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   串串草草   文案:   烂人配舔狗 论老王八蛋与小精神病的持久战   -   原创小说 - BL - 完结 - 三观不正   狗血 - 刑侦 - 黑道 - 年上   大长篇   -   周馥虞x傅十醒   黑白通吃高官攻x小疯批杀手受   年上伪养成 烂人配舔狗 鸡飞狗跳日常   受有一点点的轻微精神病和ptsd注意   一个真诚而套路的日常爱情故事 算是非典型狗血   十八流文笔与剧情 一切都是虚构 希望能爽到的网络厕纸   -   含有 黑吃黑 玄幻式解谜 飞檐走壁超能力金手指 虚浮瞎掰   一个真诚而套路的日常爱情故事 非典型狗血 年上伪养成   全架空 作者是正宗东宫娘娘买大葱人谢谢谢谢莫认真考据   里子含义:一个家族中处理脏事,进行暗杀行动,为家族卖命的一批人。   -   面子请人吃一根烟,可能里子就得除掉一个人。面子不能沾一点灰尘,流了血,里子就得收着。   周馥虞从毒厂爆炸中救回来一只脑子有问题的小玩意,取名叫傅十醒。养着,面上是善心的活招牌,招摇的金丝雀,私下是行污的暗刀子。   傅十醒成年后,为了给自己母亲报仇雪冤,英勇大无畏地爬了周馥虞的床,一边和喜剧人反派斗智斗勇,一边重拳出击上演后宫乱斗。   两个人从烂泥里往天上看月亮,一个人看见红色的,一个人看见白色的。傅十醒是那个看见红色月亮的人,周馥虞是那个看见傅十醒的人。 第一章 马爹利里泡枸杞   早上起床时,房间里的腥膻味实在太重,加上怀里家伙下半夜一直不安分,周馥虞是点了一炉香片才出的门。   黑迈巴赫停在家门口,车窗摇下来是方卧雏,受知遇之恩的学弟校友,跟了周厅长十年多,秘书司机助理事情包拢起来一块做。周馥虞坐到后排座去闭目养神。周宅在五环沿外的别墅区,市厅却在市中心,还能歇个二十几分钟。   到市厅门口,方卧雏要去停车。周馥虞眼皮都没抬一下,开口:“你去一趟电视台,下午再回来吧。”   “行的。周厅,刚好秘书部来了实习生,有什么事使劲差使就是了。”他从前座转过头来,礼貌地皮笑肉不笑。周馥虞用一个鼻音答应了,开门下车走进了公安厅。   匡州市厅是新修的,但公家建筑自然不能建太高调。厅长办公室在最顶层,还配备了专门的内间休息室。整体是简洁大方,又带点书卷气压压武官地方的杀气,墙上高悬苍遒有力二字:“明堂”。   中午下去转转,在三层的走廊里聚集了好一群人,簇在大落地窗边围观。周馥虞往下看,瞅见一伙褴褛人在市厅门口聚集着,拉了大横幅“还我血汗钱”。民工讨薪的事情再正常不过,只是讨来公安厅这就新奇,大概是被人撺掇的,脑子没有但热血顺着一根筋直流,奔这来了。   “周厅,上回隔壁查封了一批违规的在建楼盘,大概是楼盘老板硬瞎掰扯,把锅甩到官方头上来了,说是好几个厅还有市政轮着闹事呢。”   “叫人下去,以我个人的名义发点抚恤金。安抚好了以后把陈六的名片给过去,让他们找金杜律所上法院去。”   “陈六……陈梦刀?”年轻漂亮的女秘书Lily愣了一下,再确认一次周馥虞说的话。陈梦刀是大律,且不说出庭费,光是接案都是勾结好的,让这群民工去找他听起来着实荒唐。周馥虞瞥了她一眼,道:“新来的实习生?”   她顿时紧张起来,那眼神跟X光一样锐利地上下打量,膝盖都有些发抖。毕竟是来找潜规则的,自然心虚得很,托了几重关系搭线上他身旁的助理方卧雏,才得了这么个机会挤到周厅长身边来。   “你不适合在我旁边记事,高跟鞋穿着会脚肿,去楼上的房间脱了吧。”   这话一说,女人又放心下来,笑得开出花来,两条腿压抑着轻快得意,扭捏地迈开了。果然没有说错,周厅长对美人总是来者不拒,百花丛中过三千瓢都取。   周馥虞拿出手机给陈律打电话,叫他随意安排些人处理了这群刁民。然后又打电话给方卧雏,不提刚刚那女人的事情,只让他在电视台多办一件事,然后准时回来接下班。那头笑起来,不停旁敲侧击送来的新人如何。   不答,看着楼下的人群散了去,挂电话上楼。   他在外面来了一个女人,殊不知家里也来了一个。   这个女人是跟着周馥虞的母亲一起来的,大摇大摆进周宅,以女主人姿态左顾右盼,搀着老太太说好听话。白嫣棠实际上还没有被周馥虞睡过,但作为富家大千金,娇养貌美还有国外名校学历,最重要是得了周母支持,自然觉得周太太位置是掌中之物。   她非常主动自然进了周馥虞的房间,看见那床上饺堆一样的被子忍不住蹙眉,可是陷入恋爱的女人又忍不住觉得,这样成熟的男人也不爱叠被,那么可爱,那么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女主人来管理他来温柔他。   于是白嫣棠脸上带着微笑抖开了被子,接着发出一声尖叫,再打出了极其响亮的一巴掌,红艳的双唇里吐出女人特有的侮辱。   傅十醒昨晚见了红色的月亮,一身血污臭味回来以后还要被肉刀子捅内腔,累得骨肉散架。早晨人走了,一点知觉没有,抱着枕头被子睡得香,饭点都过了也没人喊他。   脑子尚不是很清醒,脸上就被纤纤玉手挨了一下,涂着红蔻丹的指甲还在鼻梁上划出一道红痕,第一反应是去摸枕头下的枪,把这尖利声源给掐断。后来一想,周馥虞早上临走前好像跟他叮嘱了有客人要来,怎么这客人这么得没礼貌,身上还香得发臭。   他不知道白嫣棠是把他当成了爬床的小奸姘——虽然,好像也确实这样。   都爬到私家大宅的床上,那一定是极其有手段且有威胁的,现在不掌掴赶跑,以后怎么能行。周馥虞风流多情的名声在圈子里都知道,白嫣棠有个底的同时也保有了一丝甜蜜——毕竟,周馥虞前妻尚在的几年,虽然有传言是开放性婚姻,但花边新闻可是一点没有。   反正错的一定不是被爱的男人,女人毫不留情地揪着男孩的头发,指甲差一公分就戳瞎他的眼睛。还好老太太耳背,听不清里头发生了什么,在远远的前院里躺摇椅,不过厅中的家政阿姨张妈觉察到了,急急走过去:   “白小姐!哎呀!这是周先生的养子!他快清晨才回来,肯定是脑子浑了,趴错了地方就睡了!再说了,他回来的时候,周先生已经出门了,误会误会呀!”   “你说真的?”白嫣棠杏眼一瞪,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转过头去料理小娼娈。这下她才仔细看清楚这个家伙长什么样,第一反应是冲着好皮囊不忍心下手,第二反应便是女人的直觉,敌意更加被激起来:“连你养父都床都要爬!怎么那么下贱!”   张妈连忙过去拦着白嫣棠,为这跋扈小姐默默地怜了几句可惜,周太太的位置是谁的,都不会是她的了。床上的东西,不好说是什么,就算是在周家做了几十年工的人精如她,也不知道怎么定义傅十醒在周馥虞这儿的位置。按照周先生的意思,当亲儿子,当小宠物,当不二臣,都是可以的。   也仅仅就是可以,不是最确切最恰当的伺候方式。   她战战兢兢地把白嫣棠拖出去,瞻前顾后地端茶送水,好不容易把这位小姐安抚妥帖了。走回主卧门边悄悄瞄一眼,那床上已经只剩一层平坦空落的被子。张妈把手上的汗往布裤上抹抹,进房把沾了液渍的床单卷了,又撤掉床头雕花炉里烧尽的安神香。   白嫣棠在这座古朴别致的笼宅里坐了一下午,也不见周馥虞的影子,最终只能讪笑着离开。不过她不计较,反正老太太是很不好意思,说下次一定见上面,今晚就亲自教训教训自个的长子。   虽然是在同一城市的不同地点,不过两个跟周馥虞扯上关系的女人迈脚出门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周厅长的一日助理果然十分听话,没再着十二厘米的安娜苏高跟鞋,不过那脚步虚浮得就算是穿了也要立刻摔到。   那辆迈巴赫已经在门口停好,接上周馥虞便往饭局开。方卧雏办事得力,后排座上已经放好了一瓶马爹利拱桥。   “特意去宅子取了一趟?有心了。”   “没呢。在电视台遇见了小十子,他托我交给您的。”   “嗯?”   周馥虞无视掉方卧雏语气里的那点滞拙,把那瓶昂贵的洋酒掂到手里。果然那瓶口有微乎其微打开过的痕迹,泛着光泽的酒液像融化的上等水红铜,里头沉淀了些红玛瑙石,矜贵得像艺术品——瞎扯淡,小东西往他的干邑里放泡枸杞。   瓶颈处的标签都还在,揪下来一看果然也不是原装的,里头工整地写着一行字:“延年益寿养生续命,祝周厅长洪福齐天,晚点嗝屁。”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一个雷点蛮多的文,但是各种tag和排雷我也不太知道怎么标要素了otz……作话里的画风会比较乱七八糟舞动一下 后期为了阅读体验的话可能无视作话会比较好(bushi)慢慢养肥先吧……   然后尖叫:找死吧哪个厅长上班开迈巴赫啊贪官吧明天就落马了(所以是全架空另一个宇宙的世界补要追究了 作者标准的东宫娘娘买大葱西宫娘娘烙大饼皇帝用着金锄头的人哈 就图一乐) 第二章 夜来香七重宝塔肉   这瓶被糟蹋的好酒最终当然不会上饭桌。周厅的车后座也备了有烟酒,傅十醒这一捣乱只是小小插曲,还只能插在周馥虞一人的好笑里。   他没留多久,辞退说家里老人来了便离去。周母退休后就喜欢在到处辗转游玩,每个有子女在的城市都待几个月的。管家梁叔主动上来接过男主人脱下来的外套:   “老太太出去散步了,张妈陪着。”   “十醒呢?”   “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吃了晚饭。现在在房间里待着呢。”   “嗯。有劳梁叔。”   穿过悬画挂扇的木走廊到宅子最里头的主卧,浴室门定是没关,浴液的清香和柔软的潮气附着在空气分子上,四四方方的大床上一枚子水洗羊脂胎样的人,捧着一本女性内衣广告杂志在看,手边还窝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   周馥虞心情颇好,一只膝盖已经攀上了床要爬上去,挤到傅十醒旁边把两只没骨头的液体生物一起揽进怀里,结果那条从被子下面露出一点的腿动起来,要往腹部踹过去。他眼明手快一把摁着脚踝,另一只手直飞出去卡到脖子上。   这一遭把黑猫吓得从床上蹦起来,喵一声跑了。周馥虞松了手,坐到床上侧着身子对傅十醒,努力想着什么事又让小祖宗在这儿置气——他下午去了电视台,那大概是知道了自个让步四报道一下周厅长体恤民心关爱农民工,但实际上暗地让律所把闹事刁民和跑路房商一块打包收拾揭个老婆本的事情了。   那应该不是主要,方三说了,傅十醒在电视台已经带了酒,本来可能是要自己送来,刚巧遇上了就托捎带去了。   他一边思索,手指关节一边咔咔地动,在一截白脖子上缢出青紫色。傅十醒趁着周馥虞出神,把那一脚踢了出去,力道收了几分,只想将男人从自个身上移开。   “今天婆婆带了后妈回来。”傅十醒揉了揉脖子,没好气地捡起掉到地上的色情杂志,嘴里喊着咪咪,然而没良心动物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他不高兴,又白了周馥虞一眼:“都怪你,把咪咪吓跑了。”   咪咪,世界上所有的猫都能够叫这个名字,且不分国界,有主人的没主人的都可称作咪咪。傅十醒起码已经养过了几十条咪咪,但最长的一只也才半年,要么是跑了要么是死于非命,可是他还是乐此不彼地往家里收,并且认为所有猫都是同一只。周馥虞觉得这种狡猾动物的地下帝国里一定暗自连通,知道有这么个不懂分辨的小傻子,把周家当做免费避难所,吃胖待爽了就逃。   不过他总算是知道哪里触了小祖宗的霉头,摇了摇头把杂志抢走藏到枕头下面去:“别让妈看见了。”   非常巧,客厅传来响声,老太太和张妈回来了。周馥虞驾轻就熟地拎着傅十醒走到厅里,坐到沙发的正中央去,十二万分认真地对慈祥敬爱的母亲要开口讲道理。张妈梁叔机灵地站到一边去,存在感在这时降到最低最低。   “妈,今天你带了哪家女孩子过来?”   “嫣棠呀!你不记得白家的妹妹啦?她一直都好中意你,漂亮又懂事,这么年轻给你做填房也不介意。加上丽珍过世以后,你总不能这样不收心吧,家里总是要个夫人的。”   “可是她今天一来就把十醒弄成这样了,要是以后闵慈回国了那还怎么办?”周馥虞一指傅十醒脖子上的痕迹,继续说:“张妈,你下午都在家。看见这事情,就应该跟妈说,怎么能瞒着呢?”   张妈连连点头哈腰,背在后头的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老太太瞅见傅十醒的脖子立刻心疼地过去照看,叹着气摇头,暂且保证以后不帮周馥虞张罗这续弦的事情。   傅十醒虽然是养子,但周家的二老一点不排斥,尤其因为他会唱一腔精妙的戏,独得老太太的喜爱。白嫣棠下午打的一巴掌和一划痕其实早就消了,光洁白皙的脸庞水煮蛋一样看不出一点红印。周馥虞骗起亲老娘面不改色心不跳,轻轻松松达到目的。   上到整个匡州城,下到周家全老小,开门关门,大家长都只有一人。   ——前半句倒也不全对,那还是有另一人要来分一杯羹的。   匡州这座城市是一节肠子,里外吃拉,富庶肥厚的油脂膏积在上头,但脏污臭粪也得通过这儿出恭。不过它终究还是这个身体里极其重要的一环器官,所有营养都必须得流通且为它所吸收,就算是里头滋养的细菌,也同样一番好吃好喝。   这培养基过于丰饶,自然也就生出了沉疴病垢。本来它就又南蛮又沿海,天高皇帝远,强龙不如地头蛇,一直被黑字当头的盘踞着。   周馥虞数年前来的匡州,隐姓埋名在基层滚了几年后靠一起爆炸案升迁,抽掉匡州的毒筋七寸,走马上任公安干部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苏万麟家拜访。   苏万麟祖上是江浙人,民国就和三大亨联系甚密,动荡流转着逐渐南下,搜刮走了一大坨民脂民膏,在建国前跑得干干净净。等这样那样的运动结束了,又回国占了匡州城当黑皇帝。这座城市的鱼腥味脱得那么快,倒也和苏万麟脱不了干系。   苏家把匡州带起来,流水账面生产总值非常好看,看完以后上面想想,嫌这钱太脏,况且我们倡导新文明新风尚,扫恶扫黑扫黄赌毒,因此必须好好动大手术,否则早晚要病变影响到整个国家身体。   周馥虞就是来切除这一节臭腴肠子的大夫,医者仁心悬壶济世,还站在苏宅的门槛外,先举枪往里开一枪,子弹从麒麟炉里吐出来的袅袅香烟里穿过,直接嘣了厅堂正中供着的关公像脑袋。   今日小辈冒犯,给苏爷赔一尊新的。   抬手从后面走出来几个伙夫,扛着一尊佛像进去,把那无头的关公撤下来,摆上腆着肚子哈哈大笑的弥勒佛。苏万麟坐在八仙椅上,食指轻轻叩着桃木杖头子,不恼也不动,叫人都出去,合上门与周馥虞谈话。   无论他们谈了什么,必然是在与虎谋皮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定共识。苏万麟退了一步,撤掉所有烟土,圈出几块自留地。周馥虞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给了大片大片的灰色地带,自己也不妨涉足。   这儿还节外生枝了一段佳话,苏万麟的二女苏丽珍正好从楼上下来,一眼误终身。周馥虞生得俊美,颜相浓气质淡,君子矜贵沉稳又带点恣睢气。   不管这个男人怎么大刀阔步地冒犯,在苏丽珍眼里都是胆识与手段,认识不消几个月便宣判非他不嫁。   这段联姻是非常微妙的,地下的人解释为白向黑低头,地上的人理解成正义收服邪恶。实际上,只不过是给两头拧紧拉扯的绳上又加了一股罢了。   因此,就算了几年后苏丽珍难产过世了,这座城市依旧保持着华美的和平,而周馥虞也节节攀升,一路青云直上——他的背景还是后来才被挖出来:周父是出入中南海的一位,周母是歌唱艺术家。周馥虞是长子,跳级毕业后直接被老爷子扔去中东辗转金三角当雇佣兵,二十二岁回来入基层,然后便是众人所熟知的事情。   傅十醒是他在匡州毒厂爆炸案里救下来的小孩,也是那次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他妈妈是卧底入敌方的警察,因意外有了这个小孩,只能隐姓埋名地一直养在一群犯罪分子里。他甚至没个名字,只有随母的一个姓“傅”。   毒厂的人,包括他的母亲都只叫他小傅。本来这样一条杂草东西,也就应该在爆炸中丧生,可是最后周馥虞一手抱着男孩一手拖着狙击枪,从硝烟尘火里头走了出来。小傅整个人都灰蒙蒙瘦硌硌的,如同一只剥皮狐,只有眼睛睁得又圆又亮的,茫然地打量着外面的蓝天。   名字也是周馥虞给他起的。“十”字的来历很简单,周馥虞家里好循古规,人人都有表字,周馥虞的名字尽是花草,于是表字就互补,叫寅蛟。匡州这块地方走黑江湖的多,油嘴滑舌的说书人,走街串巷地编名号杂谈,说周寅蛟这是龙生九子。其实只不过是他在各个领域安插了些眼线人脉,加上喊数字方便,结果传一传就变了味。   不过十是个好数字,十全十美十满贯。至于醒字,周馥虞倒是从没有提过有个什么含义。总之傅十醒在六岁的那年总算有了名字,也有了新的衣服鞋子居所吃食天空土地空气树木花草家人世界生命。   周馥虞当时已和苏丽珍结婚,但还未有孩子,两夫妻住在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傅十醒则养在西六环的私家别墅,日后的大主宅。苏丽珍生性浪漫不羁,爱意浓烈来得快去得快,不介意政治婚姻和开放关系,但绝不是吊死在周馥虞一人身上牵肠挂肚的女人。对于周馥虞收养了个便宜儿子这件事情,她觉得还没有手上打着的一局雀仔重要。   作者有话说:   小神经病就这样落在老王八蛋手上。   世界上没有警察那么胆大一落地就去人家地头蛇家里闹事的(真是找死(。但是 我不管 他就是控场挂比(指) 第三章 花雕紫苏醉蟹   傅十醒不正常,是真的不正常,中山医大院长关浓州亲自盖章的检查证明,科学医疗检测显示大脑皮层的灰质与白质都是异常的。这些组成中枢神经的小元件在他的脑子里用与众不同地方式不安舞动,树突们紧紧拉着手跳康康舞,神经纤维则每天消极怠工乱决策乱反射。   他还是小傅的时候,天天待在暗无天日的制毒厂里,估摸着脑子已经被化工物熏得不对头了,后来还见了火拼爆炸丧母等一堆破事,轰一下脑仁就炸开了,跟大年三十的烟花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把灵魂炸得四分五裂,跟爆米花一样毕波毕波地散落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冲击穿越到四十六亿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中。   魂都没了,人也活不长,结果被周馥虞从鬼门关拉回来,还一片片地把三魂六魄给傅十醒拼回来。   刚捡回来的一段时间,傅十醒对外界没什么知觉,虚浮地飘在另一个世界的鸦片厂里。木木的没什么反应,只有医生和周馥虞能让他有点反应。治了半年多,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更棘手,提刀自残捆麻绳,怕雷怕响怕血液。   傅十醒真正清晰一点的记忆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耳边总有人在说话,吵得他脑子要裂开,眼前还有各种各样的丑鬼小人跳舞嬉笑。他是要去砍那些怪物保护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伤口全都落到了自己身上。死与痛与毒,枯了的罂粟哑了的乌鸦黑了的天空唱着歌往外丢针。   小傅的妈死了,小傅也死了。傅十醒要从小傅的壳子里脱出来获取新生,破茧展翅的过程充斥着痛苦挣扎。   他没办法像正常小孩一样出去上学。周馥虞从京城把看大自己的梁叔张妈带过来,然后又请了一群心理医生和护工医生围着他转。傅十醒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点变态,老王八蛋好像把自己当小女孩在养,请曲艺大师教他唱戏,让护工阿姨带着他刺绣,就连学武都是以柔为主的咏春,明明周馥虞学的全都是西方的格斗术。   但是唱戏和刺绣两件事确实有修身养性的作用,加上周馥虞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运气还算好,治到十四岁就和正常小孩无异了,医生鉴定可以去上普通的学校。傅十醒这会刚好赶上高中入学的年纪,周馥虞也恰恰而立,法律上能名正言顺地收养孩子。   才发现这小孩竟然一直没有户口与身份,哭笑不得连忙托人去办。登记名字叫周馥虞犹豫了一下,毕竟带数字的名讳都是他叫下属办事用的,难道让傅十醒一辈子都给自己卖命,也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叫这个名字么。   于是他给傅十醒登记在官方文件上的名字是“傅舟”。   水能载舟,蛟能覆舟,同舟共济。   也是这一年,周家才发现长子竟然偷偷收了个男孩,还养到这么大。老太太连夜就扯了机票,身子骨硬朗,还不忘记拿上文工团里带到退休的指挥棒去家法伺候。结果周馥虞只说了一句:“闵慈出生不久,算命说一山不容二虎,就被带去京城了。我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还不允许我有点泛滥父爱么。”   周闵慈是苏丽珍和周馥虞的儿子,出生一年不到就被爷爷奶奶抱去当了东宫太子养。周家多是隔代养,且养儿子的路线大抵相同,粗养着揉扁搓圆,兼备学一门陶冶情操的书法,到了年纪就丢出门去,先军队后基层,然后再看造化给提点。   其实丢给老爷子老太太养,周馥虞再乐意不过。一个傅十醒足够大过天了,再来一个更小更易碎的,加上事业还在上升期,真是要命。反正他也是在爷爷手上大的,丝毫不觉得自个不养儿子有什么伤天害理,至于他苏姓外公那头,就更不是什么值得挂齿的事情。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苏万麟对二女和外孙可以说是十分不闻不问,只在苏丽珍难产过世的葬礼上露面,孙子诞辰也都不来,只送上了一张写着名字的黄纸:悯慈。   周馥虞接了老丈人的礼物,掸掸纸缘,说男孩子要那么多情感做什么,那么多心,都是不够分的,还不如少点。于是悯字的竖心旁就被拿掉了。   算算日子,虽然说傅十醒与周闵慈差了六岁,可是某种意义上,也是同年生人。   且说回故事的主角,面对这个不简单的老妇人,十四岁的傅十醒体现出了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聪明,如同幼生动物本能应对天灾一样的机敏,投其所好地展现出戏曲才能,又不留痕迹地显露出的悲惨身世与懂事性格,最后那根指挥棒就一直待在行李袋里没出来过。   他才觉得周馥虞当时强行押着他去学那么一两花嗓子是有预谋,大概那时候就筹备着如何对症下药让父母都认可这条捡回来的小家伙。就几月的时间,周老太太当真就把傅十醒当成了亲孙子,还不同像闵慈那样要严格管教,全然就是将无处倾覆的母性疼到了他身上。   至于老爷子,他懒得理会这些。但周馥虞还是在年底携傅十醒回京过年,老青少三代人坐在祠堂前。傅十醒跪着拜下去,看不见周家父子的表情。他听见周馥虞说,这就是我以后的里子。然后另一人叹了口气,受了这一拜,让他起来,从此傅十醒入了门,成了周家一份子。   今年是第十年。   傅十醒坐在飘窗旁边的桌子上,屈起一只膝盖,指甲在大腿上写十字,学仓颉造字在记录什么。窗闩没有拉紧,有夜风挟着渚江的水汽掀撩头发,身子虚虚倚在两扇珐琅彩小门上,重心一转整个人的身子就能掉出去。   可是外头都是花丛,能让他安全降落,指甲也被周馥虞定期剪得圆润,以防他精神分裂起来会划伤自己。这个男人把他当成最锋利的利刃养,用血液和精液灌溉,手把手认用每一件武器,但做出来藏刀的鞘又不留痕迹的温柔。   “要着凉。去床上。”他从浴室里走出来,一手穿过傅十醒的膝凹,另一只手环住腰,手掌轻轻拍在屁股上,把傅十醒抱到床上去。“明天晚上要去万镜台吃饭,你露个面。苏万麟喜欢听粤剧。然后晚些还要去趟码头,乖了。”   傅十醒把床头的小洋灯拉灭,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节回应。其实他不大乐意跟着周馥虞去吃这种花酒,尤其是出台唱戏,就是在炫耀一只玩意。他也不喜欢苏万麟,因为在傅十醒认知中这糟老头子跟周馥虞根本就是势不两立,于是奉周馥虞为皇帝的傅十醒当然对他有着强烈的敌意。   万镜台一听就是苏万麟的高端玩意。匡州沿袭了战争时期的好习惯,权贵要员谈些秘密事情,大家都愿意在青楼深处喝茶品酒。不过勾栏也是要与时俱进的,这里头的姑娘不是不卖,只是更讲究诗情画意你情我愿,逐渐真的来嫖的登徒子也不会来此处了。   今晚的曲目本应该是《帝女花》,可是傅十醒本就不准备乖乖迎合苏万麟的口味。上台前也不管太仆之子已经全副武装,直接花枪一甩,让整个戏班都要听自己的。众人知道这是周馥虞的人,不敢惹,加上枪都嵌入墙里,一看和梨园里做戏的花架不是一路人。   大红帷幕当当当拉开,响亮又妖娆,出来的是面若桃花红衣蓝冠的杨贵妃,演的是《贵妃醉酒》。坐在台下的周馥虞眉毛抽了一下,不知道傅十醒又在发什么分裂疯。不过这场宴会的主角不是苏万麟,而是他刚从美国回来的儿子苏秦嬴。   苏秦嬴二十七岁,归国子弟,听这国粹倒是很兴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的杨玉环舞袖转圈。他与周馥虞挨着坐,因此那叩在桌上打节拍的手指也没逃过留意。   台上戏唱毕,一桌子人还在觥筹往来,毕竟谁会为背景音乐喝彩呢?想认真听戏就去剧院,在这处公然赞赏一个戏子,似乎都还有些掉价。只有苏秦嬴仗着又是尊贵主角又是年轻气盛,站起来鼓掌,叫来侍者大大方方地吩咐:   “让那个花旦等会过来。”   “呃……先生,那个不是咱们万镜台的人,是周厅长带来的……”   “这样?听家父称赞过好几次周厅雅人深致,今天可算是真开了眼界。我想,周叔叔应该不介意让大家见见这位国色天香的佳人吧?”   周馥虞还未回答,另个清亮的声音就响起来,语气里带了点轻蔑地不屑,大剌剌地荡在小花厅里:“什么国色天香?”   花旦已经脱了珠璎冠与长接发,油彩浓妆也卸去,露出干净白皙的脸盘子。大红华服没搭着戏妆,一般的人怕是要显得憔悴,更不要说男子穿女服,容易有冲突感。可是这家伙却没一丝不妥,反倒十分理所当然。   他走过来,坐到周馥虞大腿上,一手托着下巴,歪歪脑袋冲苏秦嬴笑:“国色天香形容女人。你来数数这件十二单有多重,再加上凤冠霞帔,点翻至少得二十圈。看来苏公子不怎么懂怜香惜玉——”   小疯子一点不讲三廉五耻。可是在场除了苏秦嬴外的人都知道,这是周馥虞的养子。且不说惹不起姓周的,姓傅的这一位,虽然是周馥虞养作昭示善心的玩意,但据小道传言,周馥虞是黑白通吃,他就是黑白无常。封喉索命的主儿。再说了,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精神病,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苏秦嬴不恼,不慌不忙地用筷子从黑血一样的腌料里夹出一瓣醉蟹,解开青里泛橘的硬壳露出里头的晶莹剔透:“那请教一下,怎么称赞好些?”   傅十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下巴微微仰起来,两片薄唇上的殷红还未脱净,一张一合吐出四字:“风华绝代!”   话音刚落,苏秦嬴箸间的蟹肉刻意地掉下,很怪异地就落到傅十醒那儿去。苏公子俯下身去捡,窥见桌布下头掩藏的秘辛——周厅长的这只小玩意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人身上,下头的袄裤竟然脱了,从绸缎下摆里头若隐若现出一截旖旎,没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极其暧昧地撑在周馥虞的大腿内侧。   苏秦嬴要伸手去捻自己掉下一块玩意,指尖差一点碰到傅十醒,那双腿突然换了个姿势,互搭得两条腿变了位置,这么一来那只鞋子差点踢上苏秦嬴的鼻尖。可是这一变,长袍抖一抖,向上延伸着大腿都能瞥见,男性本能里头那点色欲一下就被勾起来。   那块醉蟹腹肉已经不知所踪。苏秦嬴直起身子,回头望着周馥虞开口:“周叔叔,你的这位花旦朋友我很赏识。能否借我几天,好好交流艺术?”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把傅十醒当成了周馥虞的一个男宠,直接开口要来玩。只是被问话的还没答,这个玩具的脾气就非常大,水袖一甩就离席。衣料轻柔还带皂香,拂到苏秦嬴的脸颊上,不仅瓜田李下,还花前月下。   傅十醒出了万镜台,一看时间不早,直接钻到车子里换了衣服,油门踩到底往匡州三码头赶。今晚有一伙搞火拼的傻逼小混混,搞就搞,没得问题,可是里面刚刚好有个未成年的畜生,比较棘手,只能让傅十醒这样的来。   每个要屠杀的晚上,月亮总是红色的,像一只血红色眼瞳悬挂在空中监视他。傅十醒一开始也会害怕,回到家以后疯狂地洗手,还要把窗户关得紧紧,仿佛那只眼睛会把他吸进去,带到毒厂变回小傅折磨他一样。   但是久了,他也能同自己的幻觉和平共处,红月就红月吧,反正不会塌下来碎开,爆掉以后溢出一大洋的血淹掉整个匡州就行。再讲,就算红月亮要来抓自己,那也是为周馥虞死,这条鬼命就是他给的。为了周馥虞,那是什么都可以的。   在匡州三码头的一个有红色月亮的晚上。渚江河从天上月出来,如同月经一样流淌。在许多的人眼里意味羞耻与脏污,实际上它是多么伟大,富含这营养物质,无私平等地滋养所有生物,不论好恶。   傅十醒不介意给这条母亲河里回馈一点营养有机物。   他要转身离去,突然发现一点不对劲,刚丢下的尸体这么快就能游回来了?蹲在河边搅了搅,喔,原来不是刚刚那丕烂仔,而是一小块印了编码的肉,滑腻腻白笋笋,毛孔几乎没有,同时还做过激光脱毛。   别人可能会觉得是一块检疫合格的猪肉,可是傅十醒不同,因为屠户一定是对每天接触的这些生物非常熟悉的。他不仅能很快判断出这是一片人肉,还能够掂量出一点别的信息,譬如它属于一个年轻女性。   他拿出另一台手机,拍了个照发给在警局的线人,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把肉密封起来,走到三码头的某个旧墙处。确定四下无人,拉开了一块砖头,露出一个暗格,把密封袋放了进去。   这东西才不乐意带在身上呢,怪恶心,让铁血丹心的人民好警察谢七自个来取吧! 第四章 文思豆腐   其实傅十醒也知道在万镜台这样不好,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苏万麟那个糟老头子挡周馥虞的路,就忍不住给他找不高兴,给一桌子喜宴加点小破坏。至于周馥虞,老不要脸带出来小不要脸的,无所谓。   不过还是知道这病理性的脾气不能太放纵,很可能干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因此早早离场见好就收。除了赶时间去三码头,他其实还是有点害怕听见周馥虞万一真的同意,自己要被送给别人。   傅十醒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多了,现在回去怕吵到家里人,干脆多晃荡一下,没准能发现一点女人肉块的线索。   这个时间点是最早一批船舶出航,数量不会太多,更多的还是打渔归来的。整个码头刚刚苏醒了几分,转了一圈,似乎没什么蹊跷。傅十醒蹲在渡口,跟一艘刚停靠下来的渔船买条星斑,孝顺懂事补贴家用。   他还蹲着等船老大宰鱼冰鲜,旁边的铁皮轮突然发出强烈的敲击噪音。这艘船看着又脏又旧,年检标准肯定过不了,在匡州这个港口船舶业发达的城市显得十分突兀。傅十醒皱皱眉,跟卖鱼的说了一声,窜到隔壁去看。   因为来的是码头,所以身上备了船检人员的假证,直接就把船主骗出来拷问:“去哪的?运的是什么?执照看看。”   “这……去泰国。船上的都是猪,味道可大了,您真的要看?”   “猪?活体畜生运输许可有吗?”   那船主哆哆嗦嗦地从外套里掏出证件,低着头递过去,一下都不敢看傅十醒的眼睛,显得更加形迹可疑。然而对了对证件,黑鲸号,年检合格,许可确凿,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就是那船主古怪,也没办法现在立刻就拘捕带走。   “那你带我去船上看看吧。”   “您确定吗?这些猪在我们床上拉屎拉尿的,在甲板上都能熏死人。我们这几个做活的,要不是有大价格,谁愿意干这倒霉事情……”   船主嘴上推脱来推脱去,可是傅十醒一瞪,立刻就怂兮兮地带路上船。他说的没错,一上甲板就是一大股恶臭扑面而来,一口气喘不上要晕过去。傅十醒揉了揉太阳穴,闭上鼻子用努力嘴巴呼吸,想让自己早几秒钟适应一下泔粪的味道。   忍耐了几分钟无果,后脑勺还出现穿刺疼。傅十醒有精神分裂,不过五感和思维较常人反倒有另一种敏锐,更不要说长期被周馥虞训练着。他能辨别出臭味里夹杂了一丝其他的异味,但具体是什么说不清。   画面开始疯狂扭曲,船只下面浮动的海水飞起来变成了一粒粒尘埃,卷啊卷啊绕上天。身侧出现了一道一道白线立体痕迹,跟弹道一样。然后它们又变成衔尾蛇,布满寄生虫的鳞片张开闭合,磨蹭出来的声音是女人的尖叫。   傅十醒没有晕船的毛病,此刻却产生一种强烈的呕吐欲,且想伸手挖进喉咙里把食道肠胃都抠出来扔进水里。   “算了。不看了。滚吧滚吧。”   “好,好吧。您当心点……”   船主见这人脸色煞白两腿不稳的,主动还想去搭把手扶下船。谁能想到这个船检人员的反应快得吓人,用力地把船主推开,飞一样地跑下了船,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冒牌货的双手扶在膝盖上,弯着腰大口喘气,鼻上布满冷汗。硬硬的头盖骨下面是豆腐一样的脑子,脑子被搅得细碎成了一碗脑豆花,稀里哗啦地震荡在头壳里,慢慢又凝结聚形,长回一个核桃仁样儿,爬满象征智慧的皱褶。   月亮已经消失了,金色的太阳升起来。傅十醒摇了摇头,溜回渡口处把鳜鱼拎走,掐着时间回家。张妈已经在厨房热豆浆油条,说明周馥虞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会起床。傅十醒把鱼交给张妈,自个蹑手蹑脚地爬到次浴去洗了个澡。   衣服都放在主卧,不想吵醒周馥虞,穿过客厅时候手臂一伸把搭载衣帽架上头的白衬衫顺走。傅十醒习惯了拿周馥虞的衣服当睡衣——南方人骨架小,加上毒厂生活巩固不好底子,整个人就比京城来的周家大少爷小了一大圈。衬衫下摆能盖住大半屁股,袖子晃荡晃荡看不见手指尖儿。   早晨七点半,傅十醒走入主卧爬上床,缓慢蜿蜒进被子里。在黑暗里凭着嗅觉与本能靠上男人的两腿间,温顺地将脑袋侧在大腿内侧,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似乎在适应这处欲源的气味,又像久别重逢后一时深情无处抒放,只能这么无声温存。   他是来讨好周馥虞,表示知道在万镜台的错,同时在三码头被恶心了一遭,迫切需要从周馥虞身上索取抚慰与安心,从里到外地充盈饱涨起来。   指尖一绕一勾便把裤边扯开,晨勃的性器散着一点腥味,轻拍到脸上,小孔沁出体液划出晶亮亮的一道痕,在漆黑的被窝里成了颊上一条纳米大小的银河。傅十醒吐出舌头舔舐上热腾腾的阴茎,闭上眼睛用睫毛鼻尖沉迷地磨蹭,双手托上一对饱满的球睾按压,手指绕着体毛拉扯打转。   不消一会儿整根肉棍就是全勃又水腻的,马眼大张突突地戳凹傅十醒的脸。他满意地舔了舔唇,包起牙齿张口整根含入,放浪愉悦地吮吸起来,主动收缩咽口给周馥虞做深喉。他吃着吃着就开始自己也塌腰拱臀,一层薄被根本挡不住暧昧流畅的身体线条。   周馥虞还没醒,但得了爽利开始本能性地挺腰,一只手摁住傅十醒的后脑勺揪起头发,暴戾地顶撞抽插。梦中的人不讲究力道只讲究性欲,猛烈的动作令傅十醒疼得挤出几滴眼泪,嘴被捅得想干呕,带着咽喉痉挛一阵阵绞紧。   他做好了周馥虞射完才醒的准备,结果身上的被子被唰一下掀起,然后就是把松垮挂在身上的白衬衫扯开。肏嘴的动作明显放缓了些,扯发的手也松开,转为包着后脑勺薅宠物一样地摸。   约莫吃了十几分钟的屌,浓稠新鲜的白浆灌进口腔里,顺着舌头滑下食道。亿万只白色的小蝌蚪着床到傅十醒的腹腔胃袋里,温暖饱腹了这具肉体,在被胃酸腐蚀消化之前活跃兴奋地跳动着寻找不存在的卵母细胞,生殖本能的活力也随之注入到躯壳四肢中去,让傅十醒感到疲惫与压力的释放。   一根阳具纾解了出来,但另一根还硬着磨蹭床单。周馥虞心情大好,双手穿过傅十醒腋下把他捞起来,轻轻松松地提进浴室。一浴缸水里泡两个人,八爪鱼一样贴在一起,傅十醒把半张脸埋在水下,咕嘟咕嘟地呼出一串泡泡。他的性器还直挺挺地立在温水里头,被周馥虞拢上搓弄。   手掌上粗糙的枪茧磨得傅十醒很舒服,眯起眼睛仰头躺倒周馥虞脖子上,双手抓住浴缸边缘,一连串的呻吟从唇间泄出。水面被扭腰摆臀的动作荡出波纹与涟漪,小幅度的浪拍到瓷壁上头。潮涌接连不断,后头的往前头钻,水与水融合到一起。   周馥虞的手指剥开包皮钻进去抠铃口边缘的嫩肉,掌心微微用力挤压柱身,加了些力道使快感里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痛觉。傅十醒爱煞了这种感觉,喘叫得和春天发情的母猫一样,整个人要溶成一滩甜腻春水消失在周馥虞怀里,做一滴舔舐他肌理的沐浴水珠。   出精时候身子一脱力软下去,丢脸地直接滑进水里。蓝汪汪颤巍巍的光影扭曲着,乳白色的精液粒子飘在水面上,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颗颗被自然折射赋予了温润晶莹的柔光。傅十醒的耳朵眼睛鼻孔嘴巴都被水堵灌啦,脑子里头都是哐哐的水声,坏了坏了,忍不住真的把脏精当成了珍珠,伸手要去捞。   还没碰着呢,就被周馥虞拖了起来,卡着腰让他好好坐着,拧了一下左胸的乳头以示警告:“几岁。”傅十醒脸还没完全从水里出来呢,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吐了一串泡又被立刻乐碎,最后呛水了,真是不知道几岁。周馥虞一边给他拍背一边抹他咳水挤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无奈地结束了又淫又闹的早浴。   傅十醒好累好累,搂着周馥虞的脖子不肯动,哼唧着要抱。周馥虞把他放在洗手台上去,一块大毛巾扔过去罩住,意思是自个料理。青年撇了撇嘴,披着毛巾看周馥虞擦身穿衣,灼热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粘在他的身体上。   周馥虞的身材极其够看,近一米九的个头,宽肩蜂腰长直腿,横竖比例都极好,该有的线条都雕刻上了。西式格斗与佣兵生涯令他的肉体如同色雷斯神祇像一般,后肩胛骨的下方有一枚浅浅的白疤,不长,半截小拇指的长度。   这个男人已经迈入了不惑的年纪,只是规律健康的生活让他看起来一点不显年纪。傅十醒知道周馥虞不怎么好烟酒,前者是只用来提神,后者是因为嘴叼,唯有色欲这上面一点不收敛。可是他就跟吸人精气的妖怪一样,外面彩旗飘飘了,回到家还能把傅十醒肏得下不来床。甚至每周例行作为健身的自由搏击,他对周馥虞都是赢少输多,真是见了老阎王精了。   他盯着周馥虞想入非非呢,一旁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响起来。高胜美柔美婉转的声音响起来,在浴室里高唱“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这是傅十醒的手机,一个二十四岁好青年的手机铃声,经典流行歌曲,自己选的。他把手机拿出来,接通电话,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十醒,女人肉块的结果出来了。但是……有点蹊跷,上头的编码不见了,一时说不清。你来市局一趟吧。” 第五章 鸡毛令箭   傅十醒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不想自个开车去市局,搭上周馥虞走,车一来就钻进后排准备紧急补眠。周馥虞的手已经搭上了前排车门,又退回去坐到后头,拍拍傅十醒的脑袋叫他枕到大腿上,省得睡落枕。   “小十子去哪儿啊?周厅,这是先送小十还是先送您?”   “送他。去市局。”周馥虞捋了捋掌下的鸦羽,又补了一句:“慢慢开,收音机关上。”   上司有听晨间新闻的习惯,就算要闭目养神也不会主动提静音。方卧雏自觉地把挡板升起来,摁下收音机的关闭键,再把空调换成睡眠风。   到了市局门口,傅十醒还没醒,蜷在后排座睡得香。挡板移下来,方卧雏才转头,就收到吩咐。   “绕几圈,十五分钟。”   “要不……我先送您去了厅里,再把十醒送回来?”   后排没答话,是拒绝的意思,大概一面是不能宠太紧,一面又舍不得挪位惊醒梦中人。方卧雏叹了口气,刹车一松又打起方向盘来。   说好的一刻钟过完,迈巴赫又停到市局门口。周馥虞这回没再纵容傅十醒,轻车熟路地往腰上一捏,听见沙哑的“嗷”声。青年坐起来的动作很快,但眼睛还是失焦的,睡眼朦胧地左右扭头。周馥虞也不管,直接开车门把傅十醒推下去,丝毫不见方才的存恤柔情。   站在路上吃了大坨车尾气,傅十醒才清醒过来,冲着扬长而去的车子龇牙皱鼻,然后才走进了七局。   “我找谢七……不是,谢无相队长。”   匡州公安里风头最盛的人必然要算谢无相一个,由周厅长一手发掘提拔上来,胆大心细年轻有为,刑侦队伍里一匹黑马,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升了刑侦大队队长。不过这也同傅十醒脱不了干系,一些明面人不方便查的东西,还是得拜托这只周家的里子刀动手。   傅十醒一局消消乐还没打完,制服革履的大队长就出现了。谢无相实打实的匡州本地人,却是南人北相,薄唇窄脸高鼻梁,北古羌人的丹凤眼,冷峻凌厉得很。   “来啦?”   “进去说。”   谢无相把傅十醒带到里头的房间去,把资料摆开:死者叫做李菁,是G大音乐教育系大二的学生。尸体在三码头打捞后还捞起了几块,但大部分都已经消失水中。死亡时间应该就在傅十醒发现尸块的三个小时前。   之所以得把傅十醒喊来,是因为尸块上面原先印有的条码消失了,但一手照片又只在他俩偷偷通信的两台手机里有储存。这条线索没法子上报到明面上来查,只能把这家伙拉下水一块破案了。   现在那块肉还在法医处,傅十醒只能看见照片,确实干干净净,一点墨迹都见不着。他托着下巴,把手里的纸张翻得哗哗响。傅十醒用什么顾问专家的身份参与刑侦案件不是一次两次。谢无相知道这家伙虽然不正常,可是在侦案上敏锐得如同兽类本能,行动起来又像是精密的无情武器,搭档起来其实格外合拍——谁让谢无相本人也是个轻微偏执的冷淡主儿呢。   他还是希望傅十醒能来一块查案的,但这件事谢队长没法说了算,谢七也没办法说了算。   坐在对面的青年翻到最后一页,转手摊到谢无相面前,问:“这个是什么?”   谢无相身子前倾去看,大概是手抖整理错了,夹进去一张其他案子的照片:一包五颜六色的小药丸,透明密封袋上印着高低不一的黑条条,组成方正的一款条形码。   “上周抓夜总会的毒贩时候留下的证物图片,案子已经结了。”他伸手要去取照片,却被傅十醒摁着。一台手机被放到旁边,屏幕上显示着刚打捞上的肉块图片——两个条码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傅十醒把食指屈起来,咬着指关节凝视了一会儿两份联系到一块的证据,开口:“我去问问馥虞。”   要让他参与查案,形式上要去跟上面打报告,但真走流程过于繁琐,况且傅十醒本质上是周馥虞养的私兵,就算谢无相和傅十醒达成了一致,最后点头拍板的人还是周馥虞。真正去请示的人不是谢无相,是傅十醒。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表明是愿意插手。谢无相把资料留给他,把傅十醒送出门,回去还得给这家伙准备报批材料,李菁的社会关系与近况也须加紧时间调查。   傅十醒其实对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兴趣,每天死的人那么多,何况他见过的尸体大概比说过话的活人还多。但是五彩的毒品丸长得很眼熟……在他分裂又聚拢的破脑子里还是有那么一些毒厂的记忆,其中就包含了这样弹跳的小玩意。   小傅以为是糖丸,伸手要去抓来吃,结果被母亲严厉地掌嘴,大声地说这是要搵钱的,你个衰仔胆大。在毒厂里他吃得很糟糕,没有零食饮料,就连肉都很少见,母亲只会给他喂糠饭一样的东西。   等他渐渐懂事一点以后,他才知道那种严厉和苦僧伙食都是保护。母亲是卧底缉毒警,而小傅是个意外,但无论如何任务还是得继续进行。为人母的高度紧张精神害怕孩子会年幼染毒,饭菜都是托付附近的老婆婆做好了送来。这一带本身就人迹罕至,又穷苦伶仃,自然只有粗茶淡饭,但好歹都是安全的。   追溯小傅的记忆会让他头痛欲裂,并且产生自残的冲动,因此傅十醒并不会多去回想这段记忆。只是发生过的事情抹不掉,关于母亲的一切东西他都记得很清楚:她是个英勇正义的警察卧底,也是个坚韧伟大的母亲。   毒厂爆炸案最终也没能抓到真正的幕后巨头,但一拳狠狠打击的确让匡州的毒贩子不敢多造次,后来苏周和交以后大宗毒线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傅十醒其人精神分裂心胸狭窄,无仁无义无大脑,只不过是看见了这袋子毒品,想到可能牵扯到十几年前的一桩沉案,才愿意加入到查案之中来。不过这事他不必要跟谢无相说就是了,说了也没意思,一把工具有了想法,那就可能是凶器了。   早上才讨好完周馥虞,这下又有一件事要请示,傅十醒的双手抱在胸前,头疼地叹了口气。先不管着这事情,回家补个觉再说,反正厅长也得晚上下班后才能见着,不急这一会儿。   这一堆鸡零狗碎的,总算能放松会,连饭也懒得吃,一挨床就睡得昏天黑地。眼睛一睁一闭就下午了,明明 没人叫他,结果还能跟空气赖床,把被子卷成一团糟糊,耍着耍着脸颊突然被一个硬角戳上,一摸发现是上回被周馥虞藏起来的内衣杂志。   喔——   一双圆眼仁骨碌骨碌一转,突然就有了主意,从床上跳起来,颠儿颠儿地跑到车库去取了车往电视台开去了。   他要去找一个序号是四的人。这是个非常聪明美丽的女人,傅十醒第一回 见就觉得她很特别。首先,她罕有地对周馥虞一点兴趣都没有,其次,她差点把傅十醒睡了,或者说,她确实有这个意向。   但傅十醒那次甚至记不得她的名字,分别的时候傻愣愣地问,姐姐,四这个数字不太吉利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姓氏后头天天跟个死字的谐音呢。   她狡黠地笑,说,小十,我姓步,名字叫双双,双双加起来就是四,跟步字连起来,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第六章 辣椒蘸莲藕   电视台是一栋波光粼粼的蚁塔,伫立在匡州的CBD中央。   傅十醒是穿行在蚁群里的一只蜂,亮眼又自由,仗皮囊给人以一种嘉宾明星来了的错觉,就算遇上查,兜里还揣着当家花旦走关系开给他的免死铁券。   步双双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每一场正式的晚会上,甜美的嗓音与姣好的容貌令她成为当今国民度最高的女主持人。她要是就是个花瓶,那周馥虞也不愿意捧。步双双常驻的还有一档社会节目《看见匡州》,主心骨是她,不仅主持还亲自操刀制片,上周这不还专程报道上了周厅长体恤农民工兄弟的事情。   人红是非多,花边新闻就没断过,最神秘又最信服的当然还是周厅长与大花旦之间存在着不可告人的龌龊——   这套流言形式上的破除是在去年,步双双同副台长的儿子结了婚,于是众人又开始啧啧感叹,不简单的女人直接父子双飞上了。然而步双双实际上还是周厅长榜首床伴说法依然长久存在,毕竟传媒娱乐圈,要不是不红还赶不上热乎的瞎编呢。   傅十醒知道得清楚,步双双和周馥虞真的是清清白白,因为她喜欢的款……是自己这类的。至于和副台长父子是什么,就不是他关心的范畴了。   熟门熟路地摸到棚里,赶巧录完一档采访,女人正坐在沙发上拍气垫。傅十醒凑过去,亲热地喊一声:“双双姐,你今天提早下班好不好?”   “侬个小赤佬又淘糨糊!”步双双被吓一跳,直接蹦出老家方言来,笑骂着拍他的肩膀,“去干嘛?去楼下大门口等我,换套衣服我就下去。”   “哎,等等。那个,那个女的怎么上你的节目啊。这是同一个人吧?”傅十醒眼尖,看到棚里另一个女人眼熟,摸摸公文包拿出来那本内衣杂志翻开,对比对比,就是同一个人。步双双这么精明的人,喊一个艳星模特来砸牌子掉价?   步双双拉着他往外走,凑到耳边小声说:“嗨呀,现在把她往bodyshame和反网络暴力、反物化女性方向包装呢!方三塞过来的人,你懂哪个意思的吧?啧啧啧,是不是又呷醋了?姐姐同你港啦,男人,靠不住啦……”   傅十醒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步双双,送她上电梯然后去大门口等他。步双双说得又对,又不对。周馥虞爱睡哪个睡哪个,三妻四妾后宫万千,哪里轮得到傅十醒这么一个小垃圾发烂渣——可是情绪控制不了,何况还是病上加病,入了膏肓没法子。   可是呢,倒也没有步双双想得那么诚挚,就好像她嫁给副台长儿子只是为了前途与钱途一样,傅十醒爬到周馥虞的床上也有别的一番目的。   他开车带着步双双去了太古汇,直接拉着她走进一间奢侈内衣店。店员热络地凑上去招呼步双双:“哎呀,这位小姐,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亲自跟你一起来买。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的新款……”   傅十醒露出一个礼貌而神秘的微笑,主动楼上他双双姐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女人憋住翻十个大白眼的欲望,笑盈盈地对店员说,我是新晋女星Lily的粉丝,请问贵店是不是有她的同款出售。   店员小姐上下扫视一眼步双双,用高度专业的职业素养估算出了尺寸,走进里头拿出一衣架精美的内衣:“您真有眼光,这款现在都断货了。不过幸运的是,您这个尺寸的还有这么一两件,请问您需要什么颜色的?是杂志上同款的蓝紫色,还是更加百搭的黑红色?”   步双双嘴角抽搐了一下,挽上傅十醒的手甜腻腻地靠过去,趁机狠狠地拧了一下这家伙的手臂,指甲都不留情掐进去:“亲爱的,你说哪个更合适?”   青年吞声忍气地继续保持微笑,指了指右边那件黑红的。他很喜欢步双双,姐弟好友之间那种,但是他不怎么适应肢体接触,尤其是跟女性。犹记与佳人初见,步双双已经把他拐到了床上,预备女霸王硬上弓,傅十醒坦诚又冷漠地说,姐姐,我恐逼。   但是他不敢自己来买情趣内衣,拉步双双来当挡箭牌,并且还踩着她和男人无异的一马平川痛脚,确实不地道,等会给她多买点别的,反正……刷的是周馥虞的卡。   还好步双双不是那种逛起来没个完的人,分别以后傅十醒还赶得及去一趟市厅。他其实原本是准备乖乖在家等周馥虞回来的,可是听了Lily的事情以后又换了主意,在车里头拆了包装,悄悄干坏事。   赶巧是下班时间,人都往外涌,进到单位里人已经不多了。他直接去了周馥虞的办公室,反手把门锁上,倚在上头望着周馥虞,拖长了尾音叫他。   大爹。   大爹这个称呼十分玄妙,包含着中华民族从黄土地红土地黑土地蓝海水清湖水浊河水之中根植也不知道多少年文明的特色,同时指代的对象既包含有血缘关系的大伯父大姨夫大舅父大姥爷大祖父等等等,又包含没有血缘关系的糖爹长辈上司靠山等等等。总而言之,大爹一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爹,但一定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人,象征着我国灿烂腐朽的父权主义,体现出完全的乖顺与服从。   傅十醒虽然是周馥虞的养子,但是他从来不叫他父亲或者爸爸,从会说话开始就是直呼其名。可是偶尔呢,还是会叫叫大爹的,场合不定没有规律,但可以确定的是周馥虞非常受用这点,毕竟不能常吃的东西总是鲜美勾人,愈品愈妙。   早上因为要去警局,所以穿得还是正式些:剪裁合身的衬衫伏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流畅的线条,整齐地束入西服裤中勒出一截窄腰,硬料子上起了几条褶显得更紧瘦,腿直臀翘的,一步步走过来裤脚与皮鞋直接还有时不时露出一段袜一段肉。   开门时周馥虞已经预备好要走了,起身收着桌子呢,结果傅十醒来了。于是动作就停了下来,看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小祖宗又准备玩什么花样,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饶有趣味。这衣冠革履的青年站在办公桌前,一颗一颗地解掉扣子,露出下头覆着金属红缚带缀黑蕾丝的胸口。   他一条腿跪上桌子,弓腰低头往周馥虞耳边吹气,正经地展现骚与浪。最后一颗扣子离了扣口,裸露地奉出自己找肏。周馥虞一手掐住傅十醒的腰,另一只手捏住下巴凑过去,唇间距离一公分,氧气都要抢着呼吸,可是就是不吻下去。   傅十醒急了,可是下颚被拿在手里,自己对不上周馥虞,只能开口催,要亲,快点,小兽一样难耐挣扎,就算就那么一点点活动空间也要用鼻尖去拱。   周馥虞松了手,可动作极快地拉住傅十醒地手臂一抽,在接吻前把他整个人从桌子上扯过来藏到怀里,让他大开双腿跨坐着。傅十醒热情地环住周馥虞的脖子,整个人贴上去,唇齿交缠地啧啧响,银丝都挂到喉结上。   一吻毕后,周馥虞预备要把他抱到里头的休息隔间去,却被傅十醒摁住裆部。他一手柔若无骨一般地挑逗男人胯间,另一手解开自己的西服裤链往下褪。两条细细的幼带勒着股沟下去,蕾丝镂空处填着能透出肌色黑薄纱,窄小的女式内裤边压得白皙的皮肤上头出现红痕,显得更为色情。   傅十醒在整齐的衬衫西服下面穿着就是这样一套放荡淫欲的女性内衣,走在大街上,还跟人交谈,迈进市厅来到周馥虞的办公室里。   “我锁好门了,周馥虞。”   作者有话说:   写黄万岁.jpg 第七章 苏眉鱼   傅十醒的裤子被扯掉,上半身躺在玻璃压面桌上,两腿大开搭在周馥虞腿上。这姿势让腰悬了一段出来,非常累人,也就他这样的身板能被老变态这么拧来扭去。周馥虞甚至不脱他的那条内裤,直接掰扯到一边去露出穴口,两指九浅一深地抽插扩张。   勃发的肉茎被束缚在巴掌大的布料里,鼓囊囊得涨出一包,仔细看还能瞅见湿迹。傅十醒觉得跟女人没什么区别,只有下面这个洞可有性作用的,上面的鸡巴只能给自己附加点快感,此外就是排泄用了。周馥虞没有要关注他难受不难受的意思,因此傅十醒也不关注,让周馥虞舒服更重要。   办公桌的硬木边缘硌在后腰上,有点疼,贴在背后的玻璃还很冷。他知道周馥虞的性器是滚烫的,能灌满他的腹腔,从里烧起来取暖。追着这个年头,傅十醒主动抬起了一条大腿,掰着臀内侧,催促周馥虞快些插进来。   周馥虞的手指已经加到了四根,紧涩的穴眼儿也已经开始出水泛潮。“啵”一声地抽出来,上头还粘连了成丝的液体。这只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伸到傅十醒面前,并拢又张开,接着转到男人唇边,将那些淫水都吃了进去。   这时候傅十醒又有点耳臊脸热,仿佛这么天赋异禀是个错误似得。俗话说得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术业有专攻,人才要适用。周馥虞在用人上头很有见地,且不论黑白两道的事业,光是在床上就夸过傅十醒好多次,男人不如他水腻柔韧,女人不如他紧窒耐操。傅十醒知道了,我不仅是把好刀,还是只名器。   龟头抵上壶口打着转儿,一寸寸慢慢地挺进去。穴肉紧贴上来,茎身上头每根青筋都含吮讨好到。傅十醒仰起脖子,一口气从腹到胸,仙鹤一般挟着吟哦逸出来,填得这明堂里尽是春色。全根嵌入了体内,小幅度打圈儿,柱头棱子搔刮着痒处周遭,硬是不给个爽快。   弄得傅十醒大汗淋漓眼眶发红,乳猫崽一样地挠周馥虞,喊“大爹”都带哭腔。这才愿意大开大合地顶撞起来,两颗饱满的肉囊拍击在臀上,肉器精确又急切碾压内里的骚点,搅得傅十醒成了一枚软湿可口的肉屄。   周馥虞把那丝内裤往旁边拉开更多一点,指腹游弋掐捏会阴的嫩肉,得了绞紧与急喘,但依然不肯去碰上头的阴茎。傅十醒被奸得透彻,脑子里除了追求快感别无他想,可潜意识里对周馥虞的服从让他不敢去摸一下自己的男性象征。   他用一手从胯骨往上抚摸,抓着平坦胸口按揉,用蕾丝料摩擦着乳首,很快两粒勃起的轮廓便显示在胸衣上。食指与拇指并在一起轻轻勾起落下,从前面打开了乳罩,露出一对殷红的奶尖。   蓓头戳凹进去又拉扯出来,甲缘往乳孔里头戳刺,乳晕连带着平坦的胸肉一起被捏起摁压。傅十醒自亵得忘情又愉悦,将两颗小软粒玩得涨大好几倍。周馥虞捅肏得激烈,让他整个人同入蛟河的扁舟一般颠簸起伏,后背顶在桌上已经不冷,但是疼。   恰好他是要疼痛的人,在周馥虞粗暴放肆的性事风格里被调教出嗜好来了。   一般来讲他都要比周馥虞早些高潮洩精,但这回被情趣内衣束缚着,两人同时登上欲海浪尖。周馥虞射精的模样在傅十醒眼中极其性感,烈性春药一般让他发姣。性器延伸上去的股线小腹一块上头都浮出轻微的青筋脉络,晶亮的汗珠缀在下颚上,滑落喉结锁骨,骼肌轮廓匀停,随着喘息起伏。   傅十醒这只鸡巴肉套子就狼狈可怜,丢精都是委屈样,白浊直接透出黑纱外面,下身一片泥泞淫乱,乱七八糟的体液把皱巴巴的小布片弄得泅湿黏糊。   周馥虞拉着他坐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后背,尤其是微陷下去的一条背沟:“疼不疼?”傅十醒把下巴放在周馥虞肩膀上,动物幼崽一样地舔,摇了摇头,毛茸茸的头发蹭得有些痒痒。   他从寰柱骨往下一直到臀缝上方的地方有一条疤,颜色是暗沉的赭朱,约拇指宽,盖在中轴线的脊骨上,跟医学教科书上画的透视庖解图似得。   那是六年前一场火灾留下来的伤疤。事故发生在公安市厅的旧址,傅十醒为了保护周馥虞让一根着火的梁子直直压到身上来,皮焦肉灼,但还是一直用身体护着周馥虞直到救援来到。   还好火灾在周末发生,市厅除了他们回去查文件外只有少数几个加班的人。只是纵火犯似乎瞄准了目标,就周馥虞和傅十醒的情况严重——以及市厅里储存的大部分实体档案记录,都被付之一炬。   后背的伤足足用了三个月才长好,期间都是周馥虞亲手伺候,饮食都要亲自洗手作羹汤。旁人面前不怒自威的周厅长到家后却是一面呵气问疼不疼,一面用热毛巾给傅十醒擦掉后背脏污的黄药红血。   伤疤这种东西很难有观赏性的,愈合之后,好几个人都跟他提过一嘴去做个纹身遮住。傅十醒用看傻子的眼神回应这种建议:这是救周馥虞留下来的光辉痕迹,有血有命的,放在古代甚至还要入土前割下来风干,高悬在祠堂里光宗耀祖。   不过这在常人判断里是夸张恶心的,傅十醒也不想说出来,省得相看两神经病。   “不疼,几百年前就长好了。”   男人用一个鼻音回复他,抱去隔间的小盥洗室简单冲澡。傅十醒动作很快,想起被自己扫乱的办公桌,先一步从周馥虞手里挣脱出去,草草擦身穿衣出去。果然上头的文件纸笔都散乱了一地,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暧昧味道。   傅十醒勤恳贴心地把办公室收拾好,喷上水生调的香水遮掉味,转头看见地上还落着黑红蕾丝的罪魁祸首。他勾起嘴角,唇线抿出一个猫嘴样的弧形,弯腰勾起这套情趣内衣,做个好收尾。   周馥虞出来见着的就是整洁清新的办公室,一点没有刚刚颠鸾倒凤的荒唐踪迹,叫人从内到外的神清气爽。傅十醒的衬衫已经穿不得,只能换了周馥虞放在办公室里备用的,扣子没系全,整个人就显得休闲许多。   “周馥虞,我有个案子想下场,跟谢无相一块。”   “车上说。”   刚想夸小崽子懂事,结果原来是另有企图,然而周馥虞吃饱喝足了正满意着,轻拍两下傅十醒的脸蛋,拉着他回家。傅十醒没能立刻得到允诺,从喉咙里不满地咕哝咕哝,但肉体上非常诚实地跟在周馥虞后头走。   到了楼下才发现方卧雏已经等了多时,傅十醒有点不好意思,但周馥虞神色淡定,说今天不用送了,自己开傅十醒的车回去。阿斯顿马丁这种车不好停在公家地方,观感不好。   路上把基本案情都说了,但隐去了小药丸跟毒厂的事,只提及到是凶杀分尸和毒品贩卖的案件。   周馥虞没立刻接话,回到大宅了也不答复,慢悠悠地把车子停好熄火,食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傅十醒不敢明晃晃地盯着他,眼观鼻鼻观心,时不时瞥一眼,惴惴不安地在心里掷色子。   他的养父在某些方面有一些过度保护的倾向,譬如明明读的是全日制高中却不让住校,天天开车接送上下学。上大学以后还动关系就让他挂个名,傅舟这个人在课堂上就见不着几次。傅十醒的世界就是周馥虞创造控制的,交际圈子里仅有的几个人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是说来也很奇怪,明明周馥虞让他做的都是见血的事情,可是一旦要正大光明地去查案又卡得死紧。不过里子的义务就是藏在黑暗里,实际上逾越的人应该还是自己才对。   “让谢无相明天把材料拿过来市厅吧,批个顾问身份给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左右大概在飞机上 提早先更了 第八章 四季奶青   “谢谢周厅。”   谢无相实际上不用去见周馥虞,但为表敬意还是去打了个招呼。周馥虞点头表示知会,然而下属脚步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鼓起勇气指了指窗边的衣帽架,脸上有点泛红,憋不出完整的话来。   周馥虞蹙眉,站起身去看有什么不妥,一翻才发现原来西服下头藏了一件黑红色的女人胸罩,还是现在流量人物Lily的同款。别人可能不一定注意得上,但是谢无相作为一线队长格外眼尖,把这有碍观瞻的东西挑了出来。   周馥虞背对着谢无相笑了一下,把这件过于轻薄的胸衣叠好放进西服口袋里,咳嗽两声表示该退场。   昨天是谁穿了这玩意,又是谁收拾的办公室,答案不言而喻。合着就是特意要在办公室里做,还明晃晃用这种方式闹脾气宣告主权。周馥虞也不生气,找到了一件,还有另一件呢。   他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先拉开抽屉,里头没有,然后起身去把门关上,果然在门后头,塞缝隙里垂下来,别提有多淫乱。周馥虞把内裤勾下来,上头还粘了精斑,不过傅十醒还不是那么邋遢,用香水喷了个透,至少不会散发出怪味,只是看上去观感色情。   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还是把这套昂贵抢手且只穿了一次的奢侈品扔进了垃圾桶里。   谢无相回局,傅十醒已经跟着几个队员们盘查了一遍已知的线索。死亡情况只通知了直系家属,以及嫌疑最大,正处于审讯室里的死者男友。   “李菁的死亡时间是昨天的凌晨三点左右,天眼系统中最后拍到她出现的地方是在南湾码头附近。当晚跟她待在一起的是男朋友赵居诚。”   “他说了什么?李菁当晚的动态呢?”   “根据赵居诚的口供,他周六晚上跟李菁约会,并且随着女友去家里做客,后两人去了宾馆。入住宾馆的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但在凌晨一点,赵居诚和李菁爆发了争吵。李菁接到一个电话就跑了出去,赵居诚追出去找她,无果后就回到宾馆里睡到了次日。”   傅十醒跟谢无相走到审讯室门口,透着玻璃看见坐在里头的青年,人高马大的人坐在椅子上,却佝偻萎靡像背着一座山似得。   “南湾码头……那应该没什么监控资料能调取吧?”   “是。目前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李菁和赵居诚应该是去了南湾码头那儿的红灯区,苏老头的地方。天眼系统用不上,今晚亲自去一趟吧。”   谢无相看了两眼赵居诚的档案,还是警校的学生,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就现有信息看来,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一场因冲动产生的情杀案件。   “对了,我准备去李菁的学校里调查一下。我总觉得……那个药丸不简单,校园流通的可能性很大。”傅十醒凑到谢无相耳边小声嘀咕,双手插到背带裤的口袋里去,“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审讯不出来的社会关系。”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大学是十分独特的一座花园,鱼龙混杂群芳荟萃花团锦簇,花朵们不再像中学一样只散发着洗衣粉和汗腺液的气味,增加了更多人工调制的香水气味,也增加了更多荷尔蒙多巴胺的大集合物。   这些学生们明白一些道理,但也只是一些道理,想要撬开他们的嘴,还得走着他们的路。大学生这个年纪的人,有时候陷进去了,亦或者已经掌握上了关键信息,当局的还不明白,需要旁人提点开问。毕竟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还好傅十醒根本就没踏入过这些个大花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填满了一种馥郁。   他借了一个助教的身份到G大去接近李菁身边的同学,谢无相在明他在暗。音乐教育系这种专业阴盛阳衰,戏曲艺术课上来了个年轻帅气的男助教,女学生都兴奋得交头接耳。   课后,胆大的直接凑过去跟傅十醒搭话,笑盈盈地拿着课本过来请教戏腔。傅十醒应付一个还成,扎堆过来就有些头疼,拖拖拉拉二十多分钟,人群才散去。   “傅老师!”   嘴角抽了抽,傅十醒在心中默念莫急莫躁,小丫头片子都只是屁话多,总比双双姐这样弓要硬拉霸王臂的好。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去,眼里写满苍凉:“同学,怎么了?”   女孩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把手里的书放回背包里,有些不忍地改口:“没事,老师……您辛苦了。”   傅十醒点了点头,正欲离开,又想起这会儿人少,刚好问问:“你们班那个叫李菁的同学呢,怎么没来上课?”   “她请假好几天了呀。老师你要去吃饭吗?要我带你去饭堂吗?不过我们学校的饭堂不好吃,要不要去外面的步行街呀……”   十五分钟后,傅十醒和这名叫做许思扬的女孩站在了大马路牙子边,人手一杯三分糖去冰四季奶青,望着来往不息的青春大学生浪潮,一搭没一搭聊天。其实傅十醒并不是非常想聊天,毕竟他没有习得不留痕迹套取信息的话术。但是许思扬十分开朗,明明该分别了,看见傅十醒还待在原地,又折回去。   “我等人。”   “喔……没事,我陪你一起等吧,老师。”   一陪就是陪到许思扬不得不去上课,傅十醒叹了口气,看一眼被自己啃得惨不忍睹的吸管,把奶茶杯子捏成一坨丢进垃圾桶里。现在下午两点半,谢无相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到警局,李菁的父母来了。   他没想到一来是这么个鸡飞狗跳的情景: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着脸红脖子粗的青年尖声打骂,中间夹着一个颓废憔悴的中年男子,警员们一边拉人一边苦口婆心地劝。   谢无相这内心臭屁的假清高双手抱在胸前维持形象,叫自己的队员去处理这种烂摊子。他曾经由于龟毛洁癖的习惯和精致秀气的长相得了个“警花”的绰号,只是升了队长以后也没人敢皮这个名字——除了傅十醒。   傅十醒损完了谢无相,也没兴趣插手去当拉架和稀泥的。这种情况总是要冷静的嘛,加上赵居诚被李菁的母亲骂成这样,竟然也一句不驳,就是憋得皮红筋爆的。他是不是心虚且不说,但是这种冷回复肯定比吵起来要好。   李菁的爸妈一到警局就咬死了是赵居诚杀掉了女儿,还用这种极其残忍的方法,叫自己的亲骨肉连尸体都找不到。   最后总算歇停了,赵居诚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痛哭的二老,从牙缝里挤出喑哑一句:“我要是真的杀了菁菁,你们怎么不跪下来叩头谢恩呢?”   作者有话说:   打怪了打怪了打怪了 第九章 秃黄油   就好像肛口和港口是谐音一样,南湾码头实际上格外腌臜。走私杀人嫖妓等等,各种糜乱玩意是带毒海葵扎这儿柔美招摇。   只是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主。李菁的父母李平与胡春红是吃海饭的小渔民,只有一个女儿。根据他们的描述,周六晚上女儿带着男朋友一起回家吃饭,吃完后说还得回学校找教授,就没留在家里睡。女儿离开家的时间是十点半左右,虽然有些晚了,但是想到有赵居诚,便觉得问题不大。   结果再听到女儿的讯息,就是公安发来的死亡通知。   南湾码头这种红灯区为主的地方,谢无相是不怎么熟悉的,必须得有傅十醒带路。这家伙从娘胎里就受着荼毒,从小耳闻目染,在此处如鱼得水般顺滑,当是入了阴沟的非洲鲫。   赵居诚交代的宾馆藏在乌七八糟的霓虹灯里,招牌也没一个,入夜了才会开始营业。坐在前台的风尘女把一对填胶乳放在吧台上,贴着水钻的长指甲勾着门牌圈百无聊赖地转。后面的墙上挂着一溜儿的钥匙和牌子,十二乘三的排列,赤橙黄绿的塑料牌上一层塑料皮斑驳剥落。旁边贴着的是价目表,只有双人间,均一价格一晚一百送冈本。   傅十醒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粉红纸拍在桌子上,把赵居诚和李菁的照片递过去给老板娘。   要413房,三个晚上。   老板娘妩媚一笑,把照片和钱挪走,放进领口里哧溜滑下去,丰胸效果比什么医院都好,三只手指举起来,等着傅十醒开口问话。   依两个人,识唔识的?   哦?周六夜果阵来过,一男一女,住噶房号系203。我翻下……晚上11:07入住,然后差唔多凌晨一点阵咾住咾住甘落楼了。女跑男追,三个钟先翻,但系就果男仔一人,女仔冇佐。佢就奋到了第二天早省啦,退房时间系8:05。   203房间里有冇留下地咩野?   冇啊,甚至送的冈本也才拆了一个。果男仔睇紧几正经,房都其他额外消费品都没掂过,甚至被都干干净净,就系留佐几个烟头。   佢地吵嘅你听到未?吵佐地咩?   甘男的不想让女的走咯!好似果女仔要去搵别的男人还是怎么样,总之大晚上去是是非非的地方,搞得不高兴了!夜深了都冇吵候大声,听唔到几多啦,拉拉扯扯甘就出去佐。好了,问圆了问圆了,使不使加码?   傅十醒瞥了一眼谢无相,他的搭档表示想上去看一眼203房间。老板娘眨眨眼,暧昧地往两个男人手背上各揩一把油:“五百不议价。其实本来我不想收帅哥的钱的,但估摸着你们是条子,那送上来宰的,我就得收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在桃色兰房里转悠了一圈,倒还真没发现什么打斗损坏的痕迹,也没有遗落下任何可疑的,就算有,可能也已经被清洁全都扫干净了。谢无相有些失望,不死心地又多转几圈。傅十醒就懒了,又塞一百块跟老板娘打听别的:“姐姐,那两个人看起来像不像溜冰飞草的啊?”   “男的肯定不是。女的……妆画得好浓,看不出来呢。”老板娘心情颇好地又赚了情报费,掐了一把傅十醒的脸颊,从腰包里抓出一把冈本丢给他,“我做生意很诚信的啦,后生仔,四盒,尺寸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喔,那个不是我男朋友。我还要大一个号的,多谢啊,螺纹和凸点的有没有?”   老板娘大概是少遇到这样堂而皇之讨价还价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接回傅十醒递来的套子。谢无相一出来就看见交接场景,嘴角颤了颤,伸手捅了一下傅十醒的腰。   “哎呀,帅哥多笑笑嘛。下次再来,拜拜哦!”老板娘带着二人下楼,照着傅十醒要的尺寸给了他四盒安全套,又抖着豪乳坐回吧台后面,柔媚地挥手送别。   谢无相觉得烦躁,站在蔚蓝大海边想抽烟,口袋里没有,还是傅十醒友情资助来一根棒棒糖暂缓情绪。赵居诚对李菁父母的指认很奇怪,但是在后续的审问里他并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是坚持表示自己不是凶手。   只是对应宾馆这头的说辞,赵居诚依旧没有不在场证明,所有矛头仍定在他身上。傅十醒耸了耸肩,礼节性地陪谢无相烦躁一下,毕竟关于毒品的事情,他也没能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白白捡了四盒冈本还不错。   但话说回来,当下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挑明,赵居诚就是杀害李菁的凶手,只是整套逻辑较为畅通的。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加紧审讯,并且扩大对于受害者社会关系的调查和问询。傅十醒这几天不用去G大的时候,就在南湾码头处使劲转悠,看看能不能追踪到一点两人跑出去那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刑侦大队进了校园,同学的死讯同一枚掺硫磺的泡腾片一样,炸到学校里不断讨论扩散。傅十醒搭了一趟谢无相的顺风车去“上班”,结果当天下班的时候就得来一条有趣的线索。在提及之前,还需描述一下子当下大学的一件有趣现象。   把时间拨回到大约十几个小时前,小傅老师正跟自来熟少女一块畅饮植脂末奶精茶碱等添加剂大集成者,捎带着观察这青春洋溢的校园。大学门口车水马龙,停车的区域也尤其宽广,但似乎流连得格外踌躇的都是些豪车,车外还要放一瓶水。   傅十醒的眼睛骨碌骨碌转,眼神从这一台瞟到那一台,闷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找着共同点呢——喔!好像都是女学生才会去关注一下这些顶水的车,男学生根本一个眼神也不给。   “傅老师?看车呢?”   “没。但是那个,车上放个水是什么”傅十醒想破脑袋,融会贯通不出这个接头暗号了,毕竟他真的没有什么校园生活,只好指了指那些车上的水,主动询问许思扬。   “啊……就是……你凑过来一点,我跟你说。”   “影响不好吧。我是老师。”   “嘁,那你听仔细点哦。就是啊,那些车子里头都是想找女大学生包养或者一夜情的,拿了水拧开来喝,就是‘喝我水’,谐音就是‘和我睡’。然后那个那个,我听说的啊。价格就是车子顶上的的水价,后面加两个零。”   傅十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当自己又长了点新见识,却没想到这个靠年轻亲和力得回来的闲谈信息会能派上用场,给案件带来了新的转折。   受欢迎的小傅老师搭了警车的顺风车上班,下来的时候还跟另一个颇为养眼的警官边聊边走了一小段路。巧之又巧,就这么被一个女孩子看见了,但她可并非只沉浸在潘岳宋玉里头,而是抓住了可乘之机。   傅十醒下了课以后拔腿就溜,结果还是在拐角被另一个女生堵上了。她打扮较为成熟妖艳,令他回想起与双双姐的初见,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脸上却只能模仿着谢无相摆出一副子冰柜死人脸。   “傅老师,你认识警察是吗?我叫王语婕,是李菁的舍友。有个关于她的事情,我想偷偷说一下。”   “她跟她男朋友是从高中谈到现在的,本来是挺好的一对,但是上了大学以后就一直没断过吵架,因为……李菁她出轨了。她被外面的一个男的包养了。” 第十章 金陵甜汤   李菁在学校里不算出众,交际圈子不广,平时亲密些的朋友就是作为舍友的王语婕和许思扬。赵居诚就读的公安大学就在G大隔壁,只要男友闲暇,两人就常常出来约会。王语婕所说的包养关系,警方那头倒是没有调查出来。   傅十醒去旁敲侧击许思扬,得来的回答倒是对赵居诚的正面反馈:“我觉得赵居诚不会吧……虽然他们俩是斗嘴不少,但是赵居诚对她很好的。李菁的原生家庭不太好,我觉得赵居诚能受着她,其实还挺模范的。”   “包养……?我不知道耶,李菁没跟我们说过。但是这个学期开始,她在宿舍的时间确实少了很多,跟我们说的是出去做兼职了。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嘛,还要自己补贴家用的。唉,挺不容易的,人就这么没了。”   许思扬说着说着又眼眶泛红,低下头盯着一双在空中晃荡晃荡的腿。傅十醒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安慰的话,结果一台眼熟的黑迈巴赫从眼前开过,车窗不用摇下来傅十醒都知道里面是谁。   后头还跟着几部电视台标的车子,往公安大学的方向开。小姑娘对这种东西格外敏感,立刻跳下去跟着,得来小道消息是周厅长要去隔壁做见面演讲,得想个办法溜进去看看。匡州去年播了一档公安主题的纪录片,周馥虞在里头出镜了两节,一段扫毒一段恤民,一举大得人心,更不要说依着冻龄皮相收割女性粉丝这回小趣事。   傅十醒撇了撇嘴,嘀咕一声:“周馥虞的年龄都能当你爸了,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傅老师吃醋了?那谁叫你那么铁壁嘛……要不,你把你那个警察朋友介绍给我认识?我们音乐教育系可太尼姑庵了,语婕可跟我说了,看见你前几天跟人家一部车来的,还聊了一路的天呢!”   她抹抹脸,从椅子上跳下来,拿出手机呼朋唤友去隔壁看热闹。这么一提,傅十醒倒是想起来王语婕这个人来,不过好像被谢无相传讯过去了,还是等会再往这条线索下去摸吧。反正他已经跟谢无相提了这事,用嘴的事情他只擅长给周馥虞口交,其他不管是审讯还是交际都别来找。   想到周馥虞,傅十醒又鬼鬼祟祟地往迈巴赫的方向跟,不过他会怕人群吵闹,神经承受力太弱,遭不住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当做皮筋跳,只能远远地站在花基旁边等。人群都进了演播厅,外面不剩多少人,傅十醒才凑到车子旁边去,跟方卧雏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小十子要不坐到车里等?学长这估计着要两个多小时才出来呢。出来了也是够呛,去年纪录片的反响太好,今年又筹备上了,这不又在跟拍素材。”   “也行,麻烦方哥了。哦对了,有水吗?”   “啊?有的有的,你上来我给你。”   方卧雏坐在车里跟傅十醒说话,没想到对面摇了摇头,直接伸手张开五指。不清楚癫子又在打什么小九九,只好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傅十醒就站在周馥虞的车旁边,挺胸抬头,把塑料瓶盖拧开,得意地叉着腰咕嘟咕嘟地喝几口。   心情颇好,连瓶口这一圈水珠都觉亮晶晶得赏心悦目,捏着水瓶颈子上了车,舒舒服服地窝在后头打开手机戳祖马龙,很是快乐。他和方三没什么好聊的,主要是傅十醒对除了周馥虞以外的人都有点爱答不理的意思,说话还容易上下不接调,得阅读理解。方卧雏对他就是基础礼貌和照料,不问也不提,反正工资也不是傅十醒给他发。   中途方卧雏接了个电话,周馥虞让他把车子开到学校的后门去等。傅十醒已经蜷躺在后排座,扒着一只抱枕迷迷糊糊地盯着手机上的小色块,眼皮直打架,车子一晃悠,这关卡还没打完呢就睡了过去。   周馥虞从学生堆里脱身,抄小路去后门,其他交给电视台去吸引注意。还没上车,车窗摇下来,方卧雏探出头给使了个眼色。   预料到车上有人,倒是没想到会是傅十醒。处于浅眠状态下的警惕心还是强,手掌一捏上后颈肉就立刻弹起来伸手掐喉。周馥虞对傅十醒的每一套路子都烂熟于心,只消一转角度就拆招卡隙,把发动奇袭的小狐狸捏着尾巴根部到手里倒提溜上。   “周馥虞!”   “嗯。”   手腕朝上一翻,连颊肉带颚骨地把傅十醒的一张脸拈到虎口,喂不胖,硌手。语气听起来又急又凶,实际上已经撒娇一样地黏糊上来,还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送上去,贴心熨妥,舔着嘴唇眼睛亮亮。   周馥虞觉得好笑,松了力度转变成抚摸,昏庸地让傅十醒给他渡水。后座传来粘腻的声音,方卧雏把隔板升上,双手握紧了方向盘又松开,最终还是下车关门,走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候着。   傅十醒大胆地跨坐到周馥虞腿上,双手环在男人脖子上,弓腰抬臀,热情地追抢唇间的氧与水。觉察到股间被什么硬热的东西顶上,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满意笑容,狡黠地伸出一点舌尖去舔周馥虞的唇角。   一只手悄悄地滑下去,钻进二人紧贴的下身指尖,隔着制服裤贴上勃起的一团揉搓取悦。周馥虞的呼吸变得稍稍粗重起来,警示性地往傅十醒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只是他当柳下惠的份早就透支光了,然而真要在此处车震起来还是不合适。   周馥虞勾住傅十醒的舌头,含在齿列间轻轻碾了一下,掌心包着他的后脑勺往下滑,缓慢又暧昧。一双薄唇好看是好看,但口媾的时候总是容易破皮出血,尤其是染红了还更有施虐欲,周馥虞忍不住,干脆也就不怎么主动要求傅十醒给他用嘴含阴茎。   傅十醒眨巴眨巴眼睛,撇了撇嘴,一副不满意的模样:“你都不告诉我,你要过来这边玩儿。周馥虞,你怎么回事!”   叫人哭笑不得,大概是因为查案不顺利,加上周馥虞近期也忙着,两个人就算是天天回家也没多时温存,这下抓着一个机会就开始撒泼打滚。   “哪里有个大孩子的样。”   按照平时,傅十醒是要呛声斗气的,但现在他的嘴里正含着周馥虞的阴茎,肉头顶着喉口,嘴唇小心地包着牙齿伺候,吞吐挤压。谢无相说他天天跟那些十八九岁的大学生玩在一块,还格外受女生欢迎。周馥虞低头打量他,穿白衬衫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真还不存在那点年龄差距,甚至因为精神状态还略微幼化了气质。   他双眼紧闭,眼尾泛红,睫毛一颤一颤,白皙的脖子也晕上一层浅朱色。周馥虞不知道是心里作祟还是事实如此,但傅十醒总能在做这些最淫欲的事情时候,带有一副神圣崇高的神态,带那么几分纯洁神妓的意味。   浅尝辄止这种词,周馥虞永远没法子放在傅十醒身上,像是那点精神病也有传染性一样。果然又肏弄出了小伤口,破裂的毛细血管里沁出血丝,阴茎抽出来的时候一点浊液沾到上面,唇红齿白兼血红精白,从视网膜冲击到神经上,经由各种调动最后快准狠地打击性反应,阳具又忍不突突跳动几下。   周馥虞粗暴地把傅十醒的脑袋掰开,省得又要再做一回,拿了几张纸巾叠起来放在手心,摆到面前,叫他把精液吐出来。傅十醒温顺地把下巴搁在周馥虞的大腿上,喉结上下滚动,一滴不落地全都吞了下去。   “我没吃饱……唔!疼!”   傅十醒回过头去望周馥虞,果然吃得干干净净,嘴唇上沾着的都被舔得不见踪迹。周馥虞皱了皱眉,好像觉得这样脏,还顾虑会不会拉肚子一样,手指直接捣进去抠,当然没办法把入肠落肚的东西再挖出来,只又拉扯开了嘴唇的伤口,还捅得傅十醒两眼泛水地咳嗽。   周馥虞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抹干净,托着傅十醒的腋下将他抱在怀里,脸埋上肩窝又吸又蹭了一阵:“十醒想我了。”   傅十醒安安静静地跟他交颈,还主动抓住周馥虞的手环到自己腰上:“想的。”   周馥虞玩他的耳垂:“那也不能不讲道理。”   这语气里带了点欣喜,伴了一阵细碎的吻落到锁骨上,但莫名地让人觉得是在轻蔑炫耀。傅十醒负气地扭过头,轻轻啃了下周馥虞的耳朵,然后开门跑下了车,关门的声音还格外响。   傅十醒觉得自己不应该生气的,路上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掐自己的手臂,指甲不锋利但是嵌得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了好几道血痕。习惯了。心情不好,去喝点甜饮料改善一下,谢无相已经审讯完了,喊自己过去市局呢。   刑侦大队的几个老队员对于这个小顾问还算是熟悉,虽然性格有点古怪,但是本事很得了,且敢于往谢队长脸上凿冰,态度热络地招呼他。傅十醒点了点头,把一个大塑料袋放到桌子上:“给你们。”   里头是连锁店的奶茶,傅十醒手里也正拿着一杯在喝。这玩意好喝是好喝,但是警察总有点大老爷们心态在,平时不主动买,这会儿还推辞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谢无相刚审完人出来找傅十醒,看见一群大好青年正把吸管往杯膜上戳,声音清脆。   谢队长正要重复一遍队员们已经说过的话,重整刑侦队的严肃庄重氛围,傅十醒悠悠地开口:“刷您们周厅长的卡买的,慰劳优秀干部呢。”一边说还一边给谢无相递过去一杯,然而得来一句硬邦邦的“戒糖”。   “嗯,不错啊。这就是警花的自我修养吗?”   “……傅十醒!”   傅十醒吐吐舌头。哎,谢七这个人是真的很好玩,他罕有地觉得大概这个人是可以放在朋友这样的定义上的,虽然他不需要朋友,但每次捉弄冷冰冰的谢某人是着实有意思。   “我们通过对王语婕的审问,还有对G大附近街道监控的比对,发现确实李菁和一辆银色的宝马车之间有些猫腻。”   “车牌号多少?我今晚去一趟码头,调查一下有没有这样的车子出现过。” 第十一章 好克力飞冰菠萝油   李菁上过的车是一部银色宝马730,同时这辆车子也的确在案发的当晚出现在南湾码头附近。车主应该对G大以及周边的环境很熟悉,刻意避开了探头,无论如何比对都看不清具体的车牌,只能判断出是一辆本地车。   由许思扬的描述中,赵居诚应该是很爱女友李菁的,但李菁却产生了出轨行为,并且在两人激烈争吵后,疑似跟着出轨对象离开了。在这几个小时内,有可能是赵居诚发现了这件事情,情绪失控而对李菁下手,也可能是宝马车的车主进行了谋杀行为。   无论如何,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宝马车的车主,对空白出来的那几个小时进行还原。   对学校环境熟悉、银色宝马730、本地车牌,这几个条件加在一起筛选,很快便指向了出了一个明确的结果——G大的化学系教授,陈森田,男性,47岁,家有妻女。谢无相皱了皱眉头,对这一结果有些惊讶,但新的突破口自然是可喜的。   资历最新一点的队员直接惊呼了出来,不否认整个警队对于赵居诚大抵都还是有些私心在,希望这位警校后辈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傅十醒作为编外顾问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趴在桌子上给线索连线。只是谢无相知道他也在高兴,不然早就连警局都不愿待了,一到法定的下班时间就跑。   跟傅十醒一开始接触吧,只会觉得疑惑这人看起来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怎么会愿意分担一下这种天下为公的社会责任。但久了些,又觉得虽然他嘴上说得是因为要给周馥虞卖命,但实际上好像又确实是在高兴,并且有些向往,单纯善良得和小孩一样。   谢无相不大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姑且作为朋友,闲聊的时候问起傅十醒怎么不来考编,当个正式警察。那会儿他还不是队长,但傅十醒已经合作过好几回了,对这个上头特派过来的年轻人,谢无相青睐又赏识。傅十醒看了一眼谢无相胸前的杠杠,眼睛亮起来又熄灭下去:“周馥虞不想,算了。”   后来他隐约知道了傅十醒母亲的事情,便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言归正传,查出了新的关联人,调查一刻也不能落下。在大学里,男教师借着职业便利去对女学生做出侵害的事情并不少见,且最后变成你情我愿的潜规则也不在少数。   陈森田在学生同事之间的风评很好,家庭关系也颇和谐,怎么看都不像会同学生之间发生龌龊的人。加上他所任教的化学系和李菁所在的音乐教育系没有一点可重合的地方,着实很难让人联系起来。   只是有一条记录很让人无法忽视——陈森田一直在参与政府发起的公益资助项目,意在帮扶困难儿童少年入学,其中的资助名单里就有李菁。他资助的时间到了李菁大学便中止了,转而去助学了另一位初中生。这种项目虽然是政府做搭桥,但私底下的接触又有谁能说个准?   在前往追捕陈森田之前,傅十醒同谢无相前去再一次审讯赵居诚。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始终不愿意交代自己和李菁吵架的,但提及至“出轨”时,赵居诚的脸色明显有了松动,泛白皲裂的嘴唇抖动了好一会儿,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话语:“她……不会的。我不怪她。”   赵居诚的这个反应很大可能是不知道李菁与宝马车之间的事情,亦或者隐约知道,但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并没有戳破这件事。假使按照原先情杀的推测,提至这方面的东西,赵居诚应该更激动,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才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种无奈甚至有些自责的反应。   傅十醒蹙眉,还想继续往下问,谢无相却冲他使了个眼色,把话题转向另一处蹊跷:“李菁父母来的那天,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和李菁的舍友交谈过,听起来李菁的家庭关系并不是太融洽。”   “唉……”青年叹了口气,拳头攥紧又松开,“其实也是气话,但是李菁的父母重男轻女很严重,我有时候挺看不惯的。”   “谢队,时间到了。”   傅十醒还想追问赵居诚是否知道关于毒品的东西,外头队员敲门进来,查到了陈森田的位置,应该出去追捕了。谢无相抬起手腕看表,点了点头,拉着傅十醒往外走。前往缉拿陈森田的小队由四个人组成,谢无相傅十醒,还有一个头次出任务的小队员,叫江也,另一个则是老队员李文宏。   陈森田现在正在一间茶馆内,地址对傅十醒来说很熟悉,因为那地方……有周馥虞的投资,招待的多是商务政事的会谈人士,要的是个环境。他想起周馥虞今晚又不着家,头盖骨下面的一缕魂儿莫名躁动起来,顶着太阳穴跳动。   路上李文宏接到电话,是接线民警转过来的市民报案,来自南湾码头。一户人家捕捞到一条大型鱼类,破开肚子以后掉出来一条女性的手臂。   “叫飞子带上小磊立刻去报案人处,安抚报案者的情绪,让他们把不要破坏手臂与鱼,警察会立刻赶到。还有立刻调动医检人员,最好能直接带上鉴定器材去到现场做初步的勘验。”   距离第一块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了近一周,假使这只手臂是属于李菁的,那么凶手一定是进行了分批次的抛尸,不然泡到现在一定都已经腐烂消化得一点都不剩,更不要说还能在鱼腹里发现完整的肢体。但如果是属于别人的,那又是一起恶性的谋杀案件,甚至有连环癖好犯的可能。   整车的氛围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江也的额头上甚至覆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傅十醒把车内灯打开,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笔记本,在时间轴上又填上一笔:   3.15 周六 晚19:00-23:00 李菁与赵居诚 南湾码头 李菁家 父母   晚23:07-0:00 李菁与赵居诚 情侣宾馆   3.16 周日 凌晨 1:00 争吵 李菁跑 赵追出去   凌晨 3:00 李死亡   凌晨 4:00 赵回宾馆   3.17 周一 开始潜入学校 赵被拘留   李父母与赵争吵   3.20 周四 新线索:教授 包养 宝马车   3.21 周五 手臂 尸块(疑似 未定 分批抛尸)   赵居诚这几天一直被拘留看守,就连通话都是在监管之下的,除非是与他人团伙作案,将李菁的分尸后保管在另一人处,存放在冰箱中进行分批抛弃,不然无法产生在这期间打捞上尸块的可能。   但对赵居诚的调查中,他与李菁之间重合的交际圈并不大,目前调查中也没有潜在的动机对象。同时,藏尸需要有较大型的冰箱或是租借冷库,赵居诚不是匡州本地人,警校的宿舍也不允许有这类的电器,本地的冷库租借记录里也没有他的相关记录。   如此一来,或许陈森田才有这更大的嫌疑,可是他有什么除掉李菁的必要呢,是被反威胁了,是在斗争里失手杀人?话说回来,假使赵居诚真的有心藏尸,有钱能使鬼推磨,加上他一直在隐瞒着吵架的……   “谢七,你有没有想过,李菁的父母实际上,有可能推动了她的死亡?我是说,她的家庭关系对她造成的压力之类的。”   “不排除,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小。虽然赵居诚的指控很奇怪,但是无论如何李菁都是他们的女儿,加上那天在警局他们的反应并不是对女儿毫无感情的模样。”谢无相觉得傅十醒有些语出惊人,不过他的精神回路迥异,加上情感更是属于另个层面宇宙。江也倒是觉得这种揣测过于冷血,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眼神里隐约有些指责。   傅十醒也觉得这种想法没什么道理,不知道哪里窜出来血亲相刃的念头,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了。越想脑子还越疼,噼里啪啦的,食肉蝴蝶咔嚓咔嚓地嚼着脑髓,撕开神经元做窝产卵,晃晃荡荡的幻象幻听又出现了:   车子一路朝前面一直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楼宇长高膨胀。月亮今天没有变成红色,但吸纳了城市白色光点,胀大起来,砰一声炸开,洗刷溶解掉整个世界。土黄色的烟尘出现,中间夹杂着跳动的彩色小毒丸,母亲尖叫着冲他跑过来,一张破旧的警员证掉到地上。   刹车的冲击让他苏醒过来,甩了甩脑袋把这些烦人的东西赶走,跟着小队下了车。时间紧迫,必须立刻把陈森田带回局里审讯,无论他是不是凶手,至少把空白的两三个小时填补上,对于查案有着极大的推进。   他没想到推开茶室的门,陈森田对面坐着的人是周馥虞。 第十二章 鸭血金鱼汤   “也就是说,这是王语婕的口供有误?”   “我不知道她跟警方说了什么。但是我和李菁确实只是单纯的资助关系,并且在她上了大学以后,因为她可以通过兼职等方式自食其力,加上我也认为同所学校的师生继续维持这种资助关系难免不妥,所以商议后便没再有其他联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也都与李菁认识,我跟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关系呢?”   陈森田的神色惊愕,但良好的礼仪教养让他有条理地回答谢无相提出的一个个问题。这儿他和谢无相做着呈堂口供,傅十醒则在外头和周馥虞面对面。   “你怎么会在那里?”   “匡州最近出了新毒品。在破解制毒技艺上面需要陈教授这种化学方面的专家进行帮助。目前还没有查得很深,所以还是私人接洽。”   男人点起一支烟,红星火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扎眼,烟团的轮廓若隐若现,但呛到喉咙里的二手苦味昭示尼古丁的存在。傅十醒没说话,站在周馥虞对面望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绞到一起。   周馥虞在查毒品案件。   十几年的爆炸案中,牺牲的公安烈士不在少数,但傅十醒的母亲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无名代号也从未出现过,“缉毒警烈士”中的数字都少了她一个。按理说,逝者已去,应当是给予表彰与记录的,即便有保密政策,但也不至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种蹊跷引发了另一种猜测:傅十醒的母亲,傅雪竹,是个叛徒。   童年的傅十醒常常随着周馥虞去各个公安处所,趴在红木办公桌上看书做手工,留心着要不要给周馥虞沏茶倒水。他明明乖乖听话,也不认识这些哥哥姐姐,可是莫名地就有些声音戳着脊梁骨,窃窃私语地说这是反骨仔的儿子,毒贩的野种。   缉毒警,尤其是卧底,是无姓之人。就算是在那场爆炸案中除了傅十醒外没人活下来,匡州也已经断了十余载的毒,可是为了保护亲属,他们基本上都不能有名字相貌。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可就是听不得到那些诋毁议论。   傅十醒长大些后还想成为一名警察,刑侦警也好,缉毒警也好,总之是接过母亲的衣钵,承蒙养父的栽培。他知道自己是里子,应该是一直隐没在黑暗中去处理那些见不得天光的事情的,可是年轻人哪能没有炽热滚烫的希冀呢。   不知道该说是周馥虞把他养得太过天真,还是这年纪的男孩都是那样可爱的小狗,傅十醒十七岁的时候有走到阳光下面去的梦想,也有对周馥虞纯粹完全的爱意。他知道外头这样那样的关系,可是那毕竟是周馥虞,只是傅十醒觉得自己应该是特殊的,至少……多多少少能去改变一点什么。   他给周馥虞卖命,在火海里也护着他,得来几月的同船渡共枕眠,一颗心捧到周馥虞面前去。傅十醒鼓起勇气跟周馥虞提,自己想去考公安大学,结果直接被报纸甩了脸,训导“里子应当有里子的自觉”。   怎么肯甘心。与天与地与周馥虞斗,可其实他根本连斗的起跑线都摸不上——哪怕他的一切数值都符合标准,可是周馥虞一弹指的事情,他的学籍档案便轻轻松松的从公安大学转调去了当地的另一所名校念商科。   他出去厮混,结果转头便发现同自己情意绵绵的人次日便出现在周馥虞的身侧。傅十醒记得,自己出院那天刚好也是成年生日,周馥虞说好要来接他,结果来的人只有方卧雏,驱车把他带去一所高级宾馆。傅十醒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只知道那些旖旎的声音一点不落都灌满双耳。门开后,出来的人不是周馥虞,是个同傅十醒年龄相仿面容相似的男孩。   这人叫什么名字,傅十醒都已经从脑子里清洗了出去,只记得是高中的朋友,关系还不错,甚至有那么些青春暧昧的意思。他走路姿势狼狈又踉跄,两条腿张出一个古怪的角度,纵是这样滑稽的鸭子样,傅十醒却一点笑不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略宽松的衬衫,袖口内侧反过来,露出一枚精致的猞猁刺绣。那是周馥虞的衣服,上头的纹绣是傅十醒刺的。   每件衬衫暗处上都有傅十醒悄悄缝上去的刺绣,跟小狗撒尿标地盘似的。傅十醒提前回到家,把那些个衣服全都从衣柜里翻扯出来,举起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全都铰碎。   实际上他不喜欢唱戏,刺绣也只是他治病疗程的一项活动罢了,只是少时不懂事,还被周馥虞养得不知性别的刻板廉耻,因而又傻又天真地给那男人认真地绣了好多件衬衫。后来就不绣了,绣好了的衬衫全被自己剪碎,这样周馥虞便没办法再信手送与他人,最讽刺的倒还是留下了一件做念想,成年夜穿在身上去勾引爬床,最后却是被周馥虞亲手撕烂。   还有另两件,脑子没治好时被驴的,说出来都牙痒痒,被周馥虞那老混蛋开玩笑,偷听着他喜欢哪样子的婚礼,要中式要红装要鎏金龙凤。这感情的火坑事情,小十醒这个坏脑仁蠢灵魂哪懂啊,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想着攒嫁妆当新娘跟大爹结婚,当真用两三年的时间在家背着周馥虞做出一对精致华丽的囍服出来。   最后男装扔在衣柜里不见天日,也不知道会是长蚤生霉还是被咪咪挠坏,又或者两者皆来,而女装的那件则送给了亲姐一般的步双双当结婚贺礼,满足了她眼馋数载的愿望,婚姻不幸福但至少婚礼很幸福。   他希望周馥虞来问他,怎么得要剪衣服,怎么得不再做绣工,甚至因为他这样忤逆的碎衣行为要打骂他都可以,然而什么都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对周馥虞是没有用的,那些个倾注了小犬科动物最笨拙真挚感情的标记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随意就能送给其他暖床的小情儿。哪怕傅十醒曾经眼睛亮亮地去鼓起勇气问,你喜欢不喜欢。就算得来的是肯定的回答,但本质上都没放在心上,只是随手哄哄傅十醒高兴,喜欢逗着小狐狸追尾巴跑。   但是唱戏有实际作用,先是要用于讨好周老太太,叫傅十醒这把刀能够堂堂正正地进周家的门。然后便是当做装点门面的工具,不可丢了周馥虞的文化雅致面子,体现出公安厅厅长的阳春白雪与惜才情操,亦可炫耀美人的同时结交人脉,实乃一本万利。   所以他不可不唱戏,因为这是对周馥虞有实际利益的,就算讨厌那些个议论金丝雀的眼神,就算不爱穿十二单也不喜欢描眉点绛,可是周馥虞需要,且已经培养了他,那自然没有拒为不二臣之道理。   至于他乐意不乐意,周馥虞消遣不消遣,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针线从此就只是张妈的事情了,傅十醒的小脑瓜子总算通透了一次,比起这样哀怨委婉的标记,不如直接用吻痕用体液更好。   当天晚上傅十醒就成了荡在周馥虞窗前的一枚胭脂扣,霜霜冷月光投下,可惜人非清灵仙,殷红脊骨玉脂胎,珠母贝肉翕水来,潮涌糜咸得勾人渴。一捧山巅雪捂在怀里十几年了,总算淫成一汪缠绵水,甜腻孟浪地朝周馥虞洩过去。   那些个衬衫里一件舍不得剪的,领子下头藏了一只衔小狐狸的猞猁,歪斜斜地翻领敞扣披在傅十醒身上,布料纤维撕扯声当真响起在傅十醒耳边的时候,突然他又后悔起来,似乎被天上的月光一照自己的罪行,心里生出了对纯洁柏拉图少年十醒之爱情的愧疚,挣扎着要甩开周馥虞,爬着想脱开那根钉在身体里头的阴茎。周馥虞单手钳住傅十醒的小腿,粗暴地拖回来,膝盖碾过台阶与门槛撞出一片青紫。   该死的狐狸崽子,你想怎么样?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你招惹我是当作寻开心的是吗?   周馥虞甚至等不及把他抓回床上,直接用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绳子,把傅十醒的右脚和楼梯扶手绑在一起——从他有记忆开始,家具的棱角都是贴着保护软垫的,周家四处也都藏着绳子,为的是防止傅十醒犯病误伤他人和自己。   傅十醒承受着强暴一般的冲撞,初次的性爱体极为可怕糟糕,只能是周馥虞单方面的发泄与索取。他还未能食髓知味,从咬牙不肯发出声音,到眼红凄厉地叫喊着大爹说不要不要。周馥虞不理会他,一手掐着那根抽气的脖子,另一手摁着上下起伏的小腹,把这具燃火的冰壳子注熟操透。   弄了一回后,脚上的束缚被解开,傅十醒回光返照一般踉跄着要逃跑,只是哪里能离开周馥虞的桎梏。他管不上这么多,拳脚脱力了就用牙齿咬,缠斗中把厅堂里的金鱼缸碰倒在地上,清脆的迸裂声在傅十醒耳朵里变得震耳欲聋。   那是半年前周馥虞跟他一块去花市捞回来的,很恰巧这半年咪咪就老不回家,让胆小的金鱼能过安生日子。这种生物蠢透了,只会吐泡泡和吃了拉,但半透明的尾鳍浮在水里那么轻盈美丽。它没有名字,但周家的人明显都喜欢它多于咪咪,因为金鱼娴静又好看,还很方便侍弄,笨玩意好摆设。傅十醒能趴在金鱼缸旁边一直盯着看,一句话也不说,一刻钟半小时的,直到伏在红木桌上睡过去。   纵是这金鱼好生懂事,也没能善终,脱了水以后变得那么恶心,大张着嘴弹跳在地上,肿泡的双眼要炸突出来,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叫人作呕。金鱼离开了鱼缸便不再是金鱼。   傅十醒的眼前一下是来回游弋的红色金鱼,一下又是白线绣出的猞猁狐狸,最后他便不哭也不闹了,温顺地雌伏在周馥虞的阴茎下头,张开腿任由予取予求。他有什么法子呢,周馥虞人如其名,香馥浓郁得过了头,就是阿芙蓉,恰巧傅十醒从娘胎里就是瘾君子,泥足深陷囹圄难逃。   第二天早晨,傅十醒又进了一回医院,背后伤口撕裂,被医生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原因难以启齿:周馥虞把他摁在桌上墙上楼梯上肏,做爱太激烈,硬生生把缝合线都拉断。傅十醒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又被周馥虞强行要求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的养父再也没露过面,只有方卧雏偶尔会过来看看他,捎带几件不痛不痒的东西。   然后他就听话了,不闹着要去当什么警察,也不想着什么情情爱爱了,只是他想周馥虞给傅雪竹澄清报仇,要他的母亲堂堂正正地位列忠勇班,叫那些叛论的口舌都消失,以血还血以命偿命。周馥虞这个人多好,从来都不会骗傅十醒,又处处疼他,这么天真愚蠢的要求都答应了。   只消开口问他交易,心烂成泥,精液灌溉,养了十几年的一株肉身便主动开花结果。   周馥虞的一支烟抽完了,见傅十醒不说话,轻轻拍拍肩膀示意他进去,别老在外头吹风。匡州虽然是东南沿海城市,但入夜了还是凉些,傅十醒木木地,半梦半醒地从回忆里慢慢抽身,结果一走回局里就容不得再沉浸。   “陈教授应该是被设计诬陷的,王语婕有问题。现在我们要立刻出去追捕她……”谢无相扶着额头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冲迎面来的傅十醒说话。但还没说到一半,江也急匆匆地开口打断了他:   “队长,接到南湾码头处一间夜店的报警,说是一名女子猝死。报案人察看了身份证件……死者是王语婕。” 第十三章 大班莲蓉冰皮   对于王语婕的这个学生,陈森田叹了口气,表示出一丝难以启齿的无奈。她大一的时候选修了陈森田开设的公共课程,结果对教授产生了些意外之情。年长者已经多次拒绝训诫了她,最后还是再三通报了辅导员才歇停了下来。   提及这个女孩子,陈森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段:“她有段时间经常问我一些超乎在课程范畴之内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里面有那么一点跟周厅最近拜托我分析的新型制毒法搭边。”   陈森田一开始会被如此确凿地认定嫌疑,还有一点原因便是李菁死亡的十五日晚上,那部宝马车并未停在住宅车库里。说来很巧妙,陈森田的车子在十三日的时候被刮擦到了,于是周末便送去补漆,顺带做了一系列保养,前几日才提回来。皮夹里还存在收据单,日期和落款没有一丝问题。   车是没问题了,那人又在哪儿呢——证人也就在现场,十五日晚上周馥虞正和陈森田第一次接头见面上,还是在中山一院由院长关浓州牵的线,三人借了一个实验室聊到晚上十二点有余。陈森田乘了关浓州的顺风车回去,到家时间约莫一点。这时间还是周馥虞亲自打电话给关浓州问的,反正院长今天刚好值夜班。陈森田的家跟南湾码头在城市的两端,开车得两个小时,无论如何也对不上李菁的死亡时间。   认证物证都齐活了,图侦警经过比对也确认了陈森田的清白,兜兜转转,事情还陷入了一个更僵的局。王语婕是因情生恨要陷害陈教授,还是受人主使要这么做?且王语婕现下突然猝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条人命。   四人小队马不停蹄地赶到夜店现场,法医初步鉴定是吸毒过量导致的猝死。报警人是个黄毛,手足无措地交代她就是跳着跳着舞突然倒了下去,自己还不小心踩了一脚,发现不对,一探鼻息才发现人没了。   南湾区的民警已经初步封锁了现场,还揪了一批阳性反应的人出来。谢无相打量那个黄毛,问他和王语婕是什么关系,支支吾吾好久说不出来,但明显是常常一起来玩的模样。江也拿着笔十分认真地用眼神催促,让黄毛愈发语无伦次,还是傅十醒一针见血地吐出“姘头”二字,将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李文宏经验老道,拍了拍赵也的肩膀,开口:“你就写友人吧。”   黄毛被带回了警局重点审讯,咔哒扣上后悔椅拷,痛哭流涕地喊着警察叔叔我什么都不知道。傅十醒见这种小地痞多了,从上衣袋里掏出两粒耳塞,双手一抱椅子一靠,闭目养神,让江也等这黄毛安静下来了再把自己叫醒。   黄毛就是个没卵蛋的,竹筒倒豆子一样地交代出来。他刚跟王语婕勾搭上一个多月,知道这女孩子又贩又吸的,还是G大校园地下交易网的一个小药头子。黄毛没那个嗑药的贼心,但赚点小钱的贼胆还是有,跟着王语婕做了那么几单贩毒生意,手里还有一批货在家,已经哭着要上交国家戴罪立功。   根据黄毛的交代,王语婕提及过自己的另一个舍友也有这方面的嗜好,是被外头的包养人蛊惑的,偶尔会偷偷跟自己买点药。这个舍友应该指的就是李菁,至于为何要陷害陈森田一事,黄毛只说了王语婕提及过近期“上头”派给他一个任务,干完以后不仅能得到一批免费的货,还能报一份感情私仇。   王语婕提到的“上头”还有真正包养蛊惑李菁吸毒的人,应该是一人,且已经暗地里构建了一张完备的毒网,预备这重新在匡州城里搅起风浪。谢无相拿起电话通知了几个一队的其他队员,同缉毒队迅速联动上,严查这间夜店。   等一切有个初步的处理结果已经是凌晨三点,谢无相的眼底都熬出了红血丝。但时间紧迫,只吩咐众人抓紧回去歇几个小时,等王语婕的尸检报告,还有数小时前打捞起的女性手臂结果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得来局里集合。   傅十醒没想到到家后有人在等他。周馥虞穿着舒适宽松的家居服还系着一只黑条纹围裙,端了一碗冒热气的双皮奶出来。人一愣,怀里新捡回来的三花猫“喵”一声挣脱出来,轻快地跳到周馥虞脚边绕几圈,又嫌弃地回到傅十醒身边来。   “咪咪听话。前几天不才教过你,不要去招惹这人吗?”傅十醒又要去抱那只脏兮兮的玩意,引得周馥虞皱眉。从电视柜下面第三个抽屉里拿出一根猫条,熟练地挤开,引着这只流浪猫到周家万猫吃睡的公交碗边去。   这会傅十醒已经坐到桌前填肚子去了,也不管自个是不是比外面的小花猫还脏。周馥虞把调羹取过来,翻过傅十醒的手看看上头有没有被猫抓了,还好没有,但狐狸爪印倒有几条。傅十醒瞧见周馥虞眉心打结了,心虚地把想把手臂往回抽,结果腕子骨被小铁勺轻轻地敲了一下。   “我去洗澡。”   傅十醒忙不迭地丢下半碗没吃完的吃食,钻进主卧里去了。周馥虞无奈地看着那个背影,坐到带余温的椅子上,把残羹给优雅地收拾到肚子里。他担心傅十醒太累,水蒸气一熏会不会溺进浴缸里,碗都来不及顺手浸了,直接就回房间里。还好人已经趴在床上睡倒了,只是身上只披了一条毛巾,头发还湿湿的。   周馥虞抱起傅十醒,扰了小祖宗的清梦,肩膀上被挨了一下,还得好声好气地哄:“忍一会儿,给你把头发擦干点,不然要感冒的。”   傅十醒还是不满意,梦呓着回答:“那就感冒……我困……”   “就好。腿抬一抬好不好,宝宝。”   “周馥虞你烦人……”   周馥虞耐心地把傅十醒抱过来,睡衣的扣子系好了,裤子穿不上。怀里的家伙一点都不配合,只想着闭眼进黑甜乡,屁股上挨了一下疼才哼哼唧唧地扭了扭腰,让人把睡裤给他套上。   这一觉的时间很短,但兴许是因为一碗暖肚的双皮奶,又或者是睁合眼都有周馥虞在身边,睡得格外安稳高质。最可喜的是九点醒来,手机里竟然没弹出谢无相的集合通知。周馥虞还没醒,一张沉静的睡颜停在眼前。傅十醒偷腥的猫一样,眯起眼睛勾唇角,窸窸窣窣地蹭过去嗅喉结与锁骨。   他的脑袋抵在周馥虞的下颚上,头发蹭得痒痒,弄醒了上头的人。周馥虞眼睛一睁开,下巴稍微一动,傅十醒察觉到又立刻紧闭双眼装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撒娇不粘人,真的只是不知为何睡到一起就钻怀了。   也不去戳破这点小心思,自顾自地起了床去洗漱。不用一分钟,傅十醒就自动自觉地跟过来,右手拿起挤好牙膏的牙刷,左手端起装满温水的牙杯,肩并肩和周馥虞对着镜子刷牙。要洗脸了,双手背到后面去,闭上眼睛仰起头,数三秒,一条热毛巾贴过来,眼角口鼻处都认真又温柔地擦拭过。   用罢早餐,傅十醒去前院找咪咪,高高的花架上攀附满了绿藤叶,想起十五岁的时候尤其顽皮胆大,仗着体软骨轻,直接爬到这架子上头去来回走。周馥虞坐在茑罗瀑布下头,抬头望,透过缝隙能看见阳光、蓝天、还有穿着青衣的小人,咿咿呀呀地学着昨天先生教的戏。傅十醒往下看,觉得自己在一片水面上着足,是一尾游在广阔天空洋里的苏眉鱼,又自由又漂亮。   这事情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那天唱绿珠坠楼,调子悠悠地晃,他便真的轻飘飘地从三米多高的花架棚子上落下来,掉到一片馥郁芬芳里。傅十醒可真喜欢周馥虞啊,就凭着这份随意往下坠落的恣睢,脑子又转不动了,扒着周馥虞的脖子咯咯笑,笑完后又发现他养父脸上波澜不惊,一点着急都没有,顿时又泄气地一声不吭了。   听玉漏初迢迢炉香轻荡,按红牙歌艳曲妙韵宫商。   傅十醒自己胡乱地感叹着,又忘记了找猫的事情——还好咪咪有点良心,也来了一码坠楼戏,直接从花藤架上头跳到傅十醒怀里。梁叔已经给它洗过澡除过虫,身上香香的,毛也蓬软好搓。   刚埋进猫脖子里吸了一口,谢无相的电话来了。 第十四章 鲜烟花饼   王语婕的死亡并无任何外部干扰,纯属是吸毒过量的意外。捕捞起的藏尸鱼是一种大型掠食物性鱼类,平时多分布与外海,但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往内海处洄游。腹中的手臂属于李菁,的确有过冷藏解冻的痕迹。同时结合之前肉片的结果来看,在事发的当晚,李菁吸入了海洛因类的毒品。   连续两个舍友发生意外,年轻女孩再乐观积极的性格也觉得无法承受,重复的问询更加让许思扬感到惶恐崩溃。王语婕平日里是社会了些,不多跟同学一块玩,李菁忙着兼职顾家,但待人还是温和友善,朝夕相处的友人原来都是瘾君子,后头还笼罩着更大的阴影。还好许思扬的家在本地,直接请了三天的假期,住家平复情绪。   虽然她对王语婕和李菁这一面糜烂的私生活所知无几,但警队还是慎重地准备了心理咨询师和女警,和许思扬约定了时间进行再一次谈话。   一周过去,所有东西又还是回到了赵居诚身上。包养李菁的人是否存在都成了疑点,但王语婕已经说不出话来,死无对证。傅十醒决定再去南湾码头处碰碰运气,既然王语婕常年混迹于此,那没准李菁也会出没在某家夜店里呢?   红灯区在十二点后才会苏醒过来,酒味和咸味浓烈。傅十醒窜到第三个店子的时候终于有了发现——店门口停着一辆银色宝马730。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谢无相,然后走进了霓虹嘈杂里头,挤过一具具肉体钻到吧台前,拿出李菁的照片放到桌上。   他还没把酒保叫过来问话,一杯递来的饮料就跟他搭讪了起来。回头望,是张见过的面孔,近看了才发现眼眸微微泛灰,跟爬行类似得。   “小傅?原来周叔的……养子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傅十醒皱眉:“苏公子,我有名字。”   傅十醒因为他姓苏所以有点抵触,加上小傅二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很微妙,语气过分的熟悉亲切,让他想起那类玩世不恭的纨绔。他端起杯子嗅了嗅,橙汁,是他最喜欢的饮料,但看见苏秦嬴游刃有余的笑脸立刻又放了下去,警惕地瞪着他。   苏秦嬴瞄了一眼吧台上的照片,神色略微有些惊讶:“你认识她吗?没想到我们竟然会打听同一个人。真巧啊。”   傅十醒挑眉,推推杯子:“算……认识吧。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苏秦嬴举起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屈服的姿势:“喂喂,小傅,你可不要吃醋啊……我跟李菁只是单纯的朋友,只是最近得知了朋友过世的消息。尤其是因为事发当晚,我刚好还跟她见了一面,结果人转头就没了……”   傅十醒打断他:“你跟她在3月15号晚上见过面?!”   苏秦嬴拿起橙汁抿了一小口,然后推到傅十醒面前去,“你把这个喝了,我就告诉你。”他注意得到,傅十醒的眼神时不时还是会往这儿瞟,小孩子一样遮掩不住。   果汁带了廉价的香精味,入口还有一些粉末感,不好喝。他把一整杯橙汁灌下去,眼里带着威胁将空杯推回去。苏秦嬴稍微低了一下头,表情藏在靡靡灯光里看不清楚,说:“对,就在这里见的面。大约是凌晨两点半?三点?我记不清了。她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可能就十五分钟吧。我跟她聊了会儿天,她就坐在跟你一样的座位上。”   傅十醒反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秦嬴将手机拿出来,打开一张照片,是和李菁的合照,在游乐园里的门口,背景里出现了一角银色的车身,就是那台捉不住影子的宝马车——他可能会是那个“包养”李菁,甚至是引着她去吸毒的人吗?   苏秦嬴微笑:“小傅,别这样。上次在万镜台,是我不对。后来我又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你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只是很欣赏你……”   哪怕是瑞士军刀已经抵在了喉结上,苏秦嬴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舒缓柔和的语气就像是在哄自己顽皮的幼弟。双手举起明明是该是弱势投降的姿势,这厮却游刃有余还带几分诡异宠溺的模样。傅十醒皱了皱眉,刀尖微微下压,最外层的一面人皮已被挑破,漏出几颗血珠子。   苏秦嬴继续:“李菁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加上近期的恋爱也有问题。那天晚上她大概又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来这儿喝酒。恰好遇上了,就跟我倾诉了一会儿。她说,她感觉自己要被家人杀死了……”   傅十醒打断了他:“闭嘴!你现在跟我出去!”   脱了灯红酒绿,心跳速度也没能平缓下来。匡州正是回南天的时候,风都令人恶心,过丰的水汽量使这些腥黏的气体变得凝滞,像焦油流体一般灌渡进人的七窍里。傅十醒想骂苏秦嬴有病,但他从会说话以来就没有骂过别人有病,因为他自己有病,不好这么说别人,加上周馥虞也不喜欢嘴脏的小孩。   苏秦嬴问:“小傅,你有家人吗?你能够理解她的感受吗?”   手腕兀地一抖,瑞士军刀被一闪身躲过去。那张温文尔雅的俊秀面孔靠近,原本半举着的双手落下来,捧着傅十醒的脸在唇角落下一个吻。他的嘴唇泛凉又干燥,轻轻地磨蹭一下就好似被沾满磷粉的蝶翼抖过一样。因为蝴蝶是漂亮的,大多数人都能因为各种浪漫情怀忽视它是虫豸,就好像苏秦嬴一样。   可是傅十醒讨厌一切虫子,尤其是蝴蝶。他小时候把这玩意用大头针活生生地钉起来,然后带着乳胶手套一片片地撕开翅膀,残骸堆起来也有拳头大小一簇。现在对苏秦嬴他也想这么干,尤其是他已经被白白揩油两次的情况下。   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继而是沸腾的人声与尖利的警笛。就那么一两秒的时间,苏秦嬴放开了他,鬼魅一样地消失在了黑夜中。傅十醒狠狠地抹了好几把嘴,捡起地上的小刀,银色刃面里模糊地反映出自己的脸,还有背后一点橘红的火光。他深呼吸好几口,努力调整着精神状态,抑制住想把被苏秦嬴碰过地方整块剜掉的欲望。   绕到夜店前门去,警戒线已经拉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奇兴奋的人,几辆救护车和警车都在现场。傅十醒看见了李文宏,急急地钻到警戒线旁边去。以傅十醒谢无相的了解,讯息刚发出去他就应该带着自己的小队过来了。   “李叔,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赶到不久,那部宝马车自燃了,谢队和小江受到了爆炸波的波及,现在在救护车上做紧急处理。消防车已经在来的路上。”   傅十醒咬了咬嘴唇,盯着那簇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胸膛里莫名奇妙地也变得滚烫,烫得过了头,灼烧着口唇疼痛。渚江映出了一轮月亮,由于回南反潮而沁出了一层水珠,当月亮从里面烧起来,变得红彤彤,就如同滴滴答答流着血一般。 第十五章 奶油甘那许   阿斯顿马丁停在射击场的外头,清晨六点按理说不是营业时间,不过这地儿是专门服务钱权主的,饭饱之人寻欢作乐不分时间地点,加上深夜里人总爱做些刺激事,或杀或淫,于是靶场也就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   傅十醒一晚上没回去,从南湾码头离开后直接来了射击场,发泄一样地呆了三个多小时,步枪手枪狙击枪都摸了一轮,最后肩膀被后座力压得有些疼了才停下来。   十三岁开始,周馥虞便带着他来这地方训练,手把手地教,除了射击外还有些抗泪抗审的训练。其实这开始的年龄是有些大了,但傅十醒意外有天赋,不言不语地就吸引来一干想挖墙脚的。   这私人靶场里头不止民用枪,里头藏着的门道多得很,自然也是养私兵的好场所。傅十醒冷着脸对那些个逗他的大人,一声不吭地瞄准高速移动的靶子射出漂亮的十环。他忍耐得怪辛苦的,但是周馥虞教他在靶场时一定要全神贯注,于是圣旨自然是不得不尊。   唯有一次,有个尤其锲而不舍的人缠了傅十醒一年多——那会儿他正是十六岁刚刚抽条长开,玉面清隽,缠他的人是个玩得开的纨绔少爷,不仅看中了傅十醒的本事,也看中了这副皮相。有一回趁着周馥虞不在的间隙,纨绔上来跟傅十醒动手动脚,来不及躲开被周馥虞看见了,在靶场里是尴尬了些,但也不至于撕破脸。   回家后照例洗澡吃饭,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天睡前都要喝一杯牛奶的。周馥虞给他热好了端过来,把小孩拖到怀里,一边看着他喝下去一边给按摩膝盖关节和肩胛骨,以防晚上生长痛惊醒。傅十醒被揉得舒服,懒洋洋地睡了过去,没能防备到周馥虞往牛奶里加了些什么。夜晚做了梦,脖子胸口上被猛兽舔来咬去,然后又变成周馥虞,清清爽爽地做了一个旖旎的春梦——   对春梦这种事情,傅十醒可以说是十分喜闻乐见。毕竟十八岁以前周馥虞不碰他,可是他又发疯地想要周馥虞,那么就只能在梦里饮鸩止渴,恨不得夜夜笙歌,每天醒来都能去浴室洗内裤。   傅十醒对周馥虞的迷恋始于不懂事,性意识未觉醒前便已经开始崇拜热爱这个男人。在某个炎热夏天的午后,傅十醒又找不到咪咪了,在大宅里上蹿下跳,路过周馥虞房间的时候往窗子里瞥了一眼:周馥虞半躺在床上,宽松的浴袍朝两边敞开,唇间含了一根烟,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英文书籍在翻。一颗汗珠饱满晶亮,顺着胸锁乳凸肌在脖颈上显示出的倒三角轮廓向下滑,勾连肌肉筋脉,然后往两腿之前去,中途在人鱼线的凹络里头停滞里一下,沿着青筋描,最后才隐没消失。   一般来讲,周馥虞是不会把人带回家来睡的,然而那天却偏偏好像是个意外,大抵是老精怪也有着套的时候,只好顺水推舟美人在怀了。傅十醒挪不动步伐了,屏住呼吸趴到窗缝边去偷窥,贪婪地用眼神抚摸那具天神般的胴体,盯着周馥虞两腿间半勃的性器,嘴里的唾液疯狂地分泌。   他甚至想变成一只自己最憎恨的蝴蝶,振动翅膀飞过去停到阴茎顶端上头去吮里头的腥臊液体。这行为更像是飞蛾扑火,可是飞蛾太丑太胖,配不上芬芳馥郁,宁可做一只飞过电网逾越雷池的蝶。   那天开始傅十醒便学会了做春梦,即使他幼嫩的小肉棍子还未成熟不会喷白精,可在精神上已经超高速地觉醒了性渴望。那些梦也十分可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性交是个什么流程,也没上过青春期科普课程,但非常确定的就是那个被触摸和触摸他的人只会是周馥虞。   渐渐一点点长大,也去上了正常的学校,傅十醒学了有用健康的知识,也学了乱七八糟的知识,包括性爱与欲望,包括叛逆与诱惑,包括亨伯特与洛丽塔。他总觉得周馥虞不该一点想法也没有,不要论这幅皮相与青春,光是这样付出投入地养出来的宝贝,怎么甘心就相敬如宾地当养父子呢?可是周馥虞还真的不碰他,照例在外头三妻四妾,叫傅十醒一边急眼一边把沾了遗精的内裤丢到洗手台上专门给周馥虞看。   脱出这一段回忆回到十六岁,周末不上学,连续两天都要七点被提起来去射击场训练。站在镜子前刷牙都还迷迷糊糊,眼皮一抬却发现脖子上一串青紫,好似春梦成真了!傅十醒立刻神采奕奕,还特意掐了几把肚子验证,然后发现那些个暧昧痕迹都是真的,肯定只能是周馥虞干的。欢天喜地就跑出来找了一件古巴领衬衫,大剌剌地给露出来周馥虞给盖得玉玺印记。   纨绔还是一如既往地凑上来,可是看见傅十醒白脖颈上的印记突然就恼了。不难理解嘛,这小子一直冷冰冰的模样,不知不觉就让纨绔觉得是冰清玉洁的小仙鹤了,距离产生征服欲,结果没吃着呢,已经是别人床上的狐狸精了,受挫与破灭加在一块,直接强行动手,骂骂咧咧地说傅十醒就是个狗日的婊子。   虽然周馥虞没有真的日他,但是傅十醒觉得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他被骂婊子无所谓,但是绝不可以骂周馥虞是狗。于是枪口一转,砰一下直接往纨绔的脚背打过去,立刻血溅五步,惨叫声连绵不绝。傅十醒本还想继续的,结果被这高分贝叫声吓了一跳,转头就被踹了肚子,揪着头发摁倒在地,一刮鞭子抽下来,打落了几颗纽扣,胸口更露出大片的吻痕。   第二鞭下来前,关节脱臼清脆咔声响起,周馥虞点了支烟,挡在傅十醒面前,神色自若得不像方拧断了别人手腕。他冲这纨绔子淡淡地笑笑,说,这枪容易走火。   周厅长不是人人都能顶撞得起,但是收拾他养的一条狗,这口气今天还非得出了不可。纨绔咬咬牙,将鞭子换到另一只手上,指着傅十醒的鼻子,开口:“周叔,普通器物有些小瑕疵,不碍着,但是枪械这种东西,要是会走火,还是最好立刻粉身碎骨,免得哪天伤人伤己。今个我就来这代劳,替您处理了,如何?”   周馥虞收了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将傅十醒从地上拽起来,理理衣服,手指抚过那些个青紫印记的时候还极为暧昧地停顿,似是在告诉别人这些都是谁留下的痕迹。   “客气了。我的东西不劳外人费心。”   “可是周叔,都见血了,我还非帮您修修枪不可了!”   鞭子直直地往傅十醒袭去,却没一点痛感,因被周馥虞侧身挡了过去。周馥虞还是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仿佛那结实的一梭子不是抽到他身上,伸手抓住鞭尾用力一扯,往手上卷几圈一拉,直接让对方重心不稳跌到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把脚踏在纨绔的脑袋上,嘴里含的烟移到手上,抖一抖落得登徒者满脸灰。   “见血,是因为你自己废物。枪都不会用,还何谈修?”   周馥虞淡淡地撇下一句话就走了,也没理傅十醒,反正他肯定会自己跟上来。这小风波最后怎么摆平的,傅十醒不知道,但周厅长神通广大,那纨绔最后再没出现过在傅十醒面前,也没什么后续的索赔闹事。   据说他是没节操的双插头,传言没能吃到周馥虞的小宠物,但却反倒被周馥虞临幸了几回,还痴痴爱爱地上钩。心甘情愿地把这些个事情都一笔勾销了,最后被甩了还贴上来追了好一阵才歇停。   听闻这事后,傅十醒冷笑,心想还真是修枪,修到老流氓裤裆里那管枪去了。不过这和他应当是没关系的,因为他系属于大门合上后的人,是周馥虞藏内的里子。周馥虞在外头的事情,都不容得跟他有关系,也不能被放在心上计较,否则全是他的不是。   不过他还是被结结实实地管教了一顿,一把枪要走火,那就拆开了一零件一关节用砂纸磨,一匹马要性野,那就束起来一鞭子一棍子用家伙打。只是皮带和马鞭对他来说不是最难受的,周馥虞直接晾着他三天五天不闻不问,傅十醒立刻就就范认错,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控制脾气。   周馥虞在床上抱着他,叹口气,细细地吻那些皮开肉绽过的痕迹,抚摸着傅十醒的脑袋,问他疼不疼。明明都是他打出来的,可这会儿的深情实在令傅十醒沉溺,浑身都要发抖颤栗起来享受,如同秋日枯花堆里头打滚撒欢的小狐狸一般嘚瑟,转身反手去抱住周馥虞的脖子,乖巧地摇头:   “不疼的,大爹,一点都不疼。没关系的。”   “疼的。”   “你疼的。”   傅十醒倔强地抬头跟他斗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扮凶相。周馥虞忍不住笑一下,吹乱男孩的刘海,又给他慢腾腾地用五指梳理好:“好。我疼的。”   也不知道周馥虞说的是哪个疼,是傅十醒身上疼他也跟着肉疼心疼,还是周馥虞宠爱过度当作心尖血肉的疼。   耳边响起上膛的咔哒声,灵魂悠悠地从十几年前跳到八年前,最后总算被抓回到现世——还有些恍惚,怎么周馥虞就出现在了射击场,在自己旁边装子弹。   “胆子大了?晚上不回家也不说一声。去,赢了就不罚你。”   周馥虞把一只勃朗宁丢到傅十醒手里,往靶场里头走去。本想着反驳说自己肩疼臂酸,又想问怎地会出现,可眼见周馥虞把隔音器都带上了,只好瘪瘪嘴跟上去。他熬了一晚上了,哪里比得赢晨起的周馥虞,就算是状态相当也只能五五开,更别说现在就是单方面地被卡在枪壳子下头碾压。   比完了也没说怎么个罚法,只让他回家休息去,喊方卧雏去开傅十醒的车。傅十醒摇了摇头,说自己还得去医院看谢无相,然后回局里继续查案。周馥虞挑了挑眉,有点不乐意的模样,但还是应允下来,让傅十醒坐自己的车去,在车上多睡会儿。   周厅长给屈身做司机,傅十醒蜷缩在车后座,盯着前视镜,极为饕足地眯起眼睛。 第十六章 羊肚鸡枞牛肝菌君儿   谢无相和江也的情况不严重,在医院躺了一晚上就又缠着纱布出来继续办案,不过奔走一线的事情就更多落在别人身上。傅十醒把苏秦嬴的事情私下和谢无相说了,没有实际证据,空有强烈反感,字里行间极力建议警队把他抓起来。   “傅十醒,你冷静一点。先不说这个,你记得李菁身上的条形码吗?昨天二队在黄毛的房子里缴获了起码半斤的毒品,分包成小袋子,每个袋子上也都有类似的条形码。”   傅十醒的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边:“你别管那么多,去把苏秦嬴抓了吧。那辆宝马车就是他的。”   谢无相无奈:“今早上我们才接到了苏家太子爷的报警,说他在夜店猎艳失败后刚转场,回头一来就发现自己车炸了,要人民警察快点缉拿肇事者呢。同款车的闹剧还想来第二遭?许思扬现在正在里头和女警聊天,再看看有没有些有用的线索。除了李菁的案,还有王语婕和昨晚那家夜店的事情呢。”   “赵居诚在不在?我去问问他。”傅十醒站起身,恰好许思扬从里头出来,脸色看着还可以,瞅见傅助教还挤出一个微笑打招呼,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谢无相转了一圈摆在桌上的手机,放进兜里:“都拘留那么久了,而且公安大学集体大检,放回去了,预备着有新进展再审。”   集体大检?傅十醒心思活络,找关浓州问点什么门道。叫大院长给他调一份体检报告确实用牛刀剁苍蝇腿,但是周馥虞就没给他的世界里提供过一点非金非贵的玩意。其实他也不晓得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笃定着就觉得赵居诚不是凶手。   一夜过完,傅十醒拿着赵居诚的体检报告走进了审讯室,对面坐着的青年两眼空洞,明明才离开这铁盒子两天,结果又回来了。   “赵居诚,你不愿意告诉警方和女友吵架的原因,我可以理解。一、性功能障碍确实可怜,二、这真的与案情关系不大。”   掸掸手里的体检报告,傅十醒早有预料地往后靠了靠,躲开桌椅的震颤。赵居诚对这事应该尤其在意,否则嘴不会硬到住了这么多天审讯室了还不开口。一米八余的大男人脖子梗得通红,拳头重重打在铁桌上,上下槽牙嘎嘎地磨了几下,实在憋不住骂出一句生殖器之语。   不过这也能解释他理解李菁要出轨的事情,发泄了几分钟,赵居诚跌坐回椅子里,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从身体里发出几声古怪而沮丧的声音。傅十醒冷眼看着,重新回到赵居诚对面,开始审讯。   令人失望的是,赵居诚并没有见过苏秦嬴,对李菁吸毒的事情还反倒表现出震惊——他只知道李菁这学期跟那个不三不四的舍友走得近了些,偶尔还会瞒着自己去些声色犬马的场所。在这件事上头,两人也有过不少的摩擦和争执。   甫一从审讯室里出来,便看见李叔随着两个民警往外赶。许思扬报的案,说自己宿舍的东西被翻动盗窃了,登记处显示李菁的父母来过。现在正要去那儿抓人取证。傅十醒脑子一转,想来也要拿着苏秦嬴的事情去问,将计就计让那两个民警留下,自己跟着李文宏驱车前往南湾码头。   来开门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身上散发着鱼腥味,是李菁的父亲李平。李平看见警察的时候明显瞳孔放大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哆嗦起来,但并未对李文宏与傅十醒的入内表现出抗拒。   两人在车上商量过,先不提进来的真正目的,只说有些事情需要进一步家访调查,并希望能够对李菁的遗物进行察看。   来的时间不大讨巧,正是吃饭的时间。胡春红从厨房里出来,望见熟悉面孔的警察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尔后才挤出僵硬的微笑,客气地招呼问需不需要坐下一块吃饭。李文宏摇了摇头,让夫妇俩先吃饭,然后再接受问讯。   房子很老旧,灰白的墙壁上头爬满了霉菌,阳光照不进来,阴阴沉沉的。傅十醒漫无目的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胡春红和李平餐桌上摆了四份餐具。女儿尸骨未寒,多摆上一份尚可理解,但还有一份又是谁的?   客厅的时钟旁边悬着一张装裱精致的相片,上头是李菁一家三口,但七八岁的小女孩手里还牵着另一个年纪更小的男孩。傅十醒又看了看饭桌,第四套餐具的确是儿童餐具,应该就是属于照片上男孩的。   “带回局里。我怀疑李平和胡春红吸毒。”坐在身侧的李文宏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朝傅十醒打了个眼色。他转入谢无相麾下前,当了五年有余的缉毒民警,眼神一比一的毒辣。   一顿饭吃罢,二人礼节性地巡视了一下内里,除了四副餐具和合影外似乎没再有其他蹊跷,就是普通渔民的房子。逼仄阴暗,家电老旧,墙缝中爬行着青苔,仅有冰箱为了贮存鲜鱼而格外的大。李菁留下的遗物里并无任何毒品,也没有一点与苏秦嬴有关的东西。   夫妇俩屏着气儿跟在警察附近,既不敢贴上去,却又始终不让警察离开自己的视线。   胡春红战战兢兢地开口:“警察同志,我想问一下……那个姓赵的,得判几年啊?”   李文宏回头望了一眼这妇女:“判?还没定罪呢。等会需要你们再跟我们回去一趟局里。”一提着杀女凶手,   夫妇眼见着情绪又要激动起来,傅十醒凉凉地补上一句:“赵居诚不是凶手。”   还好这句话声音小,应该就他李叔听见了,偏头警示了一下,少说些没人性的惹事话,傅十醒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拍拍膝盖。他方才蹲着检查李菁的床底,想会不会藏毒,结果只碰了一鼻子灰。   许思扬报案的,只不过是她离校前随手放在王语婕桌子上的一条铂金项链不见了,而宿管阿姨说那几天   恰好李菁的父母说要来收女儿的东西,就放行进了宿舍。   从头到尾,李文宏和傅十醒都没提过这件事情。夫妇俩表现得也十分平静,平静到了一种诡异而呆滞的程度。   直到回局开始验尿,胡春红与李平终于显示出了强烈的慌乱。他们这类人没有胆子与公安起冲突,但就如同蟑螂这样拖鞋可拍死的生物偏偏难缠坚韧一般,头晕喝水不适等各种借口能够不断地拖延时间。   漫长的无效时间会令人的情绪崩溃,且如果诚如李叔预计的,这对夫妇是吸毒的,加上项链失窃的事情,他们应该会先一步败下阵来。   傅十醒作为自由自由的“顾问”,耗得起这个时间,还能坐在外头慢悠悠地和叔叔阿姨拉拉家常,譬如问一问那照片上的第四个人是谁,第四份餐具又是给谁准备的。   竟然问到了点子上。胡春红从蓬乱的头发里抬起头,哆嗦着嘴唇,睁大了眼睛疯狂地摇头:“不是的,不是我和阿平!是她自己应该把命还给聪聪!”   作者有话说:   快点结束打怪我要去宫斗(尖叫 第十七章 马鲛鱼刺身   李平是三代单传,娶了一个老婆,头胎是个女儿,家里全都苦了脸,取名叫李菁,菁表示禁,别再来女儿了。为了一簇香火,胡春红与李平勇猛地反抗了计划生育,运气不错,两年后得来一个儿子李聪。   一儿一女所能得到待遇大相径庭,李菁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家庭,尽力做个懂事的姐姐,有用的车女儿。然而大概是定数有轮回,李聪的降生违反了社会主义事业所倡导之计划生育,并在前七年中享完了太多福气,连带着夺损了自己姐姐的,不幸早夭了。   九岁的李菁和七岁的李聪在诸江河边耍水漂子,一大群渔民娃子一块玩,推搡之间竟然一同掉下了河。正是盛夏涨水的季节,小孩子根本抵不过湍急的江水,还好有路过见义勇为的人,李菁扑腾得更厉害些,被救了上来,但李聪没了。   活下来的是女儿,不是儿子,成了李平和胡春红心里的一根刺。   由于政策原因,李聪一直是个不存在的黑户,人没了后,也只有父母与姐姐知道他曾经来过这世界上。在外人面前,胡春红与李平从不提起这间伤心事,但关上门后面对着李菁,那便是另外一幅面孔。   在畸变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女孩堕进了毒品诱惑里,尤其是大学后与男友在难以启齿事情上的频繁争吵,使她更轻易地被另些异性迷走,一步步踩进织好的蛛网中。   李菁被父母发现吸毒的时候,奇异地滋生了一种报复心理,悄无声息地在父母的餐食里加进了致幻剂——胡春红和李平又见到了李聪,小小的聪聪,嘴里喊着爸爸妈妈,尔后几分钟里飞速地幸福加速着,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成绩又好,人又懂事。他们的儿子回来了,视若珍宝的聪聪就这么站在面前,生命的活力与光芒闪烁在头顶上。   3月16日的晚上,李菁和赵居诚吵了一架,接到了苏秦嬴的电话,赶往夜店。她的确只待了十五分钟,稍微聊了聊天,但离开的时候包里多了两袋子的白色粉末。   她回了家,不慎吵醒了父母——两袋毒品拿出来后,一家三口便在深夜里开始秘密的畅游幻境。李菁昏昏沉沉,见着父母向自己走来,充满爱意的怀抱打开,不再有那个叫做李聪的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   可现实是相反的,胡春红痴痴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流着涎水喊着,聪聪,聪聪。   李菁尖叫着扇了母亲一巴掌,让李平勃然大怒,一拳打在了女儿的头上,骂骂咧咧地开始怒吼。处于吸毒状态中的三人已不存在任何一点冷静思考的可能,剧烈的争吵与斗殴爆发在这一小居室中,逐渐膨胀发酵,最终酿成了悲剧。   胡春红和李平回过神来,女儿已经倒了了血泊中。   渔民家中为了宰鱼,会有足够把人分尸开的利刃,为了冰鲜,会有能够存放众多肉块的冰箱。胡春红与李平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把李菁锯开,分包藏进了冰箱里,想着每天早上出渔慢慢地扔掉一些。   结果第一天扔出来的,就被傅十醒捡到了。   同时,作为渔民,他们会去往远离码头的外海进行捕捞,也熟知哪片海域会有能够吞下尸块的大型鱼类。外海处打渔的人也较少,抛投被发现的几率更小。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巧不巧,有洄游的鱼类吃下去了一只手臂,还没消化完就到内海来被捕捞上了。   因为有着赵居诚,胡春红和李平满认为自己的罪行会全都由他担下来,所以根本没预料到另外的行为会引起些蝴蝶效应。夫妇俩的毒品都是由李菁提供回来的,两人只知道女儿认识一个“朋友”,和另一个叫做王语婕的舍友,手上都有这些东西。   李菁没了,又犯了毒瘾,最终想到她那个小贩子舍友,兴许宿舍里会藏些货。打听了宿舍里没人后,胡春红和李平借口收拾遗物,进了李菁的宿舍,把王语婕的床柜翻了个底朝天,还真找出几包彩色的小毒丸出来。   临行前,胡春红盯着桌上那条铂金项链起了贪欲,想着反正人都死了,拿走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便顺手牵羊进了自己的口袋。   警察找上门来,夫妇俩只觉得还是李菁的案子未决,亦或是确认下了凶手要来通知他们前去讨论索赔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尿检——吸毒的事情怎么会被知道,知道了这一件,那么牵扯的其他的事情,是不是也已经被发现了?纸包不住火,何况那个警察在自己家的时候还小声说了一句赵居诚不是凶手,那难道说公安都已经把整件事查明了?还有聪聪,怎么这警察会问起聪聪来?   猜忌与质疑之下,精神脆弱的胡春红最终崩溃了下来,絮絮不断地说着胡话,但从只言片语中还是能拼凑出父母弑女的大致。具体详细的经过,还是由李平所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并且把李聪这一原委也如实道来。   女大学生碎尸投河案总算告破。   赵居诚洗脱了冤屈,重新回到学校,继续朝着星河炽热的警梦奔流而上;王语婕的父母从外地过来给女儿处理后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唏嘘;许思扬大概恢复得不错,微信上还时不时找傅十醒聊天;被卷入无妄之灾的陈教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周厅长交给他的毒品解析,匡州不太平。   王语婕所猝死的那间夜店已经被勒令停业整改,抓出一大班子嗑药贩毒的人以外,还发现连着上头的二三层是个大淫窝。说实在话,苏家地界里头这种污糟地多的是,但不巧的是撞枪口上了,加上匡州公安对毒品一向打得严,仅仅只是皮肉生意估计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沾上了人命和烟土,那立刻便是城门悬头的份。   案子结了,傅十醒作为顾问还得最后去一次警局,把证件一类的东西交还回去,然后跟谢无相一块把报告写了——实际上就是他念,谢无相写,毕竟这种说官话的正经东西,傅十醒是真不行。   亲子互残这样的结果叫所有人都有些不忍。傅十醒不免有些出神,想起苏秦嬴那天在夜店门口的诘问:你有亲人吗?你能够理解李菁那种……要被自己亲人杀死的感觉吗?   他们大概确实是能够互相理解的人,才会让苏秦嬴说出这样的话吧,倒也有些一语成谶。只是想到那家伙的行为还是不免作呕,没节操的花花公子,说话颠三倒四的学皇帝呢,没嫌疑的事情都跟是他干的一样,怪毛病。   坐在椅子上回答问题都心不在焉,抄起旁边的报纸翻开,赫然印现红的一位歌影双栖明星,许宁,据说是匡州财脉家的小太子,似乎听方三还是步四说,这人和周馥虞走得挺近,就在自个天天忙着查案这段时间。   傅十醒的眼神同X光一般往这薄薄一张纸上扫了好几轮,确实长得秀美,一双桃花眼得天独厚地出彩,劣质铅粉印刷都挡不住年轻明朗的气质。   嗯啊大法毕后,总算能溜之大吉,傅十醒还不忘把那张脸悄悄揉皱变形,眼睛牙齿接在一块,然后把报纸反扣过去。前脚已经迈出了警局大门,后脚谢无相追了上来,把他拉回到警局里:“忘了一件事情,那辆爆炸的宝马车清理现场的时候,在车底下有一封包着防火布的信。”   傅十醒一愣,随着谢无相进去看那封信。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个三头怪:牛头、人头、公羊头,还长了一条长长的蛇尾。   还没来得及解谜这是什么玩意,另一通报警电话打了进来:被查封的夜店发生了巨大爆炸,无人员伤亡,但目前火势惊人,情况暂时未得到控制,需要紧急支援。   作者有话说:   年世兰要来了!!恭喜菀菀眉庄下江南打完第一个怪回宫了!!!! 第十八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   前些天傅十醒一夜未归,周馥虞知道他是情绪上来了,往几个场子打了一圈电话,果然跟预料的一样在射击场泡着了。会咬人的狗不叫,他养的这只小玩意锋利得很,加上脑子有些不同凡响,那还真是容易走火,除了周馥虞外没人能用好。   比的一场不痛不痒,没起到什么淋漓宣泄的作用,但人愿意大清早亲自露面来给呼噜毛,也算是够份了。   傅十醒还念着周馥虞说的要罚这回事,充满希冀地猜测是不是又得在床上玩什么有意思的,可是一想到近期外头的蜂蝶,突然又像满汉全席里挑出苍蝇一样不舒服。于是眼神又压抑着跃跃欲试,越是听闻到那些Lily、宁宁之流的,便越是一副冷淡无谓的模样对着周馥虞。在床上虽叫得百转回长,但只有些痒爽大之词,只认鸡巴不认人,做完以后就更没兴致,只会用鼻音懒洋洋地哼哼,抬脚顶周馥虞的腰让他给自己清理。   周馥虞不怒不恼,照样里外两副面孔深情,肆无忌惮地仗着傅十醒就吊死在他身上,还饶有趣味地享用这份吃味。   结了案,对警方述职可以浑水摸鱼,但对周馥虞不能不严苛以待,尽管他也不会认真听,毕竟傅十醒的事对他来说就是金鱼吐泡扑腾几下。只在某天睡前讲故事一样把李菁和王语婕的事情汇报了,关于苏秦嬴同信件的事情只字未提。   听闻到父母屠女准警蒙冤的事情,周馥虞这样七窍玲珑心都黑了个彻底的老狐狸竟然出奇地皱了眉。   过了一周,警方有了新进展:明信片是阿斯莫德,神话中掌管七宗罪“色欲”的恶魔,就好像是在对应着炸掉的那间淫窟似得。   可是傅十醒抬抬眼皮,觉得这事情……跟他实在没什么关系。他又不吃这碗公安饭,也没怀抱天下的正义感,自然不想蹚浑水跟谢无相一块和罪犯玩解谜游戏。除非这事情会扯上他本人或者周馥虞,再加上尸骨已寒但精神永炽的傅雪竹,不然其他事情一概不关心。   兴许那小毒品只是刚好长得一样,或者毒贩子也搞文艺复兴忆苦思甜。总之……和十几年前的那一起毒厂爆炸案似乎并没有任何联系。   怀里的咪咪还等着他喂猫条呢。傅十醒抚摸着大腿上的三花猪,咬着笔头对一本公司管理的大部头发呆。老王八蛋不是人,表面上为官两袖清风,实际上一堆投资都在傅十醒的名下。这也就算了,自己在外头风流畅快,竟然还让傅十醒在家寒窗苦读学这些个“日后”要用的知识,还真当他是要打理金库又掌管中宫的诰命夫人了,啐。   可是周馥虞要他去做,那傅十醒还是会乖乖地遵守的。杀人这事情也不是天天要出勤,闲暇时候多学习,技多不压身,听话没坏处。   “周馥虞,我头发长了。”   周末一日,两人刚云雨完了一番,趴在床上耳鬓厮磨着。前段日子忙着查案,都没怎么理会,一摸才发现发梢都落到肩上去了,能扎起小辫子。傅十醒在他养父面前是没有一点生活自理能力的,头发也要周馥虞给自己剪——主要还是小时候精神反应过激,看到别人拿着剪刀这样的利器过来就要发疯,仅有周馥虞能近得了身,硬生生地叫他修炼出一手理发本领来,在傅十醒的脑壳上从鸡窝练成层次。   周馥虞听了,伸手去摸傅十醒的后脑勺,顺着捋下来那点发尾,缠在指尖上打转儿,耍中学生流氓似得:“不急着剪,记不记得上回说要罚你?过来领罚。”   “明天海心沙的双子塔有两场宴会,一楼是苏万麟让疤皮四给新来匡州的红财阀许卫平开招呼会,二楼是苏家下头最能敛财的朱凯办私人酒会。你去朱凯那儿把疤皮四给狙了,恰好这两人为了城东的一块地眼红,搅搅苏万麟的内讧。”   “头发长了,那就罚你扮成个女人的样子随我去吧。”   傅十醒条件反射地想骂句老变态,但转念一想起上回穿着女人内衣千里送,还要把东西留在办公室里的事情,突然又不好意思骂出口,只好一拧头愤愤地不许周馥虞再玩他的发尾。他觉得周馥虞有预谋,不然怎么能立马就准备好一套剪裁合身的吊带小黑裙,还从头到尾连脚链和丝巾这些小配饰都准备好了。   甚至还包括了缀蕾丝的薄吊带黑丝袜与配套的女式内裤,老色胚居心叵矣!   但还是绝不能让周厅长丢脸,就算是扮女人也得袅娜风情,一手柔化五官的妆容化得精致,蹬着七厘米高的尖头悬跟也能步步生莲,半透黑丝同薄纱披肩挡了骨骼的尖锐形状,依偎在男人身边礼貌得体的笑,由着周馥虞致歉说这名女伴声带手术今个不能开口。   东塔的聚会,人多是为了许卫平来的——皇城根底子下出来的财团,上到能源稀土下到柴米油盐,哪处都有许老爷子手下信利集团的名字。周馥虞和苏万麟都在争取许卫平,否则周厅长也不会纡贵来这样的酒会。   傅十醒随着周馥虞转了一圈,也见了一面那位仙风道骨的财先生。许卫平看着远比花甲之年要硬朗年轻,似乎格外青睐周馥虞,连带着对傅十醒这位哑女郎都爱屋及乌,说她生得一双猫眼圆溜,格外乖巧动人,比自己孙子那乱飞的桃花眼不知道可爱多少。   喔,据说许卫平的孙子是许宁,傅十醒不想说话,也不能说话,只能温婉大方地笑不露齿,双手主动为老先生奉上一杯好茶——暗地里特意选上茶叶渣格外多的一杯。   许卫平好风雅,但设宴人却不行此道,一群走黑路的人黄汤下肚便开始大谈思淫欲刷绿漆之,鲍肆之臭之中唯有周馥虞一人左右逢源,坐在许卫平旁边,如其名讳幽兰馥郁。茶酒不拒,竟更像主人家似得,一场宴会尽数把控在其手中。   双子塔是个景点,傅十醒闲着无聊,走到落地窗边去玩观光望远镜。周馥虞不知道怎么地也从人群里脱出来,挨到身边来,一只手搭上侧腰,俯身贴着耳朵呵气。他个高,傅十醒蹬着高跟鞋也不至于有什么差池,从背后看起恰好是一对矜贵爱侣,依偎在一起用一个镜筒甜蜜地分享风景。   周馥虞低声问:“家伙藏哪儿了?”   傅十醒眨了一下左眼,勾起嘴角:“你猜。”   那只手从腰摸到臀,又往大腿上掠过,还是觅不到枪的轮廓,只尝了一番销魂滋味收作安慰奖。周馥虞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傅十醒腰窝上头的敏感肉,差点让他叫出声来。剜了男人一眼刀子,拖着周馥虞走出了宴会厅往厕所的方向走。   走入最里头的隔间,门锁咔哒落下,傅十醒靠在门上,双手伸入裙摆下头,勾着内裤往下拉,裤裆处兜着一把小巧的袖珍手枪。尾指一勾着扳机把枪取出来,胆大得很,直接口交一般地把枪管含在嘴里,然后将内裤全脱下来,薄薄一片蕾丝拧几下成一条绳,将垂下来的头发束起来,利落又色情。   周馥虞恨不得立刻就办了他,无奈这妖精现在得去做自己发下去的任务,只能把手探入裙中狠狠拧红了股沟的嫩肉:“我以为你绑在大腿上。”   傅十醒松嘴把枪拿在手里,一只腿踩到马桶盖上,开腿更欢迎周馥虞来玩儿他,咧嘴笑得极为天真挑衅,凑上去啄了一下男人的唇:“有重量,会坠着丝袜往下掉。等我十分钟好吧,周馥虞。”   作者有话说:   小傅 野人(双重意味) 第十九章 枪打双灯   旋转,绞碎,将带有刀片的导管送入血管中,teher,经皮血管腔内斑块旋切术。   傅十醒不是第一回 在双子塔这儿处行凶,加之昨夜特意复习过,对这栋建筑的内部结构足够了解,知晓如何从厕所隔间的通风口处爬往朱凯一墙之隔的西洋厅。这只螺旋小刀片被送进了双子塔中,钻进脉络里去清除掉淤塞,扩宽管壁以开拓康庄大路。   动作要快,这样还能回来这和周馥虞打上一炮,然后在侍应与宾客的众目睽睽之下歪歪扭扭出现,既能得了鱼水之欢,又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灵活悄然地从一楼爬到二楼,他如同锈斑豹猫一般。通风管的出来后另一头安静而漆黑,西洋装潢的厅堂里伫了雕像挂了油画,莫名有些阴森的气息。俯在洛可可风格的柱子后,傅十醒在人头攒动中搜索着疤皮四的身影,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手枪里装的不是火药子弹,而是针头淬了麻醉的高浓度甲硝唑针剂,与酒精混合后产生双硫仑样反应,乙醛疯狂膨胀堆积,砰——   傅十醒舔了舔嘴唇,吃到一层樱桃味的唇蜜,轻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枪口锁定上了疤皮四的脖子,扣动扳机。袖珍化学品子弹从枪筒中飞出,弹道流畅优美,适宜配上歌剧魅影的克里斯汀咏叹调。   想起我,想起我,深情地想起我。   每当他高度专注于一件事情,时间的感知就会错乱,差时症令他可奇异地运用这种紊乱,譬如在开枪的一瞬间得到漫长而充裕的时间,能够让他完美无差地正中目标,手不抖眼不眨。然而针尖刺入疤皮四皮肤的零点一秒内,这些预支减慢了的熵值传达又通通变本加厉地奔跑起来,轰鸣着朝傅十醒扑涌过来,伴随着脑海中虚幻的悠扬歌声一同构成了步调不一的扭曲场面。   当我们说再见时,偶尔地想起我,答应我,你会去这么做。   落地窗外的另一座双子塔爆发出了一颗死亡白矮星,连带着脚下也在震颤了几下。刺眼的火光冲击在视网膜上,红焰张牙舞爪地将热量靠着通感拍打到耳颈表面。这场爆炸高调而热烈,跳动地火舌意欲卷走塔对岸的每一双眼球,舔挖出眼眶连着后面的八足肌肉,好好看看这样一场华丽的超新星爆炸表演艺术。   光不止在眼前,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大约只有十岁,裸露着布满刀口的上半身,一路走泄了一大滩血。出血量不像是身上的皮外伤能造成的,走近后才发现裤裆一大片的深色,不断地往外流血。   他身后是一副三米高的裱金巨幅油画,沉闷压抑地用青绿暗红涂出一只巨硕的苍蝇,大张着嘴伏在画框中,宛如要吞噬掉面前那团血肉模糊不成人样的男孩。   “救救我,求你,杀掉我也可以,救救我。”   傅十醒确实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妇女小孩在他这处不存在优待,然而今天只有一发甲硝唑,身上也没位置藏备用弹夹或者小刀。男孩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一边动着嘴唇一边喷出血液,颇为狰狞,只能靠读唇语得出他的意思。   人群因为爆炸已经开始混乱,和周馥虞的这一炮是打不上了。疤皮四不会立刻暴毙,还有一会儿的发作时间。傅十醒把手枪上面的指纹擦掉,迷你通讯器卸下来,将枪往男孩一丢,迅速地从通风口原路钻走。临行前还充满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多背一个黑锅吧。他还不知道那是把空枪,两眼满溢感激,双手合十地颤了几下才去捡起地毯上的枪。   讯号器打开后便能跟周馥虞联络上,小屏幕里的两个红点渐渐靠近,最后重合到一起。傅十醒撬开网罩,稳稳当当地坠进周馥虞怀里,时间过了八分钟,还余下两分钟,真好整理着装。将束发的内裤解下,当众穿回去是不行了,干脆直接塞进周馥虞的西装口袋里,披肩稍微拉乱些,高跟鞋带子勒紧一寸以便显出别扭的走路姿势。   他挽上了周馥虞的胳膊要走,结果被一把拉回怀里,下巴被虎口捏着,狂风骤雨一样地口唇相吮,残余的那么一点好吃唇蜜也被两人分食完了,不过嘴角留下了暧昧的红印子,果然还是老风流胚想得周全。待一吻完毕,回过头便看见慌乱出逃的几个人,能看见一对男女站在厕所前衣冠不整地接吻,方才发生了什么自然昭然于心。   都是周馥虞算计好的,这处是逃生通道的必经之路。   做戏完全套,两人游鱼入水合流到逃生的人群里。方便了傅十醒,直接把高跟鞋脱了挂在手上,赤脚跑比当小人鱼要轻松多了。但周先生是极其绅士的,直接一伸手把女伴捞起来,抱在怀里逃亡起来,引得不少真女人的艳羡嫉妒。傅十醒的嘴角翘成初七的弦月,仗着周馥虞双手没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点上,自己明目张胆地任性抽了第一口,滤嘴出重重地印了一截儿口红印,然后才送到男人嘴边去。   明明是周馥虞教会他抽烟喝酒的,结果管得比谁都严,真是可恶至极!傅十醒连捏烟的小动作都和他如出一辙,偏上三厘米偏下两厘米,拇指夹着食指第一个关节。原先也是好尼古丁味重的,结果愣是不让抽,只许几支细细淡出鸟的凉烟解馋,否则被抓包了就要在床上被阴茎抽脸责罚。   傅十醒心情十分之畅快,搂着周馥虞的脖子,吸他的二手烟都觉得销魂入骨,青烟钻进喉咙飞进胸膛,变成了秋毫羽毛挠着心口,痒痒得让他想咯咯笑,可是偏偏又不能出声,怕被人发现了是个男人。愈是憋着骚动就愈是膨胀,满溢了飘飞了。馥虞吐出来的烟流经了每一个细胞,渗入了骨头里蛀酥了傅十醒,整个人从髓子灵魂里头都乐得软绵绵轻艾艾的。   从双子塔里出来,下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方指引着疏散进行,拿着呼机和笔记穿插在人群里。周馥虞这张脸便是金牌通行证,带着傅十醒畅通无阻地走下了停车场。今天要见血,便不让方卧雏来开车,秘密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后排座上已经放好了一套男装,甚至还附带了卸妆水和化妆棉。傅十醒把衣服换了,三分钟卸掉早上三十分钟化的妆,摇下车窗美瞳片子往外头一弹,浑身轻松。打开手机闲着无聊,检索起双子塔的新闻起来。   满目的都是爆炸,不过大约过个几小时就会有疤皮四和另个不知名男孩的死亡讯息了。傅十醒继续往下滑,百无聊赖地在一张张图片上检索过去——   他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一个网友昨天发出的动态,在双子塔西洋厅中的几张自拍,背景中出现了那副巨大的油画,但并非苍蝇,而是抱着葡萄酒与水果的洋装妇人。这样的巨型摆设,大厅里有一件就足够,且一般装修好了便不会多挪动。傅十醒确认了好几次,又特意去找了些其他的照片,发现那处悬挂的都应该是妇人像,而不是苍蝇。   在双子塔酒店的官方网站上亦是如此,由于这等高档餐厅的收纳装潢也多是有名号的,假使真的要更换,也会在官方网站上公告摆弄一番,借此昭示尊贵的档次。然而这幅巨蝇像在上面一点影子也没有,西洋厅上一次的藏品更新还是一尊阿尔忒弥斯小像。   在吃饭的地方摆这样大一只苍蝇,想想也令人觉得怪恶心。   他合上双眼,回想着那副要吃人一样的油画……   它摆放的方位正对着爆炸点,连起来是与双子塔塔桥平行的一条直线。 第二十章 浑水白菜   在成年以前,傅十醒得常常要去中山医会见他关浓州叔叔,做精神诊疗和心理疏导。实际上关院长还真不是专门做这行的,只不过是与周馥虞相熟,在没当上一官半职前常兼任周家的私人医生。   关浓州比周馥虞小一岁,本职是做心外的,手术量金贵得很,双重意义上的开心人,长得是斯文的白面儒生样,不笑便是典型的清秀衣冠,连警惕性十足的小傅都愿意跑去揪一揪他的白大褂。他还只是关医生的时候头一次见傅十醒,一开门看到的是一地红,周馥虞手臂上好几条见肉的口子,旁边绑着一团同样也是血糊糊的小玩意。   周馥虞指指躺在地上挣扎的家伙,示意先料理他。但实际上这小孩看着狰狞,除了一点皮外伤之外什么都没挨着,估计身上的血都是从周馥虞身上浸来的。检查无碍后,关浓州急忙给周馥虞清创处理,恰好麻醉用完,得直接针线穿肉。周馥虞平静地点了支烟权当关公的黄酒象棋,面不改色地由着利刺在肌理中进出。   “怎么回事?这小孩是你什么人?”   “捡的。脑子有点问题,发作起来要往自己身上划。我拦着他。”周馥虞闭上眼睛,头往后靠,缓缓吐出一团青烟。“明天带他去一院看看,帮我找个好点的大夫吧。谢了。”   这样的事情往后还多得数不胜数,有时候傅十醒自个身上也会切肤烂口,但永远都抵不过用血肉之躯护着他的周馥虞。来得多了,傅十醒也懵懵懂懂地知道这不是坏人,这是医生,会照顾他们会救命治伤,在关浓州面前也放下了防备,甚至还有些亲近的意思。   一个摆弄心脏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又兼任上了心理大夫。虽说傅十醒还是每周坚持在精神科报道三回,不过既然来了医院,关浓州又闲着不出手术,时常还是会跟这只可怜的小蛾子聊聊天,让他努力走出痛苦回忆的茧笼。   周馥虞跟关浓州一块聊天,暗含了不悦地说:“小白眼狼六亲不认的,心理医生都撬不开嘴,竟然被你一个做搭桥的搭上心了。”   刚上任院长的家伙笑笑,摘下了眼镜啜一口茶,省得蒙上雾气狼狈:“大概我比你多那么点对付小朋友的经验,只是他要比十醒听话懂事得多,相敬如宾,哪像你们总是拳打脚踢。”谦谦君子说的这话实际上可够气人,对关门爱徒的炫耀与暧昧满溢言表。   且不说这些陈年烂谷子事情,傅十醒的心绪被搅得很不安宁,想到那只笼罩在小男孩身上的巨蝇总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被那双复眼虎视眈眈的,被那口獠牙垂涎吞噬的是自己一样,骨头嘎巴嘎巴地缩小,变回了在爆炸里头无助恐惧的小傅,前头是火海,后头是深渊,两点一线连起来,一箭穿心。   他要去一趟中山医看看医生,最好还能同关叔叔聊几句,偏头痛和幻听幻象的情况最近又严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在水边捡到尸块开始,到昨天双子塔的爆炸,尤其是奇怪出现的苍蝇画,傅十醒总觉得在被什么人监视观察,同透明盒子里的白鼠一样,且那人正在不断地在实验试探,犯罪不是他的目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工作日的时候去,然而正是周末,周馥虞不用上班,打了个电话给关院长叫他加塞,陪着傅十醒去。   傅十醒在病房里头做诊疗,周馥虞和关浓州外面走廊上闲聊——没等多久,因为对着不熟悉的医生还是有警戒心,放不下戒备,只能开点根本不会吃的药了。周馥虞可把他的命养得太娇贵了,必得要关院长出马越俎代庖,普通医生还伺候不了。   领着他去了院长办公室,这处也算是傅十醒熟悉的地方了。小时候来做诊疗,周馥虞就是把他往医院一扔就不管,下班了才回来接。关浓州也闲不下来,常常就让徒弟陈梦刀带着傅十醒在办公室里。对他来讲这里远比那些刻意营造柔软舒适的诊疗室要更有安全感。   “我最近……老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是关于我妈的,还有在毒厂时候的。”   “老周跟我说了,你最近查了个凶杀案,然后昨天还有一场爆炸。这些事情里面对你产生了应激创伤刺激了?”   关浓州知道傅十醒的精神有缺陷,对于给母亲复仇深藏了极其病态的执念,挤压得他不懂人情凡理,灵魂背着沉重的恨。十几年来,周馥虞一直想着让他放下,让关浓州引导着他少去想。效果是有的,这不是好几年了都没再找来谈心。   但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会存在痕迹,即便压缩叠扁藏进叠嶂的脑褶最深处,它依旧不会消失。只要找到正确的道路,把泥封的树洞凿开,掏出里头潮湿的玩意,抖掉霉菌与水汽,又能够重新融回到灵魂里。   他尝试理起思绪,把近期看到的幻象重新同关浓州说了一边,然后又把在双子塔西洋展厅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关浓州皱眉,觉得这油画转换的事情有些像编的:“双子塔已经被警方封起来调查,你要进去看现场倒是可以跟周馥虞说。短时间里发生了三场爆炸,且两场就这样发生在你面前,确实会刺激起你对过往的应激反应。”   傅十醒补充:“还有李菁的案子……我不知道。我感觉在那起案件里过度情绪化,大概是因为赵居诚被冤枉总让我想到自己的母亲……不对,不止是这样,还有些其他相似的东西,但我想不起来了。”   关浓州递了一杯橘子汁过去:“十醒。你慢点,先不要想过去的事情。或者说,你如果确实处于监视和观察之下,那对方想要的就是利用重演,来获取你失控的反应。你能做到控制自己,认真生活的。”   双手接过杯子,傅十醒点了点头,小口尝了一下却皱起了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次日是周一,周馥虞早早就走了,偏偏傅十醒也没个懒觉睡,手机不间断地响,气得他把枕头一摔,接起电话破口大骂:“谢无相我丢你老母死扑街!港佐同我冇关系唔想查!建议你改名叫碌七好过谢七!”   那头语气跟机器人一样沉静,还不忘一语双关反唇相讥回去:“我在你家门口。建议你刷个牙快点出来。”   傅十醒无言以对,都堵上门来了那只能跟着走一趟,加上也确实想让谢无相去看看西洋厅里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上车他就跟谢无相谈了这个条件,对方眉心出现几条竖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先绕路过去那儿一趟。傅十醒是进不去的,但谢无相可以去拍几张照片出来。他动作很快,十分钟就回到了车上,把手机丢给傅十醒让他自个看。   不是蝇王图,而是抱酒盈果的洋妇。   脸色的变化被谢无相看在眼里,刚要开口问先被塞上一句“下车了跟你说”。   到了局里,资料已经准备好了,递到傅十醒手里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傅十醒扫了一眼,疤皮四毙亡,弹道从二楼的西洋厅来,西洋厅处发现了朱凯的一个小男宠握着枪的尸体。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怎么看这都是朱凯指使着去干的事情,苏家得有好戏看。   “你别看这个,看后面的爆炸案。”   “我知道,我在现场呢。只是西洋厅那儿,那天挂着的不是你拍的这幅图,是一副很大很大的苍蝇。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像鬼一样,而且我也没拍下来,但是确实就是苍蝇,所以我才叫你去拍照看看,是真的双子塔酒店换了摆设,还是有人有意策划什么。而且,这幅油画的位置有点微妙……”   傅十醒随手在纸张的空白处用笔画了一个简易的双塔图,圈出两处连起线,与中间的塔桥成一条平行线。   谢无相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开口:“这次爆炸的凶手抓到了,和上次炸妓院的是同一个人,是个爆炸癖好犯。在审讯中,我们发现他是通过一个暗网进行犯罪受雇,满足自己变态嗜好的同时赚取了大量佣金。目前我们已经在尝试寻找暗网的地址”   “这次爆炸不算大型,但是位置选在了匡州最高档的餐厅。伤亡人数只有1,当场死亡,血肉横飞。死者名叫弈小南,匡州知名的老戏曲艺术家……我知道,他教过你唱戏,是吗?”   “你刚刚提到了苍蝇。这次我们在现场也找到了同样的信件,明信片解出来是宗教中七宗罪的暴食,别西卜。别西卜的形态……是巨硕的苍蝇。” 第二十一章 何不食肉糜   他咽了一口唾沫,背后红色的脊骨疤隐隐抽动,一根连着灵魂由筋髓捆出来的绳子被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摸索住了末端,如同婴孩扯铃般玩耍揪扯又松开,伴着咯咯咯的笑容。   傅十醒身上散发了掺杂着腐烂罂粟的煤焦油气味,锁嵌在每一条核苷酸序列里,于双螺旋之上高歌雀跃着滑滑梯,从脑子从心脏从骨头里面爬出来,菟丝一般地寄生在生命中,汲取养分愈发浓烈。   极端刺激性的臭味与香气交缠融合在一起,钻进空气里,筑构出了实体化的污黑,封闭起来成为一只密闭凝胶笼,粘腻的软体触手在内壁上伸出来缚人,塞入七窍中填满肉体,变作空洞人彘,拖拽他坠往深处。   有些事情在朝他走来,不是为了单纯的犯罪,更像是利用着犯罪在跟他做游戏。   谢无相看着双塔图,喃喃自语:“这不是苏万麟的行事风格。我觉得,和你一直想查的那起毒厂爆炸案有关。那场爆炸里,苏万麟的损失实际上比我们要大得多,苏家的人没有理由冲龙王庙。你是唯一在爆炸里活下来的人,或许是凶手回来了想灭口最后的知情人,也可能是……崇拜者把你当成傅雪竹的替代,进行模仿作案。”   “我……”傅十醒自然不想躲入温柔良夜,可是转念想到周馥虞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又吞吞吐吐地改了口,“周馥虞可能不乐意,但是……”   谢无相罕有地勾唇一笑,从身后拿出一纸熟悉的盖章文件和顾问证:“贵人多忘事,天高皇帝远。”   接过来一看,还是上次李菁案的时候开出来的文件,只是被谢无相动了点手脚。他作为队长,要通通这点关节还是不难,只是确实很难想到,这严肃冷面的无相人也会做这样暗度陈仓的狡猾事情。   交换一个眼神,傅十醒把东西塞进牛皮纸袋里,收到身后去,脸上压抑着做坏事儿得逞的笑容。他已经有了主意,接下来要去哪个地方,从什么地方开始追溯而起。阿斯莫德、别西卜、七宗罪,这些西方宗教乱七八糟的研究就交给专业的去干吧。若是真的在冲着傅十醒来,那么要找起的,便是十几年前的那一桩遗案了。   十八年的时间,足够匡州城外扩了好几倍,CBD的位置也江东转到江西。曾经发生爆炸的毒厂处在郊区,寸草不生人迹罕至,但如今已经成了繁荣之地。这片地儿一直是苏家的,多少涉及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扎根不改,譬如毒厂不办了,那么还可以办赌场,一脉相承,子子孙孙无穷匮矣。   傅十醒从来没忘记过那儿的地址,匡州市棠厦区九隆寨万喜东路33-36号。即便他循医嘱,从来都没再去过,但一直都悄悄地通过情报网获得些二手信息,偶尔开车经过了也免不了透过车窗多望几眼——风平浪静,声色犬马,金碧辉煌的建筑满溢着纸醉金迷的气味和钱币碰撞的哐啷。   这里是塞特赌场。   左边是地下车库,右边是大饭店,马路上来往停留的都是豪车,走进旋转门后由门童领着上楼。二层是机器博彩类,三层则是棋牌为主,最高层则是面向私人的牌室。红地毯上踏着一双双精致的皮鞋,打扮性感的荷官站在桌前洗牌转针,悬挂在大厅中央的不是时钟而是不断跳动的概率数字牌。   丝毫看不出这样的地方曾经是一座制毒工厂,还有一场丧生几十人的大型爆炸。不过现下嗡嗡沸腾的人声还有机器夸张的提示音、筹码与钱币相撞声,搅和在一起,都是在傅十醒脑子里的一个个小型爆炸,吵得他头痛欲裂,眼前的场景都变成一滩滩五颜六色的霓虹。   他迅速往上走了一层,环境相对的要安静许多。为了避免被怀疑,傅十醒去前台处随便换了一摞筹码到处晃荡,玩了几局猜乌龟,不痛不痒地丢掉了几枚绿色小代币。这里……变化太大了,完全没办法跟记忆中充满刺鼻气味和泥土尘埃的制毒厂联系起来。   傅十醒漫无目的地又在赌场了晃了几圈,把手上的筹码输光到只剩下两三个,才开始动着脑子计算起来,又重新赢回相当数量的,走着前台去把钱兑回来。准备要走了,突然被搭讪上:“客人,您很有天赋,要不要试试看塞特的隐藏项目?”   那人是直接搭上肩膀来的,排斥陌生身体接触的傅十醒下意识用力拍开,警惕地回过头盯着他。一般在赌场主动搭话的陌生人都是来借机放高利贷的,然而这人带着一副半脸面具,穿着赌场的制服,胸口挂的工作牌印着名字“该隐”。   这些带着面具的侍应生是从三楼下来的,傅十醒在电梯口看到过几回,专门侍应大富商大权贵。面具主要是为着提防殃及池鱼,同时塞特赌场禁止顾客与荷官在场内有皮肉来往,像是私人包间这样的高危场所,干脆直接都把脸遮住,以防惹是生非。   再三确认过这家伙真是赌场的工作人员,甚至扯到前台去让美女姐姐鉴定了工作牌,确凿无误后,傅十醒跟着该隐去了三层,走进一件宽敞明亮的单独包厢里,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就不该算得太刚好,可能得被赌场怀疑出老千了,真是晦气。   可是这叫做该隐的家伙还是真来跟他赌博的。两人站在一只彩色转盘前头对弈,转盘中间落着两枚小钢珠,还有一把左轮手枪,是极其罕有的七发子弹。   “俄罗斯轮盘,来吧,客人。这是一个明局,里面一颗子弹都没有。按规矩,我们轮流开枪,先毙命或是先认怂的人就输。你大可以放心地跟我赌。如果你赢了,我会送你一份约定好的礼物,如果你输了,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东西。怎么样?”   “没有子弹?”   傅十醒舔了舔嘴唇,在皮肉下面的毛细血管微微发烫,回流着整个身体里的血红细胞都躁动起来,一点骨子里的叛逆暴戾因子莫名其妙地活跃起来。也许站在曾经填满仇结的故地上就让他心里的恨萌发叫嚣出来,拨弄着情绪变得喜爱喋血求锋。   该隐笑了,拿起那支左轮手枪,枪管抵在太阳穴上,毫不犹豫地扣动下了扳机,清脆的咔哒声响起,诚如他所说的,空枪。他将枪扔回轮盘中,缓慢地转动到傅十醒的面前,露出的下半张脸上依旧是神秘莫测的微笑,叫人讨厌。   他淡漠地拿起枪,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脑门上也来了一发,还是空的,什么也没发生。   一把银色的左轮枪在两人之间来回了三次,全都是空的。单数七让最后一轮落到荷官该隐的身上,显是吃亏的一种设计。   轮换一回,红绿格子的轮盘都转动一圈,银钢珠和银手枪在中间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轴得很,骨碌骨碌地在脑子里星际漫游。   呼吸,尽最大的力气呼吸,将所有气体从身体中抽出去,皮肤贴在肋骨上肉体紧缩起来,以便挤压出所有的思考空间与恐惧情绪,然后便可以尽情参与进赌博。精致的枪管贴在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叫人愉悦。指腹下压后,听见了钢珠落下的声音,还有一声令人失望的空膛声,哧溜哧溜地又把气与魄召了回来,充盈满五脏六腑,把赌博机器变回血肉凡人。   傅十醒道:“俄罗斯轮盘,应当是两个男人,中间还有一个女郎参加,赢家最后除了约定好的赌注,应该还能抱得美人归。”   傅十醒又说:“我不相信你。手枪里不会没有子弹。”   但他没能听见扳机扣动的声音,也没能听见空膛弹动的清脆——因为爆发的叫喊声与火焰的燃烧声将这两者完全掩盖了过去。那荷官凑过来,把手枪塞进了傅十醒的手里,在他耳边低语:   “我们已经有一个女郎了,不是吗?就在上周末双子塔的西洋厅里,身手与容貌,都很漂亮的一个女郎。”   他没闲暇去思考荷官说出来的话了,呼吸一窒,手脚突然变得冰凉麻木,脑海中涌现出十几年前的场景。创伤过激反应的突然发作将他锁在原地动弹不得。房间里头的温度越来越高,浓烟从门缝里钻进来,外面的火势应该已经不小了,赶快逃命是要紧事。   高级的包厢里有配备厕所,幸运的是还能正常供水,荷官把马甲脱下浸湿,揽住傅十醒,捂着口鼻往外跑。像他预料的一样,火焰已经蔓延了一地,得匍匐寻找着落脚点。塞特赌场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感应器亦或是高级措施,必然是一场预谋策划过的纵火事件。还好私人包间层的客人本身就不多,加上逃生通道的防火门质量尚可,疏散反应也足够及时,除了楼上的两人出来迟些,受了烟熏外,就只有财物损失,并无人员伤亡。   傅十醒站在塞特赌场的对面,盯着火海一言不发。他的嗓子里还是呛进了烟,疼得像被塞进了一只黑寡妇蜘蛛。   尖锐的警笛刺到耳膜上,将他拉回现实。那个荷官刚刚救了自己,傅十醒左顾右盼地去寻找他,想跟他道谢。混乱中,荷官脸上的面具已经不知道掉到那里去,露脸竟然是苏秦嬴。   傅十醒到嘴边的谢谢突然改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秦嬴一路上护着傅十醒,狼狈得很,衬衫下摆的边角都烧得发黄了。他把一边粘着肉的衬衫卷上去,一边回答:“散步。”   这赌场是苏家地界的,的确对苏秦嬴来说,就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爱干什么干什么。傅十醒噎住了,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好吧”就准备转身离开,全然不管人家刚负伤救了自己的命。   “开玩笑的,其实我是来找东西的。”苏秦嬴看着他要走,开口叫停,“小傅,你知道吗?这里以前是个制毒厂,匡州有一起很响亮的毒厂爆炸案,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傅十醒停住了脚步。   苏秦嬴继续说话:“这是当时苏家最赚钱的毒厂,就算要自查,也不可能直接把自己人这么干脆地掀个底朝天。更重要的是,我在那场爆炸里失去了很重要的人。近期匡州的爆炸纵火事件频繁出现,万一这中间有些联系……我想来这里找线索。”   “之前李菁的事情,我会出现在夜店里,除了是为朋友,也有另一个目的。我想你应该也跟我一样吧。有人在仿造十几年前相同的毒品,并且在匡州内流通。这个人,一定与那起爆炸有关。”   作者有话说:   *呼吸一句参考恰克·帕拉尼克《肠子》 第二十二章 管风琴生腌   清明时节雨纷纷,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粘腻的黄皮水里头。   落水的天气照理是最适合睡觉的,但傅十醒自从塞特赌场回来后,就没能再摸着黑甜乡的门槛,梦魇总是频繁造访。周馥虞不知道是忙着出差还是别处风流,总之没见着几回。唯有一次半夜起来喝水,发现身旁还是躺着一人。浅眠,傅十醒一从他怀里脱出来就睁开了眼睛。   他喝罢水,钻回周馥虞怀里,却不知道怎么地还是睡不着。周馥虞发现了,干脆把床头灯打开,一只手支起来扶着头,另一只把玩着青年的耳垂同碎发,侧身望他,用眼神询问哪里出问题。   傅十醒思忖了一会儿,最终小心翼翼地开口:“周馥虞,这周六是弈师傅的葬礼。”   没把自己做恶梦的事情说出来,也把关于火场逃生的事情瞒了下去。还好周馥虞近期没有要用到他唱戏助兴的饭局宴会,不然这一开嗓可要丢人,加紧着让张妈每天给他清补凉雪梨汤四果汤轮着灌。   弈小南是教傅十醒唱戏的老师,双子塔饭店爆炸案的唯一丧生者。他那天去看场子,准备给自己的隐退宴做打算的,结果遇上意外,绝唱未出便音陨魂散。   傅十醒也不是学个什么传承发扬的,故在弈小南手下也就是正经地呆了五年,后面就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周馥虞觉得够用就行了。但既入师门,就算不是关门亲传,逢年过节,还是会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偶尔闲暇也去梨园走走。   这个自闭小傻子命太好,当年周馥虞想着要让他学点有利可图的艺术,鸿门宴一开把匡州的名家都请来。些几个亲善的,主动问十醒,你喜欢哪个老师,想跟谁待在一块呀。他不懂这些,也没觉得这咿咿呀呀的东西好听,直接把眼神投向了周馥虞。   周馥虞重重地揉了一把傅十醒的脑袋:“那就选个最严格的,要狠得下心给随便打的。”   那自然就是弈小南了,唱得最多是刀马旦角儿,训练起徒弟来远近闻名的不留情。也算是一对王八对绿豆的师徒,毕竟傅十醒皮实,比起周馥虞操练他的那点程度,弈师傅抽他的水平也不过如此——他哪知道,明明是周馥虞背地里轻描淡写地又去和弈小南提过,也别打太狠,小孩子骨头软皮肉薄。   师傅总是吹胡子瞪眼的,唠叨起来同机关枪一样,戒尺打手心时尤其凶狠。人老了总是会喜爱卖大道理,弈小南也不例外。就算傅十醒充其量就是个来上兴趣班的旁听生,但是照样讲精神论道义,也不管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究竟能不能有超过三句能被听懂。   这人生如戏的道理啊,该是傅十醒学不明白的苍凉。   他提起这事,意思是想让周馥虞陪着他一块去参加弈小南的葬礼。周馥虞落在他额头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又落下来遮着傅十醒的眼:“节哀。”   这两字里其实一点哀悼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也正常,和弈小南有关系的人又不是周馥虞。再说,他养父性格就是这样,同人非草木一词南辕北辙,蛟血无温,喜凉薄阴冷。傅十醒的睫毛颤了颤,挠得掌心一块肉痒痒。   周馥虞回答:“最近忙,地址明天跟方三说,有空就去。”   傅十醒轻轻地点点头:“知道了。”   次日果然又不见周馥虞的影子,只有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傅十醒坐起来,望着窗外,看见的都是红水,瓢泼腐臭,泥土和残花糅合出来一股血腥味,叫人作呕。揉了揉眼睛,把周馥虞的枕头抱起来凑到鼻间用力吸了一口,这才叫那种奇怪的幻象消失了。   可能是因为塞特赌场的事故,前夜掉进了火海里,追溯到十八岁那年市厅旧址的大火。那天他期待了足够久,因周馥虞是带他去查毒厂爆炸案卷宗和傅雪竹档案的。早年的资料分类保存水平不比现代科技手段,要翻动出调折腾了一个多月,且也不能保证会有傅十醒渴望得到的真相。   周馥虞还是带他去了,然而还没进入档案室,滚滚浓烟就灌进来,头顶上的悬梁掉下来,碰着汽油的火格外兴奋。老旧的建筑还没有洒水器,也没有足够严实的防火门,当层楼的消防设施都被蓄谋已久的破坏。二人被困在火场里,九死一生之际才被消防救出。   受损最严重的档案室里只幸存了极少部分的文件,里头没能留下傅十醒想要的那份文件。   算了,都是些断烂朝报罢。   洗漱完毕,傅十醒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正巧在播放《为公之道》,是他双双姐操刀的,续集之前的《看见匡州》。傅十醒记得这节目有周馥虞,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场去公安大学的演讲。   播的还不是正式剧集,是预热的特别访谈,除了请些业内的,还有平民百姓和娱乐明星,延续上一季的风光劲头造势呢。   左侧是周馥虞,着白色制服,坐姿颇为矜贵,双手交叠在大腿上,脸上似笑非笑,偶听些赞扬盛世太平的话才稍稍勾起嘴角,一副纳谏如流周听不避模样。   中间坐着步双双,访谈这种工作对她来说轻车熟路,何况还是主场作战。最右边是嘉宾席,一只长沙发是给市民群众的,另一只单人座大概是为哪个明星准备的——刚想着人就上来了,古有掷果盈车今有尖叫溢厅,这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眼不是当下最为如日中天的许宁还能是谁?   周馥虞跟许宁旁若无人地对视上,致意一笑。三人是这场访谈会的主要角色,步双双作主持,许宁当噱头,周馥虞镇场,切入一段《为公之道》和《看见匡州》的剪辑预告后,市民代表和各层警员便轮着上场,开始正式的访谈。   傅十醒趴在沙发上抱着咪咪,隔着屏幕与电流去认真地抓捕周馥虞开金口的机会。他觉得这男人的声音很像一种西洋乐器,不是低音提琴,虽然也是醇厚低沉同酒一般,具有一种庄重叙事感,但一来提琴这乐器有些广为人知,在傅十醒心中已经配不上周馥虞之脱俗无二,二来提琴声于他耳略微有些催眠,没有刁知识但有刁口味。   那乐器叫什么,傅十醒不知道,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文化水平,只记得是随周馥虞去石心大教堂时听来的。匡州以往有一块租界,解放后保留了大部分的建筑乃至文化,教堂规模颇大,弥散的场景也值得朝拜体会一番。   要有些神圣,沐浴到身上觉得沉醉但不沉溺,才是周馥虞。   预热性的特别节目时间不会长,约莫半小时就结束了。既然是面向百姓的大众文化节目,实际上说话多的还是许宁和步双双。许宁确实是高门大家出来的,眼界与言辞之间都显是与凡常娱人之流有所不同,针砭时弊起来独有一番见解。偶几次发言完了,把话头往周馥虞一抛,看着是虚心请教,走上节目流程,但傅十醒精得很,辨出来周馥虞露出微笑回应,许宁脸上定然会藏不住有一点得意。   他又想起那份在公安随手看见的报纸,评价许宁真是当下娱乐圈出淤泥不染的青莲,不上综艺讨好观众,也无多余花边新闻,又是歌艺双馨,大小荧幕连带着片头片尾歌曲都脍炙人口。估摸着这一集《为公之道》的预热集放完,又是能更上一层楼。果真是天生的孔雀命,想屈尊来着大染缸玩玩,也自然是能清新脱俗。   嗤。傅十醒看着电视屏幕里相视一笑的两人,愤愤地关掉了电视机。   节目放完,外头也停雨了,他要去警局找谢无相。   塞特赌场的纵火犯没能抓到,只能从监控里看见火焰是很奇异地从三层大厅的一个小角落突然烧起来,然后跟着汽油就成长起来。虽然以偏向私人化的包间为主,但人流量依旧不小,从录像里的人来人往还真找不出有什么异常得很明显的个体。   不出所料,防火布包着的信封又出现了。幕后黑手的游戏已经显山露水,以宗教中的七宗罪作为作案的预告提示,接连地引发爆炸和燃烧。现下已经出现了三起,妓院代表着色欲,餐厅则是暴食,这两者都是极其显而易见的。至于赌场所对应的的贪婪,大抵是由于对金钱与物质的过度追求而联系在一起。   从无人伤亡到单独炸死一人,接着是在稍具人流量的赌场进行破坏,下一步犯罪者的作案规模应该会继续扩大。不需要对方的提示,凭着前头的三起案件,色欲、暴食、贪婪,顺序就是天主教中对七宗罪由轻至重的排列。   在这三者之上的是懒惰,意味着逃避现实、无责任心及浪费时间。但懒惰能够指代向什么,难道是不愿工作的低保棚户聚集之所么?   “对了,傅十醒,还有一个你会感兴趣的事情,关于毒品的。”   “你说吧。”   “最近缉毒力度很大,前段时间缴获了不少毒品,包括G大在内的各大高校也被掀了个底朝天。其中有非常大一部分毒品,在流通内部都是以各种圣经中天使为名的,越是纯度高的毒品,对应的职介便越高。”   “你的意思是,都是西方圣经的典故……爆炸纵火和制毒贩毒之间是一个作案人?”   傅十醒靠在桌子上,注意力还放在“懒惰”能够指代什么事物上头。先是炸掉了自己查询案子中的涉事场所,下一步再是心理暗示的换画和除掉教唱戏的师傅,然后轮到赛特赌场中的大火。   做人要诚恳,保命最要紧。虽然这凶手大概无所谓拉着千万人陪葬,但万一里头拉了一个周馥虞,那傅十醒可就立刻万劫不复地发疯。加上还有傅雪竹的仇没报,他自己的这条命也得珍惜着不能丢掉。 第二十三章 青团子   今天还是下雨的,打开窗子都是水腥味。傅十醒不喜欢雨天,但见不着周馥虞的失落令他还是更愿意有个坏天气作借口,就好像小团圆里写的一样。   他一个人去了弈师傅的葬礼,走在送殡队的末尾。雨势太大,就是撑了把伞,头发还是被雨水打湿。周馥虞不回家,也没人帮他剪头发,又长了几分,没扎起来,浸透以后黏糊糊地贴在颈背上很是不舒服。大抵这送葬雨只有一点好,那便是胸口一朵白玫瑰沾了露水更显得娇柔悲怆。   背上的那条伤疤明明是被火烧出来的,却一点炎性都没有,在这种潮湿天气里不会得到缓解,反倒还有些许滋滋发痒。他没告诉过周馥虞,自己私下去问了关院长,得知大概只是脑子在作怪,对雨天实在恨之入骨。   周馥虞是喜欢雨天的。   这事情还不是周馥虞亲口跟他说的,而是许宁找到了傅十醒面前。   傅十醒只算是弈小南的外门弟子,露面一个上午就走了,不必抬棺守夜尽繁文缛节。从葬礼出来后,接到了方卧雏的电话,叫他来电视台对面的咖啡厅。结果到了以后既没有见到方三,也没能见到周馥虞,而是许宁笑吟吟地坐在卡座里冲他招手。   听闻许家小少爷初入娱乐圈,自有志向隐瞒家室,不免处处碰壁,幸而得了台旦步双双的赏识。至于和周馥虞,还是在电视台里萍水相逢,结果后来又在许卫平家相会,颇有夏雨荷摇身一变成了年敦肃的意味。   他比傅十醒小两岁,眉清目秀,养尊处优的成长环境叫他进了大染缸也还是两眼清澈,怪不得周馥虞几个月来了身边也没换别人。傅十醒觉得自己这样酸溜溜的想法不好,且许宁对他说话温和,又是这么干净天真的人,不应该带这么强的敌意。   许宁小心地挑选措辞:“你是傅十醒吗?我听说你和馥虞是不是……很亲密?”   傅十醒淡淡道:“嗯。”   许宁微微蹙眉,但很快又不甘示弱地仰起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个信封来,递到傅十醒面前,开口:“我跟馥虞身边的人都很熟悉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你的情况。我听说你是想当警察的吧?我家有些关系,你想去哪个部门都能帮你安排。如果不想的话,你想要多少钱也能直接跟我说。”   说到一半,又突然觉得直接给钱似乎太不尊重人,咳嗽了几声改口:“现在娱乐圈很赚钱,你可以来当我的私人助理,薪资待遇你可以随便提……”   傅十醒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盯着玻璃窗面下滑的水珠,不自觉地开始啃咬吸管。对这样的冷落,许宁尴尬哂笑了一下,把话题绕开:“馥虞和我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雨天。我倾慕周大哥很久了,听说他来接受采访,就在电视台,刚从片场出来,伞也忘了拿,为他淋成了个落汤鸡。结果他跟我说雨天挺好,连带着雨里走出来的,也能爱屋及乌。”   一旦讲到关于周馥虞的事情,这男孩子就沉了进去,刹不住车,同傅十醒讲了好一阵,直到手机响起来才停下来。眼一瞥来电人,一双桃花眼立刻风情万种地含笑起来,显是忍不住的惊喜,起身就道别了,留下那几个牛皮信封和一张名片让傅十醒好好考虑。   傅十醒其实把许宁的话都听进去了,一面觉得滑稽可笑,不过就是淋场雨,他能为周馥虞直接下一整座城的泼瓢大雨,一面又觉得心脏这只破肉袋的烂孔里呼呼地吹穿堂风。   许宁没带伞,直接冲向马路对面的一台黑迈巴赫,身上被打湿了,可是脸上的笑容和煦灿烂得能把整个都烘出喜悦的阳光味儿。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举伞的男人,伸手亲昵地摸了摸许宁的头,牵着手把他领上车。   他以为能忍着的,可是还是跑了出去,伞也没带,想过去的时候又害怕起来,站在人行道的边缘望着周馥虞和许宁驱车离开。这下他身上也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纤维吸饱了水分后再开始吸收人身上的温度,从最小的毛孔抽出来热量注进去寒气,骨头都冻得打咯。   算了,傅十醒就是特意下雨,周馥虞也能浑身是伞。   最近也是奇了怪,外人一般只当他是周馥虞养的一只应酬玩意,再深层次一点的,至多就是知道养父子这重身份,床笫间的那点秘辛可不是谁都知晓。上回白小姐打的那一巴掌,还能解释成在床上抓到人,加上这女人蠢又猜忌,可是怎么没过多久又来一个许宁,也不晓得他这惺惺姿态是来清扫门户还是来照顾继子。   周馥虞还真是长了根金镶玉的鸡巴,千万人都想往这龙床上爬呢。   傅十醒冷哼一声,回到咖啡厅里去把东西都收拣起来,然后自个打了一部车回去。路上买了一包烟,放在黑西装的口袋里,结果没能妥善保管,到家以后已经受潮透了,煤焦油都被水浸出来。   凑合着抽吧。走到后院里头去,泄愤一般地一支接着一支来,胸腔里头都是凉丝丝的薄荷味。雨已经不下了,但周家后院这的樱花都被打落了,树上光秃秃的,地上倒是一片粉白溶烂。其实这季节也该到了,不差这么一场风吹雨打。   借酒消愁愁更愁,受潮的烟真难抽。傅十醒拨开一堆樱花瓣儿,将这罪证掩埋到下头去,糊弄糊弄,用一堆殷红雪霜藏起来,免得被周馥虞抓包了。还得去刷牙,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实际上他都做好了周馥虞今晚上不回来的准备,才敢这样大剌剌地抽一整包烟,结果倒是事出不意,竟然舍得从野花温柔乡里回来了。傅十醒又抱着咪咪在客厅里看电视,一个眼神也不给进门的人,双眼紧紧地锁定在电视机屏幕上重播的《为公之道》上。   真的站在面前也视若无物,偏要看屏幕里假的,可不是摆脸色找不愉快。   周馥虞没理他这点小脾气,叫他去拿剪刀,到后院去坐着,准备理发。傅十醒慢悠悠地哦一声,放下怀里的胖猫,乖乖地搬了凳子去院里,望庭下积水空明月明星稀。他没等很久。男人洗完澡就出来了,接过剪刀让他坐下,靠近过来咔嚓咔嚓地给傅十醒修脑壳。小女孩一样的微长发又变回清清爽爽的模样,软发柔顺地贴在圆脑勺上,微微有几撮不听话的翘起,像乖巧的羊羔身上也会顽皮地沾苍耳。   剪下的碎发掉落到地上,明日清扫和园艺会过来,这才决定在后院里理发的。   十指穿入发中轻轻抖了几下,确定没漏网之鱼挟在发间了,周馥虞拍拍傅十醒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回去。结果这椅子一转,锐器抵在了咽喉处,这剪刀原来不止在自个手里有一把,傅十醒手里也藏了一把。   周馥虞一偏头,捏着傅十醒的手腕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借着体型优势直接扛到身上要背摔。结果反倒脖子被两条大腿夹着,意欲绞他的寰柱,一把剪刀在手中飞旋着寻找下手的机会。   想借着灵活巧劲,倒吊着找突破口,走一个出其不意。然而怎么皮,傅十醒都逃不过周馥虞唯快不破,加上体型和力气上的差距,缠斗了几分钟便被摁倒在地,地上未干的水浸润了整个后背。   而周馥虞甚至没用上那把剪刀,轻轻松松地还把傅十醒手里的凶器缴了,一手抓住傅十醒的两只手腕高举过头,膝盖屈起来压在小腹上不让他动弹。被制住的人可不服气,抬腿要去顶周馥虞的腿间,结果又先一步被发现心思,膝盖一凉,上头的布料已经被剪碎了。   “谁教你这种下三路的玩意的?流氓不学好。”   “谁知道。老流氓教小流氓吧。”   “那小流氓学艺不精还班门弄斧,该好好补习些。”   周馥虞轻笑,抬手用剪刀顺着缝合线把衣服剪开,露出这下头紧俏白皙的皮肉。冰凉的刀刃划过肌肤,刀头沿过乳首的时候还坏心地绕个转儿,挑逗这乳蕾绽开勃起。一身轻薄的白布睡衣被剪开,拽拉着被丢到一边,赤身裸体的一人儿平躺在灰乌的砖石地面上,水如镜,樱如雪,还有这么些许一点点黑色碎发粘过来,雏妓一样诱而不艳。   要赶着春日的最后一点时间,将他揉碎在馥郁芬芳之上,润熟了的蕊瓣滴出汁液来。   春对樱做了什么,周馥虞便要对傅十醒做什么。 第二十四章 清汤白锅   他们现在的行径与野合十分相似,但由于是在自家院子里,那又好像不能如此称呼。两把剪刀叉开了刀刃,交叠在一块,被丢到一旁。但人的腿自是交缠得比剪刀腿更厉害,傅十醒门户大开着,膝凹被捞在周馥虞手里,两指塞在自己口里,憋着声音担忧前屋的人听着了。   那樱花瓣滚落了他一身,黏黏糊糊的很是难受,怎么今天一整日都无法从这种水蔫的感觉里脱出来。他欣赏不到自己这幅花木妖精一般的模样,泛粉的皮肤上头布满花瓣,晶莹的水珠一颗颗缀在蕊上,滚落在肌理间。有水有月,搅和在一块淋到身上,濯洗着一对交合的人。   润,且透。   周馥虞的手指拓开了傅十醒的后穴,稍稍抬起他的臀暧昧一抚弄,便是一手的樱花。这样有趣,将这湿瓣细细地抹遍了整个下身,由腿侧到股沟,臀缝间也夹上这么一两片,甚至挺立的柱身上也贴上了粉片子。如此不如没有的遮掩,倒显示出东方隐约之美起来。   股间已经是一片泥泞,不晓得是带上去的水儿,还是肉口馋出来的水。傅十醒的足趾勾起,小腿磨蹭着周馥虞的手臂,催促着他快些进来。另只空出来的手本要往下身走去抚慰自己,半路又怵了,怕惹得不高兴,缩回来摸上乳尖,轮流两边抠弄着,把胸前的小蓓绽开,身下的那朵留于周馥虞采撷。   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春天令草木都得露出盛放蕊蒂,将自己的秘处完完全全地打开,迎接露水潮喷蜜液。   周馥虞又在戏弄他,将傅十醒的腿并起来,阴茎挤在那中间腿交着抽插。由上至下地抽插,嵌在逼仄的隙里磨,仿佛是肏一线天肉屄一般,顶着会阴软肉挑着紧涩穴眼,把人搅散成了一池含樱的春水。   他偏头去吻傅十醒的腿,脸上也这么沾了些粉樱,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非那番雌雄莫辨的阴柔秀气,这偏柔化的花落在周馥虞脸上倒是叫玉山倾倒去。美人就是美人,哪分得什么性别,只是醉倒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周馥虞自个。他只负责不自觉地卖弄风流,再轻描淡写地弹指一笑置之。   总是让傅十醒不安又害怕,肉体上紧嵌在了一起都觉得不够。手抠挖着周馥虞的肩膀,扭着腰荡着臀求他,十足放浪风骚的小淫妇模样。   给我,给我,周馥虞。   傅十醒要死掉了。没得这男人的精液,血液都要干涸,咕嘟咕嘟地自燃成了硫酸灼烧管壁腐蚀内脏,必须要周馥虞射进他身体里贯通全身,才能稀释了叫嚣的渴血。两瓣臀肉上被撞得泛红,身子晃晃悠悠地如同蛟海中一叶小舟。穴嘴可怜兮兮地讨好那根肉刑具,每每蹭过的时候尽态极妍地吮着,想叫它进来施舍些极乐。   春天媾和的又不止着这一对家伙,捡回来的咪咪也叫得余音绕梁。那猫一叫,吓得傅十醒也逸出了呻吟,刚出一声就被周馥虞猛地撞碎。作孽的阳具总算捅进了身子里,发狠了地肏弄,腔肉都被抽插得有些许微微外翻。   傅十醒又爽又疼,眼泪不住地泻,殷红的舌头从唇间吐出来,银丝挂了一个下巴。对于被肏出生理性眼泪这件事情,倒是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失焦的双眼水雾朦胧,沙哑的嗓音带了哭腔,呜噜呜噜地叫得比发情母猫还淫靡。这声音是甜腻顺服的,可说出来的话又往往气人,前者叫人阴茎又胀大几分,后者挑起征服施暴的欲望。   凋落了的花瓣覆压挤捏,碎了,汁液四溅地黏满了一身,万劫不复,呼呼呼——   突然那楼台上的猫叫变得凄厉起来,大概是内腔被充满倒刺的东西搔刮了,这般情绪也能感染。实际上,傅十醒回回和周馥虞做爱,总是前头肆无忌惮地惹是生非,自以为能居上位,结果不消那么一两回死去活来,就被肏得发抖瑟缩,害怕自己真要在那根久经沙场的孽根下面一命呜呼。   也不能净怪他,周馥虞对他从来不怜香惜玉,占有欲疯魔成了吃骨头不吐渣的恶蛟,要磨牙吮血地浑身上下一块好肉都没有,全都沾上伤疤精血才勉强舒服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什么仇人,在床上还能枕着刀枪做爱,下头是一把肉刀子捅后穴,上头就是一把真刀子佯装要条解支劈。   他被周馥虞整个压制着,没处可逃脱,寸寸皮肉都贴合在一块。本是方枘圆凿的同性相合,也硬生生被操出个严丝合缝来。   傅十醒嘤咛着,双手抚摸上两人的交合处,碰到那滚烫的肉根还稍稍缩了一下手,接着才逞强起来谄媚地兜着一双饱满的阴囊取悦,指尖也勾着毛发打转儿,千方百计地讨好周馥虞。甬道痉挛着,紧紧地绞着肉器,每一根青筋都吮吸上,拧着腰臀去用骚心撞柱头,配合着顶弄的动作上下起伏。   这空气里散发出异香,叫人昏昏沉沉的。   忍不住合上了眼睛,热情的迎合里头带了这么几分求生的意味。他害怕要被周馥虞弄死了,回回都有这种想法,即使精神上傅十醒很是欢迎自己能获得被周馥虞操死这番荣誉,可是为人的本能还是会忍不住挣扎逃跑,抗拒着要去抓一线生机。   只是令人矛盾的是,他的生机也只有周馥虞。   这叫他一瓣瓣绽放,绽放得过了头,就迸裂了。瑟缩着抖落下来,骨肉筋脉都要碎成了一片片含水的樱,温柔胆怯地抱着周馥虞求饶,酥软的手无力地在空中抓挠什么,急速地喘叹着:“轻些,轻些,我受不了……”   那在体内鞭挞的肉器就也真的停了下来,玩味地浅浅抽插,避开着内里处最瘙痒的一块软肉,弯钩刃子慢慢地磨,轻轻的,柔柔的。   傅十醒又不得意了,兴不可遏,欲不可收,春风挟带着沉醉的水汽妖妖扰扰地钻进鼻腔里,从里到外都把他腌透出了战栗的快感,推上了欲海的浪潮。一双手胡乱地拍在男人的胸口,又是出尔反尔起来,急得仰身迎促。   “你故意这样折磨我……!我要刚刚那样的,要刚刚那样……”   “你睁眼看我。傅十醒。”   “唔啊!求你,再进去,还要深……里头,里头想要……求你……”   周馥虞用力地攥起傅十醒的头发,拉扯着头皮都发麻生疼,强迫他直直地真对自己四目相视。这双黑水银蒙了浓浓一重水,又映了柔柔一轮月,漂亮极了,里头满满当当的就有一人,也只许有这一个人。   可是他还是不肯给他,那咪咪都已经分开了交叠的尾,悄然地躲到草丛里去。傅十醒却仍然被吊在这儿,眼眶鼻尖泛红,喉咙中发出抽噎一样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感知,他的生命,他的血液循环,他的大脑神经,他的魂魄性命,全都被这一具男人的身体紧紧压制住了,拿捏在一只虎口之间,可怖极了,完全地被周馥虞这强大粗暴的存在控制着,使不出一点方法。这无底深渊又逃不过去,也熬不下去。   “我是谁?傅十醒,回答我。”   脸颊被轻轻拍了几下,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舔掉了那些咸泪,勉强地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清明了些。他费尽力气睁开了眼睛,看见周馥虞的面孔,气息微弱如丝,努力了好几回才勉强挤出几个音节——   不行,他想起火灾,又想起葬礼,还有那许宁,前世今生新仇旧怨一起来,突然就萌生了一口恶气,咬了咬嘴唇改了口:“周厅长。”   周馥虞微愠,一巴掌甩下来打在他的下颚上,骨头都嗡嗡发疼:“不对。”   傅十醒冷哼一声,偏头张口咬了周馥虞的手,舌尖挑衅地舔舐牙印处。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心里觉得格外畅快,学着那许宁的口吻喊:“周大哥。” 第二十五章 红油鸳鸯   这会儿好玩了,周馥虞本来要对称地打下来的动作停了,收住了力道,转为掐着下巴强迫着他闭上嘴。阴茎猛地从身体里抽出来,腰被勒起来,近一米八个子的青年被周馥虞抓在手里就像只填满了精液同樱瓣的破布娃娃一样,粗暴地被摔到那张椅子上头去坐着。   傅十醒是狼狈得很,浑身赤裸还沾满乌七八糟的东西,泛着亮泽泽的水光更显凌乱,浑身瘫软两腿大开地陷在椅子上。天为盖地为席,在这偌大的庭院里毫无廉耻地露着被肏得软熟通红的肉穴,因离了男人的性器还在下贱地翕动,想着精臊味的东西吃。   相比之下,周馥虞身上还算是整齐的,穿着黑色绣暗云纹的睡袍,只有阴茎在要操他的时候才要掀起下摆露出来,此时不认真看还完全发现不了胯部那有一块鼓囊。   男人去把冷落已久的剪刀捡了回来,用衣袖细细地擦干净,走到傅十醒面前单膝跪下。张开五指把冒泪挺立的阴茎包在手里用力地揉搓,权当是给他些利息甜头,接着将那钝头的剪刀在穴口处绕一圈,缓慢地推进傅十醒的身体里去。这玩意伤不了人,又细又凉,但傅十醒还是被吓得一抖,小洞紧缩起来紧含住刀体,阻止着剪刀继续深入。   没用,周馥虞微微一用力,敏感的肠肉感到一点钝疼,又进入了几分。他知道周馥虞有分寸,不会把他玩得过分,定然是不会流血,可是活生生的利器就这样钻进身体里,神经不免紧绷,为了自保还得努力放松迎合,两条大腿缓缓地张开,试探着搭上了周馥虞的肩膀。   他又自作自受了,偷藏了多一把剪刀的下场便是都要自食苦果。一只已经完全入去了,还有另一只贴着热肉冷钢往里钻。傅十醒偏偏梗着脖子不求饶,冒着肠穿肚烂的风险还要动一条腿往下探,足弓掀开周馥虞的浴袍下摆,钻进去踩他的阴茎。上下摩挲着茎身,拇指勾着马眼戳刺,嘴角扯开一个嘲讽的笑容。   终于那两把剪刀都塞进了他身体里,外头露出的把手被周馥虞握在手里,只要轻轻一张手,傅十醒就立刻要因为下体撕裂紧急送医,吃个不止几月的流食还要丢人的失禁躺床。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就是不愿求饶,倔强地瞪着周馥虞,另一只腿也伸下去,两只脚并在一起撸动那条粗热的肉棍子,指缝间都粘连满了前液。   “傅十醒,我再问你一遍,你叫我什么?”   “你是不是男人?爱操就操,不爱操就滚,磨磨唧唧地是到岁数了阳痿呢,还是在外头偷吃多了,回到家公粮都交不上了?你是周厅长,是周大哥,是周叔叔,反正你爱是什么是什么,嗤——”   “你见了许宁?”   “谁想见你的那些小情儿?你管不好自己的这根屌,还麻烦你把我的十个八个晚娘都管好了。你自个喜欢什么雨天呢,还把我丢到云里日头去。”   他一边说,一边脚下又微微发力踏上男人胯下的二两肉,炮烙之刑一样滚烫吓人的阴茎在脚掌中间弹动,巨硕的龟头突突地戳着足心。突然那肉花里头的利器被扯了出来,送到周馥虞嘴边舔掉上头清亮的淫液。不知道这老流氓又被牵扯到什么高兴的事情,轻笑一声把剪刀扔到一旁,一手握上右脚踝,一手捏上左大腿,打开了。脸凑到穴嘴边去,柔柔地呵气,挺拔的鼻梁蹭着会阴的软肉,指尖顺着股沟的凹陷勾画。   周馥虞张口将那穴嘴含入舔吻,舌头挤入甬道中抽插。自然是不如真枪实刀的官能程度大,然而周馥虞俯身在自己两腿间,单膝跪地着伺候的心理刺激让傅十醒兴奋地浑身过电,两条腿夹着男人的脑袋,双手插入周馥虞的发间,酥软了一回又一回,断断续续地呻吟得和幼狐一样。   他就是这样没有骨气的,只要周馥虞对他软化一些些,施舍了些温情,屈尊从指缝里撒点甜头,立刻就俯首称臣,主动把尾巴交过去让人抓着,还要缠绕着给人做狐衾围巾。   “哈啊——快一点,快一点……痒痒……”   “你要谁?”   “馥虞……你饶了我吧……周馥虞……!”   那声音绵长又软糯,能滴出水来——确实泄洪了,单被周馥虞舔阴,竟然肉茎后穴一齐喷出来,精液与爱液吹了周馥虞一头一脸。傅十醒在心里暗爽着笑,狐媚子小人得志,不是喜爱雨天么,那就做个裙下之臣淋透如何。   然而还来不及喘息,周馥虞突然站起身,毫不留情地把椅子推倒下去,连带着傅十醒也仰躺回去,倒是两条搭在凳体上的腿儿还松松地开着,亟待服务男人的阴茎。傅十醒是射了,然而周馥虞还没纾解呢。   这突然跌下去,后脑勺发出响亮的“咚”声,疼得眼冒金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骑了上来。傅十醒一边是撞到头了还有些冒恶心,一边是还在性高潮后的不应期,被突然大开大合地肏弄,不免有些不适,阴茎插得太深太狠,甚至隐隐有些反胃得想吐。   但这反应到周馥虞身上是愉悦的,肠肉挤压着往外缩,一要排斥就会嘬得更紧,吞吐得频率更快些,极大地叫他得了爽利。他从来不需要照顾傅十醒的感受。这小淫妇不消多久就被肏得得了劲儿,肉茎颤颤巍巍地又立起来,痴缠地浮浮沉沉起来。   这根东西岂止是操到他得腹腔内脏里头去了,直接是把脊梁骨都扎开了,钻进骨髓里去,射得精液都填满了骨中央。   视觉与听觉都模糊了,一切都是假的,樱花星点月光亮水都是假的,只有性高潮是真的,只有周馥虞是真的。   那老畜生还在絮絮叨叨地问他话,逼迫他回答。傅十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哭叫发浪,不自觉地啃咬周馥虞的脖子肩膀,双手在背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恍惚中听着周馥虞问:“十醒喜欢我,所以吃醋,是不是?”   傅十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周馥虞。滚。”   周馥虞笑笑:“你舍不得。宝宝。”   被连续戳破了两桩子真心,干脆一句话也不同周馥虞讲,蛮横地凑上去堵着他的嘴拥吻。身下的椅子吱呀吱呀地响,承着两个男人得重量摇摇欲坠。周馥虞大概是终于得了满意的答案,没再作弄傅十醒,只专注地泄欲,兽一般地攻城略地,又冲撞了十余分钟后把浓精注到肉壶里。   傅十醒被压得严严实实,笼罩在周馥虞的阴影下头,颤栗着接了一肚子精水。周馥虞将他打横抱在怀里,往那大宅子走去。一把木椅子倒在空落落的庭院里,落了月光和樱花,成了金莲与达达的葡萄架。   他脖子手臂上都被傅十醒抓咬出渗血的口子,后背估计也是够呛,至于怀里这祖宗也是一身青紫。偏生还不安分,意识都不清楚了,还要用力往周馥虞身上勒,怕他跑了似得,指甲透着衣服挖进肉里,雪上加霜地疼。只得低头去啄他的脸,温声细语地哄唤好了,这才觉得抠在肩膀上的力道放松了些。   真是小泼妇,打着架才能做爱。 第二十六章 年糕羹药   “方三,你同许宁挺投缘。”   “这不是帮着周厅争一争?人情这种东西,可比钱财要有用的多。”   周馥虞不语地笑了一下,坐在副座上将只余最后一根的烟盒打发给方卧雏。他这个学弟虽然是在警校认识来的,却没点凡常警察的雄心热肠,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一等一的好,适合做这些打理活儿。   实际上他与方卧雏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学长学弟关系。方卧雏还在读书训练的时候,周馥虞正刚开始仕途生涯,跟苏万麟较劲着。不过他初露锋芒便是挂帅大捷,被学校传唤了回来作杰出校友致辞。   周馥虞在礼堂里做完了演讲,从后门溜出去想找个小角落抽支烟的,结果遇见了方卧雏这个四眼仔。军警之地的官派作风与暴力纪律实际上许多时候比人想的肮脏得多,不然怎么说兵痞子警痞子才是最可怕呢?方卧雏整个人的气质偏阴沉,读书的时候怪不讨人喜欢的,那天便是无缘无故被人堵在小巷子里,好一顿教训。   其实周馥虞只是觉得,杰出校友抽烟被看着了有些不好,且当时还年轻气盛些。解一颗西装扣子,随手从落单的一个小鸡仔处拈来一根钢管,照着软关节的地方打,三除五下就把这群学生收拾了。他那会儿可没得现在这样好的气度,刚从雇佣兵队这种野地方回来没几年,又立刻是在匡州这样的大黑窝干事,穿着西装也是暴徒。   只是方卧雏心悦诚服了,追上去想方法留了周学长的联系方式,奉若偶像一般地对待,就算仅仅是逢年过节群发短信的寒暄关系。后来毕业了,方卧雏忙不迭地想办法调来了匡州,愿为周厅长奉犬马之劳,结草衔环来了。   周馥虞正是千金买骨的阶段,识人眼光毒,直觉方卧雏是工于人情心术的,便留下用了,且提携起来也不吝余力。方卧雏知道这人情道理,周馥虞何尝玩弄得不是更好。校友学兄弟,患难与共臣,不仅是政事工作,那沾亲带故的些其他“私事”也匀了些同他处理,既便利了自己,还让方卧雏自觉同周馥虞关系不一般,主动着领事。   方卧雏接了烟,也不敢直接在这车上抽,好好地收进了公文包里。先送了周馥虞去金沙湾拜访许卫平,然后又要去岭南影视城接许宁。那迈巴赫的车牌招摇,出入媒体地方,就算正主不露面,也难免人多嘴杂,为了这小少爷还特意换了一部劳斯莱斯。   送到了地方,许家的门童要来开门,周馥虞摇下车窗举起手掌,示意等等。然后又将车窗升上去,问话:“宁宁和十醒见面了?”   方卧雏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直视着前方:“嗯。小许少爷性格活泼,好交朋友。他和小十子年纪差不多,应该能玩到一块去。”   他很少跟周馥虞讲话的时候不看对方,待上级不礼貌。不过是跟了自己十几年时间的秉笔掌印,周厅长自然也不会计较这样细节。倒是像是想起什么乐事,还稍稍沉了进去,抬手摸了摸领子,嘴角浮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周馥虞开口:“方三,我的人情,你能拿出去卖一些。因为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当我的左臂膀,叫不了我们吃亏。但有些摆不上明面头的东西,倒也不必这么物尽其用。”   方卧雏咽了一口唾沫:“是。”   眼见男人下了车,方卧雏松了一口气,手心都沁出一层薄汗来。正准备踩油门离开了,突然周馥虞又转过身,弯腰问了一句:“十醒最近还跟谢七一块折腾呢?”   “这……好像是的。”   “算了。由他玩去吧。”   周馥虞这回是真的走了,好大的面子,许老爷子亲自出来别墅门口寒暄迎接。方卧雏叹到这男人果真是有本事,大概用不了多久便能把信利集团这股力量拉到自己这边来,预计着很快傅十醒名下又要增添一大笔财富和股份,得准备好联络陈六那头一块给办各种审核和手续了。   到影视城接许宁,明明是大明星小少爷,却一点架子都没有,热热络络地同方卧雏打招呼:“方哥辛苦了!馥虞今天坐的是前排还是后排?”   “前排,上来吧。”   “哎!好!对了,这个是粉丝探班送的蓝莓切件,COVA的,方哥你收着吧。”   “行,谢谢许少爷了。放在后座上吧。学长已经在金沙湾了,许老爷子今晚请他吃饭呢。”   许宁一听,眼睛都亮起来,眯成两条弯月,唇角浮出两个梨涡:“真的呀?我就说爷爷会喜欢他的,方哥你也留下来一块吃饭吧。”他是真心实意喜欢周馥虞,但是又机灵练达许多,因此对待周馥虞身边的人也知道要一并地好,不像傅十醒那般阴阳古怪。   方卧雏确实一边开车,一边和许宁聊天:“这哪行?我随意凑合些就成了,哪有司机上桌和主人一起吃饭的道理。”   许宁还是亲昵地笑:“哪能只是个司机……方哥是馥虞的股肱耳目。再说了,馥虞要和许家合作,我也不会亏了你的。沛晟虽然只是我自己手下的,但也算是一份薄礼。”   岂止是薄礼,是许家开给许宁的娱乐公司,光靠着他一个人就能日进斗金,更不要说为了捧红他所挖的来班底,哪个不是单独拎出去也独当一面的大拿。   豪门深似海,虎父无犬子,所谓富养出败儿,那不过是还不够富罢了——许宁是看着天真像水晶,然而谁又没些小九九。精英教育出来的断然不是草包。虽然不是亲力亲为地管理沛晟的方方面面,但大权还是在手上,精明算计,为艺龙头,加上背靠大树好乘凉,市值一天天地往上飘。   只是少年郎也难免俗,心动栽到了周馥虞身上。许老爷子三个孙子,大的两个都已经结婚生子,不愁香火。许宁最末,受宠得很,性向这种事家里也都知道。不过到底不属社会主流,许卫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点破不反对,但假使对象是周馥虞这样的,那自然是喜闻乐见。   许宁明白方卧雏是个要接近的角色,主动地拉拢关系,承诺要是许周两家合作成了,会把沛晟传媒分这么一份股份给他。   方卧雏知道,其实对他们这些姓许姓周的来讲,沛晟传媒的股份确实不算什么,但他没什么背景,靠得不过自个本身还有周馥虞的知遇之恩,如果得了这股份自然也是百害无一利的好事。只要没个斗转星移的大事,许家不倒下去,他辞了周馥虞身边的这份工作,也能有坐吃不空的靠山。   只是这钱难挣,屎难吃啊——   “方哥,你跟了馥虞那么久,总该知道点些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吧?”许宁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在等红灯时候忍不住开口,“那个傅十醒,真的跟馥虞是那种关系么?”   方卧雏瞥了一眼放在左手边的公文包,拉链没拉上,露出周馥虞给他的烟盒子:“这我可不好说,不过确实他是学长的养子,但从来也没用父子相称过。小许少爷,你可要想清楚咯。”   许宁咀嚼起这暧昧的话,喃喃自语:“养父子……那不就是糖爹那种关系,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   许宁又道:“你与苏丽珍小姐见过吗?馥虞是不是爱她那样的人?”   这便是个很耐人寻味的问题,还天真得过了头,但恋爱中的人真是可怕。虽然他们智商好像变得很低,可是提得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揣测完了一个人还要揣测另一个,并且检阅试卷的时候,又变得格外锐利难缠,揪狠了你想不到的地方,提出些你想不到的质询。   周馥虞这些年头来身边是没断过人,其中好大一部分还是方卧雏送过去的,但苏丽珍在的时候他也不敢造次。这黑道皇女和周大公子之间大抵是有真感情的,相敬如宾的同时又各自浪漫,是洒脱豁达的开放性婚姻关系。不过她很不喜欢方卧雏,白眼珠看丈夫的助理,因此再是想要挤上去与周馥虞君臣结友,也没个机会,更不要说暗度陈仓的事情。   她过世后,方卧雏便心思活络了,不过上意难猜,龙心叵测。要真的跟其他莺莺燕燕对比起来,周馥虞对许宁还真是不一般,车都特地为小少爷换了一台,称呼也是“宁宁”这样亲昵,更不要说近日来还真有那么些抽身观园的苗头。   许宁也算是方卧雏牵上线的,不过先是这小少爷设计好了跟周馥虞偶遇在雨天,做了个清纯坚韧的形象。背地里却是找方卧雏亮出身份,找他煽风点火,有心要拂了这风流尊上。处了段时间,叫周馥虞了解他的性格本事,把价值期望放低些,再伴着许卫平出现,一大惊喜,手段高明得很。这时候的许宁还是游刃有余的,一点都料不到自己会有墙头马上遥相顾的意思。   方卧雏从前视镜里打量许宁,果然是一张迷人的脸庞,提到苏丽珍,确实这两人有一双极其类似的桃花眼,只是相由心生,苏小姐可要萧杀的多,不像许宁这样秋水脉脉的。于是打了个哈哈:“兄嫂是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嘛……喜欢好看的,青春的。”   小少爷不悦,声音提高了些:“我说的是爱!不是喜欢!”   绿灯一亮,方向盘骨碌骨碌地转起来,车子里响起来一点抱歉的笑:“那兄嫂是与学长十分相配的,确实独一无二。她家世背景这般,然后又有手段又容貌,什么都管得服服帖帖,最重要是辅佐之贤。不过可惜也已经香消玉殒,过去的事,小许少爷倒也不必纠结。你年轻,手里有的是未来,没必要和花鸟玩意相比。”   听这话,许宁高兴了:谁不追求强强联合,相互扶持的爱情呢?周馥虞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想要。   他会征服他的。   作者有话说:   啊九月要停一个月不知道去哪里发文好了…… 第二十七章 大白兔奶糖   疤皮四被朱凯杀了,城东翻了天,狗咬狗一嘴毛,自上至下的都不安生。照理说这是苏万麟的家事,公安这头睁只眼闭着眼也就过去了。然而东西厂可是争疯了,里头浑水摸鱼的人不少,实际上比黑帮火拼要水深得多。   波及范围一大,大大小小的治安案件还有人头血事也出来了,警队三天两头地就得出动。案情倒是没什么复杂的,只是社会影响不好,愣是匡州这民风剽悍的地方也容易人心惶惶。何况还有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挂在头顶上,不晓得“懒惰”的爆炸究竟会埋藏在什么地方。   技术人员还在尝试重新潜入犯罪内网,相关专家捧着圣经神曲与匡州地图研究。傅十醒跟着谢无相上蹿下跳,一张顾问证揣在兜里到处跑。周馥虞不着家,他回去了也索然无味,周宅里张妈梁叔乐得悠闲,只有咪咪每天望穿秋水了等傅十醒回来给亲亲抱抱。   咪咪之位最近又易主了,变成了一条断尾公狸花,合理怀疑是上一只三花的姘头。   周馥虞今晚赴许卫平的家宴,傅十醒则扒拉一碗盒饭,黯然销魂的,加蛋加叉烧。吃完以后急匆匆跟谢无相赶去猎德,报案是暴力绑架,但顺藤摸瓜竟然查出来一窝大毒窟。   到达现场,一栋洋房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求救者已经上了救护车。二十分钟前一队进去进行了第一次突围解救,里头的毒贩有手枪和刀具,幸而整体负伤状况乐观,人质也已经顺利解救。   只是人质在撤退时意外中了好几弹,千钧一发之际,断后的江也将他先推了出去,几秒的时间,门便被重重关上。   比起用一个瘾君子当人质,显然用警察做要挟是更为满足这群犯罪分子的变态欲望。傅十醒不准备到人群里去,环顾四周打量了一圈,估算一下距离,冲谢无相使了个眼色,分路行事。他一般还是开自己的车,刚好够张扬,能装成是扣押车辆堂而皇之地停在公安局后院里,尾箱里家伙齐全,要出警了就收掇收掇,方便。   现在这黑色的背包里装着一把PSG-1,还有绳索匕首PPK等一类的基础用品。警察不能随便开枪杀人,但是暗处的人可以——不过他还是会跟着谢无相的节奏来,藏在对面的别墅里待命,万一有个特殊闪失,动手的人就是他。   他融进黑夜里,滑进对面未出售的别墅中去,登上阁楼开始架枪。这是个不错的角度,比歹徒所在的地方要高些,视野很好,待命闲着无聊还能看看风景,能看见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灯亮成糨糊。在这里头最明显的是沙面旧租界留下来的钟楼,修得可高,然而后头经过一番现代化整改也加上了灯光,金碧辉煌得不伦不类。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警方和歹徒已经相持了两个余小时,但一旦破开局面,或许两分钟就能尘埃落定。谢无相真是谨慎又仁慈,时不时就问一句傅十醒上头的情况。他能用望远镜看见部分别墅内的情况,一共三层,三楼没有窗帘,人不多,看起来主要人员应该是在下面两层。不过幸运的是,江也被绑起来丢在了三楼,只有一个人把守着。傅十醒能随时关注到他的情况,没缺胳膊少腿的,只是被药晕了。   精神高度紧张待机久了,难免也要冒出来一些无关念头的,加上今晚一直乌云密布,要下雨不下的模样,让人心里十分不快。   傅十醒望了一眼楼下,警员开始移动,抬头还是钟楼,时间又过去了十五分钟。谢无相的声音总算从呼机里传来:“做个准备。我们要动手了。”   云开月明,让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角,瞟一眼窗外:月亮从钟楼后面升起来了,乍一看还是白生生的盘儿,但是眯起眼睛,瞅得见一条细细的红线从那玉缘子浮上来,一爪一爪地向上攀。食月天狗是血做的,吐了猩舌舔舐,抱月交融,今晚上的白月光就又是朱砂痣了。   红色的月亮下面是一锅咕嘟冒泡的灶上人粥,枪声喊声搏击声,火光灯光走马光。   风起来了,带些凉,喊人脊骨一抽,多清醒几分,不过地上的嘈杂,还是没法子吹进给阁楼里的伯劳。别墅里的瘪三哪能敌过专业的刑警,不过十分钟便已经把一二层扫干净,但真正棘手的还是在三层。   对面一共只有七个人,其中五个在下头两楼的已经被制服,另外两个在三楼,一个把守着毒品仓储,另一个则看管着作为人质的江也。   谢无相让剩余队员随着副队长去缴缉毒品,自己单刀直入去解救江也——毕竟他还有着傅十醒这一只暗枪可用,在进门前的那一刻已经接通了信号,子弹已经随时等着出膛。   他的打算是让傅十醒击穿歹徒的非要害位置,最好是拿着枪的那半边,然后迅速制服歹徒,营救江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歹徒干脆直接肉贴肉地抱着江也,背对傅十醒,面对谢无相,无论是谁开枪都只能把两人打成个肉串子。   谢无相尝试和歹徒周旋,在房间里兜着圈子,以便给傅十醒找出一个最佳狙位。他只有一次的射击机会,必须保证能够一击毙中歹徒的要害,却又不对江也造成致命伤害。傅十醒屏住了呼吸,准星瞄在交叠的二人身上,等着谢无相引着他们一步步地转。   这真是一支慢到宇宙毁灭的秒针,以零点几度为单位的速度在爬行。等着歹徒总算是站到了窗口,侧过身子,呈现出了一个相对较好的角度。傅十醒可以打在他拿枪那只手的大臂上,枪落下来的一瞬间足够谢无相扑上去快刀斩乱麻。他们配合过许多次了,能够紧跟上对方的节奏。   但有一点不足,江也的肩膀会被击穿,肩胛骨被粉碎出一个小洞,以后大概是无法再承载部分枪械的后座力,影响不可逆转。   傅十醒眨了一下眼睛,感谢他脑子里不安分的白质灰质,把时间扭曲化,以便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还能飞速地回想出些别的东西,然后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   “谢七,你想办法让歹徒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也行。尽量让他靠近窗口。”   谢无相现在没办法跟他对话,但可以单方面从通讯耳机里听见指令,不知道小疯子又想干些什么,只能依照着去做。从他这儿,没有望远镜是看不清对面别墅的,因而谢无相不知道那把狙击枪已经被收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抛投枪。   歹徒渐近,身子靠到了窗台上……   玻璃窗碎开,一人猛地从后骑上歹徒的脖子,最快地先拧断手腕,把枪从他手里卸下来。谢无相眼疾手快,冲上去踹开落在地上的枪。还想着扑过去跟傅十醒一块把歹徒料理了,结果倒是不必,几声关节的咔拉声,江也已经跟歹徒分开,药劲挺大,这么鸡飞狗跳地也没醒,闭着眼睛趴地上,安详极了。   傅十醒和歹徒倒在一块,两条腿还锁着歹徒的脖子,双手将歹徒的手举过头摁在地上。他的脖子和手腕角度都不大正常,估计都被拧歪了,然而还在不屈地挣扎,叫嚣着要让楼下的同伴上来,日后也不会放过报复。   吵得人脑壳痛。   “把枪给我。”傅十醒冲谢无相抬了抬下巴,“要这家伙的那把,不是你的。”   手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掉到傅十醒手里。他掂了两下,把枪管对准歹徒的脑袋:“你安静一点。既然你这么重要,专门来做看守人质的事情,还被分配到了最好的一把枪,那这把枪应该很方便就能让你闭嘴吧。”   “你……你不能杀我,如果你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傅十醒!”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后悔。”   谢无相是真担心傅十醒要冲动下手,连忙站起身要拦他,只是弹指扣扳机的动作自然要更快——清脆的空膛声响起来,这是一把空枪。傅十醒把弹夹拆开,里头根本没有子弹,取而代之的是粘着一块重量相近的模型物。那歹徒安静了下来,被抛弃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他们给你最好的枪,最重要又最轻松的任务,只是没给你子弹。”   作者有话说:   fw停业期间应该会移到CP旧站那边继续日更(因为俺懒得删肉hhhh) 第二十八章 青滚炒牛河   回去以后自然要被谢无相用眼神骂个狗血淋头,不说能否把歹徒制服住,两栋别墅之间几十米的距离,三层楼的高度,依靠滑索搁这儿飞檐走壁的,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全身不遂了。   谢无相过来把歹徒拷上,通知下方的人上来支援。傅十醒起身转了一圈,走到窗口去站了一会儿:风停了,随之云也不动,滞在月亮的前头,天空完完全全成了一滩腐黑。   傅十醒回头问:“我能不能用这儿的厕所洗个手?”   谢无相思忖了片刻,答:“只能洗手,不要破坏现场。如果有什么其他异样的话立刻通知。”   傅十醒点了点头,走进了邻近的主浴。方才的冲突没有影响到这里,厕所里明亮干净,但有一股刺鼻的臭气。水龙头可以正常使用,搓了两下手突然又觉得自己矫情,草草地关上水。气味是从洗手台下面传来的,蹲下身发现里头藏了几大袋的黄色半透明晶状物。   不止是在洗手台下面有,浴缸,壁柜,甚至在墙缝里都散落满了这些东西。傅十醒把那些用袋子扎口好的拖出来,摆在浴室正中的地板上,然后走到墙角蹲下身,捻起一小块晶体放在鼻子间嗅——硫磺。   这个厕所里摆满了硫磺。假使刚才的争斗中,任意一点火星或者子弹飞溅到这个房间里,燃烧起来的话,产生的二氧化硫量能够填满整间别墅,在浓度攀升的情况下大量吸入甚至能致人窒息。   他迅速地通知了谢无相,务必谨慎对待这一整个房间的易燃物。硫磺的臭味熏得他头晕,夺门而出下了楼,找到谢无相的车子坐了上去。车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警员们还要忙着收缴现场的各种违禁物品,拘捕控制嫌疑人。谢队长还得总调度,哪来的时间理会傅十醒,把车钥匙给他丢了一份就差不多了。   谢天谢地车上还有水,灌了几口下去后仰躺着歇了会儿,这才突然意识到右侧大臂和后肩胛骨上有些疼。应该是破窗的时候玻璃扎进去了。今晚上穿的是黑衣,以至于血渗透了都没发现。这颗脑子的处理系统不好使,这具骨肉也被又打又肏得多了,对痛觉的感觉都是时好时坏的。   大抵只揪准了周馥虞会给他几分颜色品尝的时机,才碰一下就犯疼,使劲儿讨糖吃。   扒拉了一下车座下头,找出一个急救箱。傅十醒把上衣脱开一半,用镊子将玻璃碎取出来,熟练地一顿消毒爆炸,用牙齿扯着纱布剪。至于后背自己够不着,运气好等会回警局让人处理一下,运气不好的话只能到家再说。   他没多少时间休息,紧急处理完以后还得去拿回自己的家伙,背包还放在对门别墅里呢。抛投枪的话已经拜托了谢无相私下给他取回来,最后趁着这些警察还没忙完,快些回到谢无相的车上,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回到警局已经是深夜两点了,累得眼皮都要打不开。谢无相勉强挤出了一点时间帮他处理背后的伤口。趁着这会儿空隙,傅十醒拿出了手机,号码摁出又退回,踌躇了好久,最后还是下决心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其实傅十醒和周馥虞经常都会熬夜颠倒,尤其是他,张妈和梁叔都已经习惯了深夜接个什么电话。果然,没过多久,熟悉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小醒嗳?怎么啦?”   “张妈。周馥虞……今天晚上回家没有?”   “没得,周先生今天去了许家,只说了吃晚饭,不过现在这个钟点了,应该是不回家了。”   “噢……嘶!”   背上突然传来针刺一样的疼痛,张妈听见了立刻着急地问东问西,唠叨了好一阵。电话这头的人抿紧嘴唇不敢出声了,就差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等终于歇停了,傅十醒开口:“我今晚也不回去了,晚了,在警局这里凑合一晚上。明天赶早了回去。”   张妈叹了口气:“好,厨房的锅子里还有甜汤,你明天微波炉热一热当早餐。”   挂了电话,傅十醒回头,眼神如水沉静地望着谢无相,无声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不想回家,给个铺盖。谢队长叹了口,点了点头,让他等会自己去里头的值班室,里面有一张小床,柜子里也有备用的一次性日用品。   折腾了一小时才终于躺下,还算是幸运的,不像谢无相还得继续安顿江也处置犯人。傅十醒缩在小钢丝床上,侧躺着不敢乱动,怕压到伤口。思忖了片刻又拿出手机摁亮,黑暗里蓝幽幽的光映在脸上。上次在靶场玩开了,一句也没通报的,周馥虞似乎不是太高兴,但是现在他估摸着在许宁那儿风流,应该不愿被扰了千金春宵……   【今晚不回家。在警局,和谢七。】   虽然已经和张妈说过了,周馥虞想问,也一定会先打电话回家,但是傅十醒还是乖乖地一字字敲,盯着短信显示送达,这才安心地合眼睡下。   累是累的,然而因为玻璃口子没法自如地躺下,睡得浅。加上七点就陆续有值早班的人开始回来,外头也吵闹起来。傅十醒本想着干脆那就起床吧,躺在床上想起昨晚给周馥虞发的信息,不知道他看见没有,连忙从枕头与下面摸出来解锁。   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有。最末的一条还是自己昨晚发出去的外宿申请。   早晨,阳光是如此地温柔,金色福泽落在万物上头,一切都是生气勃勃——可是傅十醒没睡够,腰酸背痛还带伤,气不起勃不动,只好懒洋洋地一卷被子赖床了。   结果这就赖床到了九点多钟,才摇摇晃晃地端着一次性牙具和毛巾去厕所洗漱。   出来后看见的都是熟面孔,一圈坐在食堂圆桌边,留了一个空位。谢无相不在,毕竟昨晚难为他辛苦。江也竟然今早就回来继续开工了,看来歹徒对他很是温柔。不过匡州公安最近大忙,尤其是刑侦缉毒这一涉险部门,恨不得一个人掰十个用,就使劲儿压榨人民公仆吧。李文宏昨天没去,看着最神采奕奕,冲傅十醒招招手喊他坐过来,指了指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炒牛河。傅十醒饿得前胸贴后背,点点头就坐下拆筷子。   吃得急,被呛着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江也看了他好几眼,把一杯饮料戳开推过去,四季奶青,娘兮兮的好喝玩意。傅十醒无暇道谢,直接抓过来大吸几口,总算把气理顺了。他和江也其实是有些不对付的,毕竟新队员年轻气盛,年纪和傅十醒一样大,结果人家是顶头上司一样的“顾问”,且说话颠三倒四做事神出鬼没的,江也一直不怎么喜欢他。   傅十醒这人呢,也跟小动物一样的,看着无所谓的模样,其实门儿清,大概能掂量出别人的态度。江也这突然无事献殷勤,让他忍不住从牛河里抬起头,悄悄侧眼打量了好几回。李文宏看这两小年轻,傻狍子似得,低头憋笑憋得肩膀都得发抖。   还是江也先开口:“队长昨天跟我说了……谢谢你。傅……顾问。”   傅十醒把最后一片牛柳咽下去,没回答他,在裤兜里摸了老半天,找出一包纸巾。还挺节约,擦个嘴只用半张,从开吃到结束,速度是风卷残云,姿态是慢条斯理。他吃相好,周馥虞驯出来的,但是这在警局食堂这地方就显得有些端架子,让江也心里更忐忑不安。   也让李叔的肩膀抖的更厉害,本色诠释某知名喜剧演员导演的某知名滑铁卢作中,相对体现其喜剧精髓的警员桥段。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饮料,不咸不淡地回答:“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江也不解:“什么时候的事情?”   傅十醒伸了个懒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端着杯子悠悠地踱出去:“你请我吃过大白兔奶糖。”   江也留在原地挠头,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啊?”   大白兔奶糖……什么时候的事情?实在要说,那只能是上次家里的年货糖快过期了,所以拿到警局的接待前台摆着,欢迎人民群众来吃一吃……这明显就是借口吧!   他急急地追出去,看见傅十醒已经在停车场开始收拾后尾箱了。江也气喘吁吁地跑到傅十醒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喂,你是知道我想当狙击手的吧。”   傅十醒把车后盖打下去,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话:“你们队长知道。”   他往车门走,示意江也让开,上车前又想起什么似得,回头补了一句:“叫你们队长休息好了联系我。这几天我不来了。”   江也愣在原地,看着阿斯顿马丁开出去只剩一个背影,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小fu狸正在和眉庄姐姐下江南打怪飞檐走壁的时候周天子皇上跑去找年羹尧年世兰霍!本人十级封建余孽爱好者了!(然后小傅回到家又开始暴揍老周接着再被摁着爆炒嘎嘎嘎) 第二十九章 红曲糟糠不下堂   礼尚往来,择日不如撞日,周馥虞前一天晚上在许家留宿,今儿干脆开口回邀。   周宅的藏室有两间,一间是收藏些古玩字画的,另一间则是放置了军械枪刀。他是鲜少请人来私宅的,但要表现诚意结交,也要体现风范与本事,就接了许卫平同许宁来喝茶参观。   先是在地下室兜了一圈。周馥虞嗜枪,摆在正中的一把是重狙巴雷特M82A1,另一把则是俄罗斯产的AK12,都经由他自个手改装过,称心如意。巴雷特是成年时候周老爷送的生日礼物,而AK12步枪则是跟着周馥虞在金三角和中东吃了几年沙子拌血的藏品。   只是太平盛世,这些玩意除了定期保养,还有遛出来和傅十醒去靶场活动活动筋骨,也只能挂在墙上供做一个话题的引子。   他随口谈些雇佣兵时期的事,将许宁的眼睛里点燃了崇拜与憧憬,挨着周馥虞让他多讲些,看着挂在墙上的军械眼睛都挪不开。许卫平只觉孙子顽皮,但男孩性子天生就是向往这样力量延伸玩意的,加上赏识周馥虞,乐得见孙子同他多来往。   不过周馥虞要真正结交的人又不是许宁,不过是来者不拒罢了,自然不会在枪械室久留。再说,刀的真意在藏不在杀,这东西不便多显摆,给许卫平多少有个底就差不多了。真正投其所好,不还得去书画室里头看嗅墨香。   中华讲究中庸之美,因而书法也讲究藏锋,赵佶就是天皇老子也没入选成四大书法家,除开这丧国耻辱,那瘦金体确实也是一点不藏锋的。不过现在是新时代,文艺讲究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周馥虞的书法写得很好,便走的也是这种凌厉张狂的路子,撇似匕,捺如切,瘦是只剩了骨锐利得刺人,金是错金中青铜透丝的华丽锐气。   道是武官,不过周厅长在文艺界的逸事话资一向不少,且不提媒体界有个步双双,身侧还长常年养了只戏歌媲莺的小玩意,单他自个的瘦金字便有一段不知真假的趣谈。   说的是本地的书画协卖弄架子,请了周馥虞的字,却是一通好批评。迂腐的老头子与趋炎的新秀人都端着子虚乌有的文人架子,吃不着钱权的葡萄便在别处酸回来——行武粗人,铜臭杀气,乌纱帽之人果真是只懂得附庸风雅。   周馥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能不知道这文艺界闹得沸扬的事情。于是客客气气地开了一场宴会,彬彬有礼送了请帖叫这些个大家名士一同来交流书画。据说那请帖里还附带了一份不成敬意的伴手礼,是国画用的刮刀,上好的锐利钢片,叫人不敢不去赴这鸿门宴。   主人家没急着露面,甚至自己的字画也不多露面,只在角落的地方悬了这么一两副。不过请了周老爷子的一副——老爷子确是得罪不上的人,也多少有些真墨水,至少做个镇场子的作用是绰绰有余。这堆家伙是爱听吹捧又不敢邀功,但见着这宴会中悬了不少自己的字画,不免心花怒放,伸手不打送钱主,脸上霁色大开,也不提这周馥虞的书法水平,纷纷开始互戴高帽起来。   虽说如此,但这么一点风骨还是要有,遇上真正出挑的,自然也是心悦诚服的。场中便有一幅《秾芳诗》得了青眼,不知是哪一位大家的作品。只是想及周馥虞这样花钱不眨眼的,甚至有人将是否为周家独藏的真迹这样的盛赞都说了出来*。   这宴会除了书画家,来得也还有些权贵,便是来买画买字的。如此一闹,竞争拍卖的心理便被抓住了,纷纷争抢着出手,闹得声势浩大,围在这《秾芳诗》议论纷纷。   周馥虞总算姗姗来迟,穿过人群,信手就将这幅字揭下来,一翻露出背面的一枚工笔猞猁小章,附上着“寅蛟”二字落款。   他差人拿出一只青红纹的火盆子,随手就将那纸张丢进去:“赝品尔尔,贻笑大方了。”   这样的奇闻异事口耳相传,文化人又是最爱添油加醋的家伙,最后传得玄乎其乎,总之结果就一个:匡州书画界闹了个大红脸,想蹬鼻子上脸,结果反倒被收拾了个服服帖帖的。   这陈列室中除了别人送的,好玩收的,自然也少不了自己写的,按年份摆出来了。周馥虞的字分成两类,一类是直接题名的,多是摹贴名家的,也深明大义些,另一类则是盖的红印,基本上是些玩味志趣的诗词,或者赠友来往的墨宝。   许宁留意到,这后一类的落款格外有意思,就是那只猞猁小像,尖耳眯眼,下头注着周馥虞的表字。   许宁指着那枚小印,开口:“馥虞,这是你的私印吗?是哪家设计的?”   许卫平扭头瞪了孙子一眼:“许宁,叫人怎么这么不讲礼貌!再说,以前喊你学书法,学一天换一个老师,最后还不是黄了。现在你要个章子来有什么用处?”   许宁撇了撇嘴嘴:“周大哥都没说什么呢……那不是那些老师写得不好,而且又凶又无趣!不如让馥虞来教我,那我肯定学得好!是吧?”他边说边眉飞色舞地转头,冲周馥虞眨眼,古灵精怪地很。   周馥虞似笑非笑,指腹隔着玻璃贴上那只得意的猞猁,答道:“这枚章子是内人亲手设计镌刻的。宁宁想要个类似的,怕是不方便了。不过也是小东西,就是太久不用,不知道哪去了。改日叫张妈翻一翻,万一找着了,我送去府上就是。”   许宁有些失落地噢一声,又补上一句抱歉。他想这是指着苏丽珍呢,毕竟人都去了,那的确是完完全全不方便。而且近几年,周馥虞也没再有盖私印的字作,许是不想触景生情,又是没人值得吧。   不过许卫平看着对那个让周馥虞教他写字的提议倒是颇为满意,刻意在书画室里停留了好一阵,还旁敲侧击地暗示了好几回,这才从内室里退出来,到厅堂外头去喝茶。   结果刚出门就看见傅十醒站在外头,显然是听了一会儿谈话的模样。他瞪许宁,结果反倒把那男孩逼得往周馥虞身边靠。许宁本来是想要开口和傅十醒打招呼的,结果被这么子一凶,突然就哑了声。   周馥虞皱眉,但也不理会他,伸手拍了拍许宁的背,往前走去追上许卫平的脚步。   三人在客厅里喝茶,许宁是小辈,又有意卖弄,主动出来弄艺沏茶,叫张妈怪不好意思的。周馥虞倒是自在,正好差两位老佣出门去带一份陶陶居的冰镇咕唠肉回来,还问客人有没有些别的要吃。他是把张妈梁叔当亲人看,无所谓谈事的时候他们在场,但许卫平性格谨慎多疑,还是支开了好。   傅十醒站在二楼,手搭在酸枝木栏杆上,盯着一楼客厅沉默不语。周馥虞是茶碱敏感的体质,容易失眠,品茗这种事一般是礼至即可,今天倒是捏了好几回鎏金变色纹的茶杯。没想到回到家看见这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此处瞎编 真迹在台北博物馆) 第三十章 玉狮子   傅十醒下楼,穿一套白棉提花的家居服,怀里搂着咪咪,腋下夹一只大牛皮信封。周馥虞是瞥见了他的,却没点反应,后背靠近沙发里,又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拿乔。那只信封,许宁可知道得清楚是什么回事,脸上的笑容伫地僵了一下。   许卫平没想到这屋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还有一人。这青年从他面前落落大方地走过去,挨着周馥虞坐下,把那猫儿放走,又将信封放在茶几上。他冲着许卫平微笑了一下:“许世伯好。”   方洗完澡,身上还带了点浴液的气息,干净又舒服。周馥虞极为自然地伸手揉了一把傅十醒的头发,开口:“我儿子。”   这样一解释,局面便不尴尬了。不过许卫平是认错了人,笑着说:“是闵慈罢?多大了?”   周馥虞先回答:“跟宁宁差不多。没大没小的,叫人没有?回家了也不吱声。”   傅十醒可不知道这狸猫换太子的葫芦里卖什么药,顺着周馥虞的意思:“爸——我昨天不是发过短信了吗?”   许卫平眯起眼睛打量傅十醒,寒暄:“叫了叫了。闵慈不像是第一次见我的模样啊。”   周馥虞轻笑:“犬子仰慕您久了。”   只是他这手还没从傅十醒后脑勺上移开呢,顺势就往下移动那么一两分,极其暧昧的指尖搔了搔后颈接近发尾的皮肉。这处前段时间还被长发盖着呢,的确不是第一次见许卫平,不过那第一次,可是装成女人的模样出现的。   前头是许老爷子的锐利眼神,后头是老王八蛋的父慈子孝,傅十醒压力颇大,连忙去桌面上找杯茶压压惊。四四方方一张台上只三杯,合着自己在这儿坐了十几分钟了,许宁是当他不存在呢。可惜他现在是周闵慈,名正言顺的嫡太子,直接就拿起周馥虞的杯子喝上,小人得志地偷瞄许宁的反应。   傅十醒喝完了一杯茶,慢悠悠地抬起头:“爸,您和世伯谈事,我就不多打扰。但是我这儿有些许家的东西,前段时间许宁少爷交到我手上的,刚好借这个机会,我完璧归赵了。”伸手推了推那只信封,然后放下茶杯,起身要走。   周馥虞挑眉,把在沙发上踱来踱去的咪咪摁着后颈肉,圈到手里来。傅十醒见了,只好退回来,忍气吞声地坐到周馥虞旁边。他不想跟许家的人待在一块,更不要说有个许宁在这。   谁没个领地意识,只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傅十醒是想标记圈地,可最后发现只有被周馥虞逼得退无可退的份,徒留画地为牢,圈住梗死的还是自己。   如果世有童话,那么周馥虞是玫瑰,傅十醒是狐狸,偌大星球上只有相互唯一。   只是转念一想,其实他活得也倒算别样的童话,好吃好喝万众保护的,因为脑壳里一千四百克的毛病,周馥虞也算是尽心尽力给他营造无菌乐园了。但那还是周馥虞给他的世界,那么不想给他的,觉得没必要给他的,自然是强求不来的。   傅十醒不说话,坐在周馥虞的旁边,跟一只摆设无异。   许宁想去把那只文件夹收起来,结果被许卫平抢先了一步。打开后,里面都是许宁之前交给傅十醒的那些打赏玩意。许卫平脸色微变,毕竟他以为傅十醒是周闵慈,要是给周馥虞的亲儿子这些个什么娱乐公司招聘书、进公安的暗箱操作,那岂不是令人发笑,甚至还算是一种侮辱。   许宁讪讪地收回手,不敢看自己的爷爷,转而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周馥虞。周馥虞自然不知道这事情,但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心里想什么:“小朋友和宁宁闹矛盾了?”   傅十醒在心里骂,老东西明知故问,明明饶有趣味。   许卫平把东西递给他,瞪了一眼自己的孙子。周馥虞接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得可仔细,皇上批关要折子的模样。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且不说咬着嘴唇的许宁,傅十醒都觉得如坐针毡。   总算这文件回到牛皮信封里,牛皮信封回到茶几上。周馥虞悠哉地直起身子,把信封推到许宁手里:“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宁宁也是好心,我替小朋友心领了。”这话一出口,许卫平稍降辞色,松了口气,更不要说许宁一双荡起来的秋水。   许宁伸手去拿信封,刚碰上去,手背上便覆上另一只手掌。周馥虞按住许宁的手,接着说话:“不过,沛晟传媒想挖我的人,不如直接来挖我。”   这一茬倒是出乎意料,许宁感觉自一下被捧到天上去,谈起心血公司来竟然都结巴起来。最后又聊了半个多小时,周馥虞的意向是溢价入股许宁的沛晟传媒,过几天就去准备合同文书。其实他本身就要和许卫平的信利集团合作,这头明显的是千金只买红颜笑,只是许宁自然是受用得很。   傅十醒盯面前的茶杯,红汤里头一点乌芯儿浮浮沉沉:“茶凉了,我去给续上吧。”   他端着杯壶起身,又被叫停,不过这回不是周馥虞,而是许卫平。时间差不多,他和许宁就先回去了。   周馥虞出门送客,傅十醒也得乖乖跟着。外头又下雨,撑伞送客人上车,周馥虞送许卫平,傅十醒送许宁。   许宁刻意用了一把单人伞,还磨蹭了些,跟前头的两人拉开距离,和傅十醒挨在窄小的伞遮下。傅十醒冷冷地看他,为了不让许宁沾一点水,自己半个肩膀都落在外面淋湿了。他身高比傅十醒矮一些,可是气势却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   许宁长得着实好看,精雕玉琢的,冲傅十醒一笑,甜美和煦这样的形容用在男孩子身上也不显得丝毫冲突,怪不得见多六宫粉黛的周馥虞也愿意独喊他宁宁了。   可是这说出来的话就一点不宁,相比之下,白小姐之前的巴掌还真只是小儿科的皮肉之苦。   许宁说,傅十醒,你只不过是周馥虞养的一条狗。   傅十醒的眼皮动了动,没说话,继续送着许宁往车子的方向走。许小少爷也没再看他一眼,上车前同周馥虞依依不舍一番。车开了,车窗还要摇下来伸手挥挥,叫男人在雨里看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回到宅子,半边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赶忙进房间换下来。剥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雨水沾着了伤口,顾不上找新的衣服穿了,赤裸着就开始翻酒精和消炎药。周馥虞进来,看见的就是傅十醒只穿着一条内裤,对着镜子努力地去够后肩上的伤口。   周馥虞走进来,抢过他手里的棉签,打横一把抱起放到床上,亲自给他处理那道渗血的口子。   周馥虞念他:“胡闹。”   但这语气又不是真的恼怒。除了后肩那一块,他还仔细地检查了别的地方,全都消毒上药了一番。傅十醒低头,一眼都不看周馥虞。凉凉的棉签离开了,转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掌心,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沿着背沟这道红凹滑下来。   内裤的边缘松紧带被轻轻挑起又弹回去,耳朵被带热气的呼吸搔得泛痒,空气里的氛围变得暧昧旖旎起来,更不要说傅十醒现在还是白生生露着大片皮肉的。   周馥虞贴在他身后,硬热的阴茎顶着他的后腰,嘴唇若有若无地摩挲过耳垂与脖子。傅十醒闭上眼睛,脖子微微仰起,眼前是一片黑暗。   突然他睁开眼睛,逃开周馥虞的爱抚,抓起衣帽架上的一件黑绸睡袍套在身上。动作急,又像是防着什么似的,直接是反套在身上的,背后大大地敞开。   周馥虞走过去,站在傅十醒面前,拿起睡袍的系带,绕到后面去给挽起来一个松松垮垮的结,手却是停在裸露的肌肤上。   傅十醒抬起手想去掐周馥虞的脖子,自然是手腕被捏着了,凸起的腕骨还被指腹磨蹭。他被老不正经四处狎昵,如同摆盘上桌的北极贝刺身,白肉已泛淫红,但嘴里吐出来的偏偏就不是呻吟,硬邦邦得倒和贝肉下头的保鲜冰凌一样:“饿死鬼投胎了?”   周馥虞的视线上下扫动。这睡袍确实正面是遮了个严实,可是轻薄的丝绸料子飘一飘,荡一荡,线条是更叫人浮想联翩。更不要说这衣服还是周馥虞的,套在傅十醒身上,满足了世间所有雄性撒尿标记一般的劣根嗜好。   周馥虞将指尖停留在傅十醒的臀尖上打转儿,俯身低语:“你就像个性冷淡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Loewi天使和Lazyboneisme天使滴打赏……受宠若惊xddd没想到这么冷的文还可以得到打赏真的谢谢!!在旧站那边的话这篇文名字是《论老王八蛋与小精神病的持久战》,进度要比这边慢一章这样……等15号以后这边维护那边也会同步上来!(然后我估计维护完之后这边就会腹泻式更新了otzzzz) 第三十一章 鸳鸯戏飞龙   傅十醒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我像妻子?十五分钟前我还在别人面前叫你爸爸,周馥虞。你真好笑。”   他正欲屈起膝盖撞周馥虞的下腹,结果屁股上挨了响亮的一巴掌,疼得发出一声闷哼,腿上的动作滞了一下。这一下的空档被抓着,腰侧被手刀劈上,柔软的小腹遭袭,浑身脱了力,被周馥虞整个提起来挂在肩膀上。   周馥虞的手搭在傅十醒的屁股上,手指探进臀缝里,浅浅地戳刺。他往前摸,指腹微微用力摁下会阴,一手粘腻:“你湿了。十醒。”   他把傅十醒往床上随意地一抛,正要欺上去大快朵颐,结果小玩意还是倔得很,还不是那种拳齿撕咬的,端着架子玩冷暴力。傅十醒踉跄着坐起身,回头望周馥虞,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想做。”   周馥虞没理他,抓着傅十醒的脚踝强行拖到床沿,强行将他摆出一个塌腰撅臀的姿势。傅十醒同一只精壶一样,高高奉起穴口,音容都被埋在被褥里,只有性功能是作为受器唯一的意义。   炽热的阴茎卡进臀缝里,前后磨了许久,冠头吻壶嘴,挤出啧啧的水声,淫水滴成丝儿融进黑绸里,洇透了衣服再湿到床单上去。傅十醒的喘息声变得急促起来,断续的喉音止不住,压抑着反倒更让周馥虞兴奋起来。   带枪茧的手钻进睡袍的下摆里去,握着挺立的肉茎按压撸动,拇指食指剥开了顶皮,使劲地刺激马眼一周的嫩肉。傅十醒受不了,腰又塌下去几分,母猫一样,险些高叫出声,还好一用力嚼口腔内肉靠疼痛忍住了。他两腿发抖,脚趾蜷缩起来,双手收紧了在床单上抓出两簇旋涡。   周馥虞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老爷子今天在地下室看我的器械收藏,问我怎么保养这些兵器。其实刀枪这种东西,最好的保养方法,就是用血液。”   他突然全根顶入,肏得傅十醒全身猛地往前,臀肉同胯骨撞到一起微微有些疼。那根孽物发狠了往身体里凿,回回都冲着最里头的蕊芯儿去,还紧涩着的甬道硬生生从最深处被捣熟,不熟练地吐汁。   “只是我又有一个例外,我最好的那把枪,最快的那把刀,用的不止是血液,还得有精液养着。”   傅十醒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不想做,还是习惯性了的去取悦周馥虞,两腿并拢后穴内缩,条件反射上应该是排斥的,但痉挛夹紧的肉道明显是让男人更食味满足。他还是不肯叫出声,明知道自己这是又当又立,爽得没边了,恨不得立刻抱着周馥虞让他干死自己,可是心里气结。气得多了,就不知不觉地往上飘,飘到天上去自以为是,立起了贞洁牌坊,怎么都不肯出声,非暴力不合作,弄得和周馥虞强奸他似得。   咬嘴唇起不了作用了,便开始用指甲掐手臂,意识模模糊糊的,涎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沾湿了床单。他觉得自己又开始意识混乱了,手上的痛觉一下尖利一下迟钝,控制不了力度,见血不见血只能凭运气。   又抽插了十余分钟,钉在体内的刑具突然抽了出去,龟头顺着臀缝往前抵着背沟滑动,滚烫的精液喷了他整个后脊。周馥虞发出一声喟叹,伸出一根食指摁在睡袍带子的蝴蝶结上打转,隔着一个松垮的结玩傅十醒腰上的敏感肉。   肏得那么激烈了,这袍子竟然还能挂在身上,要掉不掉的,只是伸手一摸那下摆的地方,布料上都粘满了被插射出来的精液。   傅十醒颤巍巍地直起身子,还做无用功地把睡袍拉了拉。突然感到什么玩意又顶了上来,粗硬胀热的,用屁眼想都能知道是什么驴玩意。   妈的,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畜生。   周馥虞的手已经握上了傅十醒的脚踝,预备着又一轮施欲,看来今天是不肏服就不歇停了。突然外头的电话声响起来,傅十醒像是听到什么救命福音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周馥虞,急匆匆地跳下床。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睡袍往上拉,把胸口锁骨都遮个严实,一边跌跌撞撞地往一楼奔去。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座机孜孜不倦地响,叮铃叮铃叮铃……   啪!   傅十醒总算赶到了电话机旁边,救命稻草一般地抓起听筒,整个人抽骨一样都站不稳,膝盖一弯就跪下了,趴在小桌上面,双手紧紧握着电话,两片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终于挤出一个“喂”字。   打电话来的人是谢无相,平板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傅十醒?我打你手机没人接。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关于猎德那起案子。”   周馥虞不用多久就能追上逃命的小玩意,甚至还是披好了另一件睡袍下来的,除了身上的膻味还有迈开步子若隐若现的勃起,道貌岸然的神色还真看不出这人在傅十醒身上犯性瘾一样的模样。   傅十醒睁大眼睛,惊魂未定地冲着电话焦急地喊:“方便,你快点说。”   周馥虞走了过来,双手温柔地伸到傅十醒的腋下,将他提起来,搭在沙发上,电话线被扯得长长。傅十醒将听筒稍稍移开一点,回过头望着周馥虞,用嘴型说不要,周馥虞,求你,我要谈公事。   周馥虞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颤抖的嘴唇,沉默着将他拉了起来,掐腰抬臀。肉器已经抵上了穴口,只消轻轻一松手,借着重力就能全根没入。青年挣扎,大腿颤栗,指甲抠着听筒的边缘,冲周馥虞摇头,呼吸急促起来。   谢无相继续讲电话:“这次收缴回来的毒品,上面也有相似的条形码……你怎么了?”   傅十醒闭上眼睛:“没有……被猫挠了。唔!你继续说……”   谢无相在电话那头皱眉:“硫磺拆包以后,发现其中一袋里面夹带了一张卡片,是塔罗牌的‘命运之轮’牌。卡牌的轮上被剪开了一道口子。”   阴茎破进身体的那一刻,傅十醒忍不住低声吼出来一句“滚”。周馥虞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大开大合地肏弄,全根抽出只留龟头,再发狠了撞进去,顶上了骚点处重重地打着转碾压,打桩一样耸动。   听筒那边的声音还在传来:“滚?傅十醒,你在叫我挂电话吗?”   傅十醒拧过脖子瞪了一眼周馥虞,断断续续的开口:“没……不是,不是跟你说……”   他其实根本没办法正确地接受谢无相的话,明明那电话就在耳边,可是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那根性器从下往上地抽插,要把内脏都搅得稀烂,快感潮水一样地充盈满了整具肉身,过头了兜不住,就变作了眼泪从眼眶里淅淅沥沥地流下来。   周馥虞的手移上来揽过傅十醒的脖子,贴上他的手,要从他手里拿走话筒。小东西不肯,还低头咬了一口周馥虞的手臂,留下一个渗血的牙印子。   立马就自食苦果,屁股上被左右开弓连扇了好几下,肉器用力地鞭挞每一寸穴肉。傅十醒憋不住了,却又不能淫叫出声,最终变成剧烈地咳嗽起来,罹患哮喘一般,白皙的皮肤上浮出殷红,眼泪泛着水光可怜兮兮地挂满脸颊。   “听话。你那点正事,以为我不知道?”周馥虞又往他臀上抽了一下,接着抚上两人的交合处,衔着傅十醒的耳垂低语,“你要想让谢无相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不如明天我直接把你带去市厅,给你穿着上次的衣服藏在办公桌下面,看看你是不是能忍着不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周馥虞的什么。”   傅十醒的身子颤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那听筒被周馥虞轻轻松松地夺过去。脱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抽骨一般软下来,肩膀缩起来弓出一对蝴蝶骨,睡袍垂落下来只露出一点指尖,无力地扶在电话桌上。 第三十二章 硫酸沙丁胺醇气雾剂   周馥虞接过电话,开始同那头的谢无相说话:“谢七,十醒咳嗽,我叫他喝水去了。”   他的语气倒是平淡,一点意乱情迷没有,同下半身的禽兽行为大相径庭。兴许这衣冠做爱的诀窍在别人身上修炼得多了,轻车熟路着呢。傅十醒想,要不是电话那头是自己还得朝夕面对的谢无相,自己一定要叫个贯彻云霄余音绕梁,力争让周馥虞丢脸丢个干净。   “陈教授那里出了新的毒品报告,你记得去取。上头的部署还没全下来,你现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   “嗯。知道了。”   “苏万麟和他儿子的动作越来越多。”   “劳动节要办大活动,还得挤空安排这个。”   “十醒早上回来了。怎么弄的,身上又有口子。他不懂事,你也跟他一起鬼混?”   周馥虞话不多,大概多是听着谢无相给他汇报,一通电话没打太久,但对于傅十醒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的凌迟。他把双臂拢起来,脸埋进去,脸颊贴着冰冷的桌面,双手又不自觉地隔着黑绸抠挖手臂。   那听筒放下的咔哒声总算响起。   周馥虞这才发现傅十醒无意识自伤的行为,叹了口气,弯腰从电话桌下头的第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副手铐,捏着他的手腕分开,把一双手给镣上了。身下的青年已经被肏得软烂服帖,浑身脱力随意摆弄,后背是干涸了的精块,臀肉上还留着鲜红的印子,前头的睡袍也皱巴巴的。   肏弄的动作缓了缓,圈腰揽腿把人抱起来,只是这么维持着插入的姿势,性器在甬道里这么转一圈,前端勾弄挑着软芯儿,不免又是一声闷哼。傅十醒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方才差点就要晕过去,此时突然被温情脉脉地对待,竟然无所适从地发起抖来。   男人抱着他回了卧室,温柔地将他放到床上,掀起睡袍的下摆,轻轻分开他的腿。方在跪得久了,膝盖已经是一片淤青。周馥虞怕揉疼了他,捧着小腿让他屈起膝盖,低头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疼处:“你今晚上是不是怕我?”   傅十醒似乎不能理解周馥虞在说什么,点了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他想去抱周馥虞,可是手被锁在一起分不开,呆呆地开口索求:“周馥虞,我想抱你一下,行不行?”   周馥虞轻轻一推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床上,摆盘上桌任人鱼肉,手还隔着睡袍拧乳尖,勃发又顶上肉穴:“行。用这儿抱。”   一边说着,一边沉腰又开始一轮交媾。   周馥虞掐着傅十醒的腰冲撞,将他的双手往上推,强行让他含住手铐的链条。一口白牙中间咬着银链子,狠戾得可爱,勾得阴茎又胀大几分,肏干得越发粗暴起来。傅十醒的眼眶发红,淅淅沥沥得掉眼泪,上面下面都跟坏了似得泻水。   泪水浸润过了嘴里的镣铐,更闪出银光来,但那手铐又压伤糜红了嘴唇,银红白三色的妖艳,莫名地显示出一种奇异的对比性美感,暴力与性爱交织在一起直击着本能性的躁动欲望。周馥虞把胯带了稍稍后拉的弧度向上顶,龟头棱子向前一勾,小腹上都浮出性器的轮廓出来,撞得傅十醒喘出了哭腔。   “顶到了……嗯——!不行,太深了,周馥虞……”   “顶到哪儿了?是这儿……”   周馥虞知道这是碾上小狐狸精的痒点了,突然就停下来,转成慢悠悠地绕着敏处周围打转。掌心玩味地覆上傅十醒的小腹,先是在肚脐眼下头停留,然后在缓缓上滑,停在腹腔中央,小尾指恰好勾在肚脐处模仿着性交的姿势戳刺,开口继续揶揄:“还是这儿?”   傅十醒暧昧地伸出殷红的舌头,将嘴里的手铐链舔舐了一遍,然后挣脱出来,双手从脖子开始往下抚摸自己,绸缎袍子被扒下来,盘成一团挂在腰际。那手往下,锁骨胸乳肋肌腹部阴茎,最后握上周馥虞的手,引着他也来亵一回这身顶好的皮肉。   最后他停在了左心房的位置,嘴唇一张一合,被干得声音都气虚了,却还在费尽计谋献媚,假装自己才是主导者:“顶在这儿呢。够不够大,够不够长?”   他这话也不知道跟谁学得,流氓极了,仿佛被插得淫水涟涟吟哦不断的人是周馥虞似得。火上浇油,那可是引火烧身,要自作自受的。周馥虞一手往傅十醒的屁股上用力地扇了好几下,左右开弓,也不管这惩罚小孩的方法用在一个成年青年身上是不是过于羞辱,反正嘴里心里不干不净地学小瘪三调情,就是该调教欺负一下,挨疼了还会自己夹紧,嘬得周馥虞更爽利。另一手则捏住一双手腕,压在傅十醒的喉管上,俯身叼着发红的耳垂低语:   “哪够。得顶到这儿才能喂饱你,是不是?”   “唔——咳啊!”   傅十醒绵绵软软地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呻吟,表示被卡得窒息了有些不舒服。听了周馥虞这往喉口的玩笑他又忍不住想笑,结果还没出声完全,甬道里的肉棍突然开始发疯地抽插起来,直接顶弄得他咳喘,脸颊涨得通红。   周馥虞把他的嘴捂住,只露出一双满溢泪水的眼睛,咳嗽声被闷在掌心里,听起来像是呜呜的求饶,极大地挑起施虐欲。傅十醒闭上了双眼,在心里骂自己没骨气,下半身动物,双腿主动分开缠上周馥虞的腰。   待那只手终于把充足的空气还给他,傅十醒睁开了眼睛,望着周馥虞,极其认真地说:   “周馥虞,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他的双手无力地铺下来,抚摸着小腹上微微浮起的茎头形状,眼睛里头不自觉地淌水。后脊的伤疤莫名地疼起来,皮肉下头像是生出了许多燃烧的小晶体,一面摩擦着组织细胞一边炸裂开来,哔剥哔剥刺啦刺啦地,蚕食鲸吞掉血肉骨髓。   交合在一块的下体挤出粘液与水声,臀肉被阴囊撞得一片通红。周馥虞往傅十醒的乳尖上扇巴掌,两颗软粒内陷又勃出,淫荡红肿地挺立着。两块平坦的胸肉被打得涨出一点女人样的奶子轮廓,微微鼓起,仿佛真能怀孕似得。   周馥虞道:“怀不了,傻宝宝。”   傅十醒答:“你说谎……你射给我。我给你怀给你生。我要一个我跟你的小孩子。”   周馥虞道:“要一个孩子干什么。我有你这么一个祖宗了还嫌不够伺候的?”   傅十醒还想继续驳下去,可是周馥虞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个深顶往穴心上狠狠一撞,直接把乱七八糟的诨话都搅成了尖叫和喘息。实际上要是傅十醒真的没有生命危险地能生一个,大概周馥虞也真能上赶着像个愣头青父亲一样当祖宗伺候,问题是傅十醒是男的,就算他比女人还名器,可是身体里没卵子没子宫,走的是后庭不是阴屄。   可傅十醒只觉得微微鼻酸,也是,有了孩子两个人就要缠在一起了,可是他真的好想好想一辈子两辈子每一辈子都跟周馥虞搅在一块。就算两个人死翘翘了世界上还能留着一个后代,后代再有后代,子子孙孙无穷匮矣,神州大地上处处流传着这对佳侣的传说爱情!   傅十醒知道生不了,知道得尤其清楚,可是听着周馥虞这么说还是又急又难受,鼻子一酸就要无助地撒泼。狼崽子一样张嘴就往周馥虞的肩膀上撕咬,一点不留情地见了血,可呜噜呜噜地哭得比谁都委屈,不知道是爽的还是气的。   做爱做得和互殴似得,他越咬周馥虞就肏得越狠,兼具着往肋骨往后腰勒压的手臂都施加力度,骨头都有些疼。钉在身体里头的阴茎粗暴地搅动抽插,所有内脏都要被顶破捣烂。傅十醒希望真是如此就好了,最好周馥虞能把它们都弄坏,接着应允性欲之需求造出女性的器官来,于是自己就能兜上一个种。   他使劲了浑身解数去发浪,求种求子,甩头拧腰骑在周馥虞的阴茎上。真的像是那些小弹窗里的“性冷淡的妻子”,开始呢跟单方面婚内强奸似得,结果实际上被肏开了比谁都下贱浪荡。   唉,可是他不能生孩子,假使他真的能生一个孩子,那没准真的能成为周馥虞的妻子。   傅十醒的脑子又不转了,乱哄哄的,只能感知到周馥虞和周馥虞的鸡巴。最后他竟然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地在被周馥虞丢进水里清洗的时候醒了一次,然而实在酸痛疲惫,每一个毛孔都在哀嚎,嘟囔了一句大爹又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三章 一日不死尔等终究   许老爷子借着孙子许宁的生日开了一场字画的慈善展,自然是要请周厅长来的。人早就提前送了两副字来,一副当做拍卖品,交到许卫平手里,写的是朱熹的《观书有感》。这便很有意思: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渠是这依江傍水的匡州城,如“许”暗示更进一步强调结盟的意思,让许卫平做这活水,来周馥虞这一清正战线,一同把苏万麟扳倒了。   至于这另一帖的则是交给许宁做生日贺礼的:明日长桥上,倾城看斩蛟。   许宁的一双明眸弯成月牙,里头都是大喜过望的潋滟。这上头没署名,也没正儿八经地题上诗名,只有那枚小小猞猁章。这是盖私印的,可跟送给爷爷那副大有不同呢。是他的生日,布置什么的自然是要依着他指使。周馥虞送他的这幅字,直接就挂在了正中央最明显的位置,一进来就能看见。   他来的早一些,毕竟是寿星,忍不住要提前来再确认一次宴场。头一天晚上周馥虞又是跟他一块在富葳新苑同住的:依山傍水的别墅区,远是远了些,但胜在清静风光,最是合适一对佳侣的世外桃源。许宁舍不得大清早地叫醒他,只给他留了纸条,叫他十点开宴的时候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够贴心,拿起电话打给了方卧雏:“方哥?我是许宁。等会儿九点半麻烦你去富葳新苑接一下馥虞,把他送到白天鹅饭店来啦。”   方卧雏答:“行嘞。小许少爷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白天鹅了?上回您衣服落在车上了,从这儿过去富葳新苑顺路,我现在出来,路过白天鹅的时候先给您送上去吧,开您常坐的那部车。”   许宁应诺了一声,挂了电话。   傅十醒这会儿正在家里翻找那枚章子,与其让周馥虞又将自己的心意随意打发,不如自己挣个玉碎算了。也就他一个人敢这么在周馥虞的吉光片羽里头刨刮,搁人店里的俏货,现在被傅十醒像丢玩具一样拂了一地,就为了找一枚既没有年份也没有工艺的小章。   他甚至翻出来五六年前买的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是去英国度假参加拍卖会竞回来的。周馥虞把牌子塞给他,随便玩玩,刚好把比特币户头上的零头抹了。傅十醒最后就拍下来这个,中国古董,夸一句甚是爱国,其实他只是想买回来给咪咪做逗猫棒。结果咪咪更新换代地太快,没两天这流苏步摇就被丢进角落了   最后终于在写字台侧边的抽屉里找到印章,还给放最里头,差点就错过了。   张妈突然进来叫他,说有人找。一站到门口,瞅见这祖宗把整个藏室掀了个底朝天,吓得拉起他连忙往外推,嘴里哎哟着去捡地上的名贵古董。这满地小摊贩一样铺开的,要一件件收拾好不知道得多久,更重要的是可别有个什么磕碰的。   傅十醒被张妈赶了出去,还来不及想着怎么处置印章,推搡之间顺手就放在了兜里。走到外面去,来找他的人是方卧雏,看着状态不怎么好。   “今天来取车,刚刚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好像有点扭了。等梁叔回来看看能不能给正了。就是学长叫我去给他送个落下的东西,小十方不方便代劳一下。唉,真是不好意思……”   “地点在哪?”   “白天鹅饭店翊宁厅,东西在车后排,是件外套。学长说开这部车去。”   方卧雏把车钥匙放到茶几上递给傅十醒。周馥虞嘱托的事情,他肯定不说二话就接受了,不管心里是不是膈应。傅十醒看着那只劳斯莱斯的钥匙,停了两秒,一把抓起就往外走去,生怕迟了一刻钟耽误周馥虞了。临行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方卧雏,问:“方三,你要不要去医院?”   方卧雏愣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歇一会儿就好了。等会还有别的重要事要做呢。”   傅十醒盯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转过身快步出去了。劳斯莱斯的后座上有一件西装外套,只是尺寸倒不像周馥虞的,明显要小几个号,跟傅十醒的身材倒是差不多。到了白天鹅,大概是包了场子办什么活动,没几个人。不过车牌号应该提前沟通好了,轻轻松松就上了去。   他没想到翊宁厅办的是许宁的生日,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周馥虞那副字。倾城斩蛟。养犬为患。傅十醒的神经突突地跳起来,指甲陷进掌心肉里,一根刚脱火的烫针立刻淬进冷水银里,扎破了叫作理智的膜袋,兜在里头的不安与疯癔全都涌跳出来。   宴会应该是准备开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琴师茶女都在一旁排排坐好。对傅十醒来说真是个好时机。他招招手喊来了一个侍应生,指着正中央的字画便是要买。   侍应生好声好气地劝拒了十几分钟,傅十醒还是不依。不吼人不吵架,明明人是好看的,小侍应还多看了几眼。可是这客人阴沉执拗地不像话,就是固执地指着说要买,无奈之下只能去搬老板来当救兵。   许宁一来,傅十醒的表情就生动起来了,咧开嘴露出半颗尖尖的虎牙。小侍应一看,哎呀,这两位老板看着是老熟人了,不管这是鹊桥相会还是神仙打架,总之池鱼是先溜之大吉可别被殃及了。   “我记得许世伯说了,这全场的字画都是用来做慈善的。我看上了这幅,想积德行善,不行么?”   “这是我的生辰礼,不过我实在格外喜欢,来不及裱起来就挂出来了,没见着旁边写着非卖品吗?”   许宁皱眉,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傅十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眼前这家伙性格很古怪,忍不住隐隐抱有敌意,居高临下地扬了扬鼻子,开口:“这场内还有许多其他大家的作品,小十大可以再转转。”   傅十醒心里冷笑一声,觉得小十这称呼真是格外可笑,把自己当成什么似得,还真成了老王八羔子的鸣凤朝阳了?年龄上许宁还比他小,明显是在落落大方地挤兑傅十醒,奚落他是走狗地位罢。   余光瞥见了一旁给宾客冲茶的长台,红木桌后头坐着几个古着茶女,纤纤玉指在茶具间游走。茶杯胎瓷细腻,看着价值不菲,同时展厅里铺了地毯,不方便砸摔,碎瓷片锐利自然是更称手,但权衡利弊下还是选样别的——   许宁以为傅十醒是挫败了,讪讪地要退闪到一旁去牛饮解气。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细细的木制品便贴着脸颊朝周馥虞的那副字飞过去,接踵而来还有几件,使了劲儿在上头,直接嵌破了纸,穿挂在上头。   那是几件小紫檀茶具,茶筒里已经空了,茶则茶夹等些细长的玩意现在都钉在墙上呢。傅十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虽然没有一双多情春桃眼,但锐冰融雪却别有一番风情,咄咄逼人地凌厉来。这些个茶具都扑向了同一个方向,围绕着下方那一小块四四方方的篆章。   傅十醒踱过去,把茶具取下来扔到地上,只留一枚茶针在手里,举起来微微用力,沿着已扎出的几个洞割下了这一小印。字画凭空添了个大窟窿,顿时就成了一张裂开的大嘴,嘲笑着生辰宴上被拆了台的许宁。   “那我便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这方印章是我设计是我镌刻的,物归原主,如何?”   “你!”   还有十分钟宾客就要开始入场了,傅十醒把这压堂品撕出一个大口子,明显就是要许宁出洋相。许宁又愤又急,冲上去扯着傅十醒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傅十醒不想跟他拉扯,巧劲一使往外推。许宁一个重心不稳就倒在地上,看着另一人走回到书卷前面,抬手揭下来卷一卷,夹在腋下转身往外走。他经过许宁身边,果不其然又被拉住了。小少爷显是被气疯了,直接揪起傅十醒的领子,拳头已经抬起来悬在半空,握紧了作势要打下去。   傅十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什么甩到许宁脸上:“你喜欢这个印章,不就是个臭山狸子?爱印多少印多少!”   这玩意小小一个,却分量不轻,还好没使力,否则直接把面骨砸伤也不是没可能。许宁吃痛,脸上立马红了一块,下意识地松手去揉。趁这点空隙,傅十醒挣开许宁,衣服没还给人家,倒是多抢了一副字画,确实流氓!   可惜这还没迈出大门,大巫就下辇驾临了。周馥虞手臂上挽着一件西装外套,不紧不慢地踱进来,看见傅十醒也没惊讶,只是淡淡睨了一眼,意思是不让走。傅十醒咬了咬嘴唇,站到了门旁边去,一言不发地看周馥虞走过去。   许宁正弯腰捡那枚印章,突然被扶起来,一看是周馥虞,张了张嘴想说话,又觉得太小器,于是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强忍泫泪的模样倒是让人猜想刚才受了多大委屈,更加楚楚可怜了。   周馥虞看了一眼墙上的空缺,又留意到傅十醒夹着的卷轴,知道小精神病肯定闹事了,心里叹了口气,叫来管事的策划:“有没有其他的名家作品?先挂上吧,不然不像话。”   周馥虞又拍拍许宁的背,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你爷爷快到了,去接他吧。”许宁点点头,往周馥虞身边靠了靠,并肩着往外走。经过门边,周馥虞也没看傅十醒一眼,只冷冷地命令了一句“你去车里等着”。   傅十醒盯着周馥虞和许宁扬长而去的背影,直到二人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他又想起许宁那天跟他说的话。   他只不过是周馥虞的一条狗。 第三十四章 蝎汤煮鹤   傅十醒坐在车子里从早上等到了下午,只有午饭时间楼上下来一个小门童,送来一只填漆食盒,里头是三汁焖鹤和凉拌冰草。匡州人好吃,什么都吃,飞禽走兽都能放进锅里捣鼓,且不乏为饱口腹之欲铤而走险的人。周馥虞入乡随俗,且匡州这地方的厨子做饭比北方精致不知道多少,自己成了老饕的同时也把傅十醒养得精食嘴刁。   鹤是灰鹤黑颈鹤还是丹顶鹤,他是不知道的,但大概吃哪一种都是犯法的。白天鹅饭店隔壁是个小灶一样的私房菜馆,叫作麓香馆,一衣带水,不过只招待指定熟客。三汁焖鹤更是菜单上没写的,据说调味里头还加了罂粟壳,不过傅十醒确实是格外爱吃,想来应该也是周馥虞特意差人给他弄的。   人是铁,饭是钢,气饱了这种说法不假,但是精神上饱了和肉体上饱了还是不同的。傅十醒纠结地跟这只食盒对视了一下,还是选择毫不客气地把饭盒清理地干干净净,放到车前盖上等着门童来收走。   他闲着无聊,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谢无相。上回“谈公事”的时候一个字都没进到脑子里,想起来又忍不住红着耳朵咒骂老畜生,有性瘾就该去看医生开颅捉一下脑子里的精虫。   这个时间刚好午休,但谢无相这人是从来不睡午觉的,电话响了两三声立刻就接起来了。   “喂?谢无相,上次的事情,你在跟我说一遍吧。猎德的人审得怎么样了?”他踌躇了一会儿,想着什么借口好,最后还是编了个蹩脚的,“我接电话在感冒,没听进去什么。”那头沉默了一下,肯定没信,但是直觉表示这里的猫腻一定不知道会更好,于是装作没事人一样回答:   “靠拆迁暴富的富二代,家里七八套房子收租不愁吃穿,也不工作,寻求刺激就吸毒贩毒上了。被他们绑架的是个物流公司的,有人让他送硫磺去这堆人的别墅里。估计他们嗑嗨了,又叫了别人送毒品来,以为物流公司的人是送毒品的,在用硫磺耍他们,就把人绑起来暴力逼问是不是把毒品藏起来了。”   “然后呢?物流公司的人有留下面单吗?是什么人叫他送过来的?”   “追查过了,面单上只有寄件人和电话,电话是个空号,寄件人一栏是“F”。傅十醒,命运之轮这张卡牌,在塔罗牌的序号里面是十。硫磺是在厕所被发现的,物流公司的人说,寄方让他最好把这堆硫磺帮收方搬在厕所,且这堆吸毒的人也一直有把毒品藏在厕所里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没有打开包装以前,会笃定认为这就应该是毒品。硫磺是与恶魔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代表懒惰的恶魔贝尔芬格,召唤它需要牺牲排泄物。”   “他记得寄方的外貌特征吗?还有,你们开始查猎德了吗?懒惰……依靠拆迁款与赔偿租屋而不需要工作,成天吸毒的年轻人在猎德很多。他的目标是这个。”   “今天下午就准备开始了。你掂枪吓人那一手帮了大忙,毕竟这群富二代又不是真的黑道中人,搭伙搞毒品罢了。互相猜忌自私自利,有几把枪就觉得自己不得了。心理上一开始被击溃了,招得很快。”   就算谢无相说话死板平直的,傅十醒还是觉得有一种被表扬感,在电话这头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语气还是保持波澜不惊:“嗯。明天我去局里。”   谢无相泼冷水:“你别来了,身上的口子长好再说吧。”   傅十醒想起周馥虞跟谢无相讲电话,顿时犯蛮:“你是不是跟周馥虞说了什么?”   谢无相果然迟疑了一下,然后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周厅最近托我联系我在警校的教授……他好像以前跟你妈妈是同事,是带她的前辈。”   傅十醒立刻就从椅子上直起背来:“真的?你确定吗?他认识我妈妈吗?知道关于毒厂的事情吗?”   谢无相叹了口气:“你先缓缓。我最近忙,还没认真问过。到时候确定下来了,周厅也会跟你说的。而且,教授他性格有点乖戾,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被打扰。再说吧。”   傅十醒还想追问,转念一想,周馥虞答应过他的肯定会做到的,加上周馥虞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于是回答:“好吧。那我没别的事情了,你忙。详细的等我回局再说。”   大概是真的忙,谢无相很仓促地说了一句再见就挂了。傅十醒一看时间,的确也是午休结束的时间了,抬头一看那食盒已经被收走,自己又恢复了无聊坐在车里打消消乐的状态。因为害怕老玩手机会耗电,没电了就接不到周馥虞的通知,傅十醒甚至强迫自己蜷缩在车后座睡了一觉。这部劳斯莱斯的空间比迈巴赫小许多,根本睡不进梦乡,还不如不睡,醒了以后腰酸背痛的。   直到天色近了黄昏,周馥虞才发信息让他上去。宾客都已经散去了,宴会厅里只有许宁和周馥虞,还靠边站了个方卧雏。傅十醒瞥了方卧雏一眼,得到一个坦然的笑容作为回应。他上衣袋子里露出一角精致的信封,没想到他和许宁私交甚笃,竟然是作为客人来参加许家的宴会。   “十醒开车,送我和宁宁去富葳新苑。”   话音刚落,方卧雏便忙不迭地接上:“周厅,您不是要回家的吗……怎么又去富葳新苑了?再说,开车这种事情我来做就行了。”傅十醒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仰起头瞪着周馥虞,后槽牙紧咬合碎。许宁侧身对着他,转头跟周馥虞咬耳朵,看不见表情。   周馥虞微微低头听许宁说话,距离靠得极近,分开后才打发方卧雏:“今天我去教宁宁写书法。就让十醒送。你歇着,开迈巴赫回去。”这话的是答复方卧雏,但说话的时候,他看着的却是傅十醒,不容置喙,眼神威压。   方卧雏没说话,自动地退了下去,经过傅十醒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周馥虞跟许宁一块向外走。许宁跟他擦肩而过,心情颇好地模样,笑眯眯地吩咐:“我们还要去和爷爷打个招呼,你先下去把车子开出来吧。在饭店门口等就行,麻烦你啦。”   他站着没动,冷冷地瞥了一眼许宁,果然又把小少爷吓着,大概是对上午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周馥虞倒是潇洒,不管这两人在这儿明争暗斗,自顾自地往外走,不过总算舍得尊口命令,丢下“照做”两个字给傅十醒。   傅十醒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现在是周馥虞成心霍霍他,专门戳着心窝子叫他难受,还能捎带个美人在怀,岂不美哉。   他下去提车,顺着许宁的要求等在饭店门口。周馥虞和许宁上了车,不乐意还要从前视镜里看见后排两人,等红绿灯的时候想把挡板升上去,结果被周馥虞阻止。许宁可比他还脾气大,毕竟挡板一升上去,后座可是想干什么都行,拖长了尾音抱怨:“馥虞——”   周馥虞伸手摸一把许宁的后脑勺:“今天想看看风景。”   许宁还是不满:“侧窗也能看嘛——再说了,风景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那些车水马龙?”   周馥虞没说话,轻笑了一下。傅十醒忍不住微微转头,侧眼偷看了一眼周馥虞,结果对视上了,连忙慌张地转过头去。   绿灯适时亮起,傅十醒心跳还没平复,油门踩重了,不出所料听见后排又传来许宁的抱怨。小肚鸡肠如他感到稍有快意,要是周馥虞不在车上,必然要踩上一百八十迈开出银河螺旋过山车的感觉。然而周馥虞也在,只要他皱一下眉头,不舒服了,傅十醒就高兴不起来。   开了半途,趁着又一个红绿灯,傅十醒没忍住,抬头望了一眼前视镜里面的映出的男人——周馥虞也在看着他。 第三十五章 红拂窃玉   送到了富葳新苑的别墅门口,周馥虞没叫他回去,也没让他留下,只是带着许宁走进了别墅,门一关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傅十醒把车子停在别墅门旁边,决定坐在车子里等一会儿。车后座上面还摆着许宁的衣服,就是那件罪魁祸首。   傅十醒坐到后排去躺下,抓过一个靠垫塞到头下面,弓背屈腿,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不想开灯,手机的蓝光微微泛到脸上。他不敢走,又不能,也一点也不想进那栋别墅,连敲敲门去问问周馥虞到底想让他怎么样都不愿意。   他把手机里的小游戏都玩了一遍,最后连欢乐豆都一颗不剩了,刚要点下充值按钮,所谓智能手机立刻十分智能地没电关机了。完了,他十五分钟前发信息问了周馥虞,要不要他在这儿等,这下周馥虞要回复收不到了,虽然估计今晚也不可能会收到答复。   天已经黑透了,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九点有余。傅十醒走下车,在草坪上走了一圈,然后靠在路灯旁边抬头望。别墅二楼的卧室窗帘拉了一半,隐约能看见人影,灯火通明,房屋泛着柔和暖光。   傅十醒也不是没有光,只是头顶上这一顶有些白惨惨的,孤零零地伫在黑暗里,尤其勉强地照出一小块亮堂的地儿,以免走夜路的人摔着,给归家的人铺路。   站了二十多分钟,膝盖都有些麻了,才觉得自己脑子真是越发不好使,抱着什么周馥虞会往窗外看的希望,还特意要找路灯站着怕他看不见——有许宁在,哪还有空管外面的事情啊。   他回了车上,重新蜷缩在后排座位上。要不是手机没电了,可能傅十醒会选择叫个的士过来自己回周宅,或者开着导航走路到周边去找个什么宾馆随便凑合一晚上——算了,富葳新苑这个地方他完全不熟悉,而且这种度假桃源,为了自然环境,一般离这些居民生活区的极远,不开车根本到不了。   其实手机没电了挺好,他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在楼下等周馥虞。不然他还要在跑路的“周馥虞可能会给许宁开车,没人接送周馥虞”结果中纠结。傅十醒虽然在周馥虞面前总是跟被提溜小猫小狗一样的,但主要还是因为周馥虞的体格高大。他本身不算矮,一米七八的个头,就是骨架小,就更容易被周馥虞随手拿捏。只是再怎么样,要挤在这样狭窄的车后座里睡一个晚上,还是有那么几分可怜兮兮。   临睡前,他又看了一眼那扇窗子:帘已经完全拉上了。   帘后里的人也预备着要睡觉。许宁心情极好,虽然今天是被傅十醒那个精神病闹了一通,但周馥虞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甚至还亲自登门来陪他,本来想跟许卫平说的,也就做了罢。毕竟要怪,谁会去怪一条狗。   周馥虞还真是当真来教他写字的,除了吃饭的时候,那男人都在书房里头待着,铺开了笔墨练字。许宁凑过去,要他教,一搭没一搭地撩他说话:“馥虞,请帖你有没有带在身上?你那份是我手写的,我的字写得怎么样?”   周馥虞摸了摸上衣口袋,空的,可能落在车上或者随手交给方三了。他随口淡淡地应,叫他坐在一旁先看着,帮忙涮笔磨墨,等写完这一首就开始。恰好正中许宁下怀,他对写字真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不过是想挨粘着周馥虞罢了。   许宁托着腮,闲着没事干,嘀咕着念纸上的字:“枉是蛟龙解覆舟……”   这一写就是好几个小时,因周馥虞似乎总是没能写出一副满意的。一个人沉下去做一件事,视程度而言身上会有股气场,影响着身边的人不去打扰。许宁知道这时候不出声是对周馥虞的尊重,何况他隐隐的觉得气压有些低,看着瘦金都快飞成了狂草。   周馥虞收笔的时间已近亥时。许宁看着那副成品,摸了摸口袋,将那枚印章献到周馥虞面前,乖巧懂事地开口:“馥虞,这枚章子应该对你很重要,加上也刻了你的字,还是你用着吧。我上次说喜欢,也就是随口一说的。”   周馥虞接过来,放在手心凝视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好时光一样低头勾了勾嘴角,很快又抬头恢复过来:“宁宁体贴了。上去吧,让寿星在这无聊了一晚上了。”   他解开了衬衫最上头的一颗扣子。许宁牵着他往楼上走,进了卧室便环住周馥虞的脖子,踮起脚要索吻。周馥虞举起一根食指阻着,轻轻地抚过许宁的下唇:“先去洗澡。”   许宁假意生气,却收不住笑容:“你都没跟我真的做过。今天我生日,馥虞。”   周馥虞没答复他,仅仅是若有若无地唇角上扬,捉摸不透在想什么。许小少爷被这样的暧昧迷得要死,征服欲完完全全地又被挑起来,永远都不会失了新鲜感和挑战感。他主动地从周馥虞身上脱下去,转身进了浴室。   许宁走了,卧室里只有他一人。周馥虞走到窗前去,将窗帘拉开一半,向楼下看:路灯边站着一个人,白色的影儿,比天上挂着的明月不知道皎洁多少。四周都是黑的,就那一方微弱的小光,一点杂质都没有,点出了一处庇护净土。   周馥虞没有烟瘾,这会儿却急切地想摄入尼古丁,心肝脾胃五脏六腑全都泛痒,得燃了烟丝吸进去一点烫火才能烧得不那么难耐。   他不是崇尚禁欲的人,立刻便咔嚓开火点了烟。烟酒食色都是劣根性的东西,尤其在男人上面。不过瘾这种东西就是在坏事上求快感,且必然戒不掉。   周馥虞抬手把扣子又扣上了。   许宁洗完了澡,穿着宽松的浴袍从后面抱上周馥虞,瞅见指间的烟,略略有些不高兴,抢过来摁灭在窗台上。他想去洗澡,结果许宁不肯放人,揪着周馥虞的衬衫,将他逼到床上,主动地伸手抚摸上男人的胯间,把阴茎唤得半勃。   许宁媚眼如丝:“先做一回。我在浴室已经准备好了。”   周馥虞微笑,安抚性地摸了摸许宁的脸颊:“今晚不做。你还没准备好。”   许宁愣了一下,继而提高了音调反驳:“谁说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周馥虞的西装裤焦急地扯下来。尚未完全勃起的性器已经是鼓掌的一团,蛰伏在最后一层布料下头透出狰狞的轮廓。   实际上许宁是有些慌张的,虽然他是同性恋,也对上下没有什么所谓,但在周馥虞之前只当过寥寥几次1号。家里宠他,自然也不让他去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性经验上虽然不是一张白纸,但纸上也只有点谈兵的痕迹了。   他还愣着,浴袍下摆就已经被掀起来。周馥虞没用多久就让许宁气喘吁吁地射在手里,末了还语气柔和地叫了他一声。许宁把脸埋在枕头里,大抵是觉得自己丢人。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掌,整理好了衣物,站起身去浴室洗手。   回来后,周馥虞坐在床边,双腿微微分开。许宁从床上爬下来,跪在地毯上,又重新将那根肉器释放出来,双手捧着含进口中。   周馥虞盯着那扇窗子,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许宁的头上。   他享受着被口交的快感,舔了舔嘴唇,烟盒和火机落在窗台上了,可惜。 第三十六章 剖竹辇肉   傅十醒睡得不好,临天亮时分做了个梦,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追过来,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地上,拿着一把刀子一下下地往腹部扎。血液喷涌而出,流得多了,浑身开始发冷。他反抗起来,把刀抢过来,挣扎地往那女人的手臂上砍。   不知道厮杀了多久,女人还是没有一点倒下的意思,双手还卡在傅十醒的脖子上。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傅十醒——她竟然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傅十醒被吓出一身白毛汗,左臂上也兀地猛烈疼痛,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血不是梦,后排座的沙发已经被污开了一大片,甚至蔓延到了字画卷轴的边缘,右手里握着随手携带的瑞士军刀。   他是有失去意识自残的行为,但是已经起码有七八年没有出现过了。   尽管如此,周馥虞的车子座位下面一般还是给他备着急救箱的,只是这部车……傅十醒一摸地下,果然空空如也。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浑身发冷,眼皮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空调,十八度,这么吹一晚上又没东西盖着,不生病都难。旧痕未好又添新伤,流年不利,还好都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都是些皮外伤。   他感觉自己头里塞了一整个巨大的太阳,又胀又烫,压得人浑身无力。许宁的那件西装外套还放在车上,干脆拿过来用刀子割成一条条的权当纱布粗略地包扎一下。傅十醒神智不怎么清醒,熟练的事情都做得乱七八糟,达到止血的目的就好。潜意识里还突然想起要清理沙发上的血迹,但发着烧实在没一点力气,脑袋一沉又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周馥虞竟然在车子里。空调温度已经调上去了,衣服被解开,裤子挂在前排的座位背上,性器也被男人掌握在手里,食指拨弄着皮缘的嫩肉,勾着黏水扯出细丝。身体的反应总是诚实,就算意识上抗拒,然而还是忍不住弓腰前送,求着周馥虞施舍些快感。   傅十醒的小腹一缩一缩,两腿屈起来并紧,想让周馥虞别再摸他了:“周馥虞,我不想在这里做……而且我发烧了……”   周馥虞没理他,将手往下摸,探到后庭处,用两指将那枚肉穴揉开了,再缓缓推进去开疆破土。傅十醒坐起来,伸手去推他,然而病体着实没有力气,反倒像是欲拒还迎。若非大腿上能感觉到滚烫鼓胀的勃起,周馥虞现下衣冠革履,面上云淡风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只觉得是个要去赴早会的事业者。   傅十醒咬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腿往周馥虞的手臂踹过去,结果自然是还没碰上就脚踝一疼。周馥虞皱眉,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听话。”他把西装裤的拉链打开,只把阴茎露出来,蛮横地撞进傅十醒的体内,一点喘息机会也不给他就肏干上。   他肖想一个晚上了,加上男人生理性的晨勃,身体里叫做傅十醒的蛊瘾犯到了极点。一想到这小傻子就这么在楼下守了自己一个晚上,就算是生气委屈也不走,周馥虞心里一块隐秘的劣口就得到极大满足。鲨鱼嗅血,饿狼见肉,鬣狗嚼骨。   运用着烂俗又狎昵的比喻,那便是一个被丢掉的新娘,瑟缩在泥土里,穿惨白的裙子。   “不要……”傅十醒的声音有些微弱,带了点哭腔,知道没办法逃脱了,奋力拧身过去,怕压着身后的那副字画,拿起来想往前座扔。   他这一动,加上周馥虞顶撞得狠戾,反倒更被快感折磨得厉害,肩膀都微微发抖,放置字卷的这样简单动作也全碎开来。周馥虞不喜欢他这样不专心,抓着卷轴的一段要拿走,不知道哪来的回光返照,竟然还抽不走,把指头强行掰了才成功。   傅十醒不满,但浑身发软还被一根阳具钉着,实在没法子反抗——其实就是平时能来回过招的时候,也不还是被周馥虞摆盘上桌,徒增些大快朵颐的前调情趣罢了。他只能挺身去咬周馥虞的脖子,冲着大动脉旁边的一块肉咬,毫不留情地留下一个带血的印子,然后又去喉结、锁骨、肩膀……   傅十醒感觉自己脸颊一热,声音变了调:“周馥虞,你能不能也用叠字叫我?叫我醒醒好不好,一声就可以?”   周馥虞吻了一下他的眼角,叹了口气:“醒醒……我希望你不要醒来才好。”   他随着傅十醒啃,只专注着干他,追求着最原始的兽欲快感,大开大合地抽插。发烧导致了体内温度也跟着滚烫,从里到外都熟透了,紧缩高热的穴肉缠贴在阴茎上,每条青筋都被嘬吸取悦到。清亮的水液蹭到西装裤上,显得格外淫靡。傅十醒的勃起随着冲撞一抖一抖,淅淅沥沥地吐着前液,得不来一点其他抚慰,只能等干高潮或者插射。   狭窄的车子里有高低起伏的两道喘息,还夹带一点啧啧水声与响亮的肉体拍击声。从外头看去,草坪上的车子震动得极为猛烈,一看便知道里头定是有什么龌龊勾当,下流些的人还能点评一句是个好男人。   傅十醒咬累了,张开双臂把自己挂到周馥虞身上,侧过脑袋小犬一样的舔周馥虞因为低头而微微凸起的一块寰骨。抬头从车窗向外看,隐约能看见别墅的二楼似乎有人影——傅十醒扯开嘴角,觉得高兴,又因为这份高兴觉得恶心,莫名地唾弃起自己来。   他主动地迎合起周馥虞,调动着每一块酸软的肌肉去摆出淫态,取悦周馥虞也意欲让他失态,就算下场永远是他一人自损八千。发着烧还带新旧伤,也不知道这回性爱后能不能留下半条命。   灵魂像进了水刑,一下在无氧环境里窒息失明,意识全无,一下又被性快感拉回到水面上来,呼吸这么一两口现实。傅十醒挠周馥虞的背,把他的衬衫抓成一团糟,乳头蹭着西装面料变得糜红硬挺。   周馥虞的手指在他背后划,大概是在写什么字。可惜傅十醒的脑子被高潮与疼痛填满了,再加上稽留热这么一煮,咕嘟咕嘟的,蒸汽散发灌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去,哪还能感知到什么东西。   枉是蛟龙解覆舟……   恍惚中,他听见周馥虞低声跟他说话,语气里竟然有些无奈:“……都是不重要的东西,你何必去争呢?”   傅十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   他其实也不知道“不重要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是字画,是称呼,是性爱,是一个情人的位置?反正无论是什么,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让出去。凭什么关于周馥虞的,他能有这个心胸去宽慰厚载?放屁,就算是周馥虞来教育他也绝对不听。   傅十醒感觉到自己被周馥虞换了个姿势,趴在后排座上臀被抬起,犬类一样地交媾。周馥虞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面,后颈的一块肉被衔着,老东西不像他一样爱乱咬,但只要张口就一定是生吞活剥。   “手臂上怎么包成这样?要捂坏了。”周馥虞握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扯着布料“撕拉”一声,连皮带血给直接掀开。凝结的血痂把布料和伤口粘合在一起,撕开后又是鲜血淋漓的,疼得傅十醒浑身抽搐,连带着后庭也不断地紧缩吮吸。   他感觉自己被腰斩成了两半,上半身痛得直抽气,下半身却是在极乐之地。傅十醒果然又开口告饶,转过头望着周馥虞,然而眼神却带点倔强:“嘶——嗯啊!轻、轻一点……老王八蛋!”   周馥虞笑笑,捏着傅十醒的下巴,逼他跟自己接吻。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枚印章,冲着那血淋淋的手臂摁下去,阴茎如愿又得了一阵夹吸。白皙的臀侧上跃上一方红,尖耳的猞猁子随着媾和的起伏跳动戏耍着。   周馥虞把傅十醒翻来覆去地继续肏弄,用伤口作印泥,一路抚摸艺术品一样:脖颈、左胸、小腹、股沟、脚踝,几处都被他盖上了私印,血红肌白映衬起来格外秀色可餐。他声音低沉:“满意了?”   傅十醒被插射了好几次,前头已经不出精,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瘫软雌伏在周馥虞身下。他眨眨干涩的眼,目光触到那副字画,宣纸的一角染了血,是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他捧起周馥虞的脸,虔诚吻一下唇。   “我不。” 第三十七章 宁为瓦全不为玉碎   傅十醒一个伤寒病患被上肏刑,不丢命真是万事大吉,晕过去已经司空见惯。再醒来已经是在家里,咪咪趴在枕头边,睁着圆圆的猫眼歪头望他。脑袋还是沉沉的,不过烧已经退了大半,身上从里到外都干爽洁净。他伸手挠了挠猫下巴,手掌被带倒刺的舌头舔得痒痒。   周馥虞坐在床边,托着他的腋下叫他坐起来,额头贴着额头量体温。这男人一靠近过来,咪咪立刻跳起来,背毛齐耸,嗷呜大叫一声跑了。   温水和药片递过来喂到嘴边,乖乖张口咽了。傅十醒小心地伸了个懒腰,准备下床,却被周馥虞拦着。   他不耐烦地想甩开:“我要去警局,猎德最近可能会出事。”   周馥虞虎口收紧,捏得腕骨生疼:“不准去,等伤养好了再说,明天下午跟我去医院。这几天家庭教师会过来给你上金融课程。”   傅十醒的睫毛颤了几下,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学那些……”   周馥虞松开了他,回到那张黄梨木灯挂椅上坐着,随手从床头拿了一副字卷展开端详:“你名下这么多股份和公司,你不学谁学?再讲,我也不想你一辈子干这种事情,加上万一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   傅十醒打断他:“那我就跟你一起死啊。你想什么呢周馥虞,甩掉我去天堂潇洒呢?你想的美,我告诉你,你跟上帝之间的距离永远差一个我。”   墨宝正是傅十醒大闹许宁的生日会抢回来的,已经差荣宝斋修好了,新字画修复的时间快,当天就拿回来了。周馥虞把字卷又合上,侧身拿过另一只卷轴丢到床上:“别人的东西,你去抢什么。该你的就是你的。”   他这意思还是叫傅十醒把字画还给许宁。傅十醒碰都不碰嗟来之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我不。”   周馥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一只手侧撑着脸,吐出青雾缭绕:“不还就不还吧。下周劳动节假期,四松体育场要举办联欢晚会。最近匡州事多,大型活动人流量大,加上到场的除了明星还有其他要员。许宁算是二者兼备,你去做他的保镖。”   傅十醒愣住了,大概是想不到周馥虞还能提出这样狗屁不通的命令,比直接用马鞭劈他的脊梁骨还屈辱。他盯着周馥虞掸下来的烟灰,上下两排牙齿磨出轻微的咯咯响声。   可惜他总是有办法制着傅十醒,“关于你妈妈的事情,等你伤口长好了,我带你去见一个认识她的人。”   周馥虞说完就把烟掐灭,转身出门了。傅十醒坐在床上,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展开静静躺在被子上的卷轴:可怜万里堪乘兴,枉是蛟龙解覆舟。力透纸背,狂草得真同恶蛟造乱一般,乌色墨迹张牙舞爪地几欲破纸窜出,腾云驾雾兴风作浪。相较之下,另一幅字竟然都能算是沉稳缄重了,跟周馥虞现下的风格都大相径庭。   稍稍有些眼熟,隐约记得周馥虞在而立左右写字就是这个模样的。   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掉,泛苦熏人。傅十醒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缠着纱布的手臂。咪咪这狸奴聪明的很,周馥虞一走,立刻又床底下钻出来爬到傅十醒手边,谄媚地磨蹭着。这毛团手感滑软,让他心情好了几分,随手揪了手机上一枚白玉镂雕凤凰坠佩给他挂脖子上,也不管这玩意是用了多少钱从香港拍回来的。   周馥虞下楼准备出门。车子里除了方卧雏,还有谢无相,一块去拜访他的老师,傅雪竹的前辈——官肇清。   官肇清在周馥虞来之前是匡州公安的一把手。官肇清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死磕派,嫉恶如仇廉洁奉公,连报纸上头的文人评价都是:官肇海清开。   周馥虞其实也算是官肇清的学生,刚来匡州的几年跟着他深入各种贼窝罪处,耳濡目染地实战学习。传言说那时候官肇清格外喜欢这个年轻人,下晚班后不止一次单独请周馥虞去打牙祭,一打生蚝一扎珠江纯生,官肇清喝得上头,义愤填膺地冲周馥虞吐露心迹,一定要把苏万麟这个黑老头斩草除根,永远逐出匡州还不够,最好流放到爪哇岛去,让他在岛上爱种多少大烟种多少,反正只能他自个当饭吃。   官肇清恨透了这些藏在黑暗中的玩意。他性格本身就属于那类非黑即白的人,更重要的是,官肇清的妻子还有女儿,都是被报复公安的毒贩绑架后残酷虐杀的。女儿去世的时候才十七岁,当着母亲的面先奸污,再用带铁钉的重锤一下一下敲,活生生地打死。然后再把目睹此状精神失常的女人用铁签避开要害一根根地穿,比凌迟更惨绝人寰,成了个刺猬后人却还没完全断呼吸。   毒贩把全程录成影像带,寄给了官肇清。   后来周馥虞竟然和苏万麟的女儿结婚,还用“和平”手段同苏万麟建交。官肇清那时候已经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一官半职的话语权还是不小,知道后立刻就甩了乌纱帽,在整个公安面前不齿周馥虞,表示自己当初的赏识是瞎了眼。   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周馥虞自己的火还没点起来,似乎就被老前辈烧上了。他也没点念旧情的恭敬,隔墙打山地回一壶:“白子下了十几年了,也没见占了上风。倒是用黑的吃黑的,不已经吃掉了一块芙蓉饼么。”   这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周馥虞说得也不全无道理,苏万麟在匡州盘踞了太久,要赶尽杀绝,无疑是屠城一样的伤筋动骨,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无辜的老百姓,就是上头的尘土,再者,官肇清那硬碰硬的风格,实力上又确实有些悬殊,周馥虞接手后至少工伤殉职的比率整个就降了不少。   只是官肇清始终又放不下,歇了一两个月,转到公安大学去当刑侦学教授了。周馥虞知道后,头一年教师节还差人送了花过去,毕竟官肇清这种性格的人待在象牙塔里再好不过,赤子之心永远拳拳火热,应当传达给每一个年轻人。这花自然是被官肇清狠狠丢进垃圾桶里,送花的快递员还白白遭了一顿臭脸,不过这都是周馥虞不知道的事情了。   这些行业逸话,谢无相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了,毕竟官肇清很受学生的欢迎,不免就有人会去打听故事。他那时候成绩好,尤其在刑侦上优异,是官教授的关门弟子,私交甚笃,一冷一热的师生搭配也算是警校里一道别致风景线。   官肇清自然是三天两头就会跟谢无相咒骂周馥虞的——其实回想起来,谢无相觉得有两个很神奇的地方:一是官肇清这么善于用情感感染他人,几乎每个公安学子跟他谈三句就能立刻家国天下立志为民,可是偏偏谢无相完全没受官肇清的影响,一点对周馥虞的恶感都没有,出来不久后还投诚了周厅长。二是官肇清实际上还是忧国忧民地关心这象牙塔外头的事情,格外地就关注着这个上一任得意门生。   毕业后,谢无相还是逢年过节就要去看官肇清的。他孑然一身,妻女早逝,尽管教授工资不低,可就是固执地住在老城区的单位房里不愿意搬,也不请保姆不养宠物。后来当上了队长,也不敢告诉官肇清是周馥虞提拔的。   然而纸包不住火,有一回过中秋节,老同学合计着要不去陪陪官老。酒桌上兴起,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夸道:“老谢啊,你现在可是我们几个里最有出息的了,年纪轻轻地就当了队长。周厅长这样的大贵人,你也给我引荐引荐一个!”   官肇清立刻就变了脸色,酒杯子重重地磕到饭桌上,竟然是砸碎了。他站起来指着谢无相的鼻子要他出去,团圆桌的气氛一下就僵透。任凭其他同学怎么劝,官肇清就是不改口,最后声音都变成暴跳如雷地吼。   谢无相只能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后面他再去找官肇清,明明听见有声音,是有人在家的,可是自己怎么敲门,里头就是不开。谢无相知道自己这种“投敌”行为是伤了恩师的心,也没法子,只能以后过节买了东西悄悄让同学捎带着过去。   他也是好几年都没见过官肇清的面了,心里不免七上八下。不过在让官肇清生气的资历上,身边这位可比他要深得多,也不知道周馥虞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能让官肇清愿意开门,还愿意跟他们说话。反正……谢无相是没抱什么希望。   作者有话说:   (白玉镂雕凤凰坠佩:正在故宫博物馆 我瞎掰的) 第三十八章 青心铁观音   车子准备要进老城区的居民区了,路窄人多,格外不好开。周馥虞开口叫停:“就停在这儿吧,我和谢七走进去。”   方卧雏应道:“哎,那我把车子找个地方停着。您出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在放下您这儿接。”   周馥虞“嗯”了一声,带着谢无相下了车。谢无相注意到,周馥虞手里提了一袋子的珠江纯生,走去官肇清家里的路上也格外熟门熟路,还能在街道上顺手买一份萝卜牛杂。   “多加面筋,辣椒……谢七,官老师吃不吃辣来着?”   “不吃。免辣吧。”   “老了,都记不清了。”   周馥虞把打包好的牛杂接过来,随口开了个玩笑。谢无相腹诽,交恶绝交多年了还能记得官肇清爱吃萝卜牛杂,尤其喜欢面筋,这记性哪能叫老了。这一段路,谢无相和周馥虞都走过不少,只是时间段不同,免不了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几句,比较这路上哪家店铺屹立不倒哪家又已沧海桑田。   到了官肇清家门口,谢无相摁的门铃,主动先喊了一句“官教授”。里头传来脚步声,可是听见谢无相的声音后又停住了。谢无相又接着连续喊了两三声,门铃声都停了下来,里头还是没有一点要开门的意思。   谢无相转身叹气,冲周馥虞摇了摇头,小声说:“周厅,回去吧。官教授连我都不愿意见,要是知道你来了,可能得提把刀出来吧。”   周馥虞两手提着东西,腾不出手,用眼神示意谢无相再摁一次门铃。致爱丽丝的叮咚声响完了,他站在门口微微提高声音:“官老师,我是周馥虞。”   “我来,是跟您商量除掉苏万麟的事情。”   谢无相心想怪不得刚刚路上主动要提东西,周馥虞跟他说不用了,要是真的在自己手上,现在牛杂和啤酒都得失手滚到地上。果然里头传来了声响,门锁响了,里面的木门把手动了动,但突然又停住,静止了下来,大概是官肇清又犹豫了。   周馥虞也不说别的,一点乘胜追击的意思都没有。谢无相屏着呼吸,紧张地等待。最终木门的吱呀声响起,官肇清的脸出现在纱窗铁门后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周馥虞和谢无相:“你说真的?”   官肇清因这眼神,在还得过个海东青的绰号,他拷问过的犯人多了去,一股铮铮往灵魂透。谢无相就算是当了好几年的刑侦队长,对上教授的隼目也还是有些想起学生时代的受到的震慑。   周馥虞倒是神态自若:“真的。就是你想的,你要的那种除掉。”   官肇清没说话,又隔着门注视了周馥虞一会儿,最终开了门。谢无相跟着周馥虞进去,坐到沙发上。官肇清瞥了一眼茶几上的啤酒和牛杂,语气还是硬邦邦的:“酒拿回去吧,身体不年轻了,不喝了。”   三杯铁观音摆在茶几上,谢无相年纪和资历都最小,主动地就把茶壶从管教授手里接过来。官肇清问了他几句公安近期的事情,从刑侦工作到匡州局势。周馥虞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也不碰面前的茶。   等他们终于聊完了,周馥虞才开口:“官老师不用问小谢,不也都知道这些事情么?”官肇清的脸色变了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又不说话了。   周馥虞笑了笑,呷了第一口茶:“我知道公安里一直有‘清派’的人,跟随着官老师的精神,对我肯定是不待见。攘外必先安内,这道理我就不必讲了。”   官肇清把茶杯放下:“你想怎么做?”   周馥虞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U盘,放在茶几上:“放长线温水煮。苏万麟古稀有余,总要开始考虑后事。今年开始他有些急,正好收网。六年前我就开始布局了,都在这里头,你闲下来看吧。想把丞相除掉,那就得先放着胡惟庸跳够了,才能动手。”   周馥虞又拿了另一只丢给谢无相:“你也有个底,我估计着明年开春就能动手了。急不来,你们还得一直忙呢。”   “官老师,我还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说罢了这件事,周馥虞话题一转,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微微低头,“你记得傅雪竹吗?”   官肇清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被提起。他沉在震惊和回忆里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有过三个最好的学生,或者说是带过最好的后辈,两个在我面前,还有一个,就是傅雪竹。”   周馥虞点了一根烟:“她有个儿子。”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官肇清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什么?!她不是……”   周馥虞答:“是在长期的卧底任务里意外有的,父亲或许是某个不知名的混混或者毒贩吧。我收养了他,比谢无相小三岁,偶尔会跟警队做些好事。”   官肇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你这人也还有点心。”   周馥虞笑笑:“也就一点,全放他上头了。”   周馥虞抖了抖手里的烟灰,言归正传:“他一直……想给母亲报仇。听说您认识傅雪竹,所以想见您。”   官肇清沉默,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站起身离席,去里头的抽屉里拿了一盘西洋棋出来。谢无相认得这盘棋子。人难免有伤心事,就算是官肇清这样铁血热肠的,也会有遇上无法化解的时候。每每此时,官教授便会拿出这盘棋子,叫谢无相跟他下一局。   只是谢无相总是下不赢官教授的。   果然,官肇清冲谢无相招了招手,坐下铺开了棋盘。结果周馥虞拦着,主动地坐到了官肇清对面,手指已经搭上了棋子:“我来吧。好久没跟官老师下棋了。”   官肇清叹了口气,然后又失笑自嘲:“那就你来吧。年纪大了,唉声叹气这种事情都控制不住了。”   两人下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周馥虞赢了,将官肇清的白国王将倒。周馥虞对那枚国王倒是没有兴趣,拿起那只白皇后在手里打量把玩。这套西洋棋有些年头了,棋盘已经很旧,棋子的棱角处也有些磨损,只是主人显是很爱惜,单从白子的光洁便可见一斑。   官肇清输了也没生气,看着棋盘,说:“这套西洋棋是雪竹送给我女儿的。她刚从警校出来,就是我带着的。举目无亲的一个小女孩,聪明又勇敢,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乐意叫她来吃百家饭。我妻女也把她当成家人看,尤其是女儿。雪竹也对她好,两个人和亲姐妹一样。”   “傅雪竹的西洋棋下得很好,教会了我女儿下棋,两个人经常玩这个。只是小孩子肯定下不过大人,雪竹就老是不留痕迹地让着我女儿。我女儿要过十四岁生日,雪竹叫人从欧洲带了一套西洋棋回来,花掉她好一部分工资。我和妻子都说要把钱还给她,她硬是不肯要,说妹妹开心最重要。”   “她儿子要见我,那就来吧。顺带着这套西洋棋,本应该就是他妈妈的东西,如今,就还给他吧。”   官肇清坐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头靠在颈枕上,似乎被回忆折磨得不忍。周馥虞和谢无相将西洋棋重新收拾整齐,合上棋盘。   周馥虞缓缓开口:“官老师,这个忙,我还没说完。” 第三十九章 绍兴醉鸡   大早上的就被周馥虞提起来抓去走程序,坐在信利总部的会议室里打了一上午的瞌睡。他就是个签字的摆设,大部分的股权虽然在他,但是谁都知道操盘的人是周馥虞。签字前看了看合同,啧,份额还真不少,许卫平这是要倾巢而出支持周馥虞了。   在股东大会上睡饱了,下午就该去医院了。傅十醒要看的不是那层血糊的外伤,而是精神上的问题。自残的冲动在他生活里并没有完全剥离,但基本上都能控制住不产生越界后果。这样完全失去意识并且见血的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他站在诊疗室门口,手达到把手上了,还在踌躇,回头看见周馥虞催促的眼神。傅十醒小心翼翼地开口:“周馥虞,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进去?”   虽然周馥虞是监护人,但是在傅十醒记忆中,他从来不会陪着自己进来做精神诊疗,至多是叫关浓州来陪他,关浓州没空,那就是陈梦刀。总之每次周馥虞都是在外面等他,结束以后在走廊上和医生单独沟通。   周馥虞颤了颤眼皮,让他一颗心紧张地吊起来,还好最后吐出一个“好”字。其实傅十醒有私心,周馥虞在自己旁边才有安全感,否则对着精神医生很难卸下防备,根本没办法达到一点治疗改善的效果。   医生先是问诊了些关于应激创伤的问题,然后要求傅十醒如实地汇报近期所经历的情绪波动事件,其中穿插了些许测试问题。他的意识很清醒,语言组织也没有颠三倒四,对于自身和周围事物的认识也是成熟的——实质上的精神病症并不算是太严重,倒更像是心理问题。   应该是情绪牵动的问题,但在刚刚陈述情绪波动事件的时候,傅十醒没有说实话,或者说,并没有说到最本质最深层次的问题。   “你的问题应该是主要在心理上,偏执性很强,但同时又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在极力回避什么东西。从脑图和谈话里来看,精神问题应该没有那么严重。我会给你开药,但最主要的还是避免接触应激创伤源,还有减少过大的情绪波动。如果你想对心理问题进行改善的话,我可以跟你进行一些谈话,可能会具有一些诱导性,你能接受吗?家属呢?”   周馥虞点了点头:“如果我觉得不对,我会叫停。”   倒是傅十醒语出惊人:“医生,你可以……催眠我吗?我想知道我在回避什么东西。”   那医生愣了愣,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精神分裂患者是禁用催眠治疗的。而且就算是诱导谈话,也需要很谨慎地使用。我只会在阻碍性出现的时候问一些诱导问题。假如你感觉到不适,一定要立刻拒绝回答并告诉我停止。”   傅十醒点了点,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在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安全的环境可以放下一切戒备”。他往后靠,把自己丢进沙舒适的沙发座椅里面,尝试最大限度的放松。   医生的声音响起:“我们来聊聊你的母亲吧。你很爱她,也很崇拜她,因此她的死亡对你来说是一件非常悲痛的事情,是吗?”   傅十醒闭着眼睛:“对。而且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叛徒,尽管很多人这么认为……我希望可以给她报仇,并且洗脱这种嫌疑。我觉得凶手已经再次出现了。我……我想要快一点找到他,每一天这种焦虑都在加重,变得更加急切。”   “这一阶段和你十四岁前的感觉相似吗?我看过你的病史了,在那时候你的情况更严重,是吗?”   “我不知道,十四岁之前,还有在毒厂的时候……我要想一想。”   周馥虞突然站起身来,微微低头抱歉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往外面走去。他的动作很轻,和医生配合起来尽量不被傅十醒发现自己已经出去这件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电话要接,只是……不想待在那儿罢了。   他在外面坐了二十余分钟,突然诊疗室的门被打开,医生急切地出来:“家属在吗!患者的情况不稳定!”   周馥虞愣了一下,在心里骂了句妈的庸医,要是十醒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整个中山一院的精神科都他妈的给撅了。面上倒是继续压着,叫那医生去找他们院长,让关浓州立刻来,直接报傅十醒的名字叫他来精神科,自然会下来。   医生立刻匆匆地拔腿就跑。周馥虞走进房间,把门先关上,快步走到沙发前蹲下,抓住傅十醒的手,大声地叫了两三声他的名字。青年暂时没有什么自残或者伤人的动作,只是蜷缩在沙发里,表现出一个自我防护的姿态,嘴唇哆嗦着,满脸冒冷汗,浑身打颤栗,双眼紧闭眉头锁起。   “傅十醒!你冷静一点。”   他的手臂被傅十醒扒到怀里,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浮木,死死地抱着,指甲都掐进去,渗出一点血来。周馥虞持续叫着他的名字,情况稍稍有些缓解,但双眼还是紧闭的,没有一点睁开的意向。   过了十分钟,关浓州终于到了,还好今天不出手术,听见这小精神病发作了立刻就下来。非专业的关院长其实也不太知道怎么做,毕竟专业的都弄成这样了,大概是很严重的问题,自己能做的不就只有安慰:“十醒,我是关叔叔。你现在没事了,我和老周都在这儿呢。等会去我办公室,打电话让小刀过来陪你好不好?”   关浓州耐心地给他描述一些熟悉的生活事件,渐渐起了作用。傅十醒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抠挖周馥虞手臂的手松了力气,变成软软地搭在上面。关浓州摸了摸傅十醒的脉搏,站起身来退开一步,冲周馥虞点了点头。   周馥虞的另一手覆上傅十醒的眼睛,轻轻开口:“醒醒。我是周馥虞,我在这。”   掌心被翕动的睫毛蹭得一痒,沙发上的人慢慢地伸展开了四肢,恢复成正常的坐姿。在场的其他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关浓州让周馥虞在这儿多陪一会儿傅十醒,情况稳定了再走,医生那边他去沟通,顺便批评一下,晚上把诊断结果转告给周馥虞。   周馥虞“嗯”了一声,坐到傅十醒旁边,扶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着安抚。关浓州出去后,他们也没有久留,因为傅十醒并不喜欢待在医院里头——除了关浓州的办公室。   晚上和关浓州通了电话,特意走到后院去避免被傅十醒听见。其实不能算是医生的错,毕竟傅十醒的状态一直很配合,回答也很清楚,完全不像个有精神分裂和心理疾病的人。只是周馥虞出去这件事情,大概在他走后十分钟,傅十醒就发现了。在意识到这点后,傅十醒对于治疗就产生了一种很矛盾的抗拒——他的回答产生了一些不安的回避,理智上让他强迫自己去剖开自我,但情感上已经在不断地竖起围墙。   医生表示了停止的意愿征求,但傅十醒坚持要继续,并且更加强烈地要求医生引导自己回想一些过去的事情。尽管已经十分谨慎,留意着傅十醒的语句中是否有一点失去理智的倾向,但他的转变是爆发性的,前一秒还在清楚地回答问题,后一秒就突然变成了那副样子。   “老周,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医生说,十醒有过被催眠的痕迹。他的潜意识里有人植入了一个意志:忘记毒厂的事情,不要去回想它们。”   “你知道精神分裂患者接受催眠有多危险吧?这个植入概念的深度比常人要深很多倍 ,抗拒反应也会格外剧烈。傅十醒爆发的直接原因应该就是这个。” 第四十章 翠果芙蓉虾   养好伤之前都不能出门,傅十醒只能在家治病上课,用电话跟谢无相了解近期的情况。猎德这地方一严打确实拔出不少吸毒贩毒的,但对于爆炸与纵火相关的事情都一无所知。倒是有人知道犯罪内网,并且在上面大量购入毒品再转手流通。   “美国货呢。抽起来格外带劲,赚得自然也多。”   “只要有钱,在上面什么都有。也只需要你有钱就行。是谁出售的,谁购买的,都没有人会知道,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无聊啊,现实太无聊了,不知道干什么好。我也想快乐点啊。”   堆起来的一袋袋麻草药粉被丢进火桶里销毁,谢无相回想着那些年轻人坐在审讯室里说出的话。戒毒所的人一个星期要来好几趟领人,工作人员每次都摇头叹气,都是不愁吃穿的年轻人,干什么不好,染上这玩意。   逃避现实,无责任心,懒惰之罪。   还是查不出线索,只能让民警多体现居民注意防火,严查各个公共场所的消防设施。凶手冲着傅十醒来,打得哑谜一个个的好像都只有他才看的懂一样。结果这家伙被周馥虞关起来了见不着,加上警队最近也忙,猎德扫毒的工作还在吃紧,五一节晚会的安保又要全警部署,一个头两个大。   还好傅十醒横竖都是只能乖一阵子的,好了伤疤忘了痛,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就跳窗跑回局里当傅顾问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着谢无相去前线,只好留在局里用自己不同凡响的大脑揣测凶手的思路。   那张命运之轮塔罗牌正摆在自己面前。傅十醒带着手套,小心地卡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除了在牌面的左下侧剪了一道口子外,似乎就是一张普通的塔罗牌。   假使要把塔罗牌和圣经联系在一起,那这种占卜预测还是基督徒的禁忌。基督教认为对未来的预知是与恶魔的相交,这倒是符合用塔罗牌暗示的行为。   卡牌的序号是十,如果是指代着自己……   傅十醒摩挲着牌的背面,突然想起什么,脱下手套走到外面去打了个电话。二十分钟后,荣宝斋的车子停在公安局门口。修复师跟着傅十醒进去办了手续,两人连带着另一位警察带着证物上了车,去做鉴定。   “这张牌确实被撕烂再复原过,牌背正中轴这儿有一条小拇指宽的痕迹。”   “揭开它。”   他的猜测没错。前不久才恰好摸过被修复过的纸张,还有自己后背上那一道吻合的伤疤,让他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塔罗牌的背面被撕下整齐窄条,露出下面的白面,果然有印刷的字迹:凡爱生他之神的,也必爱从神生的。   傅十醒拿着鉴定结果和证物回到警局,恰好谢无相也刚从猎德回来。两人头一碰开始继续解谜,牌下的文字出自圣经约翰的5.1节——明天就是五月一日。   懒惰,猎德,命运之轮……墙上悬挂的时钟指针走动了一圈又一圈……   谢无相捏起卡牌的一角举起来,恰好对在了钟表旁边。他睁大眼睛,如梦初醒地从椅子上直起背,视线在卡牌和时钟直接来回聚焦。   “时间,浪费时间也是懒惰中的部分。傅十醒,这个命运之轮的表盘和钟表长得很像。如果它代表的并不是轮盘,而是钟表……”   “是沙面旧租界的钟楼。在第一次猎德缉毒的时候,我藏起来狙击的别墅里正对能看见它。和暴食的别西卜是一样的手法。”   劳动节期间除了联欢晚会,匡州还会连续三天举办夜间灯光秀,从下午六点天黑开始,灯光花车一路游行后再正式开始。沙面钟楼是匡州的地标性建筑,也是这次游行的终点。虽然五一有联欢晚会分流,但相比起市民人人皆可免费观看的灯光秀,显然人流的体量并不是同一个层次。   谢无相将塔罗牌对准了表盘,没错,裂口是应该是指向时间,晚上八点,恰好是花车预计到达钟楼的时间。   他们解开了。   谢无相立刻开始编队,明天一早开始就在钟楼处调查蹲守。他本来应该也在四松体育场,现下得紧急调离了。至于傅十醒……他有些犹豫,按理说应该是一起跟着去,但周厅长的意思是傅顾问最近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往前线。   傅十醒主动开口了:“我不去了。你们人民公仆加油,周馥虞有其他的事情要我做。”   那就好办了,周馥虞直接下发,那就是傅十醒的圣旨。谢无相点点头,冲他摆摆手,叫他回去:“明天保持联络。”傅十醒点点头,刚走到门口,又被谢无相叫住。   “你伤还行吗?”   “啊……这个?一点点皮外伤,其实已经完全没大碍了。”傅十醒转过身,把手上的绷带扯下来,上头确实只有一层薄痂,“但是我要骗家庭教师,说我是左撇子,手受伤了不能写字。”   谢无相沉默,果然是小精神病,看着傅十醒三岁小孩一样做了个鬼脸跑了。   假期开始,民众自然升平齐乐,但还是有好部分人是为了这份太平奔波的,这要预备今夜歌舞的人不知算不算在内,但大清早跑猎德蹲守勘察的小组一定是孺子牛。匡州暗流涌动,四松体育场还没开始表演,光是上午开始排练就有不少私人安保入驻在场子里。   傅十醒就是其中一个,被周馥虞拎到许宁面前,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许宁身旁站着另一个男人,看着和傅十醒年纪差不多,一米八余的个头,穿着敞领黑衬衫带皮绳坠子,格外闷骚的模样。一双上挑的眼尾尤其妖娆,翘鼻薄唇,精致得像雕塑品,不过总觉他稍稍有些眼熟。   许宁微微仰起下巴,介绍道:“从嘉悦公关挖来的王牌,现在除了负责沛晟的公关工作以外,还兼任我的个人助理。抱青,跟周厅长打个招呼吧。”   那男人礼貌地笑了笑,主动和傅十醒周馥虞都握了手:“免姓唐,名抱青。家兄有多承蒙周厅长照顾,久仰有谢了。”   周馥虞挑了挑眉:“哦?”   唐抱青把手收回去,主动地拿了一盒烟出来,给周馥虞递上一支:“我是谢无相的异父母弟弟。”   周馥虞接过烟,借了唐抱青的火点上,对傅十醒摆摆手:“你今天做宁宁的保镖。他说什么是什么,先去熟悉一下环境吧。”又转过头同许宁说话:“宁宁,助理借我说几句话。”   许宁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完全没理会周馥虞,转头就走了。傅十醒跟上去,与许宁保持着大约一米的距离,在四松体育场里漫无目的地兜圈子。他猜测大概是许宁那天在别墅楼上,看着楼下的车震所以恼怒周馥虞了,唐抱青估计也就是个被扯来气人的。   要是方卧雏在这儿,一针见血地就能看出这是小少爷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最要紧的是低头顺意。可惜傅十醒不是什么明白人,并且类似的事情周馥虞已经在他身上锤炼多了,倒是觉得司空见惯,没什么感言好发表的,依旧冷脸对许宁。   许宁气结,对傅十醒就更甩红眼青脸,使劲颐指气使:“我要去外面看一圈粉丝,你保护着我去。还有,不许推搡磕碰着她们了。”   大早上进来,外面就已经蹲了不少年轻女孩子,就算进不来也要在外围听偶像的彩排,甚至还有印着许宁头像的易拉宝和餐车在外头。几个小时过去,外头聚集的粉丝应该已经更多了。且见到偶像的盛况一般都不好解决,蜂拥而上卯足力气往前挤,但许宁又明说了要好好对这群女人,明显是在找麻烦。   他靠近了许宁一些,伸出一只手挡在许宁身侧,护着他出去。果然,刚走出体育场,就算两旁已经拉上了隔离带,一个女声立刻爆发出“宁宝来了”的尖叫。乌泱泱的人群冲过来,将狂热爱意喷涌成蛮横挤撞,渴望能够离心中的光源再近那么一些。   隔离带已经被推得稍有些变形,许宁微微一笑,主动地往边缘走,接过粉丝递来的签名板,一边签名一边交谈着。他是第一次出来如此近距离地和粉丝接触,叫这群年轻女孩的情绪更加激动,全都一个劲地往前挤。   慌乱里,傅十醒的手臂碰着了许宁。就这么一下,却得了一个狠狠地警告:“别碰我!”继而转过去,眉头微微蹙起的模样对着粉丝,果然引来一阵粉丝安慰,明明年纪大多也才二十左右说话却跟许宁的妈一样,这心疼还真叫人奇怪,合着无痛隔代跨时空生子了。   许宁知道自己要是继续待下去,粉丝热情还会继续膨胀,待了二十分钟就回去了。他作为主角,自然一直都是光彩动人的,挂在领口的墨镜都不歪一下。傅十醒便狼狈,衬衫都成了一团咸菜,手背上还有指甲印子,额头上覆了一层微微的薄汗。   回到体育场里,许宁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翘着二郎腿看别人彩排。余光瞥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傅十醒,气不打一处来:“喂!姓傅的,你连一句‘我错了’都不会说吗?或者你的态度就不能不这么像个死人一样吗?”   傅十醒看了一眼许宁,没说话,继续面无表情地站在太阳下面,稍稍有些喘气。阴影的地方就许宁坐着的那一小块,不想跟他挨着,宁愿多补补钙,没准能二次发育长高几公分呢。   许宁又踢了铁板,鼻子一皱拿起手机,打了两三通电话以后又开始吩咐傅十醒:“等一会我的助理就回来了,你别在我眼前膈应人。去体育馆的西三门,跟我的道具组一起搬东西吧。”   傅十醒点了点头,从台阶上走下来。这个天气去当搬运工布置场地,加上他还是保镖着装,少不了皮肉之苦。不过他真的和许宁相看两厌,被打发走了还正中下怀。临走前他又瞥了一眼许宁,脑子转了转,回想着陈梦刀教他说的话。   傅十醒清了清嗓子,做好说完就溜的准备,盯着许小少爷开口:“许宁,我确实只是周馥虞的一条狗。不过我既可以做咬人的公狗,又可以做挨操的母狗,这么看来,我还是比你强多了,毕竟你只能做母狗啊。”   逞完口舌之快就拍拍屁股,跑得比谁都快。 第四十一章 扭纹蓝蝴蝶饼   不用贴身挨着许宁,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能随时跟谢无相保持通讯。不过那头现在还什么都没查到,钟楼附近并没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出现,巡查也没有发现易燃易爆物。傅十醒说了句保持联络就挂了电话,不打扰谢队长执行任务。   许宁应该跟道具组打过了招呼,傅十醒直接领到一张工作证就开始帮忙搭场。一整天也没人管他,周馥虞应该忙着哄许宁,这回直接丢他在这跟一群临时民工吃盒饭了。一直到下午五点点,最后一次彩排正在进行,傅十醒才又接到谢无相的电话。   “灯光秀的花车已经开始出发,凶手可能不会亲自现身了。于是我们要求进入钟楼的内部进行搜索,最后在三层的浮雕上找到了不对。耶稣十二门徒的浮雕上,约翰那一块是空心的,应该有什么东西藏在了里面。”   “这次是炸弹吗?大概提前一天就在钟楼里藏好了吧?”   “估计是,我们这里带了有拆弹专家。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浮雕是艺术品,不好直接敲碎……凶手可能从浮雕墙的背面入手或是有什么机关,总之前头并没有什么破碎的迹象。你上次那个修书画的,有没有雕像修补的业务?万不得已的话还得联络一下。”   “有的。我等一下把荣宝斋的电话发过去。”   “谢谢。对了,因为炸弹,我们暂封了钟楼一带。灯光秀的花车游行终点站临时变成了四松体育场,联欢晚会的结束上会加放烟花供所有市民观看。今晚你那儿人流量会更大。”   傅十醒还想回答,突然有人找道具组,只好匆匆挂了电话。其他人都去舞台布置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做接洽。许宁为了舞台效果,订了一批特殊的道具,神神秘秘的,还不能提早送来。   蝴蝶,成千上万只蝴蝶,分组被放在透明生态盒里,摞出高高的蝴蝶墙被一车一车地推进来。   负责接头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刚好是许宁的粉丝,兴高采烈地拉着傅十醒说话:“你知道吗?这次的舞台,据说是许宁自己设计的!在四周摆上陶瓷四圣兽,里头是蝴蝶,等歌曲高潮的时候把陶瓷击碎,蝴蝶飞出来的时候,许宁的舞台也跟着升起来……太梦幻了……而且蝴蝶是我们粉丝的名字,”   蝴蝶是活物,就算陶瓷圣兽经过了特殊的设计,但还是只能在正式表演前把蝴蝶放进去了,减少伤害。加上大量放飞会对生态造成影响,这群蝴蝶都是许宁提前买好并且要求花鸟市场进行特殊诱驯,舞台一开始,花鸟市场的人就会在舞台背面准备好诱剂和捕捉器,尽量把最大部分蝴蝶都回收走。   傅十醒讨厌蝴蝶,看着那些翩翩飞舞的小生物竟然觉得有点泛酸水,不知道是触及了神经中枢的哪一块,调度他胃一抽一抽地痉挛起来。他忍着不适把进去把陶瓷四圣兽搬出来,交给花鸟市场的人,让他们随时准备着转移工作。   明明只是视觉上收到跳动的斑斓刺激,却觉得舌根也在发苦发麻,耳边出现了细碎的声音,如同从水里传来一样,模糊化后一颤一颤的。小傅。小傅。小傅不喜欢蝴蝶吗?小傅不喜欢的话,那就全部撕掉好了……   “小伙子,你脸色不太好啊。表演要开始了,要不你找许老板去吧。”道具组长进来带组回来休息,看见傅十醒脸色苍白,给他递了瓶水,“我们这也没什么要忙的了,去找个好地方看表演吧。”   傅十醒实在不舒服,冲组长点了点头就到外面去了。说是让他一整天都跟着许宁,但表演时间里也没什么必要,所以今晚傅十醒是要陪着周馥虞看晚会的。内场区又分开两边,A区是给领导权贵的,B区则是公开售票。晚会七点开始,现在六点三十五分,人已经陆续入场。   傅十醒在A区找到了周馥虞,挨着他坐下,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由着男人给他理凌乱的领子。谢无相起码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未果后就变成极其简短的信息:【是定时炸弹,已经在拆除中。】   傅十醒舒了一口气,把手机关上放进口袋里,一歪脑袋躲过周馥虞往他后脑勺摸的手。他头发有点汗湿,不想沾脏了,但听见男人稍稍不悦的鼻音还是缩缩肩膀凑了回去。周馥虞的指腹微微用力,给他轻轻地摁,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合目平缓呼吸间泛了些许倦意。   周馥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啊,吃一堑长一面南墙。要是能懂事点……”   傅十醒不喜欢周馥虞说这些,好像恐吓要扔掉他似得,要他学许宁那样知书达理门当户对,呸。他拍掉周馥虞的手,拿出手机打开消消乐自顾自地玩起来。周馥虞习惯了,晾一会儿,等表演开始了注意力一转移就好了。确实不假,舞台一亮起来,傅十醒也歇息得差不多了,颇有兴趣地抓着周馥虞的袖子,指着指那的,全情投入到舞台中去。   但这样的时间也仅仅有半小时——谢无相这次坚持不懈地一直在打电话,总算在两个表演间隙接通了电话:“不在钟楼!钟楼是个幌子!炸弹是伪装的!”   傅十醒愣住了,一时接不上话,匆忙地说了句等等,握着电话就从观众席上跑了出去。现场太过嘈杂,还好有一张工作证能方便他找个清静地方。傅十醒走到舞台背面去,进入后台准备间,一路爬上最高层,到外面的走廊去讲电话。   “现在距离八点只有半个小时了。不在钟楼,那会在哪里……等等!”   “我们不知道!我们拆开‘炸弹’后里面是一个盒子,纯黑色的,印了一个字母F,需要用指纹才能解锁打开。你现在能过来钟楼这,有可能这是一个连环的线索,具体的地点被藏在了这里面。”   “……”   “傅十醒?你在干什么?喂?”   免提开着,谢无相的声音一遍遍呼喊,但屏幕上显示的已经不是通话界面,而是命运之轮的图案——正中是圆盘,四周是金牛、狮子、老鹰、天使,四圣兽围绕着命运的轮盘。他今天一直在下面活动,所以现在才看到,联欢晚会的舞台是圆形的。   八点是许宁的表演时间,四圣兽陶瓷届时会摆在舞台四周。 懒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奔跑,四松体育场是个田径场,一切都对应上了。“懒惰”真正指代的地方应该是四松体育场,而不是钟楼。沙面钟楼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并且设法减少活动,把人流量都聚集到四松体育场之中来。   “在四松体育场。没时间了,你现在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到后台道具三室找我。快。”   他没有跟谢无相解释,直接挂了电话往楼下跑。得亏许宁今天把他差使到道具组,快狠准地就能找到四圣兽在哪。道具三室没锁门,也没人在,最幸运的是还有扇窗子。傅十醒把门关上,咔哒落锁,推过几个重物钉着门,呼啦啦地将窗子开到最大。   从架子上拿起一把榔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狠狠地朝着第一只陶瓷金牛砸下去——令人作呕的蝴蝶扑涌出来,磷粉不停地往下掉,横冲直撞地在房间里飞舞。光是翅膀扇动的声音就足够令傅十醒毛骨悚然,眼前的黑爆裂出一张抽象斑斓的鬼脸,一双眼睛又变为蝶翼,昆虫张开口器吸人脑髓。   只有半小时不到了,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继续砸烂了其余三座瓷雕——底座上都嵌着定时炸弹,设定时间就是今晚八点。瓷像放置蝴蝶是从上端的活动小口里引入进去的,如果不打碎瓷像根本不能发现下面的蹊跷。   傅十醒不会拆弹,只能打电话给谢无相,让他快点过来,并且调动体育场内具有排爆能力的人快点来道具三室。一共四枚炸弹,上面的电子计时器不停地跳动着,束手无策面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很糟,何况这窄小的道具间里的蝴蝶还没有全部飞出去。   蝴蝶……为什么他会那么讨厌蝴蝶,讨厌到了像是一种生物本能的趋利避害…… 第四十二章 佛跳墙瓮捉鳖   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蝴蝶的时间,炸弹的倒计时还跳着。   傅十醒打开手机,再一次显示出塔罗牌的图案:围绕命运之轮的,除了四圣兽,还有毒蛇和斯芬克斯,还没有结束。许宁的瓷像分别摆在舞台的两点、四点、八点、十点方向,那么应该还有炸弹会分别摆在舞台的十二点和六点方向。假如瓷像都是中途被凶手掉包的,那么按照这个西方圣经爱好者的精致习惯,应该会做齐全套,把炸弹藏在毒蛇与斯芬克斯的瓷像里。   排爆队的人敲响了门,傅十醒起身去开门,门外的三人冲他点了点头,立刻进来开始拆弹工作。谢无相的队伍也差不多时间抵达,算是飞快了,里面有两个排手,留下一个,另一个跟着他们两出去找另外的瓷像。   舞台背面倒是好办,正前面……最靠近舞台又恰好符合方位的是内场区,但他看了看人头攒动的盛况,怕是自己要挤回去的时间都不止十五分钟。别说工作证,就算是亮个公安证逮捕令都打不开快捷通道。   等等,公安!公安厅厅长官再大,那还是人民公仆,官位越大责任越大,身先士卒是必须的。傅十醒打开手机,拨通周馥虞的号码,接得还挺快,不过那头果然嘈杂,得大喊着说话:“有炸弹!在内场里!找蛇形状的瓷雕!”   他一边往舞台背面跑,一边跟周馥虞喊话,也不知道那头回应了什么,总之重复了好几次,最后到达了目的地,停下来缓过劲才听到周馥虞回了一句“知道了”。挂了电话,三人分头搜寻着斯芬克斯的踪迹。   舞台的背面在表演开始后,会来人员只有匆匆搬道具的场置们,光线照明程度也相对低,加上本身就有很多堆积的道具,本身这种情况下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多了一件瓷像。大概凶手也这么想,于是藏匿的地方并没有多加掩盖,只是场地大,还是用了几分钟才找到。放在了垃圾堆的旁边,一旦爆炸起来,除了爆炸波本身的冲击,产生的明火燃烧起这堆杂物来后果更加不可收拾。   拆弹员开始工作,谢无相和傅十醒往舞台前方的内场区赶。道具三室那头说每一个炸弹的结构与程序都是不同的,因此拆除方法和时间也不尽相同。情况紧急,六枚炸弹,却只有五个拆弹员,那么必须有一人能拆掉两枚。   傅十醒回忆着有什么能够直接避开人群到内场的方法,搬道具时候的几条路径……有了,舞台底端有一条路径,跟后台准备区相距很近,在没搭完全之前是直通的,搬运道具全都直接走那儿。但晚上的舞台要用升降台,中间就用大型的升降设施阻断开了。   谢无相的呼机里传来喜讯:“报告!有一枚已经成功拆除!”   傅十醒拿过呼机:“现在去立刻门口等着,还有一枚炸弹需要排除,我知道捷径和地点。”   汇合后,傅十醒立刻带着拆弹员从舞台下面穿过去。暗道不宽,一个升降装置摆着中间,两旁的空隙只能容许小孩挤过去。两个成年男性的力气可以把这玩意推开,扩大一侧的空间通行。二人挪完装置后接连从窄缝里挤了过来,没时间了,只有三分钟不到,必须立刻赶到内场。   他没有闲暇和周馥虞联络了,但笃信着只要及时赶到了,毒蛇瓷雕一定就会在周馥虞的手上,直接到了就能拆弹。从舞台另一端钻出来后,猫着腰再跑几步,最后翻过栏杆就能到达内场——   在千钧一发之际,拆弹员因为防爆服,一只脚被卡在了栏杆里。还好没有直接压倒栏杆,否则引起安保理论或是前排蜂拥就更后感堪忧。但一急起来,简单的事情也变得手忙脚乱,最后从栏杆里挣脱出来的时候,时间就只剩下三分钟了。   三分钟……刚刚拆弹最快的时间也用了七分钟……傅十醒咬着牙,拖着拆弹员在内场搜索着周馥虞的身影,就算还有一秒钟,也不能放弃。周馥虞,只要找到周馥虞,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他,别管那些一下长一下短的时间了。   最后,他们在B区的最后一排找到周馥虞。瓷器已经被打碎,计时器显露出来,上面的“01”跳动到了“00”。   整个场馆爆发出响亮的尖叫声,万众瞩目的明星许宁登上了舞台,全场的灯光开到最亮将匡州的夜晚都照亮。粉丝打了鸡血就变成了鲶鱼,搅动挑起了热烈的情绪,带着其他观众也欢呼雀跃起来,为了庆祝而庆祝,全场的氛围达到了今夜的高潮。   只有观众“炸”了,周馥虞手里的炸弹静悄悄的,毫无反应。他站起身,一手拿着炸哑,一手转瑞士军刀:“以前在金三角随便学了点。刚好遇到过这种,直接上手了。”   傅十醒突然放松下来,几乎膝盖一软要站不住。拆弹员则是直接坐到了地上,拍着心口大喘气。许宁唱了半首歌了,他才想起来打开通讯器,察看其他地方发来的讯息——全都成功拆除,没有任何伤亡。   其实八点这一刻什么都没发生,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可真的看到确凿的文字报告,才是真正的安心了下来。拆弹员跟傅十醒挥了挥手告别,归队去了。周馥虞上来扶着傅十醒,带他回到座位上,继续看表演。   傅十醒刚刚精神高度紧张在定时炸弹上,这下才感觉自己全身疲惫,忍不住往周馥虞靠了靠,脑袋小心翼翼挨到他的肩膀上。周馥虞握住他的手,把什么东西递过来:“物归原主。”   是他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   傅十醒疑惑:“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周馥虞不告诉他,指尖在他的指关节上勾了勾:“本来想这东西在你身上,怕你又犯病,危险,就拿走了。结果今晚巧了,要是没有这个,还拆不了弹。”   傅十醒在黑暗中撇了撇嘴:“老精怪。”   联欢晚会结束后,内场的人都没动,等着坐在外围的人分批出去完了才轮到他们。结果道具组的组长来了,说有事情找傅十醒,脸上看着挺为难的模样。傅十醒还记得这个中年男人下午给他一瓶水的照顾,看了一眼周馥虞,得到点头后就跟着道具组长走了。   到了后台,组长指着一间休息室让他进去,就唯唯诺诺地溜之大吉了。傅十醒打开门,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许宁重重的一巴掌。这怎么回事,流年不利的,今年都无缘无故受了两次这种打了,妈的周馥虞管不好屌就算了还管不好人。   但傅十醒太累了,累得懒得跟许宁对着干,不然随便动动拳脚就能把小少爷打趴下。他躲得还是很顺溜,无鳞鱼一样就是抓不住,面无表情的神色反倒更让许宁生气。打不着,还累了自己,许宁收了手,恶狠狠地瞪人,叉腰指着傅十醒的鼻子骂:   “今晚我的舞台本应该有升降台和蝴蝶的!蝴蝶我放在了道具三室,升降台在舞台下面搭好了。这两个地方在我上台的前半个小时,你都去了。你什么意思啊,傅十醒!这种下作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许宁刚下舞台没多久,大概是只听到只言片语,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大爆炸只有一线的距离。精心准备的舞台突然全都哑火,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是谁都肯定要把罪魁祸首抓出来为非是问的,更不要说许小少爷这样的脾性。   傅十醒张了张口,本来想解释什么,但好像确实把蝴蝶放走的人是他,把升降桩子移开了还不恢复原状的人也是他。   他不说话,许宁就更火冒三丈:“给我说‘对不起’!快点跟我低头道歉!”   门突然在这时候开了,周馥虞和唐抱青走进来,看着傅十醒脸上未消的红印皱了皱眉。许宁看见周馥虞,脸色稍霁,指着傅十醒就开始告状:“馥虞!你养的这个玩意,今晚把我的舞台都毁光了!给我做保镖就是这样的?”   周馥虞不慌不忙地拉开一张椅子,让许宁坐下,自己坐到对面去。傅十醒被晾在一旁,冷脸站看这两人又要上演什么好戏,郎情妾意还是四郎世兰。   一台手机被递给唐抱青,再推到许宁面前。   唐抱青开口给许宁解释:“您要放上台的道具里头,还有舞台背后和内场都有定时炸弹,引爆时间是晚上八点。傅先生发现了,与警队联系给取出来拆了。升降台是因为急着来内场拆弹,走了捷径不得不挪开升降台。刑侦队长、防爆队长的简要述职还有证据图片都在这了。”   周馥虞瞥了一眼傅十醒,点了根烟:“宁宁,保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你的安全。我养的可不仅仅是个玩意,否则也拿不出手来借给你爷爷,来专程给你当御前侍卫。” 第四十三章 奶油爆米花   “烟花?”   从沙面钟楼带回的盒子,果然用傅十醒的指纹能够打开:里面除了一只熟悉的信封,还有七只仙女棒。防火布胶起来的信封不用打开也能猜到里面是什么——堕落的大天使萨麦尔,暴怒之象征。   傅十醒拿起一只烟花,盯着它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毕剥毕剥的火焰声在耳边响起来,微弱却清晰地从颅骨传导着声波震动,一簇渺小的烟花在脑仁里头绽放开来。燃烧的声响里夹杂了一点兹拉兹拉的刺耳音,穿针引线一般地藏匿着。仙女棒这种最安全的烟花没有什么热度,火花都能直接用手触碰,给小孩子再适合不过。   小时候在毒厂,玩具是一种奢侈品。每年生日的时候,他都能收到这种烟花,虽然劣质又便宜,但那是他童年时候唯一的一点精彩高光了。这个人……很熟悉他,而且应该不是模仿作案,否则没办法对毒厂生活的这点小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看,牌子甚至还是跟十多年前一样的,金福牌烟花爆竹。   谢无相把盒子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其他东西了,抬头询问傅十醒:“你有头绪吗?烟花厂这种易燃易爆品堆积的地方确实是纵火的好地方,但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傅十醒的手握成一个松松的拳头,抵在自己的上唇出,颔首又沉思片刻:“‘暴怒’有什么能与烟花联系在一起吗?这种烟花,我在毒厂的时候,作为生日礼物收到过。之前我们讨论过凶手是模仿作案,这一可能性我觉得不太大。模仿作案很难会对这种过去十几年的生活细节了解的那么清楚。”   谢无相凝视着桌子上铺开的线索,点了点头:“除了查烟花的线索,这几天我还会想办法去找一些毒厂爆炸案的相关线索。不过……我记得幸存者应该只有你一个人,而且公安内部的资料也被烧毁了。只能设法找一些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了。”   他们站起身,把桌面收拾好往外走。谢无相回想着前面四起爆炸案的特点,尝试从中间找到一些能够推测出其下一步行动的习惯。   习惯没想着,倒是发现一点蹊跷:“傅十醒,如果凶手真的是为了灭口,想掩埋掉所有毒厂爆炸案的痕迹,那昨晚为什么不在A区埋炸弹,而是在B区?还有双子塔饭店的爆炸,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不知道。但是B区有什么特别的吗?双子塔饭店至少那是弈师傅……”   “B区的观众大部分都是许宁的粉丝,年轻女孩子。特别……她们身上不少都是穿带蝴蝶的衣服和饰品的,似乎因为许宁出演的第一部 影视作品与蝴蝶有关系,所以粉丝将它作为了一种象征吧。”   又是蝴蝶。傅十醒站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转身看谢无相。他在暗处打量光芒,而谢无相他们在光明处里直面黑暗。傅十醒又想起六年前,要去读警校的时候,周馥虞把报纸甩到他的脸上,有一点疼,但刷刷的纸页拍到脸上,也好像是蝴蝶翅膀飞过一样,甚至报纸铅粉这种东西都能对应上鳞粉。   他冲谢无相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然后背身离开了。阿斯顿马丁行驶在车水马龙的匡州城里,却没直接往周宅里开。与毒厂爆炸案当事人有社会关系的人……刚巧,除了自己,傅十醒还知道有一个人。   要调查这个人有些难,至少傅十醒估计公安那头是查不出什么来的,还得臭味相投的地方才能捞出点滓渣来。车窗里逸进来的风带了点咸味,临近码头了。上一次来南湾码头的时候,还是为了调查碎尸一事。想到李菁案中的种种,红绿灯停下的闲暇里,傅十醒看了一眼窗外的渚江河。   黑水映白月,粼粼波光一条一条地荡,下头藏着生物死物互相蚕食安家。有幸的秘密能够被打捞而起,湿淋淋地滴着水,经由人手风干揉搓,开肠剖肚,但更多是结成内脏串子糜烂在了水里,由微生物分解,最终流入到匡州每一个人的粪便里。   把车子开到一处居民区,在粉笔随便划出来的泊车框里停下。现在正是饭点过后一点的时间,遛弯的人格外多,加上东南沿海的居民永远夜生活积极,十字街头中夹缝一点的盐粒都被蚁群一样的人挤觅着。   傅十醒在一间买花绳的流动摊面前停下来。卖货郎是个中年人,竖着架子两面摊开,人站在后头拿着一只苹果在削,一条连贯的细皮子“出、出、出”嫘祖纺线似的。他走过去,在架前看了一下,取下最角落的一只青色豹纹的头花丢过去。   卖货郎不需要名字,全都是统一的卖货郎,走街串巷地编造着真假掺半的口令歌谣,能从石狮子嘴里挖出来见闻。他们之间互相不认识,却又默契地组成了一个具有行业道德规范的群体。青豹情报,要打听什么东西,还得找这群的通讯蟥。   傅十醒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粉色递过去:“我要打听苏秦嬴。”   那货郎挑了挑眼皮,环顾了一下四周,摇了摇头:“大凶,太子天机不可泄露……”   手里突然一空,那苹果转到到刀尖上,刷刷几下跳起舞来,一蹦就是一粒肉,最后剃出个人头来,袅娜地又回到了货郎手里。完犊子,这不仅仅是民间艺术家,还是个不讲理的刽子手。货郎双手捧着苹果,哈腰哂笑:“但是狸猫的大可以说点,您凑近些,来这货架子后面。”   卖货郎鬼鬼祟祟地低声说话:“听说这小苏呢,其实根本不在老苏头眼里,所以前头都是籍籍无名的。小时候根本不知道在哪儿,还是长大点了才突然认祖归宗。老苏头最宠爱的子女是苏二妹,宠到什么程度了——当年要是二小姐还在,他可能就直接把家产给周天子啰!可惜二小姐在周家没了,老苏头气得孙子都不认了。”   “你别跑题。苏……那老苏头没有别的接班人了?还有,苏秦嬴在苏家之前,和来苏家后的经历呢?”   “这……他原本女儿两个,儿子三个。大女儿嫁了海外,二女儿难产,大儿子早年火拼的时候折了,本来是要给二儿子的,结果好像这小苏啊……”卖货郎的眼珠子转了转,把手掌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小苏归位前的事情我可不清楚,没人清楚,甚至来了以后他也默默无闻的,被丢给部下随便养了吧。倒是他大姐好心些,后来就去美国找她了。然后就是去年年底回来了,今年准备接手苏老头咯。”   傅十醒眯起眼睛打量着货郎,用眼神挤压他意欲再榨取些情报。卖货郎看着有些无奈,局促地咬了一口苹果,另一手在裤子上搓了几下,但还是一言不发,实在没什么好说。   “他有没有什么关系密切的人?他大概是几岁的时候回到苏家的?”   “回苏家应该十四五岁吧。这……似乎没有。他妈妈死的早,好像就是跟他回苏家同年过世的,而是出身应该也不怎么好,不然哪会在外面流落那么久。相好什么的他都没有,不过据说这小苏有个喜好,那就是听戏,甚至据说自己也能唱那么一两嗓子。爷,我可真的不知道了。别问了。”   卖货郎把一只苹果啃了大半,用力地摇着头,齿缝间甩出些果渣。傅十醒皱眉跳开,把手里的头花挂回了架子上,摆摆手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反复思考卖货郎提供的情报,结合着之前在塞特赌场与苏秦嬴的会面:苏秦嬴比他大三岁,那么他回苏家,很可能就是跟毒厂案发生同一年的事情,加上他妈妈也在那会儿过世。毒厂里的人除了几个苏家的心腹助手,其余的都是底层的制毒工和杂活工,确实不是什么好出身。苏秦嬴说在毒厂爆炸中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会不会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失去了母亲呢?   凶手行凶的地方里,其中一个是苏秦嬴常去的夜店,虽然没能波及到自己,但没准就是冲着苏秦嬴去的,就像双子塔饭店一般。另一个塞特赌场,则是他们两人都在那经历了火灾的故地。   最开始的李菁案里,苏秦嬴起先确是充满疑点,可水落石出后,他的确没有任何要把自己的车子炸掉的理由……李菁是苏秦嬴的朋友,弈小南是傅十醒的师傅。这些冥冥之中似乎都在对应着,用身边人的死亡警告他们些什么东西。   或许是苏秦嬴在追查的时候也发现了什么,于是也同样被纳入到了凶手的灭口目标之中。   可是傅十醒实在不想跟这个男人有什么来往,尽管他们可能是一条船上的人,并且他站在苏家的那一边,没准能够知道些傅十醒这头得不到的东西。苏秦嬴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大概是那种……所有物一样热切的眼神让他抗拒。想起第一次在酒宴上的会面,傅十醒又忍不住恶寒,苏公子喜欢戏子,倒也不必对自己那么执着。   但好歹人家也算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或许下次,呃,万一真的有见面机会的话,看看能不能控制自己,尝试心平气和地和苏秦嬴聊一聊毒厂爆炸。 第四十四章 英烈枭奸   次日他要跟周馥虞去见谢无相的老师,那个认识自己妈妈的人。傅十醒有一点不安,但更多的还是期待,跟小学生春游似得,在床上抱着枕头翻来覆去。周馥虞坐在旁边看书,被搅了清静,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傅十醒的鼻子,接着顺着往下摁着小腹挠。傅十醒痒痒,笑得出泪花,四肢乱蹬挣扎着给滚到床上去,脑袋上鼓起一个小包。   他扶了一把床头柜站起来,抓皱了梁叔今早放进来的报纸,正巧摆出来的是娱乐版,上头报道许宁为庆祝得玉兰奖携全团队往塞班岛度假的新闻。傅十醒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蹂躏得报纸一团糟然后再甩到地上,爬到床上去侧躺背对着周馥虞。   床头柜上摆了玉兰花,这种花洁白且芬芳,香得浓烈而醇厚。匡州每年五月开白玉兰,会有小摊贩摘了以后七八朵挤成簇放在透明塑料小杯里面卖,五块钱一杯,能香个好几天呢。但放了几天后干枯尽了,柔软的瓣蕊就变作了老妪爪子一样枯瘦狰狞的磨牙,且通体血红,一点不见原先纯洁的模样,也不复有一丝叫人舒适的味道。   傅十醒还不解气,直接伸手一拍把这些已经流失生命的残花给打落地毯上去。周馥虞倒是奇怪,这回不嫌他闹,反倒伸手摸脖子耳垂,心情颇好地呼噜得他浑身舒服,气也被哄下去了一大多半。   好像周馥虞最近都没找许宁,家里停车场也没见着那台劳斯莱斯了。而且度假这种事情,许宁竟然没和周馥虞一块去,嚯,看来周馥虞也有被人甩了的一回。傅十醒不知道怎么地,突然精神胜利了起来,又突然觉得忿忿:许宁算个什么东西,哪来的本事瞧不上周馥虞。   他哪知道实际上的事情:许宁闹了一阵子,一口气炸了,礼貌含笑地跟周馥虞说分。周馥虞什么都不回答,就看着许宁甩门扬长而去,似乎预料好他冷静合计完了,最终还是会回来——确实回来了,他又不是真傻,许卫平鼎力相助周馥虞,等于着他们家现在可有一半都挂在这人身上了,就凭这点,许宁也得想办法给征服牵制下来。   说白了就是不想跟利益过不去。结果周馥虞不见他,甚至精得做到只跟许卫平接洽,合作尤其顺利愉快,就是一点尾巴都不给许宁抓着。最后还是通过方卧雏提点:“许小少爷,你不是有个和周学长共有的传媒公司吗?你想,股东开会什么的,他总是要出场的吧?何必着急着这么一会儿呢?”   这么一说,许宁醍醐灌顶,尤其是想起周馥虞还是溢价入股的,更是觉得舒心了些。没想到的是回到公司一查,不得了,周馥虞当初分羹的时候,还给傅十醒丢了两勺子汤渣,于是股东竟然多了个人他都不知道。就在前几天,周馥虞把自己的股份全转到了傅十醒名下,于是现在这传媒公司不仅跟他一点关系没有,另一位最大的合作人还是自己可膈应的人。   不过这倒不失一种体面的拒绝,至少两人可再不用见面。   去见官肇清的早晨,傅十醒七点就睁了眼,在衣柜前认认真真地选了一套白衣黑裤,想着正式些,结果被周馥虞打回去,说怎么就黑和白的不吉利得很。最后给搭了一件卡其色连帽衫,袖子给掖上去,下头配一条黛色直筒裤。周馥虞说傅十醒不吉利,逼他穿得和个大学生似的,结果自己倒是白衬衫黑西裤,手上搭一件空调房里才用得着的外套。   傅十醒坐在车上,全程一句话也没跟周馥虞说,就是把手搭在男人的掌心里。不管谢无相的老师知不知道关于那场爆炸案的事情,至少他和傅雪竹是认识,甚至非常熟悉的。他没有父亲,关于母亲的记忆虽然不多,可是都弥足珍贵。傅雪竹既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偶像,她所有的一切,傅十醒都想去了解。   站在老城区房子的门口,周馥虞摁响了门铃。门开了,一个硬朗的老人走出来,双目锐利脊背挺拔,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周馥虞没说话,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进去了。傅十醒跟在后头,恭敬又紧张地喊了一声:“官老师。”   官肇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柔和了些,但眼里还是有些复杂:“坐吧。你应该是雪竹的儿子了,不用那么正式,叫我官伯伯就行。”   傅十醒坐到沙发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握拳,小心翼翼地开口:“官……伯伯,我妈妈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是个好警察,是吗?我想听关于她的事情,什么都行。”   官肇清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雪竹她小时候……据说是受拐儿童,被警察解救,想送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家大人都不在了,远亲又不愿意认。她也不愿意寄人篱下,就送到了福利院,后来读了警校,当上了警察。”   “你妈妈说自己从小就立志当警察了,读书时候成绩好,出来了又最能吃苦,性格也没有因为过往这些事情变得糟糕。她长得跟你像,都是美人,所以啊,大家都喜欢她,愿意关照她。队里追雪竹的人也不少,但是她都没同意,说自己没闲暇和心思谈恋爱。”   “后来不久,就出了个卧底的任务。雪竹主动站出来说愿意去,自己没有要牵挂的家人,也不怕毒贩会报复。她的素质和能力都是达标的,而且这样凶险的任务,害怕牵连家庭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说担忧她是个女警,但最后综合各方面考量,加上她的意愿十分强烈,我们就把这个任务派给了她。”   “傅雪竹的卧底工作做的非常好,协助我们完成了不少缉毒工作。只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过我们,有你的存在,或许是害怕将她撤回,会打草惊蛇引起毒贩的怀疑。在十余年的卧底时间里,她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你妈妈是一个出色的警察。”   周馥虞在旁边沉默不语地听着,瞥见小家伙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他站起身走过去,把外套披在傅十醒身上:“感冒还没好干净,还偏偏要坐风口位。”   其实哪有什么感冒,只是那外套的口袋里有一包纸巾罢了。   官肇清又给他讲了些傅雪竹还在警队时候的事情,包括一起出任务的,也有和自己家人相处的。傅十醒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听,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官肇清,像沉静的黑水银,无杂质的单纯。   末了,官肇清从房间里拿出一张照片和一盒西洋棋,递给傅十醒:“这棋是你妈妈的东西,你应该收着。然后这张照片是我家和你妈妈的合照,她在去做卧底工作之前,这些东西都是销毁的,也不知道怎么地这一张竟然保存了下来,前几天我整理旧物的时候找到了。她的照片也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就这一张了,你保存好吧。”   褪了色的照片上一共四个人:傅雪竹搂着一个小女孩,二人笑得灿烂明媚。后头的官氏夫妻则正式一些,但眼神里都是发自内心的欣慰与宠溺。傅雪竹还是花季年龄,那么年轻,有着无限的未来与善良,而官肇清的家庭也幸福美满,让所有看着照片的人都能感觉到流动的暖意。   可现在只剩下官肇清孑然一身,尽管依旧矍铄,但还是难逃岁月。   傅十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冲动,看着照片脱口而出:“我会给我妈妈报仇,也会给您报仇的。”   官肇清愣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似乎也有些闪烁:“傅十醒,你有想过成为一个警察吗?”   傅十醒坚定地抬起头:“我想,我一直都想。我想像我妈妈一样。”   他说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周馥虞还在这里,不应该把这件已经被埋藏起来的感情这样喷涌出来的。自从十八岁那年被周馥虞抽了警校的资格还断了念想后,傅十醒就很自觉地没再周馥虞面前提过一个字,只是内心深处他也没完全丢掉梦想。   官肇清的眼神凝重,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开口。   从官肇清家里出来后,距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居民区的羊肠小道。傅十醒和周馥虞并肩走在路上,踌躇紧张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周馥虞,我刚刚说想当警察……我不会真的去的,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不要生气。”   周馥虞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傅十醒的后脑勺,掌心捂在昨完摔出来的小鼓包上面,好像怕又磕碰了似得,问他还疼不疼。这实在是太八竿子打不着,不过能突然这么关心一遭,估计是没有计较当警察的事情,于是傅十醒就呆呆地摇了摇头。   最后临走出嘈杂小巷,即将到车水马龙的都市路上来时,周馥虞又忽然开口了:“我希望你能像傅雪竹,又希望你不要像她。” 第四十五章 鸡抱鲀脍   从官肇清家里出来后,他还得陪着周馥虞去赴宴。   中国人请吃饭,吃什么,怎么吃,的确是讲究,但不是最讲究的,否则也不会“饭局”这种说法。这觥筹碗筷之间,藏着的博弈与来往有几何,都是属于一种艺术,考验着主客之间的技艺。   周馥虞请许卫平吃饭,选了匡州最好的日本料理,挽月饭店。这地方正式高档得要死,傅十醒不爱来,进门还得更衣易服的,吃食小而精致,不适合他这种牛嚼牡丹的家伙,要不是周馥虞在这又有投资,光是预约排队这种事情就能让傅十醒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进门后就是白面高屐的侍女,伸出纤纤玉手领着客人往更衣室走。绕过了樱花簇拥流水抱石的中庭,周馥虞掸掸手,叫傅十醒凑过来,俯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傅十醒双手抱在胸前,歪头叹了口气,跟着侍女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许卫平后一步到,站在约定好的房间门口。这是最里头的而一个包间,尤其特别,拉门竟然是淡朱色的,上头飞着白天鹅,嘴里衔着金穗子。红门复鸿鸟,宴开。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一方矮脚木桌,壁龛透过一层紧闭白纸只能看见魁妓端坐着弹三味线的影子。菜肴一道一道地接着上,没喝酒,只用了茶,味甘色透。很奇怪的,有风从纸门钻进来,铁风铃叮,叮,叮,跳动携夹在了三味线的声音里,风火山林,咚噔。   上菜的女人小步小步地搓上来,跪下弯腰,额头贴到榻榻米上行礼,发髻与带枕沉重地压下。白米红肉绿芥黄胆赤莓紫肝,扁木块戳入吃食截出一滴子血,残留在浅青的瓷碟上。一条光秃秃的鱼骨横亘在二人中间,像一座桥。   周馥虞的筷子一转,将鱼头朝着许卫平,鱼尾朝着自己,手腕一举一压,直接将那鱼骨截断成了两半:“许伯,天下三分,要预备着做司马姓,可不地道。”   许卫平眼皮一抖:“周寅蛟……呵,与虎谋皮,兴风作浪。你和苏万麟是翁婿,这回想借我拆桥,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呢?”   最后一道菜该上了,只是呈上来一只空盘子。侍者当着客人的面子走到和室角落的鱼缸里,捞起一只河豚,连着盘子一起绕暗道送到了壁龛内室里头去。三味线的声音停了,里头的人影动起来,接过侍女送来的器具与活鱼,端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周馥虞把筷子放下,手往回收的时候却刻意转了一下腕子,把桌上盛着鱼骨的盘子掉到地上去,啪啦碎了一地,鱼骨头落在了许卫平的脚边。摔杯为号,手起刀落振袖抬起落下,薄薄一层白纸上溅绽了几点红花,鲀血剧毒,不是梅,是罂粟。   那捞鱼的侍者连忙蹲下身来收拾地上的狼藉,收拾完了致歉出门。两扇纸门哗啦一声合上,恰好舞毕刃收。侍女进去端出了鲜靓剔透的河豚刺身,送到了许卫平的面前。   有刀俎,有鱼肉,有座上客,有脚下骨。提箸,还是不提?   周馥虞微笑着,抬手致意:“先吃饭。好东西,敞开了吃。”   三味线又响了起来,一声两声。许卫平还是举起筷子夹起了一片河豚刺身,沾上芥末酱油放入口中。周馥虞纹丝不动,只看着那碟鲀脍尽数进了许卫平的肚子里   许卫平盯着周馥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周馥虞瞥了一眼壁龛,道:“有人,有菜,便永远都有盛宴。”   许卫平笑出声来,洪亮地回荡在和室里,怪不得苏万麟会将最喜欢的女儿嫁给周馥虞,还把关公换了弥勒佛,可惜算计得还是不够。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白骨苦丁茶,舌甘清冽。周馥虞不愧是周家出来的人,就算披了一重文明谈判的皮,还是血性浓郁,叫人不得不妥协。   “许伯吃饱了?”   “吃好了。多谢款待。”   许卫平站起身来,理了理袖子,准备走出和室。到门口了,突然又转过身:“许宁跟你闹了?”   周馥虞的余光扫过壁龛,漫不经心地答:“我一直将宁宁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许卫平反倒笑得更欣慰些:“他就是这个脾气,想要什么,一开始费尽浑身解数,但不管是得不到,还是得到了玩一会儿,都容易一下子就腻味丢了。”   许卫平说完,便走了出去。原先以为着有许宁这份人情纽带在,动多些蛋糕也无妨,没想到周馥虞分得清清楚楚,说是锱铢必较也不为过——跟这样精明干脆的人合作,只谈利益,那是绝好的事情,不过扯上人情那就另当别论。   许宁不跟他搅和在一起,许卫平反倒觉得还是好事。   周馥虞订挽月饭店的包厢,订的时间可不止吃一顿饭那么短,实际上,不止是时间,空间上,他今天已经把整个馆子都包了下来。好不容易把一件事情完成了,总是忍不住要铺张浪费,以饱口腹之欲。   他让侍者把桌子撤了下去,却留了一副餐具下来,榻榻米腾出了平坦宽阔的一片空间。铁风铃从门外被挂进了门里头,正对着空调出风的方向,时不时就响一声。这是叫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来过问打扰的意思,不需要主动的服务。   拉开壁龛的纸门,后头坐着的可不是什么花魁大夫,而是傅十醒,三味线也不是什么三味线,模型罢了,后头有摁钮,摁下去自动播音。毕竟真花魁可不一定会去考河豚厨师执照,耍出那么漂亮的刀子,但一定抚得一手好琴。   傅十醒跪得腿都要麻了,加上这地方还给他接发插簪,最后身上又是厚重的一重接一重,最外面套白色打卦,老东西的花样倒是比十二单还复杂。周馥虞单膝跪在榻榻米上,身上穿条纹绣龙的黑色浴衣,领口敞开露出饱满的胸肌,叫傅十醒的眼神忍不住往里头钻。周馥虞这样要稍稍矮他一些,俯身帮他将桎梏一般的华服除去,最后只剩了最里面的一件素锦单衣。   周馥虞把傅十醒从壁龛间里抱出来,轻轻一推肩膀叫他平躺在榻榻米上。背后的带枕硌着腰,头上乱七八糟的玩意也讨人厌,胡乱地一把扯了乱扔到地上,还扭着身子背手想去卸下腰后的鼓包。   手腕被握住挪开,前头的束带轻轻一拉,白衣散落开来铺在地上,成了最原始简易的床笫。周馥虞帮他把带枕取出来,扶起脑袋垫在下面,凑到耳侧去低语:“昨天晚上给你读源氏物语,没两句就睡过去。知道带枕是做什么的吗?”   傅十醒当然不知道,嗯嗯啊啊地伸手环住周馥虞的脖子,小兽一样地讨好地舔,妄图蒙混过关。周馥虞的手顺着他的喉结往下抚摸,把衣服挑得更开,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往耳朵里呼气挠痒:“日本的游女要方便随时跟人席地做生意,于是就在衣服上绑一只枕头,只要一脱衣服就能跟人当夫妻。”   老精怪又在胡扯。傅十醒眯起眼睛,嗷呜啃了周馥虞的脖子一口。男人吃痛了,微微用力一捏他的胸口,扶着肩膀叫他躺下去,双臂从衣袖里脱出来,完完全全赤裸地敞开在素衣单子上。   “源氏物语才不讲这个。周馥虞你可拉倒吧。”   “那讲什么?你说了算。”男人笑了一下,坐起身子,捻起地板上方才被甩开一只金流苏簪子,在傅十醒的肋间上轻轻地划,勾得他淫痒泛潮。一双含水的眼珠转了转,傅十醒喘着气,狡黠一笑,答:“嗯……讲光源氏计划?讲我和你!”   周馥虞总算端不住了,不轻不重地往傅十醒大腿内侧拍了一下:“净会说诨话。”他把那只簪子递到傅十醒嘴边,让他乖乖含着,唇瓣中间一道金。然后起身去五斗柜旁边取了绳子,经过龛台时又把半条还没片开的鲀肉和刀子取下来。   麻绳攀上青年的肉体,交叉出一只只菱格子,格子接壤处长出小结。一圈又一圈,抬腿弓腰,一双手纵着纤维蛇活过来,蜿蜒缠绕。尤其是在秘处最用心,茎根处和囊袋下都紧捆了起来,还在穴口处递上一颗绳结,毛刺蹭着肉褶隔靴搔痒。   龟甲缚是绳艺中最广为人知的一种,极具艺术美感,但更重要的是,任何的挣扎都会首先抽紧陷入耻部绳索,有趣得很。   周馥虞盘腿坐在傅十醒的腰旁,冰凉的刀面狎昵地在乳首上碾过:“我刚还一口没吃,现在才是有人又有菜,能给我开宴了。”   他切河豚肉,一片片地铺在傅十醒身上被绳子勒出的肉格上,还洒了一点透亮的冰晶碎子。周馥虞要荒淫无道,酒池肉林未免过于野蛮铺张,还得要这样细细地品,专门从头到尾做一道属于自己的盛体宴。   傅十醒嘴里咬着金钗,一动也不敢动,一身白净皮肉开始泛粉,相互衬着也不知道是鲜美的鲀脍更秀色可餐还是这下头的人才是真食色性也。周馥虞作弄他的时候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地,好像胯下翘起的那二两肉不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样。   一双筷子隔着薄薄的生鱼片戳弄乳晕,甚至在夹起得一瞬间若有若无地挑了一下蓓首。傅十醒压抑着呻吟,舌头舔着嘴里的金属物,扭过头望着周馥虞,眼眶发红可怜兮兮的。结果脖子动一点点,都引了两腿间的绳子摩擦,下意识地想夹腿,可是一想到动腿的后果又立刻不敢了,只能安静乖巧地做一只鸽血玉盛具。   吃东西要细嚼慢咽,无论是怀石还是龙吟都急不得,否则便失了禅意。傅十醒也不知道自己被这淫刑折磨了多久,额头和鼻尖在空调房里都冒出一层薄汗,总算才是待得最后一块鱼肉从自己身上离开。   周馥虞凑过去,一只手指尖跳动在那些小结上,时不时往下摁一摁,听傅十醒从喉咙里发出唔唔的欢愉苦吟。另一只手抬起筷子,夹住了金簪的钿头抽出,给了傅十醒出声说话的自由。傅十醒忍不住了,两只手举起扯上周馥虞的衣襟,将他往下带,仰起脖子笨拙又用力地吻他,扯出银丝又用舌尖拉断勾吃,直到喘不过气来了才松开。   周馥虞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摩挲着傅十醒的下颚骨,嘴角勾出一个饕足的弧度:“多谢款待。”   傅十醒不满地瞪他,颇有嗔意,小东西还是这样好玩得很,只是下一句话反倒要来玩倒周馥虞了。他伸出舌头柔柔地舔刚刚在周馥虞颈侧咬出来齿印,声音黏黏糊糊,沙哑又勾人:“大爹,我饿。” 第四十六章 龟走麻蒲   下一秒他就被周馥虞狠狠地压在了身下,两手撑在脑袋旁边,一片阴影投下来。两腿间的绳结被拨开,露出翕张吐水的小穴,肉冠头抵上去打转,进去一点又退出来,磨得傅十醒叫得比真枪实刀的还浪。   他拧过头攀上周馥虞的一只手臂,微微抬头从掌根向上舔舐着鼓起的青筋,两眼一闭眼泪珠子都挂到睫毛上。饿,饿疯了,大脑已经被性欲折磨了个透,五脏六腑已经空了,被腹腔自己饿疯了吃掉消化掉的,重组聚合成了一团不知道什么玩意,但可确定的就是呈现出一个极其符合周馥虞性器的形状。   因为他的饿病必须要吃周馥虞的精液才能好,所以傅十醒整个人立刻谄媚地变成了周馥虞的鸡巴套子。饥饿得过了头,就变成体内一团火灼烧得发痛,肉腔内膜滚烫又痉挛,一抽一抽地寻求慰藉,等着男人阴茎里出来的液体才能灌灭,才能缓疼。   内里是饿灶,外头却还有磨人的绳子,细小的毛刺戳在身上,又痛又痒,可是一动又会牵连到私处,捆住下身肉器绳子收紧带来的刺激让他几乎喘不上起,大颗大颗的泪珠淌在脸上。傅十醒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空虚干瘪,只有一层漂亮的薄皮肉和乱七八糟几根骨头夹出来,被一层绳子和一团欲火里外夹着折磨,只有周馥虞的阴茎进到身体里才能重新复苏,找回血肉鲜活的存在。   周馥虞将手穿入傅十醒的发间,用力地揪住发根,强迫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下身一沉猛地全根没入,龟头棱子往深处的软肉上用力一撞,如愿看见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猛地一缩瞳孔。傅十醒是鱼肉,敞开了软腹鲜肉由着周馥虞用一根阳俎肏得崩析裂离,可又依靠吸着这玩意重新聚合圆满回来,并且悠悠地就飘起灵魂升华欲望。   他的手还搭在周馥虞的手臂上,脱了力,可要是操进去狠的一下,又会条件反射地嘤咛呼救,求生本能地一下一下抓紧,指甲陷入男人的肌肉里。还是饿,还是不够,疼痛褪去了些可是痒意又涌上来了,瘾君子一般地连麻绳的折磨都不怕了,挣扎地抬腿缠上周馥虞的腰,呜呜地要他再快些再用力些。   突然周馥虞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单手托着一边臀部,让他自动自觉缠稳了。突然悬空叫傅十醒吓得浑身紧张,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紧紧地扒着周馥虞。嵌在体内的性器因重力而又深了几分,甚至小腹上都凸出一个形状,让傅十醒又满足又害怕,发出母猫一样的喉音。   周馥虞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走到五斗柜旁边,让傅十醒靠着墙,从下往上缓慢地顶弄,空余出来的一只手开始解身上的龟甲缚。傅十醒又难耐又没有安全感,一手贴墙,另一手无助地在周馥虞身上乱抓。那麻绳从身上抽离的时候,周馥虞速度快,私处被磨得用力了,浑身又是一激灵,手上不慎就把周馥虞浴衣的系带拆开了。   结果就是刚被解开束缚没多久的阴茎又被新的绸布绳子捆上了,秀气的肉茎挺立着一跳一跳,吐着清液就是射不出来。   他知道周馥虞不射,自己肯定别想着前头的高潮。这老流氓霸道得很,就喜欢挨着他霍霍。可是嘴硬也没用,只能开口求饶,还软绵绵的饱含情欲,滴出水拉出丝:“周馥虞……不、不要这个……啊嗯……”   突然那在体内填肚的孽根就停了冲撞,让傅十醒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周馥虞把解下来的麻绳系到五斗柜上的一个小钩上头,然后又走到纸拉门旁边,另一头绑在门把上。和室的一角斜对拉出一条麻绳。   中途这短短的几步走路又是叫傅十醒呜咽着抱紧周馥虞,悄悄地自己提腰沉臀地去吃肉棍,收缩着后穴意欲榨吃精液填饱肚子。可惜不仅没得逞,周馥虞还把家伙抽了出来,将傅十醒抱下来,托着腋下,分腿放在麻绳上。   他坐到绳子的终点处,浴衣下摆垂下来又挡着了勃起,只能看见鼓囊囊的一大团阴影。周馥虞伸出食指,在绳子上来回了抚摸了两下:“你要什么,就自己走过来取。”   傅十醒差点都站不稳,还好扶了一下门。表面粗糙的绳子磨在软嫩的秘处,整个下身又痛又痒,最可怕的还是从内往外叫嚣的空虚与饥饿。周馥虞就这样散漫地靠在五斗柜旁边,浴衣敞开,上半身线条漂亮的肌肉显露出来,可一到那人鱼线一下肉体又隐没在了衣料里。他打开五斗柜,取出长烟斗点上,十足的看戏模样——没法子,傅十醒走第一步开始,周馥虞便必须得取了烟丝燃上,烈火烧心以毒攻毒,否则根本没法子游刃有余地看完绳戏。   傅十醒咬着牙往前走,臀缝里的嫩肉也已经被磨得殷红甚至破皮。他的大腿都开始发抖,可是重心不稳往下做的感觉肯定更可怕,只得瑟瑟发抖地支撑着自己千万不能弯了膝盖,一步一步地朝着周馥虞靠近。   他耍了点小聪明,微微踮起了脚尖,让那绳子不要完全地嵌入肉口里。自然没能逃过周馥虞的眼睛,直接把绑在柜子上的那一头解开了,握在自己手里,微微提高,叫那绳子完完全全地勒紧傅十醒的两腿之间。   这一激让青年立刻两腿一弯,可立刻又浑身颤栗地双手握着绳子做借力点站起来。疼痛和爽利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把他推到了欲潮上去,可前端又被束缚着,达不到浪尖,卡在不上不下的一出格外难受。   傅十醒不敢了,可不敢了也没用,那绳子已经在周馥虞的手里,只能由他一点点坏心眼地拔高。周馥虞甚至在抽烟的间隙里放下几次烟斗,吐着青烟隔着浴衣搓弄了几下胯间的鼓包,刻意引诱着傅十醒发疯。   他已经被折磨得疯了,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周馥虞这个男人的名字,高尚的爱情美德与低劣的原始性欲交融在一起,达到了荣光的一体化,最终加冕笼罩在周馥虞的身上。傅十醒走完最后几步的时候感觉自己是摔着走完的,跌跌撞撞地根本站不稳,一下扑倒周馥虞的怀里。   傅十醒像个小孩一样,蜷缩在周馥虞怀里,脱力的手软软地贴在肉器上,又特别没骨气地呜噜呜噜:“老色胚……老不要脸!脑子里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折磨人的……”   他的腿也被周馥虞掰开,整个下身赤裸地展现在男人面前,性器流泪一样地沁液,穴口溢满淫液的同时饥渴地翕张着,股沟和臀缝的皮肉都可怜兮兮地红肿起来,狼狈又可怜,被麻绳折磨得惨了。   周馥虞知道这是欺负狠了,该哄了,反正自己该饱的口福眼福都已经大快朵颐上了。他低头亲了亲傅十醒的脸颊,提溜小猫一样地摆弄,让他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身上,扶着阴茎破进去开疆扩土。   细碎的吻接连落在傅十醒脸上,周馥虞哄他:“都是我的错,叫十醒刚刚不舒服了。”   傅十醒骑在周馥虞的屌上,被突如其来的温情和快感环抱着反应不过来,像掉进了一片香浓的云,柔软的同时里头带了满足感的水分子涓涓融进了身体里,抚平了饥饿与灼痛。太过于幸福了,以至于他脑子转了好久才能正确处理周馥虞的情意绵绵,并且给予出正确的反馈。   他睁着圆圆的眼睛,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在喘息里夹杂进支离破碎的回答:“哈啊……对,不舒服……嗯……所以我、我不喜欢你了……”   周馥虞心里笑,顶弄得更用力些,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是声音里竟然好像夹杂了些委屈,音调都降低了:“那现在也不喜欢吗,宝宝?现在我知道错了,还是不喜欢吗?”   能有什么办法,傅十醒总是这样的,一边骂着周馥虞没脸没皮,都是这个年纪的男人了怎么还能对着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人装委屈的,尤其是刚刚欺负人的明明是他,耍流氓耍得理直气壮以至于让人察觉不出来,一边听了周馥虞有些不高兴了,立刻就慌忙地把自己整个送上去求他高兴。   傅十醒沉在激烈交媾里头,动物幼崽一样笨笨的,被周馥虞牵着鼻子走:“喜、喜欢的。喜欢周馥虞,全世界最喜欢……”   周馥虞乐了,用指关节拭去傅十醒的生理性眼泪,一边肏一边逼着他用这颗本来就不好使,还被快感占据了大部分处理功能的大脑思考问题:“不许喜欢。听话。”   傅十醒急了,双手挠着周馥虞的肩膀,声音带了哭腔:“呜……那就不喜欢了……不,不行。周馥虞……”他不可能做到的呀,周馥虞又在难为他,提这种不许喜欢他的怪要求。傅十醒怎么可能坐到不喜欢周馥虞呢,可是不听周馥虞的话,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这怎么办呢,难道要把他分成两个,一个负责只喜欢不听话,另一个负责只听话不喜欢吗?这怎么办呢?   傅十醒的小脑瓜子想啊想,还要承受着猛烈的肏干,真是苦不堪言又极乐无穷。最后总算得出了一个自以为完美的答案,凑上去双手捧着周馥虞的脸颊,啄了一下他的鼻尖,道:“周馥虞,我不喜欢你。我是爱你,好爱好爱你……唔!”   突然他整个人就翻下去,被完全压着肏干,腰被强行提起,两具肉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话都没能说,便全都淹没在了索命一样的媾和里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怎么又惹得周馥虞要命一样惩罚他。傅十醒想开口问周馥虞,可是这唇一动出来的都是呻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傅十醒挣扎起来,碰倒了五斗柜上的东西,空调遥控器落下来,被他一阵乱按。风呼呼地吹,对着铁风铃,整个和室里响起叮铃叮铃的声音,急促不断,清脆动听。这声音好像给周馥虞提供了一个节奏,又像是一种催促,总之最后表现成一种施加在傅十醒身上过头激烈了的性爱。   他们是两头兽,只有着最单纯的吟喘,交缠在一起从内到外地标记着对方,留下齿痕爪印,追求着性交最本质的欲源。   傅十醒算计不出来周馥虞又操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已经干高潮了两三回,从饿痛到满足,又到在恐惧和愉悦的交叉线上反复跳舞,最后成了丢掉灵魂又靠周馥虞抓回来的状态。周馥虞咬着他的耳朵,给他解开了前头的束带:“再说一次你刚刚的话,好不好,宝宝?”   他和周馥虞几乎是同时射精,只是傅十醒是流出来的状态,而周馥虞却是打种一样地灌,像是要穿肠入管跟血液融合到一起,输送融流到傅十醒的每一个细胞里去。   傅十醒抬起头,已经没力气在捧起周馥虞的脸跟他接吻,只能勉强地亲到他的下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直到死了以后也还会爱周馥虞。 第四十七章 骓肉火烧   多半时候,傅十醒和周馥虞因为床上那档子事情弄得鳞伤肤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结果上回在挽月饭店被空调吹得感冒,倒是稀奇。将近六月的东南沿海城市,热得发慌,还得被一副口罩严严实实地闷着。   傅十醒坐到谢无相的对面,打开装着资料的牛皮纸袋:“所以查出什么了?”   谢无相开口:“这种烟花金福已经停产了很久了。主要生产售卖大约是在2000年前后的时间。我们手上的不是他们生产的,但是很相像,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2003年开始匡州禁止燃放烟花,市内的烟花爆竹厂在那个时间段也逐渐搬离了匡州市。金福烟花转向了周边的二三线城市继续制造销售,不过因为效益远不如从前,老板在匡州本地又做起了盗版皮具的生意。”   “大约经营了三年后,金福这个牌子就被他出售了,收购者是北方地区的人。金福烟花基本上也不再出现在匡州一带的市场流通里,包括公司、厂商都一直在北方一带活动。基本上可以排除和案件相关可能性。”   傅十醒一面听谢无相说话,一面检视文件。金福烟花的两任老板都已经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干干净净地看不出一点问题,一点都不沾黑,更何况厂子已经在遥远的大兴安岭,要炸也炸不来。   傅十醒捻起一张烟花厂的旧照:“原厂的地址现在是什么?今天下午一块去看看吧。”   金福烟花厂搬离后,地皮使用权流转了一段时间,最后被老板转手给了自己的老乡,开设了一家面向特殊青少年的学校,专门面向不被一般学校所接受的学生。这座叫做“彩虹之家”的学校坐落在西湾涌上游处,背靠丘陵,也算是依山傍水,环境上很适合教养这项活动。   彩虹之家中的学生年龄从七岁到二十岁不等,大多是有过犯罪案底、暴力冲动以及家长认为有心理疾病需要矫正的孩子。学校创办人是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妇,丈夫彭刚顺与妻子王虹共同作为所有孩子的“爸爸妈妈”,与教师一起管理照料这些孩子。   这次来彩虹之家,他们还带上了江也,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不准备打草惊蛇,只说自己是来盘查该片区居民防火用电情况的。傅十醒带着口罩穿着便服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地观察周围的情况。彭刚顺和王虹虽然觉得奇怪,但看着是与警察相熟的人,也可能是便衣,总之不怎么好意思开口赶。   彩虹之家的消防设施符合标准,学校也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孩子们和教师相处的很好,自由度也很高。路过一些教室,里头跟一般学校不同,以小班式的互动教学为主,也是艺术国学类为多,看起来确是温和的素质教育。江也有一些不甘心,向校长夫妇调查近期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来客,或是在学生中间有没有些冲突。   王虹微微蹙眉,努力回想着,但似乎彩虹之家过于祥和,让她很难联想到这些事情。警察的眼神令这名妇人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作为丈夫的彭刚顺下意识地袒护到了妻子身前:“警察同志,不如您跟我们到办公室里坐下吧。刚好我们也坐下来聊聊,查查档案,一时半会儿干想着,越急越想不起来……”   谢无相点了点头,让江也跟着校长夫妇去调查,自己和傅十醒分头在这学校里再转转。穿着警服不太好在教学楼里晃悠,于是谢无相就在操场这种地方慢悠悠地踱步。没什么头绪,瓶颈感让他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正准备点燃的时候,衣角被拉了拉,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来:“这里不可以抽烟,就算是老师也不行的。”   谢无相低头,看见一个捧着千纸鹤的小女孩抬头望着自己,连忙把香烟收回去:“抱歉抱歉。”   “悦悦,不可以去打扰别人喔。”一个少年急匆匆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别的小孩子,“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悦悦她只是小孩子,我们在这里也什么都没做,请不要带走她……”   谢无相被这男孩过度慌张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如果他们在外面都是持续被当做问题分子对待的话,难免会害怕警察。他努力地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放松点。”   “嗒!”   “哈哈!娘炮又在给鼻涕虫们喂奶——”   “娘娘腔死基佬——”   一粒小石子砸过来,磕在少年的肩膀上。不远处的一群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大声喊叫着,言辞间尽是顽劣的嘲笑。少年却是像习以为常一样,把身边的小孩子们轻轻赶到身后去,让那些石子尽数砸在自己身上。谢无相不悦,往前走上两步,果然警服一现,那群家伙立刻作鸟兽散。   他没发现在铁丝网的另一边,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一切,并且有一双拳头悄悄攥紧了又被人突然打断。   谢无相回到少年的身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白净文弱,五官长得确实偏秀气些。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谢:“谢谢您……”   “没什么,坐下来聊聊吧。我在等我的同事。你叫什么名字?”   “啊!好,好的。我叫温心濯……像您刚看到一样,我是因为性取向被父母送进来的……”温心濯苦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折纸,给围在他身边的小孩子们叠出一只只小动物。“您跟我坐在一起不觉得恶心吗?这间学校里基本上没有男孩子愿意跟我待在一块……”   谢无相耸耸肩:“不会。我上学的时候也遇到过相同的事情,被叫做女人脸……什么的。你们的老师不会管这些吗?这算是校园暴力了吧?”   温心濯愣了一下,刚要摇头,却又想起什么似得,改为了点头:“会管的。但是老师也不是能时时刻刻盯着呀……没关系,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谢无相看着温心濯应付着一个个小毛头,刚想开口感叹那你的耐心可真好,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带着的另一个“小孩子”走过来。陪周厅长家这尊大宝贝上下折腾的,自己的脾性大概也被磨得差不到哪去了。周馥虞明天还要见他,不知道又要吩咐什么事情。   傅十醒跟幽灵似得,也不说话,就挨着谢无相坐到旁边的秋千上,弯腰用脚扒拉着操场上的草,不愿意和人沟通的模样。   谢无相又和温心濯交谈了些彩虹之家的学习生活情况,直到江也出来后,三人才一同离开。走出彩虹之家,坐上车后,谢无相立刻开口:“我觉得……应该找对地方了,这个彩虹之家应该不像表面上那样。刚刚那个男孩叫温心濯,和我交谈的时候很明显有些回避和害怕,应该是隐藏着什么东西。”   傅十醒眨了眨眼睛:“警花,我猜你刚刚是被提醒了不能抽烟吧。”   谢无相挑眉:“对。那个小女孩说整个彩虹之家都是禁烟的,包括教师和工作人员在内。也正常吧,以身作则,毕竟特殊学生里肯定很多都沾点坏毛病。而且禁烟不是更能阻止起火的可能性吗?”   傅十醒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密封袋,里面装着好几枚烟头:“秋千前面的草堆里找到的,埋得不深,而且像是新藏进去不久的。”谢无相在开车,傅十醒转身,手腕一抖直接把这证物丢到后座的江也手里去。“你找到什么有用的没有?”   “啊?!”江也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放进袋子里,又拿出几张复印纸递过去,“我跟彭刚顺说,我们在追查涉黑事件,结果歪打正着,他们还真的有接受一个新的学生是跟道上的有点沾亲带故的。你看看,说是这孩子杀过人,但是被压了下来。黑地方的事情,档案上肯定没有,彭刚顺给偷偷说的。”   孙黎,十七岁,躁郁症。其父是苏家东区势力的一个小头目,三岁时父母离异,随母生活,三个月前母亲过世,去寻找父亲被拒之门外,踢皮球一样地丢给下属,最后交钱扔到了彩虹之家来。   傅十醒看了两眼那张证件照:“这个人我下午的时候见过,一直在铁丝网边盯着警花和警花旁边那个小鸡仔看。而且……确实像是有暴力倾向的人,躁郁症患者的自控能力并不算太好,不过他打不过我。”   车子开回到了局里,竟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步双双。她也刚从西湾涌回来,只是去的地方是下游末端的西湾监狱,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必须得有警察护送着才能去取材采访,且一定也是有周馥虞的允诺,电视台才敢操刀关于西湾监狱的题材。步双双和谢无相不算太熟络,点头打了个照面便算事,又忙着继续和刚才同行的警察交谈,整理材料。   步双双一看见傅十醒就喊“小十”,特别热络地伸手隔着口罩掐脸颊,嘘寒问暖怎么感冒了。傅十醒倒是想跟双双姐闹一会儿,可是被谢无相一瞪又只好继续跟着进办公室当“傅顾问”。走进房间里还不忘报复性地打趣:“拿乔什么啊警花,你下午对那个小孩惺惺相惜了吧,英雄救美……哎不对,美雄救美啊。”   谢无相的额头上冒出小小的井字:“傅十醒,别说得你不是一路人一样。”   傅十醒把一只笔夹在鼻子与嘴唇之间,仰着头转着椅子玩儿,含糊不清地说话:“那我真的不是。我是周馥虞性恋,他变女的或者变太监也不会让我丧失兴趣的。或者说他要是觉得有必要,明儿我就去安个子宫,那我是不是又算异性恋了?”   夹在中间的江也左看看队长,右看看顾问,汗涔涔地开口:“那个……傅顾问,谢队长,你们都在聊什……”   “喔,没什么,就是你们队长下午路见不平,在彩虹之家帮了一个因为是基佬所以被歧视的小孩。然后,谢队长跟那个小孩是一类人。”   “啊???什么???谢天谢地原来队长不是无性恋……”江也瞪大了眼睛,下巴要掉到地上去,用手扶着安回去以后嘴皮子不过脑就动起来,说到一半才发现当事人正安静地听着一切。顿时欲哭无泪地双手合十,冲着谢无相作揖:“队长,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我太高兴了……不对,我这……我不是操心您……”   谢无相从牙缝里蹦字:“看、资、料。”   傅十醒看着脸上要挂不住的谢冰山和手忙脚乱的小警员,心情颇好地享受恶作剧得逞的感觉,一双眼睛眯得狐狸似得,更不要说口罩下头咧嘴笑得多灿烂。谁让谢无相不许他跟双双姐玩的,真是越来越老妈子了。 第四十八章 蓝火炙板栗   傅十醒去调查孙黎的事情,而江也和谢无相负责继续从其他渠道调查彩虹之家,并且及时部署周围的消防安保。不管彩虹之家内部有什么蹊跷,至少先把周遭能做好的措施都做好了,就算火焰起来了也能够立刻做出相应的措施。   彩虹之家建立有六年多了,收费并不便宜,但确实许多无法自控的青少年送进去,再出来后,性情都变得温顺听话了不少。这家学校甚至登上过报纸,创办人夫妇表示,正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有狂躁倾向而导致大多数学校不愿意接受,他们才想到创办一个这样特殊的学校,帮助更多有需要的孩子与父母。   “让彩虹的希望与光辉平等地照向世界”   这篇三年前的报道标题是这样写的,配图是王虹与彭刚顺搂着儿子彭辉,男孩的眼神看起来清澈又阳光,一点不见狂躁的模样。   彭辉……有点眼熟。   烟头的检验结果出来了,跟傅十醒推断的一样,确实是当时被埋藏起来不久的。西莱牌的香烟,价格并不是很贵,但属于较为花哨的爆珠烟,还是新上市的,在年轻一代里较为流行。彩虹之家的教职工看中耐心和经验,年龄都偏大,就算抽烟应该也不会选取这种的,十有八九还是里面的学生偷偷在抽烟。   温心濯刚好是在烟头附近……   “江也,温心濯这个人,能查到什么东西吗?”   “哎,来了。他是一年前进入彩虹之家的,有先天性的心律不齐……嗯,然后就是,家里父母文化水平程度不高,但是靠做包工头发了财,负担得起彩虹之家的学费开销。只是一年前温心濯和父母出柜后,家里格外不能接受,认为他是一种疾病,就送来彩虹之家了。”   “根据王虹说的,刚送来的半年,温心濯的父母还经常来探视,并且询问性向的问题。但是半年后,温心濯多了一个弟弟,父母好像也对他彻底失望了,再也没有露面过。”   “哦对了,谢队。烟头上面不是沾了泥土吗,也检验了一下,发现里面的含硝量很高。”   江也一边翻文件,一边概括性地给谢无相读。谢无相的指头轻轻地叩在桌子上,想起傅十醒说的,孙黎那天一直在盯着温心濯和自己看,并且有想要动手的冲动。或许有空的话,应该把温心濯叫出来谈谈。   谢无相这边还盯着桌面上摆开的物证,烟头、烟花、硝土、暴怒……一切元素都是显而易见在围绕着一个中心打磨,成了息息有关有着同一规格的珠子,可是差了一条线串起来。这条线会是刻意隐瞒的温心濯,还是有关黑道的孙黎,又或者是王虹和彭刚顺?   傅十醒直到晚上才带着孙黎的信息回来,嘴上还叼着一只吸管喝奶茶,没法子,卖货郎只有天黑了才出洞。孙黎杀过人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但是这男孩从十五岁开始就辍学了,母亲是个病秧子,根本没有工作能力,还得靠孙黎养。   之所以说孙黎杀过人,是因为他很有可能是靠接这种脏活养活母亲和自己的。傅十醒中途还周折去了一趟医院,借关叔叔查了孙黎母亲的医疗记录,尿毒症,高额的透析费绝不是仅靠社会低保就能支撑下去的。   他十四岁就尝试第一次下手屠人了,所以孙黎如果十五岁开始接道上的活儿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不过接活的共识便是不问姓名,就算是卖货郎也不会随意卖这种掉脑袋的情报,因此无从确认他是否真的有过这些事迹,只能说可能性非常大。   傅十醒靠在墙边,咬着吸管嘟囔:“躁郁症确实和暴怒很符合啊……七只烟花,七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吗?七月七日晚上七点?那留给我们的解谜时间也太长了吧,现在还没到六月呢。”   他们还想接着讨论,突然紧急通讯响起来:西湾涌上游的彩虹之家出现了小规模的起火。但由于消防部署及时,在火势变大之前就已经控制住,没有人员伤亡。谢无相和傅十醒对视一眼,立刻驱车赶往现场。   彩虹之家着火的地方是学校东南角靠近后门的一个小仓库,平时堆放杂物用的,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焦黑一片,所有东西付之一炬,只能辨认出一些椅子、柜子这样的大件家具。   从火场里出来的人有三个,彭辉、孙黎还有温心濯。温心濯因为受了严重的惊吓,加上心脏本身的问题,现在正在校医室里休息。孙黎沉着脸站在一边,阴鸷的眼神很是吓人,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气场。   消防人员还在房间里进行检查,以防还有复燃的可能。他们决定先询问彭辉刚刚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彩虹之家建立的七周年纪念日,晚上有游园会。温心濯那家伙做了纸灯笼,就是里面点蜡烛那种。但是这种大家一起庆祝的场合,他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和孙黎走了……我觉得有点奇怪,就偷偷跟过去看,结果发现他们想从后门翻墙逃出去。”   “我想拦着他们,但是温心濯疯了,直接把有明火的纸灯笼丢进了仓库里,想制造动乱然后逃出去。”   傅十醒注意到彭辉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但不时瞟向孙黎的方向,似乎是在看脸色一般,开口追问:“那孙黎呢?”   有了警方的人撑腰,彭辉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好像鼓起勇气一般开口:“是孙黎叫温心濯用火点燃仓库的……我要去阻止温心濯的时候被孙黎拦住了,还被打了一顿……”   确实,彭辉和孙黎身上都有打架斗殴的痕迹,而且明显彭辉身上的伤口更重一些。谢无相皱了皱眉,让两名少年都先到警车上去等着,过会儿要回警局详细询问。彭辉说,今天是彩虹之家的七周年纪念日,那么七这个数字的确是对的。   傅十醒已经先一步全副武装好,跟随着消防人员进入失火现场进行勘察。就算是带着口罩,刚迈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仓库的地面是老旧的木板,很容易就起火,直接都被烧得四处乱翘。他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焦臭的灰烬,大部分东西都碳化了。   不对,按照凶手的习惯,应该会留下由防火布包裹住的信封才对。傅十醒想得出神,往外走的时候被翘起的木板绊了一下,差点就直挺挺地摔下去。只是视线一往下放,那木板的缝隙里藏了什么东西,刚好卡在深处,免遭了火焰的吞噬。   傅十醒蹲下身子,努力地伸手去够那玩意——又是烟头,西莱爆珠,和之前在操场草坪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傅十醒在地面上又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边,包括柜子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也重新看了一次,但唯一的收获确实只有这枚烟头。他把烟头放进证据袋里,退出现场,冲着谢无相摇了摇头:“回去问问吧。又是同样的烟头。”   两人准备上警车了,才发现孙黎仍然站在警戒线的旁边。谢无相过去叫他,没反应,跟一尊静静自燃的石膏像一般。少年的眼神死死盯着仓库,里面的专注和怒火显然已经陷入了非正常的状态。他的躁郁症发作起来了。   这时候正常人都不会去碰他。至少谢无相是准备先去一趟警车,取上几件称手玩意,做好保障再来把孙黎带上车的。但是傅十醒就不一般了,因为他的脑子比孙黎的有问题多了,打起架来也不要命多了。   于是他直接伸手要去拽孙黎的衣服,果然,陷入病态精神斗争的男孩条件反射地就转身挥拳。傅十醒身子微微一侧闪过去,屈起膝盖就往孙黎的腹部撞上去,一伸掌往肩肘腕六处关节劈,卸掉他的力气:“我上次跟你说过了,想控制力气,得先控制脾气,不然你永远都打不过我的。”   孙黎此前已经和彭辉打了一架,被傅十醒在劈头盖脸地揍几下,体力不支地半跪到了地上。他这时候眼神才清明回来,咬牙撑着地面重新站起来:“不好意思。现在我是要……跟你们去做调查吗?”   他起身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是一盒西莱爆珠香烟。 第四十九章 黑椒汁红屋丁骨   “竟然有寄给我的信件?”   傅十醒喃喃自语,将手里包装精美的黑色信封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好几遍。电子信息高速流通是没错,但邀请函这种形式要紧的东西,周家还是一周能清出一信箱出来。傅十醒喜欢揪上头的丝带给咪咪玩,久而久之处理信箱的事情就落到了他手上。   他把信件拆开,掉出来薄薄一张纸卡,一面是鲸鱼状的海怪,另一面则是烫金小字:如果想为您的母亲傅雪竹复仇,请于月17日的晚上七点到欧彼昂山庄门口。   傅十醒的呼吸滞住了,睁大眼睛愣在原地,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硬纸。那一行简短的邀请此融化重组,成一枚金钩,穿喉刺眸,信手拈弄傅十醒的思绪,搅和成一缸破麻糨。   “喵呜——”   黄虎斑扒拉到傅十醒大腿上,不满地大叫一声,爪子挨着信封垂下的丝带挠。这才回过神来,匆忙地把邀请函装回去,藏进上衣口袋里,抱着咪咪走了。他感冒没好干净就跟着警队跑任务,结果昨天半夜里突然又低烧起来,被周馥虞要求乖乖待在家休息。   谢无相的电话从今早开始就没人接,不知道彩虹之家是个什么情况。傅十醒盯着邀请函背面的怪物思索了片刻,最终拍下了照片传给了谢无相。利维坦,海中巨怪,七宗罪里代表贪婪的恶魔,承接暴怒的下一宗罪名。   可是,为什么会直接寄送到自己的手上来,而不是留在爆炸的现场呢?如果说是孙黎受雇进行纵火,那这封暗示函也应当在孙黎的手上。也许,彩虹之家并不是“暴怒”的真正落脚地……   昨晚对孙黎的审讯进行得一塌糊涂,搬了专业的心理医生来都无法对其进行沟通和调解。傅十醒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孙黎应该是进入了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状态,从而对外界的沟通表现出完全的拒绝。   彭辉的口供跟他之前所说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更加详细了一些:孙黎与温心濯想逃出去,彭辉阻止,产生斗殴并且意图通过纵火制造动乱以出逃。   温心濯的审讯会在下午进行,那孩子的心脏问题比想象的严重一些,校内的医务室没能紧急处理好,直接转送到了医院住了一晚上。傅十醒叼着温度计,漫不经心地把草莓味的退烧糖浆倒进牛奶里搅开。快点病好吧……左眼皮一直跳,迷信地觉得有些焦虑不安。   心诚则灵,午觉醒来后果然退了烧,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往警局赶。出乎意料的是,人都空了,只剩下日常值班的人员,和唯一留下来审问温心濯的江也。傅十醒赶到的时候,江也的手都已经扶在了门把手上,预备着要进去。   傅十醒拦住了江也:“你队长呢?还有,刑一的人就留下了你一个?”   江也揉了揉鼻子:“嗯,上头开部署会议呢,神神秘秘的。我资历不够,去不成。听说是周厅长主持的一次行动,刑一应该是他关系最亲的一支队伍吧,当然全都去了。”   傅十醒没说话,挤开江也,径直进了门,毫不客气地鸠占鹊巢把人家关在了外头:“我接手吧,你去审孙黎。”   温心濯身上还穿着医院的衣服,嘴唇颜色泛白,微微有些裂皮。宽大的条纹衫罩在他身上,整个人愈发弱不禁风,礼貌的微笑还让人显得更加羸弱。傅十醒皱眉,屁股还没坐热,立刻出去接了一杯水回来,递到少年的面前。   他把水递给温心濯的时候没拿稳,失手洒了一手臂。温水浸透了衣袖,黏哒哒地糊在手臂上。温心濯意图把手往回收,像是要躲藏什么似得。傅十醒本觉得抱歉,环顾四周想去找纸巾,结果察觉出一点不当,立刻抓住温心濯的手,将袖子卷了上去。   “不好意思,过会儿我去给你买件新的衣服吧。袖子湿了贴在身上也不舒服,你就先将就一下。”   “我……”   那只瘦削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是一连串的圆形伤疤,新旧交叠,假使没猜错,这些应该全都是烟头烫出来的。温心濯咬着嘴唇,默默地低下了头。傅十醒松开了手,坐到了温心濯的对面,开口:“匡州这个气温,一直穿着长袖也难为你了。这些是孙黎烫出来的吗?”   温心濯抬起了头,神色愕然:“不是。虽然孙黎他……好像也不太喜欢我,但是他不是那种暴力的人。他是个非常努力克制自己的人,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傅十醒盯着温心濯看,发现他应该没再说谎,继续询问:“那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还有,在火灾发生的那天你都做了什么,是否尝试逃出彩虹之家?纸灯笼又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想逃出去。我一直都想逃出去,请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院长夫妇。但是那天我并没有要从后门里离开的意思,更加不存在和孙黎一起合伙的行为。我甚至不知道孙黎会出现在那儿。仓库……我当时只是散步,不小心走到那里了而已。”   “散步?如果这不是实情的话,这是个非常蹩脚的谎言选择。还有,你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我不记得了,这些……不是一个人干的。”温心濯的头要埋进肩膀里,声音微弱,另一手捂上手臂,指尖不安地抠挖着粘湿的衣袖边缘。   傅十醒静静地望着温心濯,果然,彩虹之家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温心濯和孙黎都在被动地保护自己,因为不同的原因而隐瞒着什么。温心濯是因为恐惧,孙黎是因为躁郁。他尝试问了些其他关于彩虹之家的问题,还有温心濯本人、彭辉、孙黎三人各自在彩虹之家的人际关系。   温心濯依旧有意回避,问不太出什么能直接联系上案件的东西。傅十醒叹了口气,收好纸笔准备出去,起身走到了门口,却被温心濯叫住。   “警察先生,我会去少管所吗?”   “我不知道。但是孙黎肯定会,就算不是以纵火的罪名,彭辉的父母也会主张他故意伤人。”   “我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这语气听着非常笃定刚硬,完全不像是刚才受审时候畏弱。傅十醒淡淡地瞥了温心濯一眼,没说话,推门走了出去。   江也已经在外头等他,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净会挑软的捏。孙黎还是一样,茅坑里的石头,什么都不说。瞪人还凶,啧啧啧。”   没整理多久笔录信息,刑侦一队的人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回来。谢无相没在,但李叔带了话,说彩虹之家的这件事差不多该结了。西莱爆珠香烟证据确凿,彭辉的父母估计又有些关系,一边闹一边施压。   这下伤到自己儿子,又不见得一点温柔救世的爸爸妈妈模样了。傅十醒冷笑一声,重重地把文件甩到桌子上。单从现有的证据来看,确实没办法指控彩虹之家有什么问题,并且孙黎的态度,很大趋势会零口供定罪。   警局要结案撤力,可是这件事明明还没有结束。傅十醒一直等到了晚上第二次交班的时候,亲口要跟谢无相争论。可惜刑侦一队的队长一副倦态,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十醒,证据已经很确凿了。就算要查,现在也调不出警力来。拘留审讯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明天孙黎会移交到少管所,温心濯等心脏问题稳定下来以后会回彩虹之家。”   傅十醒不悦:“周馥虞安排了什么鬼东西?兴师动众。你明明也知道温心濯有隐瞒什么东西,孙黎也只是进入躁郁症的自我保护,彩虹之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谢无相沉默了半晌,心说不是每一个精神病都像你这么幸运。他摇了摇头,总之便是暂时拒绝讨论的意思。一张顾问证调动不了什么东西,何况还是鸡毛糊的令箭。后槽牙嘎吱嘎吱磨了两下,没法子,只能把车子油门踩到最底一路开回家,偏生运气还不好,路上还被查了驾照,原因是啼笑皆的“看着太年轻”。   他确实长得显幼,查人的交警年纪也大,带着老花镜倒还认认真真地叮嘱他慢行慢开,注意安全。停车后,傅十醒盯着窗子里的倒影,打量了一会儿这张脸,宣泄一般地把车窗升下降起。   傅十醒觉得自己可笑,但是他确实做不了什么。慷他人之慨这种事情,他不想给周馥虞添麻烦。肉食者鄙,朱门内臭,体现便在他一边义愤填膺空有怜悯,一边干净舒服地坐在沙发上蹂躏电视遥控器。   匡州台上,步双双的声音清亮如泉,曝光一则化工排污导致的河水下游居民连续患病的新闻。他的注意力突然一点点爬起来,缫成一股凝聚起来。傅十醒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阳台去拿出手机,打了三个电话,   在第三个电话里,他说:“双双姐,我有一件事情,你会感兴趣,这个社会也会感兴趣。” 第五十章 山葵酿威化   早上在周馥虞的怀抱里醒来,屁股上还被一只玩意硌着。傅十醒挪了挪身子,结果环在腰上的手反倒收紧了。他侧过身子,一只手托着脑袋,打量着周馥虞的睡颜:罕见的有一点胡渣啊……   他这么一闹腾,周馥虞没多久就醒了,伸手蓐了一把傅十醒的头发,叫他把眼睛闭上。什么东西挂到了脖子上,有点凉,低头一睁眼,透润的羊脂玉,雕成了叉腿盘坐的女佛,顶小的一个玩意嵌入金丝线勾勒出细节轮廓,就这工艺都价值不菲。   周馥虞伸手勾了勾傅十醒的衣领,露出胸口看玉坠子窝在锁骨里,轻描淡写地说:“随便淘来的小玩意,挺好看。”   傅十醒撇撇嘴,低头去追周馥虞的手,虚虚地咬住男人腕侧,含糊不清地抱怨:“这是个女的啊。”   周馥虞把另一只手抬起来,上头是另一尊男佛,稍稍大一些,手臂环出一个圈,刚好能抱住傅十醒脖子上的女佛。看来是把人家一对的欢喜佛雕硬生生给拆了,分成两半,老流氓糟蹋好东西来拿他寻开心。   “不喜欢?”   “喜不喜欢都是我的东西。你送我了。”   周馥虞轻笑,作势要去拿回来,指尖绕着红绳子玩,逗得傅十醒龇牙咧嘴,最后抱着枕头往床下一跳,蜷到房间另一角的贵妃椅上睁着圆眼瞪周馥虞。他不理他,自顾自地披了睡袍去洗漱。   小家伙是晾不久的,没多久就自己蹭了进来,将剃须膏同刮胡刀给备好了递上去。周馥虞漫不经心地用一个鼻音表示感谢,伸出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两下傅十醒的嘴唇。青年张口含住手指,用舌尖舔了两下,然后极其自觉地去刷牙。   傅十醒洗漱得很快,缓缓俯身跪在了洗手台前,牙齿衔下周馥虞的内裤,同晨勃的性器迎面贴上。那器物弹动了几下,马眼翕张,沁出的前液滴落到脸颊上,画泪一般留下晶亮痕迹。周馥虞不惯用电动的刮胡刀,甚至那种带刀架的都不用,就一枚捏在手里的小刀片,粗养的下场。   他对着镜子细细地铡,动作慢,却稳得很,就算是身下被另一人深喉口交着也丝毫不受影响。水与泡沫膨化到一起,蓬软玉肉一样伏着,被一枚钢片破开刮烂,含着青渣子掉入洗手盆里。有一些粗心,方才没有把水龙头拧紧,于是水滴掉下来的声音格外微妙,尤其还要和晨淫的声音应和在一起。水珠子插进白沫里,钻出一个孔洞。   傅十醒含着周馥虞的性器吞吃,闭上了眼睛自虐一般地深吞,叫自己反胃干呕以便喉头收缩。他吐出的时候舌尖还流连,戳舔柱顶的裂口,唾液与淫液勾粘在一起,拉出长长的透明的细丝。   男人没看他一眼,依旧专注与指间的刀片游戏,转刃缓移,对着镜子清掉任何一点影响形象的茬子。被伺候得自然是是舒服,只是分不出手来给赞许抚慰,况且他感觉得到傅十醒对这样平淡的反应会惊慌,于是便更加努力地取悦他。   别破口子,要慢慢来,慢慢来……   口里含着的性器跳动几下,青年已经做好了吞精的准备。周馥虞总算有了反应,突然猛地一揪傅十醒的头发,将他脖子都扯得后仰,性器贯贴在了鼻梁侧面,喷溅得傅十醒一头一脸,白浊滴到黑发之间,顺着发梢又流到脸上。   周馥虞单手持着刀片:“大早上的少吃些没营养的东西。”   傅十醒舔了舔嘴唇,把精液卷进嘴里:“十全大补。”   周馥虞看着傅十醒的狼狈样子,末了还剩一点泡沫也先搁置了,把他拉起来用湿毛巾认认真真地擦脸。傅十醒把眼睛眯起来,小动物一样有着周馥虞搓圆揉扁,两颊和鼻头都微微有些泛红了。   刚刚算是白洗漱了,于是又肩并肩挨一块在镜子前了,只剩下水流的哗哗声。   周馥虞开口:“没别的要说?”   傅十醒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鼻音,表示肯定,低下头去吐泡沫,看不见周馥虞什么反应。抬头的时候却见男人下颚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小血口子,还好不明显:“啧。下次喊我来。”   周馥虞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没注意,最近忙,手都不稳了。”   厅长确实忙,毕竟下头这堆都忙得不能陪傅十醒上蹿下跳了,那就更不要说上头的人了。傅十醒倚在门上,抱着咪咪,目送着周馥虞的车子开出去,一点尾气团儿都看不见了,立刻把手里的猫放走,回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小行李箱。   绕了后院出去,避开张妈和梁叔,留了一封不三不四的玩意,大意是说要出去玩几天云云——他知道这都是放屁,周馥虞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但是就是赌这个厅长忙得无暇顾及他的机会。   步双双高调地开着敞篷跑车,带着墨镜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他,丢给他一份伪造好的文件。她把墨镜推下来一点,一字一句地说话:“小十,我告诉你,取材有没有弄成不是问题,人不能出事。现在匡州公安忙得110都不一定给你通,加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十辈子都叫步四,也不够给整的。”   傅十醒不说话,就是冲着步双双笑,格外懂得利用自己张脸皮的优势。因为之前感冒的缘故,两次前往彩虹之家都是带着口罩的,也就是说除了温心濯和孙黎,没有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这次他跟步双双串通好了,饰演一对姐弟,姐姐要送同性恋倾向的弟弟过来进行矫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公安要证据才愿意动手,那么傅十醒就去把证据取过来。   快到彩虹之家时,步双双突然开口:“其实这么做,你是为了什么呢?”   傅十醒本来想即答,这里面有人想要我的命,可能还会有跟我妈妈相关的线索——但是他想起了温心濯手臂上的伤疤,还有隔着玻璃望向孙黎的时候,那个少年抬头回望的眼神:木然又迷茫,竖起了两面长刺的高墙以保护自己。   他以前也是像孙黎那样的吧。如果没有周馥虞,他可能也就是那样一条小野狗,甚至还要更悲惨些。   步双双见他没说话,多少也有些答案,偏头浮现出一个微笑,甚至可以说是带点欣慰。车子停在了彩虹之家门口,花旦这张脸可不敢招摇,口罩墨镜齐上牵着自己的弟弟走进了彩虹之家,径直前往了院长办公室进行手续办理。   给钱给的可是爽快,因此彭院长都来亲自接待,态度热情至极:“周雪璐小姐您好。您的弟弟叫做周悯……悯悯,以后你就是彩虹之家的一份子了,我是院长爸爸,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这化名十分就地取材,养子亲子都是儿子,前段时间反正都已经被当过一次真太子了,那就直接再借借小周的名字用用,反正据说这小男孩现在在英国呢,八竿子打不着。步双双没多久留,扮演起了最佳顾客,钱多人傻刷卡走人那种,什么也没多过问,丢下自己这个倒霉弟弟就跑了。   给的钱多,应要求给傅十醒安排了单人宿舍,环境很好,鸟语花香坐北朝南。傅十醒把行李箱打开,从衣服的最下面摸出录音笔和针孔相机——这些都是托步双双弄来的,专业调查记者用的器材。女人交给他的时候,还抱着双臂叹气,道现在都没再有多少愿意铤而走险的前线记者了,这套衣钵竟然轮到傅十醒这样一个见义勇为的一般市民手上。   算了,这一般市民可不太一般,手上转过的人命可不知道有多少呢。   再说了……他背后不还有尊谁都惹不起的阿罗汉。 第五十一章 上好佳粟米条   傅十醒在彩虹之家待了三天,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一个二进院的男孩子,留着一个寸头,然而却穿着……苏格兰式大粉格子。这人名字呢,只记得很复杂,还都带金字旁,硬气地不得了,然而粉苏格兰袅娜地翘着兰花指,双手握紧了傅十醒:“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这自来熟的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舌尖顶住和上颚差点发出一个“傅”,迅速地改了口:“周悯。”粉苏格兰是个跨性别者,虽然长了根鸡巴,但脑坚决是个逼。傅十醒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种思想,并且秉承着调查原则开始从这家伙嘴里套话。   一个穿着举止迥异常人且贯彻自我的,另一个则是新来不久的阴沉家伙,广义上的怪人在彩虹之家里本来就不少,多一对组合也司空见惯。粉苏格兰嘴碎,确实跟女人一样喜欢嚼舌根子,傅十醒根本不需要主动抛钩,源源不断地小道消息就能从这家伙嘴里说出来。   只是……因为粉苏格兰实在是太高调了,也导致了傅十醒在这处除了他以外,根本没几个别的人能说话。倒也好,自动边缘化了,从第三者的角度观察出人群团体的分布。彩虹之家的管理很封闭,学生手上不允许有电子设施,与外界的联系也只有预约探视和公共电话。这种情况下,这处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社会,自然而然产生阶层与暴力。   食堂里面是辨别各个小团体最容易的地方。正中央的那群人,大约有七八个男孩子,是彩虹之家的学生里相对横行霸道的一批人。傅十醒记得他们,那天往温心濯身上扔石子的就是这群人。他们身上带着有小绣章,依照规矩来说,是协助教师进行工作的人。   彩虹之家内存在校园暴力,但教师们似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傅十醒观察了这群人两三天,预估着一个人单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在某天吃饭的时候刻意碰倒了桌子,刻意地进行挑衅。十七八岁长满粉刺的青少年,甚至不用开口主动说一句话,平日里横行惯了,见着冷脸的都不爽。   粉苏格兰战战兢兢,伸手想去把好友拉回来,又怕扯上了自个。午餐结束后,在休息时间内悄悄地溜来傅十醒的宿舍,大无畏地献出了自己的文胸:“悯,去吧。你把这个剪开两半,各自垫在关节的地方,能好受些。”   傅十醒沉默无言地盯着手上奶罩子,嘴角抽搐:“谢,谢谢啊。你自己留着吧。”   粉苏格兰坐到了傅十醒的床上,哀怨地眨了一下左眼:“你干嘛要去惹他们呢。这群人仗着自己和彭辉关系好,欺软怕硬的。这里其实跟监狱有点像,进来的理由就给你分了,氓爷倒爷佛爷,最下头的一层就是兔爷。”   傅十醒被粉苏格兰的媚眼整得抖一糠筛,摆了摆手,让他快点回去,不用担心自己。光是纵容学生暴力,还不能完全连根拔起,也没办法刺探到火灾背后的真相。依照粉苏格兰的话,院长儿子的彭辉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由于彭辉之前和孙黎进行了斗殴,这一周多来都没有见到人,没办法进行接近。   跟这群人约定的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后,在北园的一道围墙下头,然而迟迟过了半个多小时有余,鬼魅一般的人影才聚成一团出现——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彭辉。傅十醒眯起眼睛,看见对面的人拳头上闪过的一点金属光泽,应该是指虎,还挺精明,知道选这种好藏又低调的武器。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黑暗里响起。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几个烂仔伢子便捂着腹部躲到了彭辉身后去。傅十醒伸出一根食指揉了揉鼻子,一步步地朝彭辉逼近。彭辉咬着牙,举起拳头向傅十醒挥去,结果被捏住了手腕,还就着前几天被孙黎打出来的淤青狠狠捏下去,疼得嗷嗷叫。   僵持之下,傅十醒先开口:“出来吧,别喂蚊子了。”   彭辉愣了一下,继而看见另一人从对面的黑暗处走出来——干,是那个假女人变态。彭辉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类人,因而之前对温心濯的欺凌也格外厉害,但粉苏格兰……他们打不动。第一是因为恶心,第二是因为粉苏格兰的家里为了矫正他的性别认知,逼他练出了跆拳道黑带。   他想起这人翘着兰花指把自己脸打肿的情景不免浑身恶寒。   粉苏格兰双臂抱在胸前,露出一个哂笑:“现在怎么办?送去校医室?”傅十醒捡起地上的指虎,打量一下,有够阴险,上头还有小倒刺呢。他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往手臂上一刮,划破了最表层的一层毛细血管,一下就是血淋淋的,看着狰狞,实际上三天就能好。   傅十醒拖麻袋一样随意抓起地上的两个人,冲粉苏格兰努了努嘴:“你要不要来一下?”粉苏格兰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淌着血神态自若地收拾残局,眼神从震惊变成崇拜,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一块拖人。   按照他平时打人的习惯,一般都是快狠准掐关节,但是彩虹之家这儿也算是卧底作战,只好转变成内伤战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大碍,但实际上得疼个好几天。   傅十醒和粉苏格兰闲聊:“都这个时间点了,校医室还开着吗?”   粉苏格兰悠闲地吹起口哨:“二十四小时服务。”   彭辉攥紧了拳头,盯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赶走了一个孙黎,怎么又来一个麻烦的家伙,温心濯这兔崽子在医院不出来,一点狗屁心脏问题,中山医不放人,还说是院长命令,害他连个出气筒都没有。   到了医务室,医生瞥了一眼傅十醒的手臂,让他坐到一旁去自己凉快,推车上有酒精棉花绷带,自己取用。几个内伤的被掀起衣服,浓烈的药酒味在医务室里弥漫开来。那医生看着这堆小流氓,又看了一眼傅十醒,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医务室里面的医疗用品和药物都很新,也不是什么杂牌,甚至还有些是进口的外伤药。周馥虞的武力训练下头,傅十醒对这些瓶瓶罐罐别提多熟悉,一个正常的学校医务室,就算财力再雄厚,也不止于此。加上贴牌和标签都很新,只可能是用量大,更换速度频繁,才会有这种情况的出现。   余下的几天,他往医务室多留了几个心眼,甚至在半夜的时候都窜过去看。粉苏格兰说医务室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显然这不符合一个正常学校的日程。彩虹之家有两间医务室,一间小一些,嵌附在教学楼旁边,另一间则在北边的角落,需要跨越操场,离人口密集的住宿区和教学区都有一段距离。   今天来的是北角这,藏在了一丛灌木丛旁边。医务室里灯火通明,时而还传出小孩子的声音,倒不像是因为体罚而产生的哭喊,只是情况依旧很蹊跷。明天早上要是有办法的话,能在想办法在里面安上针孔摄像头就好了。傅十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夏天要是处理不当的话,发炎还是挺容易的。不过北区医务室里面还有很多内里隔间,想一个一个进去调查清楚的话,可能只能把所有医生都打晕……   他还蹲在这思考怎么进去调查这间大型医务室,一时放松了警惕,直到耳边传来窸窣声才发现面前的光有些被挡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甫一反应过来,也不管对小孩子是不是要仁慈些,一手锁喉一手捂嘴,直接闪到小树林里头去。感谢彩虹之家的绿化建设和良好生态,一点树丛晃动的声音完全无法惊动任何人。   挪动到树丛中央去,接着月光,傅十醒看清了怀里是个小女孩,惊恐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泛亮,吓坏了。他脑子转了两下,灵光一闪,俯身尽量放柔语气说话:“是温心濯叫我来的。”   果然,这个名字一出来,手掌下的颤抖立刻停住了。傅十醒缓缓吐出一口气,蹲下身子,放开小女孩,牵住双手,平视着她的双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没有要挣脱开傅十醒的意思:“赵悦。”   赵悦的脖子上有缢痕,不是刚刚自己掐出来的指印,而是绳子勒出来的。傅十醒皱眉,试探地询问:“赵悦,你脖子上的痕迹……是自己弄出来的吗?”   她愣了一下,惊慌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不是……心濯哥哥他是被警察带走了吗?他做错什么了吗?”   “温心濯他现在在医院,很安全。他没有做错什么。你想他了吗?”   赵悦下意识地点点头,可是又突然想起些别的,大力地摇成一只小泼浪鼓:“如果……他在外面也很安全的话,那我不希望他回来了。彭辉他们总是欺负他……而且这里治病很难受。”   傅十醒迅速抓取到赵悦言辞里的信息点:“外面不安全吗?这里都是怎么治病的?”   赵悦摸了摸脖子,低下了头,软软的声音微弱:“院长妈妈说,我们都是很危险的人,不能出去。我们对外面来说不安全,外面的人也不喜欢我们。有时候会有警察过来,把不乖的人带走。”   “每个人治病的方法不一样,我不能说。说了的话,被发现了,我会被彩虹之家送走的……那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赵悦的手握住傅十醒的拇指,吸鼻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彩虹之家里每个班上课的时候都是分隔开的,隔离效果很强,原因是特殊孩童可能会有突发情况,防止波及范围的扩大。但这也造成了傅十醒没办法知道这些思想未成熟的孩童接受的何种东西的灌输。   从赵悦的话语里,隐隐能够猜测出彩虹之家对这些孩子教了些什么歪曲的概念,控制他们听话地留在这里,甚至产生一种斯德哥尔摩的情感。傅十醒小心翼翼地询问赵悦,能不能摸一摸她的伤疤,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轻轻地抚摸上了那几条狰狞的红痕。   “对不起,我刚刚也弄疼你了吧……”   “没关系。”   赵悦伸出小手,摸了摸傅十醒的脸颊,挤出了一个微笑。傅十醒微微抬头,目光越过女孩,望向天上悬挂的天体,皎洁宁静,边缘微微泛粉。   如果月亮是红色的,那么落下的光便是血液。 第五十二章 蒲烧电鳗   粉苏格兰折了一只足够大的纸气球,交给了傅十醒。傅十醒又将录音笔黏在纸气球的内里,交到了赵悦手里,嘱咐她就放在书包侧面的小格里就好,千万不要拿出来。托温心濯的福,赵悦很容易就信任了这个“周悯”哥哥——或许,跟周悯哥哥长得好看也有关系,毕竟小孩对于异性的皮相反应往往也真实得残忍,至少粉苏格兰怎么亲密地叫悦悦,赵悦还是有点怯怯地揪住了另一位哥哥的衣角。   “我说……你不会是想检举彩虹之家吧?”   “嗯。”   “我听别人讲,彭刚顺和王虹他们有认识公安里头的人。而且就算是真的在这里学习生活,我们……也没能知道什么,不是吗?”   傅十醒没有把自己想做什么说给粉苏格兰听,不过多少也看得出来弄得是什么事情。目送赵悦背着书包往小学区跑去的背影,傅十醒蹲在墙边,托着下巴,藏在一小块阴影地里低着头,视线落在玉坠子上头。   “……我说,之前也确实有人想干过这种事情。可是能怎么样呢,本来我们就是社会的少数群体,危险分子,哪儿能占理啊?加上时不时就有警察给来这儿带人走的,能自保就不错了,唉,你有没有在听啊……”   粉苏格兰还在喋喋不休,合着树上的蝉鸣一块,明明才夏天,已经有十五万群迁徙的鸭子在这天上嘎巴上了。傅十醒听一半不听一半的,看着玉坠想周馥虞在干什么。彩虹之家的通讯只有电视新闻和报纸,就算每天第一个跑去图书馆和食堂,然而没有什么公安新闻就是没有。   天很热,吹过来的风都是闷的,把人当烧腊一样熏……烟味,空气里头夹杂了一点苦臭的烟草的气息。傅十醒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尝试从凝固一般的炽热空气里剥离出那股烟味,抽出玉坠子贴在脸上,稍稍借着一丝温差找回清明,辨别着是否为自己的幻嗅。   他一直不回复粉苏格兰,还这样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面上贴玉的,谁看了都觉得是魂不守舍少年思春。粉苏格兰撇撇嘴,凑到他耳边去捏着鼻子开玩笑:“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傅十醒随口就接上粉苏格兰的调子哼上去,天涯歌女,周馥虞爱听的,唱得绵软袅娜,甚至有几分小钩子一样的妖娆,叫旁边的粉苏格兰震惊了一下,然后才嘻嘻哈哈地打趣上:“女朋友的定情信物呢?”   傅十醒回过神来,瞪了粉苏格兰一眼,站起身来侧过去,把玉坠子藏回领口,活脱脱的狗崽护食模样。上课的时间快到了,他拍一拍膝盖,站起身径直往外走。   粉苏格兰还在兴致勃勃:“看不出啊,怎么你对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有研究。”   傅十醒语气平淡:“女朋友喜欢。”   粉苏格兰噎住,掰扯着自己的裙子下摆,眼珠子滴流滴流转:“我打听打听呗?周悯,你女朋友怎么样啊?就是就是……”   他一副跃跃欲试探听的神色,又有些扭捏,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太八卦似乎。只是傅十醒想想周馥虞,还是忍不住得意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小人拿乔,端着十万八千里外的空架子在这儿嘚瑟。   傅十醒睨了一眼粉苏格兰:“我女朋友,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争叫两处销魂,天是已过了春的时候,傅十醒的这位一生一世一双人,恰刚散了会,大部分人遣走了,刑侦一队队长还留在房间里。   周馥虞握笔在一方平面机构图上打着红圈:“过几天你直接跟我行动。一队再怎么直系,也没办法直接跟上去火拼,队里交给李文宏,机动行事。也省得你里外不是人的,十醒肯定又冲你撒气。”   谢无相只得悄悄腹诽,小十已经因为彩虹之家的事情给他喂了不少青白眼子了,面上还是点头。内线最近得来消息,苏家要劫狱,地点是西湾监狱。上回已经叫步双双进去探查一番了,外来的娇美主持人自然比警员叫那些犯人放下警惕。巧舌如簧善察人心的女人顺着吹牛皮的劲儿拱火,果然钓来几条有用的讯息。   西湾监狱最早的一批犯人里头,有一名因为参与贩毒制毒进来的,据说曾经是苏万麟的养子。当时极其受重用,进来的时候才二十多岁,手下头就已经掌握了两三条麻古白粉的线。最近外头局势动荡大,毒品在匡州又开始频繁涌现,更不要说前段时间没了一个管城东的疤皮四,苏万麟想把这样一个角色重新拿出来用,正常又迫切。   要劫狱,一定得里应外合,这次行动除了打一棒子狗,更重要的是把藏在公安里头的密探抓出来。行动定在三天后西湾监狱放风的日子,和黑道火拼,用公安队伍还怕赶不及的,直接抽调出自个的私兵,用流氓才能打败流氓。   周馥虞将钢笔合上,笔尾轻轻点了点桌面:“下午有空的话,来我这一趟,拿件称手的玩意吧。”   谢无相点点头,临出门前又不免多嘴:“这次不带小十?”   周馥虞吩咐完了事情,背往后一靠放松进椅子里,瞥了一眼台面上的手机,摇了摇头:“他不是还折腾着自个的普渡事情,让他玩去,至少安全。”   那种明显一看就不对头的地方哪里安全……算了,好歹和黑道火拼要安全得多,何况爆炸也已经炸完了,一时半会儿来讲,的确是追查彩虹之家要比跟进西湾监狱安全得多。谢无相退了出去,一看手表还有那么几个小时,在去周馥虞那取武器之前,绕道去一趟彩虹之家看看好了。   他是穿着便衣去的,结果被拒绝在了外头,原因是校园情况特殊,不接受无预约的探视。运气也不算太差,站在校门口的时候,恰逢学生放学的时间,隔着一道栏杆瞅见傅十醒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寸头女生走在一块。四肢健全,活蹦乱跳,视线一对上来立刻狠狠地别开头,还是置气着。   傅十醒知道自己埋怨谢无相是理由不太充分正当的,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是……无业游民。而且他也完全可以不管这事儿,毕竟和周馥虞无关,和傅雪竹也无关,最多就是那个背后盯梢自己的人,在这回引爆的时候有些未侦破的疑点。   他坐在秋千架子上,漫无目的地用帆布鞋尖儿磕地上的枯草,将白鞋头弄得脏兮兮的。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发现的烟头,然而这一回什么都没能刨出来。晚餐没有吃东西,食堂的大锅饭菜每回他都只能随便扒拉两口,胃部一抽一抽地痉挛。   赵悦中午的时候已经把录音笔带回了给他,稍微听了一下,效果不算太好,得拿去给双双姐做特殊处理。但是从只言片语中足以捕捉到,教师们的确是在向孩子们施加心理暗示:   “没关系的,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彩虹之家是不会抛弃悦悦的。”   “等病治好了,悦悦就可以出去了。可是如果总是不听话的话,就算到了外面,也还是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这样可不好啊。”   “在这里,大家都是同类。”   同类,都是被社会边缘化的笼中小象。   傍晚沉闷的氛围被一声锐利的尖叫划破,傅十醒抬起头,看见几米外的石墙边有一个女孩不停地往墙壁上抠挖着,叫声撕心裂肺。操场的大小学生却是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十多分钟后才有一男一女两个老师过来,架着女学生往北面走了。   傅十醒跳下秋千架,往石墙那儿走去,灰色的墙面上沾着血,紫红黑的都有,糊着一两片灰白的指甲,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粉苏格兰悠悠地跟上来,语气凝重:“那个女孩子来这里已经三年多了,时不时在下午的这个时候就会这样精神失常。据说是因为她童年有被性侵的经历,应激创伤很严重,在外面的时候已经医治了很久了,也没用。”   “周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就算从这里出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在这里,至少发起疯来,没有人会指指点点。听着很可悲,但是……至少有那么一点‘正常’的感觉。”   傅十醒愣住了。虽然他的脑子和行为也算是有问题那类,不过基本上对于外界的想法和在意程度很低,自我保护的机制让他不会去主动接纳太多的信息和看法。粉苏格兰说的话,是他没有想到过的层面。   “算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你多注意点就是了,彭辉那群人盯上你了。”   粉苏格兰拍了拍傅十醒的肩膀,转身走了。现在快到晚间活动的时候了,操场上人已经稀稀拉拉,没剩几个。彩虹之家在晚上通常会把学生集中起来分批进行读书阅览、电影欣赏一类的活动,当然,期间也不乏单独抽出来一些人进行“心理辅导”。   他知道彭辉一行人一直在等着自己落单,恰好,自己也等这一刻很久了,藏在袖口里头的针孔摄像机一直都在运作着。   “喂,今天的心理辅导轮到你了,跟我过去吧。”   彭辉经过上次的事情,还有些犯怵,特意把肩膀上的章子显出来。傅十醒歪了歪脑袋,咧开嘴,笑得有些渗人,自投罗网地紧跟着彭辉往前走。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呢?十六岁的时候周馥虞直接把一整套反刑讯的东西往他身上套,在他看来,彭辉这群小崽子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翻花绳。   他们往北面走,最终却没停留在大医务室门口,而是绕到了后面去——傅十醒本应该能够完美无缺地躲过从身后来的袭击,可是赵悦的呼救声突然响起,让他愣了一下,接着就被一块掺杂了麻醉的抹布捂住了嘴。   “操,彭哥聪明啊。果然这家伙跟姓温的一样,用小孩子能控制住。”   “我看了他的档案,和姓温的一个病进来的。恶心吧?录音关了,小逼崽子的尖叫声难听死了……”   悦悦是安全的……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傅十醒多少放下了心。 第五十三章 獐茸糟鸭信   醒来的时候双眼被蒙上,只有一片漆黑,嘴里被塞了塑料片,全身上下都被勒紧了,尤其是脖子和四肢。耳边有零星金属碰撞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精的气味,应该就是在大医务室的某个隔间里。   “彭哥来一只?新玩具够气派的啊,不愧是院长去香港买回来的。”   “去去去,你们都给我掐了啊。上次在那个仓库里乱扔烟头的下场还不够吓人的,要不是温心濯带了个灯笼,又有孙黎这个替罪羊,下场都不知道怎么收拾。”   “哎呀,这不是换了新电椅,还不在破仓库里了嘛。一把火烧干净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小声点。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在这用这玩意,还不是要被彭院长念叨。以前那把淘汰货至少能随时拿来玩,现在还得偷摸着,掐没人用的时间。”   “怕什么?他们老师平时用得还少了?除了电椅不还有老虎凳、上吊床嘛……”   傅十醒挣扎了几下,把针孔摄像机蹭到椅体上。电刑椅的本体实际上是不通电的,如果还贴在身上的话大概会被烧坏。那场火灾果然不是孙黎干的,彩虹之家里所谓的治疗也根本就是变相的虐待和体罚。有人朝他靠近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烟味,应该就是彭辉。   几声按键音响起,滋滋的电流形成闭合电路,轻易地穿颅入脑,正负极子碰撞交连,撕入神经元使其超载混乱,从酥麻到刺痛,最后窜入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大脑与心脏一同被挤压又膨裂,一丝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剧烈的疼痛占据了整副躯体,浑身上下都变得沉重,无力挣扎,唯一能用力的便是咬紧口中的塑料片。电流不间断地通起又断开,在人体承受的临界线上面来回跳动,眼前一下黑一下白,耳边少年的谈笑的声音逐渐扭曲,化作爆炸与尖叫的轰鸣。   脑子要炸裂开来,噼里啪啦地,每一个小神经元都在挣扎,受不了过度的拉扯而逃窜,横冲直撞把脑花撞得稀巴烂,一滩烂肉糊在颅骨下头。电流把那些藏在最最最深处的家伙都逼了出来,往外倾泻呕吐着包裹起来的记忆:   小傅呆愣愣地站在人群之中,被逃亡和争斗的人撞来撞去。他要去找母亲,这里打架的人让他害怕,不管是警察,还是那些毒厂里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工人,都变得很可怕。吵闹的声音也让他承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没有不听话的明明没有人做错了任何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混乱中抵达傅雪竹所在的厂房,实际上那离小傅很近,只是一个瘦小的孩童要逆着人流往里走,自然要花费上不少时间,更不要说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崩溃的状态。   那个女人头发蓬乱,狼狈不堪,但确实是母亲。她转过身,张开双臂朝自己扑过来,双唇一张一合——   枪声响起,傅雪竹中弹,倒在了地上。   记忆的回溯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放映机里头的胶段被迅速地扯走,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支离破碎被零星画面。接连不断的爆炸、炸弹的倒计时声、喷涌散乱的毒品……   电刑结束后,傅十醒虚脱地睁开双眼,四周的是白茫茫的病房,那几个少年围在他周围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烦人,吵死了。   嗡鸣还敲击着耳膜,电流撤离身体后反倒变得过度轻飘飘起来。趁人不备,把摄像机又重新蹭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踉踉跄跄地从电椅上下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彭辉吓了一跳,毕竟坐上这玩意的人,基本上都得被他们抬着下来,哪有这种不反抗也不躺尸,直接就这么走出去的。   到底还是怕出人命,要是走两步直接倒地上人没了,那可就玩大了。彭辉带着几个小弟想过去扶着傅十醒,结果反手就把砸了一拳鼻梁,鼻血哇啦哇啦地往外流。傅十醒已经走到了门口,身后是浓稠的夜,回头狠狠地蔑视了这群人一眼。   像动物一样的眼神,比孙黎还要可怕……彭辉一行人被吓住了,直到那家伙完全离开了视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鼻血都流脏了整个衣领。   傅十醒的头昏昏沉沉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中途还停靠在一堵墙旁边吐了几口胆汁。不知道该说自己没吃晚饭是不幸还是幸运好,体力有点支撑不上来,但是好歹不会弄出什么的秽物而引起怀疑。   但他还在努力运转着大脑,抽打陀螺一般地让自己去抓住刚刚电刑中回想起来的东西:傅雪竹不一定是被炸死的。那个开枪的人是最直接的凶手,就算没有当场毙命,在那种情况下,击中了要害,夺取了她的行动能力,几乎就等于是把她推入了死亡。   可是……出警队伍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卧底,也不会轻易朝人开枪。毒贩那一头,也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冲突发生的时候,也没有警察跟她接上头。   他一直以为傅雪竹应该是苏家的人杀的,爆炸也不可能会是警方的轻举妄动。可苏秦嬴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又是接连的针对直接或间接知情者的谋杀爆炸。直到今天,偶然的电刑让他瞥见了一角能够笃定的真相。   有一道影子隐秘地寄生在黑白两股力量之间。   傅十醒回到宿舍,把自己丢到床上去,整个人埋进薄被里瑟缩颤抖着。从骨髓开始往外钻心地疼,坚硬的钙化物碎烂在体内冲撞着软组织,电与火烧烂了一层薄薄人皮下面的一切东西。他干呕起来,泛酸的胃汁灼得食道疼痛,脊骨那一道疤痕突突地疼。他要被劈开了,整个人变作了一只废弃的茧,从中间生出来一个小傅。   能不能再想起来多一点东西:那个开枪的人长成什么样?那时候母亲又想跟他说些什么?爆炸发生的前一些日子里有没有什么蹊跷?毒厂里都有什么人可能会成为作案者?   除了头疼欲裂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潜意识里有东西在阻止着他去踏入这一段记忆。更何况十一岁的小孩能记得多少东西呢,任凭再怎么强迫自己挤压脑汁,最后也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蜷缩在黑暗里忍受着排斥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翻涌的恶感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后背心已经湿透,夏天里的热浪这时候才开始往毛孔里钻,能够感知到正常的外界。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时间,外头应该已经下课了,隐约也开始有学生的吵闹声音。傅十醒打开门,艰难地迈着脚步到了小医务室,问医生要了一杯葡萄糖。   镜子里的人毫无血色,双唇苍白,鼻尖上泛着冷汗。   还好,在这里收获到的东西远比他想要的要多,稳赚不亏。傅十醒咬着纸杯的边缘,指尖把空杯子掐出一道道皲纹。明天去给双双姐打电话,申请外出就医,录音笔和摄像机里的资料应该足够用了……   行李已经大致收拾好,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过来。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监听,只草草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总之听见人的声音就已经是种信号。步双双表示自己后天就来,叫弟弟好好照顾好自己。   不过打了彭辉的那一拳头还是被整回来了一下,被查处为晚间逃课斗殴,罚晚上去着去清洁厕所。彩虹之家竟然在这种破事上面格外人道,清洁工具里附赠了一个口罩。不用白不用,带着口罩拿着刷子给乱铲应付应付。   “周悯?”他扫厕所的时候彭刚顺出现在门口,应该是巡查刚好路过。   傅十醒点了点头,不想开口理会。彭刚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你姐姐今天打电话说了外出的事情,要办点手续,你来一趟我办公室吧。”中年男人顺势就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眼神黏糊糊地一直粘在身上,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间办公室。傅十醒坐到沙发上,打量着周遭的装潢,办公椅后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幅相框,除了相片还有表彰的剪报。彭刚顺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稍等,在柜子边翻找起东西来。   他没碰那杯水,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下——左手边的一张相片里是金福烟花厂的老板和彭刚顺的合影,站在厂子的前头。他们是老乡,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烟花厂拆除前拍的。后头的牌子上是“金福”两个大字,旁边附了木棉花样的商标。   木棉花……傅十醒又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上,金福烟花的商标是有花托的。可是在原始线索的仙女棒上,还有金福烟花厂原老板给他们看的旧厂照片里,商标都是没有花托的。   在上电椅之前,彭辉说了不能抽烟,还有火灾是栽赃给孙黎的。也就是说,那场仓库起火案件,和黑道、暗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而生产仙女棒的金福烟花厂也根本不是在这个地方。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接触到一点关于“暴怒”面目,彩虹之家根本不是真正的案发点。那场爆炸已经在以另一种方式在悄悄地进行,甚至可能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   他艰涩地开口试探,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欢快轻松:“彭院长,这张照片上面的金福烟花,是我想的那个吗?我小时候很喜欢放烟花呢。”   彭刚顺抬起头:“是。我和金福烟花的厂长是老乡。他之前开了两个厂子,后来整改,其中一个就被我接过来开彩虹之家了。”   傅十醒咽了一口唾沫:“那……另一个呢?”   彭刚顺眯起眼睛,从柜子旁边站起身,背着手一步步走近:“另一个……原来就在顺着西湾涌不远的地方吧。风水不太好,我就没要,据说现在修了监狱。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五十四章 莫氏葡萄糖浆   他的语气不对劲,不像是平时面对孩子那种腐糖化的粘腻,隐隐带了几声威胁的意思。傅十醒站起身来,拿起那只相框,随时准备用尖角对着彭刚顺砸过去。那个身材微微臃肿的中年男人慢慢逼近自己:“原先我就一直觉得你的身形有点熟悉。直到刚刚路过厕所,看见这张脸带着口罩的样子,才想起来,你不就是和那个警察一起来的人吗?”   彭刚顺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身后的手突然伸出来,握着一只滋滋作响的电击棒朝傅十醒袭过去。青年侧身一躲,迎上去用膝盖狠狠地往彭刚顺的大腿内侧一撞,举起手上的相框狠狠一拍。中年男人的身手不比青年,更何况傅十醒脑子里缺的点数都跑打架上头去了,立刻就把彭刚顺放倒在地。   他粗暴地把中年男人打晕,用收纳柜里的长绶带把人绑起来,拖到了办公桌下面,谨慎起见还把椅子横放下来卡出一个三角结构。那张彭刚顺和厂长的照片被他抽出来带在了身上,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里脱身。   还好录音笔和摄像机都带在身上,不用再折返回去取。校长室在东南方向,离之前起火的仓库很近,旁边有小门,也没什么人看管。傅十醒把口罩拉下来,飞快地跑向东南小门,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围栏也不算太高,找了些垫脚物就翻了过去。   西湾监狱,他要去西湾监狱,希望那里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相对郊区的西湾涌边没什么汽车通行,就算用出租车,身上也没几个钢镚。傅十醒跑了好一阵子,终于看见一些人影,还好这地方偏远,有些乱七八糟的摩的敢偷着营业。他慢下脚步顺了一会儿气,走到角落去,看着一个人下车躲去了墙角抽烟。   他悄悄路过一勾顺走了车钥匙,立刻骑上机车跑了。西湾涌这一带路不复杂,从彩虹之家直直走下去就能到西湾监狱。身后传来叫骂的声音,可惜他现在是不要命的状态,油门踩到最底,眼睛还尖儿,挑了一部又新又好的车子,哪是后头这些人能追上的。   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灯破开眼前的黑暗,风刮在脸上莫名有些生疼,灌进嘴里抽干了水分,喉头冒干隐约泛腥。距离不算远,但由于心急让他觉得格外漫长,西湾涌的水声、马达的轰鸣声、嘈杂的喊叫声……   小傅,来不及了,不是太迟了,也不是你不够努力,只是来不及了。   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声音跟他说话,分不出男女,只鬼魅一般地念叨着。傅十醒闭上眼睛,咬了咬嘴唇,意欲用痛感驱散掉突然出现的幻听。西湾监狱就在前方,灯火敞亮,不对劲,这个时间应该是犯人已经入寝的时间了!   傅十醒甩掉车子,刚往前走了几步,一根钢管突然直直地往他面前砸下来——   砰!   一把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只握枪的手上头悬吊下来一只欢喜男佛,单手横抓着枪管用枪托硬生生地挡下了这一击,托子已经有些变形,顶着枪托的小臂青筋暴起。   周馥虞……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谢无相突然从旁边带着人窜出来,顺路拍了一下他的腰打了个眼色。西湾监狱那里源源不断地有人在往外涌,重刑犯全都被释放出来了。那个想用钢管袭击自己的人已经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周馥虞的另一只手上拖着重狙巴特雷,瞥了一眼傅十醒,微微俯身把他胸口的那只坠子放回衣领里头。   傅十醒反应很快,比起思考来龙去脉,先一步服从于周馥虞是更重要的:“我有什么能做的?”   周馥虞看着西湾涌,里头除了灯光月光,已经开始出现了火光,果然,跟他所估计的一模一样。他回过头,极快地打量了一下傅十醒,微微蹙眉:“你去把我最好的一把枪处理一下,我最喜欢的,别伤太重了。”   语毕便拎着重型狙准备找地方架。傅十醒没反应过来,还上去接那把碎了枪托的步枪,那是周馥虞一直带着的还亲手改装的枪,最称手心水。他接过来的时候周馥虞还手慢了一下,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唇角,连带着丢了一只通讯器给他。傅十醒才反应过来这老东西在一语双关,枪是枪,枪也是人。   周馥虞当过雇佣兵,那段日子里挖了一堆人过来回匡州,今晚动用的应该就是这股力量。潜意识里他作为周馥虞最贴近的一把武器,不上场总有些不忿,然而想想现在自己的精神和体力状态也不是最好的,何况周馥虞命令他去后方待着,服从永远是最重要的。   暴怒的重刑犯,将他们从监狱里全都释放出来,在城市里逃亡流窜,那确实是一种“爆炸”,并且无法准确的在现场留下线索,所以采取了直接邮寄到家的方法。从一开始,他追查的就完全是错误的。   傅十醒抱着那把AK12,脸颊轻轻地靠在枪管上,蜷缩成一团。他的心情很古怪,但见到周馥虞的安心感令他浑身松弛下来,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最大限度的放松。彩虹之家、西湾监狱、金福烟花这些之间的线索还在等着他串起来,以及十几年前的疑案,在电刑椅上生死一线之际又有破开了新的一角。   传呼机里响起声音,西湾监狱的左后翼端需要支援。傅十醒肉体反应还要快一步,再是留恋怀里的馥郁血砂气息,接到指令的第一反应便是动手。他是周馥虞的生死刽,脊肉为鞘灵魂作刃,随手拣起一把玩意就飞蛾扑火。   皎白明月光,湾中血红浪。   黑道的人要劫犯,趁乱的人要逃亡,白道的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痛打。三方混战,亏得周馥虞占了先机与高地,先制住了大部分的混乱的亡命之徒,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击破劫持犯人的队伍。傅十醒不大擅长正面型的作战,打游击一般地一角落一枪,扫掉杂兵,专程辅助着明处的小队进行突围。   一场火拼到凌晨才结束,后半段公安本部围剿了上来,所有的逃犯都被及时缉拿归案——除去苏家想要劫走的那一名下落不明。一整个晚上的变故太多,班师路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想着尽快歇息,该丢去医院的去医院,该丢回家的回家。   傅十醒只受了点皮外擦伤,但周馥虞给他挡了那一下是硬生生地用骨头扛下来的。照理说御驾亲征最重要的便是留得最后一位,把每个人都安顿妥当了才考虑自个事情,但傅十醒虎视眈眈地瞪着一圈人,硬是要周馥虞头一个上车,自个扒着车门握上方向盘,还恶狠狠地喊谢无相去打理后面的事情。   这是周馥虞说他不讲道理也没用,犟起来了,一脚油门踩到医院,耍赖一样地拖着周馥虞往急诊室去。也算是走了大运,差一点左臂就要尺桡骨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完全愈合六个月。傅十醒站在大夫旁边,双手不安地攥着衣服下摆,等着宣判结果——还好平时锻炼的得当,又托了年轻时候服役的几分底子,肌肉给托住了,没伤到骨头。   周馥虞倒是云淡风轻,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贴上傅十醒的后背,食指落在脊凹处轻点:“大惊小怪。”手掌下的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着,怕是真的吓坏了,瑟缩得可怜又可爱。确无大恙后回家,一路无话。周馥虞本想座副驾驶,傅十醒死活不肯,要他去后排座,甚至要躺着最好。从后边看了全程,傅十醒的背影一直都还是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   周馥虞先去洗漱,站在浴缸里由着温水冲刷着后背。中途傅十醒进来,跨进浴缸站在周馥虞对面,沉默地拿着一条毛巾擦洗过男人的每一寸肌理。他全程没抬头,只看见一枚小小的发旋。也好,另一只手还疼着,乐得一番体贴乖巧的伺候,就算动作有些笨拙。   傅十醒闷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西湾监狱?”   周馥虞即答:“因为你。你本来不应该在那儿的。”   他抬头用虎口握住傅十醒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苏家要劫狱,之前一直在作部署,把谢七也调走了,但是具体没定着是哪一天。本来你在彩虹之家那里好好的,突然来西湾监狱这头。”   傅十醒有些愕然:“你知道我在查彩虹之家……那西湾监狱呢?”   脖子上的那只女佛坠子被捧起来,男人俯身,双唇在玉脂上轻轻擦过。傅十醒没说话,脑子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定位器?”   周馥虞从喉咙里应了一声表示肯定,抬手轻轻地梳理起傅十醒后脑勺的湿发。换做常人那应该得闹开了,起立争取自由与独立,坚决反抗封建大家长,然而傅十醒并不如此矫情,小犬一样地闭上眼睛,下巴放到了周馥虞的肩膀上去,鼻尖蹭着耳朵。   倒也说不上多么惊喜雀跃,神经还被往事和当下双重压迫着,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自来水中会不会有多那么一点盐分。   傅十醒的喉头微微地有些酸胀,挤出字眼也艰涩:“那你多安几个吧。你把我……关起来吧。周馥虞,你不能不管我。” 第五十五章 云雀之歌   一丝光也透不进房间,傅十醒蜷缩在周馥虞怀里,脑袋抵着下颚,嗅着男人身上清爽的浴液气息。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周馥虞挡在他面前的背影让他想起毒厂的爆炸、公安厅的大火。任务结束后看见周馥虞无力垂下的左臂,傅十醒的大脑一瞬间就空白了,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他应该气自己,因为无能和冒失,什么都没做成,还让周馥虞因为自己受伤了,包括瞒着他上蹿下跳地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结果原来周馥虞什么都知道,这些和傅雪竹可能牵连的事情,他都知道。不免有那么些微妙,冒失的小犬闯了祸没瞒住,甚至发现主人没想管,自个叼着绳子从外头回来了要送到主人手里,生怕他不接,要抛弃自己。   可是又莫名地有些气结,不知道是气周馥虞没把翻案的事情放在心上,还是什么都知道偏偏还是高高在上,一句也不告诉自己。   傅十醒虾米一样弓腰,无意识地攥紧周馥虞的睡衣:“我没有以前听话了。”   周馥虞拍了拍他的后背,淡淡地用一个鼻音回复:“嗯。”   傅十醒说得有一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在数落自己还是求助周馥虞。他把彩虹之家里头的见闻颠三倒四地说了,包括孙黎、赵悦、温心濯、粉苏格兰。记录了火灾真相与治疗内幕的录音笔和摄像机就摆在房间的小桌上,只要交给步双双就能曝光出来。   可是粉苏格兰说的话让他有一些动摇——他以为自己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产生了不忍,可是一昧地想要把他们从彩虹之家里“救”出来,真的就是完全正确的吗?比起肉体上承受的痛苦,离开了“同类”的所受来的异感与歧视,还有被抛弃感或许更加不能忍受。   他铲除掉了一个彩虹之家,难免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呢?甚至他根本也没有任何能力去保证,这些离开了彩虹之家的边缘儿童就能够得到更好的待遇与治疗。孙黎在少管所里至少得到是正常管教,温心濯回了家后也是更无地自容的境地……   “周馥虞,我把资料交给双双姐,是正确的吗?”   “并不是所有的善良都是正确的。它无力,却也无解。”   周馥虞将手掌贴在他的眼睑上,没再说话。傅十醒确实也累了,不用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安好无梦。一直到下午五点过才醒来,周馥虞竟然还得出去应酬,开了一盏衣柜灯已经在挑衣服。   傅十醒揉揉眼睛下了床,过去帮周馥虞系衬衫的扣子:“要不要我跟着去?”   周馥虞伸手摸了摸傅十醒后背:“瘦了点。在家歇着吧。”   傅十醒点了点头,顺从地帮着周馥虞穿衣收掇,小心翼翼地待着那只伤了的左臂。临行前又突然揪着周馥虞的衣袖,睡衣赤足地站在木地板上,从后面轻轻地把脑袋挨男人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妈妈雪案的。”   他说完以后很快就放开了周馥虞,生怕听到什么拒绝亦或搪塞似的,自己钻回了被窝里头假寐。实际上离了周馥虞以后,傅十醒就已经没办法睡得太安稳,加上前头已经睡足了,只不过是有些逃避现实思考尔尔。还好咪咪这狸奴通人性,扒拉到床上来闹,把傅十醒搅得没法当鸵鸟,索性抱着肥猫下床活动去了。他看了两眼桌子上的电子小物件,最后伸手将他们放进了口袋里,驱车前往了电视台。   步双双不一定会直接在电视上曝光,但自媒体方面的操纵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通过发酵舆论倒逼公安下场查处彩虹之家。交付完了资料,他去了西湾监狱。这里头的蹊跷还没调查清楚,也不知道这张顾问证还是不是行之有效,总之周馥虞的态度是默认他由着性子去查案,那应该……算是免死铁券了吧。   巧的是,刑侦一队的人也在西湾监狱,来提人的。昨天晚上是西湾监狱放风的日子,七天一次,晚上七点开始,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数字上还真的与“七”是对应的。至于犯人怎么会被放出来,那还是因为西湾监狱里头潜伏了内应。   内应是个快五十岁的老狱警,已经在西湾监狱干了十几年了,昨晚上当天就和逃犯一起被缉拿,只是先行拘留在了监狱里头,今天才提回去局子里慢慢审问。傅十醒偷偷摸摸地混在警队里面,挨着李文宏走,偷偷摸摸地也想蹭一份审问羹。   李文宏耸了耸肩:“李叔我可说不了话啊。这事儿你还得找小谢问问,他才是队长。”   傅十醒撇撇嘴,暗搓搓地往前走几步,跟在谢无相后头,挨得紧紧的,亦步亦趋,但是就是不说话,怂着。最后还是谢无相扶额告败,转过头来主动叫他:“你想来就来吧,没准这件事情……跟你妈妈也有关系。”   老狱警眼神浑浊,神色平静,坐在审讯室里望着前来审讯的二人。谢无相拿出一张照片递过去:“你和黑社会之间有勾结吧?还有,你跟这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马辉,制毒贩毒,参与并组织黑社会活动,西湾监狱中唯一没被抓回来的逃犯,苏万麟的旧养子。傅十醒看了一眼照片,有些惊愕:这个人就是那个举起钢管朝自己劈过来的人。   老狱警咧嘴笑了一下:“盟友。但是……我没想着放他出去。匡州这个城市,并不止一个姓苏的在吃这碗黑饭。马辉和我都不是给苏家卖命的,甚至说,马辉根本不想离开西湾监狱,因为他在这里面更安全。”   “我?我无所谓。我只是想要钱给我的儿子做手术,我要做的只是按照一个雇主的指示关掉警报系统,后面那些犯人跑不跑掉都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要把我死刑还是终身监禁我也无所谓了,我儿子已经上了手术台。这些东西我都告诉你们,也算是尽一点良心。”   “马辉混进苏家以后管毒厂,你们周厅长年轻时候出头的那一场爆炸知道吗?那个厂子实际上是他管着的。他可能往苏家捅刀了,还是什么的,反正贼害怕,跑到监狱里来躲。躲着也好,这家伙子造毒上脑袋灵光得很,辣椒粉蘑菇丸乌七八糟的,在内网上卖配方都能赚一大笔。我跟他就是合伙干这个的。”   “他昨天放风的时候根本没想跑,硬是要说,是苏家的人突然发疯了要来寻仇,他才要逃命。”   “公安系统里还有没有我的同谋?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一环扣着一环,但彼此之间我们并不一定都知道名字。你给我一张纸,我确切能知道的,都会写给你。有些是苏家的眼线,有些不是。”   他的态度过于配合,以至于叫人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诬诈。不过能做那样长时间潜伏内线的人自然是个人精,看出这份忧虑,抬头自嘲嗤笑:“你们爱信不信吧。我等这一天……也算是等了很久了。我也是人,也有同情和良知。只是有些东西,拿起来了,就像毒品和暴力,放不下去。一刀砍了脑袋,解脱了,也好。”   理顺了西湾监狱的事情,接下来便是彩虹之家。步双双的动作快得很,很快铺天盖地的报道就张开了——更令人惊讶的是,谢无相这头就像是做好了准备一样,查处的动作快狠准,不仅把彭刚顺一家三口提过来重新审问,还把金福烟花厂的老板也揪了过来。   老板哆哆嗦嗦地承认,自己确实是谎报了厂子地址:金福烟花分成一厂和二厂,一厂在上游,就是彩虹之家的地址,而下游的二厂则是西湾监狱,仙女棒烟花是二厂生产的。但在搬迁命令颁布以后,一厂是立刻规规矩矩搬走了,二厂还拖延了一会儿,并且涉嫌排污过量的问题。他害怕这点事儿被查出来,于是便隐瞒了二厂的存在。   至于仓库的爆炸,也纯属是意外所为。彩虹之家里淘汰报废的一把电椅被放在了仓库里,彭辉一行人常常把温心濯带过去折磨。那天恰好老化的电椅插头蹦出电火花,彭辉的烟头乱扔,一触即燃,造成了大火。   孙黎是看着温心濯被带走,悄悄跟过去的,发现电椅后为了保护温心濯同彭辉打了起来。起先只是小火,结果光顾着扭打,没留意,火势越烧越旺。彭辉这家伙还算精明,趁乱就把香烟盒塞进孙黎的口袋里,无论怎么样都能嫁祸给他。   到头来,彩虹之家的事情还真的和傅十醒在追查的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白当了一回活菩萨。   谢无相和他一起去少管所接的孙黎。去的车上,傅十醒盯着窗外闪过的风景,主动开口:“其实你根本没想不管这件事情,只是没跟我说,是吗?”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要不是留了后手,哪能媒体一报道出来就迅速地解决了。谢无相心虚,没立刻回答,直到红绿灯的间隙才说话:“我们是警察,再讲,有些事情也要分主次。而且没有证据……”   傅十醒打断他:“对不起。我没有生气的意思……也不应该生气。”   到了少管所,那个少年还是一副戒备的眼神,却主动开口说了谢谢。但是安排下场也是个问题,毕竟彩虹之家没了,孙黎被丢回黑道地方中去,谁知道是不是又会误入歧途。   傅十醒跟马戏团小狗握手一样弯腰掂了掂孙黎的手腕,悄悄地凑到他耳边问:“你杀过人没有?”   孙黎愣了一下,尤其是穿着警服的谢无相还站在这儿,脸色有些为难,最后小声回答:“没有……但是我打过很多人……很多。为了给我妈妈赚治病钱。”   “我想做个好人,跟温心濯一样善良的人。”   傅十醒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属于常去靶场的老板,那处实际上也是周馥虞悄悄养雇佣兵的地方之一。他觉得孙黎应该能行,虽然……这是他偷偷狐假虎威了,但是就当是为了老东西修桥铺路积功德了。   即便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有时候,有时候他也能做个温暖的人。 第五十六章 西湖僧摩啼   他要找到马辉。   如果按照老狱警说的,马辉根本不是苏家的人,那能够解释为什么要冲着他去劫狱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是那一场爆炸的知情人,而苏秦嬴先一步知道了这一点。这同样也能够说明为什么马辉看见自己的时候,是意欲屠杀,而不是快点逃走。   他和傅雪竹长得很像,如果马辉见过傅雪竹的话,并且在监狱里有老狱警这样的内应,能够从地下情报里知道点什么也不奇怪。比起逃命,灭口掉知情人显然更重要,也是这个第三者组织一直在进行的事情。   加上老狱警说了,即使是在西湾监狱里,马辉也一直没有停下过制毒贩毒的工作,更是印证了他应该是这个隐秘组织线上的一枚串珠。傅十醒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黑色的邀请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到底是怎样的一道影子笼罩着自己身后……   不,不仅仅是在他的身后,身边的人都可能会遭着牵连。它能直接把信寄到家里来,也能预算这公安与苏家交战的日子浑水摸鱼进去,就像是潜伏在水底森冷的毒蛟一般,一点角都不会浮出在水面上,但擅长兴风作浪,还可嫁祸给天上龙洞中鳄。   根据老狱警提供的名册,果然从公安内部里头查出大大小小的一批败坏叛乱分子,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带着就把前头部署下的扫毒打黑计划往前推进,不说伤筋动骨,至少挖了苏家好几块大肉肯定有份。   缴获的毒品他也去视察了,从最早的彩色小毒丸开始,还有其他几样也都是跟他以前在毒厂里见过的长得相似。不出所料,也都是用着天使的职介命名流通。只是这些是不是苏家生产出来的,还真的没人能说个确切。   傅十醒暂时没把自己关于中间组织的猜测说出来,也没有把回想起来的记忆告诉别人,只是默默地每天都到警局里报道,陀螺一样地不错过任何一场审讯。顾问敬业至此,积极关心匡州扫毒打黑大计,同龄警员纷纷致意感叹,怪不得同人不同命。只有傅十醒自己知道,这些审讯里头都没有得到太多他想要的东西。   也是,一场几乎没人幸存下来的十几年的事故,就连公安里的原始记录资料都已经烧得一干二净,能出现马辉这样一条线索,已经是幸运至极的事情了。   从沟里来,只能往沟里逃,只是卖货郎那儿也没法立即得来马辉的消息,只能说通晓了立刻告诉他。周馥虞变得很忙,忙得回家后作弄傅十醒的时候也少了些,静静地相拥入眠。   他不知道不安和焦虑会不会传染,但是近日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又开始重新出现在自己耳边,有时候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扭曲开来,化作无尽深渊,刺鼻的化学品幻嗅也时常出现。有几次周馥虞夜不归宿,他一个人睡,醒来后会发现自己抱着自己,作出自我防卫的姿势,手臂都微微发麻,指甲嵌进肉里。   周馥虞没主动念他,让他觉得庆幸,不然又要为这番无理取闹的自伤而不知所措。像小时候一样,盘腿坐在床上,男人贴在他的身后,牵着他的手小心地给挫指甲,修剪成圆圆的形状,虎口的枪茧摩挲这手心。   周馥虞跟他打商量:“明天去中山医好不好?”   傅十醒的睫毛颤动几下:“不想去……我不是小孩了。我妈妈的事情有眉目,你答应过我的。”   周馥虞摸了摸傅十醒光润透粉的甲面,养一养又没之前的灰白了,思忖了片刻,把下巴搁在傅十醒的发顶:“不是你说的,我不能不管着你么?那这会儿我怎么办?”怀里的人哑口犯难了,双手挣脱出来,反过来覆在周馥虞的手背上,指尖局促地沿青筋脉络小幅度轻抠。   他不逗傅十醒了,甚至暗含了点撒娇意味的耍流氓,摁着侧颚轻轻吻了一下傅十醒的头发:“你好生待着我这尖儿小祖宗吧。我刚损了一只心爱物件,不能再承受更多一点三长两短了。嗯?”   傅十醒反应了一会儿,“啊”一声想起来,那把周馥虞最喜欢的AK12步枪,好像是真的修不好了,昨天都好像差人托去美国厂子打听了。虽然更好的枪肯定不是没有,但亲手保养改装的,还带了沙场记忆,特殊意义可大,为了傅十醒就这么壮烈了。想到这,他抱着膝盖蜷起来,半张脸埋下去,小声地嘀咕一句“对不起”。   周馥虞咬了一下他的耳朵,盯着那小半片耳垂殷红起来,轻笑了一下。他才不忌惮自己的重量和体格,张开双臂把傅十醒整个拢进怀里,放松下来微微压制着小家伙,心口贴后背,充电呢。   靠太近了,肉缠肉的,温度交织上来,傅十醒下意识地就想拧头接吻,宽衣解带。结果脖子上被警示性地啃了一下:“别动。”   周馥虞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温情脉脉的,绵长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傅十醒闭上眼睛,仰起脖子往后靠,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肚脐出生根发芽地抽出来,暖熨流融,饱涨地充盈满一具骨肉壳子,夏花灿烂芬芳,每一个毛孔里头透出来的都是神圣沁人的气息。   只是傅十醒做不来柳下惠,不消多久就转过身去,轻轻一推周馥虞,骑到他胯上去。其实他觉得刚刚更适合对周馥虞甜言蜜语一番,电视剧里大多都是这么演的,适合说我爱你或者嫁给我这种话。可是傅十醒心里一点小芥蒂还在,只想借着做爱的劲儿发泄掉,顺带多留那么几个血印子,出了恶气。   周馥虞笑笑,半靠着床头,抬手从旁边捻了一根烟,刚要点着,被傅十醒抢了过去。一只手摁在周馥虞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忙着扩张自慰,那根烟便只能含在唇间了。傅十醒起起伏伏,微微低着头。烟梢朝下,松松地几乎要掉下去,一晃一晃着,吻着脖颈上垂下的白玉坠子。   腿间嵌着的另一具性器被磨得苏醒过来,顶着会阴软肉。傅十醒急躁地把手指从后穴里抽出来,扶着周馥虞的阴茎坐下去,太急了,叫他疼得冒泪花,浑身肌肉抽紧,连带着在周馥虞脖子上的手掌也微微用了力。   那滚烫的孽物破进体内,急速地顶弄起来,往上戳得肉芯了还要打个转儿碾一轮。傅十醒大口喘息着,另一只手无力慌乱地越过周馥虞去摸床头柜上的火机。他这样一前倾,叫肉器稍稍滑出了几分,立刻得来周馥虞反手从上至下抚背,冷玉溜过背沟,最后停在臀瓣儿上掌掴几下的惩罚。   傅十醒咬牙,单手开火点了烟,泄愤一样地仰起头抽一口,接着徐徐吹到周馥虞脸上。他的另一只手还掐在周馥虞的脖子上,随着肏弄产生的快感时紧时松——将手放在一个能够作为父亲的男人脖子上,将手放在这个被自己唤作大爹的男人脖子上,随时能够取走他的性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十醒。   他在与自己交媾,靠近下腹的青筋都浅浅凸起,掌心下头的脉搏跳动得很快。傅十醒感到喜悦与安全,这证明周馥虞活着,充满了生命力,绝不会离自己远去。回想起男人挡在自身前的情景,依旧令他心有余悸,惶恐不安得几欲失去理智。   周馥虞活着,周馥虞不能有任何一点闪失。   但偏偏很奇怪,他明明总能够轻易将周馥虞跟他送作一对殉情鸳鸯,这种时候又变得自私癫狂了。只要手下头用力,把喉管掐断了,枕头底下又备了一把枪,刚好给自己上面那张嘴吞进去。这样他就和周馥虞永生永世不分离,一种荒诞而奇异的可怕冲动。   他盯着周馥虞,眼眶里不停地泛出水来,不知道是因为快感还是爱情。男人的一只手伤了,无力地垂在旁边,另一只手抬起来给他缓慢而小心地擦掉眼泪。   傅十醒闭上眼睛,感觉耳边交缠的喟叹莫名地变得遥远,两重呼吸荡窜在卧室里头,隐秘又狎淫。他又想着什么可笑的事情了,脑筋乱搭乱接,最后要命地床上启唇轻笑,伴着烟雾缭绕呈现出跨性别的妩媚。   松了掐在周馥虞脖子上的手,缓缓下移,抚摸上交合之处,傅十醒夹在喘息里吐出两个字:“修枪……”   周馥虞还稍稍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小狐狸在说什么荤话玩笑,忍不住拱腰上挺,腾出的一只手伸出拇指,指腹微微用力沿着脊背的红痕搔刮。他的——不管是少年还是青年,总之他的男孩,他的。   他的十醒,一切灵魂肉体都虔诚地交付,咬着嘴唇合眸忍耐,濒死鸿鹄一般,便好像背后的这道伤疤能够迸出一双羽翼出来,使他透明消失。可是明明那双眼睛睁开望他,就只剩下周馥虞,纯粹热烈,于是伤疤就变了,从起点化作了终点,不谙世事掉作凡胎肉体,雪里埋骨霜透血,长长的一道烙印是翅膀折了的天人五衰。   真叫人不知所措,既要把他捧到天上去,又得要祈祷他堕尘。   周馥虞轻轻闭上双眼,同傅十醒交换一个烟血浓郁的吻。 第五十七章 七辛软骨花   做完以后,傅十醒懒洋洋地趴在周馥虞身上不肯起。这下才真正充电上,耳鬓厮磨缠绵软烂,还哼哼唧唧地用脚背拱人,不知道是哪儿不满意了,又或者是太过满意了。甚至还要周馥虞的阴茎留在身体里,堵着一肚子精液也不觉得难受。   高潮后的余劲儿还让他有点懵,两眼迷濛着,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隔着一层肚皮给周馥虞手活儿似得,自然叫体内的阳具又苏醒膨胀起来。   傅十醒在床上最擅长借了几分体液颜色大开骄纵染坊,扭扭腰又叫开:“我给你修枪好了,不许作弄了!”   嘴上这么说着,倒是没一点逃窜的意思,还暗搓搓地迎合起来,扒拉在男人肩膀上的爪子轻轻地挠。周馥虞心里觉得好笑又可爱,往傅十醒脖子上咬出一个齿痕,标记领地一般的,下身缓慢深入地耸动,不似方才带了兽性的狂风骤雨。   琴瑟和悦,烟也灭了丢在一旁,最先头里点好的香片已经燃出了味儿,醇厚的檀木气味盖掉野蛮的烟草,整个房间的淫味也都柔化下去,两具肉体水乳交融在被褥之间。傅十醒的手掌还贴在自己的肚脐眼上,掌心竟然幻觉出一点发烫的感觉,怕是觉得周馥虞的性器要将他搅得肠穿肚烂,龟头直接往手心里戳。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脑子刚刚才修好,周馥虞就教他上手做里子的事情,一点不顾忌甚么年龄道德的,手把手握着匕首向将死之人的小腹一下下地捅进去。傅十醒初次行凶就意外地冷静,见那些从破裂动脉里喷出来的血,也面无表情心如止水,只能说他注定是要吃这碗饭。   要捅得深一些,往要害的地方去,浅出多次是大忌……   就跟老东西现在肏自己的动作如出一辙。   傅十醒这么想,断断续续地也给叨了出来,还觉得有些受宠的甜蜜,伸出舌头小动物一样地舔舔周馥虞的锁骨,亲热地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周馥虞托住他的后脑勺,轻轻咬了咬耳朵:“笨宝,你记错了。你第一次用的是枪,哪是什么匕首。冷兵器是后头才去学的。”   傅十醒眨眨眼,努力地想了想。周馥虞嗜枪远胜于刃,大概是真的又被肏糊涂了,竟然这都弄混。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屠户难能想起手下丧命的每条牲口是什么花色斑点。子弹一嘣下去,干干净净的,远不如用刀捅下去的血溅五步叫人触目惊心。   好像确实也是周馥虞带着他学,用的就是那把珍藏的步枪,只是他估摸着就是小狗心态,看着周馥虞大杀四方呢,自己也跟上去闹,肩膀还被后座力折腾的吃苦头。   他走神了,于是不免被狠狠惩罚,甬道内里的软肉被柱头棱子戳碾冲撞。一连串的呻吟被勾连出来,快感流窜满了全身,要是屁股后头有条尾巴,那得最末梢的毛尖儿都爽得直立颤抖。   这翻来覆去宣淫得又是好几轮,直接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周馥虞是单手伤患,傅十醒又腰酸背软,两个人狼狈扶持着互相清理捯饬。最后总算能出门时,方卧雏已经在客厅里头坐着翻了好几回的报纸。   午后晌头偷得闲,前几天有人送来了戏票请周馥虞去听这么一嗓子。整个华南地区的戏曲界讲的是“南虎北水”:“南虎”指的是弈小南,傅十醒的师傅,鼎鼎有名的刀马角儿,雄赳赳气如虎;“北水”则是今儿个这位,赵北鸿,主作花旦,以婉转柔情似水著称。   傅十醒刻意磨蹭,在客厅里跟方卧雏问些话。周馥虞没在意,自顾自地走到门廊去穿鞋,瞥见旁边傅十醒的鞋子,新的一双皮鞋,应该是步双双给买的。嘱咐过张妈今天的应酬场合,该是特意收拾出来的。   他拉开鞋柜最上头的一个抽屉,取出两片创可贴,往鞋缘内侧贴上。再软的皮子再好的手工,新鞋难免都要打脚。   去的是赵北鸿的私家园林,据说以前是苏万麟的一府别墅,后来周馥虞来了匡州收拾人,避风头移资产,就转手送了赵北鸿。这江浙人的情调做派,入门便是竹林,鸟鸣鱼跃,但实际上就是个掩子,后台可是金碧辉煌的夜上海,琉璃瓦的金角上头长翎翠鸟叫得可欢。   南虎北水之中,自南虎去了以后,赵北鸿自然是一路扶摇直上,风光无限。加上本身他的做派就比弈小南更圆滑开放些,戏班子扩容得格外大,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泛大于精。因此这一出红台响板,来得不仅仅是竹林名士,倒是更像借了文艺净土的名头,跨越各界来做东。   傅十醒是弈小南的徒弟,对这名义上的对垒者自然有些隐隐抵触的,毕竟他就这么小家子气,抱着一口气来看有个什么厉害名堂。他们不坐下头的大通座,不去凑前排桌子的热闹,悠闲地端坐在二层的单面包厢里头。   戏是好戏,唱念做打都不错,这么看来赵北鸿也算是赚钱多了被眼红,酸溜子搬弄是非。傅十醒挨着周馥虞坐,双手捧着一杯茶冻乌龙奶盖喝,跟一身的正装格格不入。周馥虞不爱他喝这种乱七八糟添加剂玩意,封建大家长,然而拗不过惯得紧,最后还是差方三开车出去买回来。   实际上也不是不能理解,小精神病的大脑常态运作就比旁人消耗大,高糖的东西喂下去根本转化不成几两肉。他自个儿又上蹿下跳爱折腾,不晓得这去一次彩虹之家掉回来的肉得养多久才能回来。   上半场听罢,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台上的戏子都下了去,换成一个青衣男子端着琴过来悠悠弹奏。傅十醒想出去喘口气,同周馥虞随口说了一句便溜出去了。男人窝在沙发里,浅浅地用一个鼻音允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下头攒动的人头——什么人都有,看来赵北鸿确实不简单,怕是早就攀上了苏万麟……   这时候他的眼神扫过了台子,竟然跟那抚琴的人对上了视线。那人抬头望着二层,明明这单层玻璃,是不应该看得透里头景象的,可偏偏这戏子就好像是锁定上了什么一般,落花有意向流水开呢。   方卧雏这时候拿着一份文件敲门进来了。   另一边厢,傅十醒从这八宝楼里头脱笼出来,在草木间踩着石板路走,图个清静。北水班子太袅娜了,灌得耳朵都发油,龙须糖甜糯如丝,然而吃多了也粘牙发腻。他走到水池子边,里头养满各色斗鱼。四下没人,倒是窜过来一只豹纹猫儿,个头不大,主动挨着傅十醒蹭,跳到他大腿上去盘踞着。   傅十醒叹口气,托住猫咪让他往水里探爪子,嘴里叹着气瞎烦恼:“咪咪,你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梁叔估计又要上树找个底朝天了……是不是偷偷藏在车后座来的?等会把你带进包厢去周馥虞这个老东西又要不高兴……”   豹猫抖抖耳朵,张开肉梅花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水里的鱼扑腾过来,也不怕,凶猛得很,甚至有跳出水面摆着尾鳍,主动攻击的。   一个软稚的女童声音响起:“坏人!猫是怕水的!你快点放开它!”   傅十醒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中年男声响起来:“姗姗,对人要有礼貌。爸爸带你去看鱼,小心别摔着。”   一对父女站在鱼池子边,小女孩正叉着腰指着傅十醒,父亲则站在后头牵着女孩,另一手虚虚地护在前面,害怕自己女孩有什么闪失似得。傅十醒把猫从水里头抱出来,放在池子边缘上。咪咪悠闲地踱了几步,抖了抖身上的水,又贴到傅十醒身上来。   “这里头的都是斗鱼,可凶啦,姗姗得小心。那个条纹斑点叫做小盾鳢,长长的是尼罗河魔鬼……”   “那爸爸,这些鱼会吃人吗?你怎么都知道这么多啊……难道说,你以前还帮苏爷爷养鱼吗?”   “唔……那个靠右边的绿背的,叫做水虎鱼,牙齿可锋利了。食人鱼就是他了。这一池的鱼啊,虽然漂亮,可是都是很危险的。”中年男子见着女儿头发有些乱,主动蹲下身,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小梳子,温柔地给女儿扎起头发来。他体态有些臃肿,这么一活动不免全身都变得皱巴巴,且吃力费劲。   “你出生以前,这儿就不是苏爷爷的地盘啦,姗姗。不过的确,这些池子里的鱼都是苏爷爷挑的,一直就这么延续着养下来了。爸爸那个时候还真连养鱼这事儿都帮他干过呢。”   那小女孩看了一会儿鱼,大概这些冰冷鳞片生物还是没意思,眼神又转回到傅十醒身旁的豹猫身上。父亲看得出女儿的意思,梳好了头发主动牵着孩子走了过来。走近后仔细打量,傅十醒总觉得这中年男人长得有些眼熟。   他身量不高,胖得可称有福相,大耳宽鼻,倒是小女儿不带一点这样的臃肿憨相,清秀灵动得很。   姗姗站在傅十醒面前,看看小猫,又看看这个哥哥,欲言又止,小脸微微泛红,伸手揪了揪爸爸的衣袖。当父亲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俯下身小声地鼓励了些什么,又主动朝傅十醒欠欠身,道:“小伙子,我女儿觉得你的猫特别可爱,能不能让她摸一摸呢?”   女孩仰起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傅十醒:“哥哥,我想和猫猫玩……”   傅十醒没什么好拒绝的理由,点点头就让了。咪咪刚被外人一碰,尾巴立刻敲了几下,不过没耸毛也没伸爪,懒洋洋地趴在傅十醒的怀里由着小女孩抚摸。她也没敢摸太久,几分钟后便礼貌地收回了手,甜甜地道了谢。   这时候傅十醒终于想起来这男人是谁了——朱凯,苏家的钱串子财库房,之前在双子塔还栽赃过人家一笔那位。倒是没想到这猪头会有这样慈父的一面,带着姗姗离开的时候还是让女儿骑在自己脖子上走的。   傅十醒坐在池子边,凝视着透明池水里头缠斗撕咬的鱼儿。养蛊一样的,一旦被搅开了就发疯了一样,也怪他刚刚拿着咪咪去逗鱼,还以为它们都是蠢笨的观赏鱼呢。有鱼被咬开了伤口,红色的血液融进水里。   朱色令池子浑浊,看不清了池底,变深,变深,深得能够容纳鲸鱼。巨大的白鲸骨架,从海洋底部升起来,又变成一只骨手,从水里浮了出来,尝试拖拽着水。血肉腥味、毒品苦臭、水殖朽腐,混杂在一起浓缩成针剂,猛地从傅十醒的太阳穴里刺进去。   强烈的呕吐欲翻涌起来,尤其是肚子里只有甜饮料的情况下变得更恶心。   他身子晃了晃,还好撑住了没倒下去,并托上怀里咪咪“喵嗷”一声的福,没真的摔下去。在被脑子的幻觉关住理智之前尽快离开这儿,回到包厢去吧,休息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万一真的在这里晕过去或是发作了什么,园林也不小,工作人手今儿也都在戏台那处,还真不知道如何收拾。   傅十醒眯着眼睛,单手把咪咪放到肩膀上托着猫屁股,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正欲起身离开,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推力。 第五十八章 糖芋苗   有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他。   他会死吗,会溺亡腐烂膨胀泡发,还是会被食肉鲳生吞活剥。水里的人是谁,让他觉得安全,如同回到母体子宫的胎儿一般。傅十醒闭着双眼,声音经过液体的传导,摇摇晃晃地荡进耳朵里,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在呼唤他。   小傅。醒醒。   傅十醒不知道这是谁在叫他,叫的又是哪一个他。是挽着他回到小时候,回到傅雪竹身边呢;还是牵他浮出水与梦,抬头仰望天空里红色的月亮——或者,让他睁开眼睛,醒过来。   可是他不知道要从哪里醒过来。身体开始无尽地往下坠落,胃部的不适感消失了,原本冰冷刺骨的水也不往身体里钻了,变得柔和起来。他并非主动地想要往下坠落的,只是身体软绵绵的,而且潜意识里觉得,有个人,有个人会把他救起来的。   那个人就在岸边,不管是伸手拉起他,还是跳下水来托着,总之有那样一个人,不用担心任何问题,可以大胆放心地享受自己失去太久的母爱一样的,来自水的拥抱。   恍惚中,有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然后是吵吵嚷嚷的声音。消失了,突然都消失了,寒冷与疼痛的真实感受回到了身体里。傅十醒从水里被捞出来,用力地咳着水,周遭围着几个绿色环卫制服的人,还有朱凯和他的女儿。   傅十醒头痛欲裂,眼前的视线还是模糊的,逐渐扭曲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他还没调整好自己,突然就从八宝楼那儿爆出人声,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出来,疏散之中难免人多嘈杂,偏偏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噪声就是傅十醒最怕的东西。   有东西要来伤害自己,一个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地朝他逼近。   他颤抖着,缓缓伸手向自己的脚踝处,那儿绑着一只用来防身的匕首。有人过来到自己的身边,强行把他带走,一件衣服蒙上头遮盖住了视线。黑暗袭来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鱼池——他记得掉下水的时候,咪咪也跟他一起掉了下去,猫怕水。   那只豹猫站在岸边,口中鲜血淋漓,叼着一只脱鳞爆肉的大水虎鱼。   这是傅十醒失去意识前所最后看到的东西,尔后便是混沌一样的场景,只知道条件反射地保护着自己。忘掉了所有周馥虞教给他的技巧,变回了十一岁的小傅,原始而粗暴地攻击和自卫。   最终是怎样醒过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车子后排上,只有他和周馥虞两个人,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周馥虞抱着他很紧,手臂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甚至有些深得见了肉。   周馥虞感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身体僵硬,就算不看他的眼睛,也知道总算是过了病头,淡道:“别伤害自己,会疼。”   傅十醒鼻子一酸,喉头泛苦,眼眶发热起来,沾血的匕首从手中松开。他又被幻魇支配了,出现了无意识自残的情况,但最后真正受了伤的人却不是自己,是周馥虞。傅十醒的血和周馥虞的血交缠在一起,顺着手臂流下去,从指尖滴落。   周馥虞没有松开他,反倒是握住了他的手,知道这会儿还处于恐惧自责的时候,得给予足够的安全感才行:“没事了,我在这儿呢。已经过去了,别怕。”   傅十醒又缓了一会儿,浑身颤栗,双手紧扣着周馥虞,最后总算挤出来三个字:“周馥虞……”他不知道这算是崩溃边缘无意识的呼救,还是劫后余生的安定反应,总之开了个口子,才能够慢慢地回过神智进行处理。   这部车子上是有急救箱的,自己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也顾不得管,立刻找出纱布酒精给周馥虞包扎。傅十醒的感情起伏让他意欲手抖,可理智叫他压制住,千万不能一点差池,麻利快捷地用牙齿断布,棉花一处处走,还伴着轻轻吹气驱痛的动作。他干里子杀手这一行的,磕碰见血是常有的事情,紧急处理的动作已经是轻车熟路,但饶是如此也还是花了好一番的时间。   傅十醒无暇顾及自己,虽然也确实不太是要紧的,刀子全都挨在了周馥虞的身上。甫一给周馥虞做好了初步包扎,就准备去前排开车,要送周馥虞去医院。他刚转身,就被周馥虞拉着:“你受伤了,我叫方三来开车。”   傅十醒还想辩驳,不能迟一分一秒,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不是活脱脱凌迟我。结果周馥虞停顿了一下就立刻接上:“你就陪我。”   还好方卧雏来得很及时,迅速地把车子开了出去,看见后排两人,自动就把挡板升了上去,打开收音机闭上双耳与眼睛。   周馥虞把头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傅十醒低着头,试探性地伸手,先是尾指相碰,然后在搭上去,最后才抓救命稻草一样握住周馥虞的手。   “我最近又看到那些以前经常困扰我的东西了。特别是,我妈妈开始在里面出现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些事情。你知道我只有这一件事……只有这一件……”   “周馥虞。我妈妈她不一定是苏家的人杀的。我想起来了,我亲眼看见的,有人朝她开枪了。”   “像西湾监狱里存在夹在中间的势力存在一样。它一直都,从你和苏万麟‘讲和’,甚至更早之前就在了呢。它一直在看着我们,想掩盖掉什么东西。我十八岁时候的那场大火,还有现在涌现出来的爆炸,是不是,是不是都是它在看着。”   “我会害死你吗,周馥虞?”   傅十醒说得极其语无伦次,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握紧松开,嘴唇哆嗦着。他没能听到周馥虞的回答,就先到了医院。这短短的也没多久时间,连续就来两次外科,怕是被关院长知道了又要叹气。   大病不犯,小病不断,周馥虞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臂由护士清创上药,没一点麻药也愣是巍然不动,叫那小护士不免有几分心神荡漾,走神了去多看几眼这张俊美的脸庞。结果不小心钳子走歪,戳着了,手忙脚乱地连连道歉。   周馥虞倒好,主动地微笑一下宽慰:“比你们关院长做得好多了。继续吧。”   护士放松了些,跟他攀谈起来:“这伤口都是怎么弄来的?”   周馥虞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傅十醒,淡道:“没什么。家务事。”   确实是么,谁让他的内人是这样一个小悍妇。从外头捡回来一只受过伤的小动物,獠牙爪子锋利可是也管不好,跌跌撞撞地想努力学乖,护主比谁都凶狠,然而天性所致还真没办法完全养成柔顺宠物。   其实真要说养不乖,似乎也不太一定,也可能是惯坏了。然而周馥虞耐他没法子,打也打了,疼也疼了,有时候以为这烈性小崽子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结果回家打开门了剧瞅见一小团窝那儿,瞪着圆圆的眼睛等主人回家。明明是等久了的,结果一看到人又拧过去不给好脸色,脑筋又轴又笨,吃力不讨好。   他就这么喜欢自己,唉。   出了医院回家,今天遭受这一番变故的,草草地填了肚子便歇息去了。傅十醒本来今晚凌晨还得去料理一个任务,周馥虞叫他别去,陪床大过天的昏庸暴君模样。然而一晚上也睡不安稳,确认周馥虞睡安稳后就起身,蹑手蹑脚地去换了衣服拿了刀枪出门。他就这么一点用处了,总不能本职工作都干不好。   临出门前突然发现餐桌上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饮料,没想到周馥虞还给他带回来。忍不住觉得好笑,西装革履豪车来回,记挂着的结果竟然是一杯连锁奶茶店产品。傅十醒拿起来想喝一口,但又想起白天里水池边的恶心感,又放下冻进了冰箱里。   地上是人,散发着泥土的气味,再往上是以太大气,无声无色无形,在十三年前睁开了血红的独眼,眼泪裂出了汩汩的河。   傅十醒把尸体丢进黑色塑料袋里,驱车前往南湾码头处。他没空管这玩意了,花点钱偷懒叫人用酸碱什么的弄一下得了。这处有一个殡仪馆,一面做正经生意,一面就因利乘便,暗地里处理掉这些来路不明的尸首,无痕快捷,全天营业。穿过旁头的小巷到后门去,数个硕大的垃圾桶伪装在那儿,里面是中空下通的,丢进去的尸体直掉到殡仪馆地下仓库。   钱可放在信箱里,价格是保型火化炉遗体火化费添个零,交少了按比例进行工作,没交钱的部分不进行处理,直接把手脚头身退还到家门口去。   收工以后大约凌晨四点,睡眠缺乏让他有些晕晕沉沉,点起一根烟提神。还没抽两口,肩膀被拍了拍,一个贼眉鼠眼的小摊贩凑过来,手腕上绑着一圈青色豹纹的丝巾:“爷,您要打听的马辉,有消息了。”   傅十醒愣了一下,把烟头掐灭,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张粉纸卷起来塞到卖货郎的手里。只是这卖货郎竟然没喜笑颜开,而是有些受之有愧的为难模样。   “爷,这消息你可能不太爱听……马辉呢,我刚刚才跟他见了面,接了一个他的活儿。毕竟你也知道,咱们就是个搬运工,主要是搬情报,但是呢,其他东西也搬,有钱就行。所以你懂吧,就是我真的只是个搬东西的……”   傅十醒皱眉,忍着一拳锤烂这张嘴的冲动:“所以马辉在哪?”   卖货郎立刻怵了,目光躲闪,伸手指了指傅十醒背后的藏尸箱。   “就在您来前的一个多小时,我背进去呢。中枪没的。” 第五十九章 礼云公子蟛蜞婿   马辉这事儿这样讲。   就在傅十醒掉进斗鱼池子的同时,戏台子里也出了事。由于苏家的少爷是个戏痴子,于是赵北鸿便给他奉上了最好的前排位置。然而这坏了事,上面演着演着杨门女将呢,突然一个握矛的兵生从舞台上窜出来,直直地就往苏秦嬴袭。   这班子里混了外人,原先的演员好一批都被打晕了丢进仓库里,一上台花面戏服的,也认不出来。场面一下就混乱起来,五十多岁的北水师傅吓得呜呼一声不知所措,主人家的都乱了阵脚,最后还是苏秦嬴一方制着歹徒,分出几个下属再去疏散了人群。   怪不得他从池子里被捞上来以后,不久就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周馥虞应该是察觉他出去的时间太久,提早在动乱发生前就出来了。因此详细的情景,他也没能知道多少,也不太有必要特意跟傅十醒说。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身边,自己却没留意多少。毕竟当时也自瑕不顾,他原本还在想着会不会是朱凯把他推下的水,这么看来,应该也可能是马辉那一派的中间组织干的灭口事。   那么说回马辉。假武戏变作了真火拼,黑道可不讲法制道德,直接就当场取命。这群人数量不多,但身手不错,竟然逃掉了大部分。只是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最先意图刺杀苏公子的那位便是当场毙命,脸上的油彩一抹掉,正是从西湾监狱里逃出来的马辉。   苏家把尸体带回来,又叫来个卖货郎,给搬运送来殡仪馆这处理,   傅十醒眼皮弹了弹,脸色整个阴沉下来,吓得卖货郎脚底抹油立刻开溜。他困意全消,烦闷地回到家,不想扰了周馥虞,找了间二楼最里头的客房把自己扔进去。傅十醒逼着自己去入睡,否则身体支撑不住,更加没办法思考。脑子一下重一下轻,半梦半醒的,躺到阳光都从遮光布里钻出来,总算认清这样只会越睡越累。   但好歹也是眯了一会儿,生理上总是聊胜于无的。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周馥虞应该已经出门了。傅十醒洗了个澡,换过干净舒适的衣服准备去警局。内部的肃清工作已经到了尾声,今天还有两场审讯,虽然他已经不太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决定按时报到。   张妈今天出门应该是急了,抢永旺打折的青壳小鲍,咪咪的碗都是空的。黑斑猫一见着傅十醒就过来扒拉裤管,谄媚打滚讨吃,根本没点猫类该有的矜持。傅十醒把面包叼着,打开冰箱拿出鸡胸肉,撕成一条条放进猫碗里。   昨天的那杯乌龙奶盖还在,只是都匀到一块去了。傅十醒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把这半杯东西捎带走了。   原先他喝着这类饮料来警局,江也还要忍不住多打量几眼,现在倒是见怪不怪,甚至还凑上了抢一口。傅十醒偶尔护食,主要还是懒,最多闪身躲躲,今天可是反常,直接一巴掌往小警员手臂上拍:“别喝。拿去化验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成分。”   江也极其夸张地“嗷”了一声,皱着一张脸嘟嘟囔囔地走了。   一个上午过去,得来的信息依旧千篇一律,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傅十醒不跟着警员们吃大锅饭,自个溜出去开小灶,提溜着一袋开心乐园餐回来,十分嚣张地坐在大厅前台里吃上。对面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咽了好几口唾沫。   傅十醒和小屁孩大眼瞪小眼,最后败下阵来,摆摆手让他过来了。   小男孩小口小口地咬着薯条,说:“谢谢哥哥。我叫郑宇,一般大家叫我小宇。”   傅十醒挑挑眉,随便应了一声,捧着橙汁自己喝上。郑宇穿得衣服很旧,洗得发白了,但是挺整洁的,身上也没有怪味儿,大概是哪家小孩走丢了在这等爸妈来接吧。吃完了以后,郑宇从椅子上跳下来,主动地帮傅十醒把垃圾收拾了。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过分宽大的袖子滑下去,露出半截大臂,上头有一方黑色的印码——傅十醒喝饮料的动作猛地一滞,瞳孔收缩一下:那枚图案和李菁身上出现的,还有这几个月来查到的毒品包装上印刷的,都是一样的。   大厅的垃圾桶满了,小宇提着垃圾纸袋去了马路对面。李文宏刚巧这会儿走出来,准备交班。傅十醒抬头,指着玻璃门外小孩的背影,问:“李叔,那个小孩,早上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来的?”   李文宏坐下来,打开保温瓶吹了吹气:“嗯?他都天天来守了一周了。从警局开门守到下班,想让我们帮忙找他的弟弟。”   傅十醒更疑惑了:“弟弟?他父母呢?”   李文宏答:“没有父母。他和他弟弟是孤儿院的,他自个逃出来了。我们叫了几次孤儿院来接,但是这小孩毅力可嘉聪明伶俐,这不是又跑出来了。他弟弟被领养走了,我们也去确认过,孤儿院、领养人都是没有问题的。”   他还想问点什么,小宇已经从马路对面回来了。李文宏咳嗽了两声,正襟危坐回去。小宇看了一眼这些已经熟悉的面孔,一周的时间里,各种说辞方法都已经用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就坐在了大厅的等候椅上面。   他的袖子遮下来,看不见黑色的条码了。加上下午的审讯要开始,傅十醒被谢无相叫了进去,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倔强等候的小宇。应该是有些隐情,但是找不到证据,公安也没办法启用什么特殊手段。最重要的还是,为什么一个孤儿院的小孩子,手臂上会印着这样的条码?   小宇看起来很健康,神态也是正常孩子该有的朝气,应该不会和毒品扯上什么关系。等会儿结束了审讯出来,要是他还在,再试试看问些什么吧。   因为想着小宇的事情,整场审讯过程中,傅十醒都有些心不在焉。加上这场审讯拖得格外长,差点就要在椅子上面睡过去。出来以后,郑宇已经走了,不过照李叔的话来讲,明天这孩子应该还会来。   在这之前,傅十醒先去户籍系统把小宇的资料调取了出来:郑宇,11岁,落户在川东孤儿院,有一个叫做郑宙的双胞胎弟弟。郑宙在两周前被领养走了,监护人现在是一位叫做朱璇的单身妇女。   有一条资料稍稍有那么些意思:郑宇和郑宙两兄弟的出生日期,跟他一模一样,都是7月23日。   小宇第二天果然准时来报道了,谁问他话,就是答要找弟弟,一五一十地说自己从哪里来,弟弟叫做什么名字,条理清晰不厌其烦。傅十醒把他带到警局外面去,找了一片阴凉的地方,摁住小孩把袖子撸上去,露出细瘦的手臂。   暴力行为,不宜在衙门当口干。   小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挣扎,就已经被放开了,手臂上一片红。只是那黑印已经消失了,像是根本没存在过一样。当时李菁身上的尸块,也是这样,油墨会随着时间而自然挥发消失,自己捡到的时候还有,被取回警局以后便消失了。   这应该是用来识别作用的标记,并且害怕被人注意发现,所以才具有时效性。现在直接问小宇,很大几率没办法得出结果。孤儿院的孩子就像彩虹之家里面那些一样,极有可能为了自我保护而隐瞒甚至抵抗。加上昨天也只有他看见小宇手臂上的标记,更没留下照片之类的,一点证据都没有。   还是避免打草惊蛇吧。等会儿自己去一趟川东孤儿院调查一下情况。   傅十醒低头看了看小宇,硬邦邦地开口:“喂,我帮你找你弟弟吧。”   小男孩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亮的,双手抓住傅十醒的手臂,声音提高了好几个调:“真的吗?可是……里面的警察都说了,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也找不到小宙……警察也不是万能的。”   傅十醒歪了歪脑袋,耸肩:“嗯。但是我不是警察,我是顾问。我也没办法保证找到你弟弟,但是有些事情他们做不了,我可以做。”   他一边说,一边从裤口袋里把顾问证拿出来在小宇面前晃了晃。看着小男孩存疑的眼神转变成带了几分崇拜的信任后,傅十醒咧嘴拍拍小宇的脑袋,撂下一句“但得保密”后一溜烟回了局里。   屁股还没坐热,江也拿了一份文件走过来,递到傅十醒面前。是乌龙奶盖的化验报告,出来的挺快。   傅十醒觉得自己是有些大惊小怪的,尤其是他本来就是个精神病,犯病复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那种触感实在过于真实,也不像是他以往体会的感觉,于是留了个心眼。翻开一看,还真的落到小概率的事件上面了。   那杯饮料里面有致幻剂成分。 第六十章 旧时王谢闽肉燕   从市中心到川东孤儿院,开车足足耗费了一个多小时,中途还得走一小段高速。傅十醒看了一眼在后排座位上睡过去的小宇,感叹这小孩果然不简单,每天这么长途跋涉来公安局蹲守。今早上八点就看到小宇在门口候着自己,一算时间,那这小孩估计凌晨五点就要起床。   川东孤儿院是匡州最早一批福利机构的其中之一,原先是政府成立的,后来城市改规建设,因土地规划,本来是要拆掉的。但意外地被苏万麟接手下来,翻新修迁,名字壳子还在,但已经完全是私人性质的慈善救济院。   郑宇刚走进门口,就被保育员牵了过去,低头焦急叨叨,抬头连连道谢。傅十醒冲着保育员点了点头,拿出顾问证:“您好,关于小宇的事情,我有些想了解一下的。”   保育员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小宇,答:“这孩子净胡闹……前段时间才刚麻烦过您们来过……”   傅十醒面无表情地看着保育员:“我们不麻烦。倒是麻烦您配合一下工作。”   保育员收了声,把小宇打发去了别的地方,带着傅十醒去了院长办公室。苏万麟这糟老头子还真是有钱,设施齐全楼房漂亮的,不过也亏得郊区地价便宜。由于上回彩虹之家的事情,傅十醒步子放得格外慢,忍不住要去观察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的,估摸着苏家也不至于干那么下作的事情。   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叫钱美芳,绷着一张脸,但周围的人也不怕她,亲亲热热地喊钱婆。钱美芳十年前就是川东幼儿园的院长了,据说年轻时候当过一段时间苏万麟的露水情人,安排给她个这样的位置远离乌烟瘴气。   这些是前一天从卖货郎嘴里嚼来的舌根,知己知彼做好准备了才来。傅十醒对和人打交道兴趣不大,加上院长肯定不会留心记挂着每一个小孩,只让钱美芳把档案资料都拿出来给他查。   郑宇郑宙兄弟,母亲是妓女,父亲是毒贩,不过都是最底层下头的那种,千搭万搭和苏家的一个小马仔有点关系。父母双亡后,小马仔看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可怜,就直接扔到了川东孤儿院的门口。   两兄弟的关系很好,也算是长大后各自交了新的朋友,在孤儿院里依旧是新形影不离的。询问了几个跟郑宇郑宙关系较为亲密的保育员和老师,得来的消息除了兄弟尤为亲密外,暂时没有什么超出常态的异样。只能说在领养的当日,兄弟两人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不愿意分开,甚至弟弟要求要一起领养哥哥,自己才愿意走。   这种情况在孤儿院关系好的小孩里倒是不少见,不过最后闹一阵子,情绪过去了也就好了。弟弟大约闹了三四天,突然自己又想开了似得,看着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乖乖地跟着领养阿姨走了。   离开的第一周,没了弟弟的郑宇还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最近这会儿可就变了样,先是追问,还要求想去探望,无果后便开始常常私自逃出学校和孤儿院,甚至还偷翻了档案室的资料,跑到收养人的家门口去。   根据郑宇老师的说法,因为小孩的执着,警察也的确过来处理了一回,带着郑宇登门见了一面弟弟。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不依不饶地,似乎一定要连体婴一般形影不离才肯罢休。从上至下明问暗投地,郑宇这张嘴就是撬不开,不肯透露自己半点理由,只笃定要找弟弟。   川东孤儿院的资料档案极多,好在整理得井井有条。当前来看,这家福利机构的各种举措都很是到位,包括对于收养儿童成长状态和心理健康的记录,也都一并写入了手册备份里。同时,每一个被收养儿童的去向、领养筛选的工作也做得极其到位。确保了领养人具有合适的财力并且亲自来院接触后,才会把儿童交给领养人。   傅十醒翻阅着小宇的档案,皱鼻“呿”一声:还不是因为苏家根子不干净,做起善事来开枝散叶遮掩便格外用力。   他习惯不好,做事毛手毛脚,把档案室翻了个底朝天,反正这不是没人管么。只是最终也没找出蹊跷来,反而像是看了优秀福利机构表彰。傅十醒盘腿坐在地板上,盯着铺开一地的纸张,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啊!你你你你!小傅老师?!”   “我不是这儿的老师……”   傅十醒觉得怪怪的,先下意识否定了,结果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子抱着一摞文件夹站在自己面前。啊……是那个,李菁案件的,那个话很多的,挺倒霉连续死了两个舍友的女孩子。   女孩看着很惊喜,一蹦一跳地跑到傅十醒身边蹲下:“我是思扬啊!你还记得我吧老师!我加了你微信你也不理我,哎,也没有一点动态……”   傅十醒眨眨眼,其实不太想得起来关于社交软件的什么事情。第一,周馥虞这个老玩意对这类东西是没什么玩闹的,所以他也不怎么关心,就是个联络作用;第二,如果不是要获取必要的信息,网络时代飞快跳转爆炸的东西对他这颗可怜的脑仁来说,实在是承受不住,还不如打打斗地主消磨时间。   许思扬蹙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而去收拾被傅十醒搅得乱七八糟的资料:“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啊……就算是警察办案也不能这样吧?唉,我说,小傅老师,川东孤儿院最近出什么事情了吗?”   年轻女孩的嘴就像没拧紧的水龙头,自言自语地碎,也不在乎傅十醒会不会回答他,最主要这不还是和年轻帅气的小傅老师拉近关系嘛。傅十醒对许思扬放在地上东西产生了好奇心,主动扒拉过来看。这几个文件夹看着很旧,边缘泛白,塑料膜也皱巴巴的,甚至有些浑浊泛黄。   打开以后果然也是些陈朝早报,照片都褪了色,然后文件上盖得也是政府公章,明显是属于最早的资料。看来这些应该都是未交接之前的东西了,因为年代缘故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保存得已经算是很不错,也能完整地显露出川东孤儿院发展的历史。傅十醒漫无目的地翻起来,从二十多年前成立一路往前看。   一张照片让他愣住了。   拍摄日期是十八年前,自己从毒厂脱出来的那一年。照片应该是全体孩子和职工在孤儿院门口的合影,其中里面有一张面孔格外熟悉。   不,不能说格外熟悉,因为……那是他自己。   在第一排的最左边,那个瘦小的身影,就是六岁的小傅。   傅十醒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把那张照片收进口袋里,然后开始翻找着这一年的相关资料。可惜翻书页的哗哗声太响,又加上把人家女孩子一直冷落了,许思扬把地面上的烂摊子收拾完,转头就看见傅十醒在蹂躏这堆年久失修的脆纸,连忙慌张地给拦下来,以免这些老货遭殃   许思扬踮起脚把文件分门别类放好到架子上:“我是来做整理的义工,要是这些东西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负责不起啊。你要查能不能也小心一点,或者叫钱婆婆带着你来。好歹这也算是川东孤儿院的机密文件吧。”   傅十醒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倚在书架旁边,回过神来开始盘算:还好刚刚把照片及时塞进了口袋,等会认真看看,万一是有人长得和自己小时候太像呢?也或者是照片有年代,自己又犯病看岔了也不一定。   可是假如那个人真的是他,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川东孤儿院里?包括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和自己提起过这件事情。家里也根本没有一点关于这段经历的记录,甚至周馥虞这样把他任何一点小事情都记得住的小心眼老东西,都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段经历。   许思扬只是个临时义工,这种事情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先应付着走出去,等会儿再折回来查好了。   傅十醒单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一出神还不自觉地啃了啃指甲。他跟许思扬一块走出去,路上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许思扬所在的G大,推崇学生们多进行社会公益活动,在毕业里都有义工时长的要求。王语婕是个心思活络的,在川东孤儿院找了一份义工工作,连带着又带上了自己的两个舍友。刚巧都是音乐师范系的,除了做些整理打扫的活儿,还能给孩子们上上音乐课。   只是现在都物是人非。   许思扬做完了资料整理后,要去教室里给孩子们上音乐欣赏课。傅十醒感到庆幸,总算送走这小妮子。站在教室外面隔着窗,看她往大荧幕上播着电影的选段,下面的孩子们一个个仰头成小向日葵。   电影的画面是柔软的夕阳色色,稍暖明快,拍得是黄昏时分。漂亮的中谷美纪烫了小卷鬓角,扎着优雅盘发,站在一叶小舟上与学生共同唱歌:弯弯腰,挺挺背,伸手去把星星摘…… 第六十一章 水井油炸鬼   “没有这个孩子的记录?”   “对,电脑里我们也查过了。手上的文件您也看过了,加上那段时间也不是咱们在管着的,资料的储存量本来就少……”   对着电脑屏幕的管理员有点犯怵地缩起肩膀,这警局来的顾问态度也忒凶了些,眼神跟腊月狼崽似得。傅十醒的眼神在文件和电脑上来回转了一会,最后拿起照片转身走了。他刚刚确实也自己把照片和个人档案一个个对过了一遍,没有相符合的。   这个第一排最左边的小孩子像个幽灵一般,有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诡异地出现在了十八年前的川东孤儿院。   郑宇的事情还没有查出一点眉目,又出现了新的疑点——会是那道身后的阴影刻意引导着他来到川东孤儿院的吗?利用着郑宇郑宙兄弟,特意让他去发现被自己遗忘掉的事情?可是他不明白,如果凶手想要灭口,掩盖掉毒厂的真相,那更加没有理由去让他想起来任何一点往事。   算了,先把郑宇的事情调查完吧。   比起孤儿院的教工,郑宇现在看起来要更粘傅十醒一些,但仍然不愿意吐露太多自己执着的原因。这不一定是个太坏的征兆,至少说明郑宇并没有对孤儿院产生恐惧的情绪,只是对周围信任不足,并且觉得孤儿院和警察没有要帮助自己的意愿,慢慢来的话总能找到突破口。   先前警方已经拜访过了弟弟的领养人朱旋,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因此傅十醒也不好再正大光明地登门造访,只能做贼一样顺着地址去偷看。   朱旋在一家民营企业里任职高管,工作看着挺忙,出差是常用的事情,但雇佣了保姆和司机负责照顾郑宙。小孩的起居看着没什么很大的问题,周末的时候朱旋也会回家,带着郑宙出去玩,或者请客人来自己家。   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蹊跷,但在奔走调查了一周后,傅十醒发现自己没能再市内的任何一间公立小学里找到郑宙的学籍。   川东孤儿院的孩子原先都是在附近的私立小学读书,也是由苏家出资建立的,郑宇郑宙两兄弟自然也在那儿就读。但郑宙被领养后,因为居住地和户口的缘故,自然也就转学了。然而可查阅的公立小学学籍里,并没有郑宙的记录。朱旋的居住地附近倒也有几间私立小学,然而观察后也没发现郑宙出入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要开着车去跟踪的时候,朱旋的房子连着好几天空了下来。原因无他,学生们放暑假了,从邻居口风里打探来的是这家母子出门度假去了。   线索突然断了下来,傅十醒铩羽而归到川东孤儿院,把自己得来的信息告诉了郑宇。傅十醒跟他承诺了以后,这孩子也不到处乱跑了,尤其是这个顾问哥哥确实在认真地帮他追查,并且定期来川东孤儿院交流,取得了小宇极大的信任。   傅十醒开车带郑宇去了麦当劳,始终还是有那么些戒心,害怕隔墙有耳。同时也觉得郑宇在川东孤儿院应该会放不开,不愿意吐露实情。   他和郑宇面对面对付着一座小山一样的薯条:“所以,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笃定你弟弟过得有问题吗?或者说……你一定要找到他的理由?”   类似的问题,不仅是他,应该旁人也已经问过郑宇无数次了。男孩把一根薯条往餐纸上的番茄酱来回沾,看着是在踌躇。   郑宇终于开口了:“因为我们约好了,约好了要一起离开川东孤儿院,去找小宙的妈妈的。”   傅十醒愣住了:“什么?”   郑宇环顾四周,挪了挪位置,挨着傅十醒坐下,凑在耳边小声地说话:“我们去偷偷找过,那个送我们到孤儿院的好心叔叔……其实小宙和我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只是刚好都在同一天出生,所以那个叔叔为了省事儿,就说我们是双胞胎了。”   “这件事情,是他后来才告诉我们的。我和小宙约好了要去找他的妈妈。所以……小宙怎么可能突然答应被领养?而且他离开的那天,我们约好了时间,他会出来跟我见面的。可是他失约了,也什么都没有跟我解释。”   傅十醒盯着郑宇,用力地咬了咬吸管,含糊不清地说:“他可能很喜欢这个新的领养家庭呢?”   郑宇抬头,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眼,带点困惑地回望傅十醒:“可是他不会失约。因为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唯一爱对方的人。”   傅十醒没说话,打开了可乐的杯盖,看着气泡一粒粒地往上冒。小宇的理由听起来真的有些胡扯,大概他自个儿都这么觉得,所以也不太愿意和人说。只是傅十醒脑子有问题,意外地……觉得可以理解这一种执拗。   有些事情是不要讲道理的,没办法说。可能是一种人性中怜悯的心态,也可能是幼年失亲的共鸣,总之,他明白小宇那种坚持。反正现下的状况,除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有人会愿意帮这个男孩了。   郑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摆在傅十醒的面前。那是一版手写出来的小日历,一个个数字上面画满了圈叉,记满了标准,在7.23这一天画着最明显的大红圈。   “小宙的妈妈,据说现在在北方的鞍城。我们已经偷偷买好了车票,就准备在生日的那一天过去。我们互相答应过的。”   “小宙说了,他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我们是兄弟,是连在一起的。而且,就算那个人不愿意认我们,那我们就一起离开,或者留在鞍城也可以。我还没有看过雪呢,没准我和小宙可以在鞍城留到看完了第一场雪再想办法回来……总有办法的,只要我和他在一块。”   “小傅哥哥,我现在没办法报答你什么。我给你……写个欠条吧。等我以后赚大钱了,或者有什么别的能帮上的,我都会去做的。只要你可以帮我找到小宙。”   郑宇埋着脑袋,一笔一划地在日历卡的背面打欠条。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但写得极其认真用力,厚厚的一张硬卡,背后都透出痕迹来。傅十醒凝视着那张欠条,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男孩的脑袋,把头发搓成一窝子鸡毛。   傅十醒开车把郑宇送回了川东孤儿院,叮嘱他:“我会想办法在7.23那天之前找到你弟弟的,你在孤儿院听话点。”   郑宇有些依依不舍,抓救命稻草一样地牵着傅十醒的衣袖,最后还是点点头,走进了孤儿院。他回了一次头,然后便被保育员牵走了。   明明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可是泥做的菩萨,也还是菩萨,唉。傅十醒走进家门前,一边叹气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张照片还静静地躺在里头。他惊觉自己刚才的感叹未免太过老气横秋,都怪周馥虞这老东西传染。   罪魁祸首今晚没得在家吃饭,也不知道是应酬还是加班,傅十醒都睡着了才回来。他近期精神状态不好,浅眠,周馥虞一进卧室就醒了,起身来把台灯开了,坐在床边等男人从浴室里出来。   他挟一股淡淡的皂碱味过来,单手把傅十醒拢在怀里,埋在脖子那儿亲昵地咬了一口。傅十醒顺服地仰起脖子,下颚蹭了蹭周馥虞半湿的头发,弄得一脸水珠,傻乎乎。   傅十醒转过头,从枕头地下摸出来那张照片,递到了周馥虞面前:“这个是我吗?我曾经去过川东孤儿院吗?”   周馥虞沉默,望着傅十醒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头数莹珠子,急切起来甚至泪水似得。几分钟过去了也没回答,一只手枪从枕头下面被抽出来,枪管抵到周馥虞的下巴上,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   周馥虞巍然不动,淡到:“是你。当时你被救出来了,没有直接被我带回来,而是送去川东孤儿院待了一段时间。大概一个月左右,因为时间短,所以也没有入籍记录。”   傅十醒拿枪的手明显松动了一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情。”   周馥虞答:“你也没问过。”   他伸手捏了一下傅十醒的手腕,轻轻一掰把那柄枪取下来,随手丢到地上去。另一只手稍稍费力抬起来,并用给抱着傅十醒躺下,侧卧到床上,还把被子给拉上来,细碎地吻落在发顶。   傅十醒逃避一般地闭上双眼:“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我有权利知道……不是吗?我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的。”   周馥虞的态度不知道是敷衍还是深情,一只手钻下去十指紧扣握住傅十醒的,送到自己脸颊边贴着,大猫撒娇一样:“不是怕你不高兴么,宝宝……没有立刻就带你回家,而是让你还受了一阵子委屈,怪我犹豫。”   傅十醒还有些狐疑,想补一句“真的吗”,可回头想想周馥虞从来没有什么骗他的必要。加上他一窝在周馥虞怀里就自动软骨安神,神经松弛下来忍不住变得昏昏沉沉,抓着机会赶快睡个安稳觉,否则不知道脑子里跳动的小灰质又要怎么折磨他。   傅十醒反握住周馥虞的手,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便没声了。周馥虞挨得他那么近,隐约也听见在说什么。   周馥虞,你答应我,你不会骗我。 第六十二章 鸽群子猫   他特意在之前和方卧雏打探过了周馥虞的行程,明天7月16号,他要去京城,得出差个快一周才回来。那封邀请函他没忘记过,掐好了时间,瞒天过海不让周馥虞知道这回事。这段时间都在为小宇的事情奔走,大概周馥虞也是默认他的注意力在这上头。   不过他倒还得了另一个任务,那就是盯着朱凯。周馥虞预备要开刀苏万麟了,找的突破口就是这家伙,擒贼先烧粮仓,端了钱脉好割肉。傅十醒偶尔趴在高楼的栏杆上,俯视朱凯下车在门口和女儿朱姗姗亲热地抱在一起,不免感叹起投胎重要,想起彩虹之家的悦悦还有川东孤儿院的小宇,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孩。   朱凯是单身父亲,和妻子因为“感情不和”离婚已久,格外疼爱女儿。他盯梢的这段时间,暂时没能发现太多异样:一个典型的小头目,但圆滑狡黠,日常出入着声色犬马的场合,但回家前又必然躲在墙角使劲地抖衣服,还要喷花露水,怕是身上的酒肉气息熏着女儿。   周馥虞的意思是,对朱凯,只要不让他跑了溜了就行,不用动手也不用找什么罪证。这些事情会由他们公安去部署,直接揪着朱凯挖出下头的根。   至于郑宙这件事情,进度一点都不乐观。学籍没有出现在任何一间学校里,朱旋和郑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前往朱旋工作的地方,得来的信息是在休着正常的假期,又问多几句便被充满怀疑地赶走了。   他甚至越界去查了出入记录,然而也没有找到这两个人的去向。也就是说,朱旋和郑宙可能根本没有离开匡州,也可能是通过非正规的途径离开的,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值得怀疑追查。   可是那邀请函上面的日期就要到了,为了傅雪竹的事情,他决定把小宇和朱凯的事情都先放一放。   7月17日晚6:50,欧彼昂山庄。   这地方比他想得要偏僻太多了,车子几乎都要开出匡州。山庄坐落在一座小山丘的半坡上,周围空荡荡得可以说有些荒凉,只有这一座巨大的宅邸。前院的草坪看起来仔细打理过,并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里头亮着灯,还有声音,也有别的车子停在外面。   他推门走进去,里面有人是预料到的事情,然而倒是没有想到熟面孔还不少:许卫平、唐抱青,都是他见过的,然后还有一个穿着淡紫色纱裙的少妇,和一对外国姐妹。   许卫平还以为着他是周闵慈,一个“周”字还没喊完,立刻被急急忙忙地打断道歉,解了这段乌龙。不过他对傅十醒这个人大抵是没什么印象,也亏得许宁生日那天周馥虞把他藏了个严严实实,许卫平就多打量了他几眼,客套了几句。   唐抱青也只能算有一面之缘,点点头打过招呼就算了。现在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桌子是方形的长桌,左侧已经坐满了三个女性,右侧在许卫平和唐抱青中间有一个空位,除此外就是主人和主宾相对的两个座位。   最后他选择了右侧的位置,并且屁股坐得要靠近唐抱青一些。   坐下后,他打量了一下山庄内的装潢——典型的英式庄园,精致典雅,小玩意小摆设非常地多,洛可可巴洛克乱七八糟的设计他也搞不明白,只知道看起来处处都暗藏玄机的模样。而且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腐香,粘腻地渗透过来,令他十分不舒服。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竟然也还是认识的——苏秦嬴。   他还没有坐下,门刚顺着惯性关上,突然一连串的咔哒声响起来,房子里的灯突然全暗下来,物体落下的声音响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站起身来,下意识在寻找蔽身之处,房间里回响起几声女性的惊呼。   几分钟后,灯光又亮起来,长桌的正中央落着一只亮铜小盆,里头是卷起来的羊皮纸。捆绑羊皮卷的丝带上绣着钥匙的英文。苏秦嬴环顾了一圈四周,深呼吸几口气冷静下来,主动走过去拿起那张羊皮卷打开:   “Cock-a-doodle-do!(公鸡咕咕喔)   My dame has lost her shoe,(我的夫人丢了她的鞋子)   My master`s lost his fiddlestick(我的主人丢了他的提琴)   And knows not what to do.(现在可不知所措)   Cock-a-doodle-do!(公鸡咕咕喔)   What is my dame to do?(我的夫人该做些什么)   Till master finds his fiddlestcik,(在主人找到提琴之前)   She`ll dance without her shoe.(她可只能赤足起舞)”   大厅里的其他人巡视了一圈,房门被锁上了,手机讯号也被切断得很彻底。唐抱青倚在一扇圣母彩窗上,耸了耸肩:“暴风雪的山庄。我们被困住了。想出去应该得按着主人的规矩做游戏。”   七个人轮流着简要自我介绍了一番,只是众人都缄口回避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来场的人背景倒是都不简单,傅十醒不认识的那三名女性:年长些的少妇叫做陈昕敏,是军区司令的女儿,丈夫是某政要的儿子;外国姐妹是B国外交官的女儿,姐姐汉娜,妹妹吉娜,中文说得有些磕磕巴巴,但交流并没有什么问题。   许卫平和苏秦嬴的背景是不用提及的,至于唐抱青……他是谢无相的重组家庭继弟,印象中谢无相提过一点自己的继父是某文学大拿。这么看来,这里的哪一个人有点什么三长两短可都不得了。   庄园一共有三层加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很阴凉,没有通电,主要储存了酒水和熏肉。   一层是大厅和厨房。厨房的冰箱里储存有足量的食物,并且附上了说明,若有需要可以写在纸条上,放入壁炉吊下的篮筐里,供给会在次日运送进来。壁炉的烟囱口很窄,只足够身形极小的孩童通过,不存在逃脱的可能性。   二层是六个单人间,三三相对,最里头是双人间,默认给了吉娜汉娜姐妹。傅十醒随意进了一间,衣柜里都备好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也配备了独立卫浴。他住在里的单人间,一边是姐妹花,另一边是许卫平,对门是苏秦嬴。   三层很宽阔,从外面看庄园,上头是蓝色的圆形穹顶,对应的就是里头的占星台。地面上是圆形的巨大星图,头顶是天使油画壁。这庄园的主人喜爱西洋,可是藏书却不分国界的丰富,整整齐齐地码了数个五米高的巨型书柜。   不过蹊跷的是,有一排柜子里空了出来,放着的是七个盛着福尔马林溶液的容器。   虽然不知晓幕后的策划者想要做什么,但直觉让他觉得,游戏规则会诱导着房子里的七个人自相残杀,或者……策划者就在他们里面,伺机进行动作。   也可能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是幌子。   另一部分人站在星盘的旁边转悠,许卫平背着手,凝视地面:“这个盘……只有七个星位?”   七虽然符合人数,但无论是从黄道十二宫,还是从行星理论来说,都不甚符合。唐抱青单膝跪地,伸手压了一下上头星座标记的符号,地面上自动弹开机关,出现了一只浅浅凹糟。   陈昕敏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啊,这是中世纪的占星盘。大概也对应着在场的七个人?我刚好对这方面有些研究,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生日告诉我。”   她猜测的没错,七人的出生日子对应着七个星座,而七个星座又分别对应着星盘上的七颗行星。苏秦嬴拿出那张羊皮卷,在众人的目光下,又重新念了一遍。   “汉娜姐姐!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听的,鹅妈妈童谣!这是个丢东西找东西的游戏!”   女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看了看地上的凹糟,牵起姐姐的手,跑到书柜的旁边去。两姐妹左翻翻,右翻翻,一人随便拿了一本书,另一人端着溶液瓶走了过来。瓶底是长方形的,藏书也都是整齐划一的统一开本,恰好都严丝合缝地容纳进凹槽中。   苏秦嬴踱了几步:“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把书放进去?找到代表自己的那本书,将七个星位填满,就能获得出去的钥匙?”   陈昕敏瞥了一眼汉娜手里的福尔马林溶液,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或者……你们知道,每一个行星掌管着人体的对应器官吗?”   她还没继续往下说,重重的敲击声响起来。许卫平拿着一只手杖往地上重重地磕:“陈小姐,我们现在都是受害者,应当团结起来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我想,你这样说,该不会是想策反我们内部自相残杀吧?”   陈昕敏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是的。没事,只是找书而已。今晚上大家应该都受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起来把谜题解开,我们就都能出去了。”她努力地让自己露出放松的笑容,然而嘴唇却是苍白无血色的,明显是在紧张着些什么。   的确,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加上欧彼昂山庄中诡异的事情实在太多。幕后主使者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七个人聚到这里来。并且……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愿意透露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从头到尾也没有一个人拿出过自己的邀请函。因为自己不愿意被人发现秘密,所以同样也不会主动去探查别人的秘密。   但想要掩藏一个秘密,总是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就像是编造了一个谎言,接踵而来的便是更多的谎言。   他——或者说,他们,会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第六十三章 贱妾何聊生   欧彼昂山庄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与世隔绝桃花源,房中男女老幼,手可摘星辰。   陈昕敏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她是高门小姐,但性格亲和,主动地承担起烹饪的活儿。许卫平在客厅里翻报纸,对面坐着看书的唐抱青,吉娜汉娜姐妹还没有起床。傅十醒站在台阶上,凝视着一楼的情景。   看起来很平静,但实际上许卫平手上的报纸刷拉拉地响,显然这个老人在焦虑。一天半过去了,七个凹糟中只有两本书,分别是木星的唐抱青与水星的汉娜。   傅十醒倒不是不愿意放,只是他有点纠结,代表自己深层欲望的是什么呢?是周馥虞吗?还是傅雪竹?他站在一点上面,往前看或者往后转,都是无尽延伸的道路。他想要往哪里走才是清醒着的?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很明显,人与人之间在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与紧张,每一具人皮骨肉下头都藏着浓稠的团块。傅十醒不愿意下去,气氛太古怪了,刚转身上楼的时候就和另一人迎面撞上。   苏秦嬴笑了一下:“小傅,早上好。”   傅十醒挤出一个鼻音,刚要越过他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突然又停住脚步。自己是为了毒厂爆炸的真相来的,兴许,苏秦嬴也是呢。楼下的人还没有发现他们两个,刚好适合偷偷离开去单独交流。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吉娜汉娜作为姐妹外,任何相亲近的行为都可能引起怀疑。   他转过头,做了个“过来”的口形。   苏秦嬴挑眉,跟着傅十醒回到了二楼,并且加快了脚步,并肩贴了上去,悄声说:“去我房间说话吧。”   入住一天了,七个人之间除了陈昕敏去过吉娜汉娜的房间照顾她们外,都不约而同地不对他人进行窥探。每个房间都有钥匙,晚上临睡前总能听到接连的落锁声。不可否认的,就算作为长者的许卫平严厉打断了陈昕敏的话,但那几个福尔马林瓶依旧是一道阴翳。在这几天里,每个人待在占星台的时间都不短,查阅知识,翻找书籍的模样。   可笑的是,似乎要保有一层遮羞布似得,不约而同地,当有人在三层的时候,其他人都会自觉地待在楼下,不去打扰。   每一个人都已经知道了其他人的生日,也知道了所对应的行星,以及掌管的器官。   主使者当然不会放弃血腥游戏,解锁的方式应该有两种,一种是以书籍为象征代替,主动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欲望,来到这的理由;另一种则是将对应者的对应器官放入福尔马林溶液之中,嵌入星盘。   道理上来说,自然大家都会选择前者,可是那是道理,并非人性。   本身他们能够被一封匿名的邀请叫来一个偏僻山庄,甚至每个人都是瞒着自己身边的人来的,就已经足以说明,他们都在渴望掩埋或是挖掘一些不为人知的,甚至肮脏可笑的东西。   就连傅十醒也是脱了脖子上的玉坠才来的欧彼昂山庄,不过周馥虞交给他的匕首和枪还是贴身待在身上。他是一个具有较强自我管理能力和职业素养的里子,惜命防身是非常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住,这时候不该胡思乱想。   在他迈入苏秦嬴房间的前一刻,已经构想了不下二十种谋杀和应对的方式。傅十醒是狮子座,对应着的是太阳,太阳掌管心脏。要是他要被用作开锁的一部分,那还不能残疾完事,只能是死路一条。   然而男人只是让他坐在床上,并且主动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根绳子,把两个人的手腕绑在一起,“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互相提问了。你是想和我结盟,一起把外面的人都……”苏秦嬴抬起另一只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傅十醒皱眉:“我不是来找你说关于欧彼昂山庄的事情的。我是想问关于马辉的事情。还有,我们都在追查同一件事情。我想,可以情报交换。”   苏秦嬴愣了一下,又重新挂上那副懒洋洋的笑容:“对不起,小傅,我误会你了。毕竟你是个杀手……”   傅十醒腹诽,那我不是,因为杀手比我还有道德一些,不接女人小孩活儿似乎是潜规则。他偏头盯着苏秦嬴,让他继续说下去。   “马辉……他是我们苏家的叛徒。我怀疑,当时他已经被抓了个七七八八,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害怕我父亲把他抓起来,所以引发毒厂的爆炸。因此我策划了一场劫狱,但只是单纯地想劫走他一个人,并没有任何要跟你们火拼的意思。甚至我们也不知道,其他的犯人会在那个时候跑出去。”   “只是因为公安一来搅浑水,最后我们也让马辉溜了。我说这话,你不会生气吧?”   苏秦嬴给了他一个担忧的眼神,单手托着下巴,征求着傅十醒的意见。得到不介意的允诺后,他又继续开口往下说:   “他很能藏,总之就是,我们也没能找到他。直到那天,戏开演了。”   “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加上马辉的脸上糊了油彩,辨认不出来。还以为只是单纯的仇家上门,也不知道是谁的子弹出膛,一枪毙命了。等把尸体的脸一抹,才发现那是马辉。我甚至怀疑是不是马辉是主动来送死的,舍车保帅。”   苏秦嬴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实话说吧,我会来这里,是因为邀请人告诉我,这里有那场案件的线索,能够告诉我真相。我想,你也是同样的理由吧,小傅?”   他转过头,注视着傅十醒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傅十醒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现在他们不存在黑白对立的立场,就像手被捆住一样,绳上蚂蚱舟上人。   傅十醒艰涩地开口:“我妈妈死在了那里。”   这是他第一次跟外人吐露出这件事情,莫名地有种奇特的如释重负感。大约是因为被放入了全然封闭的环境里,又仅有这样的一人能与自己有重合的目的与感受,自然而然便亲近了起来。人类总是群体动物,不愿意孤独的,死了也要拉个陪葬垫背。   此外,他知道,苏秦嬴这样的人,假使不易物相告,也难能打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秦嬴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绑住的手心,握紧又摊开,像是要追寻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一声嘶哑的笑声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如同在撕裂蝴蝶翅膀一般,滑稽而痛苦,情感上让人不舒服的感觉远胜于这种怪异声音本身。   他的肩膀颤抖起来,看不见表情,不知道是极其悲痛还是愉悦。傅十醒咽了一口唾沫,另一只手静悄悄地扶上腰侧,触到匕首的把柄。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我只是,感觉一个人承受这种东西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抱歉。”还好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冲傅十醒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那场事故里面,我也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唯一爱着对方的那个人。只是我还有可能找回那个人……”   “什么?还有人在那场事故里面活下来了吗?我从公安资料的记载里……”   傅十醒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语,连忙收了声,只是苏秦嬴这样的人精多半也猜到了下面的意思。对面的青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摇了摇头,举起一根手指在唇上轻轻比一下,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有。而且那个人,身上有我们都想要的真相。你想要复仇,我想要情感。”   傅十醒像寰椎上的某个开关被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紧握住苏秦嬴的手,提高了说话的音调:“怎么找到‘它’?是男人还是女人,年纪多大了,跟你具体是什么关系?长什么样?”   苏秦嬴有些措手不及,答:“小傅,等等……那个人当时被带走了,大概是……”   他还没说完,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女人的声音响起来:“苏先生,可以下来用早餐了。”   苏秦嬴动作很快,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傅十醒的嘴,对着门外回复:“谢谢。我刚洗漱完,立刻下去。今天早上也辛苦您了。”   他们静止在房间里,听着陈昕敏又去敲了傅十醒和吉娜汉娜的门,算计着时间应该是下楼了,才重新开始活动。被这么一打断,愣是没有心情再继续说毒厂爆炸的事情。苏秦嬴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伏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于是让傅十醒快些从房间里出去。   至于苏秦嬴,大约又过去了十余分钟才从房间里出来。他瞥了一眼一层,傅十醒已经坐在餐桌前吃一块三明治,跟对面的唐抱青一句没一句的聊天,看着心情还不错的模样。外国姐妹花也在餐桌前,姐姐汉娜挨着唐抱青坐,吃东西有些漫不经心,微微低着头时不时偷瞟旁边的英俊男人。妹妹吉娜注意到这点,极其霸道地把汉娜面前的麦片碗往自己的方向挪。许卫平的位置已经空了,残羹的模样不怎么好看,显然用餐者的情绪很糟糕。   还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尤其应该在那儿的人。作为厨子的人,一般很难不在意食客的反应吧……   他还在搜索着陈昕敏的身影,那女人却幽幽地从长廊的拐角处出现,落落大方地拍了拍苏秦嬴的肩膀,嘴角微扬,笑容甜美。   她穿着一件罗马样式的宽松绿纱裙,头发半辫半披,看着目光温和,实际上极其锐利地落在了苏秦嬴的手腕上——那里还有刚刚和傅十醒绑在一起的痕迹。不可否认,从第一天她开始显露对占星学的了解开始,这个态度过于温柔懂事的女人身上就似乎充满了疑点。   虽然听闻过陈司令家里的小姐总是波澜不惊又温婉善良,但是能这样快地适应这种氛围,甚至还主动照顾起那对十六岁的姐妹,未免也太过于巾帼不让须眉。   陈昕敏单刀直入:“傅先生,刚刚应该是在您的房间里吧?”   苏秦嬴勾了勾唇角,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红印,似乎是在摩挲什么奇珍异宝一般,不急不缓地答:“是。但我们只是聊了些爱好问题,跟这座山庄主人在做的变态游戏没什么关系。陈小姐想必也知道匡州的南水北虎吧?”   陈昕敏点头:“赵北鸿先生前段时间设宴,我和丈夫也受邀前去了,不过场面有些不愉快。这么想来,当时您也在场。”   苏秦嬴还专注地低头回味这一圈伤痕,接话:“是的。我对中华国粹极其有兴趣……其实我本来是想投门弈小南的,可惜弈师傅去得早。于是我便找了赵北鸿,恰好他也很迫切地想结识家父,正是一拍即合的好事。小傅师从弈小南师傅,我忍不住就想找他交流几句。”   陈昕敏挑了挑眉,抬起手掖了一下鬓角。两个年青男人要是密谋联合起来,那么除了唐抱青,剩下四个老幼女眷,一个个除掉,根本是易如反掌。可是如果诚如他们所说,只是简单地交流爱好,那么贸然挑破现在维持着的“团结”,后果显然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苏秦嬴看着陈昕敏,无奈地耸了耸肩:“假如实在要说的话……陈小姐,你也知道,弈小南的徒弟,那自然是戏子。两个黄鹂鸣翠柳,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这油腔滑调的,意思可谓是露骨得很,尤其是要对一个女性这么说,自伤一千以得止损了,撕了一面清白来换另一面。果然,陈昕敏的脸色变得有些异色,眼神在苏秦嬴的手腕上闪烁了几下,出奇地还能淡淡反讽一句:“那傅先生遇上您这样的,也算是富贵险中求了。”   苏秦嬴眯起眼睛笑笑,准备转身离去。即使陈昕敏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然后话已经说得圆了,也不好再强行逼问些什么。   她看着苏秦嬴的背影,隐约有些焦虑,突然叫停:“等一下。苏先生,既然您说自己是赵北鸿师傅的徒弟,那么能不能稍稍为我证明一下呢?”   苏秦嬴停了下来,侧过头瞥了一眼陈昕敏,心说这要求有些滑稽:“哦?”   他像是在考虑一般,没有立刻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陈昕敏脱口而出以后便觉得有些后悔,明显太过冒失了,同时自己也不太分辨得出什么南虎北水的。   这时候轻轻的哼唱声响起来,乌江水也缠绵柔情,不再汹涌奔流:“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第六十四章 见手青波登餐蛋   吉娜死了。   双子座的吉娜,昨天在水星的位置上放了《鹅妈妈童谣》,今天书籍已经被挪走,转而变作了浸泡着左手与胸骨的玻璃器皿。   她的尸体掉在了一层大厅的地毯上,英式的纯白色睡衣染满血液,还有骨肉的碎屑。除了左手被砍下,胸口大开外,吉娜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反复碾压过一样,红白混杂凝结在地上。   第一个发现的人自然是同住的姐姐汉娜。根据汉娜的描述,大约凌晨五点左右,她隐约听到外头有些声响,睁开眼睛后发现妹妹并不在自己的身边,也不在厕所里。汉娜有些害怕,决定留在房间里等妹妹自己回来。   然而过了好一段时间,吉娜依然没有出现,反倒是有什么重物落下的声音响起。汉娜这时候开了门   女孩的尖叫声把所有人的唤醒了。陈昕敏主动捂住了汉娜的眼睛,把她抱在怀里,半推着她先回房间。其他的人下了楼,确认过尸体的状态后开始进行清扫和搬运的工作。   吉娜应该是在二楼被杀害,然后再抛掷到一楼的。二层的地板和墙壁上都有血迹,应该是拖拽所致,但每一个房间的门口都有痕迹,无法辨别出确切的移动路线。   尸体上面的切口和伤痕都非常杂乱,但出乎意料的是,吉娜身上并没有淤青红印等搏斗的痕迹。这样看来,凶手应该是干脆利落地了结完吉娜后,又出于一些其他原因对尸体进行了发泄的伤害行为。其中甚至包含了难以启齿的行径:吉娜的下体被严重撕裂,塞进了一只剃须刀。   陈昕敏是一个人下来的,并且带着她努力从汉娜嘴里拼凑起来的叙述。目睹亲姐妹的死亡惨状,少女受到的冲击很大,现下正恐慌地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唐抱青和苏秦嬴把吉娜的尸体移动到了地下室,其余两人则在清理着脏污。   一整个上午都无人交谈,直到午餐的时间,汉娜出现在了餐桌上。   她的头发蓬乱,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站在桌子的尽头,空洞的目光望向紧锁的大门。那双苍白的嘴唇哆嗦了好几下,终于吐出完整的话语来:“吉娜……是个坏孩子。所以她受到了惩罚。”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聚焦在汉娜的身上。   “她放置了错误的书籍,想要蒙骗戏弄过去,所以是这样的下场,是吗?”   汉娜的精神状态很明显有些问题,傅十醒把目光投向陈昕敏,希望她能够及时安抚这孩子。陈昕敏点了点头,主动去拉汉娜的手:“汉娜,你先坐下来,吃些东西……”   啪!   女孩一巴掌甩到了陈昕敏的手腕上,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靠在墙角,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瞪着一桌子的人,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走开!杀害吉娜的人,把我们聚到这里关起来的人就是你们之中的一个!陈昕敏!你对这些占星那么了解,又刻意接近我和吉娜,是不是你做的!”   女人愣住了,闷哼一声兜住自己手腕,一脸不可置信地摇头,退回到了座位上,颓然无力地坐下。她低头把脸埋在双手中,对于这样的指控感到一种受辱,肩膀微微颤动起来。伪装平静的场面总算被撕裂,六人围坐在了餐桌前,开始陈辩与猜测。   最年长的许卫平先开口:“假如凶手就在我们之中,与其按照他的规矩进行游戏,不如我们把他揪出来,如何?我需要快点从这里出去。”   苏秦嬴说:“可是……万一这就是那个人想看到的呢。看到我们互相屠杀,互相猜忌,并且我们没办法保证一定就能找到这个人。从另一个角度想,吉娜放置了错误的书籍,导致她死亡。除了吉娜外,我们之中还有另一个人也放了书籍,他现在安然无恙。”   他指的是唐抱青,最早一个坦然把书放进去的男人。就当前来说,因为谢无相的缘故,傅十醒和唐抱青走得要近些。他似乎并不怎么太急切于离开这里,也对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不像别人一样汲汲遮掩,对周围人展现出礼貌的关心,但绝非有任何一点结交的意思。   或许,除了和自己,因为唐抱青对重组哥哥的工作有着极大的兴趣。此外,他作为许宁的……员工?合作对象?总之唐抱青对待许卫平也有多照顾一些,会顺着这种老人的意思进行讲话聊天。   唐抱青不慌不忙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蘑菇:“非常阿加莎。的确,要能够及时观察确认到书籍是否有问题,并且立刻做出惩罚,那个人在我们之中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在暴风雪山庄里,‘搭便车’也是常有的事情。当然,还有‘杀掉所有人’……”   他们之中,仅仅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不让人知道,并且快点从这里离开”这一条理由,便足够成为杀人的动机了。   许卫平是最急着从这里出去的人,情绪肉眼可见的焦虑不安,不断催促着别人,但是自己却一直落在后头。   陈昕敏在众人面前指出苏秦嬴和傅十醒两人背着其他人进行过密会,同时暗示了苏秦嬴具有性虐待倾向方面的偏好。   唐抱青对于暴风雪山庄模式,西方文化,以及连带着其他的犯罪推理学论似乎格外了解,加上他放书的态度坦然得太过于截然不同,并且现在还毫发无损,难说是鲶鱼的存在也不一定。   陈昕敏可以说是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和这对姐妹相处,只有她进入过吉娜汉娜的房间,加上她对占星学有所了解,并且第一个提出了“相残”规则的可能。   但同为是女性,由吉娜私处的伤口还有剃须刀来看,这又不像是陈昕敏会做出来的事情。如此而观,伤害吉娜的是两个人,亦或更多也不一定。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用猜忌的眼神打量着餐桌上的其他人。   最后这一场午餐收尾于汉娜崩溃的尖叫——她沉默观看了全程饭桌上的成年人们虚与委蛇地相互试探,假惺惺地把尖锐的怀疑包含在推脱里。所有人都比她有能力,并且急于掩盖秘密逃离此处,她和吉娜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不正是最好的下手对象吗?   吉娜是双子座的水星,掌管胸与手,汉娜金牛座的金星,掌管喉管。   她脸色苍白,越想越害怕,最后发出一声大叫,捂着脖子跑上了二楼。楼上重重的甩门声落下,也稍稍敲醒了饭厅里余下的人。不可否认,在方才的争吵里,所有人都多少失去了理智,相互推卸着责任。   毕竟活生生的一个小女孩就这样被残忍地杀害,尸体现在还放置在一板之隔的地下室中,凶手与自己就在同一屋檐下起居吃喝。   苏秦嬴先开了口:“无论如何,先去占星台吧。为了避免结盟的嫌疑,现在都尽量大家集体行动,没意见吧?”   众人点了点头,上了三层。水星的位置上摆着的那一盅肢体格外叫人毛骨悚然,也起到警示和催促的作用。   傅十醒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只柜子,手里翻着一本《源氏物语》。他努力让自己沉浸到阅读这件事情本身里面去,无视掉周遭那股令人窒息的氛围。太复杂了,他不喜欢这样,如果真的能够全部简单地杀掉就好了。   人性就像是蝴蝶,在丑恶的蠕肢上面长满带毒磷粉的华美翅膀,用美德让卑劣飞起来。   可是如果杀掉了幕后主使者,那可能又像马辉一样,线索白白地断了,所以现下还是继续耐着性子做游戏好了。早一天出去是一天吧,他还得帮郑宇找弟弟,并且周馥虞出差的时间也不会太久,顶破天了一周。   在这个下午,又多了两本书被填到星位上头,空缺的位置还剩下三个:傅十醒、许卫平,以及在房间里一直没有露面过的汉娜。   直到晚饭开始,汉娜才从房间里出来,并且没有一点要和其他人交流的意思。她径直走到冰箱旁边,取出了一块密封包装的面包,站在旁边吃起来。   太诡异了……   本来众人意图在餐桌上平静地讨论推理,但汉娜这样站在旁边,自然是没办法进行下去。傅十醒甚至什么都没吃,只喝了几口水就草草离席了。兴许是因为天黑后,人类本能地对黑暗感到不安和害怕,所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紧缩上了房门。   傅十醒走进浴室,放了一盆稍烫的水,把自己浸泡进去,热蒸汽灌入毛孔的感觉令他放松。他今天还是没能决定放入哪一本书更好,因此不免他和许卫平两个人之间的被怀疑程度会大大提升。   他蜷缩起来,抱住膝盖低头,瘦削脊背浮在水上,中间裂开一道狰狞的红色伤疤,如同一座血肉铸成的孤岛。   背上开始出现臆想触感,酥麻地泛痒,像是有什么人用一点点突出的薄薄指甲在上面轻轻地游弋。浴缸里的水覆拥着身体,令他回想起那天坠入凶鱼池子里头的而感觉。冷与热的感觉从皮肤上消失,只剩下柔和的缠绕。   流质物变得粘稠,扒拉上来,母亲哄骗婴儿安睡一般,桎梏住了他。用了好几天才勉强熟悉欧彼昂山庄里头那股香气,现下却突然辨认出这里面夹杂了一丝刺鼻的腥臭味。   傅十醒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整个浴缸中溢满了红色,正对着自己的墙上挂着一副满月的海报,下头标注了一行小诗:   “我们生命会被分离,我们的爱会被遗忘。”*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噪音,像是什么庞然巨怪在狼吞虎咽,还伴着重物打翻的声音。傅十醒吓了一茬,口水都没咽对,把自己呛着连续咳了一会儿。浴缸里的水又恢复了正常,不是血液,那股幻嗅的气息也消失了。手上已经被泡的有些微微泛白,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有好一段了。   然而声音并不是幻听,还在响着,是从隔壁许卫平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傅十醒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擦干身体,迅速地换上衣服,站到了那个老人的房间门口。   巧的是,唐抱青也同样在走廊上。他们两个一左一右,住在许卫平的隔壁,都发现这种异样。   敲门没有任何用处,傅十醒还想着如何破门而入,要不要去厨房拿斩骨刀把门锁劈坏的时候,唐抱青已经用了一只领带夹把门锁巧开了。 第六十五章 过冷河   桌子椅子等家具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木质的柜子上还有好几道裂口,整个房间像是被龙卷风席卷过一般。傅十醒方才想着的开门计划告诉失败,因为斩骨刀正落在许卫平的床边。   声音是从里头的浴室传来的,走近了能听出那是呕吐的声音。傅十醒把刀具捡起来,跟唐抱青两人一同往里面走去。   许卫平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双眼紧闭,浴室的地上都是秽物。这个老人一边梦游着,一边无意识地进行呕吐,间隙还在口中发出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唐抱青捏着鼻子,站在原地,瞅着许卫平靠近了的时候把他一把拉过来,牵着老人引导着他回到床上。   还好老人的食量不算太大,后头也没什么可吐出的。唐抱青在床边照料许卫平,把脏衣服换了下来,傅十醒则把房间的其他地方打扫了一遍。料理好一切后,许卫平的状态看起来也稍微稳定了些。唐抱青主动留下照顾他,并且负责解释方才的异状,傅十醒乐得离开,毕竟他这小气鬼,看着许卫平会想起许宁这倒霉货。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傅十醒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上了楼,在占星台中来回踱步。头顶上的天花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涂料,即使是现在也感觉有星光照下来,加上南方的夏天本身就日长昼短,已经有微光从窗外照进来。   此前他没有在星盘的位置上仔细看过,总觉得不尊重其他人,只是人性骨子里的好奇心和窥探欲是扒不掉的。加上每个人都这样遮掩,甚至还为此出了人命,说不定,里头这些东西,就有和吉娜被杀害有关的线索。   月亮,巨蟹座,苏秦嬴,《新月集》。   火星,白羊座,陈昕敏,《失乐园》。   木星,射手座,唐抱青,《水泥森林》。   水星,双子座,吉娜,左手与胸骨。   如果汉娜愿意跟他们沟通就好了,那样不管是吉娜的死,还是共同解谜出逃,都能取得更大的进度。然而妹妹死后,汉娜的反应一直属于崩溃的状态,众人都不好接近,主动地给予这个小女孩一定的空间,也不敢主动催促提及这件事情。   不过,根据汉娜的话,吉娜的位置上原本放的是《鹅妈妈童谣》,可是这本书并没有被挤开丢在水星位置的旁边,印象中后续也没在书架上见到过这本书。他要再确认一遍,于是又开始了一本本翻查的工作。   没有,没有这本书。   “抓到你了。”   腰上传来轻拍的触感,差点把他吓得重心不稳从小梯子上翻下去。傅十醒回头,看见苏秦嬴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抬头望他。   傅十醒松了口气:“怎么?有事吗?我在这里尝试找一些关于吉娜受害的线索……”   苏秦嬴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靠在柜子上,漫不经心地翻起来:“随便聊聊吧。你知道许卫平为什么那么急着出去吗?”   傅十醒摇了摇头,从梯子上爬下来,盘腿坐到了苏秦嬴的对面,双手抱在脚踝上仰起头看他。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鸟鸣声萦绕在耳边,光束缓慢地开始在每一颗行星上照耀移动,仿佛是在倒计时着什么。   “许卫平格外宠爱自己的幼孙许宁,除开因为他是最小的孩子外,还有一个原因:许宁的父亲是许卫平的长子,是与许卫平最相似的一个儿子,但是却不幸在事业顶峰期的时候出了车祸。据说后天就是这名已故长子的忌日,做父亲的,自然是急切得很。”   “可是为什么许卫平只是催促别人,自己却没有任何行动?”   “老小孩吧。总觉得如果自己是最后一个的话,兴许就不会被人发现?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看,就连你和我,不也是偷偷在这种无人的时候想跑来,偷看别人的隐私吗?”   青年冲着他咧嘴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合上,随手放到一边去。傅十醒没再搭他的话,重新爬上梯子,手指划着书脊移动着,到最熟悉的一端停了下来:《哈姆雷特》与《源氏物语》,早早就挑出来确定位置存在了这儿,只是一直没有确认到底该抽出哪一本。   他闭上了眼睛,听见有声音在耳畔呼唤:小傅,小傅,小傅……   或许是苏秦嬴,或许是傅雪竹,或许谁都不是,只是他自己做出了抉择。   楼下传来争吵声,夹带着玻璃碎裂的尖锐噪音,刺入脑中,不知道炸开了哪一块的应激点,让他的大脑迸裂一样的疼痛,脑浆硬化成了鱼刺钩在颅骨下头把器官组织绞了个稀巴烂。剧烈的疼痛让他重心不稳,身体一晃就要从梯子上摔下来。   一个怀抱托住了他,将他安稳地放下来,轻轻地拍着后背抚慰。傅十醒紧闭着双眼,下巴无力地搁在那人的肩膀上,浑身颤抖着。一个“周”字没有说出口,因为察觉了那股气息不对劲,然而又偏生熟悉,莫名地有种安全感。   他想起那天苏秦嬴的失态,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傅十醒努力地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不能在这里陷入失控的状态。还好,几分钟过去,除了头疼的感觉依旧存在以外,理智已经回到了身体里,能够自己控制住自己了。苏秦嬴的手臂上被他抓出了几道红印,让他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歉:“对……对不起……”   “看来陈小姐对我们两个的误解又要加深了。”苏秦嬴似乎完全不在意一样,抬起手臂瞥了一眼,“先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吧。”   两人一同下了楼,除了汉娜以外的人,这下又全部聚集了起来。饭厅桌子上有些杯盘狼藉,许卫平面前的餐具全都被打烂了,而陈昕敏则站在桌子旁边,红着眼眶咬紧嘴唇,脸上还有红色的巴掌印。唐抱青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只雪茄,细细地修剪着,看见苏傅二人下来后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人快齐了,先开始吧。”   许卫平气哼哼地转过头,用眼神示意两人坐下到桌前。看着所有人都落座了,他拐杖一敲,冲着陈昕敏破口大骂起来:“我看全都是这个女人搞的鬼!昨天晚上我吐得半条命都没有,还好是晚饭吃得少,不然就被得逞了!肯定是你在下毒,是不是!你就是个女巫,应该被吊死,被烧死!”   陈昕敏无助地抽泣起来:“许先生,请不要这样污蔑我……每天烹饪所需要的东西,经过我手的,纸条我都保存起来了,就在桌子上。您也看过了,上面都是普通的食物,根本没有毒品药品一类的东西。”   傅十醒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昨天晚上他因为胃口不好,所以只喝了水。这么看来,还逃过了一劫。如果食物出了问题,那的确只有陈昕敏经手了补给采办还有烹饪伙食的工作,无论如何矛头都只能指到她的身上。他和许卫平是现在可接触到的唯二空缺的两个人,且陈昕敏作为一个弱女,下毒这种手法确实是最可行的。   把他们毒死,再取走器官,至于汉娜……如果说吉娜真的也是陈昕敏借由照顾姐妹,而放松她们的警惕,轻易杀掉吉娜的话,那么她同样也能够做到再想方设法处理掉汉娜,或者是挑起内讧,总之料理一个小女孩并不是什么难事。   最重要的是,在“陈昕敏杀了吉娜”成立的基础上,作为一个杀人犯,那么她离开现场的欲望一定是最强烈的,必须要尽快脱身才能避免自己被他人发现。   等等,可是许卫平如此激烈地指认陈昕敏,加上在他的房间里竟然出现了斩骨刀这样的凶器,难说他也有嫌疑呢?吉娜身上的那些伤口并不干脆利落,的确就像是一个力气不足的人,用了强力的凶器进行数次重复劈砍的模样。   他的神经尝试着努力跑起来,拼凑各种各样的线索,回想这座房子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苏秦嬴则是把桌面上的纸条都拿过来,开始一张张地检查。无人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女人时隐时现的哭声。   约莫过了五分钟的时间,苏秦嬴看完了所有纸条,抬头冲傅十醒摇了摇头,表示这清单上面没有任何问题。   唐抱青这时候把雪茄点了,吸了一口后,突然发言:“不如这样,许老爷子和傅十醒,你们两个先去把属于自己的星位填上。当务之急,还是要离开这里最重要,不是吗?陈小姐和苏先生……我有一些事情要拜托你们俩,留在这里协助我一下。”   傅十醒和许卫平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于是便上了楼。许卫平走得不怎么快,但由于是长辈,又有些抵触,所以傅十醒只能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还刻意保持了一个台阶左右的距离。   许卫平没回头,但开始跟他交谈:“昨晚上,谢谢你和小唐了。我有时候会梦游,昨天梦见大儿子了,控制不住自己。”   傅十醒干巴巴地憋了好久,最后说了一句:“没事。”   又回到了这地方,傅十醒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刚刚由于头疼发作的缘故,那个书柜前头一片狼藉,还得重新整理。   许卫平却根本没有看这些书籍一眼,径直地走到了最里头,端出一只溶液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密封袋,把什么东西倒了进去,然后端到土星的位置上放着。土星掌管的是骨骼……这么说,那把斩骨刀,难道是许卫平拿到房间里想给自用,切下自己的骨头来掩藏住秘密吗?   傅十醒小心地偷瞄了一眼土星的星位,那上面坐着的玻璃瓶中漂浮着几片薄薄的灰质物。倒是狡猾,指甲也算是骨骼的一类,免去了砍骨剔肉的可怖。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走过去,在属于自己的太阳星位上面放下了《哈姆雷特》。   现在,就只剩下汉娜一个人的位置是空缺的了。 第六十六章 荔枝吐酒石   “莉琪波登拿起斧头,劈了爸爸四十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又砍了妈妈四十一下。”   唐抱青站在了属于自己的木星星位上头,把雪茄熄灭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嘴里念出了一首童谣。   “无论庄园主人在不在我们之间,可以确认,我们一直处于他的监视之下。只要填满汉娜的位置,这个星盘的机关应该就能被他立刻控制着打开了。”   他绕着圆形的宇宙转了一圈,打量着每一只行星上放着的东西。傅十醒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看着陈昕敏和苏秦嬴的神色,应该是了然什么的模样。至少陈昕敏的眼泪是收住了,安安静静地背着双手站在一旁。   唐抱青开口:“许老爷子,能麻烦您去把汉娜小姐叫上来吗?现在就差她一个人,我们就能出去了。”   许卫平盯着唐抱青,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拄着拐杖下了楼。成年男性难免会让小女孩害怕,而陈昕敏又是汉娜所认为的凶手,由此看来只有许卫平是最合适的人选。傅十醒觉得有些不对,如果像是唐抱青说得那样,庄园主一直能看到他们所有的举动,那么为什么吉娜的“惩罚”会隔了一天才发生呢?   他还没有开始太深地细想,许卫平已经带着汉娜出现了。她还是披散着头发,穿着和妹妹去世时候同款的白色睡裙,只是明显不再那么落魄,神色相对平静了不少,是个好表现。全场的六双眼睛集中在她的身上,盯着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一步步地往金星的位置走去。   在她弯腰要打开地砖凹槽的时候,唐抱青叫住了她:“汉娜小姐,不对吧?你应该放下的是藏在你房间里的那一本书,而不是学你的妹妹。不过……如果你学她,倒也没什么错,因为那本书是《鹅妈妈童谣》,我猜对了吗?”   汉娜的膝盖突然一软,跪到地上,脸色变得煞白,声音颤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鹅妈妈童谣》,那不是庄园主喜欢的童谣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妹妹的姐姐,凶手还在你们这群人之间……”   唐抱青看了一眼陈昕敏,示意她走上前来。女人点了点头,手从背后伸出来,里面躺着一只沾血的剃须刀。   “因为位置尴尬,所以验尸的时候,我和苏先生并没有对此多作观察。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让陈小姐去取出了被塞在吉娜身体里的剃须刀,结果发现了这个。”   陈昕敏接过苏秦嬴递过来来的镊子,轻轻地从刀头里取出一根微微蜷曲的毛发——金棕色的,在场只有吉娜和汉娜这对外国姐妹有这样的发色。而且男性胡须并不会有这样的长度和卷曲度,很明显,这只剃须刀根本不是男人所用,而是女性用来祛除体毛的。   陈昕敏涨红了脸,鼓起勇气开口:“吉娜的发育情况,应该比同年龄的小女孩要迟缓许多。我刚刚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体毛,根本没有除毛的必要……”   除了剃须刀这一件证物以外,苏秦嬴还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被揉皱了的纸条,上面用古英文写着:面包、矿泉水、火腿、吐酒石。   苏秦嬴把纸条反过来,展示给众人:“这是我在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从出事开始,你就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用餐过。原先是认为你忌惮陈小姐,还有心情不佳,但现在看来,你是为了避开众人,得到获取毒药的机会吧。汉娜小姐,酒石酸锑钾又名吐酒石,服下后产生呕吐反应,过量会导致死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给昨天还空缺的两人都下了毒。”   汉娜的头埋下去,肩膀颤抖起来,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一只被抽掉了丝壳的蠕蛹一样。她杀掉了同胞姐妹,就在同一张床上,安静地用一把从厨房拿来的水果刀一击割喉。然后再用铁锤碾压,用斩骨刀劈砍,用剃须刀捅进下体,最后拖拽着尸体在走廊上,嫁祸给每一个人嫌疑,最后——“砰”!   吉娜的尸体被她从二楼丢了下去。   “她是个可怕的魔鬼……不仅出生后,她抢走了爸爸妈妈所有的爱,而且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作为一个好姐姐,一切都为了她着想,顺从她的意思……”   “我恨透了在别人面前表现着与她姐妹情深,她夺走了我的一切,还想要控制我,口口声声地说爱我……不,她是个令人恶心的乱伦变态。你们见过吗,这种疯子,啊?她不允许我和什么异性接近,甚至还想和我发生那种事情……我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让她消失……”   汉娜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房间里。   “庄园主在第一天用了《鹅妈妈童谣》作为规则阐释,于是你就搭上了这辆便车,趁机把妹妹杀掉,并且混淆视听,嫁祸给别人。碎颅和抛尸对应着鸡蛋骑士的坠落,而莉琪波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验尸那天,吉娜身上的伤口刚好是八十一下,对吗?”   “你的力气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大很多,那天往陈小姐手腕上拍的一巴掌,淤青到今天也没有消掉。因此你能够靠着栏杆借力把吉娜扔下去,同时把拖拽她的尸体在每一个人的房门口留下痕迹。还有剃须刀这种具有性别特质的用品,又可以把嫌疑放在男性的身上。”   “至于你放在陈小姐身上的嫌疑……就不用我多阐述了吧?作为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来说,你做得不算滴水不漏,但是也可圈可点了。”   在唐抱青叙述的时间里,苏秦嬴下了楼,从汉娜的枕头下找出了那本《鹅妈妈童谣》,拿上来放在了金星的位置上。   除了汉娜依旧抱着头在地上瑟缩,众人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圆形星盘的外面,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穿过彩窗,成为圣母的眼泪落在了宇宙的正中央。   一分钟,两分钟,等待的时间有了一小会儿了,却什么都没发生。   唐抱青的推理没有问题,从汉娜的反应中也足见她的部分应该不会出错。傅十醒偷瞄了一下周围几人的神色:许卫平的脸色灰白,陈昕敏依旧是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唐抱青和苏秦嬴则是显而易见的不解与震惊。   或许错误出在他的身上……傅十醒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转过身,弯腰从地上捡起另一本被自己抛弃下的书,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往星盘的位置走去。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实体化成沉重的刺刀扎在身上,指责、怀疑、惊异、愤怒……傅十醒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闭塞起来,又往前迈了一步——他站到星盘正中央的那一刻,脚下的地砖挪动起来。   周遭一圈的行星圆环开始转动,傅十醒面前的地板打开,升起一只高台,上头摆着一只鲸鱼骨骼的模型,模型下头垫着一本《白鲸记》。   傅十醒转过身,环顾着四周,千万束阳光经由星盘变动和穹顶折射,最后交织直指到他的身上,万箭穿心一般审判。他咬着嘴唇,耳边又滚起轰隆隆地爆炸轰鸣声,以及粘腻浓稠的液体滴落到地上的声音。其他人要寻找新的线索,急切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幻化成在毒厂里逃逸的人。   他是不属于太阳底下的人,是带着泥土腐臭与鸦片甜腻的人。   “小傅。”   苏秦嬴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让他稍稍不再那么直愣愣地往下掉。他来这里,还要查清楚傅雪竹的事情呢,怎么感觉反倒是被牵着鼻子走,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了。更何况,勉强也算是得了苏秦嬴这样一个……朋友吧,至少有人能够陪自己分担这件往事。   《白鲸记》里头掉落出来一份莎草纸,上头依旧是《鹅妈妈童谣》的:   “I had a little moppet,(我有一只小人偶)   I put it in my pocket,(将她放在口袋中)   And fed it with corn and hay.(玉米干草喂养她)   There canme a proud beggar.(无礼乞人不期至)   And swore he should have her,(誓要夺走小人偶)   And stole my little moppet away.(终是窃走无影踪)”   在场的人,对于这本外国童谣了解最多的应该就是汉娜了。在这种时候,虽然不免会对凶手所有提防,但为了共同生存出逃的目标,仍然得同舟共济着。被戳穿了的汉娜倒是开始害怕其他人,态度变得极其配合。   汉娜小心翼翼地开口:“这或许是个……跟我们相重要的人关系着的游戏。”   傅十醒的脑子嗡地一声响,迅速拉过身边的随意一个人,焦急地提高了音调:“今天多少号了?”   被他抓住的唐抱青冷静地反握住傅十醒的手臂:“你冷静一下。今天是7月22号。”   鲸鱼的骨架,利维坦海怪,七宗罪的爆炸,相重要的人,线索一个个涌进他的脑子里,最后和他在来山庄之前得到的一条信息串上:周馥虞在这一天应该已经出差回来,并且受邀前往了一场慈善拍卖会,在游轮上进行的,游轮的名字……叫做白鲸号。   他松开唐抱青,一路往楼下狂奔。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一楼大厅中那台没打开过的电视机自动接上了电,黑白的映象里重复播放着剪切起来的零散片段:先是港口上出海的船只,然后是七段游轮上对准特定人的监控录像。   周馥虞、谢无相、苏万麟、许宁、外交官夫妇、陈昕敏的丈夫,这些人都在白鲸号上面。   作者有话说:   (*占星相关的解谜参考有《君主·埃尔梅罗二世事件簿》中“七颗行星与永远的牢笼”) 第六十七章 孔雀瑛手   “你们看,通往地下室的门开着。”   众人的目光还聚焦在电视监控上面的时候,陈昕敏先一步发现了房间里的其他异样,用手指向打开的地道门。一行人往下走去,发现原本漆黑无光的地下室内竟然还有一间内室,这时候墙壁打开了才显露出来。内间不大,但装修很豪华,墙面是红丝绒的,两椅一桌,桌上是一副西洋棋,墙壁上则悬挂着一只古铜镌金的荷鲁斯之眼。   荷鲁斯之眼的三角两端是巴掌大小的电子显示屏,上头有星座的符号:金牛与射手。   按照正常猜测,他们要两两进行西洋棋比赛,胜者能够救下自己在白鲸号上的至亲之人。根据电子显示屏上的星座符号,首先被安排进行对决的是唐抱青和汉娜。青年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小姑娘原先对他格外有兴趣,少女心事遮掩不住,还主动攀谈了不少阿加莎的小说,然而最后又是被他戳穿了阴谋。现下倒好,这背后主使者可恶趣味,让他们之间互相残杀。   四个人都要站在房间里围观,那未免也太拥挤。最后苏秦嬴和陈昕敏把两人都检查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任何凶器以后,单独留下了这两位被指定的对决者在房中进行象棋比赛。其他人回到了一层大厅,盯着电视的监控以防会有什么变化。   傅十醒找了一张单人沙发,踢掉了拖鞋整个人窝进去。不知道怎么,是山庄本身偏僻靠山阴冷,还是空调开得太过,他甚至要扯一张薄毯把自己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和一点掖着毯缘的手。   其实他觉得很累,在欧彼昂山庄的这几天,过多的情绪和信息灌入到脑子里来,甚至结识和接触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负担和压力,更不要说一直在这种分合猜忌的环境下头。幻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包括昨天晚上还突然惊醒,看见窗子外头下着红色的血雨。   更令他觉得沮丧挫败的是,他根本没能得到多少关于傅雪竹的事情,除了从苏秦嬴嘴里那淘来的一点信息。这个庄园主轻易地让他上了钩,从头至尾一直抱着未知的目的把他耍得团团转,时不时抛下一点饵,巴甫洛夫一般。   现在连周馥虞都被自己牵扯了进来……西洋棋这种高智商游戏,傅十醒这颗坏掉的脑子怎么可能玩得下去。虽然从官老师那儿继承了母亲的西洋棋,但是他只是拿回来后努力学习了一二。周馥虞是答应了教他,但是近期两人都没那个闲情逸致,自然事情也就搁置了下来。   傅十醒缩了缩肩膀,闭上双眼催眠自己进行放松。电视机上的黑白录像不是实时监控,反反复复也就是那几段,并没有什么一直盯着的必要。在其他人下棋的时候,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紧张的,自己也不像唐抱青那样懂这些推理观察,不是做大侦探的料。   “小傅,喝点水吧。”   “谢谢。”   他昏昏沉沉快睡着的时候,苏秦嬴给他递了一杯东西过来。傅十醒抬手接过来,抿了几口,甜的橙汁,带一点香精味。只是这玩意也没能让他提神醒脑太多,听着其他三个人讨论,电视上放得又是重复的,很容易就又困乏了,头一歪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唐抱青和汉娜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进去的是陈昕敏和许卫平。傅十醒揉了揉眼睛,看见监控录像总算发生了变化:谢无相和汉娜的父亲变成了彩色的。   汉娜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加上傅十醒本身就不熟悉也不亲近这个女孩子,于是主动开口问了唐抱青方才的过程。   唐抱青答:“平手。在房间里可以随意交谈,透露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也没关系。只是棋盘可能有感应,或者房间内有实时监控,假若有悔棋意图的话,电子屏幕会变得全红表示警告。而且……根据我们最后出来的结果看,平手能够让双方都获利,两人都能活下来。”   傅十醒缩回了沙发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山庄主本人对取人性命这件事情本身的意欲倒不是很大,还是恶趣味地喜欢把人当成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吊下一块肉,做豹房厚照。   每一个游轮上的人,都与山庄里的相联系。电子监控上显示的是七人,原先进入山庄的也是七人,恰好一一对应。可是现在吉娜去世了,外交官夫妇又是两人,那么不出所料的话,汉娜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救下父母中的其中一个。   还讲究善恶有报风水轮流呢。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手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过一本书开始消磨时间,也不知道是谁留在这里的《唐明皇传》。唐玄宗李隆基,铁腕权倾,虎毒不食子,太子父赐死。傅十醒看着略微有些不舒服,合书抬头皱眉,视线恰好对上苏秦嬴。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瞥了一眼书籍的封面,淡道:“这本书是许老先生落在这儿的。”   傅十醒愣了一下,脑海里回想起和唐抱青一同闯入许卫平房间的那个夜晚,以及后续在占星台和苏秦嬴的聊天。一个隐秘的猜测逐渐产生雏形,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感觉不必要说出来。   电视屏幕突然转为了雪花,三十秒后,重新恢复了显示,许宁的监控片段变成了彩色的,却也只有许宁变了。   陈昕敏先一步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表情并无任何大波动,还是平日中那样温和恬淡的笑容。只是傅十醒总觉得还是稍稍有些不一样,直觉让他觉得陈昕敏身上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喜悦。   她落落大方地坐到沙发上,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后跟上的许卫平神情倒是复杂,久久凝视着优雅端起骨瓷杯子的女人。他们的反应根本像是倒转了过来,输家和赢家同监控上显示的截然相反。   许卫平缓缓开口:“你故意在最后一步上输给了我,陈小姐。”   陈昕敏笑了一下,伸手把垂下来的一缕碎发掖到尔后去,把一杯茶推到许卫平的面前:“我一直都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但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像看起来的那样,不是吗?”   经由这几日的相处,傅十醒也觉得陈昕敏是个贤良的女性,温柔贤惠得甚至有些过头。即便在所有人都指责她的时候,还依旧承担下了大部分的家务工作,甚至没有反驳过太多重话,也没有把矛头和责任推卸给其他人,这种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忍气吞声。   他不清楚陈昕敏和自己的丈夫背后的相处有什么秘密,可是她选择了手刃配偶。大抵还是一个道理: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   现在只剩下他和苏秦嬴还没有进入房间了。傅十醒深呼吸一口气,抖落身上的毯子,穿上拖鞋往地下室里走。长期处于地窖低洼,又缺乏光照,稍稍还有些森冷。苏秦嬴打开了手机的电筒从后面跟上来,一只手扶到傅十醒的腰上。   他下意识地颤栗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把手往后背,意图拧断来袭者的手腕。   苏秦嬴仿佛预料到一般,却也没有一点闪躲,轻轻叫了一声“小傅”,拍了拍他的腰,让他往前走。微微有些紧张起来的神经因为熟悉感而放松了下来,眼前灯影绰绰,外头是灌满死水的黑,风干肉吊在头顶摇晃,酒液发酵的气息浓郁灌鼻。那一方发光的豪华棋室与外头的腐朽气息格格不入。   当他们进入房间前,还要与吉娜的尸体擦肩而过。那具尸首已经被收进了一直巨大的白色麻布袋中,托得地下室的干冷通风,在匡州的酷暑里也没有发生巨人观式的腐败。虽然看不见模样,但回想起吉娜死前的模样,傅十醒不免还是有些反胃。   进入棋盘间后,苏秦嬴很自然地把门随手掩上。对照着墙壁上星座图标入座,傅十醒执先手白子,而苏秦嬴则是黑方,也不知道究竟是无意巧合还是刻意安排,隐喻着契合上了些什么。   傅十醒扫了一眼排列整齐的棋盘,开口:“我只会一点点这个。你让它们打出平手吧。”   苏秦嬴愣了一下,答:“你相信我。”   傅十醒点了点头:“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苏秦嬴咧嘴笑了一下,一只食指轻轻地悬在黑国王的顶端:“我们是一样的。开始吧。你先走。皇后,E4。”   他们开始下棋,应该说是由苏秦嬴在单方面做一个局,相互兜着圈圈,慢慢地消磨掉五十个回合,然后自动和局。傅十醒说是不懂,但也不至于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只能说三脚猫功夫没办法博弈,但尚能自保观察。暂时在这三十个来回里。指令中确实没有任何包夹什么别的阴谋。   房间里只有苏秦嬴指挥走步的简短话语偶尔响起,另一方甚至一个鼻音都不回应,只是安静地挪动着手里的棋子。   到第四十九个回合的时候,苏秦嬴呼出一口气,为终于即将到来的终结大大地放松下来,甚至开始同傅十醒闲聊:   “小傅,你知道吗?皇后曾经是最弱的棋子。”   “但在十五世纪时,西班牙宫廷的伊莎贝拉皇后对此十分不满,并且询问自己的谋士,是否认为她软弱无能。”   “于是,皇后成为了国际象棋之中最强势的棋子。皇后成为了皇后。”   清脆的木质敲击声响起,黑色的国王倒在了棋盘上,傅十醒的手中握着一枚白皇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苏秦嬴,嘴唇一张一合组出音节打断苏秦嬴的话:“Checkmate。”   他低下头,没有看苏秦嬴的表情,迅速地转身离去,只低声地撂下一句“对不起”,便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地下室,往光亮的地方狂奔。   欧比昂山庄的庄园主兑现了他的承诺,如果想为傅雪竹复仇,不一定就是要挖掉最直接的马辉那一帮人,姓苏的全都逃不了责任,尤其是苏万麟。   那么,有这样一个能够借刀杀人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无论是苏家还是马辉,他早晚都要一个个挨上门去复仇,把冤案翻清查明,何必在乎什么先后顺序?   傅十醒站在台阶上,抬头仰望,只要多走一步便完全从身后的黑暗里脱开。他会做到的,从骨肉泥沼里长出来,把手伸进火与血里,穿过时间和空间,把藏在里面的真相也一并拉出来重新放到太阳底下。   于是他迈出了向着光明的那一步。 第六十八章 十三幺   在牌局结束的那一瞬间,欧彼昂山庄的大门就已经自动打开了。   傅十醒回到一层的时候,看见其他人已经开始上上下下地整理着东西准备离开了——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东西,他们基本上都是只身前来,吃用的东西都是庄园里备好的。傅十醒的动作很匆忙,因为他害怕要与苏秦嬴打照面。   许卫平当时是和唐抱青一起来的,因此两人也一同离开。吉娜汉娜姐妹均未成年,来的时候是怎么来的,倒是没人在意。只是现在要离开,且汉娜身上还背负了一条人命,吉娜的尸体也需要运输,众人商量后,决定让傅十醒跑一趟,绕一段路把这对阴阳两隔的姐妹送去公安局。   只是陈昕敏突然提出,自己开来的那部车子是属于丈夫的,不愿意再继续见到,干脆直接遗弃在此处,也想请傅十醒捎带自己一程。   虽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简单,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也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即使这个要求有些古怪,傅十醒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趁着苏秦嬴还没有出现。   不可否认,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苏秦嬴,是心虚的。   在房间里收拾时候,唐抱青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我要走了。这几天也算是一起有不得了的经历了。你远比我想的有意思,小十。”   傅十醒想起唐抱青之前和周馥虞在联欢会上结交过,那么这样叫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他主动伸手和唐抱青握了一下:“嗯。你很聪明,汉娜那件事情,很厉害。”   唐抱青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于傅十醒真诚的赞赏摆了摆手,悄悄凑到他耳边去说话:“不,一开始也只是猜测。因为……妹妹看姐姐的眼神,对我来说太熟悉了。”   傅十醒还没反应过来,唐抱青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金属小物件:“你等会要去公安局吧?帮我把这个捎给谢无相吧,谢了。同佢港得闲返屋企饮茶。”   他刻意末了用了句俏皮话作结,然后就扬长而去。傅十醒摊开手心,里头是一只银色的领带夹,款式很简洁,只有几条压纹。这些人说话总爱打哑谜,又不是人人都是周馥虞,能让他有这个心思去揣测去在意的。唉。   下到一楼,陈昕敏和汉娜都已经提好了包站在门口等着他。扫视了一眼,苏秦嬴不在,谢天谢地。傅十醒快步穿过大厅,临行前瞥了一眼电视屏幕:正好是放到船只出航的片段,海水是蓝色的,白鲸号在正中央,缓慢地移动着。后头还有一艘黑色的船也同时出航,不过船体被遮住了大半,看不大清楚。   有点眼熟?算了,长得相似的船在南湾码头一抓一大把,更不要说这一角能看出点什么来。   吉娜的尸体已经被唐抱青搬到了门口,傅十醒拖着麻布袋急急地往外走。车子就这么搁外头停了几天,风吹日晒的倒也没受损多少,怕是欧比昂山庄还叫人来定期护理了一下,真是服务到位。尸体丢进车尾箱,两个女人一起坐在后排,傅十醒在前排开车,油门直踩,飞一样地逃离了欧彼昂山庄。   一路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到达了警局后,傅十醒去后尾箱把尸体取出来,陈昕敏则负责牵着汉娜。   白麻袋重重地落在地上,脱离了地窖又在闷热的车厢里带了几小时的车程,已经散发出一点异味。好几天不见这尊大佛,结果突然就整了个大的,坐在前台扒晚餐的江也吓得从鼻子里喷出一根竹升面。   傅十醒有点嫌弃地瞥了一眼江也,指了指汉娜:“你听她跟你说吧。我还要送人。”   陈昕敏松开了汉娜的手,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巾递给江也,冲他抱歉地笑了笑。江也涨红了脸,抖开纸巾往脸上捂着,眼泪鼻涕一把抹。傅十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昕敏,表示不用管他,可以出发了。   他刚转身迈开两步,江也总算缓了过来,提高了音量叫住傅十醒:“傅顾问,你让我关注的那个小孩,郑宇,有点事情!等会你送完人了有空再来一趟吧!”   傅十醒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表示知悉。   郑宇……明天就是郑宇的生日了,没办法了,他本来说好要在这天帮他找到弟弟的,失约了。   陈昕敏家很快就到了。车停锁开,女人却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坐在后座,通过前视镜和傅十醒平静地对视着。   “傅先生,坐车只是我的托辞,实际上,我有一些话想单独跟您说。虽然听起来有些臆测,但我还是希望您听一听。也算是我们这几日同生共死相处中,我对您的一种情谊与感谢吧。”   “您还记得那个星盘吗?实际上,在您踏上去,机关启动后,我一直怀疑您会不会是策划了这一切的庄园主。但是后来我觉得并非如此,不如说,绝对不会是您,倒是您可能是我们之中最为危险的那个人。”   “七颗行星都掌管着人体的器官,在中心的地球,掌管着的……是灵魂。我后来才想起这一个较为偏门的占星野说。并且,那座占星台的结构,似乎是一种祭典仪式的布局。一个探求永恒不朽的魔法。”   “我们被一直监视着,行动一旦达到了幕后黑手的期望,下一步就会自动弹出。照着这个思路去,他对您或许会有些与常人不同的执着。你是中心位置上的,也是必须活下去的,以灵魂为钥匙的那一个。”   “请您多注意保重。”   陈昕敏说完后便下了车,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走进了公寓的大门。这儿不能停车太久,傅十醒还来不及细想,只好快点驱车离开。   回到警局,汉娜和地上的尸体都已经移送到里面去了。不知道汉娜会陈述怎么样的口供,但傅十醒直觉而言,欧彼昂山庄里头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出来的人都应该会缄口不言。汉娜应该会自首,但具体是怎样的说辞,就与他无关了。   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傅十醒还是滴水未进,坐在江也旁边随手就翻起前台的抽屉来,还想着能不能捞点大白兔奶糖呢,自然是颗粒无收。江也把一份文件递过去,有些不忍地拿起手机,给傅十醒喊了一份就近的外卖。   江也一边划手机一边说话:“在你玩失踪以后的第三天,郑宙的领养人朱旋来报案了,说郑宙失踪了。”   傅十醒淡淡地“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纸张翻得哗哗响,看了一会儿后又问:“你们队长什么时候回来?”   江也答:“外派任务,好像是周厅长调过去的。借用一天,晚上还得回来值班呢,估计快了。”   唐抱青交给他的领带夹还在口袋里,干脆在这儿等着谢无相回到,正好自己也稍稍看看郑宙的这起失踪案件。根据朱旋所做的笔录,郑宙放暑假后,朱旋受到亲戚的邀请,前往了一处匡州郊区处的避暑山庄。山庄经过了查证,确实有二人的入住记录,根据工作人员的描述,这对顾客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可是忽然有一天,郑宙消失了。朱旋的反应很快,告诉了山庄的人,然而所有人将周围的一大片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这个小男孩的踪影,监控录像里也没有任何郑宙单独跑出去的片段。   公安这头也已经搜找了一阵子,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每年像这样消失的小孩都不是少数,公安不是万能的,往往很多时候只能无奈痛心地不了了之。傅十醒咬了咬后槽牙,愤愤地把文件丢在了台面上。刚从外面拿完外卖的江也叹了口气,把三丝炒粉放到了他面前:“吃点吧,顾问。看你脸色都饿菜了,哎哟。”   傅十醒烦躁,掸了掸手,站起身来埋头就往外走,迎面给撞上了人——人民公仆方结束了外派,立刻又回来大本营鞠躬尽瘁。谢无相轻轻推了一下傅十醒的肩膀,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这位朋友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然而随意说精神病几句,很有可能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令他纠结着要不要开口。   不过傅十醒没再给谢无相踌躇的时间,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领带夹丢到他手里,一言不发地就跑了出去,干事干一半不收尾,明明连唐抱青的话都没带到。谢无相回到警局了,那说明周馥虞应该也到家了。   他脑子里积压的事情太多了,杂乱纷扰,带刺的麻线绕成了团塞在身体里,噼里啪啦地蜿蜒炸开,让他喘不过气来。自我保护式的小兽思维会让他选择去暂时逃避过多的思考,尤其是因为有过太多失控而造成切实伤害的情况下,必须用这样寻求饮鸩止渴来修复这种理智对于本能的摧残,从而对自己产生控制作用。   傅十醒想见周馥虞,非常非常地,需要周馥虞。 第六十九章 方方油玉子   刚迈进前院,便看见家门口的灯光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傅十醒立刻就觉得欢快起来,五脏六腑都酥润变空,叫他整个人身轻如燕,能够很快很快地朝周馥虞跑过去。他穿着黑绸子的家居服,抱着咪咪在等着傅十醒。咪咪显然是一直挣扎着,把周馥虞的手臂挠花已经是基础操作,直接扒拉着领口大开,胸口都有爪印,可见其猛烈一斑。   傅十醒一靠近,咪咪便立刻发出绵软的“嗷呜”声,用力一蹬腿,从周馥虞怀里窜到傅十醒的肩膀上,尾巴都甜腻腻地往傅十醒的脸颊上扫,黏糊撒娇得完全不见刚才的凶悍。   他本来可想直接往周馥虞怀里扑,还好有咪咪一闹腾,提醒了他自己现在一身的狼狈,鼻尖上的汗珠不说,今天可是还碰了尸体的,得好好洗干净一身的污浊才行。   周馥虞等他喘过了气,把那咪咪抱下来安顿在怀里后,转身牵着傅十醒回家。回了卧室,男人半躺在床上看书,傅十醒则急匆匆地去冲澡更衣。   咪咪这家伙怕是多天没见着傅十醒,小主人一回来完全都不像只猫,就连傅十醒进去洗澡,它都得站在外头挠门。还好前不久才剪了爪子,不然又糟蹋家具。   说来也奇怪,咪咪总是格外粘傅十醒,可是碰上周馥虞又总是拼死拼活的。为了这件怪事,傅十醒读高中时,还特意去找了学校门口敲大钢板子算命的老神棍,生辰八字风水卦象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也不知道准不准,总之得出一个结论:   “后生仔!你屋都已经有只大猫啦!猫依种动物,唔好两只三只甘养噶,特别系你果只大嘅,系米占有欲厚恶果种啊?甘其他猫仔惊噶嘛,甘系冇办法嘅啦。”   然而周家的猫碗猫窝还没没空过,咪咪一只接一只地来。傅十醒乐得跟这些油光水滑的毛绒货玩闹,也懒得去管神棍叨叨什么。   进去的急,忘了拿睡衣,直接裹着一条毛巾出来,窸窸窣窣没骨头一样地爬到床上,钻进周馥虞怀里,突然冒出一颗脑袋蹭男人的下巴。周馥虞的手臂应该是好了大半,直接穿过傅十醒的腋下把他拎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   周馥虞伸手从床头拿过白玉坠子给傅十醒带上:“这几天这么乖?都在家没出门?”   傅十醒侧着头,漫不经心地哼出一个鼻音搪塞:“嗯……睡觉硌着难受,摘了又忘记带回去了。”他的一手缓缓地摸下去,贴上胯间,主动凑上去用另一只手臂环住周馥虞的脖子,微微抬腰用臀缝蹭,企图点着二两肉的火。   “这儿也硌着难受?”   周馥虞的手掌往傅十醒的一侧臀肉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又掐着往一边掰,两指探在壶嘴处缓缓地揉那一圈翕张的软肉。傅十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满地往周馥虞的脖子上啃了一口。他贴在男人勃起上面的手灵活地将肉器掏出来,扶着抵在自己的穴口处,恶饕一般地往下坐。   动作太急了,不免把自个疼得闷哼,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周馥虞哭笑不得,连忙掐上傅十醒的腰想把他往上提,别弄出个什么撕裂伤出来。结果小玩意凶得很,吃进去了就是他的,红着眼眶瞪人,摁着周馥虞的肩膀,活脱脱是他要用后面强奸周馥虞的势头,明明自个都可怜兮兮的,还张牙舞爪着。   不过傅十醒在性事上头总是天赋异禀,不多时便能出水得趣,主动地骑着周馥虞的阴茎,声音绵软着:“嗯。难受,怪你……”   那根硬热的孽物大开大合地往腹腔里头冲撞,原始而粗暴地发泄着性欲,粘腻的水声夹杂在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中。周馥虞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肏干,快感浪潮一般席卷覆涌,肉体里头软的组织化作春水,硬的骨头碎成屑子,浮浮悠悠。傅十醒想起那个不多被用上的名字……傅舟,打着周馥虞姓氏的烙印,漂在恶蛟翻腾的渺洋里头。   傅十醒的手臂无力地摊在旁边,偶随着戳弄至敏感处的顶弄颤抖一下,如同濒死窄鱼。淡淡的冰片香萦绕在鼻尖,微微泛苦,挟了几分清冷幽幽地攀上来。   他抬头望向周馥虞,视线描摹着五官眉目,盯着一颗晶莹的汗珠滴下来,落到自己的眼睛下头,缀在睫毛上,又随着肉体起伏而下滑,落泪一般。周馥虞把那一节垂在了窗外的手臂握起来,温柔地落下细碎的吻。   “凉。”   傅十醒被他亲的泛痒,想着是咯咯笑的,可惜体内开疆破土的玩意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能让呻吟变得更沙哑勾人。他想把手臂收回来,一挣扎偏头,看见窗帘开着,皎洁明华倾泻下来,尽数给落在身上。   可怜有情人,清辉臂寒……   周馥虞望着身下的傅十醒,细细的用眼神赏噬每一寸白皙皮肉,月光照上去映出柔软的光,顶好的珍珠也比不上。另一只手去掐傅十醒的唇角,却摸到一手的眼泪,同融化的春雪一样滚烫又安静,无声地落满了整个掌心。周馥虞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身下肏干的动作越发狠戾,然而停在傅十醒脸上的手却屈起关节给他温柔拭泪。   傅十醒实际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知道缠着他抱着他,笨拙地亲吻求欢。他双眼水雾朦胧,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落下,不知因为快感还是些别的。周馥虞哄他,语气溺爱又无奈,在床上甚至不吝惜带点低头恳求的意味,祖宗乖宝一连串地叫,让他别再流泪。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尤其是感情用事上。二十二岁的周馥虞去川东孤儿院见到小傅,那个对一切都漠然的孩子看见他,竟然主动牵着他的衣袖,双眼安静地淌水。那个时候开始,周馥虞莫名地就决定,以后都不要再让他这样哭泣。   可是他长大以后,那双眼睛还是这样漂亮,更不要说里面只有周馥虞一个人,并且为他蓄满感情到承载不住的模样。周馥虞见他哭的时候总是要卑劣地怜悯,一份甘美的爱情在舌尖齿列之间来回地舔舐咀嚼——他的傅十醒这样渴望他,这样爱他,同世界上所有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周馥虞抚摸着傅十醒的脸颊,将精液灌入他的身体里头。身下的人气喘吁吁地半眯着眼,小腹上被自己射得一片狼藉,努力抬起眼皮找回清明。   他贴在周馥虞的胸膛上,听见心脏脉搏起伏的声音,性事过后还没完全平静下来,有一点快。傅十醒听了一会儿周馥虞的心跳声,翻了个身,食指在那上面轻轻地打起转儿来。   他想,以前他和周馥虞一块电影,易先生与麦太太的故事。沦陷的战区里总是有将照片放在胸口衣袋的人,在奔赴的前一刻从火车上俯下身与情人接吻。假如他在周馥虞的心脏这处狠狠扎出下去,留下一个伤疤,那就永永远远比相片和刺绣都还要刻骨铭心。   这样就算是他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消了,总还是有些什么能够证明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是生物都懂得本能地趋利避害,更何况他本身的脑回路比起文明人,大概就更偏向不开化又不聪明的小野狗。常年被周馥虞丢在刀尖血口上走,哪能不知道傅雪竹的这件事情越往深里查,就越是危险,明明知道是火坑,却还是为了一个亦真亦假的饵往里头跳。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见到彩色小毒丸的时候,也许是那些爆炸和火灾开始的时候,傅十醒觉得记忆和情绪慢慢地变得难以控制。从彩虹之家回来以后,他就开始写日记了,因为害怕自己某一天的灵魂就再也没办法醒来。   复仇这样的东西会让人变成怪物,可是傅十醒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   周馥虞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来:“你妈妈的事情,你先不要查了。”   很奇怪,周馥虞总算把阻止的意思明确表示出来,傅十醒竟然没立刻从枕头下面把枪取出来发疯,反而只有种预料中的疲惫。这件事情上他没办法应允周馥虞,于是直接当作没听见一般地喃喃自语:“周馥虞,我有家人吗?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突然下巴被粗暴地拧住,强制着张口,冰凉的触感贴上来,一颗微尖的犬齿被钳咬住,铁猩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傅十醒眨了眨眼睛,极其暧昧地吐舌,鲜红的舌肉舔舐上嵌在嘴中的钳子。   他知道周馥虞只要用力,便能把这只尖牙活脱脱得连根拔起。以前听周馥虞讲故事,佣兵时候的事情,学了一二粗暴野蛮的医术,里面就有拔牙这一项。   全身上下最是锐利的东西,藏在柔软鲜红的唇舌软肉里头,血中肉,肉中骨。   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此时就环在周馥虞的脖子上,只要用力够快,狠得下心,就能直接把这个男人的喉管掐断,亦或者往后掰,至少寰椎要落个断裂的下场。   周馥虞静静地盯着他,手上巍然不动:“你听话一点。” 第七十章 销魂天为谁春   “喵——”   咪咪突然就从床底下跳上来,钻进两人的间隙之间,往上弓着背要挤走周馥虞,霸占住傅十醒的胸口。周馥虞松了手里的钳子,随手丢一边,翻身躺在了傅十醒旁边,轻轻地摸他的后脑勺安抚。   傅十醒不敢喘大气,怕被周馥虞发现什么过多的异样——他知道瞒不过周馥虞,从女佛坠子上头就有蹊跷,加上之前一连串的事情,只是愿不愿意多过问而已。他把双手塞进咪咪的肚子下头,捏着猫儿温热柔软的腹毛,埋头嘀咕:“老变态,就知道吓人。”   他听着周馥虞轻笑了一下,后脑勺上的那只手游弋过来,两指粗暴地闯进他口中,掰着方才命悬一线的那颗小牙:“那你猜我舍不舍把它给拔了?这么尖牙利爪的,别说是我,你连自己都能伤着,学不乖。”   傅十醒哼哼两声,收着力气咬了一下周馥虞的手指,转过身侧躺着,微微佝背想往周馥虞怀里钻。咪咪察觉到了这份意图,一被拉近距离立刻就嗷呜一声,然而纠结到最后还是决定窝在傅十醒的怀里。   傅十醒看了两眼周馥虞手臂和胸口的猫爪印,免不了心疼:“明知道咪咪不亲你的,怎么还特意抱着出来,弄成这样。”   周馥虞答:“那不是你急着两个都见么。它不亲我,对你倒是有奶喝的亲娘似得。”   傅十醒忍不住笑,啄了一下周馥虞的下巴:“怎么?越老越小心眼呢?”   周馥虞微微低头,恰好对上傅十醒的嘴唇,接了一个蜻蜓点水的一样的吻,道:“嗯。我吃味。”   酣畅淋漓的一场性爱后,这一搭没一搭地瞎掰扯才像是正常的温存。傅十醒也累了,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睡了过去。他今晚就一截手臂受凉了这么一小会儿,结果整个晚上外层是周馥虞的怀抱,里怀是咪咪这只毛绒热源,空调风开得呼呼的都还是有那么几分燥热。   这并不好,因为热是趋向着爆炸的,于是晚上又梦见了毒厂的事情。只是这回不是在爆炸的现场,只是一个极其炎热的夏天,一切东西都被热量扭曲了,眼前的场景都是发抖的,五颜六色的胶质糊在视网膜上。   母亲不知道去了那里,小傅在黄沙土地上面漫无目的地游荡。太热了,加上不停歇的蝉鸣刺着耳膜,扎在神经上,让他走路都有些重心不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躲藏着什么东西,才会变成这样格格不入的模样,没办法与其他附近的幼童混到一块。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摇摇晃晃地,下一步竟然落了空,跌进水塘里头去。水被太阳照多了,于是也是温热的,没有刺骨的寒意。甚至那些讨厌的嘈杂声音也   小傅尝试睁大眼睛看外面的世界,波光淋漓的水面上是蓝天,蓝天上面是血红的太阳……往下坠着,坠着,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一股巨大的拉力将自己拖了出来,那是一只男性的手,把小傅从死之永恒的边缘上扯回了现实。   那个人是周馥虞吗?长成什么样?声音是怎么样的?是谁?   他想要发问,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可是都被灌满了水,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一个人影在自己的面前。这让他挣扎,奋力去抓紧了那只手——   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两个极其简单的音节:“哥哥。”   傅十醒猛地睁开了眼睛,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白印。枕头下面传来震动,咪咪的尾巴还时不时扫到鼻子,加上一大一小两个扒在身上,能睡得安稳就怪了。傅十醒看了一眼周馥虞,应该是睡得很熟,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握着手机去了阳台。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半,打电话来的人是谢无相。   “喂?”   “傅十醒,郑宙找到了……”   “我现在过去。”   今天是7月23号,他约定了要帮郑宇找到郑宙的日子。还来不及听谢无相说完,傅十醒立刻就挂了电话,在保持动作最安静的情况下迅速地洗漱更衣。早餐都来不及吃,只想着快一步到警局。   临行前发现咪咪竟然还蹲在门口依依惜别,忍不住觉得熨帖,蹲下身把奶牛花猫抱起来,嘬了一口耳朵:“你不要老是欺负周馥虞那个老家伙啦。你要认我当妈,那他是你爸爸来的,知道吗?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跟他亲一点。我在,你也不要跟他争宠了,争不赢的。”   咪咪乖巧地蹲着家门口,“喵”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目送着小主人扬长而去。   清晨的匡州街道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公安局。整个刑侦一队的人都在,谢无相的眼眶还有些发青,这么连轴转了竟然还紧急上工,傅十醒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装着熟悉黑色防火布信件的密封袋递到自己面前,谢无相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一个小时前,渚江外流域发生了一起船只爆炸事件。爆炸的是一艘运输牲畜前往马来西亚的船,叫做黑鲸号。”   “而就在刚才,南湾码头处接到报警,一艘属于黑鲸号的救生艇漂浮靠岸,里面只有一具尸体,就是你要找的郑宙。”   “郑宙的内脏被全部掏空,塞入了这封信,然后再缝合起来。尸体现在还在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化验。”   黑鲸号……白鲸号……欧彼昂山庄里船只出航的监控录像……   傅十醒感觉自己后脑勺被猛地敲击了一下,后背浮出一阵寒意。他深呼吸几口气,转头对谢无相说:“关于黑鲸号的资料,以及最新的,新到今天为止的最好,匡州的与死亡相关的事故案件的资料,一起都拿进来吧。”   他快步走进里头的房间,带上了手套,用小刀把信封外头黑色的包装割开。实际上,不需要屏住呼吸紧张,明明那个答案已经准确地浮现在了心里。   路西法,堕落的大天使,罪首之傲慢。   谢无相将他需要的资料拿了进来。像预测的一样,里面先是有着B国外交官一家:汉娜和吉娜在参加夏令营时偷跑出来,姐姐手刃妹妹后进行自首。而外交官的妻子则是在昨天的游轮聚会上不慎从栏杆处跌落,葬身鱼腹。   另一个便是今天凌晨接到的报警,某一政要儿子突然在家中猝死,报警人是妻子陈昕敏。死亡原因是酗酒过度,到底不像是这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会有的恶习。   里面没有苏万麟。   他反反复复地又检查了好几遍,没有,甚至带个苏字的都没有。鲸鱼骨架,变成蓝色的海洋,依旧维持着黑白的另一艘船,白鲸号,黑鲸号。   和苏秦嬴的那一场对弈,赌注根本不是人,而是最开始的那两艘同时出航的船。   傅十醒的肩膀无力地垂下,双眼失神,手里的资料刷拉拉地掉了一地。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那场爆炸就不会发生,郑宙不说是否能找到,至少不会是这样明晃晃地一具尸体送到自己的眼前。   郑宙的尸体是乘着黑鲸号上的救生艇靠岸的。这艘船一定不会是牲畜运输那么简单,极有可能只是以此作为伪装的人口贩卖和毒品走私。毒品,等等,他想起来了,在刚开始发现李菁那起案件由头的时候,那艘让他觉得蹊跷的船,就是黑鲸号。   船上泔粪气味很大,但里面夹杂能让傅十醒产生应激反应的,是毒品。而且,应该是和过去毒厂有相似配方和制作流程的毒品,才会让他在当时有头痛和幻觉出现。船舱里面闹腾的根本不是什么猪猡,而是运往金三角贩卖的活人。   “傅十醒!你还好吗?喂!”   谢无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肩膀上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总算能够回到现实中来。资料都落到了地上,刚好谢无相顺手夹带进来的一份报纸便露出在了桌面上。头条是七月炎热小心山火,配图是一处偏僻山林里的熊熊烈火。   傅十醒拿起报纸,看了看上头的位置描述——根本不是山火,这个方位,明明是欧彼昂山庄。本想着要将山庄的事情和盘托出,查一查房产地产的归属,甚至回到那儿去重新寻找线索,可是现在看来已经迟了。   他弯腰去捡起地上的散落的资料,嘴唇稍稍有些哆嗦。谢无相察觉出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帮着他把东西理好,又倒了一杯温水让他慢慢地喝下去。   等终于缓了些,傅十醒一五一十地把关于黑鲸号的猜测描述了出来。他的词句拼凑还有些断裂,但搭档得多了,谢无相要提取出信息并不是难事。   “可是,现在黑鲸号已经爆炸了,并且发生地距离码头有一段距离,爆炸发生时也没有其他的就近船只。就算我们要追查,也无从查起,只能对船只的出航进行加紧管控。”   “打捞呢?打捞工作呢?那些印着钢印和条码的根本不是什么猪下水烂皮肉,就像李菁一样,如果能捞起来的话,搞不好可以顺藤摸瓜……”   “来不及了。我们会查到黑鲸号爆炸,已经是顺着郑宙尸体倒查出来的,是对比了许多无人机监控,才远远地看到有一点爆炸的。那片水域距离匡州已经有一段距离,爆炸发生到我们发现的时间,也足够尸体沉没和冲向外海了。”   谢无相的眉心紧紧皱起,语气里带着无奈与懊恼。人口贩卖、毒品走私、孩童虐杀,这种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却无法找到确切证据和线索。两人面对面坐在房间里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傅十醒先开口:“我出去一下。然后……我们还有最后一个谜没有解开不是吗?我们还能够阻止下一场爆炸。”   傅十醒要去川东孤儿院找郑宇。即使他一点如何交代的思绪都没有,可是他总是要面对的,郑宇也总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一路上,因为心不在焉,他又被交警扣下来好几次,只是一看见这万念俱灰的模样,交警都不忍心说重话,也就念了几句便放行。   可是到了川东孤儿院后,他被告知,小宇已经被领养走了。   作者有话说:   忘了感谢!!谢谢一片普通的美味芝士姑娘打赏滴咸鱼!!!!!!谢谢爹T3T然后活动结束了以后蹭不到奖励了于是我开始补闭站期间进度所以疯狂囤上来…… 第七十一章 旺角虾仁淬蒜蓉   郑宇的领养人叫钱阳,同样也是经过川东孤儿院所遴选的对象:钱阳在一家私立小学里当老师,家境良好,收入稳定,膝下无子。傅十醒立刻驱车前往钱阳所在的小学,由于川东孤儿院的位置远,他到达的时候正好是中午,赶巧了是一部分孩子放学的时间。   傅十醒本想直接进去了的,结果腰上被什么人拍了拍,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响起来:“你是上次那个带猫猫的哥哥!”   他转身,看见的是朱凯的女儿,朱姗姗。小女孩笑眯眯地望着他,一点戒备心都没有,脸颊的右侧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傅十醒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朱姗姗平齐,静静地望着女孩。   朱姗姗问他:“哥哥,你的猫最近好吗?你怎么会在这呀?”   傅十醒尽量让自己露出放松的微笑:“嗯。咪咪算是挺乖的吧……我想找人,姗姗见过这个孩子吗?”   他拿出手机,显示出郑宇的照片给朱姗姗。朱姗姗认真地看了好一会,还左右歪头,最终笃定地摇了摇头。傅十醒只好收起手机,又接着问:“那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老师叫做钱阳呀?”   这回朱姗姗点头了:“对。钱老师是教咱们音乐的。不过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见着他了,课也变成别人上了。”   傅十醒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思。朱姗姗见他不理人,自己踢了几下小石子,小孩子耐不住寂寞,一张小嘴又叭开了:“哥哥,我跟你说,上一次在鱼池子那里……其实是我爸爸救了你哦!”   这消息让傅十醒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朱凯?朱凯救了他?可是朱凯应该不会不知道,他是和周馥虞一道来的人吧?那怎么看都只有朱凯把他往下推的份,更不要说救他了……   朱姗姗见自己引起了傅十醒的注意,变得有些得意,仰起下巴骄傲地继续说:“原本我们已经走啦,但是我的辫绳落在了鱼池旁边,就和爸爸一起回去拿。一来,就看见你掉了进去,四周也没有别人,爸爸让我去叫人,自己直接就跳了下去!厉害吧!”   傅十醒不太擅长哄小孩,结结巴巴地附和着。朱姗姗倒是不在意这个哥哥实际上说了什么,眼睛亮亮的,炫耀又崇拜。   “我爸爸希望我能和他一样勇敢,也做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傅十醒还没来得想出回应朱姗姗的话,小女孩瞥见来接自己的车子,笑嘻嘻地说了句哥哥再见下次带猫猫来,便一蹦一跳的走了。蹲了好一阵,膝盖也有些酸了,傅十醒站起身,看着朱姗姗上车离开。   那部车的车牌号一闪而过,看着有些眼熟。   怎么最近看什么都眼熟,估计是被黑鲸号弄得神经紧张了。傅十醒屈起食指关节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拿出公安顾问证走进了学校。关于钱阳的事情,他还是得问个更清楚的才行。   根据上司与同事的说法,钱阳平日中和孩子相处也很愉快,也不是什么性格古怪的人。他是不婚主义者,对于他领养一个孤儿,大家都觉得十分正常,也在办公闲谈的时候聊到过,知道他几天前总算真的确认下来有了一个孩子。不过因为手续刚交接完,所以还没来得转学和见面。   此外,钱阳在7.22跟校方请了三天的假期。同事们还打趣,这刚把孩子接回来就抛下的,钱阳只能苦笑着说托给亲戚照料几天了。今天依旧是属于钱阳的正常请假范畴时间内,所以傅十醒也没办法跟学校深入要求太多的配合工作,只说了假如有异常,或者钱阳回来了,立刻联系他。   总的来说,傅十醒跑得这一趟,不仅颗粒无收,还雪上加霜。   一来一回,竟然足足花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忙起来脚不沾地的。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体力脑力的消耗大,加上精神状态处于高压之下,刚迈进警局,脚步一踉跄,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全天黑了,周遭是白茫茫的一片,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周馥虞坐在床边,看见他醒了,摁下呼叫铃把护士叫进来。   周馥虞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阴鸷。傅十醒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八点了,怎么会睡了那么久……他咽了一口唾沫,低着头要下床离开,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甚至都忘了身上还挂着水这件事,让周馥虞的眉头又紧锁一些,把他压回到床上去。傅十醒下意识地要回推,挣扎着不听话,然而整个人同纸一样,薄又无血色,低血糖昏迷后还是要靠葡萄糖吊命,更不要说反抗。   护士推门进来,帮傅十醒把针拔了,收走吊瓶,稍微过问了几句便出去了,也没催促什么。跟着护士进来的还有谢无相,手里拎着炳胜的袋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塑料窸窣的声音响起,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还冒着热气,都是傅十醒爱吃的。他瞥了一眼,开口:“周馥虞,我还有事……”   周馥虞不愠不恼:“先吃饭。”   傅十醒不说话了,紧紧地抿着嘴唇,双手把薄被攥出两只小小的旋涡。周馥虞叹了口气,让谢无相出去,顺便把门掩上。落锁声甫一响起,一勺子饭菜就递到他的嘴边,就是个低血糖,伺候得跟什么似得。   周馥虞又拿别的事情来压他:“我手臂还没好完全,别晾着。吃完了我跟你一块去。”   傅十醒只能张口咽了下去,喂了几口以后心急了,自己一把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塞。周馥虞见他这个模样,起身倒好了一杯水,手掌贴到他的后背上,随时给他呛着做准备。   “我昨天才跟你讲过的话,也没见你听进去。”   “……对不起。”   “过几天老太太要来匡州了,你多陪陪她,其他事情不用你了。”   “嗯。”   傅十醒完成任务一样地把碗筷放下,掀开被子开始弯腰穿鞋。周馥虞从床头扯了一张纸巾,欠身弯腰给他抹嘴。他着急,但周馥虞偏偏就是不让他急,还得帮他把衬衣上头的皱褶拉平了才开门出去。   估摸着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谢无相也总算能喘口气,疲态消去了不少。三人一起回到局里,傅十醒还在犹豫怎么跟周馥虞推辞,结果人完全没一点要一起查案的意思,倒是像来微服私巡的,直接和李叔一边外头遛烟一边询问基层状况去了。   傅十醒知道这种抵触有些奇怪,有什么是周馥虞不能知道的呢,包括与傅雪竹相关的一切——本来那就是他答应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谢无相把资料证物一件件地摆到台面上,彩色药丸、烟花、邀请函、明信片,厚厚一摞涉案人员的档案。一张匡州市的地图摊开在面前,上头用红笔打出了六个圈圈,分别是前头六次爆炸发生的地方。   出奇的是对称的,左边三个右边三个,但就算这样,第七个还是单独出来的,没办法用对称的思维推算出来会落在哪儿。   与其从抽象莫测的圣经故事里头推算,傅十醒觉得不如继续从人的身上下手。他有种直觉,朱旋、郑宙、钱阳……下一个人,可能会是郑宇。   他又翻了一次朱旋的档案,意外地发现了一条线索——车牌号。朱旋的车牌号,他今天早上才见过,就在来接朱姗姗的那部车子上。可是,朱旋的社会关系里头根本和朱姗姗还有朱凯毫无关系,怎么会关联到一起去?   万一,万一朱旋主导着黑鲸号背后人口贩卖,上午的时候实际上是对朱姗姗进行诱拐……   还没来得及往深里想,谢无相打断了他的思绪:“傅十醒,你过来看看这个。这是一张匡州市的旧地图。”   六年前的匡州版图要小得多,道路规划也和现在完全不同,要简单得多。六个爆炸点附近都有城市的主干路,顺着连起来,呈现出的是一只蝴蝶的轮廓。翅膀交叉的中心点,恰好就是匡州市公安厅的旧址。   傅十醒呼吸一滞,背上的那道伤疤开始隐隐泛出灼痛的感觉。六年前,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发生在匡州市公安厅的大火,把一切证据都掩埋烧净。不会有错的,一定是同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他迅速地冲出去,只留下门自动借着惯性吱呀地往回荡。傅十醒坐上车子,因为心急反倒手忙脚乱,安全带的扣子好一会儿都对不上。   “叩叩。”   玻璃上传来响声,周馥虞站在外头敲了两下。傅十醒把车窗摇下来,抬头望着周馥虞。   周馥虞拉了一下车门,还没锁上,直接开门,把傅十醒拽下来:“你坐旁边,我来开车,省得三长两短。”   傅十醒撇撇嘴,听话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去,末了还不忘驳一句:“那就劳烦周厅长把家里收藏着的老红参给我拿出来吊上了。”   后脑勺上被揉了几下,悬空猛跳了一晚上的心脏突然感觉稍稍有些着了底。周馥虞于他而言,是本能性的一种安全感,比打封闭还有用,阻断掉大部分的疼痛和焦虑。这不竟然都有闲心跟老家伙斗嘴了。   傅十醒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双眼:“去少年宫。就是,在起火的市厅旧址上面建起来那个。”   周馥虞淡淡地应了一声,点火开车,尽量用着最快的速度在匡州市的车水马龙里头穿行。电子显示屏上亮着23:47的数字,只是东南沿海的夏季,人的夜生活倒也丰富。失策了,应该开局里的公车,直接走紧急专用道的。   等红绿灯的时候,周馥虞跟他说话:“生日快乐。”   傅十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才想起今天原来真是这个日子,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都快过完了,不过想来还有也只有周馥虞一句祝贺,心里也高兴起来了。他小动物一样,脸贴在座位上,侧脸望着周馥虞。   傅十醒觉得有一点鼻酸:“我十八岁的今天,我们也是这样的吧?我和你,一起往前去寻找真相。”   周馥虞直视着前方,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一下他后颈,偏下的那块隐约能感觉到狰狞不平的伤口痕迹。   周馥虞说:“还疼吗?以后不会了。”   傅十醒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侧白生生的一点牙尖儿,眼睛微微弯弯眯起来,伸出尾指勾了勾周馥虞的拇指:“早就不疼了,就你老记挂。我都已经往前看了,你也快点往前看!”   他拍了拍方向盘,急切得和小犬一样,示意周馥虞绿灯亮了,快些往前开。傅十醒不知道前头等待着他的具体是什么,然而周馥虞现在就在身边,就算是刀山火海中去取真相,那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周馥虞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心里默念一句,假如你真能一直往前看就好了。 第七十二章 黄油焗带子   耶和华说:“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弟弟血的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号。现在你必从这地受诅咒,这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弟弟的血。你耕种土地,它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少年宫这样的地方,晚上自然是没什么人来往,寂静一片全是黑暗,昏暗的路灯下头隐约看见有物件摆在正门口,走近一看是高高立起的十字铁架,一个男童的尸体被悬挂在上面。头颅低垂,后背的皮肉从中轴被划开揭起,固定成两片翅膀的形状。   天使悬挂在十字架上,张开的双翼滴落着血液。   傅十醒感觉自己的神经突突地跳动,胃部痉挛食物翻涌,有什么重物压在他的身上,抽气挤紧让他喘不过气来。颅骨之下的软组织被点燃一样,每一只神经元被抽干了氧气与水液,紧缩发皱噼里啪啦地炸开,纤维撕裂,脑浆熔岩。   郑宇的尸体在他的眼前扭曲膨胀,张裂开的人皮化作蝴蝶的翅膀,斑斓绚烂,虫豸从血肉里扑腾出来,张开了口器滴着带血的涎水。在美轮美奂的蝶翼之间是臃肿肥胖的虫体,附着着一层恶心的茸毛,朝傅十醒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上下两排牙齿哆嗦起来,骨头嘎巴响,缩成一具幼童的躯体,小傅的灵魂又重新回来了。蝴蝶扇动了翅膀,飞鸟为了求生急切地啄噬心脏,脚爪撕裂开胸膛,意欲从人体牢笼中挣脱出去。   傅十醒的意识涣散,肢体僵硬着做出些无意识的动作。有呕吐欲,却不是关乎消化系统的,而是想把自己的器官内脏都逼挖出来,使自己成为一具空壳,便不会有知觉,足以逃避开一切疼痛与伤害。他微微弯腰,一只手掐在左腹上,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过呼吸的症状令他的喉管痉挛收缩,哮喘病人一般濒临窒息。   “别去看。”   周馥虞从后面冲上去,捂住傅十醒的眼睛,揽着他的腰,膝盖狠狠一顶让他失去平衡,顺势一把扛起带离现场。他已经掉到了岌岌可危的临界线上,一连串的挣扎撕咬落在周馥虞的身上,指甲都嵌进肉里抓出血痕。   警察就跟在阿斯顿马丁的后头不远,立刻就到位了上来。一队队长反应快,立刻指挥人封锁现场,拍照取证卸架一系列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周馥虞和谢无相擦肩而过,给了他一个略带无奈的眼神。谢无相叹了口气,冲上司点了点头,表示能够处理好一切,让他带着傅十醒快离开。   周馥虞想把人塞进车后排,结果被勒缠得死紧,教给小家伙的体术全都被返还到自己身上来了。只能先从车尾箱的装备袋里翻出一卷麻绳,用了点蛮力掐喉拧骨的,这才把傅十醒制住,五花大绑地捆起来,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安放在了副驾驶座上面。   大概是身体吃了痛,坐上车以后就乖了,蜷缩起来,脸色苍白地喘着气。只是眼神明显不对劲,涣散空洞,叫也不应,大概是癔症又剧烈爆发起来,幻觉控制了整个心智。周馥虞看着手臂上血印子,算了,一点小伤,过会儿再说吧。   他打电话给关浓州,关机,于是立刻换了打给陈梦刀,果然立马就通。   关浓州的语气倒不像被扰了清梦,但明显不悦:“什么事?人刚睡下,你小声点。”   周馥虞的声音有些疲惫:“十醒他又受刺激了。你现在在哪里?我立刻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最后报了一串地址过来,市中心的高级公寓,近律所的。周馥虞到达的时候,关浓州已经在等着了,怕小精神病发作起来凶狠,一个人控制不住。医者仁心,还是文明人,看见周馥虞直接拎着绳子把人拖下来,还是忍不住要咋舌。   上了电梯进了门,陈梦刀穿着家居服冲他们点点头,主动领着他们去了主卧。他这栋公寓别的不说,卧室的墙壁结实,隔音效果好得很。只是他关门前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关浓州,照料好他的小十弟弟。   关浓州苦笑,举起手臂投降状,就是个手无寸铁的医生,哪能像周馥虞和傅十醒这样大动干戈的。陈梦刀在自己家里,自然不拘束着,打了个呵欠便去旁边的房间了。周馥虞在客厅里等着,一支烟夹在指间却始终没点着,缺那份心情。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关浓州从房间里出来,揉了揉太阳穴,坐到周馥虞的面前,开口:“已经睡下了,醒来应该就好了。还有,你下次下手轻点吧,皮肉伤也不轻呢……”   他收声了,在看见周馥虞手臂上血印子的那一瞬间。   关浓州把急救箱找出来丢给周馥虞,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觉得上辈子真是欠了这位好友的,怎么的就成了随叫随到私人医生一样的角色。加上这两个野蛮人的家务事,怎么最后都变得搅到他的家里来了?   可是想了想还是不忍的。   他缓了一阵,开口:“他在睡过去前清醒了一下,问了个问题:一个六岁的小孩,叫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哥哥,算正常还是不正常?我总觉得他的记忆在慢慢变得错乱和跳跃,有什么东西在迫使他,或者诱导他。”   周馥虞好像习惯了小疯子的这种不着调:“有什么不正常的,关子宰不就一直叫陈梦刀哥哥吗?”   关子宰是关浓州的儿子,跟陈梦刀差了十八岁还是十九岁,照样从会说话开始就管人家叫哥哥。况且叔叔哥哥这种叫法,大多时候不都还是靠着一张年轻与否的皮相而定下来的,小孩比谁都尖锐地以貌取人。   关浓州摇了摇头:“你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六岁,你二十二岁,对得上,不是吗?”   周馥虞剪断一段纱布:“他最近太闹腾了,缺点管教,但总归到底还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关浓州没再说话,起身进了房间。周馥虞打开了主卧的门,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会儿被窝里凸起的一团轮廓。他伸手想去摸一下那片在被褥和黑发之间夹着的耳垂,然而不知道怎么地又把手收了回来。   鸠占鹊巢地在别人家的主卧里睡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关浓州和陈梦刀都不在了。傅十醒还懵着,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伴着时而的阵痛。回家路上还是半眯着眼靠在座椅上,努力缓劲儿。   他下午又想去局里,结果刚一穿过客厅,到了玄关处弯腰穿鞋,就听着身后传来周馥虞的声音:“在家待着。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继续查了,交给谢七去办,顾问身份明天开始作废。”   傅十醒咬了咬嘴唇,从门口退回来,站到周馥虞的面前:“为什么?这件事情和我妈妈有关,我必须……”   周馥虞摁灭烟头,看都没有看傅十醒一眼,就打断他:“我答应过你,会给傅雪竹翻案。你现在这个状态能做什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失控的时候就那么多,更不要说软组织挫伤这些皮肉伤的。”   傅十醒的手背到后面去,悄悄攥紧了拳头:“我要去。”   这点小动作根本逃不过周馥虞的眼睛,在傅十醒动作之前就把烟灰缸甩出去,石英在地上撞出巨大的响声,粉身碎骨成一片片冰晶。咪咪吓得从猫碗旁边一跳,咬着自己的尾巴瑟缩了好一会儿,才又大着胆子过来拨弄地上这堆价值不菲的垃圾。   傅十醒本是要去掐周馥虞的脖子,却完全被截胡,双手手腕被一把掐着,两膝打开跪在沙发上。周馥虞的另一只揪住他的头发,往茶几上一磕,起身一推把傅十醒整个推下去,一只脚踩在他的右膝盖上。   “我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跟你父慈子孝,也不是要君臣生死,知道吗?”   膝盖上传来碾压的疼痛,牵动着本身就没恢复完全的全身一下下抽痛,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提不上来。傅十醒少有这样不肯甘心的时候,但明明他就这一件事,就这样一件事是要对周馥虞有希望的,却从头到尾都没得到应有的信任。   周馥虞见他沉默,又补上一句:“你不要连自己是什么都忘了。”   傅十醒疼得眼眶都泛红,还是不肯出声求饶,在心里干哑地笑:身份证上是傅舟,舟同周,打得烙印也是这男人的家族氏;平日里大家叫唤的是傅十醒,作为里子的名字,上得台面耍花腔下得深巷做无常;亲昵些的话便是小十,还不是周寅蛟的不二臣编号,哪能扯得干净。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在周馥虞面前,他讲不了一点道理。   只是他好歹还姓傅,还有一个小傅,站在遥远十八年前的一端黑暗里,等着一份应有的真相和救赎。给予他这个傅字的人,跟自己唯一有着血脉联络的母亲,寒了尸骨不说重燃,还得要被戳着脊梁。   弥漫开的沉默显示冷反抗,周馥虞俯身摁住傅十醒后脑勺,让他拧着头侧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触到了烟灰缸的碎渣子,脸颊上被刺出几粒血珠子,怪是楚楚动人,倔强又可怜,眼泪流成血。   傅十醒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昆山城下奥灶浇   咪咪的爪子因为前几日拨弄水晶碎渣而受了伤,傅十醒抱着去了两三趟宠物医院。那天周馥虞是特意偏了手的,否则烟灰缸早都结结实实地砸到他的脑袋上来了。不仅郑宇郑宙的事情不让他管了,就连原本要盯着朱凯这任务也直接不用他做了。   傅十醒好像又回到了十四岁左右的那段时间,闲云野鹤的,待在家里头读书看报。电视机里播着白蛇传,周馥虞爱看的,于是傅十醒也就爱屋及乌。   只可惜他就安分了这么几天,就好像咪咪的伤一养好,立刻就溜得无踪迹一般。周馥虞前脚刚走出家门,后脚傅十醒就从窗户里避着梁叔张妈跳出去,不敢开自己的车,急匆匆地走了一段路跳上公交车往公安局跑。   静下来想才觉得自己太心虚,脑子都转不过来,明明可以正大光明抱着咪咪说要去宠物医院,然后顺路就绕走的。他刚刚走得太赶,小跑起来膝盖还有些隐约生疼。周馥虞打他决不能说没轻重,但是都是真枪实刀的,傅十醒一点都不质疑,要是自己继续忤逆着他的意思,周馥虞会选择把他的关节都拧断关在家里。   下了车,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进去,站在旁边的车站,打电话把谢无相叫了出来。他这几天虽然在家,但还是明里暗里地打听着。两人跑到警局附近的麦当劳坐着,谢无相还应景地把工作服给换了。   兄弟两人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弟弟郑宙除手法残忍外并无什么特别意外的,哥哥郑宇则蹊跷些,猝死,但时间上有些差别,并不是7.23号当天死亡的,而是还要早那么一两天。也就是说,郑宇是死亡后,尸体又被特意处理成这种血天使的模样,摆到他们的面前来。   从第一宗罪开始,一切都是针对着傅十醒的记忆回溯一般。   背后的伤疤又生出一点隐秘的刺痛,从火海里发出号哭,说给皮肉之下的白骨听。沿着这道暗红色的直纹一路破开,挑开双侧,便是和郑宇一模一样的张开了双翼的天使。   他从来没能逃开六岁的那场毒厂爆炸,也没能完全走出十八岁的那场警厅大火。   此外,傅十醒还让谢无相去帮自己偷偷关注着钱阳这个人——直至今日,这名音乐教师仍然没有任何音讯。奇怪的是,明明叮嘱过了,校方也没有一点主动联络的意思。钱阳在本市没有亲戚,但好歹有些朋友,报了失踪案,去学校遛了一圈回来,得到的信息是“该教师已经主动辞职”。   文件和辞呈都昭然出具,私立小学也不好怎么插手,加上郑宇郑宙这种残忍虐杀儿童的事情更是严重,钱阳失踪的案件相对着也就搁置了下来。   “等等,我上次去他们学校,办公室的同事说了,钱阳提到郑宇,说是要把他送去自己的亲戚家。可是他在本市根本没有亲戚,距离上看起来也不可能会因为几天的时间大费周折。”   谢无相把笔录复印件交到傅十醒手里,答:“但我们盘查过了钱阳身边的朋友,甚至包括来主动报案钱阳的失踪的那些人……他们对郑宇的脸完全是陌生的,都说没见过这个小孩。”   “我找到答案了。”傅十醒一行行地仔细看,半晌没说话,突然出声就给把难题解了,“这儿。他跟其中一个朋友提起送白咖啡的事情。白咖啡是马来西亚的特产,爆炸的黑鲸号也是前往马来西亚的。钱阳跟学校请假的时间也刚好和黑鲸号出航的时间对得上,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已经在黑鲸号的爆炸中毙命了。”   谢无相点点头:“但他这种态度并不像是受到强迫登船的。假如按照你的推算,黑鲸号是一艘用于贩卖人口和走私毒品的船,那钱阳在船上……”   傅十醒猛地想起前些日子在川东孤儿院的情景,音乐课上的欣赏片段:作为音乐老师的川尻松子在夕阳下,同出行郊游的孩子们一起在船上唱歌。   钱阳是音乐教师,常去川东孤儿院做义工的王思婕、李菁也是音乐师范类。船上有小孩,而且数量不少的话,多少会需要一些管理。在李菁的案件中,发现她尸体的当天,黑鲸号也恰好出航,商品条形码一般的标记,活体牲畜……   傅十醒猛地站起身,抱着所有的资料径直往外跑去,也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喊声。他隐隐约约已经有了大概地想法,只是还需要一个验证。   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实际上一切都只是一个小小的环,并且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留下线索……一个领养人钱阳已经死无对证,但能够确认的是,郑宇死亡的那几天,应该跟他关系不大,而是与他送去的“亲戚”有关系;另一个领养人朱旋,是他要找的突破口。   川东孤儿院是苏家的东西,苏家的钱柜子是朱凯,朱凯的女儿朱姗姗在学校等人接送,等来的是朱旋的车子。   这可不像是完全的巧合。   看了看时间,周馥虞要他今天去白云机场接老太太,只能先把事情搁置了。下了车走进机场,一打开手机才发现谢无相足足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距离飞机落地还有十五分钟,傅十醒回拨给了谢无相。   电话接起来的很快,但对面却迟迟没有开口。傅十醒叹了口气,自己隐约也感觉到了些什么东西,主动开口:“老东西是不是又知道了?”   谢无相没有直面回答:“最近匡州这边……关于苏万麟的事情不少。只是郑宇郑宙这件事情,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傅十醒干笑了一下:“警花真是古道热肠。”   谢无相反讽:“你好自为之。”   傅十醒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啪嗒挂了电话。谢无相是有心,善良得很,可惜一听这扯上苏万麟,那肯定不能有多少闲暇来查这些小边角了。傅十醒心里也多少有个底,孰轻孰重的,只是难免咬牙不忿。   从把装着定位器的坠子丢在家里,瞒着周馥虞开始,他的养父便已经警告过他了。   他确实应该好自为之的。   脑子里又要开始天人交战,老太太这从关口出来了,亲热地给搂上去,这一身轻松的,原来是身后还跟了别人。一个高瘦的男人推着行李车,深眼高鼻,头发瞳孔颜色都泛灰,一副假洋鬼子脸,一开口却是正统的京腔儿:“你是老周的养子吧?傅十醒?小十?老太太说了一路呢。”   傅十醒搀着老太太走,一点都没有要帮忙提行李的意思,抿着嘴点了点头。老太太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叫他跟人打招呼:“这小孩认生,阿景你别见怪!小十,叫杜叔,跟你大爹从小穿一条裤子大的,一个大院的。”   “杜叔。”   “噗。别那么拘谨。我叫杜景明。走吧,麻烦你车马接送了。”   等对面自报了家门,傅十醒才好像稍稍放下了点戒心,主动得过去提着行李。老太太倒是热络,一边一个地,叨叨地给讲着这几个月又去哪儿玩,在京城又受邀去指导看了些什么戏剧音乐,退休生活好不热络开心。   全程杜景明也没提过要去哪儿,于是傅十醒只好一路开回了家,结果周馥虞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老太太和杜景明极其落落大方地下了车,看来今晚是接风做东了。梁叔走过来,让傅十醒跟着他们一块进去,提行李和停车的事情就交给他做。   阔别久了的好友相见难免话多,黄汤都不用,只消动筷便能兴起。尤其杜景明的性子活些,连周馥虞小时候摸故宫门口御猫被屡战屡挠这样的事情都掰扯上。讲得大部分都是些皇城事,傅十醒插嘴不上,坐在周馥虞旁边默不作声地把红虾拆好了往男人碗里丢。   不过光是叙旧,特意跨越大半只金鸡也未免奢侈。感情牌打完了,两人便要谈正事。老太太可不愿意听这些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筷子一放,喊着傅十醒搀自个去后院乘凉了。张妈识相地把餐台收掇了,又把完整的一套茶具摆上来,茶这东西自动就带出清静味儿。   傅十醒陪着老太太在后院里兜圈子,咪咪也凑过来跟着,一声声地叫。他有点心不在焉,被老人家看出来了,干脆喊他去屋子里换套青衣,要检查这功夫有没有得退步。老太太往花架下头的吊椅舒舒服服地一坐,手上呼噜着咪咪的后颈,等着听戏呢。   不用描眉点绛唇,他的手脚是很快的,随便扯了件玩意就往身上披,结果竟然是冬天的大氅,金红滚白绒边的,叫老太太哭笑不得,干脆点了一曲子昭君出塞。   傅十醒确实好久没来得开嗓了,头几句的调子还放不开,只是熟练了又渐入佳境,一念一唱得愤慨凄婉,愣是在大夏天里披着冬衣也忘了热。   昭君扶玉鞍,上马啼红血。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老周,你这养子有意思。”   “见笑了。”   这唱腔被一阵掌声打断,杜景明带着微笑在旁边拍手叫好。周馥虞还是这幅子淡淡的模样,毕竟夸傅十醒本领好的,一半是真的好,夸得太多了,听麻了,另一半嘛,那自然是旁敲侧击讨着周馥虞欢喜的。   老太太这样的艺术家可不高兴,孩子唱得好好的,怎地给突然打断了,立刻佯装生气着要放咪咪去凶杜景明。一拍这猫屁股,得嘞,猛虎下山,先经过傅十醒脚边,热络地蹭了蹭,然后像没见着人似的经过杜景明,最后在越过周馥虞的时候耸起了背毛可大声地嗷呜一声,被这番一闹又满堂哄笑。   时间不早,周馥虞差遣了梁叔送杜景明去自己的另一间公寓,早安置好了,能直接入住。一个大院出来的,本来也是带着帽子的,然而这发小突然变了主意下海去了。匡州是片好地方,尤其是周馥虞今年预备着把苏万麟铲了,那一大片膏脂清算完了,自然得有人给过来填补接手。   就光说这一大排港口,就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这位老友一听不就来了精神,尤其是杜家上三代都出司令,周馥虞可有意借一借杜家的警卫兵来玩玩。   周馥虞站在门口送杜景明,接了好友的烟却拿在手里不动,果然收得打趣:“怎么的,开始惜命怕老了?”   周馥虞凉凉地回敬一句:“有情饮水饱。倒是你,头都抽白了。”   杜景明大大咧咧地又猛吸了一口:“鬼咧!老子自己染的,老来俏吧?再讲了,我哪知道我太婆还是哪一辈的俄罗斯基因那么吓人,从小到大都被你们嘲笑洋鬼子和少白头,气死人!”   杜景明大概觉得自己一个人抽也没啥意思,还得让好友吸二手烟,半支不到就掐了:“我看你的瘾头,是里面那位吧。”   周馥虞不置可否,倒是勾了勾唇角,把杜景明先前递过来的烟给点上了:“朋友妻不可欺。”   “合着你就让我在这儿演毛延寿呢?”   “哪能啊,明明是单于王。”   “可别了您,担待不起。我看我就是个高力士还差不多,给周天子护送贵妃呢。”   半支又一支的时间给贫完了,杜景明摆摆手上车走了。周馥虞转了转手里的烟头,还是觉得方才的对话不免有些好笑。他转身,就看见傅十醒站门口等着自己,又是那副不给好脸色可是又不肯挪窝的模样。   周馥虞走过去,揽着他的脑袋往楼上走,侧过头嗅见发间干净的皂碱味儿。 第七十四章 竹笙酿青虾   “我带咪咪出门看医生。”   “行嘞。早点回来,给你做凉圆子吃。”   傅十醒耐着性子陪老太太,每天都是悠悠闲闲地在匡州游山玩水,拜访这个戏园子造访那个书画展的。这回老太太要在这里待一个星期,傅十醒怎么耐得住,自然是……强行给咪咪弄了个绷带,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这咪咪就往宠物医院这么一丢,人立刻一脚油门跑了。   他这几天甚至不惜出卖色相用上了社交软件,从许思扬处悄悄打听川东孤儿院的情况。小丫头片子还是好糊弄,还觉得小傅老师是正儿八经的人民公仆,自己是协助警方办案的好公民,要什么川东孤儿院的资料全都拍照发了过去。   在私人化以前,川东孤儿院还时有儿童被退回的情况出现,同时领养率也相对地要低一些。然而在苏家接手以后,送还的次数几乎等于没有,甚至还因为领养情况乐观而受到过当地的表彰。傅十醒又私下查了些其他的福利机构,发现川东孤儿院这种情况不能说是不正常,但硬要说的话,的确有些过于顺畅。   他决定再去一趟川东孤儿院。   还没有迈进门,便看到他要找的人就在面前——朱旋的车子停在孤儿院的门口。傅十醒眯起眼睛,干脆不下车了,直接盯梢着。刚刚才失踪了一个领养的小孩,现在就立刻来孤儿院这里找第二个,怎么看都有些蹊跷。朱旋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没有牵着新的小孩。傅十醒看着她上了车,然后掐着距离跟了上去。   朱旋并没有往市中心的方向开,而是顺着郊区的路往外走。这条路傅十醒并不陌生,因为头段时间周馥虞让他盯着朱凯的时候,他可走了好多回。   假使没有预料错的话,再往下开,目的地是朱凯的私家别苑,模仿着赵北鸿家的园林修的。只是很明显要乌烟瘴气得多,靠着那些树木绿化掩着里头纸醉金迷,只有停在外头的一部部豪车高调露尾。   只是稍稍出乎了一下他的意料,中途朱旋抄了一条旁道,往下走去了。傅十醒抬头看了看标牌,去的是一座野村。小道上头机动车很少,路面状况也不怎么好,贸然跟进去的话有可能会被发现自己的跟踪行为。左思右想了一下,他决定直接接着往下开,去朱凯的私家别苑处蹲守着。   他觉得朱旋会去那儿的。   这处绿树浓荫,又鲜有人车,傅十醒直接把车子往后山的林坡里开,从高处俯视下面的情况。果然,在他预料之中的,半小时后,朱旋的车子停到了房子的门口,门开了,走出来迎接的人是朱凯。   傅十醒立刻从车上下来,抄着一段乱葬岗的小路往下跑。这座私苑外围一圈的结构,在无人时已经被傅十醒摸了个透,知道从哪儿能找到个听墙角的好地方。朱凯要是不开宴会,这处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仆人来,太偏僻了。   绕了一周,也没听到什么声响,还得实地闯进房子里才行了。傅十醒习惯性地想用小刀直接撬通风口,突然又犹豫了一下,转了个刀片,用螺旋端小心翼翼地把窗户锁给打开了。他刚从山路上下来,爬进去以后还留心把鞋子脱了提溜在手上,免得留下证据。   运气不错,他一路找过去也被遇上什么人,朱旋和朱凯也是在一个房间里头谈事情,而非那种难以监听的大厅。   傅十醒调整好呼吸,把自己迅速地投入状态之中去,开始监听里头朱旋和朱凯的对话。   “那么,堂哥你看看,这次的小孩子里头,有什么看得上的?过阵是不是又要开拍卖会了?”   “哎,别说了,上回你带过来的那个小孩,就应该两兄弟一块玩。小的那个送过来,结果不耐玩,没两天就丢船上去了。大的那个我还没到嘴儿,就被虎钢的那个老板要了过去,结果人都玩死了,才来找我救命。我可不帮他处理,不过最后据说有了个什么别人竟然要做雷锋,真是叫人奇怪。他还说大后天要带这位爷来呢,怕是要当成捡别人玩死的趁热呢。”   “愁什么,川东不是总能有新的小孩吗?还能卖猪仔,财源滚滚来呢。别人爱玩什么跟我们何干,拿钱办事就是了。”   “也是。叫钱老太婆近期多进一点什么感冒药吧,送去下面的厂子炼麻黄。新的方子拿到了,我看做好货的时间,也正好和新一批的人一块走去金三角。城北的妓院那儿又要送一批‘被赎身’的女人过来,就是倒霉催的船给炸了,还得找新的……”   “都要找新的,干脆把登船的标记也改了。虽然商品钢印是方便,在海上出个生病的,直接分尸了丢下去,反正会被当成牲口,但是上去前难说呢。郑宇那小孩本来要上船的,不知道怎么地给溜掉了,还好上去前戳的都是自然消散油墨,要是被有心人看见……”   “再说吧,一时半会儿船还没找着呢。再讲,每次乌泱泱一大批人的,就这么几个工作管理的,还能给挨个认脸上船?”   ……   傅十醒没再继续听下去,因为他所需要印证的想法已经得到了确认。   川东孤儿院,以及这座城市里头其他由苏家掌控的场所里,儿童与女性这样的弱势,会被利用领养、赎身等各种欺骗手段,看似名正言顺地被“解救”出来。然而实际上全部都是串通好的,去往的根本不是什么幸福快乐的乐园,而是被送至秘密举办的地下市场,满足各色下流癖好,使朱凯为苏家赚取大量利益。   而这些人被玩腻了以后,售出商还附带着回收处理的服务。根据朱旋刚刚说的话,以及那条通往偏僻的村庄的路,在那个村子里应该是有制毒厂,说明市内流通的毒品确实有苏家的一份。开往金三角的黑鲸号上面跟他想的一样,就是人口贩卖与毒品走私,而那些人就是被退回的拍卖品。   李菁和郑宇身上的条码都是作为登船人员的识别信号,只是前者作为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登上就先一步被父母杀害,至于郑宇则是本该登船的“牲畜”,但恰好因跑来警局而成了漏网之鱼……   傅十醒的腹部感觉痉挛起来,酸水冒到喉口烧得疼痛。趁着这两人还在谈话,他迅速地原路返回从窗子里逃走,回到车子里启动发动机离开。油门踩到了最底,也不管颠簸得快把胃都逼到喉咙口,只想快点离开。   玩命一样地飙出到马路上来,要不是这儿荒郊野岭,大概就得进车管所再学习了。傅十醒把车停在路旁边,闭上双眼,仰起头深呼吸。鼻尖上都蒙了一层薄汗,匆匆擦掉后才重新调整回状态上路。   经过村庄的支道口时,他看见一部熟悉的保姆车,匡州电视台的。傅十醒把车子靠边停下,转悠了一圈果然看见了步双双坐在车子上,一边盯着器材的屏幕一边指挥着录制现场。从《为公之道》播出完以后,步双双好像直接推掉了大部分的文艺娱乐类主持,继续带组做一档社会纪实类的节目。   步双双挪位,拍拍旁边的椅子,叫傅十醒坐上来:“小十最近又调查什么呢?不过我这儿现在可不收新闻了,做完这最后一期,我得出国一段时间了。”   傅十醒“啊”了一声,愣了两三秒都没反应过来,最后额头上被步双双笑着弹了一下。女人转头吩咐完下属,又接着继续抽空和傅十醒说话:“你明后两天有没有的时间?你在我这儿还有东西呢,我得还回去。”   “有的……明天吧。双双姐,你怎么会来这里调查?”   “里面的那座村子,经常会出现的一些畸形的家畜,然后人也开始出现怪病。检测过后是水质和土壤的问题,对附近的化工厂进行排查和检举呢。现在我们已经是在做素材收尾了……”   她话音未落,另一个熟人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过来,径直弯腰越过傅十醒去后排座拿了一瓶水拧开。谢无相穿着便衣,不过警官证的一角倒是露在了裤袋外头。步双双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别人在车上,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询问谢无相:“位置确定了吗?”   谢无相点点头:“那一堆化工厂大部分都是幌子,真正的问题出在朱凯的造毒厂上面。你把片子剪好,到时候周厅会疏通电视台那头。”   傅十醒忍不住插嘴提问:“周馥虞……他要干什么?”   谢无相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步双双干脆利落:“活捉朱凯,打乱苏家。他嘴里招出不招出点什么不重要,但重要的是让人知道,他在公安手里头,并且还活蹦乱跳。”   谢无相附和:“然后电视上再把之前做好的片子播出去,任谁看都觉得朱凯是倒戈了。管账的一下去,不等于火烧粮草了。对面军心乱了,我们这边才好动手。”   关于郑宇郑宙还有黑鲸号的事情,话到嘴边,傅十醒又咽了回去。既然他们都已经有了打算,那自己大概也没什么能做的了。他看了一下时间,给猫看病看了大半天的,又得想办法扯点新的谎,匆匆跟谢无相步双双道别了就走。   为了不叫周馥虞发现,他还得先把车子开去洗一下,然后再接回咪咪。还好到家安全,还有时间迅速洗个澡把一身风尘给祛了。   于是周馥虞到家,便见着小家伙穿着干净舒适的棉睡衣,坐在餐桌前吃一碗杨枝甘露。   傅十醒低着头,一勺一勺地捞碗里的西米,心里思忖:明天步双双要来,后天老太太回京要送去机场,大后天……   朱旋与朱凯的对话里,透露出了将郑宇制作成血天使的那个人,也会到拍卖会的现场。傅十醒没有理由不去——能够直面找到主导着一切,并且知悉毒厂爆炸案过往的人,给傅雪竹翻案复仇。   想得出神,手上的动作就突然停住,拿着个勺子呆愣愣的。周馥虞换了衣服出来还看见一碗满满的甜食,干脆绕到傅十醒身后直接接手过来,饭来张口地给喂到嘴边。其实本来傅十醒也不饿,随便吃了两三口就一歪脑袋,靠在周馥虞身上,小拇指勾勾搭上来,讨好一样,无事献殷勤的心虚狐狸崽子。   周馥虞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俯身低头往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含了那么几分甜味就立刻分开:“去楼上等我。” 第七十五章 在天愿作比目鱼   “啪。”   革鞭落肉,声脆皮绽。傅十醒没脱上衣,跪在地上,褚星儿一粒粒地渗在白衣上头,咬紧了嘴唇不肯出一声。周馥虞也不说话,站在傅十醒的背后,沉默着挥鞭,打足了十下后将手里的刑具丢到一边去。他绕到傅十醒的面前,单膝跪下,伸出拇指轻轻摩挲着青年的下唇,上头都破了皮,血液胜过万千丹蔻朱砂。   周馥虞微微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疼?”   傅十醒笑得有些吃力,张口含住周馥虞的手指,齿列玩闹一样地用力咬着,含糊不清地叫大爹。周馥虞的另一只手伸出来,勾着他脖子上的红绳,把玉坠子拎起来在晃了晃。到底是小精神病故意气他还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就算是要偷着出去也不懂要把追踪器取下来。   周馥虞把他抱到床上去,小心地将衣服脱下来露出后背,一道道纵横交叉的鞭痕,血肉模糊得吓人。只是傅十醒知道,周馥虞没真的下狠手,就是这打下去的时候疼,伤口长得狰狞,下头的肌肉骨头其实一点事儿没有。   发红肿痛的伤甫一接触到冷空气,傅十醒忍不住颤栗了一下,立刻就感觉后头有一阵柔柔的呵气,怕他多疼一会儿都不行。酒精和消炎药一抹上去,难免又是一阵刺激,像什么东西扎进身体里了把痛觉神经一抽一抽着跳皮筋玩儿。   打是周馥虞打的,哄也是周馥虞哄的:“很快就好,乖,马上就不疼了,宝宝。”   傅十醒忍不住嘀咕:“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咪咪偷了一只老猞猁怪的修行,渡劫走火入魔,全往我身上招呼。”   周馥虞把纱布剪好,仔细地给傅十醒包扎好:“是。我的小祖宗说得都对。”   傅十醒哼哼了两声,不安分地扭了扭腰,结果大腿外侧被警示性地轻拍了一下。周馥虞替他处理好了伤口,然后便转身去浴室洗澡了。傅十醒听着浴室的水声响起来,从床垫里扒出一本日记本,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他不想被周馥虞发现这本日记。   晚间相拥而眠,睡前总要耳鬓厮磨絮语胡话一番,多是傅十醒说话多的。一开始刚接回来,人还是木木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小哑巴呢,就黏糊着周馥虞。每每周馥虞回主宅,傅十醒就抱着一只枕头,站在周馥虞的房间门口,不出声也赶不走。   一开始周馥虞会把他拎回房间里去,然而刚转身,小孩就从床上爬下来,亦步亦趋地又跟着来了。   他其实怕黑,如果周馥虞把门关上,一道缝儿的光都不给他留,那再开门就能看见傅十醒发着抖在外面站着,膝盖颤巍巍的——周馥虞回想起来,其实自己根本从一开始就心软了,关门还不到几分钟,就立刻坐立不安。   最后就由着傅十醒了,想来小家伙也可怜,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从没有过什么疼爱温暖,就连在床上睡觉也缩成小小一团,想挨着周馥虞又怕他讨厌了,初被捡回家的灰扑扑弃犬一时受宠若惊,总觉得怎样都好,怎样都不好。   但他睁开双眼总是会在周馥虞怀里的,不管是自己挤进去的还是周馥虞揽过来的,那个怀抱温暖又安全,偶尔可能会有一些伤药或者烟草的气息,不刺鼻,反倒很舒服。那一段时间里他们从未交谈过太多什么,二十多岁的周馥虞正处在最匆忙的上升期,而傅十醒还是个精神心理严重创伤的小孩子。周馥虞回主宅的时间也不固定,频率高的时候一周一次,忙起来几个月也不见人。   可是很神奇的,傅十醒从周馥虞身上本能性地获取着安全与庇护,而周馥虞总觉得怀中的那个孩子令他怜悯,又叫他感激。   后来傅十醒逐渐笨拙地鼓起勇气跟他讲话,一点一点地打开了话匣子,好像是要把之前不懂又不敢说话的份额全部补回来似得。   但傅十醒一到中学,周馥虞敏锐地觉察出小孩的感情有些变化,立刻就不让他再随意来去了。傅十醒不懂,委屈地蹲在房门口一晚上也干了,撒泼地拿刀枪抵着周馥虞也做了,还是没用,最后还可能路过房门得听苟且靡靡呢。   于是他的睡前话匣子又被锁上了,可恶可恶,一直到了成年的夜晚,才总算又夺回了这项专属于傅十醒的天赋人权。万一要是哪天睡前没跟周馥虞咬耳朵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为了外头莺燕置气呢,不直接抬腿踹都算好了。越养大脾气越坏,小时候明明只会缩成一团的,长大后在床上天天双重意味地打架。   傅十醒怕压着背后的伤口,侧躺着窝在周馥虞怀里。大概是仗了被打的这三分颜色,觉得又有讨要无理溺爱的牌坊了,开口:“周馥虞,如果你不想帮我妈妈翻案,你可以不去做,但是你不能阻止我不去。”   周馥虞沉默了半晌,黑夜里只有寂静弥漫着。傅十醒以为周馥虞已经睡了,亦或是又利用这种无言来作为拒绝。气馁也没办法,说白了,周馥虞真的要掐死他不给一点余地,那今晚上也不是十鞭子的事情了。   傅十醒把腰又弓了弓,蜷缩得像胎儿一样,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临近踏进黑甜乡的那一脚之前,恍惚着似乎听到周馥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夹着叹气的声音,只是意识实在太模糊,辨别不出具体的话语到底是什么。   次日早晨步双双如约来了周宅。她在周馥虞手下少说也有八年,这却只是她第二次来周馥虞家里,还是来还东西的。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是个从沪上脱出来的小主持人,投诚了周厅长来这喝一杯仪式茶。三重门吱呀吱呀的打开,没想到后头站了一个少年,正拿了一枚针在绣凤凰,雍容华贵的红嫁衣映着白面仁儿格外动人。一整套气派的金红嫁衣,是个女人都没法子拒绝,就算是不想结婚的人看了也该立刻渴望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可那个神色淡漠的少年瞥她一眼,步双双突然就莫名地被震慑到了。过那么些年岁回想起来,傅十醒那枚眼刀子当真是与紫禁宫阁里头的镇座椒房一模一样,长期不见天日的像是寒彻了燃尽了,然而由红的辣的烫的外物簇拥着,一束死不掉的火又滚烫凶猛。   这种悱恻缱绻的比喻,只有女人才能说得出来,且是能够不分性别的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后来发现傅十醒不过只是张牙舞爪,过头的不知人情世故,实际上内芯里还是被惯坏的。外人都觉傅十醒与步双双是罕有可见的珍贵异性情,但本质男女之间极难有纯洁友谊。就算步双双常觉得,小十这神经病在对周馥虞的痴劲上已经超脱了性别限制,但友谊是要平起平坐的,并非他们这更像含了些母性的姐弟关系。   因为她太聪明了,所以懂得知而不言,远火自善,反倒还能更亲入心腹之地,甚至连傅雪竹的事情都知道一二。   根据科学研究,女性在她这一年纪难免都泛滥母性,只是步双双根本没闲暇也没爱意去为利益婚姻生个孩子,多多少少便怜惜到了小十这个弟弟上面。不过现在她也是要急流勇退去避风头,匡州要起大风浪,一个小主持人那简直是活靶子。加上林林总总一算,这么些个时机,也确实可以要个孩子,做女人的多一番筹码。   周馥虞不在家,她也无所谓,人来过了便是诚意,主要还是来见傅十醒。囍服送来了,傅十醒拿着去走往周宅深处的一间厢房,打开五斗柜将它挂好。步双双坐在地毯上,冲傅十醒招招手。这男孩子闷闷不乐,蜷缩起来躺在步双双的大腿上,由着女人的纤纤玉手在鸦羽间温柔穿梭。   傅十醒闭上了眼睛,声线有些抖:“我舍不得你。”   步双双安抚他:“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警告你,可别下一句就开口喊妈。该喊我妈的还得十个月后才来呢,我可不想白捡这么大一个儿子,变成老太婆,还得捎带一个姓周的阎王,遭不起。”   于是傅十醒又随口问:“双双姐,你丈夫会陪你去美国吗?”   步双双对这事倒是无所谓:“怎么可能呢?不过他兴许会来几个月陪陪吧。我又不在乎。”   傅十醒不悦:“我在乎!我想有个人爱你,能为你去死那种!你那么聪明那么漂亮,男人们都想要你,怎么就没人能愿意为你放火跳桥呢!”   步双双嫣然一笑得妩媚:“噗嗤。小十,聪明漂亮,那是因为我已经有人这样爱我爱得要去死了。”   傅十醒急眼,转过身仰躺着,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步双双,抓着她的手摇晃。步双双叹了口气,五指轻轻地回扣,叫傅十醒情绪稳定下来,另只手遮住那双凝视自己的清澈眸子,不忍心直接对视,视线转向窗子外。这房间没有开灯,只靠着自然光照进来,顺着光源去,先是雕花的木窗,然后是周家的茑罗花架,最后还能远远看见大门的一角,深深重重。   也是难为,里子便是这样藏在最里头的肉罢。   “小十,我怎么可能没有爱?我有最爱我的人,也有我最爱的人,只是恰好那都是我自己。” 第七十六章 在地愿为妃子笑   有人爱财,有人爱权,有人爱他人,有人爱自己。   周六的早晨,傅十醒和周馥虞一块去机场送了老太太上飞机,张妈和梁叔也跟着一块回了北京。可依依不舍,亲儿子晾一边不管不顾的,倒是摇着傅十醒的手,叫他干脆也立刻买个机票来北京陪自个,闵慈明明回国了又不回北京,一个两个都是小没良心。傅十醒只能嘴上哎哎的应着,送到了安检口,眼见着再拖下去得误机了,老太太才松了手。   送完人以后也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官肇清那儿。官肇清要接着教傅十醒下西洋棋,然而他又想起和苏秦嬴的那一局对弈,心情不免沉重,于是摇摇头坐到中间去,干脆看官肇清和周馥虞两人在棋盘格上你来我往。   坐了个把来小时才走,回家了也是悠悠闲闲的。傅十醒觉得不该,周馥虞明明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么有时间特意地看守他一般。   晚上临睡,周馥虞下楼叫他,站在楼梯上同他讲话:“明天晚上在越笠宾馆吃饭,你唱压轴,到时候叫方三来接你。”   傅十醒关了电视走过去,眼皮微微一跳:“我不去。我背还疼。”   周馥虞微微一挑眉,掰扯着傅十醒的领子一撕,珠母白扣一颗颗地迸到地上去,白睡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傅十醒闪身一躲,右掌直接朝周馥虞的咽喉去,结果手腕被一把掐着,骨头都生疼。周馥虞的膝盖顶起来狠狠地撞在他的小腹上,顺势掐着腰给提起来,毫不留情地过肩摔倒楼梯上。   刚结了痂的鞭伤被楼梯一阶阶的棱角轧破,断杠的红线子渗到衣服上。周馥虞压到他身上,用衣服把双手举过头捆住,膝盖压在他的两腿间轻碾,唤起淫欲抽了硬骨。   “唔……!”   乳首被屈起的指节揪捻起来,性器被粗暴挑逗得勃起,后背的伤磕在了梯级上头,大概又划破了痂层。痛楚与快感兼具着向他袭来,电流一阵阵地从尾椎直往上窜到大脑里刺激,挣扎得余地也只剩下足趾屈起又舒展。   周馥虞稍稍将他的裤缘勾下,卡在股沟下头,绕过弹出的肉茎,由着它可怜兮兮地沁露,两指揉开紧涩的后口捅进去。指奸的动作没带多少温柔,且直往敏感的软肉去,一点不留情不歇气,几乎要将傅十醒玩得喘不过气来。   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甚至冷漠地用着一只手,好整以暇地令傅十醒狼狈成一滩玩意。未被触碰过的性器已经射了两回,周馥虞没一点停手的意思,大概是不到干高潮不罢休。傅十醒被绑起的手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中,一咬牙将腿抬起,足心贴在周馥虞的胯间,缓慢地上下摩挲。   那儿的硬物滚烫地顶上来,随着他的挑逗还有些炽热的跳动。   周馥虞的手猛地从他身体里抽出来,上头还沾着粘连的体液。中指与食指狠戾地塞入口中,狎昵地拉扯舌头,模仿着性交地抽插往喉口探,迫使傅十醒屈辱地吞咽下去自己的体液。   两指总算从口中离去时,傅十醒已经眼眶发红,止不住地咳嗽,一双眼睛失焦地望着周馥虞。他的脚还抵在男人的勃起上面,此时被单手捏住了脚踝,往楼梯上拖着走。傅十醒被后背的疼痛换回神智,挣扎着想逃,然而双手被捆起,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无力的呜咽。   他被一路拖回到卧室里,重重地扔到床上,像一只破布玩具一样。傅十醒下意识地缩起来,摆出最原始最脆弱的自我保护姿势。浑身上下都在发疼,双肩忍不住地颤栗,脸半埋在被褥中不肯直视周馥虞。   男人欺上身来,阴影笼罩下来,蛮横地拧过傅十醒的下颚,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傅十醒咬咬牙,心一横把眼睛闭上:“周馥虞,我要你。”   周馥虞的眼皮颤了颤,答:“不。你不值得。”   脚踝又被提着并起,大腿之间挤进一根硬热的肉器,磨着翕张的肉口,柱头撞着会阴。非插入的性爱却叫人更加难耐,不消多久便让傅十醒发出带哭腔的喉音,两腿之间粘连泥泞,股沟处的嫩肉泛了红。   不知道抽插了多久,大概腿侧都已经破了皮,周馥虞总算把精液射了他一腿,溢满黏在了整个下身,淫靡又下流,还要刻意伸手抹开,指尖上沾了些又塞入他口中强行要他吃掉。傅十醒感觉自己神智已经有些迷迷糊糊,条件反射一般乖巧地舔吃送到嘴边的精液。手上的桎梏已经松开,只是也没了反抗的力气,只晓得溺水人求浮木一般地抱紧周馥虞的脖子。   傅十醒既抱紧了周馥虞,却又要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啃咬,一点不留情地见血留印。   大半个晚上他都被周馥虞翻来覆去地折腾,摁着床上压在岌岌可危的痛与欲的一线之上来回拉扯。周馥虞不跟傅十醒做爱,只是变着法地欺负他,就算是夹杂期间偶尔的柔和,动作里都带了些高高在上的疏离。   然而他就是不低头,如何都不肯妥协,宁可被作弄得晕过去也不乐意求饶。   次日醒来后身上是干净的,伤口也仔细地处理好,衣服换成了新一套。傅十醒下楼,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咪咪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周馥虞从厨房里走出来,把一碗菜干肉蓉粥摆到餐桌上。   周馥虞大概是已经吃过了,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饭。   傅十醒吃得很慢,浑身上下还在隐约作痛,拿勺子的动作都有点抖。换作平时大概已经变成周馥虞亲手喂着他吃了,然而今天他的养父也不嫌费时,就这么沉默着看他一勺一勺地把整碗粥慢吞吞地吃完。   周馥虞开口:“今晚不用你去越笠宾馆了,你在家待着。”   傅十醒低着头,盯着碗中央的一圈青花纹,答:“我去就是了。不用麻烦方哥特意跑一趟了,我自己能去。”   周馥虞的语气有些冷:“有别人压轴了。用不上你。”   他说完后便起身离开了餐桌,晾着傅十醒一个人在原地。傅十醒咬了咬嘴唇,起身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去洗。周馥虞是中午给他做过饭才出的门,一整个早上两人都没说一句话,甚至傅十醒还刻意地躲在房间里避着周馥虞——他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只是鲜少使用罢了。   但是周馥虞要出门,傅十醒还是从房间里出来,隔了一点距离跟着。周馥虞完全料到小家伙是硬不下心的,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个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呢。   他根本没想过要现在真的出门,只是佯装样子,好叫傅十醒自己主动出来,等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才能放心出门。   周馥虞向傅十醒走近,伸手抱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揽到怀里:“听话,在家等我。”   怀里的人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秒,傅十醒身子一歪倒在了周馥虞怀里。方才后颈偏上的地方挨了用力地一劈,完全没有一点防备,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傅十醒发现自己的右腿被铁链绑在了楼梯的扶手柱上,捆了好几圈,附着沉重的锁头。   操。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他一点都骗不过周馥虞,本想着趁他出去后溜出门去朱凯的那座别苑的,然而现在根本连这条楼梯都离不开。傅十醒身上甚至连能够悄悄开锁的工具都没有,铁链的长度也只够他有一两步的活动空间。   金鱼离开了鱼缸便不再是金鱼,里子离开了面子便不再是里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头的天色都开始暗下来。傅十醒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莫名地感觉浑身发冷。周馥虞临走前没有留灯,大宅渐渐地陷入死寂一般的黑暗中。夜幕降临下来,朱凯的拍卖会也应该要开始了……   最后一点自然光从窗台上消失的时候,傅十醒抬起了头,盯着铁链上头一点微弱的金属光,伸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关节。   清脆的咔哒声响起,骨头扭曲出一个畸态,得以从束缚中挣脱。   傅十醒疼得脸色苍白,鼻尖覆上一层冷汗,然而脱出的那一瞬间还是扯出了一个笑。他迅速地又把关节接回去,然而疼痛还是存在着,钻心噬骨。傅十醒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的茶几旁,从下头拖出家里的医疗箱,翻出利多卡因和曲安奈德的混合物往自己身上扎进去。强效的封闭针暂时性地阻断了痛觉,可惜跑到地下室去拿武器时,又发现周馥虞直接锁上了门。   甚至车子也被没收送去了保养检修。傅十醒咬咬牙,懊恼地往墙壁上砸了一拳,一点办法也没有。   开门的声音突然响起,傅十醒的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僵直在原地——还好不是周馥虞,是方卧雏。   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是对方主动走上前来把手里搬着的大纸箱递过来,才呆愣愣地张口问话:“方哥?今晚不是……”   方卧雏笑答:“没呢。今晚学长似乎是上前线去了,晚些才去开宴。打打杀杀的这些哪用得上我?我这趟来就是送个东西。东西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傅十醒把箱子放到地上,还在踌躇着要不要开口请方卧雏捎搭他一趟,结果对面走得可急,说是要去接今晚唱压轴的戏子,北水师傅的当家亲传,要请来的架子可不小。   突然这一茬便让傅十醒沉默了,点点头就没说话。方卧雏走了以后,又回头去看那只箱子,上标并不陌生,是周馥虞常订的一家美国军火。   他把箱子的包装拆开,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十字弩,纯黑涂漆的莱卡狙击。弩箭他用得不多,但也不算是一窍不通,找了个黑袋子装起来后立刻就出了门。随便在街道上打了部出租车,送到了距离朱凯别苑几百米的地方就自己下车走了过去。   拍卖会大概还没有开始,前门处还没有多少车子停着。傅十醒越过宅邸,熟练地在园林之中穿梭,找到了上次攀进的入口——现在屋子里没有多少人,隐匿不是什么难事,巡视了一圈后只看见朱凯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   弩箭的体积大,舒展不开手脚没办法使用,如果要在别墅里头使用,估计自个是没达到那个鹰隼一样的水平。傅十醒最终又从宅邸中溜了出去,转而藏到了后栅栏的一处矮坡上头,恰好能够俯瞰到大厅。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是男是女,然而还是身体先脑子一步来到了这个地方伏击着。傅十醒把袋子拉开,将黑弩取出来,掂在手中熟悉了一下,把箭矢装配上去。这只重型冷兵器的威力一点不比热兵器要弱,射程范围内一击便可击碎犀牛骨,且十分适合这种长距离狙击。   傅十醒将弩架起,潜伏着等待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   红色的月亮从黑色的树影之中升起来了。 第七十七章 海虹米粥   朱凯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牵着一条皮索,绑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童脖子上。那个男孩的嘴里塞着口枷,双眼被蒙上,身上穿着一件下流暴露的东西。傅十醒的额角隐隐冒出青筋,郑宇和郑宙……也是这样被这种恶心的东西折磨,然后再被丢弃、贩卖、屠杀的吗?还有更多那些自己不知道名字的孩子,都是这样被当做牲口一样,在世界上唯一的价值便是被这些恶癖者赚取利益与兴趣。   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将裤子解了下来,露出丑陋的性器,覆压到男孩的身上去。那团肉块蠕动着,怪物一样地吞噬遮盖掉了细瘦的小人类。   傅十醒的脑子轰鸣起来,晚啼鸦的喑哑叫声穿入耳中,经由着坏掉的处理器变成又尖又细的劝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月光投落下来,照在手中的弩上,隐约地泛出红色。眼前的场景蒙太奇起来,朱凯一下膨胀成一团巨硕的粉色烂肉,一下紧缩成干瘦乌黑的老汉,甚至还有变形成为一只绿眼巨蝇的时候。那个男孩明明看不清面容,在强暴之下无助的挣扎,可傅十醒觉得那还是郑宇、又觉得是郑宙,甚至还看见了小傅的面容。包括金碧辉煌的拍卖厅,也不断变换扭曲着,万花筒一般地旋转出千万个场景。   差时症恰好在这个时候袭来,一切东西都变得缓慢起来。朱凯起身,跟那个男孩分离开来,一步两步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准星瞄准上那个晃动的人影。一秒钟拉长成无限延长的线,即便是不熟手的重弩在他手中也变得同弹弓玩具一样。   ……并且,我要追讨害你们生命的血债:向一切野兽追讨,向人,向为弟兄的人,追讨人命。*   他要保护,要拯救,要将所有伤害自己与自己所爱之人的东西抹杀掉。如果是他所恨的,无论丑陋和美丽,都可以撕掉翅膀剪除足腹。   十字准星钉在了那颗圆点一般的头颅上,只要扣动扳机,八毫米口径的猎箭出弓,三千七百牛以上的瞬间冲击力,刺穿钢铁都不在话下,更不要说将一球人头瞬间爆开。   杀了他。   傅十醒的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在即将指尖发力的那一刻,身侧飞起一只巨枭,扑喇扑喇的响声及时让他回过几分神智——不能杀他,要扳倒苏万麟,要留着这个人的活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抑制着大脑中跳动的那个声音,齿列张开咬住口腔内肉,用疼痛迫使自己回到正常思考的轨迹上来。端弩的手僵直在了原地,不知道是什么触及了大脑深处的应激记忆,令他对肌肉的控制都出现了困难。   停下来,可以做到的,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傅十醒。   偏一些的话,可以射穿朱凯的左肩,不至于一击毙命,但是莱卡弩的威力一定能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那个被强暴了的男孩倒在旁边,身上的证据一类的应该也很确凿,加上应该还有其他孩子被锁在别的地方等待拍卖。   在拍卖会开始前,他可以让朱凯受重伤,然后下去把那些孩子找出来,报警让他们等待着救援,接着还能将人口贩卖的事情一并和制毒贩毒牵扯出来。   思路理清后,虽然眼前还是充斥着胡乱变化的幻象,幻听也还没有消失,但是至少能够重新控制回自己的神智。他重新把弩端起来,移动准星变换方位,精确地对准了朱凯的肩膀,指节弯曲。   飞矢穿越过真实的山林与臆想的火海,洞穿开坚硬的玻璃,血液飞溅,哀嚎声回荡在偌大的拍卖厅中。   傅十醒甚至无暇去看朱凯的惨状,遵循狙击永远只可一枪的定律,在扣下扳机后立刻便拎着弩一路从山坡下下滑。猎箭需要他立刻去回收,还有那些其他作为拍卖品的小孩也不知道被困在哪里。急奔中还极其有职业素养,从裤袋中拿出一只黑口罩戴到脸上,不能让人看见面容。   猎箭的直接把整扇玻璃都打碎,傅十醒的脚步轻盈地从其中翻过去。莱卡弩的威力确实够强,朱凯直接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一落地的时候脚步还有些不稳,一是因为发病的那些幻觉还没完全离开,二是封闭针的麻醉作用似乎有些减弱,踝骨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地上的那个男孩已经昏迷了,跟他预料的一样,精斑血液等伤害痕迹确凿。   傅十醒慢慢地走过去,同面对已制服猎物的猫科动物一般,还不忘拿出手机及时拨下了报警电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找到什么称手的工具,于是把男孩拖近了过来,扇了他几巴掌,让他醒来过。   傅十醒一只脚踩在朱凯的小腹上制住他,伸手去把那只猎箭拔下来,嵌进骨头里了,还有些费力,令人可怖的惨叫吵得他头痛。出箭后的血液喷溅得更厉害,一颗鲜红的泪痣点在口罩之上。他用尖锐的矢头割烂了男孩脖子上的皮索,捆住了朱凯。那个孩子被这一系列血腥又干脆的情况吓懵了,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但多少还是知道天降来了这样一个一身黑的青年救了他。   弩端抵在脖子上,傅十醒开口:“其他拍卖品在哪里?”   朱凯疼得哆嗦都哆嗦不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微弱着:“在,在东厢房里……钥匙,钥匙在我的裤口袋里……”   傅十醒带点嫌恶地伸手去把钥匙串摸出来,往后一丢,冲那个男孩扬了扬下巴:“去把人都放出来,等一下警察回来,该说什么说什么。但不要透露我的存在,否则……”   他蹲下身,和男孩平视这,毫不客气地用另一只手捻起带血的猎箭,两指轻轻一旋让它轻巧地打个转。上头还未干的红珠子飞出来,沾在男孩的脸上。小男孩接过了钥匙,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头也不回地朝着房门外奔跑而去。   傅十醒扶着膝盖站起身,打量了一眼如同肥蛆蠕动的朱凯,拿好了弩与箭准备转身离去。他觉得恶心,不仅仅是因为这种的丑态,更因为一些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一些在脑海深处伸出了触角,渐渐尝试苏醒过来的东西,凌乱地时隐时现,从情绪地本源上头令他躁动不安。   必须快点离开,否则可能又会陷入失控的情况。太阳穴处已经开始有一点刺痛的感觉,鼻间也出现了刺鼻的毒厂化工气味,还有扑闪着翅膀的蝴蝶,在越过电网的时候被烧死在上头,与电火花一起共舞着。   “你想见到我,是吗?”   后背心突然被枪管抵住,一只手揽上自己的腰,推着他往前走。那个声音大概是经过了一点变声器的处理,低沉又沙哑,但尚且能听出是属于男性的。那个人应该比自己高一些,但没有太多,   傅十醒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弩——这个动作没有被身后的人错过,腰上立刻感到一阵疼痛。枪管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往朱凯的方向走。傅十醒咽了一口唾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站在在了朱凯的面前。   “你是谁?”   “我是唯一爱你的人……我们是唯一爱对方的人。”   放在腰上的手绕过去,轻轻地掰开他的手,从里面拿走了弩与箭扔到地上。然后那只手游弋上来,揭下了傅十醒的口罩,又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声在他耳边絮语着什么。   坐在地上的朱凯在看见傅十醒的脸那一刻,声音哆嗦起来:“你是……你是那个被我救过命的……”   但似乎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黑衣的青年手中被放入了一只匕首。在重获光明时,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原先的眼神,有些空洞,又带着奇异的疯狂,如同失主的饥饿幼犬突然见着带血的骨肉一般。   朱凯今天在西服外套下面穿的是一件花衬衫,恰恰好在心脏和腹部的位置都有着蝴蝶花纹。   在另一双手的引导下,他举起了刀:深深地扎进去,抽出来的时候要快,然后再捅下去。不要留一点余地,像鬣狗一般地,嘎巴嘎巴地嚼碎骨头。因为他还是小孩子,所以力气不够,也不懂得一点技巧,不知道刀子入体的时候还可以转动刀柄去绞肉。   可是他懂得最原始保护与攻击,在生命与所爱受到危险的时候,爆发出远胜于年龄的力量。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能有一点的停歇,要更加用力地往下狠狠刺进去,每一刀都要足够地深。   他的身边有许多许多的蝴蝶飞过,在黄沙泥地上面,头顶是烈日,不远处传来化工厂轰鸣的机械声。年幼的小傅骑在一具半死不活的躯体上,机械地重复着举刀又落下的动作,一簇一簇的小股血泉喷出来,直到最后那活物成了完全的死尸一点抽搐也在没有,血液在野地上展开红色的加冕地毯。   随着回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哥哥,可以了吗?我是不是,也保护了你?   忽然被细嫩的童声从幻觉中唤醒了过来,身后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自己和面前已经死透了的朱凯。傅十醒抬起手,上面朱红一片,匕首上映出自己的脸庞,同样也是沾满了鲜血。   这次的腥臭并非再是癔症反应,而是真真切切的血腥味。朱凯的身上少说被他插了二十多刀口子,并且多处是反复深入的。傅十醒感到自己的脊背像被冰锥洞穿一般,胃部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尖烙铁再扭拧起来。   他做了什么……   傅十醒的手有一点抖,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弓弩和猎箭,飞快地逃离了这座房子。路过园林水池的时候,他蹲下身,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脸庞和双手。血被洗脱进水里,然而那种反胃和恶心的感觉依旧没有离开,心脏与咽喉宛如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让他最基本的迸血与呼吸的生存活动都变得困难。   冷静下来,你还要去给周馥虞唱压轴,没什么的,已经在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放缓了吸气吐气的起伏,及时阻止了因情绪激动而产生过呼吸的症状。傅十醒看着水中的倒影,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迹了,黑色的潜行服沾了血也不明显。警察应该很快就能赶到,在此之前他应该快些离开。   他凝视着水中红色的月亮,手中带了些愤恨,将那柄沾血的匕首狠狠地掷入月影上。   虚幻的倒影荡漾了两下,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月亮依旧在天空中,满满的一轮,如同天空睁开了血眼,从十八年前开始便一直默默盯着傅十醒。   作者有话说:   *《圣经·创9.5》 第七十八章 葱花黄鹂蛋   “儿童已经全部送上车了,联络上了临近的收容所先进行临时安置。”   “嗯。李叔去多拍几张照,小江你去外面看看情况,警戒线拉好。法医那边联系上了吗?”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去外面了啊,队长。”   他们今晚已经定好了朱凯的位置实行抓捕,准备出车的时候却接到了一则同方位的报警,远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两个小时有余。周馥虞本来是不准备跟着去的,只准备坐在局里等一队把人抓回来审一审,来个下马威后就去吃杜景明的洗尘饭,结果情况有变,二话不说直接就坐上了车。   这尊大佛一坐在那儿,也没人敢主动搭话。要说怕个周厅长有三长两短,那就太让人笑掉大牙,刑一的人都接触过傅顾问,硬拼起武力来没人打得赢,然而到了周馥虞手里也就是见招拆招的事儿。   没人能想到,到了现场之后见到的是朱凯的尸体,还有十几个脖子上拴着皮索的儿童,其中一个身上还有血迹和精斑。谢无相反应很快,立刻指导现场部署。周馥虞没说话,戴好保护现场的东西后便径直往朱凯的方向走过去。   谢无相忙活完眼下的事情后走过去,站在周馥虞旁边,打量着那具不成人样的尸体。这下难办了,预备好的饵钩直接被不知道哪来的小鱼吃光,虽然不是颗粒无收,然而只剩一根光秃秃的鱼线在海里,谈什么钓大鱼。   难不成是苏万麟先料到了这一步,直接找人把朱凯先灭口了溜干净,断尾保命?可是这意图就只有几个人略知一二,还都是周馥虞的心腹。况且苏万麟要是真的知道了,难道没有保住一个朱凯的能力?   周馥虞一直没说话,在这处已经待了好一会儿。谢无相忍不住开口:“周厅,朱凯死了,这下我们怎么办……到底是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周馥虞盯着朱凯右肩上的血孔,淡道:“照旧。凶手不用查,不重要。”   谢无相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恰好法医也已经到场,迅速开始了移动尸体的工作。周馥虞又在场内巡视了一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交给谢七办的事情基本上问题都不大,于是便先一步离开了。   杜景明要在匡州打通人脉,那不得不要周馥虞做个引荐的。晚上七点,方卧雏开着迈巴赫,准时在越笠宾馆的门口放下了周馥虞。临行前又摇下车窗,补问了一句:“真的不用去接小十子了?”   周馥虞点起一根烟,摇了摇头。   方卧雏应声:“那我就停车去了。对了,今儿下午美国的莱卡弩送到了,我接人前就绕了一趟,先给您放家门口了。”   周馥虞用一个鼻音表示知会,然后便转身进了饭店,直接上到了包间。   他刚从凶罪地儿出来,身上难免带一股肃杀的气息,明明是西装革履着进来的,却一股子暴徒感,挟着的风似乎都带点冷冽的血腥味。一整个房间突然就这么寂静了两三秒,还是杜景明挂着一贯没心肺的笑脸站起来,把发小给迎过来:“迟了啊!就等你一个人呢,自罚自罚。”   周馥虞微笑,主动地倒了一杯干邑:“急什么。”   这算是给足了杜景明面子,也等于告诉了全场这家伙是个什么来头水平——京城来的且不说,可是跟周厅交情匪浅的。   小舞台的幕布打开,后头演的是昭君出塞,杜景明给点的。唱主角的旦儿叫做裴小翎,赵北鸿的当家弟子,方卧雏引荐的。周馥虞上回去听赵北鸿的那场戏,中途休息的时间,便是裴小翎出来抚琴,抬起头直接将视线抛过来。   要说这样的秋波他收的实在太多,只是裴小翎的那张脸有些意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于是方三便极其精明地注意上了,中途溜出去的傅十醒还没回来,裴小翎的联络方式便直接送到了周馥虞的手上。   倒是省了被小悍妇咬一口的机会。   佳肴流水黄汤下肚,一桌子的人便也不遮掩,钱权财色都是觥筹间最时兴的话题。不过是看用什么话语包装得能风雅含蓄些的区别罢了。杜景明性子活,很快便同一桌子人打成一圈。周馥虞懒洋洋地坐在一旁,除了开宴那自罚的一杯外,就没动过着昂贵的好酒,高脚杯里薄薄的一层红液。   杜景明打趣他,怎地放着好酒不喝,早早想着延年益寿呢。周馥虞笑笑,说你用马爹利加两粒枸杞子拿来就不错。于是便又有人划着拳凑上来,补一句周厅这是哪来的养生秘方?   周馥虞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把最底的那一层干邑饮尽,嘴角若有若无地像是浮了点转瞬即逝笑意,然后放下了酒杯,摇了摇头:“小家伙瞎闹的。”   又不知道谁凑了一句:“喝什么茶啊酒啊,我看俗!倒不如喝一盅北水,耳朵和心坎都舒坦呢。”   这话确实也不假,裴小翎怎么也是专业的,比傅十醒这个兴趣班出来的强得不是一两点。单说声音和腔调,那确实是勾人缠绵的,柔柔地贴在耳朵上,春水一样舒服。不过任谁也知道平日里周厅御用的,还是另一位,不管实际水平如何,没见到人,多少肯定是有几分好奇的。   倒是杜景明先说上了:“前些天在老周家见着了,漂亮的,挺有意思一小孩。”   周馥虞方才默不作声地听人议论了一大通也吭声,洞若观火地看鱼池子一样,听杜景明这么说,总算是愿意开尊口:“你觉得有意思就送你了。”   杜景明也不推脱,笑嘻嘻地给周馥虞又倒上一杯:“这话当真?”   周馥虞同杜景明举杯碰了一下:“嗯。你不是过几天要回京城,带着一块去玩玩,路上解闷也好。”   忽然包厢外头传来一阵响声,像是有人撞到一块了。做东的杜景明主动起身去外头看情况,周馥虞横竖也算半个实际东家,跟着一块去了。走廊上服务员蹲着在收拾玻璃杯,应该是刚刚被撞着了,还好铺了地毯,都没碎。   只是那些透明杯子之间有一点异色的东西,白的玉女佛,连着一条断开的红绳。周馥虞蹲下身把那玩意捡起来,放在口袋里。   杜景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周馥虞也没一点要主动解释的意思。两人回到了酒席间,继续同一众权贵来往建交。方才那一番对话又叫人多给了杜景明些青眼与敬酒:就算是玩具,那好歹都养在身边那样久了,直截儿就这么轻松地送出去,不简单哪。   一餐饭吃到了约莫十点才最终结束,中间甚至来来往更替了小部分人。台上的戏自然是中途就收了,一般来讲这时候,要是没被点上的戏子,自动就从后台的小侧门里走了。   周馥虞今晚上没说多少话,只是他平日里都是这番模样,倒也没多大异样,至多觉得有些低气压,不妨碍大局的氛围。不过杜景明感觉自己这发小应该是在烦着些什么事情,否则别人撺掇他去点戏子这样的礼仪玩笑,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分别时周馥虞没推掉杜景明递过来的烟,站在车子前吞云吐雾。   杜景明叹了口气:“放心吧,不就是送老婆出去避避风头,度个假嘛。还是说现在人都没走,你就开始害相思病了?”   周馥虞掸了掸烟灰,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没回答好友的玩笑,拉开车门上了车。杜景明耸了耸肩,冲周馥虞摆了摆手,自个也开车走了。   然而上了车以后,方卧雏没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接了个电话,讲到一半过来请示周馥虞:“周厅,你看咱们方便送多个人不?就是今晚顶替小十子的那个旦角儿,裴小翎。我给他接过来的,结果忘了给安排送回去了……”   “嗯。”   “哎,好,那我让他现在下来。”   周馥虞坐在后排座,手里头握着那只欢喜佛坠子的另一半,仰起头靠在椅背上,轻轻阖上双眼。微微动一下手,那坠子的棱角抵在掌心肉上,微凉的玉脂经由着好一阵包裹,变得和人体一般温度。   他睁开眼睛,摊开掌心看着这方玉佛,现在是温热的,可要是松开了一瞬,又该变回冰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捂不热,养不透。   这时候另一侧的车门开了,来者没往前排坐,而是从后面上来,挨着周馥虞坐下。裴小翎先是规规矩矩地跟周馥虞打了个招呼,微微低头很是恭敬,抬起头又适当地露出一个笑脸,很是懂得如何巧妙地讨人喜欢。他脸上的油彩都洗净了,此时又近距离地过来,更能清楚仔细地看这张脸。   周馥虞眯起眼睛又打量了裴小翎一会儿——他长得和傅十醒很像,不至于说叫人怀疑是兄弟那种,但五官的大致轮廓上竟有惊人的五六分相似。   这也是当时在赵北鸿的聚会中,周馥虞多注意了他多几眼的原因。   裴小翎似乎没留意到周馥虞的眼神,跟方卧雏道起歉来:“方哥,都是我不对……我就该跟着戏班的车子走的,唉。哪知道现在留到了最后一个……”   方卧雏一踩油门,轻车熟路地打着方向盘:“这是等哪位老板点呢?北水戏班的头号花旦,还有这样不识风情的人哪?”   裴小翎的语调突然就提高了,急切了起来,做贼心虚似的:“哪有的事情!是我仰慕人家,想等着会不会有这个机会,结果不还是我自个儿能力不足,跟周……”   他突然就打住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手忙脚乱起来,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脖子都泛起一片红。方卧雏也是个人精,立刻就把话题转移过去:“周厅,我先送您回家吧?”   周馥虞这样敏锐的人,怎么会错过方才的这点乌龙,只是没什么点破揪出的必要罢了,顺着方卧雏的话答:“今晚不回主宅了。去市中心的那套公寓吧,就是闵慈名下的。”   那套房子原先是周馥虞和前妻苏丽珍住的,后来苏丽珍过世了,也就搬回了主宅。偶尔周馥虞会过去那儿住住,平日中都有着阿姨打扫收拾,不至于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方卧雏应了一声,然后又问了裴小翎。裴小翎报的地址也在市中心,且离周馥虞的公寓很近。开到半途的时候,裴小翎接了个电话,听着应该不怎么乐观,压抑着声音了,但还是能听出来应该是有些争吵。   挂电话后,裴小翎说:“方哥,那个……我又得麻烦了,能不能等会儿找个附近的宾馆把我放下来?我刚刚接到物业电话,说是水管问题,家里给淹了,今晚肯定回家了也睡不成了……”   这话看着像是跟方卧雏说的,可是前头根本没回答的意思,暗度陈仓呢。周馥虞一听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合计着方三又给自己串通好了,不留痕迹地给把人送到床上来。他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裴小翎的侧脸,这个角度看上去,那倒又不怎么像傅十醒了。 第七十九章 荠菜小馄饨   手机的响声将周馥虞吵醒过来,身侧的裴小翎察觉到人动了,还不太乐意地发出些绵软的声音,眼睛也没睁开,就过去抱着男人的手臂。昨天晚上不知道颠鸾倒凤到了什么时候,发泄一般地做了好几回——话是这么说,周馥虞在除了傅十醒外的人身上基本上都是有所保留着,一点不负温柔情人绝佳床伴的流言。   一看时间都已经是十一点左右了,还好今天是周末。电话的响声尚且不去管他,给方卧雏发了个短信让他来接人便把手机扔在了一旁,有什么事情也先得等洗漱完毕了再说。周馥虞从床上离开,随意拿过一件睡袍披上去了浴室,没看床上的裴小翎一眼。   他回来卧室换衣服,从衣柜里拿出常备的衬衫裤子。也无所谓裴小翎这会儿已经醒了,赤裸着上身钻出被窝,怀里抱着昨晚上周馥虞换下的衣物,正托着腮饶有兴趣地欣赏男人肌肉线条漂亮的背影。   周馥虞临行前瞥了一眼裴小翎,随意吩咐了一句“脏衣服丢在洗衣篮里”就走了。当他的床伴最要紧的就是自觉听话,可以留在他家里歇息多一会儿,但别想着赖着不走自我沉醉浓情蜜意。裴小翎应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方卧雏已经在楼下候着。上了车,周馥虞才打开手机,一连串的都是关浓州的电话,从九点多钟开始就一直在打进来。他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还在“嘟——嘟——”忙音待接通,就先一步让方卧雏把车子往中山一院开。   电话一通,就听见那头暴躁的声音:“周馥虞你他妈还能接电话啊!我告诉你,现在傅十醒正在PICU*的病床上躺着!”   关浓州的性子鲜少会这样急躁,更不要说脏话这种,足见那头的情况有多严重。周馥虞甚至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扔在一旁,让方卧雏靠边停车,换作自己来开。赶到医院门口,直接又甩了车子,吩咐方卧雏去停好,自己直奔往精神科处。   关浓州站在走廊上,看见周馥虞的一瞬间差点没直接把手里的病历扔到他脸上去:“后背的皮外伤,之前没好完全的软组织挫伤,右踝关节严重扭伤伴有韧带撕裂,磨损严重,极有可能会导致不可修复的结果。”   “但这些都不能让他进这里面躺着。周馥虞,你知道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吗?八点医院一开门,十醒就来挂了精神科号,要求进行催眠诊疗,还用的是一本新的病历。我跟你说过了,精神分裂不能进行这种治疗的吧。而且他跟别人不一样,上次是什么反应,你忘记了吗?”   根据给傅十醒做诊疗的医生描述,病人表示自己有记忆紊乱和消退的状况,并且受此困扰,希望通过催眠疗法来进行一个疏导,厘清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他的诉求非常清晰,也并非什么极其奇怪的要求,可算是一个意识清楚并且求医意向积极的患者。   医生在前置的测试过程中,也并未发现傅十醒有强烈的抵触和隐瞒倾向,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加上病历上也并未有什么记录,便开始给他进行了催眠疏导。   然而同上次一样,傅十醒产生了爆发性的失控,并且更加严重,具有自残行为的同时,也对上前阻止的人产生了无差别的攻击倾向——这就令人十分难办,因为周馥虞手下教出来的这只凶犬,就算是身强力壮的护工,那也只能是挨打的份。   这场骚动并不小,作为院长的关浓州急急地赶下来。然而又已经为时过晚,就算是他专业开心的关叔叔尝试呼唤他,也没办法让傅十醒完全冷静太多,只能感觉到他产生了一些挣扎,然而还是被另一个无理的意识控制着。   最后迫于无奈,只能给傅十醒注射了镇静剂。他受过抗药训练,因此剂量要稍微大些,但陷入发病状态的大脑活动又迥于常人,怕是极其不稳定。现在虽然人是安定下来了,但还处于危险状况之中,并且也难说镇静剂的效果过去以后,还会不会再次陷入失控的状况。   周馥虞站在监护室外头,手掌贴在玻璃上,久久地凝视着里头的傅十醒。他穿着条纹病服,薄薄地一片躺在床上,受了伤的脚踝还被吊起,裤管和绷带之间有一截细细的白。   沉默良久后,关浓州打破了寂静,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周馥虞将手放下来,跟关浓州说,陪我去一下吸烟区吧。   关浓州是院长,身上还披着白大褂,算是舍身陪君子了。两人去了个最顶楼的偏僻些的吸烟区。周馥虞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最近这段时间这样,抽烟抽得狠,要靠烟草的清苦做一点安慰剂。   “浓州,你说,人二十多,三十那一阵,是不是觉得特无所不能,什么都干得成,完全意识不到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其实是自己做不到的。”周馥虞闭上眼睛,吐出青仙鹤,抖落下的烟灰像枯败的蛾粉。   关浓州笑了一下,带点自嘲,兔死狐悲:“是。所以你看着我的下场了。你聪明些,韬光养晦。”   周馥虞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聊天还是自忏:“可是我现在又会觉得有些后悔。我觉得人在那个时候才真的能干成很多事情。”   关浓州反问:“比如呢?”   周馥虞不语了半晌,迟迟开口:“在那个时候,我或许能够救下傅雪竹呢。”   关浓州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原来也有说这样天真的话的时候。”   两人面对面抽完了一整根烟。实际上关浓州不知道怎么开口宽慰,更不要说讲些什么道理。吞云吐雾毕后,周馥虞道了个谢,起身走了。   关浓州看着烟灰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就算救下了傅雪竹……事情也不一定就会变得更好。   只是大概周馥虞不想看傅十醒痛苦,那么多年了,一直一直都不想。   他不想他哭泣,不想他痛苦,不想他伤害自己,不想让他这样背着一份虚无缥缈的恨去过人生。   周馥虞还是进去了一回病房,规定的探视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傅十醒没醒来过,一直静静地紧闭双眼在床上躺着。电极片连接着的机器上头显示着这样那样的波动曲线,床上的人脸色苍白,镇静作用令他过分地乖巧,不会去只身涉险。   离开前,周馥虞想把玉佛坠子再给傅十醒带上,却发现落在了昨天的衣服上头。算了,用铁链子绑着,他都要拧断脚踝自己跑出去,一个追踪器又有什么用处呢。   从医院出来后,周馥虞去了官肇清那头。事出突发,刑侦队昨晚上根本没人合眼,方才接到报告,已经着手在查关于儿童拍卖的犯罪线。并不是说这些人命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朱凯一死,整个计划的链条变断了一节,要重新给接上,有些麻烦。   朱凯身上的致死伤的确是匕首所致,但肩膀上的那个洞口是猎箭导致的,并且直接洞穿了骨头,应该是高速强力弩才能做到。这种冷兵器的使用范围不大,基本上都是特种部队里才有。而自己订的的莱卡弩,就这么恰好地在傅十醒从家里逃出去的同一天送到。   傅十醒这次是给周馥虞捅了个大篓子。   足足在官肇清那儿待到了晚上十一点有余,周馥虞才从小巷子里出来,坐上了车。方卧雏侧头示意了一下放在后排座的文件夹:“关院长拿给您的,是小十的诊疗录音和笔记。”   周馥虞没去碰,看了一眼手机,一个小时前关浓州发了短信:【傅十醒已经转出PICU了】   方卧雏问:“周厅回哪儿”   周馥虞沉吟了片刻,答:“这几天都回市中心那儿吧。还有,十醒出院的事情交给你去接送。”   作者有话说:   *PICU:精神科重症监护室   搬完了!!!!! 第八十章 烤酿双髻鲨   傅十醒是在深夜里突然醒过来的,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摩挲了一下开了灯:四片白茫茫一盏柔光灯,单人病房的环境极好。脑袋还有一些昏昏沉沉的,尝试运转起来,里头的齿轮还刮擦着,钝钝地生疼。手机摆在床头,苟延残喘地还有那么一点点电量,思索了片刻还是打给了周馥虞。 第一回 没接通,第二回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男子,声音吴软,拖长了尾音“喂”了一声。傅十醒二话不说立刻便挂了电话,省得搅了周馥虞的好事。现在快凌晨一点了,也不想摁响传唤铃让护士过来,干脆关灯又重新缩回了被窝里。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从前天晚上开始回忆:周馥虞把他锁在了家里,但为了去朱凯的拍卖会找到幕后凶手,自己把脚踝扭断了从铁链里挣脱出来。在拍卖会开始前,因为朱凯强暴男童的行为,自己差点失控下了杀手……   他最终还是杀掉了朱凯,但那个时候他不是傅十醒,朱凯也不是朱凯。   那个人出现了,紧贴在他的身后,离得那么近,可是最终也没能看见面容,声音也辨别不出来。傅十醒记得自己口罩被摘下的时候,凶手的手心经过口鼻,里头有一种腐朽刺鼻的香气,估计里面应该是有致幻成分。但更重要的是,那种气味刺进脑子里,牵扯到了脑海深处的应激区块。   “孩子们都喜欢蝴蝶花鸟这些美丽的东西,只有你讨厌它们,可是又被别的人硬牵扯着去看……你还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吗?”   “在川东孤儿院那儿,也有一个这样的花衣吹笛人。你才六岁,就解救了那样多的孩子,可是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双手污浊的人了。你是个从血肉里长出来的天使。”   “你还记得‘蝴蝶翁’吗?”   具有催眠性质的一连串絮语之中,他只能记得住这么几句。   傅十醒漂浮在了小傅的壳子里,面对一个倒地的干瘪黑瘦老汉,狠狠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假使对手换作了别人,就算傅十醒身体里爆发出再多的力量,那始终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但那个地上的老人抽搐着,口吐白沫子,并没有太多的反抗能力。地上侧翻这装有蝴蝶的生态盒,里头的斑驳昆虫在空中飞舞着。小部分嗅见了地上的腥味,落在了地上张开口器吮吸血液。   耳边有人教诲着他如何杀戮,深入狠进,一刻不停地下扎。那些蝴蝶翩翩乱转,有些撞在了小傅的脸颊上,甚至还有翅膀被血液溅到的。世界只剩下这些五彩斑斓的移动碎片,以及不断喷涌而出的血。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刀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老汉,而是朱凯,蝴蝶也根本没有存在过,更不要说在身后同他说话的人。他就像鬼魅一般突然出现,轻松地诱导傅十醒踏入一片危险的沼泽之中,甚至不用自己伸手主动推一下,傅十醒便已经泥足深陷。   这是发生在川东孤儿院被隐瞒的那一个月的事情吗?蝴蝶翁又是什么人?自己到底忘记了多少东西?   明明一切的真相都应该就在自己身上,可是却有什么阻止着他去回想起来。   他不甘心,宁可铤而走险去精神科,冒着风险去要求催眠疏导,好想起这些丢失了的东西。并非一无所获,在医生的帮助下,他又回到了小傅的壳子里。只是这颗坏掉了的脑子实在难以控制,场景支离破碎地变换,一下是川东孤儿院,一下是毒厂,一下是周家大院,一下是彩虹之家,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走马灯跳得太快,根本记不下来。   最后一切止于那个朝傅雪竹开枪的男人。   小傅明明听见了扳机扣动的声音,可是自己的胸口却被一把利刃贯穿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处无限无限地延伸扩张出一个黑洞,将他吞噬了进去。   他完全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才又醒过来。   次日,关浓州来看了他,抽空在两台手术之间还来这儿坐坐,问他的情况好些没。傅十醒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唇色还微微泛白呢,咧开嘴笑,说关叔叔我想喝奶茶外卖行不行。关浓州失笑,把温水放在了床头柜上便离开了。   前脚刚关好没多久的病房门,后脚又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是方卧雏。傅十醒不免有几分失望,又隐隐地害怕——周馥虞大概生气了。方卧雏跟他说了说出院的事情,还有医生的嘱托一类。傅十醒心不在焉地听,机械小鸡啄米几下,反正听了也没用,自己记不住的。   他三天后就出院了,期间方卧雏倒是天天来看他。傅十醒期间犹豫过很多回,要不要问一问周馥虞最近在干什么,可是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收了话头。方卧雏对他的态度一向都公事公办,没多热络,也让他没这个意思去问。   送到门口就停车了,傅十醒立刻没下车,而是探了半个身子过来,在中央扶手箱里翻找些什么。   方卧雏问:“小十找什么呢?”   傅十醒头也不抬,倒是把手收了回来:“没什么。好像没带钥匙,想看看车上有没有备用的。”   方卧雏微笑,伸手挑出几枚别的:“办公室的和其他几间房子的就有。主宅的我可不敢接着。”   傅十醒抿着嘴点点头,摸了一下裤口袋:“没事。我找到了。”   大宅里没一点生人气,傅十醒叫着咪咪也没一点动静。转悠了一圈,碗里的猫粮和水也没怎么动过,大概是家里没人,猫都不愿意待了。傅十醒的脚踝还没好完全,走起来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的,一个小废物待在家里。   他不懂得一点阳春水的,还好冰箱里留了吃的。接连着的几天,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傅十醒甚至电话都不打给周馥虞,也不知道是在置气,还是在心虚。屋漏偏逢连夜雨,咪咪跑了以后又不回来了,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傅十醒一个人待着。   怎么憋得住。腿脚还不利索,坚持又给跑出去了——其实傅十醒有一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好像只剩下急切地要给母亲翻案复仇这个念头。可是越是往深处的真相走,却又觉得虚无缥缈,只能抓住一手的迷雾。恰恰可笑的是,那些囫囹却全都是作茧自缚,明明答案都埋藏在自己的脑海中,却抓不住。   最终还是去了公安一局,至少有谢无相这个朋友说说话,没准还能捞出一点有用的讯息。傅十醒专程挑了午休的时间去,结果刑侦一队的队长还在忙着加班,只能先进里头坐着,发了十五分钟的呆才把人等到。   谢无相的脸色不算太好,并非是心情不佳那种,而是感觉休息缺乏。傅十醒微微蹙眉,推了推桌子上的一杯水:“最近……都在忙什么?我是说,匡州公安。”   谢无相摆了摆手,舔舔干裂的嘴唇:“郑宇郑宙的事情查了个大半,但是具体的直接凶手还没找到。苏家的一条制毒贩毒和人口贩卖的线被抓住了,由朱凯主导的,借了川东孤儿院的壳子在办。”   “郑宙的那个领养人,朱旋,实际上是朱凯的亲戚。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完全没在户籍上登记过。这两人勾结在一块,借了川东孤儿院的壳子,进行各种变态的交易。现在朱旋已经抓到了,交给了二队去接着查这件事情。”   傅十醒把纸杯边缘咬出一串牙印,嘟囔:“那不是……挺好的吗?”   谢无相揉了揉太阳穴:“不好。朱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现在很麻烦,上上下下地都忙得够呛。不要说我,周厅应该也觉得棘手。要重新找一个苏万麟的突破口,你当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加上重要敛财管账突然又没了,你说对面会不会警惕收紧?”   傅十醒不说话了,食指不安地在纸杯外沿上来回地划。一只小小的纸杯被他蹂躏地不成样子。   谢无相赶时间,见傅十醒又开始神游,随口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只觉得还不如不来,回去的路上更加惴惴不安。他给周馥虞做了那样久的里子,基本上没多少犯错的时候,就是偶尔失了手,也不至于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加上,他听见了周馥虞说要把他送走。   到家后看见那辆迈巴赫给停在家门口,一颗心脏像被捆肉线缠住一样,被来回地上下焯水。傅十醒走进家门,没看见周馥虞,倒是看见了方卧雏。   方卧雏主动站起身:“明儿要开慈善拍卖会,学长叫我来取几件东西。”   傅十醒点了点头,领着他去里头的藏品室。奇趣珍玩数量多,方卧雏对着照片也得好一阵慢慢找。傅十醒帮着找一对红白玉莲口盅,慢腾腾地穿行在红木架子里头。原先用的都是酸枝檀,然而傅十醒对气味过度敏感,略微受不了这样的木油浓郁。于是周馥虞便全撤了,专程订了小叶紫檀的木架子,尤其特别地嘱咐别放一点添加香。   口盅放得位置有些高了,傅十醒的脚踝又没好利索,踮脚都吃力。方卧雏一转过来瞅见这模样,主动地过去搭把手。他比傅十醒要高一些,从后头贴上去,一只手扶了一下傅十醒的侧腰,防着他摔倒。   “刷拉”   木架子摇晃了一下,还好没一件东西摔下来的,玉口盅还安稳地站在檀上,倒是旁边摆着的一枚短剑被抽了出来,抵在了方卧雏的咽喉处。   傅十醒盯着方卧雏,眼神阴鸷:“方三,你觉得,蝴蝶这种生物漂亮吗?”   作者有话说:   小十:贱人我看你不乖 头给你打歪 第八十一章 雨花石烫蚝七分熟   方卧雏刚刚贴上来的时候,傅十醒丈量了一下,感觉身材同那个在朱凯别苑中的人相差无几,立刻便神经紧张起来。   上一次饮料中的致幻剂,还有备用钥匙的蹊跷,都让傅十醒对方卧雏愈发起疑心。明明在车子上没有备用钥匙,那么自己被捆住的那一天,方卧雏是怎么进来的?只是送一件武器的话,似乎也没有必须要进家里的意思。加上,为什么偏偏就是那一天,周馥虞不在家,而自己又必须会往朱凯那儿去。   甚至还有之前避着周馥虞前往山庄、周馥虞登上白鲸号这一类的行程,统统都会经手过方卧雏。他足够了解到自己和周馥虞的方方面面,并且从十几年前就一直在周馥虞身边贴身做事。   方卧雏举起双手,震惊而困惑地看着傅十醒:“小十,你在说什么?”   傅十醒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啧”音,又将手里的短剑往前推了推,最表皮一层毛细血管已经割破了,红血丝攀上银剑,淅沥着往下滴。他正欲继续开口,吱呀的开门声突然响起,还没回过神来手腕便猛地一疼,短剑被夺下来落到男人手里。   周馥虞面无表情地从两人中间穿过去,屈肘用衣袖把短剑上头的血迹擦干净,收剑入鞘重新放好在陈列架上。   周馥虞背对着傅十醒说话:“本来是后天的机票去京城的,改签到今晚上就走吧。下午杜景明来接你,你跟他走。好自为之。”   说得轻飘飘的,确实就是随手送掉一件玩具的语气。傅十醒愣了,手脚都冰凉起来,直到周馥虞转身走出去了好几步才重新找回神智,快步冲上去抓着周馥虞的手臂,未愈合的撕裂伤也不知道疼。可是他要跟周馥虞说什么呢,求他还是怨他?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望着周馥虞。   那男人倒还是这样淡淡的,甚至没有回头瞥他一眼,手上微微一用力便甩开了傅十醒,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傅十醒突然受了推力,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到地上,方才没被意识到的痛觉这下加倍地返偿回来,一抽一抽地疼。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站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方卧雏这会儿也取好了东西,经过傅十醒的时候踌躇又警惕。   他不敢就这么直接走了,保持这一步多的距离跟在傅十醒附近,毕竟周馥虞的这只小祖宗磕碰着了可问题大,然而几分钟前这精神病又发作起来把剑直接往人脖子上架,心有余悸呢。   傅十醒看了看方卧雏,怀疑自然还没消去,但冷静下来了一想,还是反应过于激烈了。仅仅只是因为觉得方卧雏体型相似而爆发,下药也并不一定就是他做的,钥匙也可能是周馥虞交给过助理一时没拿回来。手腕上被周馥虞劈的那一下骨头还有些许嗡嗡发疼,提醒着他自己现下有多不稳定。   这时候他瞥见了摆在墙边的一对大红囍服,没牌子没历史,然而华美雍贵得很,全是傅十醒少年时期一针一线给绣出来的金蛟煌凤。步双双上回把这女式的一套还了回来,估计张妈给收拾了,把成对的另一半重新从五斗柜里拿出来。这么相配好看的,确实应该拿出来耀武扬威。   “方哥,你把那两件衣服也拿走吧。”   “这……这可不在学长给我的清单上啊。万一这有个什么闪失的……”   “当然不在。这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不想看见它们了。慈善拍卖反正可以匿名捐物,你帮我拿过去卖了吧。”   方卧雏还想推脱,结果被傅十醒甩了一枚白眼刀子。摸了摸还流血的脖子呢,立刻就走过去把衣服从木模特架子上取下来拿上了,且一步也没再候着傅十醒,走为上策保命要紧去了。   傅十醒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走回客厅以后,看见茶几上已经摆好了机票,甚至行李也已经收拾好了,整齐地给码地上。估计刚回到那下子,周馥虞就是在二楼给他做打包滚蛋的准备了——傅十醒不太会收拾行李,基本上从小到大都是周馥虞给他做的这类事情,乐得当生活残障,这回却只剩下憋屈和矫情了。   他追到门外去,看见周馥虞准备上车的背影。车里原来还有人,车窗摇下来伸出一只手招了招,红绳白玉,欢喜女佛。于是周馥虞便绕了个道,从前排到后面去了。   车子的发动声响起,不消一会儿便扬长而去,一点影子都没有。   傅十醒愔愔地退回去,拿起放在茶几上面的机票看了看,最终还是停住了撕掉的手。周馥虞这次好像不是吓他玩儿的,是真的生气了,要把他丢给别人了。甚至那天在越笠宾馆,周馥虞也应该是知道他在外头听见了,心知肚明呢。   果然,傍晚时分,杜景明来接傅十醒了。门铃响了,他刻意慢吞吞地去,鸵鸟一样地连一两秒的时间都要拖延。杜景明很自然地就进了门,主动把放在地上的行李箱给搬上车。傅十醒还在茶几下头的柜子里翻找什么东西,直到杜景明开口催了,才拿起桌子上的证件和机票出去上车。   傅十醒坐到后排去,杜景明也想跟着上去,结果一开车门,收来的就是一瞪,憋着笑又把门关了回去,到副驾驶上去坐着。   饶是这样的活跃性子,杜景明和傅十醒待着,也没再开口逗他。周馥虞的这只小玩意凶得紧,浑身支棱着刺,狭小的空间里气压格外低。不过杜景明肯定不至于被吓到,只觉得傅十醒是担惊受怕的小兽,碰一下肯定是要被咬得鲜血淋漓,可怜地瑟缩着张牙舞爪。   专车司机把人送到了便走了,傅十醒推着行李箱默默地跟在杜景明身后,还是那副阴沉的小精神病样,要不是脸长得好看,估计是要被当成可疑分子包盘查了。办完登机和托运后总算是愿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杜老板,我想去一下厕所。”   杜景明想了想,自个也顺路去一下好了,点点头一块走了。   傅十醒就在杜景明旁边的隔间,一点水声的都没有,待了好一会儿也没声响。杜景明只听到一点像是玻璃碎开的声音,不太响,但是清脆。联想起方才一路上傅十醒的精神状态,他感觉有些不妙,要是这家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不要说在匡州这头捞钱了,等过年回京串门周馥虞这只老狐狸上杜家去喝茶——最后被涮一壶的人肯定得是他。   他连忙从厕所里出来,恰好都没别人,于是用力地拍傅十醒所在隔间的门,还是没反应。大叫了两三声名字,依旧静悄悄的,像里头没人一样。杜景明刚要拿出手机,思忖着是该出去找人还是直接报警,门锁声响了。   还没反应过来,一拳便直直地砸到右脸颊上,顺势地肩膀就被压住,身子被往下压,腹部迎着上顶的膝盖被狠狠击中。杜景明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进了隔间里,后脑勺被狠狠地一劈,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傅十醒捡起地上的针头掰弯,收拾好封闭药剂的包装碎片一起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再把杜景明扶起来放在马桶上坐好,走出了厕所的隔间。他旁若无人假装冷静地走了几步,接着快步地跑起来,迅速地离开机场大厅,找到排出租车的队伍混进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夏天匡州的风本应该也是热的,带着湿润水汽黏到裸露的皮肤上。可是今晚就只剩下了后者,变得有些凉,丝丝入肤像是聂小倩的吐息。乌云密布的,怕是今晚要来小台风了。   傅十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了看时间:8:04,距离他应该乘坐的那架飞机还有一个多小时起飞。   几滴雨丝从天上掉下来,划在脸上。傅十醒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在人潮中努力地挺直了脊背。   他要回家,他只有一个家。   “小狗会没有安全感,会害怕你离开,可它永远不会不爱你。”   “小狗不会因为你把它关在房间外十分钟还是两小时记恨你,小狗只知道你给它开了门,它要好好爱你。”   作者有话说:   (拾人牙慧自@小狗的口袋)(虽然是小狐狸但是狐狸也是犬科动物) 第八十二章 紫禁木须肉   罂粟喜光,恶蛟藏暗。   周馥虞没想到这头一天回了家,走上卧室便看见傅十醒。   他横着衔一只细长的游女烟斗,大红濯金的浴衣散乱地披在身上,凌乱又妖醴,又坐在窗棂上头。外面下过雨,头发还微微湿,一双眼睛也如同被淋湿洗刷后一般漂亮,里面胶着着深邃不见底的黑水银。   他的一截腿露出来,膝盖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累得还是怕得。周馥虞站在他面前,明明是齐平的视线,却总让傅十醒觉得自己还是矮了一截。   周馥虞伸手把烟斗取下来,轻轻地抵在他的嘴唇上:“你不应该在这里。”   傅十醒微微低头,浸透了的刘海滴下一颗雨水,啪嗒碎裂在锁骨上:“你不要我了,是吗?”   周馥虞没有回答他,伸手捞住膝窝,顺势就把傅十醒抱下来,安放到床上去。身上覆着的衣料被粗暴地扯开,肩膀被狠狠压在床上。傅十醒咧嘴笑一笑,主动环住周馥虞的脖子,双腿热情地缠到他腰上。   窗外阴阴沉沉的,雷暴雨要来不来,只有云层摩擦间产生的轰鸣声。   不带有一点爱抚与情意,只有最简单的交媾起伏,肉体交缠替代一切的话语。傅十醒发疯一般地抓挠着周馥虞的后背,见血入肉,嘴上也不停着,接连着盖印戳章,恨不得昭告满全世界自己的存在。   实际上的痛感远大于快感,周馥虞勒得他骨头都疼,更不要说在体内横冲直撞的肉刃,搅得肠穿肚烂,整个人内里都碎成软水儿,只晓得吮吸取悦男人的性欲。   他们冲着对方发泄,毫无保留地敞开赤裸的欲望,失了理智地在床上翻滚。周馥虞根本没去碰一下傅十醒的前头,那随着交合动作而一抖一抖的肉器能丢精吐泪,黏满了小腹。傅十醒的脸埋在周馥虞的颈窝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声,一对蝴蝶骨微微颤抖。   一切都可以假的,唯有周馥虞给予他的快感是真的。   高潮的一瞬间,傅十醒又极其没有骨气地被周馥虞操出了眼泪。   他平躺在床笫之间,温顺无力地摊开着四肢,胸口起伏着,双眼还聚焦不起来,眼前一切都被泪水模糊,隐约地看不真切。于是傅十醒无助地伸手,想去摸索什么,还好落在周馥虞手里,不管他想不想牵着,都是逃不脱的。   周馥虞问他:“你为什么回来?”   傅十醒眨了眨眼睛,却还是觉得看不清周馥虞的面容,只能用着全身力气去握了握周馥虞的手,以确认自己的存在:“因为我要给我妈妈报仇。”   那只手松开了。傅十醒的手臂无力地落在被褥上,然后整个人被翻过来,掐腰抬臀,屈辱地被摆出一个献用赏玩的性用具姿势。那根阴茎又捅进了身体里,大开大合地抽插,会会戳着内里软肉去,任由傅十醒在床单上挠出一条又一条纹路也不停一下。   后背上传来一阵疼,还带些刺痒,不是鞭子而是麻绳,打下去后还要碾一下,毛刺扎得人犯淫贱,从痛觉里汲取出快感。   傅十醒没能说出周馥虞想要的答案,于是便在床上被肏烂成一滩春水,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供于包裹取悦性器的肉体。做得狠了,便蓄不住,从眼眶里淌出来,爱意与无助一起赤裸而来,欲望到了一端的尽头便反作出了纯粹的感情。   周馥虞抽出阴茎,拎着傅十醒让他转过来看着自己,麻绳压在他的咽喉上:“其他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关于你妈妈的事情,你不能再这样拿自己冒险。”   傅十醒扯开嘴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音节:“不。”   “周馥虞,我给你当里子,当戏子,当婊子,连儿子都给你当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凭什么我就得吊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又不允许我有一点自己的自由和诉求?”   “凭什么?凭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名字是我取的;凭你小时候犯病发疯要自残,刀子都是划在我身上;凭你读书学习吃饭起居哪一样不是我手把手教着你;凭你从那么小一个人长成现在这个样子,里面哪时候没有我过?你还想我凭什么,还想要求我什么?要我为了你一片赤诚勾引的心守身如玉,还是没头没脑自以为是地去伸张正义?”   周馥虞挺身又把阴茎往傅十醒身体里狠撞,肉壶儿淅淅沥沥地洩水,紧瘦白皙的后背上斑驳地黥着鞭痕。他骑傅十醒,一条麻绳勒着脖子,使劲往后扯,束紧喉管窒息的同时也掐断了余下的反驳,脖颈上扬出濒死的弧。   周馥虞又问了他一遍:“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听着几句气音从床上人喉咙里抽出来,太小声了,听不清,只好俯身凑下去,让傅十醒贴着自己耳朵再说一遍。傅十醒的声音很虚弱,因脖子方才还被勒着,咬字还十分含糊不清,但他尽了所有力气想让周馥虞听清楚。   “我不要,我都不要了。周馥虞。因为你,因为我没办法离开你,我爱你,所以我回来了。但是我不想要你对我好了,也要不起你爱我了。我只要给傅雪竹报仇。”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了,也不知道什么是好坏什么是对错了,可是周馥虞,你能不能有点人性?”   “我做错了,你就要丢掉我了吗?”   傅十醒感觉到自己鼻子又酸了,眼眶发胀,可是把眼睛合上了,也没能再流出一滴眼泪。他不想,也不敢去看周馥虞,逃避一般地闭眼侧头,由着周馥虞继续冲撞顶弄。   周馥虞看着身下的傅十醒,心说你那些错误算个什么,朱凯和方三算个屁,从小到大给我惹出的破事儿什么时候少过。   做错了就打,次数还不少,毕竟这小精神病不狠下手不长记性,且对这疼痛教训似乎还甘之如饴。可是周馥虞哪回真的舍得伤筋动骨,打完后最心疼伺候的还不是他,洗手作羹汤,温药濯擦巾,以至于这身皮肉除了那脊梁上的一条疤,始终都还是玉脂胎一样润透的。   沉闷了大半个晚上的惊雷终于落下来,闪电刺破了鼓胀的乌云袋,瓢泼大雨倾泻下来。   傅十醒就算是长大了,但毒厂爆炸的阴影始终还是刻在脑海里,一旦遇着突然的响声便容易状态不稳定。本身就被周馥虞操软了,这下更是微微颤栗起来,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屈服,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周馥虞想,还好家里头已经没再养鱼,否则今天又得像六年前一样碎掉金鱼缸子。   最终他果然将傅十醒做得晕了过去,浑身带着渗血的斑纹,脖子上缢出的青条子紫条子更是吓人。还不能直接放进浴缸里洗,怕伤口沾水了发炎,只能用润湿的毛巾慢慢地擦拭,一来就是一个多小时才把傅十醒弄得干净妥帖,消炎软管又用去了一大半。   周馥虞坐在床边,伸手掀开傅十醒的额发,摸了摸他的额头,想着小家伙晕过去前问了一句话:“周馥虞,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傅十醒是他周馥虞心尖上的一练白雪。   人生逆旅,山河起伏路长道远,难免要过河,正道暗仓,泛舟凫水,不同人选不同路。周寅蛟人如其字,只觉得做潜蛟不动声色是最好,那年站在一条生死河前头,已经涉水泅渡了,抬头却望见桥头上的一捧雪。   白得晶亮,细碎折射阳光,一丝杂质都没有,安静伏在木桥把手上。单纯透彻的漂亮,跟白月华一样吸引人,但又不那么清冷遥远,就那么触手可及地悬在咫尺。周馥虞突然也就觉得心里明朗了几分,被唤起一点奇妙的纯真情怀,不聪明地从浪涛里抽身出来,鞠了这捧残雪护在手心。   结果他开始不知所措,既想温暖傅十醒又怕他化了消失。小小的一个雪人儿,从天上落下来,赐到自己的身边,踮起脚尖张开细瘦的手臂抱住他,滚烫的眼泪无声地落在周馥虞的肩膀上。   他一天天长大,骨肉抽匀五官长开,出落得动人心痒。周馥虞所有的良知都好像放在这捧藏在心口里衬的雪一般,就算是傅十醒化成了冰凌刺出血迹也舍不得分开。   其他小孩子该去上初中的时候,青春期荷尔蒙的分泌把傅十醒弄得疯进骨头里。他懵懵懂懂地对周馥虞产生占有与爱意,但自己都尚未反应过来,只知道本能地去死死抓住。周馥虞不止一次揪出那孩子跟踪在身后,也熟练地知晓如何止住傅十醒失去意识的自残行为。   周馥虞原以为自己大不会拒绝这份等得心焦的主动——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动心了,想急切地囫囵吞入,又想疼惜着细嚼慢咽,可猛然又发现这时候手里一捧雪已经挂上天边去,成了心头皓月光,不敢染指造次,忍着忍着想等他长大些。就算知道傅十醒的心思,也没让那孩子越过红线,直到他成年了,主动地化成一滩春水爬到周馥虞的床上来,这才将手探入三千漫漫里。   他原本就这么一点子,膝盖骨头的轮廓嶙峋崎岖,有了个家之后渐渐长肉变得圆润可爱,随着生长痛的出现又重新变出新的线条。上天把这样一个灰扑扑的小病崽子送到自己身边,不知道是教他柔软还是教他赎罪,总之命运这只手掷出了瓢,兜兜晃晃着,瓢把缠着两根线,转着转着,就必须得交缠到一起。   成年夜的傅十醒坐窗棂上,好像一枚妖异的罂粟,生涩而热烈地勾引他,一字一句地说胡话,周馥虞,你的名字真好听,人也好看,跟花一样,嫁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昨日今朝都还是同一扇窗子同一个人,那时白衣如今红装,最终都落得在周馥虞的手心里初开再揉碎。   六年前的周馥虞没有给傅十醒回答,六年后的周馥虞吻着傅十醒脸上的泪痕:“你一直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也把你想得太好了。” 第八十三章 甘露寺蜜饼   傅十醒是在车子的后排座上睁开的眼睛,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软的空调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蜷在这后座里的,但松动骨头的没听见咯咯声,说明应该没保持着这样憋屈的姿势太久。   前排响起方卧雏的声音:“学长说,你要留在匡州也可以。只是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这儿吧,谢七给你安排了入职。行李昨天已经从机场取回来了,在后尾箱里。”   傅十醒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彭家巷派出所。   真没想到竟然有着这么一天,自己想当个警察的梦想还真的被周馥虞实现了。又或者是周馥虞为了让他不继续查傅雪竹的事情,打完了一顿之后又给点甜头。不过最终他都是揣测不明白周馥虞的心思的,现在这样的结果怎么看也要比被送去京城要好几百倍。只要留在匡州,总能有办法继续追查傅雪竹的事情的。   傅十醒慢吞吞地下车,浑身上下都还疼着,从硬的内骨到软的外肤,昨晚上被周馥虞这么一折腾,都雪上加霜了。方卧雏主动下来帮他拿行李,往马路对面的派出所走。傅十醒刚下车,身后的便利店里就窜出一个人,肩膀撞在一起生疼。   他条件反射地抬腿一勾,抬拳往胸下挥过去。眼神瞥见了这人手里还拿着一包什么东西,便利店里也有人匆匆地出来,估计是个毛贼。傅十醒翻身一压,直接把小偷制服在地,左右开弓地把拳头砸下去。   便利店的小店员愣着站在了原地,看着一颗带血的牙齿在眼前飞出一道靓丽的抛物线:这好像,打得有点狠啊……   傅十醒大概揍了五分多钟,最终止于对面警局里跑出来的警察,拎着胳膊把他和地上不成人形的小贼分开。其实傅十醒没用太多力气,毕竟身上也还疼,伤没好完全,不然应该就不是一颗牙齿的事情,而是几根骨头的事情了。   一行人被带进了派出所里进行调查问询,还没正式上岗呢,就先把事儿惹上了,果然是周厅长家独一份的祖宗。   看着这一切的还有另个人,正从便利店里头悠闲的地踱出来,翻开手机打个电话,上班时间里捞虾摸鱼得岂不美哉。   “喂?爸,我见着咱妈了。我该叫小妈还是后妈?”小民警站在便利店门口,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对电话那头说话。隔着一条马路就是派出所,派出所里头有同事有上司有被拘留着的……亲人?   周馥虞接到儿子的第一个电话是回国问候报平安,第二个就直接是这遭,一时语塞,缓了两秒才回复:“你奶奶的话不要信,没什么后妈。还有,这种话不要在傅十醒面前说。”   “我没说。可是十醒哥正在我们所这儿呢。爸,你要不要过来把……呣……十醒哥捞回去?交个保释金就行,放心吧,我估计是打架斗殴的小事,自家人我也不会亏待。”   周闵慈其实犹豫了很久,但是这个妈字确实比较难喊出口。知子莫如父,在他们这儿反过来也成立,老头看似毫无波澜,但内心估计在后妈这词一入耳就吊了起来。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周闵慈也不急,悠闲地把嘴里的糖球咬碎。   “你们所在哪儿?”   “东风西路彭家巷3号,赶快点儿啊。咱们基层警察也是想早些下班的……”   还没说完,他爸把电话挂了。   得,估计是闹矛盾了,不想见人了。周闵慈叹了口气,晃晃悠悠地走回所里去。他回国大概半年了,跟周馥虞随便打了个报告就隐姓埋名地给扎根基层摸爬滚打了,化名用的是表字,叫闵济拙。在派出所这儿适应得蛮好,一点叫人想不到老子是那位周寅蛟。   “哟,小闵回来啦?你看,你新同事在这儿呢。上班第一天,见义勇为,不错吧?”   “嗯?新同事?”   周闵慈一动手腕,把手里的糖棍子丢进垃圾桶里。傅十醒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见周闵慈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个年轻人长得有几分像周馥虞,那个老王八蛋怎么这样阴魂不散。可惜气质倒是大相径庭,并且这男孩看起来过分地年轻,笑得阳光和煦,主动朝傅十醒伸手:“我叫闵济拙,警号是663。”   傅十醒猛地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拿到的警员证:“傅舟。223号。”   方卧雏帮他把行李放下,又和对接的人说了几句后就走了。傅十醒被安排了辅警的身份,跟在正式民警闵济拙手下面。闵济拙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领着新同事往宿舍走。彭家巷派出所的集体宿舍就在五百米外的地方,老居民区里,生活方便得很。   他一个人住,今早上才知道要空降来一个新舍友,还真没想到会是十醒哥,心情尤其地好,直接哼着小曲帮傅十醒搬行李。   小孩子喜欢当大孩子的跟尾狗这一定律放在什么小毛子身上都是正确的,尤其是男孩子身上,如同傅十醒喜欢跟着他的小刀哥哥玩一样,周闵慈也一直对傅十醒颇有兴趣。尽管年龄也有六岁的差距,不过这个哥哥脑子不是很好,笨笨傻傻的,无形中就缩小了这点差距。   周闵慈早慧,加上老爷子养人就不太注重孩童的素质教育,所以在大院里他通常都是扮演稳重且成熟的角色。傅十醒来的话,就有个有趣的哥哥陪他疯。虽然客观上,照顾这个傻子的人还是自己,不过情感上周闵慈得到了一种被同龄哥哥照顾的快乐感。就算一年里只能见几回傅十醒,周闵慈对傅十醒的方方面面都还是记得十分清楚,且享受相处时光。   他十五岁被爷爷丢去英国伯明翰,托付给谢尔比家族的老旧识管教,早上是私立高校的留学生,晚上跟着剃刀党一块学习如何用吐出的烟将隔壁伦敦变成雾都——别误会,周闵慈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不抽烟不喝酒,只是学学如何穿好西装。   时代变了,社会竞争剧烈。周馥虞那会还多少成年后才去金三角长见识呢,周闵慈这年纪轻轻的就开始跳级读书,还得走出国门接受国际化多元化的实践性教育。   十五到十八这个年纪段,青少年都是脱胎换骨的变化,也难免傅十醒见着他了认不出来。不过周闵慈倒是一眼认出了傅十醒,且饶有趣味地什么也不说,毕竟子肖父亲,也觉得这么观察玩耍傅十醒很有意思,不灵光。   除此外和周馥虞相像的还有一点,便是能忍——他回国都没去趟北京,就被爷爷发配到匡州城这儿干基层民警呢,也没几次跟周馥虞伸手开口过。出国前,周闵慈只觉得父亲对这个哥哥是一种别样亲昵的好,同对待自己确有一些区别,不过想来也是无处安放的父爱移情了,没往别的方向想。后头长大了,咀嚼回味一下,加上这段时间的又一份确认,轻松地就悟了个八九不离十。   要他接受“哥哥”实际上是“小妈”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反正都是家庭成员就对了,而且在西方奔放国度中见识了剃刀党里不少更诡异的关系。加上他和老头的相处方式不讲究父慈子孝,自己爹是个什么货色可清楚得很,要被这老畜生挨着嚯嚯,十醒哥也真不容易。   周闵慈开了宿舍门,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挂在空床位上的切尔西球衣给拿下来,给傅十醒腾出位置。他感觉十醒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不过用的这是化名,加上又好几年没怎么见了,认不出来好像也说得通。   周闵慈把行李箱放到地上,转身出门:“你先收拾,我去给你取一下制服。按照排班表,咱们应该是今天下午一直到晚上第一段夜班。”   傅十醒还是一副不怎么理人的模样,点了点头,盘腿坐到地上把行李箱拉开,慢腾腾地把手伸进去翻。   结果周闵慈把制服取回来了,见着的唯一区别就是行李箱里整齐的衣服用品变得乱糟糟的,并且转移到了床上。只好走过去,主动给分了分类,又带着傅十醒在宿舍里转了一圈,把水电家具之类的都讲解了一次,只得到嗯嗯啊啊的回复,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不过听不听进去区别都不大,印象中傅十醒都是被他父亲伺候成生活残废的。   傅舟的警察生涯可谓是出师不捷,虽然入职前就见义勇为上了,然而打得太过头,哪有抓个偷能量棒,直接把人打得鼻梁骨折还掉牙的。刚穿上蓝色制服,就被拎去被所长教育了半个小时,且还要把作为未来搭档和前辈的闵济拙一块拖过来叨叨。两个小年轻低着头,一个面无表情地耳朵塞草,另一个七上八下地汗涔点头。   民警处理的案子跟傅十醒之前刀尖上走的可大大不同,实际上许多时候接得都是三姑六婆的口角儿。刚给一家人调解完矛盾,回到所里想叫个外卖,电话又接了进来,说是一个老大爷孙子丢了,急得团团转。   傅十醒被周闵慈一拉,又坐上了警车,急匆匆地往大爷报的地址跑。进去是老城区的一处别院,石墙石砖,大爷正坐在门口的竹板凳焦急地翘首以盼,一看就蓝制服就颤巍巍地站起来,见了救命福禄星似得。   然后这孙子实际上是大爷养的猫。   两人跟着大爷进了家门,说是在前院丢的,下午在摇椅上乘凉的时间里眯了会儿眼,醒来着毛孩子就不知道跑那儿了。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暗了,大爷也是越来越着急。周闵慈忙不迭地给安慰,傅十醒走到石墙旁边去,绕了好几圈,最后敏锐地给发现是在石墙外的一棵树上。   这猫卡在树枝中间了,看来大爷确实是把它当孙子疼,圆滚滚毛茸茸地,上树抓鸟下不来了。大爷看见毛孙子,刚拍着心口放心了,站到墙边去叫叫猫的名字,树上传来微弱的回应,立刻又急起来,握着周闵慈的手说警察同志你可快想想法子啊。   周闵慈瞥了一眼傅十醒的脚踝,无奈地叫他去居委会借个梯子来,自个上阵爬树接猫去。傅十醒动作很快,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回来了。这墙倒也不算很高,周闵慈在英国那几年也不是吃素的,三除五下就爬到了树上。   然而伸手接猫的时候遇到了困难,不知道怎地这猫咪猛烈地挣扎起来,伸爪子往周闵慈的手臂上发狠了挠,浑身的毛都耸起来,虽然肥胖的身躯卡着了,然而发出来的声音振聋发聩犹如山中大虫,嗷呜嗷呜地要唬走周闵慈。   傅十醒在树下看着,自然而然就想起咪咪每次被周馥虞一靠近也是这个反应,怪有趣的,四处春风得意的周厅长偏偏在这种生物上天天吃瘪。然而转念一想又莫名愤恨赌气他把自己扫地出门,暗地里从鼻子里用力地呼一口气泄愤。   老大爷在他旁边可担心地喊着“小心点儿”,也不知道是叮嘱警察同志当心,还是要求对自个的孙子温柔些。   总之好一阵折腾,周闵慈总算把猫从树杈里抱出来,小心翼翼地从树上下来,单膝跪在墙头上,慢慢地往梯子上挪动。毕竟猫儿在他怀里还是不安分地挣扎,一个不小心把重心扑腾掉了就完犊子。   黄昏时分的光线不太清晰,傅十醒站在石墙下面,恍惚着看见长长的一段矮墙上有一个身影,莫名地就视线模糊又重聚,人影变成了另一个谁。   他听见有人喊着小傅,于是充满着期待与希望地跑过去,迎接着那个翻墙过来找自己的人。小傅欢快极了,没有一点紧张害怕,跟一个奔向鲜花与糖果的普通孩童一样,兴冲冲地跑过去,伸出了手——   “哎哟,怎么回事,还想让你拉一把呢。结果这猫自动跳你怀里了。”   另一个声音把他拖回了现实,肩膀上突然就挂上了老大爷的猫。老大爷悬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走过来把猫抱回怀里,连连道谢。周闵慈都被夸得不好意思,挠着头吐了吐舌头。傅十醒没说话,自顾自地走过去把梯子收了,走着去还给居委会。   坐上车回局里的路上,傅十醒盯着开车的周闵慈的侧脸,忍不住开口叫他:“闵济拙,你认不认识周……”   “663号,223号,广园新桥三马路有警情。”   傅十醒还没说完,车上的通讯兀然响起,一下子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周闵慈动作很快地回复过去,然后才转头答傅十醒:“怎么了,傅舟哥?”   傅十醒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算了,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太子很可爱想让他快点出来和小十玩,所以今天多更了一章!老周不会把小十送人,具体看前文他和杜老板聊天那一段昭君出塞的比喻。怕小精神病再疯疯癫癫弄得出问题+留在身边不安全,所以要送到京城去避风头,觉得太不乖太惹事了所以吓吓他,吓脱了。 第八十四章 明炉吊炙五花肉   “哎,今晚上真是和猫脱不了干系了。”周闵慈到达现场后叹了口气,转头冲傅十醒笑,“傅舟哥,怎么感觉你来了以后,咱们所接到的关于小动物的案子格外多啊?”   傅十醒揉了揉鼻子,斜眼看了周闵慈一眼,蹲下身子往车轱辘里看。他们接到一起报警,小猫从车轮和车体的缝隙里钻进去了。现在一辆庞然机械里头不断冒着微弱的猫叫。交警协助着把道路疏开,让车子停到旁边去。   车主的后尾箱里有修理箱,千斤顶一支,周闵慈从围观群众里的小孩手里借了个滑板,轻车熟路地一躺就溜进车底去了。他在英国有一个暑假在修车厂泡了一个多月,做起来这事儿不费吹灰之力。   可惜他现在的目标又不是乖乖的死物,而是到处乱窜的小猫,感觉都快把车给拆了重装,那小猫还是左躲右闪的,不肯从车子里出来。   周闵慈从车子下钻出来,脸上还带一抹油污,有点懊恼地抹了一下汗。傅十醒默不作声地递上一张纸巾,然后绕着车开始低声叫唤“咪咪”,手里还拿着一根什么玩意儿——得了,五分钟后,一颗毛乎乎的脑袋探了出来,伸出舌头吧唧吧唧地舔着猫条。   周闵慈哽住了,指着傅十醒的手说:“你还随身带这玩意?”   傅十醒单手捞着小猫的脖子把它提出来:“没呢,你刚刚在车底,我去对面的便利店买的。”   事情解决了,还额外捡回了一只咪咪。蓝眼睛白肚皮灰条纹,就比巴掌大一点,又瘦又乱毛的,但在傅十醒手里抱着猫条舔格外地乖巧讨喜,秉承着有奶就是娘的道理,别人碰一下就立刻抬爪子。   一看时间也该交班了,周闵慈本想着把小猫送去流浪动物收容所的,结果一转头看见傅十醒抱着猫,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圆溜溜地望着他。   “闵济拙,咪咪可不可以待在宿舍里啊?”   “……不行。”   “真的不行吗?”   周闵慈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抽动,最后跟傅十醒打了个商量,说放到警犬队里看看能不能帮忙照顾着。动物公务员住的地方离宿舍近,也方便随时去看,周闵慈就同那一堆大小狗相处得很好。   于是下班了还得绕路去给咪咪打疫苗做检查,出钱的时候傅十醒眼皮也不眨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不负众望的给冻了。周闵慈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卡递过去,心里默默地算计着工资,又再给周馥虞的账上添一笔,特殊时期通货膨胀加利息,该问老头要一把毛瑟呢还是要一张前排球票呢。   咪咪被收容在了警犬队里,然而隔三差五地还会自动跑来傅十醒和周闵慈的宿舍里来,甚至有一天还黏着傅十醒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局里。刚巧着上午闲,被做文员的女同事好一阵呼噜,还给拍了点视频传上媒体去跟民众互动。   傅十醒捏着咪咪肉垫儿玩,镜头扫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躲。周闵慈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伸手也要去逗猫,结果挨了一爪子,装着特委屈地模样对着镜头插诨打科。   匡州彭家巷派出所663号和223号组成的搭档,叫一圈的同事戏称着是咱们所的门面头脸皮子,甚至还吃饭闲暇的时候开玩笑,说是接了个警,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指定要着663号和223号给去呢。   傅十醒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听周闵慈叨叨所里的这些逸话,筷子一下下地戳着饭盒里的炒鸡蛋。以前他都是跟着谢无相跑凶杀现场,死人又不需要沟通,活人直接冲上去打就是,从来没试过这样天天要和人磨一堆嘴皮子的生活,也自然没有见着摸着那样多的众生百态。   实话讲,傅十醒这段时间,比起扎扎实实地工作,倒还真更像是个来体验参观的。其一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伤也没好完全,其二大多时候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站在一边静静地看自个的搭档和稀泥打太极。   他会觉得神奇与困惑,世界上还会有这样多自己不能理解的烦恼和快乐,跟那些从电视上看来的和他人嘴里听到的完全不同。   也不能说是完全不能适应,只是……他从来都是做的周馥虞的里子,哪有试过被人说成是面子的。像是常年久居水下泥中的幼兽突然被牵出到了外面,连阳光和空气流动在体表上都会微微有些麻痒,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种奇异的感觉。   跟以前干的事儿比起来都是鸡毛蒜皮了的小事,每天都是跟着闵济拙扶老奶奶过马路和给下象棋的大爷劝架、找找走失儿童还有调解家庭邻里口角纠纷。可是傅十醒觉得这些棘手多了,忙得他六神无主,甚至都有些没心思去想傅雪竹的事情,回到宿舍了就趴在床上成一滩烂泥。   人累的时候就容易委屈,委屈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   傅十醒洗完澡,头上披着一条白色的浴巾,贴着咪咪的脸趴在床上,看着周闵慈的那张脸发呆。   周闵慈今晚把手机塞给他,说今晚凌晨三点有比赛,明天又早班的,傅舟哥你要是方便明早就起来把比分告诉我,我今晚不敢看了不敢看了。傅十醒不知道在出神地思索什么,把手机随便往枕头地下一塞,到点就关灯睡了。   静悄悄地到了凌晨三点,咪咪都睡得翻肚皮了,突然周闵慈从床上直直地坐起来,踌躇地揉了一会儿被子,最后还是忍不住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往傅十醒的床位去。床上的人根本没记得要帮自己看比分这回事情,蜷缩成一团紧闭着双眼。   周闵慈小心地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把手机拿出来,深呼吸一口气,摁亮了屏幕。就看一眼,看完就睡觉……   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直接就搁儿傅十醒床边盘腿坐下了,小灯也不开,深夜里一个手机屏幕的灯亮到脸上。投入进去了,难免情难自抑,周闵慈是发觉不着,并且已经努力,但还是把傅十醒吵醒了。   傅十醒被赶出门以后就从来没睡得安稳过,且不说那些记忆的玻璃碎一直探出来剜他的脑子,单单是没有周馥虞在他身边,猛然惊醒的时候便只剩下孑然一身在黑暗里,总是要忍不住没骨气地想。   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张开一条缝儿,借着微弱的亮光看见自己床前有一个人,转过来竟然还真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傅十醒意识不清醒,绵绵软软地搂过去,双手环住那人的脖子,嘴唇贴上去蹭了好几下,含糊不清地叫周馥虞的名字。   被亲的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沉浸在手机屏幕里的绿茵场,盯着那颗球滚进了门,兴奋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偏过头捧着傅十醒的脸颊吻回去,长长一气地抒发赢球的喜悦。然后立刻无情地放开傅十醒的脑袋,重新关注赛况。   “嗒”   傅十醒在黑夜中运转了一会儿脑子,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他打开床头灯,脸色十分精彩,用力地抹了好几下自己的嘴唇,瞪着周闵慈:“闵济拙你干什么?!”   周闵慈头也不回,哑巴听雷似得,直到傅十醒怒而把咪咪抓起来挠到周闵慈后颈上,才得来了反应。   “傅舟哥!你说好起来给我看比分的,结果呢?你还敢亲我,安静点睡觉吧,我要看比赛。”   “明天有早班。”   周闵慈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还有咪咪的咕噜咕噜声。最后彭家巷派出所的好民警周闵慈还是放弃了熬夜看球,默默地把手机放回了傅十醒的枕头下面,窸窸窣窣地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十五分钟里,傅十醒躺在床上,听着另一头传来辗转翻身的声音,绵绵不绝此起彼伏,最后总算憋出一句弱弱的:“傅舟哥……”   傅十醒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你实在睡不着的话,我可以把你打晕。”   周闵慈又磨蹭磨蹭了一下,把话题转移走:“原来你没也没睡啊。在想什么呢傅舟哥?”   傅十醒翻了个身,背对着周闵慈,硬邦邦地回答:“女朋友。分了。”   周闵慈愣了一下,接着把头埋进被子里,咬着枕头角疯狂地憋笑,浑身都发抖。完了,现在他要被十醒哥弄得笑精神了,不看比赛今晚上也甭想睡了。想着明早起来看比分,还能涮自己亲老子一壶,就觉得有意思。   于是第二天早上,傅十醒看着对床的人顶着眼下的两抹青,脸上带着温和满足的笑容面朝阳光春暖花开。   他肩膀忍不住抖了抖,刷牙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赢了?”   那对有点桃花弧度的眼睛眯起来,周闵慈假装高深莫测地点点头:“那当然啦!我跟你说,昨天梅森芒特……”   傅十醒把牙刷柄戳到周闵慈嘴角上:“停。赢了就行了。”   他们平常上班出门都要提早那么一点点的,因为要把咪咪先送到警犬队去。据说这只小家伙一点都不怕那些大狗,反倒还机灵狡猾得很,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敢在领头的昆明犬头上打盹儿。   从警犬队出来以后,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恰好够吃顿早餐的时间。周闵慈买了一袋肉包子,跟傅十醒两个人站在马路牙子边上掰着吃。   没想到大清早的遇上白事,一条长长的送灵队伍,前头的人抬着巨大的黑棺,一路扬撒着白色的纸钱。只是为了方便行路,人倒是没有披麻戴孝,而是穿着西式黑衣,中不中洋不洋的,确实也是匡州这港口城市常有的风格。   傅十醒瞥了瞥那些祭牌和唁纸上头的字,毛笔大大地写着“朱”,应该是苏万麟给朱凯办追悼了。黑道的这些规矩重情义,走了的肱骨弟兄都要铺张大作。   可能是前头马路路口的红绿灯,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傅十醒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小小个子的,穿着一身黑裙子,头发梳着有点蹩脚的半马尾——朱凯的女儿,朱姗姗。傅十醒踌躇了很久,最后还是小女孩先看见了他。   他这回可是正儿八经地穿着制服,难免又收到了朱姗姗有些崇拜的目光。   朱姗姗伸手牵了牵傅十醒的衣角,抬头问他:“哥哥,我爸爸他是坏人吗?”   傅十醒蹲下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脸色还有些苍白,脸上也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神还是孩童的单纯清澈,带着一些希冀。傅十醒回想着斗鱼池子边和小学门口遇见的朱姗姗的场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叠成了千纸鹤交到朱姗姗手里。   傅十醒轻轻开口:“你爸爸他……不是坏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不可问下和dash的咸鱼> 第八十五章 咸柠七   “加班?不去。”   “不行,你别忘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行吧。”   时间倒退回前一天晚上,傅十醒作为小辅警还不在编制里,因而不用去上什么思想教育学习课,一到下班时间就晃悠悠地准备走了。但周闵慈就不同,他不仅是编制内的正式民警,还是彭家巷派出所的新锐好代表,不去听个全场的怎么都说不过去。   “你会做饭么?傅舟哥。”周闵慈想起今天饭堂因为开会也顺便整改水电,没东西吃了。基层小警员这点紧巴巴的工资,一顿馆子的钱都决定抠抠搜搜一下。那头沉默了一下,最后回应了一个应该,大概,也许,能够理解成肯定意思的鼻音。   “行,钱我放在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了,就去宿舍对面的超市买点啥撮合吧。咱们俩大老爷们随便整点热的就能吃了。组长叫我了,拜拜。”   他要是知道几个小时学习完了,回到家面对着是什么,宁愿割肉去下馆子,或者硬撑到自个八点下班再去捡烂菜叶,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厨房,也绝不愿意再让傅十醒“做饭”。   周闵慈打开宿舍门的时候看见自己面前摆着一大盘橙黄与红白相间的刺身,平铺在晶晶亮的冰雪上头,三文鱼头还秋水含情地望着自己,北极贝壳的鼓掌呼之欲出。盘子后面是两双睁得圆圆的眼睛,满溢着期待与渴求,目光在食物和来人之间反复游移,就等着周闵慈坐下来宣布开吃了。   可是他期待的是均价十块一盘的小热菜,没肉也成啊,这豪华冷食,真承受不起。   “哥,今天超市的三文鱼和北极贝是打骨折了么?”   “没有。但是我只会做这个,因为不用开火。”   “喔。做得不错啊……”周闵慈的嘴角抽搐,确实不错,跟龙吟饭店的刀工有的一比,毕竟十醒哥就是专门耍刀花子的人,让他来做刺身那还真是大材小用了,“那柜子里的钱还剩下多少?”   “不知道,几百块吧。”   傅十醒神色淡漠,语气理所当然得过了头,竟然让周闵慈一时半会反驳不能。见他愣着,傅十醒皱皱眉,主动蘸好了芥末夹到周闵慈碗里去,用筷子敲了敲碗缘,催促他快吃饭。   年轻小警员将那上好的鱼腩肉塞进嘴里,这纸醉金迷的气味真是叫人流泪。闭上眼睛,由着霸道的芥末气味在鼻腔中冲击,两道清泪不知不觉便落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五斗米却能折腰。   “闵济拙,你是不是哭了?”   “没,傅舟哥,芥末辣的。”   虽然说这又能往周馥虞账上狠狠敲一笔,但是现在的情况紧急,眼见离下回发工资还有好一阵呢,手机计算器都摁了八百万回了,比在英国一个人被老谢尔比丢去曼彻斯特自生自灭的时候还难受——至少那会儿他可不用拖家带口的,自己一个人随便瞎过。   于是听着领导在商量周末的一场安保工作该怎么分配,周闵慈立刻自告奋勇地举手,还把223号搭档傅舟的名字给报上了。年轻人工作积极,所长笑得皱纹都舒展了开,立刻拿起手机给开始对接。   匡州戏曲协牵头,汇集了各方的名伶大家,要举办一场至少一月多的盛会。调动的不仅仅只有单单戏曲界象牙塔,包括媒体与名流也不少在其中,文化建设正是当下的热点,更不要说优秀传统文化这样亟于传承的风雅物,光是国家羹就人人都乐意分一杯了。   傅十醒多少在弈小南那儿待过五年多呢,认识几个戏班子里的师兄师弟自然正常。听说前段时间赵北鸿的当家弟子裴小翎竟然跑出来单干了,还挖走了自家的一堆好苗子,开了个娱乐公司,一面继续坐着戏曲,一面又朝着金矿染缸跃跃欲试。至于这麻雀飞上枝头是谁在撑腰嘛,飞上去了那就是凤凰,凤凰对应着的,那自然是蛟龙呗!   周厅长常带在身边的金丝雀也总算是易了位,换作了新人,似乎还精明得多,懂得自己索取发展机会呢。这场盛会,注资最多的就是裴小翎的公司,据说当天的剪彩便会由这位匡州当前风头正盛的名伶来主持。   傅十醒心里膈应,但都已经答应了周闵慈,加上的确是自己理亏——他当然不懂什么管钱的,全都丢给这位还比自己小的舍友打理,也不知道天天被人叫着“哥”有没有一点心虚。不过思索来去,反正自己也就是个去当当人肉墙的小喽啰,肯定跟周馥虞裴小翎这些人群中心碰不上。   去的那天周闵慈还尤其心情好的模样,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刮那几根就一点的胡茬,甚至用吹风机捣鼓了个造型。傅十醒靠在门边喝牛奶,撇撇嘴:“毛都没长齐,瞎臭美。”   周闵慈顺着傅十醒的骂,眨了眨眼睛:“那我估计着那种场合会有好多佳人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你不是刚和女朋友分手,捯饬捯饬,旧去新来,多好。”   傅十醒听着后半句又觉得不是滋味,把手里的牛奶盒子一捏,咕嘟咕嘟喝完,愤愤地往垃圾桶里一抛,甩下话就气呼呼地转身走了:“滚。分个屁,分不成,没分。”   到了会场,总队长给安排了一下分组工作,其实也就是入场和结束的时候辛苦些,中途的时间他们还能蹭着进去看两眼。   大约忙活到了十一点多,便不用再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当柱子了。周闵慈先是绕着场馆四处看了看,然后拖着傅十醒回到了车上,神神秘秘地从后尾箱里头拿出两套西装——看着应该价值不菲,不过一点标签啥的都没有,不知道哪租来的。   他可不知道,这哪是租的啊,是英国谢尔比家族御用的裁缝给做的,市场上能买到的,那都是不知道哪一代的英国黑帮传奇留下的古董文物了。不过现下屠龙刀也得给周闵慈拿来给凤爪去骨,叫傅十醒赶快换上,好混进去吃中途休息提供的自助餐。   两人的身材差不多,周闵慈的西装穿在傅十醒身上也合适。年轻人还大大方方地拿出一个食盒,准备等会堂而皇之地进行打包行为。这种事情他在英国干的多了,加油站餐厅的炸鱼薯条都能用纸巾包起来拿走,现在不过是衣冠一些,弄几件漂亮衣服,从琉璃厂里淘个赝品洗洗干净,谁能看得出太子狸猫的。   就算他其实吧……也算是真太子。周闵慈想到今天可能得见到父亲,实际上还是那么稍稍地用心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周馥虞对亲儿子算是一种别样的严格,看得上就是看得上,看不上那就算是亲儿子也没用。   周闵慈和傅十醒,两个穿金戴银的穷死鬼,人模狗样地迈上红地毯,可矜贵地扫着一圈鹅肝鱼籽,不留痕迹地把黑松露都扒进食盒里头去。没人发现有什么异样,倒是前来搭讪的人也不少,周闵慈一张嘴编出花儿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傅十醒乐得喝着港奶堵上自己的嘴。   中途去了趟卫生间,周闵慈也晃荡着跟上来。谁知道这会儿又冤家路窄了,刚洗完手出来,便在走廊上和从吸烟区出来的周馥虞狭路相逢,身边还依偎着另个青年,怕是那位代替傅十醒的听话新宠呢。   还是傅十醒先看见的这两人,姿势暧昧地靠在墙边,咬着耳朵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想装着没看见,直接走过去的,然而眼神还是忍不住要去瞟。于是还是得来了周馥虞淡淡的一眼斜瞥,恰好就这么对视上。   他立刻加快了脚步,连后头周闵慈喊他慢点也不听,只是经过周馥虞的时候还是被拦了下来。男人站到他身前,慢条斯理地帮他把西装的褶子抚平了:“想明白了?”   这温情太突如其来,傅十醒一下子就好像忘了自己是谁,同沙漠中的渴者遇见鸩饮一般。周馥虞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于是傅十醒便顺势着微微低头,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不应该杀朱凯……也不应该给谢七还有双双姐他们添麻烦……还有,我打了杜叔叔。我没有控制好脾气,我知道错了……”   周馥虞看他委屈是觉得不忍,可是偏偏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算了,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红绳串着的白玉女佛坠子,握着手腕放进手心里。   周馥虞像没事人一样念他:“冒冒失失。等你想明白了再回家吧。”   傅十醒咬咬牙,又莫名地桀骜起来,一发狠把手里的坠子摔到了地上:“我不要。我说过了,我都不要了。”   周馥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松开了傅十醒的手:“你不要,那就给别人了。”   那只玉坠子恰好就掉在裴小翎的脚边,于是他立刻机灵地捡起来,双手捧在放在心口的位置,一副很是宝贝珍贵的模样。方才傅十醒只看见他一点侧脸,现在一抬头看得清楚些,才发现这人竟然和自己长得有好几份相似。   更是觉得膈应生气,老东西几个意思?   你不要,那我也可以给别人。   余光瞥见身边的小青年,两两给对比在一起看,更觉得朝夕相处的搭档长得和周馥虞也肖像。好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傅十醒愤愤地转过身,揪住周闵慈的衣领,当着周馥虞的面就要亲上去。   周闵慈现在可不是沉迷在比赛里头的状态,默默观察了一下自己家的家庭纠纷,自然是决定缄口不言,不想给掺和得一身臊的。他反手搂住傅十醒的腰,稍稍偏了偏头闪了过去,另一只手扶着傅十醒的后脑勺,摁着他避免给亲上。虽然也不知道从周馥虞的角度看过去是个什么场景,但周闵慈为人清清白白坦荡荡,才不像他爹那么风流恶趣味。   但他摁在傅十醒腰上的那只手还是顽皮地冲他老子比了个开枪射击的姿势。   傅十醒是真想扑上去亲周闵慈,无奈被制住了,僵持了好一阵子也没压过去,想来反正在周馥虞看着估计也是吻上了,也没多挣扎,愤愤地就放开了周闵慈,转头虎视眈眈地瞪周馥虞。   周馥虞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视线落在周闵慈身上:“你也先别回家了,到时候跟你十醒哥一块回吧。”   周闵慈长长地“啊”了一声,无奈地举起手抓了抓头发,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爸……”   傅十醒愣在了原地,看看周馥虞,又看看周闵慈,略带疑问地试探:“周闵慈?”   周闵慈抬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哎!十醒哥,你终于认出我啦?”   作者有话说:   老周大猫猫式懒得生气   太子:快逃.jpg 只要我跑得快修罗场就追不上我 第八十六章 五香茶干   裴小翎洗过了澡,柔软的毛巾搭在半湿的头发上,没骨头一样地攀上周馥虞的床。周馥虞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飘窗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裴小翎凑上去,摊开手心,把欢喜女佛的坠子捧到周馥虞面前。   周馥虞转头看了一眼,上头有一道浅浅的裂纹修复痕迹,伸手要去拿,结果裴小翎眯眼一勾唇角,又给拢起手心收回去了:“我捡到的,那就是我的了。”   男人牵着裴小翎的手腕轻轻一拉,贴着他的耳朵说话:“那我想要,小翎怎么给我?”   裴小翎咯咯地笑,两汪秋水荡漾起来,枕在周馥虞的肩膀上,尾指勾着那绳子晃荡:“信利尚城那个楼盘有套不错的房子,买了我们一起住嘛。”   周馥虞拧过裴小翎的下巴,让他正脸对着自己,凝视了一会儿,翻身把他压了下去。裴小翎适时地松了手,把那坠子放在了窗台上,顺从地环住了周馥虞的脖子,仰起头去追他的唇。   一番云雨。   事后的裴小翎想抽烟,但想来方卧雏跟自己说过什么,又压下去了这股意思。他转头看了看周馥虞,竟然残余的那点意思都消失殆尽了。算是明白怎么总有人前仆后继地往这张龙床上爬,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主动着闭眼上去吻了一下周馥虞。   “房子的事情和方卧雏去说。你的公司是不是缺法务,叫陈六给你安排点金杜的人吧。”   金杜律所这样的红圈所,要请人过来,裴小翎这样没有门路的,砸钱又砸不出这么狠,估计排队到寒冬腊月成冻死骨了都没份子。这公司对于周馥虞大概就是随便打发小情人高兴的,竟然还能给他想到这一细节,解了裴小翎近期的烦恼。   “真的?”裴小翎有些惊喜,翻身又咧嘴笑开了,“周馥虞,其实我刚刚跟你说一块住,我是认真的。”   他后头这句话越说越轻,甜言蜜语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轻飘飘地掺杂了一点沉甸的感情。裴小翎是为了钱权近的周馥虞身,原先也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周厅,结果后面不知道怎么地,似乎直呼着周馥虞三个字更得龙心。   只是人心是一杆敏锐的肉秤,一点点情感放上去了,像裴小翎这样尤其具有眼力价的一下就能敏感地晃出点什么来。他基本上已经算是在市中心的这套公寓长期住了下来,也多是和周馥虞朝夕对食的日子,不知不觉之间从性爱里头挤出些烟火气息来。   他知道周馥虞可能多少有那么些喜欢的。   周馥虞没回答他,把窗台上的坠子收到手里,自顾自地下了床去浴室。裴小翎便很乖巧地从床上起来,把要穿的衣服给收拾好了,又主动联络上了方卧雏,通洽今天的行程,商量好了怎么个时间来接。   出来后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了,裴小翎过去给周馥虞把领带打上。一个漂亮的结在指间转出来,裴小翎往后退一步,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他现在甚至都是跟着周馥虞同出同进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模样。   对于方卧雏这个人,裴小翎是感激的,也隐隐有几分钦佩。他总觉得方卧雏不应该只是跟着周馥虞身边做个助理,因此公司起来的时候还好几次舍得花了大功夫,随着方卧雏提待遇,然而方卧雏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地给拒绝了。   方卧雏的笑稍稍有些复杂的,既有点无奈苦笑,又有点自我嘲笑,嘴角弧度上扬一点点,像是极力压抑着着什么情感。   送完了周馥虞才轮得到裴小翎。裴小翎想起那天在戏曲大会外头走廊的事情,忍不住便开口跟方卧雏聊天:“卧雏哥,我见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方卧雏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嗯?是不是真和你挺像的。不过啊,这旧不如新哪,加上学长这性格,就是喜欢的听话的人。”   裴小翎吧,原先倒真不太在意可能被周馥虞当作替身这回事情,反正他本来也不觉得自己能对周厅长这样的人产生什么大影响。可是没想到这张脸远比他想得要厉害,中彩票一样的,都精明不起来了,想着卷一笔就跑的也酥了骨头掉进金子和蜜糖做的沼泽里。   不过他也没想得出太多长远和过分的,只是现在趁着能多捞点,竞争对手怎么也是要提防好奇一下的:“那周厅不应该很喜欢他才是么?连找个暖床的,都还得找个相似的。”   方卧雏答:“哪止得喜欢……但是再喜欢,白月光也得有掉下来变白饭粒的时候。再往下落一落,又成了碎纸屑。这时候谁再滴一点墨水上去,那就毁完了。”   “真的假的,先来后到,又有什么必要?要是蚊子血能留下来,放在心里久了,那不也成了朱砂痣?”   裴小翎眨了眨眼睛,又想起那枚跟周馥虞手腕上一对的坠子。他头天爬上周馥虞床的时候觉得好看,想来他们这些有钱人也不会在意这些,于是便直接顺走了。结果金主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面上虽然是淡淡的,但敏锐地察觉出了说话语气里头是带了些许不悦的。然而裴小翊以为只能卷铺盖滚蛋的时候,方卧雏又把车子开到了戏园子的门口。   再便是那天站在走廊里,看着这白白的一粒润玉子抛出漂亮的弧线,还真的就像一张废纸一样掉到地上。   裴小翎的眼色好使,立刻就去捡起来,碎出好几道裂纹呢,那可不是白纸脏墨了。   现在想起来,早知道他便不要去主动找人帮忙修复了。   他回忆得出神,车子已经在公司门口停了下来都还在发呆。方卧雏转过来叫了好几声,裴小翎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窗外,漂亮崭新的大楼,自己一手起上来的,已经进入了正轨运行,日进斗金呢。虽然是多有人不齿他这行为,说师傅都被气得天天跑中医馆,但裴小翎也只能情感上对赵北鸿有些抱歉罢了。   裴小翎缓缓又道:“卧雏哥,我得麻烦你先送我去个别的地方去一趟。”   黑色迈巴赫便重新开上了马路,去的路上经过东风西路,此时要是裴小翎特意朝外看一眼,兴许还真能隔着彭家巷派出所的玻璃,看见那张跟他相似的脸。   但傅十醒可一点都没心情关注开过了什么车子,正双手抱在胸前生闷气,任由周闵慈围着他解释了一大通,还是觉得生气。   气肯定又是冲着周馥虞去的,可是难免也要迁怒周闵慈,瞒了那么久把自己当小狗耍呢?上次见面还是跟在身后抱着足球喊十醒哥的小男孩,结果现在回来感觉越来越像周馥虞那个老王八蛋。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实际上也没主动问过周闵慈,加上人家本身就是周老爷子要求的隐姓埋名。在彭家巷派出所的这段时间,也是周闵慈一直照顾着他,加减乘除一下,其实没多大的理由对周闵慈撒气。   周闵慈的双手托着腮,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傅十醒,还讨好地从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思乐冰回来,橘子味的。傅十醒的眼神飘忽了好几下,放在平时肯定二话不说拿过来喝上了,然而现在心里疙瘩没解开,膈应呢。   换作没被扫地出门的时候,有点什么不高兴,直接就朝周馥虞身上招呼了,就算最后肯定是自个被摁在床上下不来,那还是稳赚不亏。   可是现在他没法子,也一点不想直接去找周馥虞理论。   他不知道老王八蛋到底想要他怎么样,似乎什么模样都不是他想要的。傅十醒感觉自己对周馥虞的爱,就好像是重新从小傅壳子里脱出来新生后,写在本能基因里头里的东西。他懂事以后便尝试很多很多模样,听话的不听话的,努力着控制自己不要太疯疯癫癫,可是又想太过沉闷要让人觉得无趣。   他没有问过周馥虞对自己的期望,因为他会害怕周馥虞对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期望,一视同仁风流纵贯。   傅十醒拿起手机,看着黑色屏幕上头映出自己的脸庞:他为了周馥虞可以有很多种模样,就算不知道实际上能不能叫他觉得新鲜不厌弃,可是总归是努力过的。就好像他说的一样,儿子、戏子、里子、婊子,这样多的面容都在他身上了,顺服认错桀骜仰头也都有过。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周馥虞想要什么,也好像已经一无所有了,翻遍了身上的所有口袋也拿不出一点点东西了。周馥虞好像真的要把他丢掉了。   他想起裴小翎,那个待在周馥虞身边的新人,既然都是同一张好看的脸,那有更乖巧更懂事的,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手上里突然传来一阵湿痒,咪咪粗糙的舌头扫在他的掌心。周闵慈手背上还带着好几道红印子,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都下班了,你也没反应。我去一趟警犬队把咪咪带过来,你才舍得理人?哥——”   小猫翻了个身,头枕在傅十醒的胳膊上,跟自己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仰躺着露出肚皮由着傅十醒给他挠痒。傅十醒的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视线望着派出所玻璃门外来往的人群,问周闵慈:“周闵慈,你从小到大,周馥虞都没怎么陪过你吧,你会怪他吗?”   周闵慈“啊”了一声,揉了揉鼻子,大概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小会儿才用力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啊。我跟爷爷奶奶在一起也挺好的。他小时候不也没跟着我爷爷一块过。而且我爸爸他就这是这样的人,说得严重点,可能会让人觉得他挺……无情的吧。”   “不过嘛……人非草木。”   派出所大厅里下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交班的又还没来得及涌进来,周闵慈的这句话虽然放轻了说,然而在空旷的室内便显得格外清晰入脑。匡州的天黑晚,现在还有橘色的夕阳撒进到桌子上,把桌上饮料杯落下来的水珠都抛光成钻石。   周闵慈伸手抽了张纸巾,把水渍擦掉,然后扑过去环着傅十醒的脖子,笑嘻嘻地把气氛转过来:“别想老头啦。十醒哥,跟我一起去踢足球好不好!”   傅十醒被周闵慈晃得头晕乎乎的,只能连连点头,回到宿舍被周闵慈套上了蓝色的球衣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也不可能去有多正式的,就是一群小年轻在附近的足球场图一乐踢个野球。周闵慈非常认真地给傅十醒比划了足足十五分钟的规则,正规得和英超联赛似的。傅十醒全程一言不发,只有嗯啊哦三个音节作答,最后简明扼要地指着对面的球门总结:“就是把球弄进那个里面就行了是吧?”   周闵慈突然开始有些担心了,本身他是觉得十醒哥这样的身手,踢个球应该能随便碾压,并且对于带着喜欢的哥哥做好玩的事情他自然是大大乐意,但现在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只是……傅十醒说得倒也没错,只好汗涔涔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开场十五分钟后,傅十醒没有辜负周闵慈期望地被红牌罚下场了,原因是把球场上半数的人都铲倒了,包括己方队友。   傅十醒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晃悠晃悠着两条腿打斗地主。周闵慈叉着腰,又无奈又生气地抱怨:“十醒哥!铲人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你要把队友也铲了!”   傅十醒头也不抬,挥金如土地抛洒着手里的欢乐豆,语速飞快地回答周闵慈:“因为他们老在我耳边喊传球传球的,太吵了。”   周闵慈沉默良久,想起刚刚那十五分钟里,球好像真的就根本没离开过十醒哥,心里嘶吼你不想来,也不必这样野人踢球。   作者有话说:   谢谢逝总打赏的小鱼干wwwww平静快乐的甘露寺修行快结束了,不过太子还会持续在线> 第八十七章 山风穿雨谷   “随便来说个某城的事儿”   四四方方的一格子小荧幕,拿在人的手里,电子信息技术可劲儿了发达,谁都给拿来津津有味一番。一则贴子就开始传,讲得玄妙动听,跌宕起伏故事性十足——偏偏还是真事儿。虽然为了避嫌,地名人名肯定都给用上了变化过的,可是随便描述那么几下,沿海发达城市,黑白风雅相吃,轻轻松松地便能对上号,不正是匡州么。   原先把也只是个发在互联网匿名角落里东西,时不时地冒出来给发一条,然而贴主颇懂如何下钩子,面对质问回答得也头头是道一点不错,渐渐地追着问蹲着看的人便也多了起来。   这贴讲的是匡州十几年前的一桩疑案,最大的造毒厂离奇爆炸,牵连到了公安和黑道两方面的人。贴子讲得同个精彩的群像剧一般,或许也是半真半假的,普通网民茶余饭后看得自然是津津有味,但传来传去,到了真的知情人的眼里,可就大大不同了。   傅十醒近几天来上班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的,似乎别人对他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虽然平日中他这种性子肯定是没法跟人太热络的,但有个人见人爱的周闵慈在中间当万金油,倒也能处得不错,尤其是咪咪这样的吉祥物又给他加分不少。   但近期总觉得别人客气得过头,还不是像以前狐假虎威的那种,别人是冲着周馥虞的阎王面对他的那种恭敬,而是皮笑肉不笑得包藏好奇与打探。转过身便能觉得芒刺在背,似乎有一只一只的黑色小泥人从地上爬出来,在背后叽叽喳喳地跳舞。   只要有人,便一定会有茶水间。   “哎,所以我说,我们所这个,真的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啊?”   “我看有可能……你说这突然给空降下来的,本身不就有些猫腻嘛……而且不都姓傅吗?真没想到这种事情能发生得离我们这么近。”   “只是竟然让这种的人儿子又来当警察,未免也太讽刺了吧。”   “不就是个辅警嘛……哎,我猜啊,就是个幌子呗,显得上头这位是大善人呢。”   “你哋港咩啊——”   周闵慈拖长了尾音,操着一口带点京腔子的白话走进来,脸上笑眯眯的。后头还跟着一个沉默不语的话题当事人,面无表情径直了走到饮水机旁边接水。原先谈话的人脸色微微一变,只是想来还是信口闲谈的,打了个哈哈便过去了。   傅十醒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头,双手捧着杯子,沉默不语地待到了交班时间结束。休息间里头就只剩下他和周闵慈两个人。他站起身把纸杯往垃圾桶里一扔,还是那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模样走了出去。周闵慈瞥了一眼垃圾桶,纸杯边缘布满了牙印,被蹂躏得烂溶溶的。   晚上不用值班,周闵慈本来想拉着傅十醒回家一块看英超回播的,结果一开门回家出乎意料了。按理说咪咪平时都掐好了时间点,从宿舍的窗缝狗洞里钻进来,候着主人下班,结果今儿没个影子,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   周闵慈“呀”了一声,道:“哥,我们去警犬队看……”   傅十醒冷冷地打断:“我去找它。”   一句话撂下,动作飞快地从门后的挂钩拿了一件黑色的薄外套遮着制服,眼神都没给周闵慈一个就出了门,拉都拉不住。周闵慈手忙脚乱,翻出天气预报一看说今晚要下雨,踉跄着拿出一把雨伞要跟上去,结果人早都没了影儿。   周闵慈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拿着伞往警犬队的方向走。   关于傅十醒的事情,虽然他是常年远在京城,后来还直接跑出国了,但都是一家人,哪能不知道个心知肚明的。周馥虞是没跟他特意提点过,但周闵慈机灵得很,也知道尽量避着些什么东西别去谈,没心没肺地带他的小傅哥哥过些懒洋洋的日子。   网上传的那则贴子他早就看过了,里面还提了几行周馥虞。不过编排他父亲的东西多了去,加上侧重点也不在周馥虞,而是在傅雪竹上头,于是也倒显得不痛不痒了。傅十醒对这种信息阻塞程度堪比六十老人,加上这段时间看着也挺平和,周闵慈也没真的见过那股子疯劲儿,就是道听途说,还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   交班那会儿傅十醒大概是听见别人的议论,得,看来他这个哥哥是真的受不得这刺激。估计根本不是想找猫,而是想抓个机会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又调查傅雪竹的事情。   周闵慈边想边走到了警犬队,铁栅栏一开,两三只边牧撒欢了跑上来凑。少年给轮流呼噜了好一阵才能走得动脚,往里头走去看,里窝趴着一只母德牧,旁边挤着好几团肉团子。叫做咪咪的罪魁祸首大摇大摆地在旁边转来转去,时不时用鼻尖拱一拱抢奶不赢而被挤出来的圆屁股。   周闵慈知道这只警犬,叫加莎,和咪咪关系尤其好,原来这就是咪咪今晚不回家的原因,那也是情有可原。他蹲下身又跟猫猫狗狗耍了一小会儿,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好一阵,出到门口才想起来,完了,十醒哥丢了。   打了十几通电话,前面还勉强是无人接听,后面几通就直接关机了。周闵慈站在家门口,自打被丢到基层来,头一次萌生了要不要给父亲打电话的纠结。   最后周闵慈还是决定等一个晚上再说——还好,约莫凌晨三点的时候,门开了,傅十醒挟着一股黏糊糊的腥味回来,浓血上头薄薄覆了一层潮气。周闵慈立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灯,神情凝重地看着对面的傅十醒。   他没换衣服,直接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周闵慈,双手摆出自我保护的姿势抱住了自己的肩膀,走近了看还有些微微颤抖。   周闵慈想去碰他,然而傅十醒极快地在那之前坐起来,伸手拍开了周闵慈的手。今晚最终的都没能下雨,只是到处都潮潮的,因而傅十醒的额发也有些半湿,下头的一双眼睛微微有些眼眶发红,咬紧了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件黑色的薄外套敞开了,露出了蓝色警服,然而上面明显有着大片的血迹,因为氧化作用已经沉甸发黑。   傅十醒把外套脱掉,推开周闵慈,往浴室里走。他没脱衣服,低着头先在冷水下头就这样淋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抠挖着沾血的布料纤维。水含入了朱丝,袅娜地泻在地上开成红莲华,妖异的图腾中心站着一个傅十醒。   他觉得冷,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牙齿打战,绵密的冷针一根一根地从每一个毛孔往骨头里面扎。   于是他缓缓地剥掉身上这套衣服,可怜又可笑的,从十六岁那时候期待到现在的警服,可是真的穿到了身上,实际上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湿透的衣服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像一滩红蓝相交的腐烂尸肉。   傅十醒对着镜子,将湿透的头发掀上去,那张与母亲相似的脸庞映在镜中。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似乎能通过那面镜子穿过十余年的时间,又重新和母亲见面。耳边像是蒙了一层水膜,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滤弱了,模模糊糊地蜿蜒灌脑。   他听见母亲叫小傅,嘱咐他以后要做个善良正义的人。还听见傅雪竹跟他道歉,夹杂着隐忍的一点抽泣声,连连说着对不起。   小傅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要跟自己说这样的话。难道是因为她被人认为叛徒,连带着影响了自己,才要产生这样莫名的愧疚吗?可是那根本不是母亲的错,傅雪竹才是那个蒙冤的受害者。   傅十醒的手触上镜子,指尖落在脸颊的倒影上。他会做到的,不惜一切代价。   从浴室里头出来后,宿舍已经亮了灯,周闵慈正坐在床上抱着双臂看着他,神情凝重板着脸,然而眼神里的担忧压不住。   “十醒哥,你今晚都去干嘛了?”   “与你无关。”   傅十醒把毛巾丢在床头,准备去关灯睡觉。周闵慈急了,站起身一把拉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可是我们是家人。哥,你不会真的想听我叫一声妈吧。”   傅十醒的动作滞住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回答:“周闵慈,你妈是苏二小姐。再讲了,我和周馥虞那个老王八蛋……”   他和周馥虞算什么呢?突然傅十醒就觉得自己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讪讪地收手,放缓了语气改话头:“算了。时间不早了,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早班吗?我没事,小孩子别瞎操心了。”   周闵慈驳不动了,只好默默地爬回床上。他还是不放心,把自己床头的小夜灯也留上了。傅十醒晚上睡觉一直都不安稳,不知道是因为傅雪竹还是因为周馥虞,总之来了以后从来就没有过彻夜的长暗。   家人……家人吗?他有家人吗?有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吗?有真实能握在手心的东西吗?   对床的傅十醒在黑暗中顺着灯光看见周闵慈的脸,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   他和周馥虞长得很像。傅十醒这么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嘤嘤怪的手办的咸鱼……!然后还每一天都给我小黄灯真的很感动T3T!!也谢谢橘子juice和cxy819333两位天使给的打赏wwww 第八十八章 满汉全席   他带着黑色的兜帽,手上的匕首挥得飞快,银光弧线都能绕出莲花纹来。地上散落着几十个印有黑色条码的塑料密封袋,有彩色药丸,也有白色粉末。狭窄的巷子里只有野狗伺在一边,红眼淌涎地默默盯着这一幕。   傅十醒现在会记得要把警服换下来再出门了——深色的衣服能掩盖掉血迹,修身的工装裤方便行动,只是这段时间里似乎又掉了些肉,只好用皮带在大腿上绑几圈。连帽外套一穿让他显得就是个再普通随意不过的青年,哪能看得出是个行走的小型军火库。   第一天晚上出门的时候确实是失控的,有些茫然地想去调查,可是根本不知从何而起——中间组织、蝴蝶翁、苏万麟……他很烦躁,在卖货郎的这条线上也根本打听不出任何东西,一切东西都好像停在了被制作成血肉天使的郑宇那儿。   他就这样被暗处的人戏弄,还牵连着身边的人受到无妄之灾,一步一步地陷在蜘蛛网中央出不去,卷成丝茧捆住以后再用着一把刀往下切开。这把最戳肺管心肉的利钩自然简单,就是翻出十几年前傅雪竹的案子,露出鲜红嫩肉狠狠地用淬毒的倒刺剜出烂疤。   傅十醒是不常去地下格斗场这样的地方的,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卖货郎这帮人还是惜命些,不至于和道上的人肉撞肉地深入接触,然而格斗场就不同,龙潭虎穴的地方,泥里包着的都是金龙鳞。   他是第一次单独来“昙穹”,这个只在深夜才会醒来的地方。明明取着这样天上云顶的名字,但实际上却是位于塞特赌场附近的地下深处,要进去还得有特殊的人带路。周馥虞受着老丈人的邀请去过几次,不过再金碧辉煌的粉饰也挡不住铜与尸的臭,看不上。   傅十醒自然也一个鼻孔出气,完全不屑于下场去碰一下那些打了药的疯子。后头给周馥虞卖命也多多少少来过几次这里,只是绝不至于到自己亲自上阵,至多就是当那个花钱坐享的主顾。   可惜他现在一分钱都没了,只能自食其力。   在柜台处登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第一眼上去,那个工作人员竟然有些惊讶,舌头都给打结了。傅十醒皱皱眉,用眼神催促他快些——他不想在这里花太多时间,最多一个晚上,能买到情报就立刻走。   他取到了代号,把外套的拉链拉上遮住里头的警服。铁链的声音响起,拉门吱吱呀呀地打开,长长的一段黑色通道深不见底。穿过后出来的便不再是人,而是刃与兽。   迈步前,傅十醒颇为矫情地回头看了一眼:人潮涌动,都是些准备在他们身上下注的衣冠,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不少就游荡在柜台的附近观察着今晚要来的选手。   里面一闪而过一个影子,很熟悉,像是裴小翎。傅十醒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听到了铁门落下的声音,继而是响亮急促地梆梆敲铁声,催着他快滚到斗兽场里头去。   他没留一点余地,发泄一样地直直往人的命门里头去,同一把手术刀一样解肉绞脏。傅十醒的脑子不是太好使,导致的结果有两项,一是肉体反应本能性地先于一切,符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另一便是在不加限制和犹豫的情况下,他也不能准确地控制预见到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身体里只有最简单的一个念头:屠杀。   傅十醒歇息下来后觉得很好玩,那些坐在座位席上的人为了他一个人在嚎叫悲喜。他们觉得他是笼中的斗兽玩物,但一道铁栏双向看,傅十醒只要动动手脚,决定打断多少根对手的肋骨,就能轻易调动外头的这群人跟畜生猪猡一般地情绪疯狂起来。   真有趣啊,他会成为昙穹的一件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甚至像是虚假的传奇。一个瘦削平凡的青年,一个晚上连续打了七场,连胜,其中还不乏棘手的热门选手。   然后他又干脆利落地离开,一点不愿意从前头特意造势铺开的大道里出去,而是默默地隐没面容,又从来的狭黑道子里离开。   只是傅十醒最终身上沾血的还是只有那件黑外套,里头的警服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在柜台里把筹码抛得一干二净,将傅雪竹与蝴蝶翁两个名字写在了纸条上,由门童细心地装进精致的匣子里,再放入一方传送口里,轱辘轱辘着履带滚动的声音传出,一个待挖掘的秘密坠了下去,等着再度浮出水面。   傅十醒转身离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神经放松下来后还不自觉地把拉链又往上拉了拉,挡着下头的警服。   他觉得好开心,浑身轻飘飘的,一颗心脏安上了翅膀飞离了肉体,于是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感,没有来自傅雪竹的恨也没有对于周馥虞的爱,变成一个简单快乐地为了自己寻欢作乐杀戮起舞的小怪物。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向着外头走去,乘着螺旋梯一路向上,上天入地,苍穹地藏,全都由着他来去自如。   只是他自然不知道背后还有眼睛望着自己,有天上的红眼睛,也有地上的人眼睛:   “头,这样坏规矩的人,就这么放走了?”   “那当然不……”   昙穹的高层包间里头,负责着管理这座庞大地下斗场的人盯着那个黑色小影子,谋划预测着些什么。一晚上想雇下这个莫名出现青年的人已经挤爆了昙穹的后门窗儿,更不要说昙穹本身了。将他培养成明星,用欲望驯服他,关在昙穹的笼子里。   金钱、性色、药剂、权力、性命,无论他想要什么,从踏入昙穹格斗场的第一步开始,他就已经露出了脖颈,给人以套上枷锁的突破口。   但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原先议论着的人突然噤了声,只敢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爷”,然后等着发落。走进来的是个男人,高挑颀长,缓缓踱到玻璃窗前,一手捧着一只匣子,另一只手将拇指与食指伸出,比在玻璃窗外的那枚影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傅十醒最终走出昙穹消失:   “让他走。他会回来的……他是我手里的一只风筝。况且,他现在很快乐。”   快乐极了,傅十醒听见耳边有云雀在唱着歌,柔软的羽毛拍打在耳朵上,痒痒得让他心里的一百个铃铛都咯咯地笑起来。他好像一个瘾君子,灌了太多搀着阿芙蓉的苦艾酒,摇摇晃晃地在黑夜里金光万丈,走在一大片一大片血金色的郁金香里。   傅十醒贪婪地呼吸着匡州城还带点凉意的空气,连带着黑凉粉一样的浓稠夜色也进了腹腔重。正晃悠着准备回去——当他遇到一个真正的瘾君子,会发生什么呢?   那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在小巷子里,从书包里掏出钱递到面前的男人手里。傅十醒瞥见了那只透明密封袋,黑色条码彩色药丸,是毒贩子。   于是他想都不用想,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会冲上去制服,于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立刻就冲过去先把学生仔打晕扔到垃圾袋里躺好,然后转过身预备料理这个毒贩子。   其实他挺累的,因为刚在昙穹这样的地方出来,不过多巴胺是最好的兴奋剂,加上不用肉搏,手起刀落一下子便分开了这人的咽喉。随便抓着衣服抖一抖,落了一地的这些毒品,有白粉也有糖丸。   傅十醒伸手抚摸了一下还在喷溅血液的喉管,感觉到温热粘腻的血液缠上了指尖。他觉得温暖,流质体的濒死挣扎的温度穿入指尖,贯通了全身,令他觉得又有一种奇异的复生的感觉。   他杀掉了一个毒贩。   这个认知莫名地还让他有些自豪欢快,甚至连自己警服上头沾了大片的血渍都没注意到。傅十醒处理掉现场,结束这段不痛不痒地小插曲,悠闲地开始往宿舍回去。   可是这样的快乐没能持续太久,匡州竟然下了雨,把他给一头浇醒。一瞬间那些甜香都枯萎腐朽了,身上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傅十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直接草率地了结掉了一条性命,在没有任何指令与思考的情况下——即使那是一个毒贩子。   人又是这样容易犯贱的!现在傅十醒又开始奇怪地后怕了,明明就是做里子的,天生吃刀刃饭,可是怎么现在又觉得不安了呢。然而隐秘深处的欣喜又还是在跳动,病态地探着小芽生长,从疮疤里长出增生息肉,叫他有些无助,脑子处理不过来。   这样的奇怪情绪控制了他许多个晚上,总是趁着周闵慈睡着后悄悄地披上外套跑出去。这座城市里有这么多毒贩,在腌臜地方随便走一走,就能撞见。   傅十醒不受拘束了,同一个初次接触到自由的孩子一样,从小心翼翼开始很快就适应了下来,抛弃掉了罪恶感,天真而专注地享受着这种快乐。   下雨了,水珠滴在黑色雨衣的帽子上,滑下来,最后冲刷掉地上的鲜血。傅十醒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红色月亮,咧嘴自嘲地笑了一下。   母亲,我做的是正确的吗?   他转身离开,听见野狗冲上来,将头埋在尸体的腹腔中,狼吞虎咽着内脏。   作者有话说:   小疯批开始杀疯了(   然后谢谢ada47321姑娘的小鱼干!! 第八十九章 云呢拿咖啡   在细枝末节之上,停了一只小小的蛾子,令树梢轻轻地颤。不会飞的蝴蝶小心翼翼,悬崖边的红月欲落岌岌。   谢无相已经堆了起码五六份有关于毒贩失踪亦或者死亡的报案了,然而他知道不能轻举妄动了去查,也分不出太多的警力扎到这上头去。近期才把朱凯朱旋的那起案子收束了个七七八八,算是拔掉了一大根筋肉,可对于苏万麟来讲,也不能说全是坏事,至少算个断尾求生。   前段时间周馥虞吩咐他把关于傅十醒和他母亲的那些东西都给切了,专注到扫黑打恶的事情上来。结果还在应付着,又立刻安排一个走后门的任务,直接要把傅顾问流放修行去了。   他随便给傅十醒安排了个派出所,不过还是在市中心的,就放在眼皮子底下。表现倒是意外地好,听说和另个年轻人做搭档,至少没出个什么斗殴发病的三长两短,于是谢无相也没再专程去彭家巷派出所,至多闲暇地时候打了几个电话。   关于傅十醒母亲的事情,谢无相是后来才略知一二的。只是公安内部最近流传着的那则流言一出来,加上最近接连毙命的毒贩,隐约一个不安的猜测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还没来得及先一步去找傅十醒,另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手就悄悄地又收拢起来。   谢无相领着一只小队进入昙穹去调查,兵分两路,一部分留在了上面附近的厂房里待命,另外几个人则亲身涉险。在地下格斗场里面没出什么事情,然后一到外面的后,厂房那儿烧了起来。谢无相呼吸一滞,迅速打开了通讯器,一边呼叫着回答一边往火光的方向赶过去。   对讲机里没有任何回答,只有沙沙的噪音,夹杂着一点哀嚎和尖叫的声音。   江也、李叔、还有其他的队员都在那儿……   到达现场的时候,厂房已经是一片火海。临近的地方堆了破旧家具,其中恰好有一只海绵外翻的沙发。那上面坐着一个青年,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佝偻着背,扭头望着火海。   那是傅十醒。   谢无相的脚步慢了下来,艰涩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难以置信,还夹杂了些许愤怒。傅十醒抬起头看着他,双眼略微有些空洞涣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谢无相会出现在这里。   谢无相握紧了拳头:“匡州最近的那些毒贩,都是你干的吧。”   傅十醒这才有了反应,微微点了点头,屈起了膝盖,身子一歪靠到了沙发上去,微微阖上了双眼。他很累,火灾这样的东西对于他的精神压迫很大,现在脊骨那一根血豸子还一抽一抽得疼。连立刻迅速离开这里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好好地和谢无相讲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无相咬了咬牙,先拨通了火警的电话,迅速联动过来。这时,突然一个人从火场里头踉踉跄跄地冲出来,看不清楚脸庞,但好在也没被烧成碳,身上虽然沾满了焦黑痕迹,不过至少还能看出一个制服的模样。   那是小队里的其中一个成员,谢无相立刻转身要去帮忙,子弹却比他更快一步地飞了过去,钻入膝盖里炸开,把行动能力剥夺。傅十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扶着沙发站起来,手里举着一把枪。他还不准备停下,颤抖着抬起手臂,瞄准了上头着火的木梁子,准备击落下来压住下头的人。   谢无相迅速转了方向,狠狠地拧了一下傅十醒的手腕,把枪夺下来。他本来做好了要跟这家伙难缠搏斗一番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只稍稍用了一些力气就得了手。傅十醒望着谢无相的眼睛,嘴唇上下翕动着,像是要努力辩解些什么,可是只能吐出微弱的气音。   那双眼睛被火焰映衬着,却留不住一点光和热,像一面碎烂过又艰难拼起的镜子,遭弃年久之后蒙尘变黑,没一点清澈,照不动任何东西。   救人要紧,谢无相狠狠地推开了傅十醒,转身要去火海里把最后一个队员救出来。他感觉傅十醒迈出一小步尝试揪着他的衣服阻止他,但根本无济于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甩开。   他隐约听见傅十醒小声叫他:“谢无相……”   谢无相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本想说叛徒,最后还是忍住改了口:   “怪物。”   “你和你的妈妈一样。”   等增援都赶到,傅十醒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谢无相迅速地把唯一幸存的队员送到了临近的军医院,进行紧急救治——出乎意料地,在外科的紧急处理大厅里头,自己的一溜儿待命下属全都在,部分几个表皮有烧伤的严重些,其他大多数没有大碍。   谢无相语塞了好一会儿,才把笑得最没心没肺地江也揪过来问:“你们……为什么没人回我的传呼应答?厂房起火是怎么回事?”   江也惊讶了一下,从裤袋里摸出传讯器,上面显示着一片雪花,什么都接收不到:“看起来我们全队都被设计了。火不知道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当时门被锁了,还是傅顾问从外头给打开,然后一个一个把我们捞出去的。”   谢无相愣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着——通讯器唯一能够接通的人,是那个被傅十醒丢在火海里家伙。门从里面锁起来,放松了众人警惕无缘而起的火,以及最后傅十醒对自己的阻拦……   他错怪了傅十醒。   谢无相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医院外面去,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木糖醇的罐子,丢一粒进嘴里。他回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以及傅十醒的状态,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最终还是拨通了周馥虞的电话。   天上天下能治得了傅十醒的,永远就只有周馥虞一个人了。   只是拨通后,又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说白了这似乎是别人的家务事,要过问总是不合适,只能又转成汇报工作。把今晚上昙穹里头查来的线索,还有队里出现内鬼的事情都一一说了,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傅十醒。   谢无相挑选措辞:“周厅,他需要你。”   周馥虞沉吟了片刻,答:“我知道了。”   周馥虞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天空,弦月皎白,云墨蔼蔼。这回把傅十醒丢去下头那么久一段时间,小家伙还真的梗了一口气不肯回来,不过好在竟然那么巧,有周闵慈能看待着点。傅十醒需要他,需要得更甚于空气与水,周馥虞当然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他抬起手,指尖抵在了月尖儿上,要是真能碰到,大概都要被扎出血。不过要是真取下来了,那怎么样都是要深深藏在里子的,用肉埋用骨贴,哪怕是被刺得鲜血淋漓了也分离不出去。   裴小翎披着一件他的衬衫从里头走上来,顺服地从后面抱上来:“周馥虞,你也会做这样孩子气的事情。”   周馥虞轻笑,顺着接下去:“怎么?还想着摘下来呢。”   裴小翎撇撇嘴:“不值钱。”   周馥虞瞥了一眼裴小翎的那张脸,微微眯着眼睛,乖巧地靠在自己肩膀上,与傅十醒听话可爱的时候多相似。   假使傅十醒也能是这样乖巧懂事的,不要说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就是他要天上的月亮,甚至还想集齐二十二种不同月相的月亮在上面睡觉,周馥虞都能给他做到。   周馥虞把裴小翎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揽着他的肩膀从阳台上离开。谁没个摘月幻想,不过裴小翎聪明,知道别提太多儿女情长,周馥虞真的偶尔来了这间打赏给自个的房子小住,对他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   裴小翎托着腮,偏头望着周馥虞,嘴角轻轻勾起,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刻意提到了步双双,隐约有那么点想接过来媒体这一块权的意思。的确,公司是做娱乐一方面的,和传媒怎么都不分家,还相得益彰。   靠脸皮借到了周馥虞的几分东风,加上一点被纵贯着的绵糖,裴小翎自然是心思活络的。他的公司现在发展快,缺资金,光是靠着填当然不行,最好能增加多一条这样的活水道。接洽媒体的事情他当然也做得熟手,在跟周馥虞开口前已经搭上了不少线。   只是权力永远是不嫌多的。   周馥虞微微眯起眼睛,不置可否,没一口答应下来。   裴小翎知道合格的情人不应该在床上谈太多这些索要的话,于是立刻轻描淡写地给绕了过去,回到刚刚的话题上去:“上次和方哥聊天,也说到月亮。不过他倒是坦然,说再白的明月,被乌云一遮,就和清水点墨一样了。”   周馥虞的眼皮颤了颤,伸手掰过了裴小翎的那张脸,细细地打量了一会,然后又一甩手腕松开。   周馥虞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会稍微聪明一点,因为你不是什么有胆子的人。” 第九十章 白雪豆沙   傅十醒那天会出现在昙穹,是因为要取关于傅雪竹和蝴蝶翁的线索。昙穹的人把他叫了过去,交给他一只黑色的信封。傅十醒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放进了口袋里,沉默不语地走出了昙穹。   他并不知道里面是否会有他渴求的东西,就算是昙穹,也不一定能够完全地把他想要的展现出来。   从地下出来以后,为了掩人耳目,傅十醒一般都是从荒道走的,恰好就撞见了起火的厂房。厂房门口掉了一枚小小的警章,里头还有敲击和呼救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捡起一根撬棍,想把窗子上钉着的木板撬开,然而铁钉好像是特意被带了弧度扎进去的,紧紧地勾在了里头,用蛮力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火焰噼啪的声音令他的神经开始突突跳动,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不属于现实的幻象时不时被剪切进一两格,强行插入到大脑皱褶中。耳边一下子是女人的惨叫声,一下又是响亮的轰鸣声,一层鼓膜被幻听折磨得嗡嗡生疼。   傅十醒用撬棍的钝尖往自己的手臂上扎了一下,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在欧比昂山庄那会儿,他偷师着唐抱青学了一点开锁的技巧,只是这样相对高精度专注的选项,肯定是会被放到最后面去的。来硬的不行,只能强迫着用巧的。   他从废物堆里头扒拉出细长的针状物,小心地插入锁芯儿里头去,努力克制着双手保持稳定。热浪从门缝里挤出来,,实体化一样宛如蠕虫攀上他的后脊,一整条盘踞在背上,咔嚓咔嚓地嚼肉吸髓。   眼眶有些发涩,大脑昏昏沉沉的要被熏成一滩没有思考能力的烂肉,视线越发模糊,手上的动作也开始有些不稳。这倒不是精神失控的情况,大概是应激反应发作,意识是清醒的,可是却没办法控制肉体的动作。   傅十醒捏紧了手里的铁针,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撬棍往膝盖上敲了一下。剧烈的撞击痛把他扯回到现实中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解锁这件事情上来。   快一点,快一点……不要再有来不及的事情了……   “咔哒。”   门锁弹开的一瞬间,傅十醒立刻推门窜了进去,捞起一个人的胳膊就往外走。好在队里的人都训练有素,不至于个个都六神无主的。状况好些的人主动扶持着伤者往外走,傅十醒来回地穿梭在火海之中,机械而急切地把人往外救。   “你们先走。迅速疏散,最近的医院是二陆军医院。”   “可是你……”   扶着李宏文的江也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傅十醒。傅十醒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对我有什么质疑吗?”   动物一样的恫吓把江也吓得颤栗一下,咽了一口唾沫,加快了往外走的脚步。现在势态紧急,先保证人身安全是当务之急。   如果没计算错的话,里面应该还有最后一个人。傅十醒赶回火场,往厂房的里头走去——木板掉落在地上,有人正尝试从窗户逃走。   他立刻从大腿绑带上把枪解下来,不管有没有瞄准,先行开了一枪。那个人从窗台上跌下来,踉踉跄跄地向傅十醒走来。他穿着蓝色的警察制服,传呼机和打火机掉落在地上,趁着傅十醒还呆愣,捡起地上的撬棍,狠狠地击中了他的侧腹。   这应该是那个放火的人。   傅十醒用力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倒还要谢谢他,打的这么一下,让他内脏都持续着疼,至少能保持好一会儿的清醒状态。手腕一转迅速地扣动扳机,朝着关节处去。另一只手抓上后脑勺往下摁,膝盖随之顶起,直接把头部两面夹击。膝盖上感到粘湿的血,小腿迅速往前一踹,直接把歹徒踢倒在地上。   他把歹徒手里的撬棍掰下来,远远地扔到一边,然后又转身补了一两枪。热气与疼痛已经让眼前的一切东西都扭曲化了,甚至傅雪竹瘫倒在地上的幻象也时不时浮现变换着出现。傅十醒不知道自己打中了没有,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搏斗了。   严重的应激反应还有烟尘令他有些过度呼吸的症状,喉咙里像是有一群火蝎子在缠斗,钳子尾刺撕裂开每一寸肌肉纤维。越是用力地尝试呼吸,又越是带动腹部刚刚被撬棍打伤的地方抽痛。   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等着他,把他带离出危险之中。傅十醒希望自己不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而是真的只是在犯着病,看到了十几年前在爆炸案里不顾一切过来保护他的周馥虞。   真奇怪,明明已经是在这样脱水的情况下了,人的眼眶还是可以湿润的。   他勉强支撑自己走出了厂房,膝盖都发抖,在找到一张废弃的沙发以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扔了进去。   新鲜的空气令他舒服了不少,闭上眼睛蜷缩了好一会,总算那些稀奇古怪的幻象消失了不少。没有周馥虞,也没有傅雪竹,更不要说熙熙攘攘的毒贩和喽啰那些了。只是剧烈的头痛压迫了上来,顺着颈椎一路往下穿刺,背后的伤疤苏醒过来,不断开裂又聚拢,一粒一粒地火砂仁噼里啪啦地在身体里爆炸,细密地灼痛。   傅十醒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白得纯粹透彻,弯弯的一只弦,锐利的两枚尖头连着一根细线。他觉得这枚月亮像是一滴永远落不下的眼泪。   傅十醒闭上了双眼,头靠在膝盖上,抱紧双臂,指甲不自觉地陷进肉里,极轻极轻地呢喃了一句:周馥虞,我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唯有火焰与疼痛给他回答。   回到宿舍后已经要天亮了,还好今天没有早班,早上能稍稍睡一会儿。周闵慈睡眼朦胧的,但被那股硝烟血腥的味道熏得一激灵就起来。傅十醒衣服都没换,背弓成虾米一样,双手捂在小腹上,布料被攥出了皱褶。   周闵慈伸手一探,额头烫得吓人,仔细端详黑色的衣服上头还有一块块的洇深。他觉得不妙,立刻把傅十醒拉到背上,急匆匆地跑到大街上拦出租车。刚天亮着还拦不上,最终没法子,跑回去披了一件制服出来,直接站在马路边尝试拦便车。   运气还不错,匡州人,古道热肠,尤其是看着小警察一脸焦急,人命关天的模样。周闵慈搭上了一部小面的,司机心善,直接给送到了最近的中山二院门口。周闵慈连连点头感谢,背着傅十醒直接冲进了急诊。   把人交到了医生手上,周闵慈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最后等到七点多,估摸着老头该起床了,终于给打出了第三个电话。   接儿子的电话也不及时,打了第二次才通,淡淡的就一个鼻音,等着儿子汇报。哪里像是亲父子,上下级还差不多。   周闵慈在电话那头确实也踌躇了一下,但想想纸包不住火,还是坦白从宽得了:“爸,我现在和十醒哥在医院。他状况不太好,你要不要……”   周馥虞声音立刻一沉,睡狮遭闹一样:“地址。”   周闵慈“哎”了一声,忙不迭地给报上,最后一个字刚说完,那头就挂了电话。   也就半小时的时间,不仅周馥虞来了,连带着还把总院的头头给搬过来,一前一后两尊人物大驾光临。周馥虞经过周闵慈身边的时候也没停顿多久,瞥了一眼,跟他说在外面等着,然后便跟着关浓州往里头去。   倒不是说周闵慈不关心,只是他没这个权利,护士出来问他家属和关系,支支吾吾了好半会儿,不知道是说什么好,最后人家直接就扭头回去了。的确,傅十醒黑纸白字的法律关系上就只登记了周馥虞一个人,养父子关系,病危通知都只能周馥虞一个人才能签。   傅十醒身上原有的衣服直接被医院剪开,处理伤口后缠上了纱布再换上宽松洁白的病服,只是裸露出来的地方还是能看见青紫斑驳。   他意识是不清醒的,隐约知道自己来了医院,大脑矛盾地打架,病灶让他紧张,理智让他放松,好在病中已经没什么反抗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艰难地把从昙穹拿回来的线索死死地抓在自己手里,不肯放开。   高烧不退、脱水、低血糖、外伤、严重应激反应之下导致的意识昏迷。   关浓州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地合上了门,给他们俩一个单独的相处时间。怪可怜的,傅十醒这孩子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他要疼了,周馥虞也不好受。   周馥虞坐在床边,本想去牵住傅十醒的手,指尖触到的那一瞬间又改了方向,移上去贴在双眼上,好像是要给他抚平眉间的结一般。   “醒醒。”   他知道傅十醒不算是完全没有意识的,对自己的声音很快就有了反应,肌肉明显得稍稍放松了些。周馥虞的另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轻柔地按了几下,紧抓着的手松开,黑色的信封落到地上。   信封上烫着“昙穹”的银字,令周馥虞忍不住微微蹙眉。他弯腰去捡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傅十醒昏迷中还能意识到手里空了,立刻无助地开始追寻起来,一动又要牵扯着吊瓶。周馥虞立刻一拢手,紧紧地十指紧扣住,这才叫床上的人安分下来。   周馥虞贴在傅十醒脸上的那只手缓缓地抚过他的鼻尖额头,轻轻扫开前发露出整张面孔。他把手放下来,两只手一块握住傅十醒的,又叫了一声十醒,渐渐地便好像不那么挣扎了些。   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傅十醒突然偏过了头,眼睛稍稍睁开一些,没焦距的,也不知道是在现实还是梦境里。   他看着周馥虞,脸颊上淌过水痕,声音微弱,词句也有些支离破碎:   周馥虞,别丢掉我。   我是怪物,能不能由你来杀掉。可是你别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   狗勾小十又疯又可怜(   你折磨我 我折磨你   还好快结束了呃呃呃 第九十一章 杨枝甘露一相逢   傅十醒清醒后,周馥虞早就不在了。   还是周闵慈犹豫了好久才告诉他周馥虞来过了——实际上还是因为他发现手里的信封不见了,闹得整个医院鸡飞狗跳的。周闵慈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我爸来了,和你单独待了一会儿,没准在他那里。   周闵慈神神秘秘地挨过去:“哥,什么东西啊?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傅十醒的眼皮跳了跳,换成别人该被他一拳砸脸上了,然而这张脸和周馥虞太像,舍不得,只能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他急匆匆地往外面走,一分钟都不愿意在医院多待。现在、立刻、马上,他要见到周馥虞,把信封拿回来。周闵慈叫苦不迭地跟在后头,拉着傅十醒的手臂,扯着他的肩膀,费了一大圈功夫才合法合规地办好了出院手续。   周闵慈一路上揽着傅十醒的肩膀,少年人半是抱怨半是装老成地给嘟囔了一路。傅十醒不反驳也不答应,估计又是哑巴听雷。直到回到宿舍,周闵慈拿出钥匙站在门口开,傅十醒在身后等着,才有了反应。   傅十醒揉了揉鼻子,说:“周闵慈,你话比周馥虞多好多。不过也没有很烦人。”   周闵慈开锁的动作梗了一下:“那我爸不跟你讲道理吗?”   傅十醒走上前去把门推开,旁若无人地往宿舍里走:“打晕绑起来吧,或者扛走,再不济就扔床上……”   周闵慈连忙打断:“停。后面的我没兴趣知道。”   傅十醒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黑色的尼龙帆布袋,拉开拉链在里头挑挑拣拣,叮铃哐当的一堆刀枪碰撞到一起。坐在对床的周闵慈咽了一口唾沫,有点犯难犯怵,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人形军火库。   傅十醒整理出一个黑色的背包,又是穿了一身黑出门:“我不去干什么。你放心吧。我只是去找周馥虞而已。”   周闵慈腹诽,哪有这样大动干戈的,可是转念一想那既然是去找父亲,那横竖都出不了什么问题的。他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身体前倾托腮,歪了歪脑袋,轻声询问:“其实你很想见他,又有点不敢去吧。”   拉拉链的动作突然就猛地用力,差点给扯烂了。傅十醒瞪了一眼周闵慈,一言不发地拎起背包扭头走了。   宿舍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傅十醒忍不住又停了一下,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他总有种奇怪的预感,可能迈出了这一步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平心而论,待在彭家巷派出所的这段时间……很神奇,在母亲的事情被挖掘流传出来之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懒洋洋的快乐,好像做梦一样。周馥虞给他织了个好梦,可是从一开始,名字里都是带着醒的,哪有办法永远沉下去。   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去了一趟警犬队想看咪咪,结果队里的饲养员说已经好几天没回来过了。傅十醒蹲下身,摸了摸旁边大狗的脑袋,想,咪咪总是这样的,没有一个知道要回家,也可能本身就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家。   昨天打了电话问了方卧雏,大概知道今天周馥虞上午有场剪彩酒会,在江边的丽珠空中酒店。到了以后发现这整一栋都被包了下来,没有邀请函甚至连大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找人了。   傅十醒犹豫了一下,最后又给方卧雏打了个电话。接得很快,背景音听起来应该也是跟着一块去了酒会里头,时不时有觥筹和戏曲音儿灌进来。   刚一接通还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半晌,听着那头传来咿咿呀呀的花曲:“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这一折子是杜甫的《佳人》,弈小南也教过傅十醒,因而他知道这下一句接的是什么: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估摸着是那个叫裴小翎的吧。   好在方卧雏跟着周馥虞那么久,自然知道傅十醒是个什么神经兮兮的性子,就算电话那边不说话,也没挂,耐心地候着。   傅十醒问:“方三,酒会还得多久?”   方卧雏的眉毛抖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端着酒杯子与人来往谈笑的周馥虞,含糊不清地回答:“快了吧。学长让你在楼下等着。”   傅十醒干脆利落:“好。”   结果一等就是两个小时,运气不好,匡州还下起了雨,前脚还是艳阳高照,后脚就变得瓢泼倾盆。丽珠酒店的外檐短,加上雨势突然,急匆匆来避雨的人簇拥了一大堆,傅十醒半个肩膀都在外面。   朱门酒肉被关在金碧辉煌里头,香臭是不知道的,不过熙熙攘攘着脚底下这一簇子蝼蚁一样的人,肉贴汗的挤在一起,倒不至于冻死。   最后他也没见着周馥虞,站久了,前几天被撬棍打过的膝盖都微微有些发疼。只是眼尖儿,发现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从侧边开了出来,已经到了马路上。傅十醒立刻把连帽衫的帽子带上,不要命一样地冲过去,挡在车子的前面。   车子兀地刹住,还好没撞上,只是溅起一大片水花,污水把傅十醒整个浇透。   方卧雏撑着伞从车上下来,把傅十醒领到车后座去。车子里没有别人,只有方卧雏开车。傅十醒有点手足无措,自己一身脏污的,把干净的皮质座椅都弄得一团糟。转念想想干什么这么为老王八蛋着想,反正他又不是付不起保养洗车的钱。   “周馥虞呢?”   “哎哟……小十你看我这个记性,忙起来给忘了跟你说,学长坐了小翎的车子走了。没事,我现在送你去找他一趟?估摸着是在信利尚城那儿呢,离这儿十分钟。一脚油门就到了。”   “那就麻烦了。”   傅十醒头一靠,开始闭目养神。只是诚如方卧雏说的,根本没要多久就到了。下车前方卧雏还想给他递把伞,结果傅十醒头也不回地就下了车,不紧不慢地穿雨入门。门牌号已经问方卧雏拿到了,摁下门铃后直接就开了门,看来裴小翎没什么警惕心。   这楼盘可价值不菲,新出来的正是价格昂贵的时候,一层一户,上了电梯后正想摁下第二次门铃,却听见门后传来激烈的撞击声,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呻吟和喘息的声音。傅十醒抬起的手又缩了回去,静静地站在门外,直到那声音停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举手叩门。   来开门的不是周馥虞,而是裴小翎。他身上披着白色的浴袍,裹得严实,露出来的皮肉上头干干净净的没一点痕迹,身上还带了点刚出浴的干净气息。明明两个人长得是相似的,还真是云泥之别,一个洁净纯白一个狼狈浊黑。   裴小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把门关上,然而刚一动作,傅十醒就抬脚一踹。反作用力把裴小翎都带着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傅十醒看裴小翎那张跟自己相似的脸一眼,都觉得暴躁,直接伸手掐住裴小翎的下半张脸,手掌遮住大半,眼不见心不烦:“周馥虞呢?”   裴小翎不知道是真的要和傅十醒对着干,还是被吓懵了,好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傅十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耐烦的啧声,甩开裴小翎,径直走进了房子里。   装潢风格不是周馥虞喜欢的,大概又是随手赏给别人的东西。浴室里有水声,估计是周馥虞在里头。   他瞥见客厅侧边摆着一张工作台,上头堆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自己的信封。自己只是来取东西的,背包里带些武器纯属是觉得周馥虞肯定不会轻易让他达成目的,要是能够不见着周馥虞就拿到线索,那是最好的。   他走过去桌前开始翻找,也没发觉裴小翎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到了自己身后。   裴小翎握了握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开口:“他不会想见你的。”   傅十醒回头睨了裴小翎一眼,心里不免觉得嘲讽可笑,随便甩了一个不屑的鼻音给裴小翎,继续在桌子上找着有没有黑色的信封。   “因为你是傅雪竹的儿子,是叛徒的儿子。”   裴小翎微微提高了音调说这句话,果然傅十醒的身体一僵硬,厅子里纸张的“哗哗”声也停了下来。一瞬间空气就凝固住了,黑衣青年缓缓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回答:“周馥虞是跟你这么说的吗?”   裴小翎咬着嘴唇,警惕地盯着傅十醒,往后退了几步,不做任何回答。   傅十醒将这种沉默视为了确认,又重新扭过了头,让自己专注去翻找桌面上的东西。他不想看见裴小翎的那张脸,膈应得慌。   周馥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明明来了医院却不让自己知道;厌烦了傅十醒要扔掉,却又找了个和他相似的放在身边专宠;甚至对着他唯一请求的傅雪竹的事情也是这样信手敷衍的。   眼神瞄到了桌子边缘放着的迷你碎纸机,碎开黑纸封碎屑材质很是熟悉。   傅十醒伸出手捻了捻那些黑白交织的残渣,如同被自己撕过的蝴蝶翅膀一样堆在一起,薄薄地在指腹之间,摩挲的时候还有些粉状物滑动着。   那就这样吧。他已经给周馥虞卖了十年的命,恰恰好和他名字里一样,十全十美,是个好数字。   傅十醒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跟裴小翎擦肩而过:   “麻烦你转告周馥虞,我要和他断绝养父子关系。”   作者有话说:   线索碎纸是不是老周干的自由心证吧,原本的打算是让裴做这件事情的,但是后来想了想其实没差,因为不太重要,还有点累赘字数。周没有和裴说过叛徒和小十妈妈的事情,只是裴这人安陵容,小十觉得他默认了,相信了裴,误会老周了。 第九十二章 金笼花雕   回来以后,周闵慈也没过问什么,傅十醒也不打算说,两个人像没事人儿一样。傅十醒觉得裴小翎的性格,大概是不会瞒着周馥虞不转告的。只是周馥虞也没要找他的意思,不仅周馥虞没来电话,方卧雏也没带一点讯息。   他都做好打算,像以前上学毕业出院云云的一般,下班后看见心腹助理开着迈巴赫带他去相关部门把手续走后门办完了呢。   或者说周馥虞要动怒,把他抓回去打一顿,还是别的什么罚的?毕竟傅十醒多少还是有些用处,就算不让睡床了,栓条链子下贬成专门咬喉的看门狗,才符合周寅蛟物尽其用的一贯作风。   风平浪静了几天,最后竟然是谢无相找上门来了。   电话都没预先打一个,直接就来了彭家巷派出所拎人。见着傅十醒的第一面,谢无相先是把他单独拉去了一边,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十醒知道谢无相指的是上次厂房火灾的事情,不怪他,毕竟情况紧急,自己那个时候也一句都解释不出来。   加上,他本来就是叛徒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傅十醒神情淡漠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一队的人都没事就好。”   谢无相点了点头:“都挺好的,还说忙完了这一阵子要请傅顾问吃饭。先走吧,有个人想让你见见。”   尽管事情是说开了,两头也没互相责怪的意思,但谢无相总觉得傅十醒有些不同。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不是单纯的情绪低落,平静得过了头,反倒叫人担忧他这样的性子会不会炸出什么更严重的事情。   在开车过去的路上,傅十醒也没说一句话,手撑在窗沿上,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匡州城的风景闪过。   谢无相踌躇了一下,主动关照了一下朋友:“你妈妈不是传的那样,我们都知道的。最近扫黑打恶拿了新的线索,顺利的话明年年头的时候就能结束。”   傅十醒的睫毛颤了颤,从喉咙里滚出一个淡淡的“好”字。   进去探视处之前,谢无相还是给他提了一嘴:“你妈妈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是里头那个人做的。”   来见的这个人实在出乎意料,傅十醒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裴小翎。   说来也奇,裴小翎这个人,傅十醒还是头一次这样认真打量,那就是现在,隔着看守所的铁栏相望。傅十醒大概能猜到,叫自己来跟裴小翎见面,不是谢无相的意思,肯定是周馥虞在打算盘。   之前打过两三次照面,一次在戏曲会的走廊上,远远看了几眼;另一次便是去信利尚城的公寓,根本就不想看这张脸。这下疲惫后觉得无所谓了,才心平气和地多仔细看了看,不免要吃惊:   ——裴小翎长得跟傅十醒太像了。   裴小翎注意到傅十醒一直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跟你很像,是吧?整的。”   这个回答明显把傅十醒震住了,更加认真地开始打量裴小翎这张脸,似乎在寻找哪里是动过刀子的。裴小翎也没觉得不礼貌,托着腮苦笑了一下,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我以前长这样。”   傅十醒对比了一下,确实裴小翎本来的轮廓就跟他有些相似,后续应该只是在个别五官上照着自己的模样做了微整。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和裴小翎有什么话好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不应该去跟黑道的人私下接洽的。那天我在昙穹看见你了。”   裴小翎歪了歪头,笑容带上几分苍凉:“傅十醒,你是在兔死狐悲吗?”   傅十醒说:“兔死狐悲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我跟你又不是同盟。”   裴小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只能讪道:“不好意思。我这人没什么文化。我师傅他只管我们唱戏,至于读书这些都不怎么教。”提及赵北鸿,裴小翎闭上眼睛,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我对不起师傅。”   傅十醒本来还想说,你终于有件事情是真的了,但想想这样好像有些伤人,于是噤声不语等着裴小翎缓过来。明明他是来探视的人,结果反倒都是裴小翎在说话,自己问不出个什么来,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我是因为洗钱进来的,本身我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这些,你觉得会是周馥虞在意的事情,会是匡州这片有苏家的土地在意的事情吗?说到底,你的手也不比我干净多少。我是个戏子,从一开始,就在扮演你罢了。”   “我只是不应该对周馥虞产生感情,也不应该入戏到了把移情当成爱情。”   裴小翎抬头看着傅十醒,双目有些发红,眼神很复杂,里头有羡慕和嫉妒,也有无奈和悲伤,只是现在伤春悲秋也都是无济于事罢。的确,他应该做个精明的风雅外围就好了,知趣一点,把周馥虞当长期饭票多好。   傅十醒又跟裴小翎对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没有你说的那么爱他,你只是沉溺他爱你的错觉,很多人都会这样的。”   裴小翎从喉咙里挤出极其古怪喑哑的干笑:“是。我爱的不是周馥虞,是周馥虞的权力。没有人不爱权力。”   傅十醒以为又要陷入一段沉默了,因为这句话又是他不懂接的,还好外头的工作人员及时进来,告知探视时间已到。他点点头,起身跟裴小翎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而是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裴小翎也没有跟他说再见,因为他们知道永远不可能会跟对方再见了,替代而之的是一句对不起。   傅十醒不知道他感到抱歉的事情是哪一件,是鸠占鹊巢偷了周馥虞的情意,还是扒出来自己身世随意传播,不过无论哪一件单独挑出来,都足够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裴小翎的道歉了。   谢无相被一个紧急电话召唤走了,傅十醒不得不自己一个人回去。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外面在下雨,没带伞,雨势看着不算大,干脆站着等一会儿停雨,然后再走去最近的公交站好了。   匡州这华南地方的冬天,温度数值上看着不低,也不下雪,但是阴湿起来格外难受,丝丝寒气从每一个毛孔中钻进去扣在骨头上,水渗一样地驱散不去。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有大太阳,走两步就热了,于是没穿多几件,现在站在看守所的屋檐下冷得直打哆嗦。   他回想着和裴小翎的对话,突然觉得兔死狐悲这个词其实没有用错,只是他只在别人面前立牌坊立得比较起劲,在周馥虞面前还是没骨气。加上他命好,一骑绝尘地占了最好的时机出现在周馥虞的生命里,前妻过世后宫未开,正是一颗种子扎根生长的好时候。   可是周馥虞现在也发现了,傅十醒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所以傅十醒现在也只能在这儿打着冷颤。做人做狗做鹂鸟,都还是得听话知趣,至少流刑还能保一条小命,多少要比看守所里头那位要好多了。   裴小翎说他爱周馥虞的权力,没有人不爱权力。傅十醒条件反射就想反驳:傅十醒就很爱周馥虞,全世界最爱周馥虞,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愿意和君化作一团火焰缠缠绵绵翩翩飞。傅十醒对周馥虞的爱就是他身上最好的美德,这份爱情势必纯洁势必完全,因为他要靠着这份爱情去阻止周馥虞成为上帝,并且期望自己能够依托这份爱情升华成远胜于傅十醒这个人类本身的存在。   太矫情了,不好说出口,女人都是要背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敢默念我爱你一辈子的。   何况他会不会也在偷偷爱周馥虞的权力,自己是骗过了自己,没发现这点,但是周馥虞却清楚地挑出了这一点杂质——傅十醒想要周馥虞的权力给傅雪竹复仇,如果周馥虞没了权力,亦或者是不再许诺他了,那么这份爱情会变质吗,会崩溃吗。   他不知道。大概因为周馥虞对他来说就是权力和许诺本身,准确地来说,更甚于这些东西,任何看起来能够高于自己生命的东西聚合起来,就是周馥虞。   傅十醒无法否认自己对周馥虞的情感,可是他真的不想要了,也要不起了。   出神发了这么久的呆,弯弯绕绕一堆乱麻的,结果外头的雨还不停,连绵不绝地同小姑娘的抽噎一样,细细弱弱却又叫人最手足无措。   本想着打电话给周闵慈,叫他送伞过来,转念一想都要和周馥虞断绝养父子关系,归根到底自己姓傅不姓周,那还是算了。   突然一部浅灰色的宾利停在自己面前,车窗摇下来,苏秦嬴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小傅?”   傅十醒有点没反应过来,笨拙地举起手挥了挥,嘴唇动了两下结果一个字都没蹦出来,怕是被冻傻了,小狐狸脑筋转不动。   苏秦嬴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伞走到傅十醒跟前:“我送你吧。你去哪里?”   作者有话说:   安陵容彻底滚蛋噜 第九十三章 再会圣托里尼   四处是一片昏暗,滋滋的电流声回荡在耳边,手被反绑在了椅背上,双腿也与凳腿捆在一块。身上应该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没有一点力气,挣扎只能是白费力气。大脑昏昏沉沉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视线聚焦起来。   黑暗中一团白荧荧的东西糊在了眼前,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台电视机,放着雪花画质的老旧录像带。左上角的日期标是十八年前,毒厂爆炸的那一天,不知道是监控资料还是警用记录仪,但是里面的东西是他一直想要的——   幼年的小傅受着爆炸的惊吓,跑回去寻找母亲的时候呆愣在了原地无法动弹。陷入癫狂状态的傅雪竹举着刀冲上去要对自己儿子下手。   有人开了枪,冲过去把小傅从失去意识的傅雪竹身下拖出来抱在怀里,急急地往外救走。   那个人是周馥虞。   记忆像潮水一样地复苏扑涌而来,刚清明一两分的大脑又开始头痛欲裂,身体莫名地产生一种下坠感,强烈的窒息感和呕吐欲在体内翻腾。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甚至出现一点类似咳嗽的喉音,病态而虚弱,濒临死亡一样。   黑暗中有人出现在身后,将一只氧气罩贴到他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我一直在等你想起来,小傅,可是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加上有人愿意帮我一把,那我就不等了吧。”   “我亲爱的弟弟。”   ……   苏秦嬴被他的妓女老妈扔来这个制毒厂已经一周了,吃得饱没朋友,每天都是无所事事地游荡,直到他今天在外面的池子里顺手救起一只落水的小狗。   “喂,你还好吗?”他伸手拍打着小孩的脸,没轻没重地又往胸口上锤了几拳,结果被吐了一脸的水。不过万幸,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家伙睁开了眼睛,呆愣愣地望着苏秦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少年有限而贫瘠的世界里只能觉得那是他见过最清澈漂亮的东西,比母亲首饰盒里所有真假难辨的珠宝都要叫他惊叹——即便是往后他又见过许多许多别的明媚沉静,那双只纯粹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始终都会叫苏秦嬴觉得惊心动魄的美丽。   被他救起来的那个小孩子没有名字,是毒厂里头一个女工的儿子,父亲是个不知名的瘾君子,也不知道是否有没有嗑嗨了归西。他跟苏秦嬴的存在差不多,就是没人管满地跑的小野狗。   一个是妓女的儿子,一个是毒妇的儿子,两个孩童理所当然地成就了这场奇迹相会。   这个孩子甚至没有名字,只有小傅这样一个昵称,随着他那个母亲的姓氏。苏秦嬴给他说过自己的名字,然而小傅的脑子据说有一点精神问题,没办法记清楚很多东西,更不要说嬴这样的复杂的字眼。   于是他只是叫苏秦嬴“哥哥”,充满最简单与最热情的依赖,每天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的身后,无条件地信任,跟一只敞开柔软肚皮的小兽一般。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然而却亲如兄弟一般,在制毒厂这种严苛糟糕的环境下相依为命着寻找一点点能够濡沫的快乐。   母亲自从把他扔到这儿来以后,就只来过一两次,倒是小傅的母亲作为这里的女工,偶尔还会顺带着照顾一把苏秦嬴。   她让苏秦嬴叫她傅姨。傅姨很年轻,也很漂亮,毕竟小傅是继承她的好皮囊的,苏秦嬴其实觉得叫姐姐也可以,不过很快他也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傅姨吸毒,吸得越来越厉害,像暴晒风化下头的花瓣一样,迅速发皱褪色变得枯槁憔悴。听毒厂别的工人嚼舌根说,她就是怀着孕也没办法停下来不嗑药,最后影响了腹中的胎儿,生出来是脑子有问题的崽儿。   不止一次,苏秦嬴牵着小傅准备要进去找傅姨,长得高些的少年已经能够透过窗子看见里面的场景,是女人在吸入着白粉,有些时候还会失智癫狂地挥舞肢体。   他会悄悄地牵着小傅又到外面去,用些其他的借口带走他,总之避开小傅去发现母亲的可怕的一面。   小傅完完全全地相信他的哥哥,乖巧又听话,只要苏秦嬴让他做什么,都会听着。   不过傅姨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这样,她清醒时是个很好的母亲,耐心温柔又兼备坚韧严厉,对苏秦嬴也一并地好。母亲与哥哥就是小傅的整个世界,就算是在制毒厂的小野狗也能有温暖的家。   只是小傅没有了哥哥,也还有个妈妈,苏秦嬴在这里只有小傅,只有一个弟弟。   他的弟弟虽然说话有些磕磕巴巴,反应也不如正常的小孩子快,甚至有时候还会描述出一些幻听幻象的东西,可是苏秦嬴还是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孩子,是他唯一要保护要珍惜的弟弟。   他喜欢衣角被那只小手牵着的安定感,喜欢小傅眼里全是自己喊着“哥哥”的模样,喜欢他们双手牵在一起往不知何处奔跑的感觉。   带我逃离这个无趣的世界吧。   苏秦嬴那时候向水中的小傅伸出了手,然后便希望永远不要再放开。   他们在小傅生日的那一天悄悄挤在夜晚的水塘边,燃着视若珍宝的一两只仙女棒烟花。一点点微弱的橘黄色灯光映在脸上,小傅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靠在苏秦嬴的肩膀上,圆圆的眼睛猫儿一样。   “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吗。我们会一起长大,一直一直都是家人,一直一直都爱着对方。”   “对。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弟弟……最爱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被带走了,消失了,你一定会找到我,抓住我的,是不是?”   “是的。但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有这个机会的。”   小傅手里的烟花放完了,一松手,双手腾开,环住苏秦嬴的脖子,闭上眼睛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蹭蹭,低声地说:“没关系。我也会自己回来的。我是风筝,你拉拉线,我就回来啦。”   他们承诺过的,拉钩过的。   可是他的弟弟还是被带走了——破天荒的,苏秦嬴那天被叫离开了毒厂,因为他的妓女老妈归西了,姘头分那点可怜钱财的时候又突然想起还有个报应子,于是良心发现就把苏秦嬴给揪了出来。   苏秦嬴的妈妈当然不姓苏,但是这个妓女坚持虽然床上人来人往,但中标的一定是那天来的苏万麟。那自然谁都说她是疯子,竟然还狂气地给取秦嬴这样的名字,说是儿子肖父,肯定是皇帝命。   然而一个小妓女怎么也没可能搭线上苏万麟本人来做亲子鉴定,再说了,一张嘴就能弄个便宜儿子,那匡州黑道家的太子估计都可以走入百姓千万家按扎批发了。   不过人也许真的死了就值钱,苏万麟好像突然良心发现自己睡过这个妓女,真的出现了把苏秦嬴捞出来,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令人出乎意料,不知多少分之一的稀有概率就这样中了大彩票,碎掉的麻雀卵直接腾云驾雾变大只凤凰。   苏秦嬴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自己多了个很厉害的父亲,以后的生活要有大变化,并且总算可以离开那个环境恶劣的制毒厂。他懵懵懂懂地被人又开着车送回去,一踹屁股让小子下去收拾行李,准备准备好以后就是真的姓苏的太子爷了。   可是迎接他的是围起来的警戒线,还有接连不断地爆炸轰鸣,红火黑烟一团一团地簇拥在那几栋低矮相邻的建筑中。   苏秦嬴不知道自己当时具体在想什么,只知道发疯了一般地想跑过去,不受控制地痛哭流涕起来。警察拦住了他,将他制服在外头。十几岁的少年就算拳打脚踢起来已经初见那么几分力气,可是比起那些成年警察肯定还是差了一大截,只能无力地在外面看着愈燃愈烈的火海。   在他喉咙都已经沙哑得无法发声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从硝烟里走了出来,拖着一把枪,单手抱着一个男孩。   苏秦嬴突然活了过来,那是他的弟弟,是小傅。   可是小傅只是蜷缩在那个男人怀里,眼神空洞,对好不容易挣脱桎梏扑过来的苏秦嬴全然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是陌生人一样,甚至还害怕地缩了缩。   抱着他的男人甚至没有看苏秦嬴一眼,径直地往后方支援驻扎的安全处所去。苏秦嬴又一次被其他警察制服了回来,接着就是送他来的那个司机焦急地赶来,给警察连连赔了好几个不是,然后强行扯走了苏秦嬴。   去苏家的路上,司机跟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关于这个大家族的规矩和逸事。然而那时候的苏秦嬴根本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大概也没办法记得多少。   他满脑子都是小傅看他的眼神——空洞而恐惧,充满着抗拒与抵御。   原先的那些要融进生命里的信赖与爱意全都消失了,甚至要转移到那个将他救出来的人身上去。   他不会再这么看着自己了。他会将那些感情全部都给别人。   他要失去他的弟弟,他的小傅了。   作者有话说:   所以反派这个喜剧人就是病娇竹马() 第九十四章 逾墙马上遥兰因   三六九等豪门深宅,一只DNA分子就决定了命运。   苏秦嬴倒不能说过得不好,和在毒厂比起来实在太好了,好得梦里数黄金一般,只是周遭全是苍凉死物,不免总是少了几分人间血肉。基本上他不会见到苏万麟,也没有住进苏家本宅的资格,都是交由佣人监护管理。   他的表现很好,对于新环境的适应很快,无论是在那个空壳一样的家里还是在正常的学校里都无可挑剔。苏秦嬴知道本家的那些个兄姐之间都是暗流涌动的,只是他也没有什么要分一杯羹的意思。第一天在正宅吃饭的时候,他明明该是主角,但是极为自觉地坐在了最末的椅子上,筷子全程茹素。   甚至不待在主宅也是他主动和管家提的,最后安排他的到底是哪个兄弟姐妹,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安安分分的就行。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将他的“弟弟”接过来。苏秦嬴知道苏万麟喜欢随手做这样那样的慈善,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迷信,但是多养一个小孩的开销,应该对他这位父亲来说就是儿子开口想要只小宠物玩玩。   答应是肯定会答应的,只是苏万麟日理万机的,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答。苏秦嬴得到肯首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偷偷地想着办法先找到小傅的所在地——可是他的弟弟甚至没有一个名字,更不要说什么证件和户口。在毒厂的条件也不允许他们留下什么照片,无疑是大海捞针。   小傅那天被警察带走了,那就只有警察才知道下落。苏秦嬴努力回忆着那天所看到的制服的样式,跑了一个多星期的派出所公安局,软磨硬泡地总算问出来:一般这样的小孩会被送去孤儿院。   该庆幸的是,那时候匡州还很小,手无长物的少年竟然还真的一个个按着顺序都去找一找。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最后在川东孤儿院找到了小傅。   苏秦嬴是翻墙进去的,因为川东孤儿院看门的大爷觉得他可是来捣乱的,哪有小孩找小孩的。他从一道短矮的窄墙上越过去,跳下来后是一小片空地,藏在楼房后面,有花草有小水塘,一个小孩正蹲在树荫下头,和一只猫咪说着话。   男孩听见声响,站起身回过头,然后飞快地跑过去,扑进苏秦嬴的怀里:“哥哥。”   他找到他了。   小傅的状况并不好,爆炸和惊吓的重创令他的精神问题更为严重。有时候他能认出苏秦嬴,有时候只能木木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灵魂飘在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苏秦嬴会陪着他的,而且不久之后就会再一次带他离开这里,跟自己住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生活,和所有世界上平凡和幸福的兄弟一样。   他会好起来的,况且,就算永远是一个小精神病,苏秦嬴也会照顾他保护他的。   在等待父亲肯首的这段时间里,放学后,苏秦嬴都会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乘公交车到川东孤儿院去找小傅。他和管家说的是自己去了补习班,反正不是真正的亲属,也不怎么真正地管束他。   他身轻如燕飘飘欲仙,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那一道矮墙,那一头总有一个人满怀希冀地等着他。想到这点,每一个细胞都畅快起来,没有一点犹豫与害怕,变成了风,要去找他的那一只风筝了。   苏秦嬴还试过将小傅带着一块翻墙出去外头玩——他的弟弟胆小些,尤其是经过了爆炸以后,在川东孤儿院显得更加孤僻沉默了。小傅站在矮墙面前犯了难,怀里的猫儿灵巧地跃上去,甩着尾巴回头打量他们。   “我会接住你的,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好。”   其实他从来没有摔下来过哪怕一次,但是每一次哥哥都会张开了双臂做好保护的姿势,站在身后令他安心地往高处去。   川东孤儿院并不在市区,实际上周围也没什么好玩的。然而他们的重点在于当一对鸳鸯脱笼鹄,随便去哪儿都是好的。   不过附近倒是有个小型的花鸟市场,从川东孤儿院里头偷溜出来的孩子们很喜欢去那儿。小市场确实非常非常地小,只有一个单身老汉打理着,前面是店头,后面是住所。有热带鱼彩色鸟,还有一两只小兔,不过最多的还是蝴蝶,因此周围一圈的人都管他叫做蝴蝶翁。   孩童对于小动物的兴趣是天生浓厚的,加上孤儿院恰好孩子多,蝴蝶翁这儿常年是门庭若市的。老鳏对这些小孩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从来不赶人,就算没一个小孩能给他增添生意,也依旧欢迎这些孩子来自己这儿玩。   苏秦嬴也带着小傅去过。然而他的弟弟抱紧了怀里的猫儿,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不肯往前走了,无论苏秦嬴怎么哄说要不要去看看小兔子,也不愿意挪动一下,咬着嘴唇坚持摇头。   他觉得奇怪,小傅喜欢的东西他是很了解的:毛绒绒的小动物、橘子汁、哥哥和妈妈。   小傅倔强地就是不走:“我讨厌蝴蝶。”   执拗起来的小家伙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苏秦嬴自己是有点想去看的,不过小傅不愿意去,那就算了。   其实小傅没敢告诉哥哥真正的原因:有一回他和苏秦嬴出来,哥哥去给他买橘子汁了,小傅自己留在原地等着。他站得地方刚好是蝴蝶翁的屋子背后,有一扇窗子可以看见屋子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他看见了那个黑瘦的老汉覆在一个孩子身上耸动着,肉条条赤裸裸。   窗台上还摆着一只生态盒,里面翩翩飞舞着一大一小两只蝴蝶,虫体交缠在一起,不知道还是交媾还是蚕食。   小傅睁大了眼睛,呼吸滞住,呆愣着看完了这一场令人恶心的强奸。很想吐,胃部绞在一起,就连苏秦嬴回来了,给他买好的橘子汁也一口不想碰。   因为精神问题,这种情绪反复是会时常出现的,苏秦嬴也没发觉到什么异常,只当是弟弟又犯病了。可是小傅看见了,看见了蝴蝶翁用那些漂亮的蝴蝶吸引小孩子,然后哄骗、猥亵、强暴他们。   那个场景实在太过于叫他作呕,小傅甚至怀疑那会不会是精神病发产生的幻象。他没有告诉孤儿院的人,毕竟他在川东孤儿院是个格格不入的小精神病。至于苏秦嬴,就算他是哥哥,也只比自己大了一点,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最终小傅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得到苏万麟肯首的那天,苏秦嬴甚至翘掉了最后一节自习课,急匆匆地赶到川东孤儿院去,告诉小傅这个消息。   小傅有些小心翼翼:“你的家人会不会讨厌我……”   苏秦嬴拉起他的手:“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们是兄弟。过几天就会有人来这里接你,我也会一起来的。”   他们又偷偷跑出去瞎游荡,只是经过蝴蝶翁的花鸟市场门口时,小傅怀里的猫怕是被蝴蝶吸引住了,“喵”一声窜了出去。猫儿追着蝴蝶,动作快得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三除五下就没了影,跑进了蝴蝶翁的家里。   苏秦嬴连忙追着猫跑过去,跟蝴蝶翁交谈了几句,跟着他进了后面去找猫。   小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迈开步子跑了过去。他站在前头的花鸟市场里转了一圈,想寻找一些能够使用的武器。虽然对方只是一个老人,但六岁的男孩,没有武器的话就是一只蝼蚁。   他最终翻找出一只电击器,一摁侧边就有滋滋的蓝色火花。   当时隔十几年后重新回想起那一幕,傅十醒觉得或许自己天生就是要做取人性命事情的。怎么做到那么小的一具身体里可以迸发出置人于死地的力量。   场景被拉长又切开,再加上模糊化的滤镜,非正常的大脑似乎为了自我保护将露骨丑恶的景象重新美化过。他看见一只翅膀上长红眼斑的蝴蝶趴在他哥哥的身上,口器张开小颚外叶一卷一舒,滴着浑浊的涎水   下一格便是他用电击棒捅在巨蝶的虫腹上,发疯一样地摁动电源钮。苏秦赢抓住机会迅速地翻身钻出来,从旁边的柜子上迅速拿过一把尖头剪刀,狠狠地往下扎。那把剪刀嵌进了肉里,又被小傅拔出来再重复机械地拔出刺入。   小傅看见那只大蝴蝶倒在了地上,开始不断抽搐,飒飒的磷粉掉下来,有电光一样蓝色的,也有血液一样红色的。他剪碎了翅膀,戳瞎了复眼,绞碎了口器,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手里的凶器不断进行最笨拙原始的屠杀。   他想起来了,那确实才是自己第一次杀人,并且是由哥哥教会他技巧的:扎深一些,用力一些,往要害的地方去。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经浑身上下都是血,倒在地上的蝴蝶翁已经被剪刀刺成了筛子。苏秦赢冲过来,紧紧抱着小傅,拍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这里……哥哥什么事也没有,好好的呢。别怕……”   剪刀哐当地掉在地上。   “哥哥,可以了吗?我是不是,也保护了你?”   作者有话说:   啊!之前忘了说,感谢嘤嘤怪的手办的小鱼干!!!   然后有一些评论里说到比较多的问题,会过几天完结弄统一有个废话章节讲一讲(譬如老周是不是真的喜欢小十这个问题),假如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番外也可以随意提……(会有人理我吗5555555) 第九十五章 竹轮卷   房间的灯突然亮起来,傅十醒的呼吸也渐渐地恢复正常起来。环顾了一下周遭,四面墙上贴满了他的照片,大概是从中学时候开始的,一直渐渐长大,直到前段时间在彭家巷派出所的那段时间的都有。有些看起来是正常照片的拓本,例如在学校的毕业照,但更多的还是角度各异的抓拍。   其中肯定不乏有其他人会出现,全都被红色的油漆打上了叉。   房间里还陈设着些其他东西,譬如他中学时候的校服,还有跟随周馥虞出台表演过的戏角儿道具,拓印的成绩单与毕业证书……一件一件都是关于他的物件。   正对着的那栋墙壁上摆着两张大大的匡州市地图:上面一副是自己十八岁那一年的,正中央的市厅位置上钉着一枚石膏徽章,是被锁在十字架上的天使。下面那副则是最新一版,大头钉穿着红线扎着照片,七个点交织出蝴蝶的轮廓。   根本不存在什么中间组织,一切都是苏秦赢做出来的事情,一切都契合着他丢失的记忆:相同模样的毒品、杀掉自己亲生孩子的父母、巨硕的昆虫、恋童癖娈童、被迫分离的非亲生兄弟……   “马辉只是我演出来给你看的一场戏。他的确是一个叛逃出来的小喽啰,可是一被抓回去,立刻就服软了。我安排了他假装要来杀我,说事成后一笔勾销。不过,确实也勾销了,不是吗?”   “我想,应该没有人发现我们杀掉了那个恋童癖。只是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严重,晚上立刻又有警察出现了。我没想到,我只是迟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第二天早上我跟着管家去川东孤儿院的时候,你已经被那个男人带走了。”   “因为你没有入籍,所以档案也没有,登记不了领养人资料。我就只能这样又一次找不到你了。只知道说是当初把你送过来的那个警察带走了你。”   “为什么总是那个男人,要一次又一次地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呢?我的弟弟。”   “你知道你为什么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吗?因为是他带着你去催眠,让你不要想起来傅姨是一个染上了毒瘾的叛徒,连带着关于我的一切一切,你都不再记得了。彻彻底底地被那个人从生命里剥离掉了。”   苏秦赢将一份纸张边缘脆黄的病历单递到傅十醒的面前,密密麻麻地一大面风险告知,最下面确认者签着周馥虞的名字。   电视机里的黑白录像还在重复播放着,不长,约莫只有十分钟:制毒厂最先只是化学失事导致的起火。在混乱之中的小傅回来寻找母亲,却恰逢傅雪竹吸毒后陷入意识昏迷的状态,六亲不认地做出杀生的行为。在失去行动能力后,傅雪竹在地上往前爬,不知道碰倒什么别的化学品,继而引发了接连的爆炸。   周馥虞开了枪,周馥虞是那个他要复仇的对象。   他总算找回一点力气,喑哑地开口:“这段录像……是从哪里来的?”   苏秦赢的双手扶在傅十醒的肩膀上,微微俯身:“你记得那场大火吗?其实我早就提前将那天的资料取了出来。我没想过你会跟着去。”   “你保护那个人的样子……你自己是看不到的,就和你小时候为了我杀人的模样一样,从血污和炼狱里头长出来纯粹又漂亮的天使。”   他解开了绳子,揽着傅十醒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地压着那道脊背上的伤疤缓缓往下滑。苏秦赢知道的,知道被那样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有一个永远将自己视作生命的小家伙是多么安心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明明是泥土之中破破烂烂的一块小碎石,可是却能独独为了一个人迸发成怟石。那种光芒有神圣感,可又是自私的,一清二楚,他不会像圣人一样平等地温暖所有人,只独独地为了一个人燃烧。   因为无论是苏秦赢还是周馥虞,都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这样用这样用生命去为一个人自燃。   一旦拥有过这样的光,便不想再放手了。   就算绳子解开了,傅十醒也没多少力气反抗苏秦赢,只能像一只布娃娃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他艰难地拧过头,意欲张口反抗,然而下巴被卡住,隐隐生疼。   苏秦赢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我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样对待你的。可是你小时候很听我的话,不会这样。不过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还有一辈子,不是吗?”   傅十醒冷冷地看着他,用沉默表示抗拒与否定。   苏秦赢把他打横抱起,走到外面去。外头很大,古香古色的中式古宅建筑,然而红木里头掺杂的香料熏得他鼻子不舒服。一瞬间涌入回来的记忆也过了载,现在有种浓重的恶心感,千万片还没来得及拼起来的回忆如同玻璃碎片一样刮刺着大脑,疼得倒抽气。   这应该是苏家的主宅,傅十醒路过正堂的时候看见供在正中央的弥勒佛,想来那应该就是当初周馥虞送来给苏万麟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宅子除了他们两个人似乎根本见不到别人。佣人应该是有的,只是好像都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傅十醒的视线,不给他一点求救的机会。倒是苏秦嬴乐得大小事都亲自给傅十醒伺候,连衣服都要用婴儿面料的来穿。   他出不去,也不想和这个疯子说一句话——傅十醒简单而废物的大脑不懂得一点奸计与变通,尤其是在经过一阵往事回溯的摧残后,好不容易治出来的那点小聪明又立刻倒退了回去。   只感觉自己给苏秦嬴任何一点反应,对方大概都能甘之如饴。目的是不让苏秦嬴高兴,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像块不可雕的朽木一样。   苏秦嬴睡前摸了摸傅十醒的头,叹口气:“小傅,你小时候发作起来,给我的冷漠比这个还更胜。你只是太任性了。”   傅十醒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他不知道苏秦赢给他下了什么药,总是使不上力气,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一直没能有一点反抗的机会,软皮包边的镣铐和项圈根本没离过身,甚至偶尔还要带上防咬器。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苏家的牢笼里待了多久了,三天?一周?十天?苏秦嬴像是根本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一般,每天都在家陪着他,耐心地强迫他去接受关于过去的往事。   苏秦嬴跟他并排坐在沙发上,翻开今天送来的报纸。傅十醒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药物作用和精神应激的双重作用下,甚至连专注的阅读都会产生一定的压迫。不过没关系,苏秦嬴很乐意给自己这个弟弟娓娓道来:“你一直想要的愿望,我已经帮你实现了。傅姨现在是大家心里的英雄。你想让电视台专门做一档节目吗?前面裴小翎造了势,人们不都爱看反转么,现在外头都在批匡州公安竟然埋没烈士呢。”   傅十醒的眼皮颤了颤,开口:“你不用这样。”   苏秦嬴不紧不慢地又翻了一页报纸,这下的头条可大一些,没点名周馥虞,但厅长的字眼出来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苏秦嬴看见傅十醒的视线停下来移不开,就算不乐意也还是概括着提了几句:“那段录像剪切过了流传出去,他就变成了对正义缉毒警开枪的人,加上和我爸爸有老丈人的关系……据说双规的声音都不小呢。”   傅十醒想抢过那份报纸自己看,结果一用力,直接撕开了。苏秦嬴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残破的报纸抖抖,折好放在一边。   “他不会有大事的,我和方卧雏的合作里承诺过了。我要得到你,他要得姓周的。”苏秦嬴凑过去吻了一下傅十醒的唇角,“他不会来的,也不值得你爱。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小傅。就像以前那样,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作者有话说:   晚点有事,所以今天提早更新……小苏比起爱,应该更像是病娇执念吧hhhh 第九十六章 红牙响铃烤麸   外头满城风雨,周宅里头却意外地平静——周馥虞早晨起来便听着前院有些声响,走出去竟然是一只灰纹猫,蓝色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哪一只咪咪。然而破天荒地竟然主动靠近了周馥虞,还吐舌舔了舔他的掌心。   傅十醒已经失踪了一周有余了,饶是不回家的周闵慈也被拎回来,明明脱离了窄小的宿舍,但是住得还是不安稳,总觉自个是做得有点理亏,没能保护好十醒哥。   周馥虞看着局促不安的儿子,挑了挑眉:“没怪你,倒是别让我看不上。”   周闵慈还是有些担忧:“爸,你该不会真得去喝茶吧。要不我明天扯张机票去一趟北京跟爷爷说说?”   周馥虞单手把咪咪捞起来,瞥了一眼儿子:“一个电话的事情,费那么大功夫做什么。”   可十醒哥失踪后你都在家避风头避了五六天了……这是要把一年的病假都休完了吧,而且公安上下,周馥虞这个厅长也不动一点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谢无相这样的直系精锐都歇停了下来。   那外头可不搬弄得越发热闹起来,尤其是有人刻意浑水摸鱼引导着,看着明儿匡州就得改朝换代了。步双双前脚刚走,喉舌这一块就定不住了,估摸着是谋划已久了,还顺路搭上一个裴小翎进来烧个后院。   旋涡中心的人倒是悠闲,只跟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还有下属联系。周闵慈也不知道父亲究竟在确切谋划什么,不过肯定是要带着自己去的,这几天已经去了好几趟靶场活动筋骨了。   官肇清还亲自登门了两三回,甚至提了象棋和柑普过来。前庭一搭开红香妃竹桌椅,周闵慈坐在旁边一边续茶一边看老师和父亲博弈。初冬的匡州已经开始绵云阴沉,风吹起来灰白翻卷,愣是到了中午才透出来一丝金光。   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不过周闵慈瞄了一眼,周馥虞就差喊那句将死了。   官肇清看着棋局,摇头笑了笑:“本身温水煮青蛙的,也能事成。值得吗?”   周馥虞把黑色的国王棋提起来轻轻一碰白色的皇后:“在他身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值不值,悔不悔的秤尺。”   官肇清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不成功便成仁。我看确实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做法治不了姓苏的了。你就根本不像个正道的公安人。昏庸暴君。”   周馥虞不可置否地笑笑,起身吩咐了周闵慈一句,让他接下来的几天都跟着官肇清。周闵慈惊讶了一下,还以为肯定得跟着父亲贴身行动,结果又被踢皮球一样地给踹出去了,又暗暗腹诽老头真是亏了竟然把自己这样厉害的角色借出去用。   周闵慈去楼上收拾行李——实际上根本就没住着几天,加上他从小到大摸爬滚打惯了,一下子就打包好了。周馥虞敲了敲门,把儿子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打开衣柜,拉开里头的抽屉拿出一条银链子,上头拴着一只朴素的戒指,就一个镀银的环,甚至钻石都没镶。   周闵慈知道这是父母的结婚戒指,属于母亲的那一枚出生的时候就给他了,一直带在身上。他算是不幸,根本没见过自己那个算是叱咤风云的二小姐母亲,甚至仅有地几次见了外公,似乎对方也对自己不太热络。   周馥虞把那条项链放在周闵慈手心里:“你知道你要对着干的人,是你亲外公吧。”   周闵慈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宽慰父亲,摆摆手走了。其实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很好奇,想问一问父亲是否爱过母亲,母亲又是否爱过您,但是转念一想,日后也还有的时间,不急着这一下两下儿女情长。   送走了儿子和老师,周馥虞去书房用座机给老爷子打电话,刚接起来没开口,对面就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他简要地给报备了几句,只听着老爷子时不时用几个鼻音表示知会。不过周馥虞本身也没有要求父亲帮忙的意思,只是大事情多少要跟家里人说一声。   “算了,照你的八字,今年就是要渡劫蛟化龙的。放手做去吧,别想着后路,有点血性。”周老爷子闭着的眼睛张开,从胸口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周馥虞在电话那头很轻地笑了一声:“不渡劫,哪有这么夸张,渡桥罢了。”   “藏在里子的那个小家伙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   “我走桥,他泛舟。”   “噗。那我给你算个吉利日子。”   老爷子日理万机还能抽空学点黄道风水,算出来的日子还确实不错,因为正好苏秦嬴也给选到了这一天——   傅十醒的眼睛被蒙住,身上的衣服被换过,极好的缎,应该是厚重华服,麻绳绑着双手,前头有人拉后面有人推,到了一处有线香烟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眼前的遮盖被拿了下来,面前摆着的是一尊佛像,立着几座牌位,都是苏开头的。再前面是满目的茜素红,三牲枣瓜花生百合,好不气派,甚至点上一对花烛。苏秦嬴站在他身侧,身上穿着喜服,熟悉得很,就是傅十醒做出来的那一套,交于方卧雏去拍卖,没想到流到这人手上。   那么想也不用想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了,不就是配对的另一半。   苏秦嬴叫旁边的人递上来一笔一碗,蘸了里头的朱砂,捏着傅十醒的下巴给他摹唇画红,眼神中尽是痴迷与幸福。   苏秦嬴嘴里沉沉:“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那唢呐是远的,锁麟囊是近的,钻进傅十醒的耳朵里,把他的脑子劈开来。苏秦嬴扶着他的腰,引着他一同要在苏家的列祖列宗前跪下。   自然是不肯。这疯子,要跟一个男人成亲,还是中式大礼,估摸着大半个苏家的人都在这,有病。但傅十醒被绑着,不肯弯腰,后头就有人强硬地推着他往下砸,额头磕到地上破了皮,乌砖上开出红莲花。身后传来太监一样的拜堂声,让他更觉得恶心。   那第三个头他硬是咬着牙顶着,久久都没让人摁下去。   新郎官皱了皱眉,叫人退下去,双手捧起傅十醒的脸,用袖子给他抹了额头上的血,呵气吹了吹:“小傅,别这样。”尔后又招招手,唤人呈上来一只针剂,透明微微泛蓝色,上头印着撒拉弗的英文。   那是极高纯度的毒品,被地下暗网传成无上存在一般的东西,仿佛天堂通行证一般的,最接近神明的六翼天使。   “只有它才配得上你。你会离不开我的。”   苏秦嬴把傅十醒身后的绳子解开,牵过他的手,将红袖掀上去露出手腕,轻轻地吻了一下血管脉络的青纹。实际上,解开了绳子,他也没有多少挥拳的力气,只能被拿捏着揉搓,胶绳束在手上,血管凸起,针头刺入了皮肤,针筒里的蓝色液体一点点被推入身体。   他强撑着抬起头,冲着苏秦嬴咧嘴笑了一下,向他脸上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你让我恶心。”   青年还是微笑,将针管拔出来掰弯摔到一边,同傅十醒十指紧扣,要他磕最后一个头。   钻进身体里的药物生效的很快,但傅十醒还是紧抓着最后一点不能跪不能屈的念头,死都不能放。多巴胺不断增值繁衍,把整个人都塞满了,灵魂被挤了出去,离开这具肉体飘忽起来,往天空,往海洋,往花草树木,往溯沿时光,往那个叫周馥虞的男人。   傅十醒觉得自己是没什么骨气的,毕竟脊梁骨一整条都给烧掉了。膝下有黄金这种道理对他来说就是臭架子,随便跪,挨打认错挨肏舔屌,反正要跪的时候多了,根本不放在心上当一回事。   但周馥虞这辈子就跪过三次:一次是毒厂爆炸,二十几岁的青年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正欲冲回去把傅雪竹带出来,结果一切都已经化入硝烟。他不知道是良心重负还是体力不支,膝盖这么一弯就颓了下来,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爆炸。一直没开口的小傅走过去,稍稍踮起脚抱着周馥虞的脖子,笨拙地拍他的后背。周馥虞重复着“对不起”,小傅破天荒地说了第一句话:“不要哭”。   第二次便是而立之年,带着这小家伙见老爷子,为了让他过门而行了大礼。傅十醒那会儿懵懵懂懂,被周馥虞摁着一块磕头。只知道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时刻,大概决定了自己的一辈子,胸口涌起奇异的神圣与满足。   第三次是在警厅大火,傅十醒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周馥虞。生死未卜,兴许他们都觉得真要完蛋在火海里面了。命悬一线之际也没想起来别的,只记得相互勒得发痛的骨头,还有肩膀上传来的湿热。事后才想起来,那时候周馥虞也是跪着的,以交颈的姿势抱着傅十醒,脸埋在他的肩上。   就这么三次,拜父母拜天地拜夫妻,都拜完了,傅十醒稳赚不亏,苏秦嬴只能捡周馥虞吃剩的,甚至还捡不上。   他听着耳边又有许多古怪的声音,爆炸声哭闹声嬉笑声,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一道公鸭扁嗓子冲破云霄往耳膜上扎:“夫妻对拜——”   这拜字的尾音还没能落下,忽然便响起了枪声,一颗子弹穿堂过,将那尊佛像的脑袋打得四分五裂。这弥勒佛是十几年前周馥虞送给苏万麟的,替了那尊杀气走江湖的关公,镇在正厅中央朝着大门,象征紫气东来慈悲和善。   关二爷如何神化终究是凡人,行不永恒。弥勒菩萨是不老不死尊上佛,但也没想到,还是落得被炸了头颅的下场,将这包容与乐笑轰了个稀巴烂。   一颗子弹穿年穿烟穿颅,拿枪的男人一步步走进红锦深宅的腹地,站到傅十醒的身前,将他整个挡在身后:   “丙戌初一,巳时,青龙星,宜出门嫁娶。急着拜什么。现在是接亲的吉时。”   作者有话说:   接亲吉时=老周来接亲的=来娶小十了拜你个几把滚吧这是我老婆   我果然很喜欢逼王……包括之前在监狱突然出现一边保护老婆一边还要装逼的老周我也觉得好可爱啊哈哈哈   一起打完坏人就回家啦我们一对大小烂人! 第九十七章 艾素糖   “我来接你回家。”   周馥虞转身弯腰,把傅十醒一把横抱起来,往外头走去。他从杜家手里借人,再联络金三角那头周转了大约一周,才迟了把小祖宗救回来。关浓州给他拨了一支医疗队,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外头   周馥虞把傅十醒送上医疗车,结果手臂被抱着不松。傅十醒望着他,眼神同六岁在爆炸案那时候一模一样,无助的小兽总算得到唯一庇护,几分楚楚可怜。他伸手捋了捋傅十醒的头发,指腹轻轻一点额角上的血,抹到他的唇上去:“不把另一半衣服抢回来,怎么接亲结婚。听话。”   傅十醒眨了眨眼睛,弄得和生离死别一样,要一眼万年好多下。他环住周馥虞的脖子,仰起头贴上他的嘴唇,也不管这种场景是不是又怪异又浪漫——一个穿着中式囍服的青年坐在医疗车上,探出半个身子同另一个提着枪的男人拥吻,身边还有刀光剑影硝烟弥漫。   只是周馥虞一走,他那副乖顺的模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在关浓州知道这群人的作风,一个个都是赶着投胎的,全安排了最粗暴手快的医生,娴熟地一套检查做下来也没花多久的时间,甚至皮外伤还是傅十醒自己用牙齿扯着纱布处理的,饶是护士看了也有些愣神。   他喝下去两杯葡萄糖,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四肢这几天因为松弛剂还有捆绑的原因感觉骨头都长锈,再不活动活动都得废了。   傅十醒从车子上一跃而下,按着周馥虞的习惯找到弹药的后勤支援处。驻扎留守的人不认识傅十醒,然而被这幅扮相噎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被拖走一把大件冲锋步枪不说,零零散散的刺刀手枪弹夹全都顺走,直接扯上一条战术皮带给绑在身上。   真是好笑,一个个地都想着把他真当成什么手无缚鸡之力被争抢来去的瑶台雀女了?傅十醒一边走一边咔哒咔咔地给枪填弹上膛。他是周馥虞最好的一支枪,最快的一把刀,不在这个时候提携玉龙,那还真等着芙蓉玉暖的时候唱后庭花?   ——其实也不是不行,他都要。   傅十醒咧嘴笑了一下,望着眼前那栋庞然大物,不知不觉看见红色的莲花火焰从地底下升腾起来,一边是摩罗恶鬼,一边是般若佛陀,劈开中间的一条人间难苦贪嗔爱恨,升上了天污浊了白月,注血一样染红。   然后那些往事又总算在这一天被刺破坠下,达摩克利斯之剑落穿进他的脊骨中。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了的。   他迈步,宛如走入十八年前的那场往事之中,只是这一次轮到他为周馥虞。   在这栋房子好歹也住了一周有多,结构还是多少熟悉一些。傅十醒瞥了一眼正堂,已经拆得不成样子,估计一进去就要被不分敌我地被打成筛子。他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里头的房间分布,往房子侧面绕过去。   用枪托把窗子砸开,一翻身跃进去,还是失算了,竟然有七八个人在这儿,不过倒是身上没有配武器。   这件红衣服现在的好处便显现出来,再多的血也不是脏浊的,而是越发越艳丽动人,用生命活活养着,要烧起来,要在生和死上头跳舞,左半边是绞碎的丝,右半边是天地一横中竖人,游荡拼凑着是厉鬼,穿着红衣的罗刹,取人性命不需要一点理由。   重枪是黑的,红的衣角随着手起身闪的动作飘飞扬起,不分性别的袅娜动人,朱红锦缎里头包藏了索命的铳药,出袖便要索命。鎏金的凤凰也被点了红睛,尖喙变得凌厉,跃跃欲翱,飞过的地方缠出血织的红线。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他解决完了这一溜儿人以后就迅速地往二楼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都是自己照片的房间里面放着录像带的原件,可能还有一些别的资料。那些东西他必须取走,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周馥虞。   房间竟然还上了锁,还好不是什么复杂的电子密码指纹之流。傅十醒继续秉承着暴力打砸的作风,枪托加脚踹——谢了苏万麟喜欢吴软花架子,这道门上头的花鸟浮雕被毁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倒了下来。   他急匆匆地闯进去,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傅雪竹的警员档案、任务卷宗、制毒厂的相关资料……这些纸面的材料他都收好了,然而那盘最重要的录像带却不翼而飞。   “小十,你在找这个吗?”腰上突然被枪管抵住,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傅十醒缓缓回头,看见方卧雏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它应该由我交给学长,来帮他脱离现在的困境。而你……”   那支枪往侧边移了移,扣动扳机的话应该脾脏破裂的结果,不至于立刻当场死亡,但绝对只能任人鱼肉。   方卧雏叹了口气:“要是我没答应过苏公子不能伤你的性命就好了。”   傅十醒咬牙切齿地瞪着方卧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馥虞他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方卧雏听见周馥虞的名字从傅十醒嘴里吐出来,嘴角的弧度又带上多几分嘲讽,眼底压抑着歇斯底里:“他当然没有亏待过我,甚至他太好了,好得我愿意给他卖一辈子的命。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的眼里只有你这样一个尽是麻烦的精神病呢?”   “你爱他,你也爱上了他。可是我才应该是配站在他身边那个人,他想要的什么,是我不能了解不能辅佐的呢?”   “爱他的人太多了,可是他们都自以为是地愚蠢,不知道你才是那个最大的症结。我利用那些人,只是用他们能不能把你挤下去。毕竟到那时候,要料理那些蠢货又有什么难的。”   “可是我低估了你。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你消失。”   那支枪用力地往下戳,泄愤一样,然而又无法真正地扣动扳机。傅十醒有些呆愣,从未想过原来方卧雏一直隐忍有这样的心思。他能够理解这种偏执爱情,只是对这番扭曲的包容与忍让是做不到,也无法明白的。   方卧雏掐着傅十醒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往楼下走。傅十醒故意磨蹭,眼神还饿犬一样地紧紧锁在那盘录像带上头。   结果还没走两步,子弹出膛的声音响起,一枪打中了方卧雏的左侧膝盖。傅十醒趁着这个机会立刻挣脱,不忘多在方卧雏的膝盖上多踩一下。录像带脱了手往前飞,在地上滑出房间消失在烟雾里头。   傅十醒无心跟方卧雏缠斗,只想快些拿了资料和录像然后离开这里。他心急火燎地往前跑,结果先一步那白烟团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捡起录像带抛给傅十醒,举起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倒在地上的方卧雏。   周馥虞的眼神森冷:“方三,你跟苏家那小子,在赵北鸿那回搭上线的吧。”   方卧雏望着周馥虞,眼里闪烁着炽热而诡异的光:“是又怎么样。”   周馥虞走近他,抬脚踩在负伤的那条腿上,举枪顶在他的额头上:“滚。”   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傅十醒突然如梦初醒一样反应过来,极快地冲上去用手肘撞开了枪的方向,打歪了,子弹没从方卧雏的脑中穿过,而是嵌入了一旁的地板上。   傅十醒的双手轻轻扶在枪上,抬头对周馥虞说:“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周馥虞愣了一下,在心里不免笑笑,摇了摇头:“直接死太便宜了,捆起来等会带走吧。”   这是傅十醒极为熟悉的事情了,毕竟他被苏秦嬴都绑了那么多天了,屋子里哪里有什么监禁用品他都默默记着。动手前他还极其谨慎,先把方卧雏的几个关节部位都先扭出古怪的角度,然后才用镣铐和绳子绑起来,留在了原地。   他跟着周馥虞出去,准备往楼下主场去。方才苏秦嬴被谢无相暂时牵制着,叫周馥虞得了几分脱身机会,看见楼上奔走的一抹红就认出来是谁,立刻往二楼去。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傅十醒突然停了脚步,直直地盯着下头开始——这儿正对着苏秦嬴。周馥虞心叫不妙,一转身要去拉住傅十醒,结果这小疯子已经掀开红衣下摆取出了匕首,纵身一跃往下跳。   “周馥虞,我的东西,就应该我自己拿回来。”   还好大脑的距离测量功能没失灵,双腿一曲直接落在苏秦嬴的肩膀上,一绞卡住脖子,红袖中露出寒光,刀尖差一厘米就刺烂眼球。   傅十醒俯在他的耳边低语:“别叫我小傅。我不是你的弟弟,永远不是。”   谢无相的反应很快,抓紧这点苏秦嬴被突袭的机会,立刻指挥着人往上扑,除了上手铐和绳子,还叫傅十醒快跳开,要用电击棒再做个保险。   周馥虞下来的时候,恰逢正堂那扇已经奄奄一息的大门终于寿终正寝,轰隆一声巨响倾倒而下。只是硝烟后头走出来的年轻人初出茅庐,还没摆好造型便先被呛得连连咳嗽,肩上扛的重狙顿时都全失了凶悍。   周闵慈还搀扶着他亲外公苏万麟,眼神略带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狼藉的一切:“爸,不是说今天省亲,请外公喝茶听戏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很喜欢我们野人小十扛重型兵器hhhh之前的弩也是,然后现在破烂喜服红衣扛冲锋枪一堆。   感谢逝总的小鱼干wwwww 第九十八章 凉山   傅十醒不太记得那天最终是怎么收尾的,不过似乎他没能注意到自己的体力透支程度,持续处于高爆发的运作,最终周闵慈拆门那一下的巨响戳中了他脑子里头的病灶,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如果能在这里结束似乎也不错。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一直活在谎言中追求着所谓另一个谎言,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   他没办法回答自己,大概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家里了,阔别了有一段时间房间,被褥睡床都是熟悉的,鼻间有淡淡的龙涎香,夹杂一丝清冽的冰片,驱散掉了大脑的疲惫。   傅十醒一动,抱着他的周馥虞便睁开了眼睛。男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他们只是在过去的千万个平凡清晨中的其中一个一样。不知道怎么地就鼻子一酸,大颗大颗地泪水不听话地滚落下来。   周馥虞给他擦眼泪,结果小家伙凶得很,直接张口咬他的手,恫吓的语句被哽咽过滤了以后一点都起不了作用:“我不是跟你断绝养父子关系了吗!周馥虞!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你不要我的,是你把我丢掉的!我是叛徒的儿子!”   由着这犬科崽子疯悍折腾了好一会儿,手臂脖子上都是一个个牙印,可是怎么委屈的还是傅十醒,眼泪根本就停不下来,呜噜呜噜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比谁都手足无措。   周馥虞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托着傅十醒的腋下,让他和自己面对面。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枪,直视着傅十醒的双眼:   “假使当时我没有打伤她的腿,又或者快了一步回去,或许她就能活下来。”周馥虞把枪塞进傅十醒手里,同第一次教他如何握枪那样,牵着他的手扣上扳机,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我答应了你,会给你妈妈报仇。”   周馥虞看着他,平静又坦然,一字一句说得像结婚誓言:“动手吧。”   傅十醒的手背贴着周馥虞的手心,咬着牙浑身哆嗦。这算什么呢?当时周馥虞不开枪,死掉的就是他。傅雪竹是个叛徒,是个瘾君子,是个失去了理智和人性要杀掉自己孩子的疯子,不是自己崇拜敬爱十几年的伟大母亲,也不是世人现在以为勇敢坚韧的人民警察。   可是偏偏周馥虞却说得没错,他所想要的以命还命的报仇,想要傅雪竹被人人歌颂的盛世,只要现在轻轻叩动扳机,数载的仇恨与执念便终于能得到圆满。   周馥虞握紧了他的手,食指穿过扳孔,贴在他的手指上,似乎在催促着傅十醒快些扣动扳机。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掉这个人这样自己才能从复仇里面解脱从红月里面逃走才能完成十余年来的心愿。杀了他。理所应当地杀了他,取回他欠给自己的那条性命。如果不是这个人,如果不是周馥虞。   “周馥虞,你总是这样。你觉得我没办法动手是吗?你以为你死了,我会高兴吗?你就算到死,也想让我亏欠着你,永远把我锁着是吗?”   “你可以自己选择。我对你自私,卑劣,欺骗,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否认。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地支持你,即便是付出生命。”   傅十醒握紧了枪,眼眶里淌出水来,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宽广的落地窗——天还没亮透,夜色还是浓郁,往上是匡州歌舞升平的灯火,灯火上面是黑色的天空与云在向下压,再往上,往上,便是月亮。   周馥虞问他看见了什么?   傅十醒没有回答,似乎在努力分辨着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亦或者是他还在努力着找那一轮天体究竟在哪里,是否已经完全被黑夜和白昼吞噬殆尽。   良久他才开口,反问周馥虞:“周馥虞,那你看见了什么?”   周馥虞抬起头,凝视了一会儿天空,轻轻笑了一下:“我看见傅十醒。”   傅十醒愣了一下,似乎不能理解周馥虞这样高深莫测的比喻,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周馥虞屈起指关节,轻轻地蹭了蹭傅十醒的耳垂,想,你是心尖雪白月光,只是被我强行拖下了来这样又黑又冷的地方陪我,藏进骨肉里面,也成了鹤顶红罂粟血。   “你说要断绝关系,我说了答应吗?我不见你,不是因为你失手杀人,也不是因为你那些什么控制不住脾气之类的原因。”   “我只是觉得伤心。我看见你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痛苦挣扎的时候也会痛,也会因为你为了已经过世的母亲而选择放弃我难过。”   “在你面前,我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平凡的会逃避的人。”   傅十醒没有立刻回答,手腕一松,那把枪落了下来。他张开双臂环住周馥虞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周馥虞轻轻地拍着傅十醒的背,低声念着乖宝不哭了。   傅十醒一开口还是要装凶:“你不许这么说……不许这么说周馥虞的不好!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许说!”   周馥虞只能又笑又唉地把怀里的小家伙抱紧多几分:“那你说,谁来说我的不好?”   傅十醒泄愤一样地又啃了一口周馥虞的肩膀:“我。以后都只能由我来说。你就是王八蛋,就是会欺负人……你除了会骗我还会干什么?你甚至还骗了我那么多年,你以为你这样是对我好吗?”   他感觉那个怀抱又收拢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攥紧。男人低沉凝重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傅十醒吸了吸鼻子,开口:“你不准道歉。我怪你了吗?周馥虞,我告诉你,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快点抓住我,立刻马上飞快。假如现在你不来爱我,我就再也不会……”   他当然没机会有什么“再也不会”了,因为这样的设想立刻就被周馥虞用吻全部吞吃撕碎掉。   其实傅十醒自己并不是没有答案的,或许以前他真的不能理解周馥虞这样欺骗他的心情,但是他想起在派出所的遇到朱姗姗的那一天,自己最终也没愿意告诉那个女孩真相。   漫长的黑夜总算褪去最后一点颜色,和煦的阳光从云层后伸出手来,平等而柔和地安抚着万生万物。   远在京城的杜景明听闻了周馥虞借警卫班竟然是干这个事情,龇牙咧嘴地在电话那一头笑,不是昭君不是贵妃,看来是陈圆圆。   周馥虞听了,不咸不淡地回敬一句,在机场的马桶上睡觉感觉舒服吗?   家事解决完了,外头还一地乌烟瘴气的,一群人团团转呢。人是抓回来了,并且确实是由公安的人抓的,只是性质上显而易见,非法监禁进行中。还是有那么点棘手,因为周馥虞现在没法子放开了手脚开刀。那就只能像洗钱一样,要慢慢分批褪色才行。然而这堆人里头哪个不是脑筋灵活的,慢慢挖下去,那估计夜场梦多,指不准又东山再起了。   最后是由傅十醒私下找了官肇清和谢无相,把那盘录像带公开的同时,又自己录了一段视频,主动地剥皮揭疮,作为傅雪竹的亲儿子对事情进行了澄清说明。他不知道官老师和谢七会怎么去处理这些,不过想来想去肯定比他周全聪明。   如此一来周馥虞面上涉黑的嫌疑便洗掉了大半,至于实际上干了些什么,那倒不是最重要的。   周一的早晨,周闵慈还想着要不要给爷爷打个电话,不然老头真要去喝茶了,这个家里的另一个还不得又发疯,还好走去书房的路上就看见十醒哥站在门口给谁打着领带,顿时放下心来。一看今天没早班,准备安心回去睡觉——   “闵慈,过来。”   走过去看见父亲和十醒哥并排站在门口准备出去了,一边一个打量他头顶上的鸡窝。傅十醒把阿斯顿马丁的车钥匙丢给他。周闵慈还没反应过来,嘟嘟囔囔地跟父亲抱怨:“你让十醒哥送你去上班不行吗……”   周馥虞挑了挑眉:“当然是他跟我一块去。这是你哥哥的车钥匙,今天梁叔张妈回来匡州,让你去机场接人。”   傅十醒眨了眨眼睛,拍拍周闵慈的肩膀,拖着周馥虞的肩膀一溜烟儿地跑了。   苏万麟被连根拔起,匡州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解鳞扒骨,总算改朝换代来新的太平盛世——苏家除了苏万麟父子钻空子还能捡条命去美国,其他该抄家下诏的一个都没少。奇的是周馥虞也急流勇退,直接挂冠而归了。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有个疑似双规的前科,加上他本来就干了不少黑吃黑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为傅十醒大动干戈这回事不好洗,饶是陈梦刀也够呛,整个金杜律所已经为清算苏家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不用分力气给保周厅长的乌纱帽真是一件幸事。   有些人总是不在江湖也要处处流唱着传说的,同年的六月,龙舟水的季节,渚江上游积压了数年的淤泥提高了河床,暴雨后导致决堤溢水,不得不抽水清淤。这就出了另一件怪事,挖出了石雕的生坑物,足有半人高。洗净修复后也看不出确切到底是个什么动物,磨损冲刷得太过厉害,又像是龙,又像是蛟。   这倒不是最有趣的,有趣的是这底座上刻了一行字:潜龙无声老蛟怒。   于是匡州的卖货郎又能编些新小话说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千年蛟化龙,沉潜江底镇世安。不过这封建迷信的,多少也把匡州剩下的一点不成气候的小黑子也吓得立刻破了胆。   不过都是笑谈尔尔,有些人出了庙堂,但大地上总是会处处流唱着传说故事的。周馥虞虽然是做好了交接部署才卸任,但这才走了一周,接连不断地电话就打了进来,有旧人劝复职的,也有新人献榄枝的。   甚至有声泪俱下地说为了天下众生请周馥虞出山的,叫人啼笑皆非。周馥虞握着电话,冷静地回答:“太平盛世,这种事情以后不用浪费口舌和时间了。我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做。”   作者有话说:   后天完结……嗯!所以快点给我小黄灯(无理取闹 第九十九章 冰糖雪耳莲子羮   重要事情指的是什么,那自然是现在被摁在椅子上的那位祖宗。让傅十醒好好吃饭睡觉成了周馥虞首要大事。他被注射过了毒品,自然戒断期说是十五天,但哪能就这么轻松?生理处处都被牵扯得厉害,食欲不振梦中惊醒是常有的事情。   这毒品的运作机制是紊乱多巴胺,但傅十醒本身脑子里控制这一块的机器就是个破烂。加上他已经有周馥虞这样的心瘾了,毒品在心理上实在没办法对他产生一点诱惑。或许以前他还想通过蒙太奇幻想桥去看一看傅雪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   这期间傅十醒好像又变回十一岁的模样,但疯得乖了些,倒是变得更粘人。   周馥虞坐在桌子前,看着傅十醒笨拙地吃一块蛋糕,用衣袖擦嘴角的奶油。其实应该不算是“吃”,应该是又食不下咽,那蛋糕都已经被叉子捣得不成样。他抽了一张湿巾,抓过青年的手给他擦干净,然后拿过勺子给他地喂。傅十醒有点惊讶,但还是把双手放到膝盖上,张嘴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周馥虞帮他抹嘴,问他要不要去公园散步。傅十醒点了点头,恰好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早上迷迷糊糊周馥虞给他穿的,牛仔背带裤和卡通印花的薄衫,感觉根本就是大尺码的童装,虽然舒适但是未免看着有些幼稚。   他要上去换衣服,周馥虞不许:“你没几个年纪还会嫌幼稚了?就这样好看。”   傅十醒不反驳了,手搭上来,给周馥虞牵小猫一样带出去。老东西管得是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年纪大了心眼也变小,还是被苏秦嬴这一遭以后护食更重——但对他而言也不是坏事,还有些甘之如饴。   周馥虞牵傅十醒,傅十醒牵吴总。吴总是条德国黑背,警犬队里生了一窝,周闵慈给抱回来一只,取了个很洋气的一大串,什么“William the junior·Chou”,最后被傅十醒延续给咪咪取名的风格,就叫吴总。   之前养猫养鱼没个能长久的,傅十醒看着撒欢的吴总,但愿他能够茁壮成长到考公务员的时候。这一带养宠物的人也不少,吴总活泼,碰见别的小狗就窜过去嗅嗅蹭蹭,拉都拉不住。它跟一只金毛玩闹,主人是个年轻男人,看了两眼傅十醒,咧嘴笑了一下:“留个电话?”   周馥虞慢慢地踱步跟上来,还没开口,就听见傅十醒不假思索地说:“不好意思,我跟我老婆正在散步。”   周馥虞没有说话,蹲下身直接把吴总抱到了怀里——绳子的另一头还握在傅十醒手里呢。两个人转身又散步回家,肩膀挨着肩膀,傅十醒牵吴总,吴总牵周馥虞。   在刀锋血光里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偷得浮生半日闲。自然戒断期过后,傅十醒失控的情况便改善了过来,但精神上还有遗留问题。周馥虞又开始陪他每周三次中山医精神科的报道,其他闲暇时间就随意在匡州这地儿游山玩水,光围着这小病人转。   歇了个长假,周馥虞再出现,竟然也是跑到公安大学当教授去了,教犯罪学,还能同官老师做搭档。惋惜质疑的议论是非多得能筑长城,就连关浓州也觉屈才,就算不从政,凭着手上掌握的资本,再加上头脑与手段,随意去哪个大集团当执行官都该被抢着要。   不过想想,周馥虞又不是缺钱好财的人,大概就是想求个单纯的环境罢。只是傅十醒总觉得这老王八蛋没这么善良,还真完全继承理想主义的胸怀了?   于是趁着一次去医院,要求提前一点结束诊疗,跑到外头躲在走廊拐角里听墙角。关浓州果然是要问周馥虞怎么不要江山要美人,还转性收心,直接归隐于世做个安贫乐道的五柳先生。   傅十醒听见他轻轻笑了笑:“潜龙终要投深浦。”   寅蛟方一化应龙,不仅事业上投了深浦,挂天上的白月光也下凡掉沟渠去了:周馥虞主动了提出要和傅十醒解除养父子关系。   这样重要的事情,被他跟问晚餐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让傅十醒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彼时他整个人锁在周馥虞的怀里看书,头抵在周馥虞下巴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乖乖一团。书被拿在周馥虞手里,看完一页了就点点脑袋,好大架子,叫男人给他做人肉翻书架。   反应过来后,傅十醒险些要跳起来,猛地一仰头,鼻梁给撞周馥虞下颚上,疼得冒泪花,鼻头红得傻乎乎。但这疼痛也管不上了,嚷得比什么都大声,脾气天字第一号的大:“不行!周馥虞你去死!你休想跟我扯清关系!我不上当!”   周馥虞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跟在饭桌上哄傅十醒多吃一口饭似的,拇指和食指关节捻过去给他揉鼻子,还轻轻地呵气,让小祖宗多不舒服了一秒都心疼。   “不解除养父子关系,怎么办结婚证。”   傅十醒还在冲击中没反应过来,脑袋轰一下炸开,整个人晕乎乎的。直到周馥虞都已经把户口本身份证护照一溜儿都摆出来,准备给他讲行程了,才总算处理好了周馥虞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周馥虞和傅十醒解除养父子关系,文书一寄下来,立刻就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去英国,应了傅十醒十几年来的一个愿望——扯证结婚拿红本,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生一世一双人,亚当夏娃伊甸园。   虽然这项民事关系仅在境外具有效力,还被周闵慈偷笑了小妈这样滑稽可爱,找洋大人升堂,但周馥虞还是用眼神警告了儿子,不许说你小母亲的不好话,且百依百顺地陪傅十醒坐最早红眼航班,守着使馆和民政局开门。   薄薄的一张绿头纸交到傅十醒手里,他欣喜又嫌弃,怎地这样简陋,不过总算是有一重让他心定的束缚,就算婚姻是爱情坟墓,那至少说明也有个尸体存放的地方。这结婚证就是一条铁链子,把上头的签字的两个人紧紧捆在一起,周馥虞和傅十醒就算死了,也必须得合葬在一起,血肉内脏一起被风化,骨灰从分子中子原子单位渗透交缠到一起没法子分开。   办完手续后两人匆匆回酒店休息,一觉睡到了下午。傅十醒第一次结婚,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手脚,魂不守舍地跟没睡醒一个样,下床都能摔倒,只能像只小狗一样被周馥虞牵着鼻子走。周馥虞又是庆幸又是苦笑,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也变得和毛头小子一般的高兴,原以为只是哄小孩遂愿的事情,没想到心里也得了那样大一番安定欣喜,爱情实在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第二天早晨是被金色阳光和身上重量叫醒的——傅十醒把窗帘柔光的一层白纱扯了下来,罩在头上露出一张小脸,跨坐到周馥虞的身上,双手拿着结婚证放在胸前,挺直了脊背跟他说话:   “周馥虞,我跟你现在是合法的配偶关系。无论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你都要养我、爱惜我、尊重我、保护我、安慰我,并且不对其他人产生感情、不与其他人发生关系……”   从牧师那儿学来的誓词还背得不清晰,磕磕巴巴的,到最后还直接忘词了,想抬手偷看掌心的小抄。周馥虞把狐狸爪子牵过来,拢在手心里捏捏,然后往自己左心口的位置一贴,给小笨狐狸补上下一句:“直到死亡也没办法将我们分开。”   傅十醒愣了一下,果然嘴皮子上也没办法斗赢周馥虞,脸红到耳朵根去,气愤地把窗帘头纱往下一拉要挡脸。脑内的蒸汽机轰隆轰隆运作了几十秒,还是过载了,脑门冒完了烟就冒泡,咕嘟咕嘟地要烧坏。不管三七二十一,揪着周馥虞的领子就往他的嘴上啃,隔着白纱也不管,咬得周馥虞唇角渗血了才傻愣愣地停下来。   其实也是小伤口,没大碍,但有了一纸平等化锁定化的婚书,小家伙立刻就蹬鼻子上脸,张牙舞爪地凶悍起来,理直气壮地舔掉血丝,叉着腰跟周馥虞说话:“你以后不许滥交不许出轨,被我发现了我就要剁掉你的鸡巴,你改不改!”   周馥虞憋笑:“改,全都改。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这玩意你舍得剁了?宝宝,你想生孩子,不还是要靠着它吗?”   他一边说,腰一边向上拱了拱,晨勃的性器顶着傅十醒的下身,叫那张白纱下头垂帘听政的脸更红了几分。明明是他以前扒拉着周馥虞说要生个孩子,但这会儿又出尔反尔,讪讪地骂了一句老神经病。周馥虞也不生气,掀开新娘一样的头纱去摩挲傅十醒的嘴唇,道:“婚都结了,那给闵慈添个弟弟不好吗?省得他整天巴着你玩。还是你先跟我提想要的,大爹可没教过你做人总是能出尔反尔。”   傅十醒被揪了狐狸尾巴,愤愤地又用牙齿扯了一小口周馥虞,道:“我生不出来!你操了多少年了都生不出来!你性无能,还怪到我头上来!”   哪个男人都听不得自己的老婆说这种话,周馥虞牙痒痒,立刻把傅十醒摁下去,那结婚证书飞到地上去了也不管,头纱衣服裤子落了一地。傅十醒被扒得干干净净,任人大快朵颐了还在嘴硬,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落下就转换成一声惊呼,热腾腾的粗硬肉棍直接顶进去,疾风骤雨一般地打桩,一点温柔调情都没。   两条挂在周馥虞手臂上的小腿从乱蹬到绵软,最后只有应和着快感,肌肉痉挛得抽抽,可怜兮兮的。肏乖了以后立刻就不乱讲话了,鼻音都是黏黏糊糊的,可周馥虞有心弄他,就是不碰一下傅十醒挺得笔直的阴茎,还要拿睡袍带子绑上蝴蝶结,甚至在龟头下缘绕了一圈还不够,缠到根部连着囊袋也要束缚上。   傅十醒从里到外都湿哒哒的,填满沾足了周馥虞的体液,开口求饶:“大爹……我要尿尿……”周馥虞将他门户大开地抱去厕所,小儿把尿一样地兜在马桶前,阴茎一路上也不拔出来,随着走路的动作啪啪地冲撞骚点,把傅十醒顶得浑身发抖,两眼失焦地淌生理性泪水。   站在便池前,肏干的动作突然就放缓了下来,九浅一深地插,深的那一回还尤其绵长,柱头棱子抵着一小块敏感的肉心眼儿打转着鞭挞,激得傅十醒气都要喘不上来,爽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沙哑绵软的春潮。   周馥虞解掉了绑在肉茎上的绸带,凑到傅十醒的耳边“嘘嘘”的吹口哨。傅十醒挣扎起来,但从里到外连毛孔都已经软伏烂熟了,只让人感觉是欲拒还迎的情趣。小神经病竟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挤出三个字:“你出去。”   男人衔住他的耳垂,舌头模仿性交的动作舔着耳廓:“谁出去?是它还是我?”嵌在体内的性器猛地往外一抽,只留着小半个肉头浅浅地磨穴。突如其来的空虚感勾得傅十醒主动把屁股向后追,要去吃周馥虞的阴茎。   “以前不都看光了,现在还不好意思什么。别憋坏了,宝宝。”周馥虞偏偏不给他,整根拔出,将两条腿往内并,阴茎在腿缝间抽插,从肉穴到会阴一路都撞得通红,隔靴搔痒的感觉叫傅十醒更欲求不满。   盥洗室里还回响着哄尿的口哨声,最终傅十醒忍不住了,呜咽一声洩了出来,两条腿还并紧着,尿液淅淅沥沥地顺着大腿滴下来,和女人没区别。他这一松懈,后穴眼见着也微微翕张,要吐精的模样。周馥虞立刻把扯下来的绸带卷起来堵进去,不让精液掉出来,全都灌满在里头才能让傅十醒饱肚,且增加受孕几率。   作者有话说:   现实中的戒毒应该没有那么轻松……不过小十娘胎里就不正常带毒了,大家就当他超能力人吧反正飞檐走壁的事情都干了hhhhh   今晚十点应该有别的事情,所以就提早更新了> 第一百章 戴斯特你   于是这便是发生在匡州这座城市里头的一小段鸡飞狗跳故事。   周闵慈喜提高就,直接跑到了谢无相的手下去干活,一天到晚跑现场的,比之前的周厅长还不着家。至于傅十醒,机缘巧合下头,竟然一直没退掉派出所的民警档案,也不知道是谁在暗箱操作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噔噔噔跑上楼拿去问周馥虞的意见。   周馥虞正带着一副银边眼镜在批论文,看了一眼傅十醒亮晶晶的双眼,答:“你想去做就去做吧。反正你现在才是一家之主了。”   傅十醒挨着他坐下来,不解:“我怎么一家之主了?”   周馥虞笑笑:“我现在就是个拿小小工资的人民教师,家里的财产股权都在你名下,你不是一家之主谁是?我还得靠你养我。”   傅十醒咧嘴乐了,才不要这种意义上的一家之主呢,身子一软,歪歪扭扭四仰八叉,软体动物一样扒在周馥虞身上,还要伸手指指点点说这文章又有个错别字了。   不过他从辅警考进编制里又花了好一番力气,每天晚上都由周馥虞给手把手教着,做这个题哪个题的,看着什么逻辑思维题目的几何图形就头大。还好最后是通过了,彭家巷派出所的223号又重新走马上任,多少填补了663号调职刑侦部门的脸面遗憾。   虽然就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但现在身边可真的就是一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了。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半年多前那样大的风暴与流言,也不知道自己的脊梁骨要挨多少戳。   但是想想这群人说得也不是谎话,那还是怪周馥虞这个自以为是的老骗子太溺爱他了,还叫着一大圈人都围着他转,一块儿骗,弄得他又轴又傻。   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但傅十醒的所爱又没有隔山海,那也对拔掉这些人的舌头没有任何兴趣了。他可能还是不太懂怎么给人笑脸和劝慰,但是至少能对因为一斤大米要寻死觅活的阿嬷操着熟练的粤语说话,而不是直接冲到阳台去把人家打晕搬下来了。   不过偶尔傅顾问还是会来刑侦一队,毕竟不用白不用呢。周闵慈虽然不是话事的,但是和周馥虞一样深谙物尽其用术业专攻的道理,隔三差五看着有机会就去跟谢无相面前撺掇,把傅十醒给拖下水。   所以到最后,他还是少不了要跟将死和已死的人打交道——其实里子的事情他也还有做着,不过已经少得多了。毕竟周馥虞去了象牙塔里头,关心着这些刀光剑影的也少了;浩浩荡荡地扫恶打黑也把匡州城清扫了个干净,哪来这么多造次的。   刀的真意在藏,不在杀。*   这句话从傅十醒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谢无相和周闵慈都忍不住给笑了,心想肯定是跟着周馥虞学的。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是在学舌,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但还是先一步奉为善良圣旨,还要出来传播福音呢。   傅十醒去刑一当顾问,那基本上结束了工作都是和周闵慈一块儿回去的。有一回,车子开到半路,突然傅十醒就叫停了周闵慈,让他绕去彭家巷派出所一趟。周闵慈想了想,好歹也算是自个儿一趟老本家呢,一块就回去了。   他那天是上午还在派出所值班,下午就被借去了刑侦队。上午有个走失儿童是他负责的,走的时候急,交接得也匆忙,晚上突然还想起来亲自来关注一下,确认了小孩已经平安无事后才放心要回去。   傅十醒准备要去叫在另一边和旧同事叙旧开心的的周闵慈,结果被突然拉住:“哎,小傅啊。下周……咱们有个联谊活动,你要不要来?”   所里大家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活动,不过傅十醒身世确有些尴尬,平时也不是太活跃外向的,因此基本上没人会主动跟他提这茬的。只是还好,对他来说可能早点下班去大学接周馥虞要重要得多呢。   他是看不见自己眼里还是有那么些小惊喜的,还装作深沉地若有所思,举起手扬了扬手上的戒指:“我可以去交餐费,但是家里已经有内人了。”   耳听八方的周闵慈背着他捂嘴偷笑,想着回去怎么给周馥虞指手画脚比划这个场景。结果还没来得及比划上,周闵慈也被拖下水,一块要在周末去联谊活动了。   诚如傅十醒所说,他凭着一张脸皮吸引走了无数姑娘的注意,然而明月向沟渠,真的就是专注着吃喝,大概只有跟他讨论四季春奶茶是否加布丁才能引起兴趣。于是火力只好转向了周闵慈,尤其这小子在英国待过么,什么绅士风度,好乐意给女士们挡酒,最后还是由傅十醒拖着回家的。   周馥虞打开门,二话不说就拎起儿子往沙发上一丢:“没断奶就算了,还找着你哥哥要奶喝。”   周闵慈在谢尔比家族混的时候喝得比这个大多了,一路上都是扮的,原因无他,就是懒,加上喜欢捉弄和黏糊这个哥哥。他挠挠头,一骨碌翻身起来,嘿嘿一笑跑到后院找吴总玩儿去了。   傅十醒耸耸肩,跟周馥虞上楼去了。晚上临睡前,老东西突然问了他一嘴:“当时把你放在外面那段时间,你和周闵慈没干什么吧?”   这么久的事情了,竟然还记挂着,并且大猫吃瘪一样的,虎视眈眈地拷问他。傅十醒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好像那次深夜做恶梦被吵醒,以为周闵慈是周馥虞,结果不言而喻。   狐狸尾巴被抓着,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从宽:“亲了。”   这可是周馥虞没料到的,本来只是觉得儿子格外喜欢闹傅十醒,想拿来逗一逗小家伙玩的,然而谁知道还真被放火烧了坤宁宫。周馥虞立刻翻身压上去,指腹摩挲着傅十醒的嘴唇问亲哪儿了。傅十醒乖乖地握住周馥虞的手,默认了他的猜测。   结果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畜生还进化了,狼吞虎咽起来直接一点氧气都不留给他,更不要说听他哼唧一点不要的求饶。大半个晚上,周馥虞都在把他翻来覆去地作弄,惩罚一样地让他又哭又喘。   最后也数不清楚做了多少回,只知道庆幸明儿是轮休,并且一定要堂而皇之地在床上当三级残废,什么事情都得让周馥虞给他料理。   托辞就说他怀孕了所以必须得照顾好了。   傅十醒在浴缸里被热蒸汽熏得舒服得晕乎乎,脑子里这么想着不着边际的,脑袋靠在周馥虞的胸膛上。实际上他已经开始了这么干,由着周馥虞摆弄大型布偶一样,一根指头都懒得抬——嗯,他已经想好了,在接下来的至少十五个小时内,他唯一要动弹起来做的事情就是在床上踹周馥虞。   料理完了一身粘腻,总算能正正经经地睡觉了,这次可是真的临睡前了。周馥虞已经阖上了双眼,眉间平静安心,同入港的船。傅十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伸手握着周馥虞的手,掌根都贴在一起,脉搏相连着,生命交融到一起。   傅十醒轻声自言自语:“周馥虞,我那个时候亲了周闵慈,是因为我以为他是你……然后他在看足球比赛。”   其实他不用解释,这种小事周馥虞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这么乖乖认错的模样怎么都招人疼,忍不住又回了个鼻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傅十醒挪了挪位置,脑袋搁在周馥虞的下巴上讨好地蹭蹭:“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在手足无措地想,到底要怎么样的模样,你才会觉得我好。我已经把我口袋里面所有的糖都翻出来了,可是你还是不喜欢我。”   周馥虞失笑,一把揽过傅十醒:“你不用想这么多。你可以不需要爱我,如果那让你觉得疲惫和困扰。”   傅十醒环住周馥虞的脖子,摇了摇头。老奸巨猾,明知道傅十醒是做不到的,才敢这么落落大方地说这种假装宽宏大量的自由论调。   于是他也有样学样:“那我就从来没有爱上你……”   他感觉脖子上传来带温度的呼吸,弄得他痒痒,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眯起,指尖揪着周馥虞的衣服刮他的后背。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能讲,但也不太赶紧着现在就要说完,也不必要着一定要清清楚楚,时间长得很,有一辈子。   周馥虞突然想起傅十醒十六岁,趴在窗台边,穿白色衣服,看见他回来了就笑。于是他就停在院子里抬头,看见小人从窗边消失,蹬蹬咚咚地跑下来,也不穿鞋,扑到自己怀里来,小孩子。   周馥虞问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听小家伙在怀里掰着手指数:一小时的射击训练、两小时的格斗技、弈师傅今天又打了多少下手心、绣工阿姨今天夸了他的蛟龙绣的好……   于是他就这么微微低头听着,一步步地抱着傅十醒往家里走。那会儿前院还种美人蕉,开了红艳柔软的花,被飞鸟抖落下来那么一两朵,恰好掉到傅十醒的手心里。小祖宗的脑子不好使,翻来覆去能玩好一会儿,还捧着凑过去吃蜜。   傅十醒把一半脸藏在花瓣后面,一双眼睛亮亮的,压抑着紧张问他,周馥虞,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周馥虞轻轻地拢着他的手,握住手里的花瓣。隔着薄薄一片佛趾红血,嘴唇贴上他的唇角,飞鸟掸羽一样轻轻地擦过去。   原来那时候就已经开始那么小心翼翼。   于是周馥虞问傅十醒,明天前院要换一些新的花草,种美人蕉好不好?   傅十醒想想是甜的,于是点点头说,好。 正文END.   作者有话说:   *引用《一代宗师》   完结了……想说的话有很多……末尾开单独章节讲吧T T   谢谢大嘎的陪伴,番外其实还有很多想写的,会努力多多掉落的!   这篇是挺长的剧情文,然后可能各方面雷点很多也不是很讨喜,能看到结局的话,也希望可以给我一些些评论吧,长短都好。如果可以有长评的话就(做梦ing)   然后之前也说过了,新文的主角是覆舟里面的副CP,关浓州x陈梦刀,也是一样的年上,双x生子,也有点养成吧,不过主要是师生一点?过几天调整调整好了会开,到时候会把链接也贴过来。   番外和车车有什么想看的都可以不要大意地砸给我~ 第一百零一章 番外一   今年雪特别大,匡州虽然是不下,但是蓟京给封了。拖来拖去,最后干脆说不回去了。   傅十醒盯着大厅的时钟,一到下班时间立刻脚底抹油,高高兴兴地开着车跑公安大学接周馥虞去。他们今年去找官老师过年,想到人年年都孤家寡人的,傅十醒第一个就提议叨扰开,还顺便要拉上那个不爱回自己重组家庭的谢无相一起。   小动物也很精明,先斩后奏,知道官肇清要是对周馥虞总得还是有些拉不下脸。大概是单纯人之间相互吸引,官肇清很喜欢傅十醒这跟他一样抛头颅洒热血的小警察,傅十醒也没事儿就来找官肇清听古仔。   偶尔,偶尔也会聊起傅雪竹的,不过一切都已经释然。   一开门,谢无相已经在里头坐着看电视,周闵慈笑嘻嘻地从厨房里弹出来半个身子,格外亲热地叫人。傅十醒“哎”了一声,甩掉鞋子,拖鞋都来不及穿,只穿着袜子就给跑进厨房瞅。   周馥虞不紧不慢地过来,脱了大衣,下头是一件黑色毛衣,袖子挽起来,赶着周闵慈出去。官肇清也是北方人,正搁这头包饺子。南方人多吃速冻的,或者是包的手法怎样好像都有些不同,他吃不惯,入乡不随俗。   只是人年纪大了,捏褶子好像都有些不稳,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不习惯了这番热闹。   周闵慈大抵跑去和谢无相抢电视看,一个要看新闻一个要看球赛。傅十醒当然是赖着不肯走的——也舍不得赶走,一个当亲孙一个当媳妇,哪能不愿意放在眼珠子里头的,由着他把洗干净的硬币往面团里藏。   傅十醒一搭没一搭的和官伯伯扯淡,顺带在一旁看周馥虞,想我老婆真是好贤惠,洗手作羹汤,熟练利落地捏出一盆子漂亮的饺食,还记得哪个不要葱哪个不要芹,清楚地分摞出来。   然而他明明一点事情都没干,结果手上还都是面粉,鼻尖上都有,小花猫一样。没发觉,还在兴高采烈地跟官伯伯说昨天吴总通过了警犬队测验。   周馥虞看了好笑,先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了,然后习惯性地要去伸手帮他抹掉——   奇了怪,小家伙竟然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虚晃一下过去了,眼珠子还愣愣地在他和官肇清之间滴流了几下,然后才又开始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接着说。   晚上吃饭一围台,中间是匡州酒家的盆菜,几盘饺子摆开。蒸鱼酱油调进来的醋,傅十醒吃不得酸,于是周馥虞便耍心计只在自己面前那一碟不加醋。   傅十醒的脸颊成个松鼠,不知道是气鼓鼓还是吃多多的,总的就像是小狐狸被踩了心爱尾巴,精心呵护的毛皮给毁了,又不乐意了。   其实主要是官肇清太正派,傅十醒在他面前也觉得不好意思疯疯癫癫。加上官伯伯就真和母亲有过胜似亲人的情感,总是忍不住敬重。   官肇清还不知道他和周馥虞的关系呢——傅十醒这种心态很简单,就像是早恋的青春期少年带着女朋友回家吃饭,又不敢告诉爸妈,又想炫耀着打预防针,最后不就七上八下地心虚。周馥虞倒好,没事儿人一样,根本不需要瞒这东西,弄得傅十醒更加咚咚打鼓。   还好官肇清似乎没提起什么,和周馥虞时不时也搭几句匡州的时局。   吃完饭,周馥虞叫周闵慈去洗碗。周闵慈嗷嗷叫,结果他爸爸一说那要么你今晚回家练书法,立刻就蔫了,宁愿做小工去——说来好笑的,书法是周家家训一样的熏陶,个个人都要学,然而周闵慈出国早,于是英文花体是画儿一样好看,国粹却三脚猫了,甚至还不如傅十醒写得好。   外头就响起一声噼啪,时间一到匡州开始放烟花。傅十醒从沙发上跳起来,撒欢了往外跑过去,真的越养越往三岁小孩长。   官肇清皱皱眉,说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客人。周馥虞没答话,笑了一下,从衣帽架上取了围巾要给傅十醒送去。   周馥虞想,我老婆把你当亲伯伯了,那不确实是一家人。那还当什么客人,您可是老丈人了。   傅十醒的人生里就从来没有过父亲这个概念,就算周馥虞是他的养父,然而这老混蛋连养亲儿子周闵慈都看着不上心的,更不要说对傅十醒能有个什么传统正经的父亲样子了。然而官肇清令他头次能接触到,原来这种严厉慈爱的东西是这样的。   烟花这个东西也没有什么太过新奇的,最要紧的还是和谁看的问题。傅十醒一个人在门外一边往手里呵气,一边抬头仰望。周馥虞走过去,严严实实地把围巾给他捂上,又把他的手包进自个掌心里头放进大衣口袋。   傅十醒踮脚凑过去和周馥虞咬耳朵:“周馥虞,我想和官伯伯登记血亲关系。我可以合法地尽赡养他的义务。他对我妈妈有恩,而且官伯伯年纪大了,又没有别的亲人……”   周馥虞皱眉,没立刻回答,大概是不乐意的意思。   傅十醒跟他打商量:“不当养父,养父子关系就只有你一个,就算现在不是了,还是只有你一个好吧。”   于是这老醋猞子立刻点点头用鼻音漫不经心的应诺了。   傅十醒笑得眯起眼,头一歪靠在周馥虞肩膀上磨蹭他。外头冷,也没有看太久烟花就回去了。   一进房间他就磨磨蹭蹭到官肇清旁边去,把认亲的这事情说了。老头子第一反应就是吹胡子瞪眼,连说这怎么行,然而眼睛里明显儿就是惊喜得很。傅十醒知道得清楚,官肇清就是口是心非,现在着拒绝得多凶,心里就多开了花。   他也不急这一两下,拉着官伯伯就出来,把周馥虞周闵慈谢无相都叫过来,生拉硬拽全世界他最大,全都要陪着他拍照。   快门响起的那一瞬间,恰好天空上开出一朵璀璨的烟花。   万家灯火,里头也有他们的一份。   作者有话说:   恋爱使人变笨变傻(摇头)   谢谢嫣然姑娘、辞梦醒姑娘、lian平生欢、nll姑娘、忘掉了一颗星、 cxy819333、 土豆土豆xxxx、逝总还有75015自闭塔民的小鱼干wwww好多啊不知道有没有漏的……如果有少了的话请带上想看的番外梗敲打提醒我以便我赔礼谢罪Q3Q   番外的确也蛮想多开车的哈哈哈哈所以可能为了快乐飙车会弄一些平行宇宙玩玩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