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科生》作者:魏丛良   文案   成长对于周佼来说,像是一把刀,剐去被恨赋予的腐肉,留下一具崭新的骨头。他一直都想早点长大,可在遇到闫沭后却希望时光别再往前走了。   周五入v啦!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佼.闫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偏科,偏科爱情 第1章   丰城的夏,汗淋淋的。   挥之不去的夏到了十月还是热,二中三班里的几个学生趴在窗口看着走廊上走过来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叫的,探出脑袋搁在窗外,喊着,“闫沭,你总算来了。”   高二刚开学,闫沭就把左腿给摔断了,伤的不轻,做了手术,在院里躺了大半个月,出院后还得在家里踏踏实实养上一个月。   “哥,你这擀面杖可以啊。”   说话的是个小个子,从后门跑了出来,像是扶老祖宗似的搀着闫沭。   “滚一边去。”闫沭白了他一眼,却没推开。   柳楷带着闫沭回教室,就跟献宝一样,嘴里嚷着“噔噔蹬蹬,我们的闫哥终于回来了。”   闫沭没他那么浮夸,不想理他,直接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下。   柳楷坐在他前面,回头趴在桌上看闫沭,笑眯眯道:“开学就休息了一个月,真好,我也想把腿摔断了。”   闫沭瞥他,把包丢进了课桌里,而后趴在桌上。   柳楷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和他说着最近班里的情报,闫沭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柳楷说了那么多,他就听到了两个,就是他们班换了个班主任和来了个转学生。   新班主任刚上任一个月,班级里这帮混子就给取上了绰号。柳楷“如来如来”叫着,自己都没察觉,教室里悄悄安静了下来。   被他叫做“如来佛”的班主任走到他身后,穿着薄西装,身材微胖,戴着眼镜,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柳楷,说什么呢?”   柳楷一愣,扭头看去,讪讪道:“闫沭这不是刚来吗,我和他说说咱们班最近的情况。”   “说完了吗?”   “说完了,说完了。”柳楷说着,麻溜地往前钻。   他人矮,第一排永远有他的份。   “如来佛”全名刘妙慈,脾气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看人时未语先笑,三班这帮泼皮猴自从换上了这个班主任后,就更是无法无天了。   刘妙慈走到闫沭身前,轻叩桌子,缓声道:“别睡了,该上课了。”   闫沭稍微动了动,慢吞吞抬起了头。   刘妙慈走到讲台上,目光四顾,最后落在了靠角落的那位置上,他问道:“今天周佼也没来吗?”   “没来。”班长说了一声,而后站起来道:“但是老师,他早上给我发了信息,说下午会过来。”   刘妙慈点头,“行,等他到了,你和他说一声,让他来我办公室。”   闫沭原本半阖着眼,此刻睫毛掀起。   他直起身,手指点了点前面同学的肩膀,低声问:“周佼是谁?”   前面的男生回头,望了眼闫沭灰雾雾的眼,说道:“是新来的转学生,一个月了就来个几次,隔三差五请假。”   闫沭听了没吭声,神色说不上的古怪。   今天是十一刚上来,刘妙慈教的是数学,月头要小考,他把试卷发下去,分到闫沭这边时,刘妙慈往后排看了看,而后和颜悦色道:“闫沭,你一个月没来,这次考试别有负担。”   闫沭撑着下巴,一手转着笔,盯着试卷上的内容,把名字填上。   一张卷子,柳楷考得头晕脑胀。结束后,他走到闫沭这边来。闫沭前面的位置坐着人,他就翘着屁股,趴在闫沭桌上。   “哥,你考得怎么样?还成吗?”   闫沭心不在焉道:“还行。”   他们这班体育生偏多,别看柳楷是个小矮个,但他是学短跑的,闫沭则是练击剑的。   以前成绩是一模一样的吊车尾,现在闫沭还休息了一个月,可想而知现在的学习情况。柳楷听他说“还行”,只觉得他是在强撑,安慰着拍了拍闫沭的肩膀,“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考砸。”   闫沭侧头,皱皱眉,捋开柳楷的手,他说:“真的还行。”   过中午的时候,闫沭没去挤食堂,他让柳楷给自己从小卖铺里带了两个面包。自己则倚在墙边,拿出手机看信息。   他说考试考得还行这事没骗柳楷。   这一个月,他妈给他找了个家教。   他把左腿摔断了,治疗他的医生说这腿很难恢复成像以前那样。他的体育生,学的是击剑,高考本来就指望着这体育加分,没想到现在落空了。   他妈妈闫芳芳为此嘀咕了他好久,闫沭听着烦,就说不念了。   闫芳芳就骂他,说不念了干嘛去,你能不能让我少操心。   闫沭就不讲话了。   从医院出来没几日,闫芳芳也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找来了个家教,一小时收费不贵,但教学质量不错。   刚见面那天,闫沭支着断腿靠在电脑椅里,穿着一件黑色短袖,下面是一条松松垮垮的五分裤。房间里开着冷气,他侧耳听着门外闫芳芳和那家教说话声,细细碎碎的,听着模糊。   没多久,门被推开,闫芳芳带着家教进来。闫沭掀开眼帘,懒懒散散看了一眼。   进来的女家教瘦瘦小小,穿着帽衫,宽大的衣服下面是一条灰色百褶裙,白皙幼细的腿,看着好像一折就断。   “闫沭,这是周老师。”   闫芳芳走到闫沭身后,推着那电脑椅,直接转了个弯,闫沭不得不正面对着那家教,板着一张脸,看了眼,眼前的女老师,一声不吭。   周老师生的白,窗外日光浅浅落在她的脸上,萌生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透明感。她朝闫沭点点头,声音暗哑,说不上好听,轻缓说道:“你好。”   进门就能看到闫沭挂在墙壁上的奖牌,一摞坠了好多。   闫芳芳指着闫沭就跟介绍瓜果蔬菜似的,介绍着闫沭的基本情况。   他现在高二刚上来,却摔断了腿,之后几次事关他评选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比赛就不用想了。而且又因为觉得自己之后肯定是能上体院的,高一那些课程,闫沭压根就没怎么听,现在要补起来,是真的要费一番功夫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急了,瞧见闫沭还是那懒散的死样子,顿时就气得就要去拍闫沭的脑袋。   闫沭眼尖,立刻往后躲,后背压着电脑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萎靡不振颓废的样子,拉长着声音,慢吞吞道:“妈,越打越傻。”   闫芳芳怒其不争,随后转头问道:“周老师,您看我这孩子还有救吗?”这话说得闫沭就跟病入膏肓了似。   “我想先看一下他的水平,这边有几套卷子,能让他先做一下吗?”   闫芳芳立刻说好,按了按闫沭的后背,让他好好做,随后她突然几跟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周老师,我还没问你名字呢,您叫什么?”   “周佼,佼是单人旁加一个交。”   周佼的嗓子有些哑,没什么女孩子的清甜感,像是蒙着一层雾,她说完咳嗽了一声,撇过头去,及肩膀的黑色长发散开,露出白皙的耳尖。   周佼?   闫沭在心里默念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嘲笑了一下,把手机丢进了桌洞里,又趴了回去。   ……   一辆黑色华晨驶过热气蒸腾的路面,最后停在了校门口。   周佼从车上下来,车里和车外是两个世界,日光铺天盖地落下,周佼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袖和黑色长裤,光跌在他的脸上,黑色的发被晒成了栗色。他低下头,卷曲浓密的睫毛躲闪光晕,苍白到透明的脸好像快要化掉。   他低头看着车里的人,对方伸手,他便往前,而后领子被勒住,周佼听到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安安分分上学。”   周佼恍惚,低头说好。   他目送着那辆车离开,而后缓缓转身。   送周佼来的人是他的继父,丰城富贾徐诏问。四年前周佼父亲周清病故后,他的母亲袁雯便嫁给了徐诏问。徐诏问离过婚,和前妻生下过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那孩子没有养在身边,只是每个月会定时给抚育费。   徐诏问对周佼这个继子管控的很厉害,周佼的衣食住行,徐诏问都要一一过问。   但就在大半年前,徐诏问在瑞士滑雪,遇到了风暴,险些丧命。他人在国外,又是奄奄一息的状态,自然是没办法在管束周佼。   周佼早就厌烦了继父的压迫,只想着能够远远逃离。   他让袁雯给自己办转学手续,又从位于市南路的房子里搬出来,自己租了一间小的。   袁雯是没有主见的,小半辈子几乎都活在别人的话里,如今徐诏问生死难测,她便更偏向于周佼多一些。周佼说什么,她就照办了。   然而新学期刚开始一到一个月,徐诏问便从瑞士回来,本以为是重伤不愈,却没想到这只是一次为了让商业对手放松警惕的骗局,却也让周佼的狐狸尾巴给露了出来。   徐诏问回国后轻而易举便找到了周佼在外租的住所,他穿了件灰色衬衫,黑色西裤,腰背挺直,完全不像是重病的人。慢慢走到周佼身前,拍了拍少年的脸,像是呼狗一样,把人牵回了家。   那晚上,徐诏问在书房里教训了周佼。袁雯站在书房外,背靠着墙壁,惶恐忐忑又绝望地看着墙壁上摇摆的钟。   周佼从书房里出来时已经快过十一点了,人都站不稳,扶着墙慢吞吞走出来。   袁雯立刻去扶他,碰到他胳膊时,周佼“嘶”一声,瑟缩躲开,袁雯就立刻不敢动。徐诏问站在门里,目光落于周佼脸上,轻声道:“你和你妈到了这个家里,就算是我的东西了,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   周佼回头,他像是块玻璃,碎了一地,疼痛让他暂且放下了尊严,他说好。   从车里出来,外面热,周佼走了几步,脸上就出汗了。   其实在让袁雯给自己办了转学后,这一个多月,他来学校的日子屈指可数。   刘妙慈接到周佼的电话时,是刚吃好中饭,他正在整理文件,便开了免提,于是一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听到了,他学生在电话里问他,教室怎么去。   刘妙慈立刻按掉了免提,素来挂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丝尴尬,对着电话里的周佼轻声说道:“你来了啊,在哪里?我让……让同学来接你。”   “老师,这是我的病历单。”   闫沭单手倚在拐杖上,左脚悬空,病历单轻飘飘丢在了刘妙慈的桌上。   刘妙慈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正好,你去帮我到门口接个同学。”   闫沭皱眉,“老师,我腿断着。”   “没事没事,不远,帮个忙呗。”刘妙慈可真的一点都没有作为老师的样子,合着掌,胖乎乎的脸上是讨好的神情。   闫沭略显无奈,只能说好吧。   他一瘸一拐往外走,室内外是两个温度,穿过走廊,走到大厅时,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靠在校训墙上。   墙壁上投下射灯,一小撮光落在周佼的脸上,从他的额头滑落点在鼻尖,巴掌大小的脸漂亮得出奇。   闫沭慢吞吞停下脚步,周佼察觉到来人,侧头看去,他们对视。   闫沭脸色变得复杂,他盯着周佼的脸,把这一个月里的记忆翻箱倒柜找出来,而后薄唇微启,“周佼,真的是你。”   究竟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脱离徐诏问的控制,周佼想了很多也尝试了很多。   袁雯的懦弱不作为,让他几近绝望。可终于在半年前,也就是徐诏问对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他找到了徐诏问的破绽,也就是徐诏问的亲生儿子。   和他一般大,就读于二中,高二开学时摔断了腿,需要一个家教,离婚后改了姓,随母亲,名字叫闫沭。   周佼模样偏中性,身高也不够,这般看着不会像个成年男性,于是他干脆穿上了女生的衣服,骗人说自己是女大学生。   高中课本,周佼初中时就已经在自学了。闫芳芳在旁听他给闫沭上了两节课,便不疑有他。   周佼撒了一个谎就得撒第二个谎,无数个谎言编织成了一个虚假的人设。   他只是想要利用闫沭,让他成为自己手里的一张牌而已。   闫沭支着拐杖慢慢走过去,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周佼,“你怎么回事?”   “家境不好,只能这样。”在闫沭的目光里,周佼朝他露出稍纵即逝的笑,轻声道:“别说出去。” 第2章   中午午休,三班里男生多,真正趴着睡的没几个,大多都是偷偷摸摸玩手机或者约着放学后去打篮球还是游戏厅。   闫沭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时,教室里稍微静了静。柳楷见到他进来,便立刻迎上去,笑嘻嘻地问:“闫沭,你去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看着从闫沭身后冒出的头,新来的转学生,鼻尖沁着薄汗,雪白的脸颊上微红,跟在闫沭身后走了进来。   闫沭回头看了眼傻掉的柳楷,对他说:“接人去了。”   周佼走进教室,他的桌位一直空着,桌子里塞满了没来时发下来的试卷。   周佼拉开椅子坐下,自他进来后,教室里就安静了下来。   午休结束,刘妙慈带着试卷过来,走进三班时,乍一听里头什么声响都没有,不禁后退一步,抬起头看了眼门上的班号。   没错啊。   他嘀咕了一句,而后推开门进去。   “今天怎么都那么乖?”刘妙慈笑嘻嘻着,目光扫过周佼的脸,愣了愣,随即道:“周佼你来了吗?身体好些了吗?”   周佼点点头,“好多了。”   闫沭撑着下巴,右手转着笔,稍微掀掀眼帘,目光落在右上角的周佼身上。   一下午,他们都在做试卷,月头小考简直要了这帮人的命。   放学铃声一响,柳楷就受不了似的大叹一声,从第一排溜到了最后,特意避开了周佼那桌子,走到闫沭这边。   “你在干嘛呢?待会去网吧怎么样,老钱新进了几台机子,打游戏特别快。”他瞅了一眼闫沭。   闫沭眯起眼看着课桌右下角的课表,把明天要用的几本书放进背包里,他对柳楷说:“不去了,回去还得预习。”   柳楷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看着闫沭,“你预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闫沭不太想搭理他,撑着拐杖起来,走过周佼那边的时候,略微停顿。   下午考试,周佼那试卷花了半小时就做完了,做好后他就放在了一边,而后趴在桌上睡觉。   此刻还睡着,黑色的头发蓬松,像是田林里柔软的小动物。   闫沭想到了这一个月里来给自己补课的女家教,很难想象,是眼前这个男生装扮的。   他视线停顿的太过明显,柳楷走到他身边,拉了他一下,“闫哥,你看什么?走啦。”   闫沭被他拽出去,柳楷回头看了眼教室,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周佼古怪吧。”   闫沭低头瞧他,柳楷脸上露出不屑,“就数他成绩好,搞特殊。上课睡觉老师都不管,还说我们要是有他一半好,我们不来上课都成。”   一路走到车站,柳楷叽叽喳喳像只喜鹊。闫沭心不在焉听着,到达车站时,闫沭问他:“你不去网吧了?”   柳楷摇头,“你都不去了,我还去来干嘛?没劲。”   又说了几句,柳楷要坐的车来了,跨上车回头还和闫沭用力挥手说再见。   闫沭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他在车站长椅上坐下,手指敲打着膝盖,车子去了两辆,闫沭撑起拐杖往回走。   已经过了放学高峰,回校的路上零星有几个学生走出来。闫沭走到三班门口,夕阳斜落在他的脸上,他往里看,周佼已经不在了。   周佼之后两天都没来。   周末闫沭在家里,闫芳芳和他说起之前请的家教的事情,烦恼道:“之前的周老师好像不做了,给她打电话也不接,本来还想让她周末来给你补课。”   闫沭戴着耳机,左腿放在脚蹬上,拐杖斜靠在墙,低头看着英文单词本。   闫芳芳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吭声,把他耳机给摘了“听什么呢?”她把耳机塞上,一听竟然是英文单词,不禁愣了愣。   闫沭摊开手,闫芳芳把耳机还给他,闫沭重新戴上,慢吞吞道:“我来联系他。”   周佼是周一过来的,天气还是热的,他却已经穿上了秋季长袖校服。   闫沭今天起晚了,吃到了十来分钟,到的时候被刘妙慈念了一句。他从周佼桌旁走过,视线短暂的在周佼脸上停留了几秒。   早自习时,刘妙慈把这次月头小考的成绩公布出来了。   周佼的名字第一个报出来,简直是一骑绝尘,比实验班的第一名都要高出十几分。   他稳稳当当停在了年级第一,硬生生把他们三班的平均分给拉上去了一个档次。   刘妙慈把能夸赞的词语都给用上了,柳楷在下面笑嘻嘻道:“老师,你这都快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刘妙慈摇头,“这要是能捧到天上,我还真想这么做。”   底下就一片嘘声。   周佼腰背挺直,被那么多闲言碎语包围着,头也没抬。   刘妙慈在早自修报完了成绩后就走了,物理老师已经候在外面了,一二节是他的课,每个周一他都会把早自修那点时间也给归拢道自己的课上。   刘妙慈哼着小曲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实验班班主任就凑了过来,问他要人。   想要把周佼拉到实验班的想法,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了。刘妙慈倒也不拒绝,而是笑眯眯道:“您自己去和周佼说,他要是肯去实验班,我也不拦着。”   “你这话说的,大家都知道,是他自己要求留在三班的,我能请得动吗?”   “就是说啊。”刘妙慈耸耸肩,嘿嘿直笑。   周佼几乎是没有偏科的,每门课的成绩都高到吓人。   几门课里,物理是最好的。物理老师也尤其喜欢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面,都跟见到了钻石一般稀罕。   物理老师一进来看到周佼就笑了,语气热络,“周佼,你来啦。”   周佼“嗯”了一声,眼也没抬。   他那态度太过冷淡,显得物理老师像是热脸贴冷屁股。教室里发出几声嗤笑,物理老师让人安静些,然后开始上课。   闫沭翻开课本,朝黑板看去时,目光发散,聚焦在了周佼的后背上。   那么热的天,他穿着白色长袖,卡其色的长裤,遮住了那条漂亮的腿。天花板上的风扇旋转,教室里的空调几乎没什么功率,靠边坐的几个同学都在抹汗。周佼后背上沁出一层汗,漂亮的肩胛骨若隐若现。   闫沭收回视线,心思不定。   课没上多久,周佼便觉得不舒服。   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儿,物理老师声音略顿,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周佼,怎么了?”   周佼抬起头,额前的头发被汗水弄湿,眨眨眼,说道:“老师,我能睡一会吗?”   “可以可以,你睡吧。”   物理老师对外的称号是灭绝师太,此刻脸上的表情就跟刘妙慈似的,散发着人性光辉。别人要是打瞌睡了,灭绝肯定是要数落的,可能不止数落,还得罚站醒醒脑,但周佼睡着时,她讲课的分贝都比平时低几分。   下课铃声响,下节课是体育,灭绝按照惯例拖堂了十来分钟,然后布置作业。   课间吵闹,周佼身体微动,慢慢坐了起来。   柳楷一下课就出去了,他是体育生,下午都得训练。   闫沭断着腿,走路都费力,他朝柳楷他们挥挥手,而后靠在椅子里,拿出手机看。   周佼也没出去,他坐起来后发了一会呆,又趴了回去。   学生一个个出去,教室里逐渐安静,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消消乐死了七八回,生命都用完了。   闫沭把手机丢回桌洞,吁了一口气,突然眼前落下阴影,他抬起头。   周佼走到他面前,闫沭看着他的正脸,甩掉那个劣质的假发,短发似乎更衬周佼。   闫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掀开眼皮,问他:“你不去上体育课?”   周佼摇头,轻声问:“你还要补课吗?” 第3章   紧闭的窗外,风吹过树梢,靠近墙壁的枝叶嗡营。闫沭目光落在周佼脸上,周佼露出适当的难堪卑微的笑容,他说:“我能再少算你一些钱。”   闫沭后背靠在椅子上,微微昂起下巴,打量着他,问:“之前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周佼也许是没意料到他会问这个,略微迟钝,想了想说:“家里突然有事。”   闫沭问他:“什么事?”   周佼说:“我爸死了。”   闫沭一愣,探究的视线从周佼脸上收回,撇开脸,小声说:“抱歉。”   周佼摇头。   彼此沉默了几秒,闫沭对周佼说:“你教的不错,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比以前高了很多,你继续来给我补课,我妈应该会给你加钱。”   周佼问他,“那你是答应了吗?”   闫沭看着他说:“你什么时候有空?”   “周六行吗?”   “可以。”   周佼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悬在半空的心稍微落下,他低下头,准备回去,却听闫沭喊住他,“你生病了?”   周佼回头,有些疑惑。闫沭重新靠了回去,低声道:“我看你一直睡着。”   周佼露出笑意,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好看,他说:“没生病。”   晚上回去,闫沭和闫芳芳说了联系到周佼这事,又把自己考试成绩给闫芳芳看了。闫芳芳挺高兴的,觉得闫沭成绩进步飞快,这下子又能有大学上了。   闫沭和她提了是不是要多给家教一些补课费,闫芳芳很爽快就答应了。   晚上闫沭写完几张卷子,拿出手机看了眼,三班的群聊里正在斗图,柳楷发了大概有几十张的熊猫表情包,看着挺烦人的。把他群聊给屏蔽掉了,而后点开朋友圈,看了几眼后,关掉了手机。   周佼在房间里看书,袁雯切了点水果送到他房间里,见到他桌上放着的原文书,不禁多看了两眼,而后对周佼说:“你爸爸快要回来了,佼佼,这些书要不要收起来?”   徐诏问对于周佼的管控近乎于变态,好几次他见周佼看那些他自己不喜欢的作家写的书籍,他都要发好大一顿火。有一次把周佼书架上的书都给丢了,直接把袁雯赶出了周佼的房间,在卧室里责罚了周佼。   怎么责罚,责罚了什么?   袁雯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却连门都不敢推开。   知道徐诏问离开,袁雯才敢进去。   周佼就像一块被用烂的抹布丢在床上,袁雯不停地哭,和他道歉。   周佼浑身都动不了,只是疲惫地睁开眼,空洞地看着袁雯。袁雯脸上都是泪,周佼声音嘶哑,他对袁雯说:“你只知道哭。”   可不管徐诏问如何把周佼的尊严碾碎踩在地上,周佼就从来没屈服过。   希望被撕碎了,就缝起来,尊严丢在了地上,就捡起来。   徐诏问对周佼做的事情,他会一样样报复回来。   那天晚上,徐诏问看到周佼在看的书,果然是不高兴的,又把周佼像是之前那样子翻来覆去弄了几次。他走后,袁雯进来收拾,碰到周佼时,手被他拍开。   周佼咬着牙自己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默不作声往浴室里走。   第二天早起,周佼下楼,看到徐诏问坐在楼下餐桌上喝咖啡。他现在还有看报纸的习惯,报纸一页放在桌上,金丝边眼镜挂在鼻梁,斯文败类的模样。   袁雯端着餐盘从厨房里出来,见到周佼下来了,便小声唤他过来。   徐诏问看了他一眼,周佼走下楼梯,走到餐桌旁,坐下时几不可闻喊了声爸。   周佼没什么胃口,如果不是徐诏问在,他可能就不吃了。   他用小勺搅拌着咖啡,侧耳听到徐诏问对袁雯说,他之后一个月得去伦敦出差。   勺子停顿,发出磕碰的声响。徐诏问朝周佼这边看了一眼,又对袁雯说道:”看好周佼,不要再让他搞那种没用的小动作了。”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叮嘱下人,袁雯也不像是他的妻子,唯唯诺诺答应着。   周佼面无表情看着咖啡里自己的浮影。   徐诏问是十点的飞机,司机一早就等候在了门外。   他几乎和周佼同一时间出门,离开前在门口拉住周佼的手。白天时又是好爸爸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锦盒,里面是价值不菲的手链,他亲手给周佼戴上,而后拾起周佼白皙纤细的手欣赏,好一会儿才放下,看着周佼,温柔道:“你乖一点,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周佼浑身不适,他猛地把手抽出来。徐诏问的脸沉了沉,周佼在他要发作前,先一步夺门而出。   徐诏问没有拦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像是猎人看着猎物在牢笼里盘旋挣扎一样,看着周佼远远离开的背影。   闫沭这几天来学校都挺早的,他的腿受伤了,闫芳芳上班出门就顺路载他到学校,也免了他一大早挤公交。   柳楷这个缺心眼是不可能想到这些的,还以为闫沭这次是真的要认真学习了,感叹了好久。   闫沭其实也想明白了,伤了腿,不能练击剑,放弃了之前准备了几年的事情,开始老老实实念书,这也许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接受了,一切都好办。   柳楷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让柳楷不要吵,然后翻开书,继续昨天看过的地方。   而周佼今天则又是没来上学。   中午课间时,闫沭拿着单子去刘妙慈办公室。他下午得去医院复诊,刘妙慈问他下午还回学校吗?闫沭想了想问,“周佼下午来吗?”   刘妙慈听了笑了笑说:“闫沭你还挺关心新同学的啊。”   闫沭不吭声,刘妙慈说:“周佼不过来了,他早上和我请了病假。”   “他生病了?”   “嗯,他说去医院,好像就是你复诊的中心医院,要是他还没走,没准你们还能碰到。”   刘妙慈话刚说完,就听到办公室门“咣当”一声,闫沭消失在了门口。瘸着腿比人家没伤病的走得都快。 第4章   徐诏问在上飞机前给闫芳芳打去了一通电话,旧话重提,无非就是那些让儿子住到他这边,他能够给更好的教育之类的话。   闫芳芳听了他的话不禁冷笑,什么也没说,就问他,“你现在还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   徐诏问皱皱眉,语气却还是很平和,“什么是不三不四?”   “你心里知道。”   徐诏问叹了口气,低声道:“芳芳,你知道早在几年前我就不行了。”   闫芳芳一愣,随即恶狠狠道:“你自己养不出第二个儿子,就想把我的儿子抢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徐诏问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神色阴郁。   周佼去医院,都没挂号,直接去了和他们家相熟的医生那里。   他到的时候,李铭正在给一个病人做检查。周佼就站在门口,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头发乌黑,一个人站着,实在引人注目。   病人从诊室里出来,门从里打开,李铭看到了门外的周佼,连忙站了起来,把人给接了进来。   这次检查和以往一样,徐诏问又用工具把周佼给弄伤了。   李铭给周佼开了外伤药,周佼默默接过,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铭问他一句,他回答一句,包括昨天被徐诏问如何对待的细节。李铭听着心里抑塞,他和徐诏问是旧友,自然是知道徐诏问身体的问题。五年前徐诏问出了一次事故,自那以后他就失去了生育能力,性格也变得阴鸷多疑。   徐诏问第一次把周佼带过来时,是哭着求李铭治疗的,他说他喜欢周佼这个孩子,不想要失去他。   李铭硬着头皮给周佼包扎了伤口,等到周佼醒过来,那个孩子见到他时,第一句话让他报警。可李铭沉默了,几秒之后,他从周佼的眼神里看到了“共犯”两个字。   那是没办法去形容的感觉,失重一般。   “这段时间还好吗?”   检查完后,李铭看着周佼。周佼听到他的话,拿药放进包里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没什么好的。”   李铭抿了抿嘴,轻声说:“你要是能喜欢他就好了。”   周佼掀开眼皮侧头看他,眼神古怪,他说:“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为什么要去喜欢他。”   他从诊室出来,医院大厅里到处都是人,周佼看了一眼时间,突然就不想去学校了。   他在大厅里坐下,觉得好累。   “周佼。”   一个声音在他身前响起,周佼身体微动,抬起头来。   闫沭站在他面前,杵着拐杖,气喘吁吁,看着有些狼狈。   周佼表情似乎是傻了,迟钝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闫沭向前一步,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他说:“来复诊。”   周佼“哦”了一声。闫沭问他,“你呢?”   周佼低着头,“感冒了。”   他说话的声音的确是有浓浓的鼻音,闫沭朝他投去视线,只能看到周佼微红的耳尖和秀丽的侧脸。   闫沭想到那个雨天,看着比自己还要小的家教靠在桌上睡着了,黑色的长发遮掩住了大半张脸,他伸手悄悄拨开,露出了对方漂亮的侧脸。   两个人身上都穿着校服,无所事事就这样坐在医院大厅里,免不了让人瞩目。   坐了片刻后,闫沭扭头问他:“你下午还去学校吗?”   “不想去了。”   闫沭就说:“要不要去打游戏?”   周佼稍稍掀开眼帘,侧头看他。闫沭目光坦然,露出淡笑,“我可能真不是读书的料,认真看几天书就是极限了。”   周佼也笑了,对闫沭说:“念书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你进步很快,考大学是没问题的。”   “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   周佼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又像是之前当家教时那样子了,认真诚恳,视线里满是闫沭。   他们去了网吧,以前闫沭常和柳楷去那。网吧老板见他都认识了,招呼了一句,闫沭就带着周佼去了他的老位置。   周佼不玩游戏,这是第一次。闫沭登上以前的账号,信息栏就不停闪动。他一次性点了已阅,而后删掉,侧头看向周佼,见他正在建号。   周佼看着几个门派,选择有些困难,指着电脑屏幕问:“该选哪个?”   “你以前没玩过,选个奶妈吧,主治疗的那个。”   周佼眨眨眼,点开治愈系,发现里面只有一种性别。他就问:“我可以玩女号?”   “都是游戏,一样的。”闫沭说了一句,就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屏幕。   周佼在自己没经验的方面很谨慎也很容易被左右,闫沭说都是游戏,玩女号也没什么。他就选了主治疗的门派,取了个名字,随便捏了个脸,点了开始。   他操作着鼠标,先是新手村任务。他看着自己选中的人物在地图里跑动,做了几个任务后,周佼就没精力了。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的信息栏闪动,周佼眯起眼点开看,是个好友提示。   闫沭上了游戏,没料到柳楷他们也正在用手机挂着游戏,一见他上线,便来质问他去哪里了,怎么还玩上游戏了。   闫沭打了两个字回复,“网吧。”   柳楷气得鼻子都冒烟了,“我当然知道你在网吧。”   闫沭嗤笑一声,懒懒散散敲打键盘,“知道还问。”   逗柳楷就跟玩小狗似的,闫沭关掉了对话框,侧头看向周佼。周佼也在和人聊天。   “在和谁聊天?”   周佼耳边一热,听到闫沭的声音。他往后靠,指着电脑,“你看。”   闫沭右手扶着他的椅子,右脚略微支撑,身体稍稍向他这边撇去,半个身体几乎是靠在了周佼这边。周佼觉得他的呼吸凑近,而后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妹妹今天几岁了呀?”   闫沭盯着这行字,转过头,鼻尖差一点蹭到。周佼又往后缩,整根脊椎都紧贴着靠椅,他听到闫沭问:“我能帮你回吗?”   周佼睫毛颤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点点头。   闫沭扯了扯嘴角,敲打键盘的声响比刚才大,周佼看着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你爹我十八了。”   信息发送,几秒后,他被对方玩家拉黑了。 第5章   柳楷早就想着来网吧了,约了闫沭几次,都被对方以不能当体育生了,要好好念书这类理由给搪塞过去。结果这人竟然趁着去医院复诊,堂而皇之地跑去网吧打游戏,简直是不把他当朋友。   他一放学就去网吧了,直接跑到了老位置上,到了那四人小间,就看到原本他的座位被个瘦瘦小小的女生给占了,而闫沭则手把手教着对方怎么操作。   柳楷走过去,电脑屏幕的柔光照在闫沭的脸上,柳楷和他打了个照面,闫沭动也没动,维持着那个几乎把人搂到怀里的姿势。   “闫哥,你不厚道啊。”柳楷叫了一声。   闫沭指了指对面那台机子,“你坐那吧。”   这时,周佼抬起头,柳楷看到他的脸,愣了几秒,惊道:“怎么是你?”   和在学校里不太一样,周佼翘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柳楷呆了很久才缓慢意识到,闫沭是在教这个转学生打游戏。   可这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柳楷一脸茫然,他坐在椅子上,刚打开电脑,就见对面闫沭站了起来。柳楷也立刻起身,看着闫沭,“你去哪?不玩了?”   “不玩了,玩久了脖子疼,我们要走了,你走吗?”   柳楷连忙把刚开机的电脑给关了,急忙道:“你们都走了,我还留在这做什么?”说完就像只小猴子从座椅里钻了出来。   周佼跟在闫沭身后,闫沭很高,就算是支着拐杖,看着也是高瘦挺拔。他们走到柜台,闫沭把刚才网费都给结了,周佼上前问他是多少钱,闫沭说没几个钱。   从网吧出来,天昏昏沉沉往下撇着一抹霞光。   柳楷问闫沭要不要外面吃,闫沭看向周佼。周佼摇头,闫沭就说不吃了。   柳楷的目光在闫沭和周佼之间转,叹了口气道:“白来一趟了。”   他们在车站分开,闫沭要坐的车先来了,他上车前问周佼明天来不来上课。   周佼说来的。   第二天,周佼没迟到,闫沭也没。刘妙慈在课上点名表扬了闫沭成绩提高得快,闫沭转着笔,边上都是鼓掌声,柳楷吆喝得最大声。   闫沭往右上角看了眼,周佼又睡着了,趴在桌上,教室里掌声雷动都不能叫醒他。   一直到下课,周佼才醒来。他右脸压着臂弯,醒来时手臂有些麻。   可能是睡得太久了,脑袋晕沉,喉咙发干。周佼揉捏着自己发麻的手臂,后背靠着椅子,想要去买水,却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猫爪造型玻璃杯。   周佼刚转来,没带自己的杯子,来学校几次,一直都是从小卖铺里买了瓶装水喝。夏天喝凉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盯着这个杯子,又看到杯子下面压着的纸条,“感冒了要喝热水。”   周佼捧起猫爪杯,转头往后看去。   闫沭的座位空着。   柳楷马上就有比赛了,中午吃过饭,下午几节课他都操场训练。   闫沭课间回去操场,坐在树荫下看着操场。   他的腿上恢复的还算可以,医生说断成这样,愈合得还能那么快已经是不容易了,只是若想要和以前一样是不可能的了。   闫沭双手撑在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   柳楷这一圈跑出了一个好成绩,结束后跑到闫沭面前,脸上都是汗。闫沭仰头看他,阳光有些刺目,他微微眯起眼。   柳楷低头看他,问:“哥,快上课了吧。”   闫沭“嗯”了一声,慢吞吞站了起来。   他回到教室时,已经上课了。这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脾气好,闫沭敲了一下门,他把门打开后,也没说什么。   闫沭往里走,坐在位置上,翻开英语书,便见书下面压着的小纸条,“谢谢。”   闫沭抬眸,窗外的光线散漫,吃过午饭后,教室里的学生都在打瞌睡,但没人敢真的睡,只除了周佼。   那家伙又在睡,仿佛睡神在世,趴伏在桌上,单薄的布料贴着后背,嶙峋脊椎都显露出来,太瘦了。   晴了一周的天气,偏偏在周六下起了雨。   闫芳芳今天正好外出有事,早起做好了午饭后就走了。   闫沭一个人留在家里,几本书摊开放了一桌,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   周佼是在下午来的,闫沭听到门铃,便去开门。   打开门,他的目光落在周佼身上,神色微滞。   门外,周佼穿着一条米色长裙,戴了假发,黑色齐肩,眉毛细长,皮肤雪白。他手里拿着一把蓝色格子的折叠伞,伞面正往下淅淅沥沥滴着水珠。   他看到闫沭,嘴角边绽开浅浅的酒窝。   闫沭后退,给他让开道,顺便把他手里滴水的雨伞接过,放在门口的架子上。   周佼往里走,半弯着腰,脱掉脚上的鞋子,米色的长裙裹着他的身体,后腰线清晰。   闫沭拿了一双脱鞋给他,是他之前来补课时穿过的。   周佼穿鞋时,假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视线,他不由得挽起一缕长发捋到耳后。闫沭侧头看他,对他说:“我妈不在家。”   周佼半蹲着抬头,漂亮的眼睛睁大,后知后觉道:“那我可以不用这么打扮?”   闫沭微微勾唇,“挺漂亮的。”   周佼跟着闫沭走进房间,他往门口看了眼,挂在侧柜上的那摞奖牌已经被收起来了。   闫沭推了张椅子给他,然后坐下。   他喊了声周老师,周佼有些不好意思,“别这么叫我。”   闫沭撑着下巴,拿起一支笔转动。窗外还下着小雨,雨滴浇着玻璃。周佼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叠试卷,闫沭脸上散漫的神情微微凝固,他问:“这么多?”   “多吗?”周佼蹙起细细的眉,轻声反问。   他把试卷递过去,捏着卷面的手雪白纤细。闫沭瞧了两眼,缓慢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   周佼让闫沭先做试卷,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那卷面内容比这次月考要难上许多,闫沭几乎每道题都得问他。   周佼最后就凑在他脸颊旁,热乎乎的呼吸吹着闫沭的耳朵。   闫沭缩了缩脖子,余光里是周佼的脸,小小的白皙的引人注目的脸。   他又唤了一声周老师。   周佼侧头看他,他们目光相对。   雨似乎停了,雨滴在外没那么多动静。房间里很安静,周佼听到闫沭逐渐变粗的呼吸声,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一愣,闫沭也是,长相英俊的男生往后靠,左腿碰到了搁脚凳,发出“咣当”一声。   周佼“咻”地站了起来,从包里拿出手机,他低头看了眼,对闫沭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闫沭点头,姿势都没变,他看着周佼开门关门,而后慢吞吞弓着背,像只蜗牛一样,把脸埋进自己的手臂里。   周佼走到客厅,看着来电显示,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通了电话。   徐诏问的声音在电话一头响起,听语气似乎还挺高兴,他问:“怎么那么久才接?”   周佼低声道:“刚听到。”   “在干嘛?”   “在睡觉。”   你问我答,扯谎一套一套,周佼面无表情说着。   徐诏问听他说完,笑了笑。笑声让周佼后背发凉,他对周佼说:“我给你买了套新衣服,回去后给你穿上,你会喜欢的。”   周佼抿着嘴,背脊僵硬,他不吭声。   房门被推开,闫沭从里走出来。他往站在客厅里的周佼看了眼,声音提高:“周佼,你要喝什么?”   周佼呼吸一滞,徐诏问似乎没听到电话外的声音,慢条斯理同周佼形容着他新买的玩具。   闫沭站在厨房门口,等着他回复。   周佼朝他比了个口型,闫沭挑眉,慢吞吞走进厨房,拿起那只多买的猫爪杯,倒了一杯温水。 第6章   挂了电话,周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闫沭从厨房出来,周佼盯着他手里的杯子,“这个?”   闫沭把杯子递给他,对他说道:“买的时候第二个打折。”   周佼露出笑意,他接过杯子,伸手抚摸着杯身,“这个很好看。”   之后一整个下午,闫沭都在做题问题中度过,学习到头脑发胀,实在是不行了,他推开试卷,趴在桌上叹气。   “歇一歇。”   闫沭两条胳膊垂下,周佼歪头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闫沭肩膀微动,右脸压着桌面,与他对视。   “我做了多久了?”   周佼看了眼手机,“两个半小时。”   闫沭吁了一口气,懒洋洋道:“怎么感觉都快一天过去了。”   周佼问他,“要休息了吗?”   “饿了。”   周佼便说:“那你吃,我先回去了。”他说着起身要走。   闫沭望着他,轻声说道:“一起去吃饭吧。”   一起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周佼换好鞋直接出去。闫沭目光扫过墙边架子上的雨伞,忽略了过去。   从楼上下来,外面地滑,闫沭支着拐杖,小心翼翼越过水洼。周佼走在他身边,黑色长发,米色长裙下纤瘦的背影,微风吹来,裙摆摇晃,露出细白的脚踝。   都是稚嫩的面容,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对年轻恋人。   闫沭从路边店面玻璃上看到他们几乎相叠在一起的倒影,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热。   很奇怪的感觉。   他问周佼想吃什么,周佼看了一眼他的腿,就说吃些清淡的。   闫沭选了一家日料,点了几份菜,两个人相对而坐。周佼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咬了一杯草莓汁,然后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吸着加了冰块的果汁。   闫沭问他了一些关于学习上的事情,周佼掀掀眼皮,回答得很容易。   他把一整杯冰镇的草莓汁喝完了,然后开始发呆。   闫沭看他玻璃杯里剩下的冰块,问他:“你也不怕肚子疼,喝那么冰的。”   周佼“啊”了一声,从发癔里拔了出来,长睫毛轻颤,恍惚看向闫沭,缓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后,摇摇头,“不怕的。”   他记得有一次,徐诏问发疯,把这样子大小的冰块放到了他的身体里。   那是真的冰,又冰又疼,肚子都好像要被冻穿了。   可他还不是熬过来了。   周佼在闫沭的注视下,把杯子里的冰块用勺子捞出来,含到嘴里,咬了一口,“咔嚓”作响。   周佼抬起手时,宽松的长袖袖口落下一截,露出了细细瘦瘦的手腕。   闫沭指了指,开口说道:“你的手链很好看。”   周佼一愣,手指抓着袖口,立刻缩了进去,慢慢握紧拳头。   周佼的反应有些奇怪。闫沭问他:“怎么了?”   周佼低头,解下那串看着价值不菲不符合他人设的链子,丢在了桌上,轻笑道:“我瞎买的,才十几块。”   “挺衬你的。”   闫沭说了一声,夹了一块寿司。他低着头,所以没看到周佼脸上自嘲的笑。   快吃完的时候,闫沭说去上个厕所,隔了几分钟回来,顺便把单买好了。   周佼知道时,说要把钱转给他。闫沭想了想就说那加个微信吧,周佼拿出手机,展出二维码,闫沭扫过。   通过好友申请后,闫沭点开周佼的头像,一个转账就跳了出来。闫沭拿开手机,朝周佼看了看,周佼望着他,让他快点点开。   闫沭就说:“这顿饭算我请,下次你也请回来就好了。”   周佼没吭声。   闫沭心情似乎不错,撑着拐杖快走了几步。周佼跟在他身后,竟然还跟不上,只能小跑两步。   闫沭拐到了便利店里,站在门口等着周佼,他指了指便利店,对周佼说道:“进去买瓶喝的。”   周佼喘了口气,跟着他进去。   闫沭走到冷柜前,柜上的冷光落在他的脸上,尚显稚嫩的面容却已见分明的轮廓,他拿了一盒草莓牛奶,而后往柜台走去。   周佼像是他的小尾巴,随在他的身后,跟着他打转。   走去结账那边,已经排了一撮人,有男有女,穿着职高的校服,染着头发,歪歪斜斜站着。   闫沭脚步一顿,周佼没有注意他停了下来,一股脑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周佼闷哼一声,脸贴着闫沭的的后背蹭了蹭,慢慢挪开,闷闷道:“怎么不走了?”   闫沭没有回答,周佼仰头看他,就见闫沭下颌绷着,嘴唇紧抿。   他们距离不远,那群人里,有个女生听到声音,回头去看,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喊道:“闫沭,你也在这啊?”   她这一嗓子,让身边几个都转了过来,几双眼齐刷刷看着闫沭。   闫沭面无表情与他们对视,手背在身后,扯了一下周佼的衣服,把他拉到了自己背后。   米色长裙裙摆轻晃,灯光跌在周佼的脸上,他还是被人给注意到了。   一个染着浅栗色头发,高高瘦瘦的男生朝他们走去,目光垂落,直勾勾锁定在闫沭背后。   他嘴里嚷着,“交女朋友了啊?”说着,伸手要去抓周佼,手掌就要碰到周佼时,手臂被闫沭钳住,他一愣,往前往后都动不了。   闫沭冷着目光,视线咬着他的脸,“别碰他。”   “哈,还挺护短。”   有人笑着,又有人走了过来,把闫沭他们围住。对方戏谑地看着他,像是打量一件玩意儿。周佼被这样的目光锁定,呼吸一下子急促。他站在闫沭背后,身体颤抖,紧紧拽住闫沭的衣服。   闫沭能感觉到他的恐惧,猛地一推挡在身前的人,拿起拐杖朝前打去,围在身旁的几人后退。不知是谁推了周佼一下,周佼“啊”了一声,闫沭立刻护住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那个栗色头发的男生走到闫沭身前,低头浅笑,周佼听到对方说:“闫沭,你那右腿也不想要了?”   闫沭一震,周佼立刻看向闫沭,少年的侧脸像是冬日阴霾。   “你们别在我这边搞事,再闹我就报警了。”   就在这时,店员跑了过来,拿着手机,厉声对他们几个喝道。   “还是别在这闹了,要是再被学校知道,就真的要退学了。”说话的是刚才喊出闫沭的女生,被拉着的男生神色阴郁,狠狠看了眼闫沭,却还是不肯放过,抬起脚就要往闫沭手上的左腿上踩下去。   周佼先反应过来,扑在闫沭身上,后背对外,硬生生替他挡了这一踹。   “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店员在旁大喊,几个男女互相拉扯着往外跑。   他们走后,店员小跑到闫沭身前,把他和周佼扶起来,“学生,你们没事吧?”   闫沭摇头,又问周佼,“你还好吗?”   周佼低头看着地上被压坏了的草莓牛奶,奶液流了一地。   闫沭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周佼摇头,抬起头朝他笑了笑,“不疼,我比较抗揍。”   “说什么傻话。”闫沭垂眸,上下睫毛相簇,难得显露出脆弱,他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周佼去把掉在地上的拐杖拿起来给他,而后看向闫沭的腿,慢慢蹲下来,目光平视,轻声问:“你的左腿不是摔断了,是被人打断的吗?”   闫沭对他说:“不要说出去。” 第7章   周一上课,周佼发现这个班里的同学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   体育生巨多的三班,此前就没出过一个冲到过年级前十的名字。而周佼一转过来,就直接稳居第一,还时常被各科老师摆出来给这群学生看。学生之间小团体巨多,学霸懒得和学渣打交道,学渣也看不上学霸,再加上,周佼一个月来几乎没来学校几次,上课睡觉早退老师都不会说,特殊化太明显,这帮子学生就不太想和他说话了。   但今天他过来时,柳楷是第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他刚走到门口,柳楷就向他笑着问好。周佼愣了愣,教室里的人都看着他的反应,只见他抬起手,像只招财猫,慢吞吞摆了摆,“早上好。”   柳楷嬉笑着迎上去,走到周佼身边,踮起脚用肩膀去碰他。周佼略略低头,听到柳楷说:“想不到你和闫沭关系那么好,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大家一起玩。”   周佼目光闪烁,他说着好,然后就要座位上去。却没想到柳楷太过热情,竟还抓住他的胳膊,周佼的脸白了白,僵硬着没动。   “柳楷,放开他。”   这时候,闫沭走到门口,目光落在柳楷抓着周佼胳膊的手上,声音平仄。   柳楷见到闫沭来了,就松开手走到闫沭这边,“哥,你踩点到啊,来的真准时。”   闫沭从他身前走过,经过周佼,低着头对他说:“回座位去吧。”   周佼的手缩进长袖里,回到座位上坐好。   早自修刘妙慈进来,大家屁股都还没坐热,他笑呵呵地让所有人开始搬桌子换位置。   他们这位置一学期换一次,本来是开学的时候就该换了,但这学期新换了班主任,刚开学时,刘妙慈都把精力放在了解这帮猴子猴孙身上了,没空给他们换位置。   现在一个月过去,刘妙慈就打算给他们一个个把位置给调整过来,只除了柳楷和闫沭。   “老师,我为什么不能换啊?我想到闫沭那边去。”   “你坐第一排不是挺好的吗?你坐到闫沭那排,黑板上的内容你还看得到吗?”刘妙慈说的一本正经,底下传来窃笑。柳楷的脸都涨红了,瘪着嘴对刘妙慈说:“老师,你这是歧视我。”   刘妙慈“哈哈”笑了两声,直接没理他。   闫沭也不用调整位置,他断着腿,走动不方便,还是坐在了原本靠窗的位置。   大家一个个把位置调整过来,周佼基本不用听课,刘妙慈考虑到他要睡觉,就给他也安排到了后排。   哪里有我这么深明大义的班主任啊。   他心里这般念叨着,随后笑眯眯地给周佼指了指他的新位置。   就在闫沭前面,他们一前一后,都是上课不积极的,倒是刚刚好。   周佼把桌子搬到了闫沭前面的空位上,他安静坐下,听着刘妙慈给其他学生安排座位。   后背突然被点了一下,周佼不禁把背挺直,他慢慢回头。   闫沭撑着下巴,眼角微微下垂,迟迟地和他说了一声,“早上好。”   周佼抿抿嘴角,微微昂起头,眼里携着淡淡笑意,“早啊。”   闫沭磨磨蹭蹭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都快捂热的草莓牛奶,“给你。”   周佼快速眨了两下眼,伸手接过。   闫沭看了看他的手腕,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戴。   “你的手链呢?”   “上次吃饭忘在店里了。”   闫沭说:“忘了?我给那家店打电话,我们去拿。”   周佼摇头,“没关系的,那个东西不重要。”   闫沭思索着这该有多不重要,才能在周佼脸上看到了似欣喜的神色。他眉头舒展,想了想说道:“哦,对了,你的伞也忘在我家里。”   “下次拿给你。”   “下次去你家拿。”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即互相对视一笑。   之后上课,周佼倒是没睡觉,可能是因为背后坐着闫沭的缘故,他总不由自主地坐直,心里不踏实。   闫沭背靠着椅子,修长手指转着黑色水笔,笔杆旋转,他的目光落在周佼后颈上。   短短的黑发茬子簇在那段雪白的后脖皮肤上,白色的秋季校服是棉麻质地,柔软垂落贴在身体上。周佼一改反常没有睡觉,他偶尔抬头看黑板或者低头,大部分时间都像是在发呆,一动不动。   闫沭看了许久,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愣怔,仰起头去,便撞见了物理老师锁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闫沭,前面的同学好看吗?眼睛都不眨一下。”   教室里传来笑声。   闫沭低头,看到坐在他前面的周佼微红的耳尖,红像是泼在雪白绢布上的颜料,从耳朵分散,布及到了他那段白皙的颈侧。   物理课拖堂了几分钟,下课后,柳楷就立刻跑了过来。   围在闫沭身边,笑道:“闫哥,你刚才怎么回事?”   闫沭没搭理他,周佼转过身,背靠着墙,余光投向闫沭。   闫沭正在看他,周佼缓缓呼吸,拿起桌角上放着的猫爪杯,跑去接水。   之后两节是体育课,他们现在一星期就指望着这两节课放松一下。   闫沭这次没留在教室,他跟在班级后面,往操场上走去。周佼站在人群里回头看他,夏季校服穿在闫沭身上,少年的身体高挑挺拔,肩膀是快要如成年人一般的宽度,阳光很大,他低着头,白色衬衫似乎在发光。   周佼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牛奶很好喝。”   闫沭往前一步,给周佼挡住了大半的太阳。周佼睁开半眯着的眼,往操场上集合的队伍看了看,而后说道:“你的腿还能好吗?”   闫沭摇头,他不用去跑步,周佼也不用,两个人就站在操场外,看着同学跑圈。闫沭对周佼说:“没事的,不能练击剑了,我还能做别的。”   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安抚周佼说的,而是事实。   闫沭现在偶尔还会梦到那天的情形,他从体育馆结束训练回家时,被几个人拦住。那些人问他是不是闫沭,他说怎么了,接着便是一棍子甩了过来,敲在他的左腿上。他的膝盖直接弯折凿在了地上,剧痛传来,他连反应都来不及,看到那头浅栗色的头发,对方踢踹着他被棍子打断的腿,嗤笑道:“听说你是练击剑的啊,腿断了,还能练吗?”   那群人又踹了他几下,而后便浩浩荡荡离开了。   闫沭受了很严重的伤,却不敢让闫芳芳知道,自己这是被打,只说摔了一跤,还把腿给摔断了。   他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也从别人那里了解到,原来那个浅栗色头发的男生是职高的。对方打自己是因为他女朋友看了场击剑比赛,闫沭正好在赛场上,他那女朋友对闫沭一见钟情,回来后立刻要求分手。   这对闫沭来说简直就是天降之灾。   闫沭一开始也会有不理解,怨天尤人一般颓废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仅仅因为一点嫉妒就能把别人今后的路给毁了,且毫无愧疚。   然而这世上,不明白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他沉寂了一个多月,告诉自己放下,真的要放下,熬过去就过去了。还能怎么办,断腿不可能复原,他是真的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微风徐徐,体育老师让三班的学生跑了两圈后,就让他们借器材去自由活动。   柳楷和短跑队去训练了,周佼坐在操场边上,闫沭就在他身边,下巴微微扬起,目光是向往。周佼顺着闫沭的视线看去,看着在场地里跑来跑去的学生,脸上没什么表情。   第二天,柳楷迟到了几分钟,嘴里叼着路上买的烧饼往教室里跑。   周佼靠在椅子里,桌上摊开着一本谁都看不懂的书。   柳楷一到教室,就直接跑到最后一排,靠着周佼的桌子,急吼吼道:“周佼,物理做了吗?借我抄一下作业。”   昨天下午他训练累惨了,一回家倒头就睡,几门课的作业几乎都没做。柳楷挠着头发,双手合拢求着周佼。周佼把写好的试卷递给他。   闫沭掀开眼皮,他本来是趴着,听到后直起身,伸手把柳楷手里拿着的卷子抽了出来,他说:“自己做去。”   “不是吧,大哥,你行行好吧。”   “行什么好啊。”刘妙慈的声音笑嘻嘻的在他背后响起。   柳楷一激灵,立刻挥着手说:“没事没事。”   他溜回座位,刘妙慈慢吞吞走到讲台上,轻敲黑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大家都注意些,最近这两天晚上别到外面走,昨天晚上就我们附近的职高那里,发生了一起暴力行为,有几个学生晚上被人用钢棍打断了腿。”   同学发出一片嘘声,刘妙慈皱皱眉,让他们安静,“和你们说不是让你们感叹的,是让你们当心些,罪犯还没抓到,你们晚上放学了,别出去瞎逛,不安全。”   周佼半靠在墙上,撑着下巴,黑色的头发垂下,嘴边露出微笑。 第8章   下了课,同学们开始讨论这件事。   周佼趴在桌上睡觉,柳楷跑到闫沭这边时,被闫沭看了一眼,而后压着嗓门,悄悄走到闫沭身边,凑到他耳边问:“我打听到了,这职高的人好像惹到了社会上混的,好几个人拿着钢棍。如来佛说的还算轻的,有个人胳膊还有腿都断了。”   柳楷说的神神叨叨,闫沭轻声问:“知道名字吗?”   “你等等,我再问问。”柳楷拿出手机,在他那个传播信息的群里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没多久就问出了姓名,他把屏幕亮给闫沭看。   闫沭的视线锁定在那个名字上,神情变得复杂。   周佼稍微动了动,而后慢慢坐了起来。   柳楷见他醒了,歪过头朝他打了个招呼。   周佼揉了揉眼,脸上有压着的睡痕,他问:“你们在说什么?”   柳楷就把刚才说的话和周佼重复了一遍,周佼歪头看向闫沭,他们对视,目光里回转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感叹。   可能是因为附近不安全的原因,最后一节课后,老师也没拖堂,直接让他们回去了。   学生三三两两结伴成行,柳楷今天骑了自行车,他说了一声后就先走了。   周佼和闫沭一起往校外走去,走到路口时,闫沭对他说:“上次去医院拍片出来骨折已经愈合,明天我就去能把石膏去掉。”   周佼点头,闫沭又说:“你会骑自行车吗?”   “没骑过。”   “那也没关系,我会骑。”   周佼缓慢理解着闫沭的话,又听闫沭说:“你家离学校近吗?”   周佼计算着市南路到这边的距离,而后道:“不算近。”   闫沭就说:“我能送你回家。”   周佼呆了呆,目光钝钝地看着闫沭。暮色四合,薄薄的一层晚霞里,闫沭神情真挚。周佼不语,闫沭就伸手碰了碰周佼的后背,“踹在这的一脚还疼吗?”   周佼往前躲,说着不疼。   闫沭和徐诏问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佼心里发涩,面对这种少年真诚,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他没想过要和闫沭好好相处,他只是想要接近闫沭,利用他,让徐诏问难堪。   翌日,闫沭把石膏拆掉后就回到学校了。   他过来时正好碰到刘妙慈的课,如来佛笑眯眯地问他,腿伤是不是好了。   闫沭是小跑着走进来的,白色校服衬衫,领口的敞开,两颗纽扣没系上。他喘了口气,点头说是。   刘妙慈便让他快进去吧,闫沭朝班主任点点头,往里面走去。   他走到自己位置上,目光扫过周佼这边,座位是空着的。   徐诏问提前回来了。   是半夜到的,回来后没有去他妻子的房间,直接来到了周佼这边。   睡到中午起来,他从周佼房间离开。周佼还趴着,衣服没穿,不像是人,像条主人来时就该摇头摆尾的狗。他蜷缩在毯子里,昏昏沉沉一直睡着。   直到下午,袁雯走进他的房间,想要叫他起来吃饭,喊了几遍,却见他一动不动,才觉得不对劲。   她上前拉开被子,便倒抽一口凉气,而后就是哭。   就像周佼说的那样,她只会哭。   李铭特意来了一次市南路的房子,徐诏问也在,在骂袁雯,无非就是为什么发现那么晚,知道周佼生病了为什么不提前说,之类的话。   李铭和他打了个照面,徐诏问表情算不上好,但也缓和了些许,让他快进去看看周佼。   昨天晚上,徐诏问发现周佼的手链不见了,就开始发作。还用到鞭子,他现在年纪越大,就越喜欢这种鬼玩意儿。李铭有时候觉得周佼很可怜,可有时候又很羡慕周佼。   周佼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李铭给他上药。周佼意识昏沉,却还是能感觉到疼痛,疼到受不了时,他缩着肩膀,轻声抽泣。他喊着爸爸,他已经死掉了的爸爸。   周佼大病了一场,饭没吃多少,又吃了很多药。他的手机被丢在了床下,一直没去捡,隔了两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十月末,二中开运动会。   以往运动会,基本都是三班,柳楷报了短跑,几个别班的看到他参加,都纷纷投降到说能不能直接弃权了。   柳楷难得扬眉吐气一把,臭屁的不得了。闫沭被体委拉过来帮忙,给运动员送了几瓶水。   他腿刚好,体委也不敢让他做重活,只是因为有他在操场上站着,场下喝彩的女生会更加卖力些。   闫沭心不在焉站在场地外,柳楷那头正在做热身。他走到柳楷身边,替他压了压背。   “闫哥,你联系到周佼了吗?”柳楷弯着腰,脑袋往下坠,脸有些充血,他歪头去看闫沭。   闫沭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最近一直都这样,他说:“没有。”   柳楷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脖子拧动,转头时目光一顿,突然喊道:“那不是周佼吗?”   闫沭一碰,侧头看去。就看到隔了很远的操场一头,周佼缓慢走来。今天的风有些大,周佼没穿校服,一件宽松长袖,浅灰色长裤,全身上下裹在衣服里,被遮得严严实实。风吹来,把他身上的衣服往后吹,布料紧贴着身体,苍白的脸比天边云还白,像是要化为一阵烟消逝而去。   闫沭心里一紧,快步走去。   “周佼。”   闫沭喊着他的名字。   周佼看着地上钻红色的跑道,有些走神,听到闫沭声音后慢慢抬起头。   他瘦了很多,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了。闫沭走到他身前,他们站在跑道上,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裁判挥着旗帜让他们快点走。   闫沭来不及多想,宽大的骨骼分明的手掌圈住周佼纤细不堪一折的手腕,轻轻一拽,周佼的身体往他这边倾斜。   在全校注视下,闫沭拉着他往场外跑去。   徐诏问的车停在校门外,今天是他陪周佼过来的。他伤了周佼,心里说不愧疚也是假的,就像是哄小情人一般问周佼想要什么。   周佼提出想要他陪自己来学校,徐诏问听了后就笑了,还说周佼什么时候学会粘人了。   只是等徐诏问到了学校,周佼丢下一句要去看运动会。就一个人跑开了。徐诏问摇了摇头,看他的眼神跟看小孩似的,觉得周佼应该是始终都还没长大的。   闫沭带着周佼走到看台下面的隧道里,里面光线昏暗,闫沭的轮廓更显深邃,他低头去找周佼,手未松开。   闫沭问:“这几天,你还好吗?”   周佼说还好,手微微挣扎。闫沭把手松开,卸掉石膏的左腿往前一步,周佼往后退,后背压在墙壁上。   “真的还好吗?”闫沭重复。   周佼不知该说什么,突然之前强撑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子就散掉了,整个人像是一副丢了气的皮囊,痛苦沉疴痼疾全都一股脑往这空荡荡的身体里钻。   他拉住闫沭的袖子,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闫沭?”   便在这时,徐诏问的声音陡然响起,闫沭的脸色一变,他转过身,把周佼挡在身后。   昏黑无光的长隧道里,周佼藏在他身后,徐诏问只看到了一个比闫沭矮了将近一个头的瘦小身影。   他微微眯起眼,笑了笑问道:“交女朋友了?”   闫沭的声音冷下来,对徐诏问说:“不管你的事。”   徐诏问被这样说,竟然没生气,还笑着反问道:“你就这么和你爸讲话吗?” 第9章   “徐总。”   有人在喊着,徐诏问看了眼闫沭,又看了看他身后躲着的学生,脸上微笑不减,像个开明的父亲,对闫沭说:“不用藏着,爸爸又不是封建,你谈恋爱也没关系。”   闫沭一声不吭,往前一步,把周佼挡得严实。   徐诏问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外走去。   在他离开后,闫沭才缓缓把周佼放开。   周佼靠在墙壁上,仰起头看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通道里太暗了,闫沭的脸模糊在那层晦暗里。   是闫沭先开口,对周佼说:“我爸妈离婚很早,他每个月会固定给我打生活费,但我还是不喜欢他。”   闫沭说了什么,周佼并未仔细去听。   通道洞口是呼啸而过的风,风刮到了心里。周佼喉咙干涩,今天他是故意让徐诏问来的,就是想要看看徐诏问见到闫沭的反应。事实证明,徐诏问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比自己这个继子宽容许多。   他心里难受,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荒唐又愤怒。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在心里嘶吼,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不是一个玩意,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对待的狗。   他突然抓住闫沭的手,僵硬的脊椎从墙壁上直起。闫沭落寞的神情一顿,眼皮撑大,一个温热的吻覆在他的唇上。   那么轻的吻,稍纵即逝的温热,都不像是亲吻,彷佛只是一次莽撞的触碰。   闫沭站在原地,呆滞地看着他。   周佼藏在暗处,心也是。昏昏沉沉的脑袋里迸发出想要毁掉一切的热度,想要把眼前的人,眼前这个一身清白的人也拖下地狱。   “周佼?”   少年清澈的声音唤醒了他,他默蓦然清醒,脸像是烧起来一般,把闫沭推开,往一侧逃去。   闫沭站在原处,看着周佼近似仓皇的背影。   他抬起手,手掌蜷缩成拳,拳峰抵在自己的嘴唇上。   闫沭从通道那边出来,便被他们班的几个人围在一起,让他快点去赛道看看柳楷。原来是短跑赛上,有选手抢跑道,撞到了柳楷。柳楷人摔在地上,对方态度还不好,直接跨过柳楷继续跑,柳楷脾气也不小,把人给一拽,拉在了地上,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被老师给拉开后,柳楷和另外一个学生都被带到了办公室。   闫沭皱着眉,都无暇去想刚才周佼的举动,他往刘妙慈那边走去,便走便问:“柳楷他有受伤吗?”   “受伤倒是没有,但在全校师生前打架,影响恶劣,可能没办法参加市里的比赛了。”三班体委脸色暗淡,闫沭深吸一口气。   他刚走到办公室,就见徐诏问从里面出来,他们打了个照面。   闫沭是小跑过来的,头发乱了,身上的校服袖子拢到了手肘,浅色运动裤裤脚挽起一圈。徐诏问理了理西装领子,雪白的衬衫熨烫笔直,皮鞋不染尘灰。   他看到闫沭,脸上是笑盈盈的,刚要打招呼,闫沭就擦着他的肩膀往里走去。徐诏问回头,看到闫沭和几个学生一起走到办公室里,然后就听到了闫沭说话的声音。   刘妙慈也很难办,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班级里他还能压下去,可坏就坏在是在学校运动会全校师生面前。   闫沭问他不能参加比赛是真的吗?刘妙慈叹了一口气,对闫沭说:“这不是我能管的。”他顿了顿又道:“可能还要吃处分。”   几个同学倒吸一口气,闫沭看向柳楷,对方涨红着脸,眼眶通红,注意到闫沭的视线,他抬起头对闫沭说:“我爸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闫沭握紧拳头,嘴唇微动,刚想要说话,就听刘妙慈的声音,“徐先生,你还有什么事?”   徐诏问面带微笑,推开门站在办公室内,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气场,让人生畏。   闫沭扭头看去,听到徐诏问说:“我和校长是朋友,刚才和他说过,就两个小朋友闹了些小矛盾,不算什么,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刘妙慈“啊”了一声,几个同学都是一脸惊喜。刘妙慈困惑地看着徐诏问,徐诏问走到闫沭身边,拍拍闫沭的肩膀,“刘老师,我儿子就托您多照顾了。”   闫沭僵硬着肩膀,一动不动。   徐诏问帮他们做了这么件事,闫沭不好再甩脸色给徐诏问看。   从办公室出来,柳楷叫着徐诏问叔叔,特别感激。他的目光又在徐诏问和闫沭之间转换,感叹着他们长得相像。   血缘关系还真是奇妙,徐诏问和闫沭站在一起,中年与少年,相似的面容,不同的只是时间经历。   徐诏问之后还有事,和几个学生客套了几句,就收获了一大片憧憬向往的目光。闫沭走在他身旁,一路沉默。   快到校门口时,柳楷他们几个就没走过去,留下闫沭和他父亲一起。   徐诏问同闫沭说起自己最近的生意,又问闫沭击剑练得怎么样了。闫沭心想着自己已经不能打击剑了,嘴上却说还行。   徐诏问就笑了笑,说着下次要去看闫沭打比赛。   闫沭低下头,心不在焉“嗯”了几声。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闫沭拿出手机看了眼。   徐诏问走到自己的车旁,拉开车门,回头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便问:“女朋友的信息?”   闫沭捏住手机,按在心口,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他对徐诏问说:“我回去了。”   徐诏问叹了口气。   周佼在车内放下手机,靠在车窗上,看着一层玻璃外渐渐走远的闫沭。   刚才他给闫沭发去信息,他问闫沭周六要不要去看电影。   车门被打开,热气钻进来,徐诏问坐在他身边。周佼被他搂在怀里,徐诏问心情不错,语气很柔和,他问周佼,“不在学校多待一会?不是运动会吗?”   周佼缩着脖子,脸色很白,他低声道:“没什么好玩的。”   闫沭往回走,双手捧着手机,拇指轻轻敲打键盘,他回复周佼。   他说,好。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周佼侧头,心思微动。   “想什么呢?”   徐诏问捏着他的下巴,掰过他的脸。   其实只是无意一问,徐诏问并不在意周佼在想什么,他也没等周佼回答,便俯身压住周佼。   纤细瘦弱的少年在他怀里,像是一折就断枯了的芦苇。周佼嘴上一疼,吻过闫沭的嘴唇被徐诏问咬破,他一颤,瑟缩地看着徐诏问,轻声道:“别打我了。”   司机默不作声发动车子,背后传来少年压抑细碎的哽咽。 第10章   运动会结束后,刘妙慈让他们先别急着走,说是还有作业要布置。   整班同学都抱怨连连,刚才还差点吃处分的柳楷现在又开始皮了,叫得最凶。闫沭撑着下巴,眼角下垂,看着前面的空位。   各门课的老师都布置了两张试卷,让他们周末回去做。柳楷抱着试卷往闫沭那边走,瞅见周佼的位置上没人就直接坐下,趴在闫沭桌上问:“哥,明天周六,下课后网吧去吗?”   闫沭淡淡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没空。”   柳楷委屈道:“你这就是区别待遇,上次还陪着人周佼去了。”   闫沭笑了,对他说:“你要是也考年级第一,我就陪你去网吧打游戏,通宵都成。”   柳楷吃瘪,干干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放学后,学生踩着晚霞从学校里鱼贯而出。闫沭今天骑了辆自行车,他腿刚好,闫芳芳还是不放心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叮嘱了好几遍,让他小心。   柳楷骑在闫沭身边,他也是厉害,一边骑车一边看着手机。闫沭瞥了他一眼,让他别看了,注意安全。   他们在红灯前停下,柳楷突然拉了一下闫沭的袖子,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问闫沭,“哥,你看这个是不是周佼?”   血红色的霞光落在闫沭脸上,红灯秒数一顿一顿跳着,闫沭的视线凝固在柳楷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上。   他声音干涩,沉沉问道:“这是哪里来了?”   柳楷看着他的脸色,后颈突然觉得发凉,心里发憷道:“我不是之前加了个群吗?职高那件事也是在这群里问到的,就这群里发出来的。”   柳楷舔了舔嘴唇,张嘴说:“周佼旁边的那个……好像是你爸爸啊?”   闫沭的身体被光后的黯淡笼罩,僵硬成了一块石头,他拿过柳楷的手机,死死盯着这张照片。是在一个餐厅,他的父亲徐诏问搂着周佼,姿态亲昵。   三秒,两秒,一秒,红灯跳成了绿。   刺耳的鸣笛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柳楷喊了一下闫沭,一辆车从闫沭身旁经过,闫沭毫无反应。柳楷扯住闫沭的手臂,让他过来些。   闫沭单脚跨着自行车,车身一晃,整个人险些跌倒。   他深吸一口气,天还没冷,吸进去的空气却是冰凉。他把手机还给柳楷,压低声音道:“把照片传给我。”   柳楷连声说好,立刻把照片传给了他,而后踌躇道:“这是怎么回事?”   闫沭闭了闭眼,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他问:“是在哪个餐厅?”   柳楷在群里问了一声,拍照片的人很快就把餐厅地址发了过来,又问他这究竟是不是他们班的学霸。   柳楷看向闫沭,闫沭瞥了一眼,对柳楷说:“把你手机的照片删掉,然后和群里的人说,这照片上的不是周佼。”   柳楷一愣,哑然地看着他。   闫沭抿了抿嘴,重新跨上自行车,脚踏一踩。柳楷听到他远远丢下一句话,“就照我说的做。”   徐诏问晚上有个饭局,带了周佼一起去。   都是场面上的人,周佼中规中矩坐在他身边,他也没和旁人介绍这是自己的儿子。   周佼身体根本就没好,晚上吃的是海鲜,都是生冷的食物。他一点都吃不下,筷子只动了几下就放下了。徐诏问见他这样,觉得有些烦,就打发他到外面去。周佼如获大赦,眼角弯了弯,对徐诏问点了点头后,就拉开椅子往外走。   从包厢出来,周佼问服务员要了个打火机,而后顺着过道往外走,到了餐厅门口。外面天色已暗,周佼找了个角落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从徐诏问那里顺过来的烟,点燃了火,叼在嘴上,缓缓吸了一口。   “周佼。”   清朗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周佼一愣,慢腾腾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光源处跨着自行车气喘吁吁的少年。   来不及抖去的烟灰掉在了衣服上,他呆滞地看着闫沭。   “咣当”自行车被摔在地上,闫沭朝周佼大步走去,来到其面前,低头看他。   周佼神情呆钝,抿在唇间的香烟突然被摘下,他整个人被拽了起来。闫沭的力气很大,周佼吃痛,叫了一声,抓着他胳膊的手松了松,而后圈住了他的手腕。   周佼被他硬生生拖了起来,身体往前倒,闫沭按住他的肩膀。   “你怎么了?”周佼问他。   闫沭冷着脸,他上一次情绪失控是在他被医生宣布再也不能练击剑这事上。   他拽着周佼走了几步,一手紧紧抓着周佼,仿佛生怕他逃开似的,另一手把车扶起来,而后转身看着周佼,他说:“坐上来。”   周佼杵着没动,闫沭的语气不禁加重,重复了一遍。   周佼回头看了一眼餐厅大门,不知道徐诏问有没有出来,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周佼愣了愣,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下意识看向闫沭。少年冷着脸,目光里带着古怪又复杂的情绪。   周佼吞咽着唾沫,是徐诏问的电话,他不能不接。就在他要接起时,闫沭上前,拿过他的手机。周佼心里一紧,闫沭低头看着来电显示的三个字,他缓缓吸气,咬着牙念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闫沭紧抿嘴唇,侧脸绷紧,与徐诏问相近的脸孔上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怒气。周佼与之对视,眼里闪过彷徨惊惧,他往后退,可手腕还被闫沭拽着,脚下趔趄,整个人往后倒。闫沭的手没有抓稳,松开了。   闫沭愣怔,呆呆地看着摔在地上的周佼。   周佼疼得眼泪都要出来,模糊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捏在手里的手机还在响,闫沭深吸一口气,直接长按关机。而后低头捞起周佼,周佼靠在他怀里发抖。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见餐厅里浩浩荡荡出来一行人,被簇拥在其中的是他的父亲徐诏问。   闫沭眯起眼,揽住周佼的肩膀往角落里躲。他比周佼高了一头,周佼被他完完全全挡住,他捏住周佼的下巴,脸凑近,炙热的鼻息交错。   徐诏问打了周佼的电话,没通,再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蹙眉,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手背被碰了碰,他侧过头,身边的人指了指那角落里搂抱在一起的学生,“现在的小孩还真开放,和我们以前完全不一样。”   徐诏问挑眉,看了眼那高个男生身上的校服。   阴暗角落,什么光都没有。   周佼心跳得很快,他听到闫沭压低了的声音,对方问:“周佼,你和徐诏问是什么关系?”   周佼没吭声,闫沭抬起他的脸,拇指从他的嘴唇上碾过去。周佼“唔”了一声,闭上眼,呼吸混乱。   闫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   “我告诉你,我脾气很差。” 第11章   “有多差?”周佼瞥到徐诏问坐车离开,僵直的脊椎松散,歪歪斜斜靠在了墙壁上。他盯着闫沭的脸,低声道:“对外……徐诏问是我的继父。”说着,他用力推开了压着自己的少年,闫沭后退两步,呆看着他。   周佼像个小怪物,抛却了之前那些礼貌、乖巧,他扯了一下箍在脖子上的领子,露出笑意,不是那种腼腆的类似于小猫小狗讨好人类的笑容,而是刻薄又讽刺的笑。他一步步朝闫沭逼近,仿佛从沼泽里爬了出来,他说:“至于还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去问他啊?”   闫沭呼吸急促,此刻轮到他往后退了,脚踝撞到了死在地上的自行车上,左腿踩在地上,刚愈合的腿伤传来隐痛。他的目光咬着周佼的脸,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后槽牙抵在一起,沉默几秒后,他问:“为什么吻我?”   周佼脸上的笑容不减,他说:“那算是吻吗?”   周佼盯着闫沭的脸,看着他神色震荡,感受着他的心痛。他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眼前的人   是徐诏问的儿子,他用对徐诏问的恨去消磨对闫沭的不忍。   闫沭呆站着不动,周佼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开机后打给了徐诏问。   闫沭侧身,朝周佼看去。   周佼低着头,漂亮的脸上露出他不可能去理解的笑。闫沭听到周佼说:“我还在餐厅,嗯,没走掉,刚才在厕所,洗手的时候手机掉进水池了,快来接我吧。”   挂断电话,周佼抬头看他,对闫沭说:“你爸马上就要到了,你不离开吗?”   闫沭一声不吭,捡起了地上的自行车。   周佼不再看他,转身往餐厅里走。闫沭扶着自行车没动,他站在暗处,没过多久,便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餐厅门前,而后徐诏问从车里出来,走近餐厅片刻后搂着周佼出来。   闫沭远远看着,疝气灯光亮刺目,上面凝结着一层潮湿的水渍,一滴滴滚下的水珠像是谁的眼泪。红色的尾灯也亮了几下,车子渐行渐远。   车内,周佼把刚放进水里的手机拿给徐诏问看,小声说:“又坏了。”   徐诏问拿过来,按了几下屏幕,发现真的不能用,就亲了亲他的侧脸,柔声道:“再给你买一台新的。”   周佼缩了缩脖子说好。   前面是红灯,司机把车慢慢停下,往后视镜看了眼,惊奇道:“咦,后面好像有个学生骑着自行车在追我们的车。”   周佼一愣,徐诏问松开他的肩膀,就要回头看去时,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往前驶去。   那辆自行车被丢在了他们身后,远远地丢开。   周一,柳楷到班级难得没有咋呼,他安静地走到自己椅子上坐下。   他回头去看,闫沭和周佼都还没来。   周佼不来是常事了,但闫沭这段时间几乎都是提早到,连迟到都没有的。刘妙慈进来后看到闫沭不在,便问柳楷知道闫沭怎么了?柳楷心里塞满了事,神色郁郁,摇头说不知道。   闫沭旷了大半个上午,最后一节快下课时,他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脸上带着伤,贴了两个邦迪,穿着短袖外露的手臂上也都是擦伤。任课的老是看到他都吓了一跳,问他是怎么了。闫沭把手背在身后,低声道:“骑车摔了一跤。”   柳楷盯着闫沭的脸,神色复杂。   闫沭走进教室,接收到了一大波同学的慰问。   他摇着头说没事。   中午吃饭,柳楷和闫沭一起,打了饭菜后,闫沭端着盘子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柳楷跟在他身后,把盘子放下,慢吞吞坐下来,而后拿起手机。   闫沭今天比往日更沉默,柳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吃一口饭,看一眼闫沭,把自己盘子里的排条偷偷放到闫沭这边。   忽然放在餐盘旁的手机震动,柳楷缩回筷子,拿起手机看了眼。他不知道何时被拉入了一个微信群,接着一连串密集照片弹出,而后是无数个账号发送信息,手机提示音不停,不止柳楷,还有周围的学生。   闫沭的手机也在响,他蹙起眉。柳楷声线颤抖让他快点看手机。闫沭拿起来看了眼,就看到那个新成立的群里,赫然发布着周佼和徐诏问的照片。   “贱人”两个字,撞入闫沭眼里,刺眼剜心。   那个新成立的微信群,在发完那些照片后,没多久便解散了。   群消失了,但照片却被保存了下来。   照片里,有徐诏问压着周佼靠在餐厅沙发椅里亲吻的画面,比柳楷给闫沭看的那张更加露.骨。   没人去关心谁拍的,为什么会被拍,大家议论的只有一点,三班那个考了年级第一的学霸是个同性恋,压着他的男人年级看着不小,他们是什么关系,他是在援.交吗?   所有的问题就像是一个搅拌机,锋利的尖刃要把周佼这两个字硬生生撕碎。   两天后,周佼回到学校。   温馨宽松的校园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三班的人看到周佼出现在门口,立刻都低下了头不去看他。   这一次没人和他说早上好。   周佼往里走,闫沭趴在最后一排,像是在睡觉。   周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目光一顿。课桌上被用彩笔一笔接着一笔涂满了字。   “贱人、下三滥、死gay、恶心、滚出去……”   周佼盯着这些字,竟还能笑出来。   周遭学生看到他,只觉得他厚颜无耻,目光刺在他身上,交头接耳。   周佼拉开了椅子,若无其事坐下。而后枕着那一整面的辱骂,一如往常睡了过去。   三班学生做的那些事,对于周佼来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那些学生无非就会一些把书撕烂丢出窗台,在周佼的座位上倒上胶水,把周佼锁在厕所里,让他消失一整天,直到傍晚保安开了门,周佼才得以出来。   只要不打他,他都能接受。   被欺负被孤立被咒骂都好,只要不疼。   十二月份,徐诏问带周佼去伦敦过圣诞,一直到一月中旬,周佼才回国。回来后就参加了一个期末考,再次考了年级第一。   一整个寒假过去,关乎于周佼的流言还未散,更多的未经证实过的小道消息传播于学生之间。   柳楷寒假不在市内,体育生每年寒假都要和校队一起出去训练两个星期,一直到过年回来。   这是闫沭第一次不去参训,他没去车站送柳楷,就给他发了个信息,住他一路顺风。   而后整个寒假,闫沭都在家里。他买了很多本高考试题,一本一本做,每天七点起床十一点睡,拧着一股劲。   春节时,徐诏问给闫芳芳发来信息,想让闫沭回家吃顿饭。   今天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徐诏问说想儿子了。   闫芳芳冷着脸听,却不知为何,竟然答应了他。   大年初三的时候,闫沭坐车来到了市南路。   他从的士上下来,看着几层楼的洋房,院子的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他往里走,站在门外,按下门铃。   铃声响了两下,他听到屋内脚步声。门从里拉开,暖气扑面而来,闫沭微微垂目,看着穿着一身毛绒绒棕色睡衣的周佼。   周佼朝他笑,笑容灿烂到虚假,他看到周佼回头,对着屋里的人喊道:“爸,哥来了。” 第12章   早两年,闫沭曾听闫芳芳提起过徐诏问再婚的事情,知道徐诏问有了一个继子,那个男生的年纪和自己一般大。   “闫沭,你来了啊。”徐诏问从客厅里出来,因为是在家里所以他穿的比较休闲,没戴眼镜,露出狭长的眼,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闫沭点了点头,态度还是非常冷淡。   袁雯拿了双拖鞋过来,她蹲在地上,把棉拖放在闫沭脚边。   周佼站在几步之外,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闫沭则是一愣,意识到袁雯竟然是想给自己把拖鞋穿上,不禁后退两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低声道:“我自己来。”   徐诏问厌烦地看了袁雯一眼,拽了她的手臂一下,力道很重,袁雯的脸白了白,却没吭声。徐诏问让她去厨房看看菜烧好了没,袁雯便白着脸,头低着,转身离开了。   闫沭低头换鞋,没有看到这一幕。   闫沭换上拖鞋进去,走到客厅便看到周佼坐在沙发一角。他的视线飘在周佼身上,仔细看才发现周佼穿了一身连体的毛绒绒的睡衣,帽子上还有两个熊耳朵,睡衣长到小腿,没穿裤子,露出来的小腿又细又白。卡其色的五指袜到脚踝,几根脚指头分开着,有些搞笑也有点可爱。   闫沭走到沙发这边,徐诏问也过来了,指了指周佼身边的空余,让闫沭坐下。   闫沭坐下后,就听徐诏问对周佼说:“别看手机了,陪你哥哥说会话。”   周佼微微眯起眼笑,很听话,反扣手机,站起身往闫沭这边靠了靠。闫沭发现他这件衣服后面竟然还有一个毛绒尾巴。   闫沭出神了两秒,肩膀就比撞了一下,然后一股奶香散在鼻尖。他垂眸,余光扫过周佼,落在他微翘的睫毛上。   周佼几乎是挨着闫沭坐,他拿出手机,翻开刚才玩的游戏,问闫沭:“哥,这个怪怎么打?”   闫沭下意识看了眼徐诏问,再看到徐诏问脸上类似于慈父的笑意时,觉得胃里难受。   “我看看……”他张了张嘴,机械性地吐出三个字。   周佼玩的就是之前闫沭带他去网吧玩的游戏的手机版,还是那个女号。闫沭看着屏幕上换了一身时装的奶妈,有些讶异,问他:“你充钱了?”   周佼点点头,露出腼腆的笑,“没充多少。”   闫沭瞅了瞅右上方金币的数量,心里倒吸一口气,想到之前周佼还骗自己是家里穷才出来偷偷做家教的,心里头便很不是滋味。   徐诏问见他来兄友弟恭的模样,便觉得心满意足,转过头去看电视。   闫沭捏着手机,手指划着屏幕,退出游戏界面,打开备忘录,在周佼的注视下,按着9宫格打字。   他问,为什么来我家做家教?   他把手机丢到周佼腿上,周佼默默捡了起来,低着头,在这行字之下,打上三个字,接近你。   “闫沭,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徐诏问的声音突然在闫沭身旁响起,不知何时他竟坐了过来,闫沭收回视线,周佼反扣住手机,后背陷在沙发里。   他侧头看着闫沭同徐诏问交谈,壁灯温暖的光把闫沭笼罩在其中,闫沭谈起闫芳芳时,眉目间温和了不少。   “她还好,工作也不忙,下了班会和几个朋友一起去跳舞,过得很开心。”   闫沭特地把“开心”两个字加重,徐诏问露出微笑。周佼听了几句,觉得没意思,垂下眼,手指无意识的按着屏幕键,手机屏幕一亮一灭。   这时候,袁雯过来唤他们去吃饭。周佼先走了过去,脱鞋都懒得穿,穿着一层绒毛的家居袜,踩着木地板。   闫沭跟在他身后,无可救药地盯着他的小腿看。   徐诏问坐在主位,周佼闫沭在他左右手边坐下,袁雯默默坐在角落。   晚饭很丰盛,徐诏问说这些都是袁雯一个人做的,花了整整一天。   闫沭看向袁雯,朝她道谢。   袁雯连忙摆手,小声说:“应该的。”   周佼拿着筷子,捡着碗里的米粒放进嘴里。他坐在椅子上,腿慢慢晃动。   袁雯做的菜口味偏清淡,闫沭夹了一块花椰菜,放在米饭上,正要吃时,神色一顿。   徐诏问侧头看他,问:“怎么了?不合口味?”   他说着看向袁雯,袁雯立刻坐直,紧张地看着闫沭。闫沭觉得他们太大惊小怪,他抿着嘴勉强笑出来,摇头道:“没有。”   他说着咬了一口花椰菜,慢慢咀嚼。   周佼歪头打量着闫沭,笑嘻嘻问他,“哥,好不好吃?”   闫沭掀开眼帘,目光落在周佼的脸上,周佼翘着嘴角,笑容漂亮的跟朵花似的。   闫沭也笑了,说好吃。   他说完,左手缓缓放在桌下,修长的手指微张,轻而易举捏住了周佼几乎探到他腹部的脚。   绒袜被脱去,手指勾画着柔软的脚底心,这下子轮到周佼坐立不安了。   周佼的脸红了,雪白的两腮上浮出浅粉,白皙的耳尖也是。他不敢太用力,怕被徐诏问发现,只能小幅度的挣扎,想要把腿缩回去。   闫沭神情淡淡,左手没放开,慢条斯理揉捏,在这过程中,他还主动和徐诏问提起了这次期末考的成绩。   “周佼是学霸,每次都考年级第一。”   徐诏问听了看向周佼,周佼心里一惊,后背发麻。   他听到徐诏问慢声道:“是吗,这成绩的事,我还没听周佼提起过,没想到考得这么好啊?”   周佼听到他这个口气,就知道今晚算是完了。   他扯开嘴角,轻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没和您说。”   左手握住的脚突然停止了挣扎,闫沭愣了愣,他看向周佼。周佼低着头,尖尖的下巴投下一小撮暗淡的阴影。   闫沭松了手,周佼把腿缩了回来,一只袜子掉在了闫沭那边,他便光着一只脚,踩在冰凉的地上。   吃过饭后,徐诏问让闫沭稍微等一下,然后就把周佼叫到了书房。   袁雯留下来打扫,闫沭坐在椅子上,起身时,瞥到了地上那只落单的绒袜。   他弯腰捡了起来,在袁雯没看到的时候,放进了口袋里。   闫沭回去时,周佼没从书房出来。   徐诏问换了身衣服,他把脏衣服丢给袁雯,让她直接丢了。   闫沭瞥到那件白色的衣服上似乎染上了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收回视线,不想因为徐诏问的事去费神。   徐诏问让司机送他回去,闫沭走到门口,说自己打车就好。   手机叫了车,但因为是在过年,所以过来的很慢。他一个人慢慢走在路灯下,暖光落在发旋上,闫沭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袜子,盯着看了两眼,觉得自己疯了。 第13章   闫沭回到家,屋子里没人,闫芳芳去他外婆那了。闫沭给闫芳芳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的,电话一头似乎是很多人在说话,有些吵闹。闫沭问:“妈,你今晚还回来吗?”   “你已经到家了?”   “嗯,吃好就回来了。”   闫芳芳想说要回来的,却听身后有人喊让她快点过来。   闫沭侧耳靠在手机上,听着那边的声音,他问:“妈,是外婆在叫你吗?”   闫芳芳笑了笑,“老人家很久没见到我了,怪想念的。”   闫沭便说:“外面下雪了,晚上你回来也不方便,你就待在外婆那边吧,陪陪她。”   “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闫芳芳顿了顿,“再说吧,我看情况回不回来。”   “嗯,好的。”   闫沭挂了电话,缓缓吁了口气。   他走进厨房,打开柜子,拿了一包农心的泡面出来,泡菜口味的,有些微辣。   刚才在徐诏问那边根本没吃饱,闫沭在锅里放水,等着水沸腾后,把面饼和调味包一起放了进去,放上锅盖。   汤水沸腾得很快,闫沭盯着冒着水蒸气的锅子,伸手拿掉锅盖。   这个面不容易煮软,闫沭拉开冰箱,又拿了颗鸡蛋,打碎后倒了进去。煮了片刻后,他关了火,把泡面倒进了碗里。   闫沭端着碗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频道。   年初三大部分都是联欢晚会,闫沭用筷子夹着散着热气的面条,还没吃呢,放在侧边的手机震了震。闫沭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点开,是周佼发来的。   “哥,爸爸让我们好好交流。”   闫沭盯着这行字,猜测着里面有几成讽刺。   他回复,“你能不要叫我哥吗?我不是你哥。”   他发了这条过去后,隔了很久,等到闫沭一碗面吃完,手机再次振动,闫沭看着周佼发来的两个字,不禁气笑。   周佼回复他,“不能。”   如果说,闫沭之前还对周佼有些好感。   可那种朦胧错觉,早就在得知周佼和自己的父亲有一腿后烟消云散了,连点渣都不剩。   他点开周佼的头像,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闫沭坐在客厅看了会电视,没看多久,他就觉得索然无味。   而后自己回到了房间,坐在桌前也不过几分钟,手已经自动抓着一本习题,翻开页面,拿起笔做起了题。这要是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但现在对于闫沭来说,做题似乎成了家常便饭,不做题反倒有些不踏实。   他在题海里畅游,知识这种东西,是越学越顺,学会了就开始觉得简单,就更想学。   闫沭现在有那么点学到东西的意思,做了几张试卷后,他打了个哈切,仰起头看着墙壁上的钟,竟然已经凌晨两点了。   闫沭伸了个懒腰,脸也不想洗,脱了鞋就钻进了被子里。   他睡得很熟,醒来时是第二天中午,天阴着,昨晚没拉窗帘,房间里也是昏暗。他在床上躺了片刻,拿过手机看了看,而后又闭上眼,揉着眼皮,慢吞吞坐起来。   屋外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雪。   周佼趴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积雪。   他刚刚醒来,袁雯早上的时候叫过他一次,让他起来吃早饭。但他动都没动,一直到中午,又进来叫了他一次,他才慢慢醒了过来。   周佼从房间出来,昨天穿的衣服已经都丢掉了,他换了一件别的颜色一样款式的。袁雯煮了小米粥,周佼坐在椅子上,拿着汤勺在粥碗里搅拌。   袁雯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昨晚怎么了?受伤了吗?衣服上怎么有血?”   周佼掀开眼,懒懒散散看她,露出淡淡的笑,他说:“徐诏问叫我舔,可他又怎么着都没反应,就开始打我了。”他舌尖抵在空了一颗的后槽牙缺口里,含糊道:“掉了颗牙而已。”   袁雯露出痛苦的神情,周佼已经看习惯了,仰起头笑嘻嘻道:“妈妈,我掉了颗牙,要吃十颗糖来补。”   袁雯红着眼去给他拿糖,过年时买了很多,她捞了一大把,塞到周佼的睡衣口袋里。   周佼收获满满,露出满足的笑。   徐诏问拿着手机从书房出来,见到周佼在喝粥,走过去看了眼,皱皱眉问袁雯,“怎么就吃这么点,他都瘦了。”   袁雯小声说:“他刚醒来胃口都不好,得吃清淡些的。”   徐诏问也就是随便问问,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周佼说:“你有闫沭联系方式吧,听说你们是一个班的,应该关系还不错,你叫他今晚也来我们家吃饭,干脆别住回去了,整个寒假都住这得了。”   周佼眨眼,压下眼底复杂的情绪,他朝徐诏问笑着说:“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佼就在徐诏问的眼皮子底下,给闫沭发了好几条,要他来家里的信息。   闫沭都没回。周佼叹了一口气,拿着手机惆怅地看着徐诏问,“爸爸,哥哥不回我信息。”   “算了,还是我来联系他吧。”徐诏问说着就给闫沭打去了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闫沭接了。   闫沭在和闫芳芳通话,闫芳芳和他说外婆家这边实在走不开,这几天应该都不回来了。她平常那么一个和徐诏问不对付的人,竟然还主动向闫沭提了寒假里要不要暂住到徐诏问那边去。   闫沭没吭声,徐诏问的电话就插了进来。他和闫芳芳说了一声,便接通了徐诏问这边。   徐诏问这段日子也是闲,闲到开始想要扮演一个好父亲了。他问闫沭要不要住过来,要是不住的话,寒假的时候也可以去旅游,大家一块出去玩一次。   闫沭往后靠,后背陷在沙发里,他听到电话外的声音,是周佼在说话,轻柔的乖巧的,似乎还满含着期盼,“哥哥会来吗?”   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要我去吗?   闫沭愣怔着,可能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徐诏问也不想勉强他,刚要说不来也没关系时。闫沭开口道:“待会我自己过来。”   徐诏问呆了呆,惊喜道:“那真的太好了,晚饭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随便,我不挑食。”闫沭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闫沭下午做了两张试卷后才坐车过去的,他在车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才发现周佼给自己发了那么多条信息。   他点开后,从下到上滑上去。周佼似乎喊“哥哥”上瘾了,每段话都要加哥哥两个字,看着闫沭心烦。他点开周佼的头像,把备注改成了“小骗子”。   徐诏问下午一直在书房办公,袁雯出去买菜了,周佼就坐在客厅里,盘着腿玩游戏,时不时剥一颗糖丢进嘴里。大半个下午,周佼都快要练满级了,他的奶妈冲了很多钱,买了好几套时装,单纯的人民币玩家。   下午三点多时,门外传来响动。周佼从沙发上下来,嘴里还含着糖,他走到门口,在闫沭要按门铃前,先把门拉开了。   周佼笑盈盈地看着闫沭,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糖,拉过闫沭的手塞给他,“哥,给你吃糖。”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把的糖,闫沭愣住,手腕被周佼拽了一下,身体前倾带进门内。   周佼从鞋柜里拿了拖鞋给他,是昨天他穿过的。闫沭低头换鞋,周佼往他肩膀上靠。闫沭僵了僵,立刻避开,周佼哼笑两声,慢吞吞问:“哥,我的一只袜子丢了。”   闫沭脸色不太好,他朝周佼瞥去,周佼朝他眨眼。   就在这时,徐诏问走到玄关,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块,他对周佼说:“你照顾一下哥哥,我还有些事要忙。”说着他对着闫沭笑道:“换洗的衣服带齐了吗?”   闫沭点头,拎了一下背着的包,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几本习题。   周佼带着闫沭去房间,他们的房间都在二楼。   房间是刚整理出来的,被单被套都新换了,因为平常不住人,所以现在正开着窗通风。   推开门,迎面一股凉风,周佼打了个喷嚏。闫沭走进去把窗关上,他站在窗口边,看了看窗外枝头上积攒的雪。一夜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周佼把他送到后,没急着走,给闫沭说了外面卫生间在哪个位置,又问闫沭还有什么需要的,还真是尽心尽责照顾着。   闫沭听了几句,没有去回答周佼的问题,反倒是问:“是不是徐诏问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周佼脸上闪现过错愕,他抿起嘴,没有吭声。   闫沭把包丢在床上,往床边坐下,双手支撑在身后,微微昂起头。少年英俊脸上携着淡淡的讽刺,他盯着周佼,像是要把眼前纤瘦到不堪一击的人给洞穿。   父亲的情人   多好听的形容啊。   他握紧拳头,后槽牙咬在一起又分开,问道:“你喜欢他?你妈妈知道你和徐诏问的关系吗?你难道就不觉得恶心吗?”   闫沭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周佼听了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他说:“哥,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那么多问题?”   闫沭牙齿微动,摩擦在一起时像是丛林里的刚刚学会追捕的小兽。   周佼脸上的笑太过刺眼。   他想到刚见到周佼时对方的样子,明明那么可爱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闫沭问:“究竟哪个是你?之前的……你都是假装的吗?”   “又有两个问题?哥,你说我要回答你哪个?”   一抹阴郁擦在闫沭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就听周佼说:“对啊,现在的我才是真的我。”他低下头,慢慢闭上眼。   我就是很招人讨厌,所以才会被这么对待。   没人喜欢我的。   剩下的话,周佼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   闫沭听到他的话,猛地站了起来。   周佼下意识后退,闫沭低头,伸手拉了一下周佼的胳膊。周佼往前倾,口袋里的糖“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闫沭压低声音问他:“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周佼眯起眼,用力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有挣开。他喘了一口气,终于不再笑,神色染上愠怒,他说:“我做什么?学校里的人不都是把我做的事都说出来了吗?”他一个词一个字说:“援.交、卖.春、母.狗……”更多不堪的词汇从他嘴里吐出来,闫沭让他闭嘴,他却冷笑。闫沭没办法想要用手捂住他的嘴,却被周佼反咬一口。   手掌一侧显出牙印,周佼扯开嘴角继续说。   闫沭脑中混乱,五味交杂的情绪灼在心口,他往前几步,周佼不停往后退,一直到被抵在了门上。   “咣当”一声,门被摔上。周佼的身体像是钉在了那层板子上一样,下巴被捏住,接着一个吻封住了他的嘴。   周佼“唔唔”几声,闫沭拎起他的手腕,手指交错进去,把他锁在门上。   压在松枝上的雪花坠落,砸在地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坑。   吻是潮湿滚烫,像是要把一切都给毁灭了。   闫沭松开了周佼,周佼维持着刚才的动作,脸上浮现着红。   “别再说了,别再这样说自己了。”闫沭像是在求他,声音很低很低。 第14章   “小沭,你们在里面吗?”   身后的门突然被敲响,徐诏问的声音就在周佼背后。周佼一愣,后背发凉,睁大眼看着身前的少年,嘴唇微张,无声道:“放开我。”   闫沭垂眸,打量着周佼脸上的神情,他俯身,嘴唇覆在周佼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携着一丝沙哑,他问:“你害怕他?”   周佼眼里绽开一撮火光,他屈膝往前抵,闫沭呆了呆,往一侧避开,眼前突然一黑。周佼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猛地抱住闫沭的脖子,像颗小导弹跳进闫沭怀里。   闫沭踉跄后退,周佼又推了一下,他来不及站稳,直接倒进了那张床里。   周佼坐在闫沭身上,两只手压在少年初显宽阔的肩膀上,他低下头,像只野狗,咬住闫沭的脖子。   闫沭一惊,浑身僵硬。   “我怕他吗?”周佼松开嘴,反问闫沭。   闫沭心跳飞快,他看着周佼的脸,嘴唇发干。   门外,徐诏问拧动门把手,却发现门被锁上了。他蹙眉,又喊了一声闫沭。   闫沭吞咽唾沫,周佼的手从他肩膀上挪开,手掌擦过他的脸颊轻轻摩擦。   “哥哥……爸爸在叫你。”   他喊他哥哥,动作却是宛如情人间该有的亲昵。闫沭听到他的声音,想到周佼用这种语调喊徐诏问爸爸的时候的样子。   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他揪住周佼的衣服,把他拉开。   周佼到底是没有多少力气,闫沭轻而易举推开了他。   周佼摔在一边,后背往下砸,上下后槽牙相互抵住,脸色白了几分。   闫沭起身直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周佼一眼。周佼敛神,咧开嘴笑盈盈地看着闫沭。   闫沭心里发闷,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拉开门,神色郁郁看着徐诏问,“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你阿姨回来了,买了一条鱼,问你想要喝汤还是红烧。”   “都可以。”   闫沭面无表情,徐诏问探头看了眼房间,周佼慢腾腾走到闫沭身旁。   “你们在做什么?”徐诏问随口问了一句。闫沭转身,背对着徐诏问,他与周佼对视,周佼神情坦然淡淡微笑。闫沭盯着周佼,露出嘲讽的笑,嘴上则说:“我有几道题不会,问问他该怎么做。”   徐诏问听了便说:“到爸爸这里就不用念书了,放松一下,明天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闫沭问:“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我想不出来。”闫沭皱皱眉摇头。   周佼在旁边突然出声道:“我想去滑雪。”   徐诏问皱皱眉,“那么冷的天去滑雪?”   闫沭看到徐诏问不乐意就想着反驳,虽然他腿伤刚好,不方便滑雪,可他还是说:“我也想去滑雪。”   徐诏问露出无奈,似乎很伤脑筋,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们就去滑雪。”   徐诏问可能真的想要做一个好爸爸,当天晚上他便让秘书安排时间,选了几个滑雪的地方,让闫沭挑选。   闫沭其实在答应了徐诏问后就懊恼了,他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冲动,来到这边和徐诏问住在一起完全不是他想要的。   徐诏问让他选,他露出不耐,随便挑了一个地方。徐诏问是兴致勃勃想要和闫沭搞好关系,闫沭选好地点后,他就让秘书去订了酒店和门票。   周佼听着徐诏问和闫沭的说话,默默吃好饭,而后往楼上走去。徐诏问瞥了他一眼,提高声音喊住他,“你待会来我书房。”   闫沭往后靠,后背贴着椅子,手指轻扣膝盖,在周佼开口之前,他对徐诏问说:“晚上我还有题请教周佼。”   徐诏问愣了愣,闫沭站了起来,高高大大的男生走到周佼身旁,抬起手揽了一下周佼的肩膀。周佼没站稳,直接撞到了他的怀里,他就抱着周佼,看着徐诏问,对自己的父亲说:“周佼得给我补课,他没时间去你书房了。”   说罢,也不去看徐诏问,便抓着周佼的手臂,拽着他上楼。   到了二楼,闫沭就立刻把手松开,往房间走去。   周佼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跟在他身后。闫沭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进去,周佼继续跟着。   闫沭转身,低头看他,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是要我给你补课吗?”周佼露齿一笑,抓住闫沭的胳膊,“再说我本来就是你的家教。”   “现在不是了。”闫沭拉开他的手,顺势推开周佼,而后进屋关门。   “嘭”一声,房门合拢,周佼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慢慢转身,就在这时,合上的门再次打开,周佼的胳膊被猛地攥住,力气很大,抓着他生疼。   他被闫沭拽进了房间。   “又怎么了,哥哥?”周佼好脾气地看着他。   闫沭受不了他这么阴阳怪气的语气,沉着脸,生硬地拉着周佼把他推到椅子上。   周佼仰头,闫沭居高临下看着他,握紧拳头。   他想说些什么,可他又能说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他什么资格都没有。   闫沭长吁一口气,冷着脸拿起包,发泄似把里面的书都给抖了出来。周佼看着一桌子乱丢的课本,歪了歪脖子。   “补课吗?”周佼含着笑意问他。   闫沭半靠在桌边,领口微敞开,锁骨笔直凌厉,双腿半屈,他说:“周佼,我把你当朋友。”   周佼听了似乎觉得很好笑,嘴角微翘,眯起眼看着闫沭。   他抬起手,展开的手掌覆在闫沭的胸膛左侧,心跳如雷,一下一下似乎要从心口跳出。   是伸手就能挖出心脏的距离,周佼用力按了按。闫沭僵硬,一动不敢动,他听到周佼说:“可是……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闫沭最后的耐心也没了,他是认真对待周佼的。   可周佼在撕去了那层伪装后,就变得他不认识了。一个古怪、刻薄、阴郁的小怪物,让人愤怒又让人无可奈何。   翌日需要早起,窗外雪光闪烁。   徐诏问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平板,周佼和袁雯说了几句话,走到车边,拉开门坐了进去。徐诏问扭头看了他一眼,问他,“闫沭出来了吗?”   “出来了。”他刚说完,门便被拉开。   闫沭穿着一件灰色冲锋衣,领口拉到下巴,遮住小半张脸。他携着一股寒意,钻进车内。   徐诏问唤了他一声,闫沭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便挨着车窗,阖上眼皮。 第15章   车子行驶上高速,徐诏问放下平板,回头看了眼闫沭,见他低头正在看手机。便说:“坐车里就不要看手机了,让眼睛休息一会。”言辞语调还真有点像个关爱孩子的好父亲。   闫沭没理他,连眼皮都没抬。   徐诏问又吃了个闭门羹,倒不觉得生气,他在自己亲生儿子面前,耐心是一直都有的。他其实自认为对闫沭很不错,从小只要闫沭想要的他都会买给闫沭,他也不强求闫沭念书,所以小时候闫沭是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可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一夜之间,闫沭所以他的态度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后来他和闫芳芳离婚,就直接见不到闫沭了。他每次和闫芳芳说起闫沭,问什么时候能给看闫沭一眼。闫芳芳却说,是闫沭自己不想去,不愿看到他。   他把视线从闫沭身上挪开,转向周佼。周佼靠在窗口睡着了,光线跌在他的脸上,皮肤雪白剔透。徐诏问多看了一眼。   闫沭直勾勾看着徐诏问,等徐诏问收回视线时,目光正好与他相撞。   露骨的神色蓦地收起,徐诏问干咳一声,朝他笑了笑。闫沭收回视线,手机放进口袋,慢吞吞闭上了眼。   周佼睡得很沉,他其实很少会睡那么死,在家里时,只要徐诏问在,不管他是否已经睡着了,对方只要想,就会来他的房间找他,把他弄醒,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可此时此刻,在这辆车里,闫沭就在身边,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车从高速上下来,道路变得没那么平坦,车速逐渐放慢,轮胎碾过缓冲带,周佼的身体晃动,靠在窗玻璃上的头微微弹起,而后下落。就在脑袋要撞到玻璃时,一只手托住了他,周佼枕在那只手上。   少年的手掌清瘦,常年捏着剑柄的手指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茧。闫沭手指绷紧,指关节发白,细腻的皮肤贴着他的手心,他感受到周佼脸颊的温度,深吸一口气。   徐诏问在前面闭目养神,路上到处都是些雪,司机集中精力看着前面的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每到一个红灯,轮胎便踏过一个缓冲,周佼的身体轻晃,一次又一次跌进闫沭的手掌中。   闫沭的手开始发麻,他缓慢呼吸,注意着周佼的反应。   雪压在松枝上,风吹来,碎雪往下坠,地面湿滑难行,前面路口有两辆车追尾撞到了一起。司机踩下刹车,车速一下子降下,周佼的身体顺势往前倾,闫沭展开手,捞了他一下。   周佼往后跌,脸压着闫沭的手,嘴唇贴着他的掌心蹭过。闫沭一僵,像是触电,往后躲。   周佼没了倚靠,脑袋一下子撞在了玻璃上,“咚”一声,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的睫毛颤抖,略微蹙眉,光线刺目。   周佼揉着眼皮,靠在车窗上,缓缓睁开眼,思绪发散,迟钝了好几秒,而后扭头去找闫沭。   闫沭坐姿端正,后背笔直贴靠,耳尖飘红。他察觉到周佼在看自己,扭了扭脖子,看向窗外。   车子在酒店门前停下,闫沭拉开车门,迫不及待下车。   周佼走到车后去拿行李,箱子有些重,周佼两只手费力地把箱子从后备箱中提起来,脚踩在湿滑的地面,不禁后退一步。   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周佼站稳,扭头看去,闫沭从他身后走到前面,手托着那箱子,轻轻松松搬了出来。   “谢谢。”   周佼朝他点头,想要去拿。箱轮磕过地上碎石与水洼,闫沭拖着箱子朝酒店走去。   徐诏问让秘书订了两间房,他本想和周佼一间,闫沭一个人住一间。可还没等他开口,闫沭便说:“我和周佼一间。”   徐诏问诧异,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闫沭看也没看他,回头对慢慢走过来的周佼说:“晚上我们住一间,有几道题不会,你得教我。”   周佼愣了愣,嘴唇微张。   闫沭拿过房卡,提着行李,直接往电梯走去。   走出几步,闫沭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周佼,语气冷淡,“过来。”   “过去吧。”徐诏问摆了摆手,让周佼快跟上。   周佼小跑几步,跟着闫沭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就剩他们两个。周佼神情骤变,眉宇散漫,像是没骨头一样挨在闫沭的胳膊,语调懒懒,“好累,想睡觉。”   闫沭肩膀一紧,低头垂眸看了眼周佼,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就在手指快碰到周佼额头,要把他推开时,停住了。   那张漂亮的脸上是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表情,松弛自在,像出笼的小动物。   就在这时,到了楼层,电梯门打开。周佼睫毛颤抖,慢腾腾站直。   半侧胳膊上的重量消失,闫沭看着周佼的背影,扭动着发木的胳膊,抬腿往外走。   房间很大,可因本来只是给闫沭一个人睡,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闫沭盯着那张床看了几秒,扭头去找周佼,却见他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闫沭皱皱眉,看着周佼翻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和一个红色打火机。   房间带烟台,周佼从闫沭身边晃过去,拉来阳台窗,冷风往外灌进来,他又把玻璃门拉上,而后蹲在门前,脖子缩进衣领里,背着风头点烟。   打火机按了几次,香烟刚点燃,抿在唇间,刚吸了一口。身后的门被拉开,靠在门上的周佼直接往后倒,没摔地上,倚在了闫沭小腿之上。   他仰着头,闫沭低头,周佼像他脚边的小狗,不过小狗是不会抽烟的。   变长的烟灰摇摇欲坠,闫沭弯下腰,伸手拿掉了周佼叼着的烟,另一只手拽着周佼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周佼就跟小孩似的,双手垂在大腿两侧,站在原地。   闫沭掐灭烟头丢进烟灰缸里,冷哼一声,周佼听到他说:“就会在徐诏问面前装乖。”   周佼瘪了瘪嘴。   房间的床很大,闫沭走到床边,把多余出来的两个枕头放在大床中间。   周佼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旁,“你这是在做什么?”   闫沭好像在生气,又好像不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冷冷淡淡,可说话的语气却是生硬幼稚,他说:“三八线。” 第16章   周佼看着那两个竖着放的枕头失笑。   闫沭坐在自己另一边,皱起眉问他:“你笑什么?”   周佼走到他身边,想要坐下和他说话,却被闫沭给拉开。他一愣,闫沭指了指另外一边,“坐那里去。”   周佼无言,没和闫沭计较,绕着床尾,坐到了床的另一边。   他们两个背对着背,闫沭盯着阳台外的皑皑白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周佼回头去看他,也不知道闫沭背后是不是有长眼睛,立刻说道:“不准回头。”   周佼就转了回去,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盖,闷闷道:“闫沭,你好幼稚。”   闫沭愣了愣,立刻扭头,他盯着周佼看。进了房间后,周佼就把外套脱了,他里面穿了一件米色毛衣,圆领宽度有些大,嶙峋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能看出瘦削的弧度,后脖的骨头随着他低头而突起。   闫沭看到这,突然就不想生气了,心里抑塞的怒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小孔,一点点被放干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力感。   他的确是有些幼稚,为什么要去和周佼较这个劲。   闫沭收回视线,默默站了起来。   车子抵达到这已经不早了,晚饭就在酒店里吃的。一路舟车劳顿,也没什么胃口,潦草吃过后,闫沭就说要回去休息。周佼坐着没动,闫沭拉开椅子,他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盯着周佼问:“你不走吗?”   徐诏问笑了,对闫沭说:“你自己不吃了,还要把你弟弟也拉走啊?”   “他都没怎么吃,还坐着做什么?”闫沭说罢,就拽着周佼起来。   周佼心跳得很快,他都不敢看徐诏问,侧对着只听徐诏问说:“算了,你们上去吧,早点休息,躺着别玩手机。”   闫沭不耐烦应了两声,而后便拖着周佼离开了。   闫沭的手很烫,掐在周佼的手腕上,像是一个烙铁。   周佼低头,目光变成了急雨,争先恐后落在了闫沭攥着自己的手上。   他们脱离了徐诏问的视线,闫沭把手松开,转身看着周佼。他对周佼说:“很失望吧,我把你和徐诏问的二人世界破坏了。”   周佼想笑,可却忍住了。他的心情变好,伸出手突然勾住闫沭的衣领,高个的少年错不及防被迫低头,周佼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做什么?”   闫沭一惊,喘了一口气,后退两步。素来强装镇定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恼羞成怒的意思,他捂着自己的脸,像是个黄花大闺女受了侵.犯。   周佼脸上漾起笑,他可能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什么突然要去亲闫沭,可亲了就亲了呗。他笑盈盈道:“亲你啊。”   说完,就像只蝴蝶从闫沭身边经过,身体微微晃动,衣摆摇曳的弧度仿佛是在播撒花粉,招蜂引蝶。   周佼没拿房卡,他走到门前等着闫沭。   闫沭推开门,下意识用手扶着门,点了点头让周佼先进去。   周佼走进屋内,就看到那两个竖着的枕头,跟无声喜剧似的,充满了喜感。   他侧头看着闫沭问:“真要弄一条三八线?放了枕头多占地方,而且我要是想到你这边去,你以为两个枕头就能把我拦住?”   闫沭不吭声,耳尖微红。他蹲在行李箱旁,打开箱子,从里面拿了两件衣服。周佼见他要去浴室,便说:“刚吃好饭就洗澡?”   闫沭还是没说话,他拉开门又关上,关门声故意弄得很大。   没多久便听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周佼笑了笑,坐在自己这边,拿出手机,非常顺手的点开了游戏。   他那个奶妈因为氦金都上了富豪榜,周佼把聊天信息一条条点开,看到有搭讪的,就学着上次闫沭那样回复。这还挺管用的,几乎一招就把乱七八糟的人给吓退了。   闫沭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袭蒸腾的水雾。   窗外冰天雪地,房间内却很暖和。他就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下面是一条黑色运动裤。洗了头,头发上还滴着水,闫沭拿着一条毛巾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问周佼,“你知道吹风机在哪里吗?”   闫沭主动问了一句,刚说完就想到自己不是正在冷着周佼吗?   他表情略微尴尬,好在周佼没计较,从柜子抽屉里找出来了吹风机递给他。闫沭表情复杂,咕哝了一句谢谢。   闫沭吹头发的功夫,周佼也去洗澡了。   他走进浴室,关上门时下意识想要锁住,可一想到房间里的是闫沭,就觉得这个动作多余了。   他脱掉毛衣和裤子,氤氲着水汽的镜子被他擦掉,他看着镜子里的身体,不好好吃饭的后果就是瘦到嶙峋,肋骨一排排突起,难以理解为什么徐诏问总是会像玩弄玩具一样去把玩,有什么好玩的。   他吁了一口气,突然看到放在架子上的护膝,周佼一愣。   就在这时,浴室门被敲响,闫沭的声音在外响起,“周佼,我有东西忘在了里面,现在方便吗?”   “等一下。”周佼把毛衣重新套上,拿起护膝,走到门口。   闫沭看着那扇门被拉开,浴霸的暖光朝外晕染,周佼就穿着毛衣,裤子没穿,偏暖色的光落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柔软了许多。   “这个给你。”   周佼拿着护膝在闫沭眼前晃了晃,闫沭回神,伸手接过。   温热的手掌贴着周佼的手背,几秒钟的触碰,他拿着护膝,气息微乱。   闫沭走到床边,坐下后半屈着膝盖,黑色护膝透套在左膝上,他盯着自己小腿上手术留下的疤,恍神了几秒。   击剑赛场上那种被光荣包围的辉煌好像就在昨日,他摘掉头盔看着场下望着自己的人,登上领奖台,低头亲吻着自己的奖牌,所有人都在喝彩。   闫沭抿着嘴唇,默默放下挽起来的裤腿。   周佼洗澡没洗头,稍长的刘海被一根红白相间的发带固定,脸上白晃晃的。闫沭一眼扫过去,吓了一跳,手掌往后一撑,碰到了枕头,那看着就不靠谱的“三八线”被他给弄歪了。   “你这是什么?”他皱起眉。   周佼走到他跟前,手里还拿着一包,他问:“面膜要贴吗?”   闫沭眯了眯眼,看清楚了上面的包装。闫沭想到闫芳芳,他半夜起来喝水,有几次正好碰到闫芳芳看电视看到深夜,一边熬夜一边贴面膜。电视机的光幽森森的,闫芳芳被面膜贴着雪白的脸也是,就跟现在的周佼一样。   闫沭撇过头,说不上是嫌弃,只是有些不适应,他说,“不用了。”   周佼在床的另外一边靠下,闫沭静坐了数秒,忍着去看周佼的冲动,站了起来。   他把带着的几本书都给拿了过来,丢在床上,发出声响。周佼拿着手机正在打游戏,听到动静,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身边的床一沉,闫沭坐下,拿起一本书,蹙着眉头,状似认真看了起来。   周佼瞅了两眼,慢吞吞靠了过去。   闫沭的余光瞥到周佼,扭头立刻问:“你要干什么?”   周佼笑了笑,抽出他手里捏着的书,换了个方向。闫沭听到周佼带着笑意的声音,很软很轻,“你书拿反了。”   闫沭心头一紧,舔了一下嘴唇,颧骨上都是红,他干咳一声,僵硬地转过头去,直勾勾盯着手里的书。   周佼重新坐了回去,他没戴耳机,游戏声音调到了最轻,不去刻意听是听不到的。   闫沭心烦意乱看了几行字,觉得这慢慢变得有意思的学习,突然又索然无味了。   五分钟后,书被丢在了一边,闫沭踢开了那歪歪扭扭的“三八线”,挨着周佼坐。他夺过周佼的手机,语气不算好,他说:“你怎么玩着游戏总是被干掉?”   周佼任他捏着自己的手机,笑呵呵地看着他,坦然道:“因为我菜啊,你帮我打,我就不会输了。”   闫沭挑起一侧眉毛,卷曲的睫毛向上扬了扬,好笑道:“你脸皮还真是厚。”   周佼也笑了,慢吞吞把脸上的面膜扯开,湿淋淋的精华液裹在白嫩细腻的脸上,像是剥了壳的鸡蛋。   闫沭点开他的装备,吸了一口气,震惊道:“你花了多少钱,装备都是极品,还会输?”   “没多少。”周佼说了个数字。   闫沭听了发出哼笑,他嘲讽道:“这还没多少,不过也不关我的事,花的都是徐诏问的。”   周佼眼角弯着,维持着那点笑意。   闫沭以前不喜欢学习,放课后就爱和柳楷一块去网吧,他游戏一直打得不错。   周佼看着在自己手里活动缓慢的奶妈到了闫沭手里,就跟开了外挂似的,一个路人团打怪,回血技能每次都是命中。周佼感叹连连,脑袋越凑越近,下巴靠在闫沭手臂上,小声说:“你好厉害。”   小撮热气似乎要钻进他的皮肤里,闫沭的手臂一僵,刚才还玩的顺手的号就跟卡住了似的,拇指在屏幕上硬邦邦滑动。闫沭垂眸,上下睫毛相簇,愣愣地看着压在自己臂弯上的周佼。   红白相间的发带下是雪白剔透的皮肤,周佼的睫毛很长,闫沭轻慢地想着,被这么长的睫毛蹭,会是什么感觉。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待会等闫沭睡了就出来。”   闫沭怔怔地看着“爸爸”刺眼的称呼,又死死盯着其下更刺眼的一行字。   刚才想法在脑袋中像是鬼片一样惊悚闪过,闫沭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侧头看周佼,把手机丢了过去。   周佼捏着手机发呆。   闫沭靠在床上,拾起刚才的书,这次没有拿反。   可就算是没拿反,他也没心思去看。   周佼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被撕裂成了两半,在闫沭面前,他可以是十八岁,可以像普通人一样长大。一起玩游戏,说着幼稚的话,生气了哄一下就好,不需要担心,下一秒甩过来的巴掌。   周佼握紧拳头,划掉了微信,没有再去管那条信息。他露出微笑,笑容可能有些勉强,但闫沭没看出来,他对闫沭说:“游戏还没打好。”   闫沭表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会因为周佼选了自己这边,没有去赴徐诏问的约而觉得开心。心里逐渐膨胀的情绪都被那条突如而至的信息给打乱,他摸不透周佼的想法,也是因为这种茫然而觉得烦躁不安。   一种沦陷的感觉,情绪被左右了。   闫沭推开了周佼的手,“不打游戏了。”   周佼“嗯”了一声,闫沭抓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往后躺。周佼用手戳了戳他怀里的枕头,轻声问:“不要三八线了吗?”   闫沭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添了一道“三八线”。他皱皱眉,把脸埋进枕头里,刚洗过的头发蓬松,他闷闷道:“是你说的,放了三八线,你也能越界。”   周佼翘着嘴角,他伸手捋了一下闫沭的头发,手指插进去,顺着发丝抚摸。   “你头发好硬,有些扎手。”   闫沭后背僵直,维持着脸埋在枕头里的动作一动不敢动。他像是偶尔被猫亲近的人类,生怕自己一动,猫就走了。   可……快喘不过气来了。   闫沭肩膀发紧,身体微动,肩膀就被捞了一下,他抬起头来,撞进了周佼的眼里。   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断了,声音微哑,对周佼说:“我胡子更硬。”   周佼眨眼,稍显惊讶。而后闫沭就觉得下巴一热,周佼直接用脸去蹭他的下颌。   闫沭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串急促的气息。他变成了一块化石。   温热细腻的皮肤擦过他的脸颊,闫沭嗅到周佼身上的气息,他们刚才用了同一个沐浴乳,所以气味是一样的。   闫沭心跳忽而加快,视线垂落,眼睑下是一小撮青灰色的阴影。他盯着周佼,不知过了多久,周佼侧头与他错开了些距离,终于不是脸贴脸了,可依旧很近。   周佼说:“是有些扎脸,真好啊,我都不怎么长胡子,同学都骂我娘娘腔。”   闫沭扭头看着周佼白白嫩嫩的脸,想到学校里同学,在背地里骂他的话,心里一下子就酸了。   闫沭慢吞吞坐起来,怀里抱着的枕头压在膝盖上,他对周佼说:“别和徐诏问在一起了,他不是好人。”   可能是灯光的原因,昏昏暗暗的光线里,周佼的瞳孔幽黑,他低下头,咬了一下嘴唇。   他听到闫沭说:“小的时候,我很喜欢藏在柜子里,觉得那样很有安全感。有一回我就藏在了衣柜里,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徐诏问就搂了个人进来,是个男生,叫他徐总。他们倒在床里,就在他和我妈的那张床上睡了。”   闫沭伸手碰了碰周佼发凉的手背,压低声音道:“他玩人就跟玩一个小玩意一样,男男女女,对谁都没有真心过,我妈看透了他,才会和他分开的。”   周佼把手慢慢往后缩,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闫沭都没听清。   周佼嘴唇微动,他说:“可我妈妈还没看透。”   他很难去和闫沭去解释这种错乱的关系。   他不是没试着逃跑过,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会被抓回去。他也曾报过警,可当警.察来时,一切□□的痕迹都消失了。   徐诏问丰城富商,袁雯站在他的身边,笑盈盈地面对着那些询问,用不懂事的目光看着周佼,说着什么事都没有,都是小孩子在闹脾气。   上一次也是,明明已经和袁雯沟通好了,他求自己的妈妈,别再助纣为虐了。   袁雯也答应了,甚至还帮他转了学,可谁能想到,当徐诏问从瑞士回来,袁雯又转头去和徐诏问说了周佼所住的地方。   这一切又一切,就像一个迷宫一般的牢笼困着他,笼子里布满了兽夹,是徐诏问和袁雯留下的。   被打惯了的小孩,见识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后,会觉得那才是不正常的。   可周佼不是,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生活在暴力里,他从未屈服过。   他看着闫沭的手,少年骨骼分明初现宽大的手,是否能帮一帮自己。   他心中犹豫,也是害怕,把闫沭牵扯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2 19:24:34~2020-01-03 16: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叶的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昨夜窗帘忘记拉了,窗外白茫茫的雪光照进屋内。闫沭睡相不好,东倒西歪直接横在了床上,昨夜的“三八线”成了笑话,两只枕头早就被他踢下了床,而本来搂着睡的枕头则变成了周佼。   周佼比他小了一圈,被他严严实实压在怀里,人都看不见了。   亮白的光照在闫沭的眼皮上,睫毛颤抖,眼睑下青灰色的阴影也在抖动。睁眼的速度很慢,主要还是在感受着怀里的触感,软乎乎温热的一团,想不到抱着枕头睡还能这么舒服。   闫沭慢慢睁眼,混混沌沌的目光垂下,只是扫了一眼,便呆住了。   怀里的不是枕头,而是周佼。   他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周佼身上,腿也是,一点都不老实,跨在人大腿上。周佼被压着动弹不得,肯定是不舒服,就算还没醒来,眉间也是皱在了一起。   闫沭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他慢慢往后缩。身上的重量消失后,周佼“唔”了一声,蜷缩的身体缓缓放松,他翻过身,正好面对着闫沭。   闫沭看着他,抬起手,手指隔着一厘米的空气抚过周佼的脸。   他所躺着的那张床似乎在发热,快要碰到周佼脸的手指“咻”得缩回,闫沭脸色一变,翻身下床。   周佼是被浴室里的水声吵醒的,他拉着被子蒙在头上,在被子里闷闷呼吸着。   闫沭洗好澡出来,周佼从好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漂亮的眼睛盯着闫沭,声音懒散,他问:“你怎么早上去洗澡啊?”   闫沭听到他的声音,默默无言,背过身去。   他是不可能去回答周佼这个问题的,难道要说,我醒来看着你的脸,一不小心,就有反应了吗?闫沭没这脸,觉得这就是个技术失误。   闫沭低着头,把自己刚洗干净的内裤丢进一个袋子里。   把袋子往包里按时,手臂上一热,竟是周佼贴了过来,笑盈盈地问:“你在做什么?”   闫沭一股脑把袋子塞到包里,耳尖飘红。他维持镇定,伸手直接圈住周佼的腰,把人给提了起来。周佼腰上敏感,被碰一下都要笑好久,他“啊”了声,说:“痒……痒的,别掐这里。”   闫沭捞起他,周佼双脚点地,他们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闫沭低头,热乎乎的气息洒在周佼脸上。周佼想要躲开,却无处可躲。   少年的脸庞英俊年轻,有一种逼人的气势,棱角分明。   周佼被盯着他,慢慢伸出手,在闫沭的侧脸上摩.挲,“闫沭,你早上是不是……”   后面的两个字,他没出声,而是做了个口型。嘴唇微微翘起,像是在笑,牙齿抵在一起,舌尖卷了一下。闫沭眯起眼盯着他的嘴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手,周佼落地,身体后倾,趔趄着往后摔。闫沭伸手去捞,左腿打了个颤,突然使不上力,也紧跟着往前摔。   “咚”一声,一上一下就跟堆积木似的,交叠摔在了地上。   周佼被压得喘不过气,痛呼着,双手护在自己的肋骨上。   闫沭缓过神,手撑着地爬起来。他看向周佼,拉住他的手,着急道:“你没事吧?”   周佼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闫沭见他用手按着腹上,怕是自己压伤了他,搂着周佼的肩膀,把人捞到自己怀里,低声说:“让我看看。”闫沭攥着他的衣角,直接撩了起来。   周佼一震,像是想到了什么,反应突然变得剧烈,抬起手拍开他,让他别碰自己。   周佼从闫沭怀里逃开,双膝凿在地上,惊慌失措之下连身为人该怎么行走都忘了,他用四肢爬行,像在徐诏问面前一样。闫沭冷着脸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手臂环住周佼的腰,轻而易举就把人抱了起来。周佼的身体开始发抖,闫沭捏住他的下巴,他们对视。闫沭问他:“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周佼无言望着他。   闫沭的呼吸变沉,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脸因为愤怒而变红,他一字一句问道:“徐诏问还打你?”   周佼好像突然被投入了海里,咸涩冰冷的海水挤入他的鼻腔口中,他透不过来气。   闫沭的眼里夹了火,气势汹汹朝他扑过来。他想要后退,腰却被掐住。   闫沭眼眶发红,快要哭了,他质问周佼,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身上都是伤,为什么这样了你还和徐诏问纠缠不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少年的问题像是一把把利刃,比徐诏问的伤害更让他痛苦。   他反手抓住闫沭,抱住闫沭颤栗的身体,把头靠过去,贴在闫沭的胸膛,听着那像是要跳出来的心音。周佼突然就笑了,闫沭身体僵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你疯了吗?”   他这么问,就听周佼笑着说:“我好开心,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关心我的。”他抱住闫沭,低声道:“闫沭,你真好啊。”   闫沭不明白周佼的世界是有多冰冷,为什么只是几声询问而已,就会让他觉得开心。   深吸一口气,闫沭嘴唇微张,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门被敲响,徐诏问的声音在外响起。   闫沭一震,周佼抬起头,他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醒了吗?下楼吃点东西,我们就坐火车去山上了。”   徐诏问在外喊着,闫沭扭头,脸上浮现不耐,他拔高声音喊道:“知道了。”   说完看着周佼,他对周佼说:“你不要觉得徐诏问是我爸就有负担,不和我说。如果他伤害了你,我一定会报警。”   离开房间,在酒店餐厅里简单吃了一些早餐,他们便要乘坐登山火车上山。来滑雪的人还挺多,徐诏问走在前面,两个少年跟在后头,与他们一样的旅客走进火车内,闫沭故意走慢了几步,在停停顿顿错落的人群里,突然攥住了周佼的手,拉着他往另一边跑去。   徐诏问走进车厢,回过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闫沭周佼早已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3 16:56:06~2020-01-04 16:4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Libr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景秋 4个;折一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火车开动的汽笛声越来越远,周佼用力呼着气,他们从月台跑了下来,周遭的人越来越少,大雪漫地,一步深一步浅艰难地走着。   雪白茫茫的到处都是,从口中呼出一撮又一撮的热气,周佼肺里难受,捏紧了闫沭的手,半个身体靠上去,喘着气小声说:“我跑不动了。”   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是雪。闫沭往四周看了两眼,转过身来,鼻尖微红,双眼发着亮光,他聚焦在周佼脸上。   “周佼,火车没挤上,我们坐缆车上去吧。”   他指了指上头正缓缓上升的缆车,吸了一口气。   周佼点头,吸了吸鼻子说好。他往前迈了一步,还没跨出去,小腿就打颤,接着一下子跪在了雪地里,厚实的积雪几乎把他一下子给埋了进去。   闫沭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把他给捞起来,可还没碰到周佼,他自己腿一软也摔了进去。两个人直接摔在了一起,脑袋凑在一块,被冻得红通通的脸压在雪地里,脸上衣服上都是雪粒子,互相对视,一秒之后,笑声把头发上的雪都给震了下来。   闫沭哈出热气,没说话,就单纯的因为开心,呼了两口气,跟傻子似的,乐呵呵看着周佼。   他翻了个身,后背蹭着雪地,挨到周佼身边。   周佼侧蜷在雪地里,看着他的侧脸,听到闫沭说:“周佼,你可以做我的弟弟。”   周佼一愣,闫沭的声音温温软软落在他耳廓边,很暖很柔,仿佛是他活在这人世间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但前提是,你得让我保护你。”   周佼仰起头,不敢置信看着他,眼眶蓦地红了。   鼻尖酸涩,他想要低头。闫沭却张开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搂到自己怀中。   周佼靠在闫沭怀里,雪花簌簌响着,明明是冰天雪地,可周佼却觉得不冷了。   徐诏问的电话打开,问他们在哪里。   闫沭慢吞吞坐起来,告诉他,他们没挤上火车,打算坐缆车上去。徐诏问说好,又说在山上等他们。   闫沭挂断了电话,站起来后,朝周佼递去手。浅棕色毛绒手套上都是雪沫,闫沭把他牵起来,拢着他的手,帮他把手套上的雪粒蹭掉,又给他拍了拍裤子。周佼呆了呆,一时没适应过来。   他们往乘坐缆车的设施走去,是两人位,闫沭和周佼排在最后。周佼身上的衣服薄,刚才还在雪地里滚了一圈,脸都冻红了。一阵风吹来,周佼撇过头,打了个喷嚏。   闫沭朝他这边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周佼的肩膀,让他在这边等一会,而后便小跑着从队伍里跑了出去。   周佼反应不及,往前走动两步,又看到身后排了那么长的队伍,堪堪缩了回去。身后的人催促他快点跟上队伍,周佼抿了抿嘴唇,往前走了一小步。   乘坐缆车的队伍快要轮到他,可闫沭还没回来,周佼犹豫不前,身后长排的队伍里的人让他快点上去。   周佼红着耳尖,正想着让他们先进去,闫沭就跑了过来。   他跑得很快,手里抱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衣服很大,帽子上围着一圈的白色毛绒。   他挨到周佼身边,肩膀小幅度碰了一下周佼,周佼往后退了一小步,就被闫沭拉住了手臂。   闫沭对着后面站着的人点着头说道歉,指了指周佼,“我弟衣服穿的太少,给他买件厚的去了,抱歉。”说着,他便给周佼把衣服套上,蹲在地上,捏住衣服拉链往上,又给衣服最外面一排的纽扣给扣上了。   周佼眼睑落下,就能看到闫沭低眉垂眸的样子,细致的表情仿佛换了个人。周佼把手藏在袖口里,瘪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闫沭给他穿上衣服,拧在一起的眉毛才算是松开,他揽着周佼的胳膊往里走,检了票后,坐到缆车里。   四面透风,周佼没想到这缆车那么简陋,幸好闫沭给他去买了件外套。   缆车摇摇摆摆开始升起,他缩在衣服里,闫沭的手伸到他背后,把那衣服的大帽子扣在了周佼脑袋上。周佼的脸都看不见了,他用手提了一下帽子,帽檐外就对上了闫沭揉着笑意的眼。   “还冷吗?”闫沭问他。   周佼摇头,晃了两下,帽边上稍长的绒毛也跟着晃了晃。   衣服是闫沭去附近的商店买的,跑了很长一段路,到了店里,也来不及选,看到店中央模特上挂着的那件就给拿了下来,付了钱直接抢着走了。他左腿有些使不上力气,回来时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滚了一圈,衣服护在怀里,好在是没蹭到雪。   闫沭就跟看小孩似的望着周佼,抬起手拍拍他的脑袋,又搂在臂弯里。   闫沭说:“周佼,你要好好的。”   缆车抵达山顶,工作人员候在设备那边,牵引绳缓缓止住,闫沭跳下了车,反身去扶周佼。   周佼伸手想去抓,却在碰到闫沭时缩了回去。闫沭一愣,就听身后徐诏问的声音。   闫沭回头,朝徐诏问点点头。再看向周佼时,对方已经自己下来了。   周佼穿着闫沭刚才买的衣服,那衣服很长,都快到脚踝了。徐诏问瞥了他一眼,就笑了,“你这是什么打扮?”他对待周佼说话的语气一直都这样,满不在乎,仿佛一件玩具。   闫沭朝他看去,微微眯起眼,他走到周佼身旁,手顺势搭上,对徐诏问说:“他穿的少,我买了件给他,你是大人,怎么不知道照顾他?”   徐诏问嗤笑的表情凝在颊边,他挑眉,目光落在周佼脸上,轻轻眨眼,他问:“我没照顾好你吗?”   周佼嘴唇微动,刚想说话,闫沭便接嘴,“当然没照顾好他。”他搂紧了周佼,低着声音吐出三个字,“那么瘦。”   徐诏问觉得好笑,仔细打量着周佼,又看看闫沭,笑道:“小沭,你这样还真有点做哥哥的样子,都知道护弟弟了。”   徐诏问还是那样子,闫沭的那些话在他这,就像是小孩子发脾气一样。闫沭想到之前柳楷的事,在他们这帮学生里仿佛天塌下来的大事,可在徐诏问这,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一点芝麻大的小事情。   缆车这边距离滑雪用具的店不算远,他们步行过去,到了店里,徐诏问让他们挑选滑雪板。   徐诏问也买了块新的,他本来是有自己常用的,不过那块板之前在瑞士滑雪遇到风暴时弄丢了,他自己也险些丧命,好在福大命大,没死成,还能祸害一下。   来滑雪虽然是周佼推荐的,可他自己却是一次也没玩过,导购给他推荐了atomic。他挑了红色的双板。徐诏问买了块单板,闫沭在店里转了一圈,见他买了单板,便也买了相同牌子的单板。   徐诏问侧头看着闫沭,笑眯眯问道:“以前玩过?”   闫沭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滑雪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滑板和这也差不多吧。”   徐诏问一愣,闫沭已经抱着自己的滑雪板往外走,走过去时顺便拽了一下周佼,把人一起带了出去。   他们慢慢走近滑雪地,周佼朝闫沭看了看,黑色的护目镜挡住了闫沭大半张脸,看不到表情,却能见闫沭紧抿的嘴唇。   好像又在生气,为什么生气?   周佼在心里稀里糊涂想。   徐诏问不太会带小孩,他以前也养过周佼一段时间,不过养着养着就养到了床上,后来也没好好对待过。   他戴好装备,看了眼闫沭和周佼,就叮嘱他们两个人小心些,场地周围都有工作人员,遇到事情就喊人。而后便没去管他们,滑雪板摩擦过雪地,能听到风声“咻”一下,他人就消失在了皑皑白雪里。   就留下闫沭和周佼了,两个人站在坡上。一个双板,一个单板,闫沭盯着这坡度,回忆着自己以前玩滑板时的动作,微微出神。   突然手臂被推了推,闫沭侧过头,周佼把衣领拉下来些,露出嘴巴,小声说:“要不要借你一块板。”   闫沭愣怔,反应过来,护目镜撇到额头上,他蹙眉,表情臭臭的,“搞什么?担心我不会玩吗?”   “你不是没滑过吗?”   “都一样。”闫沭顿了顿,盯着周佼,嘴唇动了动,“臭弟弟,瞧不起我。”   周佼快速眨眼,闫沭戴好护目镜,侧过身不再看他。   快速呼吸了数秒,少年的身体就如同离弦之箭,单板踩在脚下,从雪坡上滑落。   潇洒的身姿如鹤,周佼觉得闫沭像在云端,像是蝴蝶会飞会离开。他踩着双板,忍不住就要下去时,他眼中的仙鹤一头栽在了雪地里。   周佼睁大眼,眼睁睁看着闫沭打了个滚,四脚朝天陷在雪坑中。他支着手里的杆子,跟蜗牛似的,一蹭一蹭往下挪。   非常不容易到了闫沭那边,就看闫沭喘着气躺在雪地里,摘掉护目镜丢在一边。周佼去把护目镜捡了回来,又走到闫沭身旁捞着他的胳膊,让他起来。闫沭闭上眼,慢慢呼吸,让他等等。   周佼就蹲在边上看着他,闫沭刚才打了个滚,头发上都是雪,抖了一下后,脸上、睫毛上也都挂上了。周佼忍不住伸手去碰,手指挠过他的睫毛,闫沭的眼皮颤抖,乖乖闭上眼。   睫毛、头发、脸上黏着的雪粒被擦掉,闫沭睁开眼。周佼问他:“还滑吗?”   闫沭看了看自己的左腿,仰起头问周佼,“你呢?你要滑吗?”   “不滑了。”周佼拉住他的胳膊,“我扶你起来。”   闫沭半个身体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要来这?”   周佼低着头,闫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   “因为之前徐诏问在瑞士滑雪的时候差点死了,所以我想看看,如果再有一次事故,他能不能真的死了。”   闫沭愣住。   周佼缓缓抬头,还是在笑,笑容灿烂明媚。他拉住闫沭的手,晃了一下,笑道:“吓到了吗?我开玩笑的啦。”   闫沭张了张嘴,缓缓吁了口气,压低声音对他说:“这种玩笑,不要说给第二个人听。”   买单板就是闫沭一时的好胜心,他在这方面实在是没有天赋,左腿也不让他多动。没多久,便同周佼上去了。   把板子放进包里,闫沭把周佼那块板子也给丢到了背后,一起背着。   他们走到开在附近的咖啡店,闫沭问周佼要喝什么?周佼说想喝热可可。   “小孩子口味。”闫沭忍不住说。   周佼不太好意思笑了笑,对他说:“我挺爱吃甜的。”   闫沭想到周佼塞给自己的一把糖,还有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糖,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闷。   闫沭让周佼在窗口等他,周佼就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   闫沭自己要了一杯拿铁,两杯热饮做完。闫沭看着纸杯上的雪人,问店员要了一支马克笔,在两个杯子的雪人旁分别画了两个小人。   他走到桌旁,把两杯热饮放在桌上。周佼撑着下巴,问他自己的是哪杯。闫沭让他自己猜。   “这我怎么猜……”周佼双手靠着桌,把头凑过去,歪着脑袋打量。看了几眼后,他就笑了,指着一个雪人旁画着大大眼睛的卡通人说:“这个是我吗,眼睛怎么那么大?”   “怎么样,像吗?”闫沭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周佼撇撇嘴,把两杯都拿在了手里,细细打量,而后笑道:“呸,都不像。”   闫沭脸色一顿,随即用手肘轻碰了一下周佼的腰,周佼抖着肩膀往边上多。闫沭叫他“臭弟弟”,可语气却是亲昵宠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4 16:40:21~2020-01-06 15: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冷暖不zizhi 2个;40587698、陈景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菜排骨包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躲在这喝咖啡呢?”徐诏问出现在门口,闫沭不禁坐直。周佼把手里的纸杯放下,杯子搁在桌面上,有小人的那面图案对着自己。   徐诏问走到他们这边,把滑雪板靠在桌上,而后去柜台点了杯热美式。   他扭过头,问他们要不要吃甜食。闫沭下意识去看周佼,周佼支着下巴,手肘压着桌面,晃了两下脑袋。   徐诏问应该是饿了,点了咖啡后,又点了份松饼。他要坐到闫沭这边,闫沭护着椅子,对他说:“这是小孩桌,大人到一边去。”   徐诏问哼笑了下,看了看他,“还有这说法?”   周佼靠在窗口,脸比外面的雪还要白,一言不发听着他们对话。   “我出去一下。”   周佼突然起身,两手捧着那杯热可可往外走。闫沭也跟着起身,让开了些位置。周佼站在过道里,闫沭问他:“你去哪?”   “随便走走。”   闫沭看到他落在椅子上的手套,愣了愣,立刻拿上,也跟了出去。   徐诏问切开一小块松饼,慢慢放入嘴里,他后背靠在椅子上,侧头看着雪地里往周佼追去的闫沭。   “周佼,把手套戴上。”   闫沭小跑了两步,赶到周佼身边。周佼回头,见闫沭鼻尖微红,呼出一层白雾,他微微眯起眼,小声说:“我不冷。”   闫沭从他手里把已经凉了的热可可拿过来,放在一边,又拉起他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周佼的手细白纤长,比他小了一圈。闫沭用手在他冻红的指关节上搓了搓,皮肤微微发热,毛绒绒的手套戴了上去。   “你的手好小。”闫沭的食指曲着,指腹在他的后背上按了两下。   周佼把手缩了回去,接着后领上的大帽子又被扣了上去,视野遮盖了一大半。   闫沭把热可可拿起来,捂了下温度,嘀咕道:“都冷了,别喝了。”   说着,他便要把杯子给丢了。周佼一愣,拉住他的手,舔了舔嘴唇,犹豫道:“把里面的可可倒了,杯子能留下吗?”   “要杯子做什么?”他们走到垃圾桶边上,闫沭捏着杯子晃了晃,里面喝剩不少。   周佼想了想,就说:“现在不是得垃圾分类吗?这里面喝剩下的不能直接倒进去。”   闫沭愣住,周佼就把那纸杯给拿了回来,护在怀里,他后退两步,对闫沭说:“我去丢,你等我一下。”   周佼重新回到了咖啡店,迎面就撞见刚吃完的徐诏问。徐诏问可能是突然有事,拿着手机正讲电话,他看到周佼后,便指了指放在桌旁的滑雪板,对他说:“我待会有些事,这你拿着放到酒店里。”   周佼说好,又问:“明天还出来滑雪吗?”   徐诏问皱着眉,对着手机说了声“稍等”,而后拿开手机,对周佼说:“你想滑?”   周佼点头,徐诏问笑了笑,走到周佼身前,抬起手,手指在周佼脸侧摩擦,拇指用力,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他说:“行啊,看你最近挺乖的,给你个奖励。”   徐诏问擦着周佼肩膀走过,周佼身体晃了晃。   闫沭等了十来分钟,就看到周佼背着徐诏问的滑雪板踉踉跄跄走过来。   “你怎么拿着他的板子,他自己人呢?”   “他说有事先走了,让我把这个送到酒店里去。”   闫沭听了脸色冷下来,他都舍不得让周佼背的,徐诏问倒是挺会差遣。   “给我,我来拿。”闫沭从他背上把板子夺过来,而后虎着脸又去把他们寄放着的两块都给拿了过来。他一个人背着三个滑雪包,周佼小跑着跟过去,对他说:“把你的给我。”   坐缆车下去,周佼跟来时一样,缩成一团。   闫沭觉得他可真小,伸手忍不住去揽住他,让他缩到自己这边来。   是一大早出去,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到了酒店,闫沭刚把东西放好,就听到身后“嘭”一声。他回头看去,看到周佼躺在床上,小腿挂在床外,脚踝细细瘦瘦,侧着脸,头发铺散,大半张脸都被掩住了,是熟睡的模样。   闫沭走近,单膝跪在地上,托着他的鞋尖,替他把脚上的鞋摘去。   鞋子脱下放在一边,闫沭捋了一下周佼发凉的脚尖,想到那次来吃饭时,周佼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他的样子。   被摘下来的那只袜子,闫沭到现在还留着,放在柜子里,严严实实藏好着。   闫沭吁了口气站起来,托着他的后颈和腰,让他睡好。周佼眼皮微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闫沭后又闭上了眼。   闫沭把他放进被子里,周佼蜷成一团,脑袋压在枕头上,蹭了几下。   闫沭松开手直起腰时,手臂被周佼抱住,周佼半个身体压在他的手上。闫沭一愣,接着便觉得一股劲,人被拽了一下,带到了床上。   他挨着周佼倒下去,脸压在蓬松的枕头上,周佼像只小猫直接钻到了他的怀里。闫沭一动不敢动,呼吸平平,呆呆地看着怀里的那颗脑袋。   “周佼,你怎么那么能睡?”闫沭小声咕哝。   周佼紧紧抓着他的衣服,额头抵在闫沭胸口,哼哧笑了一声,懒洋洋道:“沭哥,陪我睡会嘛。”   闫沭“唔”了一声,拧着的眉毛舒展,嘴角悄悄翘起来,嘴上说道:“叫我什么?撒娇呢?”   周佼的手往下,搂住他的腰,轻声道:“爱听吗?”   闫沭低咳,“再叫一声。”   “沭哥。”周佼的声音闷闷的,手抓着闫沭不放。   窗外雪光暗淡,夜色像雪一般轻轻落下。房间内光线昏暗,床上被子衣服揉叠在一起。   “嗒”一身,积在窗台上的雪掉了下去,发出清脆声响。闫沭的身体动了动,他坐起身,房间里很安静,他看向窗外,盯着屋外簌簌雪声。   闫沭环顾四周,周佼不在房间内。   他睡得头重脚轻,靠在床头,半阖着眼去找手机。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在了地上,闫沭伸长了手去捡。   掉在地上,搁置了不知道多久的手机已经没电,闫沭发出低低鼻音,抓了一下头发,而后站了起来去找充电线。   找了半天,手机好不容易充上电,闫沭蹲在插头边,捧着手机眯着眼开机。   屏幕逐渐亮起,几十条信息同时弹出,闫沭一愣,盯着上面的时间,木然的脸上表情钝钝。   竟然睡了一天……   闫沭抬起手按着脑袋,随手点开一条信息,是徐诏问的。   还是今天一大早发来的,徐诏问说他要去滑雪了,问他们还去不去。   他面无表情滑动屏幕,皱着眉,干脆坐在了地上,盘着腿点开一条条未读信息。   手机震动,铃声划开静谧,闫芳芳的电话打来。闫沭抿着嘴,按了免提。   “妈。”   闫沭刚一出声,就听到闫芳芳似哭一般喊道:“闫沭,你还好吗?我看到新闻,说是徐诏问失踪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闫沭睁大眼,环顾四周,手撑地直接站了起来。闫芳芳问他现在在哪里,闫沭低声道:“待会说。”说着他按掉电话,打给周佼。   周佼的手机关机,闫沭深吸气,抓着手机,来不及穿鞋,拉开门往外跑。   身体维持前倾的动作僵滞停下,他盯着站在门外的人,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慢慢落定。   “周佼……”   他的声音干涩,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了周佼,“你去哪里了?”   “我饿了,下楼吃点东西。”   周佼的脸压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带着笑意,“你急什么?我又不跑。”   闫沭抱紧了他,低声道:“徐诏问失踪了。”他停顿,“你知道吗?”   周佼笑容不减,他说:“不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6 15:59:48~2020-01-07 17:1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淮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你没穿鞋。”周佼推了闫沭一下,闫沭这才反应过来,他手脚冰冷,慢慢后退。   周佼伸手去勾闫沭的手,闫沭往后一缩,下意识躲开了。   周佼看他,闫沭眉间浮着深壑,他问:“我怎么会睡了整整一天?”   “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比我还能睡。”周佼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窗口拉开帘子,雪亮的光“噌”一下涌进来。闫沭不禁眯上了眼。   周佼看着窗外,闫沭站在他身后,看到周佼的衣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周佼像是一张薄纸,被他给扯了过来,后背靠在窗沿上,闫沭上前一步。   “你衣服后面怎么都湿了,是出去了吗?”   闫沭问他,周佼打了个哆嗦,阴蓝的光线里,他的脸苍白到诡异。   闫沭攥着他的胳膊没放开,心里生出一股躁怒不安的情绪,他看着周佼对他忍不住吼道:“别笑了。”   周佼睫毛巨颤,脸上绷起来的笑容慢慢减去,他仰起头,怔怔看着闫沭,轻声道:“四年前我爸死了,我妈妈认识了你爸爸,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就说要嫁给他。那个时候,他看起来还像个好人,会给我吃糖,带我去游乐园,给我买很多模型,我很喜欢他。”   闫沭张了张嘴,喉咙里什么都发不出,胃里一缩一缩紧着疼。他的手渐渐松开,周佼却反手拉住他,手指交错进去,用力握住。   “我十四岁他就逼我和他发生关系了。”   闫沭蓦地一滞,呼吸都快停了,不敢置信看着周佼,就看周佼嗤笑道:“可你爸那个不行,所以就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弄我,弄得很疼很疼。”他缩着肩膀,脚后跟轻轻磕着后墙。   闫沭快要哭了,不,他已经在哭了。   发红的眼眶里掉下来一颗颗眼泪,他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呜咽,他说:“对不起。”   “你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周佼的身体微微前倾,用脑袋去撞他的胸膛。他对闫沭说:“是我该说对不起,我和你撒谎了。”   昨晚周佼拿了一点袁雯的安眠药,放在了闫沭的水杯里。闫沭睡得很熟,早上周佼起来时,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周佼到酒店大厅,徐诏问只看到他一个人,问起闫沭,周佼说还睡着。   “要我去叫醒他吗?”周佼这般问着。   徐诏问就说:“算了,让他睡吧,他也不小了。”   徐诏问这样说,周佼听着就觉得他可能也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   徐诏问昨天滑雪没有尽兴,在车上时对周佼说,“还是在瑞士滑雪比较舒服。”   周佼低着头看着稍微没过自己鞋边的雪,敷衍着点了点头。   徐诏问昨天坐的是登山火车,今天就打算该坐缆车,他也没问周佼的意见,买了票后直接进去了。闫沭给他买的衣服,周佼留在酒店了,他今天穿的少,坐在缆车上,冻得直哆嗦。   他们到了山上,徐诏问从缆车上先跳了下来,周佼看着徐诏问的背影,突然就想到了闫沭。   其实有些地方,闫沭和他的父亲很相像。   “昨天你和闫沭一块滑雪玩的怎么样?”徐诏问的声音把周佼发散的思绪拉扯回来。   周佼愣了愣,低着头说:“还好,大家都不太会玩,就……”   周佼的话还未说完,后脖便被狠狠捏住,他疼得一下子叫出声,被迫仰起头,生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徐诏问眯着看他,露出看狗看猫的神色,“家里养的狗说话时,都是看着主人的,你知不知道?”   周佼“嗯”了一声,嘴唇发白。   徐诏问松开了手,周佼身体踉跄,腿一软,直接摔在了雪地里。后面的衣服都湿了,他咬着下嘴唇,费了很大的劲才爬起来。   周佼一边回忆着,一边对闫沭说:“我是想要杀了他,我在他的滑雪板上做了手脚,可……”周佼看着闫沭,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可他是你爸,我就后悔了。”   徐诏问的滑雪板是让周佼拿着的,到了雪山上后,徐诏问让周佼把板子给他。周佼犹豫不决,徐诏问显露出不耐。周佼背着滑雪袋往后退,他对徐诏问说:“这滑雪板我昨天拿回去后不小心摔了一下,可能坏掉了,您……您用我的吧。”   “摔了?你怎么做事的。”徐诏问皱起眉,上前两步把滑雪袋从周佼肩膀上拽下来,袋口打在了周佼的脸上。“啪”一声,周佼蜷缩这肩膀,捂着鼻子,鲜红的血泛着热气,渗在指缝里。   徐诏问扯开拉链,拿出滑雪板,翻看了两下,“不是没问题吗?”他扭头,露出不耐,“你又在搞什么鬼?”   周佼满满摇头,用手背抹掉脸上的血渍,他露出惨淡的笑,慢声道:“我能做什么呢?”   徐诏问皱起眉,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很扫兴,站起来后,便不再管他。   周佼看着他穿戴上装备,踩上那块被拧掉了一小个螺丝的滑雪板,他突然觉得半个身体空了。他往前跨了一步,想要让徐诏问停下时,对方已经滑下去了。   徐诏问为了玩得尽兴,特意找了没多少人的偏僻山头。周遭是茫茫白雪,周佼站着,双脚像是被水泥浇灌进了这皑雪里,他一眨不眨盯着徐诏问的逐渐远去的背影。   “之后我就回来了。”   周佼说完这些,突然觉得很累很累,他张开手揪住闫沭的衣服,把脸靠在他的怀里。   闫沭不敢动弹,他听到周佼说:“他还没回来是吗?他们说他失踪了?”   “嗯,已经派人去找他了。”闫沭的拳头握紧又慢慢放开,而后拢着周佼,像在抱着小孩子。他张开手拍了拍周佼的后背,对他说:“没关系的,周佼,你都提醒过他了,他失踪的事不关你的事。”   周佼“咻”地抬起头,呆滞地看着闫沭,他没想到闫沭竟然会是这个反应。   他张了张嘴,想去问问闫沭,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来骂他两句。   周佼声音沙哑问道:“你就这个反应吗?”周佼往后缩,皱起眉看他,问:“你就真的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是我让徐诏问也就是你父亲失踪的。”   “不是你,和你无关,是他自己咎由自取。”闫沭神色冷下来,直起身,单手背在身后,他说:“如果能选择,我希望他不是我爸。”   周佼哑然,闫沭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到沙发上去。周佼像是提线木偶,坐在沙发里,闫沭半弯着腰,捏着他的下巴稍稍抬起,“给我看看你的鼻子。”   “鼻子?”   “不是流血了吗?”闫沭凑近,仔细看便能看到他鼻梁上浅浅的一条淤青。   他用手指去碰,周佼又瑟缩了一下,半眯着眼从下往上看着闫沭,“疼。”   闫沭就不去碰他的鼻子了,盯着他的脸,轻声问道:“他一直打你吗?”   周佼点头,隔了好一会儿,闫沭说:“都打你哪里?”   周佼默默拉开衣服,苍白无血色的皮肤上,横加着许许多多细碎的伤痕。闫沭目光便钝,他的视力一直都很好,可此时此刻,他却希望自己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周佼把衣服放下来,慢慢靠过去,抱住闫沭的腰。   闫沭捋着他的头发,不敢用力,他问:“疼吗?”   “疼的。”   闫沭抱着他说:“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周佼精神不太好,闫沭抱着他,没多久,他便靠在闫沭身上睡着了。   闫沭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周佼揪着他的衣服不撒手,闫沭小心翼翼拉开他的手,从床上下来,把地上的手机捡起。刚才就充了一点电,他看着电量红格,重新插上电线,而后蹲在地上看信息。   很多陌生的电话,闫沭想这些电话可能是徐诏问那边的人,他们联系不到徐诏问,便来找他。   闫沭面无表情翻看着,食指扣着大拇指上的死皮。就在这时,房间门铃响了,闫沭一顿,下意识去看周佼,周佼还睡着,没有醒。   就算他刚才在周佼面前表现的有多镇定,可他说到底只是十八岁,活到现在收到过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不能再练击剑。他心里彷徨,但又告诉自己不能害怕。闫沭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看着门外站着的人。   站在门外的是徐诏问的助理,大喘着气,神色慌乱看着闫沭,他说:“走,和我走,去医院。徐总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闫沭的手臂被他抓着,挂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下,他嘴唇微动,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深深吸了口气。他让助理先等一下,关上门便去叫周佼。   周佼被他摇醒,茫然看着闫沭,闫沭靠在他耳边,对他说:“他们找到徐诏问了,正在医院里。”   周佼打了个激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闫沭去给他拿衣服,把他从被子里捞起来,抱到床边,而后半蹲着去翻行李箱里的衣服给他穿上。   周佼神情钝钝,像是睡懵了。闫沭用冰凉的手碰了一下他的脸,周佼缩了缩,听到闫沭说:“我们一起去,到了那边,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车就停在酒店外,助理坐在副驾驶,他们坐在后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了雪,路上结了一层薄冰,车子怕打滑,开得很慢。   助理很急,在旁催促着司机开快点,司机指着前面的路,说开不快。   周佼的手放在膝盖上,握着拳头,手背的青筋显露。闫沭侧目,助理突然回头,闫沭收回视线,听到助理说:“别急,马上就到了。”   闫沭愣了愣,想到这助理应该是在对自己说,便慢吞吞道:“不急,注意安全。”   车轮碾碎了一地的雪,车里的少年彷徨无措,前路仿佛是漫漫无终的,坎坷的颠簸的都横加在了前面。他们变成了风雪里一颗即将坠落的雪粒,任谁来,轻轻一碾,就能碎。 第21章   到了医院,车刚挺稳,助理拉开车门下去。   闫沭去拉周佼,周佼的手冰冰凉。   这附近的医院只有一家,设施还不算完善。他们跟在助理身后往里走,周佼听到助理在前面和电话里的人说着要转院的事情。   “现在转院,怎么过去?”   闫沭突然出声,助理压着手机,对他说:“放心吧,安排了直升飞机。”   闫沭抿起嘴,周佼慢慢站定,看着前面急救室的大门。助理放下手机,转头看向他们,对闫沭说:“徐总就在里面接受治疗,医生说被发现的太晚了,所以……”   周佼后背往后靠,绷紧的身体慢慢松散开。   助理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最先面一句话,徐诏问在里面抢救。   周佼就知道,徐诏问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之前在瑞士也是,他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确定徐诏问出了事故后,才敢放手一搏。可最后还是徐诏问的一个套。   周佼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他学乖了,在没有见到徐诏问的遗体前,他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白炽灯落在地上,周佼看着地上的影子,慢吞吞伸出脚,把鞋子比在闫沭的脚边。   闫沭似乎哪里都比他大,脚也是比他大了一圈。周佼把脚尖撇向闫沭鞋头,轻轻一点,闫沭若有所觉看向他。   周佼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哥”,而后把头靠过去,闭上了眼。   闫沭垂眸,眼睑的弧度弯弯,他看着周佼,悄悄抬起手,拢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往自己肩膀上多靠一些。   周佼闭着眼,眼上的皮肤很薄,极淡的血丝像是树枝,看着非常脆弱。闫沭觉得心疼,从未有过的心酸疼痛。   他不明白,徐诏问怎么能那么狠心,让周佼这般伤痕累累。   急救室门被推开,凌乱的脚步踏出,徐诏问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器,由医生护士推了出来。   助理发出一声惊叹,闫沭僵直身体,看着眼前这一幕。自己的父亲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他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周佼睁开眼,安静地注视着从自己眼前推过去的人。助理往前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两个似乎傻掉了的少年,喊他们快跟上。   闫沭站起来,拉着周佼捂不热的手,一起走在最后面。   “不会有事的。”闫沭低声说着,可他自己的声音却也是微颤。   周佼反手攥住他的手,露出微末的笑意,“嗯,不会有事的。”   病房前林林总总站了不少人,俩少年走到门口时,听到医生在里面说抱歉。闫沭神色微动,扭头与周佼对视,他上前一步,听到助理不敢置信的声音,“植物人?怎么可能?”   那话像是一记惊雷,周佼露出惊异神色,闫沭拉住他的手,悄悄走进角落里。   之后就是一片兵荒马乱,直升飞机在外盘旋,扬起的风浪几乎把人心里的火苗吹灭。医护人员抬着昏迷不醒的徐诏问到直升机上,助理的手压在眼角挡着风,对闫沭他们说:“你们不要急,很快就有人来接你们回丰城。”他顿了顿,看向闫沭,“闫少爷,不要担心,你父亲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闫沭点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着,旁人看着只觉得他是太过伤心难过了。   螺旋桨快速旋转,闫沭突然搂住周佼的肩膀,他们避开风浪,仰起头看着逐渐消失在天幕中的直升机。   雪乡的天空是阴蓝,周佼收回视线,后背一点点下塌,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光,慢吞吞蹲了下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突然很想抽烟,手摸进口袋里,顺出来几粒牛奶糖,才想起来自己带着的烟早就被闫沭给搜刮丢掉了。   他咬开下嘴唇上的死皮,看了眼闫沭。   闫沭在他身边蹲下,从他掌心里拿起一粒糖,拨开糖纸,直接塞到他嘴里。   周佼“唔”了一声,他含着那颗糖,脸颊微鼓。   闫沭的手没有收回,手指顺着周佼的脸侧摩挲,在下巴上轻轻捏了一下。周佼把脸靠过去,轻声问:“吃糖吗?”   闫沭喉结耸动,听到窸窣的声音,周佼拨开了糖纸,闫沭微微张开嘴,以为他要塞过来。   却没想到,那颗糖还是丢进了周佼自己的嘴里,闫沭一愣,接着嘴唇触上一片温热。他睁大眼,微张的唇被抵开,一粒糖顺势塞了进来,甜腻的牛奶味弥漫在口腔里。   他听到周佼的轻笑,而后脖子被猛地搂住,周佼膝盖往前抵,又一次强吻了他。   闫沭心跳加速,嘴里的糖很快就融化,他的心也仿佛快要化掉。   风声猎猎,他们在苍茫白雪里接吻。周佼又咬了一下闫沭的嘴唇,缓缓抬起头,跪在地上,双手撑在闫沭的身体两侧,低头看着他。周佼问:“你后悔吗?”   闫沭茫然地看着他,“后悔什么?”   “我把你拖下来了。”周佼掀起嘴角,露出尖牙,唇边有个小小的梨涡。   闫沭盯着他的脸,后背枕着冰凉的地面,身体抖了一下,他笑道:“你怎么不早点拖我下来。”   周佼眯起眼,阴蓝的天,光阴郁落下,似乎下一秒就会下雪。冷冽的空气钻入肺里,周佼觉得喉咙痒,忍着咳嗽,闷哼了一声,跪在闫沭腿边,听到闫沭说:“真的别觉得有负担,对我来说,徐诏问不是我爸,他是伤害了你的人。”   “哥,有你当我哥真好。”周佼抱住他,脸埋在闫沭尚且单薄的胸膛上,听着起起伏伏的心跳声,语气哽咽。   下午,有专门的人来接周佼他们回去。   离开时很匆忙,等到了丰城后,周佼才发现自己有些东西都丢在了酒店里没拿回来。   闫沭好像也有些东西忘在那边了,拎着包把口子掀开,翻了个面,里面的东西都抖落在了床上。周佼“哎”了一声,推了他胳膊一下,“你都把被单弄脏了。”   闫沭眨眨眼,默默把倒在床上的东西给拢到了地上。他就盘着腿坐在地上,检查着自己的东西有没有少。   周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趴在床边,去碰闫沭的脸,“生气了吗?”   闫沭看看他,笑道:“生什么气,哥哥不生弟弟的气。”   周佼抿起嘴角,突然往前冲,使劲亲了一下。就跟小导弹似的,闫沭直接被撞在了地上,捂着脸,无奈地看着他。   “佼佼。”袁雯推开门,正好看到周佼和闫沭在说话。她没想到闫沭会在周佼房间,愣了一下,“小沭,你也在啊。”   闫沭侧身,朝她点了点头,“阿姨。”   周佼坐起来,袁雯看着他说:“我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饿了就去吃吧。”   “那你呢?”   袁雯犹豫道:“你爸还在医院,我去看看他。”   周佼露出嘲讽的神色,“我听他们说,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袁雯呆了呆,立刻看向闫沭,又对周佼说:“你别这样说。”   周佼看着袁雯脸上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厌烦。他不再说话,闫沭站起来,走到门口,对袁雯笑了笑,“阿姨,待会我会叫周佼一起下去吃饭的,你放心去医院吧。”   袁雯露出笑意,闫沭发现周佼笑起来时和他妈妈有些相像。   闫沭关上门,转过身来,就看到周佼蹲在地上,手肘撑着膝盖,下巴支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红白相间的发带,晃了晃。   闫沭的心也跟着晃悠,他听到周佼带着笑意说道:“哥,原来我那根发带是你拿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8 15:20:03~2020-01-09 15: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菜排骨包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闫芳芳过年回来后,就把闫沭叫回自己家了。   袁雯又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照看昏迷不醒的徐诏问,所以整个家里就只有周佼一个人。   周佼这几天白日就在家里睡觉,晚上有了精神开始打游戏。他那个奶妈,上次被闫沭把排位打上去了,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又跌到谷底了。周佼念书可以,玩游戏实在是渣,但他不信邪,偏要自己把游戏给赢回去。   闫沭每次找他,他都不在线,有一会终于逮到他了,就听周佼急忙道:“你快点上游戏,陪我做个任务。”   闫沭刚做完两张试卷,乍一听到周佼这么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问:“什么任务?”   他旋转电脑椅,把台式机打开,机箱亮起,发出“嗡嗡”的声音,闫沭手指轻叩桌面。   周佼打了个哈切,抱着枕头,下巴磕在上面,抬起眼皮,视线朝上,盯着电脑屏幕,他戴着耳机,对着话筒说:“这里面新出的剧情,有个山贼抢了林州知府的独女要成亲,我们要去劫亲。”   闫沭也是许久没玩了,听着周佼介绍,忍不住说:“你怎么对这个剧情那么熟悉?”   周佼那边似乎在拆着什么东西,闫沭听到纸包装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后周佼含糊道:“因为我都失败了十几次了。”   闫沭弯着嘴角,拿起耳机戴上,点开屏幕上游戏图标,对着耳机说:“这次让你赢。”   闫沭有大半个月没上游戏了,一上线就各种信息轰炸,他直接都点了已阅,而后点开好友栏,给周佼发去一条信息,小一秒就被拉进了队伍里。   这劫亲的任务其实不难,只不过是周佼的确太菜,再加上临时组上的队伍默契不够,才会一直通不过。   任务里有一个需要乔装打扮,周佼的奶妈穿上新娘的红妆和他们要就的知府女儿调换了一下。闫沭操作着游戏人物乔装打扮成轿夫走在花轿身边,他看着屏幕里的画面,突然说道:“佼佼,你什么时候还来我家补课?”   周佼“啊”了一声,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哑。闫沭对他说:“想看你穿着裙子的模样。”   “行啊,改天穿给你看。”周佼答应得很爽快,可能是因为自身经历的关系,他对于性别的概念很模糊,并不会抗拒这些。   花轿被送到了恶霸府里,等恶霸出来的时候,闫沭操作的人物就从花轿旁跳出来,周佼也紧跟着出来。他刚出来,闫沭就让他进去,周佼拿着鼠标,顿了顿后,乖乖地坐回了花轿里。   没两分钟,任务就完成了。闫沭玩的那个剑客走到轿子前,撩开红色帘布,朝里面坐着的新娘递去手。   “好了吗?”   奶妈从里头出来,身上的红妆已经散去,一袭水蓝色时装闪闪发亮。闫沭说好了,周佼不禁感叹道:“太厉害了。”   闫沭笑了声,还想和他说些什么,手机就响了,是柳楷打来的。   闫沭让周佼等一下,而后接通了柳楷的电话,对方吵吵嚷嚷道:“闫哥,我看到你爸的新闻了,没事吧。”   “在医院里,一时半会醒不了。”   “我靠,那怎么办?”   “看后续治疗吧。”闫沭心不在焉盯着电脑屏幕,周佼操作着奶妈开始做新任务,闫沭点了个跟随,就一直跟着。   柳楷在电话里又说:“对了,我刚看到你上线了,你怎么和周佼在做任务?”   “怎么了?”   “他不是和你爸传出过那种照片吗?”   闫沭站起来,走到门外,靠在门板上,看着墙壁上的挂画,声音冷下来,“那不是真的,你以后别提了。”   “什么啊,我是关心你。”   “周佼是徐诏问的继子,他们之间没什么,那些照片都是借位,算不得真。”闫沭抿了抿嘴唇,换了个语气,他说:“如果真当我是你朋友,帮我个忙,去群里说一下,别再传谣了。”   柳楷愣住,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犹豫道:“这本来就是你的家事,既然你都说是假的了,我肯定不相信的。你别担心,我会在几个群里说的,让他们闭嘴,但有些事情,还得你自己去澄清,毕竟……”   “我知道的。”闫沭低下头,学着周佼的动作,脚后跟轻磕后墙,他说:“毕竟之前是我没作为,才让事态发酵成这个样子。”   闫沭挂了电话回房间,就看到游戏里穿着蓝衣服的奶妈维持着一个半蹲的动作,一旁摘草药的进度条已经满格,都不见变换姿势。   闫沭拿起耳机,叫了一声周佼,对方没反应。他眨眨眼,耳机分贝调到最高,就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浅浅呼吸声。   周佼睡着了。   闫沭看了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下午三点,他怎么就睡着了?   周佼这几日一直都日夜颠倒,任务完成了后,闫沭又不再和他说话,没多久他便觉得困,抱着枕头往床上一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外面下了小雨,天阴沉沉的,已经完全暗下来。   丢在床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他闭着眼去摸,半眯着眼看了看,是袁雯打来的。   周佼接通了电话,便听到袁雯的抽泣声。   他皱着眉,混沌的思绪慢慢转醒,轻声问:“你怎么了?”   袁雯对他说:“佼佼,你爸爸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袁雯的声音悲切,听着像是真情实感在伤心。周佼嗤笑了一声,对她说:“那不是挺好的吗?”   袁雯哽咽,“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没人照顾我们了?”   周佼捏住拳头,猛的把手机丢开,手机砸在地上,“哐当”一声,最外面的那层玻璃膜直接碎了,但手机没坏,还在通话中。   周佼深吸了两口气,下了床蹲在地上,按了免提,他说:“妈,你是我妈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徐诏问那算什么照顾?他侮辱猥.亵你儿子的时候,你都没看见吗?”   袁雯打了个冷颤,张了张嘴,哆哆嗦嗦道:“可他让我们住大房子,给我们吃最好的,你每年的学费,医药费就那么多……”   “别那我当借口,那只是你想要的。”周佼咬着嘴唇,把脸埋在膝盖里,瘦骨嶙峋的后背上,脊椎骨头一节节突起,他问:“你生我下来做什么呢?”   他就是被这样子的血亲给剁碎的,变成一块块腐肉,冲到下水道,渣滓都不剩。   周佼不再说话,摁掉电话,维持着蹲着的动作好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碎了的屏幕膜龟裂成了蜘蛛网状。周佼伸手去摸,凹凸不平的触感摩擦着指腹,他看着来电,盯着哥哥两个字,伸手接起。   电话里闫沭的声音微喘,他听到闫沭说:“佼佼,还睡着吗?”   “没……”周佼拖着尾音,声音故意娇娇糯糯,掩去了那点泪意。   闫沭放好自行车,小跑着走进院子,他说:“到楼下来,给我开门。”   周佼愣了愣,随即站了起来。可蹲久了的脚发麻,他没留神,直接摔在了地上,“唔”了一声。闫沭听到他这边的响动,问他:“你怎么了?摔跤了?”   周佼忍着疼,脸上不自觉露出笑,他拉开门往外跑,一节节楼梯下去,“咚咚咚”发出响声,他说:“没,没摔。”   他跑到楼下,鞋子都没穿,推开门,光着脚踩在凉地上,睁大眼兴奋地看着闫沭。   “你怎么来了?”   “突然想见你,就来了。”   外面下了雨,闫沭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他家距离市南路不算远也谈不上近,自行车骑了半个多小时,头发衣服上都湿了。周佼拉着他的胳膊进屋,闫沭站在原地,想到说:“之前有一次补课你来我家,带过来的那把伞我还没给你。”   周佼见到他很开心,随口道:“没关系,就留在你那边吧。”他说着,去给闫沭拿拖鞋。   闫沭脱了鞋,周佼蹲在他的脚边,拿起一只拖鞋让他穿上。闫沭低头看了他一眼,捞起他的手臂让他起来,“我自己穿。”   周佼站在一旁,闫沭踩上拖鞋,注意到周佼竟还是光着脚,便问:“你给我穿了,你自己怎么没穿?”   周佼指了指楼上,“忘记穿了。”他嘻嘻笑着,抱住闫沭的腰,像只奶猫蹭上去。闫沭身上都是雨水,他就把自己也给弄湿了,深深吸了口气,湿冷的冬雨钻进鼻腔里,周佼说:“哥哥,你来了就好了。”   闫沭抬起周佼的下巴,手指碰了碰他发红的眼眶,又在眼睑下挠了挠。周佼怕痒,睫毛凌乱煽动,要往后躲,闫沭松开手,低头问他:“刚才哭了?”   周佼听到这问题就不躲了,而是用脑袋去撞闫沭,全身都在说不想回答。   闫沭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猜透了他的那些小伎俩,又问:“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熬夜?”   周佼想说没有,闫沭的指腹点着他的下眼睑,“这里都黑了。”   周佼动了动,像只挣扎逃出的小猫,撇过头说:“晚上睡不着。”他不太适应闫沭这样子,推了闫沭的手臂一下,对他说:“天还凉,你这样别感冒了,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拿衣服去。”   闫沭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都湿了。他跟在周佼身后上楼,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周佼走快了两步,脚下突然打滑。闫沭立刻托住他的腰,手掌在瘦削的腰侧上捋过。他跨上两节楼梯,从后抱住周佼,低下头,嘴唇贴在周佼耳边,提醒他,“小心。”   周佼轻喘一口气,手抓着扶手,缩着肩膀说:“谢谢。”   走到二楼,周佼去闫沭之前住过的房间里拿衣服。   “幸亏你衣服没拿回去,现在还能穿。”周佼捧着闫沭的衣服,笑眯眯地说着,走到闫沭跟前,他还低头嗅了嗅。闫沭见他闭上眼,因为在笑,所以眼角往下微微弯着,又听到他说:“这衣服都是我洗的。”   周佼长的可真漂亮,特别是说这些话时的模样。   闫沭盯着周佼的脸,情不自禁会想到徐诏问对周佼做过的事情,他的眼神一暗,接过周佼递来的衣服,克制一般的往后退,压低声音道谢。   他进浴室,周佼站在原处等了会儿,听到里面的水声,而后慢吞吞往外走。   走进房间时,周佼突然一顿,环顾房间四周,看到的是乱丢的衣服还有几堆放在房间里没丢掉的垃圾。周佼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立刻把上面的衣服给抱了起来,拉开柜门直接塞了进去。桌子上还有一堆巧克力吃下来的包装纸,他抖开一个垃圾袋,往里拢。   “周佼,你给我的内裤是不是拿错了,这太小了,好像……”闫沭推门进来,声音戛然而止。周佼维持着弯腰拢垃圾的动作,侧头呆呆地看着他。闫沭挑眉,视线转了一圈,感叹道:“佼佼,你这房间……”   他的话都没能说完,周佼挠了一下头发,恼羞着推他出去,“谁让你突然来的,你先去洗澡,内裤我帮你找就是了。”   闫沭几乎是被半推着往浴室里走,他扭头看着身后的周佼,笑道:“其实也不算乱,男孩子都这样,正常的不是吗?”   “别说了。”周佼虎着脸,白皙的耳尖染上红。   闫沭总算是进去洗澡,周佼长吁一口气,回头小跑着进房间,收拾一番后,去闫沭房间给他找内裤。   可能是之前洗的时候搞混了,周佼从抽屉里找出一条黑色的比较大一些的,他盯着这条裤头,晃了两下后,往浴室里走。   浴室的门没锁,周佼喊了声哥,直接推门进去。   里头热气氤氲,朦胧水汽掩住大半部分视线。周佼看到闫沭放在洗手台旁架子上的衣服,他想要把内裤偷偷放下就走。就在这时,水声刹止,热雾散去,闫沭从水汽中出来。   周佼盯着他看,闫沭可能是有些近视,周佼站在镜子前面,他还以为那个人影是自己的投影,走近一看,发现时周佼,他立刻顿住,站定不动。   周佼咧开嘴笑,伸手摆了摆,“嗨,哥。”   闫沭不吭声,默默看着他。周佼半靠在洗手台上,低头一瞟,嘴边挟着笑,“你可真大。”   周佼就是典型的作死性格,闫沭掀开眼帘,刚洗过澡,朦朦胧胧的视线把周佼裹住。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嘴,就选择沉默,伸手去勾衣服,快速穿上,又去拿了那条内裤套上,背过身忽略了周佼折磨人的视线。   闫沭把头发也给洗了,他回来后就把头发给简短了些,洗了头后,一根根头发像是仙人掌一样立着。他拿着毛巾胡乱擦了一下,周佼给他拿了吹风机,闫沭直接拿着吹风机对着脑袋吹了两下后就还给他了。   “头发短,一会就干了。”闫沭穿好衣服后,去拿自己换下来,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周佼,而后说:“给我个袋子。”   “要袋子做什么?”   “上次忘拿了,这次要拿回家去洗。”   “放在这,我给你洗不是一样。”周佼抱住他的手臂,眯着眼睛,“哥,你可真香。”   周佼就像是长在了闫沭手臂上的牛轧糖,闫沭挣了一下,没有抽动,叹了口气道:“你这样,我都不能走路了。”   “谁说不能?”周佼拽着闫沭走了几步。   闫沭沉默下去,不打算管他了。   周佼带着闫沭进自己房间,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他让闫沭坐在小沙发里。   是个懒人沙发,闫沭一坐下去,整个人就陷了进去。周佼就顺势挨上去,两个人贴得很紧,周佼像是皮肤饥.渴症一样,抱着闫沭的脖子,鼻子贴上去嗅。   闫沭垂眸,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问:“这几天,一直就你一个人吗?”   “嗯,袁雯去医院照看徐诏问了。”   “那你吃什么?”   “会有阿姨来做饭,没饿到。”   闫沭摸摸他的头发,捋了两下。周佼把自己缩得更小,他想着自己如果真的能变成闫沭的小猫小狗就好了,心里就不用再去感受那种突然涌现的痛苦。   闫沭问他:“刚才为什么哭?”是之前进来时提过的问题,被周佼回避了去,但现在他就蜷在闫沭的怀里,想要逃开也逃不开。   周佼低着头,用脸去蹭闫沭,好像是在讨好又像是在求饶。   闫沭捏着他的下巴,稍稍抬起来对他说:“不要找借口回避,我是在关心你,所以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伤心了。”   周佼揪住闫沭的衣服,他有时候觉得闫沭真好,可有时候……就像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些烦闫沭,不喜欢闫沭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方式。他皱着眉,又用脑袋去撞,结果把自己给撞疼了,哼唧了两声,自己先委屈上,眼眶一圈红了,声音闷闷的,是明显的不开心,他说:“你真烦。”   “我就对你烦一些。”闫沭觉得自己是真变成了他的哥哥,所有耐心都给了周佼。   周佼沉默了好几秒,语气好像是窗外一直下着的小雨,阴冷的泛着潮湿。   他把刚才自己和袁雯的对峙一股脑的告诉了闫沭,语速慢慢吞吞,让闫沭心疼的速度却比火箭还要快。   他对闫沭说:“你要是真的是我哥哥就好了,我不想当袁雯的小孩。”   闫沭看着周佼,听着他冒出来的傻话,心里想,他真的就是个小孩,根本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大人给弄坏了。   闫沭环住他,亲了亲他的脸。   周佼呆住,愣愣地看着闫沭。这好像是闫沭第一次主动亲他,周佼嘴一瘪,一直憋着的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他盯着闫沭,小声问:“你亲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想亲亲你。”闫沭按按他的头发,“臭弟弟,以后难过了不要憋着,要和我说。”   “怕你烦我。”   闫沭歪头,“刚才谁说我真烦的。”   周佼晃了晃脑袋,低声道:“不一样的,你能烦我,我不能烦你。”   “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一烦你,你就不理我了。”   “我不会不理你。”闫沭凑过去,他们额头抵在一起。周佼听到闫沭说:“以前是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我都知道了。回学校后,我不会让他们中伤你,以后什么事情,我都会护着你。”   寒假快结束前,周佼约了闫沭说想去动物园玩。   他们说好了十点在地铁口见,周佼那天很早就出门了。他先去了市中心医院,穿着闫沭在滑雪的地方给他买的那件羽绒服,黑色长款遮到了脚踝,羽绒服里是一条新买的裙子。   他走到医院里,徐诏问的病房是在顶楼,门口有保安看着。徐诏问之前经常带着周佼出入各类场合,所以他的脸,几个保安也都熟悉了。   周佼畅通无阻进去,袁雯刚出去,不在房间。病房里开了一盏小灯,绵密昏沉的光线像是生命快要落幕时跌下来的光。周佼看着躺在床上的徐诏问,慢慢走过去。   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此刻正奄奄一息躺在那张雪白的床上,靠着几根管子存活着。   周佼压抑着嘴角弯起的弧度,盯着徐诏问消瘦干瘪下去的脸,轻声说:“爸爸,我来看您了。”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周佼肩膀轻颤,像是疯了一样,笑声终究是止不住。   他咬着下嘴唇,突然往前一步,手撑在床边,弯下腰,凑近了些,在徐诏问耳边,低语:“爸爸,我和你儿子在一起了。”周佼停顿,“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所以拜托您……这辈子都别醒过来了。”   袁雯提着两壶热水进来,她听门外的保安说周佼也来了,脸上露出笑意,看到周佼后道:“佼佼,来看爸爸吗?”   周佼直起身,扭头,脸上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容,翘着嘴角说:“对啊,看看他醒没醒?”   他说完,拢紧衣服,像只出笼的鸟雀,朝外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9 15:56:51~2020-01-10 16:1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卷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三号线新城站,闫沭等到五号站口外,高高瘦瘦的一个大男生,长得帅,过路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闫沭戴上耳机,低头看着手机,点开周佼给他发来的语音。   周佼似乎在跑,气音起伏,声音微喘道:“哥,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了。”   闫沭拿起手机放在嘴边,嘴角上扬,“不着急。”   他单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首歌的时间,身后传来轻快脚步声。闫沭的腰被搂住,他回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周佼。   周佼今天是女孩打扮,敞开的羽绒服里穿着一条波点黑裙,有风吹来,裙摆像是湖泊皱褶一般散开。   他好久没剪头发,发尾须蹭在脖颈上,闫沭捏起一撮头发捋了一下。周佼吃痒,往后躲,闫沭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直。   “好好走路。”   闫沭半拖着他往里走,可周佼就像是长在闫沭身上的一样,走起路来也都东倒西歪,就喜欢靠着黏着闫沭走。   闫沭觉得自己最近的耐心真的大涨,面对周佼这样子耍无赖小孩子的行为都能心平气和和他讲道理。   “你别总贴着我走,路上哪个人像你这样的。”   “我喜欢你,就想靠着你。”周佼两只手缠着闫沭的胳膊,笑眯眯的,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闫沭托了一下他的腰,让他避开身后的人。他们走到站台黄线外等着,站定后周佼顺势把头往闫沭肩膀上靠了一下,闫沭察觉到周遭视线,低下头小声道:“刚认识你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什么样?”周佼露出好奇。   闫沭想了想说:“像只小白兔,看着柔柔弱弱,怪可怜的感觉。”   周佼嗤笑一声,他去抓闫沭的手,拢到自己心口上放着。闫沭一愣,隔了那么厚的一层衣服,其实并不能感觉到什么。可就有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攥住了周佼的整颗心。   播报声音响起,深邃幽黑的隧道里亮起一抹光,地铁徐徐进站,周围嘈杂起来,他听到列车轰隆响声,看到周佼嘴唇微动。杂音太大,闫沭没听清周佼的话,皱皱眉头凑过去,想问他说了什么。嘴唇上忽然一热,周佼踮起脚,在轨道列车进站时吻住了他。   闫沭发懵,列车门“咔”一声打开,周佼松开手,往敞开的明亮的车厢里跑去。   “别那么快,注意安全。”闫沭在后跟上,周佼握着扶手,闫沭走到他身边,拽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   列车门关上,车子晃动了一下,周佼的身体往一边倒,险些站不稳时,紧紧抱住闫沭。他朝闫沭笑了笑,闫沭右手抓着扶杆,左手扶着他的后脑勺,柔软的头发捋在掌心里,周佼微微仰起头,发亮的眼睛全神贯注盯着闫沭的侧脸。   “还有几站啊?”周佼小声问着。   闫沭侧头看了眼站点信息,低头凑到周佼耳边,轻声道:“还有十站。”   周佼“哦”了一声,黛白色的脸上露出淡淡倦意,他嘀咕了一声,“好累,怎么还那么久啊。”   离得那么近,他就算是再小声的抱怨都被闫沭听到了。闫沭轻声笑了笑,周佼蹙眉看他,“你笑什么?”   “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熬夜了?”   “没熬夜。”周佼下意识这么说,可被闫沭这么看着,他不禁心虚道:“是晚了些,都怪你,带我玩了那个游戏。”   “怎么还怪上我了。”闫沭忍不住笑。这时,列车到了一站,里面座位上的人起身,闫沭余光落在左后侧,揽着周佼的肩膀走过去,“这有空位,你坐。”   “就一个。”周佼抱着闫沭的手不放。闫沭摇摇头,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对他说:“坐吧,我不累的。”   周佼翘着嘴角刚坐下,目光瞥到门口进来的人,便又立刻站了起来,他指着空位,对着上来的老人说:“奶奶,你坐这边来。”   这一站上来的人多,他让了位置,闫沭拉着他走到角落。周佼倚在角落里,闫沭单手支在他的身侧,后面都是挤上来的人。   列车摇晃,乘客颠簸成浪,周佼挨在闫沭臂弯里,仰起头就能看到闫沭流畅的下颌线,英俊的少年像是月神一般,成了周佼的避风港,在暗礁险滩中给他支撑。   十站路,大概十来分钟。周佼是真能睡,下巴磕在闫沭肩膀上,脑袋一晃一晃,站着都能睡着。列车到站,闫沭拍了拍周佼的肩膀,周佼的睫毛颤抖,睁开眼看着闫沭。   “我们到了。”闫沭这么说着,拉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周佼往外走。周佼打了个哈切,闫沭用手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对他说:“下次不准熬夜玩游戏了。”   周佼“唔”了一声,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侧头瞅着闫沭。   闫沭不看他,勾住他的脖子。周佼撞到闫沭怀里,心“嘭”一下,他听到闫沭说:“走吧,臭弟弟。”   周佼小声“切”了一下,用肩膀去撞闫沭,咕哝道:“你就会说这个词。”   闫沭舔了一下嘴唇,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走上自动扶梯。一前一后站着,闫沭立在女孩打扮的周佼身后,像是搂着自己女朋友的男孩,脸上带着周佼看不到的羞涩,小心翼翼靠近,悄声唤:“佼佼,宝贝。”   周佼一下子就把头低下去,他拉起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闫沭捋他帽子上的绒毛,隔着薄薄的羽绒,又喊了一声。   地铁口出来走五分钟就是野生动物园,他们往散客通道走去,闫沭之前在网上买好了票,手机二维码扫过后就直接进去了。   周佼被他牵着,走在他身旁,踮起脚凑到他耳边问:“我们这样算不算约会?”   “你说呢?”闫沭与他十指紧扣。   周佼眯着眼笑,开心的不得了,他又像只无尾熊抱住闫沭。闫沭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规矩些。动物园里都是被家长带出来玩的小孩,正看着这对明显高中生模样的早恋对象。   那天可能是周佼这几年最快乐的一天,不管之后过了多久发生了什么,他依然会记得,那一天里,他和闫沭一起做了很多很多之前从未做过,以后也不会再去做的有趣好玩的事。   他们去喂了羊驼,他还摸到了羊驼的脑袋,去看了小熊猫,一起和长颈鹿照相。闫沭被长颈鹿突然伸过来的脑袋吓了一跳,摔在地上,打印出来的相片里就是闫沭摔着的样子,闫沭不肯把照片给他,他笑话了闫沭好久。   之后还一起去看了马戏表演,他们坐在最前排,闫沭那天特幸运,作为观众被拉到了台上,表演马戏的人让他躺地上,大象要从他身上跨过去。周佼靠在椅子里笑,他觉得闫沭肯定是害怕了,等着表演结束,闫沭慢吞吞从台上下来,坐在周佼身边。   周佼摸摸他发凉的脸,问他怕不怕。闫沭脸都白了,抱住周佼,脑袋靠在周佼肩膀上,小声对周佼说:“怕的,不过怕的时候还在想,要是真被踩死了,你在下面会不会哭。”   周佼就笑不出来了,他抿了抿嘴,低着头看着指甲。台上表演继续,全场的人都在笑,就他们两个在下面默默伤心,幻想着要是对方有一天死了,自己以后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小到因为喜欢可以没有负罪感为对方隐瞒任何事,小到根本不会去顾及伦理常纲,不分性别不□□份不分彼此地去爱,如飞蛾扑火蜡炬成灰。   表演结束,掌声雷动时,周佼抱住闫沭,凑在他耳边,对他说:“你不会死的,我们会一起长大,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我会是更好的我,你也是。” 第24章   寒假上来,最痛苦的大概就是柳楷了。他整个寒假都在训练,平时训练辛苦,回到宿舍就立刻倒头大睡,一整个假期过去,翻一下书包才发现自己还有一摞的试卷没做。   于是开学第一天一早就能看到几个班委围着柳楷,问他收作业。柳楷抓耳挠腮,脸都涨红了,抓着笔在作业纸上胡乱写着。   闫沭进来时,柳楷刚把英语瞎写完,这简单,单词字母瞎填上去就成。   柳楷看到闫沭进来,一把抓住闫沭的胳膊,嘴里嚷嚷着,“大哥大哥,江湖救急,作业借我抄一下。”   闫沭慢慢站定,取下背着的包,扯开拉链,问他:“你要哪张?”   柳楷直接抢过他的书包,“学渣不做选择,我都要。”   闫沭也不去管自己的包了,座位还是放假前的样子,他走到最后一排,目光在周佼那张涂满了污言秽语的桌上停顿。   闫沭抿了抿嘴,停下脚步,直接坐在了周佼之前的位置上。教室里的说话声瞬间安静,一撮接着一撮的目光伴随着细碎的私欲和质疑看着闫沭,闫沭低头,面无表情盯着桌上的字。   “早上好。”   尚且还冷的天,冬季校服是黑色大衣,周佼皮肤雪白,完全压住了那身黑。他往里走,教室里那点窸窸窣窣的议论都消失了,只剩下凝固着的寂静。   周佼走到闫沭跟前,笑着打了个招呼。闫沭点点头,周佼指着他的座位,“这是我的位置。”   “现在是我的了,你坐后边。”闫沭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空位,“我帮你挡着,方便你课上睡觉。”   闫沭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咳嗽,刘妙慈站在后门,不赞同看着他们,“闫沭,这可不是一个好建议。”   周佼笑了笑,两手插在口袋里,走到闫沭身后,拉开椅子,书包丢进桌肚中,而后趴在了被阳光照暖的桌面上。   柳楷立刻把摊在桌上的几叠试卷收好,挺直后背,把闫沭的书包偷偷塞到桌子里。刘妙慈从后走上来,朝他这边看了看,身体微微倾斜,把他藏在桌肚里的包给扯了出来,笑眯眯道:“柳楷同学,你这怎么有两个书包?”   柳楷一脸心虚,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要说什么。   边上有人笑道:“那书包是闫沭的,柳楷替他暂时保管呢,哈哈。”   柳楷顺势点头,“是啊是啊。”   刘妙慈脾气的确是好,这样了都只是念了两句,让柳楷别抄同学作业,而后拎着书包放在了闫沭桌上。   满桌咒骂落进他的眼中,就像之前每次见到后放任不管,这一次他也是视若无睹般忽略了去。   周佼睡了一个上午,醒来时教室里已经没人了。他晃了晃脑袋,像是小猫一样去蹭桌子,下巴磕在桌板上,掀开眼皮,目光钝钝。   “睡醒了?”   闫沭手肘靠着桌子,支着下巴看着他,一只手去拨弄他翘起来的头发,又在他睡出印子的脸上蹭了蹭。   教室里静悄悄的,窗户上覆着一层薄雾,周佼去抓闫沭的手,脸靠在闫沭掌心上。闫沭感觉到一撮撮热气洒在手心,周佼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懒意,“他们人呢?”   “都去吃饭了。”   “你怎么不去?”   “等你睡醒。”闫沭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着站起,阳光滋润着少年定情般的吻。   周佼舒服地眯起眼,翘着嘴角,不住傻笑。   “走吧,带你去吃饭。”   少年宽阔骨骼分明的手掌圈住那截纤细白瘦的手腕,周佼站起来,跟在闫沭身后,快走了几步。闫沭放慢脚步,让周佼跟上。   学校一楼食堂已经人满为患,闫沭拉着他往二楼走去。那边是教师食堂,以前闫沭训练晚了,挤不上一楼,就直接到二楼去了。不过学生吃的话得自费,还是挺贵的,所以二楼食堂就几个老师在吃饭,人并不多。   闫沭带着周佼往楼上走,正好看到刘妙慈和几个老师吃好下来。刘妙慈目光落在周佼脸上,闫沭轻轻拽了他一下,周佼走在他身后,闫沭侧过身,挡在周佼身前。   刘妙慈缓缓站定,微笑道:“没赶上饭点?”   “懒得去排队了。”   闫沭刚说完,就听刘妙慈身后的一个老师感叹道:“这不是你们班的学霸吗?周佼?”   周佼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就喜欢发呆,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出来,隔了几秒反应过来,慢吞吞抬起头。   周佼嘴唇微动,闫沭替他先说了一声老师好。刘妙慈咳嗽了一声,指了指周佼,对身边的几个老师说:“这是我们班的宝,平均分拉高就指望着他呢。”   闫沭拉紧了周佼,往上走了两步,“老师我们先走了,还得去吃饭。”   刘妙慈笑了两声,挥挥手放他们走了。   “刚才怎么回事?”到了二楼,周佼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句。   闫沭瞧着周佼,见他神色茫然,心里有些感慨。他觉得有时候周佼像个大人一样成熟到不可思议,可有时候在一些其他方面,他又是缺乏共情和沟通,人情世故稀缺得可怜。他就像是株被硬生生拔拽起来的水仙兰花野玫瑰,属于成年人的漂亮诱人,却也会流露出稚嫩少年的懵懂困惑。   这样的周佼,更让闫沭难过。   闫沭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一点小事,没什么的,想吃什么?”   “有什么好吃的?”   “那我给你点。”闫沭给周佼点了一份石锅拌饭,自己则要了份辣炒年糕。   石锅拌饭有些辣,周佼不怎么能吃辣,吐着舌头一直要喝水。闫沭给他去接了两杯水,大冬天里,周佼吃得鼻尖都冒汗了。闫沭伸手,捏着袖子替他把脸上的汗擦掉。周佼微微仰头,眯着眼,脸上都是笑。他喊着哥哥,拉住闫沭的手,在他指尖上亲了两下。   “在学校呢。”闫沭故作镇定,缓缓缩回手。   周佼哼笑,拿着勺子挖着饭,含在嘴里嚼了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混着水咽下去后说道:“刚才教室里你也亲我了。”   “真会计较啊。”   “就要计较你,你亲我一下,我就要亲你十下。”   闫沭肩膀轻颤,放下筷子,笑看着他,“那样算我好亏。”   “切,谁让你是我哥,我又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呢。”   周佼捧着脸,眼里都在冒星星了。   闫沭耳根红了,撇过头咳嗽,嘀咕了一句。   “又说我臭弟弟。”周佼伸腿轻轻踢他。   闫沭躲都没躲,满脸是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1 19:16:37~2020-01-12 20: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闪-Lu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吃过中饭,刚回到教室,没过几分钟,门口来了个学生,把闫沭叫了出去。是以前和闫沭一起训练的,闫沭回头和周佼说了一声后,站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外,对方告诉他是戴老师想见他。   戴衫是他以前的指导老师,一直对他不错,他受伤了后,也到他家来看过几次。   戴衫正在击剑馆里,闫沭到了后,就看到他一个人正在清理护具,闫沭走近了几步,戴衫听到声音回头,朝他笑了笑。   “老师,你找我有事?”闫沭现在不是击剑队的了,也很久没到这边来过。   戴衫点头,“找你是有点事。”他稍微停顿,看着闫沭的表情,问道:“想问问你,还想不想继续击剑?”   闫沭一愣,戴衫接着说:“我认识一朋友,他在国外学医,前几天刚回来,晚上我们吃饭,我正好和他说了你的腿伤,他就和我说,他们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治愈过很多像你这样的病例。你好好想想,如果还是想要击剑,那我们就去认认真真把腿治好,你是有天赋的,我不想看一个人才就这么落了。”   闫沭愣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重新站在击剑台上这件事他是已经彻底停止期待了,可现在有人对他说他的腿还有可能复原,他还有可能击剑,这种感觉太不真实。   他张了张嘴,声音很低,对戴衫说:“老师,我想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嗯,去吧,好好说,这关乎你一辈子的事。”   闫沭不在,也没人和他说话,周佼回来后就趴在桌上睡觉。他中午吃的有些多,泛着食困,整个人懒洋洋不想动弹。   闫沭回来时第一节 课已经开始了,他和老师打了个报告,走到自己座位,视线垂落,定格在了周佼的后背上。   闫沭没有坐下,而是绕到了周佼身后。   室内外温度相差大,教室里很暖和,周佼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黑色大衣里穿的是他自己的衣服,灰色毛衣背心和衬衫,叠加在一起穿,像是故事里的小王子,也是闫沭的小王子。   他伸手,没有惊动周佼,轻轻撕下了贴在周佼后背上的纸条,环顾四周,周围静悄悄的,都低着头,没人敢接触他的视线。   闫沭把那张写着咒骂的纸揉成一团,捏进拳头里。 第一节 课的老师写好板书,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粉笔点着黑板,提高声音道:“闫沭,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回座位?”   周佼被惊醒,意识模糊,睁开眼下意识去找闫沭。   闫沭从他身后走出来,手指轻敲了一下周佼的桌子,走到他前面坐下。周佼愣了愣,钝钝地看着闫沭的后背。   闫沭刚坐下,周佼就支着手指戳他的肩膀。闫沭的后背贴着椅子,凳脚往后倾斜,微微侧目。周佼两手放在桌面上,上半身挺直,闫沭拿起一本书,挡在脸上。周佼就凑在他耳边,轻着声音和他说小话,“你刚才被叫出去做什么了?表白吗?”   闫沭不想笑都被他的话给弄笑了,压低声音,“那是个男生。”   “我也是男生。”周佼靠近,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喷在闫沭的耳廓。   “你是不一样的。”闫沭扭头,书挡住光线,墨香就在鼻尖,他们互相对视,周佼慢腾腾坐了回去。   之后大半节课,周佼罕见的没有睡觉。不过他不睡觉也不是在认真听课,而是趴在桌上,时不时用手戳戳闫沭的后背。微微弯折的手指从闫沭的后脖往下滑,突起的肩胛骨被揉按了两下,闫沭坐直了身体,低头轻咳。   周佼发出一声轻笑,很低很低,只有闫沭听到了。   闫沭觉得周佼有时候就像是猫科动物,懒洋洋的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可撒起娇来,就会满地打滚,翻开肚皮让人抚摸。   下课铃响,老师拖了几分钟。结束后,柳楷走到闫沭这边,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周佼,拉着闫沭的胳膊,压低声音对他说:“闫沭,你过来一下。”   周佼懒懒散散往后靠,掀开眼皮看他们。闫沭对周佼说:“下节体育课,我先和他过去,你过会来。”   周佼应了一声,闫沭忍不住叮嘱他,“不能不来。”   “知道啦,真烦。”周佼重新趴回去,脸贴着桌子,压出浅浅的痕迹。   柳楷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动,神情诧异哑然。   从教室里出来,迎面扑来一阵冷气,闫沭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柳楷打了个哆嗦说道:“闫哥,我都说了,让他们别信那些谣言。不过我就纳闷了,就算他是你爸的继子,你们怎么突然关系那么好了,虽然之前一开始就挺好的,可这不膈应吗?”   “柳楷,你把周佼看成我弟弟吧。”闫沭站定,背靠着墙,低头看着柳楷,“群里的照片,我能不计较你,但以后别再那么对待他了,好不好?”   柳楷一愣,神情恍惚,讷讷道:“你什么意思?”   “别欺负他。”   柳楷呆滞,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闫沭,若不然,为什么眼前的闫沭会那么陌生。他挣扎着想要反驳,可听闫沭说:“我都听说了,那些照片是你发的,你想做什么?为我抱不平吗?”闫沭眼神冷下来,柳楷身体僵硬,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听到闫沭冷冰冰的声音,“我不需要的。”   柳楷猛地吸气,他从那阵缺氧的劲里缓过来,往前一步,伸手推了一下闫沭,手掌压在闫沭胸口,皱眉露出恼怒,他说:“什么叫你不需要,我明明就看到了,他和你爸都他妈的接吻了,更露骨的都有,大哥,你是我朋友啊,我这样做,你还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闫沭抿起嘴,柳楷的手臂突然被拽开,周佼插进他和闫沭之间,后背贴着闫沭的胸膛,扯开嘴角看着柳楷,嘲笑道:“就是多管闲事。”   柳楷脸色一变,“你……”   周佼先他开口道:“我什么?我是闫沭的弟弟,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人,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楼道上响起凌乱脚步,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楼上下来,柳楷脸色铁青,红着眼看向闫沭。可闫沭却只看着周佼,一个眼神都未给他。柳楷说不出话,上课铃声响了,耳边有人在喊快点去操场,不然就要罚跑。   周佼回头看着闫沭,“我们也走吧。”   闫沭收回视线,掀起睫毛看向柳楷,柳楷神情呆滞,看得出很受打击。他转过身,“嗯”了一声,往楼下走去。   周佼走在他身边,几缕光掉在周佼的发顶,睡的翘起来的头发变成了栗色,闫沭伸手想去碰,手下忽然一空,接着就看周佼身体一歪。他的心陡然一惊,反应过来,伸手去捞,周佼已经摔了下去,人滚过几节台阶,闷哼几声,抱着手臂蜷缩在地上。   四周学生发出惊呼,闫沭回头,看到柳楷站在楼道上,低头看着他们这边。   闫沭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像是破风箱,从肺里抽出来。他顾不上去追究,三两步来到周佼身边,把人抱了起来,往校医室跑去。   周佼磕破了头,鲜血从额角流出,迅速爬满了整张脸。闫沭抱着他到了医务室,校医看到也是一惊,让他把人放下。   闫沭把周佼放在单人床上,他双手垂在身侧,大冬天后背和脸上都是冷汗。   周佼眯着眼,短暂的意思模糊过去后,他渐渐清醒过来。校医拭去他额面创伤口的血迹,周佼抖了抖,“嘶”一声,叫道:“你轻一点。”   校医让他别动,拿着纱布替他止血。闫沭挪动像是长在地上的双腿,凑上来问:“老师,他还好吗?”   “还好,不算严重,不过怎么摔成这样的?”   闫沭抿抿嘴,周佼半眯着眼,忍着痛,抽着冷气道:“是我不小心。”   周佼的脑袋上打了个补丁,校医走后,他指着自己的脑门,嬉皮笑脸对闫沭说道:“不要担心,我伤口愈合很快的。”   闫沭站着没动,他问:“你知道是柳楷做的?”   “嗯。”周佼去拉他的手,对闫沭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没放在心上。”   周佼是真的不在意,他的世界很小很小,心也是,里面放进了一个闫沭,就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别人的想法是什么,和他无关。   闫沭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抱住他,心里一大堆话到了嘴边,化成一声叹息。   直到真正进入周佼的世界,他才能发现,原来有些人的世界可以孤独寂寞成这样,像是一块永远开不了耕的荒地,砌着的是一座座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   他难过,真的很难过。   闫沭攥着周佼的手,用指腹摩挲着周佼的手背,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啦!感谢在2020-01-12 20:41:33~2020-01-13 21:1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烧五花肉佩琦 30瓶;世间最寻常的颠簸 7瓶;.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闫沭和周佼是在体育课尾声时出现的,周佼额头上贴了一块纱布,止血过的脸色很白,校服宽松,显得他整个人更是瘦弱。   本想发火的体育老师在看到他时,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变成一声关心。   操场上站着的同学也朝他们这看来,闫沭面无表情,牵起周佼的手往前走。   柳楷回头注视着他们,闫沭带着周佼走到老师面前,替他回答道:“老师,他刚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一跤,我带他去了医务室。”   “严重吗?”   周佼摇摇头,体育老师便说:“以后在楼道上别挤要好好走路,还有一年就高考了,摔出个什么问题,真的得不偿失。”他说完这话,意有所指看向闫沭的腿,长叹了一口气。   从操场回来,学生三三两两同行,但以闫沭和周佼为圆心周遭几米却无人接近。周佼往四周看去,一路沉默到了教室,他坐在座位上,忍不住喊闫沭。   闫沭回来后就拿着周佼的杯子去饮水机那边接水,听到周佼喊自己,便直接走了过来,他长得高,略略低头,俯下身眼神询问周佼怎么了。   周佼背靠着墙壁,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他和那堵墙之间,盯着闫沭的脸,他突然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周佼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被摔傻了,他支吾了两声,目光撇开,正好看到闫沭手里的杯子,他就说:“这是我的杯子。”   “感觉你会口渴,所以给你去倒点水。”猫爪杯里蓄了水,整个杯子看着十分可爱。周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伸手接过闫沭递过来的水杯。   下午是英语小考,老师进来,让第一排的把试卷传下去。卷子截到闫沭这边,飞在了地上。周佼原本是趴着的,见到这便坐了起来,沉着眉盯着刚才甩掉试卷的人。   被他盯着的男生愣了愣,随即瞪了回去。   闫沭把试卷捡了起来,翻开一张放在周佼桌上。周佼拿起一支笔,在最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考试算是个小测试,老师让他们好好考,没多久,教室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消失,就剩下笔声沙沙。   周佼撑着下巴一目十行扫过卷面,十分钟后,他把笔丢在一边,趴在桌上。老师注意到他,走到他这边问他还好吗?周佼仰起头,露出包着纱布的一侧,皱着眉说:“头有些疼。”   闫沭回头看他,立刻问:“疼的厉害吗?”   英语老师被抢了话,只好顺着闫沭的话问:“还能做题吗?要不去医务室休息休息?”   周佼摇摇头,拿起试卷递了过去,“老师,我做好了,你看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教室里响起惊叹,但这种感叹随着英语老师的夸赞很快就消退。   “你们要是有周佼一半,我睡觉都能笑醒。”他说完,捏着周佼的试卷放在了讲台上。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有人说:“既然那么牛逼,就别呆在三班啊。”   “是啊,我们班放不下这尊大佛。”   三言两语逐渐变成一句接一句的声浪,三班的学生丢掉了试卷,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激动,有个男生指着周佼喊道:“把这个脏东西赶出去。”   闫沭猛地站起来,椅子“咣当”落地,他往前扑,周佼立刻拽住他,闫沭的身体后倾,晃了两下缓缓站定。   他回头去看周佼,周佼神色不变,就算是被这么侮辱了,他好像还是完全没当回事。   英语老师过来拉开闫沭,指着另外几个学生让他们全都出去。闫沭拉开周佼的手,板着脸沉默地往外走。   他们被叫到了刘妙慈的办公室,刘妙慈刚泡了一壶茶,正打算喝,看到他们几个过来不由愣住。英语老师把人带到,怒气冲冲道:“刘老师,你们班的学生怎么回事?就在我的课上公然辱骂另外一个同学,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我也都看到过了,你难道就不打算管管吗?”   周佼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但当时传出那个照片的群过了几秒就散了,是谁发出来的根本无从考究,而且周佼的确是徐诏问的继子。父子之间关系亲密些的,也不是没有。   “有吗?真的是这样吗?”   刘妙慈看向几个学生,闫沭不吭声,另外两个则说:“我们和周佼闹着玩,就开了几句玩笑话,没想到闫沭反应那么大。”   刘妙慈听了就笑盈盈道:“是吧,是这样吧。”   英语老师气到呼吸急促,匪夷所思皱着眉看着他。   刘妙慈天生就是怕事嫌麻烦,别人说什么他都是顺着附和,有时候就连学生的话他都不太会拒绝管不了事,说好听点是耳根子软好说话,不好听就是不负责任。   几个学生写了份检讨就被放回去了,闫沭最后一个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双手插进口袋里,沉着脸,从前面正说话的两人之间穿过去。   肩膀沿着肩膀碰撞,刚才在刘妙慈办公室嬉皮笑脸写检讨的男生被撞在地上,骂了声。闫沭站定低头看着摔在地上的人,他半弯下腰,伸手拎起对方的衣领。   是上课的时间,走廊上冷冷清清,只有他们几个,闫沭对着光半眯着眼,那一刹那的神情像极了他那位让人畏惧的父亲,冷漠阴鸷。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们在敢这么对周佼,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晚上闫芳芳给闫沭打电话说公司有事,晚饭让他自己解决。放学后,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后,闫沭送周佼回家。   闫沭骑着车,周佼坐在他后面,抱着闫沭的腰,趴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车骑到市南路,洋房楼下,初春的晚风迎面吹来,道路两旁香樟树香味阵阵,闫沭仰头,看着黑黢黢的整栋楼,车轱辘碾过地面,滚了两圈缓缓停下。他单脚踩地,回头想要叫醒周佼,却看到周佼睁着眼,正看着自己。   “到家了。”   周佼抱着他的腰,没有松手。闫沭听到他闷闷不乐道:“他们是连你一起孤立了吗?”   “你不是说你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吗?”   “我的确是不在意我被怎么样,但我在意你。你不该和我一样,你明明有那么多朋友的。”月色静悄悄,月光透过树荫斑驳陆离落在皮肤上,周佼神色幽幽,“闫沭以后在学校我们别说话了,好不好?”   闫沭抓住他的手,指腹摩挲手腕,在突起纤细的骨骼处用力攥紧。周佼吃痛,“唔”了一声,就听闫沭说:“不好。”   周佼吃吃笑,闫沭皱着眉,意识到什么,问他:“你刚才是在试探我吗?”   周佼下巴磨着他的肩胛骨,左右晃动,他说:“如果你答应了我,我就再也不会烦你了。”   “我不会答应你的。”闫沭从扶着把手,从自行车上下来,然后去扶周佼。   周佼一蹦一跳下来,一点都不像是个伤患。他指了指黑洞洞的楼,对闫沭说:“房子里没人,要一起上去吗?”   闫沭刚想拒绝,就听周佼说:“哥,我怕黑,至少帮我开了灯之后再走。”   这不是闫沭第一次来到这,他拉开院门进去,大门前的感应灯立刻就亮了。闫沭低头看着周佼,周佼露出弱弱的笑。   闫沭进去开灯,周佼站在门口等灯亮。光亮起来的刹那,周佼从门口跑进去,一把抱住闫沭,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就像是抱住了光。   他揪住闫沭的衣服,小声说:“哥哥,别回去了,你弟弟脑袋破了,你得照顾他。”   恰好这时,闫沭手机震动,他在周佼的注视下拿出手机,是闫芳芳打来的。   闫芳芳说公司临时安排了出差,她得立刻走,问他有没有回家。闫沭说还在外面,闫芳芳也没说什么,只告诉他这个月的零用钱都转给他了,另外她大概是要走一个月,让闫沭照顾好自己。   闫芳芳的声音传到手机外,周佼离得近,听到了闫芳芳的话,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闫沭挂了电话,周佼伸手戳了戳他,笑眯眯道:“真巧啊,你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闫沭无奈,他伸手捏了捏周佼的脸。周佼仰起头,把脸贴到他的掌心里,主动去蹭他,像是小动物在讨好主人一样。闫沭收回手,背在身后,撇过头低咳一声。   “你留在这里的衣服我都洗干净了。”周佼攥住他缩回去的手,拢在自己怀里。客厅里开了一盏灯,光线不算明亮,周佼不想在楼下多呆,拉着闫沭往二楼去。   他踢开自己的房间门,开了灯,书包丢在床上,而后整个人懒下来,走到床边直接躺了上去。   闫沭哭笑不得看着他,走到床边,拿起他乱丢的书包放在椅子上,而后半跪在地上,手臂靠在床沿上,凑过去看他。   “你经常一回家就这样啊?”   “什么样?”   “就这样躺着?”   周佼侧过身,慢吞吞点头,“上学太累了。”   闫沭又笑了,“在学校里,你不也是一直在睡觉吗?”   周佼想了想,轻声说道:“那就是活着太累了。”   闫沭一愣,心里卒然绷紧,下一秒脖子被搂住,一股牵力拉扯着他,闫沭往前,周佼微微仰起头,张开嘴含住他的唇。   吻的间隙,他听到周佼说:“可和你在一起就一点都不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3 21:13:18~2020-01-14 20:3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闫沭跪在床边,手臂弯折,双手捧着周佼的脸,指尖沿着那段细腻柔软的皮肤抚摸,碰到了包着纱布的额角,他低头在纱布边缘轻吻。   周佼闭着眼,感受着这个吻。闫沭的温柔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够是珍贵的,是被人爱护的。   他就像只被主人抚摸的大猫,眼角微翘,不停地把自己往闫沭手边蹭,没多久他几乎半个身体都挂在了床外面。闫沭发笑,把他捞起来,周佼就直接和闫沭一起坐在了地上,他张开手抱着闫沭,整个人依偎在闫沭怀中。   周佼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然后低着头,委屈着小声道:“疼。”   闫沭好像抱着一个小孩,捋捋他的头发,又亲了亲他没有受伤的一侧额头,声音哑哑的,“哪里疼?”   “明知故问,脑袋疼。”   “在校医室都没听你说疼,还以为你不疼。”   “刚才不疼,现在疼了。”周佼揪他的手指玩。闫沭的手上有因为练击剑而磨出来的茧,之前还很厚,现在好久没练,便成了薄薄的一层。   闫沭把手抽出来,从地上站起,他拉了周佼一把,对他说:“你这房间比上次干净了不少。”   周佼一愣,都不用闫沭拉自己了,利索站起来,鼓着两颊说:“上次也没很脏好不好?”   闫沭笑而不语,周佼被他看着,不出两秒后心虚了。气势瘪下去,他攀着闫沭的胳膊,晃了几下。   周佼额头上破了,不能碰水,晚上洗澡就潦草冲了一下。洗完澡,他站在镜子前穿衣服,衣领不小心挂到了额头上的伤,周佼叫了一声,捂着头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的伤口是真的在疼,破了的额角一跳一跳,那块伤口好像还在发烫。   周佼等着刚才那股疼散去后,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纱布边缘。   镜面上覆着一层水雾,在模糊不清中,周佼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愤世嫉俗恨入骨髓阴郁寡白,这些都和他无关了。眉目平整温和,被热气蒸到泛红的脸白里透红,他盯着自己,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颗大寿桃。   寿桃就寿桃,周佼心情不错,翘着嘴角脚步轻快往外走。拉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闫沭,周佼一愣。闫沭见他出来后,缓了口气,转过身往房间里走。   周佼反应过来立刻跟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专门等在外面。”   周佼刚洗完澡,掌心发烫,隔了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度。闫沭耳廓通红,慢吞吞转过头,低声道:“佼佼,你是真喜欢刨根问底。”   “所以是不是嘛?”   闫沭碰了碰他的额角,“刚才是碰到伤口了吗?疼不疼?”   “疼,都疼哭了。”   “小娇气。”闫沭这么说着,抱住他,吻从额头落下,沿着翘起的鼻尖,覆上柔软温热的嘴唇。   那天晚上周佼靠在闫沭怀里睡,臭弟弟特别娇气,闫沭说作业都还没做,他也不撒手,就要哥哥抱着。   闫沭没办法,像是在哄小孩一样,抱着周佼,看着他睡着后,才默默起来,拿过包,抽出几张试卷,就着台灯投落的光,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开始做题。   一大早,三班的气氛就不算好。闫沭和周佼前后进教室,先来的同学看到他们后就立刻瞥向一旁。周佼走到最后一排,他早上被闫沭硬塞了两个肉包,现在撑得厉害。眼角下垂,无精打采刚要坐下时,手臂突然被闫沭拽住。   周佼顿了顿,睫毛像是蝴蝶翅膀扇动,“怎么了?”   闫沭盯着他的座椅,拉开周佼,拎起椅子,往外一丢,“咣当”一声巨响,闫沭指着那张椅子上的透明胶水,“谁弄的?”   周佼凑过去看了眼,眼皮微微撑开,不禁笑道:“这什么玩意儿,也太幼稚了吧。”   周佼圈住闫沭的胳膊,让他别问了。   “就一点小事,没关系的,擦一擦就好。”周佼搬着那张椅子走到角落,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在饮水机下面接了点水,他刚要擦,手里湿了的纸就被闫沭拿过,闫沭对他说:“你去坐着。”   周佼靠在闫沭的椅子上,那位置本来还是他的。周佼支着下巴,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字。上面曾被涂满了咒骂的话,有些能擦掉,有些擦不掉,那些东西周佼从来没在意过,但闫沭却没办法忽略过去。   能擦掉的字尽量被擦掉了,剩下擦不掉的,被白色的涂改液覆盖着,或者用一些贴纸零零碎碎贴的到处都是。就像是周佼破了的脑袋,包上纱布贴上补丁一样。   周佼趴在那张被闫沭修饰过的桌子上,心都要化了。   下午上课,周佼写了小纸条偷偷传给闫沭。   闫沭接过纸条,揭开来看,上面写着一行字,“哥哥,我今天比昨天又更喜欢了你一点。”   闫沭抿起嘴角,拿着那张纸条,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捋平。   闫芳芳不在的一个月里,闫沭几乎天天都和周佼住在一起。只除了袁雯偶尔回来的两天,他不方便来找周佼,放学后把周佼送到楼下,然后看着周佼进屋,才调转车头,踩着自行车冲进夜色里。   闫沭骑着自行车,路上林叶嗡营,少年的心就像是即将到来的盈盈春日,变暖了的晚风吹在脸上,他微仰起头,想着明天就能见到周佼,真好。   有些动物需要冬眠,冬天的时候,闫沭问起周佼为什么那么能睡,他就说自己是小动物,要挖个洞睡觉的。到了春天,气候变暖,闫沭看他却还是懒洋洋,就笑他问:“你不是小动物吗?春天到了怎么还不醒?”   周佼在他面前耍无赖,说自己一年四季都是冬天。   一个多星期,他额头上的伤口也好的差不多,疤痂都掉了,留下一段浅浅的肉粉色的痕迹。闫沭怕他会在意这道疤,当天晚上特意去药店给他买了祛疤的药膏。   周佼头发长了很多,但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剪。他额角上留了个疤,看着不深,但和他那张雪白的脸比起来,还是很明显的。   早上起来后,闫沭把毛巾打湿,用温水给他擦脸,而后用手指揩了点药膏,指腹轻轻蹭过他额角留下的疤痕上。   祛疤膏的味道像是薄荷,往皮肤上抹开。周佼半眯着眼看他,小声说:“哥哥,你好像老奶奶。”   闫沭的手一顿,指尖轻轻点着他的额角,“嗯?”   “这种祛疤的药膏都想到了。”周佼见他不回答自己,就抓住他的手腕,哼哼两声说:“你给我买这个,是不是怕我留疤了不好看,你要嫌弃我吗?”   闫沭侧头瞧着他那小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耍无赖了。闫沭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周佼“嗡嗡”出气,闫沭笑道:“小混蛋。”   周佼被骂了还笑,撅起嘴巴,让他亲。   闫沭就在他软乎乎的嘴唇上亲了两下,薄荷的气味比刚才重,闫沭抬起头,手指捋过周佼额边的头发,对他说:“头发长了,束根发带吧。”   发带是闫沭前几天和周佼一起去买天热穿的衣服时看到的,蓝白格子看着很清爽,是他自己喜欢的颜色。   他撩起周佼的头发,稍长的头发都被箍到了脑后,周佼转过头问他好不好看。闫沭盯着周佼的脸,这是按照他的喜好所点缀的周佼,他点点头,说很好看。   今天体育课上要打篮球,周佼穿着春季的运动服,他们学校除了正装类的校服都是浅蓝色的,这校服配上蓝色发带,看着非常青春洋溢。   闫沭的校服比周佼大了一个尺码,他穿好衣服后下楼,周佼还在房间里磨蹭。   闫沭在楼梯口对周佼喊道:“我在院子里等你。”说完推开门出去,刚走到门外便愣住。   他与袁雯对视,站定在门口,微微低头。袁雯刚从车上下来,没想到会看到他,愣了几秒,随即扯开笑,“小沭,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凌乱脚步,周佼从玄关里跑出来,整个人像颗陨石,稳稳落在闫沭身上,双手从后往前紧紧搂住闫沭的腰。   “哥,你傻站在这做什么?”   闫沭吞咽唾沫,袁雯睁大眼呆滞地看着他们。   闫沭拉开周佼的手,周佼感觉到不对劲,从闫沭身后探出头,就看到袁雯彷徨忐忑的脸。   他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松开手站在闫沭身边,像是被入侵领地的野兽,警惕地看着袁雯。   袁雯被他这么看着,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移不定看向别处,低声道:“我回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   “那阿姨,我们先走了。”   闫沭和袁雯打了个招呼后,握住周佼发冷的手,从她身侧经过。   袁雯猛然回头,盯着他们挨在一起的背影。   早上耽搁了点时间,若是闫沭一个人迟到肯定要被说,但闫沭带着周佼一起出现,老师看了一眼后就放他们进教室了。   闫沭进去先是看了看那俩桌椅,见没异样,才放心让周佼坐下。   下午有篮球比赛,一整个上午三班的几个学生都心不在焉的,下课后就开始讨论待会比赛怎么打。   他们班和二班男生打,闫沭是很早之前报上去的,就算不想打也退不了。   下午第二节 课上完,他们一帮子男生就去换了衣服。天还不算热,男生穿着球衫,从厕所里出来,穿过操场到篮球馆去,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小女生的目光。   闫沭走在最后面,和他们一起去热身。自从腿受伤之后,闫沭就没训练过,运动量也就体育课上那么一点,和班级里的几个体育生一起热身时,明显感觉到体力跟不上。   他跑了几圈,坐在外场休息。   脸上一凉,闫沭侧头。周佼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道:“我来看你比赛了。” 第28章   闫沭以前常会和他们一起打篮球,他成绩不好不算,出去玩又大方,长相虽招女生喜欢可他却从来不喜欢抢别人风头,三班这帮男生都喜欢和他玩。   不过这是在以前了,比赛开始,闫沭走进场地内,几个男生朝他看了两眼,纷纷避开。   学生之间的谣言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往中心倒去,闫沭想要袒护周佼,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他们讨厌周佼,因为他和成年男人之间暧昧不清的几张照片,更因为他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第一名。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真相,只要不一样就好。   三班他们这边先开球,篮球高高抛起,闫沭回头,就看到他们班一个男生运球跑。周佼坐在场下,身边站着都是过来看比赛的。他束着发带,额头完全露出来,面部的轮廓清晰漂亮。他的视线追逐着闫沭那边,牢牢锁定。   篮球靠的是配合,但三班队伍里,却单单把闫沭给孤立了出去。闫沭投篮不错,喊了好几次让他们把球传给自己,却没有一个人这么做。   周佼皱着眉看着场上,闫沭后背上沁着汗,脸上也是。他不由得站起来,闫沭的目光扫过场外,朝他点点头,让他放心。   周佼缓缓坐了回去,却见下一秒,闫沭重重跌在地上。他一愣,就看着刚才那个伸腿绊到闫沭的男生嗤笑一声,而后跑到一边。   周佼猛地起身,直接跑了上去,他目露凶光,像是一直蛰伏着终于露出獠牙的野兽扑了过去。   “他的腿是你能动的吗?”周佼一把抓着对方衣服,神色阴鸷又疯狂。   “我就动了,怎么了?他和你这种人玩在一起,就是活该被这么对待。”被抓住衣服的男生用力甩开他。周佼胸膛起伏,眼睑都红了。   他原本只是想要利用闫沭,所以在接近的时候,就算是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闫沭那原本顺坦的人生肯定会受到波折。但现在,他受不了闫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贱人。”   一声咒骂不知是谁先喊起的,他们让他滚,让他离开学校。周佼变成了风暴里的浮萍,变成了黑暗里摇摇欲坠的一盏油灯。   篮球掉在地上“啪嗒”两声,闫沭捡起来,把球丢了过去,一拳揍过去。   他揪着那个指着周佼骂的男生,戾声道:“刚才说了什么?”   “周佼是个贱人。”   闫沭又是一拳,继续问:“说了什么?”   “贱人。”   一次骂声,换一击拳头。   被他压制在地上的男生似乎也魔怔了,他颧骨通红,鼻子肿.胀流血。他们被学生围住,就连老师也挤不进去。   周佼被推到人群外,跪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围堵在一起的人。他听到里面,闫沭的声音,他还在问,对方也依旧在骂。   篮球比赛成了一场闹剧,场馆里一片狼藉,四五个老师匆匆赶到,斥责着让看热闹的学生快点过去,而后几个老师分别拉开闫沭和另外一个已经神智不清的男学生。   周佼走到闫沭身边,低头看到闫沭手上的的血迹,他伸手去碰,却被闫沭躲开了。   闫沭被老师带去了办公室,那个被打的男生则去了医院。这一次刘妙慈罕见的发火了,他指着闫沭声音拔高,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疯了吗?   闫沭沉默地站着,一声不吭。   刘妙慈联系了对方家长,对方家长听到自己的孩子被打到进了医院,直接在电话里说要报警。   刘妙慈深吸一口气,看了眼闫沭,拿起手机开了免提,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掐着山根,低声道:“先别报警,我们有事坐下来慢慢说也可以啊,而且我看监控,是您孩子先动手的。”   “什么?我孩子现在都在医院里了,你们说他先动手。”   “监控上是显示他伸腿绊倒了同学。”   “那你想怎么样?”   “带着验伤报告来学校,双方家长一起对这事好好聊一聊。”刘妙慈说完,听着对方语气微松,慢慢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   闫沭目光幽幽,刘妙慈挂了电话,看向他,“叫你家长来谈吧。”   闫沭皱着眉,“我妈出差,不在家。”   “那你爸……”刘妙慈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想到之前的报道,闫沭的父亲徐诏问现在应该还在医院。   闫沭应该也是想到了,抿了抿嘴。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闫沭侧目看去,周佼带着袁雯一起进来了。闫沭与周佼对视上,周佼像是小狗一样跑过来,挨着闫沭站好。他伸手握紧闫沭背在身后的手,小声说:“哥,对不起。”   刘妙慈疑惑地看向袁雯,“您不是周佼的母亲吗?”   袁雯露出得体的笑容,说:“是啊,我丈夫是徐诏问,这样算来,闫沭也是我的孩子,我过来就是替他处理这件事的。”   刘妙慈恍然,他看了看闫沭又看向周佼感慨道:“我说呢,怪不得他们俩关系那么好。”   袁雯嘴角笑容一滞,扭头对周佼说:“你带你哥哥先出去吧,我和你们老师谈。”   周佼牵着闫沭的手往外走,闫沭沉默跟着。他们走到办公室外,还没上课,走廊上都是人,学生簇拥着看着他们,见他们走来,像是摩西劈海,人群四散而开,唯恐不及。   他们走到僻处,灌木成群的地方,林荫遮日,郁郁葱葱的春日气息扑面而来。周佼拉着闫沭坐下,他们靠在一起,周佼拾起闫沭的手,小心翼翼抚摸着上面碰撞着别人颧骨后留下的痕迹。   “疼不疼?”他问。   闫沭手指微动,声音有些哑,“被揍的人应该更疼。”   “干嘛打他?”   “你呢?你为什么动手?”   “他用脚绊你,你磕到腿怎么办?腿伤复发怎么办?”   闫沭反手握住他,低声道:“他们说我可以,说你就不行。”   周佼心“突”一下,跳快了。   他盯着闫沭,闫沭的脸上覆着薄怒,棱角分明的轮廓因为怒意而变得冷戾。   怪物的情绪是否能传染?周佼第一次在闫沭的脸上看到这般神情,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往后缩,闫沭掀开眼看他,抬起手揽住他的肩膀,脸靠了过去,声音低沉,“说一次,我就打一次。”   袁雯出面和对方家长商谈,赔了一笔钱之后,对方家长才肯和解,不过闫沭还需要写一份书面的检讨。   袁雯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在家里没出去,周佼不想和她碰上面,便去闫沭家里找他,顺便替他把检讨给写了。   周佼周末是难得没睡懒觉,他在闫沭房间,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就昏昏欲睡,支着脑袋拿笔写检讨。   闫沭坐在他身后抱着他,咕哝道:“不写也没关系。”   “要写吧,你周一不是还要在全班面前念一遍吗?”   闫沭脸色微变,下巴靠在周佼肩膀上,圈紧的手臂陷进毛衣内。   “你做什么?”   “想亲你。”   检讨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倒是分不出是闫沭还是周佼写的。   闫沭圈着周佼一起往后倒,椅子后面就是床,他们摔进那张单人床上,蓝白格子的床单捋起一层层皱褶,周佼靠在闫沭怀里,听到他擂动心跳。   以前徐诏问用那种工具折磨他,逼迫他的时候,就算他的身体变得兴奋,可是心里却是死的。   他曾经很讨厌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徐诏问离开他的房间后,他都要去浴室呆很久。他把自己那具被弄得伤痕累累的身体冲灌在热水下,灼热的水温让他的皮肤发烫发红。这种滚烫烧心的疼痛,让他有一种,自己正在被消毒的感觉。   但现在,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曾被他这般唾弃厌恶的身体,竟然能让闫沭感觉到欢愉。   他一眨不眨盯着闫沭,看着他沉醉迷恋的神态。周佼抱住他,吻住他,心跳加速,只觉得那种埋入骨髓的疼痛,是一种对于他的救赎。   入春时节,万物复苏。闫沭家的老旧公寓墙壁外爬了一层浅浅的青苔,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绿苔还有窗玻璃上。   没关紧的窗缝,凉风细细吹进,却吹不走屋内燥在一起的悸动暧昧。   少年的爱,像是世上最美最稀奇的万花筒,藏着数不尽的美丽,每一眼都是新鲜。   周佼操着一抹暮霭沉沉的老旧灵魂,开始往回生长,在闫沭怀里,再一次感觉到了人生滋味,体会着这个年纪不曾拥有过的悸动快乐。   那天晚上周佼没回去,他体力不好,对于这种事也谈不上喜欢,可因为是闫沭,所以就很积极。弄了几次,实在是抵不住,只觉得浑身都在疼,闫沭抱着他洗完澡后,他就昏睡过去了。   他的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衣服则被闫沭给丢在了地上,袁雯打了他十几个电话,都没接到。   周佼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闫沭也还睡着。周佼盯着闫沭发呆,默默看了很久,见闫沭眼皮微动,他就立刻闭上眼。   闫沭靠过去,还闭着眼,就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要亲到嘴时,被周佼给躲开了。   “干嘛?不让我亲?”闫沭声音沙哑。   “还没刷牙,不好闻。”周佼捂着嘴,趴到闫沭怀里,闷闷说了一句,接着身体一晃,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纤细白净的小腿晃动。   闫沭抱着他去刷牙洗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5 19:28:18~2020-01-16 23:5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奶书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闫沭抱着周佼到了卫生间,周佼浑身都疲乏,跟没骨头一样靠在闫沭的身上。闫沭给他拿了支新牙刷挤上牙膏后递给他。周佼被人伺候着,有那么点得寸进尺的心思,半睁着眼瞅闫沭,张开嘴“啊”了一声,让他给自己刷。   闫沭哼笑一声,手掌圈在他的腰上,直接把人给捞到了洗手台上。周佼后背靠着镜子,闫沭抬起他的下巴,周佼张开嘴,牙刷顺着他的口腔牙龈齿面每一寸挠动。   “唔”周佼叫了一声,牙膏的白色泡沫从嘴角溢出。闫沭歪过头打量他,抬起手,指尖揩过周佼唇边,薄荷味的白沫蹭在指腹。   “漱口吧。”闫沭拿起杯子灌水,递到周佼嘴边,周佼含了一口,两颊鼓起望着闫沭,几秒后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他侧头把嘴里的泡沫都给吐干净了,想要下来时,闫沭却扣住了他的手腕。   “张开嘴,检查一下,刷干净了没?”   闫沭的左手捏着他的下巴,右手食指在他嘴唇上揉按。   周佼没有反抗,顺势张开了嘴。   雪白的牙齿一颗颗长得特别好看,闫沭低头凑近,对着光源,就跟兽医检查小动物一样,仔仔细细看着周佼的每一颗牙齿。   周佼张大着嘴,闫沭一直不喊好,他腮帮子都有些酸。   含糊不清叫了两声,推着闫沭让他先放开自己。可闫沭却没松手,而是往周佼口腔里递去了一根手指。覆着薄茧略粗糙的手指在周佼嘴里搅动,最后定在一处空缺的凹槽里,闫沭皱皱眉,问道:“怎么缺了一颗牙?”   周佼“呀呀”着,闫沭意识到后,抽出手来。   闫沭洗了手,手指滴着水,他也没擦,撑在洗手池面,身体前倾,低头看着周佼,“怎么回事?蛀牙的?”   周佼睁大眼,是无辜的表情。闫沭盯着他的神情,还没等他说话,便道:“不要撒谎。”   周佼眼皮微微撑大,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谎?”   “有过几次经验了,难道还不出来吗?”闫沭抓起周佼的掌心,吻像是春日的一片樱,轻飘飘掉进了周佼的心里。连绵的吻沿着掌心往下,温热的嘴唇摩擦过细瘦的手腕。   闫沭张开嘴,呼出热气说:“佼佼,不告诉我,以后可都不允许你吃糖了。”说罢,牙齿碾过柔软的手腕内侧皮肤。   周佼缩着肩膀,半个身体开始发麻。   他小声说放开,闫沭放佛没听见,或者是他早就想要这么试一次。   他咬着那块皮肤,如野兽露出锋利獠牙,要把他咬坏。   周佼缩着肩膀,挣动着手想要抽开,可闫沭却不肯放开他。温热绵密的触感从手腕继续延展,周佼有一种闫沭在拓宽疆土的感觉。   最终如插上胜利旗帜一般,闫沭双手按在周佼的腿上,他低头半跪。   周佼打了个哆嗦,发出呜咽,放弃抵抗,低声道:“是被徐诏问打的。”   闫沭的动作停顿,他仰起头看周佼,看到周佼发红的眼眶,闫沭深吸一口气。   周佼问他:“你现在能放开我吗?”   “不能。”   “你耍赖吗?”周佼说着伸手要把他推开,手腕被闫沭用力圈住。   周佼没什么精力,很快,闫沭便站了起来,拉开水龙头,漱了个口。   周佼收拢着双腿,蜷在洗手池上,看着正在梳洗的闫沭,突然伸手捞起一把水浇到闫沭脸上。   “坏蛋。”   闫沭垂眸,睫毛上挂着水珠。   他走到周佼面前,周佼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来。   发麻发疼的脊椎抵在镜子上,双手交叉抗拒道:“你别过来了,我不喜欢这样。”   闫沭把头低下,睫毛上的水珠直接掉在了周佼的脸上,像是坠下了一颗眼泪。他张开手臂抱住周佼,抱得很紧很紧。周佼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勒窒息了,就听耳边闫沭略带哭腔的声音,他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周佼一下子缓不过气来,心口发麻。他两手凝在半空,而后一点点圈住闫沭的腰,小声说:“你别道歉,你又没错。”   闫沭沉默,一股难以言明的痛苦蔓延在心口,沉重凿打着他。   徐诏问对周佼做过什么,的确是和他无关,若他可以,他也能佯装不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可是他做不到,闫芳芳把他教育的好,让他变成了一个和徐诏问截然相反的人。他是干净又善良,只要爱了便是全心全意去爱着周佼,想着明天也痛恨着过往。   他只要多知道一些徐诏问曾对周佼做过的事情,便对自己的父亲更多一些仇恨。   那股恨意盘根错节踞在他的心里。   周末没什么事,周佼好不容易从洗手间里出来,光着脚走到床边,捡起地上的手机看了眼,就看到袁雯十几个未接来电。他皱起眉,手指点着屏幕。   闫沭走到他身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周佼半个屁股贴着床边,闫沭蹲在地上给他擦脚。周佼垂着眼,脚指头动了动,“你看,我的脚指头特别灵活。”   闫沭捏了捏他的脚,“脚有些凉,别闹了,我给你把袜子穿上。”   周佼“哦”了一声。闫沭拿了双袜子给他。周佼看着这五颜六色的五指袜,愣了愣,笑眯眯道:“这袜子好可爱,你专门买给我的?”   “看到可爱就买了。”   闫沭的手指挠过他的脚心,周佼不吃痒,肩膀抖索着往后躲。   他穿上了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闫沭乌鸦嘴,周佼突然打了个喷嚏。   “不会是真的感冒了吧?”闫沭去挠他的手一顿,直起身,担忧看着他。   周佼拾起被子捂着自己的脸,闷闷道:“都怪你。”   周佼还真的是感冒了,这天本来就是不正常,天气忽冷忽热的。周佼每次感冒都是特别严重,整日昏昏欲睡,他怕把感冒传染给闫沭,戴着口罩都不够,还特地堵了一层围巾。   闫沭要亲他,他就堵得严严实实的脸凑过去。   闫沭无奈,“这样子还怎么亲?”   “我怕传染给你。”   “你放心,我百毒不侵。”   闫沭说着,扯开他的围巾,拉掉口罩,扣住周佼的后脑勺,嘴唇相贴,交融厮磨。   “反正都是我把你弄感冒的,要生病一起生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6 23:50:14~2020-01-17 17:4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胡蛋蛋 ?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周佼的感冒好得很慢,一直到天彻底暖和起来,他才算好一些。春夏交替,一到快入夏,丰城的雨季开始。   周佼怕冷又怕热,天气刚热,他就脱了外套,穿上夏季衬衫校服。白色衬衫贴着身体,领口的褶子雪白。   他趴在桌上,侧头看着窗外,雨水敲打玻璃,天是阴阴绵绵。   周佼趴着睡了一会儿,没多久,闫沭拎着打包好的饭进来。   周佼听到声音,晃了晃脑袋,看向他那边。   “你好慢,我都快饿死了。”   闫沭笑了笑,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   “这不是来了吗?”他说着把袋子放在周佼手边,拉了张椅子坐过来。   今天中午有篮球决赛,大家吃好饭都去看球了。周佼对没有闫沭上场的比赛不感兴趣,下那么大的雨也不想去食堂吃饭。   闫沭觉得周佼这样挺不健康的,撑了把伞,就去食堂给周佼买了他喜欢吃的回来。   闫沭把一次性筷子分开,递给周佼。周佼手都没抬,“啊”着张开嘴。闫沭含笑看着他,夹了一块肉给他,周佼张嘴含住。   周佼吃东西很慢,咬一口要咀嚼很久。闫沭等着他把嘴里的咽下去,就又给他塞了一口。   这中间停顿都不留给周佼,喂了好几口,周佼觉得自己就像只鸭子似的被闫沭填着食物。他举起双手表示抗议,说够了不想吃吃不下了。   “还有很多。”   “放回去,拿回家也能吃。”   周佼嘴里还有肉,他鼓着脸颊,模模糊糊说着。   闫沭只好说:“那行,我放外面柜子里去。”   闫沭把吃剩下的饭菜放好,走到门外。外面一排是他们平时会用到的柜子,他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柜门拉开,视线随意扫过,眼皮撑开,视线聚焦定格,愕然看着。   周佼从教室里出来,懒懒散散倚靠在门口,他嘴角微翘,眼角也是,眯起来是一轮弯月。   嘴唇微张,舌尖抵着牙齿,周佼轻声道:“哥哥,生日快乐啊。”   闫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指着自己柜子里的那一缸金鱼,失笑道:“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周佼蹦跳着来到闫沭跟前,闫沭用手扶了他一下,让他小心。   周佼从柜子里把那放着金鱼的水缸拿出来,捧到闫沭眼前,笑眯眯道:“这里面的水草小石子还有这些小的假山都是我自己弄的,你看漂亮吗?这里面有五条金鱼,还有一条带颜色的是蝴蝶鱼,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吞吞,你带回去,把这放在床头,看到吞吞就得想到我。”   玻璃缸里的鱼游来游去,水草浮动,教室外的走廊空旷无人,闫沭低头,隔着一玻璃缸的水,隔着几条漂亮的小鱼,咬了一下周佼的下唇。周佼“唔”一声,他张开嘴,温柔地吻上那片温热。   那天晚上,袁雯不在家里,闫沭和闫芳芳说了一声要去同学家一起做作业,便去了周佼那边。   市南路的房子那么大,以前徐诏问一直想让闫沭住过来,他总觉得自己得有血脉流传,离婚后闫芳芳把闫沭的姓氏改掉,这也让他耿耿于怀。但闫沭不喜欢他,不喜欢的事情就不能强求,他能把怒火撒到别的小孩身上,却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徐诏问躺在医院,在没有他邀请的情况下,闫沭倒是一直常常光顾这里。就像是野兽入侵领地一般,抹杀掉了一切从前的气息,留下自己的标记。他们在无人的空旷的大房子里,肆无忌惮地做着一切若让徐诏问知道后恐怕从病床上跳出来的事情。   闫沭抱着周佼,在那张真皮沙发、在阳台的花架、在旋转楼梯、在徐诏问的书房……许许多多房子的每一寸角落,肆无忌惮地接吻拥抱。   周佼像是一朵即将干枯的花蕾,由温柔浇灌,重新绽开鲜艳。   高二期末考结束,一帮子学生从教室里出来,开始计划着暑假怎么过。   闫沭和周佼分在了两个考点,闫沭这边的监考老师正好是戴衫。考完试,闫沭快要离开教室的时候,被戴衫喊住。闫沭回头,戴衫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这间教室的空调坏了,只有天花板上两个吊扇转动,天气热,吹出来的风都算不上凉。闫沭眉头微皱,额面上沁出汗。   “闫沭,之前我和你说的,考虑得怎么样?”   “老师……”   戴衫看到闫沭的表情,打断他的话道:“我都帮你问过了,你这个情况,在国外不算少数,这是能治好的,暑假过去,开学回来又能练击剑了。”戴衫把手上收上来的试卷放进牛皮袋里,细细的白线绕着袋上的扣子几圈,而后又道:“我是真觉得你有天赋,不想看你就这样荒废了。”   闫沭沉默,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响声。   周佼早早写完了试卷,只是这不能提前交,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后,交了试卷从教室里出来。他跑到闫沭这边,就看到闫沭正和一个老师说话。   周佼喊了一声,戴衫见到他眼前一亮,立刻朝他笑道:“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学霸吗?”   周佼抓紧了背包带子,他看了眼戴衫,不太喜欢对方说话的语气。他朝戴衫点点头,而后走到闫沭身边,问他:“哥,你怎么还不走?”   闫沭说:“马上就走。”他说着对戴衫道:“老师,我有别的打算了,所以我就不去了。”   周佼随口问:“你们在说什么?”   戴衫便对周佼说:“你也帮我劝劝闫沭,我在国外给他联系了一个治疗腿上非常厉害的医生,这个暑假接受治疗,百分之九十几率能康复,回来后又能击剑了。”   周佼哑然,闫沭立刻说道:“我不会去的。”说完,他生硬地与戴衫谢过后,便攥着周佼的手往外走。   周佼跌跌撞撞跟在闫沭身后走着,走到楼下,下台阶的时候差点跌倒。周佼喊了一声慢点,闫沭脚步一顿,停下来回头看着周佼,他说对不起。周佼摇头,闫沭用手碰周佼的脸,手指的温度是滚烫,后背出了一层汗。他垂眸,鼻尖细细的汗珠,轻声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没说要和你分开。”周佼另一只手也覆上去,把闫沭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手里,像是夹心饼一样,热乎乎的。   闫沭像是再确认,说道:“我不会去国外治疗,也不想再练击剑,我一分钟都不会和你分开。”   周佼张张嘴,深吸一口气后道:“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去国外,我可以陪着你治疗。”   “真的吗?你愿意和我一起?”   周佼翻了个白眼,哼笑一声,去抓闫沭的手,手指交错握住,他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他顿了顿,低声说:“反正你别想丢下我,我是牛皮糖,黏上了就甩不掉了。”   丰城暑热,周佼在家里等着签证下来。   房间内开了空调,他是非常怕热,穿了一件短袖,裤子也没穿,浅蓝色的内裤裹着白色皮肤,仰面躺在凉席上,拿着手机和闫沭发信息。   因为要出国治疗,在等签证的这几天,闫沭就在家里加紧写作业。准高三生就是这么惨,周佼嫌热不出门,就和他视频通话,趴在床上看着屏幕里的闫沭。   周佼的衣领比较低,他趴在床上,小腿弯曲着,轻轻摇晃。闫沭偶尔一抬头就能看到从衣领里漏出来的大片皮肤,那段肤色白到发光刺眼。闫沭低下头,心神不宁盯着卷面上的数字。   “哥,你左边第三道题写错了。”   周佼声音懒散,拖着尾音慢吞吞说着。   闫沭掀开眼帘,低咳了一声,左手压着纸面,别的没说,就让他把衣服穿穿好。   周佼肩膀抖着,笑得花枝乱颤。手机都扶不稳了,他半张脸支在床上,侧头看着视频里的闫沭。手指轻轻点着屏幕,笑着说:“哥,你耳朵怎么红了。”   闫沭微微侧头,一声不吭。   闫沭在家里做了半小时的试卷,他们的签证终于批下来。戴衫给他了个地址,又给他安排了人在机场接应他们。闫芳芳和戴衫一起送闫沭到机场,周佼在闫沭出发后给他发了条信息,说是会晚点到。   闫沭以为他是想等闫芳芳走了后再出现,便说好。   闫芳芳在闸口外抱住了闫沭,她对于闫沭的教育一直都比较松散,她希望闫沭能过得开心,人生不要留有遗憾。所以这次去国外治疗,她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们在外面说了一会话,闫沭便过安检到里面去候机。他在候机口等着周佼,等了大概足足一个多小时,飞机起飞的播报想了几次,周佼还没来。   闫沭茫然站着,他环顾四周,目光从一张张乘客的脸上掠过,却没有一个是周佼。   他拿着手机,给周佼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人接听。   机场播报又响了一次,闫沭的手机震动,他低头,看到周佼的信息。   目光停滞在了手机屏幕上,几行字刺痛着他的眼球,弹出来的信息写着,我不想陪你去治疗了,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7 17:44:55~2020-01-19 17: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bra 10瓶;揽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周佼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美梦。   闫沭是他这场梦里的主角,宛如救世主一般出现,带着他脱离苦海,逃脱噩耗。   可梦就是梦,梦醒得快,美梦更是。   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散落在地,他被人拖到了书房,已经醒过来的徐诏问坐在轮椅上,像是一条毒蛇盯着周佼。李铭站在徐诏问身边,低头,神情怜悯。   袁雯走到书房门口,周佼声嘶力竭叫了一声妈,声音绝望。她打了个哆嗦,手指关节泛白,最后还是轻轻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书房里传来周佼的哭声。   地上是摔破了的玻璃杯,周佼额头划开了一条豁口,鲜血立刻溢出。他脸色煞白,嘴唇的颜色和脸的颜色都差不多,黑色的头发贴着脸颊,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徐诏问。   徐诏问坐在轮椅上,目光幽森看着他。   周佼打了个哆嗦,额角的血往下流,淌在了眼皮,挂在睫毛,一滴滴落在脸上。他也没去擦,直挺挺地站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是一个星期前醒过来的。”李铭在旁回答,目光复杂地看着周佼。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徐诏问的声音沙哑,周佼不能一下子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轻声道:“你让我走吧,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你喜欢的小男孩了。”   徐诏问微微侧头,李铭推着他来到周佼身前。周佼脸上斑驳着红,看着很可怖。轮椅碾过地毯,而后慢慢停下,徐诏问抬起手,轻轻一拽,周佼被扯到他面前,身体微微颤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闫沭的小伎俩?”   徐诏问嘴角勾起,周佼睫毛颤抖,身体无法抑制地哆嗦。   “和闫沭做了吗?”徐诏问的手指按在周佼的脸上。   周佼心口发疼,他对于徐诏问的恐惧似乎是埋到了骨髓里,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想到闫沭,他想着如果闫沭在,是绝对不会让他被这样对待的。   “啪”徐诏问抓着他的手被打开,周佼露出从来不敢在徐诏问面前的神情,他讥嘲地看着徐诏问,而后说道:“是啊,我是和闫沭在一起了,爸爸,我和他在一起可开心了,那种快乐是你永远无法体会的。”   徐诏问表情一顿,如同一页白纸被撕破,他露出狰狞的表情,又听周佼说:“您儿子比你厉害多了,比你厉害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你呢?你算什么?”   “贱人。”一记巴掌摔下,周佼的脸撇向一侧,脸颊立刻红肿,嘴角渗血。他剧烈呼吸,恐惧和兴奋交织,让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栗。他猛地回头,双手按住徐诏问的轮椅两侧,身体前倾,低头看着徐诏问,他压低声音道:“您知道吗,你的滑雪板是我弄坏的。”   市南路的门紧闭,从机场回来的出租车停在门外,闫沭从车上下来。   他接到周佼的信息后,连托运好的行李都没去拿,直接去机场赶回来。一路都在打电话,可周佼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闫沭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什么说得好好的,会突然变卦。   他心里彷徨不定,竟然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错觉。   他从前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任何风吹草动细小变数,都是能够瞬间压垮他的。   他来到市南路,院门没锁。闫沭跑进去,用力敲着大门,他一边敲一边喊着周佼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开门的是袁雯,袁雯站在门里仰头看着眼前失了分寸的少年。   “阿姨,周佼在家吗?”   袁雯的手推着门板,闫沭用力往里推,头往里探。   袁雯后退几步,压着声音,对他说:“你回去吧,诏问他醒过来了,佼佼做错了事,正在书房里教训着。”   袁雯感觉到那股推力停顿,她稍稍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一股更大的冲力,一下子就把门给撞开了。袁雯连连后退,脊椎贴着墙,忐忑地看着冲进来的闫沭。   “你别过去。”她在后面喊。   闫沭回头盯着她的脸,他不停地对自己说眼前的人是周佼的亲生母亲,可愤怒还是冲破了理智,他跨前一步,推着袁雯的肩膀,厉声道:“你是周佼的妈妈吗?”   袁雯不吭声,闫沭看都不想再看她,快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闫沭一拉便开了。   房间里很乱,门口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和一部被碾碎了屏幕的手机,手机是周佼的。   闫沭不敢去想象发生了什么,他往里走,没有看到徐诏问。   当他以为周佼也不在这里时,目光一顿,接着呼吸就几乎停滞,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为人,因为人是不会被捆绑着,像是禽兽一样匍匐在地上,人是不会嘴里咬着东西,身上挂满伤口。人根本不会被这么对待。   闫沭一步步走过去,他跪在周佼面前。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目光停顿在周佼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上,颤抖的指尖抚过周佼的皮肤,轻轻一下,周佼的身体就抖了抖。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泛红,眼泪往下掉。   他把那些施加于周佼身上的东西一样样拿掉,而后脱掉自己的衣服,盖在周佼身上。   周佼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都不会喊疼了。   闫沭叫着他的名字,周佼闭着眼,蜷缩在闫沭怀里,一声不吭。   闫沭的手小心翼翼圈在周佼的肩膀上,隔了很久,周佼嘴唇微张,让他离开。   闫沭没有动,他问:“是徐诏问做的对吗?”   周佼抿了抿嘴,挣扎着睁开眼,掀开的睫毛下是痛苦的光,他说:“那条短信是我发的,闫沭,我真的受不了,我不想逃了,我可能永远都逃脱不了……你的父亲。”   “你别……你不要这么想,你还有我,佼佼,你还有我,我能……”   周佼打断了他的话,“你能为我做什么?”   闫沭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心里像是被烈火灼烧,他整个人都要灰飞烟灭了,什么都敢想。   他想,他能为周佼,去杀了徐诏问。   彻彻底底地让徐诏问再也动不了周佼。 第32章   李铭陪着徐诏问复健,他是专业的医生,现在做徐诏问一个人的护理绰绰有余。   陪在徐诏问身边,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和徐诏问在一起。徐诏问起床气很重,醒过来后脾气很不好,但李铭照顾他,他就会稍微克制些。他早上没胃口,李铭就变着花样给他做早餐,让徐诏问吃一点。   徐诏问吃了一两口,也不知怎么的,就会突然想到周佼,然后就问李铭,周佼怎么了。   上回他是气疯了,才会那么对周佼,事后他也觉得做太过,可做都做了,他总不可能拉下脸去和周佼道歉。就片面地去问李铭,李铭告诉他,周佼挺好的,小孩子愈合比较快,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最近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也没和闫沭见面了。   徐诏问喝了点粥,听到他刻板的声音,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推开了粥碗,李铭声音停顿,看着他,小心翼翼问:“你不吃了吗?”   “不想吃了。”   “你的心理医生问我,你什么时候到他那边去?”   徐诏问把头转到一边,露出烦躁的表情,他说:“你替我和他说,能我能站起来后,我就去。”   李铭抿抿嘴,他把粥碗收拾好,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接着就听徐诏问说:“给你打了一笔钱,算作你这些天照顾我的辛苦费。”   “我不能要。”李铭嘴唇微动,“你知道,我照顾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就收着吧,别总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似的。”徐诏问自己按动轮椅,伸手推开了挡在身边的李铭。   李铭急忙跟上,问:“你去哪里?”   “去看周佼。”   徐诏问丢下四个字,轮椅滑向门外。   周佼的手机坏了,也没买新的,那天闫沭把自己的手机给他后,便被几个人给赶了出去,之后他们就再也么见过面。   燥热的暑热里全都是不安的因子,周佼在七月末大病了一场,身上的伤好的很慢,过了大半个月,他还是只能穿着长袖。好在房子里一直开着冷气,到也不觉得热。   袁雯似乎因为和他隐瞒了徐诏问醒过来的事情而觉得愧疚,都不敢正眼去看周佼。周佼也懒得去搭理她,他感觉自己空了大半,那空掉的一半,他不愿去想是什么。   徐诏问一周会来他房间两到三次,最近不怎么会发疯了,就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和他说说话。   说着风花雪夜,一些类似情人之间才该说的话。周佼不爱听,并且觉得徐诏问是不是脑袋被一起摔坏了。   徐诏问有时候在周佼房间里会呆到晚上才离开,周佼困了,徐诏问不走,他自己也不敢睡,就耗着,一直到是在忍不住,周佼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趴,心想还能怎么样呢,顶多再挨一顿。   如之前几次一样,他半睡半醒,听到徐诏问在说话。   徐诏问的声音很轻,周佼不敢动,脸趴在枕头上。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像是夏日雨季骤停的急雨。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恨我。”   “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我是爱你的,我这辈子喜欢的人只有你。我第一次看到你,那么小那么可爱,我就控制不了自己,我有病,我的确有病,我的心理医生也建议我要吃药,吃更多的药。”   “佼佼你是我的……对不起……我不会放手的,永远不会。”   冰凉的手指划过周佼的脸颊,周佼胃里一阵恶寒,他忍着那股不适,埋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捏紧了藏在身体下面的那把小刀。   他想要杀了徐诏问。   却听徐诏问说:“你知道吗?这几天闫沭来找我了,他来求我,放了你。”那根手指慢慢滑动,周佼紧握着刀柄的手一松。   “你们感情是真的不错,兄友弟恭不是挺好的吗?偏偏还不知足。”   周佼紧咬后槽牙,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   他的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杀死徐诏问之后的画面,他翻身起来,那把刀会割破徐诏问的喉咙,颈动脉上的鲜血会像喷泉一样洒出,他的脸上身上都会溅到,就像落下一场血红的雨一般。   徐诏问会死,一定会死,而他也不会让徐诏问死的那么痛快。他要一刀一刀割开徐诏问的脸,要听着徐诏问痛苦的哀嚎,要让徐诏问还他一个真正的成人礼。   “明天闫沭还会来,你要见见他吗?”   周佼一愣,不吭声。   徐诏问嗤笑一声,说:“我知道你再装睡,把你手里的小刀松开吧,这伤不了我。”   周佼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徐诏问,四目相对,他猛地起身,捏着手里的刀朝徐诏问扎过去。   徐诏问没有动,刀尖定在了徐诏问眼前,往下一厘米就是那颗眼球。   周佼的手在颤抖,徐诏问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周佼,你不敢杀我。”   焦灼数秒,周佼发出一声呜咽,手里的刀被徐诏问夺过。他被揪住衣领拉到了徐诏问身前,离得那么近,他嗅到了徐诏问身上的那股药味。   “除非是真的杀了我,要不然,你这辈子也别想逃。”   徐诏问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周佼痛苦地闭上眼。   闫沭第二天来,抱着一缸金鱼。   袁雯给他开门,他走到客厅,看到徐诏问坐在沙发上,周佼坐在一旁,姿势亲近。   闫沭面无表情走过去,玻璃鱼缸放在了茶几上,他走到周佼面前,对徐诏问说:“我有些话要和周佼说。”   徐诏问挑眉,“就在这里说吧。”   闫沭沉默了几秒,低下头,看着周佼的脸,轻声道:“我还是要去国外治疗,治疗结束后,也不会再回来了,这些鱼我不可能再养,还给你。”   周佼稍稍睁大眼,睫毛又很快垂落,他点头,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徐诏问在旁问他是什么时候的飞机。   “后天。”   “那么早?”徐诏问故作惊讶,而后问:“要我送你吗?”   闫沭盯看着徐诏问,又看了看周佼,问:“他来吗?”   周佼掀开眼帘,闫沭已经收回视线了。徐诏问问他:“你想要你弟弟来送你?”   “不用,他不需要来。”闫沭这么说着,便抬腿朝外走去。他走得很快,仿佛跟他们多呆一秒都是不适。   周佼盯着眼前的鱼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其实什么都不敢想,因为一想,整个人便像是生了流感一样,昏沉难受。他最近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被这么对待。   那天晚上,他把鱼缸搬到自己房间里,就放在桌子上,给里面的金鱼喂了点饲料,而后趴在桌上,看着在几条金鱼中间的蝴蝶鱼。   “吞吞……”嘴唇微动,两个字吞吞吐吐喊出来。就发出了一个声音,他便泣不成声,立刻咬住手臂,发出闷哼呜咽。   闫沭是下午一点的飞机,他到了机场,从车上下来。   没急着进去,等了片刻后,等到了徐诏问的车。   李铭开车,车到了航站楼,他从前面下来,走到后座,先去把轮椅拿出来,而后拉开车门,扶着徐诏问坐过去。闫沭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徐诏问。   他对于徐诏问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很久以前便没有把徐诏问当自己的父亲看待,现在更甚。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周佼从车门另一侧出来,闫沭一愣,脚步停顿。   李铭推着轮椅,徐诏问指了指跟在身边的周佼对闫沭说:“他是你弟弟,我想了想,还是得来送送你。”   闫沭握紧拳头,周佼的视线攀在他的脸上,他们相互对视上。周佼一愣,突然觉得不对劲。就在这时,闫沭快步上前,几乎是跑,背在身后藏在宽松袖子里的小刀递出,如周佼在脑中所想了一百次一千次的那样,刀尖刺入脖颈,动脉血管即刻割破,鲜血“刺啦”一声崩出四溅。   人群骚动,发出尖叫。   周佼呆滞站立,徐诏问崩裂而出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他钝钝地看着立于血泊里的闫沭。   周围一片惊恐,闫沭喘着气,脸上身上全都是他父亲的鲜血。他朝周佼走去,他们靠近,闫沭低头,眼里滚下一滴眼泪,掉在周佼脸上。   “哥……”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濒死的小动物。   耳边警铃声响起,周佼刹那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闫沭的手臂,绝望痛苦在这一刻像是洪水瀑布把他淹没。他在尖叫和警告声中对闫沭说:“哥,我们逃吧,离开这里,你挟持我,我们逃吧。”   闫沭嘴角轻勾,反手猛地锁住周佼的手。   周佼被他扣在怀中,耳廓上一热,听到闫沭的声音,低沉压抑,“说什么傻话。”   周佼嘴唇颤抖,张了张,他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脖子一疼。闫沭抓着他的肩膀,挂血的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周佼失魂落魄被他牵制。闫沭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只觉得疼,钻心的疼。   之后的事情,像是一卷别人的录像带。   他按下加速按钮,视频加速播放。   他看到闫沭被人抓走,他像是一具行尸肉走,僵硬麻木站着。   闫沭手里的小刀甩在地上,他像是重.刑.犯一样被人扣住,在蜂拥而上的人群间隙里,他看到了闫沭的脸,沾满鲜血,挂着笑的脸。   周佼打了个一个哆嗦,再也支撑不住,疯了一样冲过去。他喊着闫沭,喊着哥哥,他跑到人群里,抓住闫沭的手,却被闫沭反手一个巴掌甩开。   他听到闫沭的骂声,“滚,滚开,离我远点。”   周佼被摔在地上,后脑勺凿地,重重一声闷响,天空上掠过飞鸟,明晃晃的光刺入他的眼底。   那是闫沭第一次打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原本存在于脑海中的谋杀在真正实现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的快.感可言,更多的是痛苦煎熬。   他的十八岁在血与泪里匆匆落幕,像星星一般灿烂的爱情,在日后每个日夜回忆起来,只剩下闫沭那抹染血的笑和那句我来照顾你。 第33章   丰城那年三班的高考缺了一个人。   雨水像是瀑布一样倒下来,天却很闷。周佼还穿着长袖长裤,跟着同行的考生往建筑物里走去。   柳楷和周佼正好分到了一个学校,周佼撑着伞进去,收伞时,水花洒开,肩膀被人轻拍。   他回头看去,柳楷站在他身后,神色黯淡,“闫沭呢?”   周佼垂眸,目光森然,不像是人,像是被留在人间的一抹幽魂。   他一声不吭,转身朝考场走去。   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高考结束后,周佼一直在家里,等着通知。   闫沭杀了他的父亲,案件是在一个月后开庭。   八月头,周佼去了法院。他作为家属进庭,坐在前排,十来分钟后,侧面的门开了,闫沭被两个警.察带着走了进来。   瘦了很多,真的是很多,周佼有一种在看陌生人的错觉。   他一直盯着闫沭,审判说了什么他都不敢去听,脑袋里很乱,耳朵外是嗡嗡作响的声音。   闫沭会被判几年?是他把闫沭逼到那种境地的,他为什么要去问闫沭能为他做什么?   闫沭明明是为他什么都会做,他为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法官宣判,“十二年”三个字像是一团火,烧着周佼,他浑身都在疼,血肉骨头脏器每一处都像是坏了一样。那股疼痛让他从刚才那股魔怔里醒过来,他猛地起身,飞扑到围栏前,喊着哥哥。   闫沭后背挺直,侧头看向周佼,目光平和。   周佼看到他的口型,身体如同机械被抽去了发条一般,骤地停下,呆滞地看着闫沭。   闫沭对他说,不要哭。   那是周佼最后一次见到闫沭,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夏天,他看着闫沭转身,外面的记者如蝗虫般蜂拥而来,闫沭像是牲畜一样被里里外外的人推搡着,他的脸被记者的话筒砸到,没人去管。   周佼想要进去,却被拦在了外面。   他大声喊着闫沭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说,哥,你回头看看我,你再看我一眼。   闫沭被按着头,推进了车里。   闫沭被移送到了丰城的监狱内,周佼想去看他,可是闫沭却拒绝任何人的探望。   周佼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没有闫沭的生活,他把蝴蝶鱼放在床头,每晚睡觉前都要看着在金鱼之间的吞吞。徐诏问死了后,他先前做过的一些事情,都被媒体爆了出来,有人说他猥.亵未成年人,有人说他偷税漏税,许许多多的新闻真真假假,满城风雨。   而徐诏问死前,并未立下任何遗嘱,他的所有财产都由袁雯继承。   那个夏天,周佼看着袁雯拿着电话在市南路的大房子里走走停停,那层懦弱胆怯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袁雯脸上带笑,对着自己的律师说着这笔财产该如何置办。   市南路的房子原本那些旧家具全都被袁雯换新,而她自己也则像那些新换的家具一样,整个人宛如新生。   周佼坐在新添的沙发上,那完全就是袁雯的喜好,小碎花,田园风格,看着清新。他双脚踩在地上,那层地毯也是新换的。周佼侧耳听到袁雯的声音,她已经没和律师通话了,而是约了下午的饭局。   周佼缓缓吸气,轻声说:“妈,今天是徐诏问的葬礼。”   袁雯一愣,眉头微蹙,对着手机说了几句,而后挂断电话。   徐诏问的葬礼几乎没有人参加,袁雯觉得自己还能给他办个葬礼买块墓地下葬,已经是仁至义尽。   周佼换上一身黑,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抚过镜面,笔笔划划,指腹勾勒出两个字。   新换的司机三十出头,对人非常热情。小轿车早早停在房子外面,见到他们出来,司机从驾驶席上下来,小跑着替袁雯打开车门。   周佼坐在里面,紧靠着窗,他按了两下窗边按钮,皱着眉对司机说:“把车窗降下来一些。”   袁雯问他:“怎么了?”   周佼把脸转向窗外,“你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难受。”   丰城公墓距离这边有些距离,车窗降下来些,沿路细碎的阳光落在周佼苍白的脸上,他慢慢闭上眼,觉得自己好像在一艘驶向冰山的游船上。   他们抵达公墓,车刚停下,周佼便睁开了眼。   刚从车上下来,周佼便看到站在门口的李铭。阳光底下,李铭像是快要融化一般,沉寂的表情在见到周佼他们时微微松动。李铭抱着一束花,白色的花簇抵在他的下巴上,他走到周佼面前,低声道:“我来参加诏问的葬礼。”   周佼默然不语,绕过他往里走去。   李铭跟在周佼身后,目光扫过袁雯,断断续续道:“我在诏问旁边也买了块地,等我死了,就能和他葬在一起了。”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铭抿抿嘴,神色闪烁,周佼听到他说:“我有一笔钱,都给你,我想麻烦你,帮我一下我的身后事。”   他们已经走到了里面的大厅,走进建筑物内,一股阴森的冷气笼罩下来,周佼打了个   哆嗦,回头诧异地看着李铭。   “我家里没人了,就剩我一个,我也没朋友,算我求求你,帮帮我。”   “他有什么好的?”周佼几乎要把牙给咬碎。   李铭听了,笑了笑,那笑就跟地上的一粒灰尘似的,他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他。”   李铭在徐诏问葬礼不久后就自杀了,用一根绳把自己给吊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死的不体面。   他死后,周佼找人帮他料理了后事,也如他所愿,同徐诏问葬在了一块。   八月末,周佼接到了大学通知书,是一所在南边的学校。他本来打算和闫沭一起去那里,听说那里气候宜人,到了春天,满城鲜花盛开簇拥。   查这些的时候,周佼趴在闫沭肩头,眯眼笑着,对闫沭说,这是个适合睡觉的城市。   在临走前,他又去了一次丰城监狱,依旧是没能见到闫沭。负责人让他回去,犯人自己说了,谁都不想见。   “犯人”这个词好像针尖一样扎着周佼的鼓膜,让他觉得刺耳又心痛。他从监狱里出来,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地面扬起的风沙还有道路边的杨树,眼前一阵阵亮着黑,他闭了闭眼,没走几步,整个人往前一栽,摔在了地上。   醒过来时,是在附近的小诊所里,把他送过来的两个看守所的警.察见他没事后,便走了。   护士看他醒了,过来给他测量体温。   耳温计检查出来是三十九度二,护士对他说:“还没退烧,你这个情况得住院,身份证拿了吗?”   周佼摇摇头,护士皱眉,“没拿?”   周佼压低声音说:“我没事,不用住院。”   “那你也得等热度降一些再走吧。”   周佼充耳不闻,手支撑着下床。他往外走,摇摇晃晃走着,每一步都是困顿艰难。   站在室外,烈烈风声,阳光很大,他眯起眼,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他有一百万种对自己不好的方法,可无论他怎么做,让自己过的有多不好,闫沭也不可能看到,他再也不会得到闫沭的关心了。   大学周佼学的是计算机,他把自己藏在稀奇古怪的程序里,每日都躲在电脑前,没日没夜地写着编码。   大学毕业,考研读硕,周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能只是想在这个称为学校的地方多呆一会儿。   第七年的时候,他从学校出来,找了份工作。房子租在工作的园区旁,园区里有一堆流浪猫,他买了一些猫粮,每天上班就带一小包。   袁雯一开始在他离开后每个月都会和他通话,问他过得怎么样,要不要回来?   周佼都说不回来,渐渐的,袁雯也不会再问,渐渐的一个月一通的电话也没了。整个世界就好似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把自己丢进了那堆数据中。   都说十八岁后时间会过得很快,可为什么周佼觉得十八岁长大后的时间每一秒都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第34章   奇思妙想工作室成立了有三年,成立之初是做教研软件开发,后来不知怎么的,开始做游戏。最近一款火爆的仙侠游戏就是这工作室开发的,邹奇是整个游戏项目团队的一员,游戏行业每天不到十一点不会下班,但他们工作室里有一个例外。   邹奇十点多来的,工作室里三三两两来了几个人,他坐下后,把买好的早餐放在桌上,袋子刚掀开,一股香味溢出。   邹奇买了锅贴,是他常去的店,味道不错。邹奇刚吃了一口,就听身后侧开门的声音。邹奇一愣,嘴里咬着锅贴,脸颊鼓鼓,呆滞地看着出来的人。   “周……周总监。”他支支吾吾说着,“你那么早啊?”   周佼打了个哈切,看了眼他桌上的锅贴,懒洋洋道:“熬了一个晚上,没回去。”   他穿了一件黑色长衫,灰色长裤松松垮垮,双手背在身后,手臂伸展,拧在一起的骨头发出“咔咔”声响。   他脸颊瘦削,黑色的头发稍长,垂落下来的发梢垂在眼角。邹奇盯着他的脸,吞咽着唾沫,声音低下来,“总监,你……你现在去做什么?”   周佼半閤眼,对邹奇说:“洗脸刷牙。”   他提着一个水壶出去,洗了把脸,把水壶灌满后,回到办公室,看了眼邹奇,对他说:“我先回去了,数据都在电脑里,待会自己用。”   邹奇连连点头,旋转着椅子正对着周佼问:“总监你通宵把数据做出来了啊?”   “嗯,我先回去了,有事明天再找我。”   周佼精神不太好,说了一声后,提着水壶往外走。   这个点园区里都是过来上班的同事,就只有周佼一个人往外走。电梯上来,周佼稍稍避开,等着人都出来了,他慢吞吞走进去。   是入秋的季节,早起天冷得厉害,周佼打了个哆嗦,走到外面时,眯着眼看了看刚挂出来的太阳。   和往常一样,走到园区角落,便看到四五只流浪猫。他的脚步一顿,双手在两只裤子口袋里摸索,缓缓蹲在地上,对着角落的小猫说:“对不起啊,猫粮忘记拿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抚摸那只跑到最前面的小猫脑袋。几只猫已经和他熟悉了,被他摸着也不躲,小声叫唤着,主动把头蹭过去。   周佼收回手,撑着膝盖站起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周佼走到园区住宿楼,他住在三楼,电梯停在楼上没下来,他没坐电梯,直接从消防通道上去。   园区里的人才公寓,周佼分到的是一室一厅,房子不算大,但也算是五脏俱全。   周佼从门口的地毯下面摸出钥匙,踢开门进去,房间不算整洁,穿过的衣服随便丢在沙发上,几双鞋子歪歪斜斜摆在门口,客厅电视机旁的架子上放着的是他们工作室游戏的手办,周佼每周都能收到一个游戏手办模型。   他把水壶放在桌上,喝了些水,又吃了两粒药,而后蜷在床上蒙起被子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了下午,周佼醒过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周佼蹙眉,不觉得自己睡了有多少。他揉着眼睛爬起来,回头看向放在床头的鱼缸。   “吞吞。”清脆悦耳的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看着鱼缸里浮出半边肚子的死鱼。   他轻敲鱼缸,几条金鱼慢慢游开,那条颜色鲜艳的蝴蝶鱼则一动不动。周佼愣愣地看着,眼皮一点点睁大。   他抱着鱼缸往外跑,园区附近就有一家水产店,周佼是这家店的常客。   他跑着过去,跑跑停停,单薄的身体因为着黑而更显消瘦。他走到水产店,推开门,挂在门上的风铃“哗啦”一声响,他捧着那玻璃缸,额上沁出汗,神色慌张走到店老板面前。   “老板,我这鱼它是死了吗?”   店老板看了眼,和他说:“是死了,得快把它捞出来,你要换一类品种进去吗?”   “不是。”周佼摇头,他面色苍白,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困在痛苦里出不来。他盯着鱼缸里那条死了的蝴蝶鱼,压低声音说:“我买的时候,那家店明明说它可以活到十年的,为什么就死了呢?”   “这种鱼是能活到五至十年,你这条鱼活了有十年了,已经很极致了,不是你没养好,是它寿命的确是到了。”   等着工作室里另外几个同事都来了,他们这个项目组今天的任务是要把新游戏的框架搭建好。邹奇去周佼办公室从他电脑里把数据都导了出来,几个人围在一起看周佼做的东西,邹奇先惊讶道:“周总监直接把框架给我们搭建好了。”   邹奇盯着电脑屏幕,想到早前看到的周佼,猛地站起来,他动作太突然,旁边的同事疑惑地看着他,“你干嘛去?”   邹奇抿抿嘴,低下头,轻声道:“这些数据你们先看看,我去和周总监说一声谢。”   邹奇从办公楼下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周佼。素来寡淡冷漠的周总监捧着一个玻璃缸,边走边哭着。他陡然一惊,往四周看了看,已经上班时间,园区内根本没人。邹奇顿时觉得自己跟撞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抓着头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周佼走近了些,邹奇小跑了几步喊住他。周佼掀开眼帘,睫毛上都是眼泪,眼睑一圈也是红色,他拧着眉看着邹奇。邹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禁一愣,僵在原地,隔了几秒,讷讷道:“总监,你还好吗?”   周佼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鱼缸,他的身体轻轻晃动,玻璃缸里的水也缓慢浮动,那条名为“吞吞”的蝴蝶鱼逐渐沉到了最低下。一滴滴蓄积着的眼泪往水里掉,邹奇睁大眼,忐忑无措看着他。   周佼声音沙哑,“你叫什么?”   邹奇“啊”了一声,立刻道:“总监,我叫邹奇。”   “邹奇,你有铲子吗?”   “我……我有,总监你等等!”   邹奇跟阵风似的往楼上去,周佼呆站着,等了几分钟后,邹奇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的铲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他亮给周佼看,周佼抱着鱼缸,指着花坛角落,“到那边去。”   他跟在周佼身后,看他放下鱼缸,而后听他说:“把铲子给我。”   “总监你要做什么?”邹奇一边说着一边把铲子给他,然后就看周佼蹲在花坛边,就着一堆泥土,开始挖坑。   周佼一声不吭,低头挖坑,零碎的泥粒溅在他的身上。苍白的手抓着铲子柄端,手臂上的筋络一根根突起,指甲盖里抹上了一层黑。   邹奇站住他身后,正愣怔茫然时就听周佼说:“帮我把吞吞拿出来。”   “吞吞?什么吞吞?”   “鱼缸里那条死了的蝴蝶鱼。”   周佼从半蹲到半跪,低头看着那堆起来的土坡。   邹奇侧过头,能看到的是周佼白如纸般的脸,又见他低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汇聚在下巴尖上,而后往下掉。   养了十年的鱼还是会死,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会分开。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周佼跪下地上,双手狠狠抓起一把泥土。   邹奇惴惴不安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起身,立刻后退一步。周佼拾起铲子递还给他,声带像是被玻璃榨碾过沙哑道:“谢谢。”   那天晚上邹奇失眠了,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白天周佼的模样。周总监为什么会哭?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翻来覆去好几次,猛地起身,走到厨房灌了一大杯凉水。   第二天上班,邹奇掐着点到。隔了几分钟,同事稀稀拉拉都到了。邹奇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看着电脑,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时间,他问身边的同事,“周总监来了吗?”   “没来吧,我听人事说,总监他好像是请了年假去外地了。”   邹奇愣了愣,“去外地了?要几天?”   “你怎么那么关心?想知道自己去问呗。”   邹奇抿抿嘴,拿起手机又放下。   飞机抵达丰城机场,周佼穿着薄衫,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他戴着眼镜,银边无框,纤薄的镜片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周佼从机场出来,直接坐车去了丰城监狱,的士从市中心开出,车轮碾着沥青路面,他看着窗外,阳光落在脸上,常年晒不到光的皮肤近乎透明。   的士开到看守所大门外,周佼背着双肩包下车,乖巧的样子像个学生。   就像是以前每一次来见闫沭那样,他填好申请,在外面等候。   他以为这会像以前每一次那样看不到闫沭,却没想到在等了两个小时后,狱.警来叫他,让他过去。   隔着一层玻璃,周佼看到闫沭被人从那扇侧门里带出来。他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没见到闫沭了。   闫沭坐在他面前,剃了圆寸,额角上多了一条疤,脸颊瘦削,神情淡漠。   周佼见到他,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指着放在右下角的电话,让他接。   他们被一根电线一个话筒相接,周佼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扶在玻璃上。   他对着电话,在闫沭还未说话前,他先把所有的话都给说了,“哥哥,你走后就没人提醒我要按时吃饭,也没人会让我冬天多穿衣服,我没办法自己睡着,只能吃药,安眠药不管用,就加倍剂量,有一次吃多了差点死在家里,来打扫的阿姨看到了我给我打了急救电话。可我其实是真的有些不想活,你不在了,你不想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闫沭安静地看着他,指腹抵在玻璃上,一撇一捺,划开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3 20:30:40~2020-01-24 20:3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0s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0s 25瓶;擱湤P 3瓶;zhu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闫沭是在来年一月出狱的,他在狱中表现出色,减了两年刑,提前放了出来。   周佼请了一个月的假,他在闫沭出狱那天提前在外头等他。冬日严寒,他在冷风头里站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过来问他在等谁。   周佼说了名字,对方看了眼名单,便道:“闫沭在上午就走了,没和你说吗?”   周佼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像是一张白纸被扯出了一串皱褶。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狱.警看了他一眼,问他还有什么事吗?周佼缓缓摇头,说没事了,而后回头。   外面的风冷得要死,他钻进那层冷风里。这个丰城曾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可此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呆站着,一时间十年的煎熬都化成了累积在一起的委屈和痛苦。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浮萍,找不到落脚地,没有依靠,随着风飘散,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一个人。   每年去丰城探望闫沭是他每年最期盼的事情,就算闫沭不肯见他,可他知道在那个地方闫沭还在,总有一天只能见到的。而现在闫沭走了,他抓着自己的衣服,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蹲在地上,崩溃哭着。   “周佼,你知道我妈的墓在哪吗?”闫沭的声音冷冷清清盘旋在上空。   周佼一愣,呆呆地仰起头。闫沭穿着一件军绿色外套,灰色长裤,黑色运动鞋破旧不堪。他低头看着周佼,额角的疤很深,神色却很淡。   闫沭入狱后,闫芳芳的世界就像塌了一样。她完全不能想象闫沭杀了徐诏问,她四处求人奔波,却连闫沭的面都见不到。   闫芳芳的身体其实不好,她被检查出来是乳腺癌,可为了不影响闫沭高考,就一直瞒着。春节那几天也是背着闫沭一直在医院里做治疗。   闫沭出事后,她简直是万念俱灰心力交瘁,没几年就病逝了。   闫芳芳的葬礼是周佼置办的,他慢慢站起来,脚蹲得发麻,趔趄一下,周佼伸手去抓闫沭的手臂,好不容易站稳。   闫沭一动不动,低头看着掐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周佼一顿,站稳后立刻松开手。   “我的车停在那边。”周佼指了指左边那头。闫沭侧头看去,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周佼的车是几年前回丰城的时候买的,白色的特斯拉,买了之后就放置在了这里。闫沭坐在副驾驶,周佼靠在驾驶位,他其实很少开车,更不用说副驾驶上坐着人,免不了会有些紧张。他拉开手刹,手刚抚上方向盘,肩膀被轻拍一下。周佼侧头,闫沭指了指他的侧边,“系上安全带。”   周佼愣了愣,手松开方向盘,立刻拉起安全带系上。   他抿了抿嘴,双手握紧方向盘,身体微微前倾,聚精会神看着前面的道路。   周佼心跳得很快,掌心发热,手指微微发麻。他感觉到闫沭投向自己的视线,那种目光让他觉得窘迫,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闫沭眼里是什么样子,他们十年未见,闫沭的生疏让他慌张。   车子碾过缓冲带,颠簸了一下,绿灯跳成了红灯,车轮靠在斑马线前停下,周佼僵硬的脊椎贴着椅背,深吸了一口气。   他侧头去看闫沭,闫沭垂着眼,睫毛很长,一小撮阴影落在眼睑下,是一段冷淡疏离的冰。   落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嘴里,周佼闭上了嘴,神情恍惚了几秒,慢慢贴回原处。   绿灯跳了出来,一声鸣笛撞醒了周佼,他陡然一惊,回过神来,眯起眼看着前面的绿灯。   周佼松开刹车,轻轻踩下油门。   车子绕过几个弯口,没去市南路,而是去了闫沭的家。闫芳芳走了后,这里的房子就空置了。周佼把车停在门口,转过头对闫沭说:“到了,一起上去吧。”   闫沭仰着头,看着已经变得老旧的公寓楼外墙,他的确是变得很不一样,只是沉默地看着,剪影落下是一段暮色沉沉的光。   车门拉开,闫沭下车。周佼立刻跟着下来,走在他身后,跌跌撞撞跑上去。   曾走过无数遍的几节楼梯,阔别多年后,却好像怎么也迈不上去。闫沭站在楼梯下,周佼先走了几步,扭头看他,“哥?”   闫沭脚尖轻点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回去吧,去外面住。”   周佼呆了呆,表情凝滞了一秒,随即笑道:“好啊,哥哥。”   周佼开车,在附近找了家酒店。   进酒店是要身份证,闫沭的身份证已经过期,没办法住进去。周佼便开车去了一家远一些的小旅馆,他交了自己的身份证,自己先进去,隔了片刻,闫沭上楼。   小旅馆阴暗潮湿,周佼推开门进去,门半掩着留了条缝,光隐隐绰绰往里摔。周佼坐在床边,白色的床单被他拽成皱褶,他盯着那条缝隙,心里乱成一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是一片死水被砸出了涟漪。那片不知道是为什么由来的涟漪在看到那束骤亮的光后瞬间开出花。   周佼睁大眼,看着闫沭推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脸上带笑,像是以前每一次,叫着哥哥。   闫沭走进房间,右手按着门,“咔”一声,门轻轻合上。   闫沭走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房间里就一张床,他侧头看向周佼,声音低沉略哑,“你走吧。”   周佼没动,朝闫沭靠过去。他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闫沭,“你别叫我走。”   闫沭沉默,几秒之后,他说:“我配不上你的。”   周佼听了,看着一下子就要哭了,他抓着闫沭,声音哽咽,“你别这么说。”   “十年真的太长了。”闫沭垂眸,轻轻柔柔的光晕笼罩在周佼的脸上。   这么多年,闫沭不知道周佼是怎么过来的,周佼也不知道闫沭是如何熬下去的。他们就像是失联在外空的两颗卫星,信号塔已经发射不了,距离越来越远,十年成了几万光年。   周佼的眼泪往下掉,他现在比小时候能哭,心脏好像也没那么坚硬,彻底把自己暴露在外,变成了一团能让人轻而易举伤害到的柔软。   周佼掉着眼泪,小声又委屈问:“哥,你不要我了吗?”   闫沭不语,周佼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急匆匆上前,双手抓住闫沭的手臂,额头一下子撞在闫沭的胸口上。他侧过头,听到闫沭的心跳声,哽着声音,低泣道:“我不走,我不想走。”   他这么哭着,抓着闫沭手臂的手吐痰往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闫沭一愣,立刻把他推开。   周佼措不及防,软绵绵的身体直接被推到在地。一声闷哼,周佼看着是摔疼了,捂着手肘,蜷缩在地上。   闫沭愣怔,走到他身前,半弯着腰,声音暗哑,“你还好吗?”   周佼没动,闫沭皱皱眉,伸手去拉他,指尖刚碰到周佼的手臂,便觉得一股牵力拉扯着自己。他愣了愣,整个人往前倒,直接压在了周佼身上。   周佼的气息沉沉,焦灼的热气呼在闫沭耳边,他说:“哥,我想你。”   闫沭的身体僵滞,周佼抬起手去碰他的脸,停顿了几秒,用力抱住他,哽咽重复了遍。   闫沭的手撑在他的脸颊边,视线直勾勾落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指描绘着周佼的脸颊轮廓,他说:“周佼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周佼定定地看着他,闫沭拨弄着他的头发,“我变了很多。”   “那又怎么样?你变成什么都是闫沭。”周佼把自己的脸贴过去,眼眶一圈都是红。   闫沭平静地看着他,撑着手慢慢直起身。就在周佼以为他还是要放开自己时,后颈突然被闫沭扣住,接着嘴上一疼。闫沭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唇上是凶狠的吻,脸上落下滚烫的泪,周佼双手拥住闫沭,加深着这个吻。   他一直在哭,躺在闫沭怀里,被他抱着,让他有一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他流落在外的魂魄好像重新找到了落脚地,他用力抱住闫沭,哭得越发厉害。   闫沭听到他的哭声,停下来看他,“哭什么?又不是没做过?”   周佼吸着鼻子,闫沭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似乎是被他的哭声弄得有些不耐烦,说:“疼了?那就别做了。”   “不,我不要,我就要做。”周佼一下子就急了,抓住闫沭的手,不让他离开。   周佼抽抽噎噎了片刻,喘着气,断断续续问:“哥,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闫沭没吭声,周佼又有些急,闫沭才说:“你叫都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4 20:32:18~2020-01-25 21:4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开开 3个;?y???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沉沉夜色,就像是一团抹不开的迷雾。   旅馆的小床泛着一股发潮的霉味,周佼整个后背都湿透了,揪着枕头趴着,脸捂在臂弯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肩膀突然被翻过去,接着耳边一疼,他“唔”了一声,下意识用手去摸耳朵,控诉地看着闫沭。   闫沭用手指去碰他的睫毛,长而密的睫毛被他摆弄,周佼像只猫一样,脑袋凑上去,上下睫毛相簇。   闫沭盯着他的脸,低声道:“叫轻一点。”   周佼一下子就没了声音,牙齿咬着下嘴唇,可怜兮兮看着闫沭。   十年,周佼变了很多,可能是因为每日浸泡在愧疚自责里,他的身上没了少年时类似于怪物般的戾气,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块柔软的海绵。   闫沭就在他身后,可现在他却不敢看闫沭。程序设计挺累人的,几乎是天天熬夜,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和十年前不一样了,变得丑了。   闫沭没那么温柔,周佼觉得疼,可又不敢哭,只能把自己翻过去,整个脸埋在枕头里。   闫沭掐着他的腰,周佼觉得自己像是巨浪里的一艘小船。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周佼软在床上,他听到“嗒”的一声,而后嗅到了一股烟味。周佼愣了愣,随即坐了起来,他抬眼看去,就看见闫沭靠在床头,右膝盖微蜷,右手搭在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根烟,火星子和那绵密昏黄的光线融为一体。他右手抬起,嘴唇抿着香烟,慢慢吸了一口。   那是周佼的烟,混合着一股甜腻的香草味。   “哥……”   周佼呆呆地看着烟雾里闫沭的脸,瘦削英俊的侧脸,在周佼面前成了一段摄人魂魄的迷魂咒。   “吵到你了吗?”闫沭捏下烟,就在他要把烟按灭时,周佼猛地上前,双手按在闫沭肩膀上,身体前倾,抓住闫沭的手,自己凑上去,叼着那一小截的香烟,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飘洒,香草的甜香弥漫,周佼就着这朦胧烟雾,嗅着那股甜,捧起闫沭的脸,张嘴吻了上去,   闫沭被他撞了一下,脑袋磕在墙壁上,发出“咚”一声响。闫沭抓住他的胳膊,往外扯开些。周佼脸上泛红,右手被闫沭举起,手指被捋过,夹在食指无名指间的香烟被抽出,摁在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周佼靠在他的胸口,小声问道:“你怎么还抽烟啊?”   “心里烦。”   闫沭仰起头,后背妥帖靠在床上。周佼把脸靠过去,小心翼翼亲了亲他的下巴。   “烦什么?烦我吗?”   周佼像只小狗乱啃着闫沭,把闫沭的脸弄得湿漉漉。闫沭觉得不太舒服,缩了缩脖子,推着周佼的肩膀。   “不烦你,烦我自己。”闫沭用手戳戳他的哭红的眼角。   闫沭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放在手里把玩,他歪头看了看周佼,掀开嘴角,“这烟怪好闻的。”   周佼怕他说自己,连忙说道:“尼古丁很少,我就是抽着玩。”   “嗯。”闫沭点头,他翻身下床,橘黄色的灯光跌落在他的身体上,他背过身,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背上汗津津亮着光,突起的肩胛骨上划开了几道指甲抓过的痕迹。   周佼多看了几眼,闫沭已经套上衣服,走到靠墙的桌边,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仰起头往嘴里灌,水滴溅在衣领上,突起的喉结上下浮动。   周佼盯着他,突然觉得口很渴。   半跪在床边,周佼舔了一下嘴唇,对闫沭说:“我也渴。”   闫沭捏着瓶子的手顿住,手臂上贴着皮有几根青色筋络浮着,他说:“我喝过了。”   “我又不嫌弃。”周佼笑眯眯说着。   闫沭就把水都给他了,自己又开了一瓶,可能是真的渴了,喝得很快,小半瓶就没了。   周佼喝水跟小猫似的,喝了几口就撇开头。闫沭依赖在桌上打量着他,周佼没穿衣服,雪白的被子堆在腰间,皮肤比那条被子还要白,有些晃眼。   闫沭扭过头,把裤子也给穿上了。   周佼反应很快,立刻问他,“你去哪里?”   闫沭低头穿鞋,低沉的声音含糊不清从下方传来,“有些饿,出去吃点东西。”   周佼立刻站起来,脚步虚浮,趔趄一下险些摔倒。闫沭扶住他的肩膀,周佼说:“你等一下,我也要去。”   “你这样?”   周佼脸微红,张了张嘴,“我洗个澡,很快就出来,哥,你别走,千万别走。”   闫沭点头,靠了回去,对他说:“去吧。”   小旅馆的房间很小,浴室被一层薄薄的磨砂玻璃隔着。闫沭站着没动,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时,稍一抬头,瞥了眼玻璃后的人影。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周佼的动作的确是很快,几分钟后,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从里面跑出来。周佼脑袋上挂着浴巾,地上有些水,出来的时候差点又摔了。   这次闫沭没忍住,让他小心些。   周佼的脸上有些红,小幅度点着头,胡乱地擦了一下刚才被打湿的头发,就跑去穿衣服了。   周佼套上毛衣,闫沭捡起地上的裤子给他,周佼小声说谢,背过身去把裤子穿上。   他很瘦,腰上几乎没什么肉,弯着腰,脊椎一根根突起。   周佼有些急,一只脚踩住了裤腿伸不进去。闫沭又在后面看着他,他便更慌了,低着头,小喘着气,“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闫沭走上前,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稳,而后半蹲着,捏着周佼脚踝。宽大粗糙的手掌圈住那段细瘦骨骼,闫沭掌心的温度微凉,周佼瑟缩,轻轻托起他的腿,理开纠结在一起的裤腿,帮他穿了进去。   “哥……”周佼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用手去揉闫沭的头,头发很短,有点刺手。闫沭撇开头躲开,周佼就把手搭在闫沭的肩膀上,反正就是要碰着闫沭。   穿上裤子,周佼大着胆子指了指丢在地上的袜子,“还有袜子。”   闫沭身体微顿,周佼看了就立刻说:“我自己来穿。”   他说着从闫沭跟前跑开,溜到一边拿了袜子利落穿好。闫沭见他好了,便走到门口,取下房卡丢给他。周佼双手接过,放进口袋。   他亦步亦趋跟在闫沭身后,他们坐电梯下去,出电梯时,闫沭甩上帽子,低着头,和周佼错开了几步,往外走去。   到了外头,夜色与冷风一起像是潮水般涌来。风灌进脖子里,周佼打了个哆嗦。   闫沭走得稍快,周佼仰头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缓过那阵寒战,他便立刻跟了上去。   他不敢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抓着闫沭的手,只想着尽可能的靠近些,再靠近一些,把这十年的疏远淡漠都磨光了才好。 第37章   今年春节比往年都要早,寒冬腊月,深夜街头上根本没几家店是开着的。周佼身上的衣服单薄,这几年来又是一直坐在电脑前写程序,身体素质是比不上十八岁了。没走多久,就冷得打哆嗦。   突然一件外套丢在了他的身上,周佼一愣,闫沭已经背过身去。   周佼恍惚,他抓着挂在肩上的衣服,手穿进衣袖里,那衣服上似乎还留有闫沭的体温,他缩着脖子,把自己埋进去。   在街上走了一圈,还是会回到了最初看到的一家饭店。   “要进去吗?”周佼小心翼翼问着。   闫沭说好。那店里吃的是点菜,菜馆子里没多少人,老板见到他们进来,笑盈盈地招呼着他们坐下,又递了本菜单。   那菜单本泛着一层油腻,周佼扯了一张纸巾,抓在手里。他把菜单递给闫沭看,问:“你要吃什么?”   “都行,现在没什么不喜欢吃的。”   闫沭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热茶推到周佼这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浅米色的茶杯冒着热气,菜单摊平放在桌上,周佼左手握着杯子,右手翻动菜单本。   他点了四个菜,都是他凭着记忆里闫沭的喜好去点的。   菜很快上来,味道一般般,闫沭又要了两碗米饭,周佼吃不下那么多,把自己碗里的米饭匀了些给闫沭。闫沭吃东西很快,一大碗米饭几分钟就吃完了,菜倒是还剩很多。   “你怎么都不吃菜?”   闫沭拿着筷子的手停顿,夹了几片白菜放在碗里,他吃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后对周佼说:“在里面都习惯了,多吃点饭,管饱。”   周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难受,那种感觉好像是吃到了一只柠檬,咬在嘴里,满心都是酸涩。他抓紧着自己的筷子,低着头,泪意朦胧看着桌上的饭菜。   他又说对不起,闫沭听了后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可说对不起的,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没吃完的菜打包带回了旅馆,到了旅馆房间,周佼穿着闫沭的那件外套,舍不得脱下来。闫沭把空调开了,暖风徐徐吹出来,没一会儿周佼就觉得热,但还是没脱外套。闫沭也没搭理他,电视机里放着新闻,说是今年春运和往年比起来没那么拥挤。   闫沭半靠在床上,盯着电视机发呆。周佼在那天和自己抗争了几分钟,还是脱下了外套,默默挂进衣柜里。   他挂好衣服,反身像是蝴蝶似的飞进闫沭怀里。他把脸贴在闫沭胸膛上,闫沭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周佼张开手抱住闫沭。   明明已经长大了的周佼,在闫沭面前却还像个小孩子。他叫着哥哥,像是小时候一样撒娇。闫沭收起心事重重的表情,手顺着周佼的头发温柔抚摸。   那天晚上,周佼睡得很沉。是这十年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没事失眠没有梦魇,有的只是闫沭平缓的心跳和沉沉的呼吸。   第二日,周佼醒来,闫沭还睡着。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侧蜷着,半张脸压在枕头上,眉头紧蹙。   周佼盯着他的脸发呆,看了好久,几分钟后,他掀开被子,钻到了里面。   被子里又黑又闷,周佼小口呼吸,双手在被子里摸索,而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闫沭被他弄醒,皱着眉,脸上是不太好的神色。他盯着周佼,眼神幽幽暗暗。   “做什么呢?”   他这么问,周佼的脸便越发红。   “我……我……”他支支吾吾,闫沭侧头,拉开被子,看了一眼。   周佼顺着他的视线往下,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柿子。   闫沭伸手,粗糙的指腹划过他的眼角。周佼的睫毛颤抖的厉害,闫沭故意去拨弄他的又密又长的睫毛。周佼先忍不住,小声说对不起。   闫沭问:“对不起什么?”   “吵醒你了。”周佼不敢睁开眼,小颗的眼泪从睫毛根部溢出来。闫沭的手往后,扣住他的后脖。   周佼只觉得一股压力,迫使他低头,接着唇上一热,他听到闫沭说:“继续。”   周佼和闫沭就这样在旅馆里呆了三天。   他们也不出去吃饭了,饿了就叫外卖,外卖能送到门口,拿了外卖吃了几口,周佼又黏糊到了闫沭身上。   他觉得通过这种方式,似乎能把自己和闫沭之间疏远了的距离拉近,便就一直缠着闫沭。   一直到第三天,周佼接到公司同事电话,是邹奇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佼趴在床上,闫沭抓着他的手,拽着他的身体往后仰。   周佼大喘一口气,平稳着声音,拿起手机,对邹奇说:“有什么事吗?”   周佼的年假有五天,再加上他之前加班的调休,总共加起来有两个星期那么久。   邹奇也知道打扰人休假不太好,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等反应过来已经拨通了周佼的电话。   他沉默了几秒,周佼有些不耐烦,又问了几句,邹奇才磕磕巴巴问起了他关于游戏设计上的一个问题。   周佼想了想还真认真地回了他几句,邹奇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又说了几个工作上的问题。   闫沭的动作突然加重。   周佼一愣,接着贴在耳边的手机被夺去,他扭头,就看到闫沭低头拿着他的手机,拇指轻按屏幕,往边上一丢,轻巧的手机被丢在了床下。   周佼被他拉扯起来,闫沭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声音低沉沙哑,“专心一点。”   “你怎么了?”   邹奇呆呆地盯着手机,同事的声音让他陡然一惊,回过神来后,摇头道:“没……没什么。”   他长吁一口气,手机翻面压在桌上,手心里都是汗。   那几天应该算是周佼这十年来最快活的,日夜颠倒的贪欢,只想着和闫沭一直这么永远沉溺下去。   在旅店里住了三天,第四天,闫沭说得去把身份证办了。他之前的身份证已经过期,周佼开车,陪他一起去办。   身份证没那么快,闫沭先拿到了一张临时的,他重新拍了照,证件上的照片从十八岁一下子跳跃到了二十八岁,圆寸短发,眉骨微突,神色平和深邃,好像压了很多东西在里面。   周佼看着他那张照片,心里的表情都显露在了脸上。闫沭把证件收好,瞥了他一眼,低声道:“眼泪收着。”   周佼吸着鼻子,委屈地喊了声,“哥。”   “陪我去买部手机。“闫沭顿了顿,“钱以后还你。”   “说什么呢,我的钱就你的钱。”周佼觉得自己对闫沭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其它用处了,心里高兴着,刚才的哭脸一下子收了回去,一会阴一会晴的。   周佼陪他去了手机店,买了部时下最新的手机,特意选了个吉利的电话号码,号码里有三个八。   闫沭对这些不太在意,也不是很懂,歪着头打量他,“信这个?”   “以前不相信,现在总想图个吉利。”   闫沭嘴角勾了勾,周佼把电话卡插进手机里,就立刻把自己的号码存上,又下载了几个软件,把那个早就背的滚瓜熟烂的账号打上去,接着问:“闫沭,你以前这个账号我看看还能不能登上去,你密码是多少?”   “忘了。”   周佼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止住,小声说:“那也没事,新手机新号码正好换个新的账号。”   闫沭“嗯”了一声,周佼弄好后把手机递给他。闫沭捏着薄薄的一片手机,在手里把玩,对周佼说了声谢。   手机店旁就有个大商场,周佼指了指那里面,问:“要吃点东西吗?”   闫沭点头,“吃好去家里吧。”   周佼傻了吧唧地看着他,闫沭回来后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周佼这个表情了,不禁伸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怎么看着没以前聪明了。”   周佼回神,抓着闫沭的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没多少恼怒,撒娇倒是占大头。 第38章   楼梯是一节节走上去的,人生是一步步往下走。   闫沭在原地停滞不前了十年,如今重新踏在从前走过无数次的台阶上,那种无力和抗拒的感觉依旧如影随行。   他往前走,周佼跟在他身后,感应灯亮起,照亮了闫沭的脸。周佼侧目,闫沭脸上那一刹那的冰冷阴鸷像是一阵冷冽的风撕碎着周佼的视网膜。   不过刹那只是刹那,两秒后,闫沭目光平和,放佛那一点冷酷一点戾气只是一些些零星泡沫梦幻。   他还是周佼记忆里的闫沭,还是那个会在夏日骑着自行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见他的闫沭,还是那个说要照顾他的闫沭。   恍惚之间,他们走到了门前,闫沭站定,周佼拿出钥匙递给他。闫沭拿着那把钥匙,多边的钥匙形状钉在掌心肉里,像是卡在心里一样疼。   钥匙穿进锁眼,轻轻扭动,“咔”一声,门开了。   许久未进人的房子,散着一股发潮的霉味,周佼走到里面去开灯,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钻进房间,周佼打了个哆嗦。   闫沭站在玄关,周佼见他没进来,便小跑着过去,拉住闫沭的手,“哥,过来啊。”   闫沭被他拽着往前,走到客厅,站了片刻。又走到了自己的房间,以前那些家具都还在,单人床上的蓝色被单,墙壁上贴着的海报,窗帘垂落在地,一切的一切看着什么都没变。   闫沭拉开椅子坐下,周佼站在他跟前,低头轻声说:“闫阿姨去世后,我保管着钥匙,里面的东西都没变。”   闫沭环顾四周,书柜里的课本、桌角上堆着的试卷然后他有一种好像还在十八岁的错觉,他一觉醒来,闫芳芳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早餐,在客厅喊着他出来吃饭。他咬着来不及吃下去的面包,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一路上碰到的都是他的朋友,他们结伴而行,嘻嘻笑笑谈着周末要不要去打球,哪个班的女生漂亮,说着明天畅想着未来。   那是他回不去的时间,闫沭默默垂下眼,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划动。   那天晚上,他们在这里住下。   周佼和闫沭挤在那张蓝色的小床上,被子单薄,周佼觉得冷,闫沭把他抱在怀里。周佼仰起头,搂着闫沭的脖子和他接吻。   爱情在骨头里沉眠,周佼还是不确定闫沭心里的想法,他只是一味地想要靠近,靠得越近越好。   他依偎在闫沭怀里哭,叫着哥哥,声音那么委屈那么痛苦,好像十年里被囚禁的是他自己。   他拉着闫沭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急促跳动的心脏,有一种好像要从那单薄的胸膛里跳跃出来的错觉。   蓝色的单人床好像要被压垮,倚在墙壁上,发出“咯吱”颤抖的声音。   闫沭吻掉周佼脸上的泪,低声道:“别哭了。”   周佼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憋着声音不敢发出声音。   他总觉得闫沭变了,说不上哪里变了,就是那种感觉,很不一样的感觉。   他被闫沭翻过去,湿漉漉的脸埋在臂弯中。   他听到闫沭的呼吸声,有一种沉溺在深海里的感觉。   他闷闷地叫着哥哥,叫着闫沭的名字,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问:“你还爱我吗?”   闫沭好像没听清,鼻息沉重,没有回答。   周佼类似于浮萍的心,慌慌张张在人间游动,他不敢再去问,也不敢再去奢求什么,只想这么和闫沭在一起。   窗帘拉开一角,月色朦胧,斜入屋内。被单被月光泼洒,周佼从被子里钻出来,看了眼旁边空了的位置,激灵了一下后,立刻坐了起来。   他赤着脚,跑到屋外。闫沭侧靠在客厅阳台上,烟火星子亮着。周佼走过去,昏黑的夜里,闫沭的脸落在月光中,晦暗不明。   周佼突然不敢出声,他呆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凝望着闫沭。   烟灰被抖进香烟盒盖中,闫沭低头,抿着又抽了一口,神色懒散。他与黑夜为伍,放佛从天上堕落到了地下。   散漫的目光瞥向周佼这边,叼在嘴上的烟火缓缓掉落,砸在衣服上,他的手肘靠在阳台上,慢吞吞撑起来。清瘦少年变成了高大青年,站起来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走到周佼身前,眯着眼叼着烟,低头看着周佼。   拿下断了半截的烟,夹在指间,他问:“怎么没穿鞋?”   周佼愣愣看着他,后知后觉道:“我忘了。”   腰上突然一紧,周佼觉得颈边一热,前胸抵在闫沭的肩头,整个人被驮了起来,抱进屋内。   房间里还是比外面暖和,闫沭把周佼放在了床上,拿下香烟按灭。   “你怎么到外面抽烟去了?”   “房间里抽烟会熏到你。”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周佼去拉他的手,放到自己怀里。   闫沭笑了一下,反问,“叫醒你,然后让你陪我一起抽烟?”   “也不是不可以。”周佼低头,嗅着他的手掌,淡淡的烟草味沁在皮肤上,他张开嘴,细细尖尖的牙齿抵在上头。   闫沭觉得微麻,周佼在跟他撒娇咬着玩,并不疼。   他们在这住了好几天,挤在一张床上,除了做.爱,周佼也会和闫沭讲着自己这十年来的生活。高考大学研究生毕业工作,没有闫沭的生活就像是摇摇欲坠的风筝,他在风中漂泊流浪,唯一支撑着他的是那根岌岌可危即将断裂的线绳。   他已经很久没说那么多话了,语言组织也不像是十八岁时那么流畅,一件事零零散散絮絮叨叨要说很久。他知道自己的缺点,说完一段后就会心虚地问闫沭觉得烦不烦,要是烦,他就不说了。   闫沭会摸摸他的头发,碰碰他的脸,语气是温和的,让他继续讲。   “我现在是一家游戏工作室的设计,工作有时候会有些忙,但做出来的游戏能被大家喜欢,还是挺开心的。”   “游戏?我还以为你会去做科研之类的,你成绩那么好。”闫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我记得你以前最不会玩的就是游戏了,充了好多钱,还总是输。”   “我现在也不会,但你玩游戏不是很厉害吗?我做游戏的时候就想到了你,想着你会不会喜欢这个游戏。”   闫沭听了后沉默了几秒,轻声道:“现在这手机能下你做的游戏吗?”   “我早给你下好了,就等着你能发现。”   闫沭扭身下床,把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周佼靠着枕头看着闫沭的背影,闫沭真的长得非常高大了,不再是少年时的瘦高,是个大人,是个在他无法企及无法接触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又残忍地变成了大人。   周佼把脸埋进枕头里。   闫沭回头,看到他肩膀抽动,拿着手机走过去,拉开被子,捞起他的肩膀。周佼改而撞进他怀里,“咚”一声,把闫沭的心也给凿了一下。   闫沭问他:“怎么了?”   “没。”周佼埋在闫沭怀里不肯出来。   闫沭没去逼问,双手环着他的肩膀。他们彼此靠近,仿佛成了一体。   闫沭的呼吸均匀,心跳徐徐跃动。等了很久,周佼以为闫沭是睡着了。   他说给自己听,对着闫沭的那颗心说:“哥,等你拿了身份证,能和我一起离开这,去我那边吗?”   他不敢要求闫沭说什么,只是想把心愿说出来,他问能不能,也未指望闫沭会回答。   意识逐渐松散,可能是真的累了,在他半梦半醒之间,耳边有热气洒下,他听到闫沭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好。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仰起头,傻乎乎地看着那张埋下来的脸,英俊的脸庞,温热的吻,一点点琐碎的痕迹在颈边蔓延。逐渐的,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梦,微微睁大眼,身体里发酸又胀。   他一眨不眨盯着闫沭,不敢置信问:“你没睡。”   闫沭锁住他的腰,让他坐好。   周佼重复着刚才的话,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闫沭看着他的眼睛,轻喘一口气,忍耐着说:“你靠我那么近,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你刚才是答应我了吗?”   “嗯。”闫沭捏起周佼的下巴,吻摁在他的嘴唇上,分开间隙,闫沭说:“以后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问我能不能,我醒着才能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7 21:40:08~2020-01-28 22: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朽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春节过年,工作室里有不少回老家过年的,他们快放假的那几天,大家基本都无心工作了。邹奇和人事问起周佼,人事说周总监大概年前都不会回来的。   邹奇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泛起一阵失落。   他是本地人,从小在这长大,所以一直等到了最后一天才走的。从园区里出来,邹奇站在路口打车。这个时候,车都是难打的,隆冬的傍晚,天色幽幽擦上黑,邹奇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到园区的北门来接自己,而后他搓着手,哈了一口气,缩着脖子,看着手机。   氙气灯的白光照亮着他的脸,邹奇眯着眼看向前方,他以为是自己叫的车,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车门打开,从车里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周佼。   邹奇扬起嘴角,笑着想要过去,却见在朦胧暗色里,周佼搂着另一个人的手臂,半个身体依偎在对方怀中,是从未见过的亲密姿态。邹奇站定脚步,踌躇不前,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车上下来,周佼对闫沭说:“我就住在园区里。”   闫沭点头,从后备箱把行李箱拿出来,他左手拉着行李箱,右肩挂着背包,似有所感侧头看向边旁角落,直勾勾盯着站在暗处的人。   他拍了一下周佼肩膀,指着那边,“你认识的?”   周佼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迟疑道:“邹奇?”   邹奇干咳一声,往他这边走来,讪笑道:“周总监,你回来了啊?”   “嗯。”周佼看了眼已经灯火全熄的办公楼,问道:“放假了,最后一天工作日还加班啊?”   “有些数据没弄好,我家就在这附近,不着急回去。”   周佼点点头,邹奇看了看他身边的男人,犹豫道:“您朋友啊?”   周佼侧头看向闫沭,夜幕里闫沭的表情并不清晰,他不知道闫沭介不介意被陌生人询问,便潦潦点头敷衍道:“是的。”   他不愿多说,邹奇也不好再打探,正好他叫的车也来了,他对周佼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后便上了车。   等邹奇走了后,周佼挽住闫沭的胳膊,闫沭动了动,把手抽出来,“你这样我不好拿行李。”   周佼立刻松开手,惴惴不安看着他,问道:“我刚刚和他说你是我朋友,你会不会不开心?”   “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没说清楚,你其实我是我的男朋友。”   “我没那么小心眼。”   闫沭这么说,反倒是周佼有些不开心了,他耍起了以前那点小脾气,闷闷不乐道:“我比较小心眼,如果是我,我会不开心。”   闫沭好笑地看着他,“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周佼仰起头,用手捏捏他的脸,“你得和我生气。”   闫沭若有所思,他轻声说了句好。   周佼住的公寓在园区南边,公司分配的人才公司。他们坐电梯上去,快春节,公寓里的住户都回老家了,整个楼都冷冷清清的。   到了门口,周佼按了指纹锁,门“咔”打开。周佼先进去,他一个人住,平时也没客人,拖鞋也就自己穿的一双。房间里有些冷,他脱了鞋就穿着袜子站在地板上,把自己的拖鞋给闫沭,小声说:“你穿我的吧,我平时在家也不怎么穿拖鞋。”   闫沭脱了鞋,白色的袜子踩在地毯上,他说:“那我也不穿了。”   周佼有些无奈,跑去开了暖气,热风“簌簌”往外吹,他呼了口气,“这样就好多了。”   “你怎么做了个人形立牌在这里?”   闫沭的声音乍然响起,周佼一愣,回头就看到靠在小沙发旁背对着他们的立牌。   他脸色一变,连忙跑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闫沭走过去,翻过那个立牌。目光落在人形立牌的脸孔上,他沉默地看着,转过头,周佼脸色通红,双手背在身后。   那个立牌,是十八岁的闫沭,二十八岁的闫沭站在那张立牌旁,还高了小半个头。   “这个?”闫沭露出复杂的表情,指着那个立牌说:“我不记得自己做出过这样的表情。”   周佼抿了抿嘴,讷讷道:“我用你以前的照片还有视频合在一起,做了一个AI。”   闫沭眼睛微微睁大,“和我一模一样吗?”   “嗯,一模一样。”   闫沭露出了然的表情。周佼小心翼翼问他,“你要看看吗?”   “不感兴趣。”闫沭转过身,周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他怕闫沭觉得自己被冒犯。   那房间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的,两个大男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床依旧不大,周佼靠着墙壁那边睡,闫沭睡在外侧。   电视机里是随便调到的台,似乎是歌唱节目,周佼也关心不上。   他的额头抵在墙壁上,他小声抽泣,“我知道错了,停下来……哥哥……求你了。”   闫沭问他,“不是你让我要生气的吗?”   周佼抽噎了一下,明明是在哭,嗓子里却像是含了粒糖,声音又甜又腻。   他被捞起来,趴在闫沭肩头。   他觉得自己的肚子要破了,小心翼翼呼吸着说:“那你气消了吗?”   “还早着呢。”闫沭扣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狠狠吻住他。   隔了片刻,闫沭问:“AI能像我这么做吗?”   “什么?”周佼呜咽。   闫沭张了张嘴,舌尖抵在牙齿上,发出一个粗鲁的音节。   周佼失神,茫然看着闫沭。   闫沭动了一下,他骤然回神,摇着头说:“不能。”   闫沭满意笑了,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   周佼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闫沭是因为那个AI才会这样生气。他有些无奈,又很开心,他没想到闫沭还会吃醋,而且吃的还是他自己十八岁时的醋。   后半夜,周佼昏昏入睡,他肯定是累的,瘦弱的身体像是一张单薄的纸蜷缩成团。床头开着小灯,闫沭看着周佼,手指捋开落下的一缕头发,指尖点着周佼鼻尖,周佼动了动,依旧闭着眼。   放在桌上的手机轻震,闫沭抬头,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走到桌旁。新买的手机跳出一行信息,闫沭低头看着,几秒后删掉了信息。   “哥……”   床上的小孩在唤他,闫沭放下手机过去,拉开被子一小角。他躺到床上,周佼就立刻靠了过来抱住他。   “哥,你去哪里了?”他迷迷糊糊问。   闫沭轻声说:“没去哪,一直在这。”   窗外是冷风飕飕,玻璃窗颤颤发抖。   闫沭说一直在这。周佼恍惚间觉得一切都好像没变,他们还是十八岁,在岌岌可危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8 22:42:10~2020-01-29 20:2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朽、花开开 3个;折一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肆念 3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过年周佼买了饺子,他俩窝在沙发上,买了几罐啤酒,一碟饺子,还有外卖叫来的几个菜。电视机里的春晚好像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周佼缩在闫沭怀里,觉得特别暖和。   到零点的时候,窗户外炸开烟花,一撮撮璀璨缤纷的光束夺目。他们依靠在一起,周佼拉住闫沭的手,酒意微醺,一点点睡过去。   周佼初八上班,他们工作室是九点上班,没有打卡,员工加班晚了是可以睡到十点再来。   周佼第一天上班就睡到了十点,直到他的手机响,他的脸还埋在闫沭胸口不愿起来。   手机就放在床边的桌上,闫沭拿了过来,直接接通,而后捞起周佼的脑袋,把手机贴在他的耳边。   “喂……”周佼声音懒散。   另一头的邹奇一愣,声音不由自主变轻道:“周总监,你还没醒吗?我们十点半要开会了。”   周佼眼皮动了动,嘴唇微张,不知道在说什么。电话里的邹奇又问了几声,周佼也没回音,他的语气听着有些急。闫沭拿过手机,声音低沉,他说:“周佼他很快就过来。”   电话挂点,“嘟嘟”几声,邹奇茫然地看着逐渐暗淡的手机屏幕。   说完话,闫沭把手机丢在边上,掀开被子捞起周佼。周佼就跟小孩似的,被他抱在怀里,给带进了浴室。   狭窄逼仄的洗浴空间,周佼睡意惺忪,半伏在闫沭肩头。他听到水流声,感觉到一股股热气,接着脸上被弄湿,温热的毛巾擦过他的脸颊,覆在他睁不开的眼皮上,他“唔”了一声,叫着哥哥,声音慵懒。   “醒了吗?”闫沭问他。   周佼摇头,他拉开闫沭的手,慢吞吞转过身,脱了裤子,两手撑在墙壁上,扭头看着闫沭,他说:“你得这样,才能把我弄醒。”   周佼最后还是没赶上早会,他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工作室里有一大堆事,几个游戏的问题都要他来处理。   他一到办公室,邹奇就端着电脑过去了,放在开会的结果,由邹奇报备给周佼听。   周佼让他在沙发上稍坐,脱掉外套,又去接了杯水。邹奇的目光随着周佼走动而游移,周佼今天里面穿了件黑色毛衣,衣领有些高,裹着雪白的脖颈,颧骨上还泛着红,嘴唇也是红红的。   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有精神了,比以前明媚了不少。   “你说吧。”   周佼坐回了位置上,看了眼还处在呆愣状态的邹奇。   邹奇“哦哦”两声,开始汇报晨会的内容。   中央空调温度太高,办公室里有些热。周佼没留神,扯了一下箍紧在脖子上的衣领。   邹奇正看着他,随即目光一变,就看到那端雪颈上,斑驳连绵的吻痕,占有欲十足。   邹奇突然卡壳,莫名其妙蹦出一句话,“周总监,是不是恋爱了啊?”   周佼愣怔,他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脸,轻轻眨眼,侧头看向邹奇,脸上没有什么被冒犯的表情,反而是说:“有那么明显吗?”   邹奇低头,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呆了几秒,随即抬头笑道:“是啊,周总监你就差把恋爱挂在脸上了。”   周佼翘了翘嘴角,算是默认。   邹奇都不知道自己后面的汇报是怎么进行的,他从总监办公室里出来,坐回椅子上。身边的同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主动靠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了?脸色那么白?”   邹奇摇头,失神道:“没什么。”   他们十一点半吃中饭,办公室里的同事点了外卖,让邹奇去问问周总监要不要一起。邹奇推托着让同事自己去问,同事讶异,“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去叫周总监的吗?”   “今天有些累。”邹奇他们正说着,就看到周佼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打电话。   同事喊住周佼,“总监,中午一起吃吗?”   周佼拿开手机摇头道:“不了,我和我朋友约了吃饭。”   周佼匆匆往外走,按下电梯,到了一楼,就看到闫沭站在道路一边的榕树下。   周佼收起手机,脸上盛开笑,他迈开步子朝闫沭小跑过去,踩着斑马线穿过马路。闫沭上前几步,压着手示意他别跑那么快。   周佼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蹦蹦跳跳跃到闫沭跟前,他叫着哥哥。闫沭低头,用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我这边难找吗?”刚才周佼把工作室的地址发给闫沭,还怕他找不到。   闫沭摇头,“不难找。”   周佼又问:“我出来太急了,你早饭吃了吗?”   “吃了。”闫沭顿了顿,嘴角抿开笑,“用你给我的零花钱。”   说到这,周佼就问:“钱够吗,我现金不多,待会我去银行再取一些。”   “够的,我足够了。”闫沭双手插在口袋里。   周佼牵不到他的手了,只好默默缩回自己的袖子中。   园区附近一些店还没开,他们找了家吃米线的,周佼要了一份番茄牛肉的,闫沭则点了份招牌过桥米线。番茄的有些辣,周佼吃了几口脸上就出汗了,闫沭扯了一张纸给他,周佼没伸手,把脸凑过去,笑眯眯道:“哥哥给我擦。”   白色的纸巾擦过周佼的脸颊,沿着额角的细汗磨蹭,又顺着脸庞轮廓往下,最后定在嘴唇上,手指隔着薄薄的纸巾磨蹭,他们对视,周佼试探地亲了亲闫沭的指尖。   闫沭收回手,转头看向一旁,他说:“那边是你认识的人吗?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我们。”   周佼扭头,便听到几声“总监好”,他后背挺直,回以微笑,“你们好。”   工作室的几个同事也是刚到,没想到还能看到周佼,最前面一个笑道:“周总监好巧啊,我们能拼个位置吗?”   周佼看了眼闫沭,随后说好。   米线店里位置不够,周佼这桌还有两个空位,他们过来把旁边的一张桌子拼在了一起。邹奇走在最后,到他的时候就剩周佼身边一个位置。他挨着周佼坐下,周佼替他抽了双筷子,他低声道谢。   一下子多出来了那么多人,周佼有些不自在。他捏着筷子,米线从筷间滑下去,捞了几次,边上递过来一只勺子。邹奇紧张地看着他,喉咙干干的,“周总监,用这个比较方便。”   周佼一顿,吃了辣的嘴巴红红的,说着谢谢,正要接过,碗里多了个勺子。   闫沭收回手,邹奇朝他看了两眼,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中午午休有一个半小时,周佼他们先来,吃完后就先走了。从店里出来,闫沭走在周佼身边。   冷风吹着,闫沭问他冷不冷。周佼摇头,“刚才吃了热的,现在不太冷。”   “下午什么时候上班?”   “一点。”   闫沭点点头,突然说:“刚才坐你旁边的一个同事喜欢你。”   周佼趔趄一下,差点摔了。闫沭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扶正,顺便拉到马路内侧。   “没吧。”周佼一脸茫然。   闫沭往前走了两步,挡住吹来的冷风,他对周佼说:“刚才吃饭,他偷看了你十五次。”   周佼慢慢回神,目光带笑,半真半假调侃道:“那哥哥不是也偷看了我十五次吗?”   闫沭听了,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好像是在回忆,认真地想了想说:“不,我偷看了你上百次。”   闫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读书的时候就一直在偷看着你,看你上课睡觉,看你花十分钟做完一张试卷,看你体育课偷懒,看你跑去后门接水又一口气喝完,我一直在偷看着你,可能也不止上百次。”   周佼愣住,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闫沭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几近哽咽,只觉得心里很酸很酸。   沉默了许久,他硬是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闫沭送他回工作室,走到楼下,周佼对他说:“我六点下班,但可能会下班。你要是饿了,就先去吃饭。”   闫沭说好,周佼又说:“你把手机给我一下。”   “怎么了?”闫沭把手机递给他。周佼直接用他的手机绑定了自己的银行卡,他操作着演示给闫沭看,“我都忘了,你用手机就能支付,我绑了我的工资卡,哥哥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我工作了几年,自己花不了多少,都存在里面。”   闫沭愣了愣,周佼没去看他表情,低着头说完后直接把手机塞到闫沭手里,然后趁着闫沭还没反应过来,小跑着往大楼里去。   闫沭站在原地,望着周佼高高瘦瘦的背影,运动细胞从小就不好的小孩,现在长大了,跑起来的样子依旧跌跌撞撞,像是只小鹌鹑。他不由得笑了,直到周佼走进了电梯,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唇边的笑意才一点点消失。   闫沭转身,掀起帽檐,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低着头走路那片冷风里。   邹奇他们正好也回来了,几个同事看到了刚才和周总监一起吃中饭的男人。迎上去想要打个招呼,就见对方一声不吭擦肩而过,迈开的步伐很大,淡淡的柑橘味与风飘散。   “还挺傲。”不知是谁笑了。   接着又有人说了一句,“怪人怪友,臭味相投呗。”   邹奇皱起眉,“别这么说,周总监一直帮我们的。”   “我也没说他什么,你反应怎么那么大。”   邹奇被呛了一声,他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人,瞬间憋红了脸。   走出几步的闫沭停下脚步,回头朝他们这看去。   电梯正好来了,几人走进电梯。   周佼说是下班,就真的是直接加到了九点。他一写程序就容易忘记时间,闫沭给他发了两条信息他也没看到。   直到把程序弄完,拿起手机看时,才看到了闫沭的信息。是三小时之前发的,闫沭说,在他楼下等他下班。   周佼保存了数据,关掉电脑,抓起外套往外跑。整层办公区域里还有几个同事在,见到他出来,纷纷与他说再见。周佼无暇顾及,匆匆点头,捏着手机给闫沭打电话。   闫沭的手机无人接听,周佼心里急。电梯一层层往下,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周佼就冲了出去。   刚出去没走几步,就看到办公楼的底楼大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抱着手臂,后背倚靠沙发,下巴微昂,睡着了。   周佼缓下呼吸,踮起脚,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他慢慢朝闫沭走去,还未接近过一米,闫沭便睁开了眼,直勾勾盯着周佼。   “下班了吗?”闫沭应该是在睡了一觉,睡得嗓子都哑了。   “嗯,有个程序写上头,忘了时间。”周佼朝闫沭递去手,“回家吗,还是外面吃点。”   “回家吃吧,我做好了菜,热一热就好。”   周佼惊讶,“你竟然还会做饭?”   “这没什么。”闫沭说:“狱里的时候,我在里面的食堂呆过一阵,打打下手。”   闫沭说话的语气神态都挺自然的,但周佼却不是,他表情僵滞,手心里也发出一阵冷汗。闫沭察觉到他的变化,没有点破。   两人并肩走回公寓楼,路上闫沭的手机响了。周佼看着他接通电话,随意地说了几句,说了些近况,并让对方不用担心,神态轻松,语气熟稔。   周佼心里泛起古怪,他不知道闫沭出来后还结交了什么其他朋友。等闫沭结束了通话后,他就等不及着问:“是谁啊?”   闫沭收起手机,语气淡淡,“一个狱友,之前很照顾我。”   “他也出来了吗?”   “不,他在里面给我打的。他出不来,被判了无期。”   周佼愣了愣,还想问,就听闫沭说:“到了。”   周佼暂缓思绪,手指试探着碰了碰闫沭的手背,没几下,直接被闫沭攥住。周佼心里呼气,仰头看着闫沭,犹豫道:“哥,我刚才是不是烦到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好像问了你不想回答的事。”   “不算烦。”   “我以后要是说错话,你要和我说。”   “你不需要这样。”闫沭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走。   周佼跟在后头,低着头锁定着和闫沭攥在一起的手。   他说:“要的,我已经很久没找人说话了,不像以前,现在嘴好像特别笨。”   闫沭失笑回头,“你小时候也不怎么会说话,总能把我给气到。”   “啊?有吗?”   “你那个时候是不怎么在意我的,所以才不会觉得我在生气。”闫沭说了那么一句,也是无心。   周佼眼眶突然就红了,抽掉自己被攥着的手,站着不动。闫沭一愣,也跟着停下,就见周佼小声说:“在意的,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了。”   做出牺牲的人不会知道,其实被留下被拯救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9 20:22:19~2020-01-31 00:3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蛋蛋 ?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周佼不止一次想过,他能不要自由,不要未来,去换闫沭的十年。   但人生无法重来,于是他只能一直活在内疚中,一直这么痛苦着。   闫沭不知道周佼为什么要哭,周佼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要流眼泪。他怕闫沭厌烦,背过身去,憋着鼻音闷闷道:“你不要管我。”   周佼低着头,黑色的头发柔软妥帖地垂顺。闫沭抬起手,试探着去抚摸。周佼没有动,隔了片刻,慢慢回头,示弱着威武着喊着哥哥。   晚上的时候,周佼做了梦。梦见闫沭其实还没回来,此时此刻和自己躺在一起,陪着自己的其实是他做的AI,梦境荒诞诡异,可还是让周佼吓了一跳。醒过来时,埋进闫沭怀里,深深吸着气,嗅着闫沭身上的气味,抱紧闫沭,感受着那股源源不断的热度,分辨着眼前的是人还是自己的幻觉。   “你怎么了?”还很早,天都还未亮,房间里昏暗,闫沭被他吵醒,半眯着眼,声音沙哑。   周佼摇头,“没什么。”   不可能没什么,可周佼不想说,闫沭也没多问。   身体靠得很近,片刻后,床发出响声。   周佼后背都是汗,他不怎么运动,每天的汗就在这事上给出完了。   闫沭咬着他的耳垂,周佼打了个哆嗦。闫沭把一开始的问题又重复了遍,周佼神情恍惚,摇着头还是说没什么。闫沭捏起他的手腕,几根手指交错扣在墙壁上。   周佼被翻过来,面对着闫沭,颤抖的脊椎抵在冰冷坚硬的墙上。   闫沭低头,四目相对,不出几秒,周佼就把梦境里的内容都交代了出来,顺便把他自己也交代了。   闫沭吻着他颧骨上的眼泪,泪说又涩又咸。   他对周佼说:“都这样了,你还觉得我是假的吗?”   “没,不觉得了。”   周佼抽噎,声音听着可怜的要死。   闫沭摸摸他的脸,食指蜷曲,蹭掉他眼角上的眼泪,又亲了亲他湿漉漉的嘴唇,低声问:“今晚几点下班?”   “你要来接我吗?”   “你加班的时候是不是忘吃晚饭了?”   周佼“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是茫然。   闫沭说:“我六点来,一起吃过晚饭后,你要加班再回去加班。”   周佼还是有些懵,闫沭耐着性子问:“好不好?”   周佼想到了高中时闫沭特意留下来陪他睡醒后再一起吃中饭,他脸上温度升高,想哭的时间太多了,眼睑一圈都是红红的,他点着说好。闫沭满意了,揉了揉他的头发,夸他真乖。   年后奇思妙想工作室接了一个新项目,周佼负责这个项目,团队一共五个人,几乎每天差不多都要十一点回去。工作室里都是单身汉,没女朋友,加班加起来也毫无负担。   周佼忙了一天,五点五十八分,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周佼猛地起身,脑袋有些晕,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累了,他抓着外套往外走,推开办公室门,埋头苦干的同事们都一愣。周佼指了指外面,“我出去吃个饭,你们呢?”   “我们都叫了外卖。”   周佼点点头,快走了几步。   周佼刚走,办公室里便响起窃窃私语,有人打趣,“周总监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肯定啊,没看他现在周六准点出去,一定是陪他女朋友吃晚饭。”   “邹奇,你说呢?你不是和周总监关系挺好的吗?”   “我不知道哎,可能吧。”邹奇含糊其辞。   周佼从电梯下来,小跑到闫沭跟前。闫沭靠在树荫下,嘴里叼着烟,夕阳缱绻,英俊的脸上落下斑驳树影。   周佼过去,脚踩过干枯树叶,咔擦几声。闫沭掀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小撮阴影,注视着朝自己飞扑过来的周佼。   冬天过去的春天里,他们几乎把这周边的餐馆都吃了遍。周佼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他有最好的哥哥陪着自己。他想,他们没有在一起长大,但可以在一起慢慢变老。   入夏没多久,一年一度的国际电子游戏展就要举办,每年这个时候,可以算是奇思妙想工作室的一次全体团建。   展览举办地在省外,高铁过去三小时,工作室里的几个男同事一改往日熬夜加班的精神不振,就跟小学生春游似的,坐在一块,七嘴八舌讨论着这届展会上会亮相的游戏。   周佼靠着窗,心不在焉听着,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   “周总监,你怎么没把你女朋友一起带过来?”有个同事突然出声,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吸引了前几排坐着的同事目光。   周佼紧捏着的手机震动,他垂眸,就看闫沭发来信息,“我坐上车了。”   周佼抬起头来说:“我没女朋友。”   他是没女朋友,但他有男朋友,他有哥哥。周佼点亮快要暗下来的屏幕,嘴角微微上扬。   他是刚知道还要去参加电子游戏展,高铁票是工作室买好的,等他自己要给闫沭买这列高铁时已经没座位了。他便买晚了两个小时的高铁,打算和闫沭直接在酒店里碰面。   他们上午出发,中午十一点到站。大家都有些饿,在附近的餐馆随便吃了点填饱肚子后去酒店。   要在这里住上几天的,大家都带着行李,周佼也拿了个小皮箱。行政帮他们办入住,周佼站在人群外,给闫沭发信息。   闫沭也快到了,正往这边过来。周佼拿了房卡后坐电梯上楼,他一个人住一间。到了房间,没过多久门就被敲响,周佼还以为是闫沭来了,兴致勃勃去开门,门开了,只听邹奇干巴巴喊着周总监,周佼嘴边的笑意淡去。   “周总监,我们打算去附近逛逛,你要一起去吗?”   周佼摇头,“谢谢你,我有些累,就不去了。”   “好,那我和他们说一声。”邹奇难掩失落。   周佼想到闫沭说的话,便多看了邹奇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周佼没吭声,只是默默把门关上。   邹奇走到电梯口,按了楼层,门打开时,里面的人往外走。邹奇愣住,侧头看向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   英俊冷峻的男人,侧脸如刀,面无表情听着电话。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办成,货会送到,不用担心。”   邹奇听到一些零星的话语,电梯门缓慢地往里合拢,他还愣在原地。就在这时,说话的男人脚步停顿,扭过头来看他。邹奇一震,眼神闪躲,在电梯门关上前,逃了进去。   闫沭按照周佼说的门牌号找到房间,快到时他挂了电话。周佼的电话打来,问他到了哪里,他走到门口,说到了。   门就立刻打开,周佼从里面跳出来,一把抱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31 00:33:19~2020-02-01 00:2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哥,你吃饭了吗?”周佼笑盈盈问着。   “吃了点,你……”闫沭话说到一半,被他推到椅子上。   “明天我会去展会,哥,你要一起来吗?”   周佼目光满是期待,闫沭点头说好。   周佼就很开心,他最近高兴笑起来的时间比以前整整十年间都还要多。可就是太开心了,才会有一种害怕失去的感觉。   第二天,周佼和同事先去展会。他们公工作室也有参展,几个同事在展区帮忙。   周佼给闫沭发了自己所在的区域,他时不时张望着。   “总监,你在等谁啊?”说话的是之前在高铁上问他女朋友的同事。   周佼侧头,抿了抿嘴,“我等我一个朋友。”   闫沭是在中午到的,站在展会内,比人群高了整整一截。他身材修长,面容比站台上的模特还要英俊。   周佼他们的展区靠外,闫沭的电话打来,他就立刻走了出来。   “哥,你在哪?”周佼的信息发来。   闫沭站在一个舞台前,T字形的看台上,几个cosplay的女生正在跳舞,音乐声很大,有些吵。   他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周佼,回复道:“在这里,认识吗?”   周佼没回,闫沭收好手机,站着看了会儿。   周佼找过来的时候舞蹈还没结束,闫沭的手被拉起来,周佼钻到他身边。   “看什么呢?”他瞥了一眼舞台,语气不算好。   “看跳舞。”   周佼掀开眼皮朝上,看到闫沭线条流畅的下颌,鼻梁挺拔,嘴角微微上抿,看着心情似乎不错。   闫沭心情好,周佼却不乐意了,揪着闫沭的胳膊往人群外走,不耐道:“这有什么可看的,人那么多,快走啦。”   闫沭被他使劲拽着,往前倾了两步,有些无奈。   “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闫沭的手臂被他圈着,周佼几乎整个身体都挨在他手臂上,抓得有些紧。闫沭动了动,对他说:“佼佼,把手松一松,有些疼。”   周佼立刻把手松开,担忧道:“怎么了?我抓疼你了吗?”   闫沭松了口气,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你好像比之前重了些。”   “啊?”周佼反应过来,用手轻轻推了闫沭一下,嗔怪道:“哥,你说我胖!”   闫沭笑了笑,“才反应过来?”   周佼“哼”一声,撇过头不理他。   “生气了吗?”   他们边走边说,闫沭走在周佼身后,低头问着,嘴唇轻轻碰到周佼的耳廓,像是在亲吻他。   周佼的脸慢慢红了,他不敢回头去看闫沭,只顾埋头往前走,声音里染着少年时才会有的稚气恼羞,他说:“才没有。”   说完只听身后闫沭轻笑,接着后领一紧,他被拽了一下,后背撞进闫沭怀里。展会里人潮拥挤,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不乏露出诧异目光。   周佼心跳加速,他无暇去顾及别人怎么看。他想着闫沭要做什么,为什么突然抱住他。   “佼佼,你看一下路,刚才差点撞到别人。”心脏“砰砰”几秒,花开到一半,接着秒速枯萎。   周佼一下子气馁,无精打采地瞅了一眼闫沭,“哥,你真没劲。”   闫沭愣了愣,不懂自己怎么又成没劲了。   这届展览新出的几款游戏可玩性都挺高,周佼带着闫沭走了几个场馆,有几个地方还可以试玩。周佼就和闫沭联机打了几局,不过他还是老样子,玩一次输一次。   这边的试玩机有好多人排队等着,他们周旁围了一圈人,周佼总是输,被人这么看着,很快就没兴致了。   摘掉耳机,从位置上起来,走到闫沭身边,说:“我不玩了。”   闫沭也摘下耳机,周佼一走,座位就被别人坐下。边上有人催促他们,“你们还玩吗?不玩就别耽误大家。”   闫沭站起来,就在这时又听到有人说:“怎么技术那么烂还敢来玩。”   那句话不轻不重,周佼一顿,闫沭皱皱眉,朝那说话的人看了眼,目光如刀,对方立刻噤声。   “走吧。”   周佼也注意到了闫沭脸上的表情,他惴惴不安,推了闫沭的手臂一下,让他快点走吧。   走远了些,周佼拉起闫沭的手放在胸前,他小声说:“我看到,你刚才盯着那个人的眼神,我还以为你要打过去。”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很讨厌那些连接触都没接触过的人,去评判别人的事。”   周佼听到这话,就有些难过。他知道,闫沭出来后肯定遇到了歧视,可他也一定是偷偷自己消化了,就自己苦着,谁都不说。   一天展会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周佼去那些摊子上买了些东西,包装袋严严实实捂着。闫沭问他买了什么,他也不肯说,就告诉闫沭这是秘密。   秘密揭晓是在第二天,这天周佼和工作室的几个同事说了不去展会。这展会也没说一定要来,这次团建的性质就是公司休假,大家各做各的,同事也都表示理解,让他好好休息。   闫沭还没弄明白他,问:“不去展会去哪里?”   周佼把刚才查到的景点给他看,“这里的野生动物园还挺有名的,哥,要不要去看看?”   闫沭本来就是过来陪他,他想去哪就去哪。   闫沭换好衣服,白色半袖和浅棕色长裤,衣服是周佼给他买的,柔软的颜色,整个人看着很无害。   他好了后就在房间里等,周佼在卫生间,说是再要一会。   闫沭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靠在沙发上,玩周佼给他手机里下的游戏。   里面有一款游戏是奇思妙想工作室去年推出的爆款,周佼设计的游戏,他们项目组几个人每天几乎奋战到零点,把游戏给做了出来。   游戏名字叫《追鱼》,有剧情设计,是一个小男孩的哥哥为了保护他,而变成了一条鱼后展开的冒险旅程。画面风格清新,古色古香,因为剧情和游戏上手效果都不错,热度也居高不下,还被评上了年度十佳手游。   闫沭一直没想着去玩周佼做的游戏,现在看到这个剧情,手指按着屏幕,脸上的神情恍惚。   小男孩是有名字的,鱼也有。   男孩在灯塔下的长坡上奔跑,雪白的道路上翻,男孩不停下跌。闫沭操作人物上跳,越过一层接着一层的路障,跳到了海的那端。粉色的大海上落下几片枯叶,男孩站在最高处,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喊道:“哥哥……”   “哥,你在玩游戏啊?”   浴室门打开,周佼走了出来。   闫沭手指一顿,直接退出了游戏。他低声道:“随便玩玩。”而后抬头,目光凝固。   闫沭快速眨眼,周佼走到他面前,显出羞涩的神情,拽着裙摆,小声问:“好看吗?”   周佼穿上了女装,是从游戏展会上买回来的制服裙。闫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是二十八岁的周佼,脑海中却浮现出十八岁时周佼的样子。   高二的夏天,他因为断了腿而郁郁寡欢的夏天。女装打扮的周佼清纯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闫沭站起来,比周佼高了大半个头。他往前走,周佼觉得压迫,一步步后退,最终后背靠墙,整个脊椎软在上面。   下巴被抬起,裙摆往上,周佼感觉到耳边的鼻息,很热。   闫沭对他说:“佼佼,你真的长大了。”   连穿女装时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早上耽搁了会儿,周佼两腿发颤,后腰虚软。闫沭搂着他的腰,周佼身体的重量几乎全栽在闫沭这。他懒洋洋走着,到了马路边,闫沭招了辆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左手挡在门框上,扶着周佼坐进去。周佼先进去,闫沭坐下后,他就立刻靠了过去,脸紧紧贴着闫沭的肩膀。   司机回头看了眼,笑盈盈道:“小帅哥,你女朋友真漂亮啊。”   闫沭没作声,轻轻捋了捋周佼撩到耳后的头发。   是阳光明媚的天,夏日绿意葱茏,细密的光线落在周佼的侧脸,细小的绒毛似乎在闪光。   闫沭低头,温热的吻轻轻落在他近乎透明的皮肤上。   周佼趴在闫沭的肩头,靠着靠着就睡着了。车子颠簸,他的脑袋也跟着晃动,闫沭伸手轻轻托着他的后脑勺。   动物园不算远,周佼小睡了会儿。闫沭叫醒他时,他还半梦半醒,像是在家里,张开手搂住闫沭的脖子,声音绵绵软软叫着哥哥。   车已经停下,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的小情侣,又是腻腻歪歪了一阵,最后穿着制服裙的女生被男生半搂半抱着下了车。   “哥,我困。”   阳光太大,周佼刚睡醒,眼睛都睁不开。   闫沭从背包里拿出帽子给他戴上,是个黑色的渔夫帽,帽边往下垂,一戴上脸都快看不见了。   “呆在这,我去取票。”闫沭碰了碰他太阳晒到发烫的脸。   周佼被太阳晒得有些懵,慢吞吞点头。   闫沭取了票很快就回来,过来时手里还拿了一张动物园的地图。   那帽子实在是太大,周佼仰起头才能看得到前面。他眯着眼昂着下巴,看着闫沭朝自己走来。阳光实在是太灿烂了,闫沭身上放佛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他等着闫沭走近,抓住闫沭的手腕,踮起脚凑到闫沭耳边,笑眯眯道:“哥哥,你后背上好像长了一对翅膀。”   周佼现在觉得,之前可能是自己想错了。闫沭好像是少年时一样,一切都没改变,就算生活对他多残忍,可他依旧一如往昔,是最善良温暖的闫沭。   取票验票,进入园区后。闫沭去租了一辆双人脚踏车。他们绕着各个区域转,到了一处后,碰到周佼想玩的,就把车停下来。   他们手牵手,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般配的情侣。   周佼揽住闫沭的手,凑到他耳边,笑道:“我小时候就想来这玩,但一直都没机会。”   闫沭的手覆在他后背上,轻轻往下顺,像是在安慰。   动物园还挺大,早上出来,大概是到了晚六点才逛完。夕阳落下,晚空擦着大片霞光,闫沭去把车还了,拿了押金回来,他把现金递给周佼。周佼摆摆手,把钱退给他,“哥哥,你收着吧。”   闫沭顿了顿,低声道:“有件事要和你说,我找到工作了。”   周佼一愣,零星的睡意立刻消散,抓着闫沭的手臂,问他:“找到了?什么时候找的?是做什么的?”   他问了好几个,闫沭圈住他的手腕,拉着他慢慢往外走,边走边说:“不想对你隐瞒,其实我在监狱里认识了一个人,他是受贿进去了,判了三年,分到了我在的舍监。里面的人欺负他,我就帮了他一把,他出狱时,对我说等我出狱了可以去找他。”   日暮沉沉,闫沭低声陈述着这件事。他们走到路口,闫沭抬起手打车。   周佼撑开眼皮,眼巴巴看着闫沭。闫沭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帮他送送货。我知道他是想接济我,并不是真的要叫我给他干事,工作也不忙,很早就能回来。我已经做了几天了。”   周佼眨眨眼,脸上慢慢露出笑,隔了几秒,眉头一点点皱起,眼泪缓缓溢出。他靠过去,揪住闫沭的衣服,湿润的脸磕在闫沭的心口。   街边路灯亮了,夏风吹在身上,发热的风,让周佼后背沁出汗。他的眼泪好像止不住,哽咽着喊着哥哥,对闫沭说对不起。   他一直都是愧疚,以前后悔,现在更是。   明明闫沭在和他说好消息,可他却觉得更委屈。   他还是觉得不甘心,他的哥哥,他的闫沭,是他少年意气是的憧憬,也是他人生绝望中的希望。   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闫沭应该站在那个他向往期盼的竞技场上,挥洒汗水,获得奖牌,享受全场瞩目。   而不是因为他草草度过十年,人生的四季,四分之一都困在了囹圄之中。   闫沭心里叹气,伸手捧起周佼湿漉漉的脸,吻落在周佼的额间,吻了好几下,尝到了咸咸瑟瑟的味道。   他说:“佼佼,没什么的,我慢慢来,一点点去学。小时候,我妈总说我聪明,就是不用心,成绩才会跟不上。但碰到我喜欢的,我就能做好。你也看到了,高二你给我补课,我成绩不就上去了,所以只要是我想做的事,就没什么难的,不要担心我,也不要觉得愧疚。”   周佼咬着下嘴唇,哽着喉咙里的一声哭腔不敢哭。   闫沭揩去他眼角的泪,“我们回去,二十八岁不算晚,还能一起过大半辈子。” 第43章   周佼有些累,出租车下来后,有一段上坡,从坡走上去才到酒店。   闫沭觉得他走路时摇摇摆摆的样子特别好玩,像只小鸭子,忍着没去扶他。可刚一松懈,就见他踩到地上的小石块差点摔倒。   闫沭往前快走了几步,直接挡在他跟前。   周佼的脑袋撞到他后背上,“唔”一声抬起头,捂着脑袋,笑道:“你干嘛啊?”   闫沭半蹲,扭头道:“上来,我背你。”   “背我?”   周佼迷迷瞪瞪,手腕就被拉住,往前一倾,跌在了闫沭宽阔的后背上。   长成大人的后背,和少年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周佼搂住闫沭的脖子,鼻子也蹭了过去,鼻尖轻轻磨了磨,小声道:“哥哥,你身上的味好闻。”   “都出汗了,能有什么好闻。”   闫沭慢慢往上走,周佼侧过头,眼皮微微垂下,垂眸看着闫沭跨出去的左腿。   他往上靠近一些,嘴唇贴着闫沭的耳朵,“你的腿现在还好吗?”   “冬天下雪的时候会有些疼,其他时候都还好。”   “落下病根了吗?”   “不算是病根。”闫沭顿了顿,低声道:“在里面遇上了点事,左腿挨了一棍,又折了一次。”   周佼愣住,整个人跟具活化石一样僵在闫沭背上。   “我要下来了。”   周佼语气硬邦邦的,抿着嘴,闫沭一停下,他就立刻从闫沭身上跳下来。   站在地上,青灰色的路面上滚着碎石,一粒接着一粒。闫沭的左腿藏在裤子里,他忍着现在扒去闫沭裤子的冲动,硬生生撇开眼。   夕阳落下的斜坡上,两边石墙间夹杂着从缝隙里冒出的野草和白花。闫沭走了几步,回头看故意把自己落下一大段的周佼,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往回走,站在周佼面前。   他低头,只能看到周佼稍长的睫毛,睫毛根部似乎弥漫开水渍。他伸手,掌心摊开朝上,接住了一颗从周佼下巴上掉下来的眼泪。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是不想和你有隐瞒。”闫沭柔声说着,湿润了的手掌慢慢往上,托起周佼的下巴。   他们对视,他吻他。夏风轻吹,衬衫制服的裙摆摇晃,像还是在学校,还是少年,一个吻就能化解一切。   邹奇他们从展会出来后就一起去吃了个饭,饭局上,还是那个特别爱八卦的同事说起周佼,调侃着笑道:“你们说,周总监这谈的女朋友究竟长什么样啊?”   “可能是个大美女,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用心。”   “邹奇,你发什么呆?”   邹奇一惊,恍惚过来,勉强笑了笑,“没啊,听着呢。”   “听着?那我们刚才说了什么?”   “不是说周总监的女朋友是个大美女吗?”邹奇这么说着,脑袋里却想到了那个在周佼酒店房间门外看到的男人。   吃过饭,一行人回酒店,就两个同事喝了酒,有点小醉,邹奇没喝,负责把他们一个个送回房间。   走廊上脚步凌乱,一群人吵吵闹闹上了楼,邹奇脚步一顿,接着就听有人惊讶道:“那不是周总监的房间吗?”   邹奇看着那头,就看到上次见过的那个男人搂着一个女生进了屋,只是一晃,门关了后,人就不见了。   “刚才那边好像是我的同事。”   周佼被拽进房间,闫沭压下来,先是吻他,而后问道:“看到了会怎么样?”   “好像也不能怎么样?”周佼笑了一声,整个人就被闫沭抱起来。他后背抵在门板上,刚要接吻,就听身后门铃响了,“叮咚”两下,周佼一愣。闫沭没管那么多,左手托着周佼后背,右手捏着他的下巴,嘴唇轻碰,他说:“有人找你。”   周佼呼吸变得急促,侧耳听到门后的声音,是邹奇。   “周总监你还好吗?”   “他是真喜欢你啊。”闫沭的食指捋过周佼的头发,神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周佼胸膛起伏,仰起脖子,声音拔高,是对邹奇说的,“我还好。”   他的语气带着丝丝颤抖,但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闫沭逗弄着他,周佼屏住呼吸,小声说:“放开。”   邹奇似乎不放心他,逗留在门外并未走开。周佼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闫沭捏住他的脸,周佼被迫看向他。闫沭微微眯着眼,脸色算不上友善,他掐住周佼的腰,猛地把他离地抱起。周佼叫了一声,又怕门外的人听见,咬紧牙关压着自己的喉咙,不让自己发出声。   闫沭觉得有趣,低笑一声,“别管他了。”说着,直接抱着他往房间里走。   周佼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闫沭似乎很喜欢他穿裙子的样子,拽掉的裙子丢在地上,第二天起来,闫沭还特意捡起放进包里,说下次再穿。   他们一块下楼,酒店餐厅早餐是自助,一些同事已经在了,见到周佼纷纷和他打招呼。邹奇刚好取餐回来,端着盘子看向周佼,目光缓缓挪到他身边的人。   “这是我朋友,刚好碰到。”周佼指了指闫沭介绍着。   “周总监,你女朋友呢?”几个同事向闫沭点了点头,有一个笑着调侃了一句。   周佼愣了愣,邹奇望着他的表情,周佼并未显得多惊讶,对他们说:“算是吧。”   闫沭听着翘起嘴角,指了一下取餐区,“我先到那边去。”   周佼立刻说:“我和你一起去。”   周佼拿了杯牛奶和两个面包,坐下后,闫沭看了眼他的餐盘,“就吃这么点?”   “早上吃不下多少。”   周佼把面包上的果酱抹匀,他低声说:“也不敢多吃。”   闫沭挑眉,眉峰上隐隐约约的疤痕一同挑起。周佼伸手,手指蹭过他的眉毛,“这里伤的时候疼吗?”   “不太记得了。”闫沭没动,任他抚摸。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他说的话还是有些孩子气,闫沭脸上带着笑,眼睛里也有笑,往沙发上靠,脊椎松弛,整个人也松弛下来。那种悠然舒适的感觉他已经有十年未曾感受过了。   只有在重新遇见周佼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好像一下子被带回了十多年前的夏天,风是微热,心也是。他骑着自行车,去市南路的房子里找周佼。他的弟弟开了门,朝他跑来,坐在他的后座,自行车摇摆着行驶,周佼慢慢伸手抱住了他。   “闫沭,好巧。”   一个声音乍然响起,闫沭拿着杯子的手缓缓放下。周佼抬起头,看着站在闫沭身后的男人,戴着眼镜,面容阴柔,看不出年纪,让人觉得很漂亮。   闫沭站起来,对周佼介绍道:“这是我现在的老板,我替他运货。”   “你好,我叫赵灵祺,才不是他老板,我们是朋友。”   周佼有些茫然,他本以为闫沭在狱中救的人就是个老头或者一个中年大叔,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年轻还……漂亮。   周佼心里有些急,他看着赵灵祺坐下,就挨着闫沭身边。他一下子就瞪大眼,目露凶光盯着。   闫沭动了动,抽开自己的手,拿起已经喝空了的杯子说:“我去换杯水。”   他刚一起身,周佼也拿起杯子,紧跟道:“我再去倒一杯牛奶。” 第44章   周佼脸色算不上好,闫沭倒了一杯水,没有急着回去,走到他身边。周佼倒着牛奶,闫沭问他,“你怎么了?”   周佼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看到那个赵灵祺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烦躁不安。他抿了抿嘴,扭头对闫沭笑了笑,“突然有点闷,我想到外面透透气。”   闫沭一愣,周佼把倒了牛奶的杯子塞到他手里,而后快步往外走。   闫沭沉默地看着周佼的背影,他转过身,赵灵祺朝他挥手微笑。   闫沭坐下后,眉头皱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灵祺双手撑在沙发上,歪头看了看他,轻声问:“之前和你说的事,你到底听进去没?”   闫沭心不在焉,侧头看向周佼刚才离开的方向。赵灵祺站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和你说话呢。”   闫沭扭头看他,沉默了两秒说:“算了。”   赵灵祺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压声道:“你当初去找他,不就是想要拿回属于你爸爸的财产吗?”   “你们在说什么?”   周佼喉咙发干,愣怔在原地,呆滞地看着闫沭。   闫沭站起来,回头看到他。周佼仰着头,忐忑不安。   “你不要急,先听我解释。”闫沭抿唇,拉住周佼的手,似乎是怕他逃开,抓得很紧很紧。   赵灵祺看着他们,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轻笑道:“这有什么可解释的,闫沭,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当初你杀了徐诏问就是因为听了他母亲的话,才下定了决心,就像是屠龙勇士拯救被困的公主一样,斩杀了恶龙,给了他自由。”   赵灵祺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可却像一记惊雷轰在周佼耳边,说是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可这世界不是童话,勇士给了公主自由,他又得到了什么,十年牢狱,一无所有。”   “够了。”   闫沭冷着脸,宽大的手掌抓着周佼的手臂。周佼恍惚,身体踉踉跄跄,仿佛深陷在深海中奄奄一息快死了的人,被拽到了陆地上。   他由闫沭搂着,几乎是半抱着把他带出了餐厅。   周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那份从未消散过的愧疚加剧,几乎把他压垮。他觉得喘不过气,抓着自己的衣领往外扯。   “佼佼……”   闫沭唤着他,他努力睁大眼,可看到的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虚影。他的肺像是放在蒸箱里,浑身都在疼,呼吸都是疼的。   “我觉得无地自容。”周佼推开他,低着头,“为什么要拿你的人生换我的自由,我不配,一点都不配。”   周佼是和奇思妙想工作室的同事一起回去的,闫沭打了他几个电话,他都没接。他觉得自己的风筝线好像彻底断了。   回去后,他就有些低烧,晕晕沉沉上了几天班。他怕面对闫沭,这几天他连自己的公寓都不去了,一直呆在公司里,晚上睡觉就睡在办公室沙发上。   好在他以前为了写程序就一直这样,几个同事也没有大惊小怪,倒是邹奇比较担心他,有时见他没吃晚饭,便会给他带上一份。   “周总监,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好差?”邹奇放下餐盒,担忧地看着他。   周佼趴在桌子上,先前圆润了点的脸又瘦了回去,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没事。”   邹奇还想说,周佼侧头看向他,慢慢坐起来,低声道:“我真的没事,你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一点东西要做。”   “真没事吗?”   “真的,你不用担心。”   邹奇走后,外面的灯也关了,只剩下周佼这间办公室留下的一盏灯。周佼写了会程序,又趴了会儿,邹奇给他带来的炒面放在桌上,一点点变凉。   他觉得难受,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痛苦像是一阵龙卷风,把本来就贫瘠的地方席卷一空。   周佼在沙发上躺了会,办公室里的灯光如昼,光点往下坠,刺得他头痛欲裂。   他变成了一滩死水,沉在了暮暮沉沉的黑暗里。   他想到了十年前最后一次见到闫沭,那天是下着雨还是晴天?他不太记得了。   有印象的是,那天空气里的味道好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那味道让他作呕,在他鼻尖残留了很久。   闫沭来找他,他怕闫沭闻到那种恶心的气味。躲在浴室里,就着一身的伤痕,冲着水,洗了很久。   流下来猩红的血钻进下水道里,他瑟瑟发抖,忍着疼,裹着被子。那股气味好像淡了一些,他看着闫沭朝自己走来,用尽权利让自己变得坚强的心,因为闫沭的温柔而慢慢崩溃。   他受不了,他每天都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   他问闫沭,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的心已经崩溃,看着闫沭彷徨失措的脸,竟然觉得快意。   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痛苦真的可以转移,把自己的痛施加在别人身上。   爱自己的人会无限包容,他便去肆无忌惮地伤害。   他一次又一次伤害了闫沭,直到最后,闫沭用自己的人生,换了他的自由平安。   周佼没办法越过那条槛,存在心里,万分之一曾动过的恶意,都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他陷在沙发里,又开始做噩梦,身体蜷缩,抱着头,脸埋在臂弯中哭。   他凭什么得到闫沭的好,凭什么。   办公室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的,似乎是停电了,冷气停下,房间里慢慢变热。周佼捂在沙发里,背上发汗,头发黏在额头上,明明出了一身汗,却不觉得热。反而是很冷,整个人打着哆嗦。   隔了很久,周佼挣扎着爬起来,他跌跌撞撞往外走,手捂在烧烫的额头上,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周佼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他觉得很渴。办公室里的灯开不了,昏暗的房间内,他没走几步,就不知道被什么给绊到,摔在了地上。   地上铺了一层灰色的地毯,摔下去不是很疼,周佼一时间没能起来,蜷在地上,是意识快要消失的状态。   他好想闫沭。 第45章   外面好像下雨了,是不是每场夏夜的雨,雷声雨声都会很大。周佼觉得好吵,不停的有声音在耳边响着,他烦躁地翻身,不由拉起了什么盖住了耳朵。   那嗡嗡作响的声音陡然消失,安静下来了。   周佼闭着眼,合在耳上的东西泛着温热。他后知后觉,缓缓反应过来,睁开眼时,眼前忽然被蒙住,双眼双耳都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他一动不动,接着干燥的嘴唇上被轻轻碰了一下,柔软的温柔的吻,让周佼落泪的吻。   拢在耳朵上的手围成了一个喇叭的样子,熟悉的声音像是被无限放大,一下子敲进了他的心里。   闫沭说:“我听到你在喊我。”   周佼震了震,却依旧不敢动。闫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呼出的鼻息、说话的热气,汇聚成一小撮,洒在他的脸旁。周佼脸上的颜色越发鲜红。   突然,闫沭把他捞起,覆在他眼上的手也跟着松开,明亮的光刺激着他的眼球。眼角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不堪映照出眼前人的轮廓。   闫沭环着他的肩膀,他们四目相对,周佼快速眨眼,看清了他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他说话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着委屈,用手去碰闫沭的脸,余光里是陌生的环境,他问:“这是哪里?”   “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   “这里是医院?”周佼问了又觉得说出的话似乎有些傻,低下头不敢去看闫沭。   “我听到你说你想我。”   闫沭低着头,靠得很近,说出来的话是直接对着周佼的心。   “哥……”   “你别伤害自己。”闫沭轻轻捏住他的耳垂,“看到你难受,你觉得我会好过吗?”   “我没有想让你不开心。”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不敢接。”周佼说了几句,似乎又要哭了。   闫沭耐心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捏着周佼耳垂的手指松开,指腹顺着下颌抚摸。   病房外在下雨,房间内也没有开灯,快要傍晚,阴蓝的光郁郁笼罩。周佼像是栽在了泥堆里的水仙,雪白的花瓣奄奄一息。闫沭想到十八岁的周佼,生机勃勃,就算被打压被伤害可依旧如夹缝里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出头。   闫沭叹了一口气,他更加用力抱紧了周佼,声音低沉,“我们就不能把以前放下,一切重新来过吗?我和你说过,就算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那样做。十八岁的我,根本没有保护你的能力。”   闫沭想到那个午后,他从周佼的房间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踉踉跄跄走下楼梯,而后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女人。   袁雯对他笑着,像是之前每一次见到他一样笑着。她问他周佼如何,他恍惚了几秒,低声说,不好。   袁雯慢慢低头,她和闫沭说起了这几年他们的生活,语气平和。闫沭回神,看着袁雯,问她:“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离开?”   袁雯摇头,神色幽幽,“都试过,逃不掉的。”   闫沭抿着嘴,袁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猛地抓住他的手,压抑着喉咙里的颤抖,“除非他死了,他死了,我们才能解脱。”   我能为周佼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他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只想着这句话。   他就像是童话里的勇士,他想要义无反顾去付出,去不求回报地拯救他心爱的人。   于是,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十年牢狱里,他能看到的只有一面铁窗,阴郁的天空上偶尔有飞鸟掠过。   他救了赵灵祺,于是赵灵祺成了他无话不谈的好友。   赵灵祺问他后不后悔,他说什么是后悔?   会后悔,是因为不再爱了,可他还是爱着周佼,怎么可能会后悔。   闫沭抱着周佼,怕他再次逃开一般,紧紧抱着。   “佼佼,你恨我吗?”   周佼的身体一震,从他怀里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   “自说自话,做了一件以为是为你好的事情,可其实是害了你。”   周佼嘴唇微动,“我没有这么觉得。”   闫沭露出笑意,“你看,就像你觉得的这样,我也没觉得是你害了我。佼佼,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吗?二十八岁和十八岁是不一样的,十年里我想了很多,也变了很多,可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还是爱着你的。”   他揉了揉周佼的头发,手掌轻轻按着后脑勺。   “都会过去的,下一场雨,过一个四季,下一个春天的时候,雪能融化,凋谢的花能重开,咳嗽会好,一切都会复原,爱也是。”   周佼趴在他心口,被他抱着,好像是暴风雨里的一个避难所。   他闭上眼,闫沭吻着他的额头,对他说:“不要担心,我们现在有了彼此,大家一起努力,好不好?”   他不敢再哭了,只是努力地把自己缩小,蜷在闫沭怀里,缩着肩膀,轻轻点头。   他说好。   闫沭轻轻松了口气,“我真怕哄不好你。”   “对不起。”周佼声音低低,含着委屈。   闫沭摸了摸他的脸,又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周佼红着脸,靠在他怀里,听到闫沭说:“烧好像退了,医生说如果今晚不退烧,你这颗脑袋可能会烧坏。”   “啊?”周佼吓了一跳。   闫沭摸着他那颗聪明的脑袋,认真道:“以后可要变笨了。”   周佼还真的忐忑上了,紧着声音问:“那退烧了,是不是就算好了。”   闫沭笑出声,颤着肩膀,眯眼侧头看他,“真傻了?”   周佼后知后觉他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反应过来,用脑袋去撞他。闫沭怕他弄疼自己,手放在他的额面上,小心翼翼护着。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周佼抓着他的手臂。   闫沭往床上坐了点,换了个姿势抱着周佼,稍微舒服了些。   闫沭说:“你没回家,这地方你除了工作室还有什么能去的?我一直都没走,之前几天晚上的时候你还会出来去附近便利店买点吃的,可昨晚你没出来,那栋楼还停电了,我不放心,上来找你,大门没锁,我进来后就看到你摔在地上。”   周佼不吭声,闫沭的手放在他后背上,跟摸小猫似的,他问:“我很担心你。”   周佼又跟做错事了一样,闫沭无奈,失笑着把他从自己怀里捞起来,“佼佼,怎么又把头低下去了。”   “没脸见你。”   他在周佼脸上亲了亲,拾起他的手,手背上留着细小针眼,晕开一团淤青。   “还是见见我,不见我,我会难过。”   闫沭说完,就像是骑士挽起心爱人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吻。   周佼在办公室里晕倒了,他们工作室负责人直接给他放了一个带薪长假,放他别那么拼命工作,要好好休息。   “像是在过暑假。”   周佼在房间里呆了两天,空调冷气吹得他头疼,晕晕沉沉趴在闫沭大腿上。闫沭揉着他的太阳穴,他仰起头,看着闫沭。   “难得休息不好吗?”   “不太好,白天你不在,就剩我一个人。”   闫沭想了想说:“我打算回丰城。”   周佼愣了愣,拉开闫沭的手,直接坐了起来。闫沭看着他,轻声道:“我打算把丰城的房子卖了,然后在这里开一个击剑馆。”   周佼嘴唇微动,“我有存款的,你别卖房子,我存了几十万,钱都给你,然后我们可以贷款。”   闫沭摇了摇头,“我不会回去了,那房子不住,卖了就彻底没牵挂了。”   闫沭想,现在周佼就是他所有的牵挂了。 第46章   周佼随闫沭一起回丰。   回到丰城,就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去老房子那边整理东西。   中介是在下午过来的,给他们的房子拍照,然后传到了平台上。闫沭的房子在中介挂上后,没多久便有人想要看房。   一大早,他们从酒店出来,在路边扫了两辆共享单车。天气不错,他们骑车一前一后,先去老街那边喝了碗甜豆浆,要了两根油条。   以前上学的时候,闫沭带着他来这吃过几次。过了十年,这次来也是抱着试试看店还在不在的心思,没想到老店依旧开着。   周佼喜欢把油条泡软了吃,豆浆是甜的,油条泡过,咬在嘴里立刻就化开了一口甜味。   “吃这个。”闫沭剥了颗茶叶蛋,放到周佼手边的小碟子里。周佼嘀咕了句吃不下了,但还是乖乖拿着筷子去戳那颗茶叶蛋。   他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早饭了,吃到七八分,实在是不想吃了,把筷子放下。   闫沭抽了两张纸,跟小时候一样照顾他,捏着纸巾擦着他嘴角。   “闫沭?”   一个声音迟疑着在周佼身后响起,周佼扭头,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小小的个子,穿着西装,手里揣着一个煎饼。   “柳楷?”周佼喊出这个名字,记忆一下子翻腾回去,高中时曾遇到的事情,全都被带到了眼前,不算好的回忆。   “我刚才就看到你们了,想着怎么那么面熟,没想到真的是。”   柳楷露出笑容,走近了两步,低头瞧见一张漂亮到夺人眼球的脸,吸了一口气,乐呵呵道:“周佼也在,你们关系还是那么好啊?”   周佼没吭声,闫沭站起来,与他点了点头。周佼侧头看着闫沭与柳楷寒暄,只觉得闫沭是真的长大了。   柳楷上班时间快到,与他们说了几句话,留下了联系方式后,便走了。他走后,闫沭重新坐下,周佼撑着下巴说:“时间过得真好快,我对他的记忆,明明还只停留在联合全班欺负我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可以和我笑着说话好像什么都可以放下的成年人了。”   周佼盯着手机上突然跳出来的群,嗤笑一声,拿了起来给闫沭看,“他还拉我进了班群。”   闫沭的手机也在不停震动,他直接设置了免打扰。   是很难得的好天气,吃过早饭也没什么事做。闫沭和周佼沿着老街闲逛,周佼早饭吃不下,瞎逛逛的时候倒是吃了很多街边的小吃。   “这地方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周佼咬着一块糖饼吃,脸上蹭了一嘴的白芝麻。   闫沭用手给他把嘴角边的糖饼碎揩去,“那么喜欢吃,回头多买几个。”   “刚做出开,热的才好吃,拿回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这刚说完,周佼又跑到对面铺子,买了一把粽子糖揣在兜里。他撕开一粒包装塞到闫沭嘴里,那粽子糖不算很甜,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在嘴里漫开。   闫沭记得他小时候就爱吃糖,他以前不明白甜的有什么好吃,后来日子太苦的时候,吃了一口甜的,就觉得顺身舒坦。   下午看房子的人过来了。对方还挺满意的,价格也正合适,便直接定了下来,付了定金。   交房约定在下周,家具不需要搬走。之后大半天,周佼陪着闫沭在房子里整理一些旧物。   大部分都是些闫沭十八岁前留下的东西,周佼翻出一堆照片,都是闫沭小时候的。   他们坐在阳台前,闫沭把立式的风扇推过来,风吹在周佼脸上,额前的一小撮头发被吹了起来,翘着像一根小天线。   “哥,你小时候好可爱,像个小女孩。”   周佼盘着腿,裤腿卷着,露出细瘦的一截脚踝。   闫沭指着周佼翻开的一张照片说:“幼儿园合唱,表演节目时,每个小孩眉毛中间都会点个红,而且还要涂上口红。”   “这样啊?”周佼两手撑在身后,若有所思看着闫沭,突然上前,抱住他的脖子,“哥,你现在也试试呗,看看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闫沭一愣,无奈,“怎么试?”   “像这样……”   周佼凑过去,捧起闫沭的脸,在他额心“吧唧”亲了一大口。   闫沭一下子被亲懵了,周佼没头没脑又在他嘴上来了一口,就跟吸果冻似的。闫沭反应过来,就听周佼笑着说:“哥,你脑门红了。”   闫沭似笑非笑看着他,周佼意识到不对劲,往后缩了缩,后颈就被扣住,整个人往前栽,一头倒在闫沭怀里。   阳台窗户大开,一股股热气随着风往里吹,许久没开的空调刚才试了几下,没什么用,老旧的立式风扇摇摇晃晃,风掠过发烫的皮肤,泛着微末的凉意。   周佼趴在原木色的地板上,数着上头木头的纹路。   “专心些。”变得不太好惹的闫沭拍了拍他。   周佼猛地一颤,小声说:“你轻一些。”   “疼了?”   “还好,不算很疼。”   周佼半眯着眼,背上出了汗,最初的异样感过去后,他慢慢觉得舒服了,四肢懒洋洋展开。   他扭头,对闫沭说:“哥,能稍微用力些了吗?”   闫沭的动作顿住,捏着他的手腕往后拽。周佼被拉起来,坐在闫沭身上。   闫沭低头,滚烫的吻落在他眼角,低声说:“放心吧,不会怠慢你的。”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最该被“收拾”的周佼,洗了个澡换上了闫沭高中时候的衣服,手里捧着几本相册,闫沭牵着他往外走,乖巧得不像样。   后几天,他们都在这房子里整理,不要的东西打包丢掉,一些照片还有以前看过的书理在箱子里,找了快递寄回家。   虽然家具还留着,但一些储存记忆的东西没了,整个房子看着就立刻空了一半。   像是候鸟离巢,关上门的时候,闫沭站在门前摔下的阴影里。周佼站在他身旁,轻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偶尔会过来,站在门前,按下门铃,想着里面会不会有人给我开门。”   闫沭侧头看他,周佼露出笑,伸手抓住闫沭的食指,握在掌心里,他说:“虽然说了很多遍,但还是想说,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   童话故事里,救了公主的屠龙勇士,最后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周佼不在乎了,他只知道,属于自己的龙骑士回来了。   第二天去房产中介签合同,负责他们的销售带着他们在休息区坐下,“你们稍等一下,我先去打印合同……柳楷,这边来倒两杯茶。”   周佼掀开眼皮看去,柳楷愣了愣,朝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签了合同,中午柳楷约了他俩一起去吃饭,说是老同学难得的,聚一聚。   “这附近有个商场,里面有一家川菜不错,去吃吃吧。”   “这一带我们不熟,就听你的吧。”闫沭和周佼对视,转头朝柳楷点了点头。   周佼其实吃不惯川菜,而且他也没心思和柳楷吃饭,拿着筷子数米粒,心不在焉听着柳楷和闫沭说话。   高中时,柳楷和闫沭关系不错,说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为过。不过后来疏远了,直到闫沭出事,他的新闻在学校里沸沸扬扬,周佼直接没来上课,一直到考试那天才出现了一次。   高中最后一个夏天就那样匆匆结束,柳楷回忆起,脸上露出遗憾神色。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担心你。”柳楷顿了顿,迟疑道:“你现在还好吗?资金紧张?怎么把房子也给卖了?”   “那房子不住人,我们都在外地生活。”   柳楷看向他们,“你们还在一起?”   闫沭笑了笑,“我是他哥,当然在一起。”   房产公司中午吃饭时间不固定,吃到一半,柳楷就被一通电话叫了回去。他挂了电话,抱歉道:“公司里有点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这顿我请。”   “不用,我们……”闫沭话还没说完。   柳楷打断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毕业聚餐的时候你们都没来,这就当作补了当时落下的那顿饭。”   周佼后背靠在椅子里,仰头看着柳楷。突然想到闫沭说的话,他说时间可以让一切都变得顺其自然,一切不能接受都能转为可以,四季过后,又是春天。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十年过去,什么事都变得不重要,曾经在生活里带给他巨大困扰的人,都只是成了一段很遥远的记忆碎片。   从丰城回来后,闫沭一直在忙击剑馆的事情。赵灵祺帮了他点忙,给他选了个位置不错的场馆,租金也不算很贵。   周佼倒是没什么事,他回来上班后,工作室的经理担心他的身体,每天一下班就准点赶他回去休息。周佼想加班都加不成,下班后,家里也没人,他把东西放下就去园区里的生鲜超市,买了点菜回家煮。   和闫沭住在一起,之前闫沭没什么事的时候,会买些小点心,等他下班就直接喂他一口。   从工作室到公寓,也不过是十来分钟,走一路喂一路,倒了家里他就饱了,晚饭也不想吃。   周佼去超市买了一堆菜,满满当当两大袋子,他一路踉踉跄跄拎回家。电梯上楼,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周佼走出电梯,喘着气,顾不上接电话,走到门口,突然一顿。   “妈?”   袁雯回头,她穿着藕色真丝裙,长发挽起,淡妆,气色不错,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竟然比以前还年轻。   她对周佼说:“我来这边开会,正好过来看看你。”   周佼抿着嘴,捏紧了手里的袋子。   袁雯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超市袋上,“买那么多?自己做饭吗?”   周佼没吭声,沉默着走过去,他站在门前,侧头看着袁雯,低声道:“看到了就走吧。”   袁雯愣了愣,她说:“我就想来看看你。”   周佼打开门,袋子放在地上,他挡在门口,垂眸看着袁雯,“我哥回来了,你应该听到消息了吧。”   这下轮到袁雯不吭声了,他们明明是母子,可此刻更像是敌人。周佼握紧拳头,上前一步,他问:“当初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袁雯陡然抬头,勾勒细致的眉毛皱起,“什么话?”   “你是要他杀了徐诏问,好继承财产吗?”   “啪!”   周佼话音刚落,脸便被甩了一个耳光。这应该是袁雯第一次打他,周佼的脸侧向一边,慢吞吞回头,他眯起眼。   袁雯露出怒色,“我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   周佼深吸一口气,退回门里,拉着门要关上的姿态,他说:“算了,你以后别来就好,我不想见到你。”   “我是为你好,闫沭他回来是做什么?他就是来抢钱的。”袁雯忽然激动,抓住周佼的手臂,力气比看着大,指甲都掐进了周佼的皮肉里。   周佼想甩都甩不掉,就在这时,抓着周佼的手被硬生生掰开。闫沭不知何时到的,拉开了袁雯,挡在了周佼门前。   他低头,就跟少时一样,看着袁雯,叫了声阿姨。 第47章   袁雯噤声,她看着闫沭,十年过去,当时面对她露出茫然不安的少年已经完全蜕变,沉静冰冷的眼神像冬歇期深蓝色的海。   “闫沭……”袁雯后退两步。   闫沭没有看她,伸手碰了碰周佼的脸,他皱眉,“肿了。”   周佼越过闫沭,看到了袁雯讶异的表情,下意识抓住闫沭的手。   “你们?”   袁雯惊疑不定看着他们。   周佼面对着袁雯,突然想到了徐诏问死后的那个夏天。昔日里唯唯诺诺的母亲,原来只要有了机会,也能成为施暴的那类人。   他失去了一切想要继续交流下去的欲望,“我们的事和你无关。”   “什么无关?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他是徐诏问的儿子,你……”   周佼从闫沭身后出来,冷着脸看着他,与闫沭如出一辙的表情,让袁雯定住。   “我如果不是你的孩子就好了。”   还是这句话,在十年前的每一个日夜,每一次被伤害,每一次徒劳的挣扎后,袁雯轻轻抽泣,是个无用的大人。还是少年的周佼,眼神平静像是一汪死水,他看着袁雯,重复着那句话。   袁雯僵在原处,看着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一点点暗下。门前摔下的阴影逐渐变小,周佼与闫沭的手指交错着,身体紧挨在一起,仿佛是一体的。   “别来找我们了。”周佼这么说着,推开了门。   “嘭”门合上。   袁雯的视线凝固在那门板上,她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   门内,周佼靠在门板上,听着屋外高跟鞋的声响渐远。他低着头,眉间是郁郁寡欢,小声说:“哥哥,抱抱我。”   闫沭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抚摸。   “哭了吗?”闫沭问。   周佼摇头,仰起头,脸上果然一滴泪都没有,他露出笑,重新趴下去,侧头靠在闫沭的胸口,听着起起伏伏的心跳声,他说:“你抱着我,我就不会哭。”   闫沭抱紧了他,周佼只感觉身体被一下子提了起来,双脚离地,被抱到了床上。   闫沭去拿了药膏,是他之前在药店里给周佼买的消炎药,没想到现在还能涂到脸上。乳白色的药膏挤在手指上,闫沭单膝半跪在周佼身前,仰起头伸手在他在肿着巴掌印的地方小心翼翼蹭过。   一阵薄荷味弥漫在鼻尖,周佼低下头,声音细细的,“哥,你心疼吗?”   闫沭的手指停顿,抿了抿嘴,“心疼死了。”   周佼两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嘴亲了亲闫沭的手背。   闫沭给他擦完了药膏,叮嘱他几分钟里不要碰脸。周佼点着头说好,往后一倒蜷在床上,懒洋洋看着闫沭,“你再抱抱我。”   “怎么像个小孩?”闫沭靠过去,坐在他身边。   周佼往他身上靠,小声说:“如果我是女生,我们就能生个孩子了。”   闫沭看了看周佼,见周佼半阖着眼,神态软绵绵的,他伸手揉了揉周佼的头发,轻声说:“你生出来的小孩一定很好看,像你。”   周佼笑了,肩膀轻颤,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闫沭身上,尖尖的下巴往下磕,半张脸埋在他哥的肩窝里,慢吞吞道:“像你也不错,长得帅。”   闫沭笑了笑,展开手臂把周佼整个圈住,他把手放在周佼肚子上,平坦的小腹几乎没什么脂肪。他们两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抱在一块,想着如果真的有小孩后的日子。   周佼说:“我小时候,一直想着要快点长大,长高一些,长壮一些,变得强大一点。”   闫沭侧耳听着,周佼换了个姿势躺在他怀里,衣服摩擦,窸窣几声。周佼轻叹道:“可现在又想着日子能慢点过。”   “为什么?”闫沭问他。   “因为人是见一眼少一眼的。”   “我们天天见。”闫沭亲了亲他的额头,   周佼忍不住笑,说:“你真好。”   “就对你好。”   周佼身体抖了抖,埋头闷声笑着。应该是非常高兴,他凑过去,咬住闫沭的嘴唇。   两片嘴唇碰在一起,吻了会儿,周佼往下挪。   闫沭低头看他,周佼说:“我也要对你好一点。”   闫沭的击剑馆是在十一月份开门的,想开击剑馆的想法,其实已经在他脑袋里筹备了好几年,等真的落实后,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让他应接不暇。击剑馆又离园区比较远,好几天,他忙完后,就直接睡在了那边。   有几次,周佼下了班,就开车去击剑馆。他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场馆关了门,几个员工都走了,就他一个人在里面清点护具。周佼在门外,打了个电话,闫沭出来接他。   外面风大,周佼从车里出来,没穿外套。闫沭拉开门,拉着他冰凉的手,让他快进来。   周佼跟在闫沭身边。闫沭把灯打开,他微微眯起眼。   闫沭问他怎么突然来了,周佼显得有些不高兴,闷闷道:“你都几天没回家了,我想你了啊。”   “最近太忙了。”闫沭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反正一天到晚,好像有数不完的事情要去处理。他对周佼说:“还得再招几个人。”   闫沭带他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间,是个小隔间,非常简陋,就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桶吃剩下的方便面。闫沭把那方便面盒丢进垃圾桶里,“中午吃的,吃到一半有点事,就忘了。”   周佼坐在硬板床上,环顾四周,看了几眼后突然说:“我选了个房子,离这里就十来分钟的路。”   闫沭愣了愣,周佼捏了捏他的脸,“不准拒绝,都说了,看一眼少一眼,还总是不回来。”   闫沭的脸都被他捏得变形了,扯开嘴角,圈住他的手问:“已经选好了?”   “找了两个,想先选好再和你说,但怕你生气,还是打算告诉你一声。”   “我不生气,不过房子的钱得我出。”   “你都投了击剑馆了,哪里还有钱。”周佼在闫沭注视中缩了缩脖子,有些怂了,低下头说:“我有钱,那是个二手房,这里的房价也不贵,全款都行。”   “那么有钱?”   “嗯。”周佼点头,“你就让我来出这钱吧,看你住在我买的房子里,我心里才踏实。”   “踏实什么?”闫沭失笑。   “有一种,好像我也付出了一点的感觉。”   闫沭有一种自己成为了周佼全部的错觉。   因为太晚了,他们晚上就没回去。闫沭又去找了一床被子,两个人缩在那张小床上。   十一月份已经是很冷了,周佼缩在闫沭怀里,觉得比自己一个人睡要暖和。   周佼半眯着眼,看着闫沭出神的样子,用手戳了戳他,“在想什么?”   “在想你。”   闫沭想起那个时候的冬天,他们去滑雪,在一个房间里。他为了不和周佼有太多联系,还把枕头放在了床中央。   他和周佼说起这事,周佼迟钝了几秒,慢腾腾笑了,“你还记得啊?”   “都记着。”闫沭说:“这十年里,就靠想你撑着。”   “我也是。”   他靠近闫沭,想象着自己在海中漂泊,闫沭就是托着他的小船。   翌日,周佼从暖烘烘的被子里醒来。闫沭已经起来了,正在换衣服。   晨光泛白,那层光晕里,闫沭身上一些细小的伤口清晰可见。周佼拉着被子,盖在鼻子上,盯着闫沭。   这些疤,周佼之前问过闫沭。刚入狱那几年其实不好过,特别是像他这样的犯人,被教训了很多次,慢慢才算好的。   闫沭套上衣服,转过身来。周佼收回视线,立刻闭上眼。   闫沭走到床边,用手碰了碰他的脸。   “醒了?”   周佼睁开一只眼,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感觉到的。”闫沭把衣服给他,“起来吧,今天周末,待会来馆里的小孩会比较多,先去吃点东西。”   “那么早?我还想再睡一会。”周佼往后倒,被闫沭直接给捞了起来。他没办法,张开手,闫沭笑着把衣服替他套上去。   周佼抖着肩膀笑,脑袋塞在毛衣里的时候,声音闷闷从里头传出来,他说:“哥,我感觉我就像你小孩似的。”   闫沭给他穿好衣服,又蹲在地上,帮他穿袜子穿鞋。他摸摸周佼的脚,小声说:“你要是我小孩就好了,那些委屈,我都不会让你受的。”   周佼觉得喉咙有些干,撇过头,低咳了一声。   成长对于周佼来说,像是一把刀,剐去被恨赋予的腐肉,留下一具崭新的骨头。他一直都想早点长大,可在遇到闫沭后却希望时光别再往前走了。   周佼已经很久没这么早起来了,早上的空气冷冽,他吸了一口,觉得半个肺都要冻住,冷得直哆嗦。   闫沭牵着他的手,好笑的看着他,“怎么那么怕冷?”   周佼吸了吸鼻子,“这才几点啊?”   “七点了,不算早。”   七点还不算早,周佼在心里嘀咕。工作室十点上班,他平时就十点起床,整理一下到公司大概十点半。   闫沭之前就觉得他的作息不规律,按了按他的后背,“别驼背。”   周佼没办法,硬生生挺起腰,他问:“去哪里吃?”   “就前面,有家小吃店味道不错。”   “哪儿呢?”   “在……”闫沭的话还未说完,周佼突然往前一扑。闫沭愣住,他看到眼前黑影闪过,骑车的人收回了手,沾了血的刀尖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像是他碎了的心。   闫沭呆滞,他抱着周佼不断下滑的身体,手碰到周佼的后背,摸到了粘稠温热的鲜血。   周佼疼得直抽气,闫沭紧紧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   周佼的手机掉在地上,闫沭捡起来,沾了血的手按着屏幕,试了很多下,才解开了锁。   闫沭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喜欢的人跌在悬崖里面,茫然无期的未来,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   他按着周佼不断涌出血的伤口,叫着救护车。周围人越来越多,闫沭朝四周看去,又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周佼。   他不停地问自己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佼微微睁开眼,视线被闫沭铺满。   他看着闫沭那么悲伤痛苦的表情,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闫沭身上沾满了血,被人群围着的时候。   救护车很快来到,周佼被送上车,闫沭紧跟着上去。   他满身是血,坐在一旁,浑身颤抖,看着被医护人员做急救的周佼。   带血的手紧握着手机,坚硬的棱角磕着皮肉。忽然,手里的东西震动,闫沭晃过神,慢慢低头,看着来电。   他接通不语,只有略微沉重的呼吸穿过电流。   袁雯的声音响起,低声说:“佼佼,妈妈都和你说了,最近不要和闫沭呆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听话呢?我问过律师,只要闫沭活着,他就能继承徐诏问的财产,我……”   闫沭挂断了电话,他狠狠捏着手机,像是要把那块小小的方块捏碎。   他看着周佼,奄奄一息,流了那么多血的周佼。   就因为这样,所以一直要跟着自己?   闫沭想到周佼那套付出的理论,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在狱中被打的时候没哭,腿伤复发疼到整夜睡不着时没哭的闫沭,在这一刻,眼泪突然怎么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8 22:20:40~2020-02-10 17: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04720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周佼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第二天,做了手术,麻药退了,浑身疼得厉害。   闫沭一整夜没睡,靠在椅子上,脑袋昏昏沉沉。   周佼伤口在后腰,侧着身体不能动,皱着眉,睁开眼,视线被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笼罩,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闭上眼又睁开眼,反复了好几次,才慢慢看清。   “哥……”   他叫了一声哥,闫沭打了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站起来,血糖不足,眼前压下来一片黑。他晃了一下头,压下那股难受劲,手撑着床边,低头看周佼。   “佼佼,还好吗?”   周佼看着闫沭的脸,就一个晚上,下巴上冒出青涩的胡茬,眼角往下垂着,眉头紧蹙,看着憔悴又狼狈。   他是看不得闫沭不好的,心里难受,小声说没事。   闫沭用手碰了碰他的脸,“怎么那么烫?”   周佼茫然,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疼。   闫沭按了铃,护士很快就到,给他量了体温,是发烧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他的伤口,说是有些轻微发炎,打了消炎药,又重新处理了伤口,周佼趴在那里,疼得脸都白了。   闫沭还不能过去,站在一旁,攥紧拳头。   周佼重新挂上了点滴,医生叮嘱闫沭,让他看着病人不要乱动。   等医生走了后,闫沭走过去,拉着椅子,在床边坐下。   周佼闭着眼,有些不清醒,想要说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熬着疼痛,昏昏沉沉又躺了一会儿,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些忍不住,闭着眼哭着喊哥哥说很疼。   闫沭叫来了护士,护士说这是正常的情况,都是这样的。   他没办法,抓了一下头发,手臂压在床边,小心翼翼扶着周佼的肩膀,身体前倾靠过去,不停地安慰周佼。   周佼半梦半醒,身体被搂进了闫沭怀中,慢慢的,可能是对这疼麻木了,止住了哭。又过了片刻,他意识一点点复苏,睁开眼,望着闫沭。   “哥……”   闫沭碰了碰他的脸,低下头,“我在。”   “我做了好多梦。”周佼嘴唇微动,声音虚弱道:“梦见高考结束后,你考了和我一样的学校,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等我一起去上课,下了课区学校附近吃饭……”   闫沭盯着他的脸,周佼像是还没醒,掉在了梦里,眼皮的皱褶慢慢平整,憧憬怀念道:“原来和你一起长大是这么美好,好到我都不想醒过来了。”   心里是血,脸上是泪,闫沭不敢用力去抱他,手指落在他单薄的肩头。压下心里的后怕,艰难道:“还是要回来,回到我身边的。”   周佼神志不清了几天,疼痛陆陆续续折磨着,梦依旧在做,但逐渐的,也在减少。他有时候忍不住会留恋于这些梦中不愿醒来。就像他对闫沭说的那样,梦境里实在是太幸福了。   梦里,他是有幸福健康的家庭的普通人,他活在阳光里,而后认识了闫沭。他去击剑馆看闫沭,刚刚比赛完的少年摘掉护具,夹在臂弯里,朝他大步走来。   “佼佼……”   周佼听到对方喊声,笑着回应,就在他要与之拥抱时,身体突然被拽开,周佼扭头,看到了闫沭压下来深沉严肃的脸。   “周佼,醒醒……”   闫沭抓着他的肩膀,企图让他醒过来。可周佼却陷在床里,一动不动。闫沭不明白,为什么医生说周佼身上的伤已经无碍,可他却还是日日沉睡不醒。   医生告诉闫沭,周佼醒不过来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心理上的因素。是他自己不肯醒来。   闫沭没办法去理解医生的话,为什么不愿醒来,难道梦里的幻觉会比现实中更好吗?为什么不肯醒来,为什么他喊了一遍又一遍,周佼却宁愿活在梦里?   刺伤周佼的凶手是在三天后被找到的,对方直接供出了是收了钱替人办事。   闫沭去警局认人,扫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说是。一个做笔录的民警对他说:“还有一个,刚才过来自首的。”   闫沭看到袁雯时表情并不惊讶,到时袁雯在那一刹那非常激动,挣扎着想要上前去抓闫沭。闫沭双手插在口袋里,神色沉冷。   袁雯指着他,大喊道:“你现在开心了吧,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闫沭想到躺在医院里沉睡不醒的周佼,目光落在袁雯的脸上,他侧头对警.察说道:“我和周佼是恋人,她原本想杀的是我,但周佼替我挡了一刀。”   闫沭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这种荒唐至极的局面里。   眼前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周佼的母亲,而是一个伤害了周佼的女人。   他做完了笔录,警.察示意他可以先离开了。闫沭想了想问,“我能和她说几句话吗?”他指的“她”是袁雯。   袁雯坐在里面,闫沭走进去,隔了一张桌子,他们对视。   灯光泛白落下,袁雯披散着头发,面容憔悴,看着似乎没有休息好。   她从刚才的应激反应里恢复,疲惫地看着闫沭,声音干哑道:“佼佼他还好吗?”   “不好。”   袁雯一震,闫沭低声道:“他不愿醒过来。”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闫沭看着袁雯,有股难以言明的痛苦压抑在眉间,他说:“他究竟对这个世界有多失望,才会这样?”   “我……”袁雯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后又缓缓咽了回去。她伸手捂着脸,是在哭,可这个时候,哭又有什么用,只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受些的发泄。她变得低声下气,几乎是在恳求,她说:“如果,如果等他醒了,能不能替我和他说句对不起。”   闫沭沉默,睫毛轻颤,他说:“道歉的话该自己说。”说着,站了起来,视线与那段白光一起落在袁雯脸上,轻声道:“那些该落在我这的遗产,我已经全部捐给了孤儿院。”   袁雯不敢置信看着他,“那么多钱,你全都不要了?”   闫沭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从警局出来,外面下着雨。   最近是多雨的季节,闫沭快步走着,叫了车,匆匆赶去了医院。   一路上等了几个红灯,雨水积在路面上,天完全暗下来,两侧的路灯亮起,微黄的灯,把垂直落下的雨滴也照成了黄。   他接到医院电话时,车还在一个路口被堵着。   医生对他说,周佼醒过来了,但因为醒来后没看见他,情绪十分激动。   “师傅,我就这边下。”   闫沭捏紧手机,付了钱,直接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磅礴大雨,他一下子就被雨水淋湿,眼睛都睁不开。闫沭心里抽痛,不知道该去想什么,最好最坏的结果都在脑袋里盘旋。他抓着手机放在耳边,一边跑一边焦急询问着医生周佼的情况。   “他拿了小刀,你快过来,他一直在喊哥哥。”电话里,医生的声音也是焦灼。   闫沭深吸一口气,声音被雨水打乱,沙哑急躁,“麻烦你,医生,麻烦你帮我安抚他,我很快就回来。”   他拼命地跑,左腿浇着冷水,隐隐作痛。空气挤在了肺里,呼吸都被压在了一起。   穿过了两个路口,闫沭浑身湿透滴着水,走进医院。   他脸色苍白,按着电梯的手在颤抖,到了病房,闫沭跑着进去。   周佼靠在窗口,窗户大开,风雨从外灌进来,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手里是一把小刀,在看到闫沭的刹那,刀掉在地上,他崩溃地抱着自己的头,慢慢蹲下来,哭着说:“哥,我睡不着,梦不到你了。” 第49章   闫沭抱起他,好像是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一样。   他告诉周佼,对他说没事了,告诉他我就在这里。   周佼跪在地上,整个人靠在闫沭怀里,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   闫沭拾起那把小刀丢开,横抱起周佼放在床上。护士立刻跑了过来,窗户关上,风雨被挡在了外面。   周佼陷在床里,闫沭用手碰了碰他被吹得冰凉的脸。   “没事了。”   周佼睁大眼,闫沭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了,佼佼,我就在你身边,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会离开我的。”   “我不会,我哪里也不去。”   “等我醒来,你就不见了。”   闫沭沉默,他侧头问护士要来一根绳,而后拉着那根绳子绕在自己和周佼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而后又把绳尾的一端递到周佼手中。他说:“你看,你握着这头,我一动你就察觉到了,放心,我不会走的。”   “别骗我。”   周佼盯着他,眼里泛着泪光。   闫沭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着,隔了很久,长叹一口气。   几天后,周佼出院。   他背后的伤口结痂了,快要愈合的伤发痒,有时候忍不住去抓,辛亏闫沭时时刻刻注意着,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要把伤口给弄破了。   闫沭不放心周佼一个人,在击剑馆时,便让周佼呆在一旁。周佼有时候就坐在地上的垫子上,仰着头看着场地里的闫沭。   闫沭身边围了一圈小学生,他很有耐心,一个动作重复讲解了好几遍,也没半点不耐烦。   周佼撑着下巴看着闫沭,觉得他要是当了爸爸,也会是个好爸爸。   两节课结束,学生家长进来带孩子回家。   闫沭摘掉护具,肩膀被轻拍,他转身轻轻点头,“周老师。”   周莉指了指闫沭身后,轻声问道:“闫老师,睡在那边的是你的朋友吗?”   闫沭点头,停顿了下,然后说:“是我男朋友。”   周莉一愣,闫沭笑了笑,“他最近生病了,和公司请了假,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我就让他到我这边来,时时刻刻看到他,我才安心。”   周莉睁大眼,哑然地看着闫沭。   闫沭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对周莉说:“下班了,早点回去吧。”   周莉连连点头,干巴巴道:“闫老师,你也……早点和你……男朋友回去吧。”   周佼昏昏沉沉睡了会儿,也没多久,就被闫沭叫醒。闫沭揽着他的肩膀,周佼睁开眼,把头靠过去,“结束了吗?”   “刚下课,走吧,去吃饭。”   “拉我一下,腿睡麻了。”   “我背你。”闫沭背过身,非常干脆地蹲下来。   周佼低头,看着闫沭的后背,和少年时不太一样了,已经长大成人的闫沭,后背宽阔。他往上靠,嗅到了一股汗水味,味道不重。   周佼把脸蹭过去,伸手环住闫沭。闫沭站起身,背着他靠着墙边往外走。   走到墙根一处停顿几秒,周佼伸手“啪”一声,关了灯。白色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断成一截一截,在场馆彻底变黑前,周佼靠在闫沭耳边,轻声说:“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脚就扭了,疼得要死。那个时候坐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我就想到了你。如果有你在我身边,你就不会让我那样子,你会抱着我背着我,因为你说过,让我做你的弟弟,你来照顾我。”   闫沭愣怔,周佼抱住他,搂得很紧很紧,“我是不是很自私,总想到自己。”   “不会。”闫沭说:“因为我也只想到你。”   周佼吃吃笑了,整个场馆彻底暗下来。闫沭走到外面,风有些大,他把门锁上后,就攥住周佼的手,“走吧。”   周佼说待会想去吃火锅,闫沭说好。周佼笑嘻嘻的跟在闫沭身边,走过一个绿灯,快到商场时,他说:“哥,后天我就去公司了。”   “身体好了吗?不去上班也没关系,哥养你。”   “早好了,就是懒。”绿灯闪烁,周佼抓着闫沭快走了几步,他小喘着气轻声道:“这两天,其实我也没闲着,去了以前看过的心理医生那,配了点药,吃下后就觉得情绪好多了,没之前那么偏执。”   闫沭还是担心,却听周佼说:“你说得对,只要活着,这世上有什么事过不去。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痛苦的情绪虽然会消失,但那些简简单单的快乐也再也体会不到了。而且,哥,在我梦里的你可没有现实中好看。”   听到这,闫沭不禁笑了,他说:“这些天,你坐在那发呆,就是在想这些吗?”   “嗯,想了很久,算是想明白了,不想钻牛角尖了,你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你,我还担心什么。”   “还担心什么。”闫沭重复着他的后半句话,他们走过斑马线,站在人行道里,红绿灯来回跳动。他低头,伸手突然搂住周佼的脖子,吻落下,温热躁动,带着满满的欢喜和爱慕。   那天晚上,周佼做了最后一个关于十年前的梦。   是在一个雨天,他们各自撑着伞,雨水“哗啦啦”落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水落在裤脚上。   雨很大,他们好像吵架了,彼此都没有说话。他埋头往前走,一股牵力拽住他。   透明的雨伞落下,回头是冷雨和闫沭滚烫的吻。   他听到闫沭的哭声,带着浓浓的不舍和不甘。闫沭对他说:“佼佼,我们逃吧,离开这里。”   雨声震响,和这片雨一起在颤动的还有周佼的心。他对自己说,答应吧,答应吧,答应了闫沭的话,就好了,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于是,他们在雨中接吻,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珠,伞掉在脚边,风吹过,头发湿透了。   他睁开眼,看到闫沭逐渐变淡的身体,十年前的少年闫沭朝他笑,对他说:“太好了,周佼,你终于答应和我一起离开这了。”   梦醒来,像是一只蝴蝶在睫毛上飞过。他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身下是舒坦的软床,侧过头,目光描绘过那片模糊的影子。他伸手去碰,手腕被握住,而后整个人掉进了一处温暖里。   闫沭嘀咕着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着浓重睡意,抱紧了他。   “佼佼,还不睡吗?快点睡吧。”   周佼被他压在怀里,心头温热,闭上眼,终于进入了一片无梦的暖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其实我觉得后半段挡在周佼心里的是过去的闫沭,让他和少年闫沭做一个离别。感谢在2020-02-13 17:41:25~2020-02-17 19:4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y、.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