儿子是Alpha,平常由江锡管教,在家中不让他插手。经过江锡那霸道无情的教育,孩子们变得同样冷酷又强势。   他们均已成家立业,在父亲手下办事。   为了锻炼能力,江锡把他们陆续外派了出去,哪里穷苦就去哪里,一年下来见面次数寥寥。   “喔,那我不去旅游了。”江楼心道,“回家陪陪你!”   许砚瞄到江楼心的手机有很多条新消息,问:“谁给你发消息发得那么勤快?”   “交响乐团里的同事,最近要结婚了,拉我去做伴郎。”   “那你呢?”   江楼心疑惑,不懂许砚为什么会提这个,以前明明从来都不会打听。   “我就这样啊。”他道,“一个人那么自由,完全没有结婚的想法。”   许砚问:“是没遇到合适的Alpha,还是单纯不喜欢婚姻生活?”   “和别人同甘共苦,几十年都住在同个屋檐下,我感觉很辛苦,自己会做不好。”江楼心道,“再说了,也确实没遇到过顺眼的。”   “嗯,那就不结婚。”   “是谁跟你提过这茬么,怎么突然这么说?哪个Alpha啊,胆子那么大,敢跟我这种有黑历史的Omega结婚。”   许砚刚想说,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秘书长说:“许先生,麻烦您立即来医院一趟。”   “是不是老爷子出了什么事?我正好在楼心这边,要不要带他一起来?”   对方很奇怪地停顿了几秒,接着说:“您一个人就好了。”   ·   江家乱成了一锅粥,T大的某间教室也没好到哪里去。   教授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每年的最高奖学金获得者、院里最无可挑剔的优等生,居然没来答辩?!   他们没联系上祝荧,再迟到的话,只能以挂科处理。   出于惜才的心理,有人特意翻出来了祝荧在入学时填的紧急联系人。   研究生那份档案上的电话是室友的,室友摸不着头脑,说祝荧早就出门了。   然后,那人找到了本科的档案,再用上面的信息打了一遍。   裴慕隐激活了停用五年多的国内手机号,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往常的谄媚讨好,以及逢场作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回来,明明没人会再记得这串号码。   不过,他昨晚做了个噩梦,画面里的祝荧一直在拨打电话,然而回应祝荧的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隔着白雾,他试图看清祝荧的屏幕,最后发现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自己。   虽然这只存在于自己的梦境中,但后劲太大,导致他今天冲着手机发呆了很久。   下午四点,手机有了动静。   “您好,请问您是不是认识祝荧?”   起初裴慕隐以为是诈骗电话,连骗子居然都知道祝荧,清楚祝荧在自己心里的重要程度,以此来套钱。   可是,很快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答辩时间马上要结束了,他没有过来,也没在系统上另约时间。再不来的话,我们只能以缺席处理。”   裴慕隐道:“我去问问他室友。”   “我们联系过了,他说祝荧中午就准备出门,可是现在还没个人影。”   挂掉电话,裴慕隐从洋楼直奔车库。   定位祝荧并不是难事,他很快拿到了位置。裴慕隐打开导航正要出去,却见裴母也匆匆过来,要登了另外一辆车。   他回来的这些天里,没有见过裴母,这下突然四目相对。   裴母捏着拎包的手柄,道:“刚收到的消息,江家的老爷子走了。”   没了那位当家人,江家陷入财产的分割争斗之余,对外的话语权必然受损。   他们基础牢固,倒不是大事。   看裴慕隐没什么表示,她道:“我要去见你爸,待会估计要和他去灵堂。”   裴慕隐点了点头,脚踩油门直奔医院。   一路畅通无阻,他在病房门口待了很久,听秘书长讲述前因后果。   听到祝荧被保镖强行领过来,劫持般地输了血,裴慕隐的气压很低,问:“江叔叔手底下的人敢这样?”   “助理办事有疏漏,本来联系上的那位青年有传染病,等着输血了才查出来。”秘书长说,“他们慌了手脚,对祝同学有些粗鲁……”   这下捅出了大篓子,直接涉事的那批都被带走了。   江锡和许砚已经来过医院,现在去了灵堂,都不在这里。   “我留这里陪着祝同学。”秘书长道,“江先生吩咐,让他醒了就去那边……”   裴慕隐完全没想到祝荧竟是许砚的孩子,现在也没能接受这事实。   他半信半疑道:“鉴定没问题?”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反应,甚至比他更加难以置信。   秘书长道:“许先生确认过好几遍,真的没有。”   裴慕隐倍感荒谬,转头看向病房,里面的祝荧被一群医疗仪器团团围着,脸色苍白如纸。   祝荧还穿着准备去答辩的衣服,淡色的毛衣有点旧了,但是很干净,被洗得泛白。   病房里除了仪器声,没有别的响动,一切是那么安静。   可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风暴将至的气息。   “老板嘱咐我把祝同学调查清楚,我刚才把资料发了过去。”秘书长道,“他对祝同学的履历很满意。”   少了个逃婚的儿子,多出个背景接近于完美的儿子。   对于唯利是图的江锡而言,估计心里松了一口气,而许砚就说不准了。   裴慕隐道:“其他人知道了没有?”   “江家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但还捂着没往外说。”秘书长道,“我只告诉了您。”   裴慕隐并不惊讶,既然做过详细调查,那肯定知道了自己和祝荧谈过恋爱。   他无心去猜测会被卷入什么样的风波,只想着眼前的祝荧很脆弱,让自己很想进去抱一抱他。   祝荧没有很快醒过来,昏迷了足足三天。   这种状态很危险,紊乱症严重的Omega不能再承受丁点的伤害。   裴慕隐等得很煎熬,而祝荧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很短暂地睡了一场。   他又见到了养育自己十多年的母亲,女人还没有被烧伤,一言不发地拉着他的手,在诊室外很紧张。   那时,他刚刚分化成Omega,同时检测出了难缠的病。   面对医生的疑惑,女人表现得手足无措,反复呢喃着怎么会这样。   祝荧当时以为是母亲担心自己,现在看来,她似乎是没料到许家有遗传病,可能会导致真相败露。   梦境一转,被烧伤的母亲神志不清,在他看望时,用食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母亲的眼睛难得流露出一丝清明,含糊地说:“对不起。”   那时候祝荧安慰她说没关系,会好起来的,医药费也有裴慕隐帮忙垫付。   他还说,等以后赚了钱,带着妈妈从胡同搬出去,一起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   但是母亲只是重复说:“对不起。”   祝荧的视角浮在上空,看着被勾住手指的自己很痛苦。   自责着之前和母亲闹脾气,放学后没能及时回去帮忙收拾屋子,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二十四岁的祝荧听着这些忏悔,在想,快停下来。   真是不可理喻,我怎么、怎么会这样……   只是十八岁的自己还在懊恼不已,令他感觉快要被逼疯了。   就在他要出声喝止时,他感觉身体一轻,再睁眼时是躺在病床上,房间里有令自己感到舒服的薄荷味。   裴慕隐的信息素和自己匹配度很高,能让自己感到很安心。   狂跳的心脏缓了下来,祝荧动了动,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被裴慕隐握着。   他记起昏迷前的事情,有些茫然地缩了下,继而被裴慕隐握得更紧。   裴慕隐道:“我让那些人都走了,你看到的话应该会很不自在,不让他们打扰你。”   三天过去,江家还是很混乱,后续影响会让局势震荡许久,波及到许多人,还有数不清的生意。   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了不少知情人,都明里暗里地盯着这间病房。   之前正是这批人高高在上,不把祝荧看在眼里,现在也是这批人如履薄冰,紧盯着祝荧的一举一动。   祝荧光听裴慕隐这么说,就猜到了这点,有些无奈地转过头。   他再次尝试抽回手,可惜还是没成功。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祝荧问。   裴慕隐道:“还是睡着的时候乖,怎么摸都不会反抗。”   看祝荧的表情登时警惕起来,他摁了摁祝荧的掌心,说:“只是牵了下手。”   祝荧撇了撇嘴,没再做无意义的挣扎,继而打量了下裴慕隐的脸。   估计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照顾自己,裴慕隐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这位酷爱逞强和嘴硬的Alpha不肯提,祝荧也就不戳破。   “你还不适合露面,江锡说你不用参加葬礼。但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祝荧说:“我不认识那个老爷爷。”   裴慕隐道:“他希望你能回江家住,但我觉得这样太急了,几个没说过话的陌生人聚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别扭。”   最终做决定的是祝荧,他只能表达自己的看法,转述江锡的态度:“他保证江楼心以往在家是什么待遇,你只会更好不会差,他会竭尽所能地补偿你。”   “补偿?”   “江锡说他做梦都想有一个这样优秀的儿子,还是个该被宠着的Omega,他一定会当个慈爱的好父亲……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是不是感觉很奇怪?他真的和我这么讲。”   裴慕隐耸了耸肩膀,道:“我那时候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祝荧道:“我现在也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裴慕隐说:“这事没那么简单,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   “以前住在胡同里的时候,听朋友开过玩笑,他说要是哪天突然来两个有钱人,自称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好了,被认回去后他一定要吃很多次牛排,吃到再也不想吃为止。”   裴慕隐道:“你有这么想过吗?”   祝荧说:“这种幻想感觉是浪费时间,我不太喜欢骗自己,然后做出一堆实现不了的假设。”   可偏偏就是如此认命的他,被幻想给砸中了。   他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只要足够重要,江家的每个人都爱他,至少表现得非常爱他。   他虚弱笑了笑,转移话题:“为什么你在这里陪我?”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触到了裴慕隐敏感的神经,裴慕隐问:“不然呢,你想是谁?”   抢在祝荧开口前,他补充:“你记得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有多高吧?除了我,还有谁比我更适合?”   这么一说,眼前的场景变得理所应当,似乎是祝荧非他不可,而非他想要留着。   祝荧道:“论身份的话,任何人都比你更适合。”   裴慕隐被噎了下,道:“包括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在他眼里,那人就是个伤了祝荧的害人精。   提到了孩子,裴慕隐沮丧地低下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再说:“把他的手机给我吧,我去联系一下。”   “什么?”祝荧不懂裴慕隐的意思。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涉及孩子,以及孩子的父亲,裴慕隐都非常不正常。   如同尾巴被踩了一脚的猫,又疼又凶,又可怜。   “你的第一桶金,是不是他给你五百万,把孩子带走了?”裴慕隐说出自己的推测,“你肯定很想孩子,既然没有抚养压力了,那不如……”   祝荧道:“你愿意看到那个宝宝吗?”   见裴慕隐僵住,他说:“不是在追求我么,那样的话,你避不开宝宝的。你想当他的继父?”   这么语气轻快地说着,他趁机抽回了手,这下裴慕隐没抓着他不放。   裴慕隐对祝荧的问题感到震惊,好像无法消化,但又真的被迫思考了起来。   放在半个月前,要是得知自己可能成为心上人的孩子的继父,他绝对会觉得自己脑子坏了。   不仅是坏了,这种卑微的荒谬的事情,怎么会发生,祝荧怎么敢提出来?   裴慕隐反问:“你想让我当他的继父?”   祝荧看着裴慕隐脸色发白,眼睛弯了弯:“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好好争取。”   裴慕隐察觉到话语间的调笑,被气得不轻:“你知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胡话,当我没有自尊心?”   “你当然很骄傲,可事实摆在这里,我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祝荧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架势想要下床。   然而过了半分钟,他还是一动不动,有些郁闷地用指尖抠弄床单。   裴慕隐见他这种小动作,心知他是躺了太久没力气。   “既然醒了,那我们走吧。”裴慕隐使坏道,“你室友还说今早天花板漏水,等着你回去了再维修。”   “哪里漏水啊?”   裴慕隐悠悠道:“你的衣橱顶上。”   话音一落,祝荧咬了咬牙,明显是着急了,有些愤恨地看着裴慕隐。   “干什么,我又不住你家楼上,也不是造这栋楼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祝荧欲言又止,很难过地顿了下,说:“里面有东西。”   “你现在都姓江了,那堆加起来都没多少钱的衣服可以直接扔掉。”   裴慕隐故意和他过不去,反驳完,看祝荧真的快要哭出来了,这才敛起了作对的心思。   “里面有什么,你要这么在意?”裴慕隐说完,想将祝荧横抱起来。   只是祝荧恢复了一些力气,冷着脸拍开了他的手。   祝荧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紧接着踉跄了几步,再哆嗦着扶着墙,慢吞吞地努力出去。   裴慕隐试图在旁边搭把手,却被祝荧冷漠地避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生气,他觉得莫名其妙,这一直持续到自己送祝荧回到租房,祝荧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你帮忙拿一下。”   他将湿透的衣服扔在地上,从里面捧出个用深色绸缎包好的小盒子。   裴慕隐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感觉分量挺沉的,加上自己心烦意乱的,就是想干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于是,他举着盒子好奇地摇晃了两下。   ……怎么感觉是实心的?!   来不及多想,祝荧在他即将要再摇几下之前,迅速地把盒子抢了回去。   祝荧的眼眶有点红,正抬眼直直地望着裴慕隐,却没楚楚可怜的弱势感。   ——他在愤怒。   漂亮的眼睛里酝酿着极为强烈的情绪,那股伤心、绝望和怒意浓得几乎化不开,教裴慕隐发不出一点声音。   祝荧沙哑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第32章   结束了交响乐团的排练,江楼心刚刚装好小提琴,被告知爷爷的手术失败了。   他在灵堂里默默守了三天,熬得眼里有了血丝,满身都是烧纸钱后的烟味。   出席过葬礼,江楼心恍惚地看着墓园外车来车往,忽然察觉到有几个亲戚看他的表情不太对。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自己在江家的存在感很低,也摆明了无心去争夺权力,不该被这么“重视”。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大哥也在打量他,他道:“怎么了吗?”   大哥说:“楼心,爸爸最近有没有找你谈话?”   江楼心道:“我们没聊什么要紧事。”   “估计爸爸是想不好怎么和你讲。”大哥道,“他也没和我说,只是我自己听到了风声。”   江楼心很疑惑,细想了一遍和许砚近期的对话,问:“是不是有人想要和我结婚?”   大哥诧异:“连这都没和你说?!”   “我不愿意嫁人啊,他估计直接帮我挡下了,江家又没到卖儿子的境地。”   说完,江楼心嘟囔:“烂桃花什么时候能少一点,我陪着爸爸每天都很开心,只想这样过下去。”   气氛诡异地静了两秒,大哥眼神闪躲,道:“是你自己造的孽,谁让你招惹人家的?”   “我每天除了上班就待在家里,谁也没招过。”   “提亲的是顾临阑,你高中时候找的Alpha。话说回来,你倒是眼光不错,还是那时候就有了预感?”   江楼心迷茫地愣了片刻,说:“他要回来了?”   大哥这两天被各路消息搅得心神不宁,看这弟弟一点都不知情,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不幸。   明明江楼心才是漩涡中心的那个人,他却完全在状况外,被其他人看戏般地围观。   大哥有些同情地说:“至少一个星期前,我就听说了他和父亲讲过这事,父亲的态度很积极。”   然而这在江楼心眼里,就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令他大脑几乎转不过来。   这些年里,江楼心有意关注前男友的动向,无奈人脉有限,他接触不到顾临阑涉及的领域,所以一点也不清楚情况。   有时候下班比较早,他会特意去胡同绕一圈,远远地站在路口,等着顾家父母每晚回家,看他们是不是身体硬朗,有没有遇到麻烦。   自己和顾临阑的交集到此为止,别的再也不能强求。   ……他想和自己结婚?   江楼心呆滞了一会,很快意识到了许砚的顾虑。   怪不得爸爸没和他多讲,肯定是担心他念着旧情,又对往事怀有愧疚,也许会被对方借此报复。   他问:“顾临阑过得怎么样?”   “比你好得多,用不着你操心。”大哥道,“要是他依旧是没有利用价值的穷小子,父亲不可能见他,更别说把你嫁出去了。”   他瞥了眼缓缓从墓园出来的二弟,那个Alpha坐着轮椅,被妻子推了出来。   “顾临阑应该会被安排成你二哥的上级,唉,姓顾的长得俊,又前途无量,是个不错的去处。”大哥道。   他打听:“你是什么想法?”   “我想不好。”江楼心心乱如麻,“不是急事,以后再讲好了。”   大哥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道:“劝你一句,你能答应就赶紧应下来。”   “有别的Omega在和他谈这件事?”   “有确实有,但他似乎没意愿,暂时只问了你。我看他野心很大,很需要助力,你尽快想好吧,省得出点变故……”   讲到这里,大哥不自然地顿了顿,说:“他要娶的可能就不是你了。”   江楼心道:“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临阑是崭露头角的科技新贵,而自己地位尊贵,背靠着名望极盛的世家,要利用的话,他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顾临阑是为了事业更上一层楼,江楼心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替代自己。   大哥点到即止,不再透露自己得到的消息:“那你当我没说。”   晚上,江楼心回到江宅,与江锡和许砚一起吃了顿没滋没味的饭。   在捞汤的时候,他频频走神,手腕抖了下,不小心把汤洒在了桌布上,洁白平整的布料染了一团油渍。   江锡没好气地说:“真是干什么都干不顺,你有哪些事情是能做好的?”   江楼心自认为最近没给父亲添堵,不懂为什么会被找茬。   他只是郁闷了下,没有多想,顶嘴:“在我能做好的事情上,你表现得一塌糊涂,每次听音乐会没到五分钟就能睡着。”   他在音乐方面从小天赋过人,拿奖拿到大,尽管文化课成绩平平,也被排名数一数二的学院招入,在某著名音乐家的手下学习。   只是江锡真的欣赏不来,觉得这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做的事情。   他小声说:“这差距,你是不是我亲爹啊?”   放在平常不过是随口一说,江锡与他常常会如此感叹,接着吵上几句。   今天氛围却有点不同,话音刚落,许砚呛了下,低下身来咳嗽了好一阵,眼神有些黯然和挣扎。   江锡顺了顺许砚的后背,看他咳嗽渐渐停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再看向江楼心。   视线中蕴含的情绪有些复杂,教江楼心一时无法解读。   “我要和你说件事,你待会来我书房一趟。”   许砚打断:“还是我讲吧。”   “你说不出来的,别硬着头皮掺和。”   江锡在名利场里摸打滚爬了那么多年,早就成了老狐狸,鲜少会觉得某样事情棘手,即便是突发事件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可是眼前这桩纠葛,手腕果断如他,都觉得很为难。   拖也拖了三天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事,江锡想要快点解决,继而定了定神,和江楼心说:“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这回没跟你开玩笑。”   江楼心问:“是不是顾临阑的事?大哥已经告诉我了。”   江锡其实想坦白他的身世,听江楼心提到婚事,便顺着讲下去:“你怎么想的?”   “我……”   他没有讲完,许砚搁下了筷子,警告般地瞥了他一眼。   接着,管家过来朝江锡说了几句话,继而快步出门,再回来时递过一个U盘。   虽然东西很轻,但内容能掀起不小的波澜。   “这是什么?”许砚问。   江锡道:“顾临阑送来的,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拿点诚意出来,催着我这边做决定。”   他对顾临阑的举动感到惊喜,于是望向没精打采的江楼心,盘算着如何处理这麻烦,让江家能够接回祝荧,也能和顾临阑建立合作。   他想,如果被顾临阑知道了江楼心的真实身世,是个随时可以废弃的假少爷,绝对会另外找个联姻对象。   毕竟傻子才会浪费与高门联姻的诸多好处,只为折腾前男友。   被江楼心知道了也不行,他知道江楼心的脾气,有时候又天真又倔,肯定会把真相捅破,免得顾临阑吃亏。   这么一想,江锡心说,算了,再让便宜儿子蒙在鼓里一段时间。   顾临阑说过可以拿更重要的资料来换,等那些东西到了自己手上,再说也不迟。   江锡把玩着冰冷的U盘,没了和江楼心摊牌的心思,心急火燎地去了公司,打算将里面的数据分析一通。   他刚走没多久,许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得知祝荧被裴慕隐接出了病房,也匆匆离开了家。   因为他魂不守舍的,所以忘了和江楼心说一声。   以至于江楼心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晃悠着推开书房的门,正好扑了个空,家长全都不在。   桌面上摆着四份鉴定报告,显然是为了谈话准备的材料,他随意地翻了翻。   他没看懂前面几页洋洋洒洒的成分分析,但在最后一页猛地停住。   ——许砚和祝荧是父子?!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想不通怎么会这样,继而将其他三份拿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保险起见,江锡和许砚都与自己和祝荧做了鉴定。   祝荧的结果全都显示了有血缘,而自己……   全都没有。   ·   祝荧将盒子很疼惜地抱在怀里,不肯让裴慕隐再碰。   裴慕隐手足无措,好奇地问:“所以里面到底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   祝荧抿了下嘴,闷闷不乐地撇开头:“不关你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了床上,继续收拾被水浸湿的衣柜。   他从里面拎出湿透的衣服,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盒子还在不在,搞得那玩意会不翼而飞,或者被裴慕隐再度举起来摇晃一样。   裴慕隐一头雾水:“为什么那盒子这么重,买黄金了?”   可是和黄金的分量又不太一样,稍微轻了点,更像是填满了容器的沙子。   “你不要动就好了。”祝荧生气道,“退开,退到门口去。”   裴慕隐没有听他的话,弯腰整理完散落在地的衣服,再帮忙拨打了维修电话。   师傅很快上门,提着工具箱去楼上查看哪里出了问题。而裴慕隐百无聊赖,又对那盒子打起了主意。   “到底是什么?”他问,“看起来像是两人份的便当盒,还用布包着。”   祝荧心说,是你儿子的骨灰。   衣柜里放这种东西,对于别人来讲着实有些吓人,不过祝荧没觉得可怖。   那是陪伴了自己好几个月的小孩。   他眼睁睁看着孩子一点点变大,让自己恶心干呕,也让自己温柔心软,然后没能见面就无声地道了告别。   他垂下眼睫,淡淡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裴慕隐看他真的不想说,就没再追问,也不去深究盒子里是什么东西,索性将疑惑抛到了脑后。   反正重逢以来,他们的对话一直不太顺利,充满了尖锐的刺,以及有所保留的遮掩。   他从一开始的抓狂,到现在居然都快习惯了。   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你坐着,我去把这些衣服重新洗一遍。”   祝荧的身体过于虚弱,不能消耗太多体力。他因此没有拒绝裴慕隐的好意,就旁观着Alpha在忙里忙外。   估计这位大少爷在与自己分手后,没干过家务活,本来已经熟练的动作变得很笨拙。   一开始是洗衣液倒多了,后来是洗衣机不会用,接着拧衣服都拧不顺手。   场景似曾相识,要不是对方褪去了青涩,背部更宽阔结实,线条更分明利落,祝荧会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十八岁,再度拥有了纯真又热烈的恋人。   ……过了会,他意识到裴慕隐也更心机了。   师傅在半个小时内修好了渗漏水,裴慕隐付了钱,却仗着衣服没洗完,赖在租房不肯走。   祝荧的卧室和阳台的面积加起来,都没裴慕隐的衣帽间大,此刻裴慕隐却乐在其中,并不嫌弃这里的狭窄和简陋。   这期间,祝荧从坐在床边,变为躺在床上,最后窝在床里睡着了。   裴慕隐费了半天劲,终于将衣服全部晾晒好。他看着阳台上满满当当的两排衣物,心想这画面真够离谱。   五年前自己在类似的地方为Omega洗衣服,五年后自己居然还是在差不多的房间里,为同一个Omega做同样的事情。   只是当时祝荧属于自己,而现在单纯是自己属于祝荧。   裴慕隐自嘲地笑了下,再转头发现祝荧昏沉地睡了过去,丝毫没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有任何危机感。   他朝着祝荧的方向笑了下,随即身形一顿,紧接着强行敛起了笑意。   他心想,祝荧作为一个漂亮的没被永久标记的Omega,一点警惕意识都没有,这样怎么可以?   怪不得要被某个狗Alpha骗得团团转,还痴心地生了个孩子。   这件事如同一根刺,横在自己的心上,每次触及都会觉得不是滋味。   心疼、嫉妒、懊恼这些情绪齐齐涌上来,搅得他看似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实际心里一片狼藉,稍不克制似乎就要发疯。   裴慕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太好,但没直接走掉。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什么也没干,就是着魔般待在床头看着祝荧的睡颜。   见祝荧小幅度地挣动了下,裴慕隐立即放轻了呼吸。   然后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瞧见对方稚气地吸了吸鼻子,感觉指尖特别痒,必须做点什么才好。   他纠结了一会,还是很小心地伸出手,偷偷刮了下祝荧的鼻梁。   祝荧下意识轻哼了声,但是没醒,裴慕隐勾起嘴角,替Omega掖了掖被角。   他的举止很轻柔,生怕惊扰了祝荧的好梦。   然而就在他要松开棉被的时候,祝荧忽然蹙起眉头,神色脆弱不安,在他的眼皮底下缩成了一团。   本该安然入睡的深夜,祝荧就这么蜷缩起来,继而用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腹部。   ——那是刀疤的位置。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天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刻做过多少遍。   裴慕隐意识到这点后,沉下脸来把被子盖好,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他又在嫉妒,且又在恨着另一个Alpha。   他握紧了车钥匙,捏到掌心被硌得很疼,也没有松开分毫。   自己在用痛感保持清醒,以免忍不住回头,继而徘徊于祝荧的屋子里,卑微地恋恋不舍。   到了门口,裴慕隐感觉路灯下杵着道熟悉的人影,于是冷冷地抬起眼。   本来还奇怪是谁大半夜站在寒风里发呆,没想到居然是许砚。   许砚也在疑惑裴慕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在裴慕隐要开口解释,表示自己在追求祝荧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许砚道:“你怎么能在他还病着的时候,让他一个人过夜?”   他拢了拢围巾,夜间太冷,说话时有薄薄的白雾。   在雾中,裴慕隐听到他讲:“明明他是因为怀了你的孩子才这样的。”   ·   人是什么时候真正长大的呢?   如果是十八岁的裴慕隐来回答,可能会说是在把恋人护在身后、两人牵着手离开洋楼的那个夏夜。   后来他不屑于想这些了,在不经意间,就变成了在别人看来很强大的Alpha。   长辈像对待一个独立的男人那样看待他,朋友讲他成熟起来的速度很快。   而在和祝荧不期而遇之后,他觉得自己才算长大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暗喜里,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一次又一次,发现祝荧没有依赖他,他也没能让祝荧依赖。   在听到许砚说祝荧的孩子是自己的,那道疤是源于自己,裴慕隐先是吃惊,转而百感交集,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绝望。   不止是低落,他的心揪紧成了一团,许久都没能缓过来。   他记起来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祝荧偶尔充满敌意,偶尔又流露眷恋,在自己愤恨地表达不满时,会摆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之前他琢磨不透,只觉得这样的祝荧很撩人,引自己跌跌撞撞投往他的陷阱。   是在嘲笑自己吧?   裴慕隐想,那就嘲笑自己吧。   否认了他珍贵的真心,逃离了他好不容易敞开的世界,留他在环绕着冷嘲热讽的微凉秋天……   这样的初恋懦弱而可悲,怎么不值得去笑?   裴慕隐狠狠地攥紧了掌心,之前和周涉打架留下的伤被牵扯,泛起剧烈的酸痛感。   他没朝许砚反复确认,不用问,也不能问。   再怀疑祝荧一下,他感觉自己就真的不是人了。   许砚道:“你不知道他怀过孕?他病情恶化的原因上就写了……”   “我知道。”   深夜里住户都睡了,这里静得唯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裴慕隐嘶哑的声音在其中格外明显。   许砚被这道声音一惊,怔了怔,再无奈道:“我们去车上说。”   那辆车在三个多小时前,载了有气无力的祝荧来到这里。祝荧就坐在副驾驶上发抖,为漏水的屋子忧心忡忡,不知道为什么能这么发愁。   当下,裴慕隐看着空荡荡的副驾驶,听许砚说了祝荧被分手后那半个月的事情。   祝荧被关了起来,因为腺体不稳定,裴母怕出大事,不敢直接流掉他肚子里的孩子,就每天给他灌药打针,想赶快处理掉胎儿。   只是祝荧的状态越来越差,然后在这种情况下跑走了。   其中的细节让裴慕隐不敢回想第二遍,可恐惧归恐惧,他还是不断地问。   比如祝荧缺少他的标记,每天都很难受,严重时咬住手腕,咬出了血,就为了忍住体内的躁动感。   比如祝荧会发烧,浑浑噩噩的时候,喊的是裴慕隐的名字。   许砚有点说不下去了,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流产,要是生下来了,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去了哪里?”   裴慕隐一脸空白,记起祝荧身上的疤,应该是剖宫才会这样,寻常流产不可能走到一步。   他喃喃:“没有,他没有不要我们的小孩。”   “江锡不知道他怀过孕,要是自己当了外公,说不定会对祝荧有别的看法。”   说穿了,江锡对流落在外的亲生骨肉,肯定也是疼惜的。   不过他也想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孩子,给自己的名望和人脉添加助力。   许砚道:“但你放心,你那边要是不能接受他的孩子,我一定会尽全力去照料,让孩子得到最好的资源。”   他过来是为了看看祝荧的情况,只是到了楼下又感到无措。   在纠结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包括那个孩子的去处。   小孩必然是被祝荧送走了,或许是去了寄宿制的幼儿园,或许是托朋友抚养,总归没有自己能提供的条件好。   许砚希望能好好安排那个孩子,自己错过了祝荧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不想让祝荧接下来也无所倚仗,为生活忧虑太多。   裴慕隐道:“我没有不接受。”   “因为我看你反应很懵。”   “不是因为排斥,我只是、只是……”裴慕隐道,“没想到他愿意让我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存在固然对他冲击很大,他简直眼前都为此晕眩模糊,只是他的重心还是在祝荧身上。   他记起自己从有了爱与被爱的意识开始,就有很明确的渴望。   ——他要最纯粹的爱。   正如结婚誓词里写的那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他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但觉得祝荧没有。   他一直清楚自己的渴望可能在童话里才能圆满,很难被满足,也很难被证明。   只是在五年前,在十八九岁这么一个适合做梦的年纪,他怎么会愿意做出妥协。要么得到全部,要么就一点都不要了,走的时候连解释都懒得去说,也不愿意听祝荧的。   兜兜转转,他忽地发现,实际上他早已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爱意。   但也被自己爱着的那个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得以证明了这点,大到他觉得会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许砚道:“他当时一定很喜欢你。”   这句话放在往常被裴慕隐听到了,肯定是要沾沾自喜很久的,然而如今却百感交集,怎么都没法开心。   他失魂落魄地在心里说,可我辜负了他的喜欢,害得他那么疼。   得知祝荧已经睡下,许砚没有上楼拜访,就返程了。   临别前,许砚提醒道:“江家很快会有动作,我不知道祝荧想不想回来,但他一定会回来。”   裴慕隐道:“他不想回去,那我就不让他去。”   他在车里坐了一整晚,独自烧掉了两包香烟,车内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头。   有的燃到一半就被他摁灭了,有的一直烧到了尾部,可见他有多么烦躁。   等到天光放亮,裴慕隐没看到祝荧的影子,先看到了他的室友打着哈欠出来买早饭。   发现这辆车在这里停了整整一宿,室友大惊失色:“你有什么毛病?!当望妻石也上楼来当啊,这里这么冷!”   裴慕隐开着车窗,道:“他应该不想我在租房里留宿。”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啊,那快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室友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想着等级高的Alpha就是非比寻常,环境天寒地冻却能和没事人似的。   这身体素质和祝荧就是一个天一个地,要是祝荧被吹吹风,指不定就像娇滴滴玫瑰花一样蔫掉了。   裴慕隐打听:“除了那个泡泡,你还见过其他小孩吗?”   “小孩?活的那种吗?那还真没有。”   裴慕隐对他的话语感到无语:“难不成还有死的?”   室友挠挠头,强掰道:“呃,有死掉的心,祝荧早对你死心了,我看你也不是闲着没事干的人,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知道你们以前好过,祝荧转专业之前,你们院里录过宣传视频,有你们俩意外入镜。我是没看过那视频,但听别人说过,你和祝荧坐在花坛边上,你特么看他在盯着别的地方,低头就是凑过去亲了他的耳朵一下……”   视频是大一录制的,却大二才播放了出来,那时候祝荧已经在药学院里读书。   不过这段视频还是影响到了他,他在别人的分享中重温了这一幕。   那是个午后,室友和祝荧走在回租房的路上,祝荧默默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面上甜蜜的互动。   “就是在这棵树下面,祝荧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哭了,关掉手机哭了有十五分钟。”   室友向裴慕隐指了下方向,感叹:“天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哭得这么厉害,收都收不住。” 第33章   车里没有开暖气,温度和外面无异,风一刮过冷得刺骨。   裴慕隐仿佛忘了怎么抵御寒冷,呆坐在驾驶座上,直到那间屋子有了变化,才恍然大悟般启动了车子。   估计祝荧这时候刚刚起床,在厨房里倒水喝,因为租房光线差,所以开了灯。   裴慕隐想到这里,摸了下风口感觉温度适宜,继而丢掉烟灰缸,同时打开了空气净化装置。   他去风里站了一会,直到身上的烟味散了,再反复确认车内温暖又没有烟味,继而抬头看了几眼楼上。   厨房的灯灭了,祝荧捧着杯子喝了几口温水,低头回复了方逸辰的消息。   今晚方逸辰作为伴郎出席一场婚礼,邀请祝荧去蹭吃蹭喝。   [你去当伴郎,为什么我能去喝喜酒?]   方逸辰说:[当做散心也好啊,这么漂亮的Omega去出席婚礼,这不是给人家撑场面么,是新郎赚到了。]   [没什么需要散心的。]   [真的么,是不是因为在困扰裴哥的事情,不想出门?]   祝荧垂着眼睫,慢悠悠地发了句“没有”,继而发现了站在楼下的裴慕隐。   [那就去吧,我待会来接你,吃顿早饭然后去迎新娘。]   祝荧没再拒绝,他很喜欢婚礼这种场合,会为此感到幸福,却很少有机会去。   他在等待的间隙里,登上校内网,申请了论文答辩的改期,然后发现许砚在之前替自己上传过病情证明。   对方在T大有教授职位,虽然不常开课,但依旧有一定的权限,能够帮学生请假。   大概他跟其他老师打过招呼,每道程序都审批得很快,不需要再反复提交资料。   包括这次改期,在十分钟后也被通过了,顺利地安排在了自己想要的时间段。   祝荧纳闷是哪位老师起床那么早,接着又看到了许砚的名字。   过了会,许砚打来电话:“后天就要答辩,不多休息几天?”   祝荧没问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这类人要是想查,自己估计毫无隐私。   “不用休息,如果今天下午有空位的话,我待会就想去。”   他们没有主动提起彼此的父子关系,气氛却很微妙。   ——早晚要说破的,只是该怎么说呢?   许砚不想这时候与祝荧讲述江家的情况,事情来得突然,他还是心软,希望能尽可能地多给孩子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沉默了下,道:“是不是想早点放寒假,要去哪里玩?”   “我一般留在实验室里。”祝荧道。   “那你现在还没吃早饭吧,我做了一点……”   祝荧垂着眼睫,看着楼下有辆宾利拐了进来。   年产仅有三辆的型号极具辨识度,驾驶者在门口猛地停下,直接横在公寓前面,他看着这行事风格就能猜到车主是谁。   “你丈夫来了,今天想请我吃早饭的人挺多的。”祝荧淡淡道。   客气地挂断电话,他拿出医院带回来的袋子,开始看药单和注意事项。   这次有许砚的病情做参考,治疗方向很明确,药物也比以前更有针对性。   医生说过现在能确定分型,以他的年纪好好调养,是有很大可能痊愈的,要他努力配合。   他努力了下,被药水苦得差点当场放弃。   不懂许砚是怎么下咽的,这比自己之前的难吃太多了,且服用量很大,吃完的时候感觉自己吃了顿饭,肚子都有点撑。   他漱口了几遍,舌尖的苦味勉强被压下去了点,再在桌前病恹恹地看医嘱。   ——结合期注意情侣生活和谐,及时进行标记?!   祝荧看到最后这一句,登时坐姿都端正了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忽地意识到医生把自己和裴慕隐当成一对了。   倒也不能怪医生,他和裴慕隐有那么高的信息素匹配度,在他昏迷的时候,裴慕隐还每天陪在病房里……   祝荧懊恼地撑着脑袋,心想,就这离不开对方的架势,哪天裴慕隐时日无多,估计自己会被动殉情。   他一边闷闷不乐,一边灵光乍现,打开了Alpha志愿者服务网站。   查找了与自己有较高匹配度的志愿者,选出有空档的几位,他保存结果,礼貌地向工作人员提出求助。   “这两天我会与他们联系,商量一下服务时间。”工作人员道,“您有什么另外条件吗?”   祝荧以前没找过志愿者,都是自暴自弃地硬抗过去,现在要遵循医嘱,只能疙疙瘩瘩地交谈。   他一向矜持,鲜少与人谈及结合期,此时硬着头皮道:“只能咬后颈标记,不能有别的。”   “您放心,我们在征集志愿者的时候都有过审核,对方万一有冒犯的行为……”   听着工作人员的解释,祝荧又看了眼楼下。   ·   “你也在这里啊,一大清早这儿还挺热闹。”   江锡看到裴慕隐以后熄火下车,靠在门上点了根雪茄。   他不清楚裴慕隐和祝荧的具体情况,但看眼前这样子就知道是分手后藕断丝连,至少裴慕隐还没断干净。   以前他就想拉拢裴家,可惜联姻被搞砸了。这下阴差阳错再次搭上关系,他觉得话剧都不带这么演的。   大概每个人都这么想,这一出来得荒谬又可笑。   “要不要来抽一根?”   江锡记得那场失败的订婚仪式,江楼心逃了,而裴慕隐作为被逃了婚,却是全场最平静的人,在外面一声不响地抽烟。   裴慕隐道:“他不喜欢烟味。”   “哦,原来是这样。”江锡掐灭了烟头,道,“那他会喜欢见到你么?”   他笑了下:“别见怪,怎么说也是我儿子,总要照顾着他的心情。”   “他刚从医院出来,你就要找上他,原来也算是在照顾。”   江锡过来一趟必然不止是为了见见亲生儿子,多的是商议筹划,保证祝荧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在不久后律师团会公布遗嘱,裴慕隐特意打听过,老人给小孙子留了一笔份额不小的股份。   由于其中的前置条件,这和江楼心沾不上关系,最后会落在祝荧手里。   江锡道:“没办法,我不想逼他那么快接受这些,但我迟了一点,就会被抢了先机。他的立场很重要,我不能让他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坑亲爹。”   “他不会想要掺和这些事情,你们只要不打扰他就好了。”   “这是他不想掺和,就能置身事外的么?”   裴慕隐清楚,在祝荧被证明流着江家血脉的那一刻,就无法再当看客。   而在混乱的局面里,江锡或许会利用他,但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去害他的人。   只不过祝荧怎么去接受这对父母?   裴慕隐心想,祝荧一向不擅长处理亲情,大概会暗落落地警惕很久,才能适应当下的情况。   “小裴,你要是为他好,那催他赶紧搬回我们那边来吧。”   江锡在说到“回”这个字时特意加重了声音,祝荧本该生活在他们身边。   “他在风口浪尖上,早点回来可以省去一些麻烦,况且我和许砚也想对他好。”   话音一落,楼道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祝荧拿着手机在接听电话,从里面出来。   走到门口时,他终于抬起眼注意到了眼前的两个Alpha,一时没有吭声,接着视线往右移。   右边,室友骑着小毛驴,把手上还挂着放了早饭的塑料袋。   他灵活地在两辆豪车间穿梭而过,并对江锡的车评价了下:“靠!我在新闻上看到过这车,价钱够我混吃等死一辈子了。”   祝荧不关心这些,好像车主与自己毫无关系。   “我刚刚在门口看到了方逸辰,是不是来接你的?你走出去找他呗,这里到处是乱停的车,不太好开进来,太容易磕着碰着了。”   听室友这么说,祝荧点了点头,再看了眼江锡。   之前几次见到这人,男人一直是西装革履的,似乎刚从某场会议里出来,今天特意穿得休闲了点。   估计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平易近人的印象,他努力摆出温和的表情,可惜这并不是很成功。   祝荧没回应,径直想要朝前走,却被裴慕隐拉住了胳膊。   裴慕隐道:“等等,我有事要和你说。”   祝荧不认为一晚上没见能多出什么事,然而一抬头,他感觉裴慕隐的眼神不太对劲。   他愣了下,不自禁把推拒的言语咽了回去,心头隐约浮起了一道直觉。   纷乱的思绪还未理清,接着被车鸣声打断。   滴滴——   一辆越野卡在了拐角处,碍着里面有两辆车挤着,于是没有驶进来。   方逸辰道:“再不走就错过了吃早茶的点咯!”   他看清那辆宾利,有些惊讶地摘下墨镜。   裴慕隐在这里能够理解,而江锡,他不懂为什么会出现。   他问:“江、江叔叔,您在这儿干什么?”   江锡不打算眼下就把家事说给外人听,等祝荧回到家,他会专门办一场宴会去说明。   不等他想出该如何搪塞过去,只见祝荧抽回胳膊,坐上了那辆车。   方逸辰随即转移了注意力,将疑惑抛到脑后,开始问祝荧怎么又瘦了。   “待会多吃点,至少两个蛋挞一盘虾饺。”   说完,方逸辰礼貌地朝江锡告别,又飞快地看了裴慕隐一眼。   可惜裴慕隐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他脸色发白,却又阴沉沉的。   那双眼睛没有与方逸辰对视,一直望着祝荧,眼底情绪很深,教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其实裴慕隐在想,我和祝荧都有宝宝了。   只不过祝荧藏着掖着,没让自己见到人影。说不定是因为难为情,或者担心自己一时接受不了突然冒出来的孩子……   算了,总之他作为孩子的父亲,应该沉住气一些。   首先,就是不与这些没名没分只会痴心妄想的Alpha多计较,自己争风吃醋都属于抬高了方逸辰的身份。   裴慕隐反复告诫自己别把情敌当回事,然后在T大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   附近的美食街不再是自己转学前的模样,唯有几家生意不错的店面保留了下来,包括祝荧常常光顾的甜品屋。   这家店里有一整面墙都贴满了学生的留言,五年前刚开业时,还没层层叠叠的那么多,他和祝荧也兴冲冲地参与过。   那时候,他写了一行[祝荧笑起来最好看],贴上去前给祝荧看了下,祝荧随即笑了出来。   而祝荧写的却没给自己看,他当时也没特意去找。   现在怎么看都淹没在便签海里了,裴慕隐在墙壁前犹豫了片刻,蹲下来寻找记忆中的方位,试着翻出祝荧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他很耐心地找了半个多小时,在自己那张纸的斜上方,撩开上面遮着的纸张,认出了祝荧的笔迹。   [入冬要给小裴买烘干机!!]   两人同居那会儿,最想要的是洗碗机,烘干机没被提起过。   那会儿温度较高,尽管换衣服勤快,可晒一下午就能很干爽,倒是不着急。但天气一冷,再遇到连绵雨季,这东西就会比较重要。   祝荧倒是无所谓这些电器,但裴慕隐过惯了便捷的生活,可能会不自在。   眼下,裴慕隐盯着那张泛旧的便签,心说,自己都没考虑到这点,祝荧却早早地想到了。   只是他们没有共同度过那年的冬天。   店长看到俊美高挑的Alpha在墙前站了很久,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裴慕隐摇了摇头,也没动手摘下便签,只是拍了张照片,想发给祝荧。   然后他发现……   自己这旧号码被祝荧拉黑了?!   他随即换了一串号码重发,得到的是同样的红色感叹号。   ·   实际上,祝荧并非有意拉黑裴慕隐,而是换了新的手机号码。   虽然他暂时没有搬到江家的宅邸里去住,但知情者越来越多。单单是吃一顿早茶的工夫,他陆续收到了五条短信。   有些话语实在是亲切得不恰当,比如:[一想到你为此受的委屈,姨母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姓祝的一定要付出代价。]   祝荧挑了下眉梢,感觉这句话像是试探,也像是示威——   这次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的假爸爸付出代价,必然哪天也能让自己付出代价。   反正动机不可能是单纯的友好打招呼。   祝荧本来心情不太好,被这些事情纠缠就变得更加烦闷。   他见营业厅开在酒店对面,干脆过去买了一张新卡,能少受点骚扰就尽量少一点。   方逸辰道:“你和裴哥的作风很像,做出决定以后说换就换了,都不带犹豫的。”   祝荧低着头,将手机里绑定了旧号码的APP挨个更新,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心说,他们也是换完又觉得有苦说不出,想喝一杯后悔药。   发现某个APP没办法解绑旧号码后,他板着一张脸去了举行婚礼的酒店,看样子是要给那些骚扰自己的亲戚送葬。   低落的情绪持续到新娘扔捧花,在他发现是裴慕隐接到了捧花以后,绷着的面容变得更冷。   “哎呀,我光顾着请你过来了,没想到新郎他们家和裴家也是认识的。”方逸辰苦恼道。   祝荧扫视了一圈,在离主桌不远的地方见到了裴母。   雍容华贵的夫人没和裴慕隐坐在一桌上,不难看出母子关系出了名的差,主人在分桌时都特意不分在一起。   过了会,裴母挽着身边那位年轻貌美的Omega,交头接耳地聊了几句后,他们主动去找裴慕隐攀谈。   “小裴,还记得方家这位弟弟吗?”裴母道,“你好朋友的表弟。”   那位Omega害羞地笑了笑,说:“上次来做客还是高中的事了。”   裴慕隐把玩着手上的捧花,没有理睬裴母,接着冷冷地往旁边瞥了一眼,看得Omega脸上一红。   全场那么多风度翩翩的Alpha,裴慕隐低调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周围的Omega们却都在明里暗里地偷瞄他。   刚才他接到捧花时,还有女生低声感叹。   ——“那么帅还需要捧花的祝福吗,捏脸的时候已经被上帝偏爱了好吧?!”   “最近他在方家做客,你们没事可以约着出去玩。”裴母道,“也能做个伴。”   裴慕隐道:“我事情很多,你不清楚吗?”   说完,他抢在裴母开口前说:“你其实很明白,我回来以后每天围着祝荧转,都不愿意走了。”   裴母道:“你……”   “除了这点,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应该有更重要的事。”   看裴慕隐面无表情地说着话,裴母撇开头,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事?你能好好打理手上的项目,我也懒得找你麻烦。”   这么讲着,她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与裴慕隐对视了几秒。   然后,司仪在台上提醒大家尽快落座,这里即将为新人举行仪式。   裴慕隐淡淡地收回视线,之后见到方逸辰在做伴郎,猜着祝荧八成也在这里。   只是场地太大,他有意搜寻也没能见到想看到的那道人影。   散场时,裴慕隐又见到了方逸辰的表弟,那个Omega站在门口,见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我在这里等表哥,他还要顺路送一个Omega回去,那个哥哥说是吃药有副作用,有点不舒服,要稍微耽搁一会。”   裴慕隐停下步子,不愿意错过见祝荧的机会。   “我喝了点酒不能开车,能不能麻烦你表哥也送一下我?”   方家表弟原以为裴慕隐很冷漠,不是好接近的人,不料对方居然会主动提出请求。   他惊喜道:“当然可以啦。”   裴慕隐客气地道了歉,再表示自己要去趟洗手间。   他本想着去找一下祝荧,然而刚一回头,就看到祝荧脸色苍白,跟在方逸辰后面朝这边走来。   祝荧刚洗过脸,眼睫湿漉漉的,过来时神色不明地看了下裴慕隐,再看了看他身边的Omega。   “哪里难受?”裴慕隐低声问。   祝荧冷淡道:“我没事。”   “这怎么像是没事,你的没事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吗?”   方逸辰被表弟拉着往停车场走,他们俩在谈话间落后了两步。   祝荧双手插在口袋里,歪了下头:“你是不是喜欢找罪受?这病和你脱不了关系,你非要问东问西,嫌欠我的不够多。”   见祝荧承认这其中有自己的一份原因,裴慕隐追问:“是什么关系?”   祝荧情绪很差,刚才不过是顺口一说,没有多想,被这么问反倒是被将了一军。   “给我添堵,害我生气,又咬我咬得那么重……”   祝荧数落着,总结道:“下次少来我面前晃,看了就后颈疼。”   前面蹦蹦跳跳的Omega忽地回头,说:“两位哥哥,走快点呀,赶紧到车里去,外面那么冷!”   话音落下,祝荧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那位Omega想要和祝荧多说几句,却被祝荧散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震慑,没敢上前搭讪,一头雾水地望向了裴慕隐。   他不懂两人刚才起了什么冲突,只见裴慕隐紧紧握着代表了爱情祝福的捧花,与祝荧同样面无表情。   紧接着,祝荧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想要自己坐前面,却被裴慕隐制着车门不让关。   方逸辰一看,一句“神经病”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被他们俩紧绷的氛围给吓得没敢吱声。   裴慕隐冷冷道:“让我和Omega坐一起,你是丘比特赶着挣业绩?”   祝荧道:“我可没你妈爱做媒,单纯是吃完一堆药有点犯恶心,坐在后面会晕车。”   就这种故意要呛起来的语气,裴慕隐才不信他在说真话,依旧撑着车门不给顺心如意地关上。   不过,裴慕隐却也有意站在风口上,替他挡住了寒风。   他们犟起来,遭殃的另外两位,那个小Omega坐在后面都被他们针锋相对的表现给吓傻了。   “得了,那车子给你开行吧?你喝酒了没?”方逸辰没辙道,“你俩在前面,我和表弟坐一起。”   表弟想说他喝酒了,可是裴慕隐直接坐到了驾驶位上。   之后正好遇到查酒驾的,表弟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下可得完蛋。   然而裴慕隐吹了一口气,居然显示没有酒精?!   表弟:“……”   他欲哭无泪,原来是自己被一个心机Alpha给骗了!   到了租房,裴慕隐一起下了车,三步并两步地上前,试图牵住祝荧冰凉的手,却被利落地躲开。   祝荧的脸色比之前更白,虚弱得好像马上要渐渐透明,最终消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   “发什么脾气?”裴慕隐道,“让我看看,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祝荧道:“我跟你说我浑身都疼,哪里都不舒服,有什么用啊。”   裴慕隐顿了下,再听祝荧低低地笑了一下,语气慢悠悠的,似是调侃似是无奈:“难道你能替我疼?”   “我……”   看到他们拉拉扯扯有种要吵起来的架势,方逸辰让表弟在车上等一会,过来分开了两人。   方逸辰挡在裴慕隐和祝荧之间,冲裴慕隐道:“你疯了是吧,嫌他身体不够差,还要来气他!”   实际上,他这句话说得太小看人。   比起裴慕隐气祝荧,还是祝荧气裴慕隐更多一点,而且次次戳中要害,一向冷淡清贵的Alpha快要被气疯了。   “没事。”祝荧瞥了眼裴慕隐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摇了下头。   他把手揣在口袋里,淡淡地朝他们说:“我要回去了,你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闻言,裴慕隐无视了气势汹汹的方逸辰,送祝荧上楼。   碍着祝荧的状态实在不好,走楼梯到四楼时已经气喘吁吁的,没有力气说话,更是无法招架任何追问。   裴慕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是压着一肚子的问题没有讲。   他看着祝荧开锁,心不在焉地想着,祝荧那么虚弱,怀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应该整个人更加病恹恹的了吧,或许连宝宝都抱不动。   就在祝荧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裴慕隐让他记得有事随时打电话,接着转身见到方逸辰就在三楼的平台上。   方逸辰看裴慕隐作势要离开,整个人似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怕我在祝荧屋里过夜?”裴慕隐问。   方逸辰被说中了心思,犹豫了下,说:“我为什么会怕这个,他不可能留你。”   裴慕隐道:“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他都给我生过孩子了……你应该是清楚他和我有孩子的。”   他继而勾起了笑,如同在圈地盘时占了上风的某种猫科动物。   裴慕隐想着,无论如何,他都是祝荧交付了真心、给予了全部的人。   只是他并不了解,向自己交过真心、给过全部的结果很惨烈,是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并非他如今回头就能够弥补。   方逸辰听到他居然会这么讲,瞪大了眼睛,感觉荒谬又不忍戳穿。   可惜裴慕隐没看到这幕,他放完话就扭头望向僵在门口的祝荧,执拗地等着回应。   在裴慕隐炽热的目光中,或是在方逸辰担忧的眼神里,祝荧弯了弯眼睫,忽地低头笑了出来。   他在笑裴慕隐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连这个,裴慕隐都不知道。 第34章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了上章末尾的重要剧情,总结就是小裴不知道小孩没了(上章看反馈不太好,自己衡量了很久,感觉改后更酸爽所以…)   很抱歉,我的笔力问题造成了这种事情,给大家添麻烦了OTZ本章评论区发红包。   下章小祝开启装失忆骗老公模式,会发糖√   ---   昨晚在祝荧的租房楼下见过裴慕隐,许砚回家后烦心事太多,对眼前的烂摊子感到手足无措,没能立即察觉江楼心的状态不太对。   他睡前还去了趟江楼心的房间,屋子昏暗,江楼心把头蒙在了被子里。   因为不确定江楼心有没有睡着,许砚轻声问:“那么早就休息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过去想把棉被往下拉:“不要把头蒙在里面睡,对身体不好。”   只是江楼心把自己裹了起来,在床上就是软绵绵的一团,要拉只能把这一团全部拉起来。   许砚怕把人吵醒,也就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江楼心一直闷在屋里,到了晚上才下来,被江锡说了几句,却反常地没顶嘴。   江锡刚在祝荧那边吃了个闭门羹,正有气没处撒,还想多讲一会,看到江楼心红着一双眼睛,噎了下没继续念叨。   许砚问:“你怎么回事?”   “我感冒了。”江楼心吸吸鼻子。   他浑浑噩噩的,没什么精神,看起来真的在生病。许砚过去给他量了体温,嘱咐佣人待会煮一碗药。   江锡道:“我还想这几天和顾临阑吃一顿饭,你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江楼心坐在椅子上发呆,用叉子戳着碟子上的精致糕点。   他道:“你那么想让我嫁给他?”   “那不然呢,你要我和你爸养你一辈子,还是准备以后一个人过?总要有个家庭的,顾临阑比那些不成器的纨绔好得多……”   江楼心捏着叉子,问:“这里不是我家了?”   江锡虽然很想尽快接祝荧回来,但没打算赶走江楼心。尽管他俩相处并不愉快,可毕竟父子一场,二十多年下来不是毫无感情。   而且顾临阑对江楼心有意思,就凭这点,江锡也不愿意就这么把江楼心放了。   “当然是你家。”江锡道,“只是坐在这里的都不能是废物,你最好别由着自己的性子,把家族的利益抛在一边。”   江楼心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喃喃:“这里不是我家。”   许砚接过佣人端来的药,示意江楼心待会放凉了再喝下。   他呵斥道:“楼心,不要说傻话。”   江楼心咬了咬牙,看到许砚面色疲惫,质问的话提到了嗓子眼又被压回肚子里。   他没管烫不烫,拿起药碗就开始喝。微苦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落下去,烧得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化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江锡说。   江楼心的舌尖被烫出了泡,他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用牙尖去刮擦着肿起来的伤口。   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他艰难地吞咽了下,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管家在说明天二哥要回来。   “他说他新来的上级提前过来报到,今天已经去了趟办公室。”管家说,“他请人抽空来家里吃顿饭,时间定在后天。”   江楼心的二哥——或者说成祝荧的二哥更稳当一点,叫做江复雨,前些年出过事故从此坐在了轮椅上,现在在某家研究所任职。   身体的缺陷并未阻挠他的事业发展,即便不像其他几个Alpha兄弟一样常年远赴在外,一年下来也至少有大半的时间在奔波。   他的上级自然就是顾临阑,这些天做项目收尾和工作交接,照理应该很忙才对,没想到能抽空来这里。   许砚说:“家里没有准备给他招待客人,让他自己在外面解决吧。”   江锡道:“那么多厨师搁在家里,一天的时间还做不出一桌饭来?你怎么对顾临阑那么堤防?也没见你对裴慕隐这样啊。”   后半句是在和祝荧做对比,许砚并不知道江楼心已经发现了真相,朝江锡使了个眼色。   两人之前商量过,他觉得这件事对江楼心的伤害太大,不能那么快摊牌,而江锡也同意了。   许砚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对外把祝荧说成江楼心的双胞胎,是流落在外的弟弟。   这样江楼心不会太尴尬,就算嫁给顾临阑,也不至于因为出身而被看低。   “我只是担心一下,毕竟楼心这样的性格太容易被欺负。”许砚道。   “我怎么听说当初是他忽悠别人?再说了,他连裴家订婚都敢逃,我觉得他在欺负我呢。”   看许砚要辩驳,江楼心出声:“是我的错。”   江楼心垂头丧气道:“我犯了错,他要怎么样都可以。”   他心不在焉地回到卧室,看着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感觉一切都了如指掌,又转瞬即逝。   奢华安逸的生活,高贵不凡的身份,以及亲近贴心的爸爸……   这些全都不是他的,是祝荧的。   只有自己欠下的一笔陈年旧账还牢牢附在身上。   其实他并不怕顾临阑,确实会怯懦,会犹豫,但绝不是因为顾临阑令人恐惧。   顾临阑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温柔的,陪他浪费时间夹娃娃,耐下心来教他写数学题。   好几次还为了满足他的小心愿,跑遍了商店被折腾得很累,见到他却又笑眼盈盈,不会说任何抱怨的话。   他一度因为对方而憧憬婚姻,只是真的可能步入殿堂的时候,这场景越想越嘲讽。   江楼心想,无论有没有怕他,要不要嫁给他,这些暂且可以抛在一边。   自己非常、非常想见他。   江楼心从没想到这个见面地点会在家里,会客厅里装点了新的鲜花,佣人们忙活着备齐餐点。   身边的江锡挂着虚伪又熟练的笑容,而许砚一点也不开心。   江楼心怔怔地看了一会自己的“父母”,再望向窗边,见到二哥的车缓缓驶进花园,然后有轮椅被助理放在地上。   江复雨被助理推着,等到后座上的人也下了车,才开始往家里走。   在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时,江楼心的心提了起来,搭在桌沿的手指也往里缩了缩。   挡住视线的车门被司机关上,隔着一层窗户和半个花园,江楼心看清楚了顾临阑,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些年,身边的人都变了很多,江楼心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铺垫。   他接受了不再清冷的裴慕隐,还有神秘带刺的祝荧,没料到顾临阑的气质会与以往截然不同。   昔日温润沉稳的少年不再阳光,冷漠地在江复雨身旁听着介绍。   顾临阑本就长得很英俊,经过这些年的打磨,眉眼间愈发英气逼人,甚至给了江楼心一种压迫感……   江楼心成长在权贵门庭中,长辈们久居上位,都很有气势,只是顾临阑变成了这样,教他觉得很陌生。   “哟,来了。”江锡心情颇好地轻快道。   顾临阑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江楼心,两人短暂地视线交错又互相避开。   然后江楼心心事重重地撇开头,听到顾临阑朝江锡和许砚问好。   许砚很牵强地笑了笑,有的方面他并不能插手,包括这件事情。   他自己是江锡的妻子,他的整个家族都依附于江家,要是他的举动搅乱了江锡的打算,会牵连到许多需要江家扶持的亲友。   这些年里,他为此做过太多的忍让,以后或许也会就这样继续下去。   “我前阵子拜读过许教授的论文,致谢里还提到过自己的小儿子。”顾临阑道,“夸江楼心只有三个月就那么懂事,一点也没吵着你做研究。”   许砚兴致缺缺道:“那是二十多年前写的了。”   江锡补充:“他后来就一直在当我们家的二把手,没精力再钻研学术。”   他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接着,江锡主动提到了江楼心的婚事。   他大概是想趁着江楼心还在自己手里,要直接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索性狮子大开口,说了一大堆很过分的要求。   顾临阑神色自若,好像不觉得这些条件有多么无理,江楼心则坐立难安。   “行了吧。”江楼心打断道,“我一个没人要的Omega,值得换这些?”   江锡道:“当年如果没有闹那一出,向你示好的Alpha多得是。”   “哪一出?”顾临阑问。   江锡说:“他和裴家那小子的恶作剧,不提也罢,今天不说那么扫兴的事。”   江楼心惨白着脸,听江锡得寸进尺,要顾临阑来旗下的通信公司协助,攻克技术方面的某一难题。   “他是我们江家的小儿子,你要娶他得拿出足够的诚意。”   “过了这季度,你的发展空间肯定不仅仅局限在所里,到时候需要我推一把……”   他把筷子搁在了碗上,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   江复雨道:“小弟,你干什么?”   “我不是你小弟。”江楼心忍不下去了,“我也不是江家的人,反正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江家随时都能扔掉!还可能上八卦头条,娶了我就是往家里放一颗定时炸弹!”   他不管不顾地解释着,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可还是一口气说完了。   江楼心看着僵住的江锡和许砚,没有对视太久,目光要往顾临阑那边移过去的时候,生生忍住了。   他低着头盯住碗筷,道:“听得明白么?我就是没人要。”   这么惊人的消息压在他心头压了两天,如今说出来倒还痛快,省得许砚纠结该怎么开这个口。   江楼心做好了被责骂、被抛弃的准备,只是预料中的这些迟迟没有来。   他忐忑地抬起头,却见江锡已经挥起了胳膊,看样子想要打自己,却被顾临阑牢牢制住,就着这个姿势动弹不得。   顾临阑松开了手,接着江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愤恨地冲着江楼心瞪了一眼,在怨恨这个不争气的假儿子坏了自己的计划。   而顾临阑道:“明白了,我正好不怕炸弹。”   ·   裴慕隐开了一上午的会议,中午有高管邀请他一起吃饭,他心不在焉地推拒了,回到落脚的酒店开始拆快递。   包装盒大大小小堆成了小山,裴慕隐把这些全部拆开就花了半个小时。   里面是一些儿童日用品,还有四岁左右的孩子穿的衣服。   他并不知道他和祝荧的宝宝是男是女,所以男孩女孩都分别买了好几套。   除了这些,裴慕隐还买了新的儿童床和推车,以及零零碎碎的玩具。   他从小被管教严厉,幼年过得并不幸福自在,所以他和祝荧的小孩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才行,别人家能玩的,自己家的也要玩。   充满了童趣的东西对裴慕隐而言很新奇,他将该拼装的都一一拼装好,想象了下孩子过来看到这些礼物的画面。   “小裴总,您在干什么?”秘书问,“朋友有了孩子?”   裴慕隐道:“不是。”   “我已经从宅邸帮您把行李收拾出来了,还有一份文件等着您签字,您看一下?”   裴慕隐把儿童床拧上了最后一颗螺丝钉:“稍微等等,我看它够不够牢。”   秘书:“……”   她看着平时被下属说成冰山的总经理半蹲下来,认真地握住儿童床的床角晃了晃,再把螺丝钉全部加固了一遍,感觉十分迷幻。   她是从国外跟着裴慕隐回来的,共事了有两年多,从没见过他这副德性。   以她的了解,裴慕隐并没有伴侣,以往被Omega搭讪都是爱答不理,那现在这样不是有了儿子,难道是有了弟弟?!   可是裴夫人管得很严,哪会让裴家再蹦出一个私生子?!   裴慕隐举起两个玩偶,问:“你说是这个更可爱,还是这个比较适合放在床上?”   秘书指了一只粉色小兔子,顺口打听道:“老板,您最近打算领养孩子吧。”   “唔,四岁的孩子突然见到我,会不会很排斥?”裴慕隐没有说是或不是,转移话题道。   “估计是不习惯的,这需要循序渐进。我可以为您提早联系心理咨询师,让专家为您安抚孩子。”   裴慕隐在凌晨失眠的时候,特意看了新手爸爸的攻略,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没能弥补之前几年的遗憾,反而给孩子留下坏印象。   听秘书提起咨询师,他觉得这不失为一种好主意。不过比起安抚孩子,还是先安抚祝荧比较要紧。   前天他和方逸辰在楼道里僵持不下,全部被祝荧赶了出去。   昨天下午他又去了祝荧的租房,祝荧在准备答辩,自己没能见着人影。   今天拆完快递,他干脆去学校找人,成功堵到了结束答辩的某位学霸。   祝荧正在接电话,在校园里猝不及防地见到裴慕隐,随即步子一顿。   他朝手机那端客气地回复道:“麻烦你了,我稍后联系你。”   路过的同学发现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学道:“小祝,下回放过我们吧!我们拖到今天才答辩本来就是在挤牙膏,这下被衬托得更狼狈!!”   祝荧说:“不好意思,放完寒假请你们喝咖啡。”   “哇,居然那么爽快地请客?是成祝老板了啊!”另一个同学打趣。   祝荧淡淡地笑了下,继而往裴慕隐那边走。   “祝老板,喝不喝下午茶?”裴慕隐问。   祝荧道:“喝啊,不过约了人了。”   裴慕隐以为他放假要去接孩子,紧张兮兮地跟在他后面,再被他看透了心思。   “不是去什么寄宿制幼儿园,或者是亲戚那里。”   “那是谁,是许砚么?我送你过去。”   祝荧坐上他的车,报了一家酒店的地址,道:“是个和我匹配度有80%的Alpha。”   话音落下,这辆车在马路上忽地刹车,靠在了路面。   要不是祝荧系好了安全带,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绝对要冲出去。   “你干什么?!”祝荧问。   裴慕隐道:“这句话我倒是还想问你,你是故意的吗?”   祝荧解开安全带,道:“不送就算了。”   因为身体原因被迫缺席了答辩,其中裴慕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他标记了自己,又没陪自己走到底,还让自己怀孕了……   祝荧想到这里就牙痒痒,每次被病痛折磨,却没法减缓时,按室友的说法,自己总是喜怒无常,教别人心生怯意。   可是他那么煎熬,怎么柔软无害?怎么不去记恨?!   不过他今天真的要去见志愿者,懒得和裴慕隐多做纠缠,说完就想下车。   “我锁了门了,你走不掉。”裴慕隐道,“每次见我都那么凶,干什么,气死孩子他爸对你有好处?”   他不打算和祝荧吵架,可偏偏祝荧就是句句带刺。   “那你可要确认下孩子能不能喊你一声了。”祝荧冷冷道。   裴慕隐道:“你把他送去哪儿了?”   祝荧记起裴慕隐摇晃骨灰盒的情景,就感觉头晕脑胀,说什么都感觉很无力。   他道:“你已经见过了,只是没认出来。快点放我下去!”   裴慕隐嗤笑:“那么急着和别的Alpha上床,你是又发情了?”   祝荧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酒店地址确实令人误会,只不过他真的是请志愿者单纯吃一顿下午茶。   因为腺体情况特殊,裴慕隐的标记不会停留太久,别人的也能覆盖上去,所以他拜托了对方等下次自己来了结合期,帮忙在后颈咬一口。   毕竟和裴慕隐纠缠太深,并不是好事……   有的时候他并不爽快,反而会觉得自己的定力被接二连三地考验。   ——比如现在这样,裴慕隐用满是醋意又很深情的眼神望着自己,在期待着自己的回应。   祝荧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你管我和谁上床?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对方会很生气,然后根据我的经验,Alpha往往会……”   他有意顿了顿:“在别的地方加倍报复回来。”   眼前的裴慕隐就是如此,祝荧看着他暗下来的眼神,觉得要不是现在光天化日的在路边,自己会被怎么算账真不好说。   “祝荧,你少来激怒我。”裴慕隐咬牙切齿地念着他的名字,接下来说的话语却毫无攻击性。   “我只想对你好,比江锡和许砚加起来都更想对你好。”他道,“我想补偿你,也想补偿你的孩子……就是补偿这种词不太恰当,说成我想爱你又有点肉麻。”   祝荧歪了下脑袋,笑得有些恶劣,估计同学们都想不到清清冷冷的美人还会有这样一面。   “你连送我去酒店都不肯,谈什么对我好?”   裴慕隐刚想开口辩解,余光里瞄到后视镜里有车靠近,方向直冲着自己这边过来!   他立即踩下油门往前奔去,看祝荧毫无防备地晃了晃,喊道:“安全带。”   祝荧抬手将安全带扣上,继而握着拦在身前的带子,朝后面看了一眼。   这是非常惊险的一幕,重型越野车与这辆跑车险险擦过,如果正撞上的话,估计他俩会被卷进轮胎底下。   单单是这一下还远远不够,看裴慕隐猛地往前开去,这辆车紧咬在后面。   随着音浪声在街边响起,跑车的指针一直朝右偏,这在市区里绝对超速了,幸亏高架入口就在附近。   裴慕隐开上了高架,接着越野车跟在后面,他们一左一右并排行驶,速度都在随时响起警报的范围里。   “握好旁边扶手,然后弯下腰。”   裴慕隐说完看到祝荧稍稍一动,就踩下刹车。   几乎是同时,他重重打了一圈方向盘,祝荧只感觉浑身重心一轻,整辆车灵活地漂移去了岔路口。   祝荧没玩过赛道,也没经历过那么危险的事情,先是感到晕头转向,茫然地看着裴慕隐飙车,再强行稳下了思绪。   “是冲着我来的,你把我在前面放下。”祝荧发现不远处就是出口。   裴慕隐道:“说不准也是冲我来的。”   “这都要抢?”祝荧无奈,“你再开下去,也要跟着遭殃……”   裴慕隐不想听他说这些理由,打断:“闭嘴,再说一个字我就开到海里去,大家都别想逃。”   重型越野车提速没有他快,可是紧追不舍,在后面迟早要碾压上来。   是谁花钱要买他的命?   是江家的对手,或者就是江家的人?   祝荧此刻心乱如麻,感觉自己被迫卷入暗涌之中,连累了裴慕隐……   他深呼吸了两下,时不时回头张望,裴慕隐开车开得很稳,居然没让那群人得逞。   祝荧心说,明明刚才还在吵架,现在却成了亡命鸳鸯,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   “别看了,看看我吧。”裴慕隐道,“省得你紧张。”   “看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祝荧说完,听话地看着裴慕隐。   重逢以后他没有好好看过阔别已久的初恋,在这种关头却开始细细打量。   裴慕隐一直长得很好看,长大后没了躁动不定的青春感,多了几分凌厉,实际比以前更有魅力。   起初,祝荧为此分不清裴慕隐是Omega还是Alpha,在恋爱后也不吝啬夸奖,会问裴慕隐为什么长得那么漂亮,再被裴慕隐强调一点也不漂亮。   祝荧感觉得到,裴慕隐不喜欢被夸赞相貌,也不爱被盯着看。   或许是家里的压力让裴慕隐只允许自己是个符合刻板标准的Alpha,霸道硬朗,和美不沾边。   ……可是现在,裴慕隐依旧和十八岁时一样,在做最叛逆的事情,为了Omega在不要命地飙车。   在汽车的轰鸣声中,祝荧心跳狂跳,其他的情绪似乎都不重要了,只剩下急切。   总有什么事情还没做,总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还没做。   他仿佛放弃了什么,缓缓道:“等下了车,我带你去看孩子。”   “带孩子来我住的套房吧。”裴慕隐道,“我买了很多玩具,还有一大堆在路上,估计明天就到了,随便宝宝怎么挑。”   说得和他们能下车一样,越野的车头已经好几次顶上了他们的车尾,使得车身剧烈摇晃。   祝荧沉默了片刻,这期间,裴慕隐努力甩开了越野车一截。   这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心态崩了,好在裴慕隐还稳得住,这么勉勉强强挤出了得以喘息的间隙。   他看向没再吭声的祝荧,心里的渴望急需被保证:“你是个当爸爸的人,可不要说话不算话。”   最后一个字带着点颤音,因为裴慕隐突然看到了祝荧身上的红点。   祝荧没察觉到有人瞄准了自己,也许用的是枪,也许是单纯的红外线手电筒,迷茫地朝裴慕隐眨了眨眼睛。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车子拐了个急转弯后直冲了出去!   明明还没停稳,裴慕隐忽地扑过来,紧紧抱住了自己,奋不顾身地将他完全拢在怀里。   碰撞声伴随着天旋地转,祝荧眼前发黑,觉得这辆车绝对翻滚了好几圈,再撞上了横在草坪上的石头。   他被弹出来的安全气囊卡着,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玻璃碎成了渣子,但没有扎在自己的身上。   被压着的手掌心朝上摊开,有温热的血一点点滴落在上面,漫过他曲折的右手纹路,积攒起来再从指缝里漏出去。   祝荧的指尖颤了颤,试图留住这份温度,却只能抓住呼啸而过的寒风。 第35章   祝荧从分化成Omega开始,就时不时与医院打交道,近些年来渐渐频繁。   因为疼痛,耳鸣,或者晕倒。   他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也习惯了孤零零地醒来,在空荡的病房里抱住自己。   这次不一样。   手术台的灯亮如白昼,祝荧短暂地恢复清醒,被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再听到医生和护士的交谈。   “专科医院的主任快到了,江先生去接的。”   “许教授还在门口?劝他回去休息一会吧,这样熬一晚上他也吃不消。”   “隔壁那台还没结束啊。”   祝荧捕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担忧,不禁挣动了下,嗓子干涩一时说不出话,继而有护士给他注射药剂,并且嘟囔了几句。   “有钱人也不好当,公路上被追车,那么危险……”   “刚才有人托我朋友来打听患者的情况,不知道是他的哪路亲戚,也不知道是想听他活着还是死了。”   针尖刺破皮肤,引起细微的痛感,祝荧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在镇定药物的作用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反复醒了好几次,因为精力极度透支,而很快陷入黑暗。   有时候许砚坐在床边,轻缓地揉着他肿起来的手背,希望能减轻他的难受,有时候江锡在病房里暴怒地说着话。   许砚说:“你安静一点,他需要静养。”   “那群狗东西最好永远别露出马脚,让我知道是谁搞的鬼,我扒了他的皮。”   江锡之前按捺不住急切,动静搞得有些大,使得祝荧被其他人暗中盯上。   还没发现身世有差错之前,江楼心无意争权夺利,和江锡的关系又不好,所以即便传言老爷子早已划了一笔巨额遗产给小孙子,家族的其他人也没当回事。   而祝荧就不一样看,一看履历就会让人有危机感,要是他被江锡拉拢,那江锡必然势力更盛。   趁着祝荧没发觉处境险恶,尚未回到父母身旁受庇护,确实是下手的好时机。   “我想不到他们敢这么做,他们也想不到裴家那小子会蹚浑水。”江锡道,“幸好没出大事。”   “裴慕隐到现在都没醒,不算大事吗?”许砚忧心忡忡,“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裴夫人。”   江锡道:“祝荧安然无恙就行了,这笔账要算也算不着我们头上来,她应该费尽心思找凶手才对。”   肇事司机在车祸后就畏罪自杀,服了毒药死得不能更透。   幕后主使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谁都说不准。   “这下你和他好好谈一谈,借着这件事,干脆让他回家来。”江锡道。   许砚道:“江家对他来讲还很陌生,有谁拉帮结派,有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全都没有数,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他住着都睡不安稳。”   “住在外面能安稳?那个主谋没能揪出来,这次敢追车,下次就敢在外卖里下毒,你信不信?”   他们正在争执,接着病房门被推开。   江楼心拿着便当盒进来,心事重重的,没了以往活泼的样子。   刚才他先去了趟裴慕隐那边,得知有块玻璃碎屑险险擦过要害,车子被撞得不像样,对祝荧的状态满是担忧。   不过他进来一看,祝荧身上连伤口都找不到,仿佛和裴慕隐经历的并非同一场事故。   “他受了点撞击。”许砚说,“紊乱症比较严重,所以还没醒。”   只是虚脱似的在沉沉睡觉,看似并不严重。   但这是个不好的信号。   祝荧往常并不嗜睡,忙碌的时候实验室里其他人都哈欠连天,只有他眼神清明,仿佛一台不需要休息的机器。   而现在,再过两个月就会迎来春天,寒风之下满是生机,祝荧却在一点点地凋谢。   “你怎么有空过来送饭,不是让你去拜访顾家父母?”江锡盯着江楼心。   顾家父母被接去了疗养院,那边清净安逸,又门禁森严,拜访需要预约,即便是儿子的未婚夫也一样。   想要去看望他们的人很多,而他们全都没有接待,包括江楼心。   江楼心知道自己的形象在他们眼里很差劲,没有再三纠缠,免得惹他们心烦。   看江楼心垂头丧气,江锡若有所思:“吃了闭门羹啊,真够没出息的,你之前再怎么说也是示好的Alpha能踏破门槛,姓顾的这么给你脸色看,你也闷声不响。”   “他不知道我要去看。”江楼心道。   江锡本就在气头上,想找个发泄口随便说两句。   亲儿子在昏迷,假儿子又在替别人说话,他心里更是不爽快。   “他爸妈不肯见你,他能不知道?胳膊肘总是往外拐,这些年白养你了。得亏不是亲生的,倒还说得过去。”   身世的变故对江楼心打击很大,这件事在家长那边是遗憾和荒谬,于他而言是一场天翻地覆。   事实摆在眼前,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顶替了祝荧,享受了那么多年江家的优渥条件。   听江锡气急了说起这事,他没反驳,也觉得自己没反驳的底气。   许砚道:“那你要楼心怎么样?帮你去拉拢关系,让你能利用他的丈夫?”   “这种事情不稀奇,你能做好,你带大的江楼心怎么就做不好。”   说完江锡没觉得失言,却听许砚道:“你再说一遍。”   他顿了下,自知说错话了。   不管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心知肚明和捅开窗户纸是截然不同的。   何况许家谈不上利用江家,在羽翼下受到照顾,比他对顾临阑的心思要单纯无害。   他没想好该怎么补救,秘书进来说裴慕隐脱离了危险,接着心虚地瞟了许砚一眼,放轻了脚步走出病房。   江楼心沉默了下,道:“我不想你为了我又和他吵架。”   许砚打开便当盒,因为路上被捧得稳稳的,所以汤汁没有撒开,掀开盖子以后香气四溢。   “那我也不想你为了家里,和一个不爱你的人结婚。”许砚道,“年纪小不懂事,谈感情出了问题是常见的事情,没顾临阑这样抓着不放的。”   他自然偏袒江楼心,但理智来看也无法理解顾临阑的做法。   明明顾临阑有更好的选择,非要为了多年前的心结钻进死胡同里,婚姻中的双方都会是受害者。   “你好像特别不喜欢他,我差点和裴慕隐订婚的时候,你的反应也没那么激烈。”江楼心道。   许砚顿了顿,道:“因为我知道你会逃婚的。”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他也尽心尽力地领了孩子那么多年,知道江楼心的心软,也知道底线在哪里。   当初江楼心被江锡关在家里反省,整个人精神状态非常差,最后提出来可以和江锡属意的Alpha见一面。   不过他不想见别人,指定想和裴慕隐联系。   看似是在惩罚下终于妥协了,但许砚知道他是忍无可忍地要反抗。   许砚全程只当不知道,看他如偿所愿,又自食其果。   “我不想拦着你,仅靠利益来维系的联姻一点也不幸福,只能算是过得舒服,看起来光鲜一点。”许砚道,“但你现在这样,比这种联姻更糟糕。”   “唔?”   许砚道:“你还喜欢他,夹带着这样的心思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怎么能放心。”   江楼心咬了咬嘴唇,许砚这样教他无法掩饰,他并未觉得难看,只是眼眶发热。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的爸爸呢?   如果也是自己的爸爸就好了,那样他不用再萌生愧疚。   感觉自己被迫偷了祝荧的东西,拿了以后不自禁地爱不释手,又时时刻刻感到煎熬。   只是想还都还不回去,也还不干净。   “没事的。”他道,“我不希望你替我发愁……你能少点顾虑就好了,这样我想到就会很开心。”   在需要用许多条条框框来约束自身的家里,表达爱意是一件很难的事。   而许砚待他太好,令他在江家成了另类,他时常对爸爸撒娇,也不吝啬于谈及自己对许砚的亲近。   只是现在再这么讲,有些不恰当了,他总觉得难以启齿。   所以江楼心想了很久,也只是说:“要是运气能拿来交换的话,我想把所有的运气都让给你,让祝荧从小就能陪着你。”   许砚道:“真的?”   江楼心喉咙口发酸,自幼他就是遇到了坎坷会想哭,分手的时候哭到眼睛肿了都停不下来。   但是这回他居然堪堪忍住了,道:“对呀,你能怀一对双胞胎的话,我再当祝荧的兄弟就好了。不想让你再十个月又十个月……”   他在发抖的尾音中收了声,被许砚摸了摸头发。   “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小孩,我都是你爸爸。”许砚道,“我当我那年多了个儿子,是上帝捏完了直接送给我的,不需要在我肚子里滚一圈。”   江楼心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你真好。”   许砚摇头,道:“我感觉自己有时候真的不太行。”   在得知祝荧是自己的骨肉后,他就发誓要补回作为亲人能给的一切,物质和情感都会竭尽所能。   可自己要怎么做?   他难得手足无措,无论怎么做都嫌自己冒犯,认为自己突兀地闯入了孩子的世界里。   遇到这种事情本就棘手,忽然出现的亲人搞不好就成了入侵者,碍眼又麻烦,搅乱原本平静的生活。   ……差劲的是,照眼前的情况来看,祝荧确实是被搅乱了生活。   “这些天我只敢偷偷关心他,不敢多说话,怕他觉得打扰。”许砚道,“可我的心思已经不止想这样了。”   想给祝荧做饭,带他买换季的衣服,还要告诉他,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   他的爸爸不是无所不能,但在苦难来临的时候,会挡在他前面,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会站在他后面。   只是祝荧曾经的遭遇让他不得不独立,不得不去戒掉依赖心理,这些需要一点点来。   许砚送江楼心出去,看着江楼心被顾家司机的车接走,估计是去试结婚的西装,亦或者商量宾客名单。   他没直接回病房,接到秘书长发来的消息后,坐车去了江家的集团总部。   偌大的会议室坐着一个佝偻的中年人,肤色蜡黄发黑,两鬓已经花白。   跟随了江锡多年的保镖立在旁边,用手摁住中年人的肩膀,以免他对许砚做出任何伤害。   “我什么都交代给江总了!真的不关我的事,儿子被调包,我也是受害者!”   中年人道:“我老婆和我坦白的时候,换都换完了,我也没办法啊!祝荧那个小白眼狼,他妈的活着和死了是一样的,老子都找不到他人在哪儿……”   祝母的亲戚在某著名医院的产科工作,当年好意腾了床位,让祝母来住着。   祝母得知许砚与自己排了同一时间段的手术,再看自己家里拮据到手术费都要靠亲戚周转,孩子的未来什么都没着落。   于是她做了这辈子最恶毒的事。   她大胆地把孩子调包了。   “当时我还和我老婆闹呢,她说我万一闹到了江家那边,孩子不能享福,我们也得被江家怪罪,我就不敢再要回孩子了。”   中年人道:“那、那现在换回来也不晚啊,许先生,我就这一个心愿,大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江楼心能够喊我一声爸爸。”   “喊你什么?”许砚问,“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就凭你生了他,他就得认你当爸爸?”   “祝荧不也要认你?”   “你敢不敢问问他,是选我还是选你,我到现在都没追究你对他做过什么,就已经是忍了再忍了。”   因为需要对这人细细审问,将真相全部捋清楚,所以许砚一直拖着没来,直到今天确认过不需要再调查,才来见了男人。   他让秘书长拿来了一沓文件,里面是治疗记录和药品存根,时间隔得有点久远,白纸边缘已然泛黄变脆。   病人是祝荧,从幼年开始就在家附近的药房做包扎,因为被家长打得伤痕累累。   男人看清上面写着什么内容就脸色发白,道:“你干什么?”   许砚道:“这都没能送你坐牢,那我也不会有事。”   “许……”   “我近年来身体抱恙,让江锡动手又怕直接打死你……但是一下都不会少你的。”   许砚冷着脸把文件递给保镖,低声嘱咐道:“就算出了事也没关系,我不介意江家的律师忙起来。”   他为人低调,向来不爱惹事,对内对外都是能忍就忍的好脾气。   可孩子被殴打虐待,怎么可能就此掀篇。   这时候,秘书长慌乱地过来告知他祝荧醒了,可是情况有点不妙,需要他过去看看。   他离开前认真地道:“要是被我发现你去找江楼心,我们还会再见面,你自己想清楚。”   ·   出事的时候,裴慕隐解开安全带挡了上去,除了祝荧的安全其他都没考虑。   之后天旋地转,他不仅没有有效的防护措施,而且替祝荧扛下了袭来的玻璃渣。   不幸中的万幸是冬□□服穿得比较厚,身上没被扎到碎片,唯有手背上比较惨烈。   其他地方都是撞伤,那时候的冲击太大,饶是裴慕隐有意降低伤害,胳膊也骨折了,额头也破皮流血。   最严重的是内脏器官受损,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Alpha的恢复力惊人,在麻醉的作用消退后,很快清醒了过来。   “你要和我作对也不是以这种方式。”裴母咬牙切齿道。   裴慕隐舔了下干裂的嘴唇,道:“我没想和你作对。”   还不等裴母舒展眉头,他说:“我只是想护着祝荧,他有事吗?”   “你大可放心,脸上都没破皮的,只是被你染了一手的血。就可能在座位上碰了下,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到现在还在睡觉。”   “哦,那我没什么事了。”裴慕隐道,“你回去吧。”   “不需要我留在这里陪着你?”   “我想去陪着他。”   裴母握紧了皮包的手柄,眼看着情绪快要克制不住。   她把手摁在心口上缓了缓,继而拎着包就直接重重甩上了门。   过来的医护吓了一跳,继而给裴慕隐做了检查。   裴慕隐的右手被打上了石膏,感觉不太习惯,怎么摆都很难受。   听说自己当时自卫的姿势很妥当,尽可能地降低了伤害,所以骨折轻微,上夹板也不是不可以,就想拆掉石膏。   继而听护士说祝荧醒了,他随即将这要求搁置在旁,去隔壁病房看望了祝荧。   来到房门前,裴慕隐下意识地顿了顿,不好意思直接见面似的,先是紧张地从窗口望了进去。   祝荧安静的坐在窗边,被冬日午后的暖阳洒了半身。   在光线下,他的皮肤白得几近能透光,美人痣却艳得出奇,五官被照亮后依旧挑不出瑕疵。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垂着,表情有些纠结和茫然,好像在琢磨心事。   祝荧的身边有许砚和江锡,还有秘书长,以及几位刚刚赶到的医生。   他们议论纷纷,脸色不佳地在交谈着什么。   尤其是许砚,一度慌张地拉起了丈夫的袖子,有些着急地晃了晃。   一向冷静沉着的Omega仿佛自己失去了解决的能力,在催促丈夫拿出一个稳当的方案来。   “脑震荡的后遗症确实……”   “怎么会这样,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啊?那恢复起来需要多久?”   “麻烦你们再想想,他不能这样子下去。”   裴慕隐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在门外全神贯注地看了祝荧很久。   他左看右看都觉得祝荧的状态很好,对自己英雄救美的成果很是满意。   因此,他感觉伤口都一时没那么疼了。   紧接着,裴慕隐敲了敲门,许砚看到他以后表现得很不自然,黯然地摇了摇头,态度有些一言难尽。   而江锡半蹲在祝荧面前,难得温声细语地说:“我是你父亲,他是你爸爸,你不用怕,有哪里不记得的可以直接问我们。”   裴慕隐不懂江锡怎么这么说,疑惑:“祝荧怎么回事?”   许砚抿了下嘴,见裴慕隐一头雾水的样子有些难以坦白。   这情况终是不得不说,他叹气:“他失忆了。”   与此同时,祝荧乖巧地对江锡点了点头,再看向了走过来的裴慕隐。   祝荧的脑袋往裴慕隐那边倾斜了一点,眼神里满是无辜和迷茫,还有几分天真无邪的生动。   裴慕隐瞬间僵在原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不可置信地确认:“什么?”   得到的回复是一句再次重复,这次是医生说的:“他失忆了。”   祝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裴慕隐,轻声问:“那他是谁啊?”   问完,他腼腆地笑了下,大概是在难为情。   目光也怯生生的,投向裴慕隐的时候不太敢对视,有些无措地错开,过了半秒才又对上了视线。   他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裴慕隐:“……”   没想要该如何对祝荧做自我介绍,江锡抢先说:“我们和裴家一向交好,他是裴家的接班人,你们也相处得不错。这次幸亏有他护住你,你瞧他伤成什么样了。”   江锡有意拉拢裴家,也乐于顺水推舟。事故中裴慕隐的反应证明他俩余情未了,也确实对祝荧有恩,自己怎么看怎么顺眼。   何况祝荧伤了脑子,天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恢复。   他拉起祝荧的手,用真挚的语气说道:“你能猜到吧?他是你的男朋友。”   祝荧:“……”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毫无怀疑地点了下头,脸上浮现出隐约的笑意。   他仿佛在害羞,再度望向裴慕隐的时候,耳尖都变得红红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祝荧一直在观察裴慕隐。   每次不会看得太久,最短的两分钟,最长的五分钟,和特意给自己设了范围一样,快要到五分钟了就必须转过头。   在这以后,会用余光接着偷瞄。   裴慕隐心乱如麻,也无意戳穿祝荧的小动作,就任他随便打量。   不得不说这样的祝荧真的很可爱,收起了尖锐的言语和凌厉的眼神,变得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可裴慕隐就是浑身别扭,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沮丧。   过了会,祝荧轻快地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   这时候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就能看到裴慕隐如同大白天活见鬼的神色。   裴慕隐整个人魂不附体,愣愣地看着祝荧活泼俏皮地走进洗手间。   他心想,或许是去洗澡,刚才祝荧就在和许砚说自己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待会需要洗个澡。   然后,裴慕隐听到祝荧尖叫了一声。   什么——?!   裴慕隐马上起身要去洗手间,走到一半却见祝荧打开门,在门后露出了小半张脸,眼睛里充满了焦急。   “怎么了?”裴慕隐道。   祝荧走出来,死死地摁住衣摆,衬衫的衣扣却解开了好几颗——这是刚才脱掉后又匆匆套上的。   祝荧道:“哥哥,我肚子上有东西……”   他轻手轻脚地掀起了衣角,靠近了裴慕隐一点,像在说悄悄话。   他垂着脑袋,犹豫地分享着自己忧愁的惊人发现:“怎么会有那么长的一道疤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心有在痛了。 第36章   柔韧窄瘦的腰间横着伤疤,看着胆战心惊。   裴慕隐不敢多看,却又逼自己不许挪开视线。他想,我应该要记住。   祝荧凑近了他,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开心?那我不问了。”   说了不问还有些失落,祝荧用指尖碰了碰裴慕隐右手的石膏,很轻地上下刮了两下。   过了会,他听到裴慕隐低声说了句“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那他在哪里呢?”他不解。   裴慕隐艰涩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没有这个资格……”   祝荧不承认有过他的孩子,没让他见过孩子。   最柔软的秘密被捂得好好的,不允许犯错者窥探和触碰。   他在祝荧眼里就是不配知道这一切。   “车祸前你答应过我,会带我去看他的,当时我觉得自己终于走近了你一点。”裴慕隐道,“可你什么都忘了。”   祝荧怔了怔,望着他:“我们吵架了吗?”   似是对他这位男朋友的真实性产生了质疑,祝荧蹙了下眉头,不太好意思地与裴慕隐分开了一点距离。   虽然江锡把祝荧推向了自己,眼前失忆的祝荧那么单纯,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但裴慕隐并不能领这个情。   他道:“我们分手了,分开了好几年。”   祝荧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嗯?那为什么……”   “所以不要随便相信他们的话,你的父亲,还有那些会过来探病的亲戚们。”裴慕隐道,“他们可能会利用你。”   “这样啊。”祝荧似懂非懂地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通讯录,从通话记录里一条条往下问。   他说:“导师可以相信吗?”   “这个没事。”   “那许砚呢?”   裴慕隐觉得祝荧找他做确认的样子很乖,不禁多看了几眼,又反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对我非常好,但我不太自在。”祝荧道,“他看起来很难过。”   “他见过你以前受的很多伤,这次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被家里连累。”   “这样啊,那你会不会觉得我连累了你?”   裴慕隐道:“怎么可能,又不是你想这样的,你也是不得已被卷进去,错的是那个……”   本来想说起了杀心的混账,被他堪堪咽了回去,在满脸懵懂的祝荧面前讲这种词汇,莫名其妙地说不出口。   祝荧转移话题道:“咦,那个方逸辰是谁呀?”   裴慕隐瞟了眼手机屏幕,霎时警惕了起来,如同被侵占了领地,又被踩了尾巴的猫。   “绝对不要理他。”他道,“长得不帅,人品不好,一个爱撬墙角的傻逼。”   看裴慕隐忽然开始言语攻击别人,祝荧的眼睫弯了起来,好像很愉快地被逗笑了。   祝荧很听话地说:“好,那我不理他。”   过了会,他洗完澡,拿着浴巾擦着滴水的头发。   他头发很滑也很软,摸上去手感很好。   以前同居的时候,他总是懒得擦头发,这样被空调吹着容易着凉,感冒了一次后就会被裴慕隐搂在身前,强行吹干了再放走。   裴慕隐现在看得也有点想帮他,可右手被石膏固定住了,要吹也是祝荧给自己吹。   “哥哥,我们为什么会分手?”祝荧转过头,懒洋洋地问。   之前遇到方逸辰的表弟,那个Omega也会喊他俩“哥哥”,裴慕隐并没什么感觉。   而此刻被祝荧叫了几遍,平时清冷悦耳的声线带了点软糯,每一遍都让他头皮发麻,浑身骨头都酥了下来。   仿佛这不是一个称呼,而是一种甚至能教人起死回生的咒语。   裴慕隐的话滚到嗓子眼又滚了回去,如此折磨了两回,丧气道:“都是我不好。”   尽管祝荧这副样子很可爱,信任地向自己问东问西,可每个问题都令他很煎熬。   ——是啊,都是他不好。   走到一起需要双向奔赴,而破坏往往只需要一个人抽身。   他的逃离对祝荧而言是一场背叛,是他推着这段关系走到了如今这步,成了闯入了对方的秘密花园,又将其毁掉的坏人。   听到裴慕隐这么说,祝荧似乎不懂他的语气为什么那么低落,也不懂自己是否有那么重要,能让人如此在意过往的心结。   祝荧沉思了下,再朝裴慕隐露出微笑,带了点安慰的意味。   他深深地望着这位陷入自责的前男友,看裴慕隐从手足无措变得眼神有光,感觉在此刻得到了原谅。   然而这光点很快消失不见了。   “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裴慕隐无奈地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感觉真要命。”   祝荧失落道:“我不漂亮吗,你不想见到我笑。”   讲得可怜巴巴的,裴慕隐被这句话砸得脑袋发蒙,澄清道:“你都不漂亮,那这个形容词还有谁用得上?”   “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呀?我就想看着你。”祝荧道。   以前祝荧矜持惯了,即便在热恋期,也绝不可能说这种话,委婉地诉说情意都要脸上发红。   现在语气平平地说出这种句子,让裴慕隐觉得很迷幻。   祝荧就在桌边撑着脑袋,目光充满了期待,瞧着裴慕隐晕头转向,认真地跟自己解释道。   “现在这些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等你记起来了就不会朝我笑了,全都是意外导致的假象……”   裴慕隐顿了顿,低声道:“只有我自己加快的心脏是真的。”   祝荧恍然大悟:“让哥哥伤心了,那我向哥哥道歉?”   裴慕隐:“……”   不待他拒绝,病房门被敲了敲,是江家的人过来了。   二哥江复雨坐着轮椅,被大哥江复照推了进来,他俩后面还跟着其他几个旁系亲戚。   每个人都衣着考究,猜得到他们在江家地位不低。   两个哥哥都与裴慕隐有多多少少的交集,这些天不管是无意听说还是特意打听,都知道了祝荧和裴慕隐的关系。   现在看到裴慕隐在这里,江复照与他寒暄了几句。   “都亏你帮忙救下我小弟了。”江复照道,“要是直接冲着他来,以他的身子骨,天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说:“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亲弟弟,会在这种场合里。”   祝荧茫然地看着眼前亲人们,怯怯地瞄向裴慕隐,再非常礼貌地向他们问好。   “大哥,二哥。”他道,“还有叔叔们,你们到沙发上来坐,我去给你们倒杯茶。”   他去茶水柜翻找出几瓶罐头,为难地询问道:“我不知道这些口味有什么区别,你们是爱喝红茶还是绿茶。”   其中一位姑父道:“没事没事,小荧你受了伤要多休息,不用泡茶了。”   他身旁满身华贵的夫人说:“对呀,你把这些放下,待会姑妈来做。”   祝荧坚持泡了几杯茶,一一端给了这群人。   看到姑妈夸了句“不错”,他还甜甜地笑了起来,再突然记起了什么,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他轻轻抬手的时候,很多人如被猛地惊动,一下子提心吊胆。屋内有半秒的安静,仿佛时间都凝固在眼前。   他们死死盯住他的反应,连细微的神色变化都不错过。   可惜祝荧表现得太自然了,一丁点假扮的痕迹都没有,并没流露任何端倪。   接着他道:“我和长辈们讲讲话,你不要在这里等了,待会我来找你。”   见他主动支开了裴慕隐,姑父和姑妈面面相觑,坐姿也不禁放松了些。   江复雨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轮椅的扶手,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睫。   他并不在意祝荧的一举一动,礼节性地寒暄过后,就散漫地没再注意其他。   之后闲着无聊,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道:“茶叶放少了,小弟以后多洒一点。”   姑妈打趣:“你爸爸疼他还来不及,轮得到他再给你端茶倒水?”   祝荧有些惶恐,客客气气地说:“给二哥泡茶而已,小事情,尽管和我说就好了。”   “哎呀,这样子什么都记不得了,开学要怎么办啊?”   他被姑妈牵起了手,放在掌心里关怀地拍了拍。   女人戴着的宝石戒指很凉,祝荧感觉到戒圈膈了下自己的手,却好脾气地没有躲闪,一点也没有往日生人勿近的气场。   “只能休学了,不过没关系的。”祝荧道,“也不是很要紧。”   向来拔尖的优等生应该视学业为大事,耽搁太久不仅会影响发展,而且知识也会有所生疏。   可眼下,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休学,并没有当回事。   姑父道:“说得也对,回家以后要什么有什么,也不稀罕去赚钱。”   江复照痞痞地说:“都他妈是背后搞事的傻逼,否则我家多出个正儿八经的学霸。”   其余人纷纷附和,神色如常,仿佛这场悲剧并非他们指示。   祝荧淡淡地扫了一眼,犯困似的揉了揉眼睛。   他松了口气:“好在也没什么事。”   江复照好意提醒:“以后要更小心点,万一又有事了呢?”   祝荧爽快地答应:“公布遗嘱前我不会单独出门了,爸爸给我找了保镖。”   遗嘱是大家压着没说的一根刺,是矛盾的源头。   这下被他大大咧咧地摊牌,让在场的其他人没办法接话。   在这件事上,彼此的利益冲突太明显。他们无论怎么友好地接下话茬,都显得过于假惺惺。   气氛紧绷了一小会,就被江复雨打破。   江复雨道:“真不愧是亲弟弟。”   可能是在夸赞祝荧的胆大,出车祸后依旧能保持淡定,也可能是另外某种方面。   话题被他扯开,姑父姑妈转而问起了祝荧的病情,又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很多种治疗方案。   聊了有半个小时,该试探的也各自有了结论。   走之前,姑妈道:“今天就不多说了,你在这里好好休养。”   关门的时候,她不可思议地感叹:“我家怎么摊上了这种事,真的失忆了啊?”   祝荧在心里默默接话,当然是假的。   他引起了江家很多人的忌惮——清冷的高材生,裴慕隐的初恋,这两种介绍看起来要头脑有头脑,要野心有野心,还不太好收买。   如果不装作失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周旋下去。   被堤防被排挤,这些还好说,要是被暗中使诈,再来一场“意外”,自己真的不是对手。   他只能以这种姿态去自然而然地示弱,让他们放松警惕。   伪装也是件劳心劳力的苦差事,祝荧应付了那么久,笑都笑累了。此刻,他疲惫地垮下了脸,嘴角勾都勾不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并不少的茶叶倒干净,再浸泡到水池里。   其实以遗嘱的公布时间来看,寒假放完之前能搞定,他并不需要休学。   等到平安顺利地继承了股份,之后就算他哪天不测,财富也落不到他们手里,他们不会再在自己身上浪费心机。   然而他不一定能在这期间找到车祸的元凶。   祝荧仔细地回忆着刚才那些人的表现,没什么头绪地开始洗杯子。   “休学也不是很要紧”是一一句真心话,相对于找到主谋而言,他愿意在学业上耽误一些时间。   水流在指缝中滑过,触感让祝荧联想到了车祸时的血。   裴慕隐流了那么多的血。   即便是现在,一想到当时液体的粘稠温热,以及热度在自己掌心渐渐冷却,祝荧还是害怕地缩了缩手心。   之后他去了裴慕隐的病房里,裴慕隐的秘书来了,在和上司一起拆刚到的快递。   地上摆放着很多的儿童玩具,还有适合儿童读的绘本。   裴慕隐回头看向祝荧,道:“是不是很累?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祝荧惨白着脸,看这位伤痕累累的Alpha笨拙地用着左手,拿起了一条给孩子用的毛毯。   裴慕隐摸了两下,不是很满意,吩咐秘书去找替代品。   他碎碎念地说,这张毯子的手感不是特别软,还能更软一点,这样盖着更舒服。   “要不是那个杀千刀的来追车,这时候我都能看到小孩了。”他抱怨,“你没失忆的话该多好。”   祝荧沉默了一会,道:“你很喜欢宝宝啊。”   “我喜欢我们的宝宝。”裴慕隐道,“你让我当了父亲,我想好好珍惜这个身份……说来有些奇怪,我之前都没想过,但知道以后真的挺喜欢的,我很喜欢。”   祝荧没有回应,坐到了裴慕隐旁边,自顾自地走神。   他撇开头没有去看那些玩具,也没去打量裴慕隐的表情,去琢磨裴慕隐的言语。   感觉自己多看几眼、多听几句就会疯掉。   遭遇过种种苦难,祝荧都没低过头,面对之前那些城府极深的人,也没有过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可是现在,在裴慕隐柔和又小心的对待下,他第一次萌生了承受不住、想要躲起来的感觉。   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失忆了就好了。   “原来你来这里找男朋友呀。”护士端着药进来说,“刚才去你房间没有人,吓了我一大跳。”   看到那碗熟悉的深色药汁,祝荧默默地后退了一点,下意识屏住呼吸。   怎么失忆了还要喝这个?!   裴慕隐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去喝吧。”   祝荧:“…………”   “怎么坐着不动,你也想搭玩具?那待会让你来弄。”裴慕隐放下了手下的拼装零件。   他干巴巴道:“我不想。”   推拒间,热腾腾的药水已经来到了面前,光是散发出来的气味就令人胃里翻滚。   他硬着头皮接过碗,装作不知道这玩意有多难喝,然后一饮而尽。   祝荧都懒得装可爱了,木着脸将陶瓷碗还了回去,再听到裴慕隐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会。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这笑声再怎么压抑,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祝荧的耳朵里。   裴慕隐看他闷闷不乐,被药剂苦得皱起眉头,明知故问:“很难喝吗?”   祝荧没好气道:“你说呢?”   “我的信息素没有问题,哪里懂这些。”裴慕隐道,“只是我想标记的Omega生了病。”   祝荧撩起眼帘望向他,清澈的眼睛蒙了一层雾气,眼眶有点红,被没轻没重地欺负过一样。   裴慕隐看得一时失神,来不及收拾情绪,就被拎着领子拉了过去。   祝荧仰着脖子吻上了他,舌尖稍稍抵着他的牙齿,就轻松地撬开了抵挡。   药味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蔓延开,祝荧交换完嘴里的苦涩,却迟迟没结束。   这个吻随着时间的拉长而越来越暧昧,犹如黑暗里乍亮的火花,惊得裴慕隐忘记了这份亲密有多么不合时宜,只是沉浸其中。   分开时,祝荧无辜地擦了下嘴角,好奇地嘟囔着:“哥哥,不苦吗?”   明明尚有余味,裴慕隐却分不清苦不苦。   他只知道祝荧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祝荧没失忆后的小裴:5555是坏的!是坏的!! 第37章   [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可他没失忆的话,怎么会愿意亲我……]   [就算想骗那些亲戚,也没必要骗我吧,没有理由啊?!]   裴慕隐心里矛盾了很久,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证据。   那张美丽面孔在他眼前晃过,要么笑得明媚,要么愁眉苦脸,生动得十分反常。   以前从不会出现在祝荧脸上的表情,这些天会时不时流露出来。   但凡是和祝荧打过交道的人,过来看望的时候看到祝荧那副乖巧的样子,都会倍感震惊。   完全消化不了,又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那个,裴先生。”祝荧的师兄战战兢兢道,“他是真的脑子坏了啊?”   师姐对他的用词不满,掐了一把他的胳膊:“是脑震荡不是脑瘫,坏什么坏!”   “咱们实验室的事情怎么办,就搁置了?”   “样本是他研发出来的,他现在成了这样,还能怎么办。”   师兄长叹一口气:“也好,把这个晾一段时间,省得争来争去。”   有效治疗易感期的样本理应归于祝荧,可实际上并没那么简单。   虽然之前从没拿出来谈过,但大家心知肚明,实验室不会放任成果被分离出去,祝荧很难带走它。   以及后续的研发、临床试验、上市审批,这些环节里有得是争功的地方。   裴慕隐道:“祝荧本来是什么态度?”   “他不想卖给那些做抑制剂的公司,哎呀,毕竟抑制剂是必需品,但价格炒翻天,是个Omega都不喜欢他们。”   师兄边说边把果篮放在柜台上,看祝荧在认真地织毛衣,觉得画面特别不真实。   “那辛苦你照顾着点了。”师兄道,“我都不敢多看他,总感觉他在恶作剧……”   师姐道:“希望他能快点康复,劳烦裴先生费心了。”   这里最想让祝荧痊愈的人就是裴慕隐,车祸前说好了要带他去看孩子,这下被迫愿望落空。   并且,祝荧遇到孩子有关的话题,会非常消极敷衍,除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呀”,就是“不要说这个了好不好”。   问多了还会发小脾气,讲“是你当时要走掉的,现在又想当父亲,我去哪里给你找小孩”。   他从裴慕隐的叙述中大致地了解了旧事,可惜失去了这份记忆,情绪也跟着淡化,仿佛经历了这些事情的人并非自己,只是听了个结局哀伤的故事。   所以,祝荧的反应并没以往那么激烈,和裴慕隐相处得很平和。   这对于他们来讲,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况。   “不懂我之前怎么想的,现在要我选,我就原谅你了。”祝荧道,“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上。”   裴慕隐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外表,尤其用一些普遍用在Omega身上的形容词。   但祝荧这样讲,他却不介意,心思全扑在了上半句。   “如果你没失忆,会掐死说这句话的自己的。”裴慕隐道。   “干嘛,难道我没忘记一切,就不可能原谅你?其实你可以当我记得的,反正也和我说过一遍了。”   裴慕隐道:“不可以。”   祝荧轻笑起来:“为什么那么较真?”   “那样的话你真可怕。”裴慕隐道,“看我被骗得团团转,傻瓜一样被你耍着玩。”   祝荧笑了笑,露出很天真的神色。   “我不觉得那样的我很吓人,累了那么久,分手也好怀孕也好,都是逃都没法逃,就让他躲一躲吧。”   他以一种旁观者语气分析着,埋头玩弄纤细的手指:“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嗯,以前横竖没发生过几桩好事,说不定你早就在祈祷可以忘干净了。”裴慕隐道,“现在这样,或许是在奖励。”   “这样啊,你不要这么想。”祝荧道。   “怎么了?”   “就凭几桩好事,有的也足够让人挂念一辈子,坏事跟着留下来也没关系。”祝荧道,“忘掉不是奖励,只会是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要努力地找很久。”   病房里开着暖气,他只穿了一条浅色的薄毛衣,剪裁精良,尺寸正好,上面印着某奢侈品品牌的Logo。   祝荧的气质很出挑,不管衣服是廉价的还是昂贵的,一旦套在他身上,都像是大厦橱窗里展示的主推时装。   这件毛衣又格外配他,衬得整个人愈发明艳,连带房间都亮堂几分。   他伸了个懒腰,开始剥桌上的糖果:“有些人就是这样,守着几分爱意、几道伤口,把爱恨一直守下去。”   糖果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将药物的苦味散去不少。   祝荧闭了闭眼,膝盖上盖着裴慕隐为孩子准备的毛毯,窝在沙发里午睡。   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失忆了,还会做噩梦吗?   这些年反复的噩梦——母亲的医药费不断上调,父亲的欠条如雪花般堆积,有小男孩流着泪抓住他的衣袖……   有时候是他在某个雨天被人指责,那张脸是梁简,是裴母,更多的是裴慕隐。   他哪天把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也忘不掉分手时得到的冰冷眼神。   它让怀中的爱又轻又远。   而恨就在每分每秒,他的恨沾了血,拖得如此绵长。   ·   过年的时候,裴慕隐拆掉了石膏,答应祝荧会陪他去江家吃年夜饭。   祝荧虽然自己不擅长与人交际,但裴慕隐就是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长大的,身份地位又摆在这里,能让他不用为此发愁。   他就像是带了个外挂,亲戚们看到他,不敢多加试探底细,攀谈都是点到即止,生怕没把握好分寸,得罪了裴家的继承人。   看到裴慕隐最开心的是小孩子们,从这位哥哥手里拿到的红包格外丰厚。   他们喊祝荧表哥,就喊裴慕隐表嫂,听得家长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能随便乱喊裴慕隐的称呼?!   即便江家近些年来与裴家走得近,也没到能与他随便开玩笑的份上。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裴慕隐看祝荧对此不抗拒,就风度翩翩地应下来了,看起来还挺乐意。   裴慕隐在圈里的标签就是脾气差、难讨好、不好惹,这时候却特别易亲近。   四、五岁的小孩哭哭啼啼,他耐心地哄着,还带他们放烟花。   江楼心回家后看到这一幕,磕磕绊绊地问祝荧:“我有点糊涂了,是你伤了脑子,还是裴哥伤了脑子?”   祝荧道:“你裴哥最近碰到小孩就失常。”   “他回国后碰到你也挺失常的,唔,国外的时候都没好到哪里去……”   “什么?”   “等级越高的Alpha,易感期就会越痛苦,需要匹配度高的Omega陪伴,暴躁的时候会弄伤Omega。”江楼心道,“我和他订婚之前,他就在易感期,小半个月都在别墅里不出来。”   祝荧捏了捏衣角,问:“应该多的是Omega愿意陪他度过那几天。”   “我去的时候以为会很吓人,因为医生提醒我,出国后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易感期反应很大。可是我推开门,他很虚弱。”   江楼心还说,裴慕隐是把自己铐了起来。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氛围却一点都不暧昧,唯有无尽的自我对抗。   高傲的Alpha不愿意诉苦,一个字都没抱怨,可是因为易感期得不到缓解,在浑浑噩噩中发着高烧。   那时候,江楼心顾不上聊合作,翻箱倒柜给他找出了退烧药,担心他会熬不过去。   “我给他灌药的时候,他已经意识不清了。不清楚他之前的易感期是怎么过的,但估计每次都这样,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   江楼心道:“我感觉特别荒谬,Omega为了度过结合期,被志愿者标记是常有的事,而他这么抗拒本能,连找个匹配度高的Omega,闻一下信息素都不乐意。”   “之后我去找医生,关门的时候他忽然喊了声什么,把我给叫住了。”   五年前,江楼心处境很差劲,被江锡逼得几近走投无路,也会犹豫自己的坚持是否是个笑话。   毕竟逃婚的后果很严重,会推翻很多东西。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江楼心意识到裴慕隐喊的是祝荧的名字。   裴慕隐病得稀里糊涂,又迟迟没得到回应,还说,荧荧,是不是你?   “我把门关上以后,觉得不管是被爱还是去爱,都很动人。又想到顾临阑爱过我,就算被收回去了,我也得有点觉悟,下了决心不肯牺牲感情去联姻。”   “那你现在呢?”祝荧问。   江楼心摇了摇头:“那个让我下决心的人,成了我的联姻对象……我们过两个月就结婚了。”   祝荧道:“今晚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   “他在陪自己的爸爸妈妈,小祝,不是所有人都和裴慕隐一样,乐意来对象这边费心费力的,有空宁可在家躺着。”   年夜饭快要开始的时候,大家各自入座。江楼心身旁有个空位,是顾临阑没来,被亲友们有意无意地问了好几次。   诸如“夫妻就该出双入对,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以及“这是忙成了什么样,让你孤零零地来赴宴”。   江楼心牵强地笑着,表示顾临阑另外有事。   有人说:“过年了能有什么事啊?江复雨都在这里坐着呢。”   他和江楼心以前有过摩擦,这下纯心给人找不痛快。   看江楼心答不上来,他正想落井下石地再说几句,却被插嘴打断。   “是没事,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会。”   顾临阑脱下大衣挽在胳膊上,径直朝空位走去,然后抬手轻拍了一下江楼心的肩膀。   衣料下的身体紧绷着,被拍以后不仅没放松,反而更僵硬了。   这些天来,江楼心只有在台面上才能和顾临阑说几句话,被分寸适当地触碰。   多可笑的一件事,等到外人散去,顾临阑不会离自己的新娘这么近。   江楼心低着头一直没抬起来,干巴巴道:“来了就好,快开饭了。”   接着,顾临阑把衣服递给管家,再看向不远处的祝荧。   恰巧祝荧也望着这里,两人短暂地眼神交汇。   尽管他们阔别多年没联系,这时候还是能领悟对方传达的意思。   顾临阑在对祝荧说,你可真能装。   祝荧大吃一惊,自己哪里没掩饰好?!   “吃点虾。”裴慕隐给他夹菜。   许砚也给他夹了一筷子:“帮你把虾剥掉壳了,你吃这个。”   紧接着,裴慕隐把虾剥好以后蘸了鲜美汤汁,放在了祝荧的碗里。   祝荧:“……”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碗里,看着满满当当的菜肴,感觉饭桌上有两个人在较劲。   由于他拿着失忆剧本没摊牌,人设还是个傻白甜,所以不得不装作很雀跃,频频向夹菜的人道谢,还要假惺惺地装出幸福的样子。   实际上,祝荧一想到裴慕隐搞大了自己的肚子,许砚看过自己被搞大肚子后的走投无路,就牙痒痒得想灭口。   “谢谢哥哥。”祝荧道,“碗里的菜都要放不下了,不要给我夹了好吗?”   裴慕隐终于干了件人事,把自己的碗朝祝荧那边倾斜了点:“吃不下可以给我。”   顺着这句话,祝荧毫不客气地和裴慕隐换了个碗。   裴慕隐:“……”   “唔,好像有点多了,你会不会也吃不下呀?”祝荧发愁。   裴慕隐急忙摇头:“没有没有,你不用管我。”   虽然有裴慕隐帮忙扫尾,但祝荧还是撑得水都喝不进去,莫名有种再度怀胎三月的感觉。   散场之后,祝荧被许砚领着,去看了自己的新卧室。   面积很大,采光也很好,为了迎接他的入住,特意重新布置过。   连柜子里的书都是许砚精心挑选过的,他们父子俩的爱好相近,这些书籍全都非常符合祝荧的心意。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邀请小裴留宿,我在隔壁也给他整理了一间房。”许砚道。   他说完有些放心不下,却难以直白地表达这份担忧,组织了半天措辞。   他慢吞吞道:“你的腺体没调养好……那个,你们最好别太过火。”   不怪许砚考虑得太多,在医院的时候,祝荧经常抱着枕头溜出去,在裴慕隐的病房里过夜。   祝荧把天真单纯的黏人精贯彻到底,扮做一个人会睡不着觉的小可怜,嫌病房空荡荡的,要和裴慕隐挤在一张床上。   但是话说回来,祝荧对天发誓,表演也是有底线的,他绝对不和裴慕隐做咬后颈的事情。   “我没让他留宿。”祝荧答应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乱来的。”   许砚道:“心里有数就好,你去招待朋友吧,他被管家接到了会客厅里。”   说是朋友,其实祝荧与他并不认识。   那人就是自己在车祸前找的Alpha志愿者,因为那场事故,所以被放了鸽子。   志愿者得知祝荧摊上了飞来横祸,没有责怪他的失约,颇有爱心地想来探望病号。   而祝荧也打算当面道歉,趁着两人今晚都有空,就约了见面。   他拿了厨师做的小点心当赔礼,赶到会客厅一看,却见裴慕隐朝志愿者塞了个大红包。   过惯了苦日子、看不得花钱大手大脚的祝荧:?   裴慕隐此刻就像开屏的孔雀,驱赶所有也许会打祝荧主意的Alpha,即便对方与自己相比毫无竞争力。   他居高临下道:“看你还是个没赚钱的大学生,给你红包是应该的,但下次不要再和这个Omega开房了。”   志愿者捏着红包,被这厚度给收买了,崇拜地看着赚了钱的裴慕隐,继而陷入疑惑。   “祝先生在那家酒店订的是包厢啊,这也算开房?”   “那家酒店不就是住宿的么?”   “不是啊,有喝下午茶的地方的!您不要误会,祝先生怎么会跟我做那种事?”志愿者澄清,“看到他资料上的照片,我倒是……”   “我倒是想和他睡”这句话没能说完,他感觉到裴慕隐凌厉的视线,就默默地没了声。   志愿者嘟囔:“他和工作人员强调过,只能咬后颈。”   裴慕隐琢磨着车祸前的争执和误会,心知自己又被祝荧故意激了。   每次他不好好说话,提出心里最恐惧的假设,希望能被祝荧否认,祝荧就会比自己更加破罐子破摔,干脆在言语上坐实他的恶劣猜测。   裴慕隐对待别人并没好脾气,催促道:“拜访完了没有?”   志愿者揣着他给的红包,不会逆了他的意思,没看到祝荧的人影就匆匆告辞。   祝荧在拐角处无语了一会,晃悠回卧室,按时喝下佣人端来的药。   在那次接吻后,裴慕隐给他买了很多糖果,让他在喝完药吃点甜的缓缓。   他现在抓出了一大把,挑出两粒薄荷的扔在嘴里。   硬糖被他的后槽牙咬得咔嚓作响,他面无表情地嚼了一会,看着药物的说明书。   [有99.8%的可能性使结合期延后,有45%的人群感到四肢无力,有10%的人群表现出易怒征兆……]   祝荧觉得自己全都中招了,往下一看:   [大多会发情更加强烈。]   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然后把说明书揉成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祝荧的结合期不规律,但已经与上次相隔了很多天,随时都有可能来临。   那位志愿者是指望不上了,他必须再找一个Alpha。   他打开笔记本再度登陆志愿者网站,在匹配过程中,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本文献看了大半还没看完。   于是他注意力被转移,随即登陆校网,开始翻阅文献,并在上面批注。   祝荧盯着一行公式的推导步骤,将其标亮后,对着屏幕沉思了半晌。   兴致来得太突然,他大意地忘了把门反锁,或是留神走廊的动静,导致被推门声弄得措手不及。   “待会过零点放烟花了,你去不去看?”   裴慕隐走进来,就看到祝荧把笔记本合上了。   祝荧很不自然地顿了下,道:“我有点累,不去了。”   “刚才在看什么?”   他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重新打开了笔记本,就像等待受审的小骗子。   裴慕隐垂着眼睫,看着祝荧埋下脑袋默默敲击键盘,不情不愿地输入密码。   接着屏幕飞快跳转,上面随之出现了内容。   是[裴慕隐]的搜索结果?!   祝荧为难道:“对不起,我不该偷偷查哥哥的信息。可是很想多了解你一点……”   裴慕隐没想到会是这样,悬起来的心落回去的同时,也为自己瞬间闪过的怀疑感到愧疚。   他道:“我就在你面前,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和我说。”   祝荧温顺地答应道:“下次不这样了。”   捉到喜欢的人在试图用各种方法打听自己,本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可裴慕隐总觉得有哪里很古怪。   而祝荧利索地点了关机,再摇了摇裴慕隐的胳膊。   “爸爸让我和你保持距离。”他搬出了许砚,“你别在我卧室里待太久,他会有意见的。”   裴慕隐挑了下眉梢,道:“天天抱着枕头来我病房的事情被他发现了?没事,今晚不和你一起睡,我住在你隔壁。”   祝荧愣了下,问:“你要在江家过夜?”   “对啊。”裴慕隐道,“欢迎你半夜来敲门,不过碍着矜持,我也许不会收留你。”   祝荧今晚另有打算,并不打算继续和裴慕隐演戏。   在裴慕隐走后,他瘫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心说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小心点。   这次纯属走运,自己在查志愿者网站之前,鬼迷心窍地输入了裴慕隐的名字,后来趁着裴慕隐在推门,眼疾手快地关了其他页面。   祝荧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前看完烟花,再躺到床上睡了会。   深夜两点,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正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体内似有热流涌动,搅得他浑身发烫发软。   他磨磨蹭蹭地缩回温暖的被子里,嗅了嗅其中阳光晒过的味道,难得赖了一会床。   过了十五分钟,祝荧才满是倦意地睁开眼。   据他打听,江复雨睡得很少,每晚要工作到凌晨两点才会去休息,即便是假期也是如此。   江家宅邸里有他的临时办公室,因为早上会让佣人打扫卫生,所以夜间并不上锁。   祝荧就在这空隙里,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门外。   他在门口先确认了里面没有摄像头,放轻了步子摸索进去。   怕光线会透到窗外,祝荧没敢用手电筒,也多亏了他没有打开,因为江复雨很快就从外面赶了回来。   祝荧慌忙地藏进巨大的书橱里,只是在往后缩的时候,冷不丁地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胳膊。   衣料擦过的瞬间,他后背发凉,下意识要肘击过去——   可是他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味,整个人都在刹那间安心下来。   他几近抓狂地在心里说,什么碍着矜持,明明就是裴慕隐不安好心,根本没有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   “嘘。”裴慕隐贴着祝荧的耳廓,用彼此才能听见的气音说。   听到了声音,祝荧舒展了眉心,然后意识到了更糟糕的事情。   拜信息素紊乱症所赐,他出乎意料、又理所应当地发情了。   体温在醒来后越来越烫,到眼下已如在结合期那样。   封闭的狭窄空间里,信息素味愈发浓郁甜美,似有似无地萦绕在彼此的呼吸间。   也许再这样下去,江复雨会因此察觉到办公室里混进了一朵大胆的玫瑰,再把玫瑰从书橱中摘出来。   祝荧想,暂时抛开江复雨,光看眼前也有值得头疼的烦恼。   他没转头去确认裴慕隐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露馅了,逃不掉要被算账……   不由得祝荧多想,思绪就被裴慕隐打乱,再也无法冷静。   裴慕隐看着没有反抗之力的Omega,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腹摩挲着祝荧的后颈。   这种具有安抚性的动作本该教Omega放松,而祝荧却在抚摸中颤得越来越厉害,似乎被撩拨得难耐,也像在茫然不安。   黑漆漆的柜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祝荧软成了一滩水,提不起一点力气。   即便被结合期影响,变得如此虚弱柔软,他还是被裴慕隐牢牢抵着,如对待最棘手的猎物,捕捉到了也不可有丝毫的松懈。   祝荧眼神涣散,额头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后背又贴着裴慕隐结实有力的胸膛。   继而他被温热有力的手掌拂过喉结,再抬高了下巴,最后捂住了嘴唇。   唔——   祝荧细细密密地发着抖,在桎梏下动弹不得,只能放任Alpha的犬齿重重地咬在了最敏感的腺体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有没有闻到爆吵的香味 第38章   青年熟练地操控着轮椅,拔掉自己忘记收好的U盘,仔细揣在口袋里。   接着,他的手机响了,不得不在这里多耽搁了一会。   “看过你发来的新邮件了,所以呢?你觉得祝荧会把样本交给江家?”   “你怎么保证这东西就不是观赏用的废品,有效样本不止一个,之前那些投了钱全都没下文了。不是副作用太多,就是局限性太大,就算玩刮刮乐游戏也不该碰这种没胜率的。”   江复雨道:“大哥,抑制剂这种垄断性的生意拿在手上,足够挥霍几辈子了,你还折腾什么?”   他待在家族势力下的研究所,起初被扔到最底层锻炼,到现在从上往下数三个层级,就是他的位置。   空降来的顾临阑很快会调走,不出半年,他可以升上二把手。   其余几个兄弟的去向各不相同,发展也有好有坏。江复照接手了药业生意,是最风生水起的一个。   江复雨并不愿意帮他拉拢祝荧:“你想的话就去做,不关我的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祝荧没你想得那么好拿捏,我一直觉得他没失忆,只不过是暂时装傻示弱,他不可能一直忍下去,谁受得了和前男友牵扯不清?”   讲到这里,江复雨道:“裴慕隐居然信了,要看烟花都不忘回去叫上祝荧……真是颠覆我对他的印象。”   从失忆这件事被提起来开始,祝荧感觉到舔咬着后颈的力道更大了点。   呻吟和抽吸被捂在了掌心里,他毫不怀疑裴慕隐一松手,自己就会克制不住地发出响动。   但裴慕隐没有,唯有热气在暗中散开,书橱里一片寂静。   他感觉快要疯了,意识已经在模糊的边缘,因为发情的缘故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想出声,想被吻住,想被拥抱……   还想结下永久标记。   他试图用指甲去刮蹭门板,以此找回清醒,却被裴慕隐制住,然后双手都被反剪在身后。   腺体被不容推拒地注入了薄荷味的信息素,祝荧连牙齿都在颤,咬紧了才不至于颤得太厉害。   橱外的江复雨迟迟没走,电话那端依旧在旁敲侧击。   “江复照。”他道,“你好歹是长子,我不懂你为什么沉不住气,怎么还一天一个想法?眼看着杀不掉祝荧,就干脆让他变成自己人?”   祝荧怔了怔,被江复雨的平静给震住。   江复雨谈论这场阴谋,轻松得犹如在分享年夜饭吃了什么。   他对江复照的所作所为只嫌愚蠢,太过心急以至于乱了阵脚,并未有鄙夷或惧怕,连惊讶都很少。   “不要急着否认,我知道是你。跟了我七八年的助理,也就是你派到我身边的卧底,他什么都和我说了。”   电话那端的嗓门猛地拔高:“□□妈,枉他对你……”   江复雨笑了起来:“他之前出卖我那么久,我现在出卖他一下,只是还了个手。”   “你就不怕我对他下手?”   “随你啊,我顶多招一个新助理。哦对了,你应该悠着点,万一惹我不开心,我不介意拿这件事去讨好裴家。”   祝荧眨了眼睛,感觉到裴慕隐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吃力地转头一看,是开启状态的录音笔,显然裴慕隐比自己更加有备而来。   裴慕隐撩起眼帘,与祝荧短促地对视了半秒,似乎不想看到这双满是水汽的眼睛,扯下领带遮了起来。   等到江复雨走后,裴慕隐压着声音道:“你的眼睛真会骗人,是不是特意报过表演班了?”   祝荧顺着他的意思,道:“你的表现让报名费交得不亏,就当是看你被耍的票价。”   声线即便竭力去稳住,依旧带着抖,听起来有些破碎。   他的手被松开以后就想去拿掉遮住眼睛的领带,可裴慕隐居然打了个死结,自己怎么弄都解不开。   视觉被剥夺以后,其他感官被放大,祝荧在结合期的煎熬中,连窗外的风声都能清晰捕捉。   紧接着,他就被抱起来了。   祝荧一开始挣扎得很激烈,但没什么用,纤细瘦削Omega就被扛在肩膀上,还被警告了一下。   这个“警告”的具体举动就是裴慕隐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屁股。   祝荧脑袋空白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登时气恼得不行,脸上轰地烧了起来。   他埋头就咬在了裴慕隐的肩膀上,这一口用掉了剩余的所有力气,牙齿都酸了也没松开。   不过也不再乱动,无力地散发着信息素。   刚才有过临时标记,这只能将香味压下去片刻,对眼前的结合期来讲根本不够,才转眼的工夫,味道很快就重新溢了出来。   祝荧在难堪之中想要收住,然而非但没能成功控制,反而让玫瑰味愈发浓郁,像是在催促Alpha做出下一步。   裴慕隐嗤笑,贴在他耳畔轻声逗他:“着什么急?”   祝荧心知裴慕隐在故意挑衅,但还是被惹得耳根发痒,磨了磨后槽牙后,硬是没有回应。   因为不清楚自己被裴慕隐抱到了哪里,也看不见附近有没有人,他再怎么生气都忍住了不肯说话,生怕引来看客。   他悬着一颗心,感觉到有寒风吹来时,不禁瑟缩了下,看上去仿佛主动在往裴慕隐怀里挤。   “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江复雨,想着这人怎么能站起来走路了。”裴慕隐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祝荧道:“放我下来。”   裴慕隐罔若未闻,一边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一边道:“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失忆了,心里有多……”   “不记得你以前干的混账事,你应该烧高香啊。”祝荧打断道,继而稳了稳心神,忽地低笑了一声。   他模仿着之前故作天真的语气,道:“哥哥,你不是很喜欢吗?”   怎么能这么说?明明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清楚不是这样的。   裴慕隐越想越荒唐可笑,却没与祝荧争辩。   “你不想好好说话,那就别说了。省点力气吧。”他道。   祝荧看他没被激怒,想要补充些什么,又感觉浑身一轻。   自己被裴慕隐扔到了汽车的后座里。   空间再怎么宽敞,容下两个男人还是有些勉强,也没有躲避的余地。   祝荧被裴慕隐完全拢住,进入结合期的Omega意识不清,白皙的皮肤因为高热而泛着淡淡的粉色。   束缚着双眼的领带被裴慕隐解开——说成拉断比较确切,这完全是在用蛮力。   祝荧对悬殊的力量感到不安,可那只右手落在自己身上却很轻柔,甚至在不久前为自己骨折过。   “说喜欢还是喜欢你这副样子。”   他恍惚间听到裴慕隐在呢喃:“该给你一面镜子照照,让你看下自己究竟是用什么眼神望着我的。”   是什么眼神?   祝荧浑浑噩噩地疑惑着,但是没能细想,思绪很快聚不起来。   ……   原来这些药最恶劣的不是味道,而是副作用。   祝荧有过一段很危险的经历,信息素紊乱症使他遇到过一次时长半个月的结合期。   在发情的时候,Omega本该是快乐的,可他好几次孤零零地晕倒了过去,被室友送去了医院。   那个时候医生说是极少数情况,很少有这种病例。   不料时隔两年多,他在药物的影响下,再度成了极少数之一。   这次结合期太漫长了,没完没了一样。   祝荧这么想着,恹恹地揉了下眼睛。   因为屋里的窗帘牢牢地拉着,环境一直是昏暗的,所以祝荧连时间观念都很模糊,只知道这里是裴慕隐的新住所。   一直待在酒店住得不舒服,裴慕隐在住院那几天闲着没事做,干脆挑了一套精装房,还把软装换成了喜欢的风格。   他是真的打算为祝荧长久留在这里,把搁在国外的东西都托人寄了回来。   祝荧昏沉地忍耐着身体的酸痛,想去喝床头柜上摆放的水,却坐不起来。   “想喝水?”裴慕隐推开门,看祝荧眼巴巴地盯着玻璃杯。   祝荧没吭声,看到他就往床里躲闪,然后被裴慕隐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裴慕隐把这杯水兑成温水,再喂了祝荧几口。   祝荧想说话,一张口就发觉声音哑得厉害,很难教人联想到发生过什么才变得这样,于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闷闷不乐,很戒备地看着裴慕隐。   裴慕隐习惯了祝荧这种态度,过了结合期就翻脸不认人,活脱脱一个走肾不走心的冷酷渣O。   “医生怎么说的来着。”裴慕隐明知故问,再把嘱咐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情侣生活和谐,及时进行标记。”   他顿了下,冷冷道:“我又没欺负你,你自己撒谎一个连着一个。”   祝荧道:“顾临阑没被骗,江复雨也没被骗,说到底我装得挺拙劣的。”   “我中套了那是因为我信任你,你吻我的时候不会心虚吗?是不是看我晕头转向,很有成就感?”   带着药味的亲吻、清澈懵懂的双眼、晚上抱着枕头过来敲门……合着全都是谎言。   自己的温柔和无措在此刻显得多么滑稽。   “你还说原谅我,装着失忆冲我说出这种留情的话,亏你编得出来。”裴慕隐看着祝荧恢复成清冷的神色,心里满是复杂。   失望也有,愤怒也有,实际上指责什么都很无力。   他道:“你居然还说得出口。”   祝荧道:“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更过分的话你也不是没说过。我敢说你敢信,到底谁更不可思议一点?你怎么真的会觉得我们回得去。”   说完,房里忽地安静了一会。   祝荧意识到自己最后说了什么话,坐在床边不禁握紧了被单。   裴慕隐进来的时候没关门,他可以看清客厅的布置,对面有着儿童房。   而最近陆陆续续买回来的儿童用品已经布置了起来,在整体风格很冷淡的装修中有些突兀,却也增添了几分温馨。   桌上的瓶子里插着鲜花,如果这场对话不是眼前的走向,他们也许会吃一顿融洽的午餐。   “是,我们回不去了。”裴慕隐哑声道,“从你藏着掖着不愿意让我见孩子开始,我就应该知道的。”   “但你这样来拖延时间,想出尔反尔我也拿你没办法。我是错了,犯了错,又错过那么多年,错得连谈条件的底气都没有。”   “你怎么会和我谈呢?在原地的只有我一个人。”他看着祝荧,透过眼前的人去寻找往日的踪迹,然而无迹可寻。   他似是不能再说,可硬逼着自己说了出来:“你已经走得太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祝:没见过那么想见(找)孩(虐)子(受)的 第39章   这几天昼夜颠倒,时间概念很模糊,祝荧回到江家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宽阔敞亮的大厅里放了很多洋桔梗,满目都是颜色不一的鲜花,显示主人还记得这个节日,并乐意掏钱装点宅邸。   江锡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版就是自己家的八卦,分析他的二儿子有没有出轨助理。   “回来了啊。”他道,“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的,裴慕隐惹你生气了?”   祝荧在他们面前维持着失忆的样子,礼貌道:“没什么事情,不用担心我。”   “下午医生会过来给许砚复查,你顺便也看看。还有,我给你一张卡,里面额度是五十万。”江锡道,“平时你自己看着用。”   祝荧道:“我……”   “我们家一向是自个儿管自个儿,全靠本事吃饭,但你还是个学生,许砚又不希望你花裴慕隐的钱。”   江锡从卡包里递出一张卡:“这点小打小闹压根不用管,可他是个死心眼,觉得你和裴慕隐分清楚点比较好。”   祝荧没有解释和拒绝,接过后客客气气地道谢。   江锡和他讲了宴会的事,家族内部商量了下,打算借着宴会公布他的身份,再将江楼心的喜帖发出去。   祝荧心不在焉地应了,刚才他和裴慕隐的吵架有些耗费心力,所以听不进江锡此刻的絮叨,只想独自冷静一会。   不敢置信自己面对裴慕隐的失魂落魄,居然能忍住了不去回应,权当是默认。他气势汹汹地离开了那间房,实打实的无情又果决。   实际上路过客厅时,他看到那辆被拼装好的玩具车,双腿都在发软。   想到这里,祝荧烦躁地去折腾手边的花,却被江锡出声拦住。   “要拔去拔别的,许砚喜欢这颜色,全市的存货都在这儿了,压根不够摆。”   江锡说话慢了半拍,祝荧已经把花摘下来了,于是只能作罢。   “裴慕隐没送你礼物?”江锡颇为意外地打听。   祝荧反问:“你收到了什么呢?”   江锡低头看报纸:“节日那么多,大家早就不稀罕过了。”   祝荧不想与他多说,想要回到卧室看文献,但江锡又说:“你二哥可能要离婚,最近几天要是碰到他,尽量别和他讲话,省得他心情不好呛到你。”   “他出轨被抓到了啊。”祝荧看到了报纸的标题。   “没有,他的洁癖很严重,各方面都有点……就算是协议婚姻,也不会到外面乱来,上了报纸估计是被人整了。”   江锡道:“许砚想你能在家待得开心,待久一点,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最好别被这些事情烦着。”   他真的偏爱祝荧,优秀的孩子总是容易讨得喜欢,即便本性尖锐带刺。   在家住了五天,关心给到了,自由也给到了,这对父母在祝荧面前很有界限感,令他并未感觉局促。   来他卧室最频繁的是家庭医生,督促着他吃药,还陪他去做恢复记忆的一系列治疗。   医生看着他后颈的标记,说:“你的Alpha很爱你,他在珍惜你。”   在欲望的驱使下,尤其是匹配度高的恋人,极有可能发生失控的举动。那时候Omega多半会被咬得很重,腺体被标记之余还有额外的伤害。   即便是志愿者,光是咬在后颈别的什么也不做,不小心也会弄出别的插曲。   可是祝荧度过了那么漫长的结合期,层层叠叠的标记居然没让皮肤破皮哪怕一小块。   医生以为这位尊贵漂亮的Omega见惯不怪,自己也是随口感叹。   然而祝荧低下了头,脖颈弯下了优美的弧度,让人想到了望向水面的天鹅。   他看起来很沮丧。   医生愣了愣,在拿过喝完的药杯以后识趣退出了房间。   祝荧望着窗外看了很久,先见到许砚为洋桔梗修剪枝叶,坐在花前晃神,黄昏后,又看到江复雨推着轮椅来到庭院。   江复雨因为双腿残疾,总是待在屋里,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在夕阳下很不真实。   他挑了一株被精心照顾着的花束,一瓣瓣地扯下来。   祝荧忽地想起裴慕隐也做过这种事,幼稚地数落着“他爱我”、“他不爱我”……   最后一片花瓣落下,裴慕隐摇了摇光秃秃的枝干,得意地和祝荧说:“花都知道你爱我。”   可是现在,裴慕隐自己反而不知道了。   祝荧只听到他说和自己离得很远。   ·   江家举办的宴会订在酒店里,一切布置得很妥帖。   他们对外宣称江楼心和祝荧是双胞胎,只不过祝荧因为身体原因,从小被寄养在别人家中。   祝荧穿着高定礼服,被江锡带着,介绍给各路朋友。   很多人不约而同地对江锡说:“和许教授长得很像啊,美人痣都一模一样的。”   江锡听到这句特别高兴,继而被恭喜江楼心要出嫁,情绪反倒没那么热烈了。   “和顾临阑?真是出其不意啊。”有男人说,“我就是听说过两句,跟他都没能见过面,你却要和他那边成亲家了。”   “他现在有多被器重,过来就当江复雨的上司了……”   “这和我没关系,项目研发的时候,他有很大一份功劳。”江锡道,“脑子好使,天生就是要出人头地的。”   祝荧在旁边听他们议论,对顾临阑的前程并不担心。   从小顾临阑就表现得出众,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学业方面,都甩了同龄人一大截。正如江锡所说,天生该出人头地。   他做的事情总是经得起考量,唯一一件教祝荧不太理解的,就是要和江楼心结婚。   在宴会快散场时,祝荧找到了和顾临阑说话的机会,说起这件事。   顾临阑被灌了几杯酒,意识有些迟缓,说话依旧慢条斯理,并不因为醉意而莽撞。   他道:“我高中的时候在他身边,听得最多的就是他朋友的调侃,说他只是玩玩,找谁结婚都不会轮到我。”   祝荧道:“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不用当他们说的是人话。”   顾临阑摇了摇头,笑了下:“可我后来发现这是真的。”   那时候被江锡控制,要求去和门当户对的Alpha接触,江楼心不太愿意,又不敢拒绝很彻底。   被朋友这么误解,江楼心也听习惯了,没再去辩驳。   有一次方逸辰当着顾临阑的面,戏称江楼心是“裴家的儿媳”,江楼心也是炸毛了两下就不了了之,之后接着被这么喊。   何况出国留学那么重要的事情,顾临阑最后通过别人的闲言碎语才知情。   “你怎么看他?现在算是什么情况,你俩这样耗着。”祝荧道。   顾临阑没回答他,或许是一言难尽,又或许自己简单地遵从了本能,其实梳理不清楚这到底是源于不甘,还是旧情。   “小祝,小祝!”方逸辰喊他。   祝荧转头一看,发现方逸辰居然和裴慕隐被排在了同一桌。   裴慕隐抱着胳膊,冷冷地听着一边的Alpha在窸窸窣窣,被方逸辰大大咧咧地一叫,抬起眼瞥了一眼祝荧的方向。   两人目光相撞,又飞快移开。   方逸辰起身:“我有事和你说。”   之前祝荧被接回江家,室友另寻了合租对象,本来存放在租房里的东西都要搬空。   衣服这些全都处理掉了,但“盒子”还在。   昨晚,方逸辰建议祝荧将孩子入土为安,可以考虑一下某处不错的墓地,约着今天碰面了再详细说。   祝荧很不自然地看了裴慕隐一眼,朝方逸辰道:“走吧,到外面去聊。”   而裴慕隐换了个坐姿,看似漫不经心地略有改动,正好坏心眼地拦了方逸辰的路。   裴慕隐道:“聊什么要避讳着我?”   ·   当面发了喜帖,江楼心今天被一群人趁机灌酒。   他推辞不过,又确实想要买醉,一场宴会下来喝了不少,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   可惜借酒消愁不靠谱,他勉强睁开眼,看着昔日的家人们全都围着祝荧转,感觉心里更加难受。   江楼心本就无意勾心斗角,这些年仗着是许砚疼爱的小儿子,所以在江家顺风顺水。   现在他连亲生骨肉都不是了,是罪人的小孩。   何况未婚夫对他并不亲密体贴,在江家人眼里,自己如今就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自身没权没势,背后还没人撑腰。   这段时间以来,江楼心在家里处境很艰难,被冷眼、被嘲笑都是轻的。   这群人原先见风使舵,现在是落井下石。   发展到眼下,他们连讽刺他的身份很肮脏,都是当面议论,一点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听得见,心里有没有受伤。   如果江楼心想要好过一点,必须努力抓住顾临阑,让亲戚们对自己有所忌惮。   他想,可是他太没用了。   即便这份利用是无害的,仅是借着顾临阑的权势,让自己被罩着免于欺凌,他也开不了口,更是做不出行动。   顾临阑不喜欢自己,自己只能不被喜欢。   有朋友打趣:“亏得小金不管不顾地追了你那么多年,你居然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Alpha闪婚了!”   另外有人起哄:“小金,这喜帖烫手啊!你喝得下喜酒吗?”   江楼心仰头喝掉杯子里剩下的红酒,兴致缺缺道:“你们爱来不来,我先走了。”   小金有些难堪地被议论着,看江楼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急忙上前阻拦。   “醉得那么厉害,别逞强了,在这里坐一会,等着那位新郎来接你吧。”   说完,他搓了搓手,找侍者去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这位Alpha一走,狐朋狗友的言论更是肆无忌惮,说这备胎也太过卑微。   江楼心苦恼于追求者的死缠烂打,也嫌他们的措辞太伤人。他试着打断了几次,却没能成功,反而让他们谈得更加起劲。   他脑袋晕乎乎的,争辩不过那群纨绔,于是趴在桌上休息。   而小金在接过侍者煮好的醒酒汤后,看到江楼心半梦半醒,被朋友用胳膊肘撞了一下。   朋友出馊主意:“你要是今晚和他结下了永久标记,新郎不就干脆换人了么。”   “对啊,我看他和那个姓顾的没什么感情,人家理都不理他,他也不凑过去。”   小金用勺子搅拌着那碗汤,看着刚才放进去的粉末渐渐融化,教人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于是眼珠子转了转。   他谴责道:“你们别这么说。”   “我们说什么了啊,敢说你没动过这种念头?”   朋友甩了甩手:“算了,别他妈叽叽歪歪了,把江楼心送回去吧,我怕他待会吐在这里。”   小金点了点头,作势要把江楼心扶起来:“我送他上楼。”   这座酒店今晚被包了下来,每一间客房都能留宿,可以直接将江楼心安顿在那里。   不料左手刚搭上江楼心的胳膊,江楼心吃力地挪动了下,恰巧避开了小金微微发颤的指尖。   江楼心缓了片刻,似乎是舒服了一些,坐起来揉了揉脑袋,看着醒酒汤眼前发亮。   “我可以喝吗?”   他醉眼朦胧地望着热气腾腾的汤汁,闻着鲜美的香味,露出了笑意,丝毫没考虑到里面会被有心人加料。   小金看着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小口,正迫不及待地想喝第二口,又猛地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瞬间,小金以为自己事情败露,却见江楼心把碗端在了手上,像是好喝到舍不得喝完。   小金的喉结上下滚动,提议要送江楼心回去,却被迷迷糊糊的江楼心拒绝。   “我在等人。”他道。   小金猜测他在等顾临阑,可顾临阑在和过来赴宴的同事们聊天,看架势待会还要一起出去小聚。   因为心里有鬼,他不敢太主动,就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想等顾临阑走了再说。   可是顾临阑拍了拍同事的肩膀,表示现在有事,需要待会再过来以后,就去搀扶江楼心。   小金就看着江楼心保持着端碗的姿势,被顾临阑架了起来。   江楼心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说“你终于来了”。   接下来他怕汤汁洒掉,走路走得很慢,目不转睛地看着陶瓷碗。   顾临阑瞧着他这副模样好玩,难得主动地问了句:“怎么这么宝贝这碗汤?”   “你刚刚喝酒了呀,我看到了。”江楼心答非所问地嘟囔。   顾临阑刷卡进房,道:“然后呢?”   江楼心这时候醉得稀里糊涂,把手上的东西往前一递:“给你醒酒啊,我特意给你留的!”   再遇之后,这是他们头一回在私底下说这么多话,江楼心以往都小心翼翼的,今天难得流露出分手前的活泼。   江楼心说完以后就撇开头,顾临阑看到他耳尖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害羞,也许两者都有。   碗被稳稳地接过,顾临阑喝了一半,再放到了茶几上。   “你洗个澡早点睡。”顾临阑道。   江楼心低声嘀咕了什么,解开了两颗扣子,在Alpha面前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   顾临阑以为他被灌酒灌得无法自理,正想说以后别再这么逞强,却被江楼心抢先开了口。   江楼心道:“好热。”   顾临阑被同事催着去聚餐,但没直接把江楼心扔在酒店,叹气后还是认命地耽搁了一会,帮忙调整空调温度。   只是空调明明没开多久,哪来的热?   他疑惑了下,很快察觉到不对。   顾临阑攥紧了手掌,看着软绵绵的江楼心,从愣愣盯住自己的貌似无辜的眼睛,到那片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   他嘶哑道:“你给我下药?” 第40章   小金所有的胆子都用在下药上了,这下眼睁睁看着江楼心被顾临阑带走,心里忐忑了半天。   只是一口而已……药效不会很大,别让江楼心喝太多就发现不了。   他想不到的是,江楼心听到顾临阑的质问,把人叫住以后,一口气喝掉了剩下了汤。   江楼心委屈道:“我特意给你留的,你不领情就算了。你看,要是里面有东西,我哪会自己喝啊?”   顾临阑立在门口,看着三步远的江楼心。   他刚开始为自己的怀疑感到愧疚,就见江楼心靠着墙壁缓缓滑下。   顾临阑半蹲下去扶他,他酒精上头,拉着Alpha的胳膊一起栽在了地毯上。   江楼心感觉整个人热得快融化了,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宴会前,江锡与自己见过面。   江锡看到他,依旧一脸恨铁不成钢:“最近又是挑婚服,又是买婚房,现在都要发喜帖了,后颈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你不嫌丢人就算了,我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是江锡做的?   这人为达成目的向来不择手段,性格强硬不通人情,做出这种事确实不意外。   江楼心感觉心口发闷,这算是什么回事。   他小声地对顾临阑说:“对不起。”   顾临阑道:“为什么这样?”   气氛降到了冰点,各自都知道彼此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反应,可又不戳破。   江楼心忍着不失态,忍得很难受,估计顾临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动了动嘴唇,在顾临阑沉静的目光下没说话。   似是在等谴责或发火,却没等到,于是就这么僵了几秒,氛围变得更差了。   在顾临阑冷着脸要离开的时候,江楼心终于鼓足了勇气拉住对方的衣袖,凑近了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Alpha。   江楼心吻了吻顾临阑的唇角。   察觉到顾临阑的嘴唇紧绷成一条线,他当是自作多情,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身子,继而突然被摁在了地毯上。   ……   ·   宴会厅里的客人们散得七七八八,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紧绷。   裴慕隐长得高挑,腿很修长,加上气势凌人,挡在方逸辰前面有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一时间,方逸辰往后退就显得怂,往前走也迈不开步。   裴慕隐靠在椅背上,紧盯着祝荧不移眼,让祝荧不得不迎上视线。   祝荧道:“聊些你听了不开心的事情,你非要听我也拦不住你。”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感觉不该和你争辩,反正是我欠你的。”裴慕隐道,“随你怎么说都好。”   出乎祝荧的意料,裴慕隐并没被激起情绪。   他生生压抑住了怒意,昳丽的脸上满是克制,就差直接写上“能不能别和他走”。   祝荧蹙了下眉头,强自挪开了视线,说:“麻烦让一下路。”   方逸辰感觉僵持下去也不是事,想要给他们打圆场,但犹豫了很久没能开口。   这两人气场都太强,对峙着不相上下,别人完全插不进去。   读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他俩待在一起,会给看客一种互相分不开的感觉,无论是谁缺了谁,缺失的那一角都将鲜血淋漓。   可他们其实分开很久了。   裴慕隐听了没有动,方逸辰怀疑今天没办法收场,冲祝荧使了个左右为难的眼神,还无声地说了句“那边急着要回复”。   祝荧登时有些阴沉,想要再朝着横在中间的裴慕隐说些什么,接着被不知情况的江锡过来打岔。   江锡让他们别再待在这里,一边走去门口,一边念叨了两句。   祝荧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听到江锡说了句“小年轻谈恋爱就是喜欢闹别扭”,忽地冷笑了两声。   要不是客人走完了,以祝荧的神色来看,明天绝对会有“江家父子闹矛盾”的风言风语。   江锡本没恶意,被弄得有些愣。   除了他,在这里还有江家的亲友,一头雾水之余,有些讪讪地四处张望,假装没听到祝荧的笑声。   祝荧低声道:“别骗人了。”   江锡道:“什么?”   祝荧扫了一圈眼前的江家人,有的畏惧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多的是想看热闹。   他隐忍地撇开头,不愿意把和裴慕隐之间的矛盾搬到台面上。   现在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手上没有筹码,再怎么张牙舞爪,归根结底只是没有威慑力的表演。   他最终还是没说,自己什么都记得。   记得养母弄伤过爸爸,江锡连同他一起责怪,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垃圾。   也记得前段时间都有谁在试探他,趁着他失忆得寸进尺,或者要他的命。   江复雨出声打破了寂静:“听说裴先生打德州很厉害,待会一起来两局?”   方逸辰跟着说:“小祝,看你今天一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去旁边吃点?”   祝荧没有吃东西的心思,抱着胳膊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看着方逸辰发来的墓地宣传文件。   虽然他不信鬼神之说,在流产手术前同意了遗体捐献,从视网膜到身体器官都不用留下。   但现在要安置的是亲生骨肉,他难免抱有怜惜之情。   以往因为手头拮据,孩子从被发现到被流掉,全程跟着他颠沛流离,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小诊所里折腾。   之后这五年里,祝荧碍着种种原因,一直把孩子带在身边。   “看看风景,有山有水有森林,刚开发出来的。我认识这里的管理员,之前一起打过高尔夫,能帮忙占个好点的位置。”   方逸辰道:“有靠谱的机构能接手,把骨灰做成晶石,样式你自己挑。”   能够做一颗晶石留个念想,也可以全部都以这种形式保存下来,大概是两百颗左右。   祝荧看着文件里的介绍,以及最后那几张私人墓地的照片。   清澈的湖泊边栽着柳树桃树,春夏之际一片盎然,待在那里该是很安逸。   “我知道你之前有苦衷,心结解不开,经济上也困难,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方逸辰道,“你还在等什么?”   祝荧道:“我再想想。”   “小祝,你有什么顾虑,可以和我说。”方逸辰道,“难道你要让宝宝一直陪下去?你这样永远走不出来,他看在眼里也不会放心的。”   祝荧什么也没讲,疲惫地道谢后,表示自己还要再想想。   他心事重重地路过一楼的赌场,听到有几个青年在交头接耳。   “难得看到江复雨输成这样,之前都没听说过裴慕隐会玩牌。”   “在他高中的时候,他就很会玩了。你是没见过他特意出老千,洗牌能洗得和默认顺序一模一样!”   祝荧立在门后,往里面望了过去。   裴慕隐漫不经心地出了一对牌,骨节分明的手指摸过牌面,明明没有故作姿态,却优雅得如同在抚摸珠宝。   筹码已经在手边高高堆起,就这么一会的工夫,看起来赢了很多。   江复雨问:“怎么我记得你有段时间不打牌了?”   裴慕隐没有牌瘾,只不过头脑活络,打得比较好,在一群公子哥里称得上高手,大家时不时会喊他来上一轮。   他淡淡道:“当时的男朋友不喜欢。”   祝父是个赌鬼,以至于祝荧对扑克牌有些阴影。   裴慕隐其实都没当面问过祝荧的喜恶,在得知祝父的不良癖好以后,就默默地避开了这类活动。   不光是在祝荧面前不碰,即便祝荧不在,也不会去玩。   江复雨挑眉道:“是我弟弟吗?看来你很喜欢他啊。”   裴慕隐没回答,这局结束后把垒起来的筹码往前一推,标了各色号码的小圆片洒了小半桌。   他道:“不取出来了,换酒请大家喝几杯。”   在门外观望的Omega很兴奋地说:“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他长得真漂亮啊。”   “你这话最好别让他听到。”同伴提醒,“他很忌讳别人这么评价他的长相,知道了要你好看。”   “他看上去脾气也没传闻中那么差嘛。”   “他能把同学摁在爬满虫子的课桌里,跟个暴力狂一样好吗!事情捅出来以后,我和朋友们都不敢直视他,和他说话都心里打鼓。”   “我的天,他是不是疯了?”   裴慕隐在外界眼里一向性情不定,尽管年纪轻轻,但野心和手段都令人不敢轻视。   议论他行事作风的不少,裴慕隐随便他们怎么说,依旧我行我素,根本不把这些蜚语听进耳朵里,也不会做任何辩解。   祝荧听了一会他们的叽叽喳喳,忽地说:“你们真吵。”   两个聊得起劲的Omega发现身后有人,且就是今晚宴会的主人公。   他们心里一惊,迅速闭上了嘴,悻悻地绕路离开。   赌场里面纸醉金迷,客户经理将洋酒端了出来,里面没有兑果汁,直接往玻璃杯中放了方方正正的冰块。   这里聚了一群富家子弟,都是吃完饭没尽兴,又懒得另寻地方,直接留在这里开始夜场娱乐。   他们叫了好几位陪酒的模特,刚才因为裴慕隐出尽了风头,都在明里暗里地打量他。   只是裴慕隐满身煞气,教人不敢靠近。   祝荧在外面安静地旁观了一会,继而看了眼腕表,转身要走的时候,恰巧被裴慕隐发现。   如果画面里存在第三个人在注视这一幕,会惊奇地发现裴慕隐收敛了气焰,像是想被认领回家的某种毛茸茸的动物。   祝荧错过了这一幕,低头拿出方逸辰的车钥匙以后,径直往地下车库走去。   裴慕隐本就是在这里消磨时间,为了让自己的等待显得尽量自然一些,这下看到了自己等的人,立即起身离开。   他紧跟在祝荧身后,道:“来了多久了?”   祝荧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但凡有点眼色,就会避开这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可是裴慕隐并没有为此迟疑,见祝荧闷声不回答,直接拉住了祝荧的手腕。   碍着常年生病的缘故,祝荧的体温偏低,在裴慕隐的掌心里一片冰凉。   没待裴慕隐捂暖,祝荧就抽回了手。   祝荧道:“我二哥调侃你喜欢的时候。”   裴慕隐没说话,一时间想不到怎么接茬比较合适。   “那天我给我室友送面试材料,在公司里碰到了你,然后好心地说要送我回去。”祝荧冷冷道,“在车上,你提起你和江楼心的喜帖,又说你要和江楼心吃饭……”   他一边握紧了车钥匙,用力到指尖发白,一边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裴慕隐。   祝荧歪着脑袋,很不解地讨教:“你喜欢的Omega就坐在旁边,你让他听这种话,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小裴要明天才能555了( 第41章   车库里面有冷风灌进来,冷得祝荧止不住发抖。他一时半会没有找到方逸辰的车子,在避风处停了下来,然后被裴慕隐拉住。   周围有散场的宾客陆续离开,汽车的声音时不时响起,继而越来越远。   祝荧很清晰地听到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的话。   他不由地愣了愣,迟钝地意识到裴慕隐说了什么。   视觉和触觉似乎都暂时被蒙蔽,唯有听觉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三个字,传递到心间引起阵痛。   裴慕隐在跟自己讲,对不起。   生怕祝荧没有听清楚,裴慕隐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祝荧沉默了片刻,看似冷静,实际死死地握紧了车钥匙,才勉强克制住了混乱地涌上来的情绪。   指腹无意按压了车钥匙的开关,不远处的车与其响应,在昏暗的光线中亮了亮前灯。   这仿佛是一声提示铃,让祝荧猛地打了个颤。   裴慕隐道:“你在害怕什么?”   祝荧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撇开头道:“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你倒是看着我的眼睛说这话啊。”   祝荧顿了顿,想要不屑地开口拒绝,可目光闪动了下,最终没能说出来。   向来不愿意落在下风的Omega现在没了声,只是偏执地用指甲掐着掌心,在上面划出一道道的白印。   “你这个骗子,我都分不清你嘴里有哪句是真话,哪句是撒谎。”裴慕隐道,“跟我逢场作戏有意思么。”   他跟着祝荧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祝荧拉车门的右手都在抖,甚至一下子没能如愿拉开车门。   一声短促的闷响回荡在车库里,这如同耗尽了这个Omega全部的力气,没办法继续强撑。   祝荧低着脑袋,艰难地说:“这是方逸辰的车。”   “认出来了。”裴慕隐道,“为什么特意和我介绍,我一吃醋又要被你嫌弃。”   “当时那间公寓租了半年,你只住了两个多月,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合约到期以后,我在住院,是他把你的东西一件件扔出去。”   祝荧道:“后来换了租房,我再打开行李箱,还是可以看到你的痕迹,那年几乎所有新买的衣服都是情侣衫,然后我把那些也丢到了垃圾桶里。”   他笑了下:“我做了标记清除手术,换了专业,所有关于你的事物全都避之不及。”   裴慕隐道:“当时我不知道你有了孩子……”   “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无辜的吗?难道不是你连一个让我把话讲完的机会都不给?”   祝荧问完,笑道:“有时候我在想,那天说完了会怎么样,你会不会怀疑我,纠结这孩子是周涉的还是自己的。”   裴慕隐否认道:“我会留下来。”   “可惜你没有,我拜你所赐,过得很狼狈。”祝荧道,“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那时候别说求人帮忙,就算是要磕头,管用的话我肯定就跪下了。”   他拉开了车门:“所以每次看到你在方逸辰面前洋洋得意,我都觉得你真可怜,比我自己都可怜。”   那天去参加婚礼,祝荧见证完新郎新娘交换戒指,转头在水池前吐得昏天暗地,出来看到裴慕隐和一个Omega站在一起。   在此之前,他还在洗手间被方逸辰揶揄。   方逸辰说他不停干呕的样子让人想到了五年前,当时自己偷偷怀着裴慕隐的孩子。   那谁能告诉他,就在他痛不欲生的几个月里,裴慕隐是不是照旧被崇拜和爱慕包围着?   他想,答案显而易见,是他痴心妄想企图独占一颗星星。   “你那天送我回家,居然跟他提孩子,他岂止是清楚我们有过小孩。因为没法覆盖标记,我需要你的信息素,但只能看到你和别人的喜帖……怀孕的每一天我都生不如死,他来探望的时候全都看在眼里。”   祝荧说完,问:“你想听什么回答?听他佩服你,能让我这么伤心?”   裴慕隐不知道祝荧的情况危险到了这种程度,怔愣间一时答不上话。   他当时见过方逸辰一次,旧友来去匆匆,不曾注意到自己也在。   自己瞧朋友赶着要离开,就没有上前打招呼,看着这人拿了两张订婚帖走了,还疑惑过为什么要了双份,又为什么走得那么急。   在那之后,裴慕隐从母亲口中得知,其中有一张订婚帖是特意给祝荧的。   想到这处阴差阳错,他荒唐地挤不出字词回应,再听到祝荧在后座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不小心磕到了车厢。   他道:“你在找什么。”   裴慕隐打开手机的照明,凑近了想帮祝荧去找东西,却被祝荧摁着肩膀转身压住。   他跌在皮革制成的椅子里,而祝荧跨坐在他身上,终于撩起眼帘看向了他的眼睛。   车内空间狭窄,祝荧微微弯腰,一手撑着玻璃窗,视线毫不躲闪,让裴慕隐腾升起一种诡异的无处可逃的感觉。   不同于平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在今晚,在眼前,祝荧的情绪很浓烈,毫无保留地袒露了一切。   “找你一直很在意的东西,或者说你的杰作。”   裴慕隐安静地一动不动,仿佛在接受审判,眼睁睁看着祝荧从旁边抽出一张纸。   手机的灯光照着一沓被对折的纸张,祝荧轻轻摊开,那些尺寸略小的就诊单散落在两人中间。   包在外面的那张纸比其他的稍厚,也更大一点,祝荧的眼睫颤了颤,在裴慕隐面前单手抖开。   在这瞬间,裴慕隐的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都没看清楚上面那行字,就感觉耳边响起了轰鸣,夹杂着祝荧一贯清冷的声音。   “这是车祸前我答应给你看的东西,但从来不是奖励,或是给你个机会……我们他妈的早就都没机会了。”   裴慕隐避无可避,读懂了纸上究竟写着什么诅咒般的话语——   那是份流产同意书。   落款处是祝荧的签字,祝荧的字迹一向漂亮有力,在这张纸上却是横平竖直都在飘。   他终于理解车祸前祝荧的松口,其实自己没有被爱,也没有被惩罚。   是祝荧决定遵循本能,宽恕年少轻狂的恋人。   而裴慕隐得以结束他的无知。   车里一片寂静,两个人都仿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过了会,裴慕隐低声问:“是你递给我的,被我摇了两下的……”   “对。”祝荧道,“他有八个月大,是个差点就可以活下来的小男孩。诊所的条件不够,他睡不到保温箱,就只能睡在盒子里。”   方逸辰把盒子连同相关文件一起从租房带了过来,全稳稳当当地放在这辆车的后座上。   本想着祝荧没了经济负担,能够爽快地让小孩入土为安,不料会被心事重重地推拒。   事实上,祝荧没有多少顾虑,只不过是正视了自己的心结。   ——他想让裴慕隐以父亲的身份看看孩子。   裴慕隐接过流产同意书,把七零八落的文件收了起来,似是打算待会全部看一遍。   之后他把短短的一句话说得很缓慢,慢得有些反常了,听上去像是祈求。   裴慕隐说:“能不能让我陪他一会。”   ·   祝荧醒来的时候,酒店顶层的大套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时间,是凌晨六点半,冬末的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若有若无的薄荷味里,祝荧穿着拖鞋走出去,撞上了在酒店走廊上抽烟的许砚。   许砚靠在窗边,把窗户细开了一条缝,萦绕在周围的白雾就被寒风吹散开来。   他见到祝荧来了,直接掐灭了烟头,朝着小儿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你先别过来,我身上有点烟味没散掉。”许砚道。   祝荧愣了下,有些诧异:“你原来抽烟?”   “嗯,说来有些难为情,结婚的时候就说要改,戒了二十多年了,还是没戒掉……拜托你一件事情,不要在江锡面前说起这个。”许砚道,“他管得很多。”   他看祝荧点了点头,温和地笑了下:“为什么那么早就起来了,我待会儿让人做一份早饭送上来。”   祝荧道:“不用的,我没有很饿。”   “还是做吧,昨晚看你都没吃多少。小裴那份需要捎上么?”   “真的不用……”   祝荧有些茫然地回到自己的套房,听到许砚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关上对面那间屋子的门,再悄悄地溜了出来。   昨晚裴慕隐是送他回来的,然后和自己一起洗漱,换下来的衣服还没被洗衣房的人送回来,理应没有离开这里。   他在顶楼曲曲折折的走廊里绕了两圈,没有找到人,紧接着,忽然在楼梯口顿住。   余光里已经出现了裴慕隐的背影,祝荧的耳边却没响起声音。   非要说的话,只有比以往更克制的呼吸声。   即便躲到了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裴慕隐还是压抑着,就差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呼吸时不时会变得粗重一点,刚流露出一种偏向于哭的调子,就很快会被收住,生怕慢了半拍就会被别人发现,事实上这动静轻得快要被风声盖过。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在背影的后面,他到底是一副什么表情。   祝荧退到了拐角处,在一个既可以看到裴慕隐、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站了很久。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到了过来坐电梯的江锡。   江锡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打着领带。发现祝荧魂不守舍地杵着,他稀奇道:“你起得那么早干嘛啊?”   祝荧很轻地拜托道:“麻烦你不要过去。”   “什么玩意,我听不清……”江锡无语之余,被连带着压低了嗓音。   祝荧不自禁揪着江锡的衣服,不让男人再往那个方向靠近。   昨晚心绪起伏太大,他的腺体疼得麻木,一低头有鼻血流了出来,接连滴落在手背上,花一般大朵大朵绽开。   他固执地拦在这里,冲着被吓到的江锡闷声道:“我说,你不要过去。”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角落,能让裴慕隐放任自己哭。   但祝荧想要守住那个空荡的楼梯口。   至少在此时此刻,裴慕隐理应有脆弱一会的权利,哪怕只是一小会。 第42章   鼻血没有流出来太多,很快就被止住。祝荧坐在沙发上,任由许砚用棉签细致地擦干净血迹。   这抹腥红是病情恶化的表现,信息素紊乱症在暗中发展,影响了其他的器官功能。   以医生的说法,眼前已是尽力拖延的结果。   这个病症向来反反复复,难以彻底根治。尤其是祝荧这种发展到中后期的患者,多数会出现一些棘手的突发情况。   状态看似趋于平稳,实际上有利剑悬在头顶,没人能保证它会不会在下一秒落下。   现在这把剑落下了。   祝荧的各项指标都远远低于正常值,药物副作用在他身上很明显,令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好。   医生怕他心态不稳,特意多留了一会,向他解释治疗方案,并交代接下来会如何调整用药。   “小公子的情况很常见,我接诊的十个患者里,有九个会这样。”医生道,“放轻松一点,我们慢慢来。”   他见过很多忧心忡忡的病人,大家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忍受了太久的痛苦,耐心被消磨殆尽,在过程中遇到波折,难免会有受挫感。   可祝荧年纪轻轻,却比他想象的要淡定得多,没有灰心丧气,也没有提心吊胆。   “你不用费心安慰我,能靠着亲人的病例确定分型,走到这步就比六成的患者要幸运了。”祝荧道。   何况他不用为高昂的医药费发愁,还能被最权威的团队接诊。   最顶尖的资源围着他转,这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唯有听天命。   医生道:“你还在适应期,我答应了江先生,这两个月应该可以看到药效。”   祝荧听到江锡就心烦,装他的乖儿子有点装不下去,每次共进晚餐都很煎熬。   然而江锡毫无被嫌弃的自觉,甚至特意推脱了应酬和出差,腾出时间来陪伴家人。   只是餐桌上并没有温馨的氛围,每个人都很僵硬。   江复雨为了爷爷的后事,请假回来了半个月,最近又忙碌起来,为了研究院的新项目远赴国外考察。   走的那天,祝荧正好不想再闷在家里,以送他为由,一起登上了保姆车。   本来只是想着透透气,不料顺带见到了那位助理。   司机道:“自打二少爷出事,腿脚不便开始到现在,白助理跟了他有八年多了吧。”   在最低谷的时候出现,这么多年伴在身侧,早已不是单纯的上下级感情。   是朋友,是家人,亦或者比两者还要亲密。   祝荧有些好奇,拐弯抹角地问:“这次至少要出去两个多月,夫人不去?”   “你这问题幸好没当着二少爷的面讲,最近不怎么看新闻吧?!”   司机没有多透露,投来一个“你自己领悟”的眼神。   祝荧实际上每天都会看,可铺天盖地都在讨论江复照与裴慕隐的官司。   江复照被指控买凶杀人,与这种行凶害命的消息相比,离婚案件显得不值一提。   祝荧上网查了下,江复雨很会见机行事,趁着他大哥在风口浪尖上,低调地与前妻结束了为期两年的婚姻。   估计是请了公关把控舆论,这件事没给江复雨带来太多的负面评价,之前被捅到头版的出轨绯闻,也在友人澄清后,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祝荧心服口服,继而被白寄容提醒该上车了。   “不好意思,刚才找东西耽搁了一些时间。”白寄容不好意思道。   祝荧道:“没关系。”   后座有迷你的液晶屏幕,路上白寄容怕祝荧坐着尴尬,随手打开了电视。   画面一跳,就是江复照的脸。   白寄容有些惊讶,再一想到祝荧也是案件受害者,只不过基于身体考虑没有出庭,就想要换一个频道。   江复雨道:“就这个看看吧。”   记者们长枪短炮地围在法院门口,等到一辆车缓缓停下,就立即蜂拥而上,向江复照说出了准备已久的问题。   有的会问案件相关,有的会说起往日丑闻。   江复照之前大概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行事作风向来蛮横,这下惹到了更不好得罪的大魔王,被推波助澜地翻出了一大笔旧账。   即便江家有心将损失降到最低,如今也止不住事态发酵,前几天江锡早就为这家门不幸道了歉,又声明与这儿子划清界限。   看到江复照跌跌撞撞,在闪光灯中慌忙挡住了脸,车内的江复雨短促地笑了一声。   “看到了么?”江复雨慢悠悠道,“江家这群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说得仿佛自己不姓江,听着那么讥讽,却并不避着祝荧。   在这种方面他们大概是一条线上的,但祝荧是出于敏感,而江复雨很冷漠。   江复雨又说:“裴慕隐交出去的证据是你给的?”   白寄容道:“我得罪不起他,只能卖他一个人情。”   江复雨转头看着祝荧:“瞧瞧你这男朋友,当着你的面那么无害,转头凶成这样。”   祝荧眨了眨眼睛:“二哥,我怎么记得我和他分手了?”   江复雨看他还在继续装,拿他没办法,接下来一路无话。   电视上很快出现了裴慕隐的身影,他气势凌人地下了车,一个眼神都没给周围乌泱泱的人群。   保镖用人墙给他开了一条路,他没回答任何问题,直到记者问他和江家小公子的恋爱是否属实。   碍着祝荧需要静养,怕他受到太多打扰,江家并未对公众透露太多信息,只是说找了江楼心有个双胞胎兄弟。   裴慕隐道:“谁说的?”   记者看他愿意接话,急匆匆做了说明:“江复照说你冷血无情,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大舅子……”   这么讲已经是在耍无赖了,闹到这一步是他冷血无情在前,想要祝荧的性命。   话说到一半,裴慕隐就听不下去了,讽刺地自顾自打断道:“可惜这辈子没时间教他做人了,他得死在监狱里。”   尽管镜头容易将缺陷放大,但他的相貌长得实在太好,竟然挑不出哪里是有瑕疵的。   眉眼精致,鼻梁高挺,许多Omega都没他生得貌美。   高中的时候他会被方逸辰调侃小白脸,如今没了十七八岁的青涩,随便一站就像是被邀请走红毯的荧幕明星。   祝荧忽地联想起网上的评价,有人说上帝雕琢裴慕隐的时候一定花了极多心力,给予了这样的偏爱。   但裴慕隐实际并未被偏爱。   有人错只错一件事,或是只错一段时间,过后便是风轻云淡,随时能够重头再来。   而他的动摇使得高楼倾塌,之后满目废墟,连回头望一眼都需要勇气。   祝荧靠着车窗闭了一会眼睛,听到记者说:“裴先生前段时间突然捐了十所学校,是因为什么?”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但在公布江家老爷子遗嘱的前一天,裴慕隐过来接祝荧,说了其中的缘由。   “我只是替没上学的小朋友请客,让其他同学得到他的分享,能多读一些书。”裴慕隐道。   那位小朋友被他抱着,埋在了一棵桃树下。   裴慕隐亲手挖的深坑,祝荧不知道他耗时了多久,反正今天清晨下葬,Alpha右手虎口处有些开裂。   裴慕隐道:“你父母看到我应该心情会很复杂,不为难他们了,我送你到门口好不好?”   祝荧道:“江复照被判了无期,其实江锡和许砚没太大反应,这几天光顾着在忙股价的事情。”   “江复照从小就被送到寄宿制学校,回家次数一年不会超过六次,他们和他的感情还不如和管家的深,出了这种事估计气愤更多一点。”   “那你呢?”   “什么?”   祝荧道:“你和你母亲。”   他并不愿意提起裴母,那个女人一度是自己的噩梦,只是近期听过好多版本的传闻,都在说裴母下场凄凉。   裴慕隐言简意赅:“精神不好,送去疗养院了。”   这个女人一向在事业上野心勃勃,不可能心甘情愿地退出权力中心,放手了执着大半生的东西。   会有那么古怪的动向,肯定是裴慕隐动了手。   他神色淡淡地补充:“不用怕,不会让她再伤害你。”   裴慕隐并没有过多透露自己的手段,他一直是这样,心知祝荧对此不了解也并不感兴趣,说话深浅拿捏得很恰当,也不会刻意流露身份。   没有以此为诱饵,也没以此做威胁,无论在外面如何位高权重,在祝荧这边的形象仅仅是老同学、前室友,以及旧情人。   以至于祝荧都没明确认知到,这五年没见,当年陪同他历经风雨的少年已经能遮风挡雨。   祝荧送别孩子,寒假中被盯着在家休养,再次出门是去听了遗产的宣布。   他难得穿了一次正装,漠然地看着亲戚们紧张兮兮地交头接耳。   江锡说得果然没错,他的份额不小,能够继承价值十多亿的股份,以及老爷子所有的古玩藏品。   祝荧在合同上签了名字,再听江锡低声问:“你记不记得……”   这是在问祝荧记不记得以前说过的,要在划分完财产之后听从他的安排,当个乖巧听话的董事。   “我什么都记得。”祝荧道,“你指的是哪个,是以前你和爸爸来做客,被养母烫伤以后连着我一起责怪,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   他整理了下袖口,似笑非笑道:“还是你逼着江楼心订婚,硬是把人逼得打起了裴慕隐的主意?”   他不再是与裴慕隐一起出逃后,被频频过来试探的亲友弄得措手不及的高中生,眼下当着许多亲戚的面,自若地往后一靠,倚在了饰面华丽的墙上。   瞧着江锡诧异又难看的脸色,祝荧如同在欣赏画作,而对于这幅画,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尽管江锡所做的种种太过没心肝,不过以他的脾性和身份来看,也算是不出意料。   祝荧心里明白,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介绍裴慕隐是我男朋友的时候,我忍笑忍得很辛苦,就想着,你哪天一定也要体验下这有多不容易。”   他的指尖搭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提醒道:“我什么都记得的,记得二十多年来什么都没得到过,只有血脉带来的遗传病在陪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撒点糖 第43章   在场至少有一半的人听到了他俩的对话,但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   他们诧异着祝荧当场没给江锡台阶下,包括江锡本人,也是始料未及地愣住了。   从没有人敢这么驳他的面子,可他无可争辩。   儿子被调包这件事情上,不知情的三方无论是祝荧,还是他和许砚,亦或者江楼心,其实都是受害者。   而伤得最深的是祝荧。   江锡粗喘了几口气,阴沉沉道:“你去冷静一下。”   祝荧道:“当我疯了?这点事情倒还不至于。”   该是属于自己的,他不会拒绝,遇到不要的东西也会爽快放手。   包括一个做得很失败的父亲。   “你要知道这个家是我在做主。”   祝荧无所谓他的威胁,道:“你这做主的范围有点广,经营公司不够你忙的,还能替我认个男友出来。”   在江锡拿自己去讨好裴慕隐的时候,他就清楚他们注定当不了寻常父子,不如省去那些故作温情。   姑妈插嘴道:“小荧,怎么和你父亲这么讲话?”   “不好意思,从小没人管,难免没教养。”祝荧道,“劳烦你们离我远点。”   刚才对江锡是提醒,这下有些警告的意味。   原先他的意图就是这样,懒得与他们惺惺作态,干脆让他们少在自己这里下功夫。   果然这场宣告会一结束,之前拉着他嘘寒问暖的亲戚都没了声,看他失忆打过歪主意的那群人更是躲得远远的。   那些试探和诱骗在此刻显得多么愚蠢,被小辈耍成这样,祝荧都为他们窘迫。   散场以后,祝荧走出小礼堂,发现外面飘着细雨。   许砚握着长柄伞立在前面,是在等着他。   他问:“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许砚晃了晃手上的东西,道:“你忘了带伞,待会该淋雨了。”   路上是许砚开车,什么也没问,但祝荧知道他心里有疑虑。   作为一个自幼就缺失亲情的人来讲,难以主动倾诉,自己打了很久的腹稿,还是没能说出口。   回的还是江家宅邸,这里依旧富丽堂皇,炫耀着主人的金钱和势力。   祝荧和许砚并肩往里走,路上有佣人围着看手机的推送,没有发觉他们过来了,正讨论得起劲。   “大少爷真的被判了无期?肯定会被捞出来的吧!”   “江家现在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哪会给他想办法?”   有个女佣道:“他小时候就很狂,江锡看到他冲人摔碗,说都不说一句的。如果是我儿子,我得好好训一顿。”   “哈哈哈哈这种儿子,家里可要不起!”   祝荧敢保证,许砚一定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   快要走近的时候,许砚绕了一圈远路,特意避开了他们。   “怀他的那会,我特别期待,一查出来就开始翻字典取名字。”许砚忽然开口,“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只是个工具,而他是继承家业的容器,觉得很失望。”   长子是这样,接下来的孩子也是这样,直到小儿子的出生。   无论江家是不是认为检测成Omega的孩子没价值,总之他视为珍宝,那以后总算有了为人父母的实感。   他道:“我第一次和江锡吵架,是为了楼心的婚事。”   “不是为了自己?”   “当爸爸总是不自禁把底线放在孩子身上,我猜你也是这样,怕他将来被接回来,在江家过得不自在,索性这次提前铺路。”   祝荧道:“没什么路可铺的,我流产了,那道疤是月份大了不能药流,我那时候只能剖宫。”   许砚怔愣片刻,黯然道:“怪不得……”   小孩是利益至上的牺牲品,造成这种环境的每个人都是帮凶,祝荧为此不愿意遵守他们的规则,不做出任何一步退让。   祝荧道:“当教授是不是很会教育人?但我已经变成这样了,改不掉的。”   “虽然从小没人管,但你自己跌跌撞撞的,明明也长得很好。”   许砚说完,怕祝荧以为是敷衍,补充道:“现在这样真的很好。”   他和江锡恰恰相反,控制欲很少,而包容更多,否则江楼心也不会被养成无忧无虑的样子。   天真烂漫也好,清冷寡言也罢,他都不会把人扭转成自己想要的性格。   祝荧是不用改,江锡是改不了,许砚又无意从中去协调,家里的氛围一直很僵硬。   每天吃饭都是有了祝荧没江锡,有了江锡没祝荧,两者没法共存。   在江楼心回家吃饭的时候,父子俩才勉勉强强地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   “你的嘴巴是怎么回事?”江锡主动找话题。   江楼心蔫巴巴的,听江锡这么问,摸了摸自己在接吻中被咬破的嘴角,结痂了还没脱落。   不仅是嘴巴,他的后颈也有很深的咬痕。   他以为是江锡下的药,皱眉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江锡一看就知道他和顾临阑发生了什么,自然而然地接话:“你出息了啊。”   江楼心捏了捏筷子,气冲冲地盯着江锡看。   江锡最近在祝荧这边憋了一肚子气,看到往日不待见的江楼心,也觉得假儿子顺眼了些。   滤镜太厚,他都没察觉江楼心的眼神不对,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绝望,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夸你都不行?你也太不识趣了。”   江楼心忍了忍,把饭碗往前一推,道:“这饭我吃不下了,你们自便。”   江锡道:“你坐下,一抱上顾临阑的大腿就和我叫板?人家家里的凳子你都还没坐热呢,小心哪天被赶出来了没处去!”   江楼心气得眼眶发红,捧着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碗,慢慢挪回了自己身前。   接着江锡正要一逞口舌之快,Omega低着头,盯着饭碗的眼睛眨了眨,大颗大颗的泪水就掉下来。   江楼心抬手抹了把脸,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许砚递给他纸巾,问:“怎么了?”   他还是没说话,默默用纸巾捂住了眼睛。   “顾临阑待会来接你么?今天留在这里睡吧。”祝荧道。   江楼心摇了摇头,继而点了点头,意思是不来接,他留在这里睡。   当晚,祝荧看到从浴室出来的江楼心,穿着睡衣露出了更多的皮肤,锁骨周围一堆吻痕。   江楼心放轻了步子找到医药箱,没有关浴室门,就对着镜子给自己涂药。   娇气的Omega疼得不停倒吸凉气,有的地方够不到,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就只好不涂了。   祝荧心想,尽管之前是江楼心有错,很多事情处理得不成熟,但也没顾临阑这么欺负人的。   然而他找到顾临阑时,又改变了想法。   顾临阑的情况没比江楼心好到哪里去,居然连脖子上都有鲜红的抓痕,即便穿着高领毛衣都压不住,没有围巾压根没法出门。   暴露在外的都是如此,衣衫遮着的地方更加不用多说。   要不是确定他俩都不是会动手的人,祝荧会以为他们打过一架。   祝荧委婉道:“看来拉小提琴的手劲不小。”   顾临阑说:“他回江家了?”   “唔,要不要来找他?”   “再说吧。”顾临阑头疼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听说很爱睡觉?”   祝荧的嗜睡到了能昏昏沉沉一天一夜的程度,以前每天睡六个小时就能神清气爽,现在每天醒六个小时都嫌累。   他不想让人多担心,潦草地表示状态还过得去。   只是祝荧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为了江楼心去摸清楚顾临阑的态度,后脚江楼心把自己卖了。   见他的卧室门始终关着,从晚上睡到第二天的半夜,江楼心给裴慕隐打了小报告。   江楼心道:“小祝最近怎么从早睡到晚啊?!”   裴慕隐恰巧在和实验室的人碰面,在谈投资合作的事宜,刚刚签完合同要一起聚餐。   这下聚餐也不聚了,他为自己找不到见祝荧的理由而发愁,看着祝荧的同门师兄看得对方背后发凉。   师兄生怕裴慕隐后悔了想撤职,瑟瑟发抖:“裴先生,你有事吗?”   “没什么,我待会去看看你师弟。”裴慕隐道。   “这样,那能不能帮我捎点慰问品去?”师兄道,“我给他买点他爱吃的零食。”   超市就在旁边,师兄师姐很快拎着一袋子零食出来。   里面多是些蛋糕甜品,还放着一大罐口香糖,据说祝荧之前有事没事就会嚼几粒提神醒脑。   师姐说:“买了他爱吃的口味,希望他多吃点,早点好起来。”   裴慕隐垂着眼睫接下了,到了那边大门紧闭,江楼心来给他开锁。   “父亲和爸爸都不在,小祝还在睡呢。”江楼心道,“中午起床吃过一点饭。”   祝荧睡得很香,以往有一点细微动静就会被惊动,现在即便裴慕隐坐到了床边,也没有任何反应。   黄昏的时候,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   他看到裴慕隐在这里,随即恍惚了下,大概以为自己还没从梦中缓过神来。   裴慕隐手上拿着一罐口香糖,再冲他扬了扬下巴,指着放在储物柜上的购物袋:“你的同学给你买了零食。”   他也找好了过来看望的借口:“我帮他们送过来。”   祝荧一听就知道师兄师姐被利用了,没拆穿裴慕隐的心机,看这个Alpha津津有味地吃着口香糖,表情还有些得意,不禁有些疑惑。   “你干嘛偷吃他们给我买的东西。”他道。   裴慕隐晃了晃罐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你的好师姐和我说,她特意买了你最喜欢的口味。”   后半句话的语速很慢,被他故意地着重强调。   “然后呢?”。   裴慕隐道:“我好奇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就尝了一块。”   祝荧从床上坐起来,有些迟钝地蹙了下眉头,慢吞吞道:“什么味道的……”   紧接着,裴慕隐忽然凑了过来,祝荧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推开,嘴角就被轻轻地啄了下。   亲吻点到即止,很快收了回去,留他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   ——是薄荷味。   祝荧有气无力的,没办法和裴慕隐争执,硬着头皮道:“你干什么偷亲我?”   “你还骗吻呢,舌头都伸进去了,我也没和你计较。”裴慕隐翻起他装失忆的旧账。   祝荧磨了磨后槽牙,攥紧了柔软的棉被,翻身躺了回去,背对着裴慕隐不说话。   本来是想要组织好措辞再反击,不料眼睛一闭,他竟然睡到了第二天的深夜,胃都饿得没了知觉。   裴慕隐依旧在边上,感觉到他醒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叫过你,没叫醒。”裴慕隐道。   他不知道祝荧流鼻血的事,也没想到异常有那么严重。   祝荧洗漱后吃了饭,往常来说应该会很精神,至少要再过大半天才有困意,可今天却一直在哈欠。   他和裴慕隐一起坐在沙发上,裴慕隐有一桩很急的邮件要回复,正在手机上打字,突然肩膀一沉。   祝荧并非是对他示好,只是体力撑不到自己回房间,直接靠在了他肩膀上。   在裴慕隐猛地转过头时,祝荧的眼皮已然合在一起,睫毛细微地颤着,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祝荧强撑着撩开了眼帘,吃力地看着裴慕隐的手机屏幕,视线有些无法聚焦。   邮件发件人的头像是个笑得灿烂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估摸有五六岁,估计是自己的女儿。   祝荧感叹:“如果能选的话,你应该也想要小公主一样的女儿。”   “公主有一个就够了,我的睡美人。”裴慕隐调侃着,脸色却一点也不好看。   他瞧见祝荧实在是睁不开眼了,虚握了一下拳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住了祝荧那只冰凉的右手。   祝荧没有甩开他,大概是没了力气,也没了意识。裴慕隐似乎不怕冷,转而与祝荧十指相扣,把对方的掌心一点点焐热。   他道:“睡吧,骑士保护你。” 第44章   自从得知自己被有意调包,偷别人身份活了二十多年,江楼心很排斥住在江家。   这里处处提醒着他,生母做了多恶劣的事情,而自己流着她的血。   可是顾临阑那边同样难以面对,给了江楼心无处容身的感觉。   药效的劲很足,江楼心当时真的怀疑自己会死在床上,等到醒来却不是躺在棺材里,而是顾临阑的臂弯。   看到顾临阑肩头被啃了个深深的一圈牙印,江楼心先是心头火起,再记起这是自己干的,陷入了忏悔之中。   转头他就轻手轻脚地推开搂在腰际的胳膊,捡起地上皱巴巴的衣服跑了。   出了酒店就缩在公寓里,嘴角被咬破了,脖颈上也有吻痕和标记,他去乐团也没办法上台演出。   直到许砚联系他,说是婚礼方面有事要商量,他才鬼鬼祟祟地出门,在江家当了好几天缩头乌龟。   虽然没被换卧室,没遇到烦人亲戚,耳根也落得清净,待遇与往日无异,但他还是坐立难安。   凌晨他在床上翻了半天没睡着,听到楼梯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脚步声放得很轻,就疑惑地开了一条门缝。   本来以为走得那么缓慢,肯定是向来贴心的许砚怕打扰别人睡眠,但出乎意料地看到了裴慕隐。   江楼心不知道他留到了现在,好奇地把门打得更开了,刚想说话,却被裴慕隐阻止。   他的视线往下移,看到裴慕隐横抱着的祝荧。   现在的祝荧与江楼心印象中的不同,安静地睡着,脑袋微微倾斜,很乖地靠在裴慕隐怀里。   在祝荧睡着的时候,裴慕隐回家洗漱过。这时候换了一套比较休闲的衣服,没了平时的锋芒毕露,看起来多了几分温和。   他们两个在一起总是势均力敌,难得这样没攻击性。   江楼心就在楼道口,等着裴慕隐把祝荧放下,再轻轻地出来。   他问:“他是不是病得更重了?这要怎么办?”   裴慕隐没回答,这确实很难找到答案。   就这样陪了祝荧几天,期间江锡和许砚回来过,知道裴慕隐在这里以后也没说什么。   江锡看过半昏迷的祝荧,再看空荡荡的客厅,拐角处放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老爷子还在,江楼心也还是名正言顺的小少爷,与哥哥们挤在第一排,被江复照强行勾着脖子。   这是江复雨两年前结婚的时候拍的,如今也想尽了办法,不计代价地与妻子结束了婚姻。   江锡忽地感到物是人非,道:“造的什么孽?”   他觉得许砚不会回话,过了会,听到许砚叹气:“也许这些年一直在埋伏笔。”   “这几天记者还在门口盯着,你多忍着点。”   关于行事出格的江复照,无论如何处理,江家都脱不了□□。   花了天价把人捞出来,必然会被大众唾沫淹掉。要是直接撇开关系,就此当做家里没这个人,依旧少不了说他们冷心冷情的指责。   江锡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只担心股票被持续影响,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了能尽早平息下去的后者。   他最近被记者缠得很烦闷,道:“早知道就该把江复照闯祸的时候打一顿,他好歹能老实点。”   “有这做假设的力气,放在找医生上吧。拜托你想想办法,为什么这药一点效果都没有……”许砚顿了下,道,“没本事教好大儿子,小儿子也留不住?”   专家团队是治疗许砚的那一支,对这遗传的分型有充足经验。   如果他们都不行,其他的恐怕更悬。   许砚知道这点,但还是和江锡倒苦水般地说了出来。   接下来到开学的这段时间,祝荧发现陌生面孔变多了,无一例外是信息素方面的名家医生。   有的是裴慕隐找来的,有的是受了江锡的嘱托。   他们都觉得用药没有任何问题,对祝荧的状态束手无策。   “药太多了,能不能少点?”祝荧收拾着书包,提意见道,“吃药和吃饭一样。”   裴慕隐道:“之前的糖吃完了,给你买了新的糖。”   祝荧垂下眼睫,看着裴慕隐手里的糖果,无奈道:“也没这么喜欢薄荷。”   裴慕隐不知道是幼稚地在满足占有欲,还是暗落落耍心机,把糖全部买成了薄荷味。   “不是口味偏爱清凉点的?你连薯片都是。”   祝荧纠正:“薯片那是黄瓜味,你不要和黄瓜抢。”   裴慕隐壮着胆子试探道:“嗯,黄瓜抢不过我。”   祝荧嗤笑一声,说:“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东西绊着。”   近期来的嗜睡让他没什么精神,使得脸上没有气色。   不过不管他睡到多晚,深更半夜或是天光乍亮,厨房都会用心给他准备餐点,所以也没消瘦下去。   他笑的时候很淡漠,只是个克制的陈述者。   “你最近很忙,我看你每次打开公司内网,最少也有十五条留言等着回。在做并购还是融资?”祝荧道,“真的不用来陪我,白白浪费时间。”   裴慕隐把手放在行李箱上,隐忍地说:“醒了就要这么讲话?”   “单纯讲一下真心话,我不会等着某个人,也不希望有谁在等我。”祝荧道,“这样可以轻松点。”   他被病魔零碎地折磨着,看起来那么虚弱,再也无法承受一丁点额外负担。   所以事事都要如愿才好。   裴慕隐也跟着他笑了下,笑得并不好看:“我知道了,你不要我了。”   祝荧想说,是你先把我丢掉的。   然而他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给实验室做了投资?你会后悔,这种药品不太可能上市,有的人不乐意看到它出现。”   “那些人乐不乐意关我什么事,你有需要我就投。”   裴慕隐避开祝荧去外面抽了根烟,祝荧披着外套出来,毫不在意烟味地站在他边上。   有佣人帮忙把行李箱搬到车里,为了开学后方便去上课做实验,祝荧要住到学校周边的高档公寓。   祝荧看了看他们,低头瞧见自己正踩在裴慕隐的影子上,继而望向裴慕隐。   “小少爷,我们随时可以出发!”管家在不远处道。   祝荧僵硬地转回头,与裴慕隐擦肩而过的时候,感叹似的说了句“怎么去留学一趟有了烟瘾”。   裴慕隐靠在柱子上,看着祝荧越来越远的背影,目光落在发尾和衣领中间的那一截后颈上。   那里还有着自己以往咬出来的齿印。   他道:“因为忍不住会想你,想得快疯了。”   ·   这间屋子之前是许砚时常在这里住,可惜近些年来,他当江夫人的时间远远多于许教授,连学校都很少会去。   现在这里被打扫过,家具也替换成了新的,户主也从许砚变更成了祝荧,密码锁的数字被祝荧重置过。   祝荧搬完行李,沉默地看着佣人帮忙收拾好。   他出神地想,他的话漏洞百出,也就骗得过裴慕隐这种凡事都会偏袒自己的人。   可是祝荧也不想让裴慕隐耗着。   “为什么不要他来照顾你,看了嫌碍眼?”顾临阑问,“就算是花瓶好像也是养眼的花瓶。”   趁着实验室还没忙起来,研究院的事务也少,他们坐在静吧里聊起往事,无法避免地谈到了裴慕隐。   祝荧含糊不清道:“他让我觉得有点怕……”   每次醒过来,每次睡过去,祝荧都不敢直视裴慕隐的眼睛。   别这么看着我啊。他心说,不要这么消沉,就算醒不过来也不全然是坏事。   然而祝荧渐渐地感到沮丧,他努力地吃药,可依旧好不起来,只能放任裴慕隐这么痛苦下去。   “你记得以前胡同里那些流浪猫吗?初中的时候,我们喂过一只特别黏人的猫,差点抱回家里养。”祝荧道。   “嗯,冬天它躲在车底下被碾了过去,想带去宠物医院的时候偷偷跑掉了。”   “我之后看到过它。”祝荧道。   他喝了一口不含酒精的鸡尾酒,说:“伤得太重,半截身子都没法动,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到了角落里。我想给它盖条毛毯挡挡风,它避开我,一瘸一拐地躲得更远。”   “为什么?”   “以前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愣了下,没有讲下去。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   “对于猫咪来说,离别大概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所以怕我们看了伤心。”   顾临阑没问祝荧是不是同样抱有这样的念头,看祝荧神色挫败又无力,答案就写在了脸上。   他道:“如果我是那只猫,我就什么也不管,能吃多少小鱼干就吃多少小鱼干,越怕的人越要见,要他抱在怀里挠肚皮。”   “唔?”   “既然害怕分开,那更该抓紧机会在一起了。”   祝荧弯起了眼睛:“所以你不是流浪猫啊。”   没有被爱意包围着长大,一路上冷暖自知,甚至只拥有过片刻的留神,沉溺后再被抢了回去。   这样的流浪猫,或是这样的祝荧,骨子里刻下了胆怯的本能,只会不知所措地逃掉,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我会流鼻血,前几次咳嗽的时候也会吐血,他还没看到过,再继续这样一定藏不下去。”祝荧道。   顾临阑道:“你舍不得让他看到?”   “果然是快要结婚的人,说话都有些肉麻。”   祝荧这么打趣完,摇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情,算了吧,就当是我为了积德,让他少伤一点心。”   在这笔陈年烂账里,没有一个不是输家,他们已然共尝了苦果,自己无意再向裴慕隐讨什么。   顾临阑沉思片刻,道:“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想都很正常。”   不管是消极、恐惧、逃避,还是自欺欺人,这些情绪在面对未知的病魔时,都很容易滋生出来。   祝荧现在就算是强装冷静,能装成这样也很厉害了。   学习和生活上都有条不紊,只是在裴慕隐那边手足无措,连说话都说不好,搞得彼此一塌糊涂。   “突然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是不是你的新娘和你打过小报告?裴慕隐最近过得很不好么?”   “他不仅没打过小报告,连话都没和我说过,估计打算躲到结婚那天了。但是我前几天在宴会上碰到过裴慕隐。”顾临阑道,“看起来比你更像受过打击的病人。”   他对后半句做出解释:“魂不守舍的,冷着脸不搭理人,和大家欠了他一个老婆似的。”   “裴慕隐怎么这样。”祝荧嘀咕着,并非疑惑的语气,表情生动狡黠了起来。   自己追不到就迁怒别人,让人跟着不好受,居然也是裴慕隐干出来的事情。   然后祝荧回到公寓,感觉难得没有困意,于是翻了两个小时文献,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容苍白,在感觉鼻腔有热流后,毫无征兆地流了一点血,再熟练用纸巾捂了几分钟。   等到鼻血被止住,他扔掉纸巾,给浴缸放水。   手机里打开了有声读书的APP,机器男声语调平平,念着某本药学专业书籍的内容。   祝荧惬意地泡在温水里,扔了个沐浴球进去。   只是沐浴球看上去是个小清新,融化后居然是红色的。最近祝荧不喜欢这颜色,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只是他在热气蒸腾中有点困,躺在里面用胳膊划了划水,磨磨蹭蹭懒得动弹。   他这么想着,感觉到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想要拿过来看,这时候却连手指都抬不动了。   祝荧在水里挣扎了一下,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被裴慕隐从水里捞了出来。   他难过地咳嗽着,呛了几口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祝荧还想问裴慕隐是怎么打开了防盗门,但裴慕隐用浴巾把他包裹了两圈,抱到了洗手池的台面上,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知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这是可以不注意的吗?!”裴慕隐问。   感觉到字里行间压抑着火气,祝荧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却见裴慕隐双手分别撑在自己的左右侧,神色像是随时要崩溃。   裴慕隐胸膛起伏着,显然没能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整个人滑到了浴缸底下,我晚来半分钟就他妈的能给你收尸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啊?!你是不怕死,什么都留不住你是吧,在这里也能睡?”   祝荧后仰着靠在镜子上,怔愣道:“对不起……”   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裴慕隐深呼吸了两口气,却还是克制不住:“祝荧,你要是死了,我就下来陪你,用不着谁等谁!”   他的每一个字都在颤,可祝荧清楚这不是气话。   “小裴,对不起。”祝荧见裴慕隐红了眼眶,大脑一片空白,迷茫地重复。   裴慕隐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狼狈模样,被推开浴室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厉害,估计以后会成挥之不去的噩梦,能教他瞬间惊醒。   他道:“不要和我道歉,你哪句真话哪句假话,我他妈的一句都不敢信。你自己清不清楚门口设的我生日?”   说到这里,他倍感荒唐地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说的轻松点?用三言两语把我打发掉,再偷偷摸摸干这种事情,你真的轻松了?”   祝荧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事,以至于裴慕隐成功打开了这扇门,估计在密码锁这里没尝试过几次,就顺利地走进了这里。   他无措地咬住了嘴唇,被裴慕隐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逃也没办法逃,只得直面对方炽热的视线和真心。   “我觉得你心里真的没数。”裴慕隐道,“我明明是你哪天跳下去都会在下面垫着你的人,你随便笑一下,撒句谎,我就能被你牵着走……”   然而你选择放开我。   你生了病,习惯性地一个人蜷缩起来,去做没人爱的流浪猫。   明明你是被爱着的宝贝。   祝荧倒吸着气,试图去牵住裴慕隐的手,却被咳嗽打断,转而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在收不住的呛声中感觉视野一片模糊,眼前蒙上了水雾。   之后他没办法再捂住嘴,就低头靠在了裴慕隐的肩膀上,不断地发抖咳嗽。   裴慕隐轻轻拍打着祝荧的后背,帮忙顺气,同时感觉衣服被打湿了一大块。   他起初闻到了铁锈一般的腥气,只当自己被气晕了头,嗅觉出了点毛病,再单纯地以为肩头的液体是祝荧的泪水。   在祝荧摁着心口弯下腰去的时候,裴慕隐一手扶住祝荧,一手顺带摸了下肩膀。   那块布料潮热地黏在身上,总让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裴慕隐感觉掌心黏腻古怪,不自禁往手上看去。   自己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第45章   手忙脚乱之际忘了关掉水龙头,沐浴球刚融化时的红色被冲淡,水满溢过浴缸边缘,渐渐在瓷砖上蔓延开,像是洒了一地玫瑰花瓣。   没有人搭理那处狼藉,祝荧抵在裴慕隐身前不断咳嗽,越想止住越是咳得厉害,几乎呼吸不过来。   裴慕隐拍在他后背上的手都在抖,看到祝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想要用空下来的手去拿手帕,擦掉他额头的薄汗,却在半空中生生停住。   上面的血还没凝固,潮湿地附在掌心里,在手帕上洇出猩红。   祝荧靠在镜子上,除了心口不太舒服外,并没有其余痛感,就是画面有些血腥。   第一次咳血的时候自己半天回不过神来,到现在已然见惯不怪,不过现在有另一个人失魂落魄。   祝荧自知模样狼狈,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于是把脸埋在浴巾里蹭了蹭。   继而他后仰着脖子,脱力般地喘息了片刻。   温热的白色水汽里,整洁熨帖的高定衣服被血渍弄脏了,衣服的主人毫不在意,也根本顾不上这点。   裴慕隐想要把急促的呼吸声缓下来,却没能成功,就沉默不语地望着祝荧。   祝荧重新聚焦起来的视线有些怔愣,失神地往前面看。   像是同样盯着裴慕隐,也像是透过裴慕隐看着很遥远的事物。   过了两秒钟,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再看到裴慕隐艰难地移开了目光,作势要后退半步。   祝荧率先做出了下一步,在对方有所动作前,抬起手勉强地勾住裴慕隐的脖颈。   他没什么力气,而眼前的Alpha卸下了防备,任由他把自己往前面拉了点。   裴慕隐晃了晃神,紧接着感觉到稍许凉意——是祝荧的指尖拂过了他的眼尾。   难道自己哭了吗?   裴慕隐后知后觉地想着,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触电般地有了反应,试图回避却被祝荧制住。   祝荧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裴慕隐摇了摇头,嗓音干涩而沙哑:“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咳起来没什么感觉,不是很痛,也不是很要紧。”   裴慕隐道:“怪不得你要避开我,怪不得……”   “没人喜欢被看到这副样子啊。”祝荧略显无奈地感叹,“那么难看,梦到都会吓醒吧?”   食指上的潮湿一点点干涸,直到如同从未存在,他都无法相信是真的。   他真的摸到了裴慕隐的眼泪。   就在他想要收回胳膊的时候,裴慕隐反握住他的手腕,转而往上滑去,把手握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手掌里。   因为保持着原来微微弯腰的姿势,所以祝荧有刹那的恍惚,这像是自己在宴会上被邀请共舞。   “难不成你的感觉不在你这边,全在我身上。”   裴慕隐这么说着,道:“我觉得很痛,很要紧,但是一点也不难看……”   他不太自然地顿了顿,再道:“你好不起来我才会睡不着。”   ·   实验室的休息室是共用的,不过大老板出手阔绰,安排了两个人一间。   其他人不知道祝荧得了什么病,看他近期越来越容易疲惫和嗜睡,与他拼在一间屋子的同学主动腾了地方,让他能够毫无负担地睡觉。   同学道:“我平时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也不会熬通宵,就暂时和另外俩哥们挤一挤。”   他作为江楼心的崇拜者,近期心情低落,这几天大概接受了对方要结婚的现实,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元气。   在实验室里他待的时间是组里最少的,不怎么用休息室,搬走时没收拾出多少东西。   “谢谢。”祝荧道。   同学打气道:“真要谢我的话,赶紧精神起来就好了。”   祝荧调侃:“我倒是可以送你一样江楼心的周边。”   “什么?!”   小提琴手并不是明星,没有所谓的周边,只能追着演出动态看音乐会。   祝荧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卡片:“……结婚请帖。”   同学捂住眼睛:“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我死都不会看的!”   十五分钟后,同学摆弄着喜帖,对上面的照片指指点点,与师兄师姐们凑在一起倒酸水。   祝荧没有管他们,记录完数据以后,听导师讲解接下来的研究细节。   “那些学派争来争去的你不用管,如果需要什么,我尽力帮你争取。”导师道。   祝荧道:“样本之后要怎么安排?”   “我想裴先生会听你的。”   本来很多人都为如何分蛋糕发愁,或为不擅长交际的祝荧捏了一把汗,而最后,裴慕隐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   所有全由他一个人出资。   这笔费用堪称天价,非常人所能想象。然而裴慕隐付钱付得很爽快,向来难缠又苛刻的律师团也十分反常,连签下的合同都是偏心于祝荧的。   就像是家里有矿花不完,特意挖一点送过来。   祝荧撇开头:“唔,那再说好了。”   等到他出去的时候,同学还在心有不甘地诉苦。   “凭什么啊,我读高中那会儿也是搞竞赛的,怎么就没有大佬看上我?!”   “但凡我知道能分配江楼心当老婆,我拼了命都得挤进项目组,去荒山野岭熬个五六年。”   祝荧打断道:“这可不是分配的,他们早就认识了。”   同学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问:“你让我买檀香味的香水,不会就是……”   祝荧不好意思地坦白道:“你猜的没错。”   同学第二次抓狂:“多给自己积点德好吗?!”   祝荧笑了笑,回到休息室吃药。   把药盒收进抽屉里上锁,他嚼着口香糖打开窗户。   最近的风变暖了,树枝已经抽芽,草坪上泛着一层盎然绿意。   他将房间通风后,回到书桌前面翻了一会小说。   那晚裴慕隐匆匆过来,就是特意为了给他这本推理书。   一直以来,祝荧很喜欢这位作家。大学刚开学趁着有空去过签售会,可惜书店里热闹得人挤人,他和裴慕隐排了一下午也没能如愿。   这次裴慕隐在酒会上遇到了作者,估计也是记起了这件事,讨得签名还不够,又教人补上了留言。   祝荧摸过扉页上的字句,趴在书桌上睡了一会。   这次过了半个小时,他就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以后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下午的模型。   难得可以保持长时间的专注,祝荧借着状态较好,把送给顾临阑和江楼心的新婚礼物做完了。   铱的拉丁文原意是彩虹,不过它没有彩虹那么容易消逝,相反的很耐腐蚀。   祝荧去了隔壁的半导体所借用雕刻机,在一块致密态铱上雕刻了木枝,上面遮着云朵状的棉花糖。   婚礼的当天,裴慕隐看到他带来的这块金属,闷闷地笑了声。   祝荧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没和裴慕隐多讲,跑去酒店门口一看,顿感送不出手。   几乎所有宾客都是出身上流,送过来的礼物无一例外,全部来自于各大拍卖会。   他心说,顾临阑之前被人赏识,如今得以跨越的岂止是精英阶级。   他转身想去把老爷子留的古董翻出来,却被裴慕隐阻止。   裴慕隐怂恿道:“去啊,小雕刻家。”   祝荧:“……”   他不情不愿地把礼物给江楼心,江楼心很惊喜地接过去,捧在手里左看右看。   瞧上去很喜欢,但祝荧怀疑是看在裴慕隐的面子上,故意装出来的激动。   “小祝,这是从哪个大师手里讨的符咒吗?”江楼心真诚地问。   祝荧硬着头皮道:“是啊,拿来辟邪的。”   紧接着,他听到裴慕隐没能忍住,低低地笑着,大抵是明白自己的本意,眼睁睁看着被曲解。   祝荧往旁边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一眼,希望裴慕隐别再幸灾乐祸,哪想这个Alpha脸上更明媚了。   裴慕隐今天是伴郎,礼服领口上有一朵鲜花,比往常打扮得更出挑。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也跟着多情,不经意间瞥向祝荧的时候,祝荧总是莫名其妙有种被勾引的感觉。   祝荧拿起纸巾遮住嘴,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几声,就见到裴慕隐立即紧张了起来。   “有点累,我先去坐着了。”祝荧敷衍道。   婚礼没开始,不过外面有甜点茶歇,他拿了一块小蛋糕,坐在椅子上看新郎们扔捧花。   江楼心与顾临阑之间依旧有些别扭,拿捧花的时候两只手不慎碰到了一起,又飞快地分开。   顾临阑道:“你来扔?”   江楼心兴冲冲地抢过捧花:“我来我来!方逸辰,这次我是诚心祝福你的,你要是再接不住,可就是你的问题了!”   他背对着朋友们一抛,捧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许多到场的客人都不禁驻足来看。   半秒后,这束花稳稳当当地落在裴慕隐怀里,都不需要争抢。   方逸辰冲着江楼心骂骂咧咧:“靠,你是安排好的吧?要不是今天不适合见血,我立马就……”   后半句话被吞了回去,他低头避开顾临阑投来的视线,灰溜溜地找了个借口,跑去甜品台那边。   “这货连着拿到两次捧花了,也没见得春风得意啊!”方逸辰眼见自己没拿到,转头就破除迷信。   他坐到祝荧边上,搭话:“我昨天剪的新发型怎么样?”   不仅仅是剪,方逸辰做了烫染,头发因而变成绿色,此刻在阳光下就和顶了一块草坪似的。   祝荧碍着他曾帮自己签过病危通知书的情谊,委婉地问:“最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打击?”   方逸辰道:“当然没有……对了,待会你坐哪里?”   “怎么?”   “有几个高中同学也在。”方逸辰道,“最好别和你碰上,省得心里添堵。”   祝荧确认了一眼自己的座位号,再问江楼心要了名单,发现那些同学离自己不近不远。   或许会发现到彼此在场,但如果不有意过来,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说:“知道了。”   话音落下,祝荧就看到梁简人模狗样地路过,继而与江锡攀谈了几句。   高中时期恨不得横着走的校霸一转头,就和祝荧对上了眼神。   祝荧冷淡地抿起嘴,手指屈起来刮了刮膝盖上的布料。   接着,梁简正想要走过来找事,就被不知情的江锡拍了拍肩膀,要他领着去与梁父叙旧。   祝荧舒了一口气,扭头和方逸辰说:“但愿待会别找事,我不想破坏婚礼的氛围。”   方逸辰道:“梁简会这么找打?!”   他们正在交头接耳,祝荧感觉到另一边的座位被人占了。   他以为是别的客人找不到座位,于是把谈话声压得更轻,怕打扰到别人享用甜品。   之后,祝荧的脚踝被轻轻地勾了下,仿佛在挠痒痒。   他当做空间拥挤,对方无意碰到了自己,没想到他把椅子往方逸辰那边挪过去后,又被加重了力道重复了一遍。   祝荧咬牙切齿地打算活捉流氓,却见裴慕隐阴沉着脸,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用捧花敲打桌沿,不满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氓小裴。   还有一点狗血要撒,十章内能完结吧。 第46章   裴慕隐用一种“你怎么跟他说话还对着他笑”的眼神看完祝荧,再瞥向方逸辰,顿时有几分敌意。   他说出来的话倒是好听:“你们聊得真开心。”   这种似乎想要加入话题的语句单纯无害,如果无视方逸辰倍感压力的神态,眼前会是一场融洽的攀谈。   方逸辰把顶嘴的话咽了回去,把挑衅裴慕隐的希望寄托于祝荧,可反常的是祝荧居然一动不动。   他摸不着头脑,干巴巴道:“也还好。”   要是他往桌下看,可以看到祝荧的小腿被迫和裴慕隐的缠在一起,夹住了收也收不回去。   祝荧绷着神经,尽管自己坐在角落里,后面不会有人窥探,但眼前的人来人往还是令他有一种随时会被发现的紧张感。   作为一名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最越线的事情也不过是和裴慕隐背地里谈恋爱,但在教室里别说这样的亲密接触了,为了避嫌连话都没说几句。   当时他们好歹是情侣,现在什么也不是……   光天化日,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这座位是不是江楼心排的啊?分配的怎么那么烂,怎么没把我们分在一起。”方逸辰道,“待会我和你边上的换个位置好了。”   他怕等下有人找祝荧的麻烦,自己在的话好歹能拦一下,打个圆场。   祝荧低着头,死死握着吃蛋糕的刀叉,神色隐忍地说:“我……”   “你怎么了?”   方逸辰不禁转身看向他,靠得更近了点,与此同时,祝荧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暗示性地蹭了蹭。   蛋糕已经吃完了,祝荧把岔子抵着桌面,在餐巾上刮出了三道白痕。   他道:“你在那里就挺好。”   裴慕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暂且放开了浑身发软的祝荧,看似是老实了,回头就对方逸辰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   迫于伴郎要和新人一起迎宾,帮忙收红包送喜糖,他很快就回到顾临阑那边。   祝荧在不远处看他恢复了冷酷的德行,没什么表情地整理东西,被客人喊了名字才扬起嘴角,礼节性地聊了几句。   接着,裴慕隐察觉到祝荧在看自己,眼里淡淡的笑意立即真实了几分。   祝荧随即假装无意张望,望向了另外一边,然而转回来时,裴慕隐还是时不时打量自己。   他感觉被磨蹭过的小腿无端地发热,耳朵也跟着烫了起来。   祝荧揉了揉太阳穴,装作不耐烦,实际吃不消,于是认怂逃掉了。   宾客们的人脉圈子非常广,彼此多少有些交集。祝荧和同龄人坐在一起,就是听这些富家子弟讲绯闻八卦。   有四个人大抵认识了很久,话题尺度也无所顾忌,有说有笑地打趣了一会之后,开始评价其他人的相貌。   “你别看他最近皮肤好,以前和月球坑一样,多亏大学前做了激光。”   四人中戴着圆框眼镜的Omega道:“他边上的男伴比他好看。”   “那个是Alpha好吧?!”   “Alpha里面也有好看的啊……我第一次看到裴慕隐的时候就在想,要是自己有他这张脸,肯定要恃美行凶作天作地,而他被夸了还不领情。”   “你要是初中就遇着他,就知道在这方面要闭嘴了。”那个圆框眼镜道,“他没少因为这个吃苦。”   “被骚扰过啊,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骚扰他?!”   “嘘。”圆框眼镜示意朋友小点声,道,“当时他还没分化成Alpha,然后说是家里有个私生子哥哥要被带进门,那位是个Alpha……”   “我之前去他家做客,就听到他妈妈在数落,问他为什么要长成这样,是不是想变成Omega,自己看到他这张脸就烦。”   朋友诧异:“难道他没做过基因检测?”   基因检测价格高昂,能够大概率分析出每个人的分化结果,差错率小于千分之一。   “肯定做过,但不能保证百分百没出错嘛,反正后来变成Alpha就好了。”   长相被母亲嫌弃,甚至成了母亲痛苦的原因,与她吃下的每颗药都少不了关系。   久而久之,于裴慕隐而言也会对此感到厌恶。   “漂亮”、“好看”亦或者“比很多Omega精致”,这些由别人说出来多是夸赞和惊艳,可他并不会沾沾自喜。   而是牵连到最难逃开的心魔,教他联想起亲人的贬低,使他自卑敏感。   偏偏有很多人第一眼先是留意他相貌,要真心实意地说上两句,裴慕隐避都避不开,也难以启齿反感的原因,就冷着脸任由别人一次次撕开伤疤。   祝荧垂下眼睫,走神了片刻,继而看到裴慕隐走进了大厅。   估计是婚礼快开始了,裴慕隐和司仪讲了几句话,再把钻戒交给了司仪身旁的两个花童。   走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最后半蹲下来,笨拙地摸了摸那两个小孩的脑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棒棒糖送给他们。   “在看什么呢?”梁简问。   祝荧道:“总之不是看晦气的人。”   梁简发笑:“被江家认回去以后,说话的底气都足了。”   “和你不是一直都这样?”祝荧道,“爱护环境人人有责,还需要看挡着脚的垃圾是哪个牌子么。”   他刚说完,就有高中同学朝梁简打招呼。   他们注意到祝荧也在,但并不知道祝荧的身世纠葛,看到他穿着考究光鲜的正装,配件也精心细致,惊讶地疑惑了下。   “这些年没见,傍上大佬啦?”有人调侃,“和六年前还是同一个吗?”   “那一个是指我吗?”   裴慕隐似笑非笑地问完,推了下那人的胳膊,示意他给自己让路。   那人没想到裴慕隐会过来,急忙退了两步,结巴道:“我、我好久没见祝同学了,开玩笑的。那什么,毕竟他的情况和我们不太一样。”   裴慕隐的手搭在祝荧的椅背上,弯下腰递东西的时候显得很亲昵。   他若有所思道:“确实,他在最好的学校当直博生拿着全奖,而你被父母塞到了外面混文凭,是不太一样。”   大概是怕祝荧等会吃药太苦,他从喜糖里拆出了一些,留了根给祝荧。   祝荧捏着棒棒糖,道:“别和他计较。”   那人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么丢过一次脸之后,努力地想找回一些面子:“我稀罕那点奖学金么,家里也不缺这点钱。”   他又说:“再说了,我有个朋友也是他们实验室的,之前见到过祝荧扔掉的药盒。你猜怎么着,他有信息素紊乱症!我当他早换过好几轮了才这么说……”   信息素紊乱症在大众印象中,几乎等同于滥交。   即便得知有人患病,很多人出于礼貌,或保护病人的情绪,根本不会当众揭穿,一般连私下里都不会提及。   磕磕绊绊地说完,那人觉得自己终于挽回了颜面,可也心惊肉跳——因为裴慕隐表现得根本不意外。   裴慕隐毫不在意,蹙眉道:“所以呢,信息素紊乱症怎么了?”   看那人跃跃欲试要做科普,祝荧打断道:“行了,婚礼都要开始了。”   “你怕什么?”那人把祝荧的阻拦当成了退缩,“这病不就是被睡脏了,一点也不自爱才会……”   话说到一半,有人开口道:“同学。”   那人匆忙回头,发现对方是江楼心的家长,慌慌张张地向长辈问好,再回想自己刚才是否语气太冲,无意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碍着裴慕隐的态度,自己说话时并没咄咄逼人,想到这里,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许砚说:“刚才听到了一点,其实这病有一部分是通过家族遗传,你知道吗?”   “知道啊。”那人硬着头皮接话。   他听到许砚说了句“是我遗传给他的”,恨不得两眼一黑昏过去。   “不好意思。”他道,“我是祝荧的同学,我……”   许砚道:“是同学的话更该说话注意一点,学费不能白交。”   二十五岁的男人此刻像个小孩子,脸都憋红了:“是的,是的。”   他思绪没能转过弯来,被眼前的信息量给弄晕了,又没时间容他消化,境地可以说是没有台阶可下。   祝荧明明身处话题中心,却置身事外一般地抱着胳膊,没有步步紧逼,也没有打算放过那人,就这么干晾着。   在司仪提醒他们落座的时候,那人才如释重负,灰溜溜地跑了。   在跑之前,他还和祝荧说:“有个凑巧的事,我爸爸是信息素科的专家。”   祝荧抬起眼,等着他的后话。   可是接下来的内容与自己的病情无关,反而和裴慕隐挂钩。   “我爸问过我裴慕隐是不是精神失常,咨询了自己的腺体能不能换到Omega身上。还有,前几天他做了手术……”   那人如愿看到祝荧诧异的反应,手指往下点了点,指向祝荧的小腹。   他道:“你猜是什么手术?你的肚子之前大不起来,之后也不会了,他不想要你们的孩子。”   婚礼仪式结束后大家纷纷用餐,祝荧心不在焉的,偶尔动动筷子,也只盯着面前那一盘菜吃。   旁边的人笑着给他倒了杯鲜榨果汁:“这么爱吃泡椒凤爪呀?太辣了,喝点饮料。”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酸儿辣女”,引得其他人起哄,祝荧牵强地跟着笑了下,喝了一口橙汁。   他迟钝地感觉到舌头很麻,这股辣意从嘴蔓延到胃,整个人都成了一颗红椒。   他握紧杯子,感觉眼睛都在疼,不由地神游了一会。   他闭了闭眼睛,心想,是太辣了。 第47章   最近的一次结合期在两周前,祝荧发了消息问裴慕隐在哪里。   裴慕隐心知肚明祝荧需要自己,一边暗喜,一边装模作样表示要开会。   [有个项目很急。]他回复。   他想看到祝荧说点好听话,不料冷酷的Omega说:[那算了。]   没到三分钟,大概是忍得太煎熬,又委屈巴巴地补充:[我也很急的。]   裴慕隐来找祝荧的时候,祝荧坐在飘窗上,身上裹着并不合身的外套,那是裴慕隐上次过夜时留下来的衣服。   说来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信息素紊乱症的治疗,裴慕隐虽然没俘获祝荧的心,但没错过祝荧的每一次发情。   祝荧听到开门声以后,闷闷不乐地看了过去,然后把衣服裹得很紧了,鼻尖还在袖管上嗅了嗅,生怕裴慕隐和他抢。   那天,裴慕隐摸着祝荧小腹上的刀疤,道:“消得掉吗?”   祝荧把脸埋在枕头里:“你嫌丑就别看。”   “我是翘了小侄子的满月酒过来的,多看你几眼才回本。”   这么说着,裴慕隐夺走了枕头,让祝荧不得不直面自己。   祝荧面色潮红,忍着羞耻拌嘴:“要给红包能赚到什么,还回本?你也赶紧生一个,收他们的红包去。”   “得靠你加把劲啊,身体差成这样,养自己都养不好。”   “……我不要。”   他脸上发红,想挪开裴慕隐摁在肚子上的手,却没能如愿,被顶得很快没了挣扎的力气,简直要被快感和气恼吞没。   “你对我一点也不好,我不要生你的小孩。”他小声反击。   在床上裴慕隐会开玩笑,而祝荧则回以气话,他们总是如此。   裴慕隐吻了吻祝荧眉心的美人痣,道:“真的不好吗?那你干嘛抱我抱得那么紧?”   他贴在祝荧耳畔,说了句荤话,祝荧忽地呼吸加快,想把他推开却被摁得牢牢的,于是希望能骂些什么占领上风。   可惜祝荧的脏话词汇量十分贫瘠,意识又一团乱,挤了半天也只能挤出“坏蛋”这种字眼。   昏昏沉沉之际,他听到裴慕隐说:“坏蛋不让你再疼了。”   ·   这并不是正经的抗议和商量,祝荧反复思索当时的语气,确定自己很明显在闹别扭。   而裴慕隐的那句话很轻柔,听上去如同哄人话术。   可是裴慕隐做决定的时候就是这样,同样的困扰能让别人胆怯纠结,在他这里能潇洒地拿起放下。   祝荧还是没能缓过来,以至于有人问他怎么心事重重的。   “我没有。”祝荧道。   那人爽朗地笑笑,尽量摆出有魅力的表情,关心了几句。   “看你很恍惚,我以为你怎么了,琢磨这么好看的Omega应该不可能被麻烦缠上,毕竟别人看一眼应该就会上前帮忙。”   祝荧挑了下眉梢,道:“那你会帮忙么?”   那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道:“当然很荣幸能给你效劳。”   祝荧对花言巧语无动于衷,说:“你们Alpha做结扎,有什么后遗症?”   那人没想到对话会是这样一种展开,张了张嘴,半晌回不出话。   他尴尬道:“抱歉,为什么想不开要做结扎,家里不会同意的。难道你是丁克?”   “我怀孕过,是哪门子的丁克。”祝荧淡淡道。   如果那人之前是吃惊的话,现在就是怀疑人生了。   “怎、怎么会这样?!”   祝荧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怎么不会这样,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就是会这样的。”   “比如说?”那人道,“你这么漂亮,那个人应该很完美,为什么是个奇怪的人?”   仔细看祝荧的五官的话,父母的基因并不是无迹可寻。   江锡长相凌厉得几近有攻击性,而许砚眉眼明艳,这两点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了。   祝荧道:“明明很怕受伤,也渴望被别人放在心上,却会一声不吭,毫无保留地付出很多。”   “根据你的描述,怎么感觉有点笨?”   祝荧疏离地应了一声,态度很模糊,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否认。   他没再理睬那人的殷勤示好,安静地多喝了几口橙汁,又开始自顾自走神。   虽然他认为在喜宴上这么沉闷不好,但脑海里时不时蹦出裴慕隐的模样,还有老同学的那两句话。   他想,尽管自己没在上流圈层长大,不过寒假在江家休养的这段时间,也对其中规则有所了解。   在江复雨离婚后的某一个晴天,他听过江锡与二儿子的交锋,等同于执行人和叛逆者的碰撞。   一共有两次,第一次是祝荧恰好路过,撞到江锡与江复雨在电话里激烈争执。   “你结婚两年多,我从来没催你要孩子,也做出了让步,你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但是没小孩,这是不可能的事。”   第二次在饭桌上,许砚从中周旋,让江锡别把江复雨逼得太紧。   料到江复雨会在背后与许砚打报告,江锡不以为然,将这句提醒给驳了回去。   “这是义务,不是选择,你让他有本事重新投胎啊。”他道,“要是我的遗产以后得托付给外人,不光是我,我爸都能掀开棺材板。”   婚前协议普遍比婚姻法更厚的环境里,大家在后代的问题上也会随之更加保守。   江复雨即便有许砚帮着讲话,局面依旧不开朗。   那裴慕隐呢?   祝荧心说,裴家那帮人要是知道裴慕隐的举动,估计要疯了。   或者怀疑裴慕隐疯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小裴就是这么一个,有时候很笨的,笨到宁可自己吃痛的Alpha。   ·   江楼心在宴席上轮流敬酒,到祝荧那边的时候,发现祝荧的碟子干干净净,只有小半碟骨头。   他道:“你怎么胃口不好呀,是不是吃药的时候还会厌食?”   因为祝荧吃辣吃多了,脸上都有了几分血色,面颊红红的,所以江楼心还说:“不过你气色好了点嘛!”   “已经过了药物适应期,在起效果。”祝荧道,“最近是好了很多。”   “没了副作用还只吃那么点?难不成裴哥把你气撑了?”   陪在江楼心身边的伴娘不明情况,只当祝荧和裴慕隐是情侣,打趣:“说不定是有喜了。”   祝荧选择性无视了难以回答的话,左顾右盼了一会。   他问:“裴慕隐去哪里了?”   听过老同学的寥寥两句话,他就想找裴慕隐聊聊,无奈裴慕隐今天恰巧要当伴郎,都没办法捉过来说个明白。   “你二哥院里的大领导过来道喜,他陪顾临阑去门口接人。”   很快,祝荧就见到了赶回来的裴慕隐。   视线相撞的一刹那,他感觉头皮发麻,很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顾临阑道:“本来我还担心你在喝喜酒的半途上睡过去,想着要不要让裴慕隐提前过来照顾你。”   “没事的。”   祝荧笑了下,瞧见裴慕隐对自己的大度很失落,却也憋着没发表任何意见,幼稚地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借你和江楼心用一用,过了今晚再还我。”祝荧打了个补丁。   他刚刚说完,裴慕隐就凑了过来。   “散场就还你。”他替两位新人客气道。   祝荧想回一句“家里放不下”,看裴慕隐眼睛亮晶晶的,就不自禁把话咽了回去。   ……没看到人的时候,他有一堆话打算说,现在对方近在眼前,心情颇好地笑着,自己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换地方敬酒的时候,裴慕隐一步三回头,生怕祝荧不翼而飞。   祝荧勉强压住心烦意乱的那股躁动,问:“伴郎能不能恪守尽职?”   裴慕隐道:“现在不是很乐意当伴郎了,巴不得当场转职。”   “那你坐过来,把领花给我,我给你顶上。”   裴慕隐看祝荧不解风情,没有感到扫兴,只是笑了几声。   再抬眼时,他目光温柔又狡黠,压着声音道:“不给你,我想当你的新郎。”   祝荧愣了愣,竟觉得喧哗声都静了下来,唯有眼前人的私语在回荡。   “以前也没见你爱吃川菜。”裴慕隐不催着回复,看着祝荧碗里的泡椒,转移话题。   他叮嘱:“少吃一点辣,胃会受不了的。”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祝荧见到了几个业内前辈。   他们听说祝荧也在这里,举着酒杯过来寒暄,问了一下他手头的研发进度。   祝荧没有隐瞒的打算,一五一十地答了,还说了遇到的几个瓶颈。   前辈分享完见解,忧心忡忡道:“你倒是兜着一点,不要全部抖落出来。”   除了祝荧这边,还有几个团队在做涉及易感期的药物。   这本质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比赛,谁第一个成功,谁就在前进时留下了自己的脚印,而之后赶上的人没有姓名。   “它别和抑制剂一个样就行了。”祝荧道,“贵得离谱,我读高中那会儿多买一瓶都买不起。”   前辈没说他的愿景好或不好,含糊道:“听你的导师说过,你之前负担很重,有这种想法也正常。”   他们交谈得很融洽,互相告别后,婚宴也临近尾声。   祝荧送许砚出去,许砚好心问他要不要搭车,自己可以顺便去公寓给他做点夜宵。   他想着还有“失物”待领回,推拒后转身要回到大厅。   然而估计是裴慕隐的乌鸦嘴生效,祝荧走在半途上感到胃里一抽,拐了个弯去洗手间。   关上门的一刹那,那种隐隐的不适就突然变得剧烈,他在水池前干呕,直起身时天旋地转,撑着墙才不至于跌倒。   他慢吞吞地洗了把脸,忽地察觉这一路上总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有人跟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短小对不起orz   作业多又卡文,怕写砸,就甜一下给下章缓冲吧 第48章   婚礼的场地布置由江楼心决定,大到优雅浪漫的西式风格,小到摆设在过道两旁的鲜花种类,想法一个接着一个。   仪式上他要挽着江锡的胳膊走过红毯,再被交到顾临阑手上。在休息室里,这位向来严厉强势的父亲难得认可自己。   “打点得挺细致,难得做事那么上心。为什么你看着不高兴,不该是如愿以偿了?”   江锡说着,记起往事:“你当时和顾临阑分手,还迁怒在我头上,都没怎么说你,你就要生气掉眼泪。”   这个儿子性格很软,哭也哭得轻易,他看得多了便不往心里去。   不过那段时间江楼心看上去真的有点惨,教家长们不得不正视问题——他对顾临阑是动了真感情。   江楼心道:“我幻想过要是哪天和他结婚了,婚礼一定要按照这样来。快要六年了,这场景和我以前想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姓顾的就是个穷小子,你可真看得起他。”   “没有这种仪式,在教堂里交换戒指也很好。”江楼心道,“但其实是他的话,总觉得不管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   “我也希望他惯着你一点,他最近被陈老器重,说不定能帮我和陈家牵线合作。”   江楼心难得雀跃起来,此刻如被泼了盆冰水,浑身冒着寒气。   他道:“那些数据都给你了,项目上也亲力亲为帮了忙……也标记了我,你还想要怎么样?”   “江家难道是什么落魄门户么?别人挤破头想进来,他也理所应当要对我儿子热切一点。”   江楼心忽地记起了下药的事,这一茬至今横在他和顾临阑之间。   虽然自己以前做过错事,也没能求得原谅,但一剂春药就如刀斧,狠狠劈开了他们本就浅薄的红线。   碍着最近每次见面都是为了婚礼,不约而同有外人在场,所以这件事被一拖再拖,没有被提起来的机会。   唯一能沾边的只有江楼心看顾临阑有些累,小心翼翼倒了杯咖啡过去,然后顾临阑接过后道了声谢,放在边上迟迟不喝。   江楼心那时候感觉到顾临阑的堤防,羞耻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现在听到江锡这么说,他再度气血上涌。   “你这个人真是,真是我爸到底怎么会嫁给你这种人的?”他说,“在你边上能睡得着觉?”   江锡听得发蒙,蹙眉道:“你发什么神经?”   “这话早想和你说了,每次看报纸上有人嘲讽我爸,听到你限制这个指挥那个,我当你儿子都当不下去。”   江楼心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点,一股脑地讲完以后,心想,完蛋了。   果不其然,半秒后就响起了震天响的甩门声。   最后是许砚过来救场,顶替了江锡的位置走过红毯。   “你是不是和江锡在休息室里吵架了?”顾临阑问。   江楼心沮丧道:“不管他。”   被客人们敬酒的时候,他喝了不少,但由于之前就是酒后误事,所以也不敢让自己醉倒。   他脸颊红扑扑的,刚才的笑意在提起江锡以后消散了。   婚宴快要结束,伴郎伴娘们终于得空,吃着刚端上来的热饭热菜,时不时转过头来,催促新郎们快点过去。   “你们两个开心过头,饿都不饿啦?”   “刚才我点了份汤让你们解解酒,小江来尝一口。”   江楼心听到解酒汤三个字就两腿发软,偷偷瞄了眼顾临阑,幸亏对方神色不变,大概是没听到那句话。   顾临阑说:“他可能想让我帮忙……”   没等他说完,江楼心打断:“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要管他。”   与此同时,裴慕隐挑了几块糕点填饱肚子,再找来侍者吩咐着什么。   侍者哭笑不得地表示会尽力满足要求,路过顾临阑和江楼心时,朝他们恭恭敬敬地微微弯腰示意。   顾临阑看到身穿燕尾服的侍者端着餐盘,微微侧过身,挡住了江楼心。   他道:“有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当做没有,就可以掀篇的,你父亲应该不是这种得过且过的脾气。”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利用你?”   顾临阑没回答,江楼心支支吾吾的,后悔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他磕绊道:“我知道我在你这里没信任度,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的,也收拾好了客房,晚上绝对不和你抢被子……”   以前他和顾临阑一起参加过短期夏令营,两个人睡一张床,第二天醒来总是自己裹成一个球,而英俊的Alpha无奈地只盖了件外套。   越说越不是滋味,江楼心抿起嘴,看顾临阑不讲话,尴尬地找了个借口打算溜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太忙了都没能写到小祝小裴,写多少发多少吧   明天见,明天才两节课必粗长一回orz 第49章   从外地赶来的客人们入住在这里,几个相熟的音乐家站在露台前交谈。   他们看到江楼心一个人出来,打了个招呼,调侃新郎怎么能让那么好看的Omega大晚上落单。   江楼心道:“楼上有酒吧,你们可以去喝一杯。”   接着,他被邀请一同去喝酒。   刚才他向顾临阑做完保证,看到丈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想听回复又怕得到不想要的结果,就胡乱跑了出来。   现在江楼心垂头丧气,没心思与人碰杯说笑,所以蔫巴巴地摆手推拒。   本来想在露台透气,这下地方被占了,他转而去了门口。   在走廊上,他三心二意撞到了别人。   “不好意思,没踩疼您吧?”江楼心懊恼道。   那人是个高大挺拔的混血儿,戴着一顶鸭舌帽盖住了蓬松茂密的棕发,双手插在口袋里,看样子正要离开。   他一声不吭,浅蓝色的眼睛淡漠深邃,上下打量着江楼心。   江楼心看尖头皮鞋留了道浅浅的脚印,难为情地又道了一次歉,匆匆绕过对方打算离开。   没走几步,他猛地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辨别身份,自己以前经常被家人带去赴宴,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实在太多,要记起来那人是谁犹如大海捞针。   ……不对。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僵硬地顿住了步子,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对方也在看他。   ·   怎么会有人跟踪自己?   祝荧从小在鱼龙混杂的胡同生活,显而易见地卑微好欺负,由于长相清丽出挑,很容易被不怀好意地盯上,因此对恶意格外敏感。   那种冰冷的、黏腻的视线,犹如蛇信子舔舐而过,教他条件反射性地警惕。   这种堪称诡异的直觉很快被盖过,祝荧听到门外有侍者走动,互相诉苦自己遇到的无理客人。   “裴先生点了份不辣的泡椒凤爪要打包,他这是看不起泡椒,还是糟蹋凤爪?”   “啧,有钱人各有各的变态。”   祝荧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净手指,推开门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尽头有两道侍者的背影。   悬挂在过道上的油画画着春夜,从远处传来曲调悠扬的钢琴声,环境一派典雅舒缓。   他舒展了眉头,心想,自己应该是太疑神疑鬼了。   或许是听到了裴慕隐的名字,祝荧很快打消了不安,揉了揉安分下来的肚子,继而往婚宴大厅走去。   一群音乐家勾肩搭背地路过,对这首曲子点评了几句,计划着和酒店借用一会钢琴,再让江楼心拿出新得手的乐器伴奏。   “洞房花烛夜,谁要陪你们拉琴?”   “说得也是,今晚暂时不去打扰他哈哈哈。”   他们在旋转楼梯下面见到了个公子哥,其中一位与他认识,爽朗地上前拍了拍肩膀。   “要走了?”   公子哥道:“来找一个人,听别人说刚刚还看到他在附近晃悠……”   话讲了半截便收住,他懒洋洋地倚在扶手上,一眼就看到了祝荧。   恰巧Omega低头调整了下腕表,抬眼瞥向这里。   祝荧对这张脸有些印象——上课的时候会顺带了解到许多大型药企,老师会顺嘴介绍几支大家族的情况,在课堂上分享相关新闻和资料。   对方就是其中一个,那时候还有女生查过照片后感叹了句好帅。   “祝少爷,或者说祝同学?”公子哥道,“要不要来一起玩牌?”   在祝荧误打误撞研制出样本以后,算是一下子在业内出名,有不少高管和大老板抛出橄榄枝,有意结交拉拢的不在少数。   有的交际不好推脱,身在圈子里没办法、也不合适完全封闭自己。   公子哥冲他吹了声口哨,道:“随便玩玩,要是输得太多,付不起钱的话,我不介意当做对项目的赞助。”   他若有所思道:“不过你男朋友打牌那么厉害,私下里肯定教过你。”   “你们听八卦倒是有一手,我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哎,居然不是么?我以为你们好几年了。”公子哥道,“之前有人想讨好他,还特意挑了个长得和你很像的。”   祝荧问:“然后呢?”   公子哥与他往二楼走,笑道:“你明明很在意,真的不是啊?”   祝荧撇开头,兴致缺缺道:“不讲算了。”   “是之前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也不好说,反正裴慕隐当时也喝多了,看到以后愣了一下,就冷着脸让人滚出去。怎么说呢,盗版充不了正品?”   祝荧顿住步子,似乎记起了相关的事情,眼里笑意加深。   前段日子他登陆许久不用的社交软件,平台给他推送了几个通讯录好友的账户,其中有裴慕隐。   用的纯黑色头像,简直是大写加粗的冷酷。   裴慕隐用了四年多,在里面总共发了三十多条动态,祝荧没有翻很久,就把这些全部看完了。   在X大非常忙碌,尤其是他这种提前修完学分的商科生,软件上一般是隔了几个月才会有动静。   多半是跟着一些大博主转发宠物救助的信息,还有报备般地自言自语,说自己通过了期末考试、论文答辩还拿到了不错的Offer。   但某天晚上格外频繁,喝醉了似的,语无伦次地连发了五条。   [我差点以为在饭局里见到你了,还觉得你过得很好,都胖了一点。]   [是别那么瘦,健康最好。]   [确实应该过得很好吧。]   [我是傻逼吗?]   [随便想想都知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对我笑。]   这些自言自语沉在纷杂的世界角落,没人倾听也不为人所知。   时隔四年的春夏秋冬,在车祸住院的一天,那个账号发了最新动态,跟着几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转发了情感博主的摘抄。   是海子的一句诗:[“他眺起眼睛,他看得我浑身美丽。”]   祝荧向公子哥感叹:“要一个心高气傲的Alpha退让,等于让他放弃他自己。”   裴慕隐绝不会接受仿冒品,这类似于向人妥协,他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去做。   一直以来,他要么得到属意的事物,要么干脆全都抛到,只有在祝荧这里是例外。   他会在祝荧去复查的时候,早早等在楼下,被冻得鼻尖泛红也不催促,也会被祝荧推开以后又搂上去,把怀里的身体焐热,胳膊枕被麻了都不推开。   当然,在祝荧身后晃来晃去,在出牌以后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就让人牙根发痒。   祝荧咬牙切齿,问:“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刚卸任伴郎的裴慕隐道。   笑得不是没道理,之后祝荧在牌桌上被围追堵截,几张牌握在手上甩不出去。   他想到身后的人做了手术就心烦意乱,情绪复杂又浓烈得几近满溢出来,这样三心二意,局势就更加不利。   学霸日复一日在教室、图书馆和实验室轮流转,比不过常年纸醉金迷的纨绔们,他们一共打了五把,输了三把。   之后,裴慕隐说要帮他把筹码赢回来,却见祝荧把牌往桌上一摊,不经意间已经敛起了松散玩闹的气质。   祝荧道:“我要和你玩。”   “玩什么?”   “骰子吧,就我们两个人。”   祝荧在夜店打过工,需要时会陪客人玩骰子,为此学过一些技巧。   他拿了罐头开口朝下罩住六粒骰子,指节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沿,似乎在回忆该怎么做。   紧接着,他歪过脑袋看向下方,纤细白皙的手腕只是抖了下,眼见骰子被带得腾空,桌面上干干净净。   再落下时罐头掀开,这道影子在灯光下拉成了直线——   六粒骰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了一起。   他道:“比大小?”   裴慕隐道:“那好像是你输了。”   祝荧不满地“啧”了声,道:“罚酒一杯。”   “最近身体不好,换点别的。”裴慕隐把酒挪到了自己这里,生怕祝荧要喝,“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身边推杯换盏,偶尔有人朝这里张望,在喧哗昏暗的一角,最隐秘的渴望在暗地里疯长,适合做一些只存在于幻想里的事。   他撑着头望向祝荧,颇为恶劣地笑了起来:“比如亲我一下之类的。”   顺从潜意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不认为祝荧会同意,也没打算这么为难人。   敲击着罐头的手挪开了,祝荧似笑非笑地瞥向他,后仰着靠在椅子上,继而勾了下手指,示意他靠近点。   裴慕隐本以为祝荧要说挑衅的话,保不齐会掐下脸,问问自己脸皮有多厚……   他就真的被亲了一下。   祝荧道:“总不能开头就不守规矩,否则接下来该怎么玩啊?”   不料下一轮结果没变,依旧落败的他有点脸色不好看。   裴慕隐无辜地问:“要求能不能和之前一样?”   祝荧:“……”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要相信命中注定这种说法。   如果真的有红线在无形中缠绕彼此,他和裴慕隐的绝对能互相绑起来。   他又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下裴慕隐的脸颊,再不信邪地玩了两次,终于获得一次险胜。   见到裴慕隐伸手去拿酒,祝荧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对方。   “做完手术也别喝了,这杯酒更适合被你爸拿来泼你身上。”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周围环境吵闹,但这句话还是清晰地传达到了裴慕隐耳朵里。   气氛凝固了片刻,裴慕隐道:“怪不得……那个傻逼的爸爸签过保密协议,他还是和你说了。”   “难道你打算瞒着一辈子?”   “这有什么好说的,连生小孩都要记入季度汇报,需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祝荧道:“别说得这么风轻云淡,你心里最清楚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做错了么。”   这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裴慕隐不觉得有错。   他道:“你怀孕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有气色,到时候万一又差回去,和这些比起来,被家里人烦几句根本不重要。”   “就算我不怀孕也可能会这样,有谁说得准,哪天我要是……”   哪天要是意外来临,裴慕隐以后有了新的生活,遇到了新的Omega,本可以再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未来充满了那么多可能性,也还有很多个五年,为什么要在这死胡同里打转?   “祝荧。”裴慕隐制止他把后话讲出口,道,“你想想你要说的是不是人话,考虑完了再说。”   看祝荧陷入沉默,他要被气笑了:“知道这事情以后,你居然在纠结这些?”   祝荧怔了怔,好像要解释反驳,却又硬生生把话忍了回去。   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做词不达意,惊讶、心疼和胆怯混在一起,以至于让他罕见地生涩起来。   “如果我猜到你会这样,我宁愿一个人过结合期。”他道,“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以前真的没人为他做到这步。   祝荧虚握着拳头:“明明没几个Alpha愿意做这种手术,易感期的不适感会更强烈,可你本来就已经很难受,再说我连你的男朋友都不是……”   “这不劳你费心了。”裴慕隐冷冷道。   说完,他继续道:“这次又欠妥吓到了你,但愿没让你太困扰。不过你放心,我家那边不会有人敢找你麻烦,我也不会让你负责。”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提前向你保证而已。”   祝荧愣了下,随即轻声喃喃:“我真的不是。”   裴慕隐道:“我也真的让你不用害怕。”   十八九岁的时候,毫无自保之力,能给的也很少,说到底唯有看似闪闪发亮实际茫然一片的青春。   在这段关系里,其实祝荧才是最勇敢的那一方。   他接受了地位差距悬殊的恋人,承担了以此带来的巨大压力和风险,从没有流露彷徨的一面。   之后的好几年,裴慕隐都在想,没有后盾和利剑的祝荧那么脆弱,到底是怎么很坚定地被选择,同时也做出选择的?   他没有得到答案,但燃起了争权夺利的野心。   就这么一味地向上走,时至今日,他不再是由得母亲施压的少年,家族的长辈们都不敢对他指手画脚。   即便真的哪天要议论后代问题,他不会被风浪掀翻,更不会让祝荧被波及。   “我也没有害怕。”祝荧道。   裴慕隐嗤笑道:“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舍不得我这样?”   他问完,提及曾经祝荧当家教时,自己有意打趣的称呼,道:“小祝老师,我今天反过来给你上一课。”   祝荧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懵懵懂懂地抬起了头脑,表情有些懊恼,看上去也有点气呼呼的。   “如果舍不得我,那应该哄哄我,提议以后陪着过易感期,并且上任男朋友。”裴慕隐道,“而不是说一些废话。”   他道:“荧荧,你要当回我的男朋友吗?”   祝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发蒙。   大概是心情起起落落,波动实在太大,他甚至觉得胃再度作疼——也许不是胃,但他现在也不愿意细究是哪里,总之是身体的某一部分。   或者说,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祝荧动了动嘴唇,然后被赶过来的人匆忙转移注意力。   顾临阑一向沉稳温和,即便是跟着代表团去参加国际物理竞赛,也是从容冷静的,难得这么慌张局促。   他握着手机扫视了一圈酒吧以后,找到了祝荧和裴慕隐。   “你们有没有看到过楼心?”   祝荧摇了摇头,道:“打不通电话?”   顾临阑在发现联系不上江楼心以后,打了有十多通电话都没能被接起。   他怕这么下去把江楼心的手机弄没电了,疑惑地在酒店里找了两圈,还是没见到人影。   “可能和朋友出去玩了。”祝荧道,“你要不然去问问保安,或者平时和他走得近的朋友。”   顾临阑道:“问过了,都没见到他。”   眼前的裴慕隐就像逼婚逼到一半、新娘快要点头的时候却被竹马抢了,满脸写着被打断的不爽。   他道:“你们是不是在闹别扭?他一个人跑去买醉也不是没发生过,八成在哪个夜店喊了几个男模,一边看他喝,一边听他哭。”   打发走顾临阑,之前的暧昧氛围也没了,裴慕隐要送祝荧回去,走在半路上忽地叹了口气。   他叮嘱:“下周是不是要体检,上午还是下午?我送你过去。”   “我自己去就好。”祝荧道,“医院离实验室很近,散步过去顶多十分钟。”   “那你……”   “最近几天也没要来结合期的感觉,这个月挺稳定的。”   裴慕隐说:“能不能让我成功地找到一个来见你的理由?”   “给我五天。”祝荧道。   “什么?”   祝荧道:“怎么,五年那么久,你也说走就走了,给我五天时间考虑要不要重新上岗都不行?”   裴慕隐不可思议地迟疑了下,确认不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以至于产生了幻听以后,转身看向祝荧。   他的眼睛明明很急切,下一秒就想要牢牢抱住对方。   可是他说的却是:“等你五个月,五年,等到五十岁都可以,是你的话就好了。”   ·   裴慕隐在国外留学的那段时间,并不是完全没有祝荧的消息。   有次阴差阳错,他遇到了来自T大的交换生,两人在活动上被分到了同桌。   看到交换生时不时刷新手机页面,裴慕隐下意识避嫌,转过头去以免被误会在偷看屏幕,引发女生不自在。   不料女生格外开朗外向,主动道:“我在翻暗恋对象的账号,看得有点入迷了。”   裴慕隐怕冷场,礼貌地接了句话,女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分享起了对方有多么好。   譬如“清清冷冷但心地善良,会帮忙处理棘手问题”、“看着弱不禁风,实际上绝不是扛不住事的男生”,还有“感觉他好孤独,真想温暖他”。   裴慕隐瞥见了账号的名字,因为女生的描述,让他想到了祝荧,所以在晚上横竖睡不着,便下载软件,去看了一眼。   还真的是祝荧。   上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寥寥,可是字里行间的语气极其熟悉。   裴慕隐在异国他乡晃神了许久,直到天亮了也在冲着这个账号发愣,继而呆滞地刷新了一下,碰巧刷出了新的内容。   他如梦初醒,凝神看着一行黑字。   [失眠了。]   很快有了新的评论,是祝荧自己发的:[从我梦里滚出去。]   过了五分钟,祝荧似乎困得不行,却无法顺利入睡,失控般地转发了一条许愿。   [再也别梦到前男友。]   裴慕隐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自己。   他像是被操纵了一样,注册了账号,在评论区输入:[这可不是我的错。]   就在打算发送的前两秒,有人抢先回复。   [啊啊啊啊男神那么晚没睡?想让谁滚出去呀,可以和我说,我帮你一起骂!]   于是裴慕隐的动作凝固住了,再缓慢地删除了单薄的字符和标点。   那条动态只存留了一个晚上,祝荧第二天就悄无声息地删除了,再因为被人发现了身份,造成了一些隐私方面的难堪,所以再也没更新过。   近期祝荧的这个账号终于有了新动静,凌晨时分发了个实验室角度望出去的夜空。   在参加过顾临阑和江楼心的婚宴后,祝荧被导师喊了过去,带了换洗的衣服就投入研究,在实验室待了四天三夜。   期间只去医院做了个体检,报告都没拿就赶回来了。   “之前睡够啦?”师兄问。   祝荧后知后觉,自己的作息恢复得和以前差不多,能够精力充沛地应对高强度的连轴转。   不过眼下他累得眼皮子打架,道:“没有,我正要去睡。”   回到休息室,祝荧想着躺八个小时就起来,只是眼睛一闭一睁,醒来居然还是黑夜。   他误以为自己睡了四个小时左右,洗漱过后,头晕脑胀地推开门,却见师兄拎着一袋子外卖回来。   师兄道:“看你睡得那么香,就关掉了闹钟,放任你歇了整整一天。”   ……整整一天?!   祝荧扶着额头叹气,怪不得自己饥肠辘辘,再被师兄手里的麻辣香锅吸引。   “就是给你买的,你要是再不醒,我要把你叫起来了。记得你口味清淡,特意让厨师少放点调料。”   祝荧道谢后接过外卖,道:“可以多放点辣的。”   “咦,爱吃辣了啊?那我待会给你拆一袋辣条来。”   他近期胃口好,把满满的一碗饭吃了大半,但在吃饭的时候总觉得忘了很重要的事。   在同学的说笑声中,他默默翻了下手机,看到新闻推送裴家相关的消息,猛地站了起来。   低血压使他眼前发黑,不得不撑在桌上缓了一会,那股恶心感才渐渐消散。   他在晕眩中想,完了,自己还没有回复裴慕隐。   祝荧不假思索地拨过去电话,冰冷的提示音对方是关机,转而打给了秘书室。   有人彬彬有礼地说裴慕隐今天没来公司,把上个月就定下来的应酬也推了,可能是有私事,让祝荧稍后再试着联系下。   “师弟,怎么啦?”   周围的同学都望向了过来,祝荧脸皮薄,被看得耳根有些烫。   他支支吾吾道:“我出去一下。”   出校门往东走五分钟就有家味道不错的奶茶店,祝荧吹着晚风,低头对着手机一筹莫展,慢吞吞朝那家店挪动,打算买杯热的暖暖手。   心思百转千回,起初焦躁急切,等着对方一接通就想说出答案,搁置之后便犹犹豫豫,觉得组织不好措辞。   由于心乱如麻,频频有错别字,祝荧打了几行字以后全部删掉了,干脆发了语音过去。   他道:“不是说可以等我到五十岁?你活到一半怎么就不理人?”   又企图通过吓唬来掩饰慌乱:“你这个骗子,小心我不和你好了。”   奶茶店的店长看到祝荧,如往常一样打趣了几句,帮他做以前常点的口味。   回实验室的路上,祝荧拿出手机,失落地看到屏幕上没有任何消息提示,又不死心地打开对话再次确认一遍。   自己被宠惯了,发消息一向是及时回,有事情必然要挂心上,难得遇到次冷落就浑身不习惯。   他喝了几口奶茶,看着前路叹了口气。   这条街上没多少商铺,离宿舍区也远,学生逛街买饭不会往这里走,到了夜晚有些冷清,多半是卿卿我我的情侣在闲逛。   祝荧晃悠着,时不时打开手机,如此反复了几次,突然感觉奇怪。   那种类似于“被盯上了”的直觉又涌了上来。   后背蔓延着一股被刀锋直指的冷意,使得他不禁加快步子往回走。   穿过巷子有段碎石子铺成的小路,祝荧听到尾随的脚步声,就在他要转头看的刹那,就被巨大的力道掼在了墙上。   他吃痛弯下腰,瞥见一双蓝色的眼睛。   几乎是同时,祝荧的嘴巴和鼻子被死死捂住,布料散发出一股催人欲睡的甜味。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555我的老婆呢!!(破音 第50章   意识到这点以后,祝荧屏住了呼吸,揪着那人肩膀的布料企图推开他。   可惜蓝眼睛的中年人显然是个常年做这种勾当的练家子,与自己这种在实验室里四体不勤的高材生有所不同。   他身形矫健,下手又特别狠,手掌压在祝荧下半张脸上的时候,祝荧的后脑勺“砰”的一下往后撞,引得脑海里阵阵耳鸣。   大概是想要速战速决,祝荧却挣扎得厉害,那人张望了下四周,确保附近没人会注意这边。   他道:“拖久了就麻烦了啊,但是听说你身体不好……”   祝荧睁大了眼睛,就在对方以为要放弃反抗的时候,忽地挥拳朝人头上揍了过去。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劲道,他胳膊登时就麻了,放在别人身上也能吃痛怒骂。   然而那人不为所动,仿佛只是被一只小猫挠了下。   或许是有动静的,只是这点动静并不是因为伤害,而是惊奇和不耐烦。   “劳烦你忍忍,别这么一下就死了。”   祝荧被掐着脖子,窒息让他下意识想要换气,偏偏又不愿意再吸入□□。   缺氧的状态下,他视野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遵循本能,努力地想要摆脱开那只捂着布料的左手。   却见那只手放开了桎梏,在他终于得以喘息的那刻,毫不留情地劈在了他纤细的脖颈上。   他眼前一黑,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   祝荧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   他的手脚都被麻绳牢牢地绑着,手腕处塞了软垫,以免他在反抗中磨出血。   “我也想怜香惜玉的,只是大美人有点凶,教人没办法温柔一点。”蓝眼睛的中年道,“不然就该是我坐在警车里了。”   他颧骨上贴了绷带,是之前被祝荧那一下打的擦伤,绷带边缘的皮肤还泛着青紫。   他对面是个有着啤酒肚的胖子:“你要是怕被抓,就不该一时兴起,去动计划外的那个,差一点点打草惊蛇。”   “这不是没被察觉么,有什么好怕的?情侣吵架,有个被气到离家出走,很常见的一件事情。”蓝眼睛道,“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夫妻咯。”   “既然祝荧已经到手了,江楼心那边也无所谓了吧,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给江锡打电话?”   蓝眼睛用帕子擦拭着通体漆黑的枪,冷冷道:“可是我还没想好江楼心值多少赎金,能抵得过我之前在江锡这里吃的亏。”   祝荧的头很痛,大概是击打的后遗症,教他没办法去分析眼前的情况。   可是光听对话也能知道,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绑匪在过程中财迷心窍,连带着绑了江楼心……既然没有讨论多少钱能赎回自己,可能是没打算让他回去。   “再说我去踩点确认人的时候,被江楼心认出来了,不动手的话很难收场,还能顺路赚一笔。”蓝眼睛耸了耸肩膀。   胖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就你这种人,你不发财谁发财?”   蓝眼睛跟着他一起笑:“是啊,我全都规划好了,你的主子要是明晚之前没付尾款,我就把你打成脑瘫,再卖到劳工船上去。”   这话一出口,胖子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他道:“等祝荧交出配方,先生自然会马上打钱到你的账上。”   “之后呢?”   “什么之后?”   “跟你确认下,交出配方以后,你们有没有安排好怎么处理他。”   胖子摇摇头,语气暧昧地问:“发你照片的时候,你看了没想法么,不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蓝眼睛没想到是这种回答,蹙眉过后,大概是猜到了对方的上头要怎么样,嘲弄般吹了声口哨。   他道:“检查过了,他没被永久标记……不过这样我要多加一半的钱。”   “你什么意思?!让你绑过来而已,现在就没你的事了!”   “相信我,凭你这种怂包是问不出半句配方的。而且当时谈的时候,你们口口声声是为了配方,现在多出个用途,我不得涨价?”   不顾胖子面红耳赤,蓝眼睛继续道:“你要知道,就算他是具尸体,也有人愿意出钱收,只是一半的钱,不划算么?”   “你这种就地起价的无赖?!”   他们的合作出现了分歧,就在互不退让之时,胖子发现祝荧醒了。   “啧,倒是没被你打傻。”   祝荧冷冷地撇开头,半张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这个废弃仓库是用隔板临时搭建的,简陋隔开的办公室里应该关着江楼心。   两米高的地方有一扇窗,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外面下过了雨,枝头被打湿后格外翠绿。   看到这里,祝荧心里咯噔了下。   这里不出意外是在山里,很难被其他人找到,也不容易逃出去。   就在他悄然观察之际,有双沾满了泥水的靴子映入眼帘。   那个混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而蹲了下来:“别想了,车子开不进来,我也是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这里。”   祝荧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到他在讲话。   过了会,胖子拆了盒罐头走去办公室,再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手上的食物丝毫未动。   他坐到祝荧面前,问:“你要吃吗?”   祝荧这时候已经被扶了起来,靠在了满是灰尘的墙角。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这个Omega睡了两天才吃了大半碗米饭,现在饿得胃里绞痛,感觉肚子深处某个地方都跟着缩起来。   可是他没回答,闻着罐头飘出来的香气,冷淡地盯着眼前的地板。   “你的主子到时候不太好弄啊。”蓝眼睛幸灾乐祸。   胖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祝荧:“他想吃的。”   他端着罐头递到祝荧嘴边,祝荧厌恶地侧头避开,然而碗沿就贴在他的嘴角,怎么甩也甩不掉。   就在他心神不宁,难堪地要转回来呵斥时,胖子把罐头摔在了地上。   香味随即在仓库里散开,更加浓郁地萦绕在祝荧鼻尖。   祝荧蹙了下眉,不适地往后缩了缩,再被揪着头发被迫往前倾倒。   “你挡了别人的路,识相一点,把易感期的药物配方写出来。”蓝眼睛道。   胖子附和道:“是啊,否则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这类药物的研发上市向来争分夺秒,彼此是同行也是对手。   尽管一直以来没有突破,Alpha的易感期治疗因为各种原因,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没能攻克的难关。   不过大家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这两年应该都有即将打破局面的感知。   在无法用具体数字去衡量的利益之中,有几十年如一日投入的心血,放手一搏的赌气,以及错综复杂的投资与合同。   如果落后一截,鲜花掌声被抢先揽去,功名利禄全都大打折扣。   即便对此淡薄,难免会意难平。祝荧设想过,没人喜欢这种滋味,包括他自己也会不甘心。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人铤而走险。   不管是哪个发了疯的研究人员,还是投资方,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凶手……   他问:“江楼心呢?”   “这时候了还有功夫担心别人?”   祝荧道:“我要确认他的安全,再考虑自己记不记得配方。”   见蓝眼睛摇摆不定,八成要考虑再三,他嗤笑:“浪费时间对你没好处。”   蓝眼睛最终还是妥协了,松开了祝荧腿上的束缚,从背后拎起来,把人抛到了办公室里。   祝荧被推搡得踉跄几步,抬头看到了江楼心。   江楼心也被结结实实地绑着,虚弱地陷入了半昏迷,右边的胳膊弯折得不太自然。   他恍惚地半眯着,然后循着响声看到了祝荧,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来了以后不太老实,脱臼了。”蓝眼睛警告道,“你可别学他。”   祝荧道:“找医生给他接上。”   “不要在我这里得寸进尺……”   “他是拉小提琴的,手不能废掉,你去想办法找医生,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不然配方的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祝荧转过头直视着那双蓝色眼睛,威胁道:“到时候背后的大老板来问,我就说是你先不配合的。”   蓝眼睛转身就走,把他和江楼心关在了一起。   办公室的窗户足足有三米多高,就靠他们两个弱不禁风的Omega,外加其中一个还脱臼了,根本出不去,所以他走得很放心。   祝荧仰着脖子看向那户窗,打消了从这里逃出去的念头。   就算让江楼心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声音很难不被外面的胖子察觉,而且没第三个人扶着,也不可能踩得上去。   他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江楼心轻声道:“别说这个。”   “我想想办法让你出去。”祝荧道。   “要出去也是两个人一起,就我一个人跑了,那你怎么办?那两个人真的会打你的。”   江楼心说完,道:“我认识那个混血,之前有人推荐给父亲使唤,被父亲赶了出去。”   “有原因么?”   “他多看了爸爸几眼,被父亲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时是在我的十六岁生日宴上,我切完蛋糕没见他人影,就跑去书房找他……”   那时候的江锡脸色不善,在江楼心打开门后,怒斥着教他离开。   他瑟瑟发抖,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外面偷听了一阵之后,就看到那个人被另外两个江家的保镖架了出去,还给悻悻守在门口的推荐者。   在读高三的寒假,他听到江锡对许砚吹牛:“记得被我还回去的那个傻逼吗?从保镖变成了亡命之徒,现在在这里混不下去了,跑到国外偷鸡摸狗。我看人真是从来不走眼。”   而他确认过是十六岁的那一个后,记仇道:“你为了他没给我唱生日歌!你会看什么人啊,就是吃醋,就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帅!”   因为场合特殊,被赶走的那个人满身煞气,又长相突出,所以江楼心至今没有完全忘记面貌和气质。   “哎,说到这个,我的父亲和爸爸是你的才对,连着竹马也该是你的,所以真的别和我道歉。”江楼心道,“我担不起。”   祝荧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婚礼之后裴慕隐有跟你和好吗?”江楼心问,“那天他跟孔雀开屏一样,要到你这桌来了,一直问顾临阑自己的发型有没有乱。”   祝荧道:“你不问问顾临阑怎么样了?”   “不想问。”江楼心蜷缩着,半边身子很酸痛,想要调整姿势又不敢乱动,怕让脱臼的地方更加严重。   此刻境况那么差,命运被人拿捏,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没办法违心地说自己不恐惧,他恨不得下一秒就从这里出去。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更加不想问。   他道:“我想自己去看看。”   祝荧沉默了,过了半晌,道:“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实验室里忙,没关注他那边。”   “我和他打过电话,被枪抵着额头的那种。”江楼心道,“和他发脾气,假装是被他伤了心,要一个人出去玩几天。”   如果江楼心就这么人间蒸发,或失踪或绑架,肯定会引起江家的警惕,把祝荧特意保护起来,那样的话就丢了最初的大单子。   如果是闹别扭去散心,有江楼心和顾临阑本来的矛盾在前,没人会多加怀疑。   江楼心郁闷道:“我发过誓不会再骗他了。”   祝荧道:“不要难过,他不会计较这个。”   “肯定会生气吧。”江楼心道,“结婚第一天,让他一个人回家。”   “那也是生气怎么没保护好你。”   江楼心吸吸鼻子,嘀咕道:“没看出来,你怎么还挺会哄人的……”   他们枯坐在没有多余家具的办公室里,春日的山间的清晨有些冷,让祝荧咳嗽了几声。   快要十点半的时候,蓝眼睛带人回来了。   身后跟着一个医生,在山路上跋涉有些疲惫,揉着眼睛犯困。   走进这里看清楚被绑着的两个人时,她大惊失色地想跑,却被胖子和蓝眼睛拦住。   “给他的胳膊接上。”蓝眼睛命令道。   医生险些被吓得哭出来,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再猝不及防地与祝荧对视了眼,两人纷纷愣住了。   她倒吸一口气,道:“天啊。”   祝荧心想,真是另类的缘分。   他们都在对方堪称狼狈的时候,误打误撞闯入了现场。   在八年以前,梁简横行霸道,对处于结合期的女生堵在角落调戏,被路过的祝荧见到后插手拦住。   两个人并不熟识,甚至没交换名字,就匆匆地赶去学校报到。   事情的结局是女生被家里转学去了别的高中,而无力离开的祝荧开始了漫长的被校园暴力的时光。   不对,此时看来,并不是结局。   医生摸了摸江楼心的胳膊,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抖,飞快地瞥了眼祝荧,咽了口口水才勉强把话说完。   她道:“他太紧张了,你们别在边上看着,麻烦给病人腾出一点空间。”   蓝眼睛是提着一袋子饭菜回来的,在作案的高压力下熬了几天,今天又来回走了两趟山路,此刻有些临近极限。   他捏了捏拳头,在胖子的招呼下出去吃饭。   “就是个文文弱弱的Omega小姑娘,能干什么事?”   “我劝她最好是这样。”   医生胆战心惊,等他们走远了,压低了声音道:“我要怎么帮你呢?”   祝荧道:“能不能把他送走?”   江楼心急忙说:“别听他的!”   医生不过是晚上实习,被拜托到这里来出诊,遇到这种事情,快要被这个场面弄哭了。   虽然以她和祝荧为数不多的交集,自认为祝荧是个教人很有安全感的男生,此刻也着实不应该手脚慌乱。   但另外两人那么可怕,她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她道:“我们要怎么办啊……”   “你看看他的胳膊,这里条件不行,麻烦你凑合一下了。”   医生深呼吸了两下,摸了摸江楼心的右胳膊:“伤得不重,我能试试接上……但不保证接得有没有错。”   她沉下心来,给江楼心松绑后做了个紧急正位。   江楼心担心自己的痛呼会加快引来蓝眼睛和胖子,忍着没有出声,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在医生松手后的半分钟内,他什么也话说不出来,光顾着压下那股痛感。   过了会,他道:“帮忙给小祝解开……”   “我就算了。”祝荧道,“待会你们踩我背上试试,你要踩快一点,我估计撑不了几秒。”   江楼心道:“你怎么还在发疯?!”   “你觉得他们会放她走?就算你乐意陪我死,她想陪我死么?”   医生哭丧着脸:“那、那你怎么办呀?”   “我有我的办法。”祝荧道,“等下江楼心扶着你踩上来,然后你拉他一把,他再把你带出去。”   江楼心道:“如果我一个人活着回去了,就会被裴慕隐打死,你信不信?”   祝荧顿了下,站在窗口下面没说话。   医生看了不禁晃了晃神,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坚定地觉得裴慕隐对他肯定很重要。   她想,那个十六岁能挺身而出的少年,被校霸破口大骂却毫不胆怯,现在变成了更加沉稳的青年,只是有了软肋。   在被戳到的时候,显得好难过啊。   “这次可以写配方了吧?老板催得紧。”蓝眼睛吃完了饭,靠在门上道。   他们三个错失了最好的机会,胖子过来重新绑住了江楼心,也绑住了医生。   祝荧道:“太复杂了,一下子写不清楚,需要别人在我笔记本里看一下备注。”   蓝眼睛道:“你当我会信你的鬼话?”   胖子是业内的人,道:“大哥,还真是这样。”   搜身时没收的手机被丢了过来,胖子急忙接住,再问:“打给谁?”   祝荧道:“裴慕隐。”   他无不侥幸地想着,听一听声音也好。   听一下裴慕隐叫自己名字……   电话接通后,对面传来清亮的低笑:“昨晚手机没电了,回了你两通电话没接,怕吵着你休息就没再打。”   裴慕隐解释完,道:“荧荧,我当做你答应了。”   ·   经过朋友的介绍,裴慕隐和一位德高望重的信息素科专家搭上了联系。   那位专家脾气有些古怪偏执,只在当地看病,并且不会对外接诊,手里的病人少之又少,不过治愈率出奇地高。   被裴慕隐软磨硬泡了好几个月,碍着和裴家的上一代家主颇有渊源,年轻时受到过资助,专家答应过来看看。   裴慕隐年纪轻轻,待人接物却有一套,专家一下飞机就被亲自送到了车里,到了景区附近的豪华度假酒店被安顿下来。   期间裴慕隐的手机没电了,忙着招待老人也没顾得上充,告别后才问酒店借了充电宝。   看到了祝荧的未接来电,再听到语音留言,他不禁有些怀念。   好久没听到祝荧这么讲话了。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是针锋相对,就算是气话也带着伤人的刺,可是现在的祝荧软绵绵的,再凶也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咬起人来也没杀伤力,只觉得好玩可爱。   今天一大早他被医院喊过去,说是祝荧一直没来拿体检报告,如果他有空的话就来代取。   他刚取到报告,还没来得及看,就接到了祝荧的电话。   祝荧没有给他泼冷水,喊道:“小裴。”   “怎么了?”   “有空么,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不能,你知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身体,怎么拖了好几天没来拿?你这份报告单现在在我手上。”裴慕隐道,“让我瞧一眼。”   祝荧那边忽然挂断了电话,他一边想要回拨,一边翻到血液检测的那页,接着整个人凝固住了。   他看到底下的结论时,不由地晃了晃神。   一开始,裴慕隐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感觉是拿错了单子。   可是两个都没有出错。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口,大脑一片空白,对眼前的信息完全转不过弯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纸黑字写着四个字。   [孕期三周]。 第51章   要坐电梯的人被挡了路,好奇地瞥了眼裴慕隐手上的单子。   “恭喜你啊,要当爸爸了。”   裴慕隐呆滞地往旁边让了让,反复把这页内容看了好几遍,继而如在梦中一般,往后翻阅装订在一起的孕早期注意事项。   总共就两张纸,他仿佛看不懂字,一直盯着纸面发愣。   过了会,他收起报告,感觉卷在手里不是,放在公文包里也不是,无措地在车上坐了一会。   他给祝荧打了电话,没被接通。   实验室与这里离得近,裴慕隐以为祝荧去忙了,干脆去那儿等着。   然而到了地方,同学说祝荧不在。   “他昨晚说是去买杯奶茶,然后趁机旷工了啊,估计在家补觉吧。”师兄打趣,“我以为他太累了,都没催他回来。”   同学道:“之前都没那么贪睡了,前几天出数据累得太狠,昨天又睡了一整天。”   裴慕隐点点头,想去家里找祝荧,却猛然觉得古怪。   这套说辞听上去合情合理,但是放在祝荧身上说不通。   以祝荧的行事作风,就算实验室别人全趴下了,他也不可能倒,何况是在那么忙的情况下回家休息,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到家后祝荧不在,依旧打不通电话,裴慕隐浮起了不太好的预感,再加上昨晚的语音留言并没有要出远门的倾向。   [不是说可以等我到五十岁?你活到一半怎么就不理人?]   [你这个骗子,小心我不和你好了。]   ……   [我是一不小心睡过头的。]   [下个月校庆,我被邀请去看典礼,有两张票可以捎个家属。]   [你当不当家属?]   ·   蓝眼睛在祝荧开口之后就夺走了手机,掰掉SIM卡后将电池也拔了销毁。   “你喊人帮忙就帮忙,找同学就好,找男朋友想干嘛?”蓝眼睛道,“跟他留遗言么?”   祝荧冷冷道:“我没有和同学共享成果的打算。”   “我不了解你们高材生的勾心斗角,但遇到过不少各式各样的肉票,怎么会不清楚你在盘算什么。”   胖子说:“那现在是要干嘛?”   “别和他磨蹭,他能写出来就写,写不出来直接……”蓝眼睛做了个开枪的手势,不愿意和祝荧周旋太久。   “哎,总有两全办法的,不然咱们不是白干一场。祝同学你看,大家各退一步,都别互相为难。”   胖子搓了搓手,诱惑道:“你让我交差,我让你回家,这样不是很好?”   怕祝荧不信,他还念叨着,说自己也是拿钱办事,收到了大老板的结款也就逃去天涯海角了,再也不会回来。   即便这事情被捅出去,遭殃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大老板,他并不用为此担心。   祝荧看他们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对胖子提的条件不为所动。   “如果只想要钱,你可以问江家拿。”祝荧道,“没必要死盯着配方这东西不放,活像你背后那个人的狗,指哪里咬哪里。”   胖子见他没上当,狰狞地骂了句脏话,道:“你给我等着。”   蓝眼睛听着胖子白费口舌,毫不意外地冷哼了一声,摆弄着桌上的通讯设备。   赶在祝荧打电话以前,他给江锡发了勒索短信,然而江锡没有回复。   “你不要和他吵了,这人非得来硬的才服软。”   胖子道:“老板定了死线,今天两点之前得解决,你也答应他的吧。”   蓝眼睛道:“我只答应了会处理好,没说一定会有配方,实在不行你可以带具尸体过去。”   “谈钱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说啊?!”   “可是现在我说了算。”蓝眼睛笑了笑,“你要是怕交不了差,大可以背叛老板,真的跟我去外面混……我冒着风险来这趟,钱是必须要到手的,但不介意多个付款方,或者干脆换一个。”   他朝胖子晃了晃手机:“我觉得祝荧说得不错,问江锡要也行啊。”   屏幕上,江锡前一秒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妄想。]   蓝眼睛懒洋洋地回复道:[一个江楼心不够两个亿,那和祝荧打包一起怎么样?]   胖子上前意图阻挠,被蓝眼睛一只手制服在地,胳膊被反扭在身后,稍一使力就要被卸下来。   “我□□妈,不讲信用的逼……”   “我记得了。”   祝荧冷淡地垂下眼睫,看着满脸灰尘、被死死摁在水泥地上的胖子。   紧接着,他就流利地说了几样有效成分,再道:“松开绳子,给我一支笔。”   胖子是业内的,耳濡目染过一些专业知识,感觉祝荧说的听上去靠谱,半信半疑地在蓝眼睛的监视下给人松绑。   祝荧很反常地突然配合,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不敢粗心大意,留了个心眼说要发给老板核实。   “要核实没那么容易,这是我储存云端的账号密码,里面有很多资料和数据。”祝荧在纸上写了一串邮箱号码和字母。   他习惯性地转了一下笔,嗤笑道:“他可以登录去看,不过有的文件被双重加密了。”   “那……”   “我现在需要休息。”祝荧说。   这不像是撒谎,他太虚弱了,风大一点就要被吹垮,这种濒临透支的精神状态是很难伪造出来的。   蓝眼睛正要说些什么,胖子就掏出了夹克里的□□,说:“别以为就你手上有家伙,你也老实点。”   本以为一个柔弱的研究生和一个天真的小提琴手会很好解决,拿枪吓唬一下,大不了下一点狠手,没想到硬是被拖长了时间,两个绑匪各有各的烦躁。   架着祝荧去办公室的时候,医生慌慌张张地跌在地上,随后就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响起了枪声。   医生靠着冰凉的隔板,浑身抖个不停,五厘米的位置赫然有枚黑洞。   蓝眼睛道:“不要乱动,再被我看到就不会打歪了。”   他看到医生恐惧地抱住了头,一动都不敢动,应该也吓得暂时站不起来了,然后扫视江楼心和祝荧,以及那个应该没摸过几次枪的胖子。   确定大家都被震慑住了,他才慢悠悠地转身要走。   办公室的门没关上,这里但凡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被发现,祝荧与江楼心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僵住的医生。   她刚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也不像另外两个人那样有剩余的利用价值,随时都会处在更糟糕的境况里,此刻已然在施压下情绪崩溃。   “我、我要回家。”她磕磕绊绊地啜泣起来。   怕惹怒门外的亡命之徒,她不敢太大声,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尽量降低存在感。   江楼心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被她扯住了袖子。   她脸上泪痕未干,抓着江楼心就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祝荧压着声音道:“我口袋里有钢笔。”   他常年笔不离身,钢笔的尖端应该可以磨破麻绳。   江楼心会意,绑起来的手吃力地勾出钢笔,接着小心翼翼地拔出笔盖,去割医生手上的束缚。   医生咬着嘴唇,抽噎了几下。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绳子静悄悄落地,医生顾不上去揉泛痛的手腕,立马去帮江楼心解开捆绑。   轮到祝荧的时候,祝荧有点想躲闪,却被江楼心抓了过来。   “我逃不掉的,你们能跑多远,我又能跑几步?”   江楼心不容抗拒地把钢笔戳进绳子里,用蛮力弄断,因为右手刚接上,也不确定接得对不对,所以用的是左手,动作有些笨拙。   他道:“在这里只能等死,难道你真的甘心?”   祝荧当然不甘心。   病情趋向平稳、生活无忧无虑,而且学业有成,做出一番成绩指日可待,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二十多年来,他几乎没这么安稳过。   “就当免得我被裴慕隐揍,你行行好。”江楼心道,“跑不动了我会背你。”   医生附和:“我也可以。”   祝荧道:“这是拖累你们。”   “这里有谁没欠你的情?”江楼心道,“快一点,被发现了谁也走不掉。”   他捏笔捏得极其用力,松开后掌心浮着一大片红色。   祝荧刚想抬脚,忽然下腹蹿过难以忍耐的阵痛,幸好被眼疾手快地扶着,险险地没有摔倒。   “怎么了?”医生问。   祝荧短促地说了句“疼”,接着医生问他最近有没有其他异常。   “吃饭口味变了,又有点嗜睡。”他道,“有一次干呕。”   “你不会是有宝宝了吧?!”   在这种状况下,得出这种推测,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恭喜。   祝荧茫然地眨了下眼睛,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听到门外的胖子调整了下坐姿,椅子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嘎作响。   他急忙看向那扇窗户,两只手撑在墙上,眼神示意他们赶紧行动。   这不是允许优柔寡断的场合,时间来不及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大家谁也别想走。   江楼心看着祝荧单薄的背脊,有些踩不下去,被医生从后面托了一把,感觉脚底都是软的。   他碰到窗框,再身形轻盈地攀爬到了窗户上,随后将战战兢兢的医生拉了上来,整个人又往下弯了一点,朝祝荧伸出手。   这要上来很难,控制不好的话祝荧会将江楼心拖下来。   祝荧试着跳了下,动作放得太轻,差一点点抓到江楼心的胳膊。   然后他又试了一次,因为外面有响动,自己受到影响从而有所收敛,所以离得更远了。   每一遍动弹,他不光越来越没力气,而且被敲晕时击打的脖颈还在疼,小腹也隐隐作痛,教他不太敢直起身来,生怕牵扯到这些部位。   ……可是他不甘心。   祝荧仰着脖子看窗外的树木,和等待着他的江楼心,生生压住了疼痛感和诸多顾虑。   这次他终于拉住了江楼心的胳膊,江楼心倒吸一口气,用双手去将祝荧扯上来。   就在这时,外面的椅子又发出了拖过地板的尖锐声!   胖子心心念念着配合,边打哈欠,边进来问祝荧休息够了没有,这下被惊得差不多魂飞魄散,比蓝眼睛突然开枪还讶异。   他慌乱地冲向里面,顺便朝蓝眼睛喊话:“有两个要逃了,你快去抓!”   几乎是同时,祝荧不得不松开了江楼心。   这次医生的尖叫比之前更长,又是几声枪响,祝荧再抬头时,窗口的江楼心已然落到了另一边。   映入眼帘的唯有满目春色,翠绿的枝叶和粉嫩的花苞,在树梢被徐徐暖风吹得晃荡。   他刚回过头,就被胖子猛地掐着脖子摔在地上。   砰——!   祝荧太纤细了,即便摔得很重,也没太大的响动,声音就像远处炸开了一小朵烟花。   胖子被激怒得涨红了脸,一度没轻没重失去了理智,要不是蓝眼睛出声打断,可能真的会把祝荧掐死。   蓝眼睛道:“你去追那两个,我来问配方。”   重获呼吸的Omega瘫在地上微弱地喘息着,由此引发的天旋地转和耳鸣声中,听到了金属器具丢在一旁的脆响。   “我以前逃亡的时候,陆陆续续为一些上位者服务,专门审问他们逮到的叛徒。”   蓝眼睛将他整个人揪了起来,和摆弄洋娃娃一样轻松。   祝荧有点低血压,此时此刻眼前一片漆黑,只感觉到被推到了椅子上,硬木板直直磕着他的蝴蝶骨,可是捆上来的绳子让他无法脱离。   他听到蓝眼睛说:“虽然准备得比较仓促,只有两把小刀,但我想肯定够用,不会亏待你的。”   蓝眼睛牵起了祝荧的手,祝荧想要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这就是读书人的手吗?”   风吹日晒磨出老茧的手与祝荧细嫩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前者并不是羡慕的语气。   冰凉的刀锋贴着修剪齐整的指尖,使得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着。   蓝眼睛毫无感情地说:“那我们先从这里开始?”   ·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结婚不开心,就是突然忍不住了,要去透口气。反正我们没打算度蜜月,我出去玩也不耽误你的日程计划。”   “你那么忙,也不喜欢我,管我去哪里干嘛啊……”   “我下周回来的,答应过要陪你爸妈过生日,倒也不至于反悔。”   那天在婚宴散会后,江楼心怏怏不乐地做了保证,就一声不响地离开,第二天又抛下这么一段话。   顾临阑觉得奇怪,虽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没受过冷遇,承受能力到了极限,委屈得要跑掉也是情理之中。   但以江楼心做保证时的神色,怎么看怎么真诚,一副要好好和他过下去的样子。   而且家里的客房真的被整理好了,过了几天,顾临阑还收到了快递,是江楼心之前买的家居用品。   买了几支花瓶、可折叠的懒人沙发、易拆卸带走的衣服挂架,为了凑满额礼物,还买了小型投影仪。   送了一只黑色玩偶,灰头土脸的,是个没什么精神的兔子。   单子上还有一行没被满足的留言:能许愿吗,请问礼物可不可以给白色的那只[可怜][可怜]   顾临阑帮忙把瓶子里插上花,沙发挪到了琴房,装好投影仪,但衣架还是让保姆去重新买过。   这么做完,他让助理去找只兔子玩偶。   “要和这个同一款式,不过是要白色的。”顾临阑道。   有工程师得知顾临阑要买玩偶,和助理嬉皮笑脸。   “顾总也参加了家居网站的周年庆?他怎么那么倒霉,抽到了黑色啊。”   顾临阑正好听到了,暗自附和着,江楼心怎么那么倒霉?   院下有公司要上市,他处理完就打算离开,却不是别人以为的升职。虽然这里有江家参股,也受高层赏识,应该处处有力,但他的野心不仅于此。   最近为了单干的事情忙得没空缓和,作息有点类似之前的五年,他周末在家一个人吃过中饭,没能午休就专注地看合同,结束之后瞥见那只被嫌弃的黑色玩偶,哭丧着脸面对自己。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社交平台,自己不怎么用这款软件,在上面只单向关注了江楼心一个账户。   这位小提琴手经常会在平台上分享日常,互动的粉丝诸多。   可是账户已经有六天没更新了,最近的一条还是表示自己将要结婚。   [淦,我失恋了!]   [老婆你除了我还要嫁给谁??]   [博主好久没更新啦,我来催催!]   [显然他是去度蜜月了呀=。=]   顾临阑对着评论失神了一会,接着蹙起了眉头。   这时候拨给江楼心已经拨不通了,只有“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几乎是下一秒,他就接到了江家的电话。   许砚疲惫地说:“你能不能查一下楼心的位置?”   ·   江楼心带着医生一路上跌跌撞撞,未被开发旅游的山间非常崎岖,医生与他摔了好几脚,都狼狈到满身泥土。   没人敢停下来,踉跄了下就赶紧扶起,脚崴了都没慢下步伐。   “我真的、真的没办法再跑了……”医生道,“我的脚没知觉了。”   江楼心道:“省点力气别说话,跑快点还能去喊人。”   医生听到他这么讲,没有再喊过停。   只是她虽然被蓝眼睛领着走过这条路,但也迷迷糊糊记不住哪里能原路返回,碍着胖子在后面紧追不舍,也不能定下神来好好回想。   在慌乱之中,她和江楼心齐齐脚下落空,一跟头栽了下去。   胖子见状立即追了上来,就在他颤颤巍巍地下坡的时候,猝不及防被直接踹翻在了地上。   他刚要骂骂咧咧地拔枪,扑面而来一股具有绝对压制性的Alpha信息素,教身为同类的他不得不臣服。   “祝荧在哪里?”   胖子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挣扎起来,却被死死地踩着胸膛,在地上动弹不得。   裴慕隐抽走了他口袋里的枪,熟练地上膛,枪口用力地抵上了胖子的脑门,让人不禁瑟缩着,大半张脸陷在雨后的泥土里。   “我的耐心只够问两遍,这是第二遍了。”他冷冷道,“祝荧在哪里?” 第52章   江家发起成立的基金会要揭牌,许砚在外地待了好几天,代表丈夫交际应酬,收下没参加婚礼的朋友对小儿子的新婚祝福。   他收到转发消息的时候,刚结束了饭局,正在陪某位夫人逛街。   短信来自于秘书室,他看完内容以后朝夫人打了声招呼,挑僻静的地方直接打电话给了江锡。   许砚问:“你疯了么,这样和绑匪说话!不怕他被你激怒了对楼心和祝荧下手?!”   江锡平生没被人蹬鼻子上脸地威胁过,绑匪这次狮子大开口,他根本不愿意妥协。   “我还在开会,待会和你讲。”   “什么会议比你儿子重要,推掉这个集团能倒闭?”   感觉到许砚的语气很冲,江锡噎了下,接着和助理低语了几句,让人离开办公室。   “我不会惯着流氓,有的是手段对付他。”江锡道,“一个亿是在开什么玩笑。”   他家大业大,地库里价值连城的藏品无数,个人并非拿不出这笔数额巨大的钱款。   只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祝荧是个养不熟的,江楼心又吃里扒外,拿他俩来敲诈我,想都不要想。”他道。   “既然你只是通知我一声,那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   许砚道:“反正大儿子被起诉,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撇清关系,这次也指望不了你会做什么。”   虽然大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但江锡的决定也冷血至极。   失望责打也好,愤恨怒骂也罢,总比第一时间开招待会,衣冠楚楚地道歉要来得正常很多。   同床共枕那么多年,自己早该清楚的,江锡就是这种人,江家就是这种冷心肠。   “绑架这种事情层出不穷,穷疯了的傻逼就是这样。我会把他们救出来的,用我的办法,你不用上心。”   许砚沉默地听他讲话,心想,此刻大家应该心急如焚,孩子的父亲却在斟酌利弊。   不管江锡的第一反应是不是焦虑忐忑,是不是冷静过后才这副样子,反正现在他在对自己说别在意。   哪怕是小孩被绑架,依旧可以保持强势和大胆,也怪不得在商场的狂风巨浪中所向披靡。   然而许砚忽然忍无可忍。   他道:“之前祝荧和我有过节,我对他袖手旁观,后来他说如果在我的立场上,不会和我做出同样的事情。”   “最近总是会想起这句话,放在二十年前,我明明也不会这样,是什么让我变得了这么可怕的人。”   他问:“是因为嫁给了你么?”   这些话显然对江锡有用,气焰嚣张的男人顿时没了声。   就像之前那样,有的话心知肚明,可是一旦摊牌,性质就变得很严重,或许两个人的关系就从此不一样了。   “提一个亿要预约很久,但我想你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内凑到的。”许砚道。   “我……”   “要么你现在把钱打过去,不然我们就离婚,到时候分给我的不止这点钱,你自己再衡量去吧。”   挂了电话,他直接拨给了顾临阑。   要不是祝荧和江楼心出了大事,而顾临阑能帮得上忙,许砚不是很想联系这位意图不明的儿婿。   三言两语地匆匆说完以后,他又和裴慕隐打电话,再调动自己的人脉去查探。   这些做完没花多少时间,许砚为自己的失陪向那位夫人道歉以后,订了最近的机票。   也就十分钟,他收到了江锡的回复。   不过江锡被气得连话都不想说,只是发了短信。   [给了。]   ·   叮!   足以轻巧撬开指甲盖的小刀要刺入的那一刻,海外账户的到款提示清脆地响起。   蓝眼睛眯起眼睛,这和印象中江锡的作风有出入,本以为要谈判很久,自己还为此捏了把汗。   居然能那么爽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在蓝眼睛促狭地笑了声,要对祝荧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凌乱脚步声。   祝荧挣动了下,不禁朝门外望去,眼里亮起来的光却很快熄灭。   ——这应该是胖子对蓝眼睛失去了信任,喊了在附近望风把守的同伙来支援。   他们瞧着蓝眼睛,态度敷衍地打过招呼,目光里是明晃晃的怀疑和警惕。   这番临时措施显然使人很膈应,蓝眼睛的神色立即阴沉了下来,却不好与他们撕破脸面,只能把怒意发泄在人质身上。   “你他妈看什么呢!?”   蓝眼睛把祝荧的脸扇了回去,白净的面颊立即浮出五道手指印,力道重得吓人。   同伙不满道:“你别把人打破相了,老板之后还得用呢。”   “求名求利还不忘惦记艳福。”   这么嘲讽着,穷凶极恶的绑匪用刀锋隔空描摹祝荧的五官,再贴上秀挺的鼻梁,往旁边一偏就指向了眼睛。   同伴问:“人都逃了两个了,配方怎么还没问出来?!”   “正想撬了指甲好好审一审的,我还没开始,你们正好来了。”   蓝眼睛耸耸肩膀,递出手上的小刀,示意那群人不服气可以亲自动手。   “不是早就吩咐过你要下手轻一点,血肉模糊的要惹得老板不开心了,到时候大家都得扣钱。”同伙鄙夷。   “不能见血,又要问出配方,你们是来为难我的吧。”   同伙们面面相觑,觉得蓝眼睛说得在理,可不愿意妥协,随即转移话题指向蓝眼睛的疏忽。   “刚才那两人到底怎么逃的,你连三个Omega都管不住。”   蓝眼睛拧开一瓶矿泉水,瞥向祝荧。   而这件事的主导者一声不吭,虚弱地垂着眼睫,精力已经不足以去应对别人的打量和试探。   察觉到蓝眼睛的视线,他歪过头,冷淡又讽刺地勾起了嘴角。   紧接着,祝荧的头发被粗暴揪起,猛地往后一拉!   涂过□□的布现在淋了水,蒙在了他脸上,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惊住,纷纷屏息凝神。   这样还不够,祝荧感觉到布上叠加了纸,继而有水淋了下来。   是贴加官。   他渐渐地,喘不过气,用力呼吸只能让气管里呛进水。   久而久之,气管从火辣辣的疼变成麻木,天旋地转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同伙们看不到祝荧的表情,只见那双笔直修长的腿想要伸展却被固定在凳腿上,脚后跟死死抵着地面,试图摆脱这种困境。   一分钟后,这种反抗渐渐微弱,幅度极小地摇了摇脑袋,如同濒死前的呼救。   同伙悻悻道:“再不揭开就死了吧?”   蓝眼睛没有理睬他的疑惑,也没有看指针又转了多久。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撕开那层厚厚的纸巾。   并且他并不是直接给个爽快,而是一层一层,慢吞吞地撤走。   布被拿开后,祝荧急促地换着气,一度有些痉挛。   “说不说?”   蓝眼睛在等祝荧松口,但祝荧知道一旦说出配方,才真的死定了,这是手上唯一的筹码。   他视线涣散,想着,自己的东西明明少得可怜,只有这么一点点……   凭什么连这些都要被抢走?   他动了动嘴唇,在蓝眼睛俯身倾听时,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住了对方的耳朵!   “我操!你还行不行啊?!”   “你出血了,耳朵他妈的差点被咬下来!”   “这个□□……”   在炸开锅的吵闹声中,祝荧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耳鸣越来越响,直到噪音盖过了嘈杂和怒骂,眼前的一切渐渐被完全的黑暗所覆盖。   可惜他没能昏迷多久,就被冷水泼醒。   春季的山间温度不高,尤其是现在太阳即将落山,降温非常厉害。   简陋的建筑在风吹来时没有遮挡作用,由着寒意漏进来,冻得祝荧打了个寒颤,昏头昏脑地撩起眼帘。   “配方能写了么?”蓝眼睛抬手又是一巴掌,强迫他醒了过来。   祝荧撇开头,嘴角犹有咬人时留下的血迹,被那块布潦草地擦了下脸。   看到潮湿的深色布料被握在手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发抖,被触碰到嘴角更是颤得无法克制。   然而还是阻止不了这块布再次蒙着脸,浇上水,令他在窒息中几近绝望。   蓝眼睛和那群同伙在争执怎么能快点套话,祝荧的嘴撬不开,局面陷入胶着,他们也倍感煎熬。   “哎,你们来啦。”胖子心虚地一个人进来。   “你几个意思,他妈的没追到那俩人?”   胖子道:“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四处乱窜。这地方那么荒,没一条好路,我实在追不上。”   同伙对他的表现很生气,推推搡搡骂了几句脏话,再问他要如何解决祝荧。   胖子瞥了眼在椅子上不动弹的Omega,瓮声瓮气道:“刚才老板来电话了,我们借一步说话。”   恰巧他们觉得人质没被自己这边抓回来,在外人面前矮了一截,心里都不愿意在这里待着,以免被那混血嘲讽。   听到胖子一副有要事商量的语气,他们没多想,跟着胖子出去。   祝荧看着他们的背影,浑浑噩噩地神游。周围满是血腥味,不知道是来自于自己,还是伤了耳朵的蓝眼睛。   “把配方交出来,我就放你回江家。”蓝眼睛诱惑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没了江楼心和那个女生,祝荧懒得再假意配合,一句话都不说。   这种交易是说翻脸就翻脸的骗局,落在下风不可能有话语权,多给个眼神都是浪费力气。   因为太过安静,蓝眼睛一度以为他又昏过去了。   毕竟祝荧的身体比所想的更糟糕,被刚才反复折腾了几下,此刻奄奄一息,已然意识不太清醒。   不过好在祝荧没有,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在细微地颤。   被再次施加酷刑的时候,祝荧甚至出现了幻觉,漆黑的尽头闪着密密麻麻的白点,扩散成了茫茫的一大片。   在虚幻中,他隐约看到了裴慕隐。   他想要呼吸,想要说话,想要挣脱绑缚,走近想象出来的人影。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祝荧抽搐了下,就在即将休克之际,忽然有大量的空气涌入!   他低头咳嗽了好几声,随即不可思议地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确实死了。   所以整个人轻飘飘的,感官从缺氧的痛苦中剥离,而幻象变得格外真实。   裴慕隐把湿淋淋纸揉成一团,狠狠丢在旁边,抬手解开勒紧的捆绳,把外套脱给了不断发抖的Omega。   破皮流血的嘴角被小心翼翼地摸过,祝荧怔了怔,在想,没死才能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体温吧?   他咳嗽的时候张开嘴牵扯到伤口,这时如梦初醒,后知后觉感到刺痛,往椅背那边缩了下。   这对另外两人来说,如同一触即发的信号,各自同时有了下一步动作。   绑匪刚才猝不及防被子弹贯穿了肩膀,这时强忍着疼痛跃起,两个Alpha缠斗起来。   他们之间没有顾忌,下手完全是往死里打,每一下都毫无收敛地要对方的命。   裴慕隐因为愤怒而失控,双双绊倒以后,扼住蓝眼睛的脖子就将这人的头往地上砸。   仓库里回荡着“啪”的一声,响得令人心生惧意,可见力道之大,积压许久的灰尘伴着动静扬了起来。   而蓝眼睛没有任何停顿,冲向裴慕隐就一记勾拳,接着意图起身,却被蒙头吃了狠狠的肘击。   鼻梁就算没直接断裂也该歪了,血腥暴力的冲突没因此结束,反而激起了更大的火气。   “妈了个——”蓝眼睛骂道。   最后一个字被淹没在拳头击中□□的闷响中,他们带着大大小小的伤,谁也没比谁没好到哪里去,都是忍着一口气在盼对方死。   碍着祝荧在不停地咳嗽,根本压制不住,有一声仿佛是要干呕,裴慕隐心神不定,在制住蓝眼睛的下一秒,不禁循着声音扭头张望。   钻了这个分神的空子,蓝眼睛之前根本来不及掏出枪,最多只能让裴慕隐也没办法去拿,此刻眼疾手快地摸向口袋。   砰!砰砰!   裴慕隐动作迅速地握住他的手腕,下意识往祝荧的反方向偏去,天花板上落下了一串弹痕。   只是优势转瞬即逝,蓝眼睛很快占了上风,翻身坐了起来,不容格挡地凶猛狠揍。   就在他们要扭打的时候,仓库内又回荡着巨响!   与之前的碰撞不同,这次在响声之后,还有诡异的持续的碎裂声。   裴慕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睁睁看着蓝眼睛角度扭曲地垂下脖子,无力地借此跌倒过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祝荧,祝荧摇摇晃晃了一阵,再也坚持不住,随手把椅子丢到了蓝眼睛身上。   由于砸得用力,本就破旧的椅子几近散架,一条蹬腿已经掉了,扔过去时稳不住平衡,从身体上滚落下去。   此时此刻,蓝眼睛已然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祝荧没去多管,转身看向墙角的裴慕隐,放松下来的神经却一下子绷紧,茫然地看向地板上流淌的血迹。   这不是绑匪的吗?   他浮出这个疑问,缓过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捂上裴慕隐的肋骨,妄想把伤口流出来的血摁回去。   刚才那串枪响不是什么也没打到。   如果直接甩开的话,如果没往自己的反方向掰的话,是来得及避开的。   “你先下山,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搜过来,山脚下就有你爸爸在等你。”裴慕隐道。   这片没被开发的山脉太大,定位遭到蓄意破坏后无法特别精准,赶来救援的人只能分散摸索。   幸好他误打误撞逮住了胖子,威胁那人带路,在不被起疑的情况下支开了同伙。   见祝荧一动不动,魂不守舍地抬眼看着他,他无奈道:“你的前男友真的不擅长打架。”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半分钟前满身煞气,和雇佣来的绑匪斗得不相上下的不是他本人。   祝荧想要开口说话,却被裴慕隐阻止。   “赶紧下去,有话以后再说。”裴慕隐的声音特别轻,语速也被迫放慢,可是祝荧听得很认真,生怕错过一个字,以及每节字音中为了忍痛而有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安慰道:“我还会听你说很多话。”   以他们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一起下去,最好就是先保证祝荧的安全,好过两个人倒霉地被剩下来的同伙碰见。   “不走,要走一起走。”祝荧沙哑道。   他费力地把裴慕隐扶到门口,想要呼救却苦于嗓子被折磨哑了,喉咙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感受着撕裂般的痛意。   在尝试失败后,他忽然记起了什么,立即脱掉裴慕隐给的外套,盖回了Alpha身上,又解开了自己的风衣披上去。   做完这些,他用力地抱着裴慕隐。   正逢黄昏日落,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本该生出暖意,可是祝荧蹭了蹭裴慕隐的脸颊,觉得自己在一寸寸冷下去。   因为裴慕隐没有把衣服塞回来,没有指责他不懂事,没有和他分享体检报告上到底写了什么,也没有再全心注视着自己。   因为裴慕隐想做的回应都没办法再做,只是在昏迷中习惯性地牵着自己的手。   在救援队过来的时候,裴慕隐醒了一会。   他似乎被眼前画面刺激到了,晃了晃神,不忍心继续直视。   祝荧听到他轻柔地说:“不要哭。”   被这么提醒,祝荧才知道自己在流泪,手足无措地抹了把布满泪痕的脸,尽管这早就被风吹得干透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慕隐,也喊着对方的名字。   这么做的不止是他,可裴慕隐没望向任何人,明明以往经常偷看自己看得失神,被自己戳破了也不收回去……   祝荧想,为什么不看看我的眼睛?   看看我的眼睛吧——他祈祷着。   我的眼睛里除了你,再也没有另一个夏天。 第53章   之后场面混乱,所有人都是一副焦虑的样子,交头接耳或者步履匆忙,在车上也忧心忡忡,唯有祝荧表情空茫地坐在裴慕隐旁边。   医生和护士在给裴慕隐做应急处理,祝荧不敢挡着他们,缩到了角落里,目光却依旧停在裴慕隐身上。   许砚喊了他好几次,他才懵懵懂懂地回过头。   “有没有不舒服,喉咙还好吗?”许砚道,“让医生检查下。”   祝荧的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妙,只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能够坚持坐在这里。   窒息进水后的胸腔很难受,他时不时会咳嗽,整个人虚弱得下一秒散架了也不奇怪。   本该很痛的,可是他似乎不这么觉得,一味望着医生给裴慕隐止血,在裴慕隐蹙起眉头的时候,跟着轻轻皱眉。   这鲜血淋漓的场景太过残忍,许砚劝阻道:“小荧,不要再看了。”   祝荧置若罔闻,再被赶来的医生挡住了视线。   喝完补液以后他被建议平卧,他心不在焉地拒绝配合,还想坐得离裴慕隐近一点。   然后许砚阻止了他,强迫他在急救床上躺下来。   就在祝荧的体力消耗殆尽、要睡过去的时候,车里忽然窸窸窣窣有些吵闹,他随即敏感地睁开眼。   医生轻声地和许砚说了几句,许砚转过头来看了祝荧一眼,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们换辆车,你好好睡一觉。”   祝荧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被扶起来以后抽回手,又被七手八脚地架住胳膊。   他扭头看向裴慕隐那边,疯了一样开始挣扎。   “他们在干什么?”   他发现护士在抽吸肾上腺素,嗓子没能挤出声音,尝试了好几次后艰涩地问:“裴慕隐怎么了?!”   许砚顺着他的后背:“没事没事,不要看。”   “我错了,我不该和他乱讲话……”祝荧道,“之前我都和他讲了什么啊。”   横竖是些心口不一的话语,怎么最伤人怎么讲。   久别重逢的那刻,他并不抵触,压了五年多的悲愁猛然掀起,让浑身的血液都汹涌沸腾。   祝荧在裴慕隐的世界横冲直撞,轻易地突破了心墙,在里面留下满地狼藉。   看似肆意妄为,其实最后连句坦荡的“也还喜欢你”都没说出口。   “你去休息一会。”许砚哄道,“好了,他知道的,到现在难道连你的心意都不懂么?”   他道:“等你好起来,别的以后再讲,可以吗?你的嗓子还哑着,要他怎么有心思听你说这些。”   怕抢救时气氛紧绷,引得祝荧情绪崩溃,许砚狠下心,硬是把人隔开了,在江家的房车里回避。   祝荧恍惚地被领着做完检查,坐在诊断室里被恭喜孩子安然无恙。   “有点咽喉炎,幸好肺部没有积水,也没窒息太久造成损伤。”主任道。   裴慕隐找来的老专家已经和之前的团队做了交接,参与进来给祝荧诊断,一众人围着患者团团转。   他看病人魂不守舍,在细微地颤,特意去泡了一杯热水让Omega能暖暖手。   “怎么孩子都怀上了,小少爷当初找我的时候,说是在追求的Omega身体不好。”   他陪祝荧坐了一会,祝荧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   “不过我好几年前就听说过你了。”老人道。   祝荧了解到他和裴家的长辈是故交,猜道:“因为他和我私奔,被家里人说了很久吧。”   “不是因为这个,他和你分开的时候来X大读书,摔伤没好全,就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留学,自己也不爱惜身体,断断续续养了很久都没痊愈。”   年迈沧桑的声音感慨地说:“他爷爷和我说过这么件事,我也就是顺便一听,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会为你找上门。”   祝荧疑惑:“什么摔伤?”   他看向了许砚,许砚道:“小裴被关了一段时间禁闭,生日那天让楼心支开了保安,从窗口跳下去溜来见你,当时被树枝刮着了。”   “因为在草坪上留了点血,所以很快被管家发现了不对劲。”许砚说,“到家以后他被送去了医院,好像挺严重的,那天早上回来你不是见过他?”   祝荧确实见过裴慕隐,只是在此之前被通宵玩乐的公子哥讽刺,车里扑面而来一股酒味……   他就以为紧随其后的裴慕隐去了同样的地方,完全没往看病的方面想。   被老人提醒过后,他忽然知道了裴慕隐那天为什么反常地穿着外套,当时明明是个穿短袖的季节。   匆匆忙忙顾不上去医院包扎,就去路边的连锁店随便买了件衣服遮着,省得自己看到了会担心。   然而就是这样,他们居然大吵了一架。   “是,我见过。”祝荧道。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思绪纷乱,在被安顿好后始终没能冷静,很彷徨地翻来覆去。   像是某种小动物,迷路时弄丢了归处,抑或被没收了心爱之物,只得煎熬着。   许砚不能把裴慕隐带过来还给他,只得摸摸他的头发。   祝荧道:“爸。”   虽然接受了身世,但他与江锡就像被迫共同经营生意的陌生人,原先会称呼许砚为爸爸,可也存在不容忽视的隔阂。   他不会主动索取亲情,现在却有点不一样……   尽管只是当着许砚的面喊了声。   “爸爸在这里,就睡在外面的护工床上,有事的话直接喊我。”许砚道。   和江楼心的性情喜好不一样,祝荧需要一定的界限感,在这里陪夜只会让他不自在。   许砚琢磨着祝荧怀孕的事,接下来的疗程该如何配合,又焦虑江楼心和顾临阑的感情问题,今晚没有睡好,清晨就起来了。   他看完手机上的消息,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意外的是,祝荧失神地望着下了一整夜的雨,这是彻夜没睡。   “要不要去看小裴?”许砚道,“六点出了手术室,不过还没醒。”   得知裴慕隐脱离危险,祝荧终于放松了一些。   他坐起来的时候下意识护着肚子,到了裴慕隐的病房以后,不自禁放缓了呼吸,咳嗽也是小心翼翼的。   每隔半分钟,祝荧就看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波动和数字,仿佛这台机器会和他抢人。   过了会,他试着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因为常年困扰自身的紊乱症,他怕失控了丢人,也怕引出病情,不会用这种办法安抚Alpha,使得引导的时候非常生疏。   就像当年裴慕隐在医院里用薄荷香气安慰自己的那样,他想,那个时候的裴慕隐也很笨拙,与自己半斤八两。   本来做好了腺体发疼的准备,可是疼痛和失控迟迟没来。   祝荧道:“我第一次能随性收住自己的信息素。”   裴慕隐失血过多,脸色很苍白,不过此刻还有意识,细微地动了动手指。   “既然能这样,你说是不是可以被正常标记了?”   去年他病得厉害,腺体一度出现了大问题。即便裴慕隐的信息素等级很高,Alpha的咬痕依旧不具有独属意味,能被其他人轻松覆盖。   “我愿意被你标记的,永久的也可以。”他道,“只要是你就可以。”   祝荧趴在床边,看着裴慕隐脸上的擦伤,凑近吹了吹。   安静地待了半个小时,医生过来查房,进门时看清楚里面的景象,于是放轻了步子。   一向独来独往的Omega保持着趴睡的姿势,依偎在裴慕隐胳膊边上,手还揪着病人的衣袖。   窗外风雨停住,日光清亮明朗,俨然是盛夏降临前的样子。   ·   裴慕隐是下午醒过来的,一睁眼就看到祝荧躺在自己边上。   江楼心来探望他俩,见祝荧睡得正香,毫无防备地陷在被窝里,抱着自己脱臼被接好的胳膊震惊了一会。   “但凡你能把踹胖子的那一脚踹在我身上,我也不至于正正好好摔在顾临阑面前,给他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江楼心谴责道。   他逃跑那会儿剐蹭到了不少的擦伤,之后被顾临阑抱了下来。   伤得没有太严重,这时候能有心思为丢失的形象愤恨不平,要不是右手被夹板固定,还可以更活泼点。   念叨了五分钟,顾临阑过来喊他上药,他一改在这里的活蹦乱跳,老老实实地跟着回去了。   裴慕隐抬手摸了摸祝荧尚且平坦的肚子,不料被握住了手。   “你装睡?”裴慕隐道。   祝荧没有推开他的手,掌心贴着Alpha的手背,一起覆在上面。   他道:“你偷摸。”   裴慕隐恶劣道:“那我趁机动手动脚又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你一睡就是一天,天知道我干过什么。”   “你观察了我很久,然后鬼鬼祟祟亲过我的额头,可惜你吻的这位不是货真价实的睡美人。”祝荧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装睡。”   裴慕隐:“……”   他的伤需要静养,和之前那场车祸不同的是,没有失忆作为遮掩,祝荧的关心和在意更加真切了点。   晚上,裴慕隐做了大手术不能进食,祝荧则有一顿营养餐,吃完以后再乖乖服药,继而嚼了两粒糖。   他亲了亲裴慕隐,留下一股甜味。   “江锡把主谋找出来了,被保镖押着。”祝荧道,“问我怎么处理。”   裴慕隐道:“就扔给他管。”   “不需要商议一下?”   “你不喜欢他,和他少说几句话吧,再说他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这么聊着,祝荧道:“麻药过了,你现在疼不疼?”   “不疼。”裴慕隐摇头。   祝荧不揭穿他的逞强,在门铃声响起后,去打开病房的门。   那个和自己颇有缘分的实习医生捧着花篮,道:“祝同学,我来探望你一下。”   祝荧让她进来,这间病房是成套的,有卧室和客厅,卧室里面还有小书房和衣帽间,能够招待客人。   他倒了一杯茶水,姑娘站起来接过,眼睛里亮晶晶的,对他充满了崇拜。   他们讲了几句旧事,因为高中那三年过得实在不好,他也不想给人增添愧疚感,所以都是模糊带过。   “咦,高中居然没人追你吗?”姑娘诧异道,“我觉得你好帅啊,没骗你,是很值得大家喜欢的帅!”   怕祝荧以为是虚伪的恭维,她强调了一遍:“真的很有魅力。”   爽朗欢快的话音落下,性情清冷的祝荧感到难以回答,而此刻卧室里传来了沉闷的声音。   “荧荧,我突然觉得刀口很疼。”   怕姑娘不能知情识趣地离开,裴慕隐企图卖惨,实际听上去并委屈巴巴,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攻击性。   他强装可怜道:“真的痛到我都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完结,欢迎番外点单! 第54章   子弹伤了胸内脏器,真的毫无痛感才怪了。   祝荧送走了姑娘,溜达到卧室里,打量着被迫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男人。   裴慕隐道:“祝同学好厉害啊,被绑架还能迷倒一个小姑娘。”   女生被英雄救美,话语中都是雀跃和憧憬,以及对祝荧的喜爱。   想到这位英雄留在仓库自身难保,裴慕隐就恨不得把绑匪挫骨扬灰,再给祝荧上一堂安全教育课。   祝荧模仿他的语气,道:“裴同学也不差呀,挨枪子都能勾引到Omega。”   “哪个Omega?”裴慕隐明知故问。   祝荧微微歪着脑袋,装傻:“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是你就不要。”   祝荧有点难为情,再听到裴慕隐说:“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受伤了,不用那么帅,也不用那么厉害,我希望你能保护自己。”   “会的。”   没想到祝荧会那么直白爽快地答应,裴慕隐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我想陪着你成为一个好父亲。”祝荧道,“也想瞧瞧你是怎么和家里那群老狐狸较劲的,还有……”   他狡黠地笑了下,颇为霸道地要求道:“你要好好对我。”   之后裴家财团的秘书长来了,祝荧主动说要去探望江楼心,回避他们商讨要事。   门是敞开着的,江楼心在吃夜宵,由于右手被绑着,所以是顾临阑在帮忙。   用左手也不是不能吃,裴慕隐车祸骨折那会儿,祝荧天天旁观他捏着勺子在汤里兜小馄饨,故意捉弄着要喂他,再被难为情地推拒。   上了夹板的病号显然没能推拒成功,磨磨蹭蹭吃顾临阑手上的寿司。   嘴唇偶尔会碰到顾临阑的指尖,江楼心磨了磨后槽牙,忍了这份甜蜜的苦恼。   过了会,他分神发现祝荧来了,急忙与顾临阑拉开距离,并且左顾右盼扮做四处看风景。   顾临阑道:“我以为你在睡觉,刚打算明天来和你道谢。”   “不客气,以后有机会再还人情。”   尽管他们在不同领域,但顾临阑现在名利双收,总有说得上话的时候。   “到时候尽管提。”   江楼心用手指戳着手机,忽地道:“下手的是一位金家资助的研究员,江锡这回要连带扒了金家的皮。”   研究员不堪压力,向他的好友倾诉,而好友经他介绍业内的闲职之前,是个混□□的胖痞子,本性愚钝又无法无天。   两个人一谋划,就闯出了大祸。   “被敲诈了那么多钱,搁谁都得气死,迁怒在那个人的靠山身上也不奇怪。”祝荧淡淡道。   据他所知,这笔钱是江锡的个人资产,转移到的海外账户是个空壳,很难追讨回来。   金额如此庞大,江锡攒了半辈子的私房钱估计都空了。   江楼心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两声:“爸爸还和他分居,有的是他烦的。”   之前江楼心住的房因为结婚空了出来,地段清幽宁静,家具也布置齐全,今早被许砚拿走了钥匙。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几个哥哥提心吊胆,一个个轮流回来查探变动。   事实上与他们想的大相径庭,父母没有离婚争财产,弟弟也没趁机搅浑水。江家在经历几番坎坷后,局面平静了下来。   除了江锡时常奔波在外,许砚也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宅邸,其他的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祝荧在复诊时给许砚捎了药,进门后,瞥见许砚在修剪花枝,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已然被养得茂盛繁密。   “年纪到了,记性也不好,明明前几天还在说今天该去医院了。”许砚道,“最近身体还好吗?”   熬过最艰难的适应期,祝荧这些日子很顺利,或许和痊愈的欲望强烈,情绪被带动得积极有一定关系,难得在检查后被医生说了句不错。   正逢裴慕隐出院,这是个安稳的收尾,也是个很好的开始。   感觉到许砚在看自己的肚子,祝荧道:“有没有觉得完全没变化?我经常会忘了自己怀孕了。”   每个人体型不一样,有的就是不显怀,他就是其中之一。   第一次怀孕时手忙脚乱,时时刻刻处在恐惧中,祝荧都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是期盼着能够生下来就好。   现在他会和裴慕隐聊孩子的名字,挑小宝宝的各类用品,闲暇时一起看育儿书。   祝荧在许砚这里吃了顿饭,边吃边聊。   “那时候我病情很重,但好在你特别乖。”许砚道,“我在学校待到了预产前一天才去医院。”   祝荧道:“嗯,我也照常在实验室里。”   碍着有了孩子,逞强如他也懂得松缓,一有腰酸就及时休息,不会再通宵赶工。   “饭菜吃得习惯吗?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反正我最近很空,做好了给你送。”   “很习惯,小裴也会做,我书包里还有饭盒。”   被外界以为有少爷病的裴慕隐其实厨艺很好,这段时间每天不落地给祝荧做饭,三菜一汤还有小甜品。   怀孕期间胃口会变,嘴巴也馋,祝荧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喂胖了一些。   一起胖的还有实验室的同学,祝荧把菜肴与他们共享,从此裴慕隐的高冷形象一去不复返,大家见了再也不会瑟瑟发抖,转而变成嗷嗷待哺。   饭后有客人来访,许砚把碗筷收拾好,道:“可能是你二哥来了,你让他坐沙发上自己喝饮料。”   打开门,不是冷漠阴郁的江复雨,而是常常给江复雨推轮椅的助理。   白助理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见到祝荧后打了声招呼,把礼品搬进屋里后,嘘寒问暖了几句。   “家里有宝宝就会很热闹,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月搜,之前朋友生了双胞胎,那个人照顾得不错。”   祝荧道:“谢谢,不过已经找好了。”   “唔,话说回来,你二哥的耳根要清净不了了,长辈催生要催得更紧,然后让他心情更暴躁。”白助理道,“于是他更爱压榨下属。”   “那你怎么想?”   白助理道:“我想什么?作为一个摘了腺体的Omega,不能为上司排忧解难。”   这也意味着一些Omega的器官会丧失原本功能,他没有办法生育。   “不好意思。”祝荧道。   白助理道:“没什么,你打算几点走,我可以开车送你一程。”   祝荧等他拜访过许砚,就被顺带捎回了家里。   路上,白助理好奇地问过新药研发的事,因为他的第一份实习是在制药公司,所以听得懂祝荧说的解释。   两个人谈得很融洽,他开玩笑:“你的野心那么大,是要让小裴总回归家庭当贤内助啊。”   祝荧道:“也算是有点私心,他的易感期反应比较严重,我希望这药能早点派上用处。”   早在引产后清洗标记、得到了提取出来的Alpha信息素,又用此尝试研究,获取成功样本的时候,他也这么想过。   有恶魔低语着抱怨:谁让他和你分手,让易感期折腾死他算了。   也有天使晃着他胳膊:你不是最心疼他了嘛?   最终兜兜转转,这管薄荷味的小东西将要投入试验。   分叉口有些堵车,今天温度适宜,白助理打开了车窗吹风,突然眯着眼睛说了句“天气真好”。   祝荧看着车水马龙,导航上显示离家还有十分钟的车程,也放松地附和了一声。   他道:“是啊,真的很好。”   回到家的时候,门口整整齐齐地堆着几只纸箱子,里面是一堆拆掉的包装袋。   客厅里摆放了从裴家洋房里移来的玫瑰小灌木,沙发上有很多孕期用品和小孩的衣服,儿童房里摆了新买的摇床。   厨房在小火煮粥,屋里飘着一股香味。   祝荧嗅了嗅,在偌大的房子里找了一会人,在书房里见着了在办公的裴慕隐,还有汇报工作的人。   去年冬天在裴家住了几天,从国外带回的文件也锁在保险箱里没拿,这次一股脑全部搬了过来,包括旧时的衣服和物件,需要费些时间来归纳整理。   那人等裴慕隐签完名字,就抱着质感良好的文件夹要走,离开时恭恭敬敬地朝祝荧和裴慕隐告别。   在这之后,裴慕隐去储物间收拾那些打包来的行李,祝荧因为蹲久了很容易酸软,搬了把椅子在边上看着,时不时点评几句。   “高中校服真的好丑,可当时看你就没这么觉得。”祝荧道。   说完,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看向裴慕隐。   他的Alpha道:“嗯,你那时候总是盯着我看,写作业无聊了要转头瞄一眼,遇到讨厌的人添堵也要瞧瞧我。”   “你这个颜控。”裴慕隐继续说,“不过就是你偷看我的时候,我忽然对自己的脸没那么反感了,能让你喜欢就很幸运。”   他先是接受了祝荧的在意,再沾沾自喜,最后也默默和解,甚至为此庆幸。   祝荧道:“难道你不看脸?”   裴慕隐道:“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清冷自持的,失控疯狂的,倔强浑身带刺的,亦或者脆弱不堪一击的,他都想当那个被祝荧注视着,也回以目光的人。   祝荧不太自然地撇开头,别扭地说:“我也不是只看脸。”   过了会,裴慕隐转头看了祝荧一眼,随即笑个不停。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祝荧愣了下,发现他从小盒子里翻出厚厚一叠照片,且画面一模一样。   一瞬间,祝荧记起来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起来了,作势要去争抢,不想给裴慕隐再看。   但是裴慕隐没让他如愿,靠在墙上把东西举得高高的。   ——这是高中时两人拍的一张合照,明明是裴慕隐过生日,却是祝荧的脸上被涂满了白色的奶油。   不仅是脸,身上也沾了掉下来的奶油和蛋糕,整个人乱七八糟,可怜兮兮的。   而裴慕隐没有绕着走,直接抱着一塌糊涂的祝荧,低头亲了下。   拍到照片后的某天,裴慕隐路过了一台自动打印机。缺乏生活常识的大少爷想要印个两张,往账户上充了两百块钱,打印出来了一大叠。   虽然祝荧对此倍感无语,但转头还是眼睛亮亮地私藏了一张。   分手时从衣服里翻了出来,这亲密的姿势对他杀伤力极大,不敢多看就当着室友的面撕掉了,生怕迟一点会伤心泛滥。   此时此刻,祝荧道:“你干嘛盯着看?”   “因为你笑起来真好看。”裴慕隐道,“大学那会儿,好多Alpha都在说你好看,我就在想你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   他宣示主权道:“明明你的心永远属于我一个。”   祝荧怔了怔,干巴巴地“喔”了一声。   随即他红着脸同手同脚回到了座位上,活像个被老师点名表扬的小学生,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捏着其中一张照片。   椅子摆在窗口下方,能够晒到太阳,暖洋洋的感觉使得祝荧一度觉得自己痊愈了。   隐隐作疼的瘢痕会在手术前被祛除,腹部盘桓了五年之久的刀疤上将要诞生新的小生命。   腺体覆盖了新的咬痕,安静平缓地散发着信息素。   如伤口上乍然抽出一枝玫瑰,枝叶缓慢覆盖在上面,直到全然替代乃至新生。   他不自禁地弯起眼睫,道:“是你让我笑得那么开心的。”   随着生活乱流浮浮沉沉,祝荧没有想过会为谁停步,也确实没有停步。   自己是被裴慕隐从一潭死水中打捞起来,一同跌落在红尘里。彼此牵过手接过吻也动过情,摘下了十八岁小巷里积水盛起的月亮,也变成过几载年月遥不可及的远方。   隔山隔海的远方又近在眼前,而他献以热烈的爱恨、孤勇和回望。   以及无数个未来日夜。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感谢大家支持这篇文,丧气的时候很喜欢一遍遍看评论,每个留言的读者都给了很大的动力,能写完多亏有大家捧场hhh   番外初步打算写点怀孕和带娃日常,二人世界,高中吵架又和好的回忆杀,完善副CP的故事,还有些小段子之类的到时候搁在微博里,欢迎提议补充。   有在微博说过我写得越来越差,这篇比第一篇入V文的数据要惨淡,让我经常怀疑自己这两年在干嘛。   虽然努力去享受创作本身的快乐,但没办法完全脱离其他方面,不在意回馈是否远远低于预期。   现在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兴趣爱好不该变成困扰,所以必须停下来调整。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勇气继续面对,每天翻评论真的很快乐,希望早点变成心态更厉害的人,然后回来开新文。   大晚上写完结局多啰嗦了点,因为状态不好想不出新文文案,这次就干脆不写了,打个简短广告吧:   下一篇应该是修罗场甜文,专栏里狗血也有预收,愿意的话拜托收藏下。 第55章 番外·孕期日常   祝荧因为第一次怀孕的痛苦体验,一直以为孕期反应会很剧烈,没想到孕晚期依旧安稳平静。   最近是严寒,他自认为身体在调养下恢复得不错,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病弱青年,足以在打扮上少点温度、多点风度。   但架不住裴慕隐满是期待的注视,祝荧冷着脸穿上了过于保暖的厚外套,又在秋裤上被迫多加了层绒线裤。   而裴慕隐还嫌不够,递过来长袜,塞给试图露出脚踝的Omega。   祝荧:“……”   他觉得Alpha是被之前自己的发烧昏迷给吓到了,即便到了现在也提心吊胆,怕自己有一丁点着凉,再让腺体的病情严重起来。   思及此,他撇了撇嘴欲言又止,还是乖乖接过袜子。   孕期的每一天都在发生微小的变化,今天他诧异地发现,本不显怀的肚子在不知不觉间大了不少,弯腰有些吃力了。   不等他开口说,裴慕隐细心察觉到了这点,帮他穿好了长袜,还不忘把秋裤扎进袜子里。   做完以后,那双手从衣摆伸进去,贴在微微隆起的腹部。   裴慕隐道:“我感觉宝宝和我击了个掌。”   祝荧和他作对:“应该是踹了你一脚。”   “怎么那么凶,性格一定随了爸爸吧。”裴慕隐接茬。   他表情自然地说着,殊不知圈内有多少人怕他,并坚定不移地辟谣,表示小裴总手段狠戾,绝非传闻中那种围着Omega转的居家Alpha。   手掌在腹部没停留多久,就向上伸去,衣服盖着也看不到他掐揉了哪里。   只见祝荧有些僵硬,没什么威慑力地瞪向他。   祝荧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再弄了,弄不出来的……我没有的!”   尽管如此否认,裴慕隐抽出手的时候,掌心却是一片湿淋淋,而祝荧一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路过穿衣镜时他都懒得看自己的样子,绝对被打扮得和一团企鹅无异。   “你不觉得自己在抱着球?”他问。   裴慕隐给他的围巾灵巧地系了个结,抱了他一下没够,又亲了亲他的脸颊。   ——孕期的Omega很需要Alpha的抚慰,尤其是祝荧这种容易信息素紊乱的体质,这能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得到治愈。   “明明是竹竿子,放在T台都够看了。”   祝荧不懂裴慕隐对自己的滤镜到底有多厚,能够蒙蔽以往审美说出这种话来,碍着时间匆忙,也没在穿衣问题上多计较。   路上是司机开车,裴慕隐喝着咖啡开始看邮件,祝荧则在吃三明治。   他最近胃口好,什么都想尝尝,但实际撑不下那么多。所以三明治只切了一小块,保温罐里有一半分量的猪油小馄饨,书包里还放了今早刚烤出来的曲奇饼干。   看到窗外有摊贩推着车子卖炸物,祝荧把车喊停,买了根油条。   自己掰了一小截,其他的给了裴慕隐。   “你下次要吃的话家里做。”裴慕隐咬着油条,随口道。   祝荧就要吃街边的,道:“不行,家里的太干净了。”   裴慕隐道:“万一地沟油给你吃吐了怎么办?”   “我这个月没吐过,你不要乌鸦嘴。”   微微显怀的肚子被羽绒服挡得严严实实,后颈贴了一块药膏,被围巾遮得只露出白色一角。   祝荧走在学校里,不仅没被看出有孕,还被当做是单身,有学弟上前询问联系方式。   他疏离地表示自己有了家庭,可是没能泼灭热情,被直率地夸赞了信息素很好闻,是对方最心仪的味道。   学弟被祝荧冷淡如冰的气质弄得忐忑,壮着胆子说完以后打算匆匆跑开,不料祝荧居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没等学弟误会有戏,他指了指后颈,告知:“你闻到的是我的Alpha的信息素。”   那块药膏上有裴慕隐的味道,用来给他的腺体舒缓镇静,自己的味道被盖住了。   他看着同样是Alpha的学弟一脸怀疑人生,轻松道:“谢谢你,我也觉得很好闻,是最心仪的那款。”   到中午,祝荧在实验室蹭了两口师兄现调奶茶,又撬了几筷子蟹黄拌在饭里。   想着今天已经那么放肆,干脆更过分一点,他悄悄叫了酸辣粉的外卖,并备注让人藏在角落里,千万别送进来。   不料这份太油腻,祝荧背着同学们偷吃,躲在楼梯口吃得也很急,有些噎住了,只能暗落落去洗手间犯呕。   好巧不巧,江楼心在T大的音乐厅有演出,顺路来了趟实验室,恰好撞见祝荧撑在水池前虚弱又无力。   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江楼心很慌张,之后由不得祝荧抵抗,打算瞒住的小事情被捅大,回到了家里休息。   本来为了更好地照顾到他的身体,几个私人医生轮流住在裴家,便于应对各种情况。   只是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他们闲得无聊,拿钱都有些心虚。   这下终于来了活,一个个想要趁机大显身手,让祝荧一度产生了种自己不是孕吐而是流产的错觉。   祝荧的目光越过这群医生,看着指针指向了五点半,小心翼翼地说:“今晚我约了去吃料理。”   可惜医生们和营养师交头接耳,讨论着该怎么调整他的饮食,选择性无视了他的话。   “祝先生太瘦了,”   他执着道:“料理……”   抗议了好几次不被听进去,最后祝荧没能赴约,满是低气压地盯着面前的鱼虾、鸡肉、菠菜和海带汤。   裴慕隐今天的会议排得很满,到了零点之后才回来。   他以为祝荧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却见Omega缩在床角,没有开灯,摸黑在看手机。   祝荧垂着浓长的眼睫,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紧接着眉头蹙了下。   “你回来了?”他这么说着,视线并没移开。   “听说你今天孕吐有点厉害,现在舒服点了没有?”   “唔。”   裴慕隐看祝荧敷衍地应声,猜是在看文献,也就没继续话题。   过了会,他洗完澡钻进被窝,祝荧没像以往一样贴过来,默默背对着他,手机依旧是亮着的。   “早点休息吧,今天你也累了。”裴慕隐道。   祝荧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关掉手机。   大床上两人隔得有点远,裴慕隐凑过去,讨好似的用鼻尖蹭了蹭后颈的腺体。   甜美的玫瑰味在标记后覆盖上了薄荷香气,两者混合在一起无法剥离。   Alpha的占有欲被很大程度地满足了,裴慕隐勾起嘴角,用牙齿咬了下祝荧的脖颈。   祝荧感觉到对方的吐息洒在身后,又被弄得有点痒,想要往旁边挪一挪。   但他被一下子捞进怀里,直到微凉的体温被捂得同样温暖。   自己从小就习惯了独处,即便期间有和裴慕隐短暂地同居过,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身边多出个存在感极强的人,祝荧需要重新适应两个人的生活,互相照顾互相依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还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至今为止他和裴慕隐其实都没有完全适应,外加自己状态特殊,时不时手忙脚乱的,亦或者晚上睡不着。   晚上醒的最多的是裴慕隐,第一次流产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心理压力随之而来。   害怕孩子的命运重蹈覆辙,也发愁祝荧会难受,在工作之余时时刻刻记挂着,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绷紧了弦。   今晚也不例外,在每天早上六点半的闹铃响起之前,裴慕隐悄无声息地醒了过来。   冬天开了地暖和空调,即便有加湿器,也教人口干舌燥。他想要去楼下倒水喝,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他扭过头,就看到祝荧揉了揉眼睛,盖着棉被很自在地伸了个懒腰。   祝荧没从睡梦中回过神来,伸到一半就突然紧张起来,随即收敛了大大咧咧的动作,还蜷缩起来摸了摸肚子。   然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安静地摸索了一阵,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又开始盯着屏幕发呆。   裴慕隐就在后面眼巴巴望着,眨眼的工夫间,心理活动已经从能够默写《新手爸爸必看:如何防止Omega孕期抑郁》,变成了计划购买《有关魅力减退,你眼里多余的Alpha何去何从》。   他的秘书长最近就与配偶两看相厌,壁纸从丈夫的居家照片变成了某位明星的海报,接到丈夫的电话就来气,看到明星的脸才眉开眼笑。   他想,自己不至于让祝荧连转头都懒得转,光盯着手机里哪个野A消磨时间吧!   然而祝荧真的没转头,过了会,裴慕隐磨了磨后槽牙,慢吞吞地靠近了毫无防备的Omega。   目光越过祝荧的肩膀,他得以看清楚页面——是寿司的图片,上方还标注着下午五点后该店开门的提醒。   被寿司打败的裴慕隐:“……”   虽然孕期会有饮食禁忌,但有想吃的食物是情理之中。整整十个月不去碰喜欢的东西是很折磨的一件事,搁在自己身上,他也做不到大半年规规矩矩。   所以他并不会以此约束祝荧,难得一次吃得激起了孕吐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正想着晚上陪祝荧去一趟日料店,就察觉到“啪”的一声,祝荧关掉了手机。   黯淡的灯光一熄灭,房间里重归漆黑,裴慕隐怕被发现自己刚才在偷看,立即合上了眼睛装睡。   在他快要真的睡过去的时候,祝荧的脑袋抵在了他的肩头。   这样依旧不够,祝荧黏得更紧了点,就着裴慕隐的睡姿,软绵绵地趴在了臂弯,如同航船停驻在避风港。   举动让裴慕隐一下子彻底清醒,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他甚至觉得心跳已经让他漏了陷。   然而祝荧现在没注意到这些,用手指很轻地戳了戳裴慕隐的耳垂,接下来碰了鼻尖和眉梢。   他仿佛在查收自己最珍惜的宝物,认真地确认裴慕隐确确实实在自己身旁,一切并非幻觉,又蜻蜓点水般触过对方的嘴。   不过这次没有用手指,而是柔软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装睡的小裴:嘻。   下章用幼崽折腾下新手爸爸 第56章 番外·带崽1   三月中,惊蛰过后,家庭里多了个新成员。   小孩比预产期早了半个月出来,五斤多一点,整个人小小的,教祝荧都不敢抱她,下意识担心把她弄疼了。   他们之前做检查没问过孩子的性别,出来时才知道是个女儿。   考虑到祝荧的身体一向不好,他们在疗养院里住了将近两个月。   疗养院设在空气清新、四周安静的郊外,离裴慕隐的公司很远,小裴总直接休了一个月的产假,陪祝荧住在那里。   经验丰富的月嫂轮流照顾小孩,晚上和小孩睡在另一间房间里。   原先有亲戚朋友说要来探望,都因为疗养院限制外客进出,全部被挡了回去,祝荧和裴慕隐也换得耳根清净。   除了医护和许砚,没人过来打扰,也不需要他们慌忙匆促地学习怎么养好人类幼崽。   照理来讲应该过得很舒适,可惜他们并没闲着。   这孩子简直是大魔王,从朝祝荧眨着眼睛哭出声开始,就让周围人无法消停,每晚必哭个不停,需要哄个大半天。   而且她特别依赖祝荧,月嫂们都不管用,有时候连裴慕隐也不认。   小孩是识气味的,裴慕隐有时候需要穿着祝荧的外套,轻手轻脚地抱着她,而她努力地往衣服里蹭。   “你是不是耍诈啊?”裴慕隐问。   有的孩子比较皮,会用各种方式企图获得更多关注,多半是通过发脾气,并在成功以后常用这么一招。   祝荧说不能这么惯着她,但是看到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又心软遂了她的愿。   她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与此同时,给予的治愈力也是无穷的。   午后祝荧一觉睡醒,就去小房间里看看女儿,再被那双纯真的眼睛全神注视着,感觉自己顿时与这个世界多了层联系。   因为她,因为她如此地需要自己。   生命和血缘往往具有神奇的力量,以前他不懂,现在似懂非懂。   他喜欢这个爱哭闹的小不点,有心思也有责任陪她长大。   “干嘛这么盯着我看,还噘嘴。”祝荧笑道,“是不是想父亲了?”   裴慕隐今天的安排推不掉,中午出去了,要傍晚再回来。   下午阳光明媚,院里开设了手工课,祝荧本来不想参加,但看完文献也没事做,慢悠悠地去活动室逛了一圈,被请过来的烘焙老师留下来玩。   装修温馨的屋子里有许多太太,聊起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互相换了联络方式。   有人笑道:“还是住外面好,待在家的话,公公婆婆肯定要天天过来看宝宝,我有点不自在,总感觉他们在和我抢。”   “这种情况很常见啊,让你老公拦着点,总被抱着对小孩的脊椎也不好。”   “他哪会去和他爸妈说,夹在中间只会往公司躲。”   “我和你反着来,觉得家里更舒服,可院长和我认识,非邀请我过来,就当是给他打广告了。”   祝荧一本正经地埋头做蛋挞,待在最边缘的位置安安静静的。   他生来不活络圆滑,懒得去为任何人打理社交。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之前好像没见过你,这两天刚过来的?你恢复得很快呀!”   祝荧淡淡道:“我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了。”   “咦,真没碰见过。”   祝荧指了指窗外,草坪对面散落了几幢独栋别墅:“我住那边。”   对方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祝荧身旁坐过去。   她亲近地说:“那也很快了,光看样子的话我都猜不到你怀孕过……看久了有点眼熟欸?!”   祝荧用搅拌器打碎碗里的蛋黄,道:“你是T大的吗?”   “你爱人是T大的?”   “没有,我自己是。”祝荧道,“学的制药。”   那人苦恼地撑着头:“这样啊……”   愣了半秒,她突然记了起来:“就是年初那个,研究易感期的?我点进过热搜!”   祝荧点点头,最高荣誉奖学金的答辩现场被人拍照放在了网上,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居然靠着脸火了一把。   照片里他站在报告厅的二楼,靠在栏杆上听同学讲话,微微散开的刘海露出眉间的美人痣,在昏暗的光线里艳得惊心。   胸口以下被墙挡住了,看起来整个人就是清冷文静的大学生。   后来自己的一些资料也被传了出去,多是科研状况,而非私生活,所以也没计较。   “哎,你的宝宝肯定很乖吧。”女人羡慕道,“感觉你不是很操劳。”   祝荧笑了下,心说,宝宝那么小怎么不闹腾,只不过操劳的并不是他。   ·   与此同时,裴慕隐漫不经心地坐在老板椅上,和以往一样板着俊脸。   仔细看的话,其实他有不太明显的黑眼圈和红血丝。   不远处是高管主持季度经营工作例会,他左耳进右耳出,甚至一度出现了幻听,觉得女儿在耳边哭。   昨晚跟月嫂怎么学着换尿布、孩子噎奶了怎么办,哄女儿哄到了眼皮打架。   裴羽乐喜欢躺在小推车里,还没习惯睡床,一放下去就会睁开眼,无辜又可怜地盯着她父亲。   小婴儿没到可以睡整夜的程度,隔两个小时喂一次,迟一点就要嘀嘀咕咕地叫,再揪着裴慕隐玩一会,筋疲力尽了才恋恋不舍地闭上眼。   累归累,但家人的陪伴很有必要,他兴冲冲的,也不想缺席孩子这个阶段,就只能辛苦一点。   “羽乐怎么样了?”散会后,裴父问。   裴慕隐道:“挺好,本来五斤多,现在长了三斤,脸上肉嘟嘟的。”   裴父说:“看医生发来的照片,她长得越来越像你小时候。”   “长相这事说不准,我倒是希望她像祝荧一点。”裴慕隐道,“以后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在电梯间接受了几位董事的祝福后,他回了趟办公室,把待签字的文件过目一遍,写上了名字。   皮料稀有的公文包有点沉,被里面的东西撑起来了一点。   秘书瞟了好几眼,没敢问老板从疗养院里过来带了什么玩意,怎么这么多,放下去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了铃铛声。   其实里面是逗弄婴儿的手摇铃,还有纸尿裤。   有次裴慕隐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裴羽乐被带到了一楼的走廊上,正在朝祝荧和月嫂作天作地,难受得上气不接下气。   打那次之后,裴慕隐就随身带这些东西了。   之后孩子回了家,依旧有两个月嫂全天看护,懂事了一点以后被许砚接去照顾,祝荧也回到实验室补上了进度。   如裴慕隐所愿,裴羽乐一天天长大,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鼻梁有点像他,眉眼更像祝荧。   披着漂亮皮囊的灵魂并不那么文气,尤其她即将要到猫嫌狗厌的年纪。   抓周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画笔。六年后,许砚住的公寓墙壁没一处是干净的,被她画满了涂鸦不说,还往上面贴了很多卡通贴纸。   最近这段时间,会客厅的古董花瓶里开始出现奇怪的东西。   譬如白煮蛋的蛋黄、画得乱七八糟的手帕、老师奖励的被她吃了一半的糖果……   许砚没有阻止她的行为,等到裴慕隐和祝荧过来接女儿,花瓶都被她的各种“垃圾”填满了一大半。   裴羽乐毫无搞破坏的自觉,看到父亲和爸爸来了,根本不心虚。   她高高兴兴地换上了最喜欢的衣裙,摇摇晃晃地踩上沙发,用蝴蝶结发圈给祝荧扎辫子。   祝荧无奈地被她的小手笨拙地扎了双马尾,扭头让女儿乖一点。   裴慕隐的眼神不断地往花瓶那边飘去,再被祝荧的打扮吸引了视线。   他幸灾乐祸:“祝教授,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留在T大任教的祝荧已经被评为了教授,看裴慕隐跃跃欲试地想拍自己此刻的形象,别扭地撇开了头。   “待会你女儿搬出化妆箱要给你做造型的时候,我不会再救你。”   裴慕隐:“……”   读高中那会儿,班级有文艺演出,说要统一化妆,但裴慕隐硬是破坏了原本的规矩,没让眉笔碰到自己的脸。   风水轮流转,他前段时间被自己女儿摁着折腾了半天,眼影都画到了额头上,最后祝荧在旁边看够了热闹,慢吞吞让人打住。   裴慕隐转而道:“羽乐,你把辫子扎得太紧了,都要弄疼你爸爸了。”   裴羽乐道:“很松的呀?!”   “你不信我说的话?”   裴羽乐撇了撇嘴,信了裴慕隐的谎话,摘掉发圈以后,轻轻地用手指梳好了祝荧有些凌乱的头发。   她挤到他们俩中间,亲密地搂住了祝荧的胳膊。   祝荧看裴羽乐比上次见面时个子高了些,摸了摸她的头顶,她随即灿烂地笑了起来。   和裴慕隐一样,祝荧的事业非常忙碌,最近有参与研发的药物要上市,隔三差五出差在外,很难顾及到女儿。   幸好女儿一向活泼开朗且心大,待在哪里都很适应,很会给自己找乐趣。   父亲和爸爸在,就黏着他们,跟许砚在一起也是嬉嬉笑笑的。   去了学校更是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搞得别人都舍不得回家,邀请她一起写作业。   “我们上个星期去春游啦。”她道,“去山里,跟着老师找植物。”   说完,她活蹦乱跳地拿来了小背包,翻出自己的小册子,每一张植物图片下面都认真地写上了种类。   她的字写得很端正,有些笔画较多,稍微吃力了点。   最后一页是开得正好的桃花树,她写:哥哥。   她道:“有好多好多,和哥哥住的一样。”   聊着聊着,她突然关上了册子,兴奋道:“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   祝荧和裴慕隐几乎是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对视了一眼。   裴羽乐不负他们所望,就像邀请他们一起来冬眠的小动物,努力地抱来了沉甸甸的花瓶,里面装满了自己的“财富”,献宝似的递给了父亲。   裴慕隐道:“这个发霉的蛋黄打算给谁吃?”   祝荧说:“还好那块巧克力没拆。”   “巧克力是Bert送我的,他说这个超好吃,这一盒省给我吃,我留着给你们。”   祝荧道:“特意送你的?那你要谢谢他。”   裴羽乐天真地摇了摇头:“他说不用客气,我当他女朋友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咯。不过我没答应,他讲对不起,用这个给我赔礼。”   裴慕隐刚掰了一小块巧克力吃了进去,听完险些呕出来。   他诧异地问:“谁要和他一家人??”   说完,他再是不可思议:“哪个小崽子敢打我女儿的主意??” 第57章 番外·带崽2   家里对小孩的保护教育从没落下过,裴羽乐不会被这点好处拐跑。   但裴慕隐觉得有些孩子早熟得很,容易有歪心思,立即警惕自家并不好惹的女儿有没有可能被混小子欺负。   他如临大敌,再三询问女儿是否受到过骚扰。   所幸小孩们的心思都很单纯,如果和对方相处得很开心,就会掏心掏肺地对待,分享最喜欢的玩具,约着看卡通电影,想要永远玩在一起。   裴羽乐在集体里很受欢迎,是被呵护的对象,并未有过不愉快。   她拖长了语调,道:“没有啊。”   接着,她去勾祝荧的手指:“爸爸抽空来我学校玩,我罩着你呀。”   快吃饭的时候,裴慕隐出去接了通助理打来的电话,而裴羽乐在吃拆开的巧克力。   她津津有味,说:“真好吃,Bert怎么能忍住不吃!”   祝荧道:“给爸爸的话,我也会送给你,讨你开心的。”   “你肯定会送父亲。”   他学着女儿之前的语气:“没有啊。”   “上次圣诞节,你就送了父亲亮晶晶的东西,给我的是数学辅导书……”   等到裴慕隐打完电话回来,裴羽乐说着说着已经把自己绕进去了,弄得有些郁闷。   她被祝荧不轻不重地掐了把脸,噘嘴道:“你不要碰我,你只喜欢那个Alpha,总把好的留给他。”   那个Alpha:?   之后祝荧把裴羽乐接去住几天,路上没扛住女儿可怜兮兮的请求,答应了要带她去国外某个全球最大的游乐园。   晚上,祝荧躺在床上抱着平板看数据,嚼了孩子塞的泡泡糖,时不时吹着玩。   裴慕隐问:“你最近那么忙,怎么带她去?”   “下个月把年休假全部休掉。”祝荧道。   以裴羽乐的急性子,被同意以后肯定要天天念叨。上次她逛街看中了一款衣服,催得许砚没办法,去了设计师家里等提货。   这次她意外地有耐心,居然没有围着祝荧说个不停。   她一贯怕冷,春末穿着儿童风衣,不知道为什么,腰上系了分量不轻的小沙袋,最近都不怎么蹦跶了。   隔壁宅邸的邻居在种花,她远远见到就跑去帮忙了,傍晚再被男主人送回来。   祝荧看她满头大汗,走路都拖着步子,问:“你为什么绑了个沙袋不肯摘?”   “父亲要看我能坚持多久。”   “干嘛整你啊。”祝荧嘀咕。   裴羽乐揉揉眼睛:“他说爸爸怀孕很辛苦,为我坚持了十个月才松口气,不喜欢我的话早就把我扔掉了。”   她心里对父亲有崇拜性的敬畏,没敢反驳和糊弄了事。   祝荧哭笑不得道:“拿掉吧,我当然喜欢你,没人不喜欢你。”   裴羽乐被抱起来,因为祝荧力气不大,所以抱着她的次数没裴慕隐来得多,让她有点惊喜地圈住了祝荧的脖颈。   裴慕隐看到的时候说她黏人,她道:“你比我还黏。”   “谁让他是我的Omega呢,我们俩是要一起头发变白,一起坐双人轮椅的。”裴慕隐淡淡道,“到时候不知道你去哪里鬼混了。”   裴羽乐抗议:“反正现在是你们背着我去鬼混。”   去年过年,他们在临江的大别墅里看烟花,前脚她身边还有人,后脚就没了踪影,左顾右盼没能找到。   被璀璨烟火短暂照亮的夜幕之下,祝荧慵懒地靠在墙角,姿态放松地笑着,勾着裴慕隐的衬衫衣领拉向自己。   裴慕隐回想起时不禁舔了下犬牙,心想,这明明叫二人世界。   应该多来一点。   ·   这个月月底是许砚的生日,江家借此要在周六晚上举办晚宴。   祝荧的双休日日程很满,一大早把裴羽乐带去了实验室,让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作业。   她很少到T大来,期间有好几个助教和同学过来逗她,并顺手投喂。   没过一会,桌子上的零食就堆成了小山。   她随手拿了根棒棒糖,被一个大姐姐问有没有做过基因检测。   “我是Beta。”她道。   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但也不用为遗传的紊乱症困扰,她的长辈们一直为此感到庆幸。   “喔,如果你是Alpha的话,易感期能用上你爸爸研发的药了。”   裴羽乐道:“可以给我父亲用。”   话音落下,她含着糖,吐字不清地嘟囔:“但我觉得他很苏服……”   寒假的时候,裴羽乐经常去裴家财团的总部蹭吃蹭喝,遇见过父亲正在易感期。   于她而言,裴慕隐的易感期与平时没太多差异,工作时不苟言笑,照常加班到半夜。   唯一不同的就是不管多忙,祝荧都会过来陪他。   她认为,有爸爸在一定会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不过事实与她想的有偏差,身为孩子爸爸的祝荧在裴慕隐面前并不成熟,至少和稳重这两个字无关。   关上了门,祝荧搬了把椅子窝在裴慕隐身边,膝盖上摊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几页。   没能过多久,他就嫌无聊了,开始摆弄桌上的收藏品。继而学着Alpha标记Omega那样,凑过去碰裴慕隐的后颈。   然后再被裴慕隐制住,被反压回去用牙齿咬住腺体。   ……   今天下午的最后两节,祝荧帮朋友代了一节本科生的基础课。   因为之后的运动会冲掉了两节课,要跟上进度只能占用一下周末的午后,坐在后排的男同学们静不下心学习,窸窸窣窣地聊天。   祝荧的课上有不少高年级的学生,还有别的院系跑来的,即便是代课也依旧有人过来捧场,且以Alpha居多。   “喂,学得那么起劲,到底是课程太难还是祝教授魅力太大?”男生问。   坐得最近的Alpha压着声音道:“他的课我听三遍了。”   男生嬉嬉笑笑:“可是祝教授都结婚了吧?你看他后颈的牙印……我听说孩子都读小学了,长得很像他。”   Alpha嘴硬:“反正我没亲眼见到,在我的世界里祝教授就是单身Omega。”   祝荧撩起眼帘,冷冷望向传来小动静的角落:“后排的两个同学。”   话没有说完整,两人已经闭上了嘴,低头没敢迎上他的目光。   规规矩矩的一直保持到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男生看到后门那边来了个旁听生。   说是旁听生其实有点不确定,毕竟这里大部分都是临近二十岁左右,一个比一个青涩躁动。   那位瞧长相根本猜不准年纪,穿着也闲适低调,可单单是坐在门旁的空位上,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就在学生堆里非常显眼。   抛开漂亮到惹人注意的脸,他的气质教人联想到手握权势的天之骄子,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   不止是走神的男生在看这里,坐在前面的几个女生朝后张望了一眼,随即交头接耳,又不约而同地回头了两三次。   “是明星吗?”男生问。   高年级的Alpha同样有些惊讶,摇头:“不是很清楚。”   他的同桌参与话题:“感觉在校庆上看见过他,是校友吧?”   眨眼的工夫,大家的帅哥雷达滴滴作响,有大胆的Omega拿出看手机,试图给没在场的好朋友发照片。   “你们忙着往后看,后门是不是该收观光门票了。”祝荧漠然道,“那谁来做我的题?”   投影上放着高数题,他写好了涉及公式,手腕稍抬就轻巧地把粉笔扔到了黑板槽里。   他看向刚才大家张望着的地方,指尖敲了敲讲台,似乎在催促底下的同学举手。   只是等了两秒,祝荧微微歪过头:“要不然扰乱课堂纪律的来做一下?”   裴慕隐支着头:“可我不是这个班的学生。”   “谁让你要来蹭我的课,被点到就自认倒霉吧。”   裴慕隐本科是数院的,即便毕业多年,这种题目对他不难。   他配合地上去写了答案,边写边说:“我的意思是编外人员搭了把手,做出来了是不是该有奖励。”   这时候与祝荧离得近,他声音放得很轻,这教室又很大,说话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   祝荧站在讲台旁,散漫地抱着胳膊:“这可不管,进了这个教室就是我的学生了,不服从我的安排可以出去。”   裴慕隐写完最后一个步骤,嗤笑:“好的,祝教授。”   下课铃声响后,同学们整理笔记,看着祝荧还没走,就克制不住好奇心。   “您认识刚才那位吗?”   祝荧道:“认识啊。”   “您的朋友?”   “是我的先生。”他说。   祝荧并不张扬,以前江锡来这里做演讲,一时颇具话题度,他也不曾主动提及两人的父子关系。   除非与他走得很近,或特意查过,否则不了解他的背景很正常。   祝荧一直觉得与学术不沾边的事情没有多说的必要,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没敷衍过去,笑着向人挑明。   说这话的时候裴慕隐已经安静地出去了,只听到教室里忽然有些骚动。   显然属于Alpha的粗犷嗓门在抓狂:“什么?!!”   更多的是起哄:“哇哦——”   “怎么了?”他发现祝荧匆匆出来。   祝荧的耳根有点红,拉着裴慕隐就想要走:“没什么。”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路过,有的性格外向,活泼地打趣这个年纪没比自己大多少、但科研成果颇丰的教授。   听了几句以后,裴慕隐也明白了。   他恶劣地跟着调侃:“哇哦——祝教授,原来你在秀恩爱啊。”   祝荧不太自在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再去推搡裴慕隐,要人往前走。   “还走不走了,要去宴会了啊……羽乐还在等着呢。”他转移话题。   回到办公室,裴羽乐停下了写作业的笔,与家长共享了自己今天的收获——小半桌的零食。   祝荧瞥了眼垃圾桶,里面有不少的包装纸袋,东西已经吃完了。   女儿处在长身体的阶段,每晚嚷嚷着胳膊疼、腿疼、膝盖疼,胃口也越来越好,动不动就要喊饿。   不过她活动量大,每天吃那么多零食点心也没见胖。   “终于可以回外公家啦。”裴羽乐欢天喜地道,“小舅舅答应过我,要把二舅舅的轮椅找出来。”   江复雨以前出过事故,在轮椅上坐了好几年,如今已经用不上了。   裴羽乐和江楼心一向合拍,提起这件事就惦记着人家的椅子,想要拿来推着玩。   “你现在不怕江复雨了就好。”裴慕隐嗤笑。   裴羽乐天不怕地不怕,难得有畏惧的人,见了江复雨就怂巴巴地往父亲身后躲。   这事是从前两年开始的,她捡到了一只比格犬,可是祝荧不让养,她也不愿意丢,僵持之际就干脆送给了来过客的江复雨。   江复雨对这只狗的破坏力掉以轻心,没有直接拒绝,带回去之后差点被拆了家。   她隐约感觉到无意之中闯了祸,可是自己又爱和江复雨的助理接近,以至于过去之前要暗落落地发愁半天。   每次祝荧看她忧心忡忡,想去搭讪又不敢开口,在旁边忍笑忍得很辛苦。   裴羽乐稚气道:“我不怕了啊,那么久了,他也没丢狗……他白捡那么可爱的宠物,应该抱着狗狗偷着乐呢。”   她蹦蹦跳跳地坐上了车后座,抬眼看向了窗外。   夕阳照得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金灿灿的一片,很多人都驻足去欣赏这即逝的黄昏,在春风中眯起了双眼。   她是这样的,不过祝荧不是。   祝荧侧过头看向了裴慕隐,光照进来,犹如给两人披上了暖色的轻纱。   他恍惚地产生了错觉,觉得这氛围很像婚礼。   虽然没有庄严的誓词,没有亲友的祝福,唯有爱人在身侧。   但本来也不需要誓词,不需要祝福,只需要视线里裴慕隐出现。   祝荧心想着,反正他很愿意。   愿意在人间共度此刻,抑或是每时每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写往事,糖拌玻璃渣,请大家选择性购买orz 第58章 番外·往事1   期末彻夜下了一场大雪,势头到了天际渐亮才转缓,一脚踩进去雪能够埋到脚踝上面。   六点没到,胡同口的早点摊已经开张了。   老大爷推来煎饼车,给鸡蛋筐遮了件旧衣服,在旁边拉了个简陋的遮风布。   他哆哆嗦嗦地把手揣进袖管里,扭头看着身后两个少年。   顾临阑用扫把将雪铲到两旁,祝荧撑了雨伞,抱着两个人的书包,站在自行车边上。   过了一会,顾临阑把车抬起来搬到路旁,再让祝荧坐到后座。   祝荧看了眼煎饼车,现在摊位上来了第一个顾客,同样去赶早自习的同学插着兜跺了跺球鞋,耳朵夹了根香烟,嘴里骂骂咧咧说这鬼天气太冷。   察觉到了祝荧的目光,男生停下了抱怨,笑着吹了声口哨。   祝荧立马转回脑袋,再听到男生嬉皮笑脸地问:“好学生,你要吃吗?哥请你啊。”   油腻的语气很恶心,他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而男生扫兴地说了句脏话,拎着一袋子煎饼走了。   他们上的初中按照学区划分,排名在市里垫底,属于要资源没有资源,要学风没学风的那类。   学霸不多,小混混一抓一大把,向来没存在感。   只是这学期有几个学生在联考里比较争气,这给了教导主任很大的动力,最近抓纪律抓得很严。   到了六点半,他就在学校门口等着,催着磨磨蹭蹭的初三生们赶紧去背书。   “本来就哪都比不上人家,要是连努力都没他们努力,以后有的是你们苦头吃。”   主任恨铁不成钢道:“你们父母可没法供你们啃老,全是需要你们养的。”   祝荧垂下眼,把白煮蛋的蛋黄挤掉,囫囵地吃掉了蛋白。   今天实在太冷了,他的指尖被冻得通红,到教室里握笔都握不稳。   前后左右打着哈欠等他的答案,他补好了最后一题,把几门课的作业本从课桌底下递给他们。   “下学期就要中考了,别吵了吧。”同桌道。   “不抄也考不上市重点,能去的就那么几所,大家半斤八两。”   “小祝,你肯定去一中啊!”   “想去T大附属。”祝荧说了个私立学校,“但他们只要考进前三十的,我不一定能去。”   坐在他前面的女生埋头狂抄,边写边说:“怎么可能去不了呢?别谦虚了!”   祝荧看了眼挂在教室后面的时钟,离第一节 课还有二十分钟,又瞥了眼发小。   顾临阑在耐心地教朋友题目,没有注意到这里。   祝荧轻声问:“能借我一下你的车吗?”   女生不假思索地掏出了钥匙,他拿到以后静悄悄地溜了出去。   来的路上他看到赌场门口人来人往,他爸之前卷掉他的饭钱消失了半个月,今早倒是正和一个小流氓勾肩搭背,蹲在角落里吞云吐雾。   可惜顾临阑绝对会拦着自己,不然他当场就要过去打架。   他骑了同学的车原路折返,幸好男人没有走,在旁边的烟花爆竹店里喝茶。   有货车过来,祝父还优哉游哉地帮店主运了一点货,跟人讨价还价,说自己没钱了。   祝荧把车停在远处,冲着他爸就是一拳,手上的货物散落在地。   “你他妈的……”祝父道,“最近没打你,皮痒了要找死是不是?”   祝荧道:“你先去死吧!”   他还没满十六岁,身体瘦弱纤细,打架方面根本不是对手,被拦架的人轻而易举地架住胳膊往后拖。   可是他奋力地挣扎着,转头咬了口那个人的手,疼得那人破口大骂。   趁着那人松手,祝荧再度与父亲扭打起来。   等到第一声铃响,他踩着点回到教室,步伐踉跄地跌回座位上。   祝荧的嘴角出了血,面颊上留着鲜红的巴掌印,不用看也知道下手的力道重得吓人。   不仅如此,他的头发被细雪打湿,衣服也皱巴巴的,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吓得周围同学惊呼了一声。   “怎么还和你爸打啊?你又打不过他。”同桌道。   女生接过祝荧还回来的车钥匙:“考完试就是过年,你顶着这张脸怎么见亲戚?”   祝荧道:“没有亲戚爱和我家搭上关系。”   “伤成这样,你都可以报警了!考试会不会有影响呀?”   “天啊,我要是被揍成这样,说自己脑震荡需要弃考,老师也会同意的。”   祝荧冷声道:“要不是有考试,他才不会这样就收手……反正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次期末联考,他被摇号抽中了,没有被分到本校考场,而是一所以入学门槛极高出名的学校。   脸上的淤青没消,破口结了痂,惨状吸引了一堆人张望,回头率极高。   在别人学校被惊讶围观的感受和在自己学校的终归不一样,祝荧有点难堪地低下头。   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该如何招架这种场面,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过年去哪里玩啊?”有人道。   “我妈肯定领着我去裴家拜年,我看到裴慕隐他妈妈就犯怵。”   “什么?!我家住裴哥边上,你到时候来找我打游戏啊!”   “考完了不该校对答案嘛,聊什么玩啊?考砸了哪里也别想去。”   教学楼配备了电梯,大家围在门前等待吵吵闹闹,却自发地与祝荧保持了距离。   使得祝荧即便在人群里,也显得孤零零的。   他知道这个学校有六成的学生会升入T大附中,说不定身旁就会出现自己将来的高中同学。   想到这里,他并没有多去打量的心思,反而更加局促了,揪着衣摆想要快点离开。   彼时的祝荧搞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那么难过,就觉得自己变得很脆弱。   他还没拥有改变局面的能力,这份脆弱成了累赘,压在心头难以喘息。   过年那几天,母亲的工作常年没有休假,父亲继续混迹赌场,祝荧去顾家吃团圆饭。   顾临阑给他买了支消肿的药膏,道:“我爸说这个效果好,让你用这个。”   祝荧道:“谢谢,多少钱?”   “不用给。”顾临阑道,“以后他回来,你可以住到我家里,省得有冲突。”   祝荧小心翼翼地捧着药膏,说了句对不起。   这两年他能避就避,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宁可到头来被摁着揍一顿,也要出了这口气。   顾临阑道:“你把精力浪费在他身上,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这次之后,祝荧对父亲的戒备心更重,也更加疏远。   假期里两人难免在家里碰面,祝荧不会要人还钱,也不会再出言挑衅。   几次被祝父醉醺醺地打骂,他逃不过就沉默着,似乎在反抗了十多年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处境。   祝荧如愿地升到了T大附中,每年过年可以额外拿到校方发的压岁钱。   他学乖了,钱不离身地保存着,睡觉就压在枕头底下,横竖不会再让他爸得逞。   信封打开后是颇有厚度的红包,纸上是班主任写着:[鸟欲高飞先振翅。*]   班主任的字很好,祝荧每天确认过红包没被偷走,都会多看几眼。   “麻烦把这张卷子递给你们班班长。”有人敲了下玻璃窗,发出清脆的一声。   祝荧手忙脚乱地收好红包,一点也不美好的高中生活让他怀疑自己这副样子会被嘲笑,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裴慕隐散漫地靠在旁边,把卷子给到祝荧以后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紧接着关上了窗户回到隔壁班。   与此同时,寒风也被隔绝在外。   ·   祝荧没想过高三的冬天,在枯燥青春期的尾声,自己会和裴慕隐谈恋爱。   温暖的图书馆里,裴慕隐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地写着作业。   “盯着我干嘛?”裴慕隐道,“再看要收费了啊,就算是男朋友也不可以减免。”   祝荧道:“为什么这么小气?”   “比较想敲诈你。”   图书馆的自习室有隔板,每间能够容纳两到四个学生,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裴慕隐说完就亲了祝荧的脸颊一下,然后转回头开心地哼哼着。   情窦初开的情侣对这种接触乐此不彼,每天能亲个没完没了,尤其最近情人节将至,校园里很有暧昧氛围。   学校校规严厉,实际不怎么管束这些权贵子弟,有的情侣举止十分亲密。   看到别人在教室或食堂拉拉扯扯,甚至去角落动手动脚,裴慕隐心里被勾起了火,在祝荧面前很难克制。   要不是祝荧有所顾虑不想公开,他都想和方逸辰换个位置。   那样的话两个人当同桌,侧过脸就能看到对方。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祝荧笑道:“放学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啊。”   他们甚至还是同居状态,在一个屋檐下卧室离得更近,只不过裴慕隐在那时候反而不会主动做些什么。   在家里,祝荧的身份摆不掉佣人带来的孩子这一层,怎么看都有些弱势。   他们的亲密关系还没有建立太久,这种情况下裴慕隐主动做出亲密的动作,不管祝荧是接受还是推拒,多多少少容易有一种借机占便宜的轻佻意味。   祝荧去裴慕隐的房间做习题,还破天荒地得到一句“今天你早点回去吧”。   “为什么啊?”祝荧道。   裴慕隐支支吾吾,被追问了几次才肯说:“我易感期。”   喜欢的Omega在身边晃悠,光是好端端地坐着,就充满了诱惑力。   他想,别再无辜地看着我了,都要被你看硬了……   祝荧有点不开窍,眨了眨眼睛:“要去医院吗?”   裴慕隐道:“祝医生,你说我挂哪个科?”   因为自己的发情与健康的Omega们不一样,常常与病痛关联在一起,所以祝荧一时半会没多想,认真地回答道:“信息素科。”   他还说:“不过这应该没有急诊,明天才能看了。”   瞧他这么一本正经,裴慕隐感觉自己在对比之下,思想被衬得非常邪恶下流。   裴慕隐干巴巴道:“没那么夸张,我能忍得住,让我自己待着就行。”   祝荧很乖地“唔”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课本回去继续做题。   照常来讲,一个人沉下心来的效率应该比两个人的高,可他现在频繁走神。   以前他即便住在打个喷嚏都能吵到邻居的胡同里,也能全神贯注地处理掉满满当当的学习安排,可现在却频频走神。   眼前已经过了整整半个小时,环境安静宽敞,是往常求之不得的条件,他却只写了五道题。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总觉得这么拖沓不太对,这么离开裴慕隐,放着Alpha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也不太对。   他太迟钝了,第一次谈恋爱来得猝不及防,什么都不会。   祝荧拿出手机搜了下,查[Alpha的易感期症状]。   读高中以来,初中的同学渐渐失去联系,他本就不宽阔的社交面越来越狭窄,说得上话的Alpha只有顾临阑和方逸辰。   这两个人并不会与他聊这些,方逸辰偶尔趁机请假,最多抛下一句颇为欠揍的:“让裴哥教教你什么叫做易感期。”   他浏览了网页内容,摆出考试读题的态度去看上面列出的相关症状。   易感期其实就是针对Alpha的发情,和Omega不同的是,他们没抑制剂之类的药物可以缓解。   祝荧以前在生理课上了解过大概,今天才知道这类反应根据Alpha的等级不同会有区别,一般而言,等级越高的越难受。   那裴慕隐估计够呛,他想着。   他在裴慕隐的卧室前面徘徊了一会,继而轻轻地敲了两下。   过了一会,裴慕隐磨磨蹭蹭地开门,房间里有不可忽视的薄荷味。   他别扭地没靠祝荧太近,心与身体背道而驰,不断地叫嚣着希望能标记Omega……   不能标记的话,做其他的也可以,吻住他,或者抱住他。   贪心又大胆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然而裴慕隐杵在门后没有再上前一步,道:“祝医生,不用复诊了。”   祝荧道:“我帮你。”   裴慕隐听到祝荧这么说,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这位优等生继续不解风情:“帮什么……”   祝荧吸了吸鼻子,尽是好闻的薄荷香气。   他道:“我用手帮你。”   ……   ·   本来裴慕隐觉得自己近期一定该是春风满面,动不动就望着祝荧的方向傻笑。   但事实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他发愁地撑着头,闷闷不乐看向那边。   这两周有一大堆交流生过来访学,每个班都有十来个,他们班也不例外。   自己想坐祝荧旁边很久了,愣是被祝荧以会被同学们知道为由给阻止,这下变成浓眉大眼的外国Alpha占了方逸辰的位置。   他咬牙切齿地问方逸辰:“为什么他说要坐你这里,你就让他坐了?”   方逸辰举起双手投降:“我以为他是看上了我这里风水很好,哪里料得到他是认为我身边风景不错。”   但凡长了双眼睛,就能感觉到那个Alpha对祝荧有意思,不放过任何一个示好的机会。   很多人对祝荧并不友好,陆陆续续地发现了这件事以后,在背地里有些议论。   长得漂亮的Omega自然不缺追求者,何况祝荧在偏爱清冷性格的人眼里,几乎完美到无可挑剔。   只是在偏见之下,放在他身上的形容词就变得很难听。   裴慕隐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些,越想越憋屈又没办法替祝荧出头,也生气祝荧被硬塞的绯闻对象不是作为正牌男友的自己。   周末两个人在外约会,去一家炸鸡店吃晚饭。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彼此各有各的烦闷,气氛有股说不出来的僵硬。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交流生居然向祝荧发了一大串消息。   虽然祝荧没有回复,但裴慕隐还是忍不住炸毛了。   就在他要开口朝男朋友倒苦水之际,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欢呼,打断了他的话。   交流生转身与同伴告别,继而快步走到他们桌前,用蹩脚的中文冲着祝荧开心道:“哇,我们真是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拳头硬了。   *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李苦禅 第59章 番外·往事2   交流生是个自然熟,神经大条地挤到了裴慕隐的边上,与他们坐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打搅了情侣的约会,只当是遇到了两个同班同学,毫无破坏暧昧气氛的自觉,还纳闷裴慕隐怎么摆了张臭脸。   不过他在班里的几天里,这位同学给自己的印象就很有距离感。   和祝荧的清冷不同,那是种养成于成长环境的高高在上,透着股无可反驳的傲慢。   看其他人平时对裴慕隐客客气气的反应,交流生猜得出对方是被讨好的一类人,想来家世和成绩都拔尖。   那裴慕隐和祝荧为什么一起出来吃炸鸡啊?   他疑惑着,多嘴问了几句,继而打开了话匣子。   裴慕隐越听越心烦,面前的炸鸡也不吃了,一味地喝可乐,直到杯子里全是冰块,就开始喝化掉的水。   倒无关这二愣子会给自己多大的危机感,看脸的话,魅力还没周涉来得大。   而是他情商太低了。   “小祝,为什么有些同学不和你讲话?”   “为什么他们跟你玩不到一块,你有这么招人讨厌?”   “那你上次排队的时候,前面插进来三个人,难道他们是故意的!”   让祝荧对一个不熟的人说自己不受欢迎,被其他人讨厌着,实在是一件伤自尊心的事情。   其实也没糟糕到人人嫌弃的境地,祝荧想着,至少分班以后,还是有好几个同学愿意和自己探讨题目。   而且江楼心和方逸辰也会跟自己聊聊题目外的东西,比如超市新上架的零食,还有书店里订不到的小说……   再说了,就算真的一塌糊涂也没关系,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面对交流生的刨根问底,他动了动嘴,却被裴慕隐抢在前面回答了。   裴慕隐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交流生被他表现出来的冰冷和不耐烦唬住了,吓得不敢再吭声。   裴慕隐说完起身就要走,因为心烦意乱,搞得头昏脑涨的,差点忘记了买单。   都走出门口了,他回了一下头,看到服务生拿着账单过去找祝荧,再折回去赶在前面付款。   罪魁祸首已经和另外几个交流生去了包厢,留下他俩互相不讲话。   听到那群人从包厢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裴慕隐瞥了眼沉默寡言的祝荧,感觉一阵心跳加快。   他与所有迫切在心上人面前刷存在感的大男孩一样,内心兵荒马乱,实际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过了会,他闷闷不乐道:“桃花运不错啊,身边这个座位都可以弄一个竞拍了。”   这并不是在真心实意地感叹,语气听起来别扭又差劲,在试图用低落引起男朋友的注意。   “有谁来拍?”祝荧蔫巴巴道。   但凡裴慕隐现在敏感一点,就能捕捉到祝荧的不对劲,连日来积压的负面情绪到了临界点。   即便自己再怎么不在乎,也无法完全屏蔽流言蜚语带来的伤害,尤其是情况已经影响到了重要的人。   他才十八岁,单薄的底气和青涩的勇气不足以让他抵御这些。   在交流生坐在旁边的第一天,祝荧就和班主任提过座位的事情,对方太过聒噪,甚至吵到了他的自修。   可是班主任委婉地表达了交流生的背景不凡,叮嘱他尽量好好相处,安安稳稳地熬过这两周。   他想,换做是裴慕隐、方逸辰,换做除了他以外的其他同学,班主任都该更加重视。   谁让他爸是个没用的赌鬼,不会有人给他出头,也不会有人帮他殿后。   他必须懂事地消化这一切。   祝荧记起来那些同学的冷眼,看他被交流生再三打扰,像观赏动物园里的马戏表演,散场了还要说被迫钻火圈的老虎乐在其中。   自己的态度有无奈、有不屑,说到底也有惊慌和孤独。   他喃喃:“有谁要坐我边上啊?”   裴慕隐道:“喏,那个交流生,要是……”   他想说要是周涉和自己一个年纪,也能来争一争,不过不管是谁,都争不过自己。   然而祝荧短促地嗤笑了声,扫向裴慕隐的目光有点冷。   听到那笑声,裴慕隐就预感不妙。   果然祝荧道:“但就算有那么多Omega想跟你做同桌,他们也不会做这种事。”   见到裴慕隐不解地蹙起眉头,祝荧又说:“不敢轻慢你,不会一股脑热地凑上来,也不敢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勾起嘴角,眼睛里却没一丝暖意。   “像我这种讨嫌的,除非看在脸的份上想泡我,也没什么人乐意接近我。”   裴慕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祝荧垂着眼睫:“哦,但我是这个意思。”   裴慕隐顿时手足无措,俊气的脸上因为紧张而没什么表情,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冷。   而祝荧蔫巴巴的,眼神时不时往裴慕隐那边飘,脚步则是越走越快。   门口有人推销玫瑰花,见这对小情侣莫名有股杀气腾腾的气场,怂得没有上去做生意。   出了商场,祝荧径直奔地铁口,心不在焉地险些坐反了方向。   裴慕隐没坐过地铁,追在后面满是茫然,想喊住祝荧又怕火上浇油,被当做再度找人不自在。   于是他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并因此开通了人生第一张乘车付款码。   地铁平稳地驶向这座城市最昂贵的住宅区,祝荧握着扶手,偷瞄着裴慕隐撇了撇嘴,最终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裴慕隐看着玻璃窗上祝荧的影子,也是组织了半天语言偏偏不吱声。   到了洋房,两人各回各的卧室,都没去敲对方的门。   不过睡得正香的方逸辰被电话吵醒,稀里糊涂打开了未接来电显示,发现有两通。   一通是裴慕隐打的,一通是祝荧打的。   他先回给了祝荧,听到祝荧懊恼:“怎么办,我好像说错话了。”   “说错了什么话?我来听听。”方逸辰打了个哈欠。   祝荧咬牙切齿:“刚才冲着小裴发了一通脾气,反正不是什么好话,都是交流生那件事。”   “哎,我就知道他会拿这件事跟你作。”方逸辰道,“之前在我这里上蹿下跳了好几天。”   “怎么收场呢?”   “不清楚,以前没见过裴哥谈恋爱,琢磨不出他是个什么德行。但如果是我的话,不太会惯着Omega任性吧,毕竟下一个更乖?”   话音落下,祝荧就沉默了。   自己的性格算不上乖巧听话,根本不会甜言蜜语那一套,即便深陷恋爱也无法丢掉棱角,与这类公子哥大多数会找的Omega类型天差地别。   他心说,裴慕隐到底怎么看上自己的?   在恋爱的一开始,这个问题就围绕着他,到了如今依旧没有答案。   “当然小祝是不一样的咯,前途无限,长得漂亮,还很有男朋友的自觉,至少都开始做感情咨询了!”方逸辰拍马屁。   挂掉祝荧的电话,他回给了裴慕隐。   裴慕隐上来就是一句:“我刚才约会说错话了,你出点主意。”   方逸辰纳闷,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是谁说错话了,嘴皮子都那么厉害的吗?!   不等他透露祝荧在前半分钟也讲了同样的问题,裴慕隐又烦躁地“啧”了下。   这位大少爷恹恹地说:“想来你也不顶用,我还是靠自己吧。”   方逸辰听着电话里的忙音:“……”   作为祝荧的同桌,他已经见过了这两人不下五次拌嘴,没一次是超过两天不和好的。   但这次居然从周末陆陆续续持续到了周二,在周五结束月考的时候,彼此还有余火未消。   ——具体表现在他们不再结伴回家、一起并肩写作业,裴慕隐买了瓶祝荧往常最爱喝的酸奶,大概是想不好怎么开口,在祝荧座位旁边晃了两圈愣是没给。   以及被翻了个白眼之后,他就在Omega面前自己把酸奶喝了。   之所以说是陆陆续续,是因为他们在热恋情侣和离异夫妻的关系中反复横跳。   例如,昨天裴慕隐打篮球被撞了,祝荧忧心忡忡地垫脚观望,继而在自修课上打着去办公室问题目的幌子,溜去了医务室看裴慕隐。   祝荧去的时候衣领解开了一颗扣子,回来的时候扣子全部规规矩矩系好,掩去了锁骨上的吻痕。   再例如,周五轮到祝荧打扫包干区卫生,被某些看他不爽的人提前搞了破坏。   恰好考完试后下雨,祝荧看到花坛那边一片狼藉,在权衡了两秒钟之后做出了决定,拿着扫把头也不回地要离开。   “小祝,你是值日生吗?”难得回来参加考试的江楼心问,“不弄干净的话会被老师骂的呀!”   他好意解释:“上次小裴也是偷懒溜走,被副校长揪着说了好久,差点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看在他妈妈是校董的份上才放过他。”   祝荧知道副校长格外注重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随即看了眼花坛里乱七八糟的垃圾,不禁叹了一口气。   “没事,让他揪着骂好了,念检讨也无所谓。”   一天之内连着四场考试,他已经筋疲力尽,加上近期本就心情起伏不定,干脆破罐子破摔,懒得再去收拾烂摊子。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教室,班长通知他补助生要去多媒体教室开会。   匆匆到场,教务处的负责人说这次月考普遍考得太差,潦草地看了一遍卷子以后,希望能临时把大家聚在一起做个提醒和敲打。   这一敲打就是整整两个多小时,祝荧听得昏昏欲睡。   冬天的天暗得很早,他从教室出去的时候,完全是黑夜了,外面飘着毛毛细雨,风刮在脸上泛起刺骨的冷意。   祝荧围上了毛巾,打开手机要去后门赶最后一辆末班车,却猛地定住了步子。   他用手机照着本该脏乱的花坛,花坛变得干净了很多,里面那道挺拔的身影察觉到了光线,但迟迟没有转过身。   裴慕隐嫌雨伞碍手碍脚,干脆没有撑开,立在细雨里背对着祝荧。   “不是和你说了我打扫完就会走,怎么还来催啊,保安没别的事可以做?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被故意扔到里面的零食纸袋已经被整理了两大袋,还剩下一点正在被他清除出来。   祝荧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接着,裴慕隐转过头,他们的视线正好在半空中撞个正着。   没料到恋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滑稽地握着扫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整个人不知所措。   祝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并未发笑,只是红着耳根轻声道:“那个……今天一起回家吗?” 第60章 番外·往事3   这所私立高中的高三寒假比其他学校久一点,顾临阑那边安排紧凑只放五天,祝荧这里晃晃悠悠能有半个多月。   祝荧买了点水果去看望顾家父母,被留下来吃了顿便饭。   他会一些简单的手语,但没办法交流太多,面对叔叔阿姨的嘘寒问暖,似懂非懂地点头道谢。   屋里很安静,祝荧望着两个家长在桌边摘菜叶,默默准备着过年的菜肴,不由地幻想了下二十年后裴慕隐与自己会怎么样。   今年是他们第一次过年,读到大学会迎接第二次、第三次……   虽然未来很长,所有的可能性都令人沉醉,但他满心都是必须和裴慕隐一起共度。   他发愁地想,这样也太贪心了吧?大胆地把圆满结局套在自己身上。   可是他又忍不住,觉得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不想变成倒计时,也害怕分手让自己从裴慕隐身边离开。   叔叔打着手语问他,在裴家借住的话,那边的主人对他怎么样。   祝荧在手机上打字回复:[他对我很好。]   叔叔的话语没有声音:“以前听你妈妈说,那里的女主人喜怒无常的。”   祝荧写:[我不怎么会见到她,她平时很忙。]   另外一边,裴慕隐送掉祝荧以后独自闲逛了会,在附近的商圈解决中饭。   餐厅在闹中取静,临着窗也听不到喧嚣声,却能眺到车水马龙。   端上来的碗精致小巧,撒的葱花都能一眼数清楚,他索然无味地喝完鱼汤,转头一看差点从窗口溜走。   两个月没怎么回过家的裴夫人正拎着一只定制的鳄鱼皮包,外套挽在胳膊上,浅色毛衣配着大串珍珠挂链。   她刚刚逛街回来,身后跟着提包的佣人,旁边是江楼心的爸爸。   裴慕隐打开菜单遮住了脸,等到母亲走进包厢了才拿下,却见到许砚驻足望着自己。   他默念着千万不要叫出自己的名字,再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怎么了?”   许砚道:“看到高中小情侣盼着约会,有点新奇。”   接着包厢的门被他关上了,裴慕隐松了一口气,心虚地瞥了眼座位对面精心包扎的玫瑰。   裴慕隐捧着花去接祝荧,但是祝荧还在帮顾家叔叔阿姨做家务,自己只能继续在街上游荡。   他去街口奶茶店买了杯拿铁,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被难喝得抿起了嘴。   没有适合歇脚的地方,他就用杯子捂着手,在这简陋的居民区来回踱步。   光鲜考究的穿着在这里格格不入,显得有点惹眼。裴慕隐最开始被老大爷们盯得浑身不自在,然后凑到大树下面,围观他们下棋。   “祝家那个小孩回来了?”有个老人说。   “喏,买了点水果去哑巴那家做客。”   “幸亏是今天来的,昨天他爸一直在这边打牌,两人见了小心打架。”   裴慕隐问:“打架?”   “是啊,小孩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下手却没个轻重,惹到谁都不能惹着他,小疯子一个。”老人道,“以前□□工被吞了工资,抄起书包就往那人身上砸。”   旁边的人唏嘘:“现在的Omega真是狠。”   裴慕隐记起走前祝荧扯着自己的衣袖半晌没松,然后微微垫脚撩起他的刘海,还在额头上害羞地啄了下。   他扶住额头感觉一阵恍惚:“……”   但想想也是,祝荧十四岁就在零散地做兼职,收得下初中生的店家不会正规,很可能借机欺负小孩。   只是祝荧与那些人以为的不同,并不懦弱,也学不会退却。   裴慕隐不知道那个时候祝荧有没有打赢,有没有要回应得的报酬。   他觉得无论结果如何,选择扔书包的祝荧不需要被可怜,简直酷得要命。   所以他在接到祝荧的时候,顺口说道:“你好辣啊。”   祝荧低头嗅了嗅花,听到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脸颊因为收到花束而泛着红晕。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祝荧双手捧着花,裴慕隐的手指动了动,继而不情不愿地插到了口袋里。   过了会,他道:“要不要我帮你拿着?”   祝荧道:“不用。”   到了停车场,人少一些了,裴慕隐又说:“我帮你拿吧。”   “干嘛啊,也不是很重。”   裴慕隐没答话,远处高楼大厦都挂上了情人节的装饰,播放的广告也很有甜蜜气息。   路过的大人牵着小孩的手,还有情侣你侬我侬,Alpha一边搂着Omega的肩膀,一边掏出钥匙。   再过了半分钟,裴慕隐小声说:“可是我想牵你的手……”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碰了下祝荧的胳膊:“好不好?”   祝荧此刻脸红得无法掩饰,耳根也粉粉的,在寒风中并不同往日一般苍白。   他不说话,裴慕隐就喊他:“祝荧、小祝、小祝同学?”   冬日温度无法让少年的悸动冷却,他们两个在明来暗往之间靠得更近,肩膀几乎贴在了一起。   裴慕隐再道:“荧荧,好不好啊?”   玫瑰被他接去,两只手十指交叉握在了一起,接着伸到了柔软熨帖的大衣口袋里。   因为初恋的青涩新鲜,他们还没牵过很多次手、接过很多次吻,拥抱也是寥寥,连对视都值得心动半天。   何况现在是在大街上,祝荧觉得心跳声快要盖过一切了。   不过他左顾右盼,再触到裴慕隐热烈的眼神,就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防备,把那只手握得更紧了点。   坐上副驾驶位以后,祝荧生疏地系上安全带,听裴慕隐说要去买过年的东西。   通体黑色的迈凯伦在加速时发出流畅悦耳的响声,在里面可以看到偶尔有路人往这边张望。   祝荧不习惯这种招摇的出行方式,强迫自己去听播放器的音乐,以免太过束手束脚。   “等到读了大学,我们可以开车到邻市看海。”裴慕隐道,“带你上高架兜风。”   “你好好练车技吧,不要倒车的时候又刮了后视镜。”祝荧道。   上次这个Alpha大半夜在路边停车,视线不好加上没集中注意力,把后视镜给碰碎了,惹来好些人驻足感叹肉疼。   “放一百个心,你男朋友哪天领你去赛道上展示一回漂移。”裴慕隐说。   祝荧没捧场:“太危险了,你在赛道也要小心点。”   “就算去也要高考之后再说,你接下来得忙着复习,空下来的时间就那么点,还要顾着打工。”   “你自己去呀,不是挺爱玩这种的?”   裴慕隐道:“不行,我要陪着大忙人复习和打工。”   “我没有孤单无聊,一个人应付得过来。”祝荧觉得不用这样。   “但是我会想你的。”   祝荧噎了下,不好意思地撇开头笑了一会。   他们由经理接去贵宾室,符合要求的衣服早早地准备好了,挂在衣架上供他挑选,桌上还放着热度适当的两份茶点。   尺码全都比他小一些,祝荧倒是穿得上。   风格也与他平时会穿的那类不同,设计的款式偏于精致文气,穿在Omega身上很衬气质和肤色。   裴慕隐道:“你试试?”   祝荧道:“不是我陪你买吗?!”   “算是吧,刷我的卡,确实是我买。”   听到裴慕隐这么解释,祝荧突然想起来,以往换季或是品牌上新款,都有设计师上门送衣服过来,家里也有选款师定期采购。   裴家已不需要通过在品牌那边消费一定额度,来确认眼下地位,甚至不需要主人费心去挑选。   “这个多买几件,干脆去店里逛一圈好了,我记得新出的几款都很适合你。”   “我真的不要。”   祝荧说完蹙了下眉头,小声补充:“那个,会不会太扫兴了?”   “是啊,所以建议你别说这种话。”裴慕隐道,“反正我喜欢的漂亮Omega就该穿新衣服。”   祝荧的家境不好,从没这种新年必须要做些什么的说法。   即便再三推拒和阻拦,还是被买了二十多件衣服裤子和配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此,裴慕隐表示:“一件一件换着穿啊,还能怎么办?”   祝荧在他的书房里一起写寒假作业,穿着他挑的衣服,在充足的暖气里舒展了眉眼,模样十分赏心悦目。   裴慕隐看着非常满意,心思飘得语文选择题连续错了三道。   紧接着阅读理解写得惨不忍睹,他喜欢的那位漂亮Omega叹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答案沉思了许久。   文章的内容其实很简单,贫穷的单身母亲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父亲,在母子共处的最后一个晚上,难得烧了一碗排骨汤,结局是儿子说这汤有点咸。   “为什么会咸?你可以说里面掉了眼泪,也可以说太穷了以前没怎么烧过这种菜,所以把握不好盐的放量……你怎么就写了儿子味觉失灵?!”   裴慕隐不可置信:“没烧过排骨汤那也烧过别的汤啊,鱼汤蛋汤紫菜汤之类的。”   “没有烧过。”   “怎么可能没烧过,他们平时不吃饭了?”   “当然什么便宜吃什么,吃饭不一定要喝汤,谁像你们家四个人吃十多道菜,夹菜都有佣人帮你们做。”   祝荧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抬眼看向裴慕隐时蹦出了四个字:“娇生惯养。”   裴慕隐:?   他无法共情,祝荧怪不了他。   别说这张卷子上的排骨汤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有时也难以感同身受,说到底并不是裴慕隐的错。   有的人生来只在云端吃着糖果,看到了黄连也不认为有多苦。   晚上,祝荧为这张语文练习卷的成绩默默郁闷。   要是高考也碰上这种情况,使得他们大学考不到一起去,那就麻烦了,还得异地恋。   在恋爱前,他碰见学校里黏糊糊的小情侣,还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永远做不到与另外一个人如此难舍难分。   谈了恋爱他会庆幸两人在一个班级,放学后依旧能继续作伴,和裴慕隐分开的话真有点舍不得。   祝荧感觉后颈有点发烫,意识到紊乱的结合期来了,昏昏沉沉地翻找抑制剂。   因为是在卧室里,不需要像外面一样防得那么谨慎,不散出一丁点的信息素,所以他的抑制剂注入量比以前少了点。   打完药剂大脑也清明了点,祝荧见对面卧室还透着光,就过去敲了敲门。   “大半夜还在写作业,那么着急写完?”他问。   裴慕隐道:“多刷几套题,怕万一和你考不到同个专业,那就糟糕了,我还想和你在一个班呢。”   祝荧坐在桌边趴了会,听着笔尖在卷面上的摩擦声,又开始犯瞌睡。   他散漫地躺到床上霸占了裴慕隐的被子,闻着鼻尖若有若无的薄荷味,结合期的躁动被安抚下去,又更猛烈地涌了上来。   抑制剂使得他勉强能够忍住这些,半梦半醒间,他强撑着眼皮,和洗漱好的裴慕隐一起看了部文艺电影。   发情的Omega极易被撩拨,听到心上人的呼吸都觉得难耐。   他们离得近,彼此身上的反应一清二楚。裴慕隐愣了愣,笨拙生疏地搂住他,把他抱进怀里。   ALpha的动作放得很轻,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碰碎最珍贵的宝物。   祝荧身体纤细,能被完全覆盖,裴慕隐埋在他的脖颈处,吻了下他的腺体,没再做出更过火的举动。   裴慕隐说:“荧荧,你好香。”   以往和病痛挂钩的结合期在此刻也不是很讨厌,祝荧这么想着。   至少裴慕隐让自己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招他喜欢。   那样就很好。   十八岁的那天过年,离情人节距离两天,祝荧收到了来自裴慕隐的红包。   红包上不再是激励学习的话语,裴慕隐在隐秘的封口处写:   [明年也想和你一起看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就写到这里,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