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笔记 作者:清韵小尸 文案: 一起残肢案的侦破陷入僵局,重案组组长陆俊迟去华警求教。 陆队长原本以为会得到一位德高望重老教授的指点,没想到遇到了一位体弱多病的病美人苏回给他指点迷津。 推理之前,陆俊迟想,这位苏美人怕不是个花瓶。 实证之后,陆俊迟想,美人不是花瓶,我才是个憨憨。 陆俊迟感激苏回对案件的帮助。 他欣赏苏回的才华,又怕体弱多病的苏回生活不便,于是积极做起了长腿叔叔,日日夜夜给苏回送温暖,送着送着...... 后来,他就把这个大美人扛回家宠了。 可陆组长并不知道,这个又聋又瞎又路痴,跑个200米能用三分钟的残废美人苏回—— 竟然是让那些罪犯们闻风丧胆的犯罪心理侧写专家。 他更不知道,苏回曾经有多重身份,还是他的旧识…… 苏回精通犯罪心理画像,他有无比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 他够深入那些罪犯者的心灵之中,揭示他们深藏的秘密。 他有入刀山火海,枪林弹雨之中毫无惧色的过人胆识。 他心如磐石,与邪恶做着斗争,像是打不倒的苇草,看上去有多柔弱,就有多坚韧。 但无人知晓,他的世界早已是濒临崩溃的一团迷雾,周遭的热闹对他来说宛如默片。 直到遇到了那个人,帮他把一切拼合在一起,找回失落的记忆和一切的真相,拉着他走回人生的轨迹。 苏回:“你知道‘希望’在我的字典里是什么吗?” 陆俊迟:“?” 苏回:“是你。” 陆俊迟×苏回(精英vs精英) 英俊绅士暖男重案组长×眼瞎耳聋病弱犯罪学专家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制服情缘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俊迟,苏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谈最甜的恋爱,抓最凶的坏蛋 立意:用现代刑侦手法追凶,惩恶扬善,正义必胜 作者简评: 华都发生了一系列血案,华警的犯罪学老师苏回被聘请为重案组的特别顾问,重案组组长陆俊迟对这位病弱的苏顾问照顾有加。在苏回和陆俊迟的带领下,重案组屡破桩桩奇案。猎捕女性的连环杀手,入室抢劫的凶悍劫匪,恐怖直播的罪犯无一不被他们绳之于法。而这时,黑暗也忽然到来,苏回身上的秘密将被揭开……本文悬念重重,节奏紧凑,情节曲折,能够让读者身临其境,带来极佳的阅读体验。故事之中既有现实和无奈,也有人性的善良与温暖。主角们用青春与热血揭开世间黑暗,惩恶扬善,守护着城市的安宁。 ================== 第1章 所有的生物都会杀戮,几乎毫无例外,但所有的生物中,只有人类为了快感而杀戮 ——马克·吐温 七月的华都,天气已经非常炎热,特别是中午的那段时间。 炽烈的阳光照射下,柏油路面上蒸腾着热气,临近的空气都有些扭曲。 正是午休时候,沙子厂旁边的空地上有些安静,只能听到树上偶尔的蝉鸣声,那些虫子似乎也已经倦了,只是间隙发出一声不太明亮的声音。 五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拿来了一颗足球,占领了这片空地,把宁静赶走。 那几个孩子刚刚进行完了最后的期末考试,犹如在等待宣判的囚徒,在成绩还没出来前,进行最后的狂欢。 他们的经历旺盛,才不管天气有多热,跑得汗湿了衣衫就索性脱下上衣,发泄着因考试带来的紧张和郁闷。 孩子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把球传得猛了些,飞转的足球忽然击向了一旁停着的一辆废车,发出了嘭的一响,随后传来哗啦一声。 汽车的前挡玻璃早就有了裂痕,这样的一击让那钢化玻璃应声而碎,细碎的钢化玻璃渣落在了前排座位上。 孩子们一时愣住了。 “大轩……现在怎么办?”有个瘦子意识到闯了祸,有些害怕地回望那个闯祸的高个子男孩。 高个子是这几个人之中年岁最大的,名叫杨子轩,他也是这群孩子的头儿。 杨子轩往四周看了看,除了他们几个,四下里空无一人。 他正是半大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杨子轩淡定下来和其他的几位孩子道:“别怕,就是辆废车,车主早就不在了,我们把球拣出来,然后去别处玩。”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你们谁也不准和别人说!” 孩子们很快达成了默契,走到了车的前面。这辆车的确非常废旧,灰尘一层又一层覆盖地覆盖着,上面都是风吹日晒雨淋的痕迹,让人看不出车身的本来颜色。车身上有的地方油漆已经脱落,一些缝隙的里甚至长出了嫩绿色的小草,给死灰般的老旧弃车增加了一点点生机。 挡风玻璃破碎,让孩子们得以看到车的内部,里面虽然车饰陈旧,但是远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狼藉,几处座椅还是干净的,杨子轩指了孩子里较为瘦小的一个:“蚂蚱,我们把你抱上去,你去里面,把球拣出来。” 那叫做蚂蚱的瘦小孩子点了点头。 他们迅速趁着大人没来,马上开始了行动,蚂蚱被其他几个大点的孩子抱着,上到汽车的前盖上,然后利索地爬入了车内。 “小心别被玻璃划了。”杨子轩叮嘱他,孩子们的心里有些忐忑,如果蚂蚱受了伤,那这事就可能兜不住了。 蚂蚱应了一声,他小心翼翼地矮下身,很快在后座的位置上,发现了那颗球。 然后车里传来蚂蚱惊讶的声音:“咦,这辆车的后座下,放了一个木头匣子。” “什么匣子?” “这么旧的车子,怎么还会有木匣子?” “匣子是装什么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蚂蚱临近了那个匣子,鼻子动了动:“这个匣子有点大,味道……有点奇怪……”那味道他有些说不出来,似臭非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霉味,可是那奇怪的味道,又被一种让人闻起来不太舒服的香气掩盖,那像是衣柜里妈妈放置的樟脑丸。 蚂蚱想要打开匣子,晃动了几下没有打开:“这匣子上锁了……” 眼前的景象,大大激发了这些孩子们的好奇心,他们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被主人遗留的宝藏。 杨子轩迅速决断:“你把箱子抱出来我们看看。” 一旁的瘦子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 “反正是没主的废车,这车我记忆里都放这里好几年了,我们就算拿走什么,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杨子轩道,“再说了怕什么,我们就是看看,大不了等下再放回去。” 蚂蚱犹豫了一阵,先把足球扔了出来,然后又把箱子抱了出去。 杨子轩接过了那个匣子,瘦猴他们又把蚂蚱拉了出来。 蚂蚱人如其名,像是只灵活的虫子,从汽车前盖上轻轻一跃而下。 杨子轩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沉甸甸的木头匣子,看起来比装高档红酒的木头盒子还要大一些,上面有一把小小的锁。 杨子轩也注意到了箱子那怪异的味道,他晃动了一下,从木头的缝隙里,漏出了一些白色的细末。 “这不会是……那啥吧?”有个孩子怯懦道。 “不像……”杨子轩摇摇头,他在电视上看到过,那种东西是细细的,眼前的白色粉末却有点粗糙,在阳光下折射着光,像是什么化学试剂。 “大轩,算了,把箱子放回去,我们走吧。”瘦子觉得这箱子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小声嘀咕,“我有点怕。” “真是胆小鬼!里面又不能有鬼,还能吃了你不成?”杨子轩不愿意放弃,他从一旁捡了一块石头,对着锁砸了几下。 木匣子不堪重负,喀拉一声后,很快歪开了,然后他伸手打开了盒盖。 一股更浓郁的味道飘散了出来,杨子轩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其他的几位少年凑过头来,随后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 那是一匣子满满的白色粉末状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化学品。 “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东西!”杨子轩觉得自己有些丢了面子,把箱子丢在了地上,随后踢了一脚。 箱子翻倒了,从白色的覆盖物中,露出了一点什么东西。 “里面,好像是有东西的……”蚂蚱皱眉说,他打大着胆子伸手去拉其中一个条状物,那东西细长长的,摸起来有点软,顶端还带着指甲…… 杨子轩也蹲下身,把白色的东西扒拉开,这下子孩子们终于看清楚了。 白沫的覆盖下,那是一双手,准确地说,是一双交叠着的惨白色的人手,看上去像是万圣节的恐怖道具,但是绝对不会有道具做得如此逼真…… 手臂的断口处虽然早已不再流血,但是还是看出皮肉的边缘,以及里面的森森白骨。 啊啊啊啊啊!! 我的妈呀!!! 几名孩子发出惊声尖叫,纷纷落荒而逃。 半分钟之后,脸色惨白的杨子轩大着胆子从路那边远远跑回来,伸出脚来勾了一下,捡走了那颗被遗忘在一旁的足球。 . 意外的发现打破了夏日午后的宁静。 少年的父母们很快拨打了报警电话,这样的一起案件,引起了分局的重视,他们由分局的队长带着勘查过现场后,很快评定认为无力侦破,尽快申请了重案组援助。 分局的几名警察拦起了警戒线,等着总局重案组的人来现场交接,好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烈日下,太阳照得明晃晃的,把几辆废车晒得滚烫,连个避荫的地方都没有,多待一会就快中暑。 两位警察被派留守现场,这现场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着的,附近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觉得可怕又晦气,躲得十万八千里远,方圆百米连个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两名警察实在无聊,就蹲在不远处闲聊着,这两个人一位是刚毕业不久分配过来的实习小警察,一位是做了十几年头发已经开始秃顶的基层老刑警,闲话八卦之中有着明显的代沟。 老警察点了根烟,先开了口:“想不到这最近这么不太平啊。” 小警察没见过什么世面:“是啊,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看着那手,我都心里泛着凉。咱们分局的法医来看了没?” “看过了,都没敢动,说是女人的手。物鉴也来过,车里虽然是废车,却干净得很,有效指纹只有几个,后来比对出来是那些发现现场的孩子留下的。我估计,等下总局的人来了得从查一遍。” 小警察一愣:“又是女受害人啊?最近好像几个大案都是女受害人。” 老警察见怪不怪:“受害人女性多,犯罪人男性居多,这男女比例,越发失调了。” 小警察忧心忡忡:“那这案子可难度挺大啊,断手上也没写名字,连个受害人身份都确认不了,怪不得队长一看就马上叫了重案组来。” 老警察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我看这个案子,重案组来了也不一定能行。” 小警察听到这里,忍不住辩驳几句:“那可不一定,我听我师兄说过重案组那个陆队长,年纪不大,是留洋回来的,脑子活络,一升上来就破了好几个大案,局里的几位老领导都很喜欢,重点培养呢。”小警察争辩道,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听说人还挺帅。” “当警察关键是能破案,帅有屁用。”老警察有点听不得外国的月亮圆,“再说了,那些外国的技术?搬过来得水土不服吧。” 小警察觉得他的观念老了:“罪犯又不分国界,就算技术没到位,理念相通啊。有的东西,比如那什么,犯罪心理画像,国外的就是厉害。” 老警察呵呵道:”洋方法未必好使,看看我们总局,前几年好不容易折腾起来一个行为分析组,过了两年又散伙了。” 两个人正说着,从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是个身材瘦高头发微卷的小少年,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两名警察急忙站起身来,老警察背后刚议论了人,这时候有点心虚,夹着烟头心想这不会是那个什么陆队吧?看起来也太小了点。 那少年自报了家门:“你们是分局的吧?我是重案组的乔泽。” 老警察刚松了一口气,乔泽就皱眉道,“把烟掐了,这是现场呢。”然后他的目光在现场扫了一圈,“你们领导呢?来了吗?” 两名警察听了这话,心想,果然是重案组的,小孩人不大,口气不小。 但是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分局的见到总局的就觉得矮了半头,更别说人家是重案组的,老警察赶快收了烟乖乖说:“我们领导查访呢,我马上发信息把他叫回来。” . 华都,又被称为花都,这是一个拥有两千五百万人口的超大型城市。 华都之中一共有九大警区,上设总局,在总局刑警部外,另外设置了重案组,应对的就是这种线索甚少,十分恶劣的刑事案件。 此时,重案组的组长陆俊迟也赶到了现场,他把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过来。 陆俊迟走出停车场已经可以远远看到警方拦着的警戒线,他快步穿过了沙子厂旁边的空地。 这片空地以前是沙子厂堆放沙土用的,为了和周围的空间隔开,在空地的尽头有一面围墙。 这里废旧的汽车不止一辆,少年们的足球,就是击中了其中最老旧的那一部。 陆俊迟远远看了一会,随后快步走近。 分局查验过的案子,接到这边以后还要按照流程从验一遍,保证没有错漏,总局的物鉴何伟已经到了,抬起头来和他打招呼,“陆队长。” 陆俊迟冲他一点头,撩开警戒线,穿过了人群。 在废车旁,一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白净少年手拿记录册,正在毫不留情地吐槽着分局的刑警队长,那人正是重案组内最小的调查警员——乔泽。 “……下次有这种情况,接到报警判断情况以后就等我们来,低调处理,你看你们这呼啦啦过来了好几个人,还四周走访,简直是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要不是被我们的网监发现,早就上热搜了……”乔泽的语速很快,说着话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分局的老刑警队长年岁大了,手机都很少玩,被他说的有点懵,他凝神去看,少年手里的手机上打开的是一个他平时不曾见过的软件界面。 老队长略有歉意道:“我们以后一定加强网络监控……” 乔泽收起手机叹了一口气,感觉这老队长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关键点不在于这个!凶手把东西放在这里,还做了防腐处理,说不定是要回来查看的,本来我们查完了现场,可以做个监控布置守株待兔,您这一折腾,凶手肯定不会过来了。” “乔泽!”话正说到这里,陆俊迟低声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提醒他给老队长留点情面。 那少年回头,马上会意,不再放马后炮,转头对老警察道:“张队长,如果下次看到情况不对,探查后,保护好现场,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们重案组……” 说完这句话,乔泽就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陆俊迟身边,换了一副狗腿的表情,“队长。” 陆俊迟嗯了一声,他站在阳光下,身姿颀长,面容冷峻,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衬衣,领口并未扣紧,露出一点肌肤。 陆俊迟人如其名,长得十分英俊,朗眉星目,鼻梁高挺,他的那种英俊看起来有些攻击性,可交流起来却又让人觉得他十分绅士,细致而又耐心。 陆俊迟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衬衣,在这暑气渐消的夏日,深色十分吸热,可他身边的温度,却比一米开外低了几分。 自从汽车工业改变人类历史之后,每个城市里就开始出现一些废车。它们孤零零的停放在城市的某处,像是一座小小的汽车的孤墓。 那些废车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主人所遗弃:老旧,故障,车祸,车主发生意外…… 一旦废车的处理超过它的价值,遗弃它就成为了一种选择。愿意把废车按照流程注销的实属少数,很多的废车就被停放在路边或者是无人注意的地方。 陆俊迟看了看那几辆废车,伸出手挽起了袖子直到手肘,带上手套问:“案情交接了吗?” 邱泽说:“这个匣子是被几个踢球的小孩发现的,当时他们惊慌失措,现场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事后警方已经找那几个孩子录了口供,这辆废车停在这里至少有五年了,匣子原本是放在车后座的下方的,他们好奇就拿了出来,没有想到打开以后,看到了一双手……” 陆俊迟转头看向了已经被法医收入不同袋子里的两只手,隔着一层塑料膜,可以看出手指纤长,指纹,掌纹都很清晰。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这双手被砍下来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被做过一定的防腐处理,显露出一种苍白的灰败色。 手是无比安静而鲜活的,像是精美的艺术品。 分明是人人身上都有,随处都能够看到的东西,如今看来却是那么陌生,让人心生恐怖。 它被人用刀具从肉体上生生分离开来,仅是看着都可以体会出里面的痛苦。 而且它出现在了一个它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双手的主人谁呢? 害她至此的凶手又会是谁? “其他的有什么发现吗?”陆俊迟掏出手套戴上看着现场,推断着情况。 邱泽摇了摇头:“车子里只找到了几枚孩子的指纹和脚印,盒子上没有留下什么有效痕迹,估计要等进一步的化验结果。” 陆俊迟微微皱了眉,听起来,这发现断手的现场太干净了。甚至没有来反复查看的迹象,难道凶手就是为了把这些手储存在这里吗? 现在首要是要确定死者的身份,可是这双手能够提供的信息很少。 城市里的茫茫人海,流动人口,失踪人口更是众多,仅仅靠一双手的残肢,指纹,血型,DNA,伤痕分析,这些东西不足以让他们确认死者的身份。 乔泽继续汇报道:“对了,还有,我这里已经让人去查这辆废车的车主身份了。” “这双手肯定不是车主留下的,没有凶手会把自己的战利品放在自己的车里。”陆俊迟说到了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对乔泽说,“打个申请,调动分局警力,查找本城区内所有相似的废车,寻找车里有没有类似的匣子。” 这个城市里,有数以千计的废车,陆俊迟有种预感,也许,其他的车里也会有类似的信息。 乔泽得了队长的令,忙道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说明:本文架空,职务设置和组织架构都为架空。 第2章 隔天一早,华都警局的物鉴室内,透明的玻璃观察台上并排摆上了三个大小不同的木质盒子。 这是昨天华都的陈阳分局查了一个通宵找到的。 那些城市废车摆在路边,每天有无数人从旁边擦身而过,但是没有人会想到,里面竟然藏有这种可怕的东西。 陆俊迟今天带了乔泽过来物鉴中心,一进门,一位年轻的女法医就站起身给他们递上了手套口罩以及护目镜。 这间物鉴室是密闭的,有些阴暗,里面有强力的通风装置,照明全靠大大小小的各式灯光,不同的灯光有不同的作用,可以照射出不同的痕迹。 陆俊迟戴上装备,附身去看。 匣子按照存放时间被标注了一号,二号,三号,其中他们最早发现的是二号匣子。 另外两个匣子看起来是差不多的情况,里面盛放有白色的粉末,分别埋藏着一些女人的残肢。 一号的匣子最大,里面是一只长到膝盖的脚。二号的匣子里是那双手,三号的匣子,是另一只女人的手。 三只手,而且都是年轻女人的手,外加一只脚,也就是说,受害人至少有两名,可能有三名。 眼前的情况实在是令人棘手。 乔泽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主动拿出了笔记本,准备进行记录。 物鉴中心的刑静是名女法医,光听名字就是做刑警的料。 刑静长了一双凤眼,梳了高马尾,穿了一件白色的工作服,在一旁给给他们介绍道:“三个匣子我们已经检验过了,没有留下凶手的完整指纹,盒子里的东西,我们也已经进行了化验。DNA并不相同,所以应该是有三位受害人,三号的匣子里的手还非常新鲜,受害人刚刚遇害不久。” 陆俊迟端详了一会,直起身抱臂问:“那些白色粉末是什么?” 三个盒子里看起来都是防腐的药剂,但是他并不清楚具体为何物,木匣子看起来是市场上可以采购到的,那些药剂也是调查方向之一。 刑静简单解释道:“是樟脑,明矾,硼酸的混合物。” 乔泽叼着笔帽含糊不清道:“静姐说清楚点,我记一下……” 刑静递给他一份报告道:“报告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的,包括具体的含量,真不用记。” 乔泽翻了翻报告,摆出个勤学好问的表情:“我是好奇,这些药品的作用是什么?怎么那些残肢放在里面,就不会腐烂呢?” 刑静这才解释道:“这其中,樟脑的作用是去除异味和蛆虫,明矾吸附油脂,抑菌和凝固蛋白作用,硼酸则是用于防腐。” 陆俊迟抓住关键点问:“这是一种常用配方吗?“ 刑静点头:“这是一种标本防腐的药剂配比,不过没有福尔马林普及,也没有三氧化二砷的混合防腐剂效果好。但是这种方式更加安全,也容易获得原料,一般人在家中就可以配制。” 陆俊迟按了按眉心,购买易得,容易配比,也就是说,很难通过药品的渠道跟踪到凶手。 刑静又指了一下眼前的匣子,“从这三个匣子的配比我们可以看出,并不是一次配成,凶手是在进化的,越来越熟练,他一直在进行配方的调整。你们也可以看得出,最初的第一双手上还有一些腐蚀的迹象,新的这一只,却是保存的十分完好。” 陆俊迟又问:“除去存储药物,我们还能够得到什么信息?” “商主任出外勤去了。”刑静拿过来另外一份检验报告,“他之前亲自来看过,指纹,DNA,血型,伤口的形成方式,都研究过了,工具疑似是锋利电锯。几位被害人都是25岁左右的女性。商主任还说……” 刑静说到这里抿了一下唇,好看的凤眼看向陆俊迟,“他说被害人的血液之中有一定的兽类麻醉药物成分,有生活反应,这些肢体部分可能是在被害人活着的时候锯下来的,凶手把被害人固定之后,割下她们的手,脚,进行了处理,最后防腐。还有啊,麻醉的剂量不大,他怀疑受害人是半清醒状态。” 这样的凶手,太过残忍。 陆俊迟又问:“肢体被切下后,受害人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刑静摇摇头:“这么大创面的伤口,会造成严重失血,伤口感染,就算是去专业医院,都不一定能救得下来,所以基本可以判定,受害人都已经死亡了。” 听了他的话,陆俊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诡异的景象,昏暗的房间内,简单的台床前,一个男人身披雨衣,脸色阴郁,把面前躺着的女子的双手几乎齐腕锯下来,屋子里满是电锯的嗡嗡声,还有女人无力的痛呼声,她发出轻微的求救,却无人应答…… 乔泽在一旁记录着,听了这话,也不免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恐惧,牙齿也不由自主地轻颤。 陆俊迟回头问乔泽:“指纹血型比对过了吗?” 乔泽道:“昨晚发过来的时候我就跑了一晚上的信息库,没有在库里找到。”也就是说,指纹和血型并没有录入过他们的系统。 刑静介绍完,把各种检验报告以及一叠照片递给陆俊迟:“陆队长,我们能够提供的信息就这些了,其他的,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检查的?” 陆俊迟迟疑了一下道:“我想申请查一下手指甲缝里面的微物质,看看能不能帮助我们确定死者的职业。” 他们现在只能确定被害人砍下手的大体时间,所知的信息还太少,不利于确认死者的身份。 不了解那些死者,也就无法从中找出凶手对被害人的选择方式以及杀人动机。 “微物质?!”刑静看着陆俊迟,嘴角露出笑意,“陆队说的这是个方法,人的指缝里的确藏有诸多的信息,这是反复洗手也无法洗去的。我知道这项技术,好像具体方法是进行光谱测算后,通过结果获得信息,不过这个我们这里现在做不了,需要送到华都警官学院的实验室里。” 说完话刑静拿出一张便签记录着:“我先记一下,等商主任回来和他商量下,一有消息就告诉你,就是要麻烦陆队等一下了。” 陆俊迟点头,表示理解。 华都总局的物鉴中心工作繁重,他们不仅要负责各个刑警队的各种化验,有时候还要配合一些分局的检查检测,各种的化验和分析都需要时间。 那些痕检员,试验员以及法医恨不得每天住在物鉴中心。 对于重案组的所有数据,这里都是当作重中之重来做的,因此才能够这么快就出结果。 这边的工作差不多了,陆俊迟和乔泽走了出去。 华都总局的大楼非常现代化,特别是这栋物鉴中心,一楼是储存中心,二楼是法医部,三楼是物证实验室,整个大楼恒温,恒氧,走廊里铺设的都是大大的落地窗,通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如今盛夏,放眼望去,一片茂盛的绿。 陆俊迟走了几步转过身,握着手里的资料问乔泽:“关于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思路?” 乔泽叉了腰直言不讳:“这个凶手是个大变态!不过也太狡猾老练了,我们查了这么多,却对这个凶手一无所知。” “也不算一无所知,凶手应该是个男人,单独行动。”陆俊迟低声推断下去,“凶手有购买化学物品和药品的渠道,有一定的相关知识,应该学历不是太低,他的工作可支配时间应该比较宽裕,有独立办公场所以及分尸场所……” 陆俊迟说到这里顿住了,他轻声开口:“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把那些残肢放在车里呢?” 这个问题目前他还无法解释。 陆俊迟感觉自己的分析有些杂乱,凭借这些信息,并不能够让他把凶手具象化。 甚至连下一步该做些什么都无法决断,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和不解。 陆俊迟受过良好的现代刑侦教育,他习惯把破案流程化,程序化,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迅速,敏捷,用最有的方法快速解决问题。 但是眼下的案子和一般的案子不一样,分析这种变态者的心理,他作为普通人并不擅长。 乔泽问:“对了……陆队,我们队里的顾问有人选了吗?” 陆俊迟摇了摇头:“最近投递简历的几个都不太合适。” 乔泽在一旁低头闷了一会,开口忽然道:“如果行为分析组还在就好了。” 听了他的话,陆俊迟的脸色就微变了。 行为分析组,最早是始于美国FBI下的一个特殊部门,简称BSU,正是这个小组把“犯罪侧写”这个概念发扬光大。 犯罪侧写,犯罪心理画像这种技术说来容易,其实难以操作和界定,在这方面,华夏一直被远远落在西方国家的后面。 在这样的国内大环境下,华都总局倒是一直走在尝试各种刑侦手段的前沿。 十几年前,华都就曾把犯罪侧写引入了警界之中,对警员们进行培训。 可惜犯罪心理并非是一项人人都能够熟练掌握的学科,所以当时看起来收效不大。可是这样的行为是为明日播下了一粒希望的种子。 犯罪侧写越来越普及之后,终于在华都开花结果。 八年前,一位名为于烟的犯罪心理侧写专家为华都破获了一起数年未破的悬案,这奠定了于烟的身份和地位,被人称作华都第一侧写师。 悬案的破获让华都的警方高层真正看到了犯罪心理侧写的力量,也让他们对此越发重视。 五年前,华都总局拟以第一侧写师于烟为首,组成一个专业的行为分析组。 华都几万名刑警甚至是警校学生都参与了这次声势浩大的选拔,递交了侧写答卷。 最终于烟从中筛选出了四个人,作为分析组的首批成员。 就在这时,于烟不幸意外身亡,一度大家以为行为分析组的成立希望渺茫。 可是谭局还是力排众议,遵照于烟的遗愿,把这个行为分析组搭建了起来。 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警方高层决定对几位侧写师进行匿名保护,总局上下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行为分析组中的四名侧写师的代号为:诗人,月光,知更鸟,预言家。 小组面对华都总局以及各分局提供侧写辅助,只要你把案件的各种资料和详细信息上传内网平台,就会得到一份有关嫌疑人的犯罪心理画像分析。 虽然每份报告上都会写上:非科学实证,仅供参考。但那些侧写,却被那些基层警员视为圣旨。 实践证明,犯罪心理画像并非玄学,那几位顶级侧写师的准确率较高。 侧写的应用和推广,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大大缩短了华都警方的破案时间,提高了破案效率。 特别是侧写师诗人,警方内部有人进行过汇总计算,他的侧写准确率高达87%,借助他的侧写分析,华都警方屡破大案,其中不乏一些很久都抓不到凶手的悬案。 诗人这个无比神秘的侧写师也被誉为于烟的接班人,甚至有些人觉得他的才华与成就已经超过了当初的于烟。 有人说,诗人是最了解犯罪者心理,最接近罪恶之人。 这一切,直到两年以前…… 细沙爆炸案发生,行为分析组的忽然解散,诗人再未出现过。 诸多人猜测,诗人已经死亡。 这一切,让已经对犯罪侧写形成依赖的华都警界措手不及。 一个习惯有人帮扶的人想要从新独立行走,花费了很长时间。 但是时至今日,在遇到那些难以破解的迷题时,他们依然会想起那个神秘的组织,以及那个神话般的人。 陆俊迟接手重案组以后,屡破大案,让破案率有所提升,但是他明显感觉到在犯罪心理画像这一方面有所不足,所以陆俊迟才会想到把招收顾问的事提上日程。 可这顾问的人选,却是一直定不下来。 华都总局大楼落地窗前,晨光照射下,两个人一时沉默不语。 随后乔泽忽然想起了什么:“陆队,我想起了一个事情,你记得我们和华都警官学院犯罪学院的合作吧?” 经他一提醒,陆俊迟想了起来:“就是那个……学院老师们为我们提供案件咨询,重案组提交犯罪记录档案给他们进行学术研究的合作?” 这个合作开始于一年前,双方都签订了保密协议,约定了互相提供服务的内容,事实上这一年时间,重案组这边基本是在单向输出,并没有去实际咨询过。 乔泽申请严肃认真地点头:“是啊,刑事犯罪学院,那是卧虎藏龙,我过去还听过廖主任的课,他们那里有犯罪心理的课程,也有一些侧写分析,你不妨过去问问,也许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乔泽说到这里又提醒道,“陆队,你过去一趟,说不定还能顺便物色个顾问呢。” 陆俊迟沉思片刻:“我就怕做学术的和我们这些做刑侦的之间有璧,道理讲一堆,没有实操性。不管怎样,这是个思路,我过去问问看。” 乔泽道:“是啊,死马当作活马医,如果没有什么帮助,不听他们的就是了。” 陆俊迟叮嘱乔泽道,“你回去以后让他们几个先去查询失踪人口记录吧,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另外,一号点和三号点昨天都是半夜搜索的,应该没有惊动什么人,继续让刑警队那边设置暗哨进行盯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接近这些车辆。” 乔泽应了一声,往重案组的方向走去。 安排完了工作,陆俊迟就给廖主任打了个电话,廖主任正在上课,电话是他助教接的,说廖主任大约十点下课,回头可以约在办公楼见面。 陆俊迟看了看现在九点半,直接下楼开了车往华都警官学院赶去。 华都警官学院距离这里有近八公里的距离,廖主任的办公室陆俊迟之前去过几次,是在教师办公室的第三层。 陆俊迟在办公楼下停好车,一路走台阶上楼,手机忽然一响。 他拿起来看到是刑静回复了他,说商卿寒同意了他的申请,会进行微量物证的分析。 陆俊迟松了一口气。 他手里拿着资料,低头回着信息,在走廊里走得很快,眼见就要走到廖主任办公室的门前。 忽然对面一旁的办公室里走出了一个人影,陆俊迟的余光看到对方是个瘦高的男人,他忙放缓了脚步,然后闪了一下身,想要避让。 走廊很宽,足够八个人并排通过,如果是一般人,肯定相安无事,就算是反应慢点,估计也就是个擦肩而过。 可是陆俊迟往他的右侧一闪身,那人竟然也往自己的左侧一躲,几乎是照着他的方向撞过去的。 随后,男人直接绊在了他的身上,眼看还要往前摔,陆俊迟无奈松了手里的资料,伸手抱了他一下,那人就结结实实一头栽在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手感好吗?陆队长。 第3章 华都警察学院的走廊里,廖主任的办公室门前,一切发生的很突然,两个人摔倒的姿势有些暧昧。 陆俊迟伸手搂住了那个男人的腰,他手里的那些资料和照片随之哗啦啦掉落了一地,他也被带倒,直接坐在了地上,充当了人肉坐垫。 陆俊迟有点无奈,这走廊里的灯虽然不多,但是谈不上很暗。他身高一米八出头,站在那里绝对让人无法忽视,他在碰撞发生前,已经降低了速度,也进行了避让,这样都能够撞上来,那也要点本事。 随后陆俊迟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一种像是薄荷草般的味道。 他意识到,味道是从男人身上发出来的。 男人穿了一件长袖的白衬衣,个子不低却十分瘦弱,压在陆俊迟身上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太多的重量。 两个人有瞬间都有点懵,然后男人低头开口道歉:“对不起,这边太暗了,我视力不太好,没有看清。”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对不起,是我走神了。”陆俊迟的手还扶在男人的腰间,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他慌忙放开了手,拉住了男人的手腕,把他小心翼翼扶了起来。 随后陆俊迟绅士地撤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有些紧张地搓了一下手指,刚才触碰的触感还在,男人身体是温的,手却很冰,冷得就像是刚从极寒的地方出来。 男人还是低着头,看身形就让人觉得文质彬彬的,又觉得一阵风就能够把他吹倒。 陆俊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他蹲下身开始捡散落一地的照片和资料,然后陆俊迟发现,地上还掉落了一根权杖,那权杖大概有半人高,细细的,顶面上装了一个银色猫头。 看起来拿权杖有点像是探路的盲杖,但是盲杖不会这么浮夸。 难道,真的是眼盲看不到吗? 陆俊迟有瞬间自责心起,他刚想要再次诚恳道歉,然后他就看到那男人弯下腰,准确地把地上的权杖拾了起来,握在手中,顺便帮他捡起了几张照片。 陆俊迟:“……” 男人似是没有看到他有些异样的目光,用修长的手指把照片夹着,拿到眼前大约十厘米处,眼睛微眯着仔细辨认:“是被锯下来的,女人的手?” 陆俊迟应了一声,把地上凌乱的照片和资料收拢了起来,站起身自我介绍:“我叫陆俊迟,华都警局重案组组长。” 听到了他的话,男人把眼前的照片拿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他。 那眼神看得专注,陆俊迟一时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或者是对方认识自己。可是他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位男人,他都应该是有印象的。 男人长得很好看,而且有点过于好看了,他的肤色雪白,五官精致,脖颈纤细,长得异常清秀,特别是一双眼睛,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右侧的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这样俊秀的长相和他略显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太相配。 然后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老师,苏回。”他的嘴唇颜色有些淡,没有什么血色,而且整个人特别的瘦,瘦到下颌骨明晰极了,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门口的这一出闹剧,终于惊动了屋内的人,廖主任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助教小张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 “陆队长,苏老师,你们都到啦?廖主任就快回来了,你们进来等他吧。” 陆俊迟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苏老师也是要找廖主任的,因此他往门的方向一躲,两个人这才撞在了一起,有些过于巧合了。 廖主任的办公室非常大,分为内外两间,里面的一间是独立办公室,摆放着几个书架,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两株绿植,以及一把舒适的转椅。 外面的是会客厅还有助理办公的地方。摆放了小茶几以及几个沙发位。 助理小张把他们迎到了外间,陆俊迟和苏回就面对面的在沙发上坐下了。 小张又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放在了桌子上,略有歉意道:“廖主任大概还有十分钟到,我之前就约了车要去帮主任取个东西,司机说快到校门口了,我可能要先过去一趟……” 陆俊迟会意:“没关系,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他就可以了。” 小张见状背起自己的包,声音高了八度,有些夸张地对苏回道:“苏老师我先撤了,回见。” 坐在对面的苏回点了点尖尖的下巴:“回见。” 等小张出去,屋子里又是一时安静了下来。 陆俊迟忽然觉得,和一位刚刚见面,并且有过意外身体接触的男人共处一室,这是一件十分尴尬又有点微妙的事情。 陆俊迟不想去看他,但是又有点忍不住看去。 平心而论,这位苏老师真的是一位少见的美人,而且长得十分符合陆俊迟的审美,他很少觉得男人会长得好看,但是这位苏老师却让他觉得只能用好看两个字才适合形容。 不说话的时候,苏回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整个人都像是冰雪做成,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此时他侧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权杖,一遍一遍摸着那猫的头,像是在抚摸那只金属动物的毛,随后他支着权杖,靠了上去,旁若无人地用白净的脸颊蹭着权杖上的猫。 苏回的眼睛微眯,那表情也有点像是一只猫,只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陆俊迟所坐的角度看去,这位苏老师好看得像是一张画,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衣领有点没有整理好,右边的衣领有一点折住了,让人想要伸出手去帮他整平。 陆俊迟压制住想要提醒对方整理衣服的冲动,低头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水,想着要怎么化解眼前的尴尬,然后他就听到苏回先开了口。 那位苏老师支起身子,端正扶了那根权杖和他正式打了个招呼:“陆队长,幸会。” 陆俊迟点头:“幸会。” 两个人又是一时沉默…… 陆俊迟看了一下手机,这才过了一分钟,他们大概还有几分钟需要消磨,他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放在苏回的颜值上。 反正干坐着也是无聊,陆俊迟决定从工作话题入手,开口问苏回:“苏老师,你教的是什么课程?” 苏回回答他:“我在犯罪学学院,教犯罪社会学。” 陆俊迟找到了话题:“那苏老师一定也对犯罪心理学有一些了解吧?” 苏回点了一下头:“有一些浅薄的认识。” 一直以来,受家庭的影响,还有后来的一些工作经历,陆俊迟对犯罪心理学以及犯罪心理画像秉持着是一种向往与探索的精神。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却对具有这种能力的人深有好感。 陆俊迟目光诚恳道:“我对犯罪心理学很有兴趣,也曾经想过来华警旁听,只可惜工作太忙。苏老师能不能给我些建议,比如应该来听哪些课程,让我对此也更了解一些。” 苏回开口介绍道:“犯罪学是一门宏观研究犯罪现象的学科。像我们学院开设的课程,有犯罪学,刑事司法学,犯罪社会学,犯罪心理学多种方向。其中犯罪心理学是运用心理学基本原理,研究犯罪主体心理的一门交叉学科。我们学院有很多专门研究犯罪心理学的老师,有一些颇为资深的,比如廖主任,如果你想听相关的课程,和廖主任打个招呼就好。” “不过……”苏回话锋一转,看向门口,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他轻轻咳了几声,压低了声音继续,“对比很多其他的学科,犯罪心理学的发展时间还很短,特别是在国内,只有短短的三十余年,相关的理论也并不完善。在课本上,满是各种流派的假说,甚至不同的出版社,不同的教材之中,定义都不相同,侧重点也不相同。可以说,目前国内对犯罪心理学还知之甚少。” 说到这里,苏回侧头,试探着问陆俊迟,“你是……来找廖主任问案件调查方向的吗?” 陆俊迟点头说出此行目的:“我们重案组最近遇到的一个案子十分棘手,凶手可能是一位连环杀手,所以才想要寻求帮助,希望廖主任给出犯罪心理画像。” 陆俊迟听出来他话中有话,继续问:“苏老师有些什么建议吗?” “犯罪心理画像只是犯罪心理学的一种应用,你想听听课程是可以的……”苏回顿了一下又说,“不过目前国内的犯罪心理画像还不成熟。廖主任虽然很有教学经验,实际参与的案件并不多……” 陆俊迟看向苏回,这也是他在来之前所担心的。 苏回把权杖放在一旁,十指交叉,他抬起眼睫,神情认真道,“此外我建议,侦破初期,陆队长不要太过偏信那些没有实证的侧写结果。” 听了这句话,陆俊迟的心跳一时有点失速,他从苏回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似曾相识。 陆俊迟的脑海之中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和眼前这个人的声音完全不同,那个人更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4章 苏回的话和陆俊迟预想的答案完全不同。 陆俊迟疑惑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不知道苏回过去了解到了什么,经历过什么,在苏回的言语之中,他隐约感觉到他对犯罪心理画像好像有一些轻微的抵触。 陆俊迟此时有点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他还是想给这种刑侦方法正名:“苏老师你一直在搞学术,可能并不清楚,犯罪心理画像对我们警方非常有实践意义,也曾经给予我们很大的帮助。” 苏回摇摇头,神情严肃而认真:“短时间内,我无法把观点解释清楚。侧写是用侧写者的思维来推断凶手的思维,不同的侧写人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其中众多的会是无用信息,甚至有时候会有错误信息。” 陆俊迟努力心平气和地和他争辩:“苏老师不应该这么以点盖面,我就曾亲自见证过侧写的神奇。好的侧写师,像是一把可以侦破案情的钥匙。” “谁也无法保证侧写结果百分之百正确。所知有限的情况下,侧写的正确性更是难以保障,错误的侧写反而会将你们带入迷阵。”苏回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随后把杯子放下问,“陆队长,你是不是接触过那个被叫停的行为分析组?” 陆俊迟点了一下头。 苏回把背靠回沙发的靠背,继续道:“很多城市的警方都曾经有过侧写组,只是叫法各异,有的叫做犯罪心理研究室,有的叫做行为分析组。不过,犯罪心理画像的实践之中,如何把理论和实际相结合,一直是其中的难点。华都的行为分析组当时是帮助警方侦破了一些案件,但是也暴露出了很大的问题。个人认为,那个行为分析组被叫停,不是一件坏事。” 可能是因为苏回是老师的原因,他说话的语气客客气气的,逻辑清晰,娓娓道来,声音略微沙哑,但是话语之中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偏执。 陆俊迟知道,在行为分析组解散以后,警方之中有一些保守的人也有这种想法。 但是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犯罪社会学的老师,却如此观念守旧。 他明知道他是来请教廖主任的,却在不停给他泼着冷水。 更关键的事,苏回轻描淡写在说的,是有些人一生都在探索奋斗的事业…… 看陆俊迟的眉头越皱越深,苏回把话拢回来一些:“陆队长不要生气,侧写还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作为参考的,但是与之相比,我觉得警方更需要证据以及切实的破案思路。” 这句话还算是中肯,陆俊迟觉得,苏回大概是对犯罪心理侧写存在一些偏见。而且这位苏老师也没有了解他现在所面临的困境,如果有其他的调查方向,他也不必来到这里。 想到此,陆俊迟往前推了一下那份资料:“苏老师如果签署过总局和学院的保密协议的话,也可以了解下我们现在遇到的案子,指点一下应该如何找到切实的破案思路。” 苏回没有推托,拿起眼前的资料仔细翻了起来。 陆俊迟介绍道:“我们是在几辆废车之中找到那些残肢的,凶手很小心,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更没有相关的证人,受害者的身份也还没有确定。” “原来,还有脚吗?”苏回眨了眨眼,随后解释道,“我之前看到了网上一个帖子,不过上面只说了发现了一双断手……” “媒体了解的并不全面。”陆俊迟道,“目前这些残肢都是属于不同的受害人。” 苏回分别把那些照片拿过来一张张看着,每一张都在眼前停顿片刻,就像是相机在对焦,在看到环境照时,他的神情略微变化:“凶手充分利用了城市废车的空间,你们做了分析调查吗?” “常规的都做了,另外已经对残肢申请了微物质鉴定,希望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苏回安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受害者研究,我们越了解受害者,就越了解凶手,这是个思路……”然后他又问,“白色粉末化验了吗?” “硼酸,明矾,樟脑的混合物,很容易得到。” 苏回放下那份资料道:“粗制的防腐粉。” 然后他用修长的手指把那三只手脚的照片一字排开,低头仔细查看。 照片上可以看出,这些残肢的存放时间不同,腐朽程度也不同。 那些废车……究竟代表了什么? 两个人忽然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有点尴尬。 陆俊迟觉得,看来这位苏老师也是束手无策的,自己已经约了廖主任了,如果他分析不出反而尴尬。 他想着怎么把话题结束掉,就听苏回开口问:“你说,那些发现残肢的车里非常干净?” 陆俊迟嗯了一声。 苏回皱眉想了一会,似是觉得这一点有点说不通,他思考了片刻,又看了看其他的几张照片,那些废车是成群在一起的…… 苏回的眉头舒展开来:“虽然无法帮助陆队长进行侧写,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陆俊迟停了动作,侧头看向男人好看的眼睛,阳光下,他的睫毛根根分明。 苏回微眯了眼睛,用右手婆娑着权杖继续说:“我发现你们找到了那些残肢,也找到了几辆作为‘陈列室’的废车,但你们似乎并没有排查现场的其他废弃车辆。我建议,你们带着物证,再把同一个位置的废车全部仔细搜寻一遍。” 城市废车,又被人戏称为僵尸车,很多车因为年代久远,手续不全,车主宁愿把车丢掉也不愿意送去车管所。 如同破窗理论一般,那些废车往往也不是单个出现的,只要有一个人把车遗弃在一个地方,很快就会有新的废车出现,好像它们自己就会在城市里繁衍一般。 那几处现场也是如此,每个现场,都有几辆废车停靠在周围,而警力问题,他们只查找了其中一辆。 苏回所说的,是他们物证没有排查到的地方,也是警方的盲区。 听着苏回的声音,陆俊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他开口说:“多谢苏老师,我会让同事把这些车再核查一遍,搜集所有的证据。” 苏回点了一下头:“你们要抓紧时间,凶手近期可能会再次作案。” 话正说到这里,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廖主任走了进来。 廖主任全名是廖长恩,今年四十多岁。他戴眼镜,是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单边的一个酒窝,他看到了苏回和陆俊迟便笑着道:“两位久等了,下课以后,有学生追问了我几个问题。” 陆俊迟道:“没关系,只等了一小会。” 苏回也跟着起身:“廖主任,我来拿盖好章的文件。” “苏老师稍等,我马上给你拿出来。”廖主任说着往里挥了一下手,“陆队长,你和我进去聊。” 廖长恩在里面的桌子上翻了一下,取出一个夹子,从中拿出一张盖了红戳的证明,走出来递给了苏回:“苏老师,你要的东西。” 苏回伸手去接。 廖主任却不急着给他,把手往回一收,叮嘱了一句:“苏老师,不是我说,这事有点危险了,你就算是为了做研究,也不用这么拼命,更往严重点说,事情有点越界了,我们华警最多是个警局的辅助部门。” 苏回的眼眸颜色在阳光之下有些浅淡,他侧了头微微蹙眉,似是没有听清:“什么?” 廖主任本想敲打一下这位不服管教的老师,现在却被一口气憋住了,一时也判断不出苏回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清。 他既不想当着陆俊迟的面和个聋子一般见识,也没有耐性把那一长串话再说一遍。终于把东西给了苏回:“我说……算了算了,苏老师,你自己注意安全。” 苏回接过来道了一声谢,叠了几叠收好,放在裤子口袋里,随后就走出门去。 陆俊迟回头看向这位苏老师,刚才他还在和自己如常对话,只是身体会不自觉地右转,有可能是右耳的听力优于左耳。 从之前廖主任助理还有廖主任的反应,也可以看出,他的听力有些问题。 办公室里一时只留下了陆俊迟和廖长恩,陆俊迟起了个话头:“廖主任,这位苏老师……” 廖长恩毫不掩饰地苦笑一下:“有点奇怪对吧?看起来挺温顺的,可是……”廖主任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陆俊迟是不相关的外人,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现在的年轻老师实在是不懂人情世故,资历不高,眼睛却看到了天上去,教书不用心,每天光动一些歪脑筋。说真的,我教书多少年,没碰到过这样的老师……最近又非要到白虎山监狱去,说是要做什么论文课题,他又不是教犯罪心理学的,这不是自找危险吗?我好心提醒他一下,结果在我这里装聋作哑的……”廖主任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陆俊迟听了这话,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廖主任对这位苏老师是这样的评价,更没想到苏回是要到白虎山监狱去,那地方关押的可从来都是一些重刑犯,他自己就送进去过不少,轻的也至少五年起步,重的是要执行死刑的。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陆俊迟接话道:“也许有能力的人,一般都有点傲慢吧。” “哈,能力?”廖主任轻笑一声,“希望他今年至少有一篇论文能够登上核心期刊。要不然,暑假的教师述职还不一定好过呢。他不着急,我这个做主任的都要替他着急了。” 华警这边一向是对教师的教研有所要求的,隔年会进行考核,其中硬性的规定是每两年三篇普通期刊,老师们自动把要求提升了一个等级,挣扎着也要上一篇核心期刊。 华夏这方面的专业期刊不多,一共九本,也被人们叫做九刊。为了登上九刊,老师们可谓是削尖了脑袋,挣破了头。 就廖主任所知,苏回这个名字可是从来没在那几本刊物上出现过。 陆俊迟从廖主任这语气里听出来点幸灾乐祸,看起来这院校里也不是一片净土,该有的斗争一样不少。 “不说那些了。“廖主任脱下了外衣,顺手挂在了转椅椅背上,这才回身开口道:“小张和我说过了,陆队长把资料给我看看吧。” 陆俊迟把手中的资料递了过去,脑中却还在想着那位苏老师之前的话,他还有点担心苏老师这一行的安全。 廖主任带上眼镜翻看着资料,神色越来越严肃…… . 一个小时以后,陆俊迟从廖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时,已经饥肠辘辘,他一边打开了车锁,一边接到了乔泽的电话。 乔泽的声音很传来:“陆队,我正和物证在现场排查呢。”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已经查了三辆废车,物鉴的人说没发现什么新东西,都是车主留下的自然信息,有点不耐烦了……” 物鉴查找指纹,血迹,脚印等信息,这是个体力活又是个技术活。 本来查一辆车就很麻烦了,现在忽然要多查看好几辆,还不知道要查点什么,有怨言是自然的。 陆俊迟不在,乔泽岁数太小,有点压不住场。 “老韩带队吗?” 乔泽嗯了一声。 陆俊迟叮嘱乔泽:“你尽量哄着他们,帮他们买点饮料,烟酒什么的,或者中午一起吃个饭,回头给你报销。” 乔泽往一旁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又问:“请东西还是其次……陆队,这是从廖主任那边得到的侧写结果?确定可以有发现吗?” 乔泽最怕的是无功而返…… “不是,是一位犯罪社会学老师的建议……”陆俊迟忽然想到,那位苏老师并没有解释其中的道理和原因。 “陆队,廖主任那边呢,有什么有帮助的信息没?”乔泽问。 陆俊迟对刚才的谈话略微失望:“我和廖主任仔细聊了聊,觉得他的一些建议有些偏理想化,不好落地。” 刚才的谈话时间很长,可有用的结果却不多,廖主任说的很多事,陆俊迟也早就有推断。 廖主任还分析出,凶手可能幼年期遭受过虐待和欺负,可能家庭不幸福,喜欢独处,这些听起来是有道理的,可是并不能让警方提取到有效信息,更不能帮助他们抓到凶手。 其他的还有一些此类人群的占比数据,相关的学术论文…… 听到后来陆俊迟越来越无奈,那些数据无法帮助他们把这个男人从千万的适龄男性之中筛选出来。 话题到了最后,廖主任似是无意的,提了一下他们重案组顾问人选的事…… 陆俊迟虽然敬重廖主任,但他觉得这位廖主任并非良选,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正回忆到这里,陆俊迟听到手机那边朦胧传来物鉴的声音:“乔警官!就差最后一辆没查了。” 乔泽忙道:“韩头辛苦了,我马上过来!” 陆俊迟想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决策有点武断。 如果这次找不到东西,大家的检查方向是错误的,他估计得去物鉴中心登门赔罪了。 按照正常的思维来说,一堆废车之中,能够找到一辆存着东西的已经实属不易,凶手怎么还会和其他的车有关系呢?可是在刚才,他就是没有理由的相信了那位苏老师的话…… 面对那位苏老师,陆俊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信任感,他觉得眼前的人所说的话一定是有原因,有道理的…… 陆俊迟正在愣神之间,忽然听手机那边一阵嘈杂,乔泽慌忙道:“陆队,等一下和你说哈……” 对面的嘈杂声忽然更大,偏偏模模糊糊的,完全听不到在讨论什么。 陆俊迟隐隐觉得有些情况,他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然后他就听乔泽的声音激动得发颤,语气中还透露着难以置信。 “头!我们在最后一辆车上发现了大量痕迹!” 原来那位苏老师的建议是正确的。 之前找到的那辆废车是陈列室,而旁边的一辆,才是游乐场…… 第5章 诗人。 一个浪漫的职业。 在人类史上,出现过很多优秀的诗人,有的诗人同时也是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 在犯罪心理学这门学科产生前,西方的诗人就开始不断用诗歌的形式来探讨有关的主题。 从最初的亚里士多德,但丁,再到后来的莎士比亚,歌德,雪莱,狄金森,这些伟大的诗人用笔不断书写着…… 罪恶是他们笔下永恒的主题,生与死,爱与恨,罪与罚,牺牲与复仇,光明与黑暗,法律与秩序。 诗人敏感、聪慧,他们用自己独特的视角体会着这个世界,把自己对于善恶的理解融入文字,变成一个一个广泛流传的艺术作品…… 华都的夏日午后,苏回坐在摇摇晃晃的汽车上,抓紧时间阅读着手里的资料。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张便签的照片上,资料本来就不太清晰,外加苏回的视力不好,他费了一些力气才辨认清楚便签上面的一行手写小字——“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这句话源自美国著名女诗人狄金森的作品——《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车身忽然一晃,发出哒的一声响,随后司机踩了一下油门。苏回收回了思绪,目光从手中的资料转到了车内,公交开始上山了,为了安全起见,他把资料收了起来。 “后面三站有停的吗?没停的直接白虎山了哈。”汽车司机爆出一声吆喝。 车上的人全部默契的无人答话,坐车到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为了到白虎山里去的,中间的几站形同虚设。 司机道了一声:“好嘞!”随后一个加速,险些把苏回手里的包甩了出去。 苏回已经好久没有开车,他现在的视力,已经基本上告别司机位了。 他原本想要打个车,可是司机一听是白虎山都不愿意过来,这地方离市中心很远,司机没有时间在门口等着,回去可能会跑空单,就都不愿意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些人都觉得晦气,也觉得不安全。 这毕竟是一个关押犯人的地方。 里面装的是犯过各种各样罪行的魔鬼,尽管他们现在被放入了牢笼之中,还是让人生惧。 苏回犹豫了一下,到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坐公交车过来。 如今,公交车开得速度飞快,司机已经习惯了这条路,在陡峭的山崖边毫不减速,时不时还来个急转弯,半车人的身子都跟着晃动出去,感觉不拉着扶手就会随时破窗而出。 轮胎在路面上发出摩擦之响,偶尔会有对面驶来的车和他们的车擦着过去,发出唰的一响。司机无比淡定,乘客们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人们的心跳还没平复,前面又有一个更急的弯路出现。 苏回坐在车辆的最后排,有点晕车,他用手指攥紧了眼前的扶手,直到骨节发白。 苏回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胸口闷得厉害,他低低地咳了几声,车晃得感觉要把他的灵魂和内脏一起从身体里甩出来了。 苏回早就已经习惯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这种情况在晕车下加剧了,一切好像早就已经分崩离析,和常人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只剩大片大片的灰色,一切扭曲起来,像是毕加索的抽象画。 他的耳朵也听不清,车厢里偶尔的对话声听起来很遥远,像是壶里的水快开了一般,咕嘟咕嘟的。 感官终于和身体剥离开来,苏回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装满了水的玻璃鱼缸里,鱼缸通透,里面没有鱼,只有他。 他隔着水与玻璃,安静无声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眼前的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演员,他好像在看一个电视剧,而他也是其中之一,努力适应着自己的角色。 “你是第一次来?”身边的一个声音把他从鱼缸里拉回了现实。 苏回侧头,目光寻找了一下,这才注意旁边座位靠窗坐的是一位老阿姨。 阿姨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烫了卷发,身材微胖,她显然已经对这一路十分熟悉了,在她的腹前摊着两个袋子,一个放着满满的瓜子,一个放着瓜子皮。坐在这摇摇晃晃地车上,抓紧时间磕着瓜子。 苏回礼貌地点了点头:“第一次。” 阿姨看他脸色苍白,好心递给他一个塑料袋:“怪不得,就快到了,再忍十分钟。”然后她叼着瓜子说,“上山还好啦,你回头就知道了,难受的是下山,就和过山车似的,速度比这快一倍,特别刺激……” 苏回想不了那么远,他只希望能够把现在熬过去。他和阿姨道了一声谢,把塑料袋接过来紧紧抓在手里。 阿姨问他:“你要吃瓜子吗?” 苏回摆了摆手,又道了声谢。 阿姨显然对这个俊秀又有礼貌的小伙子印象很好,问他:“来看朋友的?” 苏回已经晕得说不出来话了,他的喉结滚动着,现在还不至于吐出来,不过过一会就难说了。 阿姨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继续和他唠嗑道:“我是来看我儿子的,那个死小子喝酒以后把人打伤了,已经过了三年了,大概还需要四年。他现在表现很积极呢,也许能早点出来,你要看的朋友是什么刑啊,刚判的?还有多久?” 苏回抿了一下唇终于压下来一口气,开口说:“死刑。” 阿姨啊了一声,用瓜子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敢问了,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有点害怕,还有点……好奇。 这是一辆通往华都白虎山监狱的公交车,车上坐的除了山民,就是来探监的人。 监狱只在每个月的逢五逢十的日子接待访客,错过了就无法探视。 一共三十分钟的旅程,汽车终于停在了几栋灰白色的建筑前,白虎山监狱到了。 车里的空调打得有点低,车门一打开,一股热浪就从外面席卷进来。 车上的人纷纷下车,苏回走下来,拎着书包,扶着权杖站了一会,眩晕才停止。 他远远望着眼前这一片灰,走在最后,跟着探监的人进了监狱的铁闸门。 穿过一个小操场,就进入了监狱的办公楼,有狱警负责挨个登记,轮到苏回时问了一声:“证件,有提前登记过吗?” 苏回缓了一会,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他伸出手,把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警官证,各种手续以及学院盖章的说明信一起递了过去。 对方看了一下,连忙殷勤躬身道:“哦,苏老师,何监特别叮嘱过,说你会过来。你跟着我来吧。” 小狱警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您其实可以到山下打个电话,我们开车去接您。” 苏回已经从晕车之中缓过来了,摆摆手温和笑道:“你们工作也挺忙,不用麻烦你们了,坐车上山来也挺方便的。” 狱警显然也经历过那一路的云霄飞车,和苏回聊了几句以后,又给他介绍着这里的情况,把他领入了行政区。 下午的监狱里,应该正是自由活动时间,外面有些嘈杂,苏回听不真切,可以分辨出一些杂乱的声音,还有尖锐的哨音。 狱警带着苏回走了一条内部狱警才会走的路,这边人少,建筑很空旷,苏回的权杖触碰在水泥地上,传来一点点微弱的回音。 他很快被引入一间有着单面玻璃的审问室,狱警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对他道:“我们马上把人带过来。” 苏回点了点头,把他的权杖立在一旁,然后又想起什么问:“有其他人来看过他吗?” 小狱警摇摇头:“这样臭名昭著又无比残忍的杀人犯,亲戚大约都避让不及吧,没有人来看过他。” 苏回又问:“他的父母也没来过?” 狱警点头:“他从小没爹,他妈好像生病了,自顾不暇。” 苏回听到这里点了点头,他摸了下口袋,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东西,抬头问:“我能不能从你们这里买点东西?” 小狱警问:“苏老师想买什么?” 苏回:“烟和打火机。” 听他说了,小狱警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递给他道:“唉,苏老师你客气什么,何监说了要好好招呼你。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找一盒。” 苏回道:“谢谢,这么多就够了,我来得匆忙,忘记买了。” 狱警去带人,苏回把烟和打火机放入了书包里,然后又从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叠资料。 资料中有一些报纸以及打印的文件、照片、还有复印的警方资料。 苏回低头,艰难辨认着。他把资料按照分类,放在了面前的桌子的不同位置上,档案上记载了一个名字:宋融江。 这也就是他今天来白虎山监狱的目的。 不多时,狱警从外面带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的手脚都被铐着,显然是重刑犯。 他有些瘦,眼窝深陷,头发很短,但是他的身体不弱,铐着的手铐的双臂可以看出肌肉的线条,像是一头迅猛有力的豹子,他的手肘上还有一些瘀血,脖颈侧面也有擦痕,应该是近期打架所致。 狱警把男人按在了苏回对面的座位上,整个审问室里一时升腾起了一种无形的血腥气。 这是杀过多人的连环杀人犯身上才会有的一种气息。 苏回抬头看了一眼道:“把手铐打开吧。” 狱警愣了一下,明显在犹豫:“可是……” 苏回咳了两声道:“没事的,你们在外面看着,而且脚铐还铐着呢,我只是希望我们谈话时他能够放松一些。” 这里是整个监狱最为核心的地方,单面玻璃外就有多名带枪的狱警守在那里,犯人逃不出去,苏回希望他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能够和对方坦然对话。 狱警这才打开了男人手上的手铐,不忘如临大敌地叮嘱他:“等会你可老实点!” 宋融江侧坐在凳子上,晃动着手腕,抬起头好奇地看向眼前俊秀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狄金森《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第6章 两位狱警随后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顶面的白炽灯光投射下来,给对面的男人勾勒出轮廓来。苏回觉得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两个眼窝深陷下去,像是地狱里的骷鬼。 看着苏回,宋融江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他的两颗虎牙尖利:“你不该让他们打开我的手铐的。” 苏回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是散乱的,有些迷茫地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只有脚铐困不住我。”宋融江笑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虎牙,掰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在那些废物狱警冲进来之前,我掐死你,轻易得就像是掐死一只鸟。” 苏回迎合他,用右耳去听,审问室里非常安静,他顺利捕捉到了宋融江的话,随后问他:“就像是掐死那些女人一样?” 就在半年以前,宋融江杀死了至少两位女人,而且都是殴打后掐颈而亡,手段极其残忍。 苏回低着头,依然在整理着那些资料,他神色淡然,面无惧色道:“那你可以试下,男人有喉结,用手扼颈会困难一些。” 苏回说到这里,从书包里取出了一支录音笔,当着男人的面按下了录音键。 他并不把他的话当作死亡的威胁,仿佛在真心实意地进行建议,礼貌性地和他讨论。 宋融江瞪着有着血丝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瘦弱的男人:“你不怕?” 一般的人,面对一个杀死过数人的杀人犯,多少都会流露出一些情绪来,或者是愤怒,或者是恐惧,但是他在苏回身上,什么也看不到。 苏回回答他说:“就算是死亡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第一次生命丧失之后,再也没有另一次死亡。’” 眼前的人是个变态杀人凶手,凶狠,残暴,歇斯底里,喜怒无常,这句话苏回曾在男人的相关资料上看到过,是抄写在一张便签上的。而且这句话套用在苏回自己身上也很适用。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死亡早已经没有了畏惧。 “你看过我留下的东西……”宋融江愣了一下,心有所动,随即点头道,“是啊,他们没法再判我一次死刑。” 苏回又开口道:“我看你抄写了很多的诗句,其中有很多是关于死亡的,有些观点我很喜欢。比如:死亡也并非所向披靡。” 男人终于收拢了笑容,看向眼前的男人:“狄兰·托马斯……” 这两句诗似是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宋融江身上的那种强烈的排斥感不自由主地淡了下去。 在变成一位杀手前,宋融江的青少年时期,是一个有点文艺又敏感的青年,在他的各种本子上,便签上,会抄写上著名诗人的那些诗歌。 那些东西早就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成为灵魂的一部分。 “宋融江你好,我叫做苏回。”苏回说着话做了个简单的开场,他的十指交叠在一起,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我还不够了解你,所以想来这里和你聊聊天。” 宋融江从侧着身变成坐正的姿势,终于肯跟他对话:“有意思,我关在这里几个月,我爹妈都没来过,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说吧,你到底是谁?是做什么的工作,记者?还是警察?律师?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苏回还没开始问他,他倒像是查户口一般问了起来。 苏回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他:“我是一名教授犯罪学的老师,我来找你,只是想要聊聊而已。” “老师?聊天?”宋融江呵呵笑了,继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想在我死刑前教育感化我?那应该派个牧师或者和尚来,才会更有用。” 苏回摇了摇头,然后低头,他用手捂住嘴巴咳了几声:“不,我不是为了感化你才来这里,而是为了了解你。我觉得你的犯罪行为较为典型,所以和领导申请,希望把你作为我的研究对象,进行一些沟通交流。” 没有什么比亲自面见一个杀人犯更好让他了解他了。 今天的这次会面,是警方、监狱方以及犯罪学学院都盖了章的。 警方和监方的很快批了下来,反倒是学院内部,苏回为了跑其中的流程,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距离男人行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他最多还有两次见他的机会。 他必须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充分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 “研究对象?”宋融江的眼睛盯着苏回,又发出了轻蔑的嗤笑,他感觉自己被人当作了小白鼠,“我都是个要死的人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配合你?” 那些东西都是存在于他脑中的,无论是严刑逼供,还是甜言蜜语都是问不出来的。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年轻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苏回所答非所问道:“我之前就看过你的各种案件资料以及相关的新闻报道,还有警方录入的口供,庭审记录……” 宋融江带着抵触道:“那你就看那些好了,上面都写的很详尽了,我全都招供了,现在没有什么好聊的。” 苏回没说话,他把一份一份报纸摊开,出示在男人面前,在每一张的报纸上,都写着触目惊心的题目。 《华都一名女子遇害》 《变态杀人魔连杀两名女子》 《华都又一少女失踪,疑似杀人魔再次犯案》 《的士杀人狂魔宋融江终于落网》 《华都出租车杀人司机一审获判死刑》 《宋融江即将于一个月后执行死刑》 报纸是苏回早就整理好的,按照时间顺序一字排开,宋融江拿起这些报纸,目光垂落下来,在那些字词上扫过,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手有些轻微发抖,不是因为自责,而是因为兴奋。 对于这些报纸,宋融江最初是完全没有关注的。 有一次他偶然看到了一则关于自己罪行的新闻报道,那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读着那些报道,他好像获得了加倍的快感,从此之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搜索自己的新闻,查看别人对他行为的评价。 报道上面的每一段文字,对于他犯案过程的描述,重温起来,都让他激动到战栗。 前几份宋融江之前都仔细看过,他也曾剪下来收集,那些报道他熟悉到几乎可以背诵下来,后面的几份是他被抓以后才发表的,他也是第一次看见。 苏回安静地等着宋融江看着那些新闻报道,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可以判断,宋融江看得很专注。 宋融江看了一会抬头道:“原来他们是这么写的……”他皱了眉头,“不过……” “不过,你觉得,他们写的还不够多,又短,版面又小,还有偏差……”苏回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宋融江的内心想法。 到了最后一条报道,是昨天最新的法治报,对于宋融江的事情已经只有小小的几行字,提及他将被判处死刑,而失踪女孩裴薇薇还在被寻找之中。 媒体就是这么喜欢遗忘,追逐流量,无论是对偶像歌手还是对这些变态杀手,都是一样。 苏回又点破了宋融江的欲望:“你想要更大的版面,更多的关注。” 宋融江听了他的话,没有说话。那是他即便身陷牢狱,依然保有的虚荣心。 他这一辈子,一直平庸,却不甘于这种平庸,想不到最后是在杀人这件事上出了名,只可惜都是恶名。 然后宋融江看到了一旁的一叠照片,那是抛尸现场警方拍下的,他伸出手去,想要拿过照片仔细查看。 苏回不动神色,伸出手把照片按住了:“你配合我,我可以和狱警打个招呼,给你留下一张物证照。” 宋融江想要那些照片,那是他“回味”自己罪行的媒介。他收回了手,看向苏回,似乎还在最后犹豫,随后他双手抱臂:“你到底想要聊什么?” “聊一聊你的故事,你的成长经历。你是一位连环杀手,研究你,非常具有代表性,对犯罪学具有深远意义。”苏回冷漠而淡然地陈述道,“就我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你的口供还不太详尽,而写这些报道的人,更是不理解你的行为与内心世界。” 宋融江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否认,他低头把玩着苏回放在桌子上的录音笔。 苏回的目光认真,微散的双眸像是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般,他轻声道:“他们根本没有触及到真实的你。如果你就此死去,我想,对于你而言,也是一种遗憾吧。” “触及我的内心?”话说到了这里,宋融江似是有了点兴趣,“那你觉得,你能够做到吗?” 苏回点了一下头:“我想要试一试,我会把你写入我的论文里,对你的行为进行分析研究,让更多人了解你……” 也让更多的人提防这些禽兽。 他需要通过与这位凶手的对话,探索光明尚未照到的黑暗之地。 宋融江扬了一下下巴:“你如果能够给我搞到一盒烟,那我可以和你聊一聊。” 这一点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苏回低头露出一个淡笑,平静而清秀的脸上显出了一分迷人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亡也并非所向披靡。——《死亡也并非所向披靡》狄兰·托马斯 第一次生命丧失之后,再也没有另一次死亡。——《拒绝哀悼死于伦敦大火中的孩子》狄兰·托马斯 第7章 宋融江的父母有他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两个年轻人没有做好准备,孩子就生下来了。 他的父亲没有负起责任,母亲也把他视作拖累。 他的母亲软弱无能,像是一株不会独立的菟丝花,缺了男人就无法生存,她总是带着新的男友回来,然后靠那些男人的接济和打零工过日子。 宋融江很聪明,虽然家中不富裕,但是受到过完整的教育,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专,在学校里,他的成绩一直中等偏上。 宋融江在无人的时候,是安静而孤僻的,一旦和人接触,人们就会发现,他的内心其实是狂傲的,他看不起很多人,觉得怀才不遇,他认为自己无法成功是因为没有好的父母。 宋融江成年以后也和母亲住在一起,一直是母亲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母亲年老色衰以后,转为依靠他,需要靠他养活。 他找过几份工作,但是都四处碰壁,无法融入。 后来宋融江做了出租车司机,开夜班车,他白天都在睡觉,一直避免和其他人的正常交流。休息时他会去书店买书,然后抄写一些诗句,还会在网上留下一些有些文艺的微博,会像普通年轻人一样发发牢骚。 华都白虎山监狱的审问室里,一场问话还在继续。 苏回的声音很低沉略微沙哑,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只有偶尔问出一些问题,宋融江觉得面对他的感觉和面对那些记者、警察、法官完全不同。 苏回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淡然,让他不自由主地安静下来。 眼前的这位苏老师似乎不觉得他是个不正常的人,不把他当作异类,对话的语气里,也没有对他的指责,这样的环境,让宋融江能够敞开心扉。 “我妈大概现在很后悔有我这个儿子,但是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么会出生呢?”宋融江低头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如果我母亲他们想要在房间里做点什么?她的男友就会给我几块钱,让我去楼下逛逛。” 审问室狭小,通风不畅,那些烟味太让人难受了,苏回又连声咳了一阵,才稳住了声音,继续问他:“你那时候到楼下会去做什么?” “我家楼下有家租书店,当然,现在早就变成咖啡店了。我小时候,租书店里有很多小说,有漫画,还有一些名著故事,诗歌选集,里面有一张旧沙发,我能够坐在上面看很久。你也许不能想象,我小时候是乖得不行的那种小孩。” “你就是在那时候养成了习惯,会把那些句子抄下来?” “最初是老师说,在作文里加一些那样的句子,能够给成绩加分。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成人的生活很没意思,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标。” 宋融江说到这里弹了下烟灰,表情有点沧桑:“我意识到,我再辛苦挣钱,也在这个城市买不起新房子。我再忙碌,也没有女人爱我。我可能要这么碌碌无为过一辈子。然后我偶尔翻开了一本小时候看过的诗集,我念起了那些我曾经背诵过又遗忘了的诗句。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诗里面说的话,是对的……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无论国度,无论时代,很多东西,几千年了,从来没有改变。” 苏回看着对面的人,这个城市里,像他一样迷茫的人可能又很多,但是那些人,并没有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他是在给他的恶寻找理由。 宋融江顿了一下,背出一句诗:“童年、青春、友情和初恋的光辉,都像美梦般消逝,使你怆然。” 苏回略一会回想,自然地说出诗名:“《致华兹华斯》。” 宋融江笑了:“苏老师,你果然和那些平庸的人不一样。” 苏回看着眼前这个喜欢诗句的连环杀手:“现在,我们来聊一下那些受害人吧。” 他拿出了第一位受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短发,长度到肩膀,她的死亡时间是去年的冬季,当时24岁。 “去年冬天,12月18日,那个晚上的凌晨两点,她上了你的车,然后发生了什么?” 宋融江吐出一口烟,用手指弹了一下烟蒂,他已经连续抽了四根烟,仿佛希望自己被那些尼古丁毒死,那样就可以免于死刑的处罚。 “那个女人是出来卖的!”宋融江的表情满是鄙夷,他回忆起了那个冬日的夜晚,那天天很冷,前几天的大雪刚刚化掉,还有一些冰凌冻在路边,他独自一个人在车里趴活,为了省油费不敢开空调,然后有个女人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那天她打车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多吧,在车上时,她给她的朋友打电话,肆无忌惮地议论着那些客人,我听不下去,曾经制止过她一次,她没有丝毫收敛。” “当她下车时,我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后座的坐垫上有一些红色像是血迹的东西。于是我就下车质问她,是不是弄脏了我的座椅。” “她没有解释,而是说我无理取闹,想要讹钱,后来她开始骂我,用包打我,高跟鞋踢我,她说要向出租车公司举报我,让我开不成车。我生气了,就把她拖回了车里,按在了后座上,扒了她的衣服……” 整个审问室里烟雾缭绕,宋融江一直在回忆着,他记得那女人穿的是有点厚的弹力保暖袜,外面套了一层只到臀部的皮裙。女人带了耳环,是那种长长的流苏,她的身上有一种劣质香水的味道,那是一个生活在城市低层的站街女。 然后宋融江的表情变化了,那表情,让人恶心…… 苏回抬头问他:“你脱下了她的衣服时,应该发现是你错了。” 事后法医的验尸报告,女人并不在生理期,她被宋融江强迫发生了关系,然后残忍杀害。 宋融江把烟捏在手里道:“可能是我错了吧,第二天白天我才看清,座椅上的那点红色不是血迹,那有可能是不知道什么客人留下的果汁痕迹,也有可能,是她的留下的口红印记。不过,那不重要了,那个女人该死,她在不停地辱骂我,踢我,打我。她是一个肮脏的妓女,下贱的女人,像是一只疯了的母狗……” 他不断用各种所知的词汇,侮辱着那个死于他手下的女人。 宋融江又吸了一口烟说:“我开始没想杀她,我想要吓唬她。” 苏回道:“她的话激怒了你……” 宋融江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他按灭了手里的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 苏回问:“第一次杀人后,你害怕吗?” “怕倒是不太怕。”宋融江的手有点抖,谈话进行到了这里,他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的悔意。 可是苏回敏感地感觉到,这悔意并不是对死于他手下的受害者。 “你怕你母亲发现?“苏回试探着问。 宋融江沉默了片刻开口:“我对不起我妈……” 眼前的男人对女人的看法无疑是受到了母亲的诸多影响。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有一些恋母情结,他对母亲是依赖的,却因为母亲曾经交往过诸多男友,他同时又对母亲是厌恶的,他觉得她是肮脏的。 他难以想象,自己是从那样肮脏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连带着厌恶着自己。 童年的经历,让他早已对正常的性生活产生恐惧,第一次杀人在偶发的情况下发生了,让他食髓知味。 “我们来聊聊第二个被害人。”苏回把另外一张照片推给了他。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甜美,和案发后的尸体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位只有二十三岁的银行女职员,在银行盘点最忙的时候,她有一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随后她下楼,等了一会才打了一辆出租车。从此,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她。不久之后,女孩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城外的一处枯井里。 “是她运气不太好。”宋融江开口道,“那天晚上,我把车开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我和她说车子坏了,让她在车里等一下,我后来下了车,假装修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工具。她在车里打着手机游戏,我打开了车后面的门,然后很轻松地控制住了她。” 宋融江还记得,那个女人嗓门不小,她一直在尖叫,叫得很大声,于是他就慌乱去捂她的嘴,不停地把她往车门上撞,用扳手锤她的头。 她受伤了,手上都是血,女孩绝望地趴在了车窗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带血的掌印。 这次犯案是在第一次犯案一个月后,如果说,第一次犯案是有很大偶然性的,第二次犯案则是有预谋了。 第一次的犯案对象是服务行业的女人,宋融江又和对方发生了争吵,可是到了这一次,他却把犯罪的对象定为了无辜女孩,事先也没有任何矛盾。 女孩当时没有防备,没有把司机的车辆信息告诉朋友,这给后面的侦破造成了一定的难度。 还好重案组把两起案件关联在了一起,他们根据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很快就找到了宋融江。 警方后来在宋融江的车里发现了绳子以及一些胶带,刀子等工具,他们通过化验,检查到了第二位死者的血迹,证据链完整,证实了他就是凶手。 苏回盯着眼前的这个魔鬼,在第一次犯案之后,他就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难逃法网,开始改变了行凶模式。 以前,他是在接送乘客,得到钱财,工作糊口。 而在第一个案子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猎人。 他是在城市里不断寻找自己的猎物,把狩猎当作自己末日前的狂欢。 宋融江把目标锁定在了深夜,独自搭乘出租车的年轻女孩,他会用言语试探她们,当发现她们没有什么戒心时,就会伺机下手。 苏回问他:“对这第二次犯案,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感觉挺好的。”宋融江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几分钟前的那一点点的愧疚荡然无存,他看着苏回道,“我感觉,她真正的属于我了,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像是忽然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男人脸上的表情,让人不自由主地从心中升腾起一种寒意,他内心的魔鬼,因为这两次的经历被彻底释放。他开始为了杀人这件事全力以赴,就像是一根松着的绳子,忽然兴奋绷紧。 杀戮带给了他快感,他变得不去杀人就无法好好活着。 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就经由这两起谋杀案诞生了。 这样的过程令人胆寒,也让苏回越发感觉到一种恶心。 “其他的,你还想了解什么?“看苏回一时不说话,宋融江竟然自己主动问。 苏回侧头掩住嘴咳了几声,问他:“裴薇薇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那个警方怀疑的第三位受害人?”宋融江眯着眼睛看向苏回,他的忽然神情变了,像是一只凶残的野兽。 裴薇薇,在宋融江第二次犯案后失踪的一名女孩,她是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女大学生,而且是在一所比较有名的大学就读。 裴薇薇家住在本市,她周末经常会打车回家。 她是在开学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之后失踪的,时间距今三个月多一点。 据裴薇薇的同学说,她们那天吃完了晚饭,聊了一会天,散得有点晚,她们最后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司机是男的。 那时候大家都喝多了,没有人记得出租车的车牌。 在出租车上,裴薇薇给自己的母亲发了一条短信:“我上车了,等会就能到家。”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普通,太过平常了,这是个几千万人口的大都市,这种景象每天都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上演。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从那之后,这位女孩就失踪了,这条短信也成为了女孩的最后一句话,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警方调取了监控,但是没有拍到她上车的身影,也没有找到那辆出租车究竟是哪辆。 深夜,出租车,年轻女孩。 警方自然而言就把这起案子和之前的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这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位连环杀手的连续作案。 后来,重案组介入,宋融江落网,他很快供述了前两次的杀人行凶过程。 但是他一直否认自己杀害了裴薇薇。 警方有在车上发现前两案的痕迹,却没有发现第三案相关的痕迹,在他们的不断逼问下,宋融江也一直没有松口。 直到最后案件审理,警方也没有搜寻到新的证据。 最终,宋融江是因为杀害前两位被害人而被判刑,裴薇薇的失踪变成了一桩悬案。 “你为什么要问我?”宋融江盯着苏回反问,他显然是看到过那些新闻报道的,也早已经熟悉了这个名字。 苏回没有说话。 宋融江皱着眉头,有些不快地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只杀了两个人,没有杀第三个人,这城市里的杀人犯这么多,干嘛揪着我不放?” 感觉到了宋融江的抵触,苏回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开了。 可是宋融江刚才的反应,却引起了苏回的注意,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豹子,被点到了痛处,他急于辩驳,再也不能平静。他又像是一个出轨的丈夫,当被人问到忠诚的问题时会急于掩盖。 这样的敏感反应,绝对不是被问过太多次的不耐烦或者是被无端指责的愤怒,而是一种心理上心虚的表现。 城市里的凶手虽然多,但是每个凶手们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行为方式。 而且不同凶手都有选择被害人的不同必要条件,根据被害人,你就可以看出凶手的喜好。 把那三个女孩排列到一起,就会发现她们之中有着相似之处,短发,高挑,面色白皙,鼻梁微塌,眼睛不大,身材很瘦,这不是传统意义的美人,但却符合宋融江的审美。 特别让警方注意的是,裴薇薇曾经是学校文学社的社员,还曾经参加过一些学校社团的表演。 裴薇薇最后独自上了一辆出租车,那个位置恰好是在宋融江的日常活动范围之中。 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那辆车以及车上的司机和宋融江很像。 宋融江当晚的收入很少,他也无法解释裴薇薇失踪当晚自己的行踪。 综合各种的线索,宋融江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也一直被列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宋融江是一个即将临刑的死刑犯,杀了两个人还是三个人,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对前两个受害人描述时,他甚至是洋洋得意,毫无悔过的,但是他一直在这一案上予以否认。 如果宋融江是杀害裴薇薇的凶手,他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呢? 苏回一边思考着,一边又问了其他的一些问题,转眼这场谈话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 一盒烟,抽到了最后一根。 宋融江意犹未尽地吐出了最后一口白烟。 这场谈话终于结束了。 苏回收拾着资料道:“感谢你的配合,今天就到这里。”他把第二案里枯井的照片抽了出来,递过去说,“这个照片给你,做个纪念。” 他必须给眼前这个残忍的凶手一点“甜头”,这样才能够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苏回想起了他看过的法医资料,法医判断,第二位被害人被扔到这个枯井中时,可能还是有呼吸的,他们在井下发现了女孩手指抓挠的痕迹,她曾经喊叫,试图自救。重伤的她是独自在寒冬里,在这个枯井中,鲜血流尽,逐步走向了死亡。 无人听到女孩的哭声,那时候的她会想些什么,会多么的无助…… 那是冬天的枯井,整张照片只有灰色,周围都是倒伏的枯草,照片之中透露着一股悲凉和绝望。 宋融江接过照片,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他捻灭了烟蒂,“苏老师,和你的谈话我很愉快。”他顿了一下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像是见到了一位很久没见的朋友。” 苏回望着他,他看不清宋融江脸上的表情,但是听语气,应该是在笑着的。 他才没有这样的朋友。 有瞬间,苏回是希望这世间真的有怨鬼的,如果女孩的魂魄还在,他希望她能从照片上的井里爬出,给这个男人惩罚。 他的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再过几天,我会再来拜访的。” 第8章 下午五点,苏回和狱警打过招呼,从白虎山监狱的走廊里往出走时,天色已经不那么明艳。 这个时间,正常的家属探访早就已经结束,自由活动也已经关闭。大概是犯人都已经被关在一处集中学习,整个行政区都安静极了,四处空荡荡的,像是一处无人到访的世界。 这里看起来,干净,规范,安静,整洁。 可就是这里,不远处的铁栏之中,关押着的是世间最深的罪孽。 苏回挺直了身体,穿过了无人的走廊,他的金属手杖和地面相触着,发出轻响。这根手杖可以帮他辨别那些看不清的路,如今行走已经有些形成了依赖。 他一路穿过了漫长的走廊,穿过了高高的铁闸门,再往前走,眼前是大片大片朦胧的灰色,他知道那应该是山林之间的绿色,可是他的眼睛分辨不出。 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回身望去,监狱在薄雾的笼罩之中,仿佛这一处是虚幻的,不存在的。 苏回一个人在汽车的站台处等了很久,才等到了下山的车。 车上除了他只零散地坐了几个人。 然后苏回发现那位大妈说的是对的,下山的时候,借着惯性,司机开得更猛。 整个旅程就像是加强加长版的过山车,急刹与加速交替进行,内脏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弄得他透不过气来,大脑还没有从一个拐弯里适应过来,就紧接着迎来下一个。 苏回感激来时那位大妈给他了一个塑料袋,他拿着它,那是一种极大的精神慰藉。 他一直很恶心,那种恶心不光源自于这段盘山路,更多是源自于下午两个小时的对话,那些被害人的照片,那些触目惊心的经过,那些话语,不断盘踞在苏回的脑海里…… 当你想要了解这些黑暗,就需要一步一步走入它,沉浸在那片黑色里,才能够尝试着与之沟通。 那些黑色像是掩住了他的口鼻,让他窒息,甚至不断想要侵入他的身体。 苏回有时候会因他对世界的无感赶到乏力,但是有些时候,恰恰是那种无感切断了他与罪恶的联系,把他隔绝在外。 他的世界被冰封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改成了飞行模式,切断了信号的手机,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苏回猜想,这或许也是一种自保的机制,让他不至于在精神层面崩溃掉。 苏回最终没有吐出来,算起来今天也就一共吃了一顿早饭,他应该是饿了,但是身体没有知觉。 吸了一下午二手烟的结果就是让他不停的咳,那种感觉就像是呼吸都被抑制住了。他下了车,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脚步是无力的,肺部的旧伤像是被一双手撕裂开来,让他觉得随时快要窒息。 咳到了最后,他甚至感觉到了一股血腥气,仿佛张开嘴就会吐出血来。 . 苏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屋子里漆黑一片,他随手按开了灯。 他所住的房子将近一百三十平,一个人住有些奢侈。屋子只有两室,是时下非常流行的高端户型,客厅和餐厅很大,在客厅的沙发后面,他放置了一个巨大的书桌,又把背后的一面墙做成了书架墙。 每天的大部分时间,苏回是在床上度过的,其他的时候会坐在书桌前,沙发上堆满了衣服,还有换下来未洗的床单。 苏回对这客厅里的一片狼藉熟视无睹,他随手在餐桌椅上放下了东西,脱下衣服顺手丢在了沙发上,然后去洗了个澡。 二十分钟后,他披着浴衣出来,穿着拖鞋,裸着细瘦的脚踝。 现在正是夕阳西下,房间里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没有一点阳光照射进来。 苏回习惯也喜欢黑暗,大白天他也很少拉开窗帘,或者是开窗,为此他特别给屋子里装了新风系统,换气靠屋顶的小孔,照明靠着白色的灯。 这种人造的灯光,人造的风,能够给他安全感。 苏回坐到了书桌后的转椅上,巨大的书桌上摆满了各种的书籍,有几摞堆得老高,还有点摇摇欲坠。其中诸多是关于犯罪学的各国著作,有些干脆直接是外文原著。那些书有的翻开着,有的折了页,还有的上面做了一些彩色的便签标签。 屋内的淡米色木地上放着一些没有收起来的快递箱,还有一些待洗的衣服。学生们要到周一下午才会来帮他收拾房间,还需要等两天。 苏回忽然想起来还少了一些什么,他绕到了沙发的侧面去看,猫砂盆和猫窝都是空空的。 于是苏回趴下身,轻声学着猫叫:“喵喵……” 沙发下面的缝隙有点大,看过去一团黑暗,无法辨认猫是否在里面。 苏回又叫了一次,他仅剩的那只能够分辨声音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从沙发上的衣服堆里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回应。 听到了猫叫,苏回放心了下来,这才直起了身子。 有一次他不在家,猫不知道怎么逃到了外面,还是好心的学生发现给他抓了回来。 苏回起身去厨房取出了猫粮,把猫食碗填满,然后又给自动喂水机加了一些水。 一只小猫终于慢慢腾腾地从衣服下面爬了出来,它跑到了碗边,回头望了望自己的主人,然后低头开始埋头享用晚餐。 苏回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揉了一下猫头,猫就扬起头来看着他,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苏回的手。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苏回看不清猫咪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感觉到手中摸起来的小东西暖暖的,毛发柔软,那是一团小小的生命。 这只猫是苏回从学校角落里捡来的,只有一岁的小公猫,苏回给它做过了绝育,和驱虫,还打过针,起名叫做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长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通人性得不像是只野猫。 苏回的学生都喜欢它,经常会给它带来各种的猫罐头和零食,想它养得肥肥胖胖,可是苏回总是忘记喂食,自己也总是不记得吃饭,于是它也就跟着主人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喂好了猫,苏回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牛奶,泡了点麦片,就着吃了两片切片面包。 屋子里安静极了,一时只有一人一猫吃东西的声音,他和亚里士多德共进了晚餐。 亚里士多德野猫出身,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吃饱了以后就到了自己的猫窝里翻了一个身睡觉了。苏回则是把他带回来的资料拿到了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顺手刷了一下微博。 今天的热搜第一条,还是早上苏回离家时他看到的那一条:#裴薇薇失踪计时100天#。 相应的,#的士狂魔宋融江即将执行死刑#这条热搜也升到了第十位。 裴薇薇。 这段时间,华都的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自从女孩失踪起,她的家人、朋友从没有放弃寻找她。 早在三个多月前,#寻找裴薇薇#这个超话就长期占据了华都城市超话第一名。 微博频频上热搜,广告栏的公益栏换成了裴薇薇的照片,各种的路口也经常会有学生自发发放寻人启事。 这样情况之下,就算是再为迟钝,闭塞的人,也记住了裴薇薇的这个名字。 人们害怕时间冲淡了仇恨,惧怕死者被永久遗忘,如今一百天了,积极寻找她的人们却没有女孩下落的一点消息。 她好像蒸发在了这困顿的都市,这满是烟火的人间。 这不该是她的二十岁…… 苏回左手托着腮,右手点了一下热搜,第一条被蹦出来的是一个官方媒体平台的采访视频,视频里有人去拜访了裴薇薇的同学以及父母。 记者先是对裴薇薇的几位同学进行采访,那些同学们纷纷表态:“虽然已经一百天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薇薇。” “我有时候觉得薇薇还在我们的身边,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特别后悔,那天没有没有记下车牌号。” “大家要注意打车安全,上车前把车号拍下来发给朋友,一定要随时警惕……” “我想薇薇……我们宿舍一直空着她的床,在等着她回来。” 苏回拉了一下进度条,荧幕上的人变成了裴薇薇的父母,一位中年女人痛哭流涕:“作为一个母亲,我求求你们这些好心人,帮我找找我的薇薇……我好想再听她叫我一声妈妈……到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死是活,我希望能够找到她……薇薇失踪已经一百天了,有人劝我们放弃,我也知道,希望越来越渺茫。我想,哪怕只是找到她的尸骨,能够把她好好安葬都好……” 裴薇薇的母亲泣不成声,她的丈夫接着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希望有知情的人,能够联系我,提供任何的线索。只要情况属实,我愿意付钱,我愿意卖掉房子和公司,愿意倾家荡产,愿意用一切交换,无论是谁,知道我女儿的消息,请一定要联系我!” 苏回看着视频上激动的中年男人,然后他滚动鼠标,下滑看着热评。 “妈的,看得我心都碎了!杀人的是什么畜生。” “阿姨别哭!我们不会放弃,我们会努力!薇薇一定会被找到的!” “宋融江这样的杀人凶手,去死!去死!去死!” “宋融江已经判处死刑了。横竖都是死,又不会多死一次?” “楼上的有没有心?宋融江是因为杀害另外两个人被判的刑!不是因为裴薇薇的死付出的代价!这意义完全不一样!” “如果是宋融江杀死或者是囚禁了了裴薇薇,他故意不说的话,等他死刑以后,是不是就永远找不到裴薇薇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凶手另有其人呢?” “裴薇薇到现在很大可能早就遇害了,可是尸体在哪里呢?我觉得这件事不查清楚,那个女孩是无法瞑目的!” “裴薇薇已经失踪这么久了,是警方不作为!” “警方已经很努力了,要不然怎么能够快速抓到那个变态?现在找不到证据,你们不怪罪犯怪警察?” 微博上的人们各执一词,苏回看了一会,关闭了网页,打开了文档,开始整理今天下午的资料。他把谭局给他的资料打开,放在了一旁,伸出右手,习惯性地摸向桌子上的笔筒,然后抓了个空。 苏回抬起头,才发现笔筒里已经空空如也。 又要买签字笔了吗?苏回叹了口气想。 这个屋子里仿佛有个黑洞,总是会吃那些小东西,特别是笔,无论他买了多少,每到用时,就会永远找不到。 苏回从书包里拿出了之前带着的一根签字笔,终于得以让工作进行下去,然后他的指尖划过那份警方资料上签署的名字——重案组组长:陆俊迟。 在第二位受害人被发现后,这个案子被转到了重案组,然后由陆俊迟负责调查和抓捕,他迅速把宋融江捉拿归案,可是就算是破案神速的陆俊迟,也没有问出裴薇薇的下落,更没有办法证明第三起案件是否是宋融江所为。 后来,陆俊迟接到了新的案子,裴薇薇失踪案转回总局的其他组,一切合乎程序。 随后宋融江被转到了检察院,法院审理,进行宣判…… 苏回的笔在“陆俊迟”的名字上点了一下,留下一个黑色的墨迹。 苏回今天还刚刚和他见过面,这是他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距离好像很近,但是又似乎很远。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 他对这个名字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苏回那时候见过陆俊迟几次,记忆里那就是个俊朗英挺的男人,又十分果敢聪明,他对他的印象很好,这次再见,好像成熟了不少。 当年的小警察长大了,已经是重案组的组长了。 想到这些,苏回就觉得头隐隐作痛,脑子里好像遗漏了什么事情。 似乎从那次事故以后,他的部分记忆就缺失了,很多东西在脑子里像是废纸被揉成了一团,他明知道那些记忆就在那里,却没有办法把那些东西还原,展开。 苏回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回想,他打开了一旁的一个小小的快递纸盒,那是他新买的拼图。 苏回喜欢拼图,特别是两年前那次变故之后。这些拼图犹如他迷失道路上的一个一个路标,能够指引他的方向。 他这次买的两个拼图名为Wave Puzzel,一个是五片,一个是七片,是同一个系列,都是日本的著名拼图设计师Yuu Asaka的作品。 苏回买的一个是蓝色拼片,一个是橙色拼片,只要分别把一些色块放入白色的拼盘里,就算是完成。他先拿起了五片的那一个,把七片的放在一旁。 与其说这个是拼图,更像是一种益智游戏。拼图看起来非常简单,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可是拼图的级别却不低,里面也另有玄机。 它并不追求严丝合缝,而是要正好能够把那些几何图形放进去。 苏回拿着几片蓝色的拼图试验了一下,无论是横着,还是竖着,总是有一些缝隙存在,好像永远是缺了一些什么。 每一次,好像无限接近了答案,又好像离答案非常之远,真相好像就在眼前,可就是无法让人看穿。 苏回凝望着眼前的拼图,忽然灵机一动,他用手把拼图片倾斜了一个角度…… 好像这才是正确的解题思路,很快其他的几片就拼好放了进去。 前后一共花费了几分钟,那些蓝色,像是海浪起伏的形状。当常规做法没有结果的时候,有时候也许只需要偏转一下,换个思路,就可以找到你想要寻找的答案…… 第9章 晚上九点,路灯渐亮,一轮明月挂在城市的半空之中。 忙碌了一天的陆俊迟才回到了租住的出租屋,他工作以后并没有买房,一直在租房住。他的父母早就已经移居了国外,只有他和弟弟在国内。 这个案子开始以后,陆俊迟经常加班,很晚才能回家,今天都算是比较早的。 上楼之前,陆俊迟侧头扫了一眼,楼下的灯牌广告被公益组织承包了,上面并不是明星或者是电影海报,而是一张女孩的放大的照片。女孩的眉眼微弯,笑得十分开心。在旁边写了几个字——“寻找裴薇薇”。 如今,女孩失踪已近百日,虽然经过了多方寻找,可是人们一直没有找到裴薇薇的踪迹。 陆俊迟还记得,因为这案子是他经手过的。 三个月前,他所在的重案组接到了三起关联案件,其中就有裴薇薇的资料,警方怀疑,裴薇薇也是被宋融江所害。 那时候陆俊迟带队,很快抓到了凶手,凶手承认了其他两起案件的犯罪事实,却对裴薇薇的案子矢口否认。 抓获嫌疑人后,那个案子很快就被转了出去,由其他的刑侦队查办,不再属于重案组的案件范畴,陆俊迟也无法再插手。由于没有证据指正,最终警方也没能确认,裴薇薇的失踪是否是同一位凶手所为。 时至今日,当时的犯人也已经经过了审判,快要执行死刑了,裴薇薇却还尚未找到…… 陆俊迟走上了楼,打开了房门,按亮了灯,这是一件小小的一室户,只有一室一厅,厨房小巧,整个却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所有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在其中的一面墙上,贴了白板纸,被他当成了白板使用。 上面被划分了不同的区域,贴放着各个案子的不同资料。右下角是最近的残肢案,而左上角的位置,就是有关裴薇薇的。 那个案子早就交接出去了,可是陆俊迟却一直在继续调查。在之前没有案件的空余时间,他也在四处查访,搜集着各种的相关信息,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陆俊迟想起了和谭局的上次会面。 在半个多月前,他把案子调查的结果还有疑点整理了一份资料,去总局交给了谭局。 那时候他对解释谭局道:“谭局,虽然这个案子不是我在负责了,但是我还是汇总了一下资料。希望能够对还在追查的人有些帮助……” 谭局接过了厚厚的资料:“陆队你有心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在宋融江被抓以后,查找裴薇薇的工作组做了很多的寻访工作,投入了很多的人力物力,可是一直是在瓶颈里。关于这个案子,我也是最近在想办法,希望能够在这件事情上有所突破。” 谭局说得委婉,事实上,那队继续搜寻的刑警实在无法找到这个女孩的踪迹,他们申请了两次归为失踪人口,是谭局没有批准。 但是那一队人早就已经是半放弃状态了,他们费尽了全力也无法找到更多的线索,只能等着时间遗忘一切。 陆俊迟道:“我是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寻找失踪女孩这件事,对于我而言,还没结束。” 也许这个案子会成为一桩悬案,甚至需要找上数年,只要有一天女孩没有找到,他就不会把它从他的档案里取出。 谭局看着陆俊迟坚毅的目光,他明白,日积月累的没有线索会消磨掉所有人的斗志,但是总还有人在坚持着。 谭局翻看着那一叠厚厚的资料,到最后,陆俊迟也没有排除宋融江的嫌疑,他甚至把裴薇薇失踪以前到被捕前的这段时间,每一天宋融江的车接班后损耗的油量,以及沿路的摄像头可以探查到的出现地点都一一做了标注。 谭局看得出这份资料整理的非常详细,很多分析都很到位,他有些感触:“陆队长,我觉得这份资料会对后续的查找很有帮助。剩下的,我会来想办法。” 如果常规的方法完全无用,那么他就要做一些非常规的尝试了。 陆俊迟点头起身:“谭局,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谭局忽然抬起头:“对了陆队,我记得你是租房子住?” 陆俊迟愣了一下:“是的,就在总局附近,不过我房子快到期了。” “还有多久?” “不到一个月。” 谭局点头:“那你先回头收拾着,先别租新的房子,我这里有些安排,等安排好了会通知你。” 陆俊迟并不知道谭局所谓的安排会是什么,现在退房的日子临近,他要开始收拾了。 这几天在案子中期有点僵持,也就稍微多收拾一些,如果是过几天忙起来,估计要通宵达旦的,也就来不及装东西了。 自从两年前接任重案组起,陆俊迟就把自己的私人生活封印了,没有休闲,娱乐,不去看电影,不打游戏,甚至除了和组里的同事一起聚餐,他推了多余的所有应酬。 曾有几位领导想给他介绍自家女儿还有亲戚,陆俊迟全都委婉拒绝。 每天里除了吃饭睡觉锻炼身体,就是泡在那些案子里,别人都说重案组的案子破得多,可是那真的是靠时间,毅力,勇气和努力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陆俊迟伸手开始从墙上摘下来那些案卷的档案,摘到中间的时候,陆俊迟的手停了一下,墙面上很大的一片都是关于细沙案的。可是这个案子,却是他查出来相关情况最少的。 那是他最想搞清楚的案子,却距离真相那么远…… 陆俊迟取下了一叠资料,用箱子装了起来。 收拾得有点累了,他坐在飘窗上,顺手拿起了放在床头上的玻璃瓶。 陆俊迟关了灯,手里的瓶子就亮了起来,那是一整瓶的夜光星星,被他反反复复地数过,一共九十九颗。 窗帘没有拉上,月光从纱帘的缝隙里撒了下来,外面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 月夜之下,他把那个玻璃瓶握在掌心之中,玻璃瓶发出了莹莹的亮光,瓶子里像是装了满满的萤火虫。 裴薇薇的案子,还有残肢案……很多的事情压在他的胸口上。 白天里,他是忙碌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面对,去解决。可是在这无人的深夜里,他却在想着,如果是那个人在他的身边,这些案件都会迎刃而解吧。 手机的铃声忽然打断了陆俊迟的思绪,他接起了电话。 “哥……我晚上和同学约着打篮球了,刚洗完澡回来,才看到你的信息,你找我什么事啊。”电话里传来陆昊初清朗的少年音。 陆昊初今年大三,在华都警官学院学的是信息技术与网络安全分院就读,具体学的是视频侦查技术。随着视频监控技术的逐渐普及,监控录像已经变成了重要的证据之一,也是警方侦察的重要方向。这个专业刚刚开设几年,第一批毕业生刚一出校门就被各地警局抢走,供不应求。 陆俊迟道:“我想和你打听个人,我前两天到你们学校去了,遇到了一位有点奇怪的老师。”他最近在考虑重案组的顾问人选,觉得这位苏老师十分合适。 陆俊迟也有些难以解释,自从那次见面以后,那个消瘦的身影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陆俊迟那天从华警回来以后,已经调看过苏回的资料,资料简简单单,普普通通,中规中矩,标准的像是一份标准答案,几乎看不出任何他想要知道的内容。 陆俊迟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问问在华警念书的弟弟,也许还能知道更多情况,所以在下午的时候,他给陆昊初发了个留言,没想到他这会才回电话。 “谁啊?” “一位叫做苏回的老师,好像是教犯罪社会学的。” “苏老师?你见了我们学校的苏老师?”陆昊初的声音都激动了起来,“苏老师那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老师,想要报他的公开课,必须掐着点去抢,比淘宝的秒杀都要难抢!” 陆俊迟没想到,苏回在弟弟口中的评价和在廖主任口中的完全不同,而且是两个极端:“这位苏老师在你们学校很有名吗?” 陆昊初持续激动:“何止是有名,想追苏老师的女学生从学校东门能排到学校西门!” 陆俊迟问:“为什么?因为长得帅吗?” “我们华警的女生才不是以貌取人,主要是因为苏老师的课讲得好。”说到这里,陆昊初解释,“苏老师的课不仅有趣,而且,和其他的老师都是不一样,他说的案例都特别刺激,分析到位……” 陆俊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在廖主任那里听到的问了出来:“可是我听有人说,他上课不认真?学术也做得一般?” “唉,哥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是不是犯罪学院的老学究说的?我早就知道他们看苏老师不顺眼,因为苏老师的学生打分甩了他们几条街!真的,苏老师讲课的时候,从来都是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他的分析越听,越让人觉得着迷。听过他的课,会让人从内心里对人本恶的认知都发生改变。” “这位苏老师,好像是身体不太好?”陆俊迟又问。 “是啊……苏老师的视力不太好,一只耳朵听不到,声音哑哑的,需要话筒才能够讲课,还经常咳嗽,不能劳累……为此我们学生会专门成立了个帮助组,专门帮着苏老师取快递,打扫卫生什么的……”陆昊初提起这茬儿就忿忿不平,“可是我竟然只排到过两次!” “……” 陆俊迟有点无语,他太熟悉陆昊初了,自己这个弟弟被爸妈宠坏了,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家里也就他能指使得动。 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要上赶着去给别人打扫卫生? “你们这是上赶着排着队去伺候人啊?” “不,不不!哥你不懂,反正,他特别受我们学生的欢迎……”陆昊初撒娇道,“哎呀,哥,你回头要是能够加到苏老师的微信,替我递个话行吗,你就说,我是华警大三的学生,上过他的公开课,有问题想要请教他,能不能加一下,或者你让他给我列个书单也行啊……” 陆俊迟这下是彻底明白了,自家的弟弟是那位苏老师的迷弟,而且看起来还是铁粉的那种。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陆俊迟的手机忽然又是一响,他对着陆昊初道:“等下,我这里有点事,先挂了,回头再和你聊。” 他切了电话,刑静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陆队长,你申请的微证物测试结果出来了,在三只手的指缝里,我们都发现了微量的黑色物证……” “是什么?”陆俊迟急忙问。 “是微量的咖啡粉。” 咖啡粉?陆俊迟微微皱眉,看来,那些受害人之间是有联系的。 刑静道:“另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陆队长应该也知道,我们物鉴这边跟着去进行了排查,在发现残肢的附近的三辆车上,我们发现了疑似凶手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包括指纹以及一些其他样本,但是……就我们目前的结果来看,这些痕迹,属于不同的人。” “……” 陆俊迟的眉头微皱。 不同的人? 难道这个案子有多名嫌疑人?这些残肢关系到一个犯罪集团? 还是他们误把车主的信息扫了进来? 但是不应该啊,这三个车上留下的信息,有一定的特殊性…… 陆俊迟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我马上进行工作安排。” 第10章 有了近期的发现,经过重案组的上报,市局警方扩大了搜索区域,逐一对整个城市的废车进行排查。让警方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废车里发现的东西不止如此,里面还有一些毒品,非法野生动物等。 那些废车旁边鲜有监控,隐秘性高,只要拿到了车钥匙就可以打开,不需要实质接头,比那些公共场所的储物柜交易起来安全多了。 有些城市废车,早已经被一些不法分子当作了一个一个快递柜,形成了一个完整链条的地下交易黑市。 有了这些证据,华都将会对城市废车集中处理,也会把整个地下黑市连根拔起。 陆俊迟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一边需要协同其他的部门继续调查废车黑市一事,一边在跟进残肢案的进展。 根据断手指缝之中的微量咖啡粉以及受害人的年龄,性别判断,警方开始把排查重点放在了一些咖啡店的店员之中。 受害人的身份陆续被确认。 三位受害人都曾经是咖啡店里面的服务人员,在失踪前单独居住在廉价出租屋内,她们都用手机给店长发过家人重病,申请辞职的短信。 在下层的打工者中,流动性很大,这种通过信息辞职的事情屡见不鲜。 大部分店长遇到这种事情是气愤的,她们需要马上找到新的人来顶班,一般打过去的电话发现对方关机,或者被挂断以后,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 低年龄,低学历,低收入,单独居住,大部分都是外地人,流动性大,这样的遇害人特点造成了根本没有,或者少有失踪报警。 所以三名女孩失踪之后,只有一家咖啡店在后来选择了报警失踪,其中一个受害者家庭在联系不到女孩后,在当地的市局进行了失踪报警。还有一位女孩失踪了几个月,竟然无人过问。甚至她所租住的那家房东直接收拾了东西,租期未满就租给了其他的人。 当重案组查过去问他们为何没有报警时,对方理直气壮说:“我收到了她急事返乡的短信,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由于前两件案件已经有一段时间,留下的线索不多,陆俊迟开始从第三起案件入手调查。 那只手的主人名叫佟萧,是华都一家连锁咖啡店西区的店员,今年24岁,她于一个月前没去上班。 发现残肢之后的第五日,陆俊迟来这家咖啡店里实地勘察,了解情况,外加调取监控。 重案组的成员判断,凶手很可能提前来过这家咖啡店踩点,也在这里观察过佟萧。咖啡店里安装了监控,只是监控数据庞大,不知道凶手是在哪天到访的。 店长配合着导出了几个G的监控录像,乔泽就抱了笔记本,在一旁角落里找了个桌子快速浏览了起来。其他的刑警分配了不同的任务,有的去搜集证据,有的去进行问询。 案子看似有了很大进展,但是调查依然不太顺利,特别是多位嫌疑人一事,把整个案子引入了一团迷雾。 陆俊迟正想着下一步要怎么做,一侧头通过咖啡店的落地窗往外看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位苏老师——苏回。 此时苏回站在马路的对面,似乎正想过马路,车流涌动,他看向前方的目光,却有点迷茫…… . 苏回看向面前的街道,他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苏回隐约知道,自己想要到对面去,但是去做什么,一时想不起来。 四周的声音像是潮水一般逐渐退去,他迈出了脚,脚步有些漂浮感,感觉整个人像是悬浮在水中。 耳边有喇叭声,但是那声音并不真切,像是隔了一层水,或者是隔了一层冰。 然后苏回感觉自己被人拉了一把,带回了路边,手腕被抓得生疼,他忽然贴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温热。 有车从他身边擦过,车速飞快,苏回意识到,如果他站在刚才的地方,应该是会被车撞到了。 苏回转头看向拉开他的人,是陆俊迟。 还真是有缘分啊。 苏回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我刚才……”他顿了一下,想着应该怎么像常人解释忽然在熟悉的街道迷路一事,然后他开口道,“我刚才走神了。” 陆俊迟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他在苏回的面容上读不出恐惧,只有一如既往的淡然。他开口道:“不用谢,不过你最好下次小心一点。” 陆俊迟想,他不会总是这么巧地出现在苏回的身边,如果下次他独自一人遇到了危险要怎么办? 苏回跟随着陆俊迟穿过了马路,陆俊迟回身问他:“苏老师是要到哪里去?” 苏回回忆了一下,确定了自己是出来做什么的,他指了指那家咖啡店:“我就住在这附近,来这里吃午饭。” 今天是周末,没有课,家里的储备粮已经吃光了,他饿到忍无可忍,这才换了衣服出来。 陆俊迟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多,看来这位苏老师并不喜欢按时吃饭,他解释:“我在这边查案子,正好看到了你。” “真巧。”苏回说着话进入了咖啡店,他看了看里面那几个模糊的人影。 这个时间来咖啡厅有点尴尬,吃午饭明显晚了,下午茶却有点早。 店里的人并不多,其中有几个人,虽然穿着便装但是腰背很直,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 苏回把手杖握在手里:“还是上次那个残肢的案子?” 陆俊迟点头:“这里的一位服务员是受害人之一。” 苏回问:“受害人都是咖啡店的营业员?” 陆俊迟:“目前已知的情况是这样。” 苏回道了一声:“可惜。” 一般的咖啡店店员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又多是外地人,很多是从贫穷的农村过来,独自生活在城市里。她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没有喜欢的人,没有人关心她们过的怎么样,她们渺小得就像是一粒沙。 陆俊迟又说:“我们根据你上次的建议,对其他的几辆废车进行了查找,在上面发现了诸多的痕迹,不过有个奇怪的事,在三辆车上,我们获得的痕迹并不属于同一人。” 苏回嗯了一声,侧头听着,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冷漠,并没有出现任何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陆俊迟礼貌道:“上次苏老师的建议对我们非常有帮助,为了以示感谢,今天我请你吃饭吧。” 苏回没有推辞,他径直走到了餐牌前,没有抬头就凭借记忆点了几样餐点,陆俊迟掏出手机扫码付了款。 很快轮到了苏回的号,陆俊迟主动帮他把食物拿了过来。 苏回道了一声谢。 苏回坐在了餐厅的角落里,放下了手杖,陆俊迟就坐在了他的对面:“苏老师你经常在这里吃饭,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苏回哑着嗓子摇了摇头:“我只是偶尔过来,大约一个月两三次的频率,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观察附近有什么人。”他用叉子叉起一块牛肉,“我平时看人不太看脸,估计……连那个受害人都认不清。” 自从视力受损以后,苏回更多时候是靠声音,味道以及轮廓来判断对方是谁。 陆俊迟看着他吃着东西,小口斯文漫不经心,眼前的食物挑挑拣拣,极度挑食,仿佛那些碳水化合物并不是他的必需品。 两个人刚说到这里,乔泽就走了过来。 咖啡店里开着冷气,他却一头的汗,乔泽并不认识苏老师,只以为陆俊迟在询问咖啡店里的客人。他压低了声音汇报道:“陆队,我这……被害人失踪一周前的录像都前后扫过了,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单独的男人。” 陆俊迟道:“你先把资料拷贝好,小夏他们的口供还没录好,你还是再确认下,是否错过了一些细节?” “我虽然用了倍速,但是绝对看得特别仔细。”乔泽感觉自己已经扫视频扫到了麻木,闭上眼睛脑海里都能浮现出这个咖啡店的环境布局,他想了想又问,“有没有可能,凶手不是通过咖啡店观察的死者?或者是在玻璃窗外,又或者是在其他的地方?” 陆俊迟皱眉道:“那样的话,范围就有些太大了。” 在一旁小口吃着饭的苏回听到了这里,忽然抬头插了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找单独的男人?” 乔泽一时语塞了,目光看向陆俊迟,似是在征求意见,是否可以说出来。 陆俊迟介绍道:“这位是华警犯罪学院的苏老师。” 乔泽知道不是外人,这才敢讨论案情,他把手支在桌子上道:“我们推断,犯罪分子之前可能来过这里观察过受害人……” 苏回用纸巾擦了一下唇角道:“很显然凶手是有组织犯罪,每一个猎物都是精心挑选的,他可能不止一次到过这家咖啡店,而且可能跟踪过受害人,确认是独自居住才下手的。” 乔泽点头:“陆队之前也是这么推断的。可是我翻找了很久的监控,都找不到那个人。”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结合之前车上发现的多人信息,这会不会是个多人作案的团伙?” 苏回摇摇头:“车上的痕迹虽然是多个人的,但是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不过我猜测他看起来,可能并不像是一个男人。” “并不像是个男人……难不成像是个女人?”乔泽的眉头越皱越深。 陆俊迟也有些不明所以,抬头看向苏回。 苏回继续点明道:“我觉得,嫌疑人有可能做了易容,把自己化妆成了女人。” 陆俊迟和乔泽都一时沉默。 怕引起误会,苏回又解释了一句:“他并没有否定自己的固有性别,他有想要穿戴异性服装的强烈欲望,他的自我认知依然是男,爱好依然是女。他只是希望自己看起来是个女人,享受这一行为给他带来的刺激感。他可能坐在角落里,点了餐以后就没有和别人交流过。” 一个画了女妆,精心打扮过的男人,在模糊的监控里,很容易被认为一个女人,但是仔细观察,他一定是和普通女人不同的。 乔泽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看过的监控录像,恍然道:“我好像是在监控里看到过那样的人,陆队你等等,我去核查一下。”乔泽获得了新的线索,兴奋地跑开了。 陆俊迟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苏回,如果上一次,指出其他车辆还是个巧合的话,眼前这样的推断则是让他觉得好奇而神秘。 苏回绝对是一个对犯罪史,犯罪学,甚至是犯罪心理有很深研究的人。 可是他们的上次见面,苏回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陆俊迟问:“苏老师,你是从哪里判断,凶手可能爱好女装的人?” 苏回道:“我目前并不确定,只能让你们查查看。根据研究调查显示,异装癖和恋物癖人群会有有很大的交集,这是典型的性错乱。再加上案件细节里凶手的谨慎认真,这是一种不可排除的调查方向。” 陆俊迟继续试探着问:“苏老师,你觉得这位犯人身上,还会有些什么特征?” 苏回用手里的刀叉挑挑拣拣着眼前的食物,没有继续给他指点:“刚才那一点,我只是在听刚才那位小警察描述时偶然想到的。” 陆俊迟像是勤学好问的学生,抓住了问题还是刨根问底地问下去,坚持不懈。 他听出了苏回话里的顾虑:“苏老师,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我并不会把这些当作什么侧写或者是推断,不会去偏信,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变态的疯子,希望能够早一点抓到他。” 苏回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陆队长,你对人类对身体的偏好,了解多少?” 陆俊迟以前听诗人和他说过一些,他知道有一些人是生来不同的。 苏回抬起那双朦胧而好看的眼睛看着他:“我们常说有多少个犯人,就有多少种犯罪方式。但是同时,世界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的嗜好。” “人类的身体,就像是造物主的恩宠,我们中的一些人,会对身体的某些部位喜欢到了痴迷的程度。” “有的人喜欢手,有的人喜欢脚,有的人喜欢脸。有的人喜欢性别特征,比如喉结,女人柔软的腰,还有的人喜欢肩膀,耳朵等奇异的部位。常人无法理解时,会觉得那些异类是变态。” “事实上,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只是脑内想到,就很开心。他们想要得到它们,忍不住去幻想,忍不住想要占有。” 苏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手握拳捂着唇低低咳了几声,他的肤色是那种冷白色,却因为这一阵咳稍微震出了一丝血色。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陆俊迟,认真道:“这种喜欢,是和欲望息息相关的。” 苏回的神情一片淡然,像是在和陆俊迟讨论眼前的饭菜究竟好不好吃。 陆俊迟坐在他的对面近距离看着他,眼前的这位老师脸色有些苍白,面容俊秀,身材消瘦,他看起来禁欲,正直,言语也足够隐晦,却让人瞬间邪念丛生。 陆俊迟忽然想起了之前陆昊初对苏回的形容,忍不住微眯了一下眼睛。 苏回继续分析道:“这种人群中,男性的比例高于女性。其中有的人,已经到了病态痴迷的程度,他们看到了一双手,会觉得,如果这双手属于我能多好,有的人看到脚也是如此,这些物品是否有生命并不重要,属于他们才最重要。比如连环杀手,杰瑞·布鲁多斯就曾经杀害过四名女性,并且砍下了她们的脚。”他顿了一下又说:“他就很喜欢女装,还会对着尸体拍下照片。” 陆俊迟记得这个凶手的名字,他在一些书上看到过他的案例,这个凶手留下一句惊世骇俗的名言:“女孩被吊在天花板上的样子,像是在为我跳芭蕾。” 陆俊迟从不怕鬼怪,也不畏惧那些拿着刀枪的凶手。但是他惧怕窥视那些人的心理,听到这些时,他会感觉背后发凉,心跳加速。 但他深知,这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恶,避讳并不能解决问题,研究这些人的心理,才是善与恶斗争的武器。 陆俊迟面对苏回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位苏老师明明是个纤细又羸弱的美人,可是当他说到那些内容时,却给人一种奇妙感。 他似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跨越正常与非正常的边界,无所畏惧,揭示开那些非常态的行为,揣摩那些犯罪者的心理。 第11章 下午两点半的咖啡厅里,这场谈话还在继续。 陆俊迟的三观被刷新了,听完了苏回的描述还没反应过来,低头思索着。 苏回望着陆俊迟眨了下眼,严谨地纠正道:“所以,陆队长你刚才有个词用错了,凶手是个变态,但是他不是疯子,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思维非常缜密,也很会掩藏自己。你们之所以在那些车里发现了不同的痕迹,是因为他把那些东西,变成了谋利的商品。” “商品?”陆俊迟皱眉消化着信息,“难道华都有这样一个隐形的消费网,专门卖这些东西?” “这个世界上,有卖女人的,也有卖孩子的,还有卖器官的,甚至还有卖尸体结阴亲的。在那些普通人不留意的地方,超过底线的肮脏之事太多了。这些,又有什么是不能卖的?”苏回顿了一下又说,“只要是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尽管难以想象,但是有人喜欢这些东西,就有人提供这些东西。不过这种爱好也有一定特点,大部分喜欢手的人,很少喜欢脚。所以这两样商品,是针对不同客户人群的。” 陆俊迟反应了过来道:“所以那些车上是……” 苏回点头:“那些车上,是有人留下了一些证据和痕迹,但是那些是购买的人留下的,他们并不是凶手。凶手在贩卖那些残肢时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那些客户并没有固定的,安全的场所用来储存残肢,所以他才想到了利用废车黑市的方式,解决了客户们的后顾之忧。也让他们感觉更加安全,他的生意才会更好。而那些废车的车钥匙,有可能是他从偷车贼那里买到的。” 陆俊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是苏回的话,很好地解释了眼前这种怪异的状态。 “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苏回抬起眼眸看着他慢慢道。 陆俊迟整理着思路:“凶手可能是在通过关系网贩卖残肢,他把那些残肢卖给有特殊嗜好的人,并且提供废车作为他们的储存室以及游乐场,告诉他们使用规则以及方式。” 苏回点头:“凶手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种储存方式的危险性,他想通过多辆废车把线索和他的客户们隔断开来,这样的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 如果没有孩子们碰巧打破了其中一辆废车的车窗的话…… 苏回望着他,他喜欢陆俊迟的一点就透,这样让他这个老师做得很有成就感。 陆俊迟继续去理苏回话里的逻辑,“这么说,凶手是在根据客户的需求进行定制?那他为什么又要做这样的事?是为了钱吗?” “不……”苏回瞳孔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但是又清澈极了,“你可以根据案件的细节以及凶手的行为方式看出来,他受过高等的教育,他很聪明,他有充足的时间,这样的人应该不缺钱财,他可能是在借此接触更多和他一样的怪物,削弱自己的罪恶感。” “而且,凶手也有喜欢的东西,他喜欢杀人。对于连环杀手而言,战利品可以让他反复回味行凶的过程,让他们的控制欲得到满足。他一定也是喜欢收藏藏品,才会想到以此贩卖牟利。只不过,他的藏品可能是和这些人的喜好不同。你尚未找到他的图腾……” 听到这里,陆俊迟想起了之前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大部分的连环杀手都会收集一些被害人物品,以此作为自己的战利品。在被调查之中,那些战利品因为独特性,会被警方作为凶手的图腾。这个凶手应该也不例外。 解释完了这一切,陆俊迟的思路清晰了很多。 阳光之下,苏回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的神色平静,面容俊秀,看到这样一位赏心悦目的美人,只让人觉得人世美好,可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世间最黑暗的那一部分,让人惊心动魄。 这时候,乔泽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过来了,在电脑上可以看到几段视频,视频的角落位置上,坐了一个长发的“女子”,可是他却比一般女人要高大一些,那人的脸长得并不难看,甚至有些阴柔妩媚,让他在女装时也毫不违和,这大概就是没有人发现和戳穿他的原因。 监控画面中,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佟萧的身上。 而那时,身处危险的佟萧并未察觉…… “凶手很可能就是这个人,能够通过他的支付方式确认信息吗?”陆俊迟问,如果对方是用网络付款的方式,那他们就能够找到他的身份了。 乔泽遗憾道:“都是用的现金……” “面部分析呢?” “凶手化了妆,而且像素不够,可能比较难排查出来。” “通知华都所有咖啡店的店长,让他们留意是否有类似的客人出现,一旦有人失踪,要马上和警方联系。”陆俊迟飞快下着决断,“调取其他两家咖啡店以及附近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嫌疑人的路线,或者是车辆。” 陆俊迟思考着,还能怎样把这个凶手找出来。 苏回吃完了午饭,站起了身:“感谢陆队长的款待,我还可以帮你们提供一个小小的思路。”他顿了一下道,“我觉得你们可以找一下,他光顾咖啡店后那几家咖啡店送出去的垃圾。” “垃圾?”乔泽感叹了一声。 “是的,垃圾能够告诉我们诸多信息,特别是凶手食用过的餐具,纸杯,食物残渣,如果运气好的话,上面可能会有他的指纹以及DNA。”看乔泽和陆俊迟愣神,苏回进一步解释道,“一般咖啡厅的垃圾都会用专用的垃圾袋,这些垃圾送到垃圾处理场,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够轮到填埋。” 乔泽皱眉,“可是那么多垃圾,我们怎么可以分辨出,哪些是凶手留下的?” 陆俊迟思考了一下,理清了思路:“根据监控可以发现,凶手一般是下午客少时到店的,那时候的客人不多,按照咖啡厅的规定,员工下班前是要把垃圾清空,所以嫌疑人留下的垃圾一定是在最少的那个垃圾袋中。很多客人会随着把小票扔掉,也就可以帮助我们确定日期和时间。” 监控上可以看到凶手买了什么,他来过几次,他们可以采集对应日期的垃圾进行比对。 “还是陆队聪明!”乔泽兴奋了,“谢谢苏老师……” 陆俊迟也对苏回道了一声谢,这个方法是个精细活,虽然有点麻烦,但是理论上是可行的,只不过除了努力,还需要一点小小的运气。也许凶手的指纹和信息很快就可以找到,也许需要排查很久。 所幸的是,这位凶手的罪行以及行为方式已经开始从模糊不清到逐步清晰。 有警察过来向陆俊迟汇报,等他处理完了问题,苏回已经离开了餐厅,穿过了前面的街道。 陆俊迟这才想起来,他忘记问苏回的微信了。 . 在发现残肢的第五天之后,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凌晨时分,负责盯梢的刑警在第三处废车群旁,捕获了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 在核验之后,他们很快证实,这个人曾经在废车之中留下过指纹。 陆俊迟早上赶到总局时,男人已经被关在了审讯室里开始了审问。 他走入观察室时,郑柏和乔泽正在里面问话。 看到陆俊迟进来,重案组负责记录的女刑警夏明晰把相关的资料递了过去。 陆俊迟的目光在表格上扫过,这个男人名叫詹兴荣,是一位打理装修材料的小老板,他的年龄32岁,受过高等教育,看起来就是个白胖的小胖子。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人们难以把眼前的这个人和这起凶残的案件联系起来,更无法和那些奇怪的嗜好联系起来。 “……我真的是无辜的,我也是好奇……而且,我买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是死人的还是活人的,我和这个杀人狂没关系啊。” 乔泽冷笑着戳穿了他:“詹先生,你昨晚去那附近,还不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把东西拿回去吗?” “我……”詹兴荣被戳破了心思一时语塞,他擦了擦眼角,“我这样,不犯法吧……” “当你做了那笔交易,就已经犯了罪。”郑柏跟着施压,“你现在最好老实交代,你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也许态度好,还能够征求轻判。” 小胖子开始捂着脸哭:“你们别把这个事情告诉我家里人。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就社会性死亡了……”这个秘密犹如他藏在壁橱里的骷髅。 郑柏对他并不同情,冷声道:“你先招供了,其他的再说。” 詹兴荣的一双眼睛是红的,他犹豫了一会,知道自己脱不了罪,还是老实说了:“之前是圈子里一位老人介绍我的,他说,有靠谱的人出货,就是有点贵……然后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加了网上的一个号,我开始也担心被骗,毕竟是好大一笔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尝试着查过他的IP,发现是在国外,号码我可以给你们,不过后来也没见他登陆过了……” “交易的方式,时间是?”看詹兴荣很快招了,乔泽顺着问下去。 “最初说的是十五万一双,我说没那么多,就变成了八万一只。我说,我没有地方存放,他就说,再加两万,他可以提供交易用的废车。那个人……他只收现金,交易是在指定的废车里进行的,我收到了一个车钥匙,打开车门在车前方的抽屉里放进去了十万。隔天我就又收到了两个车钥匙,还有使用说明。我去了以后,就在一辆车的后座下找到了一个盒子……” 说到这里,詹兴荣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恐惧:“我……我真的以为他是在火葬场工作的,所以才能够拿到货的,我要是知道有问题,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 “对方还说了什么?或者还有什么你能够想到的细节?” “当时那个人列的规矩很多,比如说,去的时间不能早于晚上十点,不得晚于早上六点,在车里的时候,要锁门,不能开灯,只能用手电,拿出来以后,只能在另外一辆黑色车窗的车里看,看完了要放回盒子里去……” 乔泽问出了关键的问题:“你知道那个出货的人叫什么吗?” 詹兴荣顿了一下,咽下了口水:“我只知道,圈子里的人,都叫他‘屠夫’。他可以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甚至花足够的钱,还可以有……” 听到这里,负责记录的夏明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小声道:“真是变态……居然把被害人的遗体再拿出来贩卖。” 陆俊迟双手抱臂道:“人都杀了好几个了,你指望,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道德底线?” 让陆俊迟感到惊异的是,这位事主讲述的情况竟然和苏回之前的分析基本完全一致。那位苏老师看起来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案情终于有了进展,警方也终于知道了他们所要面对的对手是谁…… 屠夫。 把无辜的女人视作羔羊,甚至视作他的商品。这位凶手果然是人如其名,胆大包天,极度扭曲,同时又心思缜密。 . 苏回第二次来到白虎山监狱的时候,时间比上次晚了一些,他已经熟门熟路,和狱警打过招呼,还是来到了那间审问室。 宋融江进来以后,整个人明显比他上次所见时颓废了很多,他的头发更加凌乱,黑眼圈也冒了出来。 距离宋融江的死刑还有不足十天,他一向心大,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开始害怕了起来。 生命的倒计时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不管他的内心怎么想,身体开始从本能上抗拒和畏惧死亡。 宋融江接过了苏回递过来的烟,首先开口道:“苏老师,你迟到了,我还以为,你可能不会来了。” 在苏回出现之前,他已经等得有些焦躁不安。在死亡倒计时开始之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始期盼这场谈话。 苏回道:“对不起,今天市内有点堵车。” 宋融江呆了一瞬,反应过来:“今天是周五了。”然后他看向苏回问,“你会来看我的死刑吗?” 苏回自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搭建是成功的,现在,宋融江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防范,甚至因为长久没有人到访,而又临近死亡,对他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依赖。 苏回问:“你希望我来吗?” 宋融江迟疑了一瞬,似乎是想象了一下苏回过来能够做什么,然后他摇摇头说:“算了,还是不要来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今天的话题是上一次话题的延续,苏回着重问了宋融江对人的感受,这种感受包括对男人,也包括对女人。 那些人都是在他生命之中存在过的,亲属,母亲,父亲,同学,老师,同事。 苏回问得很细致,似乎是希望通过这些人物关系把宋融江的整个前半生搭建出来。 其中有一些人和关系苏回事先做了功课,甚至是电话过去询问过,随着谈话的进行,他更为走近了宋融江的世界。 他提到男人和提到女性的用词都是不一样的。 苏回敏感地发现,他对女性带有浓烈的质疑,还有一种轻视感以及厌恶感。 犹如他在第一案中,对那个被害人的否认置若罔闻,他只坚信自己认为的结果,这种态度贯穿在他和女性的所有相处交流之中。 从根本上,宋融江就认为很多女人是在说谎的,他不相信她们。 与之对应的,他只相信自己对于她们的判断,其中有一些部分甚至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苏回判断,这种习惯可能和宋融江的母子关系有关,还有可能是源自于他青少年时期受到的背叛与伤害。 这些也和他的受害人选择是有关联的。 苏回还能够从宋融江的某些话语之中,捕捉到一种留恋感,他是在寻找什么。 但是在他的反复试探中,并没有找到明确的相关人或者是事件。 宋融江对此保护得很好,每当苏回问到相关的问题,他就会有些急促地把这些问题绕过去。 显然,和裴薇薇的所在一样,这是一个宋融江的保护点,是别人所不能知晓,无法踏入的禁区。 苏回意识到,宋融江是不会在这些问题上说实话的。 他想要带着这些秘密走向死亡。 由于苏回在反复问询他的青少年时期,宋融江最后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耐,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说:“那些事情和我现在的犯案没有关系。今天的谈话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就快结束了。”苏回说着,被烟味呛得侧头咳了几声,他再次把问题引导到了案发日的一些细节,他需要把话题引入宋融江的舒适区,那样他才会对谈话有所期待,才会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更多有价值的实话。 宋融江很明显又兴奋了起来。 “你知道吗?苏老师,当她们停止挣扎的时候,那感觉太美妙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和她们完全融于一体。”宋融江顿了一下,目光中闪着光,他吐出了一股白烟,“我感觉,我把她们还给了死亡……” 这是狄金森的诗,她对死亡有着双重的理解。 苏回深吸了一口气,又被烟味呛得咳了几声。 他能够读懂这些人,能够走入他们的思想之中,像是走入迷宫,他揭开一个一个的谜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这些。 但是他必须那样做,因为这样才能够探知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揭开令人困扰的谜题。 苏回可以感觉到,他距离想要寻找的答案越来越近了。 第12章 “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我还会来看你。”苏回合上了本子,抬起双眼,感觉自己从宋融江这里得到的答案已经差不多了。 苏回结束了这场谈话,接下来他需要去其他的地方收集信息。 他没有急于回家,而是从监狱坐过山车下来,按照记录的地址,先去了宋融江的家,见过了宋融江重病的妈妈。 屋子外面的白色走廊里,被人用红色的油漆写满了“杀人凶手”,而且那油漆写了一层又一层,最开始还有人用白油漆刷掉。到了后来,泼油漆的人麻木了,把墙涂白的人也麻木了。 那些红字就这么留了下来,而且开始逐渐斑驳。 苏回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开门,宋融江的母亲已经卧病在床,衣衫不整,她每天的吃喝都成了问题,全靠街道干部阿姨的接济。她更是对那个儿子无暇顾及,提起他来频频落泪。 然后苏回见了宋融江家附近的邻居,又去找了宋融江当年的班主任。 他不断地和他们询问宋融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人生经历过什么。 然后他越发确认,宋融江的生命里曾经存在过一个女孩。 女孩的年龄比宋融江大一些。 在与宋融江相识的那段时间她留的是短发,身材消瘦,胸部平坦,她的个子比同龄的男孩要高,她是单眼皮,眼间距很开,鼻梁微塌,并不漂亮,但是长得很有特色。 她不常说话,喜欢诗文,喜欢看书。 她对弱者保有同情心,遇到沉默寡言的人会主动靠近和搭话。 她会倾听弱者的故事,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一个救赎者。可她却总是被这种情况所累,也许会被人嘲笑圣母。 她的倾听让宋融江误以为是爱情。 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但是最终以欺骗,分手为结局。 关于这个女孩,那些受访人有的表示记不清了,有的表示不知情。 最后苏回来到那家已经改为了咖啡店的租书店。 万幸的是,虽然这地方的装修和用途都已经改变,老板却没有换。 那位老板还记得宋融江,主动和苏回提起了今年宋融江因为杀人被捕的事,老板十分惋惜。 苏回和他聊了一会,然后问起了那个女孩。 老板回忆说:“我想起来了,宋融江初中的时候,这里曾经有个女生和他走的很近,那个女生是我们这里的超级会员,很喜欢看书,好像叫做……陶莉。” 时间,描述,听起来都对上了,他们有着大量的时间可以相处,有着共同的爱好。 苏回感觉在黑暗之中找到了一丝的希望:“你有没有她的电话,或者是家庭住址?” 老板道:“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的手机号后来换掉了,不过我记得超级会员都是有地址登记的。” 说着话,老板从桌子下取出了厚厚的几叠资料册,苏回一边咳着,一边跟着一起翻找起来。 翻了一会,老板松了口气:“找到了,她的住址,不知道搬家了没,你可以过去碰下运气。” 苏回把地址抄在一张便签上,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他握着权杖,捏着那张便签还是决定登门拜访。 宋融江的死刑就在不满十天后,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尚未破解那道谜题。 苏回所住的位置已经偏离了市中心,而陶莉所住的地方就更加偏了,那是一片挺大的老楼区,一直说要拆迁,还没进行改造。 苏回打了一辆车,司机找错了路,在小胡同里转了一会儿,才在一栋老旧的楼房前停下,这地方连小区都没有。 苏回按照地址上了楼,楼房那是那种过时的双层防盗门,他敲了敲门,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打开了门。那是一个干净白瘦的女人,虽然苏回只能看清个轮廓。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苏回就可以确定,她应该就是宋融江杀戮的起源。 因为她和那几个被害人的相貌特征太过接近了。 多个受害人呈现出的特征不约而同折射出了眼前这个女人,这便是连选杀手经常会出现的代偿性杀戮。 宋融江反反复复杀死的,想要留下的,都是这一个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长大了,变老了,已经不符合他的记忆,所以他的目标变为了更为年轻的女性。 宋融江是想要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这就是他心理的畸变原。 “你找谁?”女人开口低声问。 “请问是陶莉吗?我叫做苏回,是华都警官学院的一名老师,也是警方的警务人员。”苏回礼貌地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务证。 “你……找我有什么事?”女人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我想问一下,你是否知道之前发生在华都的计程车司机杀人案?”苏回问出了这句话,他注意着女人的表情。 陶莉明显紧张了。 苏回继续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宋融江的人?” 一瞬间,女人的脸色变白了,眼神之中满是恐惧,她慌忙地摇着头,急于否认:“不……不……” 有个男人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这么晚了,是谁啊?” “是推销保险的……”女人说着,急忙要去关门。 苏回伸出手垫了一下,阻止了她关门,女人的目光里满是哀求:“他都要死了……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了……” 苏回道:“可是裴薇薇还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和我无关。”陶莉低声道,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然后传来了男人的抱怨。女人回过头去看了一下,表情快要哭了。 宋融江的事情像是纠缠她的噩梦,让她时刻如鲠在喉。 苏回知道,这场谈话今晚无法进行了,他抓紧时间塞过去一张自己的名片:“我知道,回想起他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如果你能够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可能会对找到裴薇薇会有帮助……” 他们曾经说过的话,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他们曾经做过的事,答案说不定就藏在那些零散的过去之中。 女人没有伸手去接,名片掉落在地,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还是把门关上了。 在来之前,苏回已经做好了要废上一番口舌的准备,可是他也没有想到,一切结束得这么迅速。 很明显,陶莉也意识到了,那些被害人和她的相似。她现在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再不想和那个变态有着任何的瓜葛。 陶莉的害怕和恐惧苏回很理解,也觉得情有可原。 他走下楼去,长长的街道里一片漆黑,来的时候的那辆出租车已经开出去了。 苏回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巷道外走去。 外面好像是无尽的黑暗,快要把他消瘦单薄的身形吞噬掉。他的视力不好,那些远处的楼宇在夜色之中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几乎一模一样难以辨认。 天空之中隐隐传来了雷声,快要下雨了。 有瞬间,苏回被浓烈的挫败感所包围,还好他在隔绝了那些正面情感的同时,负面的情绪也难以更深入地影响到他,那种挫败很快就消逝了。 在一个有着数千万人口的繁华都市寻找一个失踪的女孩。 警方投入了诸多人力,还是一无所获。 那些还在寻找裴薇薇的普通人也是如此,他们并不能够接近真相。 苏回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战士,可能面临一场无法胜利的战争。 他最初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袖手旁观,答应了谭局会去试试,可是一切操作施行起来,比他想象得要困难得多。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印证什么。 他告诉自己,裴薇薇应该早就在一百天前去世了。 他要寻找的,可能只是一点希望,可能只是一具枯骨。 苏回拄着权杖,在黑暗之中走着,他绕了一会,腿已经有些酸痛,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迷路了。 他视力不好,这些不便在这黑暗之中被放大了。 那些黑暗的巷道就像是迷宫一样,看起来到处都是一个样,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远处亮着的灯像是萤火,四周围却安静极了,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可以感觉到,整个世界透着一种不太友好。 雪上加霜的是,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而且逐渐有转大的迹象,他的刘海很快就被湿透了。 苏回拿起了手机,开始打车,过了几分钟才有一位司机接单,问了下他的位置,可是他已经深陷那些巷道之中,无法说清具体是在哪里。 司机很快就不耐地挂了他的电话,取消了订单。 他又打了几分钟的车,甚至翻倍加钱,都无人问津。 苏回想约车,然后翻看了一下,显示超过日常营业时间,需提前预定。 苏回无奈地关闭了打车软件,躲在一小片的屋檐下,翻找着手机通讯录,想着自己的那些朋友,同事,甚至是那些学生。 可是……似乎都不应该在这样的雨夜麻烦人家。 胸口憋闷到好像压了一块石头,苏回咳了几声,那咳嗽一直止不住,他捂着嘴巴,忍不住到弯下腰,咳到撕心裂肺,眼尾发红。 雨越下越大,大到让人寸步难行,再耽误下去,不知道要到几点了。 就在苏回考虑时,手机忽然一响。 苏回打开微信,是有人加了他的好友,对方的网名是未迟,头像是一只雪白的苏牧,验证写了三个字:“陆俊迟”。 作者有话要说:  陆队呢?这里有一只小可怜等你捡回家~ 第13章 苏回用拇指点开了通过,他的微信名是“回”,用的是亚里士多德的一张照片作为头像,头像上的猫睁着一双大眼睛,却是满脸的迷茫。 一猫一狗,看起来倒是很般配,像是用了情侣头像。 对方显然是在线的,很快发来信息。 未迟:“苏老师,我冒昧从学校那里问了你的联系方式。感谢你的帮助,我们已经在查找嫌疑人的指纹,也从一位购买者那里得到了信息,贩卖残肢的人代号叫做‘屠夫’,虽然目前还没有找到他,但是我们已经在接近真相。” 陆俊迟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感谢一下苏回,毕竟都是因为苏回的建议,案子的侦破工作才能这么顺利,如果找到嫌疑人,应该可以很快就进行锁定。 苏回拿着手机,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思考了好一会,厚着脸皮发出了一条信息…… 回:陆队长,你还在工作吗?在总局附近吗? 未迟:? 这样的询问显得有点过于亲昵了,苏回抿着唇,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他和陆俊迟现在算不上熟悉,也不是陌生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微妙。就他对陆俊迟的了解,这个男人是可以信赖,可以求助的。 看他一直没有回复,陆俊迟那边又发过来一条信息,主动问他。 未迟:怎么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苏回这才鼓起了勇气。 回:我在外面,下雨了,打不到车。 手机那端的陆俊迟叹了一口气,这位苏老师真是不让人省心啊,眼睛不好,耳朵听不清,不喜欢按时吃饭,还总是到处乱跑。 未迟:带伞了吗? 回:没有。 陆俊迟扶额。 未迟:我已经下班了,就在总局这边,你找个地方避雨,定位发过来,我去接你。 回:麻烦你了。 就算对方是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没有询问更多的情况,没有冷嘲热讽,迅速制订了方案,进行实施,这就是陆俊迟的行事方式。 天上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过了一会,就把地面都淋湿了,轮胎压过发出阵阵水响。 陆俊迟开车找到苏回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分钟以后,苏回说不清自己的位置,他就在附近绕了十分钟。 天色一片昏暗,陆俊迟绕到了巷道里面,才看到苏回靠墙站在一小块的檐角下。 他整个人快要融入那片黑暗里,看起来非常瘦,雨水把他前额的头发淋湿了,那双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衬得清秀的面容越发白净,有一种让人着迷的书卷气。 他不像是一位大学的老师,更像是一位学生。 陆俊迟按了下喇叭,苏回走过去打开了副驾的门,然后坐了进去,他的衣服已经被淋湿了大半。 “拿着,你先擦一下吧。”陆俊迟塞给他一盒纸巾。 苏回道了一声谢,然后他就闻到了一阵香气。 视觉和听觉不太好以后,苏回的嗅觉就变得格外灵敏,他可以辨别出那是汉堡和薯条的味道,有一包打包的食物放在了两人的中间…… 苏回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今天又没怎么吃饭,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有点饿得胃疼。 但是……下雨让人家过来接他已经很不要脸了,现在再要吃人家的打包食物,那就有点更过分了,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那种程度…… 苏回嘴巴里没有说,眼睛往这边撇了过来,在打包的食物上扫过,条件反射地咽了下口水,然后两臂交叠,压住了胃部。 陆俊迟好歹是个刑侦队长,早就发现了他的意图,看苏回在那里犹豫着不敢说,他主动问:“你没吃晚饭?” 苏回低低地应了一声。 陆俊迟的手还在方向盘上,像是随口问他:“工作很忙吗?” 苏回犹豫了一会说:“我忘记了……” “就算再忙,也是要吃东西的。”陆俊迟说着扭转了方向盘。 苏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早知道就不去看那包食物了,他撒谎道,“我中午吃多了,一直不太饿。”他说着看向窗外的雨,肚子却诚实地发出了咕噜一声响。 在狭窄的车厢里,更加尴尬了…… 苏回咳了几声,陆俊迟看他苍白的脸色红了起来,再逗他快要炸毛了。 借着个红灯的时候,他把那一袋子汉堡和薯条塞到苏回的怀里,“吃吧,不用客气。” 苏回想吃极了,却还是矜持道:“这是你的晚饭吧……那你怎么办?” 陆俊迟道:“我过来的时候顺便给同事带的,回头叫他们点外卖就好了。” 其实陆俊迟早就已经吃过饭了,他来接苏回的时候看到了快餐店,觉得他可能又没吃饭顺路专程买的,如果苏回不吃,他就准备便宜了队里那几名加班的队员了。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苏回觉得是特意给他买的。 但是陆俊迟没有直接把食物给苏回,他想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让这位苏老师长点记性,记得要按时吃饭。 苏回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把汉堡拿了过来,低着头说:“谢谢。” 手里的汉堡是牛肉芝士的,这种时候非常适合用来补充能量,苏回没见外,跑了一下午他早就已经饿了,拿出汉堡来小口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反思着,为什么自己最近每次见到陆俊迟时都是这么狼狈。 陆俊迟看他吃着汉堡,他刚和苏回在微信上聊过天,现在有种感觉自己是捡回了一只湿漉漉又饿坏了的小野猫。 食物很快抚慰了肠胃,连带着身上也暖和起来,那些沮丧一扫而光。 他们开出了那片区域,陆俊迟问:“你家住在哪里?” 苏回报了个地址。 陆俊迟把空调打高,设了一下导航,就向着那个方向开过去。 苏回吃完了汉堡,小心地把所有的垃圾收好,大晚上的把陆俊迟提溜过来,然后又吃了人家的晚饭,苏回看着陆俊迟道:“这次不好意思,我好像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陆俊迟:“没事,你之前给了我关于案子的建议,已经帮到我很多了。” 苏回低声说:“那些只是随口一提,谈不上帮忙。” 听他这么说,陆俊迟就把话题引到了案子上,他总觉得,苏回每次都在欲言又止,他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苏老师,上次和你聊完以后,我们去翻找了咖啡店符合时间的垃圾,已经进行了归类,但是上面的指纹众多,污染情况也有点严重,那些指纹能够作为比对指纹使用,并不足以在指纹库里排查。”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现在有了嫌疑人,获得了嫌疑人的指纹,他们可以根据那些咖啡杯上的指纹确认嫌疑人曾经出现在咖啡店里,帮助他们确认犯罪者。 但是那些都是残缺的指纹,误差较大,并不能让他们在身份证的指纹库里直接找到凶手。 陆俊迟总结道:“我们现在获得了凶手的一些信息,比如模糊的影像,残缺的指纹,购物的习惯,但是我们还是没有能够把他找出来,他非常小心,没有暴露自己的车辆信息,我们找到的网络号码都是从国外注册。我还记得你说过,我们发现了那些残肢以后,凶手会很快犯案。” 自从接了这个案子,陆俊迟就莫名的不安,感觉好像有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之上。 苏回给他的建议大大加快了他们的破案速度,但是这些还不够,他们必须赶在新的被害人出现之前抓到他。 苏回考虑了一下:“嫌疑人现在已经知道警方在抓捕他,他可能会改变他的一贯行事方法。” “也就是,他可能会暂时放弃女装?”陆俊迟皱眉。 如果嫌疑人继续穿女装,其实他的被捕几率会更大,但是一旦他放弃了这种行为模式,变得像是一个普通人,他们也就更难抓住他。 苏回道:“现在的信息,还无法确定。” 陆俊迟沉默了片刻开口说:“这个凶手总让我想起艾德华·盖恩。” 被誉为小镇杀手的爱德华曾被改编为诸多电影,其中最有名的是《沉默的羔羊》中的野牛比尔,以及《德州电锯杀人狂》。 那是个会从坟墓里挖掘尸体的变态,他所做的事超脱了人们所谓的底线。 陆俊迟觉得,眼前的凶手和爱德华的身上有一些相同的特质,包括女装,还有利用尸体。 苏回摇了摇头:“不,他们不完全相同。当你面对这些人时,不能只看他们的表征,而要看他们的动机以及犯罪的本质。警方会进入一个习惯误区,那就是用正常思维和已知的常理去推断凶犯,并且试图把犯罪行为和已知的案例来做联系,这样只会让你离真正的犯人越来越远。” 陆俊迟虚心求教:“那他们的异同点又在哪里呢?” 窗外的雨一直在沙沙响,苏回的声音低沉,略微沙哑,面容却是平静而理性:“爱德华的智商很低,他一生没有真正和女人在一起,母亲是他熟悉的唯一一个女人,他一直没有真正融入过人类的社会,他是一个精神病人。” “但是我们眼前的这位凶手,他能够做到很好的伪装,能够适应和融入人类的社会,他不喜欢腐败不堪,所以他会想到各种方式让残肢保持新鲜。他细致,有规划,有预谋,缜密,他的每一个步骤都不是多余的,目的性非常强……” 苏回的眼睛微眯,看向面前朦胧晃动的雨刷,“他会努力和自己的特殊爱好和平共处,通过贩卖残肢削弱自己的罪恶感,获得钱财,他有足够的伪装,甚至他有可能有正常的社交,有优秀的交流能力,相对于那种和人群格格不入的凶手,你们会更难抓到他。” “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有一点和爱德华是相同的,我也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变态连环杀人凶手的特质,我觉得他选择女性咖啡店店员下手很可能和他的母亲有关系,他的母亲可能是强势的,他可能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 苏回不自由主地分析了起来,然后他忽然顿住了,他忽然觉得这种讨论好像是在什么时候进行过,这种场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他早就发誓不再进行无实证的侧写分析,可是陆俊迟一问,他就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他们之间聊天,有着一种默契感,这种感觉让苏回有点恐惧…… 陆俊迟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开口道:“我觉得你分析的很好,会对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很有帮助。” 苏回受到了突如其来的表扬,他愣了一下。 好像已经有很久,他没有离近过这些警员还有这些案件了。 自从来到了华警教书,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出门,不逛街,不聚会,不参加任何应酬。 他把自己囚禁在校园之中,只面对那些学生。 车厢里一时沉默,然后苏回轻声感慨:“这个城市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怪物……” 陆俊迟用数字说话:“就拿去年全市公安系统的工作总结来说,华都的刑事案件一共近万起,全市上下25个看守所,常年近满。其中最恶劣的那些人,一时无法侦破的案件,才会归属重案组。2500万的人口,出几个变态,不算奇怪。” 就算接到这个案子,陆俊迟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刷新了一下三观,很快他就适应了,全力以赴,把自己的所有注意力放在抓捕之中。 苏回也知道,少于两位被害人的案件,或者是凶手明确的独立案件,都不属于重案组的管辖范畴。陆俊迟手上接过来的案子,一定是整个城市之中最为扭曲,最为复杂,最为棘手的。 上万的刑事案件,可能就有上万的受害人。 这还没有算上那么多的失踪的,或者是不为人知的案件。 原来这个看上去表面祥和的城市里,有着这么多人在挣扎,在死去…… 除去那些普通的刑事案件,警方特别是重案组,无可避免的会面对一种人——连环杀人犯。 他们极其凶残,对杀戮上瘾,他们的脑海之中不断翻腾着杀人这件事,他们不谋钱财,就是为了享受杀人的快感。 那些罪恶之人,就像是生长错误的癌细胞,但是当没有发作时,你无法对它进行防范和更好的预防。 你只有在罪恶发生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处决他们,阻止杀戮的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陆俊迟:今天给媳妇投喂了。 第14章 苏回看向车外,雨还在一直下着,有雨滴打在车窗上,然后向下滑落,随后新的雨滴落下,像是一个无尽的循环。 望着那些连绵不绝的雨滴,他陷入了回忆之中。 二十天前谭局来家里找他,那并不是一个事先约好的会面,他那时还穿着睡衣,家里凌乱,拉着窗帘,一片漆黑。 谭局进来,他就把他迎入客厅,亚里士多德大咧咧地睡在沙发的正中央,听到有人进来,惊醒了美梦,嗖的一下就跑到了角落里。 苏回觉得该给谭局倒杯水,可是一次性杯子不知什么时用完了,所有的玻璃杯都好久没用,落满了灰。 最后还是谭局道:“不用忙了,我刚喝了水,坐一会就走。” 苏回这才作罢,坐到了谭局对面的椅子上。 谭局开口道:“苏回,我收到了你所发你的复职申请,今天来是想和你聊聊重回一线的事。” 苏回轻声道:“在过去的两年,我一直把自己沉浸在学术里,排除在那些案件之外。可是我觉得,我还年轻,我的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我觉得我需要从自我的世界里走出来,把自己填满,找些事情做。” 谭局点头:“苏回,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你的选择。我会考虑你的状况,给你安排一个适合的岗位。还有我今天来,是因为我这里有一个案子,下面的警员已经束手无策,也无法投入更多的警力,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试试……” 苏回低下头,看到最上面夹着一张女孩的照片,他的眼前是朦胧一片的,拿近了才看清,照片上的女孩是在微笑着的,让人不由自主地被这笑容所感染。 苏回不止一次看到过这张照片了,有一次他路过学校的门口,有班里的女生在做志愿者,塞给了他一张寻人启事,传单上的女孩用的就是这张照片。 那时候苏回停住了脚步问:“这是谁?” 女学生道:“是裴薇薇。” 苏回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字,问她道:“她发生了什么?” 女学生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她是在一天晚上上了一辆出租车,从此以后就失踪了,所以大家才在寻找她。” 女学生的怀里抱着那些传单继续道,“才二十岁,和我一样大呢,我想过,如果是我失踪,我爸我妈会多么着急,我的同学会不会也帮忙寻找我……还有那些警察,他们能否会找到我?” 苏回点头理解了,同样的年龄,大家都有很多共同的经历,容易让这些年轻的女生感到这种代入感。 裴薇薇并不遥远,就像是他们身边的人…… 苏回知道,现在谭局拿来的资料,就是属于裴薇薇的。 他伸出手,拿起了桌子上那份厚厚的文档,那文档不知道是谁整理的,看得出来很用心。 苏回抿唇,翻动着宗卷,拿到眼前,分辨上面的字。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把自己当作鸵鸟,对这个城市里罪恶的一切视而不见。 和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在一起,可以让他忘记那些杀戮,忘记那些死亡,甚至看电视新闻上网的时候,都会自动跳过那些负面的信息。 但是他逃避着那些,并不是说那些罪恶就会消失,就会不再存在。 这个女孩,和他的学生是一样的年纪,她本来,应该有大好的未来。 苏回仔细翻看着,谭局也就一直没有说话。 然后苏回放下那些资料说:“我需要见见那位凶手,宋融江。”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案他之前也关注过,想要找到裴薇薇,症结还在宋融江的身上。 谭局满口答应下来:“好的,我回去以后就帮你联系,这不是工作,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你就当做一个适应,一个过度,我直接和你联系,不用通过那些冗长的手续。你如果有需要就和我说,我会让人安排。只是学校那边,毕竟不是同一体系,需要你自己打个招呼,去盖个章……” 苏回嗯了一声。 谭局叹了口气:“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人,他们需要你……苏回,就和我当时和你说过的一样,总局永远欢迎你回来。但是现在匿名保护的制度已经被打破,你一个人独居,这太不安全了,我在考虑给你安排一位警员进行日常防护……” …… “是这里吗?”陆俊迟的声音,把他从记忆里拉回现实。 苏回这才发现,在他愣神的那段时间,陆俊迟已经把车开入了他所在的小区,停在了楼下,苏回为了每天上课方便,买的房子临近华警,基本上只需要过一条街就能到,走路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苏回下了车,犹豫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仰头道:“陆队长,关于残肢案,我还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今晚麻烦了陆俊迟,还吃了人家的晚饭,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 而且,有时候欲速则不达,他想要暂时把自己从裴薇薇的案件里抽出来,以备去寻找更好的突破点。 陆俊迟仿佛在黑夜之中看到了希望的萤火,按下车窗问他:“是什么?” 苏回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需要那个案件的所有详细资料,晚上你可以发给我吗?” 陆俊迟答了一声:“好。” 然后苏回想了一下,“我明天有两节课,等我下课详谈吧。” “要谈案子,还是找个会议室比较好,而且你也可以给我的队员们介绍下方法。”陆俊迟热心建议。 苏回犹豫了片刻道:“那好吧,我明天下了课去总局找你。” 陆俊迟再不敢让这位半瞎的玻璃美人自己摸过来:“这次是我麻烦你了,还是我明天去华警,接你来总局,具体的时间,我们网上约吧。” 苏回回到了家里,先是去换了衣服洗了澡,他怕自己感冒,去充了一杯感冒冲剂,然后坐在了桌子旁。 凌乱的家里,只有茶几上有着一小块的空白位置。苏回忽然想起来,上次买来的Wave Puzzle 7,还没有拼上。他坐在沙发上的诸多衣服堆里,把橙色的拼图拿了出来。 还是像上次拼的拼图一样,这套拼图都很小,那个白色的托盘也就比手掌大一些。 每一片拼图都像是橙黄色的果冻一般,看上去亮晶晶的。 有了上次的思路,苏回先试了试斜着能不能拼好,然后他发现这个思路是错误的。 就算是同一系列,不同的拼图也是千差万别。 他反思了一下,不应该试图用同一思路破解不同的谜题。 然后苏回看着那起伏的色块,想起了拼图的名称,WAVE,这些色块也像是波浪一般起伏着。逆着波浪的形状去拼是无解的,他只能尽量去顺应那些突起。 确定了思路,找到了规律。很快,有五片贴在了一起,随后另外的两片卡在了两端。 苏回放下了拼图,靠在沙发上,把手放入了亚里士多德松软的毛发之中。 他的思路,也如这从碎片变得规律的拼图一般,更为清晰了。 . 第二天上午十点,重案组的独立会议室中,组员早早到齐了,准备开会。 在华都总局之中,重案组这里可算是顶级配置,他们不仅有专门的办公室,独立会议室,可以调动刑侦各组的人力,拥有查看各种文件的权限。而且无论是验尸,物鉴,从上到下,级别优先,一路绿灯。 但是相应的,他们需要快速破获华都的各种恶性案件。 残肢案从发现残手到现在,时间不过一周多,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城市废车黑市被集体整顿。 贩卖残肢的下游市场被警方打击,多个平台以及相关群被封,其他两位购买者也已经被逮捕。 只是那位神秘的屠夫还是不见踪影。 如今的会议室中,组长陆俊迟去接会议的主角尚未回来,几位组员就先自己八卦了起来。 重案组在华都总局虽然权限很大,可是核心成员除了组长之外,只有四位组员。 除了经常跟着陆俊迟外勤的乔泽和大个子郑柏,还有两位,一位是队里唯一的女队员,负责文案整理的夏明晰,还有一位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曲明。 这四位队员都是陆俊迟从基层警员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各有所长。 乔泽脑子活络,学过程序,电脑操作熟练。 郑柏武力值公认最高,枪法功夫在总局里都是首屈一指的。 曲明则是拥有丰富的刑侦经验,有着一手根据脚印追踪辨识的技巧,队里队外他人缘最好,总局上上下下有不少的“关系”,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作为队里唯一的妹子,夏明晰是绝不可缺的,她安慰家属的时候体贴入微,填写资料的时候事无巨细。既可以轻松搞定几个大老爷们搞不定的人,也可以问出别人拿不到的证词。同时她性子泼辣,爱恨分明,面对那些凶犯时也从不胆怯。就是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感情方面却不开窍,至今单身。 人员简单意味着没有太多办公室斗争,大家和睦相处,配合起来事半功倍,破案效率非常之高。 此时正是盛夏,会议室里的冷气却足够给力,乔泽在那里嘴巴不停:“不是我说,这位苏老师还真的挺神奇的。我见他的次数不多,上次他就坐在一旁吃饭,随口听了一句,就指出了关键点……” 夏明晰留着短发,一双杏核眼,向来是有话直说:“你这个,吹得也太过了吧?” 乔泽道:“真的,我真没夸张,他瞬间就指出了那位凶手可能易容女妆,要不然我现在可能还在翻监控录像呢。” 夏明晰不以为然:“这个是你没有实战经验了,要是我在,应该也能想到。” 曲明笑道:“是啊,有的人化妆不化妆就是两张脸,堪比武侠小说之中的人皮面具了。” 乔泽想起了什么又说:“哦,对了,翻找垃圾那事也是苏老师提出的。” 听了这话,几位队员眉头一皱,仿佛又回到了那满是恶臭的巨大垃圾场。 整队人带着两个刑侦小队十余个人翻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那几个垃圾袋。 虽然获得了凶犯的模糊指纹大家都很开心,可是那几天去翻垃圾山的经历差点给这些精英造成心理阴影,成了整队人的梦魇,如今他们可是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郑柏恍然大悟道:“唉,我说陆队这洁癖的,怎么想着让我们去垃圾场翻垃圾呢,原来是有高人指点!” 夏明晰不自觉地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幸好上面只有衣物清洁剂的味道:“我那天回去就洗澡,用了半瓶的沐浴露,才把那味道压下去。” 乔泽继续:“还有啊,之前让我们复测现场那事,也是这位苏老师的建议。” 夏明晰接话:“那你的意思是,这位苏老师建议陆队要去查找其他的车辆,告诉他凶手可能女装,又让我们去找垃圾?” 乔泽嗯了一声。 “那这么说,我们手头获得的影像,模糊指纹,都是在他的提示下找到的?”夏明晰眯着眼睛道,“这么听来,这位老师有点意思,我有点期待今天的会议了。” 曲明道:“我倒是不觉得这几条有多精妙,说的都是笨办法,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案子的主要推进还是靠陆队找到了几名受害人的身份,以及抓到了那个购买残肢的变态,继而挖出了地下黑市。再说了,我们现在虽然推进了查案的进度,但是距离破案还很远,那个‘屠夫’不好抓。” 有时候证据证物多,并不意味着案子就可以顺利破获,不到证据链完整,真相大白,所有的一切都还有变数,更不能放松警惕。 乔泽道:“反正我觉得,这位苏老师已经挺神的了。当然,你别拿他和诗人比。” 这一句话引得众人伤感起来,曲明叹了口气:“我还是怀念诗人在的时候。” 组员之中唯有郑柏是去年才从下面的分局里调上来的,他没有和诗人打过交道,但是总是听几位同事提起这个名字,此时终于按耐不住问:“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诗人,真的有那么神吗?” 第15章 话题引到了诗人的身上。 曲明道:“那是当然!诗人那是什么人啊?也就之前的第一侧写师于烟能够和他相提并论吧!就拿他和这位苏老师比较来说。诗人从来是走在凶案前面的,他的逻辑,思维都非常大胆,非常缜密,特别擅长推理这种有组织的犯罪。甚至能够预测凶手的下一步动作。而这位苏老师,虽然也很优秀,给了我们很多的建议,但是我们其实一直跟在犯罪分子的后面。我们跑不过罪犯,就会出现新的受害人……” 说到这里,曲明转头问乔泽,“小乔,你也和诗人打过交道吧? ” “整个华都,也就只有一个诗人。”乔泽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说其他的,就是排名第二的月光都比他差了一大截。” 郑柏皱眉:“你们都说诗人牛逼,那就把这个人请过来就是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的三个人全都望向了他。 郑柏一愣,“我说错什么了吗?” 曲明摇摇头:“首先说,诗人是谁,这个问题是整个警局的秘密,只有高层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次……这位诗人,现在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乔泽也小声道:“我也听人说,诗人其实是已经死了。” 在最近两年,诗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好像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准确的说,当时整个分析组已经就地解散,警局里只剩下了那几位神秘的侧写师留下的传说。 曲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其次的其次,你千万不要当着陆队提诗人。” 郑柏满脸的问号:“为什么?” 曲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我听说,有一次高层开总结会的时候,刑侦队的曾队长偶尔提起了诗人,陆队当时的脸色就很不好,整个讨论过程一句话没说,会一开完就直接离场。” 陆俊迟一向是成熟稳重的,这样的行事明显不是他们领导的一贯风格。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郑柏更糊涂了:“那诗人是和陆队有仇吗?” 夏明晰双手抱臂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八卦,你们知道陆队一直没有找女朋友吧,种种迹象表明,陆队这么长情的人应该是旧情难忘。有人怀疑是诗人翘了陆队的白月光走了,所以两个人因此生恨……提起诗人也就成了陆队的忌讳。而被他们喜欢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四大侧写师之中唯一的女性,知更鸟。” 郑柏恍然大悟:“哦……” 乔泽和听了都哭笑不得:“哦个头啊,一点证据都没有的八卦,你们女生闲不闲啊……是不是都自己带入知更鸟了?” 曲明也道:“无根无据的谣言,你不要乱传,小心让陆队知道。” 夏明晰嘤嘤嘤:“我也是听说的嘛……咱们陆队这么帅,那绝对是华都警草了,诗人么,那是智商高地,刑警队长和犯罪侧写专家为了一位美女横刀夺爱,想想挺带感。” 乔泽把话题拉回来:“说到苏老师,人家就是个老师,还是过来帮忙的,你们要求可以不那么高吗。” 曲明苦笑道:“眼下这个案子,绝对是非常规的案件。我们去年一年也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而且,乔泽你说这老师是过来帮忙?我可不觉得他有这么好心。”见没人说话,曲明继续分析道,“你们想啊,这位苏老师就算是给建议,发给陆队就是了,为什么要专程来总局?还非要拉着我们开会?” 乔泽想了一下:“大概是怕理论太复杂,转述了以后,我们听不懂吧?” 郑柏却忽然眼睛一眨,明白了曲明的意思:“我们队里一直还缺个顾问的名额……” 夏明晰点头道:“有道理,说不定这苏老师就是打了主意想来当顾问的。我估计,陆队可能也有这个心思。” 好像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想要当重案组顾问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陆俊迟挑剔得厉害,之前的简历都拒了。 几个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队里再加个人,还是个空降顾问的话,听起来有点微妙。如果是个好相处的还好,若是不好相处……那这个组织结构,同事关系,好像都会有点变化…… “我们重案组的顾问,职级可是不低。”郑柏皱眉道。 夏明晰道:“那我更好奇这位苏老师有几斤几两了。” 乔泽也不知为什么一扯到顾问的名额上,原本安逸祥和的团队就忽然有了危机感和排外性。 在他看来,如果这位苏老师愿意过来当顾问那是天大的好事。 这几人之中就他见过苏回,苏老师那轻描淡写的样子,根本不是这种在意位置的人,而且苏老师看起来也并没有想要来专案组的意思,一直都是陆队追着人家问意见呢。 话说到这里,老曲反而不说话了,这老狐狸看来是拿别人当枪使呢。 正聊着,郑柏耳朵尖,使了个眼色嘘了一下给众人预警:“来了。” 大家马上严肃了,各自在会议室里找位置坐好,简直就像是学生等着监考老师进入考场一般。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夹杂其中还有金属权杖的触地声。 有了之前的一番对话,陆俊迟带着苏回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都落在了苏回的身上。 几个人都各自打量着苏回。 夏明晰抬头看着那位苏老师,眼前的人个子瘦高,衣着并不考究,他的刘海微长,只是穿了一件有些简单的白色衬衣。苏回整个人乍看起来并不打眼,可是仔细看去,却是眉目清秀,斯文睿智,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引得众人注意的是,苏回手里握着的那根半人多高的手杖,看起来让他整个人平添了一种神秘感。 第一眼看上去,夏明晰就对苏回的印象不错…… “这位是华警犯罪学系的苏回,苏老师。近期苏老师对残肢案给了我们重案组很多的帮助。”陆俊迟简单介绍道,“今天苏老师会从专业角度给我们专案组一些建议和分析,希望能够把案件调查继续推进,帮助我们找到‘屠夫’。接下来,还是先由曲明来介绍一下案情。” 曲明马上上前,把近期重案组的工作简单说明了一下:“目前,组内已经就几处发现残肢的现场进行了进一步的勘察,我们顺藤摸瓜,搞毁了一个以废车为交易市场的地下黑市。近期我们在被害人身份上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已经确认了三名受害人的具体被绑架时间以及被绑架的地点。此外,还有两名失踪女性也疑似为受害人……” 曲明介绍完了这些,把所有的照片,物证,关系图等列在了白板上。 陆俊迟道:“那接下来请苏老师给我们一些专业分析。” 今日来的路上,陆俊迟已经和苏回简单交流过,他觉得苏回的建议非常有可行性。 当昨晚苏回提出可能有方法可以推进调查时,陆俊迟的确是存了想让这位苏老师来当顾问的私心,所以他才以来给专案组讲解为由把苏回接到了这里。 不过,做顾问这是一件大事,既要苏回同意,又要谭局批准,更要组员们接受,陆俊迟是想让苏回能够和几位队员接触一下,回头也好问苏回的意见。 苏回并不清楚陆俊迟的这些想法,他对专案组众人的目光也是无动于衷,淡然地从背包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 陆俊迟对乔泽道:“帮着连下投影。” 乔泽应了一声,忙过来帮忙。 夏明晰用手托着腮,打量着这位苏老师。 曲明假装低头做着记录,注意力也一直盯在这边。 郑柏转着手中的笔,依旧没有说话。 乔泽想要提醒苏回一句,可抬起头一看,苏回依然是那副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就把话咽回去了。 “好了。”乔泽说着,投影上一亮,苏回的电脑屏幕就被投影在了幕布上。 陆俊迟抬起头看向投影,忍不住扶额低头。 苏回的电脑桌面从左到右铺满了各种的文件,甚至到了最右还连绵不绝,而且这些文件的摆放非常错综复杂,并不是按照规律排列的,有的文件还相互叠压在一起,连字符标识都看不清楚。 作为桌面上文件从来不超过两排的强迫症,陆俊迟恨不得冲上去帮他把桌面排列整理了。 其他的几人看到这桌面也是表情各异,郑柏更是捂着嘴发出一声轻笑,他见过电脑桌面乱的,但是真是没有见过这么乱的,不知道这位苏老师面对学生接投影时,是不是也这么不拘小节。 曲明更是深深皱眉,他时常从细节推断人的行为,很多生活中的小习惯能够暴露人们的潜意识。 电脑桌面这么乱,意味着使用者的思维是割裂、跳跃、不连贯的。 这位苏老师看起来就不像是逻辑缜密的人,怎么能够思路清晰地推断案情呢? 苏回却是依然全无察觉,面色平静地从诸多文件之中打开了一个,把杂乱的桌面挡住了。 那是一张图,上面画有一些交叠的圆形,布满了各种的颜色,看起来就是用基础的电脑自带的画图软件描绘的。 郑柏忍不住,开口问:“苏老师,这是什么啊?” 曲明也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新型的犯罪心理画像?” 众人都觉得,这个图看起来就像是小孩乱画的涂鸦。 第16章 苏回站起了身,他悠然开口介绍:“这只是一张简单的示意图,时间有限,我没有画得很标准,只是借此给大家介绍一下原理。今天我所用的方法不是大家理解之中的犯罪心理画像,而是其中的一个分支,叫做Geographic Profiling,也就是犯罪地理画像。它的原理是,通过作案人与被害人的遭遇地点,攻击地点,杀害地点,抛尸地点等数据,结合犯罪者的犯罪心理,得出罪犯的住所,分尸地点,工作地点或者是可能的落脚点。” 苏回继续道:“其实,这套理论只是听起来高深,以前很多老刑警之中也有一些说法,比如抛尸时‘远抛近埋’,‘头远身近’,‘小近大远’,还有,‘不近,不远,不重复’。其实都是犯罪地理画像的基本原理,只不过我现在所推导的更为系统一些。” 然后苏回转身面对众人,详细解释:“没有犯罪地点,也就没有犯罪。罪犯对地点的选择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我们需要寻找其中的规律,其中有一些基本的理论,大家可能也是了解的。比如圆周假设理论,也就是犯罪圆周:一系列杀人案件中地理位置最远的两起案件连接的直线距离为直径,直线重点为圆心,一次形成的圆圈。” 苏回声音略微低沉,侃侃而谈,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正在给学生上课的老师,只不过,现在他面前的,都是重案组从业数年的刑警。 “……还有环境犯罪学理论,以及觅食原理这些都是一些犯罪地理画像的基础理论。犯罪只有在犯罪人与潜在被害人在相同时间出现在相同地点时才会发生,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大数据的时代,所以警用的地理信息应该和犯罪地图相结合,应用在实践之中。” 会议室里,众人一时都全神贯注听着苏回的讲解,鸦雀无声。 这些理论他们虽然有的也曾经听闻过,可是都没有这么深入了解,更是没有运用到实践之中的经验。 “这一案虽然我们现在拿到的实际线索并不能让我们马上找出凶手,但是已经告知了我们诸多的信息……” 说着话,苏回用笔点了一下图上的三个红色的点,“这三处是凶手存放残肢,交给客户的地点。根据证词我们可以得知,这几个地点都是凶手选择的。” 然后他又点了一下旁边的三个黄色的点:“这三处是原本那些服务员失踪前的工作地点。我们已经得知了这些地点,就说明凶手曾经在某时某刻去到过这些地方。” 苏回的鼠标一点,以这些点为圆心,画出了数个相交的圆形。 “现在世界上常用的几种地理画像模式分别是:罗斯莫模式,坎特模式,菜宁模式。我这里用了警方的GIS。根据这些地点信息,我们再根据城市地形进行优化,就可以推导出下面一图,也就是帮助我们找到罪恶的源头……” 说到这里,苏回关闭了之前的示意图,打开了一个专业的软件。 投影上出现了一副呈彩虹色的华都地图。 苏回用鼠标圈住图中的红色部分总结:“通过计算可以得知,嫌疑人的固定归属点很可能是是在这个区域之内。” 苏回的讲解并不复杂,而且略去了很多需要计算的部分,听起来浅显易懂,又有充分的理论依据。 曲明听到了这里,望着屏幕上的地图,轻咳了一声。 夏明晰以前只到过一些相关的理论,没有实际操作过,她觉得苏回讲解得很好,还要昧着良心挑毛病:“可,可是这区域还很大……” “是的。”苏回点头表示赞成。 夏明晰也没想到这位苏老师这么痛快就认了,嘴唇一抿,想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以现在重案组加上总局的警力,就算是这么大的区域也需要排查许久。所以我根据凶手的交通工具,所处阶层,年龄情况,教育情况,犯案的必要条件,把地理位置又进行了精密筛选。” 曲明发问:“你的筛选条件以及标准是什么?” “是凶手的独特行为模式。”苏回说着话,把身体靠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扶着权杖上那只猫头,“比如,为什么他的受害人会是咖啡店的店员?” 夏明晰想了想:“凶手是个爱好高雅,喜欢喝咖啡的人?!” 苏回道:“爱好高雅很有可能,喜欢喝咖啡却不对,凶手的多张购买小票都没有出现咖啡,在咖啡店却不喝咖啡,这也是凶手的特征之一。我认为,咖啡店本身对凶手有一定的意义。还有,我们的筛选条件是和他的年龄,教育,财产状况有关系的。这并不是歧视,而是科学。大部分的底层劳动者是不会时常出入于诸多咖啡厅,而且久留的。他们的时间以及经济状况不允许。” 郑柏跟着他的思路深想下去:“也就是说,凶手选择咖啡厅是有原因的……” 随着苏回的鼠标一点,一些农贸市场附近,建筑工地等区域的颜色灰暗下来,排查的区域少了大半。 “根据几份监控显示,凶手所到咖啡店的时间并不固定,大部分是下午,他可能从事什么工作?”苏回又继续道。 “应该是时间相对自由的工作……或者是会换班的工作……”乔泽接话。 苏回轻咳两声继续说:“那些群居的底层员工,或者是工作繁忙的白领,个人空间时间都相对较少,很难做到让其他人无所察觉。根据这些条件,我们又可以进行筛选,排除掉一些区域。” 地图上的区域进一步缩小。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他的交通工具应该是私家汽车,他怎么选择那些咖啡厅呢?是在哪里更换的女装?他是什么时候实施的绑架行为?随后又把受害人带到了哪里去?还有,把手和脚切下来以后,尸体的其他部分,他是如何处理的?储存在哪里?” 众人忍不住跟着苏回的声音,把这些问题细想下去。 “我看了那些女人的失踪时间,也看了法医的报告,凶手并不是在行凶当日就把她们的手切下来的,他可能在哪里把她们饲养了一段时间,他必定需要多次往返诸多地方,而囚禁和分尸的场所,一定足够大,足够安静,足够安全,不会让人察觉。” 苏回继续道:“在推断的时候,凶手的分尸手术室是固定的,咖啡店一旦选择也就固定了,这样就给了我们更多的假设性路线。并且当凶手进行危险行为时,会主动避开闹市区。” 说到这里,苏回的鼠标又是一点,在地图上出现了数条虚线代表的模拟路径。 随后,地图上出现了数个颜色各异的小圆圈。 苏回抬头总结道:“现在,我可以确定,凶手的分尸场所,有可能是在这几个红色的区域内,他的住所很有可能在蓝色的区域内,如果他的住所同时也是分尸场所,那就会在紫色的区域内,颜色越深的地方,可能性越大。” 如果说苏回出示的第一张图是粗糙的,简陋的,后面的图越来越专业,到了现在这一张,已经可以用高端来形容了。 这位苏老师真的就用十分钟时间,用他们都能听懂的讲述方法,把犯罪分子的可能藏身之地圈了出来…… 整个过程就像是变魔术一般。 陆俊迟在一旁抱臂而立,看着随着苏回讲解的深入,那些队员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质疑变成了钦佩和惊讶。他对几个下属道:“你们可以先从分尸场所入手,重点排查紫色这一区域,蓝色和红色等区域也要进行巡查。” 众人不断点头。 苏回想起什么又提醒道:“对了,我做的只是数据模型,只能作为判案的参考,而且是建立在凶手只有一人等诸多基础上,你们还是要慎重认真,以实际的证据来进行操作,更不能排除一些特例……” 陆俊迟点头:“我们会结合实际情况的。” 苏回拎着权杖,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因为现在时间有点紧迫,我再做一个有些大胆的预测……” 看他欲言又止,陆俊迟点头道:“苏老师放心吧,我们只会作为参考。” 几次接触下来,他知道这位苏老师非常忌讳无实证的心理侧写,也怕他们以此为准,忽视了其他的线索。 苏回这才继续说:“在凶手的整个活动范围之内,一共有232家咖啡厅,这些咖啡厅中有一些过大或者是过小,还有一些过偏。这些都不符合凶手的选择规律。筛选下来,一共有34家基本符合,他已经在其中的三家进行犯案,也就意味着凶手会放弃在这三家附近的一些咖啡厅继续犯案。” 地图上一个一个咖啡厅灰暗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五个光点,还在不停闪动。 苏回指了下图上的结果道:“凶手的下一次行凶地点,很可能是在一个星期以内,在这五家咖啡厅之中。” 第17章 听了这种精准判断,夏明晰的嘴巴张得合不拢。 曲明先反应了过来,问苏回道:“警方最近查得紧,凶手会不会停手?” 苏回摇头:“连环杀手会有自己的犯案周期,在上次犯案到下次犯案之间,间隔的时间可以分为冷却期和幻想强化期,在那之后,就是再次杀戮。目前凶手的行为已经随着案件的不断深入出现加速和升级。他已经沉浸其中,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曲明皱眉继续问:“那他……有没有可能会改变行凶的模式和选择被害人的方向?” 苏回开口回答:“警方追查的紧的话,他可能会更改行凶模式,也有可能从有组织状态变成无组织状态,不过被害人的筛选方式应该不会变。他会把新的犯案当作一次挑战,他会享受这种刺激,如果可以成功,他就能够从中获得加倍的满足和快感。” 如果说刚才那几名组员还只是佩服而已,现在他们完完全全被这套理论震慑住了。 除了曲明还有点迟疑,其他的几人都已默不作声。 “乔泽,等下联系一下这五家咖啡店,然后让刑警队派人过去盯梢。”陆俊迟安排道,“从绑架失踪,再到被害人被杀害,中间至少有三天左右的时间。所以我们尽量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进行防范,如果真的出现了新的受害人,就要抓紧时间进行营救。” 苏回低着头咳了几声,眼角带了一丝红,衬得那颗泪痣越发明显,他的眉头微蹙,还有些担心道:“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陆俊迟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然后转身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夏明晰为自己之前的私心惭愧,她泪眼婆娑地问:“苏老师,你什么时候能入职啊,我们需要你……” 苏回一愣:“什么,入职?” 夏明晰有些惊讶:“那个……苏老师,你不是来给我们当顾问的?” 苏回有点尴尬,求救似的看向陆俊迟:“我就是来帮个忙……” 看夏明晰那个傻丫头直接问了出来,几位组员瞬间石化,他们之前还忧心忡忡的,结果人家好像对顾问的身份根本没看上,曲明更是直接低了头。 夏明晰反应迅速,豁出去脸皮不要,立志要去抱住苏老师的大腿:“可是我们队里还缺个顾问呢,苏老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我……”苏回还想说点什么。 陆俊迟生怕他一口回绝了,急忙道:“这些问题我们以后再聊,先抓紧时间把案子破了。” 他稍作安排,就送苏回下楼,陆俊迟主动道:“苏老师我送你回去吧,你是要去学校还是回家?” 苏回摇摇头语气坚决地回绝道:“不用了,你工作挺忙的,还是找到屠夫比较重要。正常情况下我打出租还是挺熟练的,以后有事情再麻烦你。” 苏回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转身问陆俊迟:“陆队长,我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我最近遇到了一件事,只能从一个人那里获得信息,可是对方并不配合。你们重案组如果查案遇到了这种情况,一般会怎么处理?” 他对那些犯罪分子十分了解和熟悉,可是遇到那些受害人,却是怎么也无法看透对方所想。他忽然想到,这方面陆俊迟应该更有经验。 陆俊迟问:“是受害人吗?” 苏回想了想:“算是潜在受害人。”他判断,陶莉只是有心灵创伤,未必受到了严重的实际伤害。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算是正式的问询,只是想让对方尽量配合。” 陆俊迟听出来不能用强制的手段,估计会有点难办,他略一思考道:“如果想要这样的人开口,一定要注意询问的环境还有语气,尽量不要到对方的家里去,那样会让他觉得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地,也就更不愿意开口了。” 苏回听了这话,顿时意识到自己上次太过冒然了。 陆俊迟继续说:“如果是非正式的调查,你可以考虑对方的感受,选择他觉得熟悉又舒适安全的地方,比如人多的公共场合,会让他们增加安全感。” 苏回感觉自己问对了人,继续请教:“那么提问题的时候呢?还需要注意什么?” 陆俊迟道:“不是要挟,也不要恳求,这两种方式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你可以试图了解你面前的人。” 苏回心中一动,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用手托住了下巴:“就像是了解凶手一样了解她?” 陆俊迟点头耐心解读:“只要是个人,一定有他的情感点,他有喜爱的事情,他有在乎的事情,他有软肋,他有关注的人。从那些相关联的事情上入手,会让交流变得简单。还有,让他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对于对方而言是一种二次伤害。你要不断地鼓励他,安抚他,给他一点时间,不要逼得太紧了,到他想要开口的时候,就会告诉你了。” 苏回凝神思考了片刻,眼睫一眨道:“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他转过身去,陆俊迟望着苏回的背影。 在苏回的身上,陆俊迟发现他对那些犯罪之人天生敏锐,他可以轻易洞穿那些魔鬼的心思。可同时,苏回又带给他一种不通人情世故,不屑世事的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陆俊迟觉得,眼前的人应该不会是诗人。 那么他,会是谁呢。 难道是月光吗? 陆俊迟目送着苏回走出了总局的大门穿过了马路,这才折返身来,现在案子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苏回已经帮他们完成了推理的部分,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找到屠夫。 陆俊迟刚刚走回到重案组的办公室门口,就听到桌子上的电话在响。 乔泽走过去接起电话:“喂……”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什么?新的失踪人员?你们的位置是?” 他掩住听筒,回身对陆俊迟道:“妙德咖啡,兴旺街76号,今早有个名叫宁珂的服务员没有来上班,刚才店长去她家里寻找没有找到,这才报警。” 曲明回身看了看苏回留在的地图上的标识,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服口服道:“艹,那位苏老师真的是神了!” 这正是苏回之前所说的五家咖啡店之中的一家,只可惜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布局,凶手就已经再次出手…… 印证来得太快,整个重案组都顿时紧张了起来。 . 从总局出来,苏回并没有急着打车回家,而是在旁边选择了一家快餐店,他把陆俊迟说的几点细想了一遍。 他必须再去找一次陶莉,上次的见面太仓促了。 可是他要去哪里见陶莉呢? 他是可以去找谭局,查陶莉的相关资料,工作单位,手机号,甚至要求她来配合。但是那样的话,感觉不光要麻烦谭局,还需要进一步侵入了陶莉的隐私,也许她就更不会开口了。 苏回开始努力回想,自己在陶莉家门口时看到的所有一切。 他自从受伤以后,视力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左眼,一切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像是罩了一层浓浓的雾,可是离近了以后,全神贯注还是可以看清的。这是视觉神经受损,连戴眼镜也没有办法。 苏回在那些凌乱的记忆里翻找着,然后想起来,陶莉的家不大,从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里面的桌子,桌子上摆放了一些书,看开本和厚度像是精装的诗集,显然她时至今日还保留着经常看书的习惯。 陶莉的身上穿了一件体恤,上面是有字的,像是企业的文化衫…… 苏回集中精力,回忆着上面的字,好像是华新投资…… 陶莉这样的家庭环境,并不会是其中的客户,很大的概率是公司发的宣传品。 苏回在网络上搜索,查找出来两家名字里有华新和投资咨询有关的公司。 他考虑了一下,选择了离陶莉家较近的一家,搜了一下公司的官网,很快在投资顾问名单之中发现了陶莉的名字。 随后苏回又用地图查了一下公司附近的环境,做了一下陶莉回家的路线模拟。 会面的地点很快确认了,然后他需要制定个计划,苏回想起了之前陆俊迟对他的建议。 像了解那些罪犯一样,去了解那些普通人…… 苏回苦笑了一下,这些常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他这里,却有点难。自从受伤以后,那些情感,情绪,普通人的生活,都变成了他的盲区。 但是眼下,他必须说服陶莉。 只有说服了她,他才能够了解宋融江的全部。 . 周末的晚上六点十分,好时光书吧里,下了班的白领逐渐汇聚了过来,这一处书吧不小,正好在一片写字楼的旁边,陶莉下班以后,经常会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书。 此时,她正站在一处国外名著的架子前看得专注,就发现有人走了过来。 陶莉侧了一下头,看到身边站了一个男人,她正想躲过,却觉得男人有些眼熟……那是几天以前出现在她家门外的人。 苏回看到陶莉的动作停住了,知道她应该是认出了他,他在旁边小声说:“陶小姐……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和我聊一聊。”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陶莉的眉头皱了起来,警戒道,“你跟踪我?!” “并不是,我之前看到过你身上穿的文化衫,所以知道你是在投资公司工作。我也是推测,你那么喜欢书,可能会来你公司附近的书店,我并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来,老实说,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三天。”苏回给这里的老板看过陶莉公司官网上的照片,确认陶莉经常光顾这里。 他看不清楚,这几天一到傍晚他就来这里坐着,努力去辨认每一个进来的年轻女人,观察她们是不是陶莉,到最后他终于等到了她。 苏回说到这里又试着问:“我们能坐下来聊一下吗?我并不会占用你很多的时间。” 陶莉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稍微放松,但她还是冷冷地回绝:“关于宋融江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是我过去的一场噩梦,我并不想再提起这个男人……” 说完了这一句话,陶莉没有再多的解释,转头往书店外面走。 苏回拄着权杖锲而不舍地追了出来。 陶莉刚走到了书店的外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作为一个母亲,我求求你们这些好心人,帮我找找我的薇薇……我好想再听她叫我一声妈妈……薇薇失踪已经一百天了……我想,哪怕只是找到她的尸骨,能够把她好好安葬都好……” 视频里的声音撕心裂肺,陶莉疾行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她听到过这个声音,那是裴薇薇的母亲,之前在微博热搜上挂了很久。 她那时候无意间点开了这个视频,只听了一半就难受得匆匆关闭。 不光是因为她曾经认识宋融江,更多是因为她也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位母亲。 而现在,这位叫做苏回的人,把这段录音完整放给了她,让她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陶莉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好像都被铁丝线缠在了一起。 她无法想象,如果当年出事的是自己,那么自己的母亲会是如何心情。 她更加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如果是自己的女儿遇到坏人失踪了,她会多么的伤心,多么的无助。 那段她一直不想去触碰的记忆忽然从脑海深处被翻腾了出来,像是潮水一般把她淹没了。 陶莉忽然觉得,有泪水汇聚在了眼角,而且有些不受她的控制,她好像被施展了定身咒,再也迈不出脚步,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晚上六点多的城市一角,天色虽然还没全黑,但是已经开始昏暗,她和苏回两个人相隔三米站在路边。 路上不断有人流和他们擦身而过,这样的环境让陶莉不再那么排斥苏回。 苏回知道,事到如今,陶莉终于肯听他说话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开口:“我已经去过白虎山监狱,和宋融江聊过两次了,我判断,应该就是宋融江杀害的裴薇薇。但是他一直没有承认,警方也没有找到相关的证据。我能够从和宋融江的对话里,推断到你曾经和他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我希望能够和你聊一下,借此能够更加了解宋融江,也许,能够让他承认这一桩罪行。” 苏回完全和陶莉坦诚了他此行的目的。 陶莉低头不语,苏回就继续说:“我做这件事之前,就看到了一种言论,宋融江因为杀死了两个女人,已经被判处了死刑,能不能证明裴薇薇是他所杀,能不能找到她的尸骨并不重要。因为就算是找到了裴薇薇,也不能给宋融江更多的惩罚。” 他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但是我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对于裴薇薇的家人,对于她的朋友,甚至对于这个社会,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否找到裴薇薇,能否因此给宋融江定罪,意义和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陶莉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有点哑:“这是你的工作吗?” 苏回实话实说:“不完全是,虽然我有警务身份,但是我更多的是受人所托,我想给这件事找个答案。现在并不是警方办案的流程,因此,你是有权利拒绝我的。如果你做了决断,你可以现在离开,我再也不会试图去找你。” 陶莉听了苏回的话,反而犹豫了,夜风吹起她的头发。 刚才裴薇薇母亲的那些话,像是在她的心口留了一根刺,实时在扎疼心脏。 她是可以转身离开,可是……万一呢…… 宋融江死了以后,她是解脱了,可是那样,是不是意味着裴薇薇的失踪也就会变成永远的谜题? 她低头,肩膀微颤,给自己解释:“我不想回忆起宋融江,因为,我曾经把他当作朋友,可是他却曾经试图,对我做一些不好的事……” 苏回点了点头,按照之前陆俊迟教给他的方法,试着安慰她:“我知道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安全的。” 陶莉鼓起勇气,抬起头问苏回,她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泪光:“如果我和你聊了,你是否能够找到……那个女学生?” 苏回的手握紧了他手中的权杖,清秀的眉宇之间满是坚定:“我会尽全力一试。” 第18章 宁珂把身体蜷缩起来,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昏睡过去,随后又醒了过来。 现在是炎炎夏日,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只能感受到从地下透过来的寒冷。 屋顶上的灯很暗,这是一间地下室,可以闻到地下泥土潮湿的霉味。 她被关在了这里几天了,屋子几乎是空着的。在角落里有个洗手间,这里没有食物,只有洗手间里的活水,让她不至于渴死在这里。 除了下水道里偶尔传来的水声,这里没有其他的声音,一切安静得吓人,她好像已经不在自己熟悉的城市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被人关在了哪里? 宁珂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嘴巴里很干,嗓子火辣辣的疼,无论喝了多少冷水也让她的状况没有改善。 她现在有点后悔,在被关在这里的第一天,她喊叫了一天,拼命喊着救命,拼命去砸门。那些声音没有引来人们,反而让她的嗓子完全哑了,体力也消耗过多。可能是因为喉咙发炎引起了发烧,她的身体十分虚弱。 宁珂挣扎着起身又喝了点水,然后开始整理思路,她被关在这里应该已经有三天了,在这期间没有人来过,她的手机书包都被人拿走了,在地下室里看不出时间的流逝。 她好饿啊……胃里一直难受着,感觉自己快要被活活饿死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宁珂记得她那天下班的时候,辞别了同事,在暗夜之中走着,准备去乘公交车,忽然有人从后面搂住了她,用浸湿的布子掩住了她的口鼻。 那时候的她猝不及防,没有及时屏住呼吸,从那条布子上闻到了一种甜腻的香气,她想要挣扎,可是没一会她的身体就软了下去,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是被人绑架了吗…… 可是为什么要绑架她呢?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咖啡店服务员,她的工资微薄,家里也没有钱。她的身材瘦小,长得也算不上漂亮。 宁珂忽然想起了最近店长曾经说过,让她们注意安全的事,店员们都不太清楚具体的原因,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好像是说,最近是有人在针对咖啡店的服务员进行袭击…… 宁珂抱着手臂浑身颤抖,那样倒霉的事,不会让自己碰到了吧?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锁响。 终于有人来了。 宁珂挣扎着爬了起来,把身体贴在墙壁上瑟瑟发抖。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个子高高的,借着灯光,宁珂看到他的脸色苍白,眉眼细长,有些女相。 宁珂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可能是咖啡店里的客人,可是她已经记不起来具体的时间了。 男人走到了灯光下,宁珂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她的眼睛忽然睁大,有些难以置信。 宁珂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见过眼前的人的,但是那个时候他穿的是女装!她觉得那个女人有些高大,就不免多看了两眼,事后还和同事小声说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在咖啡店里看到过他几次,有几次都是下午的时候来,点着一样的餐点…… “过来。”男人站在门口看着宁珂,对着她招了招手。 “你……你究竟要对我干什么!”宁珂颤声说着,她的牙齿互相打颤,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男人并不会因为她的配合而放弃计划,她想要冲出去,可是男人堵在了门口。 “真是不听话。”男人失去了耐心,关上门,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臂。 宁珂拼命反抗着,可是她已经有几天没有吃饭了,力量的悬殊让她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救命啊!救命!”宁可用沙哑的嗓子吼叫着,她拼命地抓挠,踢踹。 “嘘,别叫了,不会有人来的。”男人说着话牢牢抓住了她,宁珂奋力一抓,在男人的手腕上抓出了一道伤痕,可是她的反抗也就到此为止了…… 男人皱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那表情却有些嗜血的贪婪,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针管,扎在了她的脖颈上。 宁珂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睛悠然睁大,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注射进入她的身体。 男人在他的耳边说:“乖乖的,就不会很疼。” 宁珂很快就感觉眼前开始眩晕了,男人把她从房间里拽着头发拖拽出来。 她可以看到,这里有长长的水泥走廊,周围有不止一个房间,男人打开了另外一间房间的房门。 四周摇晃着,旋转着,宁珂努力睁大了双眼,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然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一间满是血的房间。 屋子里的中央是一张金属的床,墙上,地下,四处都是喷溅的暗色血液,屋子里开着隆隆的通风扇,可还是有一种腐臭的味道。 桌子上陈列着一些工具,上面也沾满了血迹,看起来像是一些分尸的机械。 她好像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这里就是一处位于地下的屠宰场。 男人把她抱起来,放在了那个钢板床上,然后把她的手脚固定住。 宁珂冷得打着寒颤,她昏昏沉沉的,有瞬间想到了那个噩梦般的童话故事《蓝胡子》。 冰凉把宁珂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她的眼前眩晕着,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漩涡之中,身体害怕得一直在抖,连带着眼前看到的景象都在颤动。 “救命……救命”宁珂轻轻挣扎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恐惧却在把她一口一口吞噬掉,她的眼角流下了泪水。 可是她还不想死,她才只有二十四岁,她的家里还有父母和哥哥,如果她死了,他们怎么办? “嘘……”男人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冲着她笑了,“让我把你做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男人的手伸过去,骨节分明,他回身拿了一件雨衣,想要披上去,开动一旁的机器。 宁珂看到,机器上面有着锯齿,那锯齿没有清洗过,似乎还粘黏着一些血肉。 就在这时候,宁珂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有点远,像是一段音乐声,从楼上不知什么地方传了过来…… 男人明显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他有些不快地皱皱起了眉头,回身看去…… 宁珂忽然意识到,那声音好像是门铃声,有人来了…… 会不会是邻居终于听到了她的叫声?或者是警察来救她了?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之时,男人忽然回转过身,用胶带缠上的她的嘴,然后干净利索地在她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宁可瞬间瞪大了双眼,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可能是药物的作用,她感觉不到剧痛,但是可以感觉到刀刃摩着她的手骨而过,几乎要把她的整只手从手腕处剁下。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手腕不停流下,随后滴落在地面,力量和生命随之流逝。 门铃催促似的响了第二遍。 男人擦干净了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低伏在她的耳边说:“我去招呼下客人,等下回来再来款待你。” . 此时的白虎山监狱之中,苏回取出了包里的东西,这已经是他和宋融江的第三次会面了。而此时,距离宋融江执行死刑已经不足三天,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和这个变态杀人狂会面了。 宋融江依然是被狱警带了进来,可能是因为休息不好,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一切依然是前两次的流程,狱警把宋融江的手铐打开以后,从审问室里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苏回从包里拿出了烟和打火机,递给了宋融江,他打开了录音笔和记录册:“我们今天来聊一下……” 宋融江拿起了烟,熟练地把烟点燃,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吐出了一口白烟,他打断了苏回:“苏老师,我就快要死了,人真是奇怪,在等死的这段时间里,我每一天的心情都不一样。” 苏回坐在对面安静听着,今天,似乎宋融江想要主导这次谈话。 宋融江继续自顾自说道:“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不就是个死嘛,后来,我发现,死还是有点可怕的。再后来,我发现我也不能免俗,我现在怕得要死……” “我看到过那么多有关死亡的诗句。”宋融江弹了一下烟蒂,“可是亲身体会,和那些都不一样。你知道等死是种什么感觉吗?人在怕死的时候,就会开始拼命回忆自己的过去,每一个瞬间,很多事情,时间被拉长,感官被放大,那些好的,不好的事情,都在你的脑子里回荡。对事情的认知,也变得清晰。我想到了很多人,我的母亲,女人,那些我杀了女人,还有……你……” 吐出那个“你”字时,宋融江的眼睛上翻着,下眼睑上方露出眼白,死死瞪着苏回。 苏回默不作声,抬起头来毫无畏惧地回看向他。 “苏老师,尽管我们之前的谈话很愉快,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我逐渐想清楚了……”宋融江笑着看向他,那眼神有些阴邪,“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把我当作研究案例才来这里看我的吧?” 他吸着烟继续说:“你这个人,好像和一般的人不太一样,你会对我这样的变态着迷,你在试图探视我的内心。我最初就知道这一点。我太寂寞了,也就不计较这些了,我对你的试探并不讨厌,可是我也不太喜欢你深入到我的世界里来……” 苏回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就那么安静地听宋融江继续说着。 “从开始,你就是为了裴薇薇来的吧?你关注的,只有这一点。你把你的目的性掩藏了起来,可惜,我在反复回想我们的对话时,还是越来越确认这一点。”宋融江说着,“无论我对你,对其他人说了多少次,那个女孩不是我杀的,你们始终是怀疑我。” 在审问室外值班的狱警也发现今天的谈话不太寻常,他们互相皱眉对视着,有些迟疑,但是在开始之前,苏回已经叮嘱了他们,除非他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无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去。 审问室里,苏回的面色如常,事到如今,他也似乎没有再掩藏的必要了。 苏回咳了几声,看着宋融江开口道:“我没有说谎,寻找裴薇薇,也是研究你这个人的一部分,甚至是关键的一环。然后我要纠正一下,我并不是怀疑你杀了她,我是确认你杀了她。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在一直强调这个谎言。” 宋融江叼着烟,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有瞬间,苏回就算只有一只耳朵可以听到声音还是听清了他后牙相触的轻音。 然后宋融江笑了,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他张开了口,发出了恶魔般的低语。 “别做梦了,你,还有那些无能的警察,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在哪里。” 第19章 下午两点,华都市区,乔泽带着一位实习小警察站在一处金属门外,从外面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建筑只有一层,像是一处仓库厂房。 乔泽按下了眼前的门铃,门铃声很大,隔着一扇铁门也可以清晰听到。 他们一直在根据之前苏回的推论进行调查,在苏回圈定的位置之中,所有建筑和人员都进行新一轮的登记和排查。 为此,重案组从当地分局调了十余名刑警和辅警。所有人员分散排查下,嫌疑圈已经逐渐缩小。 今天已经排查到了紫色区域中的最后几个街区,为了加快速度,他们一共分了八个组,乔泽和一个刑警队的小警察一组。 那名小警察叫做齐石,开始的时候乔泽叫不习惯,总是有种冲动想给里面加个“白”字,后来他把这名字记成了“其实”,也就不那么别扭了。 见里面迟迟没有回应,乔泽又按了一遍门铃。 身后的齐石手中对着表格,汇报着这里的情况:“这里原来是个食品公司的仓库,后来被私人买下,变成了一处画廊……之前登记过联系方式和负责人,画廊的老板名叫傅云初。” “画廊?”乔泽仰头看向这栋建筑,老旧的仓库经过改造,平添了一种艺术气息。 “是的,业主傅云初是华都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曾经有留学经历,他的新作在拍卖会卖出了一百五十五万的价格。” 乔泽感慨:“一张画就是普通人几年的工资,这画家看起来有点水平啊。” 看里面没有声音,齐石又问:“我们用打电话联系下这位傅云初吗?” 乔泽道:“再等等。” 两个人正说着话,面前的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瘦高的男人,他的面色白净,眼睛细长,留着短发,乔泽判断,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位画家傅云初了。 乔泽往前走了一步道:“傅先生吗?” 男人点头:“我是。” 乔泽按照流程亮出自己的警官证:“你好,我是华都重案组的乔泽,最近我们在调查一起案件,还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 那位叫做傅云初的男人把他们让了进来:“我这里就是一个画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乔泽问:“我们只是进行下核对,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吗?” 傅云初回答他道:“是啊,毕竟创作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我画画的时候需要足够安静。” “你平时住在这里吗?” “有时候画得晚了我会在这里留宿,偶尔也会回家住。” 乔泽和傅云初核对了身份证号,手机号码等信息,包括傅云初的登记车辆,平时往来这里的时间,还有宁珂遇袭那天他在哪里。 傅云初有条不紊地答着,还取出了两张电影的票据,时间正好宁珂失踪的那天晚上。 乔泽看了一下男人的手:“傅先生,你的手腕受伤了?” 他看到了傅云初的手腕上有一处像是被人抓伤的,而且伤口是在不久前形成。 傅云初掩了一下伤口:“是之前画画削铅笔的时候划伤的。” 削铅笔划伤的伤口怎么会出现在手腕上?而且是左手腕内侧? 乔泽有点起疑,他没有戳破眼前的男人,继续道:“那有些不巧,我看伤口还很新,傅先生不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吗?” 傅云初笑了:“不急,等送走你们我再处理,已经不太疼了。” 乔泽问完了以后还想检查一下,往他身后看去:“傅先生这里挺大的,怪不得过了这么久才来开门。” 傅云初道:“是啊,我在最里面的画室里,一路需要穿过来,刚才让两位久等了。”他的回答非常平静,“两位警官要不要喝点什么?” 齐石刚要说我们一会就走,乔泽就接话道:“可以,你这里有咖啡吗?” 在说到咖啡这个词时,他注意着傅云初的脸上变化。 傅云初似乎没有料到他们会留下来,愣了一下说:“我这里没有咖啡,你们要不要喝点茶?” 乔泽道:“茶也可以。” 等男人离开,乔泽给齐石打了个手势,随后给陆俊迟拨了个电话,他捂着蓝牙耳机小声汇报了情况,然后对陆俊迟道:“陆队,我觉得这个人有些可疑……” 刚才他们已经问了几家,大部分都是核实了一下情况,排除嫌疑就匆匆离开。只有这里,乔泽问得比较细致,他觉得这画廊有点古怪。 陆俊迟道:“听起来地点符合,画家的时间又相对充分……他虽然解释了事发当晚的去向,但是去看电影这个不在场证明并不很硬,那电影票可能是故意买的,就是为了作为不在场证明使用。” 再加上受伤的抓痕的话…… 陆俊迟当机立断:“你们拖延一会,保持联系,别挂电话,我们马上过去看下,大概五分钟左右能到。” 乔泽嗯了一声,回了头刚想和齐石打个招呼,就看到傅云初走了出来。 他端了两杯茶过来,笑着递给他们。 乔泽接过来,放在了一旁的一个玻璃桌上。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却很有可能是他们追随了很久的杀人凶手——屠夫。 看着眼前的傅云初,乔泽的心里开始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手心也出了汗。 他是重案组里最小的一名队员,当警察刚刚几年,做的较多的是一些查证类的工作,抓捕行动乔泽也参加过,但是那时候都是多人集体行动。 今天面对着一位连环杀手,他有点始料未及。 现在他们是有两个人,人数占优,可是齐石还是实习警员,没有配枪,动起手来完全指望不上。 想到这里,乔泽更为紧张了,他必须要努力拖住眼前的这个人,等到陆队来。 乔泽又盘问了几个问题,傅云初如实答了。乔泽装作在本子上记录的样子,心跳却怦怦的,写出来的字都是抖的。 傅云初看这两位警察喝了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了一句,“两位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乔泽就顺着道:“我个人对画还挺喜欢的,傅先生可以领着我们在画廊里转转吗?” 傅云初好像是明显紧张了一下,最后还是嗯了一声,没有拒绝:“这里其实看起来空,并不是很大,前面是小展厅,后面就是我的画室、卧室和洗手间。” 乔泽四处看着,由于这里曾经是仓库,层高非常高,墙上挂满了画。屋子里家具不多,看起来空荡荡的,像是一个艺术展厅。 那些画有的有点抽象,但是可以看出画功还算不错。在大厅里,还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石膏像,以及一些艺术品。 三个人从有点空旷的展厅之中走过。 乔泽稳住了心神,侧头看着中央一张画说:“这张图画得不错。” 画上的内容是一个女人,看不出年纪,她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双眼闭着,看起来宁静而安详,在女人的身后,有很多方形,看起来像是一些盒子。 画名叫做《挚爱》。 傅云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这张画是我最有名的一张作品,在艺术节上获了奖的。” 乔泽转头看着墙上的那些画,他驻足在其中一张之前,画上画的是好几个女人,排着队站成一排,画上的女人都闭着眼睛,却微张着嘴巴,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乔泽看了看下面的标签,这张画的名字叫做《合唱团》。 乔泽发现,这位傅先生很喜欢画女人,他的画里百分之八十都有女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有一些是风景画,只有个别几张画了其他的。 那些女人在他的笔下大部分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看起来让人有些不适。 想着那些放在盒子里的残肢,乔泽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展厅很快就转了一圈,傅云初放缓了脚步,看向了他们…… 快要拖不住了! 这时候,乔泽的耳机里传来了陆俊迟的声音:“基本确定了,我刚才让夏明晰查了这一处的用电量,电费是正常情况下的数倍,我们马上赶到,你们一定注意安全!” 这个地方灯不多,顶子又高,现在没有开空调都有点阴冷。 需要这么多电,那明显是…… 乔泽的目光往下看去,这里可能有一个地下冷库,或者有大型的冷冻设备…… 齐石在一旁张望着墙上的画,不经意道:“唉,我们也是跑了半天了,外面的天气炎热,还是这里比较舒服,不用开空调都很凉爽,这倒是省电了。” 听了这话,乔泽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果然,刚才还在和他们侃侃而谈的男人忽然脸色变得煞白。傅云初往后倒退了两步,目中露出凶光。 齐石提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无意,但是傅云初明显是心虚了!他把那句话当做了试探,认为自己已经被锁定了。 乔泽的反应迅速,他直接上前去扣傅云初的手,傅云初往后侧身去躲,乔泽却似是知道他的动作一般,提膝正顶在傅云初的腹部。 傅云初吃了一击,闷哼了一声,挣脱了乔泽,抬起头就要还击,他迎头冲上来,想要把乔泽顶到墙上,乔泽却飞速掏出了别在身后枪套里的枪,顾不得瞄准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声在画廊之中炸开,划破了一片宁静。 子弹擦过傅云初的上臂,他对这个地方明显比刚到的两位小警察熟悉多了,回身按了墙上的一个按钮。 数个石膏像应声而碎,地上一时满是白色的石膏碎片,这石膏像还是特制的,从里面荡出了大量的白色粉末,空气中跟着浮起了一种刺鼻的味道,遮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这显然是凶犯早就布置好的一处陷阱。 乔泽喊了一声:“小心有毒。”他急忙捂住了嘴巴,屏住呼吸,拉着齐白退到了门口, 齐石直到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也学着乔泽用衣袖遮盖住口鼻。 这位傅云初显然是存储了很多的化学材料,他们也不清楚里面的白色粉末会是什么。 白雾逐渐散去,这时乔泽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了陆俊迟的声音:“我们到了,开门!” 乔泽急忙打开了画廊的大门,把陆俊迟和其他的警员放了进来。 画廊之中,傅云初已经不见了踪影,作为一位变态杀手的老巢,他恐怕早就规划好了各种的逃跑路线。 进入的警员急忙打开了各处窗户,画廊里一片狼藉,还有一些残余的化学品的味道。 “陆队,有辆车从后门方向开走了……”对讲机里传来了郑柏的消息,他们负责围堵后门,刚才那辆车从他们不远处疾驰而过,没有拦住。 陆俊迟看向后门的方向,有一行血迹绵延向后。他们急着赶过来,可是还是差了最后一步。 “陆队!还要追吗?”曲明急问。 “郑柏去追吧,我们先去救人!如果推断没错的话,被害人可能就被关在这里!”陆俊迟飞快下着命令,然后他走回来看到了乔泽。 “对不起,陆队,都是我没有拖住凶手。”乔泽的脸颊上还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有点狼狈,也有点委屈。 如果刚才他再果断一点就好了,如果刚才他早点和齐石通个气就好了,如果他的格斗再强一点就好了,如果他的枪法再准一些就好了…… 那可是一位凶残的连环杀手,放走了他他可能会再次杀人的,会有新的受害人出现! 如果刚才是陆队在这里,他一定可以顺利抓住凶手,不会让他逃脱。 乔泽懊恼地握紧了拳头,苏老师都把凶手的位置分析出来了,他却最后让凶手逃走了。想到这一点,他的眼睛就觉得酸酸的,眼角也红了。 陆俊迟看向了乔泽,眼前的人还只有二十四岁,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面对一位凶残的连环杀手,以死相搏。 贸然追出去,他有可能受伤,也有可能牺牲。 陆俊迟拍了拍乔泽的肩膀安慰道:“是你在盘查之中发现了疑点,才让我们锁定了凶手。你很警觉,也很勇敢。你刚才已经尽力了,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的。至于现在,你还是打起精神,我们还需要找到那名被绑架的受害者。” 乔泽听了陆俊迟的话,振作起精神,拿出了对讲机,开始联系着后续支援以及120。 警员们在画廊之中搜寻着,到了此时,重案组终于能够确认,这位画家傅云初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凶残的“屠夫”。 “这里!”陆俊迟很快找到了一处暗门,门上有一处铜锁,他顾不上其他,直接一枪把门锁破坏,然后踹开了门。 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暗道路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从地下传出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如果傅云初早就预谋着把这个地方变成他的屠宰场,他一定是需要一个足够隐秘的杀人分尸场所。当年他购买这里的时候,恐怕就是看上了这里私密的地下室。 第20章 陆俊迟双手握着枪从楼梯上走了下去,小心翼翼,眼前的走廊里亮着幽暗的灯,两边是数个房间,他越往前下走,血腥味就越重。 几名警员跟着进入,在他身后走入了有些昏暗的地下室。 陆俊迟走到一个房间外,就听到了一种嘴巴被捂住时,鼻子发出的呜呜声。 房门没有锁,陆俊迟推了一下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他闪身举枪,确定了里面绝对安全,没有埋伏才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沾满血的房间,墙壁、地面上有着大片大片的暗红色,就连屋顶上也被溅上了鲜血,放眼望去尽是血红,像是人间地狱,令人作呕。 在屋内的金属床上,躺着一个四肢被绑缚着的女人,而她的手腕上还在源源不断流出鲜血,这女人正是不久之前失踪的女店员宁珂…… 陆俊迟走进去放下枪,受害人虽然意识有些模糊,但是明显还活着。 他松了一口气,回身对曲明道:“赶快救人!” 陆俊迟和曲明迅速取下宁可嘴上的胶条,然后把她从绑缚的钢床上解下来,曲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帮宁珂紧紧绑缚在手腕上方,血流的速度暂时缓了下来…… 宁珂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是她能够确定自己是被救了,在陆俊迟给她包扎的时候,她的眼角滑出了泪水,张了张嘴,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陆俊迟对她道:“别害怕,你没事了,救护车马上就会到。” 两个人迅速安顿好了被害人,陆俊迟又想到了什么,对站在一旁的乔泽说:“马上调取下傅云初的相关资料。” 乔泽愣了一下:“都需要什么?” 陆俊迟道:“全部,越详细越好。” 此时其他的警员也已经试着挨个打开了旁边的门。 走廊里还有数个房间,大部分都没有上锁。 其中的一扇门内,有面有几个衣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装,地上则是放着一些大码的女鞋。 其他的几个房间,有的堆放着杂物,有的里面是各种的化学药品,还有的摆满了之前装着手脚的那种空木盒。 陆俊迟走到了走廊的最深处,深吸了一口气拧开了门,这个房间和前几个房间不同,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靠墙的地方放了两个高高的货架,在上面摆了一些大个的木质箱子。 在房间的角落里,放了几个大型的冰柜,此时还在滋滋作响。 陆俊迟看着那些方形的匣子,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些匣子让他想起了那些装着手脚的盒子,可是眼前的盒子却大了很多。 陆俊迟想到了刚才在大厅里看到过的一幅画。 他那时候匆匆而过,只撇了一眼,还记得画的名字是《挚爱》。 在那张画上,一个女人的身后就是摆满了这样的数个匣子。 陆俊迟走近了,取出了手套戴上,他从架子上搬了一个匣子下来。打开盒盖以后,发现里面放着的是和那些匣子里一样的白色防腐剂。 陆俊迟的心脏怦怦跳着,他知道,眼前的盒子里装着的应该是苏回之前所说的——凶手的图腾。 根据匣子的大小,他大约估算出了里面究竟是什么。 只是陆俊迟还有些不肯相信那个事实。 他用手拨开那些粉末,向下挖去,触碰到了人的肌肤,然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团浓密的黑色的毛发…… 那是女人长长的头发。 陆俊迟的心中浮上来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不用再往下了,他已经能够确认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了…… 苏回和他说的没错,凶手的战利品和别人的并不相同,所以他才会把手脚当作副产品进行出售。 陆俊迟回转身,打开了那些冰柜,里面是被冰冻着的切去了手脚和头颅的残骸,一时难以看清有几具…… 这里像是一处屠宰场,又像是一处人间炼狱,那些尸体就那么随意堆放着,让人感觉和牲畜没有区别。 陆俊迟站直了身体,他见过太多惨烈的案发现场,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可就算心理强健如他,也一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陆队,支援和救护车都已经到了。”乔泽说着话走进了屋子里,他被冷气冰得一抖,然后看向那些冰柜里的东西,瞬间就捂住了嘴巴…… . 此时的白虎山监狱之中,苏回还坐在宋融江的对面,他的目光看向眼前的男人,就算视觉里模糊一片,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对方眼中的敌意与凶残。 如果宋融江的手上有刀,那么此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扎向他,深深刺入他的身体里。 审问室里开了中央空调,温度有一些低,苏回今天多穿了一件外衣,还是可以感觉到一种透骨的寒冷。 事到如今,前两次见面搭建起来的关系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 苏回知道,宋融江对他的信任已经降低到了极点,他再也难以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他必须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流,才能够获知他想要的答案。 苏回承认宋融江是个有些不同的凶手,他自负,敏感,残忍,这也符合他对于他的侧写。 宋融江的起始点并不是很高,这从第一个案件的杂乱无章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随后,他的升级速度非常之快,第二个案子中,他已经有了显著的变化。 到了裴薇薇的案子,他大量地毁去了证据,回答起来滴水不露,犯案手段,心理承受能力都上升了一个台阶。 警察反复地去搜集各种证据,法官对他严加盘问,这一切都没有让宋融江承认这桩罪行。 如果不是因为裴薇薇满足宋融江的受害人选择,而宋融江又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和条件,警方几乎难以把裴薇薇的失踪和宋融江关联起来。 苏回认为,这样的表象代表了一件事。 从最初开始,从宋融江进行杀死裴薇薇的谋划开始,他就打算瞒下这次行凶。 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裴薇薇和他有关联,人们也就无法找到裴薇薇的所在。 苏回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慌乱,他的声音依然无比平静:“如果你不想开口的话,那你可以听我来分析一下,看看通过最近的交谈,我对你有了多少的了解。” 苏回的不为所动让宋融江有了片刻的迟疑,他现在也有些摸不清,眼前的这个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宋融江的眼睛眯了起来,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这位苏老师难道真的能够从和他的对话里,挖掘到他内心的秘密? 审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够听到中央空调的声音,头顶上的灯光显得冰冷而无情。 苏回道:“其实,裴薇薇才是第一起案件。” 宋融江听了这句话,一下子被烟呛住了,他咳嗽了几声,整个脸都红了起来,然后骂了一句:“少他妈胡说八道。” 苏回看向他继续道:“我说的是心理犯罪的时间,并不是实质犯罪的时间。我查了裴薇薇的资料,她在校时,本身是文学社的社员,还曾经参演过莎士比亚作品改编的舞台剧。她虽然住校,但是因为家在本市,每周五晚上都会在校门口打车回家,周日晚上再从家打车回学校。那正好是你交班以后的时间。” 当他说出了这几句话,宋融江忽然默不作声了。 苏回顿了一下又道:“你早就注意到那个女学生了吧?无论是在书店里,还是在她打车回家的路上,她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有同学同行。那时候她在谈话里,可能还谈到了那些诗……” 宋融江抬起头呵呵冷笑了两声:“苏老师你这编故事的能力还挺强啊……” 苏回又给出了证据:“我判断,你和裴薇薇的相识时间大约是在去年的六月中旬,甚至从你的微博以及朋友圈的发言上,都可以看出来那时你对生活有了一些希望……当然,这只是你单方面的相识时间,裴薇薇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你的存在。” 城市里有这么多出租车,这么多的人来来往往,谁会在意一辆偶然坐过的出租车? 正常人都不会记得那个出租车的司机长什么样,多大的年纪,什么车牌号。 可是那时候的裴薇薇并没有想到,坐在前排一直默不作声的司机,其实一直在从前视镜里观察着她,甚至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些怪异的想法…… 宋融江听着苏回说话,手中的烟一时忘记要抽,他安静了下来,没有继续反驳。 “你开始尾行裴薇薇,然后你就开始故意出现在她的打车点,你通过她的车程,知道了她的住址,她的学校,她喜欢去的地方……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想要追这个女孩。” “你开始不满足,只是在裴薇薇的身边看着她,你开始逐渐幻想,你们会发生点什么,但是那时候的你应该也意识到,你和裴薇薇之间是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在年龄上,你大她快要十岁。家庭出身上,你也低于她。学历,样貌,你感觉自己一样也配不上她,你最初的情绪,很快被自卑感所替代,于是,你发了这些微博……” 宋融江低下头,看着苏回打印出来的内容。 苏回甚至还有几张照片,是他在裴薇薇的学校门口趴活的时候,被摄像头拍下来的。 诸多的证据面前,宋融江的手指微抖,又吸了一口烟,辛辣的气体进入了肺部,尼古丁的作用有片刻镇静了他的神经,他还是否掉了苏回的假设:“苏老师,就算我快要执行死刑了,也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胡编乱造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见过裴薇薇!” 第21章 空气之中透着丝丝冷意。 苏回没有理会宋融江,继续说道:“随后,很快就到了发生第一案的时候了,那时候,你对裴薇薇的暗恋日益加深,于是你鼓起勇气做了一件事,你去找她表白了。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坏了那个女孩子,她惶恐地拒绝了。因为对于她来说,你根本是个她记不清面貌的陌生人。” 目前来说,并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够证明宋融江认识裴薇薇。 苏回这样的假设是虚设的,并没有任何的实证。 他现在却在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样的假设是之前警方的调查之中完全没有出现过的,苏回的假设前提打乱了心理犯罪的时间线,推导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认为这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情况。 这个结果并不是他胡乱编造的,而是经过了对案件的研究,对宋融江的了解,对诸多人的访谈,根据蛛丝马迹推导而出的。 在那份谭局给他的文档之中,陆俊迟曾经下功夫调出了很长一段时间宋融江所开车辆夜间的行驶路线。其中周末和周日的晚上,他会固定出现在裴薇薇所在学校的门口和家附近,这也是有利的旁证。 苏回在根据这些线索,推测对方的心理。 长久以来,犯罪心理的定义有很多种。 苏回认为和理解的犯罪心理,不是那些玄奥的理论,而是在面对凶犯之时,能够推测他的过去所想,预测出他的下一步动作。 这是无实证推导,如果这些没有足够夯实的基础,探知犯罪心理的人就像是走在一根铁丝之上,随时可能因为错处坠入深渊。 可是一旦这种情况属实,就会在万丈深渊之上绵延出一条原本不存在的路。 在无数可能的过去之中,推导出那仅存的一种可能,也就是唯一的真相…… “就在被拒绝的那段时间,你和第一位受害人争吵,随后心中气愤,杀死了她……那时候,你的杀人想法是临时起意的,而你的杀戮在心理学上分析是代偿杀戮。”苏回沉声道,“你想杀死的是裴薇薇。” 宋融江已经不复刚才的平静,他的手抖得厉害,他不再否认苏回的故事,而是强调了一遍:“我当时他妈的没想杀她。” 这样的反应,已经是对苏回所讲故事的变相承认。 而且宋融江的话里体现出了一个关键点,什么叫做“当时”?他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了吗? 苏回继续道:“第一位受害人的死亡,接近于意外,盛怒之下的你,做出了杀人行为,等你清醒过来时,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在那以后,你的生活失去了平衡,你匆匆抛尸,知道自己一定会被警方发现,这种紧张的压力下,你开始回味第一次杀戮带你的快感,发现自己乐在其中。于是,你杀害了第二位女孩。” 苏回说着,用朦胧的视觉观察着宋融江,他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但是可以感知道,随着每次吸入香烟,他的脸部在轻轻抽动,他的吸烟频率也增加了。 苏回知道,自己又说中了。 “你在和我描述第二个位受害人时,有一句话很有意思,那就是,当你杀了她以后,你感觉‘她属于你了’……”苏回试探着,继续说,“于是这一次以后,你就更加明确了想要杀死裴薇薇的想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回故意放慢了语速:“因为,你想要她,完完全全的属于你。” 那时候的宋融江应该已经明白,只要裴薇薇活着,他们之间就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唯有这个女孩死亡,才能够真正的与他在一起。 但是裴薇薇和其他的受害人都不一样,她在他的心目中如同珍宝,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女人…… 审问室里,这是一场没有刀剑的心理对决。 苏回慢慢道:“所以那时你萌生出了一个想法,你想要杀掉裴薇薇,却不让所有的人知道。你甚至幻想,在你自己死后,灵魂可以和她交融……” “住口!”宋融江忽然站了起来,带得桌椅发响,那些桌椅是早就钉在了地板上的,被他弄得发颤,似乎随时都能散架。 宋融江忽然发现,他好像陷入了一种微妙的被动,如果眼前是一场牌局,他的牌其实已经打完,而他对苏回的手里握着什么,一无所知。 苏回抬起头来看向他,依然不急不躁地说:“你看,我是不是还是有点了解你的?” 他的下一句越发点透了宋融江的心思,“你选择了裴薇薇,因为她太像陶莉了,而且她比陶莉更加年轻,更加贴近你的记忆……” “前两个被害人是裴薇薇的代偿受害者,而裴薇薇,则是陶莉的代偿受害者,这个案件中出现了双重代偿的关系。” “你是怎么知道陶莉的?!”宋融江一拳锤在了桌子上,他的关节出血。眼前的男人忽然被点穿了心思,方寸开始大乱。 宋融江原本以为当年和陶莉的交往鲜有人知,现在更不会有人知道,甚至连她的名字,他都在一直尽力回避,不再提起。 咳了几声,苏回继续道:“对于连环杀手的分类,一直有多种方法。其中常用的一种,是用是否有组织区别罪犯。一种是有组织犯罪者,行为缜密,有谋划,擅长掩饰自己的罪行,他们会认真选择自己的每一个目标,努力去逃避罪责。还有一种是无组织犯罪者,这类犯罪者十分情绪化,对于受害人的选择更为随即,他杀害的可能是随便路上见到的一个人。” “但是连环杀手并非只有这两种极端,更多的凶犯是混合型的凶手,那些犯罪者会在有组织和无组织形态之中变换。” “有个有趣的现象,当一个有组织的连环杀手被警方发现时,他往往会陷入混乱,进入无组织状态。而当一个无组织的连环杀手被警方追捕时,他却会开始越来越小心翼翼,学会一步一步掩藏自己的罪行。” 宋融江就是一个从无组织犯罪往有组织犯罪进化的典型代表,他的行凶对象也从随即人群变为了裴薇薇。 “我还知道一件事,你杀害了裴薇薇以后,为了回味那种感觉,你曾经不止一次重返了犯罪地点,也就是你埋她的地方。”苏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边叙述着,一边低头拿出了一张华都的地图。 “从返犯罪地点,这是诸多连环杀手会做的事情,回到那里会有助于你们更好地回味犯罪过程。” “警方早就查取了你的收益记录,几乎每隔几天,你的出租收益就会忽然变少,而油量却在增加。根据油量和收益降低的情况,这种变化,是从裴薇薇失踪前就开始的。我猜测那几次你是为了策划如何掩藏她的尸体,你在寻找地方,随后就是挖掘坟墓,杀人,埋尸。” “诸多证据都足以证明,你在暗夜里曾经到过同一个地方,而根据时间和油耗以及沿途的摄像头记录……”苏回说着,展开了一张华都的地图,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范围。 苏回说到这里抬起头来:“裴薇薇的遇害地点,就是在这个圆圈之内。而你,会在寒夜再次光临你犯下罪行的地方,并且在那里反复回味……” 宋融江低头看着那张图,吞咽了一下口水,那个范围包含了他掩埋裴薇薇的地方,而且他曾经不止一次去看过她,苏回又一次说对了。 宋融江承认,无论他怎么严防死守,眼前的这个人还是打开了他的心门,从中窥视着他的秘密,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他承认自己是一只怪物,可是为什么苏回竟然能够解读出他这种怪物的心理? 他像是专门诱捕它们的猎人,那些费尽心思的谎言、陷阱,似乎在他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 “和另外的两位受害人不同,这一次的遇害地点不是车上,而是在僻静没有人烟的地方,你掐死了她……” “也正因为此,车上没有留下痕迹。” 在苏回的描述下,宋融江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天前,裴薇薇在他的手掌之下停止了呼吸…… 四月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的,但是他的心是热的,他反复在她的脸上抚摸而过……完全的占有了那位少女。 苏回的声音之中没有丝毫感情,整个人如同一块坚不可摧的寒冰:“在见过陶莉以后,我越来越确认这一点……你杀死了很像陶莉的裴薇薇,你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宋融江抬头看着苏回。眼前的男人一步一步撕开了他的胸膛,像是在用手拨开他的大脑,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些是警察们查了数个月都无法发现的事实! 宋融江的心跳在胸腔之中犹如雷动,他感觉到,苏回已经逐步接近了那个他小心翼翼掩藏已久的答案…… 不!不能就这样,他只有几天就要死亡了,裴薇薇还在那里等着他……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少女甜美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可以知道她在哪里! 苏回的声音还在宋融江的耳边不紧不慢地说着:“我排查了多个地址,是在你们曾经约会过的小公园?一起爬过的西山?还是……你们学校后面的那片核桃林?” “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她!”在听到最后一个地点时,宋融江忽然疯了一样冲了过来,他拉起了苏回的衣领,苏回感觉自己被大力拽起,后腰撞在了椅背上。随后,宋融江的手就扼住了苏回的喉咙。 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宋融江的双手逐渐收紧,苏回有片刻不能呼吸,厚大的手掌的压迫着他的喉咙,血管,那是一种临近死亡的感觉。 但是苏回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死亡的恐惧,他就那么平静地望着宋融江。 仿佛他在期盼着这一刻。 第22章 几乎是同时, 几名狱警就冲了进来,迅速把宋融江制服,按在了桌子上, 加上了手铐。 苏回恢复了自由, 他咳了几声, 淡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声音微哑地开口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是那片核桃林, 也就是你当年差点得到了陶莉的地方……你是在完成当年没有能够完成的仪式。” 在当年,陶莉只是把宋融江当作一个普通朋友, 每一次宋融江把她叫出来, 会和她倾诉家里的事,陶莉就不停地开导他。从始至终,陶莉只是想要救赎他。他们曾经一起爬山, 还去过一次庙宇。 他有时候会对陶莉做出搂抱的动作,陶莉只是以为他不太清楚男女的界限,依然把他当作好朋友,而当宋融江在学校后面的核桃林把陶莉牢牢压在身下时,陶莉被吓哭了。她从未感觉死亡和恐惧临近着自己, 那时候她奋力地反抗着比她强壮数倍的少年。 慌乱之中, 宋融江扼住了她的脖颈,陶莉奋力踢踹,踢伤了他,这才极其狼狈地逃走。 那次回忆,成为了她今后十几年的噩梦。 事实上,苏回和陶莉谈完话以后, 一共圈定了几个怀疑的地点,那些地方都是她和宋融江去过的地点,相距很近,符合出租车出现的方位,让他难以判断。 所以苏回刚才故意激怒了宋融江。现在,宋融江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裴薇薇的所在。 苏回看向眼前穷凶极恶的凶手:“她生前就不属于你,死后也不会属于你。” 宋融江彻底疯狂了,他的双眼已经血红,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那些狱警,三个人都险些按不住他。这个疯狂的男人已然化身为凶神恶煞,他恶狠狠地看着苏回,想要把他生生撕裂:“操他妈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回苦笑了一下道:“想要我命的人很多,你恐怕,还得排个队……” 狱警很快把宋融江完全控制住,随后把他押出了审问室。 一场问询已经结束,苏回走出了审问室,他这时候才觉出来腰部刚才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 这种痛感很奇怪,不动的时候只是丝丝绵绵有些难受,可是行动起来的时候,有时候会感觉腰缝间的一点忽然爆发出剧痛,让他瞬间冷汗直冒。特别是咳起来时,震得他觉得腰都快断了。 好心的狱警把他领到一处休息处,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苏回道了一声谢,接了过来。 狱警看他的脸色有些不好,开口问:“苏老师,你用我们送你下山吗?” 苏回摇摇头:“没事,我歇一会就可以了,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工作吧。” 温热的水让他逐渐平静下来,苏回并没有一场战役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虚脱的无力感。 然后苏回想,他应该给谭局去个电话…… 苏回拿出了手机,刚才在审问室里,为了不干扰这次对话,他的手机设置了静音。 他按亮的屏幕,发现上面有两个陆俊迟拨过来的未接语音…… 苏回现在终于有时间处理陆俊迟的来电,他回拨了过去,语音被快速接起。 对面传来陆俊迟冷静的声音:“喂,苏老师,我们刚才已经发现了屠夫,并且救下了之前被劫持的服务员宁珂。我们是在你之前推导的位置发现他的。” 苏回听出来,陆俊迟的声音很急促,他应该不仅是为了告诉他这个消息才来联系他的,他开口问:“他逃了吗?” 一个缜密,有组织的犯罪的连环杀手,可能给自己准备了不止一条退路,一旦与他失之交臂,就很难在城市里再次寻找到他。 “是的,警方之前一直在跟踪他的车辆,可是车开出去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他把车丢弃在了路边。我判断,他可能换了其他的车。目前,我们已经排查了傅云初的住所以及一些他可能会去的地方,但是尚未找到他的具体方位……” 傅云初的手上应该还有其他废车的车钥匙,他可以开启城市各处的废车,为了应对这次逃亡,他恐怕早就选择了其中的几辆加好了油,那些车辆一旦汇入车流,就难以分辨。 陆俊迟说到这里试探问:“苏老师,你现在有时间吗……”他想要掌握傅云初更准确的动向,不得不再次求助于苏回。 这一案查到这里,是和苏回对他们的指点密不可分的,而苏回也是最了解屠夫,最接近傅云初的人。 “屠夫的真名是什么?他的职业,还有其他的相关的信息……”苏回听出了陆俊迟话里求助的意味,开口问道。 从他开始插手这个案子起,案件的一切就和他发生了关系,这个案子关乎着城市里其他人的安危,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陆俊迟道:“屠夫是一位叫做傅云初的画家,我这里已经查到了他的所有资料,东西有点多,苏老师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马上去接你。” 苏回刚才正有点发愁怎么下山,考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陆俊迟:“我在白虎山监狱这里。” 陆俊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那边,直接道:“好,我到了以后联系你。” 挂了陆俊迟的语音电话,苏回给谭局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谭局十分重视,听他讲述完了和宋融江谈话的整个过程,嗯了几声以后道:“华都中学旧址后面的核桃林对吗?我马上派人过去查看。” 苏回:“谭局,如果你们发现了那个女孩的尸骨的话,麻烦告诉我一下。” 谭局:“放心吧,一定会告诉你的。苏回,我知道你尽力了,无论事情结果如何,我都要替女孩的父母谢谢你。” 听了这句话,苏回感觉自己那颗冰冷的心涌动上来了一股暖意。 他放下了手机,安静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切的声音又仿佛远去了,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只能依靠这些话语,这些事情来体感自己还活着的现实。 苏回以为陆俊迟的车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开过来,可他没有想到不到半个小时,陆俊迟就赶了过来,找到了他。 陆俊迟早就和这里的狱警打过一些交道,重案组组长的身份让他即使在这里也畅通无阻。 他径直走到了苏回的面前:“苏老师。” 苏回站起了身,支着手杖道:“我们路上说吧。” 陆俊迟顺手就拎过了苏回的包,帮他拿着,两个人一路走到了外面。 苏回上车的时候,腰又疼了一瞬,他抿唇忍了,也没和陆俊迟说,低头扣住了安全带。 陆俊迟递给了他一叠厚厚的文件,叮嘱了一句:“你坐稳,下山我可能会开的有点快,可以等下山以后再看那些资料,我先把基本的情况讲给你听。” 苏回嗯了一声,把资料接过来,那些资料厚厚的一叠,看起来有一百多张。苏回简单翻了一下,其中大部分是傅云初画的各种画。 车一路飞驰着往山下走去,陆俊迟开得很快,但是同时开得很稳,体感上比那些公交车要安全多了。 苏回看着画,在车辆的颠簸下,腰间有点疼,他忍不住微微皱眉,陆俊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从车里摸出了一颗糖递给他:“晕车吗?吃颗糖压一下吧。” 苏回道了一声谢,把糖接过来打开,含在了嘴巴里。 那糖是柠檬味的,微酸里带着甜,正好压下了他的不适。可是有点太酸了,酸到牙根都发了软,那味道还有点似曾相识。苏回含着糖又看了下包装,包装看起来也很熟悉,可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吃到过。 车一路开到了平缓的地方,陆俊迟也把之前行动的事说得差不多了。 苏回思考了片刻,再次翻动那些资料:“大厅里摆着的画是这一副吗?” 陆俊迟侧头看了一下,正是《挚爱》那张画的影印件,他嗯了一声。 苏回凝视着那张画,可以感觉从背后透出来一股凉意,看上去安静,平和的画面,却可以从中读出绘画者内心的涌动,那些盒子就像是无数双受害人的眼睛,凝视着他。 随后苏回继续翻看下去,一张画一张画看下去。 傅云初的画特征十分明显,他大部分用的是冷色调,阴暗但是并不脏,静谧之中让人觉得有情绪蕴含其中。 他的图之中很少出现红色,就连暖色的调色都很少,他好像是在规避那些颜色。 苏回这么想着,却忽然停住了动作,他忽然翻到了一张绯红色的图,而且所画的内容和其他的图都不一样。苏回凝望着那张画,想要从中参看出一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继续往后看去。 苏回仔细看完了那些画,又打开了傅云初的资料,父母离异,他被判归父亲,海外艺术院校毕业…… 然后他打开了傅云初母亲的资料,用手指点了一下道:“他的母亲曾经经营过一家饮品店。” 虽然未写明是咖啡店,但是显然咖啡在其经营范围之内。 陆俊迟也注意到了那一点,可是他并不能确认这一切和傅云初现在的行为有着联系:“那是他大约五岁到十岁时,就我们的了解,傅云初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和母亲住在一起,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你认为他的杀戮是和这段时间的经历有关系?” 五到十岁,那时候也正是傅云初被判给自己的父亲之前,苏回点头:“很可能他在这段时间遭受过心理的创伤,母爱的缺失加重了他的异常行为,你们进行了封锁调查了吗?” “通缉令已经发布了,所有火车站,汽车站,机场,高速路收费站都已经严查。”陆俊迟道,“我以为,傅云初被发现以后会尽力逃跑。”这也是一般人的正常思维。 “不,他要去杀人……”苏回看了看资料上傅云初母亲的照片,然后又返回头去看了看那张名为《挚爱》的画,“当初连环杀手艾德蒙·其普在向警方投降前就杀掉了自己的母亲。头颅也曾经是他的图腾。我觉得,《挚爱》这张画画的应该是傅云初的母亲。而她站在那些装着尸骨的盒子面前,意味着她可能是他的最终目标。不过……” “怎么……”陆俊迟问,他觉得那张画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他解读不出这些内容。 苏回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推测道:“他在寻找答案,也许我们有机会,可以救下她。” “傅云初母亲的住所并不在华都,她住在安城境内。“陆俊迟侧头看了一眼地图,在通往安城的路上,有一条国道和水路,如果苏回的预判没有错的话,可能傅云初已经跑出了他们的包围圈…… 苏回想了片刻道:“城里最好留足够的人手,然后通知安城戒备,我不能保证我的推断完全正确。” 想在回想起在地下室之中看到的一幕,陆俊迟还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明白,我马上开过去,同时申请安城的警方进行配合,其他的人员继续在华都搜查。” 较为幸运的是,他们现在在白虎山附近,而从白虎山到安城有一条近路,要比其他人赶过去快得多。 陆俊迟调转了方向,向着安城一路开了过去…… . 在夕阳西下时,傅云初把车停在了一处居民楼的楼下,他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但是他把那个门牌号记得牢牢的,至死也不能忘记。 这里已经不是华都了,而是安城。那些警察们再聪明,也没有办法反应这么快。 傅云初的身上穿着一身女装,他的个子有点高,但是长相阴柔,穿了女装以后并不违和,为了防止被追踪发现,他在换上这辆废车以后,就改换了样子,这些伪装也可以为他争取一些时间。 他庆幸,警方还没有查到这辆比较新的废车,让他得以逃了出来。 傅云初穿着高跟鞋,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路走到楼上,他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应声开了。 开门的是她的妈妈,闫雪,自从离婚以后,她再也没有结婚,一直独居在安城。 在傅云初的记忆里,闫雪是美丽的,严酷的,冷漠的,他做得稍不如意,就会招来她的非打即骂。 事到如今,他看到闫雪,依然是紧张的,可是那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是佝偻着腰,老态龙钟的。 不知何时母子之间发生了变化,儿时记忆里高大的母亲,早已比他矮了半头。 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可是闫雪还是很快认出了傅云初,她看了看傅云初的女装,皱了眉头:“云初!你为什么打扮成这种奇怪的样子!” “呵,事到如今,你还是直接就怪我。”傅云初把闫雪推进了门,他伸手把自己的假发撕扯下来,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了刀,“妈,我在被警察抓捕着,我杀了人了。” 闫雪听了傅云初的话,低头看向了他手里指向了自己的刀,又看了看他的左手手臂,上面有鲜血早就染红了粗糙的包扎,难以想象,他就是这么从华都那边开车过来的。 闫雪明白了傅云初并不是在开玩笑,事情果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颤声问:“你是来……杀掉我的吗?” “是啊,就算我死,我也会拉你和我一起!”傅云初举着刀质问她:“我今天来就是想要问问你,你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杀人犯,变成这样一个怪物呢?” 闫雪退后了两步,坐在了椅子上,望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她苦笑一下:“呵,怪物……你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吗?” 她仰起头,看着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他成熟了,也陌生了,闫雪开口问:“那你认为,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呢?” 傅云初握着刀,他的双目血红:“我……我记得……我小时候,你总是打我,骂我,别的孩子可以得到母爱,母亲的拥抱,可是你永远都是在苛责我!你把只有几岁的我,丢在饮品店里,让我自己玩!” “我时常抬起头,发现找不到你在那里,就惊慌到哭……我那时候恐慌,无助,我害怕你把我丢掉了,不要我了!” “那些饮品店的服务员们,表面上怕你,可是因为你的苛责,她们背过去,都会说你的坏话,还会欺负你,她们会捉弄我,掐我!往我的食物里吐口水……” “有一次我找不到你了,去后厨去寻找,和一个服务员撞在了一起,滚烫的咖啡泼在了我的背上,那个店员的第一反应是大声咒骂我,我的身上留下了根本无法消除的疤痕还有洗不去的咖啡味!” “可是……可是而你发现了以后,你并没有安慰我,而是和别人一起责怪我!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再到后来,你干脆就不要我了!” “你把我丢给了我的父亲……你再也没有问过我,也没有看过我!你急于把我丢掉,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 傅云初的语速很快,手在颤抖着:“你总是不停地在打我,骂我,责怪我,埋怨我,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你没有给过我一点爱!” “你问我为什么不拥抱你,不给你母爱,我今天告诉你答案……”闫雪看着他,轻声道,这些话憋在她的心里这么多年了,如今她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傅云初的双眼,“因为我害怕你,我的孩子。” “我虽然生了你,但是这么多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噩梦之中,我读不懂你。” “你小时候就那么小,那么可爱,就像是一个小肉团,你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笑,你看起来像是一个小肉团子,那时候我想,我要把我的所有一切都给你!后来你长大一些以后,从三岁开始,就无比的聪慧,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你都比普通的孩子早上很多,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的骄傲,我多么爱你。而且我发现,你很有艺术天赋,你可以画出很美的画,熟练地运用色彩,你的美术老师对你赞不绝口……” 说到这里,闫雪的双目之中显出了胆怯:“可是你总是会不自觉地做出残忍的事。” “我记得你从三岁起,就开始自己抓小虫子玩,蝴蝶,天牛,蚯蚓,还有鱼,后来就是小鸟。” “无论是哪种动物,你都乐忠于把它们的头和身子相分离,然后看着它们垂死挣扎,自己在旁边露出满意地笑容。” “我那时候试过各种的方法,我给你讲故事,我告诉你这是错的,我教育你爱护小动物,我严厉斥责你,我想让你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每次你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我就会提心吊胆,提防着你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我承认,是我的疏忽,让你没有一个完美的童年,也是因为我的没有看管好你,才让你烫伤,可是那也是有原因的。” “我把你送去那些幼教班,老师很快就会来告状,说你不合群,和班上同学发生了冲突。” “我带你去看医生,带你研究院,带你去一切可能帮助你的地方。可是,都没有用。” “我是把你放在我的饮料店,可是那是我唯一在上班时还可以监管你的地方。我会在人群之后看着你,我以为把你只是有点孤僻,有点古怪,你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正常,但是我错了,我有一次看到了你的速写本……我看到了你的那些画……”现在只要回想起那些画的内容,闫雪还是会不寒而栗,她无助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从那以后,我躲得你更远了……” 傅云初张开口,有些无力地辩驳着:“但是那时候只是画而已……” 然后他想到,那也仅是那时候而已,他没有胜过自己内心的欲望。 闫雪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的工作压力大,我和你的父亲关系也不好,我时常严厉地骂你,打你,然后再抱着你哭,因为我无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接受你是个怪物的事实。” “后来的一切还是发生了,你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用手工刀划破了同桌的脖子,只是因为力气小,刀口没有太深!” “学校想要把你开除,所有的家长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终于崩溃了,我和你父亲因为你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认为你是正常的,而我一直对你有所担忧。最后的结果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离婚了,你转学去了华都才能够继续念书。” “我是怕了,我是错了,那些魔鬼般的思想,是刻在了你的骨血里的,我不知道那些残忍从何而来,但是那些就是客观存在的……” “我不了解我自己的儿子,尽管你是我的身体孕育出来的……”闫雪说着掩住了脸颊,她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拉住你。” “我早就知道,你可能会走到这一步,我就是不敢承认而已……我时常做着梦,梦到有一天,我也会和那些女人一样,被你杀死。” 傅云初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儿时的记忆已经相对模糊了,很多现在闫雪说的事情,他都已经记不清了,自己真的是从那时候起就和别的孩子截然不同吗? 自己真的做过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吗? 现在他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回忆这一切,他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直抱有着对闫雪的恨意,这么多年来,每杀掉一个女人,他就像是把自己的母亲凌迟了一遍,他认为是她的冷漠造就了如今的自己。 可是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为什么从闫雪的口中讲述的是另外一个版本? 是因为他一直有一个魔鬼的灵魂,所以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还是因为他自身的行为怪异,而闫雪当年所做的事情加剧了这种发展? “我没有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以为自己无力教育你,我麻痹自己,我告诉自己,也许你父亲说的是对的,我以为我把你丢开,不闻不问你就能够成为一个好人,一个乖孩子,我做错了事情,我没有肩负起教育你,监护你的责任,我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可以夺走我的生命……” 闫雪说着话,用枯瘦的手拉住了傅云初的手腕,“但是云初,杀了我以后,去自首吧……我求求你了……”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外面忽然一阵嘈杂,傅云初转头去看,远远地,他可以看到一些全副武装的特警,还有狙击手举枪瞄准了这个方向。 警察经常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你是在拖延时间!”傅云初转头看向闫雪。 “没有……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会过来,也不知道你做过什么……”闫雪摇着头,“我要是报警了,怎么还会让你去自首……” 傅云初从包里把枪拿了出来,抵住了闫雪的太阳穴:“你根本就是自私,你从来只是为了自己,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 . 安城闫雪家的居民楼下,陆俊迟的车终于停在了楼下,这一路他开得很快又绕了近路,这才能够这么及时到达。 安城的警方早已经把闫雪的家团团围住。 安城总局的负责人杨升和陆俊迟一起开过几次会议,彼此都认识,迎过来打了个招呼。 陆俊迟问:“杨队,里面情况怎样?” 杨升道:“刚刚疏散了居民。凶手之前在和他的妈妈对话,情绪十分激动。他的手里有刀,也有枪……居民楼里虽然已经撤离了群众,但是地形复杂……难以狙击。” 陆俊迟问:“你们对峙多久了?” 杨升有点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十分钟,有特警守在了门口,我们已经进行过一轮喊话预警,目前还没有什么效果……” 陆俊迟回头打开车门问苏回道:“苏老师,如果要向对方喊话,需要注意什么?” 苏回略微思考说:“不要给他外在刺激,不要提起他的罪责,不要提起那些被杀死的女人……”他顿了一下低头说,“要点太多了,我可以直接和他说两句吗?” 喊话和处理现场是有一定责任的,陆俊迟没有想到苏回会主动和他提出,他微微一愣。 杨升正在一筹莫展,此时在一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陆队,你带了谈判专家来了?那这就好办了啊。这事还得让专业的来……” 陆俊迟迟疑了一下,考虑是否要把苏回并非是谈判专家的事情告诉杨升,但是他看了看苏回,决定相信他。 眼下,他们中的确没有人比苏回更适合和屠夫对话。 陆俊迟把对讲机递给了苏回。 苏回解下了安全带,从车里出来,他的腰行动起来还有些痛,还好没有出现再严重的状况。 两人跟着杨升走到了一处居民楼的顶楼平台之上,这里和闫雪的房子遥遥相对,大约相隔了二十多米,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况。 平台的两边安排了狙击手,只是因为傅云初一直掩藏身形,又和人质距离很近,无法进行射击。 苏回靠着护栏站立着,然后他对一旁的陆俊迟道:“我会尝试把他引到窗口边,如果有适合的时候,你们可以对他进行控制。” 陆俊迟应了一声,拔出了枪来握在手中。 苏回先是冲着屋内打了个招呼:“傅云初,你好。” 傅云初出现在了阳台的角落,冲着外面激动喊着:“走开,都他妈走开,我不需要和你们对话!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透过阳台了一旁的窗台,警方只能够看到傅云初的一角,他还穿着沾血的女装,此时看起来有点滑稽,他的左手里拿着刀,右手里握着枪,把整个身体都缩在墙后。 “我看过你的那些画。”苏回继续试探着问。 “滚!都他妈滚!老子不想听你们这些鬼话!你们不撤退我马上就杀了她!!!”苏回的话迎来了傅云初激烈的反应,他手中的刀一直不离闫雪的喉咙。 苏回却是不慌不忙,他的声音继续说:“杀了你的母亲,不会让你变得更好受。” 犯罪实施的过程中,犯罪动机是在不停变化的,他很快从两人的关系中判断出,傅云初的犯罪动机发生了变化。 傅云初是憋着一口气,开车数十公里来到这里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苏回感觉到,他对于母亲的恨意有所削弱,也正是因此,他没有马上杀掉自己的母亲,而是选择把她作为人质。 苏回判断,傅云初的犯罪动机已经产生了动摇。 骂声没有很快传过来,苏回就继续说着:“就像是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的面包,等你回去吃的时候,发现味道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住!住口!”傅云初做了一个挥刀的动作。 闫雪吓得啊了一声,不过这个动作不是划向她的,而是隔空刺向正在说话的苏回以及那些警方的,傅云初因为激动,有瞬间是暴露在警方的枪口之下的,但是也仅仅是瞬间而已,时间太短暂了。 陆俊迟握紧了手里的枪,看了旁边的苏回一眼,贸然开枪不仅无法制服暴徒,还会激怒他,或者是误伤人质,他必须极为谨慎。 此时苏回的神情依然是一片淡然,这让现场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沉静下来。 苏回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继续说:“你是爱她的,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 在傅云初的身上,苏回看到了恋母情节,他的图画之中,诸多女人的形象都在映射闫雪,或许傅云初自己的内心都还未意识到,他对母亲的依恋。 苏回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一点,继续瓦解着傅云初的动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警察……根本不会明白我的痛苦……”傅云初咬着牙反驳。 “我知道有人喜欢你的画,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作品的,你只是……跟很多人不一样而已……” “你骗我!你们警察都是在骗我。你们就是要逮捕我,杀了我!”傅云初又激动了起来,他不停挥动着手里的刀。 “我没有骗你,我看过你的画,我喜欢你画里的一张。”苏回顿了一下说,“那张画叫做《暗潮》,那是你所向往的生活。” 苏回说出这句话,傅云初整个人就定住了,他愣了大约有一秒,而此时,他的身体有一半是在窗外的。 陆俊迟之前也看过那张图,他记得图画是俯视的,画的是个小男孩独自坐在船上,看着船下的湖水,水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倒影,高楼,大厦,还有人群。 他之前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那张图有着什么异常,但是显然,那张图对傅云初的意义不同。 陆俊迟忽然想明白了,他之前看傅云初的作品,以为他没有画过男人,但是准确的说,他只是没有画过成年的男性,这张画面上出现的,是一个男孩。 他还记得傅云初其他的作品之中,没有什么暖色的图,但是这幅图上有夕阳,把男孩还有他所处的世界照得一片暗红。 那是他代表作中唯一的一张描绘童年生活的画作。 画中的男孩与其说是在看那些水,那些鱼,不如说是在看城市里汹涌的人潮,看着夕阳折射出自己的倒影。 暗潮,是他内心的波澜暗涌,代表着傅云初对正常生活的向往。只有那一刻,他摒弃了所有的疯狂与残暴。 但是同时,男孩的眼神里有着绝望。 他始终是作为一个异类,看着那些人们……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嗜血的怪物…… 一瞬间,傅云初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透过饮品店的玻璃,看着那些人潮,向往着成为其中普通的一员。 傅云初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苏回,他愣神的时间只有短暂一秒,机会稍纵即逝。 一声枪响,是陆俊迟果断开枪,他站在苏回的身侧,所在的方位是最佳的观测点,比狙击手的方位还要合适。 他的手是稳的,如同千万次练习之中射出子弹一般。陆俊迟的枪法很好,心理素质也是极佳,每一次子弹破空,都会稳稳射中靶心。 时间仿佛暂停了,那枚子弹飞速破空而过,准确击中了傅云初的胸口,飞溅出一团鲜红。 与此同时,闫雪也听到了枪响,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回护儿子的动作。 鲜血流出,傅云初缓缓倒地。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随后其他的警察才反应了过来,早就准备在门外的特警迅速进入房间,把哭泣的闫雪和儿子分隔开来。 对讲机里很快传来了消息:“嫌疑人只是受伤,还没有死,已经被控制住,人质已被解救。” 苏回望向房间的方向,眼前是朦胧的,他知道那里曾经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他是骗了他,一旦那些怪物冲出了牢笼,嘴唇上沾染了血迹,就再也无法和常人生活在一起了。他会遭受万人唾弃,被法律制裁。 那张画所代表的含义,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一场梦。 从这个残忍之人举起电锯的那一刻起,面对他的,只有杀人偿命,只有死路一条。 第23章 晚上六点的华都中学旧址, 夕阳西下。 一队法医和物鉴人员来到了后面的一片核桃林,核桃林里郁郁葱葱的,草木繁盛。 这片核桃林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在华都中学搬迁之后, 这里早就已经鲜有人至。 刑静拎着检测箱, 忧心忡忡地问站在她身边商卿寒:“商主任,谭局是从哪里得到线报的啊?” 商卿寒是华都总局的法鉴室主任,今年35岁,早已经阅过千尸, 波澜不惊,他淡然地看了看这四周围的环境道:“谭局直接下达的命令, 应该自有原因吧。” 刑静微微皱眉, 她觉得今天得到的命令有点模糊了,什么接到线报,在这片核桃林里可能埋有一具女尸, 至于这女尸是谁的,什么时候被害的,具体埋在哪里,是谁举报的一概一无所知。 可偏偏是这样一条简单命令,谭局却让他们严查, 商主任更是接了几句电话以后就神情严肃了起来, 随后让他们所有人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除了在出外勤的,全部人都带了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刑静对这个消息的来源就更为好奇,她一边带着手套一边试探问:“今天我们能够有收获吗?” 商卿寒道:“那要查了才知道。” 二十余人开始从核桃林的外围逐步往内搜索。 只要是有人来过,就会留下痕迹。 就算时间跨越几个月, 乃至于跨越几年,还是会有一些线索保留下来。 踩出的脚印,土地上的划痕,滴落的血迹……这些蛛丝马迹全都躲不过专业物鉴的眼睛。 很快有人在核桃林的西边有所发现,通过对讲机道:“商主任!这边的植物有被压过的痕迹。” 商卿寒急忙走了过去,在那一片区域,植物生长的方向有些诡异,地面植物会追光,而那一片的植物,枝叶向着一个方向统一倾倒,随后再因为阳光的照射,拐了一个弯朝向着太阳。 这明显是被重物拖拽而过以后形成的痕迹。 那些植物并未因拖拽死亡,而是因为这种碾压改变了生长的方向。 商卿寒鉴定过之后,让几位物证在这里拍照,然后把其他的人往过调派:“大家沿着痕迹的方向,重点查找。” 很快,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处发现了一处泥土被翻动过的痕迹。 尽管那一处早就已经被人小心翼翼地填平,又抹去了附近的脚印,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来和其他的地方有所不同。 “应该就是这里!”商卿寒下了决断,“你们马上拍照,留存好证据,然后开挖。” 十几位物鉴和法医都纷纷忙碌了起来,拉起了封锁线,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刑静有些不敢想象,这林子的下面竟然还真的埋着什么东西。 有男同事在,她们几个女生不用亲自动手,很快就有人挖开了那处有掩埋痕迹的土地。 二十公分,五十公分……随着挖下去的越来越深,掩埋的痕迹就越来越明显,只是一直挖到了一米多,还是没有见到尸体的踪影。 日色逐渐西沉,温度也降了下来,商卿寒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物鉴何伟一向对土壤多有研究,看了看附近挖出的泥土道:“这么深的坑,是被挖了几次才形成的。” 刑静探下身去,再挖下去怕是要有一人深了:“凶手可是真有耐心……” 她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深的埋尸。 商卿寒开口判断道:“凶手不希望别人发现尸体。” 在挖到将近两米时,腐烂的尸臭味涌了出来,终于有人道:“挖到尸体了!” 又有两人下到了大坑里,帮着往出清理尸体,刑静探头去看,尸体已经有部分白骨化,但是通过衣着可以判断,遇害人是一位年轻女性,遇害时间是今年春天。 借着灯光的映照,刑静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这个衣着……难道受害人是……裴薇薇?” 说出了这个名字,刑静声音发颤,她觉得眼睛有些发热,随后感觉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作为一直关注着这个案子的法医,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挖到的会是裴薇薇的尸体。 失踪百余天的女孩终于被找到……她还是不免激动地哭了出来。 裴薇薇,欢迎回家…… “裴薇薇?那个失踪已久的女生裴薇薇?” “我前几天才看过她父母的采访。” “很有可能是她,我记得裴薇薇失踪时就穿了这么一件大衣。” “找了这么久,终于是找到了……” “她真的是被宋融江杀害的吗?” 众人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商主任严谨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受害人的身份,你们尽快把尸体运回,进行尸检和比对。”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刑静分明感觉到了,商主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又叮嘱道:“刑静,你看下现场,我去给谭局汇报一下。” 刑静道了一声是,然后她看着商主任转头去打电话的背影,心里猜测着,之前警方调查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谭局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人能够窥测出那些凶犯心底的秘密? . 晚上八点,陆俊迟的车终于下了高速路,停在了一处饭店之外。 之前苏回希望当天能够赶回华都,于是陆俊迟完成了交接以后,两人没吃晚饭,就开车往回赶。 现在距离华警已经不远,陆俊迟再次提出要请苏回吃饭,苏回也就没有拒绝。 陆俊迟选择了一家点评上评分不低的粤菜馆,点了几样清淡的菜。 陆俊迟是饿了,苏回却吃得不多。 陆俊迟有些歉意开口:“苏老师这饭菜是不是不合你口味?” 苏回摇了摇头,低头喝着水:“这里的饭菜挺好吃的,我饭量一向不大,你不用介意。” 说到这里,他低咳了几声。 苏回这么坐着的时候,腰又有点隐隐作痛。这一时好一时坏的状态,让他完全不敢用力。 陆俊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手,随后抬头对苏回道:“不管咋样,这一案都要特别感谢苏老师,如果没有你的指导,案子是不会这么顺利,这么迅速破获的。” 苏回侧头:“不用谢我,我只是碰巧帮了一点小忙。”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每一次遇到陆俊迟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不知不觉的就跟了一个案子。 陆俊迟又道:“苏老师,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在这个案子里,我感觉你是在运用一些犯罪心理的推导,准确率也很高,可是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有些排斥犯罪心理侧写呢?” 苏回一愣,然后开口解释说:“陆队长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排斥犯罪心理侧写,我只是认为,那些心理侧写必须建立在实际案情的基础上。” 那次和陆俊迟见面时,时间短暂,很多缘由他并没有时间说清楚。 看陆俊迟有些疑惑,苏回握着手杖继续解释:“我个人认为,犯罪心理侧写师并不能坐在办公室里。仅凭一些照片,文件,是无法得出正确结果的。而伴随着调查,对凶手获知的越来越多,并且确认情报真实的情况下,犯罪心理可以作为一种辅助手段存在。” 苏回此时的说法,结合这一案的实例,陆俊迟有些理解了。 他开始去拜访廖主任也好,询问苏回也好,都是让他们站在案子的外围进行指导,在对犯罪分子不够了解的情况下,得出的侧写如同廖主任对他说的那些结果。即便其中有正确的信息,也是和错误信息混杂在一起的,并没有实际意义。 所以那时候苏回一再提醒他,不能把此时的侧写结果当作真实结果,一定要结合实际情况。 但是随着案情一步一步进展,已知情况越来越多,犯罪心理侧写就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了。 陆俊迟又问:“苏老师,为什么你会反对行动分析组的存在?” 苏回的眼睫眨动了一下,他低头喝了一口水道:“因为那时候,那个部门已经误入歧途……” 陆俊迟忍不住还想反驳他:“你不能这么说,那个部门毕竟是当年其他人的心血,而他们也的确给出了很多有用的指导……” 苏回俊秀的脸上没有表情,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正是这种偶尔的正确,让他们更加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 苏回怕他不明白举了个实例:“实际上,在犯罪心理侧写开始应用的历史上,不乏有这种情况出现,比如当初警方追查绿河杀手时,侧写分析就给出了和凶手截然不同的结果,侧写师认为凶手可能抽烟,酗酒,还有可能有过前科,这样的分析结果导致基层警方多次和凶手擦肩而过。这就是警方太过相信并且依赖犯罪心理侧写造成的恶果。” 说到了这里,苏回似是不愿意再讨论那些,抬头岔开了话题:“你们重案组平时碰到的连环杀手多吗?” 陆俊迟道:“总还是有一些的,最近的一起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那个杀人司机宋融江,还有的,就是傅云初了。” 苏回嗯了一声。 今天他刚见过宋融江,后来又和傅云初交过手。 这两个人有其特异性,他们犯罪的动机,方式都不相同,症结也不同,但是同时,他们又有着许多的共同点。 自负,疯狂,残忍,在他们的世界里,其他生命渺小如尘…… 他们都是这个城市里面的屠夫,面对无辜的女性举起屠刀。 裴薇薇也好,宁珂也好,那些被害的女性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她们有父母,有家庭。她们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不该有着这样的结果。 陆俊迟继续道:“我刚回国的时候,发现国内很多地方对连环杀手这种说法很排斥,很惶恐。他们有点讳疾忌医,希望这种人永远不要出现,但是同时矛盾地希望警方能够快速把他们抓捕归案。” 但其实,无论是各国,各时,总是不可避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着。 每一次警方遇到这样的凶手,与之交手,都是一个复杂而艰难的过程。 苏回:“这是正常的。国内接触连环杀手这个概念,就花费了许多年。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东西,第一反应都是否认它的存在,就像是否认了就真的不会存在一样。” 就连犯罪心理学,也是源于西方。 国内对这些理论的接受,研究,比国外晚了不知多少年。时至今日,他给学生们讲课时,大家也更多是在以一种猎奇的心态来听,直到裴薇薇的案子,才让他们觉得那些穷凶极恶的凶手原来就生活在他们附近。 他们可能和我们共处在一个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陆俊迟道:“我也听说过一些,比如隔壁的邻国,一直声称自己的国家没有连环杀手。” 苏回点了点头:“直到棋盘杀手的出现。” 正是棋盘杀手的出现,让邻国的警方被迫正视了连环杀手的存在。 因为那些错误的观念,棋盘杀手为恶数年才被人发现,他的出现也狠狠打了那些无知者的脸。 陆俊迟道:“我个人觉得,环境安稳一些,我们警察努力一点,就会太平一些。反之,底层的绝望与疯狂就会爆发而出。法律宣判,杀死一个人很容易。可是怎么追本溯源,了解发生过什么,找出更多避免杀戮的方法其实更难。” 人们必须意识到,研究那些连环凶手的心理,正视他们,才能够挽救更多无辜者的生命。 这是现代犯罪学的进步。 第24章 “彼得·佛伦斯基曾经说过, ‘连环谋杀是种无药可医的疾病,无论是时间,还是药物, 都无法缓解连环杀手对谋杀的渴望——只有杀人可以缓解。’”苏回眨了眨眼睛道, “可是其实, 从最初起,那些人就不应给自己开始的机会。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男人,已经三十多岁, 他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对自己的侄子有不好的想法。他当时震惊了,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随后他去了医院, 对自己进行了化学阉割。” 连续和两位凶手过招,苏回现在的感觉有点疲惫和无力,但是他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 深有感触。 陆俊迟听到这里愣了几秒,随后用手托着下巴道:“他的做法让我觉得敬佩。” 苏回低头继续说:“这个例子我举得有点极端了,但是我接触过那些怪物以后,就会发现,他们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也是普通人。至少他们在犯罪杀戮之前, 只能算是有些怪异的普通人。” 饭店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人们笑着,聊着天,交谈着,外窗是灯红酒绿, 夜色繁华,桌子上是各种的美食。 艳丽的衣着,美丽的外表,精美的食物,这就是都市人的日常,所向往的生活。 听着苏回的话,陆俊迟有片刻恍惚,他能够体会出来,正常人和那些怪物之间是有一道线的,大家站在彼此的范围之内,互不相扰。 只有苏回是不同的,他像是站在那条线上的,似乎往前再迈一步就可以进入黑暗的世界。 正常人只会觉得他有点奇怪,怪物也对他并不讨厌,他好像可以轻易走进那些人的内心…… 陆俊迟道:“我觉得,如果那些人克制住了,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成为一名变态杀人狂。” 苏回点头:“大部分人的性格深处都埋藏着兽性,我们活在世界上,就要学会驯化自己的兽性,与之和平相处。我们需要学习适应人类的法律,这就是身处人类社会的代价。反之,一旦平衡被打破,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是每个人都有魄力斩断自己兽性的一面。 说到这里,苏回忽然想起了连环杀手BTK寄给警方的一封信:“有时候我会被迫按照恶魔的想法进行游戏,也许你们可以阻止他,但我不能……祝你们狩猎快乐。” 陆俊迟安静了一会,点头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一顿饭吃饭,陆俊迟去买了单,苏回站起身,却觉得腰部又是一阵疼,他忍不住抿唇,用手扶在了桌子上。 看着苏回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没有血色,陆俊迟问他:“苏老师你是不舒服吗?”今天下午他们一直在一起,他早就发觉苏回有些异常。 苏回道:“我没事,可能是下午扭到腰了,回家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再麻烦你了。” 陆俊迟好心说:“还是拍个片子看看吧,市人医就在前面一个路口,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吧。” 苏回本想拒绝,但是他觉得腰里的疼痛在逐渐加剧,几乎到了站立都有些困难的地步,从下午到现在,他的腰里疼了几次,那种疼就像是骨头的缝隙里镶嵌了一枚子弹。 他忍到这时,冷汗肉眼可见地遍布了额头。 看他这个样子,陆俊迟的心里满是心疼,更是做不到坐视不管。 上车时,陆俊迟伸出手扶了苏回一下,他无意之中触碰到了苏回的手,现在是盛夏,苏回的手却是依然很冰。 一路折腾到了医院,陆俊迟跑前跑后的挂了急诊,拍片子,整个流程走完,急诊的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一晚。 陆俊迟特别帮苏回要了个特需的单人病房,是骨科23床。 有位骨科的值班女医生过来,看到陆俊迟问:“病人家属?” 陆俊迟纠正道:“朋友。” 医生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苏回:“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就是扭伤,先输液把炎症消了再观察一下,如果明天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对了我回头给你开一副医用腰托,以后要带,还有你肌无力以后要注意锻炼啊。” 苏回没听清问:“什么?” 女医生解释:“腰太细了,没有肌肉。” 陆俊迟:“……” 苏回:“……” “来吧,家属和我来拿单子。”医生交代完,又和陆俊迟道。 陆俊迟跟着走出来,纠正道:“是朋友……” 好不容易都折腾完,陆俊迟回了病房,苏回还在躺着,侧着头没说话,有小护士过来撩起衣服给他腰里贴了一块膏药,然后扎上针开始输液,他一直挺配合的,咬着牙默不作声,似乎早已经习惯独自承受那些病痛。 陆俊迟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苏回的腰细瘦脆弱,好像是易碎的瓷器,此时那白瓷一般的皮肤上有一块青紫,看起来就让人心疼。 他想起了医生之前的话,这才注意到,好像苏回的腰比女孩子的还要细,然后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苏回长得也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还要漂亮一些。 药里加了止疼药,见效很快,苏回的脸色终于逐渐好看起来,嘴唇上也有了血色。 陆俊迟看了看时间,问苏回道:“好点没?” 苏回嗯了一声,他现在就是不太敢动。 病房里十分安静,两个人好像不聊点什么,就有点尴尬。 为了缓解气氛,苏回的眼睫动了动说:“过去我爸很严厉,每次我生病,都是批评我……小时候有一次,我去和小孩子一起爬树,后来手摔脱臼了,还是我妈问我我才承认。我爸发现了,冲我狠狠发了一顿脾气。” 现在苏回回想起那次父亲发火,还是心有余悸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脾气,气得手都要发抖,好像他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 那时候他手摔脱臼了没有哭,生生被他爸骂哭了。 他不喜欢来医院,就算是这一次,也差不多是被陆俊迟拖着来的。 他有点拖延症,以为当鸵鸟事情过去就可以一切变好。 可是大部分时候,事情并非是像他所希望的。 陆俊迟道:“估计你爸也是着急吧,我父母也是,每次孩子生病,都是互相埋怨。” 说到这里陆俊迟想起了小时候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想要开解苏回,就给他讲了起来:“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弟弟得了急性阑尾炎,一家子三更半夜夜袭儿童医院,我妈埋怨我爸不该让我们吃饭完就去踢足球,我爸埋怨我妈宠着弟弟吃了饭后水果才会这样。那时候我就站在病房门口,床上躺着疼得打滚等着手术的弟弟,爹妈却在医院楼道里差点混合双打。我去劝他们,结果你猜怎样?” 陆俊迟还是第一次和苏回说这么长的话,苏回眼睫一颤预料到了结果:“不会是迁怒于你了吧?” “还真差不多,两个人好像终于抓到了罪魁祸首,合起伙来质问我也去踢球了怎么没事,为什么没有看好弟弟,把我问得哑口无言。” 现在想起这些,陆俊迟还不免摇头轻笑。他平时话不多,更是鲜少和别人谈到家人,现在的情形下,他却不由自主把故事讲了出来。 然后陆俊迟想起什么问:“对了,虽然现在看下来问题不大,但是还是得住一晚医院,你家里有什么人需要通知一下吗?” “不必了。”苏回轻声合上了双眼,“我父母在前年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 事到如今,他就算拖得再久,爸爸也不会说他了。 陆俊迟微微一愣:“对不起。” 苏回面色一片淡然,声音也很平静:“没什么要对不起的,我现在,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了。” 他时常感觉他们就想是出差了一样,或者是出了远门,还会回来,打开门对他笑着说:“苏回,我们买了你最爱吃的蛋糕。” 自从两年前,他在鬼门关外绕了一圈,醒来就得到这样的消息,好像就是从那时起,他的世界就封闭了,那些记忆支离破碎,很多事情记不起来,喜怒哀乐,那些情感也不复存在。 整个世界的颜色都褪去了。 正说到这里,小护士探过头来:“23床的陪床,来拿一下药。” 陆俊迟走到外面去,小护士把开的药递给他,然后上下打量了一圈陆俊迟,似乎是觉得他挺帅的,有些羞涩地八卦道:“你是患者朋友吗?还是同事啊?” 陆俊迟犹豫了一下说:“陪床家属。” 于是,当天晚上陆俊迟就在医院里陪了苏回一晚。 苏回提过让他回去,陆俊迟说自己单身,晚上回去也是没事,不如在这里还能有人聊会天。 苏回的伤算不上太严重,只是扭伤引起了神经性疼痛,止疼药和消炎的药物见效以后,很快就转好了起来。第二天他就好了大半,只是走路需要小心翼翼的,腰只能直着,不能弯,更不能承重。 陆俊迟开车把苏回送回家,他看苏回似乎心情不错,趁热打铁问,“对了苏老师,我们重案组还缺一个顾问,你有没有兴趣……” 苏回垂头坐在副驾上,他的刘海有点长了,低垂下来遮了双眼,让陆俊迟有瞬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犹豫了一下,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这样也就能时时见到陆俊迟了,可是随后他冷静了下来,还是回绝了:“谢谢,不过还是算了。” 之前谭局和他说,等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会和他再聊一下工作的事。 苏回觉得,还是听谭局的安排比较好。 陆俊迟觉得有点遗憾,还是绅士地笑了一下,“不管怎样,谢谢苏老师。” 苏回嗯了一声,低头拿了东西下车,扬了一下手:“再见。” 陆俊迟也道:“再见。” 看着苏回独自离开的背影,陆俊迟还是觉得有点遗憾,他欣赏苏回的能力,还有一点心疼这个人…… 苏回转身,除了觉得腰有点疼之外,觉得浑身轻松。 刚才谭局发来了信息,他们已经在核桃林挖出了一具女性尸骨,很快就会查验是否是裴薇薇的。 他昨天还帮着陆俊迟抓到了傅云初。 这是在那件事之后,他第一次这么执着那些善恶之事,如今有了结果。 苏回感觉,似乎有一些力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那种宛若新生的感觉,让他有些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苏回:谭局,我的工作安排的如何啦? 谭局:重案组缺个顾问…… 苏回:……(!我刚回绝的那一个?) 谭局:而且当顾问送室友哦。 苏回:……(!为什么结果和我想的不一样?) 明天就快要同居啦~另外明天要上千字榜啦~为了不影响成绩,会晚更一些,晚上11点才更新,因此16号周日会加更一章回馈小天使们。 另外安利下我cp的文~是非常甜蜜可爱的abo文,名字叫做《主角攻受怎么为我打起来了》。已经30万字,非常肥了,文案如下: 唐白出身豪门,身娇体软爱撒娇,家里千挑万选,给他找了一个英俊多金的准未婚夫,但是准未婚夫喜欢独立自强的O,对这场商业联姻十分排斥。 有一天,唐白脑子瓦特了,认为他在一本小说的世界里,他是炮灰受,准未婚夫是主角攻,主角受谢如珩是一个装A的新时代独立自强O,日后会成为元帅,是omega之光。 难怪他辛辛苦苦做的爱心便当,准未婚夫连看都不看就拒绝,唐白红了眼眶转过身,看到谢如珩在吃难吃的训练餐。 未来的omega之光,怎么能吃这种喂猪的魔鬼料理呢? 唐白羞怯怯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我们o要注意饮食调理身体哦~” 谢如珩:......? 谢如珩见到唐白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omega哭起来也是他梦中情O的样子。 虽然唐白贤惠精致美貌又可爱,但他已经有准未婚夫了! 谢如珩悲痛之下表示:“我不会做第三者的。” 唐白十分感动,认为谢如珩已经和他成了好姐妹,不来撬他的墙角,所谓Alpha如衣服,集美如手足,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如珩:…… 很快,谢如珩听到了一些传闻。 唐白的准未婚夫讨厌唐白,可是偏偏又违抗不了家里的命令,只能处处折腾唐白。 谢如珩:老子恨不得捧在手心的梦中情O你竟然还不好好珍惜?垃圾! 谢如珩:不就是挖墙角吗?真香。 唐白惊悚地发现:主角攻受怎么为我打起来了?! 唐白:哦!他们一定是在相爱相杀! #小剧场# 唐白低落地垂下头,跟姐妹诉说情伤。 谢如珩:“他怎么这样啊?” “你那么温柔善良体贴可爱,我要是他,我肯定把你捧在手心里。” “你的手艺那么好,我哪里还吃得下别的东西?” “你笑起来真好看,怎么有人会舍得让你皱眉难过?” 唐白越发觉得自己的准未婚夫是个渣。 谢如珩伺机而动,轻飘飘道:“你看我怎么样?” 唐白:??? 直到清晨腰酸背痛下不来床,唐白才明白过来—— 他姐妹是个A!还是个大猛A啊喂!!! 第25章 家是世界上唯一隐藏人类缺点与失败的地方, 它同时也蕴藏着甜蜜的爱。——萧伯纳 华都东城,颐新家园,现在是晚上九点。 今晚是阴天, 天空之中看不到月亮, 气温终于降了下来, 晚上不用打开空调也能让人睡得着。 在小区的32栋普通的民宅之中,妻子陆琴已经进了卧室,丈夫叶之学还在外面开着电脑查着资料。 夫妻两个都是普通的职业,妻子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会计, 丈夫是一家房产公司的销售经理,最近叶之学的领导调岗去了外地, 他可能会升职, 工作更加勤奋。 这是一个温馨和睦的小家庭,在家中的墙上还挂着两个人的结婚照,最大的那张照片, 是夕阳下拍摄的。那是一张两个人互相亲吻着对方的剪影,陆琴戴着浪漫的长长的头纱,叶之学穿着西装打着领结,那种甜情蜜意几乎要漫过照片晕染而出。 他们结婚快两年,父母急不可待地催了多次, 让他们尽快要个宝宝。可是两人的二人世界还没享受够, 还没把孩子的事情排上日程。 对这对小夫妻而言,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客厅里电视开着,声音不大,就是听个声响,从客厅里透出白色的光。 陆琴在卧室里躺着看了一集韩剧, 随后就困了,她把PAD随手放在一旁,眯了一会,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外面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叶之学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也许是在打电话吧?然后有打碎的声音了,陆琴被吵醒了,她以为是丈夫不小心打碎了东西,冲着客厅喊了一声:“之学,你小点声。“ 可随后,她并没有等来叶之学的答复。 陆琴张开了眼睛,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又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客厅里一片安静,依然没有人答复,陆琴坐起了身,四周围还是一片黑暗,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人打开了,然后灯被人按亮。 陆琴被光亮刺痛了眼睛,她抬头,看到了门口站了一位陌生的女人,她的个子不高,身材消瘦,身上穿了一件连体裙。 女人留着短发,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陆琴懵了,她只穿着一件吊带睡衣,急忙拉着被子遮住身体,伸手去抓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叶之学呢?” 陆琴有瞬间以为是叶之学在外面惹了风流债,这年头,小三太多了,而且胆子大得不得了。 女人并未答话,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消瘦的鬼魅,眼神冷漠地看着她,让陆琴的背后发冷。紧跟着从门口处走进来一个个子高高的黑衣男人,他一边走进来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上的血迹。 入侵者不止一个! “这是我家!你们是谁?你们怎么进来的!” 陆琴尖叫着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她急忙按着110,然后尖声喊着,“救……” 她只叫出一个字,就被那个男人冲过来一拳打在了头上,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 这一拳打在了眼眶上,陆琴蜷缩在床上,头嗡嗡作响,眼前都是金星,她这时候才确认,家里进了劫匪了。她忍痛滚下床,用手去摸地上的手机,她的手指就要触碰到了,可是那手机却被人拿了起来。 那是一位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头发非常短,眼睛细长。 一共有三名劫匪?! 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拉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拽了下来,将她的双手捆绑住。随后陆琴的嘴巴被布条勒住了,她叫不出声音。 陆琴被带到客厅时,发现自己的丈夫叶之学已经跪在了客厅的地板上,他的双手反扣,双脚绑着,嘴巴也被绳索封住,挣扎着发出模糊的叫声,在他的腿上,还插了一把小刀,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着。 看到妻子也被抓了,他绝望地用头撞击着地板,试图发出一些声音。 可是那声音太微弱了,甚至不会引起楼下人的注意。 窗外,那么多的人家都亮着灯,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无人知晓,这一户之中,究竟发生着怎样可怕的事。 男人,女人,少年,这样诡异的三个人陌生人,忽然出现在了他们家中,控制住了他们。 少年走入厨房,翻动了一下冰箱,从中找出了一桶冰激凌,他把冰激凌拿出来,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 那位短发的女人走到窗边,伸手拉上了客厅的窗帘,然后她走到餐厅的桌子旁。 男人则是关闭了叶之学的电脑,然后把他们的手机收到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家里的电视还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 陆琴的眼中含泪,望着这些人,他们只是普通的家庭,并没有多少钱财,为什么会引来这样凶残的强盗? 她紧张惶恐地看着那三个人,可那三个人却似无比的悠闲,他们坐在了餐厅里,看着趴伏在地板上的他们,仿佛他们才是家的主人。 “放了我们……求求你们……”陆琴咬着绳子,眼角留出了泪水。 “你们想要钱吗?我可以把所有的钱在哪里都告诉你们……只要不要伤害我和我妻子……”叶之学也小声恳求道。 男人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根烟,他沉声宣布:“从现在开始,这场游戏的规则由我们来制定。” 短发的女人扭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你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你们所谓的爱情与亲情,一文不值……” 这时候的陆琴并不会知道,这将是她今生度过的最为漫长的一夜。 三个小时以后,陆琴躺倒在地板上,冰冷的刀子几度刺入了她的身体,每一次的扎入都可以感觉到金属摩擦过血肉。 疼,太疼了,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鲜血逐渐染红了衣服,从腿上,手臂上不停滴下来,在她的身体下汇聚成一滩,她疼到全身都在颤抖。 为什么还没结束? 男人拉起了她的头发,魔鬼一般的声音却在她的耳边不停地问着:“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无尽的寒夜让人战栗,陆琴感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的边上,再往后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她的嘴唇翕动着,双眼已经无神,整个人都被浓烈的绝望所包围。 两分钟以前,她听到了叶之学绝望的哭声。那是个摔伤了腿还会反过来安慰他的男人,自从结婚以后,陆琴从来没有听他哭过,但是刚才,那隔壁的哭声撕心裂肺。 现在轮到她了。 “我的选择是……” 在她说出答案的瞬间,陆琴看到那个男人笑了,那似乎是他所期盼的答案。 可是陆琴却忽然心下一沉,她隐约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男人的表情透露出一种癫狂与狰狞,他把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冰冷的刀锋刺入她的心脏,随着刀尖的拔出,鲜血飞溅而出却大部分被那件衣服挡住。 这是娴熟的杀人手法。 胸口疼得让身体无法抑制地战栗,鲜血从嘴角蔓延而出,呼吸逐渐停止。陆琴的瞳孔缓慢扩散,她像是一块抹布一般,被男人丢在了地上,身体逐渐冰冷,走向死亡。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她的人生,她的爱情,她的家庭,她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一晚灰飞烟灭了…… . 苏回回家以后,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最后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苏回转身拿手机的时候,动作有点影响到了腰间的痛处,疼得他一皱眉,脸色白了几分,但苏回看了一下电话是谭局打过来的,还是急忙接了起来:“喂,谭局,结果出来了吗?事情怎样了?” 谭局的声音很快从那边传来:“苏回!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吓死我了……” 苏回愣了一下,看了看手机,上面有数个谭局的未接电话,他解释道:“我在睡觉,手机铃声太小,我没听清。” 谭局气结:“你说你……你一个人住在外面,视力和听力都不好,还不把铃声开大点,我可是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了,要是你再晚点接,我就直接杀过去了。” 苏回这时才逐渐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谭局,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事。” 谭局沉默了片刻,跳过了那个话题:“苏回,昨天被挖掘出的尸骨经过了核实,结果已经出来,和你之前的预测的一样,那尸体是裴薇薇的。” “找到了就好。”苏回松了一口气,躺回到了床上。然后苏回抬眼看了看床边的闹钟,下午两点半。他今天没课,不知不觉就睡到了下午,屋子里拉着窗帘,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界限并不分明。 “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找到她……我替裴薇薇的爸妈谢谢你。”这个案子有了结果,谭局的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 苏回:“我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尽一份力。” 他又听谭局说:“还有我想和你聊一聊关于你复职的事情,我还是上次的意见,一线是缺少你这种人才的,你已经逐渐适应了一段时间,我也给你做好了妥善安排……具体的,你来市局这边的安全屋找我,我们详细聊吧。” 苏回揉了揉眼睛,一伸手惊醒了睡在旁边的亚里士多德,小猫喵喵叫了两声,跳下床去。 苏回道:“那好吧,不过我现在刚起床,你估计得等一会。” 第26章 华都总局, 下午,靶场之中,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投射了进来。 陆俊迟站在二十米靶位之前, 拿起了枪瞄准了面前的靶子, 狭长而深邃的双眸瞄准了靶心, 他的动作标准,手也很稳,食指连续数次扣动着扳机,后座力几乎对他的射击没有太大的影响。 不多时, 机器报出了成绩:10环,9.3环, 9.5环, 9环,10环…… 一共十枪,最低的也打了9环, 这样的成绩是让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陆俊迟打完了连发,整理着枪械,练习快速装弹,弹夹在手中一甩,另一支手一扣, 没一秒就装上了。 在不远处靶位的是刑警队的五队长邢云海, 他摘下了护耳,笑着说:“唉,我当是哪位神枪手呢,这么一连串的十环。陆队你这一射击,我们都不好意思开枪了。” 陆俊迟笑着谦虚道:“刑队,你枪法也不错的。” 两个人在年末的考核里打过照面, 对对方的成绩都十分了解。 “唉,不是我谦虚,我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不止一个等级。”邢云海想起什么问,“对了,听说你们那里上个案子结了?” 陆俊迟点头:“刚搞定,不过犯人还在安城的医院扣着呢。估计要过一段才转过来。” 两个人刚说到这里,乔泽就在门口探头:“陆队,市局门口有人找你。” 陆俊迟道了一声:“谢了,我知道了。” 他整理了衣服,还了护耳和护目镜就拿了包从靶场里面出来。 等在门口的陆昊初急忙跑了过来,陆俊迟把厚厚一叠资料递给他:“好好复习。” 陆昊初接过来资料,觉得手里沉甸甸的:“谢谢哥,最近老师狂发文件,学校附近的复印社都排队到几天以后了,你这及时的救了我一条狗命。” 陆俊迟道:“你这一句话倒是把咱们全家都捎带进去了……” “呸呸,我和宿舍同学开玩笑说惯了。”陆昊初低头一看,翻动了一下资料发现一个不少,拍马屁道,“还是你们重案组的打印机好,比我们学校里两毛一张的清晰多了。” 陆俊迟道:“总局门口打印店,一块钱两张激光打印的,是比两毛的机器高级一点,别总想着占公家便宜。” 陆昊初看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好了哥,我们这不是也是为了好好学习考试,出来抓犯罪分子报效国家吗。”他马上岔开话题,“对了,哥,你后来找到苏老师没?” “见过了,微信也加过了,上个案子多亏他帮忙。”提到了苏回,陆俊迟的心里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过……” 陆昊初提到了苏老师眼睛就发亮:“不过什么?” “我之前有想过让他来我们重案组当顾问。”陆俊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和陆昊初念叨这件事,最后想着不算是机密,苏回也已经拒绝了他,这才说出口。 陆俊迟瞬间瞪大了眼:“哥,你是准备挖角吗?苏老师眼神不好,听力也不好,做不来警察的,你不要欺负他。” 陆俊迟皱了眉,他护着苏回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欺负? 想到这里,陆俊迟嘴上辩驳道:“我是求个顾问,又不是要一线刑警……”他顿了一下继续解释,“而且,你们苏老师已经拒绝了。” 至于回绝这事儿,陆俊迟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强扭的瓜不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苏回不愿意,他也不会死缠烂打强迫他答应。 “唔,还好还好……” 听了这话,陆昊初反倒松了口气,“你要是把苏老师拐来当顾问,他教我们的时间就变少了,我还不乐意呢。” 正说到这里,陆俊迟低头看到总局打过来电话,对弟弟挥了下手道:“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这边有工作,你好好考试。”想了想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百现金塞给陆昊初,“考完了的话请你宿舍同学吃一顿吧。” 陆昊初顿时满脸笑意,“谢谢哥,你最好了。” 电话接起,陆俊迟就听谭局道:“陆队长,我这里有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 谭局选的安全屋就在总局的边上。 屋子需要高层指纹才能开启,电梯一进入就被屋主直接监控,进屋以后极其隔音,室内长期拉着窗帘,让人从外面看不出里面的情况。 这里更是有人定期检查,手机信号屏蔽,谈话内容绝对不会外泄。 苏回只在以前来过这里一次,他进了电梯,谭局就从监控里看到了,帮他按了楼层,开了门。 两个人在沙发对面坐定,谭局开口道:“苏回啊,之前的那两年,我很担心你,除了那些学生,你几乎断绝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所以那时候你主动提出想要回来,我是特别惊喜的,我思前想后决定先去你家,给了你一个案子试试……” 苏回低头道:“谭局,让您担心了。” 现在听来,那件事也像是对他的一次考验。他通过了测试,证明了自己已经可以克服那些困难和障碍,谭局这才敢启用他。 苏回清楚明白,从心理学上解释,去做自己熟悉,有兴趣,能够获得成就的事是树立起自我肯定的关键步骤。他需要亲临一线,需要依靠那些支撑点,让他的世界不再崩塌下去。 就像他现在在和谭局对话时,礼貌,客气,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 一切看起来正常极了,他的智商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依然睿智,依然聪慧。 但是苏回知道,自己的内心毫无该有的波澜,还是有哪里不对的,那个真实的自己,好像早就像是溺在了深海里,如今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像是一个同名同姓的躯壳。 胸腔里有着心脏,但是他却感觉不到它的搏动,也感觉不到情绪的变化。 他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记忆常常需要翻找凭证才能够辨别真假。 他翻看过自己的记事本,只有浓浓的陌生感,他确信有些事情是他做过的,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像他一直养着亚里士多德,可是他记不得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把它抱回家的。 他记得父母的去世,可是他找不到一点悲痛感。他甚至觉得,那两个人就那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的,安静而平和。 之前他是在寻找裴薇薇,也在帮助重案组,做那些事时,他感觉自己穿过了冰封的甬道,伸出手去触碰过去那个自己…… 好像是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触碰到了,那是一种让他沉浸的真实感。 在和宋融江对峙的时候,在和傅云初沟通的时候,他可以感觉那种紧张,像是利刃划破黑暗,像是刀锋冲破了层层诅咒,他可以看到那些黑暗,刺破它们,随之绽放出光明。 谭局点头道:“对你重回一线的决定,我一直是大力支持的……我想,如果你能够全力以赴,对你的恢复也是一种帮助。” 谭局记得两年以前的苏回,那时候他还是个顺风顺水的天才少年,苏回曾经是优秀的,缜密的,眉眼之间带着锐气。在他的领域里,他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 但是现在,两年过去,那些气焰全部消失不见。他曾经任由自己沉沦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糕。谭局理解苏回想要回归一线的抉择,只有这样,他才能够重拾自我,让一切回归正轨。 找到裴薇薇以后,谭局又在苏回的眼睛里又找到了那种熟悉的光,尽管只是一点点。他不想让那点光亮再消失了。 这个城市需要他这样的人,而同时,苏回也需要通过堪破那些黑暗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谭局继续道:“既然我们已经在复职的问题上达成一致,那么我们就来落实细节。如今,行为分析组已经不在了,无法再对你施行匿名保护,从后台走入前台,你又有过去那样的身份,仇家众多。这件事情是有危险的,而且你一个人独居,我也不放心,所以我考虑对你进行一定程度的保护。上次我也说过,你需要一位室友。” 苏回道:“谭局,这件事其实你不用太费心……” 谭局道:“苏回,我也不会大动干戈,但是这些还是不能省略的。就像今天,你几个电话没接我就吓到心脏病快犯了。” 苏回歉意地低了头:“我以后会注意接听电话。” 谭局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是不想麻烦我,但是我建议你还是要稍微重视这件事,在生活之中也要提高警惕。” 苏回见自己说服不了谭局,只好应了一声。 谭局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苏回,我不想,当年的事再发生……” 谭局欲言又止,苏回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五年前于烟身死的那件事,始终是谭局的心结。 苏回见说不动他,也就不再纠结:“那这些谭局你安排吧。” 谭局点头:“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靠谱的人选。” 苏回轻轻点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谭局道:“还有你的课程问题,我知道,这学期你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学生的结课作业是小论文。接下来是考试期,学院那边我给王院长打过招呼,不会给你安排监考。也就是说,连着暑假,你至少有两个月多的时间。至于下学期,我和学院打了招呼,给你留半年的学术轮空,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充分适应现在的工作,你如果觉得还是学校舒服,也还可以再转回去。” 苏回没想到顾局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全,他开口道:“看您的安排,不过我具体的工作是……” 谭局笑:“自然是最能够发挥你特长的地方,重案组那边缺个顾问……” 第27章 苏回愣住了, 这可是他昨天刚刚拒绝了陆俊迟的,结果这么兜兜转转了一圈,谭局还是把这份工作摆到了他的面前。 这……未免有点太尴尬了…… 苏回刚想把之前回绝过陆俊迟的事情告诉谭局, 谭局却说上了瘾。 “至于保护的人选, 我已经在队伍里帮你物色了一个合适的。唉, 这个人可是我们总局里同级别最年轻的,体能考核是第一名,学历还很高,是我们总局年轻一辈里的重点培养对象。而且啊, 他之前也做过保护证人的相关工作,警惕性高, 也很有经验……人呢, 长得高高帅帅的,不知道多少领导相中了想让他做女婿,让我拜托着说媒呢, 哈哈,可是这位小同志要求还挺高的,至今一个也没看上……” 苏回听到这里扶额,越听越不对劲,这台词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介绍相亲对象呢。 谭局正说到这里, 门铃声响了, 他起身去开门,边走边说:“对了,你们也认识……” 听他说到了这里,苏回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回身去看,却是又一次扭到了腰, 疼了一下以后,不敢再动,然后他就听着谭局热情道:“来来,陆队长,进来说……” 陆俊迟进入,坐在了苏回一旁的位置上。 苏回可以闻到陆俊迟身上那种淡淡的薄荷香,他想起自己昨天坚定的回绝,打脸来的有点快。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苏回有点不敢抬头看陆俊迟,他借着伸手托腮的动作,遮了一下脸。 陆俊迟光凭背影就认出了苏回,侧头礼貌打了个招呼,然后冲着谭局轻轻点了一下头。 谭局轻咳一声,对他道:“陆队啊,苏回老师你也应该认识,他就是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我给你们重案组物色的顾问人选。” 陆俊迟不知道苏回现在为什么同意做顾问了,猜测是谭局说动了他。 昨天苏回回绝了以后,他还以为这事没戏了。 现在忽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挺惊喜的。 谭局继续道:“我看了你们交上来的上一案的报告,你们配合得十分默契。” 陆俊迟连忙点头,神色难掩喜悦之情:“谢谢谭局,这个人选我很满意。” 谭局又说:“还有,之前我电话里和你说的,考虑苏老师的人身安全,在他为重案组担任顾问期间,总局这边会出一名警员对他进行日常保护,目前保护期定在六个月左右,和你之前做过的差不多。” 陆俊迟点了点头,他知道侧写师的工作是非常危险的,人家愿意过来当顾问,他们提供安全保护,这件事情听起来合情合理。 陆俊迟刚进总局时,被领导指派过为期三个月的保护工作,当时的工作是保护一位重要的证人,他的工作完成得相当出色,足够警惕,化解了几次危机,也因此被破格提升,这才这么快就到了重案组组长的位置。 谭局从桌子上掏出一份保护证人的协议:“这是正式任务派遣书,陆队长你详细看一下,和你之前签的一样,工资加成的部分会体现在薪资里。” 华都的证人保护,是按照保护级别,保护时长来分的,最高的保护等级是24S+,也就是二十四小时,两人以上贴身保护。上一次陆俊迟完成的是24A+,二十四小时单人保护,其他的还有8+工作时间保护。 这12A+差不多是第三档,需要贴身保护时长不低于12小时,也就意味着要同住了。事到如今,陆俊迟终于明白谭局之前说的让他不要续租房子是什么意思。恐怕老局长那时候就做好了打算,想要这么安排。 谭局解释:“陆队长,苏老师家有空的房间,你可以住过去。现在马上要暑假,他下学期也没有课,会好好配合你们工作的。” 谭局的如意算盘打的好,上班,下班,这样一来,保护的时间就足够十二个小时了。有个人和苏回住在一起,他也更为放心。 随后谭局又解释道:“陆队,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紧张,苏老师现在并没有什么危险,也未有迹象证明他一定会受到袭击,我只是把级别标的比较高而已。你所做的事只是防微杜渐。照常工作,照常生活,只是需要留意,生活之中是否有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尽可能地让他更加安全就好。” 陆俊迟嗯了一声,抬头问谭局:“具体工作从什么时候开始?” 谭局松了一口气:“顾问的事情看苏老师什么时候方便,我这里是按照月初计算上岗的,还得看什么时候有案子。” 苏回反射弧有点长,他低着头算着,月初,那不就是……明天?听起来好急啊…… 又听谭局继续说:“保护工作也是越快越好……你队里刚破了残肢案,我可以给批你一天的假修整一下……” 陆俊迟心领神会:“那我今天就回去准备一下。”说完了他拿起了一旁的笔,落笔签字。 等他们全部谈完,迅速打成了协议,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苏回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好像就这么被谭局卖给重案组了…… . 陆俊迟回家把自己的东西搬了,和房东退了租,很快就开车到了苏回家的楼下。 这地方他来过一次,这时候轻车熟路。 苏回接到了他的电话,出来给他开了门。到门口时,他一边开门一边给陆俊迟打着预防针:“我家里还没收拾好,有点乱。” 陆俊迟做着心理准备,想起了苏回的桌面,轻描淡写道:“没关系,我有个弟弟,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把家里弄得很乱。” 门被打开,屋子里有新风,味道不难闻,看上去灰尘也不多,可是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是随手放置,就是不在应该在的地方。衣服摊开了放在沙发上,随处都是书,旁边放着几个空了的玻璃杯,地上也有各种的杂物,一些塑料袋,还有未收起来的快递纸箱,随手丢弃的纸团。 整个房间唯有中央的茶几上算得上干净,那是一张非常巨大的茶几,上面堆放了无数的碎小拼图碎片,没有放其他的东西。此时那幅拼图刚刚拼了一半,可以看出来和一般的拼图完全不一样,陆俊迟走近了发现,那副拼图的边缘居然是圆形的。 陆俊迟看了看房间,又看了看苏回。 平心而论,苏回是好看的,他的皮肤白净,五官俊秀,刘海微长,衣着总是喜欢穿着衬衣或者是风衣,他那种冷淡而又文质彬彬的气质自动会给人一种干净透彻的错觉,就是偶尔放肆的衣角和翘起的头发会让人觉得他有点不修边幅,想要伸出手帮他抚平。 现在看到他的住所,陆俊迟心想,这位苏老师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很不错了…… 苏回一直很喜欢陆俊迟的行事风格,对他印象很好。他对陆俊迟有着莫名的好感,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只要是陆俊迟提的问题,他都会耐着性子给他解答。他下雨会向他求助,蹭吃了他三顿饭,上个案子两个人也算是配合默契。 但是这些并不意味着,他们适合作为同居室友。 别的不说,就说个人习惯,陆俊迟的桌面,车,乃至整个人,他的生活环境,他的工作习惯,都是井井有条的。 但是苏回恰恰反之,他的生活是凌乱的,只要不影响到根本问题,就全部无视。 能将就的事情一概将就,甚至如果不吃饭不喝水人不会死,他就干脆不吃不喝了。 作息时间也是,没有课的时候,苏回经常时差混乱,一天睡过十四个小时。 现在住在一起,两个人都需要适应对方的生活。 苏回咳了几声,去桌边拿了自己的杯子,倒了点水,然后指了一下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那间次卧一直没人住,被我当作杂物间了,杂物可以收纳到床底,衣柜里有一些干净的被褥枕头,有些是新的没有拆封,你随便用。” 陆俊迟犹豫了一下,环视过兵荒马乱的客厅,试探着问:“我如果收拾一下的话,你介意吗?” 他从来都很尊重室友的私人空间,但是苏回的房间实在是凌乱。 苏回道:“你收拾吧,反正学生也会经常来帮我收东西。你住过来,我就让他们不用过来了。你不要动我的书,不要动我的床,不要动我的拼图,其他的都随意。” 陆俊迟打开门看了看次卧,这间次卧不小,次卧的床也是双人床,环境比他想象得要好,估算了一下清理时间,陆俊迟准备先把沙发上的衣服收一下,至少有个坐的地方。 他问苏回:“这些衣服是干净的还是脏的?” 苏回扫了一眼,视线里有些朦胧不清,也看不出来陆俊迟拿的是哪一件:“大部分只穿了一次,有事情的话还可以继续穿,我的学生们半个月来一次,如果一直没收就会送去干洗。” 陆俊迟想起了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句话,每张椅子放久了上面都会长出衣服来。 他拿起几件衣服收拾着,想要把衣服集中到一起,忽地从下面蹿出了什么活物。 陆俊迟看清那是一只猫,猫显然是熟睡之中被他惊醒了,尾巴和毛都炸起来,弓着背,瞪圆了眼睛愤恨地看着来到了家里的陌生人。 亚里士多德:“喵……” 陆俊迟:“……” 苏回指了指藏在电视柜旁边的猫窝:“它的窝在那里,不过它喜欢睡在沙发上,有时候我放衣服会没注意埋住它。” 陆俊迟:“……” 这是怎样的人生,怎样的猫生啊? 在他看来,这一人一猫活的都挺不容易。 苏回说完,蹲下身学了猫叫,等着亚里士多德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毛。 介绍的差不多,苏回对陆俊迟道:“我先去睡了,其他的明天再说吧。” 陆俊迟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但苏回已经一脸倦容,他对他道:“好,我会注意不吵醒你。” 第28章 陆俊迟在外面收拾了半天, 才把沙发收了出来。苏回在睡觉,他不能用吸尘器,上面的猫毛清晰可见, 只能用手大约清理了一下。 亚里士多德远远地看着他, 小猫咪竖着毛, 张牙舞爪的,十分戒备,似乎随时准备给这个外来者咬上一口。 陆俊迟回身看了看,他忽然注意到, 放猫粮的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转身去阳台上取了猫粮往碗里填了一点。 小猫开始时十分戒备地看着陆俊迟, 尾巴还是支着的, 等猫粮填满,它侧头看了一会,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 迈着小步蹭了过去,看陆俊迟还在看着它,小猫梗着脖子,十分傲娇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似乎对那些猫粮不屑一顾。 趁着陆俊迟一转头, 它就急忙埋头吃了起来, 陆俊迟听着身后小猫的咀嚼声,就知道这猫被饿了有一段时间了。 贿赂完了原住民,陆俊迟有点渴了,他决定自给自足。 陆俊迟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杯子,去厨房洗了以后,用净水机接了点冷水。 然后陆俊迟去厨房看了一眼, 冰箱里没有普通人家的新鲜蔬菜水果,连鸡蛋都没有储备,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速食品。冷冻里是速冻的饺子,馄饨,有的已经过期了,大概是连煮都懒得煮。 陆俊迟居然还从冷藏柜里找出了两根蔫蔫的胡萝卜和一个长了芽的土豆,这些植物已经在冰箱里生根发芽了。 方便面是成箱的,还有那些速食面包,各种饼干,猫粮猫砂和速食肉罐头丢在阳台的角落里。 陆俊迟顺手把冰箱里的过期食品清理了,又把垃圾袋束好放在门口,他端着水走进客厅,看了看桌子上的拼图。 拼图十分巨大,碎片也很多,看起来是1000片的那一种,苏回现在已经拼好了圆形的边框,陆俊迟仔细看才发现,这幅拼图的主题是月球,所有的碎片都是黑白色的,如果拼好,就会是一个巨大的月亮拼图,感觉会十分震撼。 随后陆俊迟走到落地窗前,用手撩起了一角窗帘,看着外面的环境。 落地窗上映出了他坚毅俊朗的面容,陆俊迟的神情严肃。 这里是十楼,窗外的视角很好,只要再安装两个摄像头,就可以观测到外面的环境,把一切尽收眼底,这些东西组里都有现成的,回头看来得把乔泽叫过来一趟,首先排查一遍安全情况,再装上各种装备。车里,家里,这些地方首先要保证安全。 小区的环境很好,人并不多,夜色之中,窗外的灯光如同萤火,照亮着整个城市。 谭局说得轻描淡写,陆俊迟可不敢大意。他已经很久没有做保护证人的工作,可是保护苏回的这件事他还是接了下来。 这是因为华都曾经发生过一起案件…… 案件的死者是于烟——曾经的华都第一侧写师。 表面上看,于烟和陆俊迟没有什么交集,陆俊迟进入警队之时,于烟已经身死,可其实,于烟和陆俊迟之间有着外人不与人知的一层关系。 陆俊迟的妈妈姓于,这位于烟就是他的亲小舅。 陆俊迟和陆昊初从小是听着这位小舅舅的故事长大,甚至学警都是受他影响。 于烟五年前遇害的时候,陆俊迟还在国外念书。 那是个冬天,下了大雪,于烟有事出去,好不容易打了一辆车,半路上遇到了修路,于烟无奈下车,随后就被埋伏在路旁的凶手开枪击中。 他身中了三枪,其中一枪击中了心脏,另外两枪射中了腹部,以至于完全没有救护的时间,也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 那时候于烟倒在了雪地之中,左手捂着伤口,身上流出的血迅速流出,染红了他的指尖,也染红了皑皑白雪。 稍后陆俊迟从国外赶了回来,参加了于烟的追悼会,小舅舅躺在花丛之中,看起来还十分年轻。 警方迅速找到了凶手,那是一位于烟曾经亲手逮捕过的凶手,刑满出狱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以前的狱友买了一支枪,然后设伏杀了他。 比起实施抓捕的警察,那些坏人们反而更害怕,更憎恶那些能够看透他们内心,预测他们行为的侧写师。 杀害于烟的凶手在警方的追捕之中被当场击毙。 于烟的死,在警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位天才侧写师的陨落,成为华都警界的一大遗憾,也是重大损失。 一转眼,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 陆俊迟依然时常梦到于烟,他有时在想,那时候于烟躺在冰冷的雪地之中,该是多么痛苦,多么绝望。 如果当年于烟遇害的时候,他在华都,那么事情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也许那时候,于烟的身边,就是缺少一个像是他这样的人…… 不管怎样,两个人面对,总是比一个人面对要好得多。 于烟死后不到一年,也就是四年前,谭局力排众议,按照于烟的愿望搭建了行为分析组。也正因为于烟的牺牲,所有的侧写师才被匿名保护,无人知道他们的真名,也不知道代号之后会是谁。 那个仅有几人的分析组,曾经是整个华都总局的骄傲。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那个人…… 整整两年的时间,从陌生到熟悉,甚至是更为亲近的关系。 在那件事情之后,那个人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可是因为这些过去,每次提到犯罪心理侧写,提到行为分析组,陆俊迟就会忍不住和苏回辩驳。 他想要维护那个小舅舅用生命换来的组织,想要维护那个人为之努力的组织,尽管它只存在了短短两年多。 陆俊迟愿意来保护苏回,因为他有种感觉,他觉得苏回在某些地方和小舅舅很像。 陆俊迟甚至怀疑,苏回和那个神秘的行为分析组,有着某些恩怨,或者是联系。 月光,预言家,知更鸟,其中知更鸟被传为可能是女性,其他的两人之中,预言家更为沉稳。 那么苏回,极有可能就是月光了。 喝完了一杯水,陆俊迟先去次卧打扫了一下,这地方果然是被苏回当做了储物间,靠墙的地方摆满了纸巾卷纸以及各种消耗品,苏回似乎是喜欢囤货,各种的东西都要买多份。 陆俊迟发现很多的储物柜都是空着的,他一样一样把东西归拢,分类,放到它们该在的地方去。 杂物放好,屋子里很快就被打扫了出来。 衣柜里有上好的乳胶枕,蚕丝被,陆俊迟自己也带来了一些床品。 他迎来了在新环境之中的第一晚。 . 第二天苏回睡到了上午,他打开了房门,眼前朦朦胧胧的,可还是觉出来有些什么不同。 首先是常年拉着的窗帘被人拉开了,终于有阳光洒了进来。 外面的桌子上摆了几株小小的绿色盆栽,一下子装点了房间。 整个空间不再那么凌乱而冷冰冰的,这里忽然变得柔软又明亮了。 苏回一处一处仔细看去,几乎不敢认自己的家了,室内一尘不染,客厅里除了桌子上的拼图还有他的书没有动,其他的地方井井有条。 随后他的目光往书桌上的笔筒看去,视线里,里面好像是多了东西,走近了一看,居然是满满的签字笔,苏回抽出一根看了看,里面的水都是差不多满着的,看上去像是新笔。 他回头有点诧异地问陆俊迟:“你帮我买笔了?” 陆俊迟道:“没有,都是从你家里找出来的。” “这么多?”苏回惊讶,“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陆俊迟指了指:“有夹在书里的,本子里的,有在地上的,有塞在沙发缝里的,对了还有,猫窝后面那里有好几根。” 悬案终于破了,有些是苏回自己忘记了或者是弄丢了,除了那些外,家里还有个偷笔的贼。 苏回眯着眼睛,看向了罪魁祸首亚里士多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回觉得亚里士多德也干净了几分。 亚里士多德若无其事地开始卖萌,在干净的地面上打了个滚,还是身体侧翻三百六十度的那种。 这嫌犯的萌卖得十分到位,苏回的气瞬间就消了,他把五指插入亚里士多德的绒毛里,发现它的毛变得松软而柔顺了。 连猫也被洗过了,干干净净的。 陆俊迟问他道:“对了,想吃什么?我和菜场下个单,让他们送菜过来。” 苏回抱着猫问:“你会做饭啊。” “是啊。”陆俊迟回答的自然而然,“我在国外时和同学合租房子,都是自己煮。回国也会做一些。” 苏回道:“我吃的不多,也不挑剔,中午随便做点就行。” 两个多小时以后,苏回看到的桌上摆的是一桌子菜,满屋子都是食物的香气。 水晶虾仁,豌豆西兰花,椒盐排骨,还有一道菌菇鸡汤。这些食物说不上多华丽,但是都是家常口味,这么短时间能够做出来,颇不容易。 苏回已经不记得,上次在家里吃这么丰盛是什么时候了。 有瞬间,苏回忽然发觉,这房间里的一切好像都已经不一样了,只是多了一个人,就开始热闹温暖了起来,他好像回到了父母还在的时候。 看他愣着,陆俊迟主动给他盛了一碗鸡汤。 苏回这才坐下来,喝了一口,鸡汤热热的,上面飘着薄薄的油花,味道不咸不淡,非常鲜香,比外卖不知道好吃了多少。 炖鸡汤和烹茶的道理差不多,即使是原料,过程,步骤,花费时间完全相同,不同人熬出来的鸡汤和不同的人泡出来的茶,味道还是会有所不同。 苏回在那鸡汤之中尝出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味道,好像是在哪里喝到过,可是具体是哪里,什么时候喝过,苏回一点也想不起来。 两个人吃着饭,陆俊迟和他商量:“下午的时候,我得去总局一趟,你回头怎么安排?” 苏回淡然地喝着鸡汤:“本来只是12+的监护,你没必要24小时盯着我……” 陆俊迟觉得苏回对待案子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有一种认真感和责任感,但是这种态度仅仅在对待案子的时候才会出现。 在日常的生活里,他是散漫的,随意的,随遇而安。 如果没人管着,他大概可以睡上几天,或者许久也不出门。 陆俊迟道:“确保你的安全,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苏回转头看向他:“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吧,反正我这两天就要正式入职了。” 第29章 下午四点的总局办公室内。 听说苏老师要过来, 过了中午郑柏就按照陆俊迟的安排摆好了苏回的办公桌,夏明晰打扫了办公室,乔泽则是帮苏回领了办公的用品, 曲明借着外勤的机会, 出去买水果。 就在昨天, 重案组这边终于收到了苏老师答应过来做顾问的消息。 苏回在上个案子里帮了他们不少的忙,那几位组员都已经被他的能力折服,这时候都挺期待的。 整个重案组一共占了一间中型的办公室,陆俊迟有个拉着百叶的玻璃隔间, 门外就是苏回的桌子,比其他人的要大上不少。 乔泽凑过来道:“这可不像是个顾问位。”他怎么看觉得这个布局很眼熟。 “那像是个什么?” 夏明晰拿着水杯喝着水, 走过来问。 “陆队一抬头, 就能看到苏老师吧。”乔泽侧头想了想,“像是个秘书位。还是霸总情人的那种。” 夏明晰听了差点没把嘴巴里的水喷出来。 几个人正说着,曲明拎着东西回来了, 除了几包水果还抱了一束花:“大家别看着,帮忙啊。” 郑柏去帮忙洗水果,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夏明晰走过来看了看那束花:“呦,你怎么还买了花啊?陆队嘱咐的?” 曲明道:“没有, 是我自己拿的主意, 新顾问来的第一天,送束花多有排面。” “怎么,你要当群众代表给苏老师送花啊?”乔泽又仔细看了看,“不过你应该买点康乃馨向日葵什么的,现在是玫瑰蔷薇满天星,画个心心就可以直接表白了。陆队那讲究的, 肯定懂这些,你别拍马屁拍马蹄上,反倒让人笑话。” 曲明哪里对花有研究,他就觉得挺好看的也没什么不对,忙道:“那等我藏起来。” 正说着,郑柏洗完了水果过来预警:“来了来了,已经上楼了。” 曲明见来不及了,灵机一动,拿着花往队里唯一的姑娘夏明晰手里一塞:“小夏接好,回头叔叔请你吃饭。” “唉?”夏明晰这还没接好从天而降的一口锅,就见陆俊迟推门而入,后面跟着拿着权杖的苏回…… 办公室里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还是乔泽先反应了过来,打了个招呼:“陆队,苏老师……” 夏明晰眨了两下眼睛,抱着一大束花,酝酿心情,刚想说点什么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 她刚准备把花送给苏回,忽然抬头看到陆俊迟的目光从花上瞥过,随后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随后夏明晰看到,乔泽拼了命地给她使着眼色,眼皮都快眨得抽筋了。 作为女生,夏明晰虽然反射弧长,对情感比较迟钝,但是还是有几分第六感的,她不自由主打了个寒颤,嗅到了什么危险气息。 夏明晰虽然不知道事情不对在哪里,但是觉得,如果这花从自己手上送到苏回的手中,恐怕事情要糟,可是她的手已经伸出去…… 夏明晰灵机一动,反应迅速,手臂生生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把花递给了一旁陆俊迟,然后微笑着撒了个娇:“陆队,花,你还不送给苏老师?” 陆俊迟伸手把花接了过来,低头确认了一下,深紫色的玫瑰,粉色蔷薇,白色的满天星打底。 陆俊迟拿着花,递给了一旁的苏回:“那个,欢迎你买的。” 花从曲明到夏明晰再到陆俊迟最后到了苏回手里,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时间之内,仿佛一出击鼓传花。 “谢谢大家。”苏回把花接了过来,他低下头,只能分辨出朦胧的一片颜色,但是他能够闻到一阵花香的香气,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花瓣。 鲜花配美人,花束顺利归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苏老师最近扭伤了腰,回头可能不会很勤跑现场,大家多担待。”陆俊迟又道:“小夏,去找个花瓶把花装了吧。” 夏明晰见危机解除,急忙逃离现场:“好嘞,马上就来!”她翻出了一个适合放花的透明玻璃瓶,奔去了洗手间。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了几位男生,曲明带头鼓掌:“欢迎苏老师!来吃点水果,陆队特别叮嘱买的。” 苏回道:“大家一起吃吧,以后还需要你们多多关照。” “陆队领导英明,有了苏老师当顾问以后更会事半功倍了。”乔泽一连串的彩虹屁脸不红气不喘地送上,“再说了,我们以后还要靠苏老师帮我们分析案情,是你关照我们呐……” 此时夏明晰去洗了玻璃瓶过来,还去弄了点水,把花插了,放在了苏回的办公桌头。 整个办公室都多了一分艳丽。 闲话过后,乔泽聊起了正题:“对了,陆队,最近华都出了个要案,分局那边还没整理好,约了明天正式交接……” 平时玩笑归玩笑,一提起工作,整个重案组的气氛都凝重了几分。 陆俊迟问:“是个什么案子?” 乔泽道:“以家庭为单位的入室杀人,是分局上报以后,复核组批过来的。” 复核组这个机构的设置,算是华都总局的特设。 在谭局上任的最初几年,华都这里的治安依然存在很大的问题。 一个是分局职权很大,一个分局局长就统领一方,几个分局各自为战,互相甩锅,只负责各自区域,遇到案子也只查自己那部分,递交上来的报告也是各写各的,犹如管中窥豹,无法看到全貌。 一个是分局刑警和领导固定,基层刑警素质不高,案件之中因为技术,能力所限,难免会出现误断,乱断的情况,就连冒名顶替,草菅人命的冤案都有出现。 为了改变这些乱状,谭局在两年前设立了复核组。 平时接到的案子,分局那边结了不算完,还要把资料交给总局的复核组,让复核组这里查漏补缺再看一遍。 复核组成立以来,真还纠出了几次分局的错处,抓住了小辫子,把下面分局的领导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自此以后,复核组的权限就扩大了,不光负责结案审查,还有疑案并案的审核。 各个分局接过来的案子,也可以申请复核组帮助判断,再转给适合处理的部门。 这次的两个案子就是复核组分过来的,上面打了星星,还标注了一个问号,星星说明是重案,问号则是说明侦破过程之中出现共通点,疑需并案,但需进一步核证。 陆俊迟见过复核组的组长几次,组里的领导是位御姐,名字也很好听,姓陶,叫做陶李芝。这位姐姐做事干脆利索,难得在这男人为主的总局里杀出了一片天地,也有了不少的拥护者。 团伙入室杀人抢劫,这放在哪里都算是要案了,更别说还是作案多起,陆俊迟顿时严肃起来:“卷宗有吗?给我看下。” “前几起案子跨市了,还没调齐卷宗,现在我们这边只有这两起案件的现场调查记录,法医和物鉴结果也没出来。”乔泽说着话把卷宗拿了过来。 曲明已经看过两份资料,走过来介绍道:“这案子是流窜团伙入室抢劫杀人案,一伙人之前已经在国内多处犯案,团伙作案,手段残忍,证据却一直很少。在一周前,我在秦城的师兄说查到了一些线索,判断他们即将南下,提醒我注意。这不,刚到了华都,就在一个星期之内作案两起。” 这两起案件,第一起发生在几天前,正是他们从林城回来的那一天。 一对新婚夫妇被人入室杀害,夫妻双方都身中数刀。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犯人似乎没有急于逃离,甚至在受害人家里休息了一会,还拿出了冰箱里的水果和冰激凌吃了。 这对夫妇的手机被人摆在了餐厅桌上,指纹被擦过。 犯罪结束那几名案犯悠然地打扫了现场,刀上的指纹被仔细擦试了,地也拖过,没有留下脚印。劫匪之中有人是抽烟的,在屋内发现了一些烟灰痕迹,可是没有找到烟头。 事后妻子的银行卡中被取走了十万块钱,警方调取了取款的监控,钱款是被一位带着兜帽、口罩的男人取走的。 另外一起案子更为奇怪了,就发生在昨晚,匪徒所进的是一户小复式。家中当时不光有夫妻二人,还有公婆和他们的孩子,一共五人在场。 匪徒入室之后,很快用一根棒球棍把在客厅的妻子击杀,然后遇到了下楼查看情况的婆婆,用刀把婆婆刺伤。 随后丈夫和公公闻声赶下来,搏斗后,匪徒逃走。 这一次,凶手没有来得及打扫现场,留下了目击证人。 据称,凶手三位,其中与受害人搏斗的是位带着兜帽和口罩的男性,还有一位女性和少年在门外负责望风和接应。 他们对凶手的描述和在第一案监控之中看到的男人十分吻合。 警方顺着线索调出了更多的影像监控资料,终于把那三名凶手找齐,和那名男性在一起的,确实还有一个女人,一位少年。 卷宗的后面还附了一些证人证词以及照片资料。 家,原本是个温馨的地方,而这两起案件,家,都变成了第一案发现场。 两个小区相隔不太远,属于同一区域。 同一个分局短期内发生两起入室杀人案,分局刑警队这边就递交了申请给复核组,复核组就把案子转给了总局重案组。 夏明晰翻看了一下问:“针对小夫妻?我们要抓的是‘弗洛伦萨的怪兽’吗?” 虽然是已经时隔多年,弗洛伦萨的野兽依然如雷贯耳,那位凶手曾经在意大利杀害了八对情侣。 “现在还不能定论。”陆俊迟说着翻了一下卷宗,眉头皱了起来。 苏回看他看完,伸出一只手道:“给我也看看。” “谋财害命,入室抢劫……”陆俊迟说着把案卷递了过去,“凶手一共三人,看起来,这个组合也有点像是一家三口啊……” 苏回嗯了一声,低头耐心看去。 陆俊迟回头嘱咐乔泽道:“这案子不小,如果确定是多次作案,大家随时做好准备,正式把案子接过来以后,可能就要忙了。” 几位下属应了一声,这样的案子,放在哪里也是大案了。 新案子说得差不多,夏明晰又拿过来几叠东西,是上一案的总结,给陆俊迟过目。 上个案子刚结案,案犯傅云初因为受伤未愈,还被拘在安城,准备要过一段才能转移过来。 陆俊迟一一签字,把事情处理了。 两份案件调查的卷宗,已经很厚一叠,苏回眼睛不好,没法看太久,看了几页就凝神按着眉头,他隐约觉得案子里有哪里是不对的,但是还没思考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过了片刻,苏回抬起头问:“这第一案,那对身中数刀的夫妻,他们的尸体在哪边?” 陆俊迟之前让乔泽打听过:“正好在法医那边。” “另外一案之中那名死亡的妻子呢?” “这个还在殡仪馆,没有调过来。” 苏回道:“我想去看看那对夫妻的尸体。” 陆俊迟放下手中的资料问:“你不怕吗?”在他的认知之中,苏回始终是搞学术的,看起来又显得脆弱冷清。 看到真正的尸体和看看照片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那些尸体曾是活生生的人,却躺在解剖台上,冰冷,满是尸斑和伤痕,空气中都是腥臭腐烂的味道。 很多人就算是不怕尸体照片,看到真正的尸体也会好几天睡不好。 苏回垂下眼眸,淡然说:“我见过尸体,你不用担心我。” 陆俊迟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对苏回的了解还不够多。 “我这边处理差不多了,和你一起去吧。”陆俊迟说着帮他拎过背包,在几位下属的注目礼中和苏回并肩出了重案组的大门。 第30章 陆俊迟带着苏回出来, 两个人一起走入了一旁的物鉴楼,然后又上到了法医室。 今天难得的,商主任在。商主任带着他们两人走入解剖室。 两具尸体拉过来以后, 又被二次解剖过。 解剖室里常年的温度设定的是低温, 屋子全封闭, 没有自然光,配备了两台超强吸力的换气装置,就算是味道再重的尸体,在这边也能让味道清淡几分。 此时两张解剖台上就摆放了两具白花花的尸体, 顶部的灯光照着,一切细节都清晰可见。 尸体一男一女, 正是几天前遇害的陆琴和叶之学。 躺在解剖台上的陆琴头发凌乱, 她的眼睛还是微微睁着的。一旁的叶之学也早已经死亡,尸体泛着惨白色。 几天以前,这一对小夫妻还生活在一起, 过着幸福和睦的生活。 但是此刻,他们早已经冰冷,身上有着Y字型的解剖痕。 苏回带上了手套,凑近了可以看清,几处伤口都是刀伤, 分别在他们的大腿, 手臂,以及胸口,由于失血过多,两具尸体几乎没有尸斑形成。 商卿寒做法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他扶了一下眼镜道:“男性的头部有两处棍棒伤, 两位受害人手都有被绑缚的痕迹,嘴巴也曾经被勒住过,这种勒住嘴巴的方法既可以让他们说话,又无法大声喊叫,在他们受伤虚弱以后,劫匪有帮他们剪去这些束缚。” 陆俊迟问:“死亡时间是?” “根据胃容物的显示,两个人的确切死亡时间是在午夜前后,也就是说凶手折磨了他们三个小时。” 苏回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他的目光在两具尸体上仔细看过:“凶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抢劫,主要是为了杀人。” 商卿寒点头表示赞同:“凶手最初下刀的地方,是在腿上,手臂上等不致命的部位,最后的一刀才是致命伤。” 苏回嗯了一声:“最后一刀像是处决……”特别是陆琴的尸体,最后一刀的创口非常整齐,他甚至可以体会到,凶手刺出最后一刀的愉悦感。 然后商主任又道,“我看分局的报告上说,是死者的同事发现了他们没有去上班报的警,所以两具尸体被及时发现,保存得都很完整。这些伤口是在死者活着时形成的,没有任何死后侵犯的痕迹。伤口一旦出现,就会有出血,氧化,感染等现象发生,间隔在一段时间以上的伤口,是可以区分出先后的,我可以根据出血量给你们排一个伤口形成的顺序。” 说着话,商卿寒把一些标识贴在了伤口下。 刺入伤口的先后,更有助于他们还原当晚的事实。 苏回蹙眉,看着那些伤口的形成顺序,这样的伤痕说明,杀戮是循序渐进的,从四肢的伤口,最后才到胸口。 陆俊迟看着一旁的验尸报告,道了一声谢,然后问:“商主任,你还检验出了什么细节没?” 要知道,商卿寒商主任可是总局这里的第一把刀,他的基本功,还有洞察力比那些年轻法医们不知道强出多少倍。他如果能够提供一些细节,就能够让他们更加了解那些凶手。 商主任道:“我是发现了一些和一般的案子不太相同的情况。这两位受害人几乎是同时遇害,死于不同的凶手。” 听了这话,苏回的眉头皱得更紧,陆俊迟也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商主任进一步解释道:“凶手们以为他们丢掉了刀子,没有留下指纹,就消灭了一切的痕迹,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尸体上的伤口已经呈现出了诸多的信息。每个人的用刀手法都是不同的,握刀使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握刀的时候,凶手的拇指是外扣还是内收,用的力度是多少,方向是什么,这些都会影响刺出的伤痕。” 陆俊迟听到这里信服点头:“所以就算是不同的凶手,使用同一把凶器,也会形成不同的伤口。我听说有经验的法医,可以分辨得出其中的异同。” 商卿寒听到那句“有经验的法医”十分受用,继续给他们解释道:“熟练的杀手刺出的刀痕,就像是指纹一样可以辨识。就拿这两具尸体上的伤口来说,女性身上的刀伤利落,刺入干脆,极深,相反男性身上的伤口则是较浅,有反复受力的锯齿和二次用力的摩擦痕迹。” 陆俊迟低俯下身的确在伤口的痕迹上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 商卿寒总结道:“所以,根据这两个人身上的伤口,我可以大胆的推测,杀害他们的是不同的人,杀害男性的可能是女性凶手或者是少年杀手,杀害女性的,却是男性壮年凶手。” 陆俊迟点头:“根据物鉴的现场排查,尸体是在不同的房间被发现的,没有移动痕迹,另一案的目击证人也说,匪徒有三名。” 苏回联系起了诸多的信息,一般多人有组织犯罪之中,是会有明确的犯罪分工,比如,女性会从事比较技巧细致的工作,男性大部分是从事暴力的工作。这样的两具尸体,这样的死亡状况,让这个案件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看着这两具尸体,苏回能够感觉到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来源于那些伤口,来源于他们的不甘。 那一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总之,尸体能够提供的信息主要就是这些,其他的我都写在报告上了。”商主任看向陆俊迟道,“剩下的秘密就是你们做刑警的要去探查的了。” . 此时正是下午下班时间,华都的鑫茂小区里,张阿姨像是往常一样买菜回家。 她在小区门口碰到了一位短发的女人,张阿姨出入倒垃圾的时候见过这女人两次,知道是搬到对门来的新邻居。 这时候两人一起进了小区,张阿姨热情招呼说:“唉,你也刚买菜回来啊。” 短发女人似乎没有想到张阿姨会和自己说话,愣了一秒才回到她:“是啊,阿姨。” 看张阿姨拎了两袋子东西,女人主动伸手说:“阿姨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我帮你拎点吧。” 张阿姨确实拎到了这里有点吃力,见她主动提了,就借坡下驴地递了一个袋子给她:“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小姑娘你真孝顺,我家女儿要是有你一半有心,也就不会都是我老婆子忙来忙去了。” 那女人只是腼腆一笑,帮她拿了东西,往小区里走。 “唉,姑娘,你怎么称呼。” “我姓米,叫米舒。” “唉,这个姓可不常见。”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是名程序员。” “唉,女孩子做这一行可是不多见,压力大吧……” “还好,习惯了。” “我看你下班还挺早的……”老阿姨八卦着问。 “哦,我最近离职了,儿子学艺术找的辅导老师在华都这边。” “你家那个那么大的是你儿子啊……我都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怎么有这么大的儿子。” “是我丈夫和前妻的……”米舒又补了一句。聊到这里她已经加快了脚步,她有点后悔和这个阿姨攀谈了,就好像查户口似的,问个没完没了,一个谎言说了以后,就需要用第二个谎言来补。 还好张阿姨没有继续追问,否则她还得再编出个辅导老师来,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菜价,终于走到了楼梯口。 上到三楼,张阿姨把袋子接了过来:“哎呀,真是谢谢你了。” 米舒道:“没什么,举手之劳。” 张阿姨又客套道:“以后来玩哈。” 终于各自进了家门,世界终于安静了,米舒长长出了一口气,把买的菜放在了餐厅桌子上。 屋子是两室一厅的,这是老小区,还没有电梯,室内也是十分老旧的,所有家具都透着一种劣质木料的旧黄色。 室内窗户不大,采光更是不好,此时屋子里窗帘半拉着,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坐在窗前,还有位十几岁的少年躺在沙发上,横拿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黑衣男人有些不快地转过头来看米舒:“我刚才看到你和对门的阿姨说话来着。” 米舒挽起了衣袖,心怦怦跳着:“就是随口聊了几句。” 男人的声音沙哑:“万一她听到了什么起了疑,那我们所有人都在危险之中。” 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正好结束了一局游戏,放下手机说:“以后你别去买菜了,吃外卖也一样啦。” 米舒颤声说:“可是我觉得,自己做饭会更像是个家……” 一时间,提到家这个字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了。 米舒又加了一句,“你们不用做什么。” 她是主动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她来买菜,洗菜,做饭,刷碗,收拾家。 她细致,耐心每天都会把这里打扫一遍。 就像每次,她会仔细打扫现场,把所有的指纹,脚印,一一擦去抹去,把在那里吃剩的果核,烟蒂收拢好。 她做这些事,就像是每次跑完程序,仔仔细细检查每一条语句,找出每一条BUG。 米舒大着胆子继续说:“而且我觉得,所有人都不出去,不和人正常交流,那会让人更起疑。”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黑衣男人终于妥协了:“好,你把握分寸。我不想节外生枝。” 第31章 同居生活经过了最初的试探, 磨合之后,后遗症也显现了出来,苏回很快就发现, 自己的家变得干净的同时, 他日常的东西找不到了。 这种感觉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受。 苏回平时摆放的东西虽然凌乱, 但是都有其规律,也就是所有的东西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么一收拾,在陆俊迟看来是收纳归类, 在苏回看来,所有的东西都经过了乾坤挪移, 他一下子就不适应了。 于是这一晚两个人最经常的对话就变成了…… 苏回:“陆俊迟, 我那个还没拆的快递呢?” 陆俊迟走过去,拿起了一个纸盒子交给他。 二十分钟以后,苏回:“陆俊迟, 我的浴衣呢?” “陆俊迟,我的水杯呢……” 陆俊迟从沙发上起身,把晾晒好的浴衣拿进来,又倒了一杯温水把水杯递给苏回。他发现找给苏回比告诉他位置还要快上很多。 除了苏回有点不适应以外,陆俊迟也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苏回的破坏力, 无论他收拾到多么完美, 只要苏回路过之处,马上风卷残云一般变了一种样子。 看苏回去洗澡,陆俊迟抓紧时间把外面收拾一遍。 刚收拾了一半,陆昊初的微信发过来了:“哥!哥!我今天去苏老师隔壁教授家,居然看到你的车停在楼下!!你之前说要和同事合住,不会是他吧?!!” 陆俊迟回他:“我是工作原因, 以后给你解释。” 陆昊初忽然发现了一件事:“难道……我以后去送温暖还得你给我开门?” 陆俊迟心想,你想多了,我会把你拒之门外。 他淡定答着:“苏老师会和学生会说的,你们学生的任务还是好好学习,以后就不用特意过来了,我会把这里收拾好的。” 陆昊初道:“好吧,哥你的打扫能力我还是有信心的,然后……苏老师过去当顾问了?你攻略成功了?” “嗯,搞定了。” 陆俊迟发出这条之后,正准备继续收拾,忽然听到一声猫叫。他低头看了看,亚里士多德从衣服堆里颤颤巍巍挣扎着爬了出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昊初道:“对了哥,我给你打个预防针,苏老师早上很难叫醒,他耳朵不好,经常听不到闹铃,之前有一次他上午整整一节课没到,气得廖主任说是教学事故,要把他这样的教师败类清扫出教学队伍。” 陆俊迟问:“然后呢,怎么处理的?” 陆昊初道:“咳,其实苏老师是那天生病了,所以早上没能起来,后来学院领导了解了情况,把他的课都调成下午了,他就不迟到了……” 陆俊迟道:“感谢提醒,那我回头早点叫他。” 陆俊迟终于把现场收拾差不多了,和陆昊初又扒拉了两句,放下了手机。 随后陆俊迟发现身后水声停了,他听到苏回喊他:“陆俊迟,我的剃须刀呢?” 陆俊迟回头喊道:“就在洗手间的镜柜里面……” 话说完,陆俊迟忽然一停,又慢慢回转过头看去,他发现了一件事…… 外卫装修的时候,苏回大概没有考虑过家里会有外人在,所以洗手间的门装的是带玻璃的,那玻璃上有一些花纹,但是其实完全是遮挡不住的,特别是走近的时候…… 陆俊迟站在餐厅里,和外卫不过隔了两米多远,里面苏回的动作一览无余,透过那扇玻璃,可以从头部一直看到腰部略微往下。 苏回的个子不低,身材消瘦,纤细而修长,皮肤白皙,灯光的照射下,洗手间里水汽朦胧的,看不清楚细节,但是可以看到身形和轮廓,这样更是让人忍不住脑补…… 苏回此时刚洗完澡,没有穿上衣,完全没有发现身边的玻璃是透光的,他翻找了一下,把剃须刀拿出来,刮了胡茬,然后用毛巾擦了一下头发和身上的水,最后回身披上了浴衣。 回转身时,陆俊迟可以看到苏回的背部从蝴蝶骨往下有一些暗红色的灼烧痕迹,那看起来像是旧伤,在他的背上不觉得狰狞丑陋,却像是纹了一副有些诡异的纹身图,有了一些别样的神秘,像是一件精美易碎的艺术品。 直到卫生间的门一声轻响,陆俊迟才发现自己呆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了两分钟。 苏回从洗手间里打开门出来,陆俊迟的急忙别开了目光,然后他这才想起来,按照苏回的视力来说,是根本看不到他在看着他的。 苏回又从客厅穿过,浴衣是白色交合式的,看起来遮的严严实实,长度快到膝盖,只露出脖颈锁骨以及下身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这样的景象让性取向为男的陆俊迟心跳有点加速,他急忙假装看着文件,双目盯着笔记本的电脑。 陆俊迟高中的时候就住过一年的校,出国以后也一直和室友同居,洗澡或者是夏天穿的衣服少一点都是常事,可是陆俊迟从来没有觉得尴尬,更是没有哪个室友让他这么紧张。 之前的保护证人也是,那次是公家出钱租了一间屋子,他和那位污点证人住在一起,大家客气得井水不犯河水,光顾着紧张了,根本顾不上胡思乱想。 陆俊迟一直觉得,精神方面的沟通在一段关系里更为重要,这种重要性甚至超过了肉体,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和那个人的关系变得特殊起来…… 可是此时,陆俊迟坐在那里,一刻不敢看向苏回。 他默念着,他也只是长得有点好看的室友而已,我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苏回却全然没有察觉自己被人看光了,打开冰箱翻了翻,问陆俊迟道:“陆俊迟,我之前买的速冻饺子呢……”他隐约记得还有一包,现在怎么翻都翻不到了。 陆俊迟清了下喉咙说:“你的饺子已经过期半年多了……”他之前都查看过,不光过期,很多饺子还已经冻干破了皮。 苏回自己也愣了一下,他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已经放了那么久了…… “刚洗完澡别这么站在冰箱前面。”陆俊迟看这位平时没事都要咳几声的苏老师就这么站在冰箱前,生怕他感冒。他终于平复下来心情,走过来问他,“你饿了?” 苏回嗯了一声:“洗完了澡有点饿了。” 以前他好像每天就是上课,下课,活的像是行尸走肉,现在陆俊迟把他强行拉到了人间,那些感官终于开始有了一丝的知觉。 陆俊迟帮他翻了翻厨房里的储备粮说:“中午的鸡汤还有剩,然后还有八个馄饨和挂面。” 苏回道:“哦,那我自己煮一下馄饨吧。” 陆俊迟怕他视力不好,做事不方便,主动开口道:“我给你做鸡汤馄饨面吧。” 苏回抬起头看向他,露出笑意,欣然接受了:“我只吃四个就差不多了,你可以一起吃。” 陆俊迟想说他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但看了看苏回,还是多抓了一小把面。 苏回目的达成,回了客厅。 鸡汤馄饨面很快出炉了,苏回的那一碗上面还窝了一个鸡蛋。 苏回的刘海有点长,此时还是湿着的,伸手把刘海撩了起来,低头吃着馄饨,陆俊迟的手艺不错,特别是鸡汤的调味,看出来又加了一些料。 苏回吃了鸡蛋以后又吃了两个混沌,然后又咬了一口面条,有些惊讶道:“你煮的面为什么这么好吃啊?” 面是全熟的,也不硬,可是吃起来就是很有嚼劲,并不软糯,鸡汤也是清亮的,和他平时煮的完全不一样。他每次下面,面不是半生,就是熟过了,再放一会,面条就和面汤融为一起,坨成了一团。但是陆俊迟煮的面就算是泡了一会,还是根根分明。 “因为面条单独煮的,还过了冷水。”陆俊迟转头看向他,苏回的头发偏长,大部分时间遮了额头和眉毛,这时候撩起来,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额头。 陆俊迟才注意到,洗完了澡,苏回的肤色越发的白,甚至可以看清太阳穴处一些青色的血管,近看的时候苏回的眉毛长得很好看,他其他的五官清秀,有些女相,眉毛却给他添加了一分英气,平时头发盖着,显得他整个人温柔而冷淡,这时候露出额头,却让他有了一份少年感。 苏回就算视力再不好,此时也察觉到了陆俊迟在看他,他转头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陆俊迟抽出一旁的纸巾,轻轻帮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水滴:“水快要滴下来了。” 苏回道了一声谢,伸出手指接过了纸巾,擦了擦头发。 第32章 宵夜吃完, 陆俊迟帮着苏回收了碗筷,等他收拾好厨房出来,苏回已经坐在了书桌前, 把自己埋在各种的资料和书籍之中。 陆俊迟想起陆昊初给他打的预防针:“明早最晚九点到总局, 要和刑警队那边开会, 八点你起的来吧?” 苏回点头,神情严肃而认真:“你回头叫我。”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那如果你不起床,我就撩被子了。”这一招他在陆昊初身上试验过, 十分有效。 苏回低着头,嗯了一声。 陆俊迟走近了, 他发现苏回是在看着下午从总局带回来的资料:“这案子有问题吗?” 苏回吃饱了, 这时候觉得身体里暖洋洋的,他揉了下额角:“我觉得这两个案子不太一样。” 两起案子的卷宗都被他平铺在了桌面上,互相对比着, 第一案从容不迫,现场也收拾得干净利索,第二案却是一片杂乱,毫无章法,血迹凌乱, 到处都是。 总体来说, 第一个案子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来凶手有备而来,第二个案子,却像是新手抄的作业。 苏回又道:“两个小区也是非常不一样,第二个小区相比于第一个小区,高档了很多。” 小区越高档,也就说明安保越完备, 作案的时候,危险系数也就越高。 第一案发生在一个老小区,里面的楼最高六层,第二个小区是电梯房,案发地点是十二楼。 他们在第一案发生以后,在附近的摄像头中,找出了疑似凶手的模糊影像。 而在第二案中,电梯的摄像头没有拍摄到凶手上下楼的画面。 难道说,凶手是爬楼上下,没有遇到小区巡逻和门口的保安,甚至一路的摄像头都没有把他们拍摄下来? 这显然不合常理。 苏回继续指着几张尸体照片说:“还有我们今天看过的尸体,第一案之中,虽然也有棍棒伤,但却只出现在了丈夫身上,说明他们进屋快速制服的是丈夫。第二案之中,妻子是被棍棒伤致死,只有婆婆身上出现了一处刀伤,这也不符合凶手的杀人模式。” 陆俊迟皱眉看了一会,也发现了其中的异常:“不会是不同凶手做的吧。” 苏回用手点了点一旁的犯人画像:“但是有一点无法解释,如果是不同凶手做的,为什么犯人画像会如此一致。” 如果是不同的凶手,警方尚未披露第一起抢劫案的任何信息,第二案的目击证人应该是没有看到过凶手的才对,为什么他们可以准确说出凶手的样貌? 而且,反倒是第二案的目击证人首先指出了凶手一共三人。 陆俊迟也无法解释这些:“那我们就从这些疑点开始入手调查吧。” 苏回道:“明天我想去第二案的现场看一看。” 陆俊迟点头:“我联系下,明天和齐队长一起过去看下,做个复查。” .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等陆俊迟第二天一早起来,跑过步,洗过澡,吃完了早点以后,苏回的屋里还是一片安静,一点也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陆俊迟昨天晚上是十二点上床的,他睡觉的时候,苏回还没睡,可以听到拖鞋走路的一些声响,他也不知道他究竟熬到了几点。 早上到了八点零五分,陆俊迟敲了敲门,走进苏回的卧室。窗帘拉着,苏回带着眼罩,侧身睡得正香。他的手机放在一旁,上面的闹钟响着,人却完全没有听到,这架势估计闹钟响到手机没电也起不了床。 陆俊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苏老师,该起床了。” 苏回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俊迟走近了帮他按停了闹钟:“快点,苏回,等下我们要迟到了。” 苏回小声道:“再……再睡十分钟。” 陆俊迟看了一下时间:“最多五分钟,五分钟以后你必须得起了。” 苏回又嗯了一声。 等陆俊迟出去一圈把衣服都换完了,再进屋,苏回依然是刚才他离开的姿势。 陆俊迟第三次耐着性子喊他,“苏回,该起了,再不起迟到了。” 苏回这次翻了个身,把右耳压在枕头上,失聪的左耳对向陆俊迟。 陆俊迟这次不再和他废话,走到床边把窗帘哗啦一声拉开,然后不由分说用手指挑起了苏回的眼罩,又把被子往下拉了一段。 苏回的睡姿暴露无遗,他侧躺着,穿了上下身的睡衣,上衣早就滚到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腰,他的一只手放在胸前,怀里蜷缩着睡得正香的亚里士多德。 陆俊迟这么一弄,一人一猫终于是醒了。 苏回这才乖乖地起来,洗漱和换衣服都尽量快。 眼看着到了八点半,苏回终于换好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衬衣,衣服的下缘束进裤子里,腰细到小小一束。 苏回这时候完全清醒了,有点歉意道:“对不起是我起晚了,我不饿,早点我就不吃了,回头别迟到了。” 陆俊迟却把一杯热牛奶塞给他道:“牛奶喝完,给你买了包子,路上吃。” 苏回一边咕咚咕咚喝着一边抬起眼睛看着陆俊迟。 两个人上电梯的时候,苏回还在小口吃着包子。 这包子陆俊迟早上吃过,下面是有放着垫纸的,他此时一看,发现苏回完全没有发现垫纸,要命的是,那垫纸已经缺了一小块。 陆俊迟汗往下滴,苏回却在那里吃得正香。 “等下,包子上有个东西。”陆俊迟急忙把包子从苏回手里抢过来,帮他把其余几张的垫纸撕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我给你拿掉了,吃吧。” 苏回哦了一声,又接了过来,毫不在意地咬了一口,然后对陆俊迟说:“包子皮的韧劲没了……” 陆俊迟:“……” 他打定了主意,下次的话,一定要把食物检查好再给苏回。 折腾了一圈,终于是有惊无险按时到岗。 重案组里的其他的队员早就已经到了,案子的卷宗也终于到齐。 众人先听刑警队的齐队长介绍完了案件的情况以及调查进度。 陆俊迟做好了工作安排就带上苏回和物鉴,跟着齐队长一起去了第二案的案发现场。 齐队长本名齐正阳,是总局刑侦二队的一名老队长,今年四十多岁,做派有些守旧。这一案从分局提上来以后,最初是他带人去看的,所以这一次还是他陪着过来。 这是一户复式顶楼,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以及洗手间,两间卧室还有书房都在楼上,这复式的面积不小,估计有将近两百平。在寸土寸金的华都,能够有这么一套精装的住宅,这家人也算是中产了。 这一案刚刚事发两天,家中的其他成员暂住去了亲属家,犯罪现场还被很好保护着。 苏回戴上了手套和脚套,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有些浓重的血腥味,直接被呛得咳了几声。 陆俊迟也扫视着案发现场的环境,然后他看向了苏回,十分奇特的是,只要拿起那些资料或者是来到现场,苏回身上的那种懒散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情专注。 苏回先整体看了看一楼,低头观察地面上的痕迹,上面被之前的物鉴做了各种的标记,在各处放了标牌,其中的一号位就是曾经妻子谢佩兰尸体所在的位置,二号位是婆婆受伤摔倒的地方。 苏回先从一号位看起,根据之前的现场照片以及留下的尸体痕迹固定线,可以看到谢佩兰是平躺在电视柜旁的。 今早刚刚拿到的验尸报告上也写,死者是多次头部重击造成颅骨骨折,脑部重伤,出血而死。 随后苏回的目光落在了墙面上的血迹上,那些血迹明显是妻子重伤后喷溅形成。 那是现场最大的一片血迹,大片的红色在他眼中是模糊的一片。 苏回又走往前走近了一步,这才看得更加清晰一些,可以看清血渍四周那些微小的血点。 复式楼装修精致,所有的墙上都铺设了一层暗花的墙纸,那些血迹就是喷射到墙纸上的。 随着刑侦技术的发展,血液早就成为了刑事侦查之中的重要物证之一。 血液之中不仅含有大量的信息,血溅形态更是值得研究的方向。由于血液的颜色,质地特殊,流动性,渗透性都不同于其他的液体,血溅形态更是有其特殊性,国外甚至有专门的血溅形态分析师。 比起那些错综复杂的谎言,伪证,血溅形态往往是最不容易造假的信息之一。 在没有尸体以及其他物证的情况下,血迹就可以呈现出诸多线索。 看着那些墙上的暗红色血渍,苏回轻轻皱眉,他之前也到过一些案发现场,更是看到过很多案发后的照片,可是这墙上的一片血迹却是和他过去看到的都不太相同。 那血迹仿佛有生命般,像是被毛笔晕染而出,在墙纸上绽放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花。 这些血迹,像是要告诉他们一些什么…… 陆俊迟看到苏回进屋以后,一直在观察这一片血迹,他凑过来问:“这里有问题?” 苏回嗯了一声,然后道:“我需要看得清楚一些。” 说着话,他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描摹过墙面上血渍的范围,到了下方低矮的地方,他腰伤刚愈,不太方便,索性就跪了下来。 陆俊迟小心提醒他:“地上脏,你要不垫一下……” 苏回完全不介意:“回头洗裤子就是了。” 苏回仔细把墙上的血迹看了一遍,侧头问站在一旁的齐正阳:“齐队长,你之前问到的供词是,婆婆听到了异常声音就下楼查看对吧?” 齐队长唉了一声:“丈夫,公公的证词都是这样,我今早去医院,去问过了刚刚苏醒的婆婆,也是这么说的。” 苏回道:“那么这些人,很可能都在说谎。” 第33章 听他这么说, 在场所有的人脸上都显出了不解之色,不知苏回是从哪里推断出来的。 就连一旁的物证蒋向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所有人围拢着跪在地上的苏回, 等着听他的解释。 陆俊迟早就给齐队长还有蒋向介绍过苏回是重案组新来的顾问。 来的路上, 大家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 可是他从众人的眼神里还是可以看出来,那位齐队长对苏回有点质疑。大概是觉得苏老师看起来太年轻了,而且弱不禁风的,不像是有什么经验。 现在苏回只在现场待了一会, 就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还在质疑他们之前提供的证词, 齐队长有些不快。 “如果按照那几位证人的证词, 嫌疑人撬锁进门,拿着凶器,直奔正在客厅的谢佩兰, 在妻子没有反应叫喊之前,就把她迅速击倒,凶手用类似棒球棍的凶器,在谢佩兰的头上连续击打了十来下,导致了她的死亡, 这时候婆婆听到了声音下楼。”苏回说到这里, 抬起头看向齐队长,“我复述的没错吧?” 齐队长点头:“对,几个人都是这样说的,这有什么问题?” 苏回侧头,指着墙上的血迹道:“可是这片血迹,却呈现了和证言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物鉴蒋向有些疑惑:“这就是喷溅形成的血迹, 重力击打造成,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干涸,进行了提取化验。”他比对了一下化验结果,“血液属于谢佩兰,没有发现酒精和药物,其他的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 苏回指着那片血迹解释道:“特殊之处不在这血液,也不在血溅形态。伴随着每一次的击打,谢佩兰的血液会喷溅在墙纸上,形成血渍。在击打停止时,血液就会有时间渗入墙纸。当血迹半干的时候,新一次的血迹又喷了上来,这时候,多余的血迹会顺着墙面流下,但是还是有一部分血迹继续渗入。” 他的指尖在那片红色上面划过,指了指上面颜色较浅的部分,又指了指一旁颜色明显深的部分:“正是因为这样多次的喷溅和渗入,我们可以看出,这些血迹最后呈现了不同的深浅。” 陆俊迟听到这里,明白了过来,他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也就是说,深一些的地方,可能是喷洒了多次血迹的,而那些浅淡的地方,可能是喷溅了一次血迹?” 苏回点头:“血液渗透越多的地方,颜色会稍微深一些。”他指着中间最深处,“这里可能喷溅了三次血液。” “有道理……” 苏回一指出这些异常,蒋向就马上发现了,这是他和之前的物鉴都忽略了的微小细节,“这些深浅差异是血液渗透造成的,如果鲜血还没有来得及渗透进墙纸,就喷上了新的血液,血液就会融合在一起,并不会形成这样的痕迹。” 苏回继续指向墙纸:“我看了一下这个墙纸,渗透性并不很强,能够形成这种痕迹,说明击打之中的时间间隔可能比较长。” 蒋向在一旁连连点头:“苏顾问,你分析的很有道理,稍后我们会收集一些墙纸,在物鉴实验室进行模拟试验,看看多大的时间间隔可以形成这样的痕迹。” 陆俊迟起身总结道:“不管怎样,这都说明,谢佩兰不是马上死亡的,证言的确有点问题。” 苏回又指向了旁边:“还有这里。”众人随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那是两块痕迹,都在比较靠下的位置,一块是竖着的,有点摩擦痕迹的血痕,还有一块,是圆形的浅淡血迹。 苏回道:“这块擦痕血迹,很可能是死者的头靠墙滑落时造成的,而旁边那块,可能是死者用手扶了一下墙壁。死者应该是挣扎呼救过。” 听着苏回的分析,齐队长的脸上发烧,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是他们之前遗漏的证据,这些痕迹都表明,死者的死亡过程漫长,这和证词并不相符。 凶手猛击了谢佩兰的头部,隔了一段时间,又猛击了几下,这样的过程可能重复了数次。 这个可怜的女人,曾经躺在地板上,呻吟,抽搐,挣扎,直至死亡…… 家人都在家中,怎么可能会对漫长而残忍的行凶过程完全无所觉察? 蒋向把这几条记录下来,又拍了照片道:“多亏苏顾问在,我稍后会在报告上进行补充……” 齐队长听到这里承认了自己之前的错误,咬牙道:“还是苏老师观察细致……这个案子的确有很大的疑点。可能要对那几名相关的人员进行二次询问了。” 苏回低头道:“这些还是要做试验以后才能定论。” 听着他们赞赏苏回,陆俊迟比自己被夸了还要高兴,他站起身,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继续调查。 案件很快就找到了突破点,口供的不吻合之处说明这一案之中另藏隐情。 他翻看了一下之前的走访记录,如果真的如同苏回推断的,那邻居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等蒋向和齐队长离开,陆俊迟正准备叫人和他再去楼下和邻居聊聊,忽然听着苏回低低喊了他一声。 陆俊迟弯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然后他有点反应过来,皱眉问,“你怎么还跪着?” 苏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而是冲着他勾了勾手指。 陆俊迟无奈,附身凑近他。 苏回这才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跪麻了站不起来,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陆俊迟:“……” 苏回跪着的姿势身后就是电视柜,明显站不了人,陆俊迟就在他的前方弯腰从腋下把他抱住,然后扶了起来。 苏回整个人轻得厉害,完全不像是他这个身高应该有的重量。他的腿麻得彻底,腰上也使不上力,靠在陆俊迟的身上,拉住他的衣服嘶了一声。 陆俊迟问:“麻得厉害吗?” 苏回道:“就是还不能动,你让我靠一会。” 陆俊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太细了…… 两个人的位置靠得实在是近,从后面看来,是陆俊迟搂住了苏回。 那边蒋向的眼睛往这边刚一撇,马上被火烧了似的转开了:“那个齐队长啊……我有事情问下……” 陆俊迟全不在意,然后他看到了苏回脚上的鞋带开了,叹了一口气:“你啊……” 在他看来,苏回真的是足够不省心,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照顾好自己呢? 等苏回站稳,陆俊迟蹲下身,手指灵巧一翻,给苏回的鞋上系了个蝴蝶结。 苏回眼睛一眯,显出眼下的卧蚕来:“谢谢陆队长。” 陆俊迟道:“你要不先找个地方坐一会?我去邻居家看看。” 苏回揉了揉刚缓过来的腿,走了几步坐在了复式楼的楼梯上。 他怕之前的腰伤反复,不敢弯腰,腰背挺得笔直,那坐姿看起来像是坐在楼梯口等着父母回家的小孩子。 陆俊迟叫了一位小警察,刚准备下楼,想了想又折返回来,把苏回的背包和那些案子的资料递给了他。 苏回道了一声谢,坐在复式楼的楼梯上,翻看着那些尸体照片。 照片上的谢佩兰一双眼睛半睁着,右侧头部到耳朵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鲜血和脑组织早就和头发纠缠到了一起,死状无比凄惨。 如果说这一起案子不是那些外来的劫匪所为,那么真正的凶手,会是谁呢? 苏回盯着那些照片,从中能够体会到,凶手对着谢佩兰的浓烈恨意…… 凶手的形象逐渐在他的心中具象了起来,整个犯案的过程也越来越明晰。 可是那些只是理论而已,他还需要实际证据,来证实自己的侧写。 苏回忽然抬起头问蒋向:“蒋物鉴,你带鲁米诺了吗?” “带了。”蒋向有两瓶鲁米诺,是随着物鉴箱一直带着的,“你觉得哪里还有血迹?” 苏回道:“我也只是猜测……你能不能帮我喷一下沙发后面的那面墙。” 蒋向带上口罩,往前走了两步,将信将疑地看着沙发后面的墙纸,那里虽然有一些暗淡的痕迹,但是并不能确定是血迹。 他往上面喷了一些鲁米诺,试剂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蒋向看了看上面显现的荧光色咦了一声。 屋子里泛起了鲁米诺那种让人熟悉的酸味,苏回又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稳住,他看不清楚,只能去问:“有发现吗?” 蒋向看了看墙上逐渐显现出的斑点:“有。” 鲁米诺试剂是鲁米诺和过氧化氢的混合物,灵敏性非常高,能够检验出百分分之一含量的血,特别适合探测微量或者是擦试过的久远血迹。 苏回放下心来,哑着嗓子沉声道:“好,那你再喷一下其他的地方。” 蒋向问:“哪里?” 苏回:“随便喷吧,空白的地方,墙上,地上。” 蒋向拿了试剂瓶开始喷洒,于是墙面地面上,更多痕迹显现了出来。 苏回又道:“你拉上窗帘看看。” 蒋向唉了一声,随着窗帘被拉上,环境暗淡了下来,像是变魔术一般,米白色的墙纸上以及地面的缝隙里出现了多处喷溅的荧光痕迹,这些痕迹明显都是擦试过的血痕。 苏回就算眼睛不好也能够看出,一时之间,房间的墙面上呈现出了诸多的血液痕迹,整个一楼犹如一座凶宅。 第34章 这样的景象让人觉得太过惊异了, 蒋向急忙拿起相机连续拍照。 苏回轻声道:“也许二楼的主卧还有。” 这时,从楼下上来的陆俊迟正好推门而入,他看了看这几面墙愣住了。 在一旁打完了电话回来的齐队长也惊呆了, 他皱眉问:“这些血迹是?” 之前的现场是他带着人勘验的, 这么多的痕迹没有看出来, 属于他的工作失误,可是这些墙之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谁能想到一处普通的民宅,用鲁米诺喷洒一遍就会出现这么多的痕迹? 陆俊迟结合自己的探访信息道:“邻居们开始不愿意说, 后来在我们的追问下,终于承认, 在这家附近经常可以听到打斗声和吵骂声, 这一案和另一案的凶手果然不同,凶手恐怕就在家人之内。” 苏回看向他点头道:“基本可以确定了,杀害谢佩兰的应该是她的丈夫历从波。这位丈夫, 是个家暴妻子的惯犯……” 齐正阳到了如今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想面对事实:“我也处理过一些家暴案,但是历从波伤心欲绝,痛哭流涕的样子我觉得不像是装的。还有,他的个子不高, 受过高等教育, 还和家里人同住。”在他看来那位历从波完全不像是一位对妻子痛下杀手的男人。 齐队长对于苏回的这个推断持怀疑态度,原因无他,如果承认了苏回的正确性,他就必须直面自己之前在执法办案过程之中的一些错误和武断。 “人不可貌相,这位丈夫的演技应该不差。”苏回毫不留情戳穿了事实,丝毫没有顾及齐队长最后的颜面, 说到这里,他轻蔑一笑,“至于你说的看起来伤心欲绝,我觉得,可能是不想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刑期吓得吧。” 陆俊迟听了苏回的话,忽然抬头,他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有几分熟悉感。 平时的苏回说话是严谨的,保守的,小心的,可是此时他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似乎在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变得锋芒毕露。 齐队长脸上发热,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诸多的证据难以解释:“那么说这些都是丈夫做的??” 苏回收起了笑容严肃分析道:“前天晚上,他们夫妻两个在吵架之后打了起来,历从波觉得谢佩兰在挑衅他,就疯狂击打谢佩兰的头部。他在击杀谢佩兰的过程之中,歇了两次,他越想越气,下手也越来越重。在整个的过程之中,公婆呆在楼上的房间里,默不作声。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的家里发生过不止一次,有时候他们去拉架,儿子会连他们一起打。他们以为这次也会像是往常一样,躲过去就没事了。但是没有想到,历从波打死了谢佩兰。” 之前没有足够的条件,苏回说得很保守,现在有了充足的证据,他把整个案情过程复述了一遍。 陆俊迟也道:“这些也和我探访的情况相符。邻居们曾经看着谢佩兰的脸上带着淤青,她一直对外说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的。而且这样的推断也解释了,如果是外人所做,为何没有留下任何进出的监控以及痕迹,因为凶手从始至终就在这就家中。” “如果是历从波杀了自己的妻子,他……怎么下得了那么重的手?”一旁有位小警察颤声问。 “很多人会认为,在家暴或者杀亲案件之中,凶手会手下留情,让被害人尽量少受痛苦,但是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解。”苏回说着话从台阶上站起身,拿起了他的权杖,分析到这些专业问题时,苏回俊秀的脸上面无表情,瘦弱的他却会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是典型的情绪型暴力犯罪,在亢奋的情况下,暴力犯罪者的行为和情绪不可控制,有时候越是亲人,就越是残忍,有恃无恐,过程漫长。那种来自于熟悉之人的恶意远比陌生人浓烈的多。” 苏回总结道,“一般来说,只有丈夫,会对妻子抱有那么深的恨意。” 人与人之间的熟悉,在减少距离感的同时,也会让罪恶更加肆无忌惮,毫无底线。 在行凶时,恩惠和柔情会被忘记,失误忤逆以及日常的各种摩擦却被无限放大。 有的人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关起房门却会变成无比残暴的野兽,他们可以做出超乎人类想象的事。 这些罪恶行径在家暴,虐童,弑父,杀母等案件之中反复上演。 每一桩提起来都令人胆寒。 “妻子长期受到家暴,为什么之前没有报警记录呢?”小警察又问。 蒋向在一旁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问这些于事无补的问题:“家暴的证据搜寻,认定,以及最后离婚,哪里有那么容易。” 齐正阳沉思了片刻又问:“可是受伤的人不止妻子,还有婆婆,如果你说是丈夫杀妻,那婆婆所受的伤又该怎么解释呢?还有,他们又是从哪里得知那几个劫匪的情况的?” “要么是发生了暴力转移,要么是……”苏回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刚才的推理,“不是暴力转移,暴力转移很少更换凶器。” 苏回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仅是想起来就有点让人恶心,他轻声道,“具体是怎样,那就要问问那位受伤的婆婆了。” 说到这里苏回拉着护栏站起身,“除了做墙面的血迹实验,你们还可以看看丈夫的衣服,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他身上的血迹会是飞溅上去的,会出现一些特殊形状的血滴,和沾染上的血迹不同。” 陆俊迟转头道:“如果这一案和之前的连环抢劫杀人案不是同一凶手的话,我建议不要并案。不过这两个案子之中,一定有我们尚未知晓的关联点。”他说到这里扭头道,“齐队长。” 齐正阳脸上一片红白,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被点名才唉了一声。 陆俊迟安排道:“现在掌握了这么多的证据,你再去问下丈夫的口供。看他是否会供认杀妻一事。” 齐正阳道:“谢谢陆队长,我这次一定好好审下。”他之前的做法出现了一些纰漏,陆俊迟让他自己查漏也是给一种给他脸面的处理方式,这是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陆俊迟回头看向苏回:“苏老师,你和我去医院探视下那位婆婆,看看她究竟会怎么说吧。” . 华都第一附属医院的病房区,楼道里永远是噪杂的,探视的人们,那些往来的护士医生穿梭不停。 陆俊迟前不久刚陪过一天床,对这边轻车熟路,他和苏回一路走进病房。 陆俊迟把门关上,然后转向躺卧在床上的傅梅。 傅梅正是近期第二案之中的婆婆,这位中年女人今年56岁,看起来却比实际的年龄要大了很多,根据几名证人的证言,她于前天晚上九点左右,被入室的匪徒刺伤了肋下,手术后脱离了危险,刚刚苏醒一天。 如今,她的丈夫和儿子还要照顾只有一岁大的婴儿,她就被一个人丢在了医院。 苏回在床前的硬木凳上坐好,用手指习惯性地摸着权杖。 他看出来,在这个家庭之中,当妻子死亡以后,婆婆位于整个家庭食物链的底端。 陆俊迟走过来坐到他的旁边,和傅梅核实了各种信息以后,开口道:“目前警方已经经过了调查,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实是和你们的口供不符的。” 傅梅侧头,脸上的眼袋还有法令纹都是轻微下垂的,向下的线条让她备显疲态:“我没有说谎。” “真的吗?”陆俊迟表示质疑,“我们对室内的血迹进行了还原,谢佩兰的死亡过程至少持续了半个小时以上,这半个小时之中,你和你丈夫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吗?” 傅梅咬了一下牙:“什么都没有听到……我的家里遭遇了劫匪,警官你们应该去找那些劫匪……” “关于那天晚上……”陆俊迟继续发问。 傅梅合了一下双眼完全不想配合:“警官,我有点累了,关于我知道的,之前我都已经说了。” 正说到这里,陆俊迟的手机滴的一响,他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和苏回耳语了一阵。 苏回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历从波全都招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傅梅可以听到。 傅梅合上的眼睛猛然撞开,惊讶了瞬间:“什么?!” “嗯,稍后直接让他们来抓人就好。”陆俊迟说着话站起身来,似乎已经不准备继续这场询问。 不等她反应过来,苏回看向傅梅的眼神带了怜悯,他也站起身道:“阿姨,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傅梅的表情瞬间变了,“你们……你们等一下。你们把话说清楚,我……儿子说什么了……” 苏回转过头来对傅梅说:“阿姨,你的儿子已经供述了自己当晚杀妻的事实。” 傅梅睁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一双眼睛直直的,脑子里似乎有一种情绪,炸裂开来。 苏回却又继续道:“阿姨你还一直在保守着秘密,他们却先说了……”他说到这里,看着傅梅逐渐变得青白的面容,叹口气又苦笑道,“你被他们背叛了……” 陆俊迟装出一丝不快的表情,拉了苏回一下:“这些你不该和她说。” 家人,背叛,这些词像是石头,重重地压在了傅梅的心头。 傅梅挣扎着坐起身,伸出手来摇摇欲坠想要拉住什么:“这不可能!你们……你们在骗我……” 听了她的话,陆俊迟顿了下脚步,略带了怒意地回转过头:“傅梅,那一刀,是你自己捅的吧。你的目的是为了给你儿子脱罪,可是你这样的行为是妨碍司法,让你也成为了罪犯!” 警方不可能查到这么细节的情况,没有口供,他们不可能知道那晚发生过什么。 他们一定是掌握了历从波的证言…… 傅梅瞬间被这几句话击溃了,眼睛里流出泪水。 她的坚持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第35章 陆俊迟的手已经落在了门把手上, 再次催了苏回一次:“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苏回却像是不忍心,叹了口气, 回身从口袋里拿出纸巾, 给傅梅递了一张。 傅梅浑身颤抖抽泣着, 然后她抬起头道:“等……等一下……我愿意说……” 苏回抬头问陆俊迟,像是在为傅梅求情:“陆队,她现在愿意开口了……你要不要再听听她的供词?” 陆俊迟的脸上还有点不耐烦,又往回走了两步, 站着靠在墙边:“你现在有什么想要说的?如果你告诉我们实情,我们也许可以试试, 帮你申请减刑。但是如果你继续胡言乱语, 谁也救不了你。” 他嘴上说得严厉,手中却按下了录音笔,开始记录。 傅梅终于被击垮了, 她颤抖着张开了口,“前天,前天晚上,整件事情是这样的……” .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傅梅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虽然以前, 历从波也经常打骂谢佩兰, 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他们在楼上时,就可以听到历从波的大骂声还有重击声。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听到谢佩兰的叫声还有喊救命的声音,但是后来那些声音越来越小。 那时候傅梅是无比害怕的,她颤抖着问老公厉伟:“今天好像时间有点长了。” 厉伟正在看手机, 摘下耳机不耐烦地抬起头来问她:“你怕什么?” 傅梅有一种女人的第六感,她心悸得厉害:“我怕出事……” 厉伟道:“能出什么事?你放心吧,儿子有准。” 傅梅忐忑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可是儿子,真的有准吗? 历从波小时候就有一些暴力倾向,他虽然瘦弱,却会偶尔和其他的同学打架,他和谢佩兰结婚以后,从第三个月开始,就开始对谢佩兰实施家暴,最初只是打了她一个耳光,那时候谢佩兰流了鼻血,被打破了眼眶,哭着要回娘家,可是历从波跪下来求她,还写了保证书。 第二次家暴发生在婚后六个月,第三次是八个月…… 家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暴力,直至谢佩兰怀了孕,历从波稍稍收敛了一些,可是随后的一次,直接把怀孕五个月的谢佩兰打入了医院…… 那次傅梅去拦了一下,也被打破了额头。 如今,他们的孩子已经一岁半…… 傅梅觉得,历从波可能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有时候历从波打完了谢佩兰她还会帮着劝劝儿媳,她会告诉他历从波还是爱他的,告诉她忍一步海阔天空。 那时候,看着陷入沉思的傅梅,厉伟忽然抬头道:“你的闲事管得还不够多吗?以前你去拦的时候,不还被儿子误伤过?回头人家小两口和好了,你里外不是人。” 傅梅紧张地搓了搓手:“那女人也真是的,孩子还小,就跑出去玩,和我说是和以前的同事聚餐,结果是去什么同学聚会,还和男同学说什么过得不幸福。信息都发到了手机上,正好被从波看到了,你说咱儿子能不生气吗?” 厉伟点头:“那个女人……婚后就没有工作了,全靠从波养着,从波工作压力大,也不容易。” 楼下的击打声忽然停住了,连痛苦的低吟声都变得细不可闻。 话说到了这里,他们就听到了儿子叫谢佩兰,还有惊慌叫他们的声音。 老两口冲下楼,才看到儿媳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微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了。 傅梅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现场,啊地叫了一声,然后迅速捂住了嘴,差点呕了出来,她知道这次恐怕不好了。 厉伟皱眉问:“怎么回事?!要不要打120?” “来不及了……”历从波的脸色一片苍白,倒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然后他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她……她已经死了!我刚才摸过,没气了!我……我杀人了!爸!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打死她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么会这样……”傅梅颤声说着这句话,比起儿媳的死亡,她更加害怕的是,儿子杀了人,可能要进监狱了,她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 到了这时,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慌了起来。 厉伟急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骂着:“你之前为什么不拦着儿子!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儿媳?这都怪你,要不是你个作精两头拱火,怎么会这样?” 儿子在哭喊着:“我不想坐牢啊,我不是故意的……” 那些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入她的胸口,可她直到现在,还在想着要怎么弥补这一切,怎么挽救这个家。 “小点声,你们小点声……”傅梅哀求他们。 楼上孩子的哭声传来,更是让人心情烦躁。 厉伟继续骂她:“现在你的儿媳死了!你的儿子就要去坐牢了!你这个做婆婆的开心了吗?”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傅梅反倒是先冷静了下来,她的眼前世界倾斜晃动着,声音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那我把这个罪认了吧,人是我杀的……” 厉伟指着谢佩兰的尸体:“警察又不是傻瓜,这样的伤口怎么会是你能够打出来的?” 那怎么办,怎么办?傅梅坐下来,抱住双膝。 除非,有其他的凶手出现,才能够让他们摆脱这个困境。 儿子还在哭着:“妈妈,你不想我死吧,你帮帮我……”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傅梅喃喃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们记得……上次我去文文家后,回来和你们说的那件事情吗?” 厉伟和历从波都安静了下来,随着傅梅说的话想去…… 傅梅道:“之前,有一群劫匪,专门入室抢劫……最近我听说华庭小区出事了,夫妻两个都死了,说不定也是这群人做的。只要警察肯相信这些事情是一伙人做的,我们就可以逃过去了……” 历从波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可是,妈,警察会相信吗?” 傅梅道:“擦去你的指纹,扔掉凶器,你要说你衣服上的血迹是抢救她的时候染上的,我们要对好所有的口供,保证一致,他们一定会相信的……我还记得那三个人的样子,也只有我知道那三个人的样子……” 众人很快冷静下来,简单收拾了现场,开始对着供词。 “佩兰是被劫匪杀死的,他们撬开了门,就直接袭击了她……然后我们下楼……”历从波理着过程,他又想到了什么,抱住了头,“可是,这次只有一个受害人,这个漏洞太大了,警察是不会相信我们的证词的……” “是的,除非,还有其他的人受伤……”厉伟也转过头看向傅梅,“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现在要是没法让警方相信,那一切不就白忙活了?” 历从波又声泪俱下地喊了一声:“妈,你救救我……” 傅梅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们两个人是要逼她做第二个“受害人”。 “你们……你们……”傅梅的冷汗顺着背后一直在流,“凭什么是我啊……为什么不可能是历从波和对方搏斗,或者是老头子你……” 肉割在谁的身上不痛啊。 “儿子是不能下楼的,如果是他下楼查看,会加重他的嫌疑,儿媳在客厅发出声音,我这个公公下来查看也不合适,只有你这个做婆婆的,才不会让警方怀疑……”厉伟开口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傅梅,作为母亲,你就牺牲一下吧……” “是啊妈,你不用扎的太深,你就做做样子,你帮帮我,就是救我一命啊……” 傅梅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献祭的牲畜,可是看着哭得伤心的儿子,她犹豫了,动摇了,她不能坐视不管…… 傅梅狠了狠心,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刀,带着手套,隔着衣服,往自己的身体里刺,可是想要下这个决心谈何容易。 厉伟看了下儿子道:“快!帮帮你妈!” 傅梅此时听到了那个妈字都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不用了……我自己来。”她说着话,把刀把顶在了一旁的墙上,身体狠心靠了上去。 刀锋入体的感觉,让她赶到寒冷,傅梅随之倒伏在楼梯上,从她躺的角度,可以看到谢佩兰那双睁着的眼睛。 傅梅忽然有片刻意识到,那个女孩,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啊。 儿子能够毫不留情地杀了她,又会对她这个母亲有多少的感情呢? 疼痛超过了傅梅的想象,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流下。 “打急救电话吧。” “求求你们报警吧……” “太疼了……” “妈,你千万记得那些串好的供词啊,你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如果被人知道,我这辈子就完了……”历从波哭着说。 傅梅痛苦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那是他的丈夫和儿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可却如此陌生。 她的眼前,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第36章 “傅女士?”陆俊迟又叫了她一遍, 傅梅终于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这就是当天晚上发生的全部过程。” 她辛苦操持,溺爱儿子, 疼爱老公, 想着相夫教子一辈子, 好不容易看着儿子娶了媳妇,生下孩子。 可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他们把她的付出当作了理所当然。 发生了事情,她就成为了家庭的牺牲品。 是她错了,如果儿子小时候有暴力倾向时她对他严加管教, 他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如果第一次儿子打媳妇,她就站出来和儿媳站在一起, 也许事情不会发生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当时儿子把媳妇打进医院那一次时, 儿媳坚决要离婚,她不是哭着求他们看在孩子的份上复合,而是劝他们离婚, 也许大家的生活都会更好。 现在想一想,悲剧的种子早就已经埋下。 可是到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关于那三个劫匪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陆俊迟继续追问。 刚才在傅梅的话里,提起过她在文文家遇到的事。陆俊迟看到过傅梅的简历, 她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历从波,女儿叫做历雅文。 果然,傅梅开口道:“文文是我女儿,我是在两个多月前,去我秦城的女儿家时遇到的他们,那天晚上路上堵车, 我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傅梅回忆着说:“文文家住在顶楼,那天的天上下着小雨,我给女儿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到楼下了,让她给我开下门。’女儿没回应,这时候正好有邻居进来,给我开了门,我怕他们白跑一趟,又发了信息说‘我遇到了对门的邻居,一起进来,上楼了。’” “然后我就在楼道里碰到了从楼上走下的三个人。打头的是一个男人,尽管是夏天,他依然穿得严严实实的,所有的皮肤都遮挡住,带着兜帽和口罩,只留出一双眼睛,我记得他比我高一头多,从我身边擦过,在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女人,短发,很瘦,穿了一条连身的裙子,最后还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我以为他们是新邻居,在走廊里让过了他们。”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血腥味,脸上的表情特别奇怪,我那时候就多看了几眼。那个男人回头和我对视了一下,我马上被吓了一跳,这才不敢再看他们。” “等我上楼,打开了我女儿家的门,就发现了他们被绑缚着,关在屋子,身上还有伤。” 傅梅擦着泪水,“文文和我说,说家里进了劫匪,如果不是我正好那时候到那里,还和对门邻居一起上来,他们就被那三个人杀死了。又或者我如果早到一些,或者落了单,可能会和他们一起被抓住,我也一阵后怕……” 显然,是傅梅的到来让那三个劫匪终止了行凶的过程,她发信息的时候,匪徒应该正在看历雅文的手机。 听到了这里,苏回翻了翻刚刚从各地发过来的类似案件的记录,上面并没有记录这一案。 他有些奇怪地皱眉问:“你女儿女婿他们没有报警?” 遇到过威胁生命的抢劫,却没有报警,这件事有些奇怪。 傅梅点头:“后来我急急忙忙和他们一起去了医院。我提过要报警,我女儿却拦着不让,女婿当时也说,没出大事就算了。” 陆俊迟和苏回听完了傅梅的供词,等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快下班时。 陆俊迟给齐正阳播了个电话,听了几句就皱眉问:“物证确凿,怎么还没松口?这边傅梅已经招供了。嗯,就和之前预测的一样。你直接和他说,看他什么反应。” 假装历从波已经招供,先攻破傅梅,这是陆俊迟和苏回在进入病房前就制定的策略。 这也是让傅梅陷入绝境的囚徒困境。 陆俊迟唱白脸,苏回唱红脸,目的就是为了套出傅梅的口供。 从他们进入病房前,陆俊迟就叮嘱了乔泽五分钟以后给他的手机发一条信息。 陆俊迟挂了电话,苏回跟在他身后上了车:“陆队长你的表情管理真好,刚才你诈傅梅的时候,看你的反应,我都差点信以为真。” 陆俊迟帮他扣上安全带:“苏老师,你的演技也不错,配合得很好。” 苏回把手上的权杖放在一旁:“实话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出这种主意。” 陆俊迟道:“我的刑审,是以前市局的老罗队教的,他们那时候都夸赞老罗队是只老狐狸。” 陆俊迟是个正直的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墨守成规,不懂得变通。 在面对那些狡猾的犯罪分子时,有时候必须用点小手段才能让他们说出真相。 陆俊迟的行为和话语都会很好地把握在尺度之中,绝不越界。 苏回又想到了眼下的这个案子,傅梅原本是位普通的退休妇女,但是在家人的影响下,她也变成了案件的帮凶。 苏回看着陆俊迟忽然说,“陆队长,你知不知道,犯罪心理学中,有一门理论是全民犯罪论。” 陆俊迟发动了车道:“第一次听说。” “只是一种理论,相关的文献并不多。我并不赞同,但是觉得观点很有意思。”苏回给他解释。 “这种观点认为,犯罪心理是人类固有的心理,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罪犯,没有无辜之人。普通人之所以没有犯罪,只是没有碰到适合的契机。时间,地点,应激情况,会让人进化成为罪犯。”苏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面,都有潜藏的秘密,也就是说,你,我,每一个普通人都有可能在特定条件或者是极端情况下成为小偷,劫匪,凶手。” “那特定的条件,会是什么?”陆俊迟问。 “比如被囚禁,被威胁,被辜负,被误解,走投无路,再比如面临危险,面对无法克服的困难,面对金钱和美色的诱惑,亲人死亡,丧失理念……” 陆俊迟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这些也不是犯罪的理由。无论到了怎样的时候,只要足够冷静,就一定有方法能够避免犯罪。” 苏回经常能够看穿那些犯罪人员所想,但是陆俊迟明显不属于那些人之列。 他在陆俊迟的身上,嗅不到犯罪因子。 现在苏回有点明白过来,陆俊迟这种人会在危机来临之前做好一切准备。他足够理智,足够聪明,不会让自己陷入狼狈的境地。 车正好开过一个路口,红绿灯刹车,陆俊迟侧头,夕阳照射下,苏回的眼睛好看极了,他的瞳孔看起来比一般人浅淡一些,就像是上好的石头,透着一种神秘感。 陆俊迟十分感激苏回,今天多亏了他看破了这一案之中的玄机,否则他们可能会走上弯路。 . 陆俊迟有时候会觉得苏回的身上是有锋芒在的,可是有时候又觉得那种锋芒是他的错觉,苏回大部分时间是懒散的状态。 就像现在,晚饭后,苏回换上了睡衣,玩了一会拼图就有点困了。他直接头枕一个抱枕,懒洋洋地躺在了沙发上。 陆俊迟却是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在餐座上摊开,准备整理文件。 苏回只在客厅侧面放了个书桌,看他把餐桌当作临时办公地点有点惭愧,他整个人陷在软绵绵的沙发之中,指了指书桌道:“我桌子不用的时候,你可以坐那边。” 陆俊迟抬头看看了差不多被各种书籍掩埋的书桌,觉得那些书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他婉言谢绝:“谢谢,这边挺好的。” 苏回伸手摸起了一片拼图,仔细观察道:“那可以考虑买个转椅,坐着会比餐座椅舒服一些。”时至今日,他已经越来越习惯自己家里的这位同居者的存在。 陆俊迟嗯了一声,看着手机上乔泽来电,对苏回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他想起来苏回可能看不清,解释了一句:“我接个电话。” 苏回顿时安静了,亚里士多德正好凑了过来,苏回伸出手,一把环住它的腰,那只毛茸茸的猫就被他搂在了怀里,老老实实地被抚摸着。 乔泽的电话里说的是历雅文和她的丈夫许辉的询问结果。 两个人都说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当时家里没有什么损失,他们那时很慌张,害怕匪徒们报复,就没有报警,两个人还连着住了一段时间的旅馆。 三名劫匪他们只能认出,描述的相貌和之前傅梅的口供差不多,也没再提供什么有效信息。 陆俊迟听完以后皱眉道:“这么明显的谎言?” 说句不好听的,真是把他们做警察的当了傻子。 其中的那段行凶过程一定是藏有玄机的,他们越不愿意说,问题就越大。 乔泽道:“陆队,人家是被害人,一句‘忘记了’就给我抵到南墙上了……” 陆俊迟道:“你把这夫妻两个人的资料发过来下。秦城不远,大不了过去一趟。” 乔泽应了一声,很快就挂了电话,把信息发了过来。 陆俊迟刚连好苏回家的打印机,苏回对他道:“给我也打一份。” 第37章 陆俊迟去取了资料, 顺手递给了躺在沙发上的苏回,他看了看资料,其中包括一些银行的流水。夫妻两个人近期卖房得了三百万, 这些钱没有流出记录。 陆俊迟道:“若是害怕报复, 报警才是最安全的, 这两个人却拿这个作为不报警的借口……”他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又问苏回,“你说他们不报警,有没有可能是存了私心, 怕房客知道了曾经有人入室抢劫,房子不安全?” 如果房客得知房子有之中差点发生凶案, 房东又急于脱手这对买房是不利的。 可随后陆俊迟又摇了摇头, 否掉了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对,当晚的傅梅上楼的时候, 他们才获得了自由,那时候两个人惊魂未定就做了不报警的决定。” 卖房毕竟是一件大事,那时候两个人可能还没有确定要卖掉房子。 夫妻两人不报警的原因一定不是这么简单,这个案子过程之中,发生过什么他们尚未知晓的事情。 苏回放下了手里的拼图, 一手轻轻撸着猫, 一手拿着资料,他看了一会轻轻咦了一声,然后道:“有意思。” 陆俊迟还没看出哪里不对,问苏回道:“发现了什么。” 苏回道:“离异。” 陆俊迟这才注意到了,表格上的两个人目前都是单身状态,再一看表格的后方, 两个人在卖了房子以后,迅速离婚了,时间就在几天前。 他也想不通这一点,皱起眉头道:“奇怪,离劫案太近了。” 一对夫妻,刚刚经历了一场危险万分的入室抢劫,他们没有报警,在事后卖掉了房子还算是正常反应,可是患难之后马上离婚,这就有点奇怪了。 算上离婚冷静期,差不多劫案后他们就开始办理手续了。 陆俊迟归拢了一下思维:“我今天翻了一下,其他警局发过来的前面几起案子的卷宗。算上之前历雅文的那一起,差不多的规律是一个地点两起。凶犯是流窜作案,选择的家庭都是普通的小区,受害者人数2-4人,他们进入以后,控制住受害人,然后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杀死了受害人。” 苏回想起了那些现场照片补充道:“他们打扫得很干净。” 陆俊迟点头:“垃圾桶里有烟灰,但是并没有找到烟头,应该是被带走了。冰激凌和一些食物被食用了,随后洗了餐具,这几个人很细心。” 苏回把表格放到了茶几上,手还在亚里士多德的身上不紧不慢地摸着,他回忆了一下,“他们作案的习惯还有一个,临走前,会把受害人的手机关机后放在桌子上,手机上擦去了指纹。” 陆俊迟点头道:“那些劫匪应该动过受害人的手机,很可能还翻看过上面的资料,否则没有必要擦去指纹。劫匪之中应该有人掌握了开锁技巧,还有人负责事先的调查和望风,和一般走空门的贼不同,他们专门挑选受害人在家的时候进入。几户人家都丢失了银行卡,被问出了密码,随后被取款。这群人虽然是入室抢劫,金银首饰,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失。” 这是一群奇怪的劫匪,杀人动机,杀人方式,被害人选择,各种迹象都透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完全不合常理。 苏回问:“劫匪的身份调查有进展吗?” 陆俊迟道:“我现在已经让组员进行多方查找,特别是对刑满释放的劳释人员进行重点摸排,首先需要确认这三名劫匪的姓名和身份。” 苏回想了一会,他也没法解释其中的那些怪异,开口建议:“具体是怎样,明天我们去亲自问问历雅文吧?” 陆俊迟考虑了一下,与其派下属去可能空跑一趟,不如自己亲自过去,但是他对苏回的身体还不太放心,抬起头来问苏回:“你的腰,能行吗?” 之前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过,最近不能久坐。 苏回翻了个身,在沙发上从平躺转成了侧卧,他太瘦了,手腕腕骨的位置凸起明显。室内的灯光照在他的脸颊上,像是上好的玉石。 苏回的手指苍白而纤细,此时那些指端都埋在亚里士多德的毛发里,他开口,声音微微发哑:“我带上腰托。” 陆俊迟嗯了一声又说:“如果去秦城的话,明天要早起。” “那我早点休息。”苏回看起来非常想去,他直起身,懒洋洋地推开了亚里士多德,走进了卧室。亚里士多德正被他摸得舒服,被推开了还有些不乐意,喵喵叫了两声。 陆俊迟想把那些之前的卷宗特点再整理一遍,就打开了文件,一一梳理,然后又给下属们安排了明日的工作。 不知不觉,忙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到了深夜,陆俊迟伸了下懒腰,也到了他要休息的时候了。 忽然沙发上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 陆俊迟转头,看到了亚里士多德在沙发上踩来踩去,似乎是不太满意自己的乐园换了地方。 陆俊迟看了看苏回的屋里毫无动静,转头又看了看这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小梨花猫侧着头,用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陆俊迟忽然心里一动,走了几步,坐到了沙发上。 他再次确定了苏回的屋内毫无动静,伸出手把猫拉了过来,抱起来小声问它:“小猫咪,你是叫亚里士多德吗?” 亚里士多德眨着眼睛看向他,随后喵了一声,露出一口尖牙。 亚里士多德随了苏回,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不给它吃喝都能忍,猫生里唯一讨厌的事情就是洗澡。 现在被陆俊迟抱着,亚里士多德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眼前的这个人不仅把它丢入水中,给它抹了一身的浴液,还梳开了它打结的毛发,那感觉实在太酸爽了。 回想到这里,小猫使出浑身的力气极力反抗,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陆俊迟的“魔掌”。 陆俊迟却不愿意轻易放过它,把它抱在臂弯里摸着它的毛小声道:“你知道你最近的猫粮是谁放的?猫砂是谁换的?” 苏回的散养方式基本是让亚里士多德饥一顿饱一顿,直到陆俊迟搬过来才给它规律饮食。而且陆俊迟刚住进来时这只猫不知多久没洗过了,毛有几块都结在一起,家猫养得和流浪猫似的。 现在苏回特别心安理得的都交给了陆俊迟操持,甚至连取猫粮快递的活都给了他,自己只管吸猫。 陆俊迟忙前忙后的,没想到这小东西还这么不领情,动作之中满是抗拒。 陆俊迟想要和亚里士多德和平相处,他以前养过狗,对猫还真不熟。他努力回想着刚才苏回在沙发上抱着猫摸毛,轻轻抚摸的动作,然后照着实行了起来。 亚里士多德逃走一分,陆俊迟就抱回来两分。 然后陆俊迟把脸埋在了猫毛里吸了一口,干净柔软的猫毛,透出宠物清洁剂的柠檬味,这感觉真的挺爽。 亚里士多德却越发不快,它直接一个举爪,想要挠他一下,还好陆俊迟警觉,躲开了。 亚里士多德继续反抗,背都拱了起来,毛炸着,还发出喵呜的叫声。 “你别挠我行吗?小白眼狼,乖乖让我摸一会,回头奖励你罐头。唉,别咬,你这是双标……” 一人一猫在沙发上闹得正欢,陆俊迟却忽然看到苏回从里屋拿着水杯走了出来,他瞬间脸绷了起来,坐直了腰,把亚里士多德飞速扔到在一旁,低头看着手机。 亚里士多德前一秒还在挣扎着,不知道为什么后一秒就被扔了出去。它对自由还不太习惯,疑惑地看了看陆俊迟,可此时那位新来的一脸严肃,万分平静。 亚里士多德瞳孔地震,人类果然是虚伪善变善于伪装的…… 陆俊迟面色沉静地看着手机,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吸猫? 逼着小东西和他和平共处?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这种理性严肃禁欲又洁癖的警界精英身上? 苏回飘过客厅接了一杯水,像是不经意道:“没关系,你继续,我什么也没听到。”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什么都听到了? 回想起刚才和亚里士多德的对话,陆俊迟的脸瞬间泛红,忍不住握拳咳了一声,他有时候真的无法分辨,这位室友到底耳朵好使不好使。 然后他想起来了自己洗澡时哼的歌…… 无聊时看的片…… 他有时候会觉得苏回看不到听不到有恃无恐。 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自己社会性死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俊迟:苏老师,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家浴室玻璃是透光的吗? 苏回:我想看也看不清,不过…… 陆俊迟:……(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苏回压低了声音:人鱼线不错,你唱歌也还蛮好听的。 第38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 陆俊迟就把还在酣睡之中的苏回从床上拉了起来,经过几天磨合,他已经知道怎么才能把苏回用最快的速度叫起床。 苏回迷迷糊糊的, 起来换了衣服刷牙洗脸, 跟着陆俊迟就往外面走。 “衣服……”陆俊迟把苏回压着的领子整理好, 然后耐心提醒他:“你腰托呢?” 苏回这才哦了一声,回来取了腰托,把自己的眼罩也顺手拿上了。 陆俊迟递给他一盒牛奶,还有三明治早餐, 苏回抱了东西,然后直接就往外走。 走到楼道里, 陆俊迟拉住他:“苏老师, 你准备穿着拖鞋去吗?” 苏回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是穿着拖鞋出来的。 陆俊迟感觉自己像是打仗一样,终于在六点左右把这位祖宗哄上了车。 苏回上车啃了几口早点, 直接说了一声:“我困了。”随后眼罩一戴,人往后一倒,直接就睡过去了,睡了两分钟似是觉得不舒服,又拉下了眼罩取了陆俊迟车上的一个套了毛绒软套的纸巾盒, 抱在怀里当作抱枕。 苏回再睁眼时, 已经到了秦城,他这时候才伸了个懒腰撩起眼罩问:“快到了吗?我们这是去哪里啊?历雅文家?” 联络和安排一直是陆俊迟那边在做的,他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陆俊迟感慨他的毫不在意:“苏老师,你终于想起来问了,我是不是趁机把你拐了你也不知道?” 苏回拿起吸管插入那盒牛奶,吸得滋滋有声:“不会, 我信任你。” “历雅文的丈夫最近出差了,不在秦城,我们今天只约到了历雅文。自从他们两个人离婚后,历雅文就没有再买房,一直住在自己开的花店里。” 陆俊迟说着话把车停稳,指着马路旁的一间花店道:“就是这里,到了。” 陆俊迟和苏回走入花店。 那是一家不太大的花店,一共一百来平,花店是营业状态,但是没有客人也没有其他的服务员,只有老板娘历雅文一个人在。 她看到陆俊迟进来就站起身来。 陆俊迟很快说明了来意,出示了证件,历雅文昨天已经和乔泽联系过,也知道今天会警察登门拜访。 她站起身把店铺的状态改为暂停营业,然后把门锁好,走回后面的桌子旁。 整个花店里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有几个高高的花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盆栽的鲜花,右边一侧放着几个花束,在旁边还有几本可以挑选花样和定制花篮的宣传册。 一走进来,苏回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味,那香味是多种花香叠加在一起,他的视觉和听觉都已经不太灵敏,仅剩的嗅觉就特别敏感了起来。 历雅文今年三十岁,是家中的姐姐,对于家里弟弟弟媳的事,她也已经有耳闻,任谁碰到这样的事,都是家门不幸,特别是对她这种离异的女人,娘家出事等于没了靠山。 可她现在穿了一身藕荷色长裙,头发在脑后盘起,表情却是十分平静,仿佛眼中没有世人,只有那些花。 桌子上摆了几种刚进的花材,历雅文一边低头修剪枝叶一边道:“其实过程我之前都说过了,不过好像陆警官不太相信,我并没有说谎,你们也可以去问我的前夫。” 陆俊迟按规则办事,取出了录音笔和记录册道:“事实上,历女士你所说的的确和你前夫说的一致,我们也不觉得你在说谎,只是感觉,你的描述有些简化。我们今天出差到这里,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是想要知道当晚的一切细节。” 历雅文低着头,咔地剪去了鲜花腐烂的根茎,表情有些为难:“可是你再问我多少遍,我的口供还是一样的。” 陆俊迟道:“历女士,我想问一下,你离婚的原因。” “原因?”历雅文顿了一下,依然低着头,“我们感情破裂了,和抢劫案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真的吗?”陆俊迟追问,“可是我们在几个月之前,还在网络上发现了你秀恩爱的记录……” 这些也是他昨天晚上归拢资料的时候发现的,那些账户在她离婚以后,已经全部清空了,可是互联网是有记忆的,陆俊迟用了警方权限,还是调取了出来。 历雅文的手一顿,目光还是没有移开那些花:“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劫匪进入的当晚,我们是受了一些伤,但是并不危及生命。实话说,我对我前夫有点失望,家里出了事,男人却不足以保护女人,我们就离婚了,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 陆俊迟又问:“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报警?如果你那时候害怕,寻求警方帮助不是最能够保证安全的方式吗?” 历雅文道:“警官,虽然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信任警方,我们被那些劫匪绑住的时候,警察没有来,是我妈妈的出现才救了我们……” 苏回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他对那些罪犯们十分了解和熟悉,熟知他们的想法,但是这些普通人,这些证人们,往往是他的盲区。 “……警察不光是要在危险发生时到达现场,还有重要的工作就是预防更多悲剧的发生,那也正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事。”陆俊迟说到了这里,忽然伸出手,把录音笔按了一下暂停键,“历女士,我直接问了,你们夫妻二人不想闹到警局,是不想对警方说当天晚上发生的事,也就是你和你丈夫之间的秘密吧。” 历雅文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了陆俊迟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那按停的录音笔。 她之前也因为纠纷接触过一些警察,包括昨天乔泽打电话过来,但是她能够感觉出,眼前的这个警察,和她过去接触过的警察是不同的。 陆俊迟把录音笔放在桌面上,没有继续录音的意思:“历小姐,发生了那样事情以后,我觉得你的心理压力是非常大的,你选择了和母亲都闭口不提当晚发生的事,随后迅速卖掉房子和你的丈夫离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你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理解你一直缺乏安全感,现在,如果你需要,警方会随时对你提供一些帮助。” 历雅文道了一声谢。 陆俊迟继续说:“你之前的证言证词,有一部分无法自圆其说,还留有一些疑点,所以在你把真相告诉我之前,我都会执着地查问下去,这些是合法的调查。除非警方得到你的可信证词,否则不会放弃。因为你的回答,不光是你自己的私事,更关乎到更多人的生死。” 陆俊迟的语气非常绅士,礼貌,但是说的话却很强硬。 他明确告诉历雅文,这件事不是她能够靠躲避,或者是含糊不清的证词就能糊弄过去的。长久的耗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历雅文说:“你们既然那么确信当晚发生了什么,又觉得我们没有描述,那为什么不去问问我的前夫?” “我们是会去问他的,但是那并不代表,我们现在可以停止这场问话就此离去。” 陆俊迟说着又取出了两张照片,那是陆琴和叶之学的尸体照,他努力找的是比较平和,不太恐怖的图片,可是照片上的内容依然让人触目惊心。 “照片上的这两个人,死于几天前,我想,他们在生前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情。你和你前夫目前是我们唯二的幸存者,如果你不说实话,可能会有更多的受害人出现。” 历雅文终于目光动了,她低头看着那两张照片,如果那天她的母亲没有来的话,她此时也早已经是尸体一具了。 陆俊迟继续道:“死里逃生,离异,我想这些事情对你的触动也是比较大的,而且这些家事,并不适合和朋友家人倾述。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对你的证言进行处理,帮你保守这些秘密。” 事情憋闷在心里,也会积郁成疾。 苏回在一旁安静听着,陆俊迟先把这个女人逼到墙角,然后给她看了其他案件的后果,唤起她的同情心和危机感,最后再进行诱导…… 一步一步瓦解她的防线,化解她的顾虑,问出想要的结果,听起来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却没有一句废话。 谈话进行到这里,历雅文的表情终于微妙变化了。 她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睛问:“你们可以为我保密吗?” 陆俊迟点头:“我们可以尽可能隐匿你的信息,只把你今天的话当作追凶的线索。” 历雅文道:“我不想出庭作证。” 陆俊迟道:“如果我们抓到凶手,有足够多的物证证明他们的犯罪事实,可以免除你的出庭责任。” 历雅文随手把那些花收拢到一旁,然后用一次性的纸杯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陆俊迟接了,苏回说了一声谢谢,摆了一下手,示意自己还有牛奶。 历雅文就把那剩下的一杯留给自己,她喝了一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她开口道:“两位警官,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虽然害怕厌恶那三个人,也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他们差点杀死我,但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恨他们,甚至我还有点感激他们……” 第39章 历雅文终于开始描述当天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大概是晚上八点多吧, 我刚收拾好厨房,我前夫在看电视,有三个人忽然进入我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我前夫, 可是因为他们手上拿着凶器, 很快就把我们制服了。” 陆俊迟拿出三张嫌疑人的模拟画像,这些都是根据之前调出的监控录像进行复原之后画出的:“这些画像是否接近那些人?” 历雅文辨认后,点头确认:“很像了。” 陆俊迟继续问:“他们的具体行凶方式是什么呢?” 历雅文回忆了一下:“大概带有喷雾,棒子, 还有刀子。我从厨房出来时,我前夫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也和警方查验其他现场后发现的痕迹一致。很多人会有一种错觉, 觉得自己会第一时间大声呼救进行搏斗, 但是实际上,当普通人面对忽然冲进家里的几名暴徒时,很可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丧失抵抗力。 “至于那三个人, 我在之前也描述过,就是男人,女人,还有少年。”历雅文继续道,“当时我们两个人都被制服了, 他们用绳索捆住了我们的手脚。” 她说到这里, 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好像陷入了回忆,“那个男人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你们两个人之间,如果必须要死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你希望是谁。” 听到这里陆俊迟回望了苏回一眼,苏回早已放下了牛奶, 用手托着下巴,听得十分专注。 故事到这里走向变得奇怪了起来,也开始切入正题,那些劫匪果然是和一般的匪徒是不一样的。 而这个问题显然也暗藏着玄机。 “那时候我说,如果非要死一个人的话,那你们杀了我吧。我前夫也说了同样的话,随后我们被关进了不同的房间,我面对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面对的是我的前夫。而那个少年,一直在客厅里留意外面的动静。” 历雅文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道,“我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口的。我那时候真心觉得我前夫也会站出来,会来保护我,保护这个家。可是事实证明,我把这个游戏想得太简单了。” 历雅文说着话,撩开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一处手臂上的伤痕。 “事实是,你怎么选择的话,劫匪就会依据你的答案,捅出一刀,如果你选择独自承受,就是你被刺一刀,如果你选择让对方承受,就是对方被刺一刀。” 陆俊迟看了一下她的伤痕,她的小臂被直接刺穿了,这个伤口不会致命,但是会足够疼。 “当第一刀下去以后,我就疼得快要疯了,我对我的抉择犹豫了,我真的要为了这个家,为了那个男人而死吗?我的脑子里不停想着一个念头,如果有人能够有机会活下来,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历雅文说着手指发抖,“而这些,只是那晚的开始。” “接下来,他问出了我们的手机和电脑的密码,开始翻看我们的手机还有聊天软件,劫匪们之间会不时为了自己的发现进行交流,他们并不着急,看着我们的血往出流着,反而很开心的样子。” “那个男人会把我老公的手机拿给我看,上面是一些刺目的话。比如:我老公是在国外时,给别的女人代购了化妆品。他和别的男同事,约着一起去泡脚按摩。他面对他妈妈对我的抱怨,不停说是我的错。” 手机和聊天的软件用于每天的交流,像他们这些普通家庭,手机至少会用几年,手机之中其中藏了无数的秘密,那些人就是在把那些秘密袒露于他们的爱人面前。 “那些事情很多都是一些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那些小事,把我们压垮了……”历雅文继续道,“最刺伤我的,是时间线。” “他们把我们聊天的时间线整理了出来,然后炫耀着讲给我们听。我也没有想到,手机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有一天,我做菜烫伤了手,还挺严重的,我和他打电话问能不能回来陪我去医院,他挂了我的电话,发信息来说在开会,他心疼我,但是有点走不开,让我自己快去医院包扎。可是同时,他在群里和他的死党羡慕他新婚的妻子贤惠美丽,对着群里的美女照片开着玩笑,还说我老土不会打扮,总是笨手笨脚。” 历雅文捋了一下头发:“你会知道,哦,原来在他的心里,他是这么想我的,他一点也不在意我是否受伤,在那一刻他真情实感地觉得我麻烦,觉得我很烦。” “还有,他在单位里,有个女徒弟,那个女孩子我见过一次,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他过去在我的面前表现得坦荡,可是却和她的聊天十分暧昧。有一次深夜,我看他一直在书房,在卧室发短信叫他睡觉,他说自己要加班做PPT,可实际上,聊天记录上显示,那时候那个女生失恋,他宽慰她到半夜。” “还有他的好朋友和他借钱,数目不小,5万,他背着我从家里的账户取了,然后登陆我的手机账户关闭了短信提醒。对方还问他,用不用和我打个招呼,他直接就说不用。他可以在家做主。” 历雅文在事情发生以后,真的没有地方去倾诉这些琐事,现在她有了机会,就事无巨细一件一件说了出来…… “我那时候就意识到,金钱,欲望,情感,在那些东西之下,我们的婚姻早就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了。” 陆俊迟问她:“你们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最后分手的?” 历雅文摇头:“并不是,听到了这些,我大概只是气愤而已,他给他公司的女徒弟发了520红包,可是对方却没有接收。我甚至觉得,他和他那个所谓的徒弟可能真的没有走到最后的一步。事情发展到了这里,我觉得他犯了错误,可是并没有什么不可原谅。” 随后她叹了口气道:“人都是自私的,特别是在剥开了层层真相之后,我知道他也看到了我的手机和闺蜜的吐槽,我和男同事的玩笑话,给我妈妈偷偷塞钱往娘家送东西。在这段婚姻里,我也并非一点过错没有,人都有生气的时候,情绪不好的时候,想要逃离的时候。在那一晚,我们之间的秘密荡然无存,各种的情绪被放大了。” 陆俊迟皱眉问:“那你们后来经历了什么?”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劫匪们让我们进行了第二次选择,两个人,究竟谁死。这一次,我们还是选择了自己,但是那时,我们都动摇了。这一次,换来的是腿上的一刀。” “又一个小时过去,游戏进入了第三轮,我依然选择了自己,而我老公他……”历雅文说到这里,抿了一下嘴唇,“他哭着说,只要让他活着,怎样都可以,他可以给他们银行卡的密码。如果他们非要杀人,那就杀掉我吧。” 这就意味着,这一轮,历雅文需要承受两刀。 “我听到了他的选择以后,特别的绝望,我当时觉得,整个天都灰暗了下来。我问劫匪,我可以重新选择吗?既然他不想承受,那我也不会为他承受,他选择了我去死,那我也选择他去死,这才才足够公平,对吧……” 回忆着当晚的事,历雅文苦笑了一下:“随后我清醒了过来,我们依然需要各自承受一刀,只不过这一次,那刀锋像是我们彼此向对方刺出的……” “这时候,差不多是他们进入我家两个多小时吧,家里门铃忽然响起来了,劫匪有点慌张,然后我妈给我发来了短信,说她在楼下,让我们给她开门。” “劫匪们互相商量了一下,我想,他们大概在考虑,是一起把我妈杀了,还是放走我们。然后劫匪威胁了我们几句不要报警,否则会报复我们的话。这时候我妈发来了第二条信息,说她和邻居一起上楼了。那三名劫匪可能是怕邻居发现,不想节外生枝,就匆匆走了。” “我妈上来,眼前的情景把她吓坏了,她把我们放开,随后我们自己去的医院,说我们是自己把自己弄伤的……” 历雅文道:“警官,我的故事说完了,再也没有什么保留的,你也可以去找我前夫印证,我们都是小人,我们之间没有真爱,一想到对方曾经想要自己死,我就不想再谈起他,我们扛不过生死,更没有勇气在一起过剩下的几十年。” 讲述到这里,苏回和陆俊迟终于了解到那晚发生了什么。 在那一晚之后,这个女人和她前夫的人生改变了。 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以后,历雅文感觉自己轻松多了:“我感觉自己,万念俱灰之后看破了红尘,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在意的。特别是最近,我听说了弟弟家发生的悲剧,更加庆幸,我虽然废了一些力气,还是挣脱了婚姻的牢笼。” “那你们家中,是否还保留了一些什么东西?比如说,劫匪吸过的烟头,拿过的东西?”陆俊迟问道,这一案劫匪没有时间打扫现场,也许可以留下蛛丝马迹。 历雅文摇了摇头:“案发毕竟是两个月前,我们房子都卖了,应该没有什么保留下来的。他们触碰过我们的手机,但是之后,我们自己也再次碰过,我真的没有什么好提供的了。”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那些证据消失。 陆俊迟问:“劫匪之间的关系怎样?” “他们配合默契,彼此也很亲密,让我觉得,像是一家人……但是如果那么说,又觉得那个女人有点年轻,孩子却有点大。”历雅文轻声说。 陆俊迟又问她:“历女士,你还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那些凶犯的特征信息?比如脸上有什么,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声音有什么特点?只要是你想到的,都可以告诉我。” 历雅文作为幸存者是和劫匪近距离接触过的。 历雅文想了想说:“伤疤……那个男人的手上,有火焰灼烧的痕迹。” 尽管那个男人穿着黑衣,把自己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但是他的刀扎向她的瞬间,她还是看清了,从衣袖和手套边缘的缝隙之中,露出的丑陋伤疤。 第40章 时间差不多到了十二点, 陆俊迟看问得差不多了,结束了这场对话道:“历女士,谢谢你, 你提供的信息非常有帮助, 我们会尽力抓住这些劫匪。如果你再想起什么, 或者有什么需要,可以打我的电话。” 陆俊迟和苏回出了花店,陆俊迟问苏回:“你之前为什么一直没说话?” 苏回咳了几声说:“你问得挺好的,我也没有什么可插话的。” 刚才花店里的花香太重了, 他呼吸起来不太舒服,好像那些旧伤又有复发的趋势, 从胸口到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细碎的玻璃渣夹杂在身体里面。 他不想让陆俊迟担心, 顿了一下道,“而且这个故事感觉内有玄机,我不忍心打断。” 不管怎样, 总算是获得了很多的有效信息,他们对劫匪的行凶方式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陆俊迟给重案组那边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继续去追历雅文前夫的供词,又让曲明把嫌疑人的特征和国内近些年的火灾幸存者的名单进行比对。 曲明马上领命。 挂了电话,陆俊迟对苏回道:“中午赶不回去了, 走吧, 吃午饭去。” 苏回道:“我还太不饿。”他刚刚喝完了一盒牛奶,这时候满脑子都在想刚才历雅文说的那些事。 陆俊迟道:“不饿也得吃一点,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苏回懒得想:“随便。” 随便,这不就是最难选的菜品吗…… 陆俊迟有些无奈,网上搜了几下,领着苏回进了附近的一家中式餐厅。 等菜上来, 苏回闻了一下,味道很香,他低头仔细辨认,发现一桌子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苏回也不知道陆俊迟是在什么时候记住了他的喜好。 他之前还说不饿,看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忍不住动了筷子安静吃着。 陆俊迟觉得眼前的苏回像是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小小的一个尖峰,让人看不出水下的形状,时常琢磨不透。只有靠近了,才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 匆匆吃过午饭,陆俊迟就带着苏回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苏回上了车就说有点困,躺在副驾上一会就睡着了,陆俊迟没有吵他,但是他知道苏回睡得并不好,他带着眼罩,时不时动来动去,根本就没有睡得踏实。 回程的路比来的时候顺利,到了下午四点,陆俊迟的车终于下了高速,进入华都市区。 苏回睡了一路,揉了一会眼睛,才直起了座椅,弄得眼角红红的。 陆俊迟看着他的头发凌乱,忍不住伸手帮他理了一下,开口问他:“听过之前历雅文的口供,你有想到什么了吗?” 苏回说:“凶手是在杀人诛心。” 刚才与其说是在睡觉,苏回更接近一种冥想的状态。 那些案子,案情,事件,都在他的脑海之中不停翻滚着,他试图把所有的事情理顺。 凶手太残忍了,这种残忍不光是说他们杀人数量多,制造的几个案件多为灭门,选择的地点场所是人们家中,而是说他们在诛心。 剖析每个人生活里的小秘密,在被害人的面前,把他们以为和睦的家庭层层撕扯开来,让那些人的世界一点一点崩塌掉,在他们万念俱灰之后,再夺走那些人的生命。 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原本就是爱情,亲情。 背叛,生死,这些东西就像是埋藏着的雷,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一颗接着一颗提前引爆。 把那些美好摧毁给人们看。 那些死者,在死前该是多么的绝望。 进入市区,车速降了下来,还有诸多的红绿灯。 车速很慢,陆俊迟终于不用担心开车的时候讨论案情分心,他开口又问:“根据现在的所知,你能够分析一下凶手的心理吗?”问完这一句,陆俊迟马上又补充道,“我知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实际证据,只是作为参考……” 苏回见自己要提醒的已经被陆俊迟抢着说了,这才开口分析:“听到劫匪的问题,我想到了一个博弈模型——志愿者困境。” 陆俊迟还是第一次听说志愿者困境这个词。 “什么是志愿者困境?” “所谓志愿者困境,是说在一群人之中,需要有一个人挺身而出,牺牲自己,其他的人就会获得安全,那么有人愿意做这个志愿者吗?又有多少人愿意做这个志愿者?多年以来,人们试图用数学以及心理因素来解释这个问题,化解困境,不过……相关的博弈并没有很好的破解方法。” 每个人都希望危机时候能够有英雄跳出来保护自己,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突发状况之下保护他人。 人性是最难以推断,最难把控的东西。 这个博弈衍生出了很多的实验,但是诸多的实验结果,都和标准博弈的预测相违背。 陆俊迟明白了过来:“劫匪把这个问题面向了家庭,而且加了很多的条件。” “其实问题的核心点在于,在家庭处于危难之中,作为家庭成员,你是否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拯救你的家人?”苏回继续冷静分析道,“凶手把侵入受害人的家庭当作了一场杀人游戏。游戏被分为了多轮。每一轮的问题都是你是否愿意为了家人牺牲自己。” “假设受害人只有夫妻两人,那么第一轮之后,会出现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夫妻两人各自承受一刀,第二种情况,丈夫说愿意为了妻子死,妻子也希望丈夫死,丈夫承受两刀,第三种情况,妻子说愿意为了丈夫死,丈夫希望妻子死亡,妻子承受两刀。第一种情况还是相对于最稳定的情况,后两种情况下,人的内心世界都会失衡。甘愿赴死和别人希望你死,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这一家人人数更多,这个过程会更加复杂。” 当得知亲人将会杀掉自己,这是对受害人莫大的伤害,很多人的理念会在这一刻崩塌。 “如果第一轮保持平衡,凶手就会开始揭示夫妻之中的秘密,在家庭生活的相处之中,金钱上的问题,生活中的摩擦,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他们会找出其中的矛盾点,进行放大,让受害人之间的爱情逐渐破灭。伴随着伤痛,情绪崩溃,进行第二轮,第三轮……夫妻双方一旦有一个人坚持不下去,说出希望让对方死的话,就会打破平衡。” 陆俊迟反应了一下道:“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循环,如果平衡不打破,就会不断进入下一局,平衡一旦打破,两个人都说出希望对方死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杀死……” 这么听来,这根本就是无论如何选择,最终都会被杀的送命题。 苏回想了想又补充:“这个游戏的运行规则,像是蜈蚣博弈,两个参与者轮流进行选择,选项有合作和背叛两种。如果选择了合作,就不断循环下去,一旦选择了背叛,就会关系破裂。” 这条理论陆俊迟倒是听到过,因为这个数据模型像是一个蜈蚣,所以因此得名,他又问,“那些劫匪,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苏回说到这里低头凝神,把削尖的下巴支在他的权杖上道:“我感觉,那些劫匪们之中的一个或者是多个,他或者他们,可能受到过背叛,那种感觉让他们时常痛苦。那些被背叛过的经历,给他们的心灵造成了创伤,他们憎恨背叛者,于是他们试图去找更多的实例,来证明爱情亲情不可靠。他们看着别人重蹈自己的覆辙,把背叛人处决,从中获得复仇的快感。所以,他们会选择那些所谓恩爱的受害家庭,对他们进行考验,继而进行杀戮。” 在听了历雅文的讲述以后,苏回终于知道,那些劫匪们是在寻找什么了。 他们在用死亡来弥补自己心灵的创伤。 还有个有意思的模式,男劫匪面对的是女性,女劫匪面对的是男性。 苏回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陆俊迟说:“你提醒一下曲明他们,不光要查有案底的人,现在的劫匪还有可能是过去的受害人。” 陆俊迟应了一声,给曲明发了一条语音。 苏回继续道:“心理学上有一种投射效应,是指有的人会把自己的特点归结投射到其他人的身上。当那些人经历过遭遇之后,为了寻求心理平衡,会希望别人的想法做法和他们相同,也就是希望别人身上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做出同样的选择。” 陆俊迟问:“那你现在觉得,这个问题和循环没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苏回低头蹙眉想了想:“事实上,一旦你放弃了你的家人,就是放弃了你自己。“ 陆俊迟:“你的意思是,如果一旦受害人承受不住压力,说出希望杀掉对方的时候,其实等于判了自己的死刑?” “那是劫匪杀戮的条件之一。”苏回道,“你可以发现,最初的时候,夫妻身上的伤都不重,坚持到底,两个人一直坚信对方,愿意为对方牺牲,匪徒可能会憎恶受害人,威胁他们,但是不会因此杀掉他们。因为那时候,受害人的心里还有希望,所发生的事实和匪徒身上的经历不相符。匪徒无法在受害人的身上获得投射,他们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不会获得杀戮的快感。” 劫匪们可能会暴跳如雷,无比焦躁,但是可能会最终放弃。 至今为止的几个家庭,除了历雅文和她的前夫侥幸逃过了一劫,其他的受害人都没有幸免,也就是说,没有人坚持下来。 大部分家庭在第二轮时就平衡打破了,要么是妻子退缩了,要么是丈夫退缩了,只有少数人坚持到了第三轮。 其中坚持时间最长的,可能是一对外市的夫妇,他们在死前,各自被捅了四刀,第五刀是致命伤,也就是说,他们进行的到了第五轮时还是被打破了平衡。 坚持的时间越长,意味着获救的机会可能会越大……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死于了刀下,也许他们的关系破裂了,也许他们是承受不了疼痛,承受不了绝望,选择了放弃。真相估计只有劫匪知道。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面对至亲时也是一样。 那些惊慌的受害者不会想到,答案和最后的事实是相反的,在高压之下,人们会更多的考虑实际结果,不会敢拿自己的命来赌。 可是向死才能生,向生则会死。 被考验的家庭必须情比金坚,所有人都报着破釜沉舟的念头,才有可能最终坚持下来,获得生的希望。 苏回又道:“现在警方可访问到的证词还太少,只能依据诸多的现场来进行判断。” 陆俊迟说:“不管怎样,现在我们已经比之前更接近答案了。虽然你的分析都是心理层面上的。但是我想,根据这些方向查下去,是可以找到实证的。” 那些凶残的凶手不再是一个模糊的虚影,他们现在已经被苏回勾勒出了轮廓。 . 总局终于是到了,陆俊迟的车停在华都总局的大门之外,苏回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坐到有点木的腰,就算是带了腰托,依然不可避免觉得旅途劳累。 陆俊迟走在前面,苏回跟着他,两人穿过华都总局的前厅,一路走到了后面办公区,上到三楼的重案组。 组内的几位组员都没有闲着,看到陆俊迟进来喊了一声陆队。 陆俊迟告诉了几人今天他们查访的情况,苏回把他描绘的犯罪者心理画像讲述了一下,让所有队员都对凶手有更深的了解。 随后陆俊迟问他们:“你们的工作进展如何了?” 曲明道:“我这里已经调档了过去三年内国内的所有火灾事故档案,然后我和郑柏在逐一排查,目前已经有三个怀疑的对象,稍后排查完我会整理名单出来。” 陆俊迟道:“好,有消息的话随时和我汇报。” 夏明晰:“陆队,我这里在进行受害人分析,调取了几个案件之中受害人的全部资料,寻找他们之间的共同点。” 陆俊迟点头:“大家继续。” 随后就是各种的汇总信息,签字,整理资料,一直忙到了下午下班。 苏回趴在桌子上,对陆俊迟的精力旺盛是万分佩服的,他们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然后一路奔波,他在车上睡了很久依然很疲惫,恐怕也只有陆俊迟这种“非人类”还能够保持如此的工作状态。 晚上陆俊迟把车开回苏回在的小区,苏回看了看电梯,上面写了四个字“修理停运”。旁边有物业贴的通告,停运至晚上九点。 在忙了一天以后苏回扶额,彻底崩溃了,他万分后悔,自己把家买在了十层。 陆俊迟拉住他道:“走吧,就当锻炼一下。” 为了以身作则,陆俊迟率先开始爬楼,一路走在前面。 苏回开始还能跟着,到了后来没了力气,渐渐落在了后面。 陆俊迟提议了一次要拉着他走。 苏回摆摆手:“你先上去吧,不用管我。” 走到了第七层,每一层二十四个台阶,苏回数得清清楚楚,可是大脑缺氧,四肢酸痛,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迈也迈不动。 苏回支着手杖休息了片刻,仰着头向上望去,无尽的楼梯就像是螺旋一般向上蔓延着,苏回有瞬间就觉得四周围旋转了起来,一切都在扭曲着,楼道仿佛变成了软绵绵的,一用力就会塌陷。 他不敢再抬头去看,不真切感进一步加深了,苏回靠扶住墙壁才让身体不至于摔倒,那种感觉好像身后就是无尽的深渊。 他感觉呼吸不畅,那些空气里像是夹杂了冰刃,迫得他咳了起来,那种咳是由内而外的,像是肺部失去了正常的呼吸作用。 “苏回。”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苏回抬起头,看不清人,但是从声音判断,应该是陆俊迟。算时间,他这会早就应该爬到了,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陆俊迟其实一直没走太快,他差不多比苏回多爬了一层,时不时回头看向他,到了六楼的时候,他就发现苏回忽然停住了,他不放心折返回来,就发现苏回的状态有点不对,他的双眼不聚焦,脸色变得煞白,还在不停咳着。 苏回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止住了咳嗽,他感觉周围还有点奇怪,但是比刚才好了很多,他和陆俊迟解释道:“我就是有点累了,你让我歇一会。” “我知道你今天累了。”陆俊迟看着苏回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是还在嘴硬,他拉住他道,“还有几层了,我可以背你上去。” 苏回有点紧张起来,捂着嘴又咳了几声:“不,不用了,我歇一会,等下就好了,不必这么小题大做。” 陆俊迟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节奏,可是对于苏回来说这一切太勉强了。与其现在说是他在保护他,不如说是苏回在全力帮助重案组。他想到这里,心里柔软下来,对苏回道:“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知道,而且我只背这一次。” 苏回看向他,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陆俊迟是在说什么,他侧了头,似是在犹豫。 陆俊迟又说:“尽快上去的话,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苏回被说动了,他犹豫了一瞬,不再倔强,把自己的权杖递给了陆俊迟。 陆俊迟回转过身,他就把双手搭在了陆俊迟的双肩,伏在陆俊迟的背上。 和苏回完全不同,陆俊迟绝对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一种体型,他个子高高,坚持锻炼,肌肉线条完美,像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他的肩膀那么宽,靠上却就觉得有安全感。 苏回闭上了双眼,不靠眼睛,仅靠感官感受着这个世界。 他能够感觉到陆俊迟身上的温度,触碰到他颈间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步幅,他的身体随之轻动,包围着他的,悬浮感逐渐褪去。 苏回想起,经过了这段时间,他的月亮拼图快要拼完了。黑白色的碎片在他的指尖之下不断合拢,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图形,那是宇宙,星球带给人的震撼之感。 在冥冥之中,好像他的世界也更加完整了一些。 第41章 第二天一早, 夏明晰一到了重案组就发现办公室的布局有了一些变化,整个办公室靠左的方向居然多了一个大个儿的长条沙发,沙发是暗灰色的, 上面还放着几个抱枕和腰靠。 那与其说是沙发, 不如说是个床, 整个沙发长度足足两米多,能够让个成年人平躺着还有富裕。 夏明晰好奇地看向乔泽,指了指沙发:“这是……” 乔泽道:“哦,沙发是陆队让我和后勤申请的, 说是加班时休息用,今天早上刚运过来。” 昨天几个人一直加班到半夜, 今天都顶着黑眼圈, 好在案情侦破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这时候几名队员趁着陆俊迟还没来抓紧时间八卦。 郑柏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了坐,这沙发的弹簧不错,软度正好:“唉, 陆队开恩了啊,都知道体恤下属了,我早就看着刑警队那边的上下床羡慕了,值班什么的都好用,现在我们也有了装备, 加班的时候好歹能眯一会了。” 乔泽叼着早点包子:“我们连轴转的, 都没多少时间躺。再说了以前值班的时候你也没少蹭刑警队那边的床。” 他们人数不多,办公室空余也不大,申领个床真的没必要,不过沙发的意义就不同了。 曲明小声点破:“陆队这是怜香惜玉呢……” 郑柏这才恍然大悟了:“哦,我记得苏老师身体不好,原来我们是沾了苏老师的光啊……” 夏明晰托了腮:“不知道陆队对自己的女朋友, 会不会有这么体贴用心。” 众人听了这话,一起转头看向了夏明晰。 夏明晰被众人的目光看得发毛了:“啊,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正说到这里,郑柏看向门口:“陆队来了,嘘……” 八卦声顿时停住。 陆俊迟快步进来,苏回跟在他的后面,陆俊迟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苏回的目光倒是一下子落到了那个沙发之上,他放下了权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试了试,还拿起个抱枕揽在了怀里,那动作熟练的像是揽过来一只猫一般。 陆俊迟看向苏回,觉得这个人也像是一只猫,而且和亚里士多德一个德性,给个沙发就直接当猫窝了。 看人齐了,陆俊迟道:“我们抓紧时间,先来汇总下这一案件嫌疑人的所有信息。” 他的声音一响,整个办公室的活跃气氛马上一扫而空,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陆俊迟点名道:“曲明,来说一下昨天的比对结果。” “是。”曲明应了一声,急忙拿着几叠资料上前,“我们现在已经确认了三名劫匪的身份。首先先说那名男性劫匪,根据昨天从历雅文和她的前夫处得到的线索,我们调取了过去三年内国内重大火灾的幸存者名单,进行了身份信息比对,果然在其中找到了符合劫匪样貌的人,从而确认了那位男劫匪的身份。” 说着话,曲明把一张男性照片贴在办公室的白板上。那是一张放大了的身份证标准照,照片上的人肤色黝黑,眉头锁着,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一丝阴郁之气,看起来和之间监控之中拍到的男人非常相似。 “覃永辰,男,34岁,身高1米82,学历大专毕业,他在之前曾是一家健身中心的教练,在两年前发生的4.17德城超市大火之中被烧伤。” 夏明晰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知道这个人……” 曲明点头继续讲述:“我想很多人应该都看到过那条新闻,火灾发生时,覃永辰和他交往了五年的女友正在火灾灾情最严重的四楼。他和女友在火灾之中走散,覃永辰脱险后发现女友没有出来,不顾人们的劝阻,返回到大火之中寻找女友。” 乔泽听到这里也忽然想起什么道:“我也看到过,当时很多媒体好像都报道了……” “在消防员到来前,覃永辰把女友救了出去,可是他自己被浓烟熏得昏了过去。女友在这时选择了自己逃生,逃出了火场,女友几乎毫发无伤。覃永辰却被烧成了重伤,差点死亡。当时他全身有60%皮肤被烧伤,并且住进了ICU。覃永辰在火中救女友的事情,一时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而他的女友因为丢开他,被无数人谴责。” 苏回一时看不清白板上的照片,抱着抱枕,侧头认真听着,那段时间他没有留意过这些社会新闻,或者是留意了却印象全无。不过这样的经历,符合他对那名罪犯的心理测写。 夏明晰道:“我记得那时候他女友说,如果她留下,很可能也会被烧伤。在危难之前逃生是人之常情,总之是被骂惨了。后来为了救覃永辰我记得还众筹来着。” 曲明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贴上资料:“在当时,覃永辰伤势严重,几度病危,住了很久的ICU病房,并且反复感染。当时是有一些好心人听说了覃永辰的事情给他捐款众筹的,也有人来专门探望他,不过这件事的热度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就被其他的新闻淹没了。” 陆俊迟催问道:“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曲明继续说:“覃永辰的父母已经去世,哥哥嫂子并不觉得他救人是件好事,反而觉得他是被爱情冲昏了头,拒绝支付医药费用并且想要和他断绝关系。这时候本来谈婚论嫁的女友家中变卦,不再同意这门亲事,再后来女友干脆一家搬走,。那些众筹来的善款不过是杯水车薪。覃永辰独自面临高额的债务,又丢掉了工作。治疗了许久才慢慢好了起来,他的身体大面积烧伤,没有钱款再进行植皮,只能终止了治疗。” 乔泽听到这里道:“怪不得之前监控每次拍到他,覃永辰都是穿了一身黑衣,捂得严严实实,带着手套,原来是因为烧伤……” “后来出院以后的覃永辰多方联系,找到了前女友,他在前女友的公司门外拦住了她并且质问她。两个人在当时发生了一些推搡。而这一切,都被路人录了下来,后来还传到了互联网上。” 郑柏道:“我说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我看过那一段视频录像……他是威胁他前女友来着,我那时候好像还去网上说过了几句……” 曲明点头:“这一次,当时支持覃永辰的人们一个一个倒戈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他不应该继续纠缠女孩,已经在对女孩构成恶性骚扰。网上的主流声音是,男朋友救女朋友,不是应该的吗?当时回去救自己的女友,是他自愿的,作为成年人,就应该承担这件事造成的后果。他们现在分手了,就不应该继续纠缠。还有人说,覃永辰现在已经算是毁容了,女孩不愿意就不应该勉强她。就算是有少数人指责女孩对救命恩人不知感恩,对前男友绝情冷漠,也很快被其他的声音盖过……” “网民们骂得很难听,甚至骂他为什么当时没有被烧死。覃永辰也开始和他们对骂。他当时和网上的人辩驳了很久,后来甚至开始辱骂一些中立的甚至是偏向同情他的网友,很多人都觉得他已经疯了。再后来,覃永辰曾经有一次带着刀去找前女友,然后被保安还有路人拦了下来,女友报警,他被判了一段时间,出狱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他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里。” 苏回听到这里开口道:“你把他当时和别人争辩的帖子给我看一下。” 曲明早就有整理,把一叠资料递给了苏回,苏回皱眉看着,希望从那些言论之中整理出覃永辰的心理变化轨迹。 苏回发现,开始的时候,他和那些人的争论点主要在于事情的是非对错。 覃永辰当时去救女友的行为是对的还是错的? 女友抛弃他是对的还是错的? 覃永辰认为他自己的做法是正义的,女友的做法应该受到谴责和惩罚,他的伤全是因为女友而来,如果没有他回去救她,她早就已经死了。 女友现场逃离是对他的第一次伤害,事后弃他不顾是对他的二次伤害。 她应该受到惩罚,或者是对他做出赔偿。 可是显然,女友和大部分网友们不这么认为。 到了最后,覃永辰被这些讨论压垮了,他满身戾气,开始无差别的攻击谩骂。 覃永辰甚至提出,危难时刻背叛和抛弃亲人的人就是罪该万死。 这样的情况下,就更没有人支持他了。 随后曲明把一张短发女人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这个女人叫做米舒,今年32岁,身高1米65。米舒之前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女程序员,在覃永辰失踪前,她曾经去医院探望过他,也曾经给予过覃永辰一些帮助,我们和近期的监控进行了比对,她应该就是劫匪之中的女人。”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短发,十分瘦弱,看起来文静漂亮,精明能干。 “经过苏老师提醒,我们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米舒曾经是三年前一起案件的受害人。在那年八月的一个夜晚,米舒和她的前夫在街边散步,遇到了三名混混,混混开始是对着米舒吹口哨,随后众人发生了一些摩擦口角,她的老公丢下她逃跑,而米舒则被那三位男性拉到了路边玷污。” 这是一个有些悲伤的故事,原本应该对女人提供保护的男人,却先逃之夭夭。 郑柏忍不住道:“这样的男人也太废了吧。” 曲明道:“就连事后,都是米舒自己报的警。后来有网民在网上骂米舒的丈夫,那个男人说自己如果留在那里,很有可能会被杀死,他遇到了生命危险,逃跑是人之常情。” 乔泽义愤填膺道:“又是人之常情?那也不能就这么丢下老婆跑了吧……我觉得这个把老婆丢下的男人,的确该进监狱。”然后他咦了一声道,“这好像是和覃永辰之前的观念有关联了,怪不得这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夏明晰抿了一下唇,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女生开口道:“从道德上你可以谴责她的丈夫,不过从法律上,只能说他没有履行丈夫的义务,构成民事侵权。有没有触犯刑法还得了解具体情况再下决断。这种事情要看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苏回听到了这一段,沉默不语。 陆俊迟问:“曲明,你联系了她的家人了吗?” 曲明点头:“我今天一早就联系了米舒的家人,家人说她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就坚决离婚,随后辞去了工作,她说想要独自静静,断绝了和所有亲友的联系。至于她是如何和覃永辰两个人走到一起的,目前还在查证之中。” “关于第三名匪徒……”曲明说着话,又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少年,头发有几缕挑染,看起来还有些未脱的稚气。 “张小才,男,十八岁,从小父母离异,他的母亲再婚以后组成的新的家庭,父亲也把他视作累赘,经常打骂,他就离家出走,一个人住在大街上,以捡破烂为生。张小才从十四岁开始就进过多次少管所,他和其他的惯偷学会了开锁,被人称为张锁匠,他最快几秒钟就可以开普通家庭的门锁,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盗窃老手。” 有了张小才这样的人,这三个劫匪就可以随时破门而入。 男人,女人,少年,对应的是丈夫,妻子,孩子。 他们来源于不同的家庭,遭受过不同的创伤,却抱团取暖,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庭。 就是这样的三个人,向普通的人举起了刀,让每个家庭都不寒而栗。 可是再为惨痛的经历,也不该是为恶的理由。 陆俊迟看向苏回,苏回已经看完了覃永辰和网友辩论的资料,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低头凝神,思考着案情。 现在,三名劫匪的身份已经被查证到,犯罪者的人生经历和他昨天所预测的有诸多重合点。 抛弃。 这三个人不约而同都被他们的家庭或者是所谓的恋人抛弃了。 米舒因老公抛下她,让她受到了伤害,覃永辰也是被女友和家人抛下,张小才更是从小就是被父母所抛弃。 他们把彼此视为家人。 在他们的思想中认为,那些于危难时刻放弃恋人或者家人的人,都该死。 他们在用屠杀,发泄自己心中的抑郁。 陆俊迟看完所有资料,确认无误后点头道:“夏明晰,准备申请通缉令,大家要在他们下一次犯案之前,抓到这三人。” 夏明晰道:“是。” 现在终于明确了劫匪的身份信息,也算是完成了最关键的一环。 不过,距离抓住劫匪还有一定的距离。 这几人现在肯定用的都是假身份证,现在隐藏在一个巨大的城市之中,想要排查到并不容易。 “开通市民举报热线,可以申请一定金额作为线索奖金。”陆俊迟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三个人应该是集体活动的,他们很有可能住在一起,而且是老旧小区,或者是民宿一类,印发一些通告发给各个分局。” 然后他转头问:“乔泽,你们那边关于受害人的信息搜集,有结果吗?” 乔泽道:“有一些发现,我们好像发现了所有受害人的一个共同特点。” 陆俊迟问:“是什么?” “几名受害人之中,都曾有过幸福一家的账号,并且在上面发过帖子,其中的几位还是上面的活跃用户,有多个加精帖。我调取了几位受害人的上网记录,这个论坛,几乎是他们每天都在登陆的,我觉得应该不是巧合。” “幸福一家?”苏回没有去过这个网站,他怕自己没有听清,皱眉重复。 夏明晰解释道:“幸福一家是一个非常大的社区,注册用户号称多达一亿人,主要针对的是18到50岁的女性,里面的相亲,婆媳,八卦,母婴板块人数众多。而这几个受害人家庭,都曾经发过晒帖。” “更为关键的是……”乔泽说着又拿出一份资料,“幸福一家在去年年初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次严重的数据丢失,其中就包含用户的数据信息。特别是这个论坛注册时需要实名认证,更有诸多的活动,可以赢取实物奖品,需要填写家庭住址和手机号码。” “米舒曾经是位很优秀的女程序员,据她的前同事说,她的技术比很多男同事都要好。她有可能通过一些渠道,获取了论坛的数据包。” 所以数据丢失以后,用户们觉得自己穿着马甲很安全,可是在黑客的眼中,那些用户的数据就等于是透明了。 他们可以获取到他们的具体所在地,电话号码,真实姓名,乃至于身份证号。再加上他们自己发布上去的照片,这些人的隐私,在不经意间被完全暴露了。 曲明惊讶道:“也就是说,劫匪很可能就是通过这个论坛获取了受害人的信息?” 苏回听到这里放下了抱枕,坐直了身体,轻声道:“有组织的预谋犯罪……” 凶手对于受害人的选择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有目的的,进行过筛选的。每一次谋杀看起来是错综的,但是其实也暗藏玄机。 那些受害人家庭之所以引起了注意,是因为那些炫耀帖。 他们给网民们晒着自己的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可是妒意却透过了屏幕照进了现实。 这三个人不光是在犯罪之中有各自的角色,前期也有相互配合分工,他们辗转多地,杀害多人。 这些人在用杀戮告知世人,所谓的幸福皆是假象,家庭之中的爱在生死的面前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乔泽又道:“但是,就我们目前获取的论坛数据来看,整个华都在这个论坛上的注册用户就有几百万人,之前的几位受害人都在日常区发过帖子,就算局限在日常区的现在活跃用户上,也有恐怕不下几万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空调出风口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从重案组接手了这一案子,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他们已经逐步走近了那几名劫匪,获知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他们的犯罪动机。 这样的破案速度,已经是非常之快,是其他刑侦队都望尘莫及的。 可是这样的速度还不够,劫匪尚未归案,随时可能会出现新的受害人。 这数万人的用户背后就是数万的家庭,在这些潜在受害人之中,究竟谁会是下一个? 如果这是一场战斗,他们现在急需破局之法。 陆俊迟道:“进一步分析过去的被害人特征,尽量用大数据筛选,缩小范围。” 苏回想了想道:“我们现在虽然无法确定谁会是下一个受害人,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进行一些尝试……” 众人齐刷刷的回头,一时目光都聚集在苏回的身上。 苏回用一只素白的手支着下颌道:“比如,我们可以尝试,通过论坛,向我们的潜在受害人,进行隔空对话。” 第42章 重案组的办公室之中, 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百叶帘投射进来,办公桌前的白板上贴了满满的线索。 苏回继续说:“我们现在已知,下一个潜在的受害人家庭, 很有可能是在论坛上的活跃用户, 那他们一定会对论坛上近期的热帖给予关注, 我觉得可以通过网络和那些受害人隔空对话。” 乔泽兴奋了:“苏老师说得很有道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论坛上发布一些预警?” 曲明摇了摇头:“在这样大的公共论坛直接进行预警,会造成社会恐慌。而且我们也不能透露案件细节,这个是违反规定的。还有你们也不要忘记, 在被害者关注论坛的同时,那些凶手们很可能也在看着这些论坛上的文字和数据, 一旦凶手察觉警方的意图, 改变行凶方式,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陆俊迟道:“我赞成曲明的说法,我们只能进行隐晦的单向输出。” 夏明晰皱眉:“那我们应该怎么来写这些帖子?” 一时间, 众人又是沉默,苏回的话像是给他们指明了一条路,可是这一点要怎么来利用好,却是十分难以抉择的事。 曲明想了想道:“我觉得首先,需要增加一些安全科普贴, 比如可以让他们换成更安全的门锁, 普及家用顶门器,一键报警器;其次是要教给他们手机的一键报警设置,常用联系人设置;最后,手机和电脑中的隐私设置也很重要,再者,科普一些搏斗的小技巧……” 这也是一般人能够想到的警示方法。 陆俊迟点头道:”我们可以把这些发布上去, 甚至可以联系管理员进行一些安全防护用品的抽奖活动。但是我估计,很多人可能会去看,甚至可能会排队打卡,顺手抽奖,但是不一定真的马上会去做。” 群体意识是不会知道痛的,只有刀落在个体的身上才会有所感觉。 苏回沉思片刻抬起头道:“我认为,可以用一些心理学上的暗示方法。比如利用近因效应。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这些热帖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进行一些诱导。” 曲明问:“那内容和方向是?” “关于家庭,坚持,爱与牺牲。如果你想要让你的受害人坚持下来,争取足够多的营救时间,那必须让他们相信彼此。”苏回的声音十分冷静。 这个年代,提起真爱,总是有人嗤之以鼻。 不婚主义盛行,离婚率高升,但是其实,每个时代都有真爱存在,并且有很多感人至深的故事。 爱并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果之前他的分析没有错的话,可能爱与坚持将会是那些受害人面对劫匪时的逆局之法。 真正的幸福,真正的信任,并不是悬浮在表面的炫耀,而是深埋在人的心里。 遇到那样极致而变态的匪徒时,每个家庭成员的想法能够抉择自己的命运。 陆俊迟点了点头:“我认为值得一试。夏明晰,你去网警那边说一下,然后联系网站,选择一些内容发布。其他人抓紧时间对网站上所有华都的注册用户进行大数据筛查。” 夏明晰愣了一下:“陆队……我可是母胎SOLO二十多年,对感情一窍不通的……” 陆俊迟看看自己的这几名手下:“那夏明晰负责做沟通,至于内容方面,老曲帮着找一下吧。” 曲明忙唉了一声。 整个案子努力到了这一步,陆俊迟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警方目前还是被动,太被动了。 苏回说的方法,他觉得可行,但是那只是最后一步防御的盾,是受害人的自救方式,是别无他法之后的被动设防。 作为警方,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更主动出击,去找到那些劫匪,找到这些受害人…… 陆俊迟想到这里,陷入了沉思,他转头看向了写满了线索的白板,一定是有什么方法,只是他们现在还未想到。 对方很小心,使用了假的身份证,手机卡也不在本人的名下。他们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能够把他们从千万人之中寻找出来…… 苏回抬起头看着陆俊迟,他立在白板前的不远处,靠在桌边。苏回虽然看不清细节,但是可以感觉到,陆俊迟整个人的线条都紧绷着。 每一个案件的侦破过程都是一个解迷与破题的过程。 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们尽快找到那些人呢? 陆俊迟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来道:“乔泽,你之前说,林城警方已经确认了他们之前的一个居住点。” “是的。”乔泽点头,“不过他们去的时候太晚了,整个房间已经人去楼空。” 陆俊迟侧头道:“他们一定在哪里留下过什么……” “可是……林城警方说他们什么也没有留下,屋子清扫过,东西搬空了,所有的门把手都擦拭了,地也拖得干干净净。”郑柏查看着资料为难道。 “我说的并不是这些实际的证据,而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陆俊迟忽然想到了什么,剑眉下的双目闪出光亮,他把双臂压在桌面之上,“比如那些网络数据。” 就算是再狡猾的狐狸,也会在森林里留下印记。 不知从何时开始,互联网就像是成为了人们赖以生活的氧气。 就算是那些劫匪,也一定是时常上网,观察着网络上的世界。 房间可以进行打扫,这些留下的数据却都保留在了运营商的服务器里,无法清除。 他们在过林城,去过秦城,现在又来到了华都,符合这样移动轨迹的手机号并不会很多。 他们可能链接过WIFI,可能链接过4G,在运营商的服务器里,一定留下了蛛丝马迹,可以让他们从成千上万的信息数据之中反向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而这就将是他们握在手里的剑。 陆俊迟安排道:“你们和林城还有秦城的警方要求协查,和他们的往来日期进行比对,然后进行反向追踪,看看能不能查明到这些人使用的手机号码以及电脑设备信息。米舒是程序员可能会加一些设置,但是张小才和覃永辰的防范意识没有那么高,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防备。” 苏回听了陆俊迟的话也不禁心里一动,转头看向陆俊迟。 他的方法仅仅是能够从心理上进行辅助,而陆俊迟的方法才是刑事侦查可行的手段,他虽然不太清楚其中需要的技术步骤,但是他觉得这种方法应该是可行的。 陆俊迟指出了突破点,整个重案组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掌握了手机号码某段历史时间的所处方位,可以调出数据,比对查找通讯设备,进行反向定向,这在现代刑侦技术之中,是可以实现的,却很少有人把它用于实践之中。 乔泽惊喜道:“陆队!从技术上来说完全可行!只是……这需要移动公司配合调取数据,我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陆俊迟道:“我们尽我们的全力。” 一定要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会议结束,所有人都马上开始各司其职,高效运转。 现在,案子终于找到了侦破的方向,接下来的,就需要按步实施,争分夺秒。 随着通缉令的发布,重案组分为了几组,郑柏负责接听线索电话,曲明负责筛选论坛发布内容,乔泽查询嫌犯的手机信息,夏明晰则是负责和网警以及论坛版主沟通,完成网络信息发布。 夏明晰作为一个对感情迟钝的钢铁直女,在发布了几轮帖子以后,也不禁看得热泪盈眶,到了下班后,她还把几个帖子转到了总局工作群里:“大家一定要看,5555555,太感人了,简直又可以相信真爱了。” 几名女警纷纷热议,男同胞也跟上:“什么,小夏你终于想开了?” “我有机会吗?” “看帖子感动算什么,世间真爱我证明给你看!” “小夏你这个是公开征婚吗?!” “帖子里的事我也能做到!现在就缺个姑娘了!“ 夏明晰直在群里跳脚:“查案所需!不要多想!” 陆俊迟洗了澡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单手看着手机,看到了这一段呵了一声:“我还以为小夏开窍了呢……” 群里的小警察们80%都是单身,平日里上班严肃极了,还有诸多纪律,追姑娘的技能实在拙劣。这八字还没一撇,山盟海誓就先发出来了。 苏回坐在沙发上,也在看手机,他被乔泽他们硬拉进了大群,一直在里面潜水,此时看到刷了屏撇忍不住评论道:“都是一些荷尔蒙驱使下的胡言乱语,太低端了……” 陆俊迟问:“那苏老师,你觉得什么才是高端的追求方式?” 苏回道:“这个嘛,自然要先对暗号。” 他放下了手机,严肃认真道,“在求偶的过程之中,有那么一个瞬间,也许是一个动作,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眼神,一件事。这个暗号对上,就表示你和对方是同类,你们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确认这一个点并不需要很久,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而已。所以才会有一见钟情的说法。” 陆俊迟问:“那你是相信一见钟情了?” “日久生情也是一样的道理,所谓的日久生情就是无数个瞬间的累加,由量产引起质变。总之,有了这一个点,你才能有之后的发展,没有这一个点,你就是死缠烂打也是白搭,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厌恶。”苏回像是在探讨学术问题一般严肃认真。 陆俊迟的心里一动,想起了某个瞬间,他又问:“那然后呢?” “然后就是要慢慢攻略,先从沟通开始,再从兴趣爱好入手,不过这只是理论分析。”苏回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陆俊迟,他的目光闪了一下,最后落在陆俊迟的腰上。 苏回这时候才发现陆俊迟穿的体恤是白色的,很薄,几乎是贴在腰线上。他的眼神不好,但是就算是瞎的,也能够看出来陆俊迟的身材优越,他甚至还记得,之前贴近他身体时的那种温度,他看了几眼,侧开了头。 陆俊迟完全没有发现苏回在看他,他刚才也就是随口一问,现在擦好了头发,低下头仔细翻了翻夏明晰发的那几个帖子:“论坛上已经在热议了,好几个帖子加了HOT。” 苏回说:“能够有效果才好……” “那些故事就算是我读起来,也会感觉到对我观念潜移默化的影响。”陆俊迟喜欢其中那对雪山夫妻的故事,两个人互相扶持,把生的希望留给对方,他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问苏回,“苏老师,你谈过恋爱吗?” 苏回迟疑了一下,摇了一下头。 他从出生到现在,不乏追求者,他接到过很多女孩的表白,男人也有。可是自从两年前,他就好像和爱情绝缘了。 陆俊迟又问:“那你今天提这个意见,一定是相信真爱吧?” 苏回一下子慌乱了,咳了几声,所答非所问道:“啊……那个……爱是人类非常重要的情感之一。” 其实那些人类的情感现在已经在他的盲区之中。 苏回从不质疑真爱这种东西的存在。 它会存在于某些人与人之间。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剖析那些犯罪者的世界观,描述他们世界里面的性,疯狂,爱情,理念。 但是苏回不相信,美好的爱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苏回这么想着,不知为何,觉得胸口又有点痛了起来…… 第43章 火焰, 到处都是火焰。 空气里都是灼热的,透过每个毛孔渗入进来,似乎要把他活活烤化了。 他还剩下一丝意志, 但是动不了, 连勾勾手指都成了奢望。 眼前都是浓烟, 呛得人无法呼吸。 身体痛得想要撕裂,他大声呼唤着那个名字,但是没有人回答。 他被抛弃了…… 被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 他和她经历了五年的美好时光,他曾经与她相拥, 他们发誓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 他做到了,她做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来惩罚那些人? 他们错了, 是他们错了,只有他才是正确的! 他有瞬间感觉呼吸和心跳都暂停住了,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 大口喘息着。 并没有什么火焰,也没有浓烟,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屋子里是黑着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看了看手机, 凌晨两点半。 有人从身边搂住了他:“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个噩梦。”温柔的女声安抚了她。她温柔地像是一滩水,紧紧包裹着他,熄灭了他周身的火焰。 覃永辰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看了看躺在身旁的米舒,米舒看向他的目光是平静地, 充满了爱意与崇拜。 他没有说话,握住了她的手,米舒的手心摸起来有些热,那温度温暖了他,也平复了他的心情。 米舒安静地看着他,她有很长时间拒绝男人的触碰,不想和男人说话,但是覃永辰是个例外。 她用手去摸覃永辰那被火灼烧过的肌肤,从不觉得恶心,在她看来,那些是他的勋章。 覃永辰逐渐的地安静了下来,想起来了,自己此时身处华都,这也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站。 烧伤过的皮肤传来一阵刺痛,那是重伤后留下的后遗症,让他无时无刻不像身处在炼狱之中。 唯一让他可以欣慰的是…… 快要结束了,就快要结束了。 他很快,就可以找到他的答案了。 . 转眼之间,又是三天过去,在这段时间里,城市里看上去风平浪静。 重案组却深知,那些都只是表象而已。 整组人都在击中精力,查办此案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总局之中依然灯火通明,一片紧张气氛。重案组内所有的人员全部都在加班,就连苏回都跟着夏明晰筛选了一整天的论坛信息,此时抱了抱枕躺在沙发之上。 乔泽打完了最后一个沟通电话,终于能够确认数据,他长出了一口气,“陆队,所有的设备型号都查清楚了,劫匪使用的三台手机,一台苹果,两台安卓,我这里已经开始进行手机定位!” 其他人等这个消息已经许久了。 一时间重案组中的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有了这些定位信息,就等于获知了三名匪徒现在所在的具体方位。 听着终于有了进展,苏回也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双眼。 陆俊迟凑到了乔泽的电脑前,看着他输入数据以后,调取出最新的位置信息。 三枚光斑在地图上闪动,定位逐渐汇至一处。 “明月芳庭小区!”陆俊迟直接念了出来。 小区位于城南,是一个不新不旧的中档小区,交通方便,户型不大,是很多小夫妻的首选之地。 他很快下着判断:“这个小区……不像是匪徒们的落脚点,结合现在的时间,这可能是一次新的行凶!” 陆俊迟转身下令,“曲明迅速联系刑警队,准备出警!” . 两个小时之前,明月芳庭的一处普通两室之中,窗帘拉着,屋内十分安静,妻子董佳颖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手机,伸了个懒腰。 丈夫周晔把一杯热的柚子茶端到了她的面前,董佳颖抽了一张纸巾抬起头来:“谢谢老公。” 周晔顺便扫了一眼妻子的手机桌面:“怎么,又在看论坛?” “是啊。”董佳颖说着话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眼睛还有点红红的,“最近论坛上不知怎么了,都在说一些很感人的爱情故事。” 故事太感人了,她看得忍不住眼睛发热,掉下泪来。 “就白天你分享给我的那些?”周晔皱眉,“看你的眼睛都哭红了,小心明天会肿。” 董佳颖擦着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有好多比我之前给你看的还要感人,比如这个故事是天梯,说的是一对住在山上的老夫妻,妻子得了病,下山不方便,丈夫就花费了数年的时间在山上凿出了6208阶的台阶。虽然现在两位老人都已经去世了,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去见证他们的爱情。还有好几个帖子,看了以后,就让人觉得,原来世界上还有真爱的。” 周晔看向自己的妻子,帮她理了一下头发:“看你说的,当然有爱情了,虽然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是生活里还是有一些真情实意的感情在的。”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最近得了一笔奖金,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这也是三周年的纪念日,可要隆重的庆祝一下,你手机用了三年了,要不要换一款?” 他们两个结婚三年,婚后一年就顺利怀孕,很快要了宝宝,如今孩子不满一岁,因为无人照顾,董佳颖还没有恢复工作。 两个人的日常只靠周晔一个人的工资以及积蓄,宝宝的奶粉和尿不湿都很贵,房贷还有大半没有还清,生活有些拮据,但是勤奋的周晔总是会想法子逗妻子开心,也会偶尔赚点外快改善生活。 董佳颖听了抱住周晔,她的上一个手机是他们结婚那天周晔送给他的,她一直爱护极了,如今听着老公开了口,激动得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老公,我爱你!”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董佳颖起身道:“孩子醒了,我去看看宝宝……” 周晔自觉说:“可能是饿了,我去给他冲个奶粉。” 最近董佳颖想要出去工作,开始给宝宝断母乳,换成奶粉。 董佳颖走进了卧室,打开了灯,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宝宝不满一岁,会说的话不多,看到妈妈抱起了他,就马上破涕为笑。发出‘妈’的发音,还伸出小手去勾着董佳颖的手指。 抱着宝宝,轻轻拍着他,看着客厅里忙碌的老公,董佳颖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这是一个普通的幸福的小家庭,在华都之中,这样的家庭就可能有数百万个。 此时的夫妻二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降临。 三道黑影趁着保安不备潜入了小区之中,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们的门口。 随着打头少年手上的几个动作,那道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房门应声而开,随后三个人破门而入。 周晔的手里还拿着奶瓶,头上就忽然被一根棒子重重一击,奶瓶坠地,哗啦一声碎在地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个男人压住,随后一把锋利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晔的手被地上的碎玻璃划破了,鲜血流出,染红地面,他顾不得手上的刺痛,惊慌道:“你们是谁?” 董佳颖也听到了异响,她把孩子放回婴儿床上,刚转过身,就发现客厅里多了几个陌生人。 为首的是个男人,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牢牢控制住了周晔,他转过头用沙哑的嗓音冷冷对董佳颖说:“别动!否则你们现在就得死。” 董佳颖想起了最近看过的一些网上新闻,最近华都有匪徒入室抢劫,她已经设置了一键报警,伸手去抓自己的手机,可还是被劫匪之中的少年捷足先登。 “你们要做什么……”董佳颖颤声问道,她的眼神里满是恐惧,这些人一身的血腥气,他们是真的会杀人的。 “嘘,别怕。”三人之中的女人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她探身看向婴儿床里面的婴儿,逗了一下孩子。 “别动我的孩子!”董佳颖的声音带了哭腔,她不敢大声叫救命,生怕他们对孩子下手。 婴儿床上的婴儿却丝毫不知危险即将降临,他不怕生,还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那女人的手伸向孩子,董佳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 “只要你们乖乖的,我们就不动他。”女人用手指摸了摸婴儿柔嫩的肌肤,淡笑着说:“我们只是来和你们做个游戏……” 望着那三名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女人脸上的笑容让董佳颖毛骨悚然。 她的手一直在不可抑止地颤抖,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 总局之中,重案组和刑警队争分夺秒,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迅速集结完毕。 今晚天上有月亮,月色如华,照着华都的夜晚,繁华的都市之中车水马龙。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可是就在今夜,这个城市里有一家人命悬一线。 苏回走得慢了一些,也跟了出来,陆俊迟回头看向他,灯光照射之下,苏回的脸色看起来一片净白,整个人单薄的一片,仿佛夜风一吹就会散了。 陆俊迟开口劝他:“苏老师,今晚抓捕可能会有危险,你最好别去,我让总局这里的人陪着你。” 苏回犹豫了一瞬,握紧了手里的手杖:“我还是跟着吧,也许能帮上忙,我会注意安全。” 陆俊迟想了一下,上次的现场苏回也起了很大的作用,现在情况未知,嫌疑犯手里可能有人质,苏回进行的心理画像可以作为他们对凶手行动的预判,他点头道:“也好。” 众人上了车,重案组里除了夏明晰都跟来了,曲明和郑柏上了另一辆车。 陆俊迟迅速发动了车,开了定位,向着小区的方向开去,从警局出发赶过去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 乔泽坐在车后座,还在用电脑查询信息:“目前手机定位没有办法做到太过细致,我和之前获取的论坛数据进行对比,初步排查,受害人应该是居住在四号楼的202室。业主是一对年轻夫妻,丈夫周晔,妻子董佳颖。他们家中还有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符合之前凶手的筛选方式” 然后他了下时间,估算道:“按照前几次的案发时间估计,大约距离他们入室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听到这里,苏回抿了唇,握紧了权杖,就算平静如他,手心之中也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两个多小时之中,可以说很多的话,做很多的事,甚至足够杀掉那对小夫妻以及家中的婴儿…… 陆俊迟:“联系一下物业和居委会的人员,准备安排无关群众撤离。” 乔泽按着键盘的手都在颤抖:“我已经联系了物业在远处查看,目前房间拉着窗帘,亮着灯,屋内的情况尚未知晓。” 这是歹徒在华都的第二次行凶。 快一点,如果能够再快一点就好了。 那是一个曾经温馨的家庭,是活生生的三条人命。 他们现在只能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第44章 晚上十点钟, 明月芳庭小区的四号楼202室,僵持还在继续着。 董佳颖的手,手臂, 腿上都已经被小刀刺入, 鲜血不断流出, 剧痛之下精神已经开始恍惚。她的双手被绑缚着,自从这场游戏开始,她再也没有见过周晔。 但是从隔壁传来的声音可以听出来,周晔也一直在尽力反抗着, 他还没有放弃。 覃永辰一身黑衣,坐在董佳颖对面的床上, 把玩着手里的刀, 在她的眼前晃动。 整个屋子里都是难以抑制的血腥气,地上满是血迹,闻起来让人作呕。 “还是那个问题, 你和你老公之中,谁来死?” 这一道题,答错了死,答对了生,可是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呢? 董佳颖的脸色苍白, 不时冒着冷汗, 所有的伤口都在剧痛着。她的心里升腾起了绝望,耳朵里响起了耳鸣音,她觉得匪徒不会放过他们了。 可是她要如何答呢? 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了三遍了,结果就是自己的身上挨了三刀。 周晔那边呢?他面临的问题和抉择是什么呢?他是否也是一样承受着痛苦? 董佳颖抬起头,看向劫匪的身后,因为失血过多, 眼前的景象阵阵发黑,有一种不真实感。但是她知道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家,家里的东西都是她和周晔一起挑选,一起买的。 卧室里床头上摆着的一排娃娃。那是她们谈恋爱的时候周晔送给她的,董佳颖喜欢娃娃机里的恐龙娃娃,周晔专门去练习了半个月,抓了那些娃娃给她。 董佳颖知道了有点心疼,开口说他:“你这个也太傻了,花的钱都够买好多娃娃了。” 可是周晔说:“只要让我老婆开心,花这点钱就值得了。” 娃娃已经在那里摆了很久,每次董佳颖总是小心吸去上面的灰尘,每一只都起了名字,她舍不得丢掉。 还有床上的床单,那是他们结婚以后买的。 那时候他们刚付了房款首付,两个人都没钱了,去逛街的时候,董佳颖看到了床品店,进去问了个价,觉得太贵没舍得买。 过了几天,周晔就把那套四件套拎回了家。 董佳颖惊讶道:“你哪里来的钱啊?” 周晔道:“我有个SWICH,现在没空玩了,走了咸鱼。” 董佳颖一下子眼睛湿了,她知道周晔就只有喜欢打打游戏这一个爱好,那个游戏机他一直在用,怎么可能会闲置? 她抱着床单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啊。” 周晔说:“你在店子里的时候,双手就一直在床单上摸来摸去,眼神也像粘在上面了似的,谁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游戏机可以买新款,但是睡觉更重要,换了新床单你也能休息好。” “快一点!”劫匪又一次开口催促她,打断了她的回忆。 董佳颖喘息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没有理会劫匪,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旁桌子上放的一小块石膏上。 石膏的上面画了一个爱心,那是他们结婚一年时,有一次周晔出公差路上回来遇到了车祸,董佳颖那天做好了接风的一桌子菜,怎么等他也不见他回来,随后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董佳颖快要吓死了,哭着打车去了医院,在治疗书上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还好最后有惊无险,检查完以后,周晔只是手骨折了。 周晔的手上打上了石膏,出来看到董佳颖哭得稀里哗啦,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哈,你老公命硬,能够化险为夷。看你,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董佳颖哭着擦眼泪说:“坏人!我就是担心你……” 周晔说:“真的一点也不疼,医生说过几个月就好了。如果加上你的祝福,就会好得更快了。” 董佳颖看了看白色石膏,掏出带着的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心形:“那我现在给你祝福了,你要说话算数。” 后来好了以后,周晔说什么也把那一块石膏留了下来,还摆在架子上,说是自己的幸运符。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聚会上看到周晔,忐忑地想要去要微信号,结果周晔先加了过来。 她记得两个人第一次约会,她挑了好久的衣服,怕自己的妆容不够好,差点迟到。 她记得结婚时,周晔单膝跪地给她戴上戒指。 她记得她生宝宝时,周晔在一旁陪产,一直鼓励她,她终于生出了宝宝,医生把那个肉肉的小东西放在了她的胸前。 所有的事,一件一件,都想了起来。 还有最近论坛上看到的那些帖子…… 那些感人的真爱故事…… 他们虽然是普通人,但是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幸福和爱情? 董佳颖的胸口起伏,鼓起了勇气说:“我愿意为了他去死,你们不要伤害我老公,你们就算是问一千遍,一万遍,也会是这个结果……” 她相信,周晔也会抱着同样的心情。 她还有那么多的留恋,她不想死,如果非要选一个去死的话,她更不希望那个人是周晔。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几刀,能够坚持多久,但是她宁愿死的人是她。 “傻女人!”覃永辰抬头看向她,咬着牙说:“你知道你死了以后会有什么结果吗?那个男人马上就会娶新的老婆,他会马上忘记你,他会对别的女人说那些花言巧语,你的屋子,你的东西,都会有别的人使用,你的孩子会管别的女人叫妈妈,而他的生活一点也不会变!” 这一段时间,自从他们开始这一趟杀戮之旅之后,他见过太多的人做出出乎意料的选择了。 有丈夫大哭着求他们杀掉妻子的。 有子女希望父母帮他们挡刀的。 有母亲选择牺牲掉女儿的…… 那道题那么简单,可是人们答不对这道题。 这就是肮脏的世界,到处都是满是罪孽却没有得到惩罚的人。 他一边听着那些抉择,一边狂喜,一边杀戮。 他们看尽了那些人死前求生的丑态。 人性不可靠,家人不可靠,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并不是偶然,还有千万的人,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只有他们才配拥有家人,拥有爱。 那些丢弃自己家人的人,那些背叛的人都该死。 那些人们的反应,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想要寻求的答案,自己开始的目的。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人能够在层层拷问下坚持下来? 他望向眼前的女人,她普通极了,个子低矮,身材瘦小,就像是走在街上能够遇到的路人,可是她的身上有着一股让他畏惧的坚定。 董佳颖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已经失了血色,满是泪痕,额头上疼得都是冷汗,她笑了一下回答他:“可是我愿意,我爱他。” 覃永辰听了这句话,有瞬间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是痛苦还是喜悦,他把刀压在了董佳颖的胸口:“你真的这么有勇气,那就去死吧!” 他的话这么说着,手里的刀却顿住了,以往在杀戮之前,他会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他期待刀子扎入那些背叛者的心脏。 可是现在,他的心里一点快感也感觉不到。 真的就要这么杀掉这个女人?他的内心迟疑了。 董佳颖闭上了眼睛,等着最后一刻降临。 忽然有人敲了敲房门。 覃永辰松开了董佳颖,快步走到了门外。 米舒站在门外,抬起头对他说:“覃哥,那个男人已经被捅了四刀了,一直没有松口。”她从覃永辰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这边也是一样的结果。 看覃永辰没有说话,米舒试探着开口:“覃哥,我们放过他们吧……我们已经问了三个小时了。” 他们努力过了,两个人的手机和各种的信息也都翻找过,可是其中并没有什么严重的背叛。任他们说些什么,冷嘲热讽,那一对夫妻一直没有放弃彼此。 覃永辰的眼睛是血红的:“我不信!他们现在还没松口,一定是刀子扎得还不够深……” 米舒还有理智:“再深的话,他们失血过多就会死了,我们已经捅了四刀了,你知道的,一般的人,一刀就会改口了,两刀下去就会为了求生口不择言了。你必须相信,还是有人之间是有爱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目光转向覃永辰。 覃永辰犹豫了一下:“可是,我们要杀掉他们,才能够找到答案……” 米舒望着他道:“我觉得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答案……” 覃永辰一时沉默了,然后他说:“他们看到了我们的脸。” 米舒叹了口气低下头:“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我今天出来的时候还听说,最近警方一直在搜查入室的劫匪,他们恐怕早就找到一些线索了。还有之前被放走的那对夫妻,你真的以为他们会那么信守诺言吗?他们连彼此都可以背叛……” 覃永辰的目光闪动,他咬牙道:“不,我不相信他们的话,游戏还没有结束,我会再捅一刀,进入第五轮!” 他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拷问,只是不甘,但是在杀戮的过程之中,他逐渐感受到了快感,逐渐享受其中,现在这对夫妻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觉得杀掉他们才能够让一切回到正轨。 米舒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这样,就算最后杀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游戏是有规则的。你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制定规则的吗?” 遵守规则,才会有游戏的意义。 和覃永辰不同,米舒从这种杀戮之中体会不到快乐。 她是覃永辰的支持者,在那么多人反对覃永辰的行为,在那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疯了时,她却坚定地找到了他,跟随着他。 她真正和覃永辰在一起时,带着浓烈的崇拜感,那时候的覃永辰已经走出了迷茫期,开始探寻答案。 米舒认为这个男人是可靠的,如果她成为他的女朋友,他们不会丢弃彼此。 她认为覃永辰要做的事情才是正义的,她强烈的想要加入,想要去惩罚那些人。 最初的时候,米舒感觉是在报复自己的前夫,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质疑。 死于他们手下的那些人,那些危难之时抛弃至亲的人,真的罪大恶极到该杀吗? 如果没有他们介入进来,他们真的会伤害彼此直至死亡吗? 随着一桩桩的杀戮,米舒越来越不确认这些了…… 覃永辰越走越偏,他享受杀戮,看着那些背叛的人挣扎,乐在其中。 他嘲弄警方的无能,他们屡屡犯案警察却无法抓到他们。 现在,他们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 米舒越发的不安,她已经感觉到,警方追逐他们的步伐越来越近,这一切快结束了。 两人对话之间,张小才一直站在窗前望风,他吃着雪糕,忽然看到院子里开进来几辆车,回头道:“哥,情况不太对,有人开车过来,还有好多人在往楼道外面走……” 张小才看到有人下车,他进过几次少管所,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形和体态和一般的居民不同,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他转身骂了一句,“妈的,是条子,那些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张小才是怕了,顺手就把没吃完的雪糕扔在地上,过去的牢狱之灾每次回忆起来都让他痛苦。就算在这次杀戮之旅中,他没有动手,但是他分得了大部分的钱,他是帮凶。他知道一旦被抓住,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迅速拿起了地上的包:“我们逃吧!” 米舒也拉起了覃永辰手:“覃哥!我们走吧……” 覃永辰看了一眼在外面已经开始逐渐包围靠近的警方:“逃?逃到哪里去?那些人是被通知撤离的,警察已经围过来了!你们现在出去,等着被打成筛子吗?” 听了他的话,已经打开门的张小才瞬间停住了脚步。他关了门走回来看了看窗外,很多人已经被警方和街道人员引着撤离了,还有人在外面对人员进行引导盘问。 他知道,他们逃不出去,混不出去。他们已经错失了最佳的逃跑时机。覃永辰说的是对的,他们逃不掉了。 “你现在逃出去,我们才是死定了!我们有人质,有武器,那些警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覃永辰说着话走到了屋子里,把董佳颖从里屋拖了出来,现在她已经重伤,就算去除了手上和脚上的束缚,她也跑不了了。 刀子狠狠扎入了她的小腿,直没入底,董佳颖已经疼得满脸冷汗,啊地惨叫了一声,这是第四刀了。 “你们以为警察来了能够救你们吗?”覃永辰蹲下身来,抓着她的头发说:“不要做梦了!还没有结束呢!你们不是很能忍吗?你们不是都为彼此考虑吗?那就坚持到最后吧,把你们的爱,证明给我看。” 然后他回身道:“游戏继续!” . 院子里的那些人正是赶到的一队刑警,包括重案组和刑侦一队,为首的正是陆俊迟和齐正阳。 陆俊迟扭头问乔泽:“救护车通知了吗?” 乔泽点头:“已经在路上了!” “附近的居民撤离的如何了?” “这一栋楼内已经挨家挨户通知过了,正在有序撤离。” 夜色之中,其他楼层的灯已经陆续关了,只有二楼的202室,拉着窗帘,里面亮着灯。因为是二楼,并不高,警方已经从前后把这一栋楼围住了,也有人埋伏在门口,随时准备突击。 现在,那些劫匪们就是插翅也难逃出去。 “三名人质,那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郑柏取了望远镜出来,“现在尚无法确认,凶犯手里有什么武器。” 苏回也从车上走了下来,陆俊迟回身,穿过人群望向了他。苏回微低着头,细瘦的身形拄着手里的权杖,在这杂乱之中,他是坚定的,平静的,仿佛那些邪恶都无法摧垮他。 正在这时,二楼的阳台窗帘哗地一下被拉开了。 覃永辰出现在了阳台之上,他的左手里抱着一名刚刚一岁多的婴儿,另一只手中握了一颗手雷。 第45章 窗帘只拉开了半米左右, 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覃永辰居高临下,冷漠地扫视了一圈聚拢在下方的警察们:“你们谁是负责的?” 陆俊迟往前了一步:“覃永辰,你不要继续伤害里面无辜的人。” 覃永辰笑了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你们应该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 陆俊迟问:“你有什么要求?” 覃永辰道:“帮我联系我的前女友, 让我和她对话。还有, 我要一辆车,加满油,车子要好一些的。” 这两件事都不算难,但是如果做到了, 覃永辰还是坚持要杀人的话,会让警方更为被动。 陆俊迟的双眸牢牢盯着眼前的这个凶犯道:“你所说的事情, 我们要一定时间进行准备,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进去看看人质是否安全,给他们提供必要的包扎和帮助。” “想进来人可以, 但是必须是我指定的人。”覃永辰说着,环视了四周,他本能地想要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楼下站的都是警察,不远处停了一辆救护车。是让救护车里面的护士过来?还是…… 他的眼睛忽然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那个人细瘦, 白净, 就站在那位队长的身后,和这嘈杂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他明显不是一位警员。 覃永辰忽然想起了点什么,脑中有一个念头逐渐成型。 他用手指了一下,“你可以让那个小白脸进来看看,给那些人带点药。” “他不行。”陆俊迟看了一眼苏回, 他肯定不可能让苏回单独进去涉险,他试着和覃永辰谈判,“我进去可以吗?你手里有人质,我不会做其他的事,只是要确认人质安全。” “是你在和我谈条件!”覃永辰吼了一句,婴儿可能是被弄疼了,马上哭了起来,啼哭声划破了夜空,也让现场所有的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苏回拉了陆俊迟一下:“我进去看看,也好清楚下情况……” 陆俊迟没有回答他,苏回那样的视力在里面根本起不到多少的帮助作用,反而会让他也陷入危机。 覃永辰阴沉着脸,在阳台上看了看他们两人,这时候忽然改了口:“他一个人进来,或者也可以你们两个一起进来……二十分钟,我只给你们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二十分钟以后,你们如果没有做到我的要求,我就会开始杀死人质!” 说完这句话,覃永辰抱着婴儿撩开了窗帘就进去了。 窗帘拉上了一些,但是还留下了一道缝隙,可以看着里面透出来的灯光。 乔泽有点紧张,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完全和犯罪分子僵持住的现场:“陆队,现在这么做?” 陆俊迟道:“联系特警和谈判专家,让他们尽快派人过来。其他的先照他的话进行准备。” 一旁的苏回已经主动提起了医药箱,陆俊迟拉了他道:“我们一起进去。” 乔泽在一旁提醒道:“陆队,这可能是陷阱……”然后他想到,他能够看清楚这一点,陆俊迟肯定已经早就知道了。 劫匪有三人,人质有三名,其中包括一个婴儿,他们进去了,不可能同时制服三名劫匪,他们会成为新的人质。 陆俊迟把手里的对讲机还有枪递给乔泽道:“不管怎样,也得进去看看,摸清情况,救人要紧。” 他们站在这里和犯罪分子僵持,这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复杂的民居不适合用狙击手,突袭也有很大风险会伤害到人质,临近劫匪是目前最稳妥的破局之路。 乔泽问:“武器怎么办?” 陆俊迟小声道:“藏把枪在医疗箱的夹层里。” 这医疗箱是铁盒,而且是警方特制的,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有丝毫的破绽,枪放在夹层里,只有警务人员能够知道开启方式,对方根本查不出来。 乔泽又问:“那现场的指挥……” 陆俊迟:“特警队的程队马上就要到了。”他回身看了看一脸紧张的乔泽,安慰了他一声,“放心。” 做好了准备,陆俊迟和苏回两个人顺着楼道上楼,楼里早就已经清空,里面空荡荡的。 陆俊迟提醒道:“一般的雷,杀伤力没有人们想象的大,大概范围是三到五米,如果有危险,你一定躲得远一些。” 苏回嗯了一声:“我知道。” 陆俊迟又说:“我还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议我们两个一起进来?” 苏回苦笑了道:“也许他是不想和你僵持。也许,他觉得拉指挥的人来做人质,可以让我们之间互相牵制,可以让他更为主动。”还有一种结论苏回没有说,也许,他选中了他们,可能还会有别的目的,他不想让他们活着再出去。 苏回和陆俊迟两个人很快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可以听到有人走到了门前,通过猫眼审视着他们,陆俊迟举了下双手:“我们没有带武器。” 过了片刻,门打开了,是张小才开的门,他把他们让进了房间里,然后在他的身上摸了一遍,又打开了医药箱翻了翻,确认他们没有夹带通讯器和武器。张小才的手一直在抖,并没有搜寻得很仔细,他转头看向覃永辰,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覃永辰道:“让他们进来吧。” 陆俊迟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情况,覃永辰坐在沙发上,孩子被放在他的旁边,那颗雷被他牢牢抓在手心里,看不清型号。 家中的女性受害人董佳颖倒在了客厅里面的地板上,身上有着血迹,一间房半掩着着,可以看到男性受害人周晔倒在地上,那名女劫匪米舒坐在他的对面。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陆俊迟和苏回先到了董佳颖的身边,他们看得出,女人身上已经被扎了四刀,陆俊迟给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董佳颖一直是清醒的,也听到了之前窗外的喊话,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看着眼前的两名陌生警察,拉住了他们的手问:“我老公呢……他……怎样了……” 陆俊迟握了一下她的手道:“他没事,我们马上就去看他。“然后他又安抚她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们很快就会安全了。” 确认了董佳颖的状态,留下苏回陪着她,陆俊迟又往里屋走去。周晔也还活着,只是他的状况比董佳颖还要严重一些,神志已经有些不清。这里缺医少药,他也只能给他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用止血带临时止血。 这两名人质撑不了太久了。 苏回转过头来看向那两名劫匪,覃永辰还是阴沉着脸,抱着孩子,张小才则是坐在门口餐桌旁的椅子上。 劫匪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划过,转眼就过了十分钟,距离二十分钟的期限越来越近,原本呆坐在地上的米舒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屋外:“覃哥,他们不会说了,警察也不会放走我们,你要车,我们也根本逃不出去!” 覃永辰抬起头来看着米舒:“我要了车,也没有准备要用。” 米舒看着他,身体颤抖了,她忽然意识到了:“你……你根本就没有准备活着出去了吗?你也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陆俊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从里面的屋子走了出来。 覃永辰的手紧了紧,把手举起,握紧了手里的雷。 陆俊迟到了这里才终于看清了覃永辰手里的东西,神色骤然凝重起来道:“HG85……”他错估了这里的危险程度,那枚雷的威力之大,足够把现在屋子里的人都炸死,这些劫匪又是从哪里搞到这种东西的? 覃永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拇指扣在安全栓内:“是个识货的,你们来了,也就别想出去了。” 米舒忽然一下哭了出来:“那原来,你就是想和那个女人说话吗?!你到现在也还没忘了她!” 覃永辰道:“我只是要问问她……”不问清楚,他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覃哥!你不能这样!”张小才也明白了过来,覃永辰的两个要求,其中要车的只是个幌子,他只是为了和自己的前女友再说一次话,然后就要带着他们去死,他想到这个结果,吓得出了一头冷汗。 看到自己的同伴都不支持自己的决定,覃永辰面上的笑容逐渐收紧了:“怎么?你们不愿意陪着我吗?我们三个难道不是家人吗?” 家人?! 提到了这句话,米舒和张小才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历时几个月的疯狂之旅,还历历在目,他们是三个寂寞而又满身伤痕的人,曾经以家人身份自居。 是家人,就应该不离不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所有抛弃了家人的人,都是可耻的背叛,都该受到惩罚,都该死。 那曾经是他们坚定不移的信念,是他们彼此之间许下的诺言。 可是现在,他们要被这条信念,被这个疯子一起拉入地狱了! 屋内的情况一时无法传递给外面的警员,陆俊迟看到这里皱起了眉头,他想着要如何化解这一场危机。 苏回跪坐在董佳颖的身侧,他是在这紧张的环境之中,唯一面色如常的人,抬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就在覃永辰说出他真实决定的那一瞬,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然破裂了。 . 此时,七八辆警车依然停在了院子之中,刚赶过来的特警队长程歌走下车来,走到先后到的刑警队长齐正阳的身边:“现在里面情况如何?人质有多少人?” “三人。啊,不……算上陆队和苏顾问,一共五人。四名成年人,一名婴儿。”乔泽急得搓手,如果顺利的话,现在陆俊迟和苏回应该要出来了,可是里面却毫无动静。 程歌紧张道:“所有人和车辆撤到十五米安全距离之外,狙击手准备,突击队准备,联系中心医院。”然后他考虑了一下,拍了一下一旁的副手,“谈判专家呢?还有多久到?” “还有五分钟,另外劫匪提了要求,说要二十分钟之内找到他前女友进行通话,还有要找一辆车,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和他的前女友电话沟通过,她拒绝和他说话,我们还在争取……” “和他的前女友谈话很可能会进一步刺激到劫匪。”程歌点出了这一点,这种时候他们不能够一味满足劫匪的要求,那样他们可能会得寸进尺,可是又不能不做准备。 “那劫匪问起怎么办?” “如实告诉他,看他的反应。” 齐正阳又问,“现在距离二十分钟的期限还有五分钟,那我们现在……” 程歌扭头给他一个字:“等。” 先等到二十分钟。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从内部控制住劫匪。 如果有自己人在里面,他必须给他们这个机会。 第46章 屋内, 僵持还在继续,趁着劫匪们对话的时间,陆俊迟单膝跪在了苏回的身边, 他做好了准备, 可以随时从医药箱的夹层里拿出枪。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沙发还有四米左右。 如果有突发情况, 陆俊迟可以上前控制。 可是那是尽量不要选择的下策,陆俊迟低头盘算着各种计划,现在覃永辰的拇指一直套在安全栓里,片刻不移, 只要一用力,就会引发爆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雷生抢是抢不下来的, 贸然出手并不可取,只能考虑击伤或者是击毙。 难的是要在同时保证人质的安全。 陆俊迟在努力削弱自己在覃永辰眼里的存在感,也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覃永辰转头, 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他可以看出,警察更多了。那些警察们只是停在远处,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他又紧了紧手中的雷。 苏回忽然轻声问:“人质快撑不住了,我可以给他们喂点水吗?” 覃永辰哼了一声, 苏回就起身从桌子上给董佳颖拿了一杯水, 递了过去。 他顺手从一旁的抽纸盒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了米舒,压低了声音问:“你很喜欢孩子?” 米舒愣了一下:“什么?” 苏回的一双眼睛看向她说:“我看你总是在看那个婴儿的方向。”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你穿着这样的连衣裙,我以为你是怀孕了……” 今天米舒穿了一件有点宽大的裙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孕妇装。 米舒愣着,苏回却没有过多解释, 又走回来,坐在了董佳颖的旁边。 只是两三句的耳语,覃永辰皱眉看了看他们,没有说什么,他也听到了一点他们的谈话。他了解米舒,两三句话根本是无法动摇他们之间的信念。 米舒低着头,手中握着纸巾,她止住了泪水,沉默不语了。 屋子里一时又安静了。 陆俊迟抬起头来看了看苏回。 相对于这些劫匪,他更加了解苏回,他不会做无用功的事情的,他和米舒说的,一定是极其重要的。 苏回没有解释,也没有做更多多余的动作,他安静地低垂了眼眸,似乎是有些疲倦。 在他之前的侧写分析里,早就觉得这三个劫匪之间的关系不一般,特别是覃永辰和米舒,这两名劫匪不像是普通的情侣,两个人更像是搭建了某种契约的灵魂伴侣。 刚才,覃永辰的话里提到了家人,更是应正了他的推断。 从之前米舒说的话中,他感觉她还是心有怜悯的。 如果现场还能够有谁能够让覃永辰有所触动,那就是米舒了,只是他必须找对一个点,才能够把针插入进去。 扎入了这一根针以后,崩到了极限的气球,就会爆了…… 时间继续临近,距离二十分钟的期限也只剩下了不到五分钟。 “你想要给你的前女友打电话,是因为你的心里还爱着她吧?”米舒忽然开口问向覃永辰。 覃永辰没有回答她,她就继续颤声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纠结过去的事情了吗?” 说回了这个话题,覃永辰犹豫了一下,看向了米舒:“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只是想问清楚,以后我都陪着你。” 覃永辰的话说出来,米舒却觉得她的心死了,她不是那么在乎覃永辰是不是想要带着他们一起死,她更在乎在他的心里,她是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现在她得到了她的答案了。 既然是家人,那就应该是相互的,可是这个男人,一点也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她喜欢孩子,她怜悯那个婴儿,这一点就连刚进来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可是覃永辰却不知道。 米舒的眼角又开始滑落泪水:“覃哥……” 比起疯狂的覃永辰,她现在还留有理智,然后她哽了一下,“我们逃不掉了,我们自首吧……” 最后五个字触碰到了覃永辰的逆鳞,他的一双眼睛炸红了:“自首也就是个死,老子就算是今天死在这里也不自首!” 从杀那些人的第一天起,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算是现在被警察层层困住,他也没有想到要自首。 他的生命好像就该结束于那场大火之中,活下来只让他变得更加迷茫,更加困惑。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只为了找到答案,现在他已经接近了,不能停在这里。 张小才慌了:“别吵别吵,我们还有时间,再想想办法!” 覃永辰抿了一下唇,然后他看向米舒和张小才说:“小才说得对,我们会没事的,我不会背叛你们,你们也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逃出去。” 事到如今,他的话天真的像是孩子的呓语。 外面的层层包围,他们插翅也难飞了。 结果无非两个,是他们死还是带着这些人一起去死。 苏回安静地坐着,他之前的话虽然简单,却给了米舒足够的暗示。 有时候人心中的决断就是在微妙的瞬间发生变化。 他像是轻轻动了动手指,推倒了一枚多米诺骨牌,而这连锁反应还远没有停止。 米舒安静了一会,她的眼里泛起了绝望,颤声再次哀求道:“覃哥,我想自首……你放过我吧……” 覃永辰万万没有想到米舒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知道,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就是离开,现在,连她也要背叛他了吗? 他瞪圆了双眼,另一只手也按在了手中的雷上,似乎下一秒保险栓就会一拔而出。 “我们作为家人,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到了现在……”米舒喘息了一下,她的脸色苍白,眼角流出更多的泪水。 一旁的婴儿忽然爆发出一声啼哭。 米舒忍不住用手抚住小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怀孕了……” 不等覃永辰质疑,她就继续说:“是真的……我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怀孕,可是就在几天以前,我帮隔壁阿姨提了东西回去以后就不太舒服,又因为例假推迟去买了一根验孕棒,我真的怀孕了,我是可以陪着你,但是孩子……” 米舒抽泣着说:“我可以放弃自己生的机会,陪你疯狂到底,无论结果怎样,但是这个幼小的生命,这个还没有见过世界的生命……我想要试着保护他。” 覃永辰看着米舒,他的手一直扣在那枚雷上,这句话像是一枚子弹,把他的心脏射穿了。 他依然带着被背叛的怒意,他甚至无法判断米舒所说的话的真假,双手颤抖,拼命抑制着拉动保险栓的冲动。 他的目光狠狠盯着米舒的小腹,像是要穿过衣服,把她的身体洞穿。 “覃哥,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米舒哭着说。 覃永辰没有辨别过那些细节,他一时无法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 他现在只是愤怒,他们说好的不离不弃,可是她现在还是想要丢下他离开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 这样的事情已经在覃永辰的生命里上演了一次,他再也不会让第二次发生! 覃永辰深吸了一口气,爆炸,火光,在他的脑海里不停闪动,那些景象就像是催眠一般,他期望着那样的结果。 女人都是会撒谎的,她只是不想和他一起死,她在编造谎言,覃永辰握紧了那枚雷,他看了看屋子里的几个人质,杀念四溢。 只要他动动手指,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我……我可以抱着那个孩子出去吗?”米舒擦了擦眼泪,她以为覃永辰的沉默,是一种默许。 她也杀了很多人,她也并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她和覃永辰是有区别的,很多残忍的事情她做不到。 她想要活着,她也不希望看着这个孩子死在现场。 孩子…… 覃永辰的手抖了一下,他看向了躺在沙发上的婴儿。然后他又看了看米舒,她抱着腿蜷缩着,看起来是瘦小的。 这一次是有所不同的。 万一呢,可是万一呢,万一米舒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那是他的骨血,是他的传承,就算他们合该千刀万剐,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只要米舒走出去,孩子就有可能会活下来…… 覃永辰的双目已经血红,丧心病狂之中,最后的一丝人性却从心底冒了出来。 然后他骂了一声:“滚!” “谢谢,谢谢你……”米舒像是得到了特赦,她生怕覃永辰改变了主意,去沙发上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看米舒为自己争了一条生路,张小才急了,他站起身质问:“你凭什么放了她?!覃永辰你这个王八蛋!” 人与人的关系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就已经薄如晨冰,他们之间的矛盾变得尖锐起来。 在这剑拔弩张之下,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覃永辰往前走了一步堵住了他的出路:“这件事你不懂。” 张小才瞬间崩溃了,他想要反抗,可是知道自己也打不过覃永辰,他见过他最为疯狂的一面,知道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又怕又恨的张小才颤声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小孩子的吧?!你答应过我的事,从来没有做到过。” 到了现在,他才知道那所谓的什么家人,所谓的什么在一起不再抛弃对方,都是编织的美好谎言而已,是他一厢情愿相信了这个男人的疯话。 他飞速地想着,凭借自己对覃永辰的了解,还有什么话能够打动他,怎么才能够给自己换来生的机会。但是没有……他找不到。 “走出去未必是条生路,你留在这里,我陪着你,我们一起。”说完这句话,覃永辰扫视了一圈屋子里其他的人,放走了米舒和孩子已经是他的极限。 “剩下的人,一个也别想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这句话等于是判了其他人死刑。 屋子里一时安静极了,没有人敢说话,就连重伤的董佳颖也咬牙忍着疼痛,她趁着覃永辰没有注意她的方向,挣开了脚下的绳子,向着卧室爬去。 陆俊迟看了一下苏回,两个人眼神交流,苏回读懂了陆俊迟的意思,他是在问他,什么时候适合动手。 覃永辰一直警惕性很高,就算是他和米舒说话时,也一直盯着他们的方向,手指也是紧握着,他甚至没有完全相信米舒的话,陆俊迟可以感觉到,他对着米舒也有浓烈的杀机。 好在,覃永辰最后还是放走了米舒,放走了婴儿,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局势在一点一点扭转,逐渐对他们有利…… 苏回低着头,手在陆俊迟的背上划着字。 陆俊迟读懂了:“等他看向她……” 进屋以后,苏回就在考虑应该如何破开这个局。 没有机会,他就必须创造一个机会。 时间太短,他没有办法说服劫匪,那就只能从劫匪之中的关系入手。 他和米舒说了三句话,给了她一个引导,那个聪明的女人马上抓住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苏回在赌,赌米舒爱着覃永辰,赌米舒不想死,赌覃永辰也对米舒有着一些感情,赌他就算再没有人性,面对自己的骨肉也还是有恻隐之心。 那么在米舒离开时,覃永辰会陷入回忆,他会质疑自己如此处理的对错,他会走神,那时候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米舒从他们的身边擦身而过,一路走下了楼。 半分钟之后,她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怀里抱着婴儿,声音颤抖着:“别开枪,别开枪……我自首……我身上没有武器……” 外面的警察也看到了米舒。 “出来了,女劫匪出来了……她抱着孩子!” “那……那个男劫匪呢?” “二十分钟要到了,是否要突击?” “狙击手有把握吗?” “劫匪在里面的角度,射击不到。” 程歌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可是现在并没有更好的破解方法。女劫匪一走,男劫匪就会毫无留恋,拉动保险栓可能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个时候,他只能寄希望于在里面的陆俊迟和苏回,能够控制住局面。 覃永辰一直紧盯着屋里的人们,一言不发,直到米舒的身影走出了楼门,外面起了嘈杂之声。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要求提得不对,他好像一点也不期待和那个曾经抛弃过自己的女人对话。 事情到了现在,她还会和他说些什么呢?而他又有什么留恋呢? 爱?早就不存在了。 恨?他也没有时间去杀了她了。 他原来,只是不甘而已。 覃永辰的目光忽然抬起,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了外面米舒的背影。 和米舒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忽然就在那个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像是胸腔里忽然被割走了一块重要的器官。 覃永辰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确认,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就在他愣神的那一秒,陆俊迟知道,最好的机会来了。 从医药箱里掏枪,瞄准,射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一气呵成。 怦怦数声枪响,在房间里炸裂开来。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带了武器进来。覃永辰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急,几枚子弹瞬间穿透了他的胸部,鲜血飞溅而出。 陆俊迟射完了弹夹内剩余的几发子弹,空间狭小,机会又稍纵即逝。最后一共有三发子弹击中了覃永辰。 覃永辰抬起头面对陆俊迟狞笑了一下。 陆俊迟看到了这一刻心头一紧,扔了空枪,疾步上前,去夺覃永辰手里的雷。 覃永辰用最后的力气,伸开了托着手雷的四指,保险栓还被拇指勾着,手中的武器因为重力的作用咔哒一声脱开保险,下坠滚落,冒出一阵白烟。 想要逃出升天,没有那么容易! 就算是要死,他也要拉这些人一起! “啊啊啊啊……”张小才惊叫着寻找遮挡的地方。 陆俊迟伸手去拦那枚滚落在地上的雷,苏回却忽然扑倒,用身体压在了那枚即将爆炸的手雷之上……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陆俊迟左手一把抓住了苏回的后衣领,把他往起一拉,右手从他身下摸出那颗雷,沉甸甸的,有点坠手,陆俊迟一刻没有耽搁,全力投向了前阳台的位置。 HG85破空划过,砰地一声击碎了玻璃,随着破碎的玻璃渣飞出了门外,滚落在了前阳台上。 苏回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暗,身体一暖,是陆俊迟一把把他拉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然后把他压在了屋子里的沙发之后。 程歌站在车队前一直关注着里面的动静,从枪响到爆炸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隐蔽!” 整个过程不过是在三秒之内。 只听嘶的一声,随后是嘭地一声巨响,那颗雷就在阳台上炸裂开来,艳丽的火光升腾而起,燃了两米多高的火焰,猛烈爆炸形成了短暂的气浪。阳台上的一排玻璃几乎全部都被震得粉碎,地面都在震颤,无数钢弹犹如子弹在空气之中飞速弹射,发出破空之响…… 第47章 爆炸过后, 阳台上整个门口一片狼藉,玻璃几乎全部碎裂,空气之中都是爆炸残留的味道, 门外的草地上还有几团明火在燃烧着, 冒出浓烟。 米舒距离爆炸最近, 大约有八米左右的距离,就在安全范围的边缘,她被气浪往前推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米舒倒在了地上, 手脚有一些地方被弹片划破,随后她转头,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火焰。 刚才的枪响她也听到了, 她知道,覃永辰很可能会死在里面。 有人接过了婴儿,又有几名警察过来给她戴上了手铐。 屋内, 由于陆俊迟反应迅速,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亡,苏回被他护在了身下,董佳颖所处的餐厅位置距离阳台最远,其次是躲在了餐桌下的张小才, 被炸伤了背部, 几个人虽然有不同程度的轻伤,但是所幸伤得不重。 只有之前爆炸时站在屋内的覃永辰距离最近,他被弹片炸伤,身上一片鲜血淋漓。 陆俊迟的耳朵还有些耳鸣,他直到现在手还是在抖的。在刚才的那个瞬间,他的心脏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直到爆炸结束才仿佛恢复了跳动,他的手臂上被玻璃茬划了几道血痕,却先伸手拉起被护在身下的苏回,仔细检查。 苏回被他护得很好,陆俊迟想进一步查问苏回的状况,苏回却先一步挣开了他的手,他爬了几步到了重伤的覃永辰面前,用手按住他胸口上的伤口,想要止住鲜血的流速。 苏回焦急问他:“你为什么会杀那些人?是不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 在刚才爆炸的一瞬,苏回在脑中复盘了整件事。覃永辰是主动方,米舒和张小才两个人都是被动方,这个男人被一个问题困住了。 资料不多,苏回并不能完全了解过去的覃永辰,但是过去的他,至少一如常人,是什么事促使这个人转变为了一个无比凶残的连环杀手? 苏回尚未在他的人生经历里找到这个契机。 这样威力的手雷,显然也不是普通的杀人凶手可以随便拿到的。 有没有可能,在他的身后存在着一个人…… “没有人让我这么做……”覃永辰只有一口气在,他咳了两声呛出一口血,用沾血的手拉住了苏回的衣领,声音沙哑,“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愿意为了陌生人去死?” 在刚才爆炸前的瞬间,他看到了苏回想要扑倒在地挡住手雷的动作,毫不犹豫。 如果不是陆俊迟把那枚雷在最后时刻丢了出去,苏回可能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是覃永辰在苏回脸上看不到一点恐惧和后怕。 很多人为了家人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他会做出来? “因为你的问题,本身就错了!”苏回扶开了他手道,“有人会为了陌生人付出生命,有人即便是亲人遇险也会退缩,有人愿意和家人同生共死,这个问题和人性有关系,和做选择的人有关系,并不和亲情爱情有着决定性的关系。生命是永远凌驾于爱情亲情之上的。” 听了他的话,覃永辰的眼睛动了动,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知道他的心中所想,他的每句回答都是在回答他的疑问。 生命是凌驾于爱情亲情之上的…… 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亲人或者是恋人,就会对他产生更多的要求或者期待? 人们是会被荷尔蒙麻痹的,在结婚时恋爱时说的海誓山盟,我愿意代替你去死,我可以为你付出生命,那只是一种爱情的表达方式,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 还有家人之间的承诺,我会永远保护你的,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枪声和爆炸之后,周晔挣扎着从里面的房间里爬了出来,他和董佳颖抱在了一起,失声痛哭。这对小夫妻经历了生死考验,历尽了磨难,今生今世除了生死,再没有什么能够把他们分开。 生命是凌驾于亲情之上的,但是这世界上依然有能够经受住考验存活下来的爱情,只是他没有遇到而已…… 看着他们拥抱的身影,覃永辰的嘴巴动了动:“我……好像有点懂了……” 他为了一道题耿耿于怀了好几年,为了寻求答案,他杀了那么多的人,直到现在,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答案。 苏回越发确认了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和诱导着这个男人,他逼问道:“是谁,那个让你去寻这个答案的人是谁?!” 覃永辰已经非常虚弱,他低咳了两声,“你凑过来点,我告诉你……” 苏回俯下身去,用仅剩能够听到的那只耳朵凑在了他的耳边,男人喃喃开口。 听到他的话,苏回的瞳孔猛然一动…… 就在这一瞬,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腹部,苏回忽然被人大力拉了起来,这么一起身,那东西就贴着他的衣服划过,刺破了布料。 苏回回身看清是陆俊迟。他这才注意到刚才重伤的覃永辰手里握着一把刀,此时那把刀已经被陆俊迟夺在了手里。 如果刚才陆俊迟没有把他拉开,那么现在,这把刀可能会插到他的身体之中。 在苏回刚才和凶犯对话的过程之中,陆俊迟一直在旁边听着,他早就注意到了覃永辰的那些小动作,这才在最后的时候把苏回拉开。 一瞬间,苏回感觉自己好像被他温热的手拉回了人间,他这才恍然发现,屋子里站满了特警和警察,张小才被抓住,那对小夫妻也已经被软担架抬走。 四周围围拢了很多的人,还有医护人员等着对覃永辰进行抢救。 有警员上前,把覃永辰的双手铐住。 覃永辰吐了一口血,嘴角挑起看向苏回:“可惜了,还是差了一点点……”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就迅速灰败下去。 几名医生蹲下身来,其中一名摸了摸他的脉搏,“太微弱了,他的伤势严重……” 另外一名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杀人犯很可能没救了。 陆俊迟问苏回:“刚才他说了什么?” 苏回摇了摇头:“我没有听清,他可能什么也没有说……是我太大意了……”他说到这里,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渍。 陆俊迟道:“你没事就好。” 苏回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又被现场的味道呛得咳了一阵。 陆俊迟把苏回安顿好,就开始在现场忙碌,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 苏回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接过小护士递过来的纸巾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迹,他一时还有点恍惚,身下的椅子是木质的,他觉得一股冷意透了上来,让他全身发凉。 刚才的爆炸太近了,就算是没有被那些流弹击伤,苏回也被震荡波及到了,现在觉得胸口之中传来一阵憋闷的疼。 房间之内警员,法医,痕检,无数的人影在他的眼前晃动,有人在问话,能够听到说话之声。 苏回感觉到眼前是大片的色块在晃动,耳边像是水烧开了的那种咕嘟咕嘟的声音,他的脑海之中,一直徘徊着覃永辰和他说的那句话:“诗人,你的老朋友让我问候你……” 为什么这个凶手会知道他是谁? 那位老朋友,又会是什么人呢? . 现场全部处理完已经快到午夜,陆俊迟这才过来拍了拍苏回,他把苏回的权杖递给他,刚才混乱之中,权杖被埋在了歪倒的椅子下,还是物鉴给翻了出来。 苏回没说话,把权杖接了过来,跟着他起身。 在回去的一路上,苏回一直在走神,失了魂魄一般看向窗外,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等陆俊迟注意到苏回没有声音,才发现他已经靠着车窗进入了浅睡眠。 陆俊迟叫了他一声:“苏老师,别睡了,小心感冒。” 苏回似是听到了,小猫似的嗯了一声。 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总是想要找个舒服的位置,可是靠在哪里都是觉得硬硬的,咯得慌。听着似乎是有人在和他说话,他就迷迷糊糊地换了个位置。 陆俊迟还想叫醒他,又有点不忍心了,他侧头看去,那人睡得头发都乱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把他的头发理了一下,然后把空调调高了。 等车快到了,陆俊迟把苏回叫醒,苏回清醒了一下,还是迷迷糊糊的,伸手习惯性地去找权杖,把权杖握在了手里,跟着陆俊迟下了车。 进了房门,陆俊迟深吸一口气,转身严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苏回,有件事我想要和你说下……” 陆俊迟英挺的眉毛紧皱着,那双狭长的黑眸晦暗不明,仿佛在克制着某种情绪。他过于正式又压抑的态度,令苏回一愣,“什么?” 望着苏回苍白而俊秀的脸,陆俊迟的心脏有一瞬间抽痛,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今天你扑的那颗雷名为HG85,又被叫做‘珍珠’,别名‘钢珠盛宴’。能够击穿五毫米厚的钢板,你把它压在身下,一旦爆炸会有3000多枚碎片瞬间穿过你的身体……” 陆俊迟说着话拉住了苏回的手腕。 苏回被吓了一跳。 手腕上传来灼热的温度,陆俊迟握得那么紧,好像害怕失去什么似的。 苏回的手腕有点痛,他的眉头微蹙了起来,愣了一下说:“那么说……我那时候救不了你们啊……” 那样猛烈的爆炸,就算是他压在上面也是阻止不了爆炸的,他在那一瞬间做下的决断可能救不了那些人,反而会因为他的行为把他们一起带入地狱。 苏回低下头说:“对不起,我那时候好像帮了倒忙。” 陆俊迟摇摇头:“没有人怪你,你也不需要说对不起,只是……你该信任我。” 只要想到今晚苏回差点遇险这件事,想到他差一点就失去他了,他心里的战栗就越来越大。这件事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和他说,因为他必须保证,同样的情况下次不会发生。 然后陆俊迟缓缓松开了手。 他意识到,他把苏回弄痛了。 他反思着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他舍不得弄疼他,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他只是心疼他。 陆俊迟看到过苏回身上的伤疤,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眼前的人是苍白的,脆弱的,看起来一碰就要碎了。他想知道,这具身体里究竟有一颗怎样的心脏,有着多么大的勇气,会在那一个瞬间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做到很多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陆俊迟平和了一下情绪,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够知道,我会尽我的全力,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苏回听到了这句话,觉得心里热热的,他轻声说:“我下次不会了。” 他想到,今天晚上就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而且不是一次。 他记得被陆俊迟抱在怀里的时候,火光与危险似乎都被他的血肉之躯隔绝在外。 在那个瞬间,那似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 第48章 谈完了话, 陆俊迟就严肃认真的和苏回说:“你去冲个澡吧,洗澡的时候小心点,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 要避开伤口。” 今天的爆炸弄得两个人身上都十分狼狈, 特别是苏回身上沾了很多的血迹。 等苏回洗澡出来, 换了睡衣,陆俊迟递给了他一碗颜色暗黑的,像是中药的东西,还是热气腾腾的, 苏回端在手里有点犹豫:“这是什么?” 陆俊迟解释道:“姜汁可乐,预防感冒的, 今天降温晚上有点凉。” 苏回:“……” 他在内心挣扎了一下, 还是埋下头去,一口气把小半碗的可乐喝下去了。苏回觉得那味道又辣又有点甜,开始喝的时候觉得很难喝, 喝到了最后觉得还有点上瘾。 陆俊迟把碗接过来放好,回身对他说:“你把衣服脱下。” 苏回:“……”还在嘴里的姜汁可乐差点没喷出来。 陆俊迟看他没动,解释道:“快一点,我看看你身上伤到没。”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苏回还是有点难为情, 磨磨蹭蹭地把裤子脱下来。陆俊迟看了下, 脚腕的地方被划破了皮,腿上也多了几块淤青,最严重的是手腕上,有一处被擦破了,现在血已经止住了。 陆俊迟心疼问:“你没觉得疼吗?” 苏回低着头小声说:“看不到,也就觉不出来疼了。” 陆俊迟小心翼翼地给苏回上了药, 仔仔细细一点不落的都上好,还给他脚踝上贴了一块无菌的敷贴。手腕的伤口也给他消毒涂了碘酒。 陆俊迟问:“还有哪里难受吗?” 苏回咳了几声,摇摇头道:“真的没有别的了。” 陆俊迟却又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有一处指甲撕裂了,拿出了指甲刀帮他把指甲剪了,想着苏回平时眼睛不好剪指甲不方便,干脆把别的也剪了。 苏回低着头,安静地看着陆俊迟,陆俊迟握着他的手,神情严肃极了,剪得小心翼翼的。他被照顾得心甘情愿的,爪子都不想动。 陆俊迟很会照顾人,只要有他在,各个方面的事都可以处理得很好。眼前的人是温柔的,让他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苏回觉得,陆俊迟对他特别好,似乎已经好过了同事,也好过了室友,可是这份关心,并不会让他觉得逾越,觉得不舒服,似乎是自然而然就一点一点接受了。 等陆俊迟帮他剪完指甲,苏回才看到了陆俊迟的手臂上有几道红痕:“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呢……” 陆俊迟才是受了伤的那一个,可他居然在一直给他上药。 陆俊迟听到他提起,这才想了起来,他抬起右臂看了看:“没事,血都凝住了。我等下自己擦一下就可以了……” “伤口是在手臂外侧,你自己不容易擦到的。”苏回叮嘱道,“我帮你上点碘酒吧,你快去洗一下。” 陆俊迟这才起身,去洗澡换了衣服出来。 苏回拧开盖子沾了轻轻沾了一些碘酒,然后帮陆俊迟涂抹着伤口,他涂得很小心,是从伤口中心往开画着圈涂开,然后他低下头吹了一下。 陆俊迟从他的角度,看着苏回低着头,他的肤色没什么血色,有一种常年不见光的净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轻翕动着,看起来安静而又俊秀。 陆俊迟直到现在还是有些后怕。 在重案组工作,他临近过各种危险,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死人,也曾经亲眼看着警员在身侧牺牲。 他还记得爆炸的瞬间,把苏回拉到怀里时那种心脏猛然骤停的感觉,他把他在怀里搂得紧紧的…… 是他还不够强大,没有第一时间就把事情解决掉,是他没有保护好他,让苏回去以身试险。 陆俊迟忽然意识到,就在日常的工作,生活,工作,搭档,之中,苏回不知何时已经在他的心中占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他好像正在逐步的,一点一点的走近眼前的人…… 陆俊迟很难形容他对苏回是种什么感情,那种感觉不是亲情,不是友情,十分特殊。 他似乎,正在逐渐取代他心中那个虚影……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苏回忽然抬头说:“我有一点饿了……” 陆俊迟说:“大概还有点之前炖的番茄牛肉,你想吃番茄牛肉面吗?” 苏回说了一声好。 二十分钟以后,半个房间都是番茄牛肉的香味。 两个坐在餐桌旁,一起吃光了两碗番茄牛肉面。 . 陆俊迟再怎么严防死守的,还是没能守住。 第二天一早,他跑完步回来以后,就听到苏回在屋子里咳着。他进入了苏回的卧室,看到他的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苏回见陆俊迟进来,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眼前好像是更加看不清了,他也能够感觉到头晕晕的,还有点头重脚轻。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差到了这种程度。 陆俊迟伸出手摸了一下苏回的额头,凭温度就知道是发烧了,他有点紧张起来,拿起温度计甩了几下递给了苏回:“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苏回腋下夹了温度计,又是咳了几声说:“应该就是感冒了,感冒药和退烧药我家里都有。而且,今天不是要审米舒他们吗?”他还在关心着那个案子的进展。 陆俊迟说:“部门里还有其他人呢,可以让他们先问着。” 他让苏回试着温度计,自己去翻箱倒柜地找感冒药和退烧药。 苏回这里药品齐全,早就被陆俊迟收拾过,没一会就翻出来了,亚里士多德也被吵醒了,在一旁喵喵叫着,陆俊迟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乖,苏老师生病了,我等会再给你加猫粮。” 小猫像是听懂了,也安静下来,乖乖地跟在陆俊迟的身后,看着他忙活。 陆俊迟准备了早饭,然后把温水和药都拿到了苏回的床头上,苏回正在那里拿着温度计试图看清楚,他蹙着眉头,手腕细瘦,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水银线太过细小,他本来视力就不好,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数字是多少,到最后放弃了,乖乖把温度计交给了陆俊迟。 陆俊迟接过来看了:“38.7℃,我带你去医院看下吧?” 皇上不急太监急,发烧的苏回一幅镇静自若,气定神闲,反倒是陆俊迟在那里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 “也不算很高。”苏回有点懒得折腾,“我先吃点药吧,去医院也没有什么特效药,我还挺想去总局那边看看情况。” 他昨晚睡觉的时候还在一直想着覃永辰知道他身份的那件事,想查一下有什么线索。 看他居然还想去上班,陆俊迟斩钉截铁道:“不行。回头我整理文档给你看。你今天必须休息了。” 苏回看讨价还价无果,揉着太阳穴道:“那我今天不去了,你让我睡一觉吧。” 陆俊迟本来还有点放不下心,但是后来谭局又打了个电话过来,上个案子催着结案,一点也拖不得。他最后只能给苏回冰箱里留好了各种的食物,叮嘱再三,这才出了门。 陆俊迟一天都在处理重案组那边的事情。 张小才和米舒已经供述了全部的犯罪事实,覃永辰最后没有抢救过来。那对小夫妻脱离了生命危险,经过救治应该很快就能出院。 陆俊迟还记得昨天苏回的问话,着重去问了下有没有幕后指使人的事情,张小才直接说不知道。 米舒犹豫了许久,供述说她只知道覃永辰经常会打一个电话,武器也是那个人提供的。 陆俊迟让乔泽查了号码,号码注册地显示是华都,户主是一个已经死去的老人,现在手机号也已经停用了。 线索到这里就是断了。 陆俊迟把工作分配下去,各种结案总结让夏明晰开始整理,然后去和谭局做了个总结汇报。 谭局听了以后,顺便问了下苏回的近况。 陆俊迟没敢把苏回那天的危险举动告诉谭局,只说当时苏回和他一起做了人质。 谭局听到最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最后没出事就好。” 处理完了案子,陆俊迟觉得自己就和丢了魂魄似的,总是想着苏回是不是醒了,会不会饿,会不会按时吃饭,那一人一猫是不是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他上午把事情处理完,下午请了假,整理了所有的资料,准备回家,顺便把所有的东西拿给苏回看。 有瞬间,他感觉自己有点像是个给老师认真交作业的学生。 可是想起了苏老师,他又不自觉地笑了。 陆俊迟今天没有开车,走出市局准备打车,他刚掏出手机来,忽然看到了马路的对面有一家蛋糕店亮着招牌,他的心里一动,进去以后买了几块小蛋糕。 终于回到家,陆俊迟打开了房门,屋子里一片安静。 苏回的房间门没有锁,陆俊迟在半掩的门缝外往里看了看,苏回带着眼罩,身体轻轻起伏,睡得正香。他去冰箱里,看着之前留下的午饭已经被吃了。 然后他还是不放心,又走到了苏回的卧室,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降低了很多。 陆俊迟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把一块小蛋糕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第49章 朦朦胧胧的, 苏回的眼前好像有很多的光影闪动,那些是和实际不同的,他能够区分出来, 应该是一场梦。 梦中, 他像是多年前一样, 坐在办公室里,低头看着手里的案卷。 夕阳西下,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把一切映照成了橙红色, 他的办公室和一般的办公室排布完全不同,里面除了满满的几个书架就是一张办公桌。 架子上的书籍都是外文资料, 美, 德,法,日各国语言的书刊, 杂志。 这里美其名曰三号借阅室,里面都是一些原文资料,最新的国际期刊,只要是刑侦相关的,应有尽有。 总局给这些资料专门开辟了这间借阅室, 甚至专门高薪聘请了一位管理员, 管理员的工作就是把最新购得的各种资料进行分门别类的归档存放。 这图书室实在是对借阅者要求太高,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调用资料。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现象,是苏回侧写师的身份掩护。 苏回合拢了一本厚厚的卷宗,揉了下眉心,随后开始在键盘上记录下关键的信息和所得出的结果。 一旁忽然发出了滴的一响,对讲机正在旁边, 苏回拿起来,对方就急切地说:“前辈,我想问一下……” 那个声音十分耳熟,对方是谁呢? 在梦里,苏回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寻找着其中的逻辑。 在那些凌乱的记忆碎片之中,终于掉落出一点信息。 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的场景。 那好像是一次年末的表彰大会,苏回最讨厌这些应付的场合,他磨磨蹭蹭地下了楼,等到开了场才进入,坐在了礼堂的最后排。这一类的表彰会一向是与他无缘的。因为匿名保护措施,无论他做过什么,也只能坐在最后,甚至不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奖项已经颁过了几轮,大部分发言都是一些感谢人民,感谢领导。 苏回有点犯困,一边听着一边随手叠着星星。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年轻而好听的声音,“我做警察的这一年之中,感触很多,对于我们来说,可能破获了案件,一切就结束了,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没有那么简单……后来我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是我们个人力量无法改变和解决的事。守护正义不是一句空话,需要成本,时间,痛苦和代价……” 苏回听到这里,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在台上发言的是一位特别英俊帅气的年轻警察,隔着十几米也可以看到,他的目光深邃而锐利,鼻梁高挺,身姿颀长,有着一种年轻人独有的锐气。那件警服穿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肩膀宽阔,脊背笔直,满是少年人的英姿飒爽。 “还有,我希望在这里感谢一下行为分析组的几位成员,特别是诗人,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才可以顺利侦破了诸多的案件。可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是无法上台领奖的。我们之中还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的无名英雄,在和我们一起努力……” 获奖的警察很多,但是提到行为分析组的,这还是第一个。 苏回停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安静听着,那个人没带讲稿,说的话和其他警察完全不同。 “……我希望我能一直呆在一线,以身涉险,深入黑暗之中。如果没有足够的光明,那我可以化身火炬,成为照亮别人的光。” 那个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结束了发言,报告厅里一时响起了掌声,苏回也不由放下了手叠了一半的星星,鼓起掌来。 前排有两位女警在那里议论着:“这个小警察是谁啊?看起来好帅啊。” “是二队的副队吧,好像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年度优秀警察,领导看来很看好他呢。” 好像就是那一次,苏回就牢牢记住了那个人。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和其他的一些老油条是不同的,他对待他的问询时也更为礼貌,更为耐心。 每次和他说话,苏回的脑海之中就会浮现出他穿着制服的帅气样子。 有一次苏回和一队队长生过气,正遇到他问过来。 苏回气愤地抱怨着:“这些老古董,都是一些出土文物吧?所有的注意事项反反复复叮嘱一遍,结果还是出了疏漏,回头和我说人力不足,他们一队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根本就是没有重视!” 对方在对讲机另一端听着他抱怨了很久。 过了一会,对方在电脑上发了信息:“前辈,你别生气了。我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那里给你留了东西,你去拿一下吧。” 苏回下了楼,就在自动贩卖机旁看到了一大袋子的各种蛋糕…… 他把蛋糕拎上了楼,在电脑上打字说:“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居然想到买零食来哄他…… 对方好像被问的词穷了,过了一会才说:“前辈,甜食可以缓解负面情绪,这是科学……” 袋子里是从市局对面蛋糕屋买的蛋糕,其中有苏回最喜欢的草莓味,他拿起一块草莓蛋糕咬了一口。 诗人:那个草莓蛋糕还挺好吃的。 后来的交流之中,苏回每一次被他叫前辈,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那人和谁学的,一口一个前辈,叫得特别生分。 他也没比他大多少啊,有本事当面叫个试试。 现在和他探讨着问题,苏回终于忍不住打断提出来,“你别叫我前辈了,听着别扭,换个词吧。” 对方被问愣了:“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苏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来着,愣了几秒对着对讲机道:“我比你大,但是没大多少,叫哥吧……” 对面人的呼吸好像都停顿了,憋了许久,磨磨蹭蹭的才传来一声:“哥?……” 苏回心情大好,忍着笑,“好,说吧,你想问什么来着?” 梦到这里忽然停止。 似乎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苏回被这触碰弄醒了,他还是迷迷糊糊的,头还有点疼,应该是还有点发烧,但是没有那么严重了。 似是怕影响他睡觉,那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他轻轻盖了一下被子。 亚里士多德躺在他的被子上,毛茸茸的一团,压得他的脚有点麻了。 苏回躺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了奇怪的梦。那只是几个零碎的小小的碎片,像是一片拼图,前无因,后无果。想象和记忆交杂在了一起,苏回甚至不确认他的是不是真的认识那么一个人。 那种感觉就像是大脑当了机,明明觉得记忆就在那里,可是想要细细想起细节,却是什么也对不上号。 一切就隔着一层纱,想去看,却一点也看不清。 他依稀觉得,梦里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不同。 在梦里,他还能够感知到各种的情绪,喜悦,快乐,激动,哀伤,可是现在,那些感情的波动都离他远去了。 他现在沉稳多了也冷静多了。 早已经没有了那时的锐气,他的整个世界也随之慢了下来,缓了下来。 梦里的逻辑有点混乱,他尝试过想要理顺,梦却已经消散了,那些细节越是回忆,头就越痛。苏回的太阳穴开始开始一跳一跳的,他努力不去回想那些事。 忘记了那就忘记吧,应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然后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有点甜的味道。 苏回撩开了眼罩,侧了头,现在是下午,陆俊迟应该是已经回来了,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草莓小蛋糕…… 有一瞬间,苏回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坐了起来,伸手拿起了放在蛋糕旁的小叉子,挖了一小口细细品尝着,是总局门口那家的草莓蛋糕没有错。 苏回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吃完了整个一个蛋糕,然后他爬起来走到客厅里看着忙碌的陆俊迟。 陆俊迟看他起来了,问道:“你醒了?不是我吵醒你了吧?” “没有,我本来也该起床了。”苏回摇摇头,舔着蛋糕的勺子,“蛋糕挺好吃的。” 陆俊迟刚试过他的体温,“你的烧好像是退了一些了。” 正这时,陆俊迟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起来,他拿起来电话,看到是陆昊初打来的,算起来弟弟正好考完了期末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联系他,而且还是在上班的时间。陆昊初知道他上班忙,很少在他上班的时间打电话过来。 陆俊迟有些奇怪,接起了电话:“喂。” 陆昊初压低了声音从听筒传来:“哥!你有没有和苏老师在一起啊?” 陆俊迟没想到是要找苏回:“怎么了?”他抬起头看向了苏回。 陆昊初道:“哥,今天是犯罪学院老师述职的日子。” 陆俊迟听得有点懵,转头问苏回:“今天你述职?” 苏回摇头,十分笃定的说:“不是今天,我上了提醒了,是三天以后。”那表情严肃认真,就像是他平时推理案情时,透露着一切尽在掌握之感。 “哦。”陆俊迟放下心来,低头淡定对陆昊初说,“别急,应该是三天后。” “没啊,改时间了,昨天校内网上公布的,说是为了碰一个请来的专家的时间?” 陆俊迟听了这话皱眉,把手机按了免提。 “……哥,今天不是四月一,我还能骗你不成?述职会下午两点就开始了,学生会就在这里帮忙呢,几位学院领导都来了,还有什么核心期刊的主编来,有人说给苏老师打了十几个电话了,也没人接……”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神让我改昵称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苏回:别叫我前辈了 陆俊迟:男神宝贝老婆心肝? 苏回:叫哥 陆俊迟:……哥 第50章 苏回愣了一下, 原来改到今天了吗? 陆俊迟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这答辩已经开始了两个小时了?” “是啊,哥, 述职五点结束, 你一定要让苏老师快点过来啊, 要不然……”陆昊初看了看远处跳脚的林秘书,还有那边严肃述职的几位老师,小声说,“要不然我估计他在学校就待不下去了……” 陆俊迟挂了电话, 心里却想着,如果在学校待不下去, 是不是苏回就可以安心当重案组的顾问了…… 苏回看了一下手机, 手机上满是各种的电话还有留言,他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因为这次述职大会请了专家过来, 为了配合专家的时间,临时改到了今天。这通知是昨晚贴在了学校官网上的,群里说了一下,今天上午才开始电话通知。 可从昨天到今天,苏回一直没有看手机。 苏回头还是晕晕的, 一转身有瞬间觉得眼前发黑, 差点摔在地上。 陆俊迟扶了他一下,苏回昨晚到今天一直在发烧,这时候还没恢复,他皱眉问:“你能行吗?这个述职会能不能请假啊?” 苏回咳了几声道:“我没大事……现在还赶得及,我马上过去就是了。” 他现在只想赶去学校那边,尽快把述职的事情处理掉, 苏回一边给学校那边的群里发了几条微信过去,一边急着去换衣服。 昨晚的爆炸之后,他的胸口一直在闷闷疼着,好像过去的旧伤被震开了一般,他的肺部早就已经在两年以前重伤,还因为肋骨骨折,切除过一小片肺叶。 苏回又连声咳了一阵,用纸巾擦了一下唇角,竟然发现白色的纸巾染上了血红,是咳的时候带出了血,他现在终于是明白过来,自己不是感冒,发烧大概是因为肺部感染。 反正都是旧伤,一时半会也危急不了生命,咳出来以后反而舒服了一点,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把纸巾揉做一团丢了。 述职还需要穿正装,白衬衣加领带,外面套了一件薄款的西服…… “我陪你过去吧。王院长廖主任那几个人我都认识,回头帮你解释几句。”陆俊迟说在客厅里等他,想了想帮他拿了个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 苏回最近都在和他们一起跟那个入室杀人的案子,压力大节奏快,虽然谭局已经帮他打回了大部分的事情,可是学校期末本来就忙,改作业,登记成绩,给写学生评语,苏回学校这边的各种工作还是一点没拉下。 述职会临时改换时间,没有通知到位。 昨天苏回因为案子熬了一晚上,他又发烧病了,这一切让陆俊迟觉得他的迟到情有可原。 苏回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迟到了就是迟到了。” 陆俊迟收拾好了,换了鞋,回身看到了穿好衣服的苏回,整个人愣了片刻。 陆俊迟第一看他穿得这么正式,西装很合身,穿在苏回身上也很好看,衬托着他的儒雅气质,苏回用细瘦纤长的手指迅速打了个领带,让人觉得多了一分仪式感,瞬间就正式了起来。 他很快收拾好了,换了一双皮鞋,拿了权杖就往门口走。 陆俊迟下楼开了车,原本只需要五分钟的路程今天三分钟就赶到了。 苏回本来想过两天再准备,还没有来得及做PPT,这一路上,只能简单准备了一下他的述职,把一些关键点记在了手机上。 车子有总局的标,直接开入华警,苏回作为学校的老师,还没有陆俊迟对这里的地理环境熟悉,陆俊迟把车停好,又把苏回一路领着来到了小报告厅的楼下。 陆昊初早就焦急万分的等在那里了,一看到陆俊迟拉着苏回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哥。 陆俊迟给苏回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华警学视监的。” 陆昊初的眉头一皱:“哥,你能不说简称嘛,这在我们学院算是黑称了!” 苏回觉得自己以前应该见过陆昊初,但是他视力不好,平时也记不住学生的脸,就是听着声音耳熟,应该去过家里帮他打扫过卫生,点头说:“谢谢你。” 今天如果不是陆昊初急中生智打了陆俊迟的电话,他就真的赶不上了。 听着苏回开口和自己说了话,陆昊初眼睛都冒星星了,把他们往里带:“苏老师,我们好不容易给你打投了个第一呢,想让你第一个述职。结果现在整个犯罪学院的老师都快述职完了,就差你了……快点,现在还来及的。对了苏老师,能加个微信吗?” 苏回:“……” 陆俊迟:“回头再说!” 走到门口,就看到学院的林秘书急的直搓手:“哎呀,苏老师,祖宗你可终于来了,刚才王院长还问起你来着,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苏回连声道着对不起。 林秘书也见过陆俊迟,回身道:“陆队长今天也过来了?” 陆俊迟道:“我今天正好休假了……你们这个述职可以旁听吧?” 林秘书道:“可以可以,其实这述职大会也没有那么严格啦,都是学院自己举行,两年一次,就是老师对自我的一个自述和总结。不过因为会和老师的评级还有职称挂钩,学院的老师们都特别重视。院领导今天专门请了专家和几位学术期刊的总编们过来,对老师的述职进行学术点评,这才改了时间。不过苏老师……你这个……都不看院系群的吗?” 苏回咳了几声道:“对不起,我昨晚没看手机。” “我中午给你打的电话呢?” 苏回解释:“手机静音了,没有听到……” 林秘书皱眉,这要活得多与世隔绝才能这么久不看手机? 学校里和那些公司里作风不同,述职和评级还有职称挂钩,意味着和涨薪幅度挂钩,老师们自然都上心了,一个一个早早提前准备,PPT做得比课件还要精致。 今天,校领导专家还有核心期刊的主编都在,这是多好的刷个脸熟的机会,那些老师们都紧张得不得了,只有苏回,不光迟到了,还迟到了这么久,这架子也未免太大了。 陆俊迟忙帮他解释:“最近苏老师身体不太好,昨天晚上还有个重案组特别行动,所以今天才来晚了。” 林秘书这才哦了一声。 苏回疾步走入,按着林秘书的指派,坐在了后台角落,现在台上的老师正在发言,等发完言就轮到他了。 陆俊迟坐在了他的一旁,隔了一个位置。 他抬起眼看了看,小报告厅里坐了四五十人,后排的都是年轻老师,前排是院领导和那些期刊总编。 自从苏回进入,一时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还有人议论纷纷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好。 陆俊迟判断着,那些老师估计又要说他冷漠高傲,目中无人。 还好苏回眼神不好,听力也不好,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继续准备自己的述职稿。 陆俊迟想,也许,苏回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看到了听到了也当不知道。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现场,联系上了之前陆昊初说的话,终于知道苏回迟到这事为什么这么让人眼红。 在左边的一块小幕屏上,打的是老师的学生评分,苏回的98分排了第一个。 第二名就是断崖式的只有87分,原本苏回是该第一个上台。学生评分第一这就够扎眼的了,结果这位迟到到最后一刻匆匆赶来。 前排的廖长恩廖主任看苏回终于是来了,扭头拿着一张表,隔空对着这个方向比划。 林秘书会意提醒道:“苏老师,各位老师述职之前都要交一张预填表的,昨晚需要发到我的邮箱,你的表一直没交……” 昨晚……他还在犯罪现场当劫匪的人质呢。 苏回把述职会都差点错过了,更别说填表了,他抬头问:“我现在填还来得及吗?” 林秘书犹豫了片刻道:“要不算了吧,每个人上去也就讲几分钟,领导都不一定来得及看,你就回头补给我做个登记就行了。” 等林秘书终于安排好了,走到前面去,陆俊迟看了一眼苏回的脸色还是白着,把保温杯递给他小声道:“喝点水吧。” 苏回推开道:“谢谢,我现在不想喝,喝了会更紧张。” 陆俊迟这时候想起什么问:“我说……你的论文发表了吧?”他这时候也不免替苏回心虚了起来,这万一核心期刊没发表,那一上台可就垮了。 苏回扭头看向他:“……” 这时候台上的那位老师终于述职完成。 林秘书上台接过话筒宣布:“现在有请犯罪学院的苏回老师进行述职演讲。” 听了这话,台下响起了稀疏的掌声,陆俊迟就从这掌声里也能听出来,苏回在学校老师里的人缘不太好。 前排的王院长见状一边鼓掌一边道:“这位苏老师是终于赶过来了啊。” 一旁的廖主任道:“苏老师最近当了总局重案组的顾问,大概人家已经忙得没空述职了呢。” 旁边的老师都听出来这话里的一股酸意,这时候有人落井下石道:“苏老师的表你们看到了看?我还想看看学术成绩他发了几篇呢。” “没有看到他的表啊,根本没交吧。” “没交?我看是没写吧?” 有人发出了窃笑声:“我听说他是总局调过来的,估计是有关系吧,要不怎么还能回去兼顾问呢?那些警局的都把我们华警当自家后花园了,什么人都往里塞。” “嘘,人家学生评分真不低呢。” “评分?还不是靠脸得的,那群小姑娘看到长得帅的男老师,恨不得打上120分。我们学校的学术风气就是这么给带坏的。” “是长得挺帅的,今天穿了西装,你没看那几个学生会的小姑娘看得眼睛都直了。” 自从苏回上台,整个空气里的PH值急速降低,红眼病超标了。 教师述职,无非是从几点,概括起来就是德能勤技,思想上怎样,工作教学上怎样,然后就主要听的是个人成绩,什么评为优秀教师,在相关领域有杰出贡献,发表核心期刊论文多少篇。 苏回上台,也没准备PPT,直白开了个场:“大家好,我是苏回,两年前来到华警犯罪学系任教,在这两年里我一直……” 校领导还有总编们从两点就坐在这里,整整坐了两个多小时,听得都是一套说辞,这时候有点不耐烦了,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那几位总编来自全国各地,也是两年未见,借着出差的机会老友叙旧,这会快到时间了,等着一会的散会想着去哪里聚聚,哪里还有人肯专心听他说话。 苏回也不介意,下面嗡嗡开小会,他就一路说下去,什么认真学习指导精神,和其他老师交流思想,面对艰难困苦不退缩。 他的条理清晰,脱稿讲得挺溜,反正都是好听的套话,说了不会错,其实他这个做述职的比下面坐着的更期盼结束,就等着散会大吉。 陆俊迟坐在后排,听着苏回说着客套话,在那里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这述职看起来可能是要垮。 眼看着议论声都快盖过了苏回的声音,王院长看不下去,帮他道:“那个,苏老师,我们时间有限,就挑重点的,你就说说过去两年内的个人成绩就行了。” 苏回应了一声,如释重负地跳过了那些无关环节:“在过去两年中,我在核心期刊上一共发表了六篇论文。” 这一句话出来,整个会场立时鸦雀无声。 第51章 一时间, 现场安静下来,无论是刚才在聊天的,还是八卦的, 目光齐齐落在了苏回身上, 神色各异, 复杂极了。 两年六篇,一年三篇,平均四个月写一篇。陆俊迟听着感觉这论文数量并不算多,不知道为什么现场忽然没了声音, 他向站在台上的苏回看去。 站在台前的苏回一时也有点懵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们来得晚, 没有听这会的前半程。 大家惊讶地点在于, 想要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太难了。 教师发表论文,分为核心期刊和普通期刊。 所谓核心期刊, 一般是说某学科的主要期刊,要求专业,信息量大,质量高。发表渠道主要是有三种,自己投稿, 通过学校关系投递, 还有就是通过论文机构进行投递。 在华夏,刑侦类特别是犯罪学相关的核心期刊非常少,一共只有九本,俗称九刊。 包括什么《华夏公安研究》《华夏刑侦心理科学》《华夏警察技术》……今天王院长亲自邀请,九刊里面到了五刊的主编,已经算是专业领域里的顶级盛会了。 普通老师想要在这九本刊物上发表论文, 必须是标新立异的新研究,老师们各种钻研,找资料,熬夜弄秃了头发,也就最多一年过稿那么一次两次。 有时候实在上不去,还会几个老师一起来研究,找个最有名的,过稿希望最大的人来挂名,其他人跟着上。 而且这过了稿这只是第一关,后面还要排上三个月到六个月不等的队才能最后发出来,有时候还会因为版面问题出变数,不断往后压稿。 因为核心期刊发表太难了,所以在犯罪学学院教师述职之中,要求是两年内普通期刊发表至少三篇,对核心期刊发表不做硬性要求。 标准是这么写的没错,可是大部分的老师为了升职加薪,每两年还是会想尽办法发表一篇。 要不然一篇核心期刊也没有,提起来就算别人不说什么,自己也觉得丢人。 在苏回来之前,年轻的老师们进行述职,核心期刊上发表一篇的是大多数,发表两篇的一共只有八人,发表三篇的两人。 其他人中发表最多的就是廖主任,他在过去两年间一共在核心期刊上发了四篇论文。可人家既是主任,又是教授,其中还有两篇是合著,综合来说也就不多了。 苏回这一上来,张口就六篇,把现场所有的人都给镇住了。 廖主任最先反应了过来,直接在台下皱眉问站在前面的苏回:“苏老师,你别是把核心期刊和普通期刊弄混了吧?” 这几位主编还在下面坐着呢,数字可不能信口胡说。 廖主任一带头,场下的质疑声也跟着起来:“就是啊,两年六篇,你以为你是谁啊,国内知名专家?” “这牛皮吹爆了吧,发表过的都知道,根本就过不了这么多。” “普通期刊六篇都困难,别是什么随便的校刊论文吧?” 不论这事是真假,听到了六篇这个数字,有些人的眼睛就红的快要滴出血了。 几位主编也抬起头来,看向台前的年轻人,那是个年轻俊秀又瘦弱的老师,看起来文质彬彬你的,十分面生。 若是有人两年之中在各种核心期上刊连续刊发六篇文章,这样的人他们做主编的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苏回还没答话,就被全场认定为了是在吹牛撒谎了,众人的目光满是质疑。 王院长一时看到现场这样的情况,皱起了眉头,谭局长经常让他照顾这位苏老师,可是眼下,苏老师明显是犯了众怒,他也不知该怎么维护。 陆俊迟看着现场乱了,苏回愣在台前,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被人质疑了。他觉得这老师不当也罢,一时犹豫着这事情要怎么救场,难道要走上前去拉着苏回就走? 那场面会不会太尴尬了?苏回会不会生气? 他最后还是没动,那是苏回啊,是他看上的重案组的顾问,这点小场面肯定能够压的下来吧?心里这么想着,陆俊迟的手心还是不有自主地出了汗。 苏回还在愣着,他本来有点发烧,一时感觉脑子不太转,自己低头把写过的文数了一遍,是六篇没有错啊…… 下面的质疑声越来越大,看着有人支持,廖主任底气更足:“苏老师,那些核心期刊,我每本都仔细看过,上面哪几篇是你写的啊?” 苏回懒得和他争执,直接开口道:“那几篇论文是《网络犯罪心理的深度解析》《华夏犯罪预防的具体措施》《连环杀手国内积案研究》……” 苏回刚说了三篇,廖主任就脸色大变,打断了他的话:“这几篇我还记得,但是这些不可能是你写的,这是雾先生的著作……” 刑侦公安类期刊,为了对少量警种和研究人员进行保护,是少有的可以匿名发表的期刊。 这几篇文章他读过,都写的很有深度,可是写这篇文章的那个笔名是雾先生。雾先生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核心期刊发表论文,那些文章根本不可能是苏回写的。 苏回淡然继续道:“我是用笔名发表的,笔名就是雾先生。” 雾先生? 他是雾先生? 这下子现场的老师们安静了,轮到那几位主编合不拢嘴了。 雾先生是国内犯罪心理学研究公认的前沿专家,很早就开始在期刊上发表文章。很多文章写得角度新颖,理论扎实,还很高产。 别的人是写了文章,跪着求他们发表,而他们那几本杂志是要跪着向雾先生约稿的。 其他人的文章排队,他们是排队约稿,算着时间,还要看人家肯给他们排到哪一期…… 这位苏老师说出的几篇文章确实是雾先生所著,可是那些主编一时也不太相信,雾先生怎么会这么年轻?! 怎么会在华警做一位默默无闻的讲师?! 廖主任直接把这话问了出来:“我几年以前就在期刊上看过雾先生的文章了,那时候你才几岁?!” 苏回道:“我最早用雾先生发表笔名是大一,我导师是翁玉华……” 这句话说完,那几位主编就信了一半,因为雾先生最早的一篇文章,就是和国内犯罪学研究的知名专家翁玉华合著的,而且翁老师有意举荐自己的学生,把他作为第一作者,因为文章的直击要点,发表之后果然在相关研究领域引起了轰动。 雾先生的名号也是从那时起成为了犯罪学相关方向的学术标杆。 有人去拉廖主任的衣角,廖主任却继续质问:“苏老师,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你是雾先生。” 苏回想了一下问:“稿件的邮箱截图可以吗?”然后他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有加几位主编的微信……” 虽然他加了就没有怎么搭理过。 在坐的一位中年主编已经无法压抑激动的心情站了起来:“哎呀我说雾先生的微信是个回字呢……苏老师实在是幸会啊。” 廖主任这时候还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自己面子上下不来:“不可能,这……你们先别急,不要搞错了。”他到这时还是觉得苏回不可能是那位雾先生,一定是中间哪里有问题,或者是冒名顶替。 王院长看这里乱了起来,说了句公道话:“苏老师说自己是翁老师的学生,那我们问问随教授,不就清楚了。” “随教授呢?” “好像刚才出去接电话去了。” “苏老师还没上台,他就出去了。” 正到这时,从场外走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是刚才众人口中议论的随教授了。 有人激动道:“随教授回来了!” 苏回断断续续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这一场请来的专家是随良逸。 随良逸,华夏首都公安大学的犯罪学系教授,首都警局顾问。他是翁老师的师弟,论资排辈,苏回要叫他一声师叔。 苏回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和他打过几个照面。只不过这位师叔年纪比他大了很多,那时候他刚入学,随良逸已经过了四十,有点代沟,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多。在苏回印象里,这位师叔也是很有天赋的一个人,除了任教和当顾问以外,还会配合翁老师研究一些相关的课题,两个人是多年的搭档。 随良逸一边往回走,一边有些歉意道:“对不起,我那个电话接的时间有点长。” 廖主任一指台上的苏回,直接问道:“随教授,这位苏老师说他是翁老师的学生,你和他认识吗?” 随良逸转头看向台前,一扶眼镜笑呵呵道:“哎呀,小苏,我说你这几年没有消息,原来是来华警这里教书了?” 苏回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已经几年没见过随良逸了,这时候再见面,有点陌生感。 还真的是翁老师的学生。 随教授都开口证明了,那这事肯定做不得假。 廖主任的一张脸变得面如死灰,终于沉默不再出声了。 那几位主编顿时按奈不住了:“苏老师,你下一篇文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刊啊,你已经一年没在我们这边发表过文章了。” “苏老师你回头有空吗?我们杂志还缺个审核专家……” 一时述职会眼看着变成了认亲会。 那些年轻老师的倒是看着热闹也在议论纷纷:“竟然真的是雾先生?” “这么一尊佛怎么就在我们学院窝了两年?!” “翁老师的学生,这也算是师出名门了。” “有那么夸张吗?” “那当然,翁老师可是最早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教授,那是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怪不得人家能够当重案组的顾问呢,这资历够格啊!” “该死!早知道我也去听听苏老师的课了……这下子估计更排不进去了。” 学院懂行的人之中一时有点轰动,不过这种轰动也就仅限于犯罪学的研究方向。 其他旁听的人是一脸懵的,只是都记住了苏回这个名字,然后纷纷打听雾先生取得过什么成就。 最后还是王院长站起来打圆场道:“那个,我们还是先让苏老师的述职进行完,几位主编我们稍后还安排了晚宴的,至于其他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对他进行提问,在座的都是老师,我们注意纪律哈。” 述职会终于进入到了正轨,有人站起来问苏回论文之中的一些理论。 看秩序又恢复正常,陆俊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早就知道,这么优秀的苏回不会是普通人,只是苏回师出翁教授这件事,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如果苏回的导师真的是翁玉华的话,那他算起来肯定不是于烟的学生,难道他会是预言家? 有人起身询问一些述职之中的相关问题。 苏回一个一个应付着,解释着,他侧身而立款款而谈,看上去冷清而又不食人间烟火。 事实上,事情到这里,苏回都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胸口还有点疼,好像现在退烧药的药效快要过去,又有点烧了起来,穿着西服也不觉得暖和,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他在分享着自己的思路,说着自己的成就,可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苏回看着台下那些人,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拉来救场的演员,他甚至听不清自己是在说什么,述职会就像是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黑白默片。 苏回忽然抬起头,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陆俊迟,他们隔着几排座位,遥遥相望着。陆俊迟的手里握着水杯,苏回一瞬间想起了爆炸之时陆俊迟拉着自己手时的那种温度。 在这个黑白默片之中,这一瞬是有色彩的。 苏回终于觉得,一切真实了一些。 他的声音又回来了,继续讲述着那些理论。 陆俊迟认真听他说着,他知道苏回对那些犯罪的思维都很了解。 面对那些无比凶残的凶手和匪徒时,陆俊迟时常会觉得自己会喘不过气来,那么苏回在研究这些时,是会痛苦,还是会乐在其中呢? 苏回的述职终于结束,被林秘书引到前排落座。 随良逸上台做了个简短的发言。 他表扬了一下华警犯罪学院的年轻老师,然后开口道:“我认为作为老师,写论文做学术重要,教书育人也很是重要的。还有无论我们做些什么,都要谨记,我们作为师长,是要传播那些学术知识,还要学以致用,去阻止那些罪恶的发生,那才是研究犯罪学的意义所在。” 这番话说得王院长连连点头。 一场述职会终于结束,众人却不想散场离去。 很多人围拢在了苏回的周围,苏回本来就有点头晕,胸闷,坚持到了这时候已经有点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了,他也看不清那些面孔,只能点着头一一应付。他脸色苍白地勉力支撑着,身体都有些摇晃。 陆俊迟从后排走过来,礼貌地分开了人群,站在苏回的身侧,然后把水杯递给了他。 苏回终于觉得自己喘过来一口气,水杯的杯盖已经拧开了,里面的水不凉不热,他低头喝了几口。冷汗一直冒着,手沉得连水杯都有些握不住,他怕把水杯掉在地上,又递回了陆俊迟。 身边的人还在一直说着话,一张张冷漠而又陌生的脸,像是水中不断攒动的鱼。 王院长和几位领导之前都和总局那边开过会,认识陆俊迟,他们知道陆俊迟是重案组的组长,更知道他是谭局手下重点培养的精英。 陆俊迟帮苏回解释道:“不好意思,之前苏老师是帮助我处理重案组那边的事情才来晚了迟到的。” 王院长道:“哎呀怪不得,我听说昨晚有抓捕行动呢。”自从知道了苏回是雾先生,除了还在黑着脸的廖主任,其他的人说话都客气了几分。 陆俊迟点头道:“我和苏老师当时都在现场。” 随良逸也说:“辛苦辛苦,小苏晚上一起吃饭吧。几位主编都想和你聊聊呢……” 王院长点头:“陆队长也好久不见,晚上也一起吧。” 陆俊迟回头看向苏回,发现苏回求救似的望向他。 他顿时懂了那目光,帮他推脱道:“还是不了,我们重案组那边有个案子还没结,等下要去加班,我还得借用苏老师一下。” 几位主编还想说些什么,随良逸笑了,帮他们打着圆场:“那就以后有空再聚,大家加个联系方式网上聊吧,还是工作的事情重要,不要耽误重案组的正事。” 苏回取出手机让还没加过的主编扫了二维码,陆俊迟这才带着他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苏回刚才感觉自己要被那些人困住了,他从来不擅长这些应酬。在他看来,陆俊迟简直像是天降神兵,无比英勇地带着他杀出了重围。 晚上五点多,有点阴天,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深了。 冷风一吹,苏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从述职会的后半程就是在强撑了,现在变本加厉,浑身都不舒服极了,可是又不想倒下,努力支撑着一口气,不敢松下来。 校园里,苏回在前面走得有点快。 “苏回……”陆俊迟喊了他一声,跑了几步跟上他,侧头一看,苏回的双目已经没了焦距,似乎往前走只是机械的动作。 陆俊迟只觉得苏回的清秀的侧脸看起来苍白而憔悴,他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臂,想要扶住他。 苏回抬起头,感觉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领带太紧了,让他觉得窒息,苏回修长的五指抓紧自己胸口的衣领,冷汗一直在不停冒出,甚至在顺着鬓角往下滑落,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眼前大片的模糊,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整个世界都似乎在旋转着。 身体的内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刀子扎入进去,不停绞拧着,苏回已经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现实了。他的胸口也疼得像是有钢锯在摩着,血腥气一个劲得往出翻涌。 周围是无尽的哭号声,好像要把他仅有的一只耳膜撕裂。 苏回长长的睫毛翕动几下,张开口吐出一口血,他的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栽倒。 最后的记忆是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第52章 苏回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的一切逐渐浮现而出,洁白的墙, 洁白的屋顶, 他用残存的视力眯着眼睛判断了一会, 才肯定这里是医院的观察室,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有个声音在说话,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应该是他的主治医师黄主任。 “……血压和血糖都有点低……血常规白细胞偏高, CT结果是存有肺部炎症,有一些出血, 心跳正常……体温从39℃有点退下来了, 现在是38.3℃,建议先输液观察一段……他需要好好休养,还是太虚弱了。” 苏回支起身, 有点头重脚轻,胸口闷闷的,他一起身就低低咳了几声。 陆俊迟听到里面有声音,撩开了帘子。 苏回坐在床边,之前昏迷时, 他的外衣早就被脱下来了, 衬衣被医生解开了几个衣扣,领带也取了下来,收在一旁。从翻开的领子里,露出了一截锁骨,他低着头,显得脸色苍白, 俊秀而瘦弱。 “你醒了?”看着苏回泛白的唇色,陆俊迟一阵心疼,之前苏回忽然吐血晕倒,简直是把他吓到心脏停跳。 苏回道:“我觉得好多了。” “我今天正好值班,过来看下。”黄主任看向苏回,“醒了就好,陆队长和我说了当时的情况,晕倒的原因可能是发烧,缺氧外加低血糖。这次的病因还是旧伤引起的肺部感染,看着怪吓人的。我先开一些抗生素类的药物,保守治疗,咳血的状况还是先服用云南白药,妥塞敏止血。” 苏回面色平静的应了一声:“之前妥塞敏吃完了。” 黄主任道:“不能常吃,对肠胃和眼睛都不好。” 陆俊迟皱了眉,他从这两个人的对话里判断,苏回吐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像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 黄主任一边给苏回开着药一边叮嘱:“一定要避免剧烈运动,旧伤创口恶化是可能造成血气胸和大出血的。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可能要做支气管镜详细检查,甚至是再进行手术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手术有一定的风险。” 苏回在那里点着头。 然后黄主任又不放心地说:“我判断可能还有一定的心理原因,心理和身体是会互相影响的,也会加重病情。杨医生那里你还要坚持去啊。” 苏回靠在床上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时间,前后一共只晕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体感好像过了很久。 还是陆俊迟去拿了药,然后陪着他把液输完。 退烧药很快起了作用,温度降了下来。苏回不想住院,医院这边住院部床位紧张,黄医生也就没强留,叮嘱他一定卧床好好休息,这几天过来把剩下的输液输完。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上了车以后,陆俊迟还惦记着黄主任让苏回去看杨医生的事,问苏回道:“杨医生是杨雨晴吗?” 杨雨晴医生开设的心理医院是和华都总局有合作的,针对的是警员心理创伤,心理疾病方向。陆俊迟虽然不知道苏回经历过什么,但是他隐约知道,应该是和苏回的过去有关系。 苏回点了一下头:“我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了。” 陆俊迟说:“那等你身体好一些,我陪你去看看。” 陆俊迟没问,苏回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告诉他:“我没有太过严重的心理问题,就是有点PTSD外加人格解体。” 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正是这一点和当初的头部伤引起了苏回部分的记忆缺失。人格解体是感知综合障碍,也和两年前的事情有些关系。 陆俊迟没想到,苏回会主动和他说起这些。 PTSD陆俊迟听说过,也有过一些了解,人格解体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关心问:“人格解体是……” 苏回用手支在车窗旁,轻描淡写道:“就是体验能力丧失,有时候会觉得,我所在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这种感觉不常出现。” 人类对这种病症的认知还不够全面。 有一种说法是,人格解体也是一种防御性疾病,因为太过痛苦,所以把自己的感官全部封闭了,思维脱离,从那些情绪里挣扎了出来,这样痛苦就会不太真实,可是与此同时,其他的情感也就一起被冰封住了。 苏回在过去有一段发作得比较频繁,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情感,无悲无喜,不能笑,不能哭,甚至不能爱,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演员,一个观察者,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都会觉得陌生,就像生活在一个他不熟悉的世界,表演着别人的故事。 苏回有时候会忽然进入这种状态,有时候却又会忽然穿行而出。 这种感受,除非是同样得这种病的病人,否则有些难以理解。 陆俊迟又问:“那这个……好治疗吗?” 苏回久病成医:“我不太严重,不用服药,但是需要定期做心理治疗。人格解体的治疗方式一般有放松法,呼吸法,冥想法,甚至还有催眠。” 陆俊迟听着这几种方式都觉得挺不靠谱:“……会有效果吗?” 苏回不在意道:“应该会有吧,总之就是听起来很玄学的一种病症,然后需要用更加玄学的方式来治疗,我觉得更主要的是进行自我调节。”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回头约一下杨医生。” 陆俊迟决定自己回去查看一下这种病,他岔开了话题道:“你的那个笔名,好像挺有名的。” 苏回摇了摇头:“只是个小学术圈子里面的马甲,全市里知道这几本杂志的人,基本上下午都在那个报告厅里了……” 苏回一向对学校里面的事情参与的不多,之前主要是廖主任的行为太咄咄逼人了,才造成了这样的反差。如果一开场就介绍出来,反而没有这样的效果。 陆俊迟想起了什么问他:“你还有其他的马甲吗?” 苏回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国外期刊发表时候,用的就不是这个笔名。” 他的习惯向来是马甲护身,宁可多披几个,现在在华警教书,论文这事情总得解决,权衡之下才报了这个马甲出来,这已经是他诸多马甲之中牵扯最小的一个了。 有了学术作品护身,以后也能一劳永逸。 起码再也不会有人说,他是走后门才进的犯罪学院。 两个人刚回到家里,陆俊迟的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又给苏回接了点温水送了药过来。 苏回坐在床边,刚才那个电话他听到了几句,侧头问陆俊迟:“是谭局吗?” 陆俊迟道:“嗯,他关心你,问了下你述职的事,还有身体的情况。”然后他变魔术般的张开了掌心,手心里还有一颗黄色包装的柠檬糖。 苏回喝了药,眼眸微微一动,接过来撕开吃了,这和上次在车上时,陆俊迟给他的糖是同一种。他的嘴巴里一时间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糖有点酸,有一种酥痒的感觉一直传到了牙根上,酸到身体发抖,这种味道有点似曾相识,让他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苏回吃着糖道:“杨医生那边我微信约了,下周三下午。” “那我陪你去。” “那个,你要不把你弟弟的微信推给我一下,我今天还挺感激他的。” “等下发给你。”陆俊迟说着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退了一些。” 比起使用温度计,他更喜欢用手掌去感知温度,似乎这样心里才会更为踏实。小时候陆昊初经常发烧,照顾弟弟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做,习惯成了自然。 陆俊迟的手缩回来,看着苏回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有点逾越。 苏回整个人还是懵懵的。等陆俊迟的手撤走,他才反应了过来,然后他低下了头,感觉脸一点一点烧起来了。 陆俊迟也有点尴尬,起身道:“我去给你熬点粥喝,你先躺会,等吃完了东西再睡。” 苏回低低应了一声,他的目光追随着陆俊迟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门口,这才起身换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通过虚掩着的门,他可以看到客厅里的灯光,听到厨房里的声音。 苏回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世界是时常在解体着分离着,可是好像陆俊迟出现时,这种感觉会削弱,会减少。 听着他说话,看着他做事,他能够有一些真实感,也能够体会到情绪的波动。 在那些瞬间,他好像从那个冰封着的世界里挣脱而出,能够感受到一些什么。 苏回合上眼睛,想起来晕倒的时候,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是被人抱着的。 他的脸更热了,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 又是一个阴天,天空上的云有些低沉,空气中十分闷热。 谷若若独自一个人走入小区,她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脚上穿了一双矮跟的小皮鞋,脚步却无比的轻快。 这里的一楼带个小院子,有个老太太正在浇花,看到谷若若,老太太紧紧皱着眉头,把自己的脸皱成了核桃:“你是三楼的吧,你家里的最近买了什么啊?腌鱼还是臭豆腐?味道太臭了,还引来了很多楼道里的苍蝇……我以为你老公在家呢,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回想起那刺鼻难闻的味道,老太太的脸皱得更紧了。 “对不起,我最近出差去了,可能我老公忘了收垃圾,或者是家里有东西坏了吧。”谷若若略有歉意道,“我马上回去收拾一下。” 谷若若上楼,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屋以后,她愣了一秒,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的确有一种浓重的臭味。 谷若若被呛得咳了起来,那味道太臭了,就连鲱鱼罐头也望尘莫及,好像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味道比这个难闻了。 谷若若心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手开始抖,却强迫着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窗户前打开了窗户,然后她回过头看向床铺,在床上躺了一具腐烂的男性尸体。 那是他的老公庞清华。 他是一个标准的凤凰男,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大学,留在了华都的一家研究院。 谷若若曾经因为仰慕他的才华,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他。 可婚后,她才发现自己跳入了一个火坑,这个男人大男子主义,觉得有才华的男人就应该一夫多妻,在外面不停和各种女人发生关系,却又用尽方法威胁谷若若不许和他离婚。 这场婚姻不是她幸福的开始,而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 如今,那个让她畏惧的男人已经死去已经多时了,尸体腐烂的尸液渗透入了床单,尸体的上方,几乎是被虫子覆盖了,密密麻麻的苍蝇,趴伏在尸体上,好像是在享受一场盛宴。 谷若若走过来,那些尸体上的虫子就嗡地一声飞起来,盘旋在尸体的四周。 她低着头,用手挽起垂下的头发,眼神冰冷,想从那腐烂的一滩肉之中辨认出男人曾经的模样。 看了半晌,谷若若对着尸体微微一笑着说:“老公,我回来了。” 尸体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谷若若起身,坐在飘窗上,开始像是疯子一样狂笑起来。 那么多个揪心的夜晚,争吵,那些噩梦,终于都结束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浮现出泪光。 然后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拨打了110,声音惊恐,抽泣着说:“喂,我出差刚回来,发现我老公出事了,他死在了家里,你们快点过来,我家的地址是……” 然后她走进了洗手间,把浴液弄到手上,揉进了眼睛里,刺痛之中,泪水滑落了下来。 谷若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年轻,她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警察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物证,法医,还有刑警。 谷若若此时已经哭到眼睛肿了,双目红红的,整个人都手足无措。 几名物证法医在那里一边聊天一边勘查着。 “都烂成这个样子了,等下尸体不好运。” “怎么这么多苍蝇,赶都赶不走。“ “洗手间的通风口里爬进来的,最近天气又闷又热的……” “对了这个案子是哪个队负责的?” “五队的。” 总局五队的刑侦队长邢云海走进现场看了看,然后转头问先来勘查的小警察:“怎么样?” 小警察看了看表格上的记录:“死者庞清华,男,32岁,是一名研究员,屋子里有一个燃尽的炭盆。” 邢云海皱了皱眉头,挥手拂去了停在他身上的苍蝇,转头去看哭得伤心的谷若若,“妻子有嫌疑吗?” “她的妻子是名空乘,我们查找了资料发现,他们夫妻关系应该不好,以前有过离婚申请,被驳回了。可是……”小警察去翻查了一下口供记录,“最近半个月,妻子都去外地参加学习了,而且是很远的常市,她的所有同事都能证明。她有不在场证明,没有犯罪时间。” “屋子里有其他的痕迹吗?” “没有,很干净,很整洁,房锁没有撬动痕迹,那个炭盆就是用的家里的洗菜的铁盆装的,上面有庞华清的指纹。” 谷若若还在一旁哭着:“我们夫妻感情挺好的,别看我丈夫平时在外面很放得开的样子,对我还是挺好的。我没有想到,他会在我出差的时候出事……” 他看了看床头柜,放着一些助眠的药瓶:“你老公睡眠不好?” 谷若若说:“搞科研的,比较费脑,压力大,他总是整晚整晚睡不好,是我说了以后他才去看的。” 邢云海走进厨房,他的鼻子闻了闻,这里的空气比卧室好了很多,闻不到太多的尸臭。 厨房整洁,所有瓶瓶罐罐码放整齐,然后他打开了柜子,闻到了一股茶叶香…… 邢云海打开门闻了闻,茶叶味道很香,像是今年的新茶,却已经用去了大半罐。 旁边还有一个调料盒,里面放的是棕黑色的颗粒,他看了看,判断着可能是咖啡粉。 谷若若侧了头,止住了哭泣,她的眼神飘了过去,目光冰冷地远远看着站在厨房里的男人。 邢云海看了一会,走过来问谷若若:“窗户是你打开的?” 谷若若慌忙点头:“屋子里的味道太难闻了,我都差点吐出来,我开了窗户就马上报了警。” 邢云海又问:“你来的时候,卧室的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 谷若若愣了一下:“关着,好像是关着的……” 邢云海的一双眼睛牢牢望向她,像要把她看穿一般,他伸出手挥动了一下,几只苍蝇马上飞起:“关着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苍蝇?” 谷若若的身子一抖:“不……可能我记错了,是开着的。也正因为此,所以才会有苍蝇进来。” 邢云海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个子不低,有一米六几,可是身材消瘦,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跑,他继续不紧不慢地问她:“开着的?你老公想要烧炭,为什么要开着门?” 谷若若瞬间就慌了,她甚至忘记了哭泣,结结巴巴地说:“可能是开了一个小缝,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到家,我回来就看到他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谷若若猛然醒悟过来,她睁大了眼睛,抬起头装糊涂:“警官你的意思是……这是一起谋杀案,会有什么人想要杀我老公吗?” 她有些呆愣地坐在了椅子上,额头迅速出了一层汗,然后她想到了什么,骤然握紧了手里的纸巾。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这的确是一起谋杀案。 邢云海想到这里,带上手套:“节哀,我们警方会查明真相的。” 第53章 苏回在家修养了几天, 终于感觉好了一些。 到了周三下午,陆俊迟把他带到了杨雨晴开的诊所。 那个诊所陆俊迟也去过几次,每年年末心理诊所都会对一线警员进行心理评估。 他们这些做一线的, 向来是节奏快, 加班多, 临近的又是人性之中最黑暗的部分,心理健康尤为重要。 历年来,心理出问题的警员也有不少,大家不再那么讳疾忌医, 很多人也把来见心理医生当作一种释压,习以为常了起来。 进了分诊区, 陆俊迟看了看时间, 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小护士金秋早就和他们熟了,把他们往里引:“对了苏老师,今天杨医生家里有事不在, 把你的诊疗分给了安医生,你收到短信了吧?” 苏回刚听说这事,微微一愣,这才掏出手机看了看,他又没有听到提醒音:“我可能漏了信息, 不过没关系, 其他的医生也可以。” 金秋微笑着说:“放心吧,这位安医生是杨医生的师弟,是被杨医生专门从一附院那边的心理科挖过来的,也是一位很好的医生,最近很多病人都主动约他呢。而且你放心,杨医生都安排好了, 苏老师你现在已经不在集中治疗期,只是后期诊疗,你的档案和情况她都和安医生交待过了。” 苏回被一路带着,走入一间心理治疗室,里面放着舒缓的音乐,小护士道:“苏老师你在这里稍微等会,安医生马上就到。” 苏回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把权杖放在沙盘旁边,坐在了诊疗椅上。 诊疗室里的座椅可以让人把腿放平,半躺在上面非常舒服。 苏回抬起头来,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些星空的图案,这些布置有利于让患者心情愉悦,让人平静下来。 把苏回送进去以后,陆俊迟坐在了外面的休息等候区。 心理治疗过程之中的谈话内容都是病人的隐私,家属和亲友都是不能进去的。 诊所的层高很高,里面的等候区布置得舒适而温馨,几张柔软的沙发椅上放了彩色的靠垫,让人身处其中就觉得心情愉悦。 陆俊迟带了笔记本电脑,刚落座打开,就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褂子的瘦高男人。 前台的一位小护士起身叫他:“安医生。” 男人走过来在打卡机上按了下指纹,随后转过身来,他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沉稳温柔,温文尔雅。 陆俊迟在这边没有见过这个人,知道这一位安医生应该就是即将给苏回看诊的医生了,他一时抬起头来看向他。 眼前的男人大约在三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让他看起来显得十分年轻,但是他的身上又有一种气场,那是一种非得是经历过事情,在身上刻下年轮才能够沉淀下来的气质。 那位安医生看陆俊迟在看着他,微笑着问前台的小护士:“这位是预约的病人吗?” 陆俊迟忙道:“不是,我是陪朋友来的。” “这位是总局重案组的陆队长。”小护士忙介绍道,“预约的病人是苏老师,他早来了一会,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安医生向陆俊迟略有歉意地点头微笑,然后对小护士道:“好,那我先进去了。” 陆俊迟看那位安医生进去了,他站起身随口和金秋聊着天:“这位安医生叫什么?” “安郁辞。”小护士在表格上指了下他的名字,“是杨医生的师弟,我们这里比一附院自由一些,也不那么忙,能够有时间做一些学术研究,所以安医生就过来了。”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现在想做一个心理咨询师太难了,研究所专业毕业,几千小时的个案经验,还需要参加各种督导,培训。杨医生之前为了招聘的事也一直发愁呢,还好安医生愿意过来帮她。” 金秋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眼睛里闪着星光,“对了,安医生很帅吧?我们这里很多病人都喜欢找他做咨询。他这个人,特别热心,温暖,善良,体贴。如果谁做了他的女朋友,估计要幸福死了。” 陆俊迟嗯了一声,从刚才的一面之交之中也可以看出来安医生彬彬有礼,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金秋俯下身来开着玩笑:“不过帅度和陆队长你比还是差了一点点。” 陆俊迟听了这个答复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也比苏老师差了一点。”金秋自己主动岔开了话题,她只是单纯看到帅哥,有点花痴,“今天是你陪苏老师过来的,我真是放心多了,以前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朋友亲人的样子。他的眼睛不好,身体也不太好,每次看到他我都挺担心的。不过他这个人,应该怎么形容呢?哦,对了,冷若冰霜,我总是不敢和他多说话。” “他那个人,有时候是因为看不清所以才目不斜视,熟了就好了……”陆俊迟想起了什么问她,“苏老师在来这边看病多久了?”他想着问个时间总不算是隐私吧。 小护士回想了一下道:“两年了,最近大约平均一到两个月来一次。” 陆俊迟算了一下,两年前差不多正是行为分析组解散的时候,警局上下开始了一系列的整顿和调动,他也是从那时候接任的重案组。 陆俊迟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这时才注意到了小护士身后的一副海报:“你们最近在做青少年心理研究吗?” “是啊。”小护士回头看了看,墙上贴的新海报是关于青少年心理咨询的。 “其实这是和一些学校合作的项目,希望家长老师能够重视孩子们的心理情况。只要是未成年人报名,可以进行免费的预诊。不过……”小护士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就算我们是免费的,依然报名的孩子很少。” 陆俊迟表示理解:“因为父母不愿意带着孩子来吗?” 大部分家长都是讳疾忌医的,他们对这些心理疾病尤为惧怕,在他们眼中,似乎带着孩子来看心理医生就是承认了他们家庭教育的失败。 “那些家长会说,那些孩子就是矫情,就是青春期,就是小孩子闹脾气了,同时他们麻痹自己,好像不承认,孩子就没有病。而对于得了心理疾病的孩子来说,身边总是有人认为他没病,只是想太多,这也是很不利于治疗的。” 小护士金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去给陆俊迟倒了一杯温水,“看我这个脑子,我都忘了给陆队长倒水了……” 陆俊迟接过了水,答了一句:“谢谢” 心理治疗总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陆俊迟和金秋又聊了几句,坐下身来,处理着重案组的工作。 此时躺在诊室里的苏回已经开始了这一次的心理咨询,他对这位安医生第一印象挺不错的,说话礼貌周到,让人有一种安全感。似乎天生就是适合做心理咨询师的。 安郁辞听着苏回讲完了最近的心理状况,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问苏回:“我听杨医生说,最近你复职了,你觉得对你有所帮助吗?就是总体的发展方向是向好的吗?” 苏回犹豫了一下,眉头微蹙,缓缓开口说:“其实是在好转的……” 他可以感觉到,那些灰暗也好,疏离感也好,都是在逐渐褪去的,生活好像是从那种黑白的状态,逐渐趋于正常化。 然后苏回仔细思考了一下,与其说这种感觉和变化是工作和忙碌带给他的,不如说是陆俊迟带给他的。 他以前就算是吃饭睡觉都不会准时,时常半夜醒来就失眠到天亮,有时候又感觉自己的脑子混沌,将会一睡不起。 可是现在,那个地方已经不是他沉睡,蜷缩的冰冷地方。 除了那只猫,房间里有了新的生命。 陆俊迟是个沉默稳重,办事牢靠的男人,他会记得做饭,给每盆植物按时浇水,让它们生机勃发,就连猫都胖了几斤。 苏回不再觉得家里是孤独,冰冷的,他可以听到陆俊迟的脚步声,说话声,看到他高大英挺的背影,感受到客厅里亮着的灯。 整个房间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温馨温暖了起来。 安医生看到他的表情都舒缓了下来,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这么看投入工作对你还是有一定帮助的。你现在是在定期回访之中,上一次的预约回访却是在两个月前,时间间隔有点久了。” 苏回有些歉意:“前一段时间是学期末,有点忙,以后我会注意。” “虽然你是杨医生的病人,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和你确认一下治疗方案。”安郁辞开口道,“我认为你应该更为积极地进行治疗,如果是一般的病人,我会建议使用一些少量缓解的药物,不过药物可能会影响思维,还会有依赖性,所以这个方案可能不适合你。意念疗法你有在坚持吗?” 苏回点头道:“之前杨医生建议我的呼吸法和意念法都在尝试。” “你之前尝试过催眠治疗吗……”安郁辞问他。 苏回摇了摇头:“杨医生也建议过,但是我一直没有尝试过。” “你想进行催眠治疗吗?”安郁辞问。 “我……”苏回一时有点犹豫。 安郁辞转头问他:“你是不是担心催眠的疗效?有所顾虑?我这里有很多病人开始都是对催眠有些排斥的,在进行了几次以后,效果都很好,强烈要求进行催眠治疗。” 苏回考虑了一下道:“谢谢安医生,不过还是算了。” 苏回并不是不了解催眠才做了这种决定,他不想用催眠疗法,恰恰是因为他懂得一些催眠的原理和操作方法,也曾经有过一些催眠的体验。 听起来催眠是挺玄奥的,可是其实,催眠只是一种通过诱导把人引入意识恍惚精神状态的方法。 很多人认为催眠只是一种玄学,坚信只要意志坚定就不会被催眠师带入催眠状态,还认为即使进入了那种状态也可以随时从催眠里醒过来。 其实这些都是一些对催眠不了解产生的误解,催眠的原理比普通人想象得复杂,施行起来却更为简单。 有联想能力和幻想能力的对象,适合的环境,好的催眠师,合理的暗示,有了这些因素,催眠并不难进行。 苏回知道,催眠可能会对他有一定效果,所以刚才他有点犹豫。 他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觉得,催眠的治疗方式像是把身体切开,把人们内心深处的秘密坦诚地暴露在催眠师面前。 催眠状态里的人是毫无防备的。 他甚至不知道,在催眠之中,会看到什么,会听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心灵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作为一个时常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这种治疗方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安郁辞低下头道:“好吧,这些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如果你拒绝外物的治疗,那就只能从自我调节和自控下手了,我觉得,至少一个月一次的回访你需要坚持。” 安郁辞似乎是对苏回之前的回绝有些惋惜,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他。 苏回应了一声,他感觉到,安郁辞和善于倾听的杨雨晴不同,他是一位更为积极的心理咨询师,想要更多的帮助他。 苏回想了想和他解释道:“谢谢安医生,我不是拒绝那些外力的帮助,而是更为信奉人本心理学的理念。”他顿了一下,想起了一句话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拯救者。” 安郁辞记录的笔端一停:“这句话我记得是荣格的。” 苏回解释道:“我对荣格的‘共时性’呈保守态度,只是赞同这句话之后呈现出的价值观而已。” 安郁辞笑了一下,低下头去,这就是当病人也精通心理学时,咨询师经常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理论,观念的不同,也经常会影响到诊疗过程和最后结果。 “下一次你过来杨医生应该就在了,具体的你还是和她来定,我觉得你的工作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也会涉及到那些黑暗,说不定哪一处就会触碰到你过去的伤口。复工以后,你必须对自己的心理状况给予更多关注,否则有可能会引起情绪变化加重病情。我建议你不要把现在和过去做比较,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那些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尽量不要去想起。” 时间在不知不觉之中过得很快,计时的沙漏流下最后的一点蓝色细沙,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了。 苏回走到桌前低着头拿起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和手表,然后拎起了放在沙盘旁的权杖道:“谢谢。”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安郁辞桌上的一张照片上,苏回站得距离非常近,近到就算是以他的视力,也可以模糊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在微笑着,整体的色调看上去有些年代感。 说实话,苏回很少在心理咨询室里见到这些私人物品,大部分的心理医生或者是咨询师似乎都主动把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完全隔离开来。 苏回忍不住轻声问:“那是你女朋友吗?” 安郁辞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后低头道:“哦,不是,是我姐姐,我姐姐是位心理疾病患者,多年前已经去世了,我是因为她,才学习的心理专业。” 苏回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提到了不该提的事,略有歉意道:“对不起,节哀……” 安郁辞淡淡一笑:“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苏老师,下次再见。” 从诊室之中出来有两条路,一条是通过原路返回,另外一条是可以直接坐电梯下楼。 苏回一直想着安郁辞刚才和他的话,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诊所的电梯上了。 电梯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苏回看不清是谁,只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色块,那是一名男人。 苏回有些自责,他实在是对这条路太熟了,身体自主做出了选择,一时忘记了陪他一起来的陆俊迟,他按了按眉心,掏出手机给陆俊迟发着信息,电梯里没有信号,他又点了一遍,才发了出去。 正在这时,叮的一声,那人按的楼层到了。 就在下楼的那一刻,前面的人走出了电梯,然后回了身看向了身后的苏回…… 苏回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眼前的那个人,他的眼前是模糊的,只能大慨看出男人的轮廓。 只一瞬,苏回觉得像是有一枚子弹穿过了眉心,击中了他的大脑。 他愣住了。 脑中是空白的,却又像是沸腾着一般的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记忆之中唤醒过来。剧痛像是潮水一般把他淹没,冷汗瞬间就从额头冒出。 那个人是谁? 他不记得他,那是一个陌生的人,一张陌生的脸,可是他又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电梯在他的面前合拢,苏回拼命按着电梯键想要回到刚才那个人下楼的地方。 他想要叫住他,想要问清楚。 可是电梯已经下降,苏回找回自己的意识时,才发现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他靠在电梯的护栏上,不停喘息着。 不要去想过去的事…… 进行完心理治疗时往往是他最为理智平静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因为在电梯里看到一个陌生人就引得发作了起来。 苏回有瞬间在怀疑,安郁辞之前对他说的话是正确的,他是对自己的状况太轻慢了…… 不要想过去的事…… 苏回合上双眼,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给自己催眠,把那个人从他的脑海之中彻底清除出去。 忘记那个人,忘记电梯里发生过的一切。 他像是在用一把刀,生生把自己的现在与过去割裂开来。 第54章 等陆俊迟下楼, 苏回正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发着呆。 他的脖颈纤细,脸色苍白,俊秀的面容一如往常没有什么表情, 整个人就像是冰雪做成的美人, 隔着几米都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意。 看陆俊迟走过来, 苏回才像是活了过来,他的眼眸抬起来,轻声道:“我们走吧。” 陆俊迟看向苏回,觉得他的面容有些憔悴, 神情疲惫,他问他:“你还好吧?” 苏回嗯了一声, 站起身来。他之前花费了一段时间才从那种令人窒息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现在已经平静多了。 陆俊迟猜测,苏回现在的状态可能是心理治疗的结果。和别人剖析自己一个小时。他没有做过这种治疗,但是可以想象, 大概是个很辛苦的过程。 上了车以后,陆俊迟又取出了一颗糖,问苏回:“吃吗?” 苏回接过糖,低头说了一声:“谢谢。” 他吃着糖,逐渐把自己的心思放空了, 那种感觉终于过去, 让他逐渐恢复了过来。 从医院出来,两个人去了一趟重案组。 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之前一案之中的那个变态画家傅云初,之前因为有伤在身一直留在安城那边治疗。在昨晚,这个人却忽然神秘地从医院里失踪了。 陆俊迟皱眉问曲明:“傅云初失踪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曲明道:“据说是昨天晚上十点多,警卫晚上换班的时间,傅云初忽然不知所踪。事后查监控, 可能有死角,没有拍到他。安城那边自己知道理亏,想要亡羊补牢,第一时间没有通知我们,而是自行寻找,可是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找到。” 陆俊迟并不认为安城警方没有好好看管,就他所知,傅云初的就医是在特殊的监狱医院,全程有各种人员监管,傅云初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原本定在三日后转押至华都,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最后的时间出了事。 这件事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里面一定有一些蹊跷。 重大案犯在就医期间潜逃,这怎么也是安城警方的严重失误了,作为责任方,现在安城那边恐怕比他们还要紧张,一定是在全力寻找。 曲明说:“早上那边负责的队长打了电话过来,说再给他们宽限一些时间,回头一定会给我们这边一个交代。” 陆俊迟双手抱臂:“我只希望快点把人抓回来,不要出现新的受害人。” 夏明晰抱怨道:“安城那边怎么回事啊,真是不是自己的犯人就不上心。” 乔泽皱眉喃喃道:“想从那医院里出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重案在身的犯人逃出了警方的掌控,那犹如把一只残暴的老虎放于城市之中,所有的人都有些担心。 苏回坐在沙发上,听到了这里,忽然开口:“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一时落在他的身上。 苏回侧头,回忆着之前覃永辰对他说的话,轻咳了几声之后,说了出来:“我觉得,光凭傅云初自己是逃不出来的,有人似乎是在暗中帮助这些连环杀手。” 重案组中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 苏回回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的说法太过直觉了。 他一直希望自己不去看向那些海市蜃楼,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犯罪学实证派:“我就是在听你们说傅云初忽然失踪的时候,忽然想到的,这个很有可能是不准确的……” 陆俊迟眯着眼睛看向苏回,在苏回的提示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记得之前的案子之中,有个地方有点奇怪。” 陆俊迟说着话,翻找起了之前的案卷卷宗。按照要求,最后警方整理档案核查归档的时候,信息是十分全面的,其中就包括了几名案犯近年来的财务状况。 他翻找了几下,找到了覃永辰的银行流水。 陆俊迟很快就翻到了其中的疑点:“覃永辰当年在医院时,包括他出来的那段时间,是有人一直在给他打款的。我开始以为,是一些人或者是众筹的账目,但是我后来发现不是。那些款项来源不明,甚至有些来自于国外的账户。” 陆俊迟在之前看这些资料时,只觉得有些奇怪,现在苏回一说,他忽然觉得可能有他们尚未掌握的线索。 在他们的前期调查之中,覃永辰是落魄的,众叛亲离的,可是这样的财务状况,明显不相符。 “而且,当他终止治疗决定出院时,他的卡上还有五万多现金。”陆俊迟说出了一种可能,“覃永辰可能不是因为没有钱放弃了治疗,而是主动放弃了治疗,去寻找他的女友。” 他们后期的杀人,抢劫,也并不全是为了钱。 他这么一说,乔泽也想了起来:“我记得,在米舒的供词里,每个受害者家庭是他们共同挑选的,但是每一个城市是覃永辰选择的。他们的钱全都取出转为了现金,可是最后一次覃永辰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带出去了大部分的钱款,拿回了那颗HG85。在来到华都之前,他们就确定了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他没有透露过在华都之后的计划。” 覃永辰为什么把最后一站定在华都呢? 给他武器的,又会是什么人? 他们的话像是给苏回的推论加上了实证。 这些事实让重案组之中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现在想来,覃永辰可能并不是独身一人,他和米舒还有张小才仅仅是在前台的演员,而他们的身后,很可能还站着一个人。 那么那个人是和救走傅云初的是同一个或者是同一批人吗? 苏回仰面躺在沙发上,凝神思索,他的眼睫轻轻眨动,合上眼睛的时候一片黑暗,睁开时,光亮映入眼中,世界好像就在黑白之间缓慢切换着。 那些数字,理论,推断,概念,一个一个在他的脑海之中翻腾闪过。 然后他想到了覃永辰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他的老朋友,会是谁呢? 苏回忽然轻声说:“我想到了那个永恒的论题。连环杀手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形成的……” 陆俊迟问:“那你的观点是什么呢?” 苏回看向他道:“我认为连环杀手不可制造,但可以引导。” 目前的主流理论和研究认为,连环杀手是不可后天制造的,一个人,被逼迫之后可能会伤人,可能会做出犯罪行为,但是普通的犯罪和连环杀手之间一定隔着一道天谴鸿沟。 那些普通的人们,就算是杀再多的人,他也一定是无法从中取得乐趣,进化成连环杀手的。 只有那些先天就有一些缺憾,有童年创伤经历,天性弑杀的人,才会步步深陷。 可是,一个正常普通的人类,要怎么样才能够变成一个连环杀手? 没有人能够给出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心理学是一个特殊的学科,也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科,它和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它的研究对象是我们每一个人。人类的直觉,认知,行为,思维,情绪,性格,人际关系,社会关系等,有很多问题和成因值得深入思考和研究。 可是心理学和诸多的自然学科完全不同。 心理学虽然兼顾理论性和应用性,却不能靠着试验和推论得出结论。 为了探索人类心理的奥秘,打开未知的大门,心理学家曾经进行过诸多尝试,也做过很多试验。 特别是在法律和道德观念还没有那么健全的过去。 其中很多心理学的实验是残忍的,有争议性的。 比较有名的比如米尔格伦服从实验,格赛尔双生子实验,以及备受争议和质疑的斯坦福监狱实验,还有约翰曼尼进行的性别认知试验。 因为这些试验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很多试验的参与者一生都受到影响,甚至很多试验都以悲剧收场,所以关于人类心理研究的试验逐渐被叫停。 在犯罪心理方向,研究者们更加无法进行试验,只能对已知的案例进行研究,探讨和总结。 苏回在多年以前,发表过一篇关于现代连环杀手成因的分析论文,他认为连环杀手的产生是和周边环境的引导密不可分的。 苏回在论文之中论述了连环凶手在所有凶案之中的占比,引用了各国的案例,说明一些关键人物的引导可能会对连环杀手产生影响。 那些关键人物有的是那些连环杀手的师长,有的是父母,有的是亲朋,有的是伴侣,这些亲近关系的人非但没有遏制连环杀手的成长,反而因为一些纵容,鼓励,示范,引导,谩骂促使了连环杀手的进化。 比如撒旦杀手理查德的堂哥,经常会用战场上的图片给理查德看,甚至当着他的面杀死了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第一杀人狂卢卡斯的母亲,当着他的面和男客人发生关系,还有一次开枪打中了对方;艾德曼的母亲不停地谩骂他,并且把他关在地下室…… 他在论文的最后指出,在浮躁的现代社会之中,巨大的生活压力,连通的网络,把人们构建成了一张网。 以前,那些连环杀手是一个一个的个体。 但是现在,那些心理患有疾病,天生危险之人,那些层出不穷的虐待动物的群,那些对连环杀手非但不恐惧,还感到崇拜羡慕的疯子们…… 互联网像是在给连环杀手潜质人群提供着天然的温床,还通过网线让那些怪物连通在了一起。 苏回在论文之中研究呼吁需要对网络上的潜在犯罪分子进行监控,追踪甚至进行正面引导,警惕有人对此进行利用。 事到如今,他忽然想到了那篇文章。 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个人,他在通过网络和各种渠道关注着,寻找着那些罪犯,那些天生暴力的人? 他在从中进行筛选,搭建关系,然后对那些杀手暗中联络,甚至进行控制。 如果把一个有进化潜质的连环杀手选作目标,给他经济支持,对他的行为进行诱导,鼓励,从而促进他的进化,加速他成为连环杀手的进程,这样是否可行?…… 比如说覃永辰,他之前已经在他的行为上以及言行上显现出了反社会人格。那是否可以加入引导,促使他的进化? 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可能性,那个人会是什么时候加入进来的呢? 是在他的这种人格倾向出现之前? 还是说,这些情绪都是在被别人引导之后的结果? 苏回细细深想下去,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荆棘困住了脚步,他的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是从脑部中心传出。苏回不敢再去想那些问题,他生生控制住了,把自己抽离出来:“也许是我想多了。” 可能整个推理的方向就是错误的。 他们现在既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他的假设,可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反驳这种结论。 是他想多了吗?陆俊迟看向苏回清秀的脸泛起了一丝苍白,他一再在压制自己的本能。 陆俊迟看了苏回一眼,然后转回头总结道:“人证方面,米舒和张小才都说对幕后之人不知情,目前我们手头的证据还不足以证明是否有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大家还是要在今后的查案之中还是要多加留意。” 现在案子已经算是结案了,很快就会有新的案件派发过来。 他们也只能把这些问题作为疑点,标注存入案件档案。等到更多线索出现时,再进一步进行调查和处理。 大家商讨到这里,乔泽看了下自己的电脑:“陆队,复核组那边让我们过去拿一下新案子的档案……” 陆俊迟刚才还在想着新案子什么时候会到,这会就来了消息,复核组就在隔壁楼,他吩咐乔泽:“那你过去取一下吧。” 乔泽却转头为难:“陶姐说,多来几个人……” 多来几个人?就算是重案要案,一般一个箱子的档案也能够装得下,这话一出,重案组里面的几个人都有点懵。 这莫不是什么惊天的大案子吧? 陆俊迟只能又点派了两名下属:“大个子,曲明,你们一起去看看。” 乔泽和两位同事一起下了楼,刚到了隔壁的复核组,就感觉气氛不一般。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忙忙碌碌,桌子上摆了厚厚的档案。 乔泽摆了个笑脸,走到了陶李芝的大办公桌前:“陶姐,我们来取案子了。” 陶李芝用笔指了指道:“就旁边地上的那三个箱子,你们拿过去吧。” 几个人看到这三个大箱子都愣住了。里面堆放的是密密麻麻的案卷。 曲明蹲下身:“陶组长,这是什么案子?总局要把最近分局的案子让我们专案组再过一遍?” “不是。”陶李芝这才从一堆卷宗之中抬起头来,她坐办公室,不用出外勤,是市局之中少有留了长发的女生,可这长发丝毫没有掩了她身上的干练气质。 陶李芝给他们解释道:“是最近我们在盘点去年六月到今年六月,整个华都的意外死亡案件与自杀死亡案件。这一年中此类案件的死亡率提升了1%,比前年多了157人。” 陶李芝本人就是理智和严谨的代言人,更是过目不忘,那些数字她张口即来。 乔泽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这个年月不太平,死亡率也是在逐年增加啊……” 陶李芝点头:“谭局和相关的专家一起开会进行了研究,还比对了其他城市的数据,除去经济因素,社会因素等,异常增加可能在0.1%左右。从概率估计,其中应该混入了一些存疑案件。所以谭局让我们把去年一年的华都相关的卷宗都调了出来,从新排查一遍。” 而对于凶手来说,伪装成意外死亡或者是自杀死亡是最直接能够逃脱法律制裁的一种方式。 众人听到这里才明白了过来,陶李芝指了指办公室后面堆积如山的宗卷道:“我们已经过了一遍,排除掉了完全没有嫌疑案子,剩下的41个存疑的案子,最好是你们重案组再过一遍。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这些案子之中是一定有问题的。” “对了。”陶李芝说到这里转过转椅,终于正对了他们,“听说你们重案组来了一位新顾问。” 乔泽道:“是啊,苏顾问。是在华警那边教授犯罪学的。” “祝贺你们陆队,终于找到了称心的顾问。”陶李芝说完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 第55章 下午四点, 乔泽郑柏还有曲明抱着三大箱的档案回到了重案组。他们又把陶李芝说的话给陆俊迟学说了一遍。 郑柏把箱子搬着放好,翻了翻其中的一份档案。 他皱眉道:“从这么多的案件之中找出有问题的?这些案子都是去年的,很多是意外身亡, 尸体早就火化了, 现场证据更是没有好好保存, 这要怎么查啊?” 这些案件都是非正常死亡的,就算有些案件之中是有问题的,仅凭一些卷宗,感觉像是大海捞针。 夏明晰看了看那些卷宗, 皱眉道:“我小时候最怕改错题了,既害怕有错的看不出来, 又害怕原来是对的给改错了。” 乔泽叹了口气:“人家复核组都已经筛到这种程度了, 剩下的几十份我们就再筛查一遍吧。”然后他看了看苏回,“我们现在不是还有顾问了吗?” 陆俊迟布置任务:“小夏,你先把这些案件全部整理成EXCEL表格, 按照时间排列,把年龄,性别,死亡原因等信息资料全部录入进去。” 然后转头对三位男警员道:“你们每人一个箱子,开始核查, 注意看是否有人为因素, 是否有既得利益人,现场是否有后期布置成分。总之你们先过一遍,回头有问题的,我们大家再一起来讨论。” 陆俊迟简单几句话,就把一件看似难办的工作布置得井井有条。 苏回看他没有给自己指派任务,主动开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陆俊迟道:“不用了, 他们好歹也是重案组的精英,就拿这些案子练练兵吧。你刚好一些,还是多休息,等回头集中讨论的时候,会麻烦你一起的。” 陆俊迟并没有详细解释,他认为这些意外案件和其他的案件不同,其中有的会让人心生畏惧。 普通的案件让人愤怒,想要尽快抓住凶手,而这些案子,只会让人悲痛,让人唏嘘人事无常。 陆俊迟认为,苏回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接触那些案件,他也不想养成组内其他人对苏回的过度依赖。 这些案件就算是只翻一遍也需要好久,几名下属马上开始工作起来。 陆俊迟的分类法虽然让他们加快了速度,也更为有序,但是想要从这些过去的案子里寻找到蛛丝马迹和串联案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夏明晰录入了五六份就开始郁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城市里会有这么多意外案件?” 是不少,平均每天都会有好几起意外发生,就算现在筛选出来的这些有疑点的,也是每几天一起。而且死亡方式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苏回看他们筛查着,好心提醒:“大家记得,特别要注意其中的口供部分。” 乔泽没有想通其中的环节,皱眉问:“苏老师,为什么要注意这一点?” “这些意外案件和一般的案件不同,我们都缺少了一些信息。”苏回解释道,“因为死者自己不能说话,很多的事情都是通过他的亲人朋友描述,警方记录下来的。也就是说仅有一面之词,我们在看宗卷的时候,不自觉的会相信宗卷上记录的事情是真实的。” 他说到这里,陆俊迟最先反应过来:“如果案子其中有问题的话,口供就是第一不可信的。” 办公室里的几人马上恍然大悟。 乔泽思考了一下里面的逻辑:“如果口供是假的,那里面可能是有谎言和破绽的,也就是说口供可以作为突破点。” 苏回面色平静,轻轻点头。 郑柏看了自己手里的卷宗:“这种意外案件增多,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多种多样吧。”夏明晰接茬道。 曲明道:“也许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杀了人以后伪装成意外,掩盖罪行的连环凶手。” 几个人说到这里,郑柏又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可是我们之前在复核组的时候,陶李芝说,她也不保证这些案件之中一定有有问题的。” 也就说,也许他们的面前什么罪恶都没有,这些真的都只是一些普通的意外死亡事件而已。 陆俊迟的声音低沉:“这些案子,都是各个分局已经结过的案子,我希望,大家能够自由心证。我们是可以随手放过,那些却是一条条的人命。总之有了疑点我们就调查到底,没有疑点,我们也可以庆幸,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黑暗,那么糟糕。”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快下班的时候,话说到这里,陆俊迟忽然看到办公室的门外有两位中年妇女鬼鬼祟祟地探入头来。 他抬头皱眉,十分警觉地问了一声:“什么人?” 这栋楼在总局的最里面,一般访客都进不来,就算是要进也要进行登记身份信息,进行核查的。 乔泽应声道:“我去看下……”刚一回头就愣神了,“陆队对不起……是我妈和我邻居的阿姨……” 陆俊迟动作微顿:“你去处理下吧。” 乔泽刚一把门打开,乔泽的妈妈就拉着一个中年女人进来。 “妈,你们这是……” “那个,乔泽,你下班了没有啊?那个你詹阿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这才把她带过来,你一定要帮帮忙……”乔泽的妈妈拉住他的手道,“我也不想耽误你工作来着,你那里不是能够查手机定位什么的吗?你能不能帮你詹阿姨查查悦悦的手机定位啊……” 另外那位叫做詹阿姨的,也拉着他说:“阿姨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找到你这里了,人命关天,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时之间,重案组其他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方向,苏回也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 乔泽没想到她妈一来就给他出这么一个难题,皱眉道:“妈,我们都是有纪律的,查东西也需要领导审批,并不是随便想查就能查的。” 这若是随便就能够查手机定位,外面还不乱了套。 “悦悦真的是我女儿啊,我有带户口本可以证明,她还未成年呢,我是她的监护人……”旁边那个女人急问,“那问问你们领导,哪个是你们领导啊?” 乔泽没敢说话,眼神往陆俊迟那边一撇,那女人直接奔着陆俊迟而去,拉着他的衣角噗通就跪下了:“警察同志,我家女儿离家出走了,一直杳无音讯。我怕她出事了……” 几个人正在处理非正常的案件,听到这个话猛然都吸了一口冷气。 万一少女被坏人带走,或者是遇到了意外,那都是十分危险的。 陆俊迟道:“先站起来说话,这个事情你们报警了吗?” “报了,早上就报了,可是分局的警察一直说在查找,他们找我问了情况,那语气,怀疑只是孩子气性大,离家出走。我女儿的手机还开着,就是谁的电话也不接,我问了那边的警察,能不能用定位找找她在哪里,可是对方一直含含糊糊的,推说是在走流程……我这是走投无路了,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我的女儿她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也不活了……”说到这里,女人呜呜哭了起来。 分局的办事效率慢,陆俊迟早就有耳闻。他们这里的权限最高,可以直接调取,分局却要向上申请,等领导批复。 少女离家,这是人命攸关的大事。 “阿姨你先不要急。”陆俊迟也不想为难她,侧头吩咐曲明,“老曲,你打电话给分局核实下情况。乔泽给她登记下身份信息,如果确实有报警记录,情况属实,就帮她查一下吧。” 曲明唉了一声,忙去电话沟通。 陆俊迟收拾东西,夏明晰就在一旁给那哭着的女人递了纸巾:“阿姨,你女儿多大了?叫什么?” 那位廖阿姨哭到抽搐:“我女儿姓方……”刚说了几个字,她就哽住了。 乔泽的妈妈帮着回答道:“15岁,华都一中刚上初三。叫做方佳悦。” “她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昨晚上十点多……” 苏回在一旁听着,忽然转过头问:“为什么你们昨晚没报警?” 詹阿姨平复了一下情绪,哭着道:“我和前夫离婚了,是重组家庭,我后来找的丈夫姓张,和我女儿一直脾气不太对付,以前我女儿也跑出去过,基本上在她闺蜜家里住一晚,第二天就去上学,中午乖乖回家了。”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又呛了几句,女儿就跑出去了。当时我丈夫还拦着我不要我报案,说是和前几次一样,都是被我惯出来的,小女孩钱花没了就会回来了。我当时也以为悦悦就是去同学家住一晚,没想到今早去学校门口等,问了悦悦的老师她没来上学,我又问了她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才慌了打电话报了警……”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听了这话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这老公拦着,当妈的就真不报警了?如果有意外,早就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只能希望女孩现在还平安。 苏回继续问:“你说她电话开机着,那你们打过几次了?” 詹阿姨道:“我自己手机号打了不下几十次,又让她老师和同学打过,也都没接。” “都是自然挂断吗?手机型号是?” “自然挂断的,半个小时前我还打过一次。“詹阿姨报了下手机的名字,家里给孩子并不会买多好的手机,是个挺老的机型。 “手机没有关机,不像是出事了。”苏回安慰她道,“而且打了这么多电话,电话还没有电量耗光,很有可能是中间充过电的,也许她只是静音了,不想和别人说话,或者是没有看手机,您先别急,等等看结果吧。” 这样的说法极大的安慰了詹阿姨,她擦了擦泪水,振作了起来。 乔泽的妈妈在一旁帮腔:“对啊,现在这时候,还是尽快找到孩子,急也没有用。阿姨你要是急病了,怎么找孩子啊。” 说话的功夫,曲明那边情况已经核实过来了:“队长,和分局核对过了,报警的事情他们有在处理,不过分局那边还在走调取流程呢,估计要晚上才能批出来。” 救人的事,能够早一分就早一分。 陆俊迟道:“那乔泽让他们按照规则填个表,然后帮忙查一下吧。”然后他转头又对那詹阿姨道,“不过阿姨,我们权限有限,这也不是重案组的案子,我这么做已经是逾权,只能帮到这里了。如果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帮着给分局打个招呼。” 这话答得合乎情理,詹阿姨哭道:“谢谢谢谢,领导你真是好人,你们肯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别的不敢劳烦警察同志了……” 乔泽输入了方佳悦的电话,用电脑定位了,却是咦了一声:“这位置在……” 他说着话把地图拉大,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双眼,皱眉道:“总局门口?!” 第56章 听了这话,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莫非他们寻找的离家出走少女,就在总局的附近? 夏明晰凑过来看着屏幕道:“就在总局的……门口?这也太巧合了吧?会不会是数据出错了?” 乔泽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核实了一遍:“号码没错啊?而且, 还在附近移动中。” 郑柏也走了过来:“靠, 这么近?不会是手机被偷了或者是出什么事了吧?” 陆俊迟道:“这么近,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那位廖阿姨这才如梦初醒,叫了一声:“悦悦啊。”就哭着跑下楼去。 陆俊迟对乔泽道:“你也出去看看,盯着点, 别出什么事。”乔泽马上反应过来,一路带着自己的妈妈跟着跑下楼去了。 解决了这边的问题, 陆俊迟看了下时间, 正好过了下班时间,他转身对苏回道:“我们也走吧。” 苏回嗯了一声,拎着手杖跟着他往楼下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陆俊迟总觉得去看过心理医生以后,苏回有些魂不守舍的,他生怕苏回下楼梯摔了,时不时回头看向他。 两人慢慢下楼走出去,正看到那位廖阿姨拉着一位一脸冷漠的少女, 站在总局的前厅接警处, 乔泽的妈妈和乔泽有点尴尬地陪在一旁。 他们正赶上这认亲戏码…… 女孩果然是来总局了,苏回有些好奇,不自由主地顿住了脚步。陆俊迟看他没动,也停住了。 那位廖阿姨抱着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悦悦啊,妈可是找到你了, 要是晚一点,妈也就不活了,你昨天晚上是在哪里过的啊。” 那位方佳悦正在读初中三年级,长得清秀可人,女孩穿了一身校服,大概学校有规定,不让留长发,所以头发只到齐耳,但是就是这样的打扮,也难掩女孩的姿色,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方佳悦见了激动的母亲,眼睛翻动了一下,从表情到眼神都冷得浸了冰水似的:“我没事。” 乔泽的妈妈打圆场道:“悦悦啊,你妈可是特别担心你,找到了就好。昨天应该都没睡好吧,回家好好休息休息。父母和孩子,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啊……” 廖阿姨擦了眼泪道:“对啊,女儿,我们回家吧,你可把妈妈吓坏了。” 这话一出,方佳悦却是木然看着她身子未动。 廖阿姨终于发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她又眨眼看了看,反应了过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来这边找你?” 方佳悦仰起头道:“我是来报警的。” 廖阿姨脸色一变眼睛悠然睁大,有些难以置信:“报……报警?你,你要报什么警?女儿……你昨天是不是被欺负了?” 方佳悦一抿唇直接挑明了:“我要告张富民,他欺负未成年少女。” 廖阿姨咬着牙压低了声音:“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爸!” 方佳悦的声音却忽然高了起来:“后爸!”然后她转头,几步走到了接警处,面对着坐在里面的接线员和老警察道,“你们接警不是有流程的吗?都需要登记什么?” 廖阿姨愣了一瞬,知道她是来真的,急忙走过去拉住她道:“我每天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根本就没看到他对你做过什么。” 然后她更是伸手去拦打开本子登记的警察:“警察同志,这个是诬告!小女孩乱说的,你们别当真……” 听到这里,众人是明白了,这可不光是离家女孩偶遇亲妈,更是一出女孩要告后爸,亲妈拦着不让的大戏。 一时间,前台的接警员也糊涂了,站在那里是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乔泽和他妈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整个愣在当场。 还是陆俊迟看不下去了:“具体什么情况你们一旁调解室说去,该怎样按照流程办。” 一旁的老警察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把几个人往一旁去引:“这边来,进屋进屋,你们不要妨碍我们的正常工作……” 廖阿姨拉了方佳悦:“女儿,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要不先和我回家,我们说清楚,然后再来。” 方佳悦却是气性大,一下甩开她的胳膊,在大厅里叫道:“我就要在这里说,那个张富民从我十四岁开始,就进我的房间,伸手摸我,还不许我和别人说。” 廖阿姨恨不得去捂她的嘴。 方佳悦眼里带红,扭头质问她:“每次我们吵了架,你只会偏向他!到底我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廖阿姨慌忙摆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各位警察不要听小姑娘撒谎。我新老公对她挺好的,让她改姓过来,她死活不签字,也不肯叫他爸爸,所以关系才不太好。” “爸爸?”方佳悦惨笑一下,“那种猥琐老男人也配!” “方佳悦!上一次,你不就是故意自己在学校里摔倒,然后告诉我说是你爸打的,还好老师打来电话……你这根本就是污蔑他家暴不成,又开始又说别的了。你就真的恨他到要搞死他吗?” 廖阿姨也是急眼了,非要在大厅里就分辨个清楚,声音刺耳起来,“这是警局,你报假警还要连累我的!” 这话一出,方佳悦的脸色微变了,她的嘴唇抖了抖:“我是撒过慌,可是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不敢和你说……” 剧情还带反转的,一时间,这方佳悦的话听起来也不那么可信了。 苏回看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青春期的小姑娘,好像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方佳悦的叛逆行为,会让她的控诉变成狼来了一般,让人难以相信。 老警察第二次拦了她们,“进屋吧,进屋吧,我们进去聊……无论是报警还是理论,我们都说清楚。” 那对母女却还像斗鸡一样直着脖子在总局大厅里吵着。 廖阿姨质问:“你要告你后爸,我问你,你的证据呢?” 说到这里,方佳悦直接哭了起来,眼泪顺着少女的脸颊不断流下,“我睡觉的时候,有一次忽然醒过来,觉得门口那里有光。我看过去,就发现我卧室的门打开了一条门缝,张富民正在看着我,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想要把我吃了的表情。我那天以后就再也睡不好了……我也不想骗你的,可是我又没有证据,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廖阿姨听了这个话,脸色也变了:“女儿啊,你还小,这些人情世故你不懂,你这么闹到警局来,不光会毁了你自己,还会毁了你爸!毁了我,毁了这个家!你实话和我说,他有没有做到那一步?若是真的,我支持你现在报警,我回去就离婚,陪你告那个男人,如果没有,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去,不要在这里丢人!” 方佳悦憋着一口气,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流下来。很可能是真的没有发生到这一步,也有可能是不想说。 看到了这里,陆俊迟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来把廖阿姨拉到了一旁道:“阿姨,我不觉得你女儿这件事上是在说谎。” 廖阿姨还想多说几句:“不是,领导同志……” “阿姨,你是来这里找自己女儿的,现在女儿找到了,你不应该庆幸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吗?”陆俊迟继续严肃道,“她来这里,把这件事在这里说出来,已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作为母亲,你不该质疑她,刺激她。而应该陪着她,把事情好好了解清楚。” 苏回也侧着头看着面前的这对母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们之间的感情。如果说廖阿姨不爱自己的女儿,她却因为女孩的离家去四处求人到处寻找,可是如果说她爱自己的女儿,她却又质疑她,怀疑她,在总局里和她大吵大闹。 就算她这一次找到了女儿,也会有一天也会失去她的全部信任吧。 大厅里的两位母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女儿在哭着。 妈妈看着女儿,捂着嘴巴也无声哭了,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几个人终于被老警察拉着进入了一旁的调解室。 陆俊迟叮嘱了乔泽几句,临走前他塞了一张名片给方佳悦:“如果以后你遇到了危险的情况,或者是害怕了,可以打110,也可以打我的电话。” 女孩接过了那张名片,默不作声地放在了口袋里。 回去的路上,苏回一直没说话,安静看向窗外。 陆俊迟问他:“你在想刚才的事?” “青春期的女孩,太难琢磨了,我开始的时候,甚至不确定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苏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直到我听到,刚才那女孩描述她后爸从门缝里看她的时候,我才确认应该是真的。” 陆俊迟道:“不过这些事,我觉得那个女孩可能没有实质证据。” 他虽然支持她们报警登记,也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但是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从法律上是很难界定的。 事情的结果已经可以提前预知到了。 方佳悦来报警也就是一时的气话,她还未成年,不知道要面临什么,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 她们在这里登记,最多把那个男人叫过来问个话,事后他们还是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到时候的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很多证据更加确凿的案件,最后的结果也会不了了之,真正对付公堂,让对方付出代价的情况,太少了。 事情就算是闹得再大,眼下也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案,只能希望母亲能够重视起来,对女儿尽量保护,最好是等方佳悦长大以后,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住在学校也好,其他地方也好,彻底从这个家庭脱离出去。 否则她的生活,就将在一片梦魇之中。 话说到这里,车驶入了地下车库,稳稳停下,陆俊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给乔泽发了一条语音:“你那边情况怎样了?” 过了一会,乔泽发过信息来:“进行了登记,现在都不闹了,问清楚了,目前没有什么物证,只有方佳悦的供词。接警员问是否需要进行调解或者立案,或者把张富民叫过来询问,她们都拒绝了。廖阿姨说她回去以后会给女儿的房间加门锁,好好陪着她。” 结果和他之前预想的差不多,陆俊迟道:“还是要解决实际的问题,我建议让她妈妈带女儿去做一下心理咨询。还有,让女孩别怕,要学会用各种方式保护自己。” 世界上的法理总是有无能为力之处,就像是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但是陆俊迟还是想尽力去拉住那些人,给予他们适当的帮助。 苏回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喜欢陆俊迟的处理方式,他是个温柔的人,总是会默默做一些事情。 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几句鼓励,一个动作,却可以给人以温暖和力量。 第57章 几天后的周末, 夏日的雨后,空气终于不那么憋闷。 方佳悦被母亲廖清荷带着,两人一起走到了雨晴诊所的楼下。 方佳悦还是第一次来心理诊所,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医生, 站在楼下有点害怕似的踌躇不前。 廖清荷站在前面回头催了她一下:“走啊……不是都是说好的?我拜托了朋友, 好不容易找到能给青少年提供免费心理咨询的地方……” 方佳悦这才磨磨蹭蹭跟在后面上了电梯。 廖阿姨带着他一路上进了心理诊所,她总是想着免费的事,逢人就微笑,点头, 那样子卑微极了,方佳悦真的非常想假装不认识她。 看诊是早就预约后安排好了的, 到了门口有前台的小护士把方佳悦往进领, 然后扭身对试图跟进来的廖清荷说:“阿姨,你在这边休息区等她就好。” 廖清荷的眉目僵了一瞬:“就是看个病,我不能进去啊?” “心理治疗是和普通的看病不一样的。”小护士安抚她, “必须是患者单独和心理咨询师谈话。” “可是她还小……”廖清河道,“小孩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的。” 小护士再次拒绝了她:“我们这里是要保证私密性的,阿姨你放心吧。如果家长认为需要沟通,你可以在面诊后和医生询问情况。” 廖清荷这才哦了一声,坐在了门口的软凳上, 目光依然是恋恋不舍, 一直看着方佳悦走了进去。 随后,方佳悦被小护士带入一个房间,有两位医生拿出一张表:“方佳悦,是吗?” 女孩点头道:“我是……” “你先把这些题目做了吧,有助于医生对你的心理进行评估。我们会在这里辅助你回答。” 方佳悦坐下来,看着上面的字——PHQ-9。 她从没听说过这个, 有点紧张,把眼前的题当做考试,一道一道看下去,回答下来。 做完了表格,一位医生问另一位:“她十五周岁了,应该可以做汉密尔顿了吧?” 另一位点点头,又拿出了一张表格,这次医生没有让她自己填写,而是开始问她问题。 责备自己,感到自己连累他人…… 每晚均有入睡困难…… 方佳悦答着,看着两位医生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她感觉自己像是得了什么绝症。 随后两位医生又耳语了一阵,带着她拿着表进入了里面的一间房间,这间房间是蓝色的,在里面有一张可以躺倒的椅子,在一旁有一张转椅,有人背身坐在上面。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转过身来。 然后方佳悦看到了一位男医生,他长得很好看,穿着一件医生的白色外衫,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文质彬彬。 “我姓安,你可以叫我安医生,来,别害怕,你坐在这里。”医生的声音很好听,笑容也很好看,他虽然是个男人,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攻击性。这样的男人看起来和张富民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上会存在的同类生物。 方佳悦还是有点战战兢兢的,她的手都在抖,眼神怯懦地坐在了那把椅子上,腿翘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没有让她放松下来,而是让她有一种不安全感。 她怯懦着问:“医生我怎么了?” “你只是有一些轻度的抑郁。”安郁辞微笑着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方佳悦的大脑有点空白,反应一下才说:“我的家……”她说了三个字就停住了,手指慢慢绞紧。 “我这里有薄荷糖,有饮料,还有音乐,你想要放松一会再开始吗?”安郁辞笑着问。 方佳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安医生说:“那我教给你一个呼吸法吧,这个呼吸法可以帮助你缓解紧张,来,跟着我说的做……” 方佳悦躺着,按照安医生说的,变为腹式呼吸,然后随着他的指令和数出的数字呼吸了起来。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止了转动,安静了下来。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家里发生了什么?”安郁辞耐心问下去。 方佳悦躺在座椅上,看着画满了星空的天花板:“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好赌的人渣,他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妈和他离婚了,还欠了债。” “后来……我妈妈为了还债带着我嫁给了后爸……她身体不好,过得很辛苦。”想起妈妈现在苍老的脸,苍老的手,方佳悦就觉得特别难过。 安郁辞道:“我看的出来,你也是个很好看的女孩,所以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丽。” 眼前的女孩就算是剪着短发,穿着校服也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青春感,只要稍加打扮,就像是一支青涩开放的花朵一般诱人。 “我后爸对我妈妈不好,经常打骂她,他对我也不好,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方佳悦说到这里欲言又止,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还是羞于说出口。 安郁辞也没有催她,没有追问,而是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方佳悦又开始说学校的事情,她的成绩一般,有点不太合群,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有点针对她。 在她放学的路上总有几个男生冲着她吹口哨,还有时候趁她不备,跑过来推她一下,她对此十分烦躁。 后来她又说回到了家里,内容有些杂乱无章,大部分是一些小事,小孩子的烦恼。 安医生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做好了铺垫,方佳悦终于深吸一口气,把压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从十二岁以后,就发现张富民对我不太一样了,有一次我妈妈不在,我要洗澡,还没锁门他就忽然进来拿毛巾……他还建议我妈,要不要把我房间的门换成带玻璃的,那样就可以看到我是否在房间里偷懒。有一次我睡醒,发现他在房门外看着我……还有一次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的手伸过来说天气这么热,你为什么穿这么多。然后就开始帮我脱外衣,那时候我妈正巧回来,他才停手。” 说到最后她哽咽了,安医生就递给她纸巾,方佳悦一边哭一边说,她惧怕男人,惧怕成人的世界。 白天她被课业缠身,晚上她整晚失眠。 她对生活无比绝望,而张富民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知道我妈妈可能是知道的,但是她不会管我,因为家里的生活,我的学费,她看病的钱都是靠我后爸的工资,我闹到了警局去,她却让我体谅她,让我忍着,让我离张富民远一点……” 安郁辞问她:“那你心里怎么想呢?” “我有时候觉得不能理解,明明我才是她的亲女儿,是她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什么她不爱我。但是有时候,我又理解她,张富民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她就不会和那个人离婚的。因为一旦他们离婚,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可能学都上不了,也许她再嫁的人还不如张富民。” 她一方面同情自己的母亲,一边又嫉恨她的无能,同时她还在遗憾自己的渺小。 她害怕张富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觉得自己时刻在危险之中。 方佳悦对安郁辞说:“我现在觉得,我很累,我很难受,我有时候会觉得,我熬不过去了。” 安郁辞看向她,听完女孩的描述,他的眼眶也不自觉地带了红:“你现在觉得自己很难过,那是因为你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等我治好了你的病,你再去考虑你的人生,到时候你才能够做出更为正确的选择。” 她抽泣着说:“可是我想到生活,就觉得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改变它,只能忍受它。” 安郁辞声音低沉,柔声问她,“是你的恐惧,加深了你的抑郁,你需要振作起来。才能够去面对那些事。” 方佳悦安静下来,是啊,她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 安郁辞继续道:“其实你的问题,很多真的不是出在你自己的身上,是出在那些大人的身上,其中很多事情,随着你长大,将会解决,就好像你现在回忆不起来四五岁时候的难题,你只要坚持下去,慢慢治好你的抑郁,问题会逐渐化解的。” 方佳悦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安郁辞看向她,隔着镜片他的双眸温和而好看:“真的,我会和你一起面对那些难题的……” 我会拉住你的手,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坠入深渊的。 一个小时的首次面诊很快完成,安郁辞给了方佳悦制定了每周1-2次的问诊,还给她开了药单,让她去拿药。 送走了方佳悦,安郁辞今天预约的病人不多,到这时也可以下班了。 他脱下了医生的白衣,换上了自己的一件深蓝色外衫,走到外面来。 问诊台边,几名护士和病人围在一起,看着什么。 安郁辞皱眉走近,看着地上躺了一只小鸟,他开口问:“金秋,这是怎么回事啊?” 金秋忙道:“安医生,这鸟是忽然从窗户飞进来的,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它就撞到了玻璃门上。” 那只鸟还没有完全死亡,嘴角垂下几丝血线,躺在那里轻微抽动着翅膀,可是它伤的太重了,就连站立也无法做到,只是时不时动一下翅膀。 有小护士蹲下身来说:“也许是脑震荡……” 一旁的病人也道:“看起来脖子断了吧,这鸟养不活了……” 金秋为难:“那……还活着,总不能就这么扔了吧。” “难道就放在这里吗?被踩到怎么办?等下就要下班了,这里连人都没有……” 安郁辞在旁边站了一会,主动说:“能不能给我拿几张纸巾?” 金秋忙去抽了纸巾给他,安郁辞就小心翼翼地把纸巾铺在地上,从小鸟的身下穿过,像是做了一个简易的白色软担架。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拎着纸巾的两角,把小鸟包裹起来,收拢在手掌之中:“我带它去看看医生吧,看看能不能救过来。” 那些小护士觉得有人解决了难题,都在一旁道:“谢谢安医生。” 安郁辞托着小鸟就带到了楼下不远处的一家宠物店。 宠物店里的店员看了看也很为难:“这鸟太小了,又撞的很严重的样子,是你养的吗?” 安郁辞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路过捡到的。” 一旁的女店员用手戳了戳小鸟的脚,鸟微弱一蜷:“我们是可以给它拍个X光,可是这也不能做支架什么的,你要是不落忍,就把它带回去,看看它能不能自己扛过来吧。” 安郁辞在旁边拖着小鸟沉默了一会说:“那你们卖给我点鸟食还有小针管吧,我自己回去试试……” . 从搬回了各种档案的那天起,整个重案组就开启了炼狱模式。 他们平时并不觉得,原来复核文件是这么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哪些是疑点,哪些又是真相,真真假假层层迷雾都藏匿在那些文件之中,看着每个案子似乎都可疑,可是又似乎哪个都没什么问题。 在众人的努力下,一摞档案终于粗粗筛选了一遍。 他们也要开第一次总结会了。 会议前,郑柏的进度有点拉下,还在抓着曲明猛问:“这边的一个案子,是意外落水的,最后尸体捞出来的时候七窍流血……这是疑点吗?” 曲明摇头道:“不算,七窍流血是因为水压压迫内脏导致,正常的尸体就会如此。” 郑柏哦了一声,急忙标注上,“那这个呢?上吊给自己五花大绑的?” 曲明分析:“那个八成是窒息体验玩脱了……” 这一个一个案子就犹如谜题一般,等着他们找出其中隐藏的真相。 时间一到,陆俊迟带着苏回进入会议室,他们两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夏明晰整理出来的表格,表格上打了星号的都是有疑问,需要重点核查的。 组内的分别由几位警员分别介绍了那些案件之中的疑点。 有的是分局刑警办事不利,有的是死者家属有重大嫌疑,有问题的案件将会打回分局从查。 大家挨个讨论下来,几十个案子简单过了一遍。 除了几个待定看不出疑点的案子,其他的多多少少发现了一些问题。 陆俊迟问他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案件之中的一些重要疑点,或者是串联性还有共通性?” 苏回听到这里也放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工作虽然有些进展,但是只是这样的零散案件显然是出乎他们的预期了。 乔泽道:“我这里有一个发现,并不是在死者家属的遗物上的发现,而是在死者的一位关联人身上的发现。在最初分局警方也曾经怀疑这个案件是他杀,所以查找了一下嫌疑人的上网记录。那位嫌疑人,曾经浏览过一个叫做沉睡者的网站。可是事后,他们没有查出这位嫌疑人和案件的切实证据,就没有再查下去。” “沉睡者……”曲明重复了一下这个网站的名字,然后他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份档案,“我这里也有一起案件,当时警方怀疑的嫌疑人,也有浏览过这个网址。可是这位嫌疑人有着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陆俊迟接过他们打印的表格,然后登陆了一下那个网站道:“这个网站看起来像是一个心理疾病症患者的自救网站。” 他敏感的觉得这条线索不一般,“你们找网警查下这个网站的服务器,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乔泽说:“我进行核查过,服务器搭建在国外,这个网站只是一个单向网站,上面只有一份问答题,如果你怀疑自己有心理疾病,需要帮助,上传回答以后会有人来联系你。网站还需要填写自己的个人资料,还要留下微博地址,注册流程挺麻烦的。” 陆俊迟问:“那之前的那两位嫌疑人,都是怎么说的。” 乔泽:“他们说,自己只是抑郁,想要求助,就浏览了一下这个网站,并没有什么后续的操作。” 陆俊迟:“查了对方的通话记录了吗?”如果他们是在说谎,那很可能当时有登记电话号码,是有后续电话联络的。 乔泽摊手:“我没有分辨出来,很可能对方用了号码保护。” 陆俊迟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他们尚不能明确,在那些构成的意外案件之中,沉睡者这个网站有没有起到作用。 那两起案件的尸体早就已经火化,现场也早就已经清理过,无法确定是否有其他人在场。 苏回也一直翻看着那些打印出来的问题,关注着对方的筛选条件。 陆俊迟考虑了一下开口道:“出现两个相关案件应该不是偶然,我觉得沉睡者这个网站有些问题,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个网址背后掩藏有什么。”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尝试着钓个鱼,按照他们要求的上传答卷和资料,看看他们会不会联系过来。” 苏回听了这个建议表示赞同,主动抬起头看向他。 陆俊迟躲了他的目光:“这个还是老曲负责吧,记得一定要伪装得像一些。” 苏回的眼神之中有些不解,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工作的方向一时就这么定了下来,他们也只能先顺着这些线索准备起来。 开完会以后,陆俊迟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以后就看到苏回在水池边洗着手,看到陆俊迟出来,苏回抬起眼眸看向他:“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深入这个案子啊?” 陆俊迟笑了道:“我是觉得,目前只是排查疑点,还不到你出马的时候。“ 两个人一起从洗手间出来,苏回直接指出:“你是担心会影响到我?我觉得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我并不是抑郁症。而且我对心理学也有一些研究,我觉得我会比他们更多了解到那些人,了解那些状态。” 陆俊迟想了想邀请苏回:“那我们下楼走走。” 苏回嗯了一声,跟着他走出办公楼。 总局占地面积很大,前面一栋办公主楼,后面就有多栋建筑,禁毒,扫黄,物鉴,这些部门都有专门的楼宇。 重案组是和悬案组在同一个楼内,也就是所谓的八号楼,重案在三楼,悬案在二楼,失踪者档案室是在一层。 比起悬案组,重案这边的人就多要多了,权限也大了很多。 到了楼下无人处,陆俊迟回头问苏回:“你觉得那个网站有问题吗?” 苏回道:“我认为那两个人的确是两起意外死亡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被警方怀疑是有原因的,他们登陆过这个网址不是巧合,他们很可能联系过网站背后的人。” 表面上看,那个网站和他们目前核查的案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他们都是优秀的警探,深知很多线索就是掩藏在这些看似微小的不合理之中。 苏回又说:“不过,我认为你钓鱼的方法有问题,对方很可能不会上钩。” 陆俊迟眉头微皱:“为什么?” 苏回解释道:“不是抑郁者的人,是无法进入那个世界的。你们回答的问题,发在网络上的无病呻吟,就像是低廉水军的灌水,那些真正的抑郁者,或者是熟悉那些患者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穿。” 陆俊迟双手抱臂:“那你的意见是?” 苏回说:“我可以试一下。”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会在你的监督下进行。” 陆俊迟沉默了,他知道苏回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俊迟看向苏回,他的眉目精致到了极点,可是整个人却是冷的。 苏回的身上有一种疏离感,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冰河之下,可是说到案子时,他的双眸之中有光,像是余烬之中残存的火焰,那些与世间邪恶争斗的欲念,随着他的灵魂不散不灭,升腾而起。 他觉得,苏回身上的苍白,虚弱似乎只是假象,他是无惧的,无畏的,骨子里比谁都固执。他想要把苏回好好的掩护在身后,可是他总是想要站到他身边来,站到危险之处去,似乎那些危险是证明他活着的必备品。 他拦不住他,也没有办法完全把他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陆俊迟叹了口气,开始回忆他和苏回之前交流的那些过程,交往之中的细节。苏回虽然有些消极,对很多事情完全不在意,但是他的确没有过任何的抑郁的表象。 他沉默了一会儿,足足好几秒,然后开口道:“那曲明和你这里分别进行吧,我们看看谁先钓到那条鱼。” 第58章 一周后, 下午三点的雨晴心理诊所内,放着一首舒缓的曲子。 方佳悦躺在病床上,她刚刚结束了第二次的治疗。 这一次她平静多了, 也熟悉多了, 没有那么紧张。 安郁辞在一旁做着诊疗记录, 笔尖和纸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十分悦耳。 方佳悦睁着双眼,听着音乐,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又像是一个刚刚懂事的小孩子, 所有的烦心事都逐渐离她远去了。 自从上次和安医生诊疗完以后, 她开始服用药物,内心平静了很多,她也开始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情。 在这一间小小的诊疗室里, 她可以不去想那些让她心烦意乱又厌倦的事,就像是一只蜗牛躲入自己的壳里。 她可以放心大胆倾诉,说出自己心中的郁闷。 她已经逐渐爱上诊疗的感觉了。 方佳悦看着天花板上的那片星系,每一个圆点就是一枚星星,那些星星散落在宇宙之中, 根本无法数清究竟有多少。她找不出其中的哪一个小点是地球, 连人类所在的星球都那么渺小,那么每个人呢?是不是更是微小到像是尘埃? 安郁辞记录好了,又问她:“那些药物你吃起来习惯吗?” 他现在给方佳悦开了两种药,一种西药马来酸伏明沙,主治抑郁,一种甜梦口服液, 有助于睡眠。 方佳悦小声道:“嗯,睡得好一些了。还有,吃了药会让我产生一种快乐的感觉,那是一种很开心,很幸福的感觉……” 就像是回到了童年,爸爸妈妈都在她的身边,那些烦恼全部都不在。 方佳悦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有个能够控制开心的开关,每次吃下去药,就会觉得开心一些,一旦不吃药,那种开心就失去了。 她奇怪,为什么会有药物起到这种作用。 “这些药物会刺激脑中的神经,有控制性作用,不能随便停药,如果停药会造成病情反复。”安郁辞又问,“那关于上次我那个让你去寄宿学校上学的建议,你和你妈妈商量得如何了?” 方佳悦说:“我妈妈说我现在刚上初三,初中还没毕业,如果转学的话需要花很多钱,她说努力明年让我上寄宿的高中。” 安郁辞记录的手一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方佳悦马上初三,这个时候转学的确不易。关于生活里面的事,这种继父女关系,似乎是暂时无解的。 方佳悦眨了眨眼睛:“安医生,我最近放暑假了,每天都在家里,我妈妈是在外面一家小旅馆做打扫帮工的,她经常不在,我很害怕和张富民独处……” 她是真的很怕,怕到声音发抖。 方佳悦现在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越是明理,越是知道一些事情就越是害怕,她时刻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面对像是一座山一样的张富民,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 她好像站在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前,感觉随时会有危险。 她只要想到男人看向她的眼神,想到他伸向他的手,就犯恶心。 “那你有没有兴趣,把你母亲一起叫来,做一次亲情辅导?”安郁辞建议道,他觉得如果和女孩的母亲聊一下可能会有所帮助,也能够采取更多的措施。 方佳悦摇了摇头:“算了,我妈妈那个人……没读过几年书,沟通起来,估计会有点困难。” 安郁辞建议道:“你在你的继父前多穿一些衣服,不要和他顶嘴,避免和他的直接接触,也尽量避免和他的独处。”说到了这里,他道,“我给你留个手机号吧,如果你遇到难题,可以联系我。” 方佳悦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安郁辞就给她报了个号码。女孩输入进去道:“谢谢安医生。”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上一次的那个警察给了她一张名片,方佳悦就存在了手机里,现在她又把安医生的电话存上了,感觉自己安全了很多。 安郁辞又叮嘱她:“我们的规定是非工作时间不能私联病人的,所以你要保密。” 心理咨询师很难把控和病人之间的距离,很多病人在对咨询师产生依赖心理以后,会把其中的感情误读为爱情,或者是其他的感情,产生不必要的纠缠。 而且,那些心理不正常的人之中,很多人是隐形的疯子,他们随时会做出惊世骇俗,不合常理的事情来,甚至威胁到那些咨询师的生命,所以很多心理咨询师都会选择和病人的私生活拉开距离。 但是安郁辞认为,那些病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的,只在诊疗室的治疗,不对病人深入了解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那些人。 方佳悦嗯了一声,把号码写了标注是安,这个名字一下子在她的手机通讯录里排了第一个。 “上一周,我捡到了一只撞在了玻璃上的小鸟。”安郁辞忽然开口对女孩道,“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它可能没救了,可是我把它带回了家,给它喝水,还喂了一点点鸟食,它开始的时候,是基本没有什么意识的,两天以后,开始有了反应,会眨眼,会低声叫。现在,一周过去了,虽然还不能飞起来,但是它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安郁辞愉悦地给她分享着经历。 方佳悦听得全神贯注,目光向往:“真好……” “所以,你也会好起来的。”安医生微笑着和她说,“今天的治疗结束了。” 方佳悦从座椅上爬了起来,还有些恋恋不舍。她握紧了手机,走出了诊室。 等诊室的门关上,安郁辞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顺手打开了看着上传的资料。 他浏览着,忽然有一份答卷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发到了群里:“联系一下这个人。” 群里马上有人回了个“好”。 随后安郁辞放下了手机,他不经意间看向桌面,上面多了两个黑色的小东西,安郁辞起身追了出来:“方佳悦,你的发绳忘记了。” 方佳悦刚和母亲拿完了这一周的药,她这才想起,最近头发有点长了,她就一边梳了个小辫子,刚才因为躺在诊疗椅上,头发有些碍事,就把发绳取了下来。 她回头,从安医生的手上把发绳接了过来,他的手是温热的。 然后安郁辞冲着她笑着摆了一下手:“下周再见。” 方佳悦小声说:“安医生再见。” 廖清荷已经在门外等着她,看她出来,就站起身来,她问方佳悦:“刚才那个是看你的医生吗?怎么是位男医生?还这么年轻?” 她认为方佳悦的心理是和张富民有一些关系的,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明显是女医生来听更为适合。 而且她觉得安郁辞太年轻了,一定没有老医生经验丰富,给小女孩安排年轻英俊的男医生,这在廖清荷保守的观念里,觉得有些不妥。 方佳悦冷着脸说:“安医生挺好的。“ 廖清荷追问她:“医生都和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好啊?” “妈,我是抑郁症,并不是那么容易好的。”方佳悦走在前面,刚才谈话的好心情被她的问题削减了好多。 自从上回方佳悦离家出走以后,张富民最近似乎也是怕了,收敛了一些,廖清荷似乎就把那些危险的事忘在了脑后。 她提着包跟着方佳悦,絮絮叨叨地说虽然诊疗免费,但是药钱很贵,这么吃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廖清荷还说她觉得方佳悦没有多么严重的问题,有时候想不开就是情绪上来了,吃药的副作用可能更大,她还那么小,习惯了怎么办。 廖清荷还提醒方佳悦不要让学校的同学老师知道,万一知道了要歧视她,把她当做疯子。 廖清荷对抑郁症既不重视,又不了解,却又害怕的样子,让方佳悦觉得有些烦躁。 这些日常琐碎的唠叨快要抵消了那一个小时的诊疗效果。 方佳悦有点替安医生觉得不值,他作为一名医生,说起来没有收一分诊费,只是和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想要治好她。 可是廖清荷身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在时时想要把她推进深渊。 听着廖清荷的喋喋不休,方佳悦终于忍无可忍,回身打断了母亲的话:“妈,我只是生病了,我的病根是在张富民身上,你这么说我,不如管好你的老公吧。”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得很快。如果可以,她想要把她的母亲,她的继父,还有整个世界都遗弃掉。 . 南城市局之中,如今已经是下午五点,重案组这边几名组员都在加班,这一周,夏明晰已经把之前的案子全部加了详细的批注,把所有的疑点标示出来,然后把记录打回了各个分局。 曲明则是负责给那个网址发了份个人资料,他生怕无法引起对方的注意,还另外伪造了两份资料传了上去。 曲明对上面的每一个问题进行了研究,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抑郁情绪蕴含其中,绞尽脑汁地让人们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心理出现了问题,在进行求救的人。 可是对方就是一直没有联系他。 组里的几个人正在讨论着,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陆俊迟就走入了办公室,后面还跟着苏回。 这段时间,组员们都习惯了陆队长和苏顾问的形影不离。 曲明道:“陆队,那个……我还没有收到对方的回信。” 陆俊迟道:“不用麻烦了,我们已经联系到沉睡者了。” “联系到了?”乔泽好奇抬头问,“是怎么联系到的?” 陆俊迟简单介绍:“苏老师那里上传了一份答案。” 曲明忙过来道:“让我看看,苏老师都填写了什么内容!” 陆俊迟看向苏回,苏回也没排斥,把手机给了他们,曲明看了还有点想不通:“这不是看起来风平浪静的……一点也看不出抑郁来,他们怎么就联系过去了?” 可是事实证明,他们准备的另一条鱼饵并没有钓到鱼,苏回这边却成功了。 陆俊迟开始的时候也以为这是玄学或者是巧合,可是后来他把苏回发的所有内容连起来看了一遍,觉得苏回说的是对的。 他也说不出来这份回答和曲明准备的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每一条读起来都觉得让人心里有所触动,胸口里堵得慌。 对比起来,曲明之前发的内容,确实有些哀伤流于表面。 大概这就是抑郁者所在的世界,进入过的人或者是了解心理学的人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站在外面的人却看不出更多的端倪。 乔泽也拿起来看了看,对苏回的敬佩又增加了一分:“不管怎样,鱼儿上钩了就是好事,那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约了什么时候见面?” 陆俊迟道:“对方打电话过来的,是个女人,她用的是保护号码,手机显示的是被屏蔽过的号码,约的是今天晚上十点,在城市花园旁边的7-11便利店。” 乔泽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手机号是加密了,也怪不得之前调取对方的通话记录查不出来异常号码,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即显示的骚扰电话。 城市花园这边几个人都知道,它位于华都的南中心,距离总局也不太远,那里紧挨着一片写字楼,白天的时候人满为患,到了晚上却清净不少。那边的7-11便利店比较大,足足有三百平,有着一排透明落地窗。 陆俊迟知道那边还是因为之前陆昊初勤工俭学,在那家店子里打过工。陆俊迟开车送过他两次,每次路过都觉得那里很安静。所以对方提出那里见面,他就同意了。 乔泽问:“那我们晚上怎么安排?” 几个人看完,把手机还给苏回,苏回的眼睫低垂,安静坐着,等着陆俊迟决断。 陆俊迟进行安排:“我们在苏老师身上安装监听器,让他去见对方。其他人在外围埋伏设防。” 第59章 八月的华都夜晚, 城市广场地处华都市郊,这里的夜晚都要比城区里安静几分。 由于上午下过大雨,柏油路面还是微湿的, 雨后的凉爽已经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蒸腾而上的湿热潮气, 让人有些焦躁起来。 这一片是华都有名的一片办公区,是在一片荒芜之中,开发商生生建造出来一大片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几座高耸的办公楼装修豪华,价格却是有名的便宜, 租金比市中心更是要低了一半不止,外加各种市政补贴。 很多的老板都选择了把办公地点定在这里, 可是这样就苦了那些往返的普通员工。 城市花园的交通非常不方便, 地铁站还在建造之中,距离最近的居民区,也得驱车二十分钟以上。附近的生活设施完全没有跟上, 这样的情况下,几家便利店就成为了上班族们赖以生活必须光临的地方。 这里公交稀少,班车有限,每天下班的时候,附近的街道上都聚集着很多面包黑车。 随着时间推迟, 附近的办公楼开始人去楼空, 那些面包车全部消失不见,几栋大厦内的灯火逐渐熄灭,陷入了夜晚的宁静。 马路上十分空旷,这时候路边那家24小时的便利店就显眼了起来,白色的灯光从中透出,从外面也可以一眼看到里面的几张供人休息的简易桌椅。 随着夜幕降临, 来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只有一些需要通宵的程序员才会偶尔光临,买点夜宵和烟提下精神,好准备接下来挑灯夜战。 曲明、乔泽还有郑柏此时正在一辆暗色玻璃的面包车里,停在马路的对面,就像是一辆错过了送客时间的黑车。 “我们停在这里,有点显眼了吧?”曲明以前做跟踪时,环境要隐蔽多了。 乔泽调试着设备:“可是再偏一点就看不到便利店里面的情况了。” “这已经算是附近视野开阔又最不显眼的地方了。没事,反正晚上又没什么人。”郑柏刚才是司机,把车在附近开了几圈,才定下来这个观察位。 曲明神情严肃:“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又会有多少人来。” “应该不会见到一群拿着武器的暴徒吧?”乔泽操控着监控,电脑上的画面逐渐清晰,通过便利店内的摄像头,可以看到坐在桌边的苏回,以及扮作了店员的陆俊迟。 有位中年男人进入了便利店,乔泽忙问:“有人进去了,是不是这个……” 那男人买了一包烟就出去了,没有在便利店里久留的意思。 乔泽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现在来便利店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 对方迟到了。 从外面路上的一个摄像头,可以远远看到里面的情况。 苏回一个人坐在便利店最靠里的地方,他穿了一件略大的衬衣,让身形显得越发单薄,整个人看起来冷漠而疏离。 郑柏道:“放心吧,陆队今天可是亲自出马。” 他之前自告奋勇可以扮作店员,陆俊迟却选择了亲自来,让他在这里值守。 虽然摄像之中看不到陆俊迟的所在,但是他一定是在距离苏回不远的地方。 夏天的天气就是让人琢磨不定,刚才还闷着,现在却又忽然掉下了小雨,开始只是小小的雨花飘在空气里,后来就越来越大。 曲明忽然指了指马路对面,“有个男人看向便利店的方向很久了。” 乔泽跟了他的目光看去,那是距离他们二十多米外的地方,在空地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位年轻男人,小雨之中他没有打伞,就那么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他的周身笼罩在黑暗里,看不清眉目,但是可以感觉到一种阴暗之气。 “下雨了,看不清楚,我估计他也看不清便利店里面的情况。”乔泽问,“你觉得是有关的人吗?” 曲明不动声色,掏出了相机,对焦之后朝着那人拍了两张,然后他放大了:“下雨确实有影响,有点远,角度也偏,照不清楚。” “那个男人好像动了……应该不是同伙吧?”乔泽说着话就看那个年轻男人转身,消失在了雨中,也许他只是巧合出现。 然后他又看向在便利店买了一包烟的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还没走,而且不时在往我们这边看,这个人我觉得问题更大。” 一直盯着便利店的郑柏忽然道:“唉,别看那边了,这边来了。” 说话间,只见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女孩进入便利店,买了一瓶饮料,然后坐在了苏回的对面。 便利店里,苏回也看到有人走了过来,他微微眯了眼睛上下看了一下才看清,那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的身材姣好,人也很白净,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像是橱柜里的芭比娃娃。 大热的天气,女孩的右手上却带了一只蕾丝手套。 她问苏回:“你好,请问是你吗?”然后女孩自己打开了饮料,“我是沉睡者。” 陆俊迟躲在货架后,调整了一下无线耳麦,让两个人的说话声可以清晰传递过来。对方只有一个人进入便利店,而且是个女的,他顿时放松了不少。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便利店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只有陆俊迟还有一位男店员,现在的环境,对他们来说是十分有利的。 “你们能够怎么帮助我?”不得不说,眼前的人和苏回想象之中会出现的人有些不同。 “你一定在生活之中遇到难题了吧,我们会给你提供帮助。”女人开口道,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整个人像是一只布偶猫一般,好看的眼睛看向苏回,“你现在所在经历的一切,正是我所经历过的。所以,我们能够感同身受。” 苏回看着她,他神情之中的漠然是对情绪最好的掩盖,那些人很容易就把他当为同类之一:“沉睡者是什么意思?你又是谁?” 女孩看着苏回继续道:“生活时常是痛苦的,沉睡者的含义就是,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进入如同梦中的美好世界。我的名字叫做柳梦莹,我是你引导员。” 对话进行到这里,听上去没有什么疑点。 苏回注意到,女孩有一只好看的左手,手指白皙修长,用老人的话说,那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 陆俊迟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你问问她,论坛后面的人是谁,还有,尽量套她的话。” 苏回收到了陆俊迟的信息,眨了下眼睛问:“那个论坛,不止你一个人吧?” “嗯。”女孩低低应了一声,“以前,我也生活在痛苦之中,我曾经是一名抑郁症的患者,沉睡者组织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我们是一群痊愈之后的人,想着帮助更多的人。” 苏回继续套话:“你们的帮助包括什么?” 柳梦莹说得很保守很小心:“我们可以陪你聊天,给你推荐医生,解决你生活里的难题,让你不会独自面对痛苦。心理医生可以提供的帮助我们都能够提供,他们无法提供的帮助,我们也可以尽可能满足。”她说到这里停住了,眼睫眨动,“不过前提是,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你是怎么得的抑郁症?” 苏回抬起眼眸反问她:“你当初又是怎么得病的?” 女孩迟疑了一下,拉下了自己的右手手套,她的手非常好看,只是右手的小指缺了一个关节,伤口看起来已经愈合了,可还是让人有些觉得惊心。 “我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而且我是家中的独女,你听我的名字应该就可以听出来,梦莹,梦里也要赢。我的父亲曾是乐队的钢琴师,我的母亲是位乐团里的小提琴手,因为父亲的去世,母亲从我小时候就对我非常苛刻,苛刻到了变态的地步,她希望我继承我父亲的衣钵,做一位钢琴家。” “我从小每天都需要花费数个小时来练琴,周末的时候甚至要弹上一天,我妈妈就拿着教鞭站在我身后,我一愣神她就会打我,狠狠抽我的背。我一直弹到手指都在流血,一碰就扎心的疼,我没有普通女孩的游戏时间,甚至课业都会被耽误。琴弹得稍有不对,就会换来母亲对我的打骂。” “而且,她对我有着浓浓的掌控欲望,把自己后来没有再婚都归于我的原因。她会通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牢牢掌控我,骂我不孝……她剥夺了我的人生。”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因为没有按时练琴,生生被她打折了腿,就算腿上打着石膏,她还是逼着我练琴,我用过我所能做到的一切方式来抵抗她。我绝食,整个人瘦到六十多斤,到后来,只要听到那些钢琴声,我就快要疯了。” “我没有按照母亲的安排去读国外的声乐大学,也没有按照她的安排去相亲。我前二十二岁的人生,都像是在和我的母亲搏斗,我想向她证明,我是一个人,如果没有了钢琴,我反而会活得更好。我为了挣脱她的控制,在她给我安排的演出之后,面对所有的观众,谢幕起身,亲手剪断了自己的小手指,那时候,鲜红的血滴落在我的白色礼服裙上,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得爽快。” 柳梦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到那时候才知道,我是生病了,我是抑郁了。事后,我被朋友送去医院,我的神智清醒,靠生生毁掉我的手,换回我的人生。可是我的行为得到了母亲对我歇斯底里的咒骂和诅咒,她在后台说我搞砸了一切,骂我是个废物。” “我开始看心理医生,进行自救,到现在,我终于挺了过来。” 柳梦莹回想到了这些经历,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那些年,那些日子里,她像是一个被迫之下不停奔跑着的人,跑到筋疲力尽。 直到手指断掉的一瞬,她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人生。 那是母亲的梦想,她从不期待自己站上那个舞台。 “那现在呢?你的问题解决了?你痊愈了吗?”苏回继续问。 “我的抑郁症已经好了,我的母亲也早就去世了,我也终于能够做回自己了。现在说回你的故事吧……”柳梦莹带上了手套,微笑着拉回话题,“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难题了吗。” 苏回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道:“我曾经发生过一起严重的意外事故,在事故以后,我昏迷了两个月。事故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我的视力模糊,一只耳朵失聪,我失去了自己的工作。整个世界对我而言,完全不一样了……而且等我醒来以后才得知,我的家人在一次赶来看我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双双过世……我因此得了抑郁症。” 陆俊迟在一旁整理着货架,从缝隙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知道苏回是真话掺着假话说的,然后他听着苏回继续说着:“至于我求助你们的原因……” 黑眸微眨,无声注视着柳梦莹的表情,苏回看着面前脸色苍白,显然还未完全从激烈的情绪中走出来的女孩,他可以清晰回忆出对方讲述自身痛苦经历时,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他好像…… 自从生病以后,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情绪外露过。 是他遭遇的事情带给他的痛苦不够多吗? 可他分明是很痛苦的,灼热的空气,爆炸时巨大的冲击力,受损的视力和听力,家人的死亡.…… 那些痛苦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分明,无法触碰,可却伴随着他,不能解脱。 这可能是他的人格解体造成的。 现在,他需要打破这层玻璃,他需要找到牵动对方情绪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 那些意外死亡,那些既得利益者,强迫女孩的母亲…… 他推测着,这个论坛是希望让他去把仇恨之人杀掉吗?那么必须得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直到后来,我才发现,那一场意外,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造成,有人想要毁掉我的人生……” 苏回说到这里顿住了。 女孩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那个人是谁?只有你一个人在与之搏斗吗?那你一定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无力吧……” 陆俊迟站在架子之后,整理货架的手也顿住了。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便利店里光影的映照下,苏回的皮肤是冷白色的,他的眼睫垂了下来,一时让他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女孩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目光闪动,眼里好像有泪光,她伸出那只残缺的手去握苏回的手:“我们会帮助你的。” 两个陌生人在雨夜的便利店里互相交流着,像是受伤的野兽互相舔食着伤口。 谈话好像刚刚进入了正题,女孩的手机却忽然一响,她低下头去看…… 陆俊迟和苏回带着的微型耳机里同时传来了乔泽的声音:“陆队!陆队!这边有个男的像是在盯梢探路的,他好像发现了我们的车……” 那个男人是他们开始见过进入便利店里买烟的中年男人,他原本只在很远的地方站着抽烟,后来他接了一个电话,走到了车的附近,脸色就变了。 乔泽和曲明正商量是不是转移个位置,男人就快步离开,低头发着短信,看样子是在通知同伙。 果然,柳梦莹收到了短信就马上站起了身,也顾不上和苏回告别就急忙往门外走。 陆俊迟知道这场会面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对着耳麦说了一声:“实施抓捕。” 第60章 耳麦中传来一阵开车门和奔跑的嘈杂, 与此同时,陆俊迟快步闪身到了便利店的门口,挡住了女孩的去路。 柳梦莹后退了一步, 握紧了书包, 警惕地看向陆俊迟, 看看他又看向了站起身的苏回:“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陆俊迟亮了一下证件:“警察,我们怀疑沉睡者网站和近期的一些意外死亡案件有关。” 柳梦莹脸色变了,她转头看向苏回:“我是来帮助你的……” 苏回看向她,并没有准备开口解释。 陆俊迟把她的手腕铐住:“他本来也没有抑郁症, 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柳梦莹对陆俊迟道:“警官,我想我们之间大约有些误会。” 耳麦的另一头曲明的声音传来, 还有些轻微的气喘:“陆队, 这边也抓住了。” 陆俊迟道:“好,带回局里问话。”然后他转头对女孩道,“有误会的话, 可以去市局里解释清楚。”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郑柏和老曲过来,把女孩也押上了面包车。 陆俊迟去便利店的员工室换了衣服出来,苏回一直在外面等着他。 等两个人一起坐在了车里,陆俊迟忽然问:“刚才……” 苏回已经预料到了他想要问什么, 他的神情恢复了淡然, 眨了眨眼睛靠在了座椅上:“不是真的,是我编的。” 准确的说,事实究竟是怎样的,苏回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场爆炸摧毁了他的人生…… . 半个小时以后,陆俊迟和苏回坐在观察室里, 看着里面的情况,现在两间审问室同时开审,一边是曲明和郑柏,一边是夏明晰和乔泽。 这会已经过了半夜十一点半,临近午夜,苏回却是精神了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审问室里女孩的陈述。 “姓名,性别,年龄。” “柳梦莹,女,23岁。” “你今晚为什么会去那个便利店。” “我约了人……” “为什么要约他?” “我约他还不是因为你们警察没事在网上装抑郁的人吗?”柳梦莹猛然抬起头,她今天第一次被带到警察局,经历了最初的畏惧之后,对于警方的钓鱼行为,有些难掩的愤怒。 曲明提高了声音:“问的就是为什么你们会在网络上约那些抑郁者!” 他的声音一大,柳梦莹似是被震慑住了,她低下头,用脚在地上划拉着,摆出一副小女孩的楚楚可怜:“我没有犯法,这就是个误会,我把真相都告诉你们的话,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 曲明道:“那得看看你说的真相是什么了。我们打击一切犯罪行为。” 柳梦莹抬起头来:“沉睡者这个论坛背后,其实是一个重视心理健康的民间公益组织。我们一旦在网上发现有人有抑郁倾向,就会与其对话,联系,约见,我们所做的事是对那些心理疾病患者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想尽办法解决他们的困难,从根本上帮助他们。” 曲明道:“你们做这种好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柳梦莹道:“我们不是正规的心理医生,没有办法得到正名,也没有正式的,可以被大众接受的身份,自然要比较低调。” “心理问题是很专业的事,你们自己都不确认你们是在救人还是刺激人那不是帮倒忙吗?”曲明皱眉道,“而且你们那不止是低调了,服务器搭设在国外,还屏蔽真实的手机号?” 柳梦莹回答得理直气壮:“警官,我们只是比较注重个人的隐私,用国外服务器,掩藏手机号不犯法吧?” 曲明继续问:“那你们见了他们,都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谈话的内容就像是今晚一样,交流各自的经历。我们是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感化那些人,让他们去看心理医生,解决生活里的难题。” “你们是怎么帮助他们的。” “那得问清楚他们抑郁的根源是什么,然后对症下药。” “你们有没有协助他们杀人?” 柳梦莹抬起头看向他:“你们警方有我们参与谋杀的证据吗?” 曲明感觉女人没有完全说实话,他有些讨厌对方的这些小狡猾,可是没有实证,他一时也找不出这话里的漏洞。 郑柏在一旁问:“你们这个组织,一共有多少人?” “两个……” “只有两个?”曲明皱眉,他明显是不相信,女人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们今晚抓住了两个人而已。 “现在主要做事的是两个人,其他的人都是网络志愿者。”柳梦莹冷笑着反问他,“再说了,如果我都没有犯法的话,我们这个组织有多少人很重要吗?” “你的同伙叫做什么名字?” “叫做罗伟,他担心我一个女孩子晚上不安全,这才开车送我来的,我觉得他也不知道你们是警察,要不然我那时候也不会慌……”柳梦莹看着他道,“如果不相信我说的,你可以去问他。”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一年多以前,我刚刚启用这个账号的时候,他得了抑郁症,是我联系了他,开解了他,让他度过了难关。在那以后,他就提出来想要帮助我,一起帮助拯救更多的人。” “最初是谁提出来要做这件事的?” 柳梦莹眨动眼睛,看起来像是个好看的娃娃:“是构架网站的人。” “那个人是谁?” “她叫做余甜,她也曾经是一位抑郁症的患者,我们算是病友,是在一个群里认识的。最初,就是她有想法,想要做这么一个网站,拉住需要帮助的人。” “曾经?”曲明皱眉问,“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柳梦莹抬起头看向他:“就在一年多以前,她败给了抑郁。” “她去世以后,你们就沿用了她的账户?” 柳梦莹点头:“这个论坛是她搭建的,她和我说过了她的想法,不过并没有开始运行,是她去世以后,我才正式开始做这件事情。” 她对着审讯的灯仰起头,正对着有些刺目的灯光,“正是因为她的死亡,我才想要去帮助那些其他人。她的离去没有动摇我们的信念,反而让我们更加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想要拯救别人的人,最后却因为疾病没有熬过去,这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惋惜。 陆俊迟和苏回在观察室里着都皱了眉。 曲明道:“我们会核实你所供述的信息。” 柳梦莹有点急了:“我都说了,你们还不肯放我走吗?我说的都是实话,包括之前见面我所说的那些事实,你们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核查。还有那些我们过去联系过的人,你们也可以去查证!” 曲明道:“我们正在调查这些。” 柳梦莹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警察,遇到那些抑郁的人不去帮助就算了,我们自己去帮忙,你们反而要怪罪我们,怀疑我们是罪犯。” 曲明道:“首先,只要有报警记录,我们警方都会处理的。其次,我们不放过罪恶,也不会冤枉好人。如果证实你说的话是实话,我们会很快放你走的。” 问到了这里,已经临近十二点,曲明从审问室里走出来,刚才的一些关键信息,已经让郑柏那边录入了,很快打印出来。 “陆队,我这边也问完了。”乔泽说着话,拿着几张审问记录。 陆俊迟接过来翻看了一下,那位男人叫做罗伟,他所说的与柳梦莹说的大同小异。 据他供述,他是一位建筑师,在一年多以前,他因为做了一笔朋友借款的担保人,后来朋友跑路,他却被放高利贷的人逼得得了抑郁症。 据他说是柳梦莹找到了他,开解了他,推荐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后来卖掉了房子,慢慢还清了债务,就开始自愿帮忙。 今晚他接到的电话与此无关,是看到那辆面包车,怀疑有人想要欺负或者绑架柳梦莹,这才通知她离开。 陆俊迟扭头问苏回:“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苏回睫毛轻颤,犹豫了片刻回问他:“你认为呢?” 陆俊迟道:“我觉得还有疑点,做好事不至于像他们这么大动干戈,在网上小心到用国外的服务器,电话全部隐藏,一个人聊着,外面还有人盯梢,而且他们的说词明显是早有准备。” 曲明在一旁插话道:“他们把一切起源都推给了死人,咬死了策划运行的人员只有两个人,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点问题。” 苏回按了按眉心:“我觉得他们说的,应该有一部分是真的,也有部分是假的。但是我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那些意外案件,像是一团散沙,他们并没有通过这个奇怪的网站成功把他们串联起来。 苏回感觉自己的眼前又蒸腾起了一团迷雾,逻辑上没有漏洞,行为上没有证据,他们好像并没有接近这个事件的核心。 陆俊迟问他:“你和柳梦莹今晚进行过对话,你觉得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苏回思考了一会,微微眯起眼睛,用右手握拳支着下颌道:“救赎的满足感,当他们遇到那些和他们有共同遭遇的人,就会觉得遇到了同类。拯救同类能够让他们有成就感,获得自我救赎和感动。” 说到这里,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些方向…… 陆俊迟又问:“那么他们筛选同类的标准是什么呢?” “背叛,抛弃,强制?”苏回说出了几个词,随后又摇了摇头,有些保守而小心地说,“我还没有完全概括出来。” 深夜的华都总局,一片安静之中,只听得乔泽在一旁把键盘打得噼啪作响。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道:“我这里核对了和罗伟的信息,目前从档案上看,没有看出来什么漏洞。柳梦莹所说的也都是实情,她的母亲在十六个月前意外去世了,生前是华都一位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 陆俊迟沉思了片刻:“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不能把他们扣留太久” 说到了这里,他微微眯了狭长的双目,难道说,这条线真的是错的吗? 整件事情,整个论坛都透露出一种诡异,看上去皆是谎言,又是漏洞百出,但是陆俊迟也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对。 苏回坐在一旁,也一时沉默不语。 审问室里面的钟走过了十二点。 陆俊迟下了决断:“今天你们再去根据这两个人的口供交叉复核一下,如果还没问题的话,让他们留下登记记录,然后告诉他们我们会对网站进行监控,就放人吧。” 曲明听到这话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就这么把他们放走了?这事情里面绝对还有问题!” 陆俊迟解释道:“放了他们,不等于不查他们,我想要调取一下柳梦莹母亲意外死亡的案件卷宗。” 第61章 陆俊迟和苏回回到家里的时候, 已经到了凌晨一点,两个人都困了,很快就进屋休息。 陆俊迟睡了一会就醒了, 然后再也睡不着。 他起身时, 窗外还是黑的, 撩开窗帘可以看到外面天空上的星星。 陆俊迟按亮了手机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五点。 他决定不睡了,起身坐在餐桌前打开了电脑。 这个时候的城市好像还没有苏醒过来,外面一片安静, 苏回的房间也是全无声息。 为了不吵醒苏回,陆俊迟没有开灯, 他的脑中一直回想昨天晚上的事, 不断回溯着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看向了屏幕,打开文件,档案已经被扫描过了, 几十份的电子档也早就发到了他的邮箱。 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的脸,陆俊迟的神色严肃而认真。 他一个一个把那些档案翻看了起来,这些天他也一直在研究这些案子,几乎把那些死者的人名和案件完全背了下来。 陆俊迟看得专注极了,然后他忽然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在扒他的脚。 他低头, 就看到亚里士多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用毛茸茸的爪子勾着他的拖鞋,小猫的小脸扬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想要求抱抱。 陆俊迟心里一动,伸手把它抱了起来, 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撸着猫毛。 小猫是毛茸茸,暖呼呼的,还有点沉甸甸,相处了这么久,亚里士多德终于接受了他的存在,不排斥他的抚摸,甚至还眯起了眼睛享受了起来。 过了一会,怀里的小猫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又在他的掌心蹭了蹭,随后整个卧倒,趴在了他的腿上。 陆俊迟又看了一会文件,再低头,发现猫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肚子还一起一伏的。 早上七点半,难得的今天苏回没有让他叫就自己爬了起来。 苏回走到客厅里看到陆俊迟打开着电脑愣了一下:“你不会昨晚没睡吧?” 陆俊迟道:“还是睡了几个小时的。” 两个人都在想着昨晚上的事情,心里有事,就会睡不好。 审问的徒劳无功让他们感觉回到了原点。 陆俊迟把猫递给苏回,起身去做了顿简单的早餐,面包鸡蛋外加牛奶,两个人面对面坐了,吃着早点。 “除了要查柳梦莹母亲的意外身亡。”苏回问陆俊迟,“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陆俊迟道:“我重新看了一下那些档案,发现我们被误导了。市局发现去年的意外案件有所增加,就开始让复核组翻找去年六月到今年六月的案子,于是我们也被限定在这个时间框内。假设我们真的要找一些暗藏其中的凶手,或者是找有问题的案件,我认为不应该以这一年为期。” 就像是柳梦莹母亲的案件,其实也不在这个时间范围内。 陆俊迟整了一下思路继续说:“这些案件之中很可能隐藏着一些可疑的连环性案件,那么我们应该往过去寻找,找到一切的起源,也就是所谓的第一案,这样才能够让犯罪动机更加清晰。我们更应该从现在下手,因为连环杀手是在进化之中的,凶手的行为模式更加固定,现在的案件也会留下更多的线索……” 连环杀手是会进化的,案件也会不停升级,伴随着升级,犯罪特征越发明显。 这是当年诗人教给过他的道理。 陆俊迟是当局者迷,一时没有想到这些,由于是复核组那边发过来的案件,他们的入手点直接就是陷入了那些细节,然后就跟着沉睡者那个论坛的信息查了进去。 这种行为犹如管中窥豹。 眼前的许多的小案件如同是散落的拼图,每一块都有各自特点,其中还混杂有许多的无关案件,会扰乱他们的视线,在找到更多的碎片之前,他们未知全貌。 说到了这里,陆俊迟下定决心道:“除了那些过去的案件,我还想查这两个月里新发的案件。” 苏回小口吃着面包,他最近才弄清楚市局这边重案组接案子的流程,有些担忧道:“思路是对的,可是一般的新发案件,都还没到复核组那边,案子在刑警队还有各个分局之中,你是准备发起联合调查吗?” 在平时的刑侦调查里,因为各个支队和分局的辖权问题,相关案件无法做到第一时间并案,这种现象被他们称为“连锁失明”。 但是贸然发起联合调查也是有风险的,如果不能确定其中一定有问题,那么陆俊迟发起联调将会难以收场,无法交代。 陆俊迟看着苏回的双眼问:“你觉得这些案件有问题吗?” 苏回下意识就想要摇头。 陆俊迟却加了一句,“现在不需要证据,仅用你的直觉。” 然后他抬起头,神情严肃而认真地说,“寻找证据是我的工作,我不会偏听偏信你的话,也希望你不要抹杀掉你的那些敏锐。我不会为了证明你的理论去下无用功,也不会让那些东西迷惑我。但是有时候,你的建议会让我们节约诸多的时间,能够让我们更接近真相,做出正确的判断。” 警员们是要用证据说话,这种做法没有错,但是他认为,苏回不应该放弃他的直觉。 苏回愣愣地看了陆俊迟一会,然后低头沉默了片刻:“我认为有。” 他们的面前像是摆了一张不完整的拼图,一道连题目都没有描述清楚的难题。虽然他们尚未找到解题的钥匙,但是他可以感觉到,案子之中的奇怪之处,他相信其中的某些案件之中,一定是有他们未知的联系。 那些人与人之间,有着一根隐匿的线,他们尚未寻找到。 陆俊迟目光坚决道:“我也认为有,为了查清其中的真相,我会申请联合调查。” 每个案件背后,都有被层层掩盖的真相,找到那些真相,就是他们身为警察的职责所在。 法律,人命,那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事。 . 安郁辞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他走在路上,听着电话对面女孩的哭诉。 他低沉而温柔地安慰道:“我知道,不会有事情的,嗯,既然让你们出来就没有事情了,你们处理的很好。是我没有早点看出来……” “听起来也只是正常的流程。” “你不要太担心,提醒下秦之华那边,也要小心。” “对,我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安郁辞安抚了对方许久,才挂了电话。 路口正好是红灯,在等红灯时,安郁辞辨认了一下,自己刚才电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中的门口。 虽然是暑假,但是今天正赶上初中生的返校日。 一队初中生正好从校门里走了出来,有男有女,都穿着校服,安郁辞扶了一下眼镜,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瘦高的女孩,竖着短发,低着头,默不作声一个人走着。 有几个男生嬉笑着上前,拽了一下她的书包带,还有手欠的,去撩她的裙子。 女孩侧头,用冷漠地眼神看着他们,可是这样反而让那些男生们笑得肆无忌惮。 安郁辞见状,跑了几步上前,走到了女孩的身侧。 女孩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安医生……真巧……” 安郁辞道:“我今天没有问诊,正好放假,偶尔路过这里。”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看那几名男生,看到有大人过来,那几个孩子都欺软怕硬地跑开了。 事实上,他并不是偶尔路过这里。 上一次问诊的时候,方佳悦有和他提起,今天是返校日,还说过大约的开会时间,他一直记得她说过有几个学生经常在放学路上找她麻烦,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就这么遇到了,还帮她解了围。 “谢谢你。”安郁辞刚才帮她赶走了那几个调皮的男学生,方佳悦心里非常感激。 然后她看了看安郁辞手里的花,那是一束白色的百合,“安医生你是要去约会吗?” 安郁辞摇了摇头道:“不是,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 方佳悦满脸的羡慕:“那有你送她花,她肯定很幸福。” 安郁辞笑了笑,没有再做解释。 方佳悦又问他:“安医生,你的小鸟还好吗?” 安郁辞道:“已经活过来了,虽然还是只能蹦着走,但是活泼了很多,我给它买了一个小笼子,然后喂着它,我觉得,再过一段它可能就能飞起来了。”他转头问向少女,“最近你家里还好吗?” “还好……”方佳悦低着头说。 安郁辞从方佳悦的话听出点无奈。 的确也只能是说还好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方佳悦发现母亲好像忘记了她是个病人,也忘记了继父的图谋不轨。 可是那是她的亲妈啊,又不能不满意了换一个…… 不久之后,方佳悦的家就到了,她道了一声:“谢谢安医生。” 安郁辞对着她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去。 他在不远处的公交站上等了一辆车,坐在后座,车子一路开着,一直来到了一座墓园门口。 安郁辞走入墓园,登上了几节台阶,转身面对着一个墓碑,墓碑上贴了一张女孩微笑的黑白照片,他把那一束纯白色的百合花放在了墓碑之前,轻声道:“生日快乐。” 临近黄昏的墓园里十分安静,夕阳给他的脚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安郁辞站了一会才起身离开,他来到站台上等着回程的车。 车许久没有来。安郁辞坐在站台上,等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 安郁辞还记得,那曾经是一位他的病人,两年前在他那里看过病,他给他提供过很多的帮助,他们曾经无话不谈。 只是后来,男人来得越来越少,安郁辞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担心他,如今再看到他的心里一动,准确叫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庄石清?” 男人僵硬了一瞬,转头看向他:“啊……安医生……” 安郁辞问他:“你最近还好吗?” 男人似乎是没有想到会在路上见到自己的心理医生,还是前心理医生,他的额头上出现了冷汗,“还好……” “你已经好久没有去我那边了……”安郁辞还想说上几句。 男人却转身就上了一辆开过来的车:“那个安医生,我有点急事,回头有空再聊啊。” 整个过程迅速得安郁辞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落荒而逃…… 安郁辞在站台上又站了一会,没有坐车,而是转身走入了人流之中。 城市里的人那么多,来来回回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目的地,他却忽然好像找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 第62章 华都市局之内, 夏明晰已经把前天晚上的口供都录入了进来。 这几天查案子熬夜,她的眼圈还是黑的,其他的人也不住打着哈欠。 柳梦莹和罗伟的指纹脚印都被进行了登记, 保险起见还让物鉴那边值班的帮忙采了个血样, 现在已经把出来的结果拿去跑库了。 陆俊迟仔细看过柳梦莹提供的沉睡者网站的相关信息, 其中包括近期联系过的名单。他让几位组员照着名单调出那些人的真实姓名,进行登记,再联系核实一遍。 陆俊迟昨天下午就去找谭局谈过话,赶在今天中午前, 拿到了联合调查的正式批文。 夏明晰帮着拟定好了联合调查的声明文案,然后进行了全市警务系统内部发送。 发完以后, 夏明晰有些忧心忡忡:“陆队, 这联调……分局那边会有人响应吗?” 曲明道:“我觉得……你应该担心有没有人会拿着莫名奇妙的案子来甩锅吧……” “全市范围内,所有六月一日后发生的,凶手不明, 试图以意外死亡来掩盖真相事实的案件,都可以向市局重案组发起联合调查。”乔泽把那条联合调查的邮件的联调条件念了一遍,“我觉得,这一句话中间绕了几个弯儿……很多分局的人会拿不准标准。” 陆俊迟这时候还是十分淡定:“我们等等看吧。” 华都上下这么多警察,总局分局之中也是卧虎藏龙, 有很多有经验的老警察, 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柳梦莹母亲的死亡案件也很快就被调到了重案组。 表面上看起来,这就是一起非常普通的意外死亡案件。下属的分局也确实是当做意外处理的,这一起案件甚至躲过了复核组那边的检查。 柳梦莹的妈妈叫做庄雪依,是华爱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在小提琴演奏上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听过她演出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在交响音乐圈里, 有很多人十分喜欢她。 庄雪依死亡时四十五岁,身材和样貌看起来完全不输那些小姑娘。 她是在去年的一次乐团演出后,从安全通道内的楼梯上不慎滚落,摔死的。 如果要说这案子有哪里看起来与众不同,那就是摔到时,她的手里拿了很大的一束花,花是白色的康乃馨。 当时庄雪依穿着自己的常服,显然是在后台刚刚卸完妆。 根据她同事的证词,庄雪依那天的妆容非常复杂麻烦,卸妆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因此比其他的演员都要晚出来很多。 死亡时,庄雪依穿了一双高跟鞋,剧院的楼梯比一般的民宅要长,她从台阶上滚落,尖锐的棱角磕碰到她的额头和后脑,当场毙命。 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以及散落满地的康乃馨。 安全通道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庄雪依又有低血糖的老毛病,这件事很快被定性为意外身亡,是柳梦莹料理了母亲的后事。 苏回凝望着电脑上显示出来的现场图片,最后眯着眼睛,看着庄雪依的身下那片白色的康乃馨。 乔泽抬起头道:“有人称,庄雪依结束了表演就去了后台,她换过衣服后就没人见过她了。” 陆俊迟判断:“她应该碰到了什么人,否则没有办法解释这束花的由来,尸检结果和现场调查呢?” “法医的尸检结果说是摔伤导致死亡,另外她的小手指上沾染了一些墨水痕迹,很有可能是刚给别人签过名,现场没有留下脚印和相关信息。因为她有低血糖,所以当时法医判定可能是血糖过低眩晕摔倒。现在看来,有些疑点。对了……” 乔泽又往下拉了一下电脑上的档案文件道:“柳梦莹那天晚上在朋友家,有不在场证明。” 陆俊迟皱眉道:“很有可能这不是意外,而是故意杀人,只是凶手的手段比较巧妙,他伪装成了庄雪依的崇拜者,送给她一大束花,还让她签了字,却趁着没有其他人,在两人下楼的过程之中,把穿着高跟鞋的庄雪依推了下去。” 那时候庄雪依手里捧着花,猝不及防。 凶手能够引着她避开人群,应该是对后台熟悉的人,或者说,可能是有人带着他踩过点。 警方之前也进行过相关的问询盘查,他们并未发现庄雪依在剧团内和其他人有无法化解的矛盾。 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那么杀人目的是什么? 这起案件,柳梦莹看起来是既得利益者,那么她母亲的死亡和她有关系吗?杀人的又会是谁? 陆俊迟盯着那几张庄雪依的死亡照片,忽然之间他看到了庄雪依身下压着的花束,那是被粉色包装纸包着的一束花……包装纸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染了血的图案和数字,那可能是花店的电话号码…… “乔泽,你试试看,能不能提取出花束包装纸上的信息,看看这些花是哪个花店售出的,顺着去问问花店,看看能不能找到买花的人……”他看了一下又道,“这是什么?” 地上有一个小小的东西。 乔泽查了一下资料道:“一支笔,疑似是死者的,不过后期的化验之中,除了死者的指纹,还在上面发现了两个不完整的指纹。” 陆俊迟皱眉道:“这么重要的证物,为什么没有重视?” “一支笔太常见了,拿错了也说不定。而且那两个指纹是残缺的,只是能够判断和死者的指纹不符,甚至不能够做凶手比对。”乔泽喏喏道,“可能当时那些分局的警察都以为,这是意外吧……” 陆俊迟又看了一下道:“总之这个案子还有疑点,我们先顺着查下去。” 正这时,有人敲了敲重案组的玻璃门。 陆俊迟抬头,看到外面站的是刑侦五队的队长邢云海。 陆俊迟见状起身迎了过去,路过苏回的时候拍了一下,然后冲着乔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一起。 组员们一个小时前还在担心没有人会进行联调响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门。 邢云海对着几人打了个招呼。 乔泽乖巧自觉地拿了记录本,准备做会议记录。 陆俊迟问:“邢队,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邢云海举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档案说:“我是看到了重案组发的联调声明,一下就想到了我手头的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就是经过了伪装的他杀案件,但是尚未找到凶手,所以我拖延了一段时间,一直没结案。” 邢云海在此之前,一直觉得碳杀的那个案子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今天看到了那封邮件,感觉其中可能有关联,就直接本人杀过来了。 陆俊迟把邢云海带到了一旁的小会议室。 邢云海把卷宗摊开来:“案发时间是在几天以前,一个女人出差回来,发现家中的老公烧炭死在了卧室床上。” 苏回也低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案发现场图片,他看了几秒低声道:“是他杀。” 之前庄雪依的案子他并没有发现更多的端倪,但是眼前的这一起案件,明显漏洞更大。 邢云海没想到苏回这么快就下了决断,他也是经过现场的勘查以及问询之后才隐约觉得其中有问题,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苏回低垂着头,面色平静道:“首先,现场太干净了。燃烧一个炭盆其实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引燃蜡,碳的包装袋,这些在现场都没有看到。很有可能,碳是早就在楼下或者是哪里烧好,带到现场的。” 邢云海不住点头,那现场太干净了,他们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引火装置,这的确是不合常理的。 苏回用修长的手指翻出了其他的几张死者照片:“其次是苍蝇,这么小的炭盆,放在卧室之中,房间必须是完全密闭才有可能致死。这么多的苍蝇,说明有人事后来过现场,确认死者死亡。因为怕里面的一氧化碳引起中毒,所以他打开了房门,忘记了关上,凶手很紧张,应该不是老手。” 邢云海点头:“苏老师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也是从苍蝇的出现确认屋子后来被人进入过。” 陆俊迟指着档案上的验尸报告补充道:“尸体的血液之中检出了少量的安眠药成分,很可能是被害人服用安眠药后熟睡,而房间被人侵入,放置了炭盆……” 他又看了看照片道,“那个炭盆容易发出声音,凶手需要对环境很熟悉,知道卧室的方向……是熟人,或者是来踩过点。” 邢云海道:“此外我还发现,死者有神经衰弱,妻子却在厨房里放了一袋用去了大半的茶叶还有一些咖啡,我怀疑她有在一些食物里放影响睡眠的东西,目的就是加重他老公的失眠,再让他去找医生去开安眠药,引起安眠药物依赖,目的就是放置炭盆时不被惊动。” 陆俊迟皱眉:“那这么说,这个谋杀案可能是策划了很久了?听起来妻子有很大的嫌疑。” 邢云海点头表示赞同:“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的指纹和脚印,凶手是在黑夜之中潜入的。我还探访过丈夫的外遇的对象,也排除了嫌疑。目前还是妻子嫌疑最大,丈夫有过外遇,一直不同意离婚,这些都有可能形成杀机。可是在这期间,妻子却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口供虽然有些漏洞,但没有明显的证据,我试图从她的日常联络之中找出买凶的痕迹,却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 陆俊迟低头看了看妻子的名字,手指在上面划过:“谷若若,这个名字有些眼熟。” 他起身去拿了自己刚才在看着的汇总表,果然在上面找到了一样的名字。 “根据昨晚柳梦莹的口供,沉睡者联系过她……” 案子查到这里,他们又找到了沉睡者论坛和死亡案件的一些更直接的联系…… 邢云海问:“这个女人是你们相关案件的相关人?” 陆俊迟回答得很保守:“目前还没有完全确定,但是我觉得,这个关联应该不是偶然。” 旁边有人说话,苏回有些走神,隐约听着,好像是陆俊迟在给邢云海介绍重案组这边的案情进展。 在这个案件之中,谷若若无疑是有对她丈夫有杀人动机的。 那个行凶之人有可能是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之前邢云海对这一案的调查一直局限在正常的联络与社会关系之中。 但是试想,如果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和她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去杀掉了她的丈夫,那这样的行凶方式无疑会给警方的侦破工作带来巨大的难度。 苏回坐在一旁,看着那张表格和眼前的卷宗,那些文档在他的眼中一片模糊,所有的细节却忽然在脑中忆起。 现在,他们刚刚找到了案子的方向,这些案件像是一条直线,向着两端延伸着。 庄雪依的死亡是否是他们要寻找的第一案,而庞清华的死亡,是否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最后一案? 两个案子无疑是有共通性的,可是和他们遇到的一般案件又有些不一样。 陆俊迟和乔泽开始讨论案子之间的共通性,是否有同一凶手。但是从案件的细节上,感觉又有诸多的不同。 乔泽走到了白板前,把案件之中已知的人物关系梳理了一遍,线索图画得错综复杂。 苏回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团纠缠在了一起的线。 他却忽然想起了之前柳梦莹和他说过的话…… 她反复的强调了一个词“帮助”。 她要给他提供“帮助”。 作为一名真正的抑郁症患者,他所需要的帮助是什么呢? 苏回咳了几声,他想到,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很有可能柳梦莹见过这位谷若若,她也许对着她说过同样的话…… 失聪的左耳忽然传来一阵耳鸣,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苏回忍不住把手放在了耳旁,忍过了那一阵不适,他开口道:“我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只不过还需要更多的实证才能够证实。” 第63章 华都总局里, 邢云海带过来的新案件给重案组带来了新的线索和侦破方向。 陆俊迟把所有人叫到了会议室里,又把所有的档案以及资料拿了过来。 华都市局之中,调查的方向转向了沉睡者与受害人之中的关系, 与此同时, 警方也开始寻找其他的受害人。 “那个和柳梦莹在一起的中年男人呢?他那条线有没有什么线索?”陆俊迟又转向曲明。 曲明忙道:“那个男人叫做罗伟, 我们调取了银行的记录,发现他之前给一个叫做连斐的人打过大量款项。我怀疑,连斐就是出借高利贷的人。” 他们在之前的审问里已经了解到,罗伟一位借债的朋友跑路, 致使他这个担保人变成了债务人,需要偿还大笔的款项, 否则就会不断受到债主侵扰。 “连斐?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夏明晰打开了之前整理的表格, 这个人在去年的八月死于意外。因为名字独特,死法又很不常规,所以她记了下来。 夏明晰很快把资料翻找了出来。 “连斐是一个服装厂的小老板, 前几年赚了一些钱,后来开始私人放高利贷的业务,由于手下有众多工人充当打手,被举报也有恃无恐。在去年八月,喝醉的连斐在一个建筑工地里, 坠入了一个新挖的石灰池, 当场死亡。” 案件同样是没有监控,没有现场人证,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最后被评定为意外。 陆俊迟问:“罗伟当时的行踪可以查吗?” “这个还真有,他在外地有个当天的开房的记录。”曲明指着刚调出来的信息道,“据口供说, 连斐那时候刚结交了一位美女,晚上他是被美女约出去的,而那个女人是谁,他们那些工人都不认识。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连斐会忽然去那个建筑工地,又是怎么掉进去的。” 又是巧妙的不在场证明,疑似意外的他杀案件。 这种并不显著的作案方式却因为其独特性反而更容易辨别。 “陆队!我这排查了庞华清死亡当晚附近街道的所有监控和视频,然后发现午夜之后有一个穿着深绿色雨衣的人进去了小区。”郑柏回头汇报道。 “那他怎么进的小区?” “他刷的是门禁卡,而物业那边门禁卡的记录显示就是庞华清所在那栋楼的用户持有。” 画面上看,那个人披着很厚的雨衣,看起来像是怀孕了一般,很显然,在他的雨衣里藏了东西。 那个人有门禁卡,有庞华清和谷若若家的钥匙,这才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潜入。 越来越多的相关人物和证据出现了。 这一切越来越证明这些案件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陆俊迟把这些受害人和相应的抑郁症患者写在并排。 庄雪依对应柳梦莹。 连斐对应罗伟。 庞华清对应谷若若。 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案件逐渐明朗了起来。 夏明晰在一旁道:“陆队,又有分局发来了联调的案件,经过核实,在沉睡者提供的联系名单之中,还有两位的关联人已经死亡。” 乔泽抬起头问:“这个案子会是单一凶手吗?” 曲明道:“从监控上看,不像……” 一旁的苏回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他盯着这幅逐渐拼凑完整的图轻声说:“不是单一凶手,这可能是交换杀人,但是这并不是普通的交换杀人……” 随后苏回解释道:“之前我们已经接触过沉睡者,总是觉得他们在供述之中隐藏了什么,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他们隐藏掉的部分——他们的真正动机,也是他们帮助,救赎别人的方式。” 他近一步分析道:“人们产生抑郁的原因多种多样,这些原因可以分为内因和外因,内因就是抑郁者心理因素,外因则是家庭,学校,社会。细分的话,又有爱情,遗弃,强迫,债务等带来的心理影响,这些外因,大多数是和其他人分不开的。” “我发现沉睡者联系的那些人,多是外因引起的抑郁。他们在接近这些人,所想要提供的真正帮助,很可能就是帮助他们从根本上解决掉他们遇到的难题。也就是杀掉引起他们抑郁原因,造成他们困境的那些人。” “那些帮助者,都曾经是受害人……他们可能是在用杀人的方式来救人。并且不断吸收新的成员。” 他走到白板之前,擦掉了一小片,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三角形。 苏回于每个顶点写上了几个字。 迫害者,受害者,拯救者。 “这也就是卡普曼的三角形。” “当迫害者开始对受害者进行压迫,攻击,拯救者也加入开始对受害人实施拯救时,这场心理游戏就开始了。” “这个三角形,简述了人类互相依赖,相互操纵的最简单模式。我们每个人身处人类社会之中,不自觉地在扮演这些角色,可这往往是一种无意识行为。这三种身份,会在原生家庭,师生关系,职场工作之中反复上演,很多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三角牢笼之中,甚至被那些情绪和关系所操控。” 苏回咳了几声继续说:“可其实,这三种关系是在不断游离,变化之中的,甚至有人会同时兼具两个甚至是三个身份,在实施拯救之后,也会产生多种的变化模式。” “比如说,一旦拯救者的帮助终止,受害人产生不满情绪,可能一些受害者会由此转变为迫害者,对拯救者进行迫害。” “再比如,拯救者如果给人太大的压力,过度侵入受害者的生活,也会转换为另一种形式的迫害者。” “还有的拯救者过度强势,对迫害者进行反向压迫的话,有可能从拯救者转为受害者。” “激烈的戏剧三角形往往没有赢家,每个人都会受到侵害,除非有其中的一个角色者,从中脱离出来,游戏才会终止。” 苏回声音平静地解释了这些,他想起艾瑞克·伯恩所著的《人间游戏》,社会之中的每个人,都是所谓的“玩家”,彼此伤害,彼此依赖,而又彼此成就。 听了他的话,众人思索着,在这个案例之中,人们的关系也是在不停的变换之中的。 谷若若的抑郁和痛苦是从她的婚姻关系以及她的老公身上带来的。那么她的老公死亡,就是拯救她的最好方式。 柳梦莹的人生是不幸,带来这种不幸的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意外死亡,她也从这种模式之中挣脱了出来。 罗伟深陷高利贷债务,虽然高利贷违法,他却因对方的强势无能为力,生活无助。那么他的债主死亡无疑是让他摆脱这种困境的简洁方法。 可是这些人并没有因此从中脱离出来,他们被卷入其中,变成了新的拯救者。 陆俊迟顺着苏回的思路接过白板笔,在白板上用各色的线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人们连接起来,寻找着人物之间的关系。 一切好像明朗了起来。 苏回后退了一步:“这些只是假设,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证据,进一步找到他们的行为方式以及实质物证。” 否则他们就算现在把谷若若,柳梦莹找来,也是完全无用的,因为一切的罪恶没有实证,只要对方抵赖,就是重蹈那晚的覆辙。 是谁拯救了他们,他们又是具体是怎么“帮助”那些陷入痛苦的人。 那些案件表面都被意外所掩饰。 血迹,脚印,监控,指纹,人证,这些常规案件之中的证物在这个案子里几乎没有出现,他们需要寻找新的犯罪证据。 依靠心理学和犯罪心理侧写,他们面前的拼图越来越完整。 连起来了关系图,陆俊迟退后了一步总结道:“也许……每个人都与沉睡者签订了契约,在你得到解放以后,也必须去杀掉一个人,这是一个杀人循环。只要有新的加入者,就会不停进行下去。” 他们的手段隐秘,参与的人又是没有前科,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抑郁症患者,杀戮的是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的人。 这可能才是沉睡者这个组织的真正面目,也是他们那些人小心翼翼,保守秘密的原因。 陆俊迟抱臂又道:“大家明天开始进行查访,关键去查过去的这几个案子,寻访人证,继续搜寻证据,等有确凿的证据以后,把柳梦莹和罗伟他们再进行复审。”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苏回,这一次,他的预测可能又是对的。 苏回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他们离着真相越来越近了,但是他的心里总有点不详的预感…… . 今天的天是晴的,这炎炎夏季还未过去,今天是安郁辞两周一次的督导日。 他面前的是他的督导老师,一位五十多岁姓张的老心理医生。 安郁辞已经做过很多次督导了,在国内,有规定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必须定期进行督导。 可是实际上,人们对督导并不那么重视,只是作为一种既定的流程。除非是真正出现重大问题时,督导才会派上用场。 在平时,督导已经变成了一种取得从业资格的过场形式。 安郁辞轻车熟路,知道一切的步骤,他知道该怎么回答督导的问题,也知道该怎么把内心的真实想法掩藏起来,整个督导过程十分顺利。 在督导临近结束时。安郁辞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最近心里的困惑。 “张老师,我最近遇到了一位过去的病人。他是一位抑郁的病人,那时候他孤僻,不和人正常交流,整个人瘦到九十多斤。我认真地帮助了他,后来我建议他长期治疗,可是他却越来越少。我一直十分担心他,可是最近我在华都的街头偶遇了他……” 张教授隐约觉得这是个非常规的问题,转头问他:“然后呢?” “他看起来好了很多,可是却在躲着我,避免和我交流。”安郁辞道。 “他也许去找了其他的心理医生,也可能是自愈了。”张教授说到这里坐直起来,看向自己眼前俊秀文雅的年轻医生,“他的行为,引起了你的自我质疑?” 安郁辞不想承认,可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过去做过的努力,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而病人对他的躲闪,也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低落的感觉,根本原因是在哪里。 张教授道:“首先说,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希望在生活里看到自己的心理医生。其次是,我觉得你和你的其他病人关系太过融洽,反而形成了这种对比落差。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你是没有办法让所有的病人都喜欢你的。还有,帮助别人其实会给别人带来一些压力,有人是会逃避自己的帮助者的。” 安郁辞似乎是习惯于病人们对他的感恩戴德,顶礼膜拜,所以当那个病人对他躲闪时,他有些猝不及防。 听着张医生的话,安郁辞的心里却在不停想着一些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拒绝他的帮助? 为什么会有病人再面对他的时候狼狈而逃? 张教授的话并没有打开他的心结,只能继续安慰他道:“我觉得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我们作为心理医生,无法救治自己所有的病人,也无法让所有的病人满意,这早就是我们从事这个行业首先需要正视的一点。” 听到了这里,安郁辞知道自己已经得不到自己的答案了,所有的道理他都懂,但是那些道理并不足以让他想清楚很多事,更不足以看清自己的内心。 安郁辞客气地眨了下眼睛道:“谢谢张教授。” 张教授如释重负地站起了身:“好的,两周以后再见。” 安郁辞起身,他的眼神逐渐变了,也许他根本不该问最后那个问题,张教授的这些说法都是一些安慰人的大道理,这些高高在上的医生们,早就已经麻木了。 他们不知道那些患者的疾苦究竟是什么。 只有他是在临近那些人的,只有他是体会到那些痛苦的,也只有他是能够拯救他们的。 当他在聆听那些痛苦时,只有他会伸出手拉住他们,而不是任由他们坠落下去…… 第64章 夏日午后, 重案组之中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摆放了各种相关的案件。 往来的电话不断,有很多新的线索涌入。 一个一个的实证证明,一切的确如同苏回的推断一样。 暗藏在迷雾之下的是一起大型连环交换杀人案件。 目前, 最好的入手点就是最近发生的庞清华碳杀案, 由于直接的凶手留下了影像资料, 他们已经顺藤摸瓜,确定了是凶手的身份是华都一所职高的学生。 这名学生叫做秦之华,今年十九岁,在读三年级。 秦之华在之前就一直被一伙学生勒索, 饱受抑郁的苦恼。 后来为首之人溺水,让他逃出了困境。 无独有偶, 在之前在调查沉睡者之中出现的罗伟的车辆, 出现在那人溺亡当晚的监控之中。 那么罗伟是不是和溺水案有所联系? 警方准备搜集起所有的证据,逐渐对这些人进行收网。 下午,乔泽出去取了一叠资料进来:“大家抽空填个表, 最晚周五交。” 乔泽把资料发给众人,大家这才发现是一年一度的心理评估表,而且今年启用的是新版。 乔泽发完了,转身对苏回道:“苏顾问,楼下有人找你。” “找我?”苏回愣了一下, 他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来找他, 陆俊迟听到这里也是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好像是心理诊所那边的,嗯,是个戴眼镜挺文雅的男人。”乔泽道形容道。 苏回知道应该是安郁辞了,只是他也有点奇怪,为什么安郁辞忽然来找他。 既然是在警局内部,又是熟人来找, 苏回拿了手杖就走下楼去。陆俊迟也没有跟着他。 到了楼下,苏回就看到安郁辞站在一旁的花坛边,男人的背影看起来身姿颀长,他打了个招呼:“安医生。” 安郁辞扭身,带着职业化的微笑道:“苏老师好,我今天是来总局这边送考核表的。上次问诊之后,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今天就顺便过来了。我不是以咨询师的身份来访,只是作为朋友之间的讨论。” 苏回坐在花坛边:“你说吧。” 安郁辞扶了一下眼镜:“上次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着你说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救赎者。” 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安郁辞一直反复回想起苏回的这句话,他隐约觉得,里面会蕴含着他想要寻求的答案,可是那究竟是什么他也描述不出。 苏回嗯了一声,他看得出,安郁辞有点迷茫。 俗话说得好,医者不自医,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就算是攻读了再多的相关书籍,遇到每个人的人生时,总是会出现无法套用的情况。 苏回想了想说:“我一直以为,心理的治疗只是一种辅助和促进,它的效果是有的,但是治疗效果如何,还要看每个人自己。” 安郁辞道:“我理解你的这种说法,不过可能是因为国内的心理健康普及不够吧,我很少见到有那些轻微迹象的病人来找到我们咨询,过来的病人大部分是很严重的,难以仅靠我们辅助的力量来帮助他们。” 安郁辞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个时候,我们能够做的最直接的事情就是给他们开药,但是我心里也很清楚,那些药物治标不治本,很多只是安慰剂,我感觉自己在给病人开合法的毒品。” “我希望,能够给别人更多的帮助,我会给那些来访者更多的,我能够给到的建议。我会试图更加走近他们,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但是我依然会有一种无力感。” 苏回从话语之中,听出了安郁辞的无奈,他开解他道:“安医生,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好的,你也是一位很好的心理咨询师,你有很好的共情能力,也非常热心。”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不是所有的来访者都是希望被拯救的,每个人的需求是不同的。有的人可能只是想要一些立竿见影的方法,有的病人只是去找你倾诉,又比如我,只是希望确认自己走的路不会错。你能够在当时帮助他们,但是你无法跟着他们走出诊室,不能完全改变对方的人生。” 苏回想了想又道:“就像是我的职业一样,我们是在和凶手打交道,查明真相,但是这世界上的坏人,是抓不过来的。” 安郁辞点头:“我做心理医生,也深知无法做到拯救每一个病人。” 苏回直视着安郁辞,他感觉他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又着重解释了一下:“我们的职业更加刺痛一些,会接触到很多人的死亡。我们就算是精疲力尽,也不能做到把所有的凶手绳之以法。我们更无法拯救每一个被害人。如果报着想要拯救每一个受害人的心态去工作,可能会让自己也深陷进去,可能最后一个人也救不到。” 安郁辞看向眼前这位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却异常清秀的特别顾问。 苏回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无比平静的,可是安郁辞却从中听出了什么。 他的眉头微皱起来,这些话不仅限于病人和医生的交谈,更像是行业之间的交流。 安郁辞思考了片刻,抬起头来反问苏回:“那苏老师,当我发现一个人需要帮助,如果不帮助,可能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那我是需要去帮助他还是应该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苏回认真道:“我觉得,不拯救不代表不作为,但是侵入别人的命运也需要有个界限,我们要学会尊重每个人的命运,学会什么是不可为。其中的尺度只能每个人自己去衡量。” 当无法挽救时,尊重每个人的命运。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然后苏回低下头来有些歉意道,“不过我没有什么理由来建议你,我也一直在尝试和学习,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学会和自己相处,学会和别人相处,学会和这个世界相处。” 安郁辞好像听懂了一些什么,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些朦朦胧胧的认知,这是那些心理学课本之中他未曾找到过的答案。 他感激道:“谢谢你,苏老师你的说法很有意思,是我没有考虑到的角度。” 苏回嗯了一声:“能够帮到你就好。” . 华都,天色渐渐阴暗了下来。 方佳悦塞着耳机,看着眼前的作业本,空气炎热,她所在的小屋是西晒,一共只有十二平,到了夏末的傍晚还是像是蒸笼一般,她忍不住把外衣脱了下来,就穿了一件吊带背心。 母亲在厨房里做好了饭端过来,一共只做了两道菜,她叫了方佳悦来吃饭。 廖清荷刚吃了两口就接了个电话,有些着急地站起身来。 方佳悦拿着筷子皱了眉:“妈,这都晚上了,你还要出去啊?” 廖清荷说:“你好好吃饭,你外婆脑溢血送医院了,我要赶快赶过去。” 方佳悦也紧张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廖清荷一遍穿鞋一边道:“不用,你舅舅已经去了,你个小孩子也帮不上忙。” 方佳悦又张了张口,站起身来:“可是张富民……” “他今天晚上不在家里吃饭,估计要很晚才回来呢,你在家锁好你屋里的门,到时间了你就睡,能有什么事啊。”廖清荷说着拿起了包,焦急道,“好了好了,我走了,你有事打我电话。” 门被关上了,方佳悦这才坐回了桌子旁,家里安静极了,晚饭变得索然无味。 她匆匆吃好饭,收拾好碗筷,把碗刷了,然后去洗了个澡。 张富民果然是没有回来,方佳悦渐渐安心了,她去屋里,锁上了门做了一会作业。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哗哗声,是雨忽然下了起来,这雨越来越大,偶尔有着闷闷的雷声。 方佳悦看着过了晚上十点,准备上床睡觉。 她刚躺在床上,就听到门开了,方佳悦蜷在被子里,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然后在黑暗之中,她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她意识到了,是张富民回来了。 屋子里关着灯,外面下着雨而且越来越大,客厅打开了灯,随后电视被打开了,方佳悦的心怦怦跳着,她又合上了双眼,准备继续睡觉。 就这时,门被咚地推了一下。 方佳悦全身的汗毛几乎都炸了起来,一下子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她锁了门,张富民是进不来的。刚才的那一下只是试探。 咚,又是一声,而且比刚才的声音更大了。 外面传来张富民醉醺醺的声音:“小兔崽子……我知道你没睡。你他妈给我把门打开!” 方佳悦抿着唇,飞快地下了床在睡衣外披了一件校服外衣,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廖清荷打电话,但是最终她还是把手机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她又抓起了桌子上的一把美工刀。 撞门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张富民的骂声:“开门,你给我把门打开!小兔崽子每天花着我的钱,是老子在养着你,你不叫我爸就算了,现在还躲着我,看都不能看,你是金子做的?你们母女两个都把老子当冤大头!老子不是做慈善的!” 外面一声雷响,几乎与此同时,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门锁断裂,门被撞开了,张富民站在门口,浓烈的酒气瞬间就在窄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男人背光站着,上身没有穿衣服,肥肉像是奶油一般垂下,他有一米八左右,就像是一座山一样,挡住了客厅里的灯光。 张富民看着瑟缩在床角的继女,像是看着一只无力反抗的小兔子。 方佳悦拿着手里的裁纸刀,握得紧紧的,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声音都在颤抖:“张富民,你别乱来,你乱来我就报警了!” 张富民看着她,呼吸沉重地喘息着,然后步步临近:“报警?那你就报警试试啊,能有什么结果?他们能守着你多久?一辈子?那些警察还不是会把你乖乖送回来?你还有地方可去吗?” 他已经越来越不满足只是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日渐成熟,却又有着稚嫩,还有,就是比那些老女人都干净。 巴掌大的小脸,纤细的手臂,莲藕般的腿,他喜欢她身上的青涩,还有少女特有的那种味道,闻起来像是软嫩的水蜜桃,似乎触碰上去就会馨香四溢。 他和廖清荷是相亲认识的,那时候她还年轻一些,也比现在漂亮,而他最终娶她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坐在快餐店聊天时,方佳悦从外面蹦蹦跳跳走了进来,竖着两个羊角辫,满脸都是童真与幸福。 他那时候马上决定了,要和眼前的女人结婚。 张富民的心里非常明白,他是对自己的继女有着不正常的欲望的,但是那又怎样,他们不是亲生的,女孩也满了十四岁。 这样如同鲜果一般的女孩放在身边,他却只能和廖清荷那个糠咽菜生活在一起,这样的日子过得越久,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平衡。 廖清荷平时经常生病,他才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们都是依附他生活的,是他养活了他们。 如果他把这娘俩扫地出门,她们就连房子都没有,学费都交不起。 一家人,她还能闹到他坐牢不成?他有钱,可以请律师。到时候他就说是她勾引他,是她自愿的为了要零花钱才和他睡的! 今天晚上,廖清荷正好不在,他根本就有恃无恐! 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方佳悦的倔强与反抗都别有趣味。 想要,想要得到她…… 张富民借着酒劲红着眼睛,牢牢盯着自己的猎物,步步临近。 方佳悦慌了:“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你!”她把手里的小刀乱划着。 那样小的一把刀,在张富民眼中宛如玩具。 “好啊,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张富民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想要夺她手里的刀。 方佳悦手一抬,张富民就去抓她的手腕,方佳悦随着他的动作,低下身,用了个千斤坠往后躲,张富民就紧紧拉着她的手。 就在这时,方佳悦借力一拉张富民,像是兔子一样跳起来,膝盖冲着张富民两腿之间就顶了出去。 这是她在网上记下来的一招防身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使用的这一天。 这是一招声东击西,张富民在酒醉之中,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小兔崽子!老子弄死你!”张富民骂骂咧咧地,疼出了一身冷汗,他站不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方佳悦不管他,果敢地从他的身旁跳过,转身打开房门就往外面不要命地逃。 楼外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着,方佳悦只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一件校服,她一边哭一边跑,大雨很快就把她淋湿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雨里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大街上,跑出去了两个街区。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路灯照在湿润的柏油路上透出光亮。 方佳悦虽然离家出走过几次,但是那些都是有准备的时候,现在在这一片黑暗里,她浑身湿透,迷失了方向,身无分文。 方佳悦打开了手机,只有一格电了,她一下子有点慌。 家她是不敢回去的,那么现在,她应该打给谁? 老师?同学?可是她离家出走时已经麻烦过他们了,那些学生的家长都暗自叮嘱自己家的孩子,不能再收留她。 她上次离家,是在附近的一个二十四小时汽车站窝了半宿。 打给警察吗?她忽然想起了上次给他留电话的那位警察。 方佳悦颤抖着手翻看着通讯录,想要找陆俊迟的联系方式。她的手指却忽然顿住了,脑海里想起了刚才张富民和她说的话。 那个警察会不会像是张富民说的那样,说这是家庭纠纷,把她送回去? 那她还能够打给谁? 打给廖清荷?可是姥姥说不定还在抢救中,她连他们是在哪个医院都不知道。 廖清荷根本就不会理解她,张富民没有碰到她,也没有发生什么,回头那个男人和她一说,就又是她的错,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家里了。 方佳悦犹豫了一会,想起了安医生,她记得他和她说,如果有困难可以找他。 方佳悦哭着拨通了手机里第一个号码:“喂……” “方佳悦吗?你有什么事情吗?”安医生的声音传来。 方佳悦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她边哭边说,说得语无伦次,她时不时停下来抽泣,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对面却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不要怕,我来接你。” 第65章 从十点开始, 窗外就开始电闪雷鸣,这注定是城市里一个不太平静的夜晚。 陆俊迟坐在桌前,整理着白天查找出来的资料。 到现在, 这些意外杀人案终于形成了闭环, 除了最初杀害柳梦莹母亲庄雪依的凶手还没有找到, 他们逐渐锁定了其他几个案件的嫌疑人。 下一步,如果有了口供,他们就可以进行突破。 他们终于从那些错综复杂的案子里发现了玄机,虽然案件的构成和他们想象之中不同, 但是数名受害人,隐藏起来的凶手…… 这也绝对是华都近些年来的一起大案了。 接下来顺藤摸瓜, 总是可以找到幕后之人。 案子查到了这里, 陆俊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扭过头去,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苏回,苏回的怀里抱着亚里士多德, 手指插在它松软的毛里,时不时抚摸一下,亚里士多德舒服地眯缝着眼睛,苏回则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幅拼图。 从这个角度看去,苏回的脖颈纤细, 皮肤素白, 下巴低垂下来,看起来乖巧干净,却又冷清到了极致。 苏回拼上了两块拼图,不自觉地咳了几声,陆俊迟马上紧张了起来,转头问他:“你药吃了吗?” 苏回回答他:“吃过了。” 不过他自己深知, 那些药只是治标不治本。下雨天他的胸口会更闷一些,像是身体里被压了一块石头。 陆俊迟起身给自己冲了杯速溶的咖啡,顺便热了一杯牛奶递给苏回,他问他:“你好像很喜欢玩拼图。” 苏回低着头,依然看着手中的碎片:“我在试图把拼图进行还原。” 拼图是杨雨晴建议他进行的,每当完成一幅拼图,他就觉得,好像自己的世界又变得完整了一些。 陆俊迟看了一下,苏回在拼的拼图和常见的完全不同,每一块拼图非常小,形状又差不多,上面没有画面,都是一片白色。 他忍不住好奇问:“你这次拼的是什么拼图?” 他见过很多拼图,名画的,卡通的,上次还在这里见识到了那个月亮的大型拼图,但是唯独没有见过这一种。 堆在一起的散落拼图就像是在桌面上下了一场雪。灯光照射在上面,反射着光,把苏回清俊的面容映得更白。 苏回拿起一小块白色试了试,拼接在了一起,那些白色面积又延展了一分。 “这是纯白地狱。” 陆俊迟第一次听说,地狱还有白色这么一说,看上去是一片美好,其实却是无比残酷的光景。 光听名字就可以让人知道,这个拼图有多么的难。 如果是耐性不好的,会被它折磨到抓狂,甚至疯狂。 陆俊迟问:“你为什么要买这个啊?” 苏回说:“因为它足够难。” 其他的拼图他也拼过,总是很快就能够拼出来,他想要难度大一点的,慢慢地拼凑而出,就像是拾起他纷乱的记忆。 纯白地狱他买的是1000片的那一种,从这个案子开始,每天拼一点,已经断断续续拼了一个星期。现在只剩了八分之一大小。 他会努力在脑子里记下每一片的形状,然后耐心反复尝试。 在苏回的眼中,这复杂的白色拼图像是有生命和灵魂一般。 陆俊迟更好奇了:“没有颜色,没有图案,你是靠什么来分辨?单独靠形状?” 可是在他看来,那每一片的形状也都是差不多,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苏回说:“有区别的,这里面一共有七种基本的形状,每一片又各有不同。” 陆俊迟又问道:“这万一拼错了一块,岂不是就要从头再来?” 苏回的手依然不停:“无论怎么拼,每个位置上对的那一片拼图,只有一片。它是独一无二的。也许在拼接之前,你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是一旦放上,你就会知道,那就是它的位置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就好像那些案件的事实一样,看起来有无数种的可能,可是其实,真实发生过的过去,只有那一种。” 说到这里,苏回想起了眼前的案子。 在拼着每一片拼图的时候他的脑子没有闲着,也在思考着这个案子。 整个案件到了现在,感觉很快就要水落石出,苏回却有点迷茫,他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想明白,事情里面还透着一种古怪。 他感觉,一切可能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陆俊迟听了苏回的话,他的心里也浮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每个案子只有一种真相掩藏其中。有人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苏回道:“是吗,那他一定很优秀。” 陆俊迟岔开了话题,提醒他:“你的牛奶快凉了。” 苏回这才停下动作,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现在不凉不热,温度正好。 陆俊迟默不作声地望着苏回,相处越久,陆俊迟就对苏回越发了解,他不说话时像是一座不可靠近的冰山,有一种孤寂之感。 平时生活的时候,像是一杯没掺东西的温水,懒懒的,散漫的,随遇而安着。 可是一旦他投入了工作,分析起那些案件,面对那些罪恶之时,他整个人都会锋芒毕露,鲜艳夺目,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剑,折射出剑光,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时候的他,总是让他想起小舅舅,还有那个人…… 窗外打了一个响雷,打断了陆俊迟的回忆,他转头看着阳台:“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苏回嗯了一声:“天气预报说,今晚到明天早上都有雨。”他想起了什么,“你的那把伞挺好用的,是哪里买的?” 上次下雨的时候,陆俊迟去接过他,那时候给他打过短暂的伞,陆俊迟拿的伞是墨蓝色的,骨架是暗银色的金属,质量很好。 他记得那个伞的伞冠很大,很结实,拿起来却非常轻便,在雨中时,那样的一把伞,给了他一种很奇妙的安全感。 陆俊迟起身去拿了两把伞,一把放在了自己的包里,另外一把放在了桌子上:“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把这一把送给你。” 苏回眯起了眼睛抬头问:“你有两把一样的伞?” 陆俊迟看了看手里的伞:“是啊,一把是我妈妈出国以后带给我的,一把是我找代购买的。” 苏回有些奇怪:“为什么要买两把?” 陆俊迟看着桌子上的伞,听着窗外的雨声,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我过去有个同事,总是会忘记带伞。有一次我听说他没带伞把我的伞借给他了,我本来算着队长外勤回来可以借伞,却正好赶上要去办个急事,就冒雨去了。同事知道了以后,特别歉意。我怕他不敢再借我的伞了。就会每次都会多带一把伞,好把多余的借给他。” 苏回拿着拼图道:“那你这个同事记性够差的,为什么自己不记得带伞非要和你借?” 陆俊迟说:“其实我是想送给他的,但是我又怕送了以后,他越发不记得带伞。”他停了片刻又补充说,“而且这样每到下雨,他就会找我说话,天晴了会找我还伞。” “你喜欢她?”苏回说得心不在焉,他拿着一块拼图怎么也找不到位置,紧紧盯着拼图皱了眉,“你要是送给我了,万一同事再和你借伞……” 陆俊迟顿了一下,看向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那个人,已经不在这边了。” “那谢谢。”苏回的手落了下去,又有一块拼图被拼合了。 窗外的雨沙沙的,和陆俊迟好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苏回有一个瞬间,感觉自己脑海里的那些记忆的碎片,好像在陆俊迟的声音里逐渐拼接在了一起。 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他好像就是打着一把这样的伞,站在华都市局的三号楼门口。 他记得那时候雨很大,打在伞上沙沙地响着,他把伞沿压得很低,挡着自己的脸,冷漠而小心地拉开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 伞是借来的,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对方就慷慨地给他了。 他还问了一句,那你有伞吗? 对方说,你别担心我,我同事这里有,等下我和他一起走,我开了车,只需要走一小段路。 他美滋滋地走入雨中,身边都是打着伞和穿着雨衣的人。 这么大的雨没有雨具的话肯定会淋个透湿,他不经意地抬头,远远望着有个熟悉的身影没有打伞就跑入了雨中。 骗子…… 那时候的他抿了唇想。 这段记忆不知为何冒了出来,虚幻到苏回都无法确认是自己听了陆俊迟说得话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过的。 雨太大了,那个人的脸,他看不清楚。 . 黑夜从来没有这般漫长,她好像身处极地,迎来永夜,那些浓郁的黑色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雨越下越大,方佳悦坐在方椅上,双手抱着膝盖,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明明是夏天,她却冷得发抖,似乎所有的其他感觉都消失了,她只能感觉到冷。 这是一个公交站台,背后的广告亮着柔色的白光。 这是她能够找到的,方位明确,又能避雨的地方了。 她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不确定没有有人会来接她。 马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水,有车开过的时候,会分开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 她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个孤岛之上,孤独无助。 在这时,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有个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穿过了雨幕走向她。 那个人穿了一件黑色的上衣,一条黑色裤子。 他没有带眼镜,气质有些阴冷和白天穿着医生的衣服时完全不一样,让方佳悦有瞬间没有认出来。 但是那一瞬间,当方佳悦仰着头,他向她伸出了一只好看的手。广告灯牌的映照下,他的身上仿佛笼罩有一层微弱的光。 那一瞬间,在方佳悦的眼中,他仿若人间的天使,驱散了黑暗之中所有的魑魅魍魉。 第66章 午夜十二点, 安郁辞坐在沙发上,毫无睡意,屋子里十分安静, 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 还有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 他刚洗过了澡, 头发还是潮湿的,现在他带上了金丝边的眼镜,坐在了沙发上,面色阴晴不定。 安郁辞的手里握着那只鸟, 那是被他救下来的小鸟,曾经它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此时在他的掌心里, 是微热的,小小的一团。 他的指端在它光滑的羽毛上划过。 可惜,这只鸟还没有完全好起来, 还不能飞。 可是如果,一切事情被人发现,那这只鸟要怎么办? 它会被关在笼子里,在没人发现,无人知道的地方, 活活饿死。 只有他在帮助它, 只有他在怜悯它,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在意这可怜,可悲的小生命。 它曾经那么顽强地想要活下来,可是那些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它还没有痊愈,不能飞呢? 安郁辞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悲伤得快要流泪。 与其那样,不如……杀掉它,尽早结束它的痛苦。 想到此,他的手指逐渐用力。 安郁辞可以感觉到那只小鸟在他的掌心里不安地跳动着。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安郁辞这才像是噩梦初醒一般,他把小鸟放回了笼子里,起身去开了门。 柳梦莹左手拿着一把雨伞,右手拎着一个袋子,站在了门口。为了避免鞋湿掉,她穿了一双厚跟的凉拖。 安郁辞给她拿了一双干净的拖鞋把她让进屋:“对不起,这么晚还要麻烦你,她的衣服都湿了,我只能临时拿了我的衣服给她穿了,但是这样不能长久,现在太晚也不方便买。” “没事的。”柳梦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里面放了两套常服,然后她探头往里看了一下:“那个女孩睡了吗?” 安郁辞道:“刚才让她洗了澡,现在应该睡了。” 柳梦莹这才小声说:“安医生,你现在让她住过来……” 安郁辞看了看屋里,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把她拉入了一旁的房间,关起门道:“我知道你在担心警察那边的事,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些警察根本就无法查清楚案子里面是怎么回事,他们会害怕把案子拖太久,对于这种可疑的案件,查不出来就会息事宁人,现在只是风声有点紧……” 柳梦莹看着他,她不敢这么乐观:“安医生,我承认你一直很谨慎。可是,我觉得,那些警察绝对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了……” 她还记得当时抓她的那两名警察,他们给她一种威压感。 柳梦莹自从那一晚之后,就再也没有睡好过,总是觉得自己将要被送进监狱,穿上囚服,带上冰冷的手铐。她太害怕了,她更害怕自己会被不停的审问,让她说出那些真相。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吧?”安郁辞又说。 “我记得……”柳梦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压低了声音,手指颤抖说,“我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说出真相……那是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 安郁辞伸出手,擦了擦她的眼角,赞许道:“乖。” 安郁辞沉默了片刻,牢牢盯着她的双目:“我们是为了正义,为了拯救更多的人,我们做的事情没有错。我们要坚定内心的信念,才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柳梦莹的眼睫垂了下来:“我知道我要怎么做了。我也会尽力阻止其他人说出真相的。” 柳梦莹站得距离安郁辞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 她觉得眼睛发热,在当年,她孤独无助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向他伸出了手,把她拯救了出来,这是她生命里的光,是她的神灵,她愿意为了他做一切事情,如果危险临近,她也要拼尽全力保护他,保护那些正义…… 柳梦莹忽然小声说:“安医生,我可以抱抱你吗?” 安郁辞对他到:“柳梦莹,你已经痊愈了,你已经不再是我的病人了。” 柳梦莹有点无措:“可是……” 看她的表情微变,安郁辞上前很绅士地虚虚抱了她一下,摸了摸她的头:“你回去吧,我最近会把那个论坛封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掉,往后的事情就和你无关了。” 柳梦莹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那些事情,都是我们自愿要求做的,安医生,是你救了我们,我们甚至还惹了很多的麻烦……” “你一直做得很好。”安郁辞敏锐感觉到了,今天的女孩格外粘人,“柳梦莹,你最近没事吧?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做个心理检查,我们可以再详细聊聊。” “没事,没事。”柳梦莹擦了自己眼角的泪,她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我就是有点没睡好,我回去了,你放心吧,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安医生你早点休息。” 安郁辞这才放心,帮她抚平了耳边的乱发,他温柔地嘱托她道:“这么晚了,你一定注意安全。” “我出了小区就会打车,还会拍下来车牌号。”柳梦莹擦干了眼泪,拿上了伞,很快就离开了。 安郁辞走到了窗边,撩起了一点窗帘,从玻璃向外望出去,可以看到女孩撑着小花伞的背影。 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正常了,走路的时候会绕过水坑,他还记得他刚刚认识柳梦莹的时候,那时的女孩虽然漂亮,但是整个人干瘦,死气沉沉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或者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那天下过雨,女孩的鞋都是湿的,她对地上的水渍熟视无睹。她摘下手套,可以看到残缺的手指。 “安医生,是我朋友介绍我来的,她说,你是位非常好的心理治疗师……” 他可以治疗她的抑郁,却无法缓解他们母女之间的矛盾。 最后,他还是帮助了她…… 此时,安郁辞看着楼下少女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这些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安郁辞的眼神逐渐变化,拉上了窗帘。 他转了身走到了卧室里,按亮了灯。 躺在床上的方佳悦闭着眼睛,眼睫稍微动了动。 “你是醒着的吧?不用再装睡了。”安郁辞的声音传来。 方佳悦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安郁辞。 “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安郁辞又问。 方佳悦穿着安郁辞的一件白色衬衣,坐在床上蜷着双腿看着他,这种质问的语气,让她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了,她眨动着眼睛,实话实说:“一……一些……我只听到了开头和最后。那是你女朋友吗?” 安郁辞松了一口气,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把袋子放在床位:“那是一位我过去的患者。我和她借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你回头可以穿。” 方佳悦没有想到刚才来的也是位病人,她想起来之前妈妈问过她的问题,她也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她小声问:“那位姐姐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她已经痊愈了吗?” 安郁辞的声音温和了,就像是在诊室里一样:“她现在已经解脱出来了,不再抑郁,活得很好。” 方佳悦的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那安医生,我也可以这样吗?我会很快痊愈吗?我也有获得拯救的机会吗?” “会的,每个人都有被救赎的机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安郁辞坐在了床尾,看向方佳悦:“不过,你首先需要明白你的处境,解决掉你生活的难题。你来我这里以后,能够暂时安身,但是你也不能住很久。在这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方佳悦之前睡不着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转去寄宿学校……” 安郁辞马上指出了这个计划的不可行之处:“可是你现在没有足够的钱交学费,你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我听说,有一些帮助妇女儿童的好心人和组织……”方佳悦颤声说。 “这些组织是存在的,可是真正能够被帮助到的人能够有多少呢?你认为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吗?”安郁辞柔声反问,“你觉得,你的妈妈还会相信你吗?她是会选择自己的丈夫,还是选择你?” 方佳悦清醒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又被浇了一盆冷水:“那我……那我不念书了,我去打工,我去工厂,自己生活,只要能躲开张富民,哪里都可以。” 安郁辞冷静帮她分析:“你还不满十六岁,属于童工,没有人会愿意雇佣你,而且你还小,到了外面,再受到人欺负怎么办?” 方佳悦的身体一颤,她感觉到,自己的前后左右,好像都是绝路。 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张富民的声音——“你就算是报警,他们也会把你送回来的。” 方佳悦的脸色苍白,她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安医生,你救救我。” 安郁辞说:“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帮助你……也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帮助你。否则你吃再多的药,看再久的病也是没有用的。” “什……什么方法?”方佳悦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她感动地抬头问。 安郁辞摸了摸女孩的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你告诉我关于张富民的一切,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你……你不会是想杀,杀掉他?”方佳悦的嘴唇颤抖,她虽然向着张富民举起过刀,说要杀死他,但是她也只是说说,她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可是杀人会,会犯法……” “那你还有其他的方法吗?”安郁辞怜悯地俯视着她,就像是神灵俯视自己的子民。 方佳悦摇摇头。 “只要杀掉张富民,一切就结束了,你就解脱了,你的病会好,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不会想要死。他的房子会被你和母亲继承,你们不会居无定所,他的存款可以让你上完了高中,甚至大学,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陷在危险里。”安郁辞给她描绘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是……可是……我害怕……”方佳悦哭着说。 “比起杀掉他,你宁愿被那个男人糟蹋吗?”安郁辞继续问她。 想到那个男人,方佳悦就恶心得想要吐出来,她哭着拼命摇头:“……安医生,你救救我……我要怎么办?” 安郁辞看着他认真说:“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很快速,而且别人会以为这只是意外,和你完全无关。”他话音一转,“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如果将来有一天,我需要你去拯救别的像你一样需要帮助的人时,你必须提供帮助,你愿意吗?” 方佳悦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她害怕得不得了。可是当她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她又狠下心来。她可以对别人仁慈,可是谁来怜悯她? 安郁辞托起她巴掌大的小脸:“那件事并没有那么困难,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你要相信我,那些绝对是该死之人,你是在救人。” 方佳悦感觉自己被安郁辞说服了,她的神色安静下来,低低嗯了一声。 安郁辞柔和的声音继续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一种公平,一种等价交换,我和那个人帮助了你,你也有义务去帮助别人,否则,就是不道德的,你同意这种理论吧。” 屋子里亮着柔和的光,方佳悦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她低低嗯了一声:“我认为这很公平……” 安郁辞的声音好听而有诱惑力,他凑近了女孩:“你知道,我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帮助你吧?” 方佳悦点了点头,喃喃说:“你在救我,否则我就死了。” “那你,会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 “不会。安医生你对我这么好。” 安郁辞道:“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把我供述出来。保守这个秘密,是比你生命还要重要的事。” 方佳悦重复着他的话:“保守这个秘密,是比我生命还要重要的……” “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你可以当做今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方佳悦说:“我可以做到的,我绝对不会把今晚知道的一切说出去的。安医生,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了……” 安郁辞听完了她的话,仿佛听到了女孩心底的呼唤。 你不要不管我,你救救我吧…… 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温暖的笑容:“你很快就会挣脱出地狱,得到救赎的。” 第67章 清晨, 那场大雨终于停了,天空中透出一种幽静的淡蓝色,美丽极了。 昨晚, 安郁辞和方佳悦聊到了很晚, 到现在, 方佳悦还在睡着。 此时安郁辞坐在窗边,他低头,看着纸上的资料,那上面是方佳悦给他提供的张富民的详细信息:包括张富民的喜好, 他的习惯,他的工作地点, 生活方式, 甚至是他的身体状况。 他仔仔细细地把那张纸看了两遍,确保每一点都记在了脑子里。 安郁辞掏出一个打火机,把那张纸烧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拿出了备用手机, 上面有十几条在留言板的未回的信息,他面无表情地一条一条看过去。 “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好像有警察查到我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警方的行动比他预想得要快,他也必须采取行动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有件事必须做。 安郁辞拨了一个号码:“喂, 谷若若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 回答他:“安医生。” “现在到了兑现你当初承诺的时候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有些紧张的声音:“我……我该怎么做?” 安郁辞微微眯了双眼:“放心吧,不会很复杂的,我们见个面。” 中午十一点半,一家小饭店内,张富民在一家小快餐店内,像是往常一样, 端着餐盘准备落座。这是他单位附近的一家快餐店,他的公司没有食堂,却给员工在这里开了卡,每个月有500的补助,可以随意点菜。 这边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做的菜品还挺好吃的。 张富民正准备落座,却看到对面有一位穿着短裙的女人,直接向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女人似是不小心,擦碰到了他的餐盘,张富民来不及躲闪,放在上面的一碗汤泼洒出去了大半。 张富民正要发作,骂上几句,那女人却先忙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真的是没有小心。” 她一边拿着桌子上的纸巾帮张富民擦干净餐盘,一边歉意道,“都是我的错,实在不好意思,先生我赔你一份汤吧。” “唉,不用了……”张富民见她这么道了歉,之前准备好的脏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这时候看清了眼前的女人,她长得很瘦,身材也很好,一双眼睛是杏核眼,是位标准的美女。张富民正想说点什么,那美女就跑到前台去点餐了。 既然对方都这么积极了,张富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坐在座位上,隔着一面屏风,看着美女的背影,还觉得自己今天是走了什么桃花运,想着怎么和美女要个微信号之类的。 过了十分钟,美女给他端过来一份饭店里的党参瓦罐鸡汤。 张富民平时就喜欢和鸡汤,这鸡汤可是比之前的例汤贵多了。他接过来道:“这多不好意思啊,那例汤不值钱……姑娘你的微信是多少,要不我把钱打给你?就当是我自己点的。” 美女脸微红了,有点手足无措:“我刚来这边上班的,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吃饭,如果有缘分的话,我们应该会见到的……” 说完话那美女就像是兔子一般跑开了。 张富民看着她的背影,回味着今日的艳遇,昨夜因为方佳悦引来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喝了一口汤,大概是因为党参的味道,那汤有点苦,可是既然是美女送的汤,就算是喝着苦,心里也是甜的。 张富民逐渐地把一瓦罐汤喝了大半。 他们午餐的休息时间一共一个半小时,张富民也不急着回去,慢悠悠吃着饭,直到几位同事叫他,他才站起身来,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快餐店。 午后的街道,人并不算多,阳光透过树叶洒了下来,十分静谧。 张富民走了几步却觉得晕晕的,他的眼睛看着周围,出现了重影。 难道是中暑了吗? 昨夜刚下了雨,天气并不算热,甚至还有点凉爽,他刚从空调屋里出来,应该不是中暑。 那么还有什么可能呢? 张富民想起了自己之前就有的高血压,他体检出来几次,血压都明显得高,廖清荷也劝他去看医生,可是他一直都没当回事,高血压要吃药,还要戒烟戒酒戒油腻,不能吃太咸,规矩这么多,太麻烦了。 他以前也偶尔犯过血压高,但是大部分只是难受一会就过去了。 张富民想着要快点进公司,趴一会,他加快了脚步,却没想到,脚一软,就要滑倒。 “张经理,没事吧?”有同事问他。 “唉,没事没事,脚滑了。”张富民说这话,却觉得半张脸都在不停抽动,他的头更晕了,还没站起来,整个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高一米八,体重也不轻,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山一般倒了下去,扶都扶不起来。 周围的几名同事被吓坏了,有人去扶他,有人打着急救电话。 张富民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在眩晕之中,他好像看到对面的街角,有两个人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其中的一位他见过,是刚刚的那一位美女,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他们……”张富民的嘴角抽动着,眼前逐渐模糊,陷入黑暗。 街对面,谷若若有些惶恐地看着这一切,她小声问:“你让我给他汤里下的是什么?” 那时候,安郁辞给了她一小包白色的粉末,她在背身时,偷偷下在了汤里。 “放心吧,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安郁辞从晕倒的张富民身上移开了目光,冷漠地不想再看那团瘫倒在地的脏东西,“只是能够促使血压快速升高的升压药,很快可以代谢掉,查不到你这里的。” 张富民现在是高血压引起了脑卒中,能不能救过来,就看他是不是命大了。 现在警方追得太紧,他没有办法实行更加缜密的方法,但是现在的这点手段,用于惩罚张富民,或者是保护方佳悦应该是足够了。 “走吧,从此以后,我不会联系你了。”安郁辞对谷若若说,她并不是一个坚定的更随者,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安医生,我不会说关于你的一切的。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谷若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汇入了人流之中。 安郁辞站在街边想,他没有对着张富民赶尽杀绝,这几乎不像是他的风格了。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态为什么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因为之前他和苏回的谈话,他的行为没有那么坚定了。 安郁辞回到家里时,方佳悦已经换上了柳梦莹之前拿来的衣服,她坐在飘窗上,手中握着那只小鸟,正在抚摸着它的羽毛。 看到安郁辞回来,方佳悦激动地扭头:“安医生,我给手机冲了电了,姥姥的病不太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妈妈已经同意我般到姥姥家去住了,这样我可以照顾姥姥,也可以更安全……” “是吗,那祝贺你。”安郁辞轻声道。 看来,她还没有收到张富民去医院抢救的消息…… 安郁辞望着眼前的女孩,昨天她还是个痛哭流涕,走投无路的小可怜,可是今天,只隔了一个晚上,她就好像是一株被浇了水活过来的小树苗,焕发出了生机。 安郁辞本来想要告诉女孩张富民的事,可是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那你可以回家了。” “谢谢安医生收留。”方佳悦道。 “快点走吧。”安郁辞催了她一次……他没有提及昨天晚上的谈话,女孩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件事,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过。 “那我可以看着小鸟飞走吗?”方佳悦试探着问。 “它还没有好呢,并不能飞。”安郁辞望着少女手中的小鸟,他眼睁睁看着它从重伤,完全一动不动,再一点点的恢复。它曾经在笼中蹦跳,可是他没有看到它再展开翅膀。 “我想试一试……”方佳悦说着话,拉开了窗户的一角。 那只小鸟在窗台上跳了两下,侧头看向旁边的两个人类,似是在犹豫。然后它回身,用嘴巴整理了一下自己翅膀上的毛。 “你看……”安郁辞正想说,它果然还没有全好。 那鸟却忽然之间叫了两声,随后张开了翅膀,展翅飞向了高空之中。 “看,它可以飞了,它飞走了。”方佳悦高兴地拍了拍手。 安郁辞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渐渐远去的鸟,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了苦涩的微笑:“原来,它已经可以自己飞了……” 等方佳悦走后,安郁辞打开了一个抽屉,把一些备用的证件拿了出来,又收拾了一个旅行箱。 警方查找过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也必须要舍弃掉这个名字和身份了。 . 下午一点,华都市局之中,一位瘦高的男生坐在审问室里,曲明和郑柏正在问询之中。 “姓名,性别,年龄。” “秦之华,男,十九岁。” “职业。” “华都职业中学学生。”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 “不知道?”曲明说着,把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这个照片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秦之华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图像,抿了唇,默不作声。 曲明的双目牢牢盯着他:“我们现在怀疑,你与一起谋杀案有关系。” . 与此同时,陆俊迟带着一队人正在华都街头实施对一名叫做张鸣的嫌疑人进行抓捕。 张鸣也是这连环杀人案之中的一环,而且证据较多,他们决定从他入手开始进行攻破。如果顺利的话,一个小时以内这场抓捕就可以结束。 “手机信号就是在这里发出的没错吧?“ “看到人了吗?” “没有,他好像进入地下通道了!” “夏明晰,调取监控,告诉我们位置!” “好的!马上!”夏明晰迅速把地下的几处监控切入,投射在大屏幕上。 苏回坐在沙发上,望着只有夏明晰的空旷办公室,今天的抓捕行动陆俊迟没有叫他参加,而审问他也感觉帮不上什么忙。 他侧眸看了一眼大屏幕,大片的模糊之中,黑白色块却越发明显了起来,苏回忽然捕捉到了一道异常的身影,那人在逆着人流。 “是不是在三号机位……”苏回握着手杖,开口提醒。 “对,是他,陆队,他在往地铁走……”在苏回的提醒下,夏明晰也看到了张鸣,马上通话。 “明白!你们去地铁堵住他,留神不要让他上车!” 苏回俯下身,凑得足够近,他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屏幕上的张鸣,人群之中,张鸣走得很快,他没有奔跑,而是迈着大步,神情有些木然,像是一个被线操纵着的木偶。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个身影,然后跑了过去。 苏回的心中忽然浮上来点不详的预感,他皱眉,伸手抢了夏明晰的耳麦:“陆俊迟!停止行动!” “什么?”陆俊迟一愣,“苏回,怎么了?” 苏回顾不上详细解释,他切成了全频道:“所有人!马上停止抓捕行动,让进站地铁停车!不要给他们压迫,他不是想要逃,他们是要……” 听了苏回的话,所有的追捕人员都愣在了当场,正这时,一辆地铁车进入了站中。 这一站的地铁护栏是半闸,忽然有个人走到了张鸣的身后,推了他一把。 这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地铁急刹,发出刺耳之响,但是余速和惯性还是让车辆从那个男人的身上碾压而过。 车身猛然震荡,红色的血液飞溅而出…… 地铁里瞬间慌乱,响起尖叫声。 “有人想要杀他灭口……”苏回的最后半句话终于说了出来,还是没有来得及…… 看着监控上的一幕,苏回瞬间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切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苏回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向着一旁的审问室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如果他的预感没有错的话…… 与此同时,审问室的那场审问还在继续。 “说话!你是不是把着燃烧的碳放置进了那间民宅?”曲明厉声询问。 “我……我……”秦之华看着他,他的身体逐渐开始颤抖,手紧紧按在了腹部,随后眼睛整个翻了上去。 “别耍花招,赶快说!”曲明皱眉盘问。 秦之华的身体抽搐起来,从椅子上滚在到地上…… 曲明开始以为秦之华是在躲避追问,这种人他在审讯室里见过太多了,装疯的,卖傻的,又哭又闹的,毒瘾发作的,他一时站起身来,没有轻举妄动。 审问室的门忽地被苏回打开,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秦之华还有愣神的两位刑警,急急喊道:“快打120。” “救救我……”秦之华发出了痛苦的低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向着苏回伸出手。 “妈的!”曲明这才反应了过来,眼前的人不像是装的。他也急忙上前查看秦之华的情况,然后回身对呆愣着的郑柏叫,“嫌疑人被人下毒了!” 郑柏急忙拿出手机,打着电话。 苏回和曲明扶起秦之华,他的身体颤抖着,嘴里不停吐出白沫,后来呛出血来,他泪流满面,面无血色,紧紧抓住了苏回的手痛苦地说:“救救我,我不想死……” 第68章 十六个月以前。 夜晚, 夜空深蓝,月色如华。 华都安华音乐中心,观众的掌声雷鸣之中, 一场音乐盛会临近谢幕。 所有人都沉浸在刚才的演出之中, 前台处人群熙熙攘攘往出走着, 后台里也是一片杂乱。 庄雪依今夜表演了一段小提琴独奏,她是全场的焦点,表演大获成功,很多演员都过来向她表示祝贺。 庄雪依一一微笑面对, 她今年四十多岁,人到中年, 身材和样貌都保养得很好, 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实际的年龄。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银色的礼服裙,在灯光下会出现鱼鳞一样的光泽,她的眼角也贴了一些鱼鳞作为装饰, 把她衬托得像是一尾美丽的人鱼。 衣服和妆容非常繁琐,卸妆就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特别是那些鳞片,十分难卸。 等全部把鳞片卸去,庄雪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年华总会老去,她有一天会走下这个舞台。 后继无人,这是她人生的失败,最大的悲哀。 她的丈夫早死,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养大了女儿。她原本期待着,能够和自己的女儿一起出现在这个舞台上, 她以为她也会爱上这个舞台,可是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在那件事情之后,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降到了零点。 算起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柳梦莹的消息了。 晚上十一点,后台已经人去楼空,安静极了,等庄雪依换了自己的衣服出来,有位年轻的男人忽然从后台处捧着一束花走到她的面前。 他有点紧张地问:“庄老师你好,我非常喜欢你的演奏,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常年拉小提琴,庄雪依也有一群自己的粉丝。 “你一直等在这里吗?”庄雪依问。 “嗯,我希望能够见到你一面。”男人开口,他的声音温柔而好听。 庄雪依略有歉意:“那你等了很久了吧?”她接过来他手中的笔和照片,签了字,然后接过了那束花。 “等再久也是值得的。”男人拿过了相片,放入了口袋之中:“谢谢你。”然后他提起今晚庄雪依的表演,说最后一曲非常完美。 庄雪依随口应着,心里却非常开心。 男人和庄雪依一起从后台的台阶往下走,似是随口一提:“我听别人说,你的女儿也曾经在这个乐团。” 话题忽然转到了她的女儿,庄雪依的脚步一顿,表情忽然变化了,她有些不快地回头看向他:“你不要和我提那个不孝的女儿,我和她没有关系。” 男人愣了一瞬,“庄老师……” “那是个自私自利的孩子,你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她毁了自己的艺术生涯,还毁了我的梦想!让我在这里抬不起头。” 想起来柳梦莹在台上剪断自己手指的瞬间,庄雪依就气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是的,她不心疼,更多感觉到的是气愤。 男人顿住了脚步…… 庄雪依原本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她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警惕地看向他,眼前的男人不像是普通的粉丝:“不会是那个小杂种让你来的吧?” 男人眉头微皱,想为自己的病人辩驳几句:“柳梦莹她……不是这样的。” “呵,果然和柳梦莹有关系,是钱花完了吗?”庄雪依的脸耷拉了下来,对眼前的男人也好感全无,她满是恶意地诅咒,“我不会再给她一分钱,我巴不得她死在外面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用自己的行为和所谓的梦想在女儿身上划出一道一道伤痕,逼迫得女儿都要疯了,她却还在说这些刺痛的话。 那一瞬间,男人觉得心头冒起了一股火焰,火焰蒸腾而起,滚滚的烈焰盖住了他的双眼,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 等他清醒过来,男人看到庄雪依躺在了楼梯间的底层。 那个瞬间,仿佛时钟被按下了暂停键,四周安静极了,这个幽暗的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庄雪依的双目还是半睁着的,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头下无声蔓延而出,逐渐染红了身下的白色康乃馨花。 男人看了看四下无人,他迅速从安全通道里出来,走出剧院,汇入人流。 喧嚣终于又回来了。 男人低着头,整理着自己的思路,那里是后台,安全通道,没有监控的,现在足够晚了…… 她可能只是受伤了,也许没有死。 她是自己跌下去的,他没有碰她…… 不过,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记忆一点一点浮现而出,是他推下去的……他可以回想起手摸在女人背上时,那种体温,随后他稍稍用力…… 他不能打求救电话,那样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做的。 他的胸口憋闷着,紧张着,觉得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回想起楼梯间里的女人,想起她身下的血,那种紧张感甚至让他想要呕吐…… 那个女人该死……她该死…… 他不停默想着,反复舒展着十指。 但是亲手杀人的感觉,真的不太美好,这样的感觉,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杀人太过容易了。 生与死的距离,原来真的只有二十二个台阶那么远。 不,不是杀人,他是在救人。 这个女人不死,柳梦莹死定了。 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也会原谅他的。 男人准备打车,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支刚才签完字的笔…… 好像庄雪依并没有还给他…… . 十六个月后,华都市局。 救护车很快赶到了楼下,秦之华匆匆被医务人员抬走,由于被下毒已经有一段时间,所以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尚不知能否抢救过来,郑柏跟着去了医院。 苏回把手洗干净,平复了心情,回到了重案组。 他不敢放松警惕,一切仿佛是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他尚不知接下来会迎来怎样的连锁反应。 曲明看了看电脑汇报道:“苏顾问,之前让查的花店给我来信息了,十六个月前,那束康乃馨的购买是用的支付宝,店主把账户提供了过来,我马上申请权限,调下实名。” 花店卖出的花都会有记录,那是个小花店,那一天只卖出了这一束康乃馨。 苏回看了一眼支付宝上面的字,是一串英文加数字组合的邮箱。 还来不及调取出实名结果,夏明晰又回头道:“苏顾问,出事了,追踪柳梦莹的那一队找到了柳梦莹,她要现在正在市中心一栋商业楼的顶楼上,消防和警方都在赶过去。” 现在陆俊迟不在,苏回就明显成为了这里职位最高的人,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等着他的决断。 苏回皱眉:“距离这里多远。” 曲明看了下地图道:“不太远,大概六七分钟车程。” 苏回迅速做着决定:“曲明,送我过去,夏明晰,尽快通知陆队。” 他和曲明用最快的速度下楼,苏回拿着手杖准备坐上车的时候,正好陆俊迟的电话打了打了进来,他急忙接了起来。 陆俊迟急急道:“苏回,情况我都听说了,我这里远一点,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够赶到柳梦莹那边。” 苏回咳了几声说:“我知道了,我正在赶过去,她现在还站在顶楼上,说明我们有机会。我会尽力拖住她。” “你千万注意安全!”陆俊迟听了这话就觉得胸口一阵发紧。 “我是去救人,不是去跳楼。还有曲明跟着呢。”苏回的语速很快,但是语气和神情依然十分淡然。 陆俊迟:“我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们为了灭口竟然做出了这些事……” 苏回回想着刚才秦之华拉着他的手的时候的那种绝望感,在他的内心里,一切真相却逐渐清晰了起来:“他们现在的行为,是为了袒护身后的人。我认为他们可能是受到了错误信息的暗示,蛊惑,甚至是催眠,想要杀掉已经暴露的同伙……” 陆俊迟开着车皱眉问:“催眠可以达到这种效果吗?” 他曾经和苏回探讨过催眠的问题,就他对催眠的理解,催眠可以让人潜意识去做一些事,却不能完全扭转人的意志,总体来说效果是有限的。 苏回道:“催眠的效果是和被催眠者的状态息息相关的,对一般意志坚定的普通健康人,这种催眠或者心理诱导可能是效果甚微的。但是那些人都曾经是抑郁症患者,凶手在他们最为脆弱无助的时候,和他们搭建了关系,给予他们救赎。他把自己的思想一步一步植入那些人的脑中,让他们赞同他的思想。那些病人爱他,崇拜他,尊重他,心甘情愿跟随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包括杀掉自己的同伴。” 他说到这里,低垂了眼睫片刻,然后抬起双目,目光坚定地看向外面模糊的车流:“当一切东窗事发之后,留在脑中的潜意识,会让那些人抛弃一切,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而且经过洗脑之后,他们会把这种念头误以为是自己的想法。” 正是这样,被逼到绝路的凶手们开始了自相残杀。 这是一种入侵,一种诱导,甚至是一种洗脑。 这不是救赎,这是沾着蜜糖的毒物,一旦和那个魔鬼达成了协议,你就会彻底失去自我。 杀了人,那些人的人生就会因此偏移轨道,就像是被人推入了纯白色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苏回又开解陆俊迟道:“不过我估计,现在很多病人已经不在抑郁的状态之中,他对那些人的操控削弱了,在行事的可能是一些他的疯狂的信徒。” 陆俊迟万万没有想到,案子查到了这里犹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引起了一连串的后续,也让他们警方陷入了被动:“那关于凶手,你还有更具体的侧写吗?” 苏回冷静了下来:“他是男人,年龄在28到35岁之间,职业可能是医生,老师,或者是心理治疗师,他表面上看上去,非常温和,无害,他可能长得很英俊,给人可信任感,但是内心里,他是个极端的人。他的救赎不是为了那些病人,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因此,到了快要暴露时,那些被他拯救过的人,也就成为了可以为了掩护真相,掩护其他的人牺牲品……” 苏回说着,脑海之中的人影逐渐明晰了起来,他想起了那个支付宝的账户……打头字母好像是AYC,苏回顿了一下道:“对了,查一下安郁辞。我快到了,等下再说。” 陆俊迟还想问点什么,手机就被挂断了。 之前提到了心理治疗师这个职业,陆俊迟的心里就浮上来点不祥的预感,现在苏回更是直接锁定在了安郁辞的身上。 乔泽坐在车上飞速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抬起头问:“陆队,需要查谁?” “杨雨晴诊所,一名叫做安郁辞的心理治疗师,查他之前在一附院的诊疗记录,是否和这几名嫌疑人有关系……” 乔泽快速输入着,键盘噼里啪啦作响,稍许之后,他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道:“有好几名相关人都曾经看过这位医生……” 陆俊迟继续道:“马上调出他的指纹,和之前庄雪依死亡现场的那个指纹进行比对!” 之前的指纹信息由于残存,只有指尖的部分,所以无法确定对方身份,但是如果有完整的指纹信息,再反过来进行比对,就可以锁定对方的身份。 乔泽把两份指纹倒入了系统,发出了滴的一声,他激动道:“指纹匹配!” 第69章 苏回站在了市中心的一座高楼之下, 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围拢过来的人群。 消防和普通的警员已经到了,开始在地面上铺设充气垫。 曲明分开了人群,拉开了警戒线, 挥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证道:“重案组, 让一下, 要跳楼的人是我们案件之中的一位嫌疑人。你们这里到什么程度了?” “女孩在顶楼,她的情绪激动,无法靠近。”负责救援的人扭过头道,“这么高的楼, 充气垫的作用几乎没有,跳下来就是个死。我们的备用方案想要给她套上安全绳, 可是她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靠近。” 苏回仰着头, 楼太高了,他看不清坐在上面的女孩,然后他侧头问身侧的救援人员:“你们可以送我上去吗?我认识她, 可以试着劝下她。等我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后,你们借机上前。” 曲明道:“我也一起上去看看。” 救援的人说:“听起来是目前最好的方案,只是女孩的警觉性很高,无法靠近,你有把握吗。” 苏回嗯了一声, 冷静道:“她一直没有跳下来, 说明还有机会,我会努力一下。” 那现场负责犹豫了一瞬道:“好,我们的人带你们上去,不过你们也要注意她的情绪,如果她产生了排斥,不要靠得她太近。” 很快有人带着他们上到了顶楼, 不过是百米的距离,楼上的风却一下子大了很多,连温度也比下面冷了一些。 顶楼是个不小的平台,平时有个小铁门是锁着的,仅供维修使用,不知道柳梦莹是用什么方法打开了铁门。 在顶面上,有一圈围栏,围栏外,有宽约四十公分的一圈外围,此时,柳梦莹就是坐在大厦顶面的一角上。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双腿垂下去,楼上的风很大,她黑色的长发今天没有梳起来,披在脑后,被风吹起。 苏回正要上前,却感觉到他放在裤子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是陆俊迟发过来的信息。 “通过指纹和花的购买信息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很可能是安郁辞杀了庄雪依。安郁辞有较大嫌疑。” 苏回看到这里,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他收起了手机。 曲明刚想往前走一步,还距离女孩十米远,柳梦莹就回头发出了警告:“你们别过来,你们如果过来,我就真的跳下去了。” 苏回往前走了一步:“柳梦莹,又见面了。” 柳梦莹看到了他,冷笑了一声:“你还好意思来,如果不是因为你……” 正是之前那次警方的钓鱼行动,让他们逐渐被抓到了马脚。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的秘密就可以一直掩藏下去,永远没有人发现吗?”苏回说着话,往前走了两步。 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苏回已经进入了她周围五米以内,柳梦莹叫道:“你别过来!” 苏回停住了脚步,摊开了双手,把手杖放在一旁:“只有我一个人,你真的要跳的话,我也拉不住你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柳梦莹的眼睛眨了一下,垂下头没有再阻止苏回的靠近。 她的脑子是混乱的,这时候,她的心底有着巨大的恐惧,面对熟悉的人能够削弱她的恐惧感。 比起那些救援队的人,苏回是让她熟悉的,他的俊秀和柔弱让柳梦莹对他的排斥性没有那么高。甚至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有点希望有人能够靠近她,拉住她…… 苏回没有做过自杀干预,他一直在与那些罪犯们进行对话,虽然眼前的少女曾经参与过杀人案件,但是从杀人动机,杀人目的上来说,她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凶手有所不同。她更像是被诱导而犯下罪孽。这样的情况下,和凶手们的谈话技巧就完全用不上了。 苏回不希望眼前的少女死去,不光是因为她是这一案的重要证人,她和他有过两面之缘,更因为柳梦莹是在被诱导下才做那些事情,她并非是罪魁祸首,她的证言非常重要,她的死亡可能会让更加罪恶的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而且她自己还有求生的欲望,就算有罪,这也是一条生命。 苏回在脑中飞速思考着,究竟要怎么打断柳梦莹的行为。 他在思考,柳梦莹现在究竟会想什么。 心理学上有走马灯的原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人会回忆这一生,重要的人和重要的情感都会记起。 他认为,阻止女孩的方法是在柳梦莹自己的身上。 他需要对她进行引导,让她的思维跟着他的话语来走,让她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思考,怀疑,引起她的留恋。 还有,打碎她的信仰。 驱使她坐在这里的原因是她的信仰,她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一旦她意识到,自己的信仰是虚假的,受到质疑,她会中止行动,急于辩驳。 苏回并不指望在几句话之中,让柳梦莹完全动摇,打消念头。 他的目的是干扰,还有拖延,拖延到营救的最佳时刻。 迅速制定好了计划,苏回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护栏的边缘。 柳梦莹抬起头问苏回:“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苏回说:“我上次没有骗你,我告诉你的事情,大部分是真的。那些事情,和我的职业没有关系。” 说这句话的目的是搭建起基本的信任关系。 上一次的钓鱼行动他们的信任关系破裂,他必须在在那一个点上重新开始。 “你怎样现在和我无关了,我救不了自己,也管不了别人。”柳梦莹轻声说,“我……我只是想要在这里坐一会,然后安静的离开。所以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我不是来拦着你的……我只是想最后陪下你,面对死亡,需要格外的勇气……”苏回说着,往外看着,“这边很高,不过风景很好。” 柳梦莹的目光也向外看去:“是的,我从小,就很喜欢高处,视野开阔,能够看到老远的地方,这里只有风声,没有琴声……我时常觉得,我们这些城市里的人,都背负了太多,就像是关在笼子里,没有自由的鸟。” 她小时候就喜欢各种高的地方,学校的平台,家里的顶楼的小花园,直到她的母亲从楼梯坠落,她再也没有上过高处了。 而今天,她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还是给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她希望能够减少痛苦,所以她选择了够高的地方,这个高度让她有些迟疑,畏惧,有点眩晕。 她想像鸟儿一样飞翔,可是她没有翅膀,她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在她跳下时,可能会有瞬间,看起来像个天使。 “我也很喜欢高的地方,在这里,脑子里可以什么都不想,放空一切。”苏回说着话,看着周围的环境,他现在的位置,距离柳梦莹还不够近,他必须跨过那道护栏,才能够拉到她,但是那样的话,他也会有一定的危险。 苏回盘算了一下,冒险是值得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翻过了护栏,单手扶着,站在了护栏外侧,现在他终于可以拉到柳梦莹了。 下面应该是有很多人,街道上还有车。 苏回往下看了看,距离太远了,以他的视力看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像是一片迷雾。 他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可怕,目前为止,他们的交谈是顺利的。 柳梦莹一直迟迟未决,她的心里一定是有对生的留恋的。 首先要打断她的行为,引导她的思维,给予适当的刺激,吸引她的注意力,又不至于让她完全失控。 “你想要维护的那个人,是安医生吧。”苏回开口道。 柳梦莹一愣,扭头看着他。 苏回的语气淡然,“警方已经掌握了很多的证据。所以,你就算跳下去,也不能保护到他。” 苏回在传递给柳梦莹一种信息,她就算死去,也不能保护安郁辞,她的死亡是无用无意义的。他希望在这个前提之下,和她继续对话。 柳梦莹的睫毛微颤说:“安医生是个好人,他没有做任何事,你们不要冤枉人……” 她努力想让自己说得平静,可是她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她是在自欺欺人。 柳梦莹的目光从云端划过,开始向下看去,苏回的心头一紧。 “你还很年轻呢。”苏回看着女孩,这是他的真实感受,也是本能说出来的话。 柳梦莹却把这话当做是安慰,她笑了一下:“你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样的话,我说得比你多,也听得比你多。” “你最初是安医生的病人吧?”苏回又问,“你觉得,你是被救赎了吗?” 柳梦莹点头:“那是当然,我很感激他,如果没有安医生,没有这些事,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苏回问她:“你母亲去世后的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柳梦莹一愣,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她小声说:“我很好。” 嘴巴上这么说着,柳梦莹的心里却开始回想。一年多了,虽然她看上去全情投入,也早已经痊愈,但是那些事情…… 她现在足够成熟了,回望着和母亲的关系与矛盾,可能母亲是在更年期之中的,而她也带有青春期的叛逆,矛盾是一步一步激化的。 母亲死亡以后,她是过得好了,可是她却会时常想起母亲,然后不可抑止的哭泣。 她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救赎其他的人上。 但是她自己,依然活得像是一个空壳。 苏回继续问她:“你拯救过的那些人,他们活得还好吗?” 柳梦莹颤声道:“很……很好。他们都被拯救了……摆脱了抑郁症。” “张鸣和秦之华你认识吗?” 柳梦莹没有说话,苏回就继续说:“张鸣今天去世了,秦之华现在在医院里,随时有生命危险。” 柳梦莹安静听着,嘴唇却微微抿着,最初是安郁辞说服她,去拯救那些因为他人陷入不幸的人,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开始扭曲,变化的呢? 她是从抑郁之中挣扎了出来,但是越是清醒她就越是反思。 母亲的死亡,还有她亲手推下石灰池的连斐,这两件事就像是梗在她心里的刺,悬在她头上的剑,她经常做噩梦,在午夜梦回时,猝然惊醒过来…… 她也时常在想,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可是,如果她真的是被救赎了,为什么现在她站在高处,被迫要去死亡呢? 可是,如果那些人被拯救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死了呢? 柳梦莹颤抖着说:“为了正义的事,有一些牺牲是必须的。” 苏回轻声问:“你真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这句话曾经是柳梦莹问她的话,现在他转回来问她。这是一场正与邪,生与死的博弈。 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天枰上的筹码。 一旦天枰倾覆,她就会急坠落下去。 柳梦莹的眼角滑落了泪滴,她的心里发生了动摇,求生欲在不住的挣扎。 真的要离开吗? 苏回继续问:“你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吗?” 留恋…… 她才二十三岁,她才刚刚领略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那些美味的食物,睡到自然醒得愉悦,那些好看的电视剧,那些有趣的游戏。一旦死去,这些东西就都不存在了,她也有贪念,也有留恋…… 柳梦莹忽然意识到,苏回好像并没有和她说几句话,他用的都是淡然的语气,可是为什么,她会脑海之中翻腾出很多念头…… 她为什么对死亡这件事越来越不确定,越来越动摇,怀疑了呢?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苏回是在帮她复盘整件事。 不,这一定是警察的阴谋,他们为了抓住她,审问她,甚至拿她威胁安医生。 他们没有错,他们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她不想被抓住,不想被审问,纠结过去的事情,都是无意义的。 她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就算不死,她也会被抓,等待她的不会是美好的解决,那还不如干脆结束自己的生命。 柳梦莹眼角带着泪水扭头道:“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就算是想清楚又如何呢?也许,真的有一些谎言在里面吧,也许我真的是被骗了吧。也许真的有些事是错的吧?我杀过人了,我回不去了……那十六个月,像是我人生之中多出来的十六个月,我也许在母亲死亡之时,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噩梦。事到如今,对的错的,真相是怎样,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已经决定了……” 她的身体往前倾去,重心再偏一点就会掉落下去。 “啊!!!”楼下围观的人们发出了一阵惊呼,所有人都紧张得直冒冷汗。 苏回的身上绷紧了,就算平静如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柳梦莹坠楼的幻象,她像是一只鸟一般从他的身边一跃而下,随后飞速坠落。 单凭他一个人,拉不住眼前的女孩。 她会血溅当场。 可这不应该是这个年轻女孩的归宿。 苏回知道,安郁辞一定花费了大量时间在柳梦莹身上。 柳梦莹对安郁辞的依赖,信任,不是他用几分钟,几句话可以完全动摇的。 苏回所站的角度可以看到,柳梦莹的身后,有两团模糊的人影正在靠近,他现在必须要吸引住柳梦莹的注意力,保证靠近的人不会被发现。 苏回不得不加重了砝码,进一步阻止柳梦莹的疯狂举动。 就算不能改变柳梦莹的决定,他也必须进一步扰乱她的心。 “你在后面游说了那么多的人,也做了那么多的事。所以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死亡不是意外了吧?” 柳梦莹抬头看他,眉头微皱。 苏回继续说:“警方最近在重新查证过去的案件,在你母亲的死亡现场发现了一束康乃馨和一根遗落的签字笔。经过核查,那些可能是安郁辞留下的。” 柳梦莹的嘴唇颤抖,更多的眼泪流出。 “不……我母亲的死亡是意外……” 身后的人距离他们不过两米,苏回俯视着她的双眼继续说:“柳梦莹,死亡是一种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只是被利用了……” 那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正义之事,不是什么救赎,只是为了满足救助者的私欲。 所有浮华的泡沫散尽,真相浮出水面。 “杀死一个人,真的是救赎帮助另一个人的唯一方式吗?”苏回质问她,“你是在为什么牺牲?那份正义从根本上就是扭曲的!” “不!我们做的事才是正确的……”柳梦莹急于分辨清楚,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根绳索从天而降,套在了她的腰间,与此同时,苏回和身后的人合力,把她从坐着拉了起来。 柳梦莹的腰被探出身的救援人员牢牢抱住。 “你们!你们干什么……“事到如今,柳梦莹才发现自己一步一步走入了猎人布好的圈套。 那些人不理会她的挣扎,她被几个人合力抱到了安全之处。 陆俊迟来到这里是五分钟以前,他和负责救援的人员迅速制定了方案,苏回已经吸引了柳梦莹的注意力,他们必须快速把柳梦莹从危险之地转移下来。 行动在苏回的配合下迅速而顺利,在救下了柳梦莹之后,其他人都在控制住她,一时抽不出手来。 陆俊迟道了一声:“小心。“他牢牢抓住了苏回的手,指端用力。 他的手是热的,苏回的手却是冰凉的。 苏回站得那么高,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普通的人早就腿软做一团,陆俊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东西在支撑着瘦弱的苏回,让他能够如此淡然自若。 但是他深知,如果刚才苏回不站出来,他们面临的,可能会是又一具尸体。 柳梦莹被救了下来,苏回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才站在这边,和柳梦莹进行了不到十分钟的对话,却像是比一个小时,甚至一天都要漫长。 他的腿有点僵了,动作不快,就算是被陆俊迟扶着,第一次也没能顺利跨过护栏。 陆俊迟抿了唇,他的心跳咚咚直响,自己比苏回还要紧张。 等到苏回的重心偏了过来,他就迫不及待伸出手搂住了苏回的腰,把他抱了下来。 苏回抬起头,看向陆俊迟,然后他终于有些倦怠地合上了双眼:“陆警官,麻烦借下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会……” 第70章 下午, 华都总局内,陆俊迟走出了审问室。 经过一下午的审问,柳梦莹终于肯开始招供, 这让他如释重负。 医院那边传来消息, 秦之华也终于在抢救下脱离了生命危险, 恢复了意识。 乔泽走过来给他汇报着进展:“谷若若已经招了,说了和秦之华合谋害死庞清华的事情,并且供述了自己辅助安郁辞毒杀张富民的事实。她说……自己是受人蛊惑。” 由于脑卒中,张富民的下半生可能会面临肢体运动困难。 提到了这个案子, 陆俊迟感慨颇多,转头看向了站在走廊里的廖清荷和方佳悦。 她们也刚作为当事人录完了口供, 夏明晰站在一旁, 苏回蹲着身安抚着女孩,方佳悦的眼圈还是红的,时不时点头。 廖清荷在一旁说:“这医生, 真是个神经病,为什么要管我们的家里的事?他是怎么想的,做出这种事情来,难道想要女孩子一辈子都背着差点杀死继父的阴影吗?” 方佳悦抬起头来说:“你不要这么说安医生,安医生虽然做错了事, 但是他是为了帮助我, 张富民那一天差点就……” 廖清荷低头皱眉看着方佳悦道:“你不要好赖不分了,是他把你继父害到医院,又差点让你坐牢,万一你真的听了他的去杀人,你这辈子都完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被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方佳悦低下头小声说:“是我打电话求助他的……” 廖清荷道:“哦, 那医生如果是好人,我们过来录口供干什么,诊所的医生出了事,至少得赔偿我们心理损失费吧。还有,我听说那诊所还是你们警察都会去的,怎么就这么不靠谱……” 此时的廖清荷态度和之前来找女儿时完全不同。 她也不提之前是听说诊所那里有免费咨询才带孩子去的,听起来是想要诊所的赔偿金,甚至这话里还有想要问责总局的意思。 话说到这里,走廊里一时安静。 陆俊迟正想走过来解释几句说,就见苏回站起身道:“在查出凶手之前,我们警察也不会未卜先知。另外阿姨你放心,有人违法犯罪,就要等待法律的审判,付出相应的代价。至于方佳悦的心理问题,雨晴诊所那边万分歉意,会对她更换医师,进行治疗和心理创伤修复,也会免去今后的药费。如果你们觉得这个处理不妥,还可以再和他们进行协商,甚至起诉诊所,寻求赔偿。” 这些话听起来长了廖清荷的志气,她正想要说点什么,苏回却又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话锋一转:“不过,张富民得到了现在的结果,有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是他做错了事。他犯罪未遂,没有留下证据,法律无法惩治他,不代表他没有过错。而这一切发展到这一步,你身为母亲,身为人妻,难道心无愧疚吗?” 廖清荷是个欺软怕硬的,被他怼了这一句,一时脸色青白,语塞不说话了。 苏回说完了,表情冷漠地走到了观察室里,陆俊迟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回这么情绪外露,摸了下鼻子道:“你刚才说得挺对的。” 在苏回说那几句话时,他不自由住地回想起了那个人…… 苏回咳了几声,整个人又冷漠下来:“我就是看不惯她这么不分是非。” 然后他转头问陆俊迟,“柳梦莹招供了吗?” 陆俊迟道:“已经开始招供了,老曲正在记录。” 几份口供逐渐完备,再加上被抢救过来的秦之华的证词,根据这些还有物证,安郁辞已经罪行确凿,可以发布通缉了。 “根据重案组连日来的调查以及相关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沉睡者连环杀人案主犯安郁辞的犯罪事实,已经证据确凿。现发布悬赏通缉,接受市民线索举报。” “华都总局将针对此案成立特别行动组,实施最后抓捕。特别行动组由刑侦三队和重案组临时并组而成。由重案组组长陆俊迟和三队队长邱叶林负责行动细节。” “主犯安郁辞目前在逃之中,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口供信息,可能会有少量的嫌疑人员跟随他,诸位警员一定在抓捕之中注意安全。” 一条一条总局内部通报相继发出,整个重案组都紧张极了。 事已至此,时间跨度接近一年半,相关的数十起案件已经被警方全部找出,事实真相也得到了进一步还原。 安郁辞杀死了庄雪依,并且诱导柳梦莹一起进行了沉睡者论坛的运营。 他们通过沉睡者论坛,联络符合他们要求的抑郁症患者,以拯救为名吸引他们入伙,进行连环杀人。 在整个重案组的不断努力下,这根链条在执行在方佳悦之时,终于被警方打断。 当那些层层编织的谎言被戳破,那些被拯救者发现,自己只是被人操控在手掌之中,又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苏回默不作声地躺在重案组的沙发上,仔细看着安郁辞的资料。 周围往来的人群仿佛不存在了,一切安安静静的,只有他面前的几张纸,他努力想要穿透这几张纸,看透安郁辞的人生。 安郁辞的父母早亡,和姐姐一起寄人篱下,几经辗转在各种亲戚家里借宿,姐姐带着他,一边打工,一边还要供他读书。可是后来,他的姐姐却因为心理问题生了重病,她郁郁寡欢,直至身亡。 在那之后,安郁辞就励志,要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苏回试着对他进行解读,这个人在心理上是矛盾的。 和他以往接触的所有连环杀手都不一样,其他人作恶的初衷是为恶,而安郁辞作恶是因为他心里的善念。 大部分的连环杀手拥有低共情甚至是零共情,安郁辞却是一位超共情者,他拥有比普通人更高水平的共情水平。 他想到安郁辞和他的两次讨论,他想要帮助那些病人。 救赎与杀戮,原本是两种矛盾的心理,可是这两种心理在安郁辞的身上扭曲地结合在了一起。 他的部分心理状况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拯救者情结”,他想要帮助那些深陷泥泞的人,以此获得自己的满足感。 在最初时,安郁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治疗师,但是从一年多前,他在释放善意的时候,行为开始背道而驰。 是什么促使的这一转变? 大概,就是这个叫做余甜的女孩的死亡,她的经历和当年安郁辞姐姐的经历是近似的……心理诊治没有能够挽救她的生命,这让安郁辞意识到,仅靠心理咨询无法拯救病人,病人无法自愈,他需要进一步改变他们的人生。 苏回放下那几张纸,一时有点发呆。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除了他就是留下加班的乔泽,还有刚刚和领导汇报完毕回来的陆俊迟。 “陆队,我这边收到了一条分局发来的线索。”乔泽道,“他们在华都火车站外的一处视频之中,找到了疑似安郁辞的人。” 陆俊迟俯身看去,画面之中可以看到,有个带了墨镜的人,很像是安郁辞。 因为已经在警局内部发布了通缉,整个华都的各大车站,机场全都加强了安保。在通过检验口前时,安郁辞看了看四周的巡视的警员,忽然扭头离开了。 他的行动迅速,那些警员没有能够拦下他对他进行排查,可是他这样的举动却被监控摄像完整记录了下来。 陆俊迟道:“安郁辞非常警觉,他应该没有能够逃出去。让邱队和老曲那边注意,加强市内的排查。” 安郁辞可能去哪里呢?他的家已经被警方监控,旅馆是不可能住的,难道是隐藏在朋友或者是病人的家中?还有什么地方他们没有查到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晚上十点钟。 乔泽激动道:“陆队,我们收到线报,有人在华都郊区一个已经关停的心理治疗机构附近,发现了安郁辞的行踪。老曲他们已经先过去了,目前尚不知有多少人和安郁辞在一起,有没有人质。” 陆俊迟忙道:“乔泽,你和我一起过去。苏回,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等下……”苏回从沙发上坐起身道,“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他拎着手杖,快走了几步追上陆俊迟。 “现场可能会有危险。苏回,你还是不要过去了。”陆俊迟坚持道。 “安郁辞精通心理学,会催眠,身边也有跟随者,有危险的话,如果我在,你们也可以更好化解这些危机。”苏回说到这里抬头看向陆俊迟,“而且……并不是我不去现场,那危险就不存在了,我不想自己置身事外,你们却要赶过去面对危险。”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很难形容自己对陆俊迟的感觉,像是朋友,却是比朋友更为亲密,更为信任的,他就像是他可以并肩作战,把后背交予的战友。 陆俊迟停了一下道:“对方只是一位医生和几位病人,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 苏回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更不应该把我隔离在这次行动之外了,对于我而言,没有你在的地方,才更加危险。” 陆俊迟一时觉得这话中有着点别的意味,他品读着,一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苏回见了,马上就利索地跟着他们下了楼,主动坐好扣上了安全带。 第71章 此时, 曲明和邱叶林带着五个警员已经站在了那片心理理疗室外十米远的树下隐蔽处。 眼前的一片楼宇,是连在一片的几座白色建筑。 这地方曾经被一个教育机构租了下来,特别装修过, 办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以及亲情辅导的学习班。安郁辞那时候是被请来做辅导的心理咨询师, 后来因为各种原因, 学习班停办了,他们就躲到了这里来。 离他们最近的一栋三层建筑里亮着灯,显然是有人在里面的。 邱叶林问下属的警员:“确定就是这里了吗?” “确定了,也通知了陆队, 他正在赶过来。” 有个急性子警员道:“别等了,邱队, 我们这里一共七个人, 先进去把人抓了吧。” 曲明一听,忙拦了一下:“陆队已经在路上了,这事还是等他来了一起商量吧。” 那急性子的警员指了指面前的三层建筑:“就这么大点地方, 一个心理咨询师,几个抑郁病人,要墨迹到什么时候啊?早点抓了人,回去还好睡觉呢。” 他的话马上得到了其他队员们的附和。 曲明拦他道:“那可是我们追了半个多月的连环凶手!之前在华都犯案临近两年,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等会可别轻敌。” 邱叶林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 孩子们也是立功心切, 知道能找到凶手你们重案组劳苦功高,还不能让我们刑侦这边跟着喝口汤了?” 然后邱叶林转头看向曲明,曲明算是他的同期,现在两人虽然工资差不多,级别上却差了半级,他拍了拍曲明的肩膀:“不是我说你啊, 老曲,你看看我们是同时进总局的,我这都当队长多少年了。这种该往上冲的地方,就得往上冲。如果人是我们队抓到的,这不也是功德一件?” 听了这话,曲明心里呵呵一声。 现场的其他人却是声声应和。他们都是三队的,又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血气方刚。 这些刑警平时里抓捕,都是拿着枪,带着刀的各种凶神恶煞。面对那些凶徒时,他们毫无惧色,这几个病人,在他们看来,就是小菜一碟。 曲明道:“反正我们已经把这里围住了,嫌疑人也跑不了,如果贸然进去,出了纰漏,才难办啊。” 邱叶林这才缓了话语:“好好好,等着,我们等着你们的陆队过来。”他从口袋里取了包烟出来,自己叼了一根,又递给曲明,“不是我说,你们那个陆队也太年轻了,他参加过的抓捕行动,还没你我一半多吧?我们两个老搭档,还能有什么问题?” 曲明摆了下手,拒了他的烟:“老邱,你少抽点吧。” 正在这时,一声女人的尖叫忽然划破了夜空。 “救命!” 与此同时,建筑二楼的玻璃哗啦一声就被打碎,从中伸出来一只血淋淋的手,那手挣动了两下。 “救命,救救我……”女人的声音还在喊着,听起来清晰无比。 然后那只手就像是被什么人拉动了,消失在了窗口。 这下子,站在楼下的几人都愣住了。 “有人质!救人!”邱叶林见了这场景,顾不得别的,把烟往地上一丢一踩,转头就开始安排,“你们两个,从后门进入,其他的人,跟着我从前门突破。” “你们看清那个女人了吗?小心是圈套……”曲明叫了一声,“唉……是不是留个人在外面支应。” “再等的话,可能会错过营救时机,等后援来了,什么都晚了。”邱叶林心急如焚,“老曲我看你挺合适支应的,你要么跟着我们,要么就在这里等着,其他人,跟我来。” 这一句话把曲明架在烤架上了,只能也拔了手里的枪,他给陆俊迟发了个讯息,然后就急忙跟上。 砰的一声,前门被一脚踹开,几个人走入建筑,里面十分空旷。 众人面前的大厅大约有四百平左右,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大厅有十余米的挑高,从高顶之上,垂挂着十几个白色的圆球,亮着微光,像是钟摆一样,轻轻晃动。 一进入,曲明就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像是点燃的熏香,或者是什么香料一类的东西。 后门也很快有人突破进入,七名警员迅速把整个一层搜寻了一遍。 “邱队,这边没人!” “我这边也没有,安全!” 那才那诡异的救命声再也没有响起,仿佛那一幕只是他们的幻觉,四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还有呼吸声。 邱叶林看了看中间的那几个规律晃动的圆球,丝毫不敢大意:“大家按照之前的分队,找楼梯上楼,救人要紧!” 人群马上分散开来,曲明握着枪,跟在邱叶林身后,顺着一条长长的楼梯往楼上走。他觉得这地方有些说不出的诡异,而且比从外面看上去大了很多。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舒缓的音乐,不知道是谁按开了这里的广播喇叭,伴着音乐的旋律,有一个声音想起:“放松,大家不用那么紧张,用力吸气,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呼出体外……” “艹,这里怎么响起来瑜伽教学了?”几名警员原本十分紧张,现在听到了这个,都忍不住吐槽。 “那些人不会就这么点本事,想要感化我们吧?” “心理医生,说不定想把我们都催眠了。” “催眠?那是骗小孩的。” “……你的身边有着无尽神秘的力量,随着呼吸,那些力量进入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开始变轻,你的所有压力都不存在了……”那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别听那录音,大家赶快寻找嫌疑人和人质。”邱叶林喊了一句。 曲明听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发现了一个有些细思极恐的事情,他竟然不自觉在按照录音说的方法,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呼吸……把你们的视线放在顶层的钟摆上……”站在楼梯上的人,不自觉抬头,那挑高顶部垂下来的钟摆样圆球还在不停摆动着。 “妈的,谁能把音乐关掉?!烦死了!” “那个晃来晃去的是什么东西,我闭上眼睛还能看到。” “视觉暂留吧?” “没事,坚定意志,催眠不去配合的话,根本就催眠不了的。” 一群人中,只有曲明意识到了事情不妙:“这不是录音!这是群体催眠!别去看那些东西,别听他的引导!”他飞速在对讲机中说着话。他们太轻敌了,这些人,包括他,都对催眠并不了解…… 人们对不了解的东西,就会产生轻视,可是催眠这种现象,原本就比他们所知的复杂深奥。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所有外面的声音,各种的意志抵抗,只会让你对我说的话越来越专注。” 这一句话,就抵御了他们所有的挣扎。 “……现在很冷,你的身体几乎要被冰冻住了。你手里的武器很沉。你的手指已经和枪连在了一起,你的手非常的沉……沉到你的肩膀都抬不起来。” 曲明已经努力不去听那些话,他觉得自己神智清晰,没有被控制,可是随之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自己握着枪的手低了几分…… 必须尽快找到声音的源头! 他们在声音里往前走着,众人面前出现了一间全是镜子的走廊。 眼前像是一个迷宫,四周围都是反光的镜面,唯有抬头,可以看到外面那些晃动的圆球。 “……动用你超凡的想象力……越来越沉……你的身体是僵硬的,步子越来越沉,你迈不动自己的脚……你的脚下连接着流沙,每走一步就陷入进去,陷得越来越深……你动不了了……” “老邱,这地方不对,我们先撤出去吧!”曲明说着话用一只手塞着耳朵,努力不被那些声音干扰。 邱叶林没有回答他,然后曲明发现,刚才还在他前方的邱叶林拐了个弯儿就消失在了镜子里。 “放下手里的武器,你现在是安全的,反抗才是危险的。不要反抗你的意识。” “你的眼皮非常沉,非常沉重,你的记忆模糊了……” “闭上你的眼睛……” “你的周围都是沙,这是一片沙漠,你陷入了中间,你的身体也变成那些沙了。” 曲明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开始变沉,要努力才能够睁开,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脚步开始变慢。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根本没有和对方见面,仅是听到那些音乐和话语,就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只要闭上双眼,眼前就仿佛看到那些巨大的钟摆在不停地晃动。 想要昏睡,快要失去意识…… 他努力摇着头,赶走脑中的幻象。 “你一动也动不了,你完全放松,你会陷入睡眠状态……”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孤立无援……” “不要再反抗,不要再挣扎……放松……” 忽然之间,曲明发现他的周围没有人了。 一直在说话的警用频道里安静了下来。他只能听到一些清浅的呼吸。 “他妈的,都醒醒!”曲明低吼了一声,这一幕在他听来,无比诡异和恐怖。 面前的一面镜子忽然反转过来,一道黑影冲到他的身后,砰得一声用手中的木棒击中了他的后脑。 曲明的眼前一黑,陷入了一片黑暗。 “三……二……一……” 伴随着三个数字,回答他的是沉静,无边的沉静……刚才的一队人,仿佛都被这诡异的建筑所吞没。 . 建筑的三楼,空旷的房间响起了脚步声,几个人走入了广播室,他们望向坐在监控前的安郁辞:“安医生,那些人已经被抓住了。” 他们把从那几位警员身上取下来的手机还有武器放在桌子上。 “谢谢。把他们绑好,放到水疗室里,你们就可以走了。”安郁辞扶了一下眼镜,转头望向面前的几个人,他们之中有男有女。 这些人中有的人没有参与连环谋杀,只是他的病人,所以警察还没有找到他们身上。 他们愿意在这种时候还相信他,帮助他,已经足够了。 病人们逐渐离开了,安郁辞取了一把枪带在身上。 然后他走入水疗室,用曲明的指纹打开了他的手机,随后退出来,锁好门扔掉了钥匙,按下了水流的开关键。 安郁辞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是罗伟。在警方开始通报时,他就一直藏在这里。 “安医生,我愿意跟着你。”罗伟刚才并没有和其他的人一起离开。 安郁辞道:“那就留下来吧。你帮我看好楼上水疗室的入口,不要让其他人进去。” 他抬起头,看着水疗室里的水位逐渐上升,仿佛在欣赏什么绚丽美景。 安郁辞把这一幕用手机拍摄了下来,又翻找着曲明的通讯录,找着里面的号码…… . 华都,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暗夜。 苏回凝眉沉思望向车窗外,在那漆黑之中似有野兽蛰伏其后。 陆俊迟的车已经到了那片建筑之外,他迅速刹车。 眼前的白色建筑门开着,里面亮着柔和的灯光,一片宁静。 现在距离那些人进入已经过了十分钟,可是无论是对讲还是手机都已经完全无声。 可以预测,整队人很可能都已经遭遇不测。 陆俊迟放弃了联络,发送了支援请求。但是就算支援的人再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乔泽刚才也听到了曲明的留言,开口道:“他们太轻敌了,这些人根本不了解什么是催眠。” 陆俊迟皱眉:“难道安郁辞是一位催眠大师?” 苏回从窗外收回目光:“大师说不上,但是他绝对掌握了一些催眠的技巧,有时候群体催眠会互相影响,反而比单人催眠更为容易。” 他进一步解释道:“催眠是一种诱导,一种强烈的暗示,并不一定需要催眠师和他们面对面,催眠所处的环境非常重要,安静的环境,有规律移动的物体,人们听到诱导的声音,甚至一些触碰,轻抚,都有可能让人进入催眠状态。” 陆俊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整队七个人,难道一个能够抵御的都没有?” 苏回简单道:“我不认为他们是因为被催眠才失去了联络,也可能受到了一些袭击。在催眠一阶时,被催眠者不认为自己在被催眠,却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小的肌肉群可能开始受到语言控制,还可能出现眼皮胶黏反应。这个时候,他们的反应会变得迟钝,也更加容易被制服。” 意识越是挣扎,就越是适得其反。除非马上脱离催眠环境,这种催眠状态会不断加深,让他们的动作迟缓,陷入困境…… 三个人说到这里,陆俊迟的手机忽然一响,他低头去看,是曲明打来的,陆俊迟皱眉接起了电话,安郁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陆队,我们又见面了。” 陆俊迟道:“安郁辞,你对那些警员做了什么?” 安郁辞看向他:“他们现在还活着,再说了,是他们侵入了我的领地。” 陆俊迟:“你触犯了法律,就该面对惩罚。” 安郁辞的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人畜无害,“陆队,我没有对你的同事做太多,只是让他们进入了催眠状态以后,关入了水疗室。你是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但是他们能不能支撑那么久,我就不清楚了。” 谈话到了这里被挂断。 随后,陆俊迟的手机一动,从曲明的账号里给他发过来了一段视频。 那是一间全是玻璃的水疗室,几名警员被手脚绑缚着,靠坐在玻璃幕墙旁,此时有水不断注入其中,深度已经临近了他们的胸口。 陆俊迟一时有些犹豫了,这很明显又是一个陷阱,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那栋建筑的门大开着,就像是在邀请他们进入。 里面绝对是有诈的,可是现在陆俊迟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走到钢索之上,难以抉择。 这个人是想要做什么呢?杀害警员?拖延时间?似乎都不尽然。 苏回在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安郁辞应该没有说谎,救人要紧。如果要进入的话,不要盯着看移动的物体看,注意力不要集中在微小的事物上。” 乔泽在电脑上迅速查询着:“我调出了这里的地形图,水疗室的主体在一楼,控制室是在二楼,有一条近路可以过去。” 看了一下逐渐上升的水位,陆俊迟下了决断:“乔泽,我们先去救人。苏老师,你待在车里,不要下车。” 陆俊迟和乔泽走下车,他最后回头看了苏回一眼,苏回冲他点了一下头。 . 两位警员拿出枪握在手中,走入了那栋白色建筑。 建筑里十分空旷,看不到一个人影,远远就可以听到哗哗的水流声。 乔泽带着路,很快就来到了水疗室的入口外,巨大的水疗室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是一间四方形的玻璃屋子,四周密封着,大概有十平米左右大小。这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水族馆之中常见的那种巨大鱼缸,又像是一个透明的泳池。 这是前几年流行过一段的高端水疗室,目的是为了让患者像是婴儿一样完全沉浸在羊水之中,更为接近自然状态。 可是现在,这里却被安郁辞做成了一处可以夺人性命的水牢。 水疗室里歪歪斜斜坐着了几名警员,他们靠坐在玻璃墙边,低着头,被束缚着双手。 无色的水早就开始注入,水位在逐渐上升,已经临近了脖颈处,可是那几个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全无意识。 “老曲!邱队?!”陆俊迟喊了一声,里面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陆俊迟围着玻璃房间转了一圈,房间密封着,水从顶端像是瀑布一样淋入。 乔泽试图去找各种的出口,他看到了上方有个锁孔:“这里有锁孔,可是没有钥匙打不开。” 陆俊迟扣动了一下扳机,冲着一旁的一处空白玻璃处打了一枪,那玻璃坚硬,纹丝未动。他又冲着锁孔处射了一枪,子弹弹飞了出去,这装置显然十分牢固。 乔泽在一旁道:“陆队,根据流速推算,我们大约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耳边的水声还在哗啦哗啦响着,水线分分秒秒都在上涨。 陆俊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眼前的玻璃屋…… . 心理治疗中心外,漆黑的停车场之中,一道人影走到了停靠着的警车前。 苏回从车中抬起头来,似乎对安郁辞的出现毫不意外。 “现在,麻烦的人都不在了。”安郁辞笑着说,车玻璃没有完全隔音,把他的话传了进来。 安郁辞的手中握着一把枪,他扣动了扳机,车的后侧玻璃就应声而碎,他从破碎的玻璃之中伸入手去,打开了车门,这下子,声音清晰多了。 “陆队长应该叮嘱了你不要外出吧。”安郁辞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苏回,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现在形势所迫,苏老师你还是去我那里坐一会吧。” 苏回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安郁辞下了车。 安郁辞没有走正门,而是带着苏回从一处侧门进入了那栋建筑,来到了一间不大的房间。 这是一间白色房间,摆设简单,只有两个沙发以及一个小茶几,沙发和茶几都是白色的,顶面上的灯映出橙黄色的灯光。 整间房间看起来既整洁又温暖,而且安静,特别安静。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墙与门隔绝在外了。 这里是一间完善的心理治疗室,苏回不知道墙壁是用的什么材料,他甚至听不到陆俊迟和乔泽的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一丝水声。 安郁辞用手里的枪冲着苏回比划了一下,然后示意道:“苏老师,不要见外,坐。”他脸上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好客的主人。 苏回看向了眼前的安郁辞,他没有配枪,也没有带着任何的武器,或者说,配枪对他的视力来说也根本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依言坐在了沙发上,看向安郁辞,两个人之间仅有一个圆形小茶几。 安郁辞笑道:“苏老师现在,很平静啊。” 苏回道:“你的目的并不是杀了我。而且根据我的侧写,你也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苏回的心里十分明白,他到现在还是很安全的。 安郁辞并不是真的想杀人,他如果有杀念,那么他们赶来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看到一地尸体了,用不了这么麻烦。 但是安郁辞做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有目的的。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不会来,但是看到了你的一瞬间,就放心了。”安郁辞说着,取出一个小的沙漏,倒转之后放在了一旁,那是心理治疗师常用的计时工具,这样的小沙漏,正好是十分钟。 眼前的景象像是一次心理治疗的开始。 安郁辞继续道:“苏老师,我之前就听人说,华都有个很好的心理侧写师。我专门调到杨雨晴的诊所来,积极去接待那些被诊治的警察们。从那天在诊所看到的你的第一眼,我就一直在想,那个人是不是你。” 苏回问:“你是听谁说的?” 安郁辞淡笑着所答非所问:“那个人和我说,当你没有跟他见面时,无法确认他是谁,但是当你见到他,交谈过,就会马上确定,自己想要找的人是他了。我是该叫你苏顾问,还是该叫你诗人?” 安郁辞此时的态度,让苏回想起了覃永辰重伤时候和他说的话,他越来越确认,是有人在联系这些连环杀手。 而且那个人可能和他是旧识,可是无疑,他们是不愿意透露给他幕后人信息的。 安郁辞看向他道:“在进行整个布局时,我一直是极为小心的。其中的线索在普通人的逻辑推理之中,都是断裂的,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即使警方有线索,觉得案件有疑点,也很难串联起来。这个时候,除非是通过心理侧写来查询凶手的轨迹,否则很难预测出所有的行凶模式。”他侧了头道,“换句话说,我觉得这个谜题只有你,或者是其他的侧写师才能够看破。” 第72章 苏回神色淡然问:“你今天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安郁辞看向他, 诚意道:“我想让你给我做一次侧写。” 然后他解释道,“作为心理治疗师,我经常遇到各种各样心理有问题的病人, 我感觉我可以看穿他们, 可是我却看不懂自己。我也曾按时去做那些督导, 但是我从不敢袒露我的秘密,他们也从未发现端倪。我想听听你对我的分析。作为一个怪物,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外人眼中是什么模样的, 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苏回低头犹豫了一瞬,抬头开口道:“我的确从你的行为里看出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但是因为你的档案资料很少, 其中有很多的空白, 我只能进行部分的臆测。” 安郁辞大度道:“没关系,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 苏回用手指有节奏地点了点自己的膝盖,他的手指修长而灵动:“我认为, 你的杀戮行为,源自于两次重要的事件,那是三次死亡。” 随后,苏回伸出手指,十指交叠继续开始推断:“第一次死亡, 是你姐姐的死亡。” 提起了这件事, 安郁辞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了,神情也严肃了起来:“是的,我姐姐是在我少年时自杀的,也正是因为此,我决定要当一名心理医生。” 苏回继续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柔软:“我去查看了你姐姐的档案, 才发现了更多的信息,那时候,你姐姐是被她当时的老板,一位有妻子的男人玷污了,事后她多方求助无果,反被男人反复羞辱,于是她在你的面前跳河身亡。这一次的死亡,在你的潜意识里,引起了世界观的第一次扭曲。你姐姐的悲剧是外人造成的。这样的事例,让你把拯救与死亡连接到了一起。” 安郁辞点头道:“我曾经想杀死那个男人,我时常在想,如果我能够早点发现姐姐的变化就好了,如果死的是那个渣男就好了,如果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苏回的声音轻柔:“姐姐的这次死亡,在你年幼的思维里植入了一个错误的观点,你认为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够拯救死亡。只有那个男人死亡,姐姐才有可能活下来。” “第二次死亡是余甜的,我查看了她的资料,她是在一年多以前死亡的。你的童年的记忆被唤醒了。而且这次死亡,也在你的潜意识里形成了扭曲,这次死亡让你下定决心想要去对病人进行拯救。你不再相信那些病人能够靠着自身力量挣脱而出,从而放弃了让他们寻找其他的解决方法。” 苏回顿了一下:“经过这些事,你的思维变化了,认为只有杀死某些人才能够解决问题。你自己没有发现这种错误,并且在不断灌输给你的病人,让他们变得别无选择,把他们逼至角落,他们就只能依靠你,信任你。” 安郁辞听着他的话,抿唇默不作声了。 他想说,那些悲剧并不是他造成的,那些人真的是无路可走,但是他又回想了一下,苏回说得没有错,他是给病人灌输了这样的思想。 他没有让他们尝试其他的方法。 “第三次,是庄雪依的死亡,你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你认为,自己成功从她的手里解救下了柳梦莹,你认为,你们所做的事情是正义的,为此而牺牲是必然的,你不是在强迫催眠那些人,而是你心里真真切切是在这么认为……” “经过了这三次的死亡,你的世界,终于完全扭曲了。你因为自己的私欲,不断执行私刑,在这个过程之中。你从善出发,却背道而驰。” “你想要拯救,帮助别人,这种需求十分强烈。” 苏回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安郁辞,他的眼神之中,有种怜悯。 “可是其实,需要帮助的,是你自己。” 听了他的话,安郁辞下意识想要反驳,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你因为幼年时候姐姐的死亡,给你留下了旧伤,当你的病人余甜病亡以后,旧伤再次被割开。你把注意力放在了帮助别人上,以此逃避处理自己的伤口。” “你去帮助别人的行为,是一种让自己好受一些的自我逃避,你用这种行为取代了自己的心理疗伤,在这个过程之中,你自己的伤口已然溃烂,伤口酝酿出的心毒让你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你在用私刑杀死那些人。你的权利欲望在逐渐膨胀,把你的人性吞没。你变得越来越狰狞。却不知道你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这个时候,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你就会跌入深渊之中。” 听得聚精会神的安郁辞忽然发现苏回倾过身来,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推。 那是一个轻微的动作,轻得像是挥去了他肩膀上的灰尘。 只那一个瞬间,安郁辞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骤然失控,没有了平衡。他感觉到了失重感,耳边传来一阵水响,他从高空跌落,落入冰冷河水之中。 湍急的河水席卷而来,瞬间就把他淹没,那些水淹没了他的口鼻,令他真切感觉到了窒息。 幻觉吗?还是真实存在的? 安郁辞本能侧头想去找旁边的沙漏,沙子还剩下四分之一,却已经完全静止住了…… 他忽然想起来,就在刚才的对话之中,苏回的手不断在轻轻敲击着膝盖,做着各种手势。 他在全神贯注听着苏回所说的内容,不断回想起过去,凝视、倾听、回忆、温暖的环境,舒缓的音乐,层层暗示叠加,他已然一步一步陷入了苏回的陷阱,进入了催眠状态。 这是催眠的最高状态——梦行…… 安郁辞觉得,他的整个身体好像从内部分裂开来。 他可以感觉到有一个自己坐在那间温馨的屋子里的沙发上。而另一个自己则是被卷入了河水之中。 这是催眠引起的意识分离,那是他压抑之中被唤醒的潜意识。 安郁辞勉力挣扎着:“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要全力帮助别人。” 身边是无尽水,他的手指可以感觉到水的冰冷,那些水无孔不入地涌了过来,想要把他淹没。他的身体都是失重的感觉,上下沉浮,不断有水灌入口中,胸口无比憋闷,几乎无法呼吸。 安郁辞拼命想要让自己从催眠之中挣脱出来,但是他非常清楚,单凭自己,没有人唤醒,短时间内是很难从那种状态里挣扎出来的。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天空像是被拼凑而成,那些星星错综交叠在一起。 他被河水卷着,无法辨别方向,也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然后他抬起头,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她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尾人鱼。 “姐姐!”安郁辞叫着,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她,可是少女还是从他的身边划过。 当年,姐姐就是从桥上一跃而下的,他追着跑到了桥边,却只看到了她坠入水中的一幕……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痛彻心脾的痛,时隔多年,再次想到姐姐的死亡,他还是无法自持。 姐姐的身形那么瘦小,她还那么年轻…… 安郁辞拼了命地游了过去,想要把她从湍急的河水之中救起。 冰冷的河水不停地冲刷着,想要把他们分离。 有几次,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拉到了姐姐的手指。可是还是被冲散开来。 绝望,无力涌上心头,一次一次想要把他一起按入水中,可是他没有放弃。他感觉自己快要筋疲力尽了,快要死了…… 在一个回旋之中,他猛然拉住了姐姐的手。 风浪好像静止了,他们两个人沉于水中,周围一片蓝色。 姐姐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姐姐,我真的做错了吗?”当他问出这句话时,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眼泪涌出了眼眶,融入河水之中。 身边有无数个人下落,坠入了河水之中,那是一个一个的人,一条一条的生命,他甚至可以看清其中一些人的脸。 他们有的是被他私刑杀死的人们,有的是被他操控的病人。 他们静静地漂流在这河水之中,看着他。 安郁辞一直感觉自己一直是向着光明而行,可是当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遁入了一片黑暗。 光明已经远远在他的身后,他被那光亮所不容。 他甚至没有资格去祈求原谅。 安静无声之中,少女的脸变换了,她似乎并不是姐姐,又像是融合了余甜,柳梦莹,甚至是方佳悦还有诸多病人的脸…… 安郁辞的眼角流下了无声的泪:“我原来,并没有帮到那些人……” 那个瞬间,像是无尽的水涌了过来,把他们按入深海。 他被巨大的自责感所淹没。 她拥住了他,把他轻轻揽入了怀中…… . 注水的容器还在不停响着,陆俊迟回头,迅速做着决断。这栋建筑被改造以后非常奇怪,既便如此,还是符合一般建筑的规律。 关于水疗,他稍微了解一些,这种水疗号称的是全封闭水疗,一般是要注满水以后,才会从上方入口进入的。现在,上方入口和侧面的备用入口都已经被封闭锁上,想要快速救人,就需要找对方法。 钢化玻璃很坚固,子弹都无法打碎,临时找其他的工具更是不现实,那么最快速,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找到操控台,看是否能够设置暂停。 一旦入水停止,那么救人这件事也就不那么急迫了。 操控台和如水口明显都在上层,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任何上楼。 理清了思路,陆俊迟问乔泽:“上楼的路怎么走?” 乔泽坐在一旁,快速打开电脑:“需要左转然后上楼梯再……” “算了,我走其他的路吧。”陆俊迟又迅速做了一个判断,这栋建筑非常奇怪,里面就像是迷宫一样。如果走上楼,说不定会遇到新的陷阱,他不能冒险。 这个时候从里面走,明显不如从外面快。 于是他侧头,望向了一旁被封着的一面落地窗。 陆俊迟抬手打出一发子弹,子弹破空而过,落地窗被击中,钢化玻璃裂开。他便纵身从中一跃而出,手臂用力,伸手敏捷,顺着外墙上的窗台向上方攀爬而上。 这栋建筑和一般的民宅不同,墙上的落脚点非常少,可这些并难不倒陆俊迟。 不过是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他就爬到了二楼,打碎了二楼的窗户进入。 他双手拉着窗沿,肌肉绷紧,纵身一跃,十分利索地稳稳翻身落地,楼上有人守在那里,是上次曾经去过警局的罗伟。在柳梦莹被抓以后,他们一直在寻找这个男人的下落,原来他一直躲在这里。 罗伟守着水疗室的入口,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从窗户进入。 看到陆俊迟进来,他飞速上前,想要出招,陆俊迟没有耽误时间,躲过了他击过来的一拳,提膝迅速直击他的肋下,随后跟着一个肘击,直击对方喉咙。 两招之内,陆俊迟直接把罗伟放倒在地,罗伟受伤,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陆俊迟伸出的手卡在罗伟的喉咙上:“快把注水停止!” 罗伟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设置了自动……水闸也锁了……我想停也停不了……” 陆俊迟忍不住怒骂道:“少他妈胡说!这样的装置怎么可能不设置发生危险的暂停装置?!” 罗伟道:“那你有本事就自己找……” 陆俊迟不再和他废话,时间紧迫,他转身分辨了一下,找到了一旁的入水闸口,直接砰砰两枪爆掉了碗口粗的水管。 水管瞬间断裂,水流瞬间溢出,迅速在室内蔓延。 这种处理方式让罗伟愣在了当场,陆俊迟没废话,从一旁拿来卷他们之前绑人用的防水绷带就把他的手脚缠上了,他开口问:“你们还有多少人在这里?” 罗伟没想到陆俊迟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颤声道:“没……没有人了,刚才安医生让他们都离开了……” “安郁辞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他只让我守在这里……” 正在这时,陆俊迟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隔了一段距离,穿过了几道墙,听起来并不震耳,可是陆俊迟还是马上分辨出,那是一声枪响…… 陆俊迟的脸色瞬间发白,他急忙转身…… . 此时的治疗中心之外,后续支援也已经到了,有人包围在外,还有一队训练有素的武警进入了别墅之中,迅速救出了被囚禁着的队员。 当那间白色房间的门被打开时,陆俊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那样的景象。 屋子里很安静,苏回跪坐在地上,安郁辞躺在他的膝盖之上,已经合上了双眼,他的胸口源源不断流出红色鲜血,那些红色的血液像是要把这间房间染成红色。 苏回抬起头来看向为首的陆俊迟,他背着光,白色的灯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圈柔光,有几枚血点溅在了他苍白俊秀的脸颊上,衬得他的眉目更是漆黑如墨。 他的眼神却是飘忽的,整个人就像是一缕烟,仿佛不努力拉住他,他也会烟消云散了。 “我来晚了,你没事吧。”陆俊迟蹲下身来。 “他死了。”苏回的神情依然是淡然的,但是眼眸里却染上了一些什么东西,再也不是波澜无惊。 那时候他也没有想到,安郁辞会从他的催眠之中挣脱而出,拿起了一旁的枪,扣动扳机…… 苏回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在他倒地时扶住了他。 他想用手帮他止血,可是那样的流速,一切只是徒劳。 鲜血喷涌,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苏回眼睁睁看着安郁辞的脸色灰败了下去,在最后的时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就算是罪恶如他,在临死前,也是希望有人能够给予他安慰的吧…… 第73章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 两个人回到家以后,苏回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他起床, 陆俊迟已经做好了饭。 晚餐桌上有一盘剥好入味的蒜蓉虾, 苏回看到以后就被那味道所吸引, 拿起筷子夹起来尝了一口,特别入味。 到了现在,陆俊迟好像越来越摸清楚了苏回的脾气。苏回最喜欢吃的食物是虾,只要是虾他就喜欢吃, 虾要新鲜的,无论是龙井炒虾仁, 油焖大虾还是河虾, 甚至是小龙虾都可以。 不过让他剥虾的话,一般最多剥上三只,再多了就懒得剥了。可是你如果帮他剥了, 他能自己吃上一盘。 到后来,陆俊迟干脆提前帮他剥好了,也省得吃饭的时候再占手。 这些现做的食物热腾腾的,透着食材新鲜的味道,和那些速食的食物吃起来是完全不同的。 苏回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盘的虾, 饭也破天荒吃完了一碗,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主动说:“等下我帮你刷碗吧。” 陆俊迟道:“没事,刷碗也很快。你吃完了就歇着吧。” 他记得他刚过来的时候,苏回特别瘦,瘦到下颌线还有锁骨明显极了,脸颊上也没有肉, 现在苏回的侧脸看上去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弧度,被光照上去时,像是上好的白玉。 陆俊迟一边刷碗一边想,若是他有一天能够把苏回养得再胖一点,那一定会很有成就感。 就如同现在胖了两斤,毛也光亮了起来的亚里士多德一样。 上个案子终于了结了,这是最近都难得的悠闲时光。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谈起刚刚结束的那个案子,甚至没有急于进行复盘。 伤口是需要愈合的,面对这样的事情,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吃完了晚饭,陆俊迟就把从网上新买的转椅拼装了,那是个小转椅,可以放在餐桌旁。 整个安装没有什么难度,就是座椅的轱辘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够塞进去。 苏回自己拼装过一个类似的,那六个轱辘折腾了半个晚上,最后还是第二天让学生过来帮忙才装好,可是他现在看陆俊迟装起来,手用力一推,一拧,一个轱辘就安好了。 难道这个好安装一些? 苏回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一洗前耻,他开口问:“我能试试吗?” 陆俊迟站起身让他来试了一个,苏回拿起来往里塞了塞,纹丝不动…… 再努力塞了一次,还是塞纹丝不动…… 看他装不进去,陆俊迟道:“还是我来吧。”然后他接过来,轻轻松松就塞进去了。 苏回放弃了挣扎,抱着猫蹲在一旁看着他忙活。 椅子很快装好,屋子里加了一把座椅,餐桌也变成了比较正式的办公位。 苏回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一会书,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陆俊迟坐在转椅上带着耳机看着手机。 两个人的位置和他们在重案组办公室里面有点像,只不过,在办公室里是陆俊迟坐在主位,苏回坐在外侧。在家里时,苏回坐在大办公桌前,陆俊迟坐在侧面的餐桌位。 苏回看陆俊迟看手机看得专注,表情又难得的不是十分严肃。 他有点好奇,借着起身接水的功夫问了陆俊迟一句:“你在看什么?” 陆俊迟忙摘了耳机道:“一个最近新出的日剧,每集不长,只有二十分钟,是刑侦类的喜剧,还挺有意思的。” 苏回眨了眨眼睛喝了口水:“看不出你还喜欢看这种片子。” 陆俊迟道:“是乔泽推荐过来的,看起来还挺减压的。”工作繁忙,他只有空余的时候能够看一些影片,大部分看的是男生喜欢看的,不是刑侦悬疑动作类,就是政治类,这个剧是刑侦加搞笑,正好在他的兴趣点上,他急于买着安利,“我这里有一些剪辑的段子,你要试试看吗?” 苏回随口道:“好啊。” 他的眼睛不好,读书看视频时间长了都很吃力,但是他很好奇,好奇陆俊迟会喜欢什么样的片子。 苏回本以为陆俊迟会发给他一个网址,没想到那人就凑了过来,递给他一个耳机。 正好是右侧的。 苏回接过来耳机带上,他低头看着,然后他的余光可以感觉到,陆俊迟看了看片子,又看了看他,那表情似乎是在担心他不喜欢。 看了半分钟,陆俊迟又转过头来看他,似乎他给的反应比片子的内容还要更重要。 苏回看着影片,他以前是喜欢安静的,都是独处,就算看片子也都是喜欢看文艺的,很少看这种类型的片子,片子里人物众多,有点闹腾,他眼神不好,仅能够靠声音分辨出来,可他忽然觉得,好像这样的片子也挺好看的。 看到了几个地方,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苏回不常笑,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微眯的,整个人身上的那种干净疏离都会褪去几分,只是淡淡的轻笑,却让他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一般,变得鲜活了。 看他喜欢,陆俊迟有些如释重负。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似乎看着苏回开心,他也会觉得高兴。 看完了一段视频,陆俊迟才收了耳机道:“我把地址分享给你,回头你无聊可以看看。” 苏回嗯了一声,他又开始聚精会神看向那幅拼图,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努力,纯白地狱只剩下最后的几块就要完工。 拼到了最后一块时,苏回忽然发现,刚放下去的一块被染了一丝血色。 苏回皱眉看向手指,凝神看了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手指划破了,这才在拼图上染上了一丝的血迹。 陆俊迟也发现了苏回的异样,他侧头皱眉问:“你手指怎么了?” 苏回之前完全没有感觉到疼,他回想了一下道:“可能是刚才装椅子的时候不小心。” 他说到这里抿了唇,觉得自己还真的是废物,一共只尝试了一下,结果就把手指划破了。 陆俊迟去取了酒精棉球给他消了毒,然后问他:“你家里有创可贴吗?” 苏回道:“有,应该在电视边柜上面的收纳箱里。” 陆俊迟之前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就是这个收纳箱里的东西没有动,里面散乱着一些盒子还有几个铁匣子,也是堆放的杂乱无章。 陆俊迟以为创可贴会在铁匣里,打开了一个看了看,是空的。 然后他打开了另一个,这一个里面是有东西的,最上面是一本警官证和一枚徽章,下面还有一些杂物,不过没有创可贴。 陆俊迟把盒子放回去,又翻了几下,终于从箱子下面找到了几枚创可贴,他把东西收好,正这时,之前的第二个铁匣没有盖好,盒盖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正好把那本警官证掉了出来。 陆俊迟往回收着,无意之中扫了一眼,他的心里忽然一动,警官证竟然是苏回的,时间是五年前。 苏回在后面问:“找到了吗?可能压在下面了……” 陆俊迟忙回了一声,“找到了。” 他正要拿过去,忽然发现,从那个铁盒子里还掉出了一枚小星星,那是手工折叠的,用的淡黄色的纸。 陆俊迟迟疑了一秒,把星星握在了手心里,然后把篓子放回了电视柜上。 他捏着创可贴走到苏回身边,撕下来一片,帮他把手指裹住了:“不要沾水,应该两天就可以好。” 苏回活动了一下手指,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他开口道:“我想把这幅拼图放在相框里。” 他第一次拼了这么难的一幅拼图,拼好了还挺有成就感。 陆俊迟点头:“好,我帮你装上。” 那点红色的血迹看起来并不突兀,反倒像是给整张纯白地狱加上了灵魂。 等拼图装好了框,时间已经不算早,苏回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就回到了屋子里。 看他进去,陆俊迟也进了卧室,从床头柜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来以后,里面是一盒子一模一样的小星星,他的星星一共攒了九十九颗。 陆俊迟把从苏回盒子里拿到的那枚星星放在了桌面上,和其他的星星进行对比。 星星的折法还算是普通,不太普通的是那种纸张。 陆俊迟伸手关了灯,那些星星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荧光纸,平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黄色,可是在没有光的地方,就会发出光亮来。 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 陆俊迟还记得,他得到第一枚星星是在四年前。 那是于烟死后一年有余,他进入总局不满一年的时候,那个行为分析组的成立时间和他的入职时间差不多。 那时候他二十三岁,还很青涩,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小警察。 因为执行保护任务有功,外加留学背景,谭局抬了他一把,直接把他任命为刑侦四队的副队长,刚开始陆俊迟是很抓瞎的,国内的流程还有处理方式和国外完全不同,他年纪轻也镇不住那些老刑警。 还好他上面还有位老队长,罗老那年五十多岁,是位有经验的老刑警,他经验丰富,一直把陆俊迟当作亲儿子来带。 陆俊迟的很多刑侦经验都是跟着师傅学的,渐渐的也适应过来了,组里的那些老刑警对他逐渐尊重起来,只是偶尔开玩笑还会叫他小副队。 陆俊迟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把需要分析的案件进行整理,随后上传,等着行为分析组的分析文件。 基本上每天上班,陆俊迟都会开着警务办公的OA系统。偶尔有上一条那人的答复,这一天的工作都会有了干劲。 那时候诗人几乎是总局里所有年轻小姑娘的偶像,这样一个在身边的传奇人物,要比那些高来高去的美剧吸引人多了。 甚至还有女警察专门为了他来华都总局工作的。 人气仅次于诗人的,就是月光。 预言家和知更鸟也会出现,但是他们被提及的比率要比其他两个人少多了。 由于保护措施,所有人都不知道行为分析组的几个人究竟是谁,而且有传闻,说他们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陆俊迟知道,华都总局几千办公人员,好大的一片片区,诗人只是其中的一个。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那就是那个人明明就在你的身边,他可能和你擦肩而过,也有可能坐在食堂里的邻桌,但是你就是不知道他会是谁。 那时候,很多人猜测诗人应该已经三十多了,那些女警聊起他来一口一个前辈。 陆俊迟觉得自己资历尚浅,跟着他们叫前辈。 有一次诗人给他们做了一次犯罪侧写的行为分析,拿着那张分析表,刑警队里面的人分了两派,一派认为推断有些玄虚,有一派认为应该按照这个进行布防。 陆俊迟道:“这个侧写分析是诗人给出的,那是不是最好问问他?” “问诗人?” 组里的其他人纷纷摇头。 “诗人那样的大神,做了侧写就很麻烦人家了。” “你不知道诗人多忙呢。” “是啊,我听说隔壁组的追着他问问题问了好久,他也没有答,应该是不好说话。” 陆俊迟不信邪,鼓起勇气在系统上留言问:前辈,这个推断我知道了,不过里面的缘由我还不太清楚。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用的是尊称,甚至没指望诗人能够回复他。 没想到,下午他就收到了诗人的留言,还有详细解释。 诗人问他:“懂?” 陆俊迟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了解了。” 诗人的最后的一句是,“关于这件事,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陆俊迟没有觉得他高傲,只是觉得那解释的思路神奇。 他马上把诗人的说法告诉了罗队,罗队沉思片刻,进行了新的布局。 三天以后,他们抓住了案件的凶手。 陆俊迟抓捕任务回来,第一时间在网上留言。 诗人,你的分析是正确的,谢谢你。 好像从那次以后,陆俊迟就不太犯怵和诗人交流了。 他偶尔遇到了拿不准的事情也会问他,有一次诗人可能是在忙,晚回了他一会,然后给他留言:“你那边有警用对讲机吧?” 陆俊迟愣了一下,从桌兜里翻出来,回他:“有。” 诗人说:“打字太麻烦了。我给你一个加密的频道号,你播过来,我语音和你说吧。” 陆俊迟拿着对讲机就去了楼道里,忐忑地播了过去。就听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男人好听的声音:“喂?” 陆俊迟紧张极了:“前……前辈你好,我是陆俊迟。”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吃人。”对讲机会让人的声音失真,时常有电流的噪音。可陆俊迟还是能够听出来,对方好像年龄并不大。 但是他叫前辈叫惯了,一时也不好改口。 “你想问那个案子是吧……”诗人把案子整个分析了一遍。 他的思路清楚,条理清晰,而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他说出来的,就是正确的,那就是存在过的,事情的真相。 陆俊迟一直嗯着,听得极其认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最后诗人说:“打这个频道你都可以联系到我,不过帮我保密,因为这个号除了领导和我们部门的几个人,也就只有你知道了。” 陆俊迟听了这话受宠若惊。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陆俊迟开始期待着案子里和诗人的交集。 他说不清对诗人是种什么感觉,他们交流的时候,他时常会觉得小舅舅还活着,那种语气,那种淡然和确定的态度,就像是小舅舅跨越了时空在和他说话。 有时候他还会和诗人讨论案情,他记得那个案子是一起男童分尸案,他们很快抓住了凶手,诗人却他说,那个案子还有疑点。 “……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那样的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出分尸举动的,除非说凶手另有其人,分尸的刀法十分凌乱,有可能是在毒品或者是酒精的驱使下……包括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酒精和香水都很考究,对方可能会很有钱……” 话说到这里,诗人忽然顿住了,传来低低唔的一声。 陆俊迟心里一跳:“前辈,你不舒服吗?” 过了一会,对讲机对面才传来声音:“没事,就是有一点胃疼。” 陆俊迟想起来之前自己在办公室备过一些常用的药物,其中有胃药,急忙道:“我这边有胃药,我给你送过去?” 对面停顿了一下,呼吸有点急促:“还是算了,不用麻烦你……” 陆俊迟这才想起来行为分析组成员是不能暴露身份的,忙改口道:“我不方便过去的话,那我把药放在一个地方吧……”他考虑了一下,转头看到放在楼道里的自动贩售机,“你那边有离的比较近的自动贩售机吗?” 对方犹豫了片刻说:“你知道警务三号楼一楼的自动贩售机吧,就是那个有点靠后,没有什么人去的地方。” “好,我把药放在自动贩售机的取货口,你去拿一下好吗?我大概十分钟放好。” 对面说了一声:“好。” 陆俊迟马上跑回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找出了那盒胃药,然后就想往出跑。 罗队长在一旁看着他忙活,笑着问:“给女孩子吗?” 陆俊迟一愣:“啊,不是,是朋友。” “普通朋友的话,你才不会那么急。”罗队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打开了自己办工作的抽屉,“来,老师教你一招。” 罗队从桌兜里取出了一颗柠檬糖,递给了陆俊迟:“想追小姑娘呢,就要下点心思,比如说,药要和糖一起给。别让他记住药的苦,要让人家记住那点甜。” 陆俊迟接过了那枚糖,道了声谢,脸有点发热,他对这方面经验几乎为零。 罗队挥手道:“快去吧,还让人家等着?” 陆俊迟一路跑着道了三号楼,那边没什么人,他把药和糖一起放在了取货口里。 然后再一路跑回去,给诗人留言:“前辈,我放好了。” 过了一会,对方回他:“拿到了,我也给你放了个东西。” 陆俊迟雀跃着,又是一溜烟跑下楼,还是那个贩售机,里面的药和糖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星星。 陆俊迟拿着星星回来留言:“谢谢前辈的星星,药你吃了吗,好些了吗?” 诗人:谢谢,已经吃了,就是那颗糖……好酸啊。 陆俊迟:…… 从那天起,那个自动贩售机就变成了两个人传递信息的工具,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第二次是下雨的时候,陆俊迟给那个贩售机里放了一把雨伞。雨伞第二天就还给他了,附加一枚小星星。 第三次是需要传文件,诗人问他借了一个U盘。照例还回来的时候,多了星星。 那枚星星,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种默契,一种约定。 慢慢的,他和诗人越来越熟悉,星星也攒了一小盒。 回忆结束,陆俊迟拿起了桌子上的星星,他原本以为,自己等不到这第一百颗星星了。 他在猜测着,这颗星星和他的那颗星星有没有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他的星星是诗人送给他的。 那么苏回的这枚星星,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74章 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 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亚里士多德 睡了一晚以后,陆俊迟醒来,照例早早出去绕着小区跑了两圈。 回来洗澡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过紧张了, 那只是一枚纸叠的星星, 同样的纸很好买到,这种星星有一段时间流行过,就像是千纸鹤一样普通常见。 他找到的只是一枚星星,这枚星星被放在杂物之中, 也许是偶尔放进去的。 他不能靠着一枚星星就确认什么。 而且,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苏回, 问到了, 他又会听到怎样的答案…… 陆俊迟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过去了就过去了。 诗人已经死了。 他不能被那些事情困在过去,生活是往前走的,现在一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他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如果一直对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念念不忘,那么对于现在以及将来的人,是不公平的。 今天是星期天,好不容易有个不忙碌的休息日。苏回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床,吃了个午饭, 看了一会书, 到了下午,又进屋去睡了一会,再起床就到了晚饭的时候。 他最近特别嗜睡,休息日的时候,平均一天要睡十二到十四个小时,好像怎么睡也睡不够, 睡不醒。 陆俊迟已经洗了衣服,把家里打扫过一遍了,拖过地,正在厨房里炖着什么。看到他走出来和他说:“晚饭随时可以好。快递给你拿回来了,应该是你的新拼图。” 陆俊迟原本有点担心,苏回会因为安郁辞的事情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但是看起来苏回并没有太过难过,这时候,陆俊迟反倒庆幸起了苏回的那种冷漠,那种冷漠会包裹在外,让他不受到更多的伤害。 苏回打开了快递,他的白色地狱已经完工,新的拼图也就到了。这次他卖的是YELL DESIGN的EHT ACCIDENT。 这款拼图名为事故,整个拼图就像是一块被打碎了的透明玻璃。 打开以后,拼图是完全透明的,每一块都大小不一,非常凌乱,拼图倒出来放在桌子上,苏回看起来有点吃力。 陆俊迟从厨房里端菜出来:“先吃饭吧,等吃完了你再拼。” 苏回看他忙碌有点过意不去:“我帮你吧。” 陆俊迟推辞了:“别,回头别烫到你,你等着吃吧。” 苏回嗯了一声,他看了看之前拆下来的快递盒,起身把上面的地址涂抹了,然后顺手打开门,把盒子放在了走廊里。 如果是以前,苏回是绝对不会去做这些事的,纸盒子随意堆放着,非要到一定时候才集体收拾一次。 可是现在,家里被陆俊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他觉得这种凌乱破坏了陆俊迟的劳动成果,也就主动做了一些。 等他坐回餐桌前,饭菜已经端上来了。 苏回闻到了一阵香气,低下头,发现今天的主菜是道汤,那汤是褐色的,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黑色的东西,他舀起来辨别了一下:“这是……乌鸡汤?” 陆俊迟坐到他旁边,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汤:“对啊,乌鸡可以温补,你多喝点,补补身子。” 苏回拿起勺子吹了吹,喝了一口,乌鸡汤熬得非常清淡,符合他的口味。 然后他回想了一下,昨天喝了鲫鱼汤,前几天喝的是猪蹄汤。 苏回顿时有一种错觉…… 陆俊迟是从哪里下了一个月子食谱吗? 他们吃完了饭,陆俊迟收拾了碗筷又给亚里士多德的猫粮盆加了猫粮。 和往常不同,亚里士多德没有跑过来享用自己的晚饭,整个家里安静得有点过分。 陆俊迟觉得有点奇怪,问苏回道:“你看到亚里士多德了吗?” 苏回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全神贯注看着自己面前零碎的拼图,这时候被陆俊迟问了才抬起头来:“没有。我好像有一段没有看到它了。” 陆俊迟并不着急,不就是找猫么,这基本上是每个猫奴的必修课,他也对此很有经验。 陆俊迟开始翻沙发上的衣服,没有。 电视后面的猫窝,没有。 洗手间里,没有…… 亚里士多德常待的地方都看了一遍,那只猫还是不见踪影。 苏回看着陆俊迟在屋子里来回走过,也觉得有点不太寻常。 陆俊迟再次寻找了一圈无果,走回客厅问苏回:“猫好像不在家里,你刚才出去过吗?” “没有……”苏回回答完,动作一顿,手指捏着拼图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抬起头来,“我就是刚才把拼图的纸盒放在楼道里了……” 现在仔细一回想,他那时候好像是感觉眼前有道黑影蹿了出去,想到这里苏回的脸色微变了,他手里的拼图没拿住,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 苏回慌乱起身,结果这回碰到了放拼图的盒子,哗啦一声,半盒拼图落在了地上。 苏回没顾得上捡:“可能是我开门的时候猫溜出去了……” 陆俊迟拿起衣外衣道:“你别急,我下楼找找看。” 苏回说:“我也去找。” 猫不见了,他坐立不安着,让他在家里等消息,感觉也是一种煎熬。 两位猫奴出去,陆俊迟记得网上看过,和苏回说:“有的猫会顺着楼梯往上跑,我找上面,你找下面,等下我们楼下会和。” 苏回从楼上的安全通道一直往下寻找着,一直从十楼找到了一楼,这边物业查得严,安全通道里不许放杂物,他一路走下来,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很快的,陆俊迟也下到了车库里,冲着他摇了摇头。 楼下的地下车库里停着数辆车,两个人挨个转了一圈。 他们又从出口到了地上,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 院子里的车很多,还有的和低矮的灌木连在一起,苏回直接跪在地上,打开了手机的电筒模式,对着黑黢黢的车底发出喵喵的叫声。 陆俊迟回头看着,忽然心里有点疼。 苏回明明是在找猫,可是他自己却像是只走失了的,找不到家的猫。 苏回看了几辆车,再要跪下时,踉跄了一下。 陆俊迟走过去拉住了苏回,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苏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他说:“我把亚里士多德搞丢了。”他的尾音不想往日一般的平静,有着一点发颤,眼神之中也有难以掩饰的慌乱。 他很担心地继续说:“亚里士多德会不会遇到危险?如果它碰到坏人怎么办?有人虐猫怎么办?他饿了怎么办?” 在那一个瞬间,陆俊迟看着他,忽然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要安慰苏回,可是又觉得一切语言都有点多余。到最后他走近了他,伸出了手,单双手环住他瘦瘦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 那是一个不会让人心生杂念的轻抱,吹过来的夜风被陆俊迟挡住了,苏回感觉到胸口暖了一点。 这个拥抱让他从慌乱之中安静了下来。 陆俊迟只抱了他一下就匆匆松开,他退后了一步说:“天色暗了,我来找吧,你坐在旁边歇会,想一想猫会去哪里。我们一定会把它找到的。” 陆俊迟去问了一圈小区里的保安,然后绕着整个小区找着,开始他还觉得有点叫不出口,后来干脆放开了,叫着亚里士多德一路走过。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很多吃饭早的人家已经出来散步,听到他叫这个名字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有几个小朋友好奇跑过去问:“大哥哥你在找什么?” 陆俊迟把亚里士多德的图片拿给他们看,就有好心的人和他一起找着猫。 就这么找了一个来小时,那只猫还是没找到。 陆俊迟无奈开始动用刑侦手段,去保安室那里调取了监控录像,查找了一会,监控上出现了那只小小的身影,视频拍摄到亚里士多德在晚饭时分溜出了楼门,随后在监控里失去了踪影。 陆俊迟算着亚里士多德如果是从那时候就出去了,这一段时间,足够跑到踪影全无。 他惦记着苏回,走了回去。 苏回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区里的路灯亮着,照亮了他四周的一小片。 他的记忆明晰了起来。 亚里士多德是他从学校捡回来的,那时候他刚去华警报道。生活还没有理顺,一切都是在混乱之中。 那天上下着雨,他在学校里迷路了,又不想问学生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校园的宿舍楼那边,然后他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声音,是一旁的树丛在动,夹杂着柔弱的猫叫声,他跟着那个声音走了一段,才看到亚里士多德从树丛里钻出来,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只有现在一半大。 它陪着他向着光亮走去,一直走到了教学楼旁。 苏回忍不住蹲下身,小猫就跑到他的前面,他一伸手把猫抱住了,是温热的小小的一团,在他的掌心里瑟瑟发抖。 在那个瞬间,苏回的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话:我不能挽留昨天,但我可以把握今天。 那是亚里士多德的名言。 从此那只猫就有了名字。 在过去有一段,苏回的记忆有些混乱,他记不起来这件事,现在他却忽然想了起来。 上一次亚里士多德丢失的时候,他的人格解体正在最严重的时候,他对整个世界无感,只是有点着急,不觉得太过焦虑。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逐渐接受了自己是无心无情的一个人,他把所有的感情,情绪全部屏蔽在外了,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可是最近,他的人格解体好了很多。 那个屏蔽情感的保护层好像失效了,所有的情绪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开始能够感受到人间的喜怒哀乐。 猫丢了他就开始觉得慌乱起来,这种不舒服让他难以形容。 他记得,那是一只小小的猫,毛茸茸的,有一双大眼睛,特别喜欢钻到他的被子里。 他有时候在看书,亚里士多德会忽然跳过来,趴在他的腿上,还用头往他的手里蹭。 他如果在做什么太过专注,它会有点吃醋,非要吸引主人的注意力。 那是那么粘人又好看的小东西。 它在家里养的惯了,还能适应外面的生活吗?会不会被人抓住?会不会被车撞到?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被狗追? 苏回觉得,猫丢了这件事都是他的责任,满满地自责着。 他刚刚买了一个叫做事故的拼图,结果猫就丢了。 如果他那时候不顺手收那个纸盒就好了。 如果猫跑出去他第一时间发现就好了。 苏回抬起头就看到很多人在散步,那些人都是三三两两的,面孔看不清,谈话听不清,但是可以猜想是有说有笑的。 他发现那些人他一个人也不认识。 他脑子里有一根线忽然断掉了。 像是冰山骤然崩塌。 他好像和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联系了。 他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家里的亲人不剩什么了,现在连猫都离他而去。 也许他再也找不回那个小东西。 苏回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那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意,让他的全身都在战栗。 他意识到,这种让他难受的感觉是什么了,应该就是寂寞…… 明白到了这个词真正含义,他难过到想要哭。 苏回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人间的情感,他像是经历了一次亲人的去世一般,得知了活着的真相。 然后他抬起头,在朦胧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道身影。 苏回意识到,是陆俊迟回来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陆俊迟刚刚给他的那个拥抱。 世界的崩塌停止了。 他感觉好受了一些,就算猫不在了,至少他还有个室友…… 陆俊迟走回来,看到苏回依然坐在楼下的长椅上,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眶却是发红的。 他可以感觉到,猫对苏回非常重要,猫丢了这件事对他的触动很大。 苏回抬头,看他空手回来就知道猫没找到,眼睫一眨,表情有点失落。 陆俊迟向他解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时间太晚了,我们先回家吧,商量一下怎么办。” 苏回嗯了一声,这么漫无目的的找也不是办法,明天是工作日,还要上班呢。 苏回甚至心里有一种希望,那就是亚里士多德可以认门,在他们寻找的这段时间,说不定猫已经自己回到了门口。 他还想,也许猫一直呆在家里,洗衣机里,橱柜里,等着他们回去,就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喵喵叫着扑向他。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他会假装生气,一定不能马上抱它,要凉它一会再原谅它。 电梯打开的一瞬,苏回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觉得自己的心里缺了一块。 家里还是安静的,和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苏回不得不正视了这个事实。 猫……确实不见了。 陆俊迟还是冷静的,他对苏回道:“我这里有亚里士多德的照片,回头我做个寻猫启示,贴到院子里。” 苏回嗯了一声,寻猫启示是肯定要发的。 陆俊迟说到这里又问苏回,“你觉得它今天为什么会离家呢?” “可能在家里闷太久了?或者是觉得最近我们太忙它没有得到重视?”苏回坐在餐桌旁分析着,觉得自己和陆俊迟像是两个孩子走失的老父亲。 陆俊迟又问:“那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苏回思索道:“享受一下自由?去院子里……找其他的猫同伴?或者是……它想它的妈妈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想去看看他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 他忍不住犯了职业病,陆俊迟一问他就解析了起来。 然后苏回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道:“猫又不是人啊,而且这是一只正直的善良的猫,不是一只邪恶的杀人猫,针对犯人的犯罪心理侧写不好用……” 陆俊迟安慰道:“别着急,我们现在只是根据它的行为预测一下它的所在,这一点上人和猫是相通的。72小时是找猫的黄金时间,你和我说说上一次猫丢了是什么情况。”他也是听苏回说过,猫以前丢过一次,但是他没有和他说过细节。 苏回低头回忆着:“上一次丢了以后,一共丢了一天多,第二天是华警的学生给送过来的。” 陆俊迟听到这里,认真推断:“这说明,它可能认识去学校的路?” “我是从学校捡到它的,那是它的家,应该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它不会是想家了吧?” 陆俊迟继续说:“它的行为还有什么特征?” 苏回回想了一下说:“他喜欢狭小的角落,喜欢箱子,可能是因为我扔了箱子,它觉得那是它喜欢的东西,就跟了出去。” 苏回说到这里又有些担心道,“我们晚上要不试试不关门?否则的话,它可能自己找回来进不了门吧。” 陆俊迟继续安慰他:“放心吧,有时候猫比人更能适应……哪个养猫的没经历过猫跑丢了这件事呢?大部分猫都是会安然回来的。” 苏回听了他的宽慰,低头苦笑了说:“你说得对,在过去,它没有我的时候,也生活的挺好的。与其说是它需要我,不如说是我需要它……”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这只猫是他的精神寄托,是他和这个世界的维系。 所以它的丢失,让一向冷静的他失去了方寸。 陆俊迟虽然也很担心,但是他知道找猫的事情不能急,也不能慌。 安抚好了苏回,他很快做了一张寻猫启示,上面放了亚里士多德的正面,侧面,背面照片,写清了猫的大小,年龄,体貌特征。 他给苏回热了一杯牛奶,然后把寻猫启示拿给他看:“还需要加点什么吗?” 苏回感觉自己像是从那种魂不守舍的状态里出来了一些,仔细看了寻猫启示:“没有什么了,你写的很好。” 陆俊迟坐在他的对面:“丢东西这个事,我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次,不说我家的狗隔三差五往出跑,就连我弟弟,都丢过两次,结果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作为主人,你得先坚信着,它一定可以回来。这是一个现实和希望抗衡的过程,只要希望在,就会找到的。” 苏回喝着牛奶,低低嗯了一声,然后他说:“谢谢你,我有点慌了,如果没有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眼神,看得陆俊迟的心底柔软起来,他又说:“我网上查了一些找猫的方法。还有剪刀法,等下都试试。” 作为警察,他原本是一点都不相信这些玄学的,可是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这种事情并不是做给老天或者是做给猫看的。 只要去做这些努力,就是对主人莫大的慰藉。 陆俊迟侧着头,忽然发现苏回的脸上粘了一点灰尘,可能是刚才找猫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帮他擦了一下。 苏回抬起头看向他,脸颊有瞬间和指尖相蹭,他可以感觉到陆俊迟指端的温热。 这种温暖驱散了他心里因为丢猫带来的失措。 陆俊迟先往业主群发了一份寻猫启示,然后又在网上敲了一下陆昊初。 “苏老师家里的亚里士多德你见过吧?” 陆昊初马上回答:“见过,怎么?又跑丢了?” 陆俊迟把寻猫启示贴给他,“帮着发一下,找到有奖励。” 陆昊初道:“放心吧,养弟千日,用弟一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75章 当天晚上, 苏回没有睡多久,他在清晨醒来,觉得被子里有点凉。然后他忽然意识到, 以往蜷缩在被子里的小东西不见了。 亚里士多德丢了, 那只猫不知道去了哪里。 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他的心里也像是缺失了一小块。 苏回翻了个身,觉得头有点疼,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爬起身来,拉开了一点客厅的窗帘, 早上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照到了那一片凌乱的拼图上。 苏回坐下来, 把散落在地上的拼图小心捡起来。这盒拼图太为零碎了, 他随手拼了几块,心里还是安定不下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苏回已经不记得, 自己有多久没有独自面对过早上的晨光,空气是微凉的,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他扬起了头,透过纤长的手指,去看天空上刚刚升起的太阳。 这个世界让他陌生。 苏回早上下来时没有拿手杖, 这时候在小区的院子里走过, 才发现路径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走回了楼下,坐在了有点冰冷的长凳上。 脑子里有一些细微的东西逐渐冒了出来,好像是他残存的记忆。 他曾经脑海里是一团乱麻的,从未像此时这么清醒。 他的手冰冷,坐在这里,却想起了安郁辞死在他怀中时, 流出血液的温热。 苏回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一直在说自己很好,也拒绝了杨雨晴要给他马上再安排诊疗的建议。 可是他的内心是清楚的,安郁辞的死亡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触动。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他的面前死去,他可以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安郁辞掏出枪射向自己的那一幕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像是留给他的一道谜题。 他想要了解清楚,安郁辞曾经接触过什么什么人,是什么促使了他最后走到这一步。 苏回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如果说覃永辰的时候还只是巧合,安郁辞的死就越发证实了这一点。 这些连环杀手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而且他们知道他的存在。 在警方被列为机密的事,却在一群变态杀手之中传播着,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 最初能够知道诗人名号的人,一定是警方的人或者是高层的人。是谁把消息传播出去的?是和他一样的侧写师吗?或者是什么人? 他或者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证明什么,还是想要得到什么? 他现在已经遇到了几个这样的残忍凶手,下一个会是谁呢? 他们会不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新的危险? 苏回想起了当初他在杨雨晴诊所电梯里见到过的那个男人。只要一回想到那个人,他就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着。 那个人应该不是和他无关的陌生人。 他是谁?他和整件事有什么关系?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回是在逃避着的,努力不去回想那些事情。 安郁辞,杨雨晴,甚至是谭局也在这样建议他。 可是苏回认为,万事都有起因,真正的答案一定是隐藏在他混乱的记忆之中。 如果是在过去,他可能不会更多去想这件事,去找这个人,可是现在…… 在亚里士多德的丢失之后,苏回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已经逐步接受了现在生活里的平和稳定。 在经历过那些创伤之后,他不想再经历任何一点变故。 他有工作,身边有了同事。他是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但是他不想把其他人卷入其中。 苏回的手指微微一蜷,还有陆俊迟…… 所以他必须找到这个幕后之人,占据主动,确定那些事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 甚至于,他在思考,如果他足够主动,能够主动出击,是不是可以把对方的联系网连根拔起,找到更多穷凶恶极的连环杀手。 这样就可以预防更多人犯罪,能够阻止更多的惨剧发生。 苏回相信因果,这种因果并非是佛家或者是人们常说的那一种,而是说,一定是有一些事导致了一些结果。 那些事可能是微小的,容易让人忽视的,却可能是一切的起源。 犹如蝴蝶效应里那只煽动着翅膀的蝴蝶,最终导致了一场猛烈的风暴。 他需要找到那只蝴蝶。 想到这里,苏回掏出了手机,在备忘录上输入着,逐一开始梳理…… 他试图给对方进行侧写,对方熟知并且精通犯罪心理,对方知道诗人的存在,并且知道他可能是诗人,对方是和这些连环杀手有联系的。 苏回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翕动,他开始从他来到华都以后,认识的人里一个一个考虑过去。 那个人接触过谁呢? 目前没有人证,覃永辰和安郁辞都没有和他说太多的话就已经身死,而可能知道真相的傅云初却不知所踪。 苏回换了一种思路,按照一般案件的侦破过程,这时候是要寻找是否有其余案件可以并案。对对方了解越多,就越容易看清自己的对手。 苏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打下了一个名字:于烟。 曾经的华都第一侧写师,最初是于烟联系的他,让他填写了一份答卷,希望他来华都总局。 如果没有于烟,他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在他还没有正式任职时,于烟就已经身死。 苏回曾经翻看过于烟身故一案的档案,由于凶手后来被击毙,这个案子没有留下直接口供。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有人真的是在针对侧写师进行谋杀,那么于烟的死亡也许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他的死亡,可能预示了什么…… 苏回顺着思路想了下去,逐渐入了神。 很多线索在脑海里涌现出来,却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最近的时候,时而会做一些梦,也会出现一些幻觉,他会忽然听着一段歌觉得耳熟,会觉得有一些事情好像曾经在哪里发生过一遍。 可是他的记忆里,像是存在着一个会吞噬物体的黑洞。 那种明明发生过,却让他想不起来的感觉,让他有点疲惫。 可是苏回并没有因此放弃,他面对过太多的困难,他看起来是柔弱的,实则是最为坚韧的,勇敢的。 他接触着最为黑暗的一切,却从未对那些黑暗屈服,他知道怎么迎难而上,能够找出真相…… . 陆俊迟早上起来,看到苏回的房门开着,人却没在屋子里。 他吓了一跳,寻着安全通道从楼上下来,最后他在楼下的长椅上找到了苏回。 在看到苏回的那一刻,陆俊迟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人总算是没丢。 苏回看到他下来,收起了手机,抬起头来道:“我就是觉得楼上有点闷,下来走走,你不用担心。” 他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在楼下已经坐了两个来小时,坐到腿都有点麻了。 早上的鸟是醒的最早的,随后是健身的老人们,太阳逐渐升高,院子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陆俊迟顺路把打印出来的寻猫启示发给了门口的保安还有物业,又把小区里的各种小径还有垃圾桶处又仔细找了一遍。亚里士多德没有找到,流浪猫倒是看到了好几只。 两个人一起回到了楼上,陆俊迟做了一顿早饭,然后就给陆昊初打了个电话。 陆昊初显然还没睡醒,迷糊糊地抱怨:“哥,我今天上午没课,这才早上七点半……” 陆俊迟问:“你别又晚上打游戏了吧?猫你找得如何了?” 陆昊初喊冤:“哥,你昨天给我寻猫启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你一早上就和我要猫呢,就算我发动整个学生会外加班里的同学去找也没这么快。就算是小孩子走失了,也得找几个小时呢,何况是只猫。” 陆俊迟道:“好,你要努力啊,晚上问你结果。” 等陆俊迟端了早点上来,发现苏回怀里抱着抱枕,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陆俊迟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反倒是苏回见他进来,抬起头来说:“今天先上班吧,猫的事情不急。” 陆俊迟听了这不急两个字,一时却是愣了一下。 昨天苏回的焦急失措他是看得出来的,陆俊迟觉得,这时候焦急,焦虑是正常的体现,苏回的情绪缓和了,反而让他有点担心。 可是苏回的确好了很多,消沉和失落只是一时的,他很快释然了,焦虑既不能帮助他破解面前的难题,也不能帮助他更快找到他的猫,他比陆俊迟更为迅速冷静了下来,思考着方法,去解决眼前的问题。 苏回这一天看起来平静极了,就像是往常一样,他全情投入工作,甚至整整一天,他都没有提及一个猫字。 到了快下班,陆俊迟把上个案子的各种档案整理好,工作都批示完,他从玻璃门向外看了看坐在办公位上的苏回。 苏回低头翻看着一本卷宗,看得十分专注。 陆俊迟掏出手机问陆昊初:“找到猫了吗?” “正在找,还没确认。”陆昊初发来一张图片,明显是在校园里拍的,“是这只吗?” 陆俊迟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亚里士多德:“不是。” “这一只呢?”陆昊初又发来了一只梨花猫。 “不是。” “这个?” 陆俊迟扶额:“不是……我不是有给你寻猫启示了吗?你这个观察力,怎么学视监呢?” 陆昊初委屈,陆昊初冤枉:“哥,在我的眼里,梨花猫都长得差不多啊……再说啦,我们已经把华警的梨花猫给翻遍了。虽然这些不是亚里士多德,但是这都是它的兄弟姐妹,说不定理一理可以做出它的家族谱,再找下去,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柏拉图和苏格拉底!” 陆俊迟聊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在外面的苏回,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等下,第三只猫你们还没有放呢吧?” 陆昊初忙道:“没呢,这只挺干净的,身上没什么虫子,不像是野猫,我们这里有女生等着接盘想养呢。” 陆俊迟当机立断:“晚上带过来吧。” 这一只看起来目前是最接近亚里士多德的,颜值也颇高,只再瘦小一些,耳朵旁边多了两簇白毛。 陆昊初:“……” 他看了看手机,反应了一下:“哥,你不会是觉得苏老师眼睛不好随便给他抱一只吧?苏老师他只是有点看不清,外加耳朵还不太好使……” 陆昊初的潜台词陆俊迟听出来了。 但是,苏老师又不傻,怎么可能自己家的猫都认不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俊迟严肃道,他并不准备蒙混过关,他这么决定,是因为他还有些担心苏回。 他给陆昊初解释,“这样至少表示我们是有进度的,可以分散下他的注意力,他好久没有见到你们这些学生了,你借着送猫的机会过来和他聊聊天,也许能够让他的心情好点。” 他不会放弃寻找亚里士多德,但是同时,他希望苏回能够更为开心一点,削减一些因为猫丢了的自责。 过去的时候,陆昊初就是全家的开心果,他能说会道,可是比他会安慰人多了。 陆昊初这才反应过来:“聪明!哥,我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陆俊迟和苏回下了班回家,就在家门口看到了陆昊初。 陆昊初打开了背上的背包,从里面钻出了一只小小的梨花猫。 看到两个人下了电梯,陆昊初把猫递了过去:“哥,苏老师,我们把华警翻了个遍,终于是把猫找到了!” 那只小猫还挺听话的,细细软软,非常配合地喵了一声。 三个人进了屋,苏回接过了猫,坐在了沙发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那猫自来熟,也就蹭了蹭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变轻了,变小了……”苏回眯着眼睛看了看,“还有我记得……亚里士多德好像是被阉了……” 可是这一只,明显是还有着蛋蛋的。 小猫被一群人盯着看,忍不住弯了一下腿,去遮羞羞处,有些羞涩地喵喵叫了两声。 虽然长得秀气,但是这也是一只小公猫呢。 第76章 “……” 陆昊初本来以为即使会被看破, 也能坚持个几分钟呢,没想到……真是秒穿帮。 他急忙道,“原来不是啊……没事没事, 那我再去找。” 陆俊迟强装镇定, 把猫也接了过来看了看道:“看起来真的挺像的……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陆昊初,还得麻烦你们了。” 那演技自然极了,仿佛他也是刚刚知道。 被强行带过来还不明情况的小猫:“喵~。” 陆昊初打着圆场:“放心放心,交给我。” 苏回主动道:“你为了找猫也跑了一天了吧?今天有点晚了, 你就在这里一起吃吧。” 陆俊迟也就借坡下驴:“苏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去做几个菜。” 陆昊初就等这句话呢, 飞速又把包放下:“我学校食堂吃腻了, 哥你就是炒个素菜都是好吃的。对了,给我加个炒鸡蛋!” 陆俊迟去做饭,陆昊初就在苏回坐在客厅里聊着天, 陆昊初问起了拼图,苏回就开始各种给他介绍,他指着眼前的拼图道:“这个拼图叫做THE ACCIDENT。” 陆昊初会意道:“事故啊……”他搓了搓手说,“这个词我熟,因为我爸妈在我小时候说过, 我的到来就是一个意外事故。我爸妈本来那时候没想要老二的, 可是我就这么意外出生了。” 陆昊初往厨房看了看,确定陆俊迟不在才继续说:“你看我哥那个样子,就是标准精英,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小时候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那种,有那么一个范例摆在前面,我很难做得比他好。和他比, 我邋遢,不爱收拾家,我学习成绩不好,经常生病,还贪玩,我小时候还走丢过两次……” 苏回嗯了一声,其中有的事情陆俊迟和他说过。 “十岁生日的时候,我问我妈,既然我是个意外事故,你们是不是不爱我了?我妈那时候说,不会啊,人生怎么可能没有意外?你虽然给家里添很多的麻烦,但是带来更多的快乐。有你在,就连很平常的事都能够好玩起来,满是变数,回想起来也会多了很多回忆,聊起天来也多了很多话题,当时我们养你哥,那是一帆风顺,平淡如水,太没挑战了。” “这番话极大地安慰了我,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也还挺有意义的。”说到这里,陆昊初看了看面前的拼图,“所以我觉得,事故的发生有时候是必然的,但是最后的结果是好事坏就是塞翁失马了。” 他说的这些道理苏回都知道,苏回也明白陆昊初是故意说来想让他开心一些,他说的话的确是起到了宽慰的作用。 两个人聊着,那只小猫之前已经被陆昊初放回了背包里,它看了看这陌生的环境,也不认生,钻出来自己找到了猫食盆,然后开始默默无声吃了起来,一会的功夫,吃了半盆子猫粮下去。 那么小小的一只猫,抬起脸来眼睛里含着泪,楚楚可怜,却吃了那么多…… 苏回一下子想起那个表情包:瘦小,可怜,但能吃。 陆昊初注意到了,侧头道:“唉,这小家伙还挺会蹭饭的。” “大概在外面没吃饱吧……”苏回说完有点担忧地问,“这猫你们那边有地方安置吗?” 陆昊初道:“有啊,我们女生宿舍那边管的松,可以养的,好几个女生排队想要呢。” 苏回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这只猫和亚里士多德看起来有点像,脾气禀性却是完全不同,叫起来特别软,是那种软绵绵的叫声,让人从心底生出怜爱。它似乎是听到有人在谈论它,又喵喵叫了两声。 陆昊初的嘴巴甜,话又多。趁着陆俊迟不在,首先卖了自家哥哥,讲了陆俊迟小时候的很多好玩的事。 “我爸妈都贼信任我哥,平时家里都是他做主。对了你别看我哥看起来正人君子,有点高冷,接触起来特别温柔,上得厅堂下的厨房,其实是闷骚双标又腹黑的……打架还很厉害,我们小时候院子里的那些坏孩子都没有一个人敢去招惹他。” “我意识到我哥腹黑,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伯母家的熊孩子来我们家,我哥各种表面照顾有加,那熊孩子弄坏了我的玩具,他还让我忍忍,熊孩子就变本加厉,几乎把我的玩具毁了个遍。伯母要走的时候,我哭着说,他弄坏了我的玩具。我爹妈大度宽慰说,玩具不值什么钱,你不要那么小气。” 苏回听着,这是大部分家里都发生过的事情,父母这样的处理方式也很合乎常理。 陆昊初继续说:“结果我哥早有准备,拿出来一张目录,几张玩具的购物小票,把所有坏了的玩具作为陈堂供证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义正言辞地把帐算了一遍,一共弄坏了五百多块钱的。最后他说,伯母,我爸妈从小教育我们,弄坏了东西需要赔偿。你家孩子还小不懂事,可是我觉得伯母已经岁数不小了,你们做大人的应该做出榜样吧。” “这么有理有据,我爸妈也不好拦什么了,当时那伯母脸色发绿地赔了钱。后来我哥哥带我去把玩具又买了回来。我那时候觉得,有哥哥真好。” 苏回听到这里低头笑了,这一听就是陆俊迟能够做出的事,他觉得陆俊迟做得挺对的,忍不住想为他拍手称快。 在总局里也是这样,大家都知道陆队脾气好,可是他从来不吃亏。 “我哥啊,遇到不喜欢的人,话都不说的,高冷的一逼。可是如果他接纳你,恨不得瓶盖都帮你拧好……苏老师,我看得出来他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了。” “他有点洁癖,屋子里永远打扫的干干净净,衣服也穿的都不带褶。自律到了变态,在人前的时候,他的脸皮特别薄,我有时候和他开玩笑,他就低头微笑,可是回了家他能几句话反驳到把我顶南墙上……” 忽然了解到了陆俊迟的另一面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苏回主动问:“那他有没有和别人谈过恋爱啊?” “过去追他的女生可是不少,他回绝起来特别干净利索,毫不留情。说起来还特别冠冕堂皇的,说不要耽误人家……” 陆昊初道:“算起来我知道的,他只有我高三的时候和别人网恋过……我那时候简直难以相信,网恋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哥身上。可是他真的是拿着个手机傻乐,藏都藏不住……”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个细节:“对了,我哥他虽然在国外的时候会做菜,也只是会做而已。那段时间因为谈恋爱,他天天锻炼厨艺,还去网上各种找教程,这才厨艺突飞猛进。苏老师,你能想象吗,我哥哥会给对方带鸡汤那种。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所以我哥现在做的饭菜才这么好吃。” 陆昊初揭了自家哥哥的情史,可一想,苏老师不是女孩子,而且又不是什么外人,就索性都说了。 苏回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酸酸的:“没看出来你哥这么开化……”在他看来,陆俊迟是个有点严肃的人,没想到会做网恋这种事。 陆昊初压低了声音:“那时候我爸妈为了我高考还在国内住过一段,催着我哥领来看看。可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分了,所以不许我提。不过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苏老师你就当不知道啊,千万别说我说的。” 苏回哦了一声。 厨房里的陆俊迟忽然觉得鼻子发痒,取了纸巾,连打了几个喷嚏。 陆昊初把自家哥哥里外卖了个遍,又开始说着学校里面的各种趣事。 他告诉苏回这学期是廖主任接了苏回的选修课去,第一天上课就有学生问苏老师在哪里;说着一向严肃的王院长有天升旗头发被吹走了,大家才知道院长已经秃了顶;还说最近学校里流行一种桌游,是克苏鲁背景,回头会教苏回怎么玩。 他讲起故事来就像是在说单口相声,逗得苏回眉眼弯了起来。 陆俊迟很快做了个三菜一汤,端了上来。 菜是冰箱里早就有的,一份可乐鸡翅,一道炒茄丝,还有虾仁炒鸡蛋,汤是一道冬瓜丸子汤。 几道菜味道鲜美,家常而不简单,三个人很快吃了饭。 收了碗筷以后,陆昊初那个来蹭饭的主动把碗刷了,抓了小猫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准备回学校去。 陆俊迟看他起身道:“我送你下去,顺便再去院子里找一下猫。” 苏回也道:“我也想下楼再找找。”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一边送着陆昊初,一边寻着院子里昨天亚里士多德逃走的路线找了过去。 陆俊迟和陆昊初走在前面,陆俊迟问:“你们刚才聊了什么啊?我在厨房就听着你们说得挺热烈的。” 陆昊初心里特别虚,望着自家哥哥:“都是学校的事,哈哈哈哈……” 他们路过一处垃圾箱,苏回忽然说:“我好像听到了有猫在叫。” 陆昊初和陆俊迟对望一眼,陆昊初包里的小猫是没有叫的,他们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叫声。 但是苏回这么说了,陆俊迟还是走过去,他发现垃圾箱旁有一个纸箱子,忽然想起来,亚里士多德最喜欢的游戏就是钻箱子,那些纸箱对它的诱惑力要比家里的窩大多了。 把纸箱子一打开,就看到从里面蹲坐着脏兮兮而又饥肠辘辘的亚里士多德…… 这只猫还是认路的,从院子外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回来,就像是离家出走不敢回家的小孩,就躲在楼下几十米远的纸箱子里。亚里士多德那副倔强的表情仿佛这纸箱子是它的城堡,决定誓死捍卫自己领土。 尽管这只猫现在又脏又丑,陆俊迟还是一把抱住了它:“你之前躲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 苏回淡然道:“我就说我有听到有猫在叫。” 抱在陆俊迟怀里的亚里士多德叫了一声,陆昊初包里的小猫也回应着叫了一声。一时间仿佛猫咪二重奏。 看到这感人的一幕,陆昊初松了一口气:“找到就好,那这任务完成,我就回学校了。” 苏回忽然说:“等下。”他伸出手摸了一下从包里探出的小猫的毛,小猫也就仰头看着他。 苏回问陆昊初:“我可以留下它吗?” 这也是一只流浪猫,是只小梨花,看起来和亚里士多德有点像,但是却瘦小得多,苏回的心里搏斗一番,还是想要多养一只。 陆昊初愣了一下:“啊,可以啊,我们学校流浪猫多着呢,我给学校的女生再抓一只就行。” 苏回又问陆俊迟:“如果再养一只猫的话,你介意吗?”家里的很多事情都是陆俊迟在做,他觉得不能自己就这么决定了。 苏回用的是征求意见的语气,陆俊迟抱着亚里士多德,语气温柔地说:“好啊,一只也是养,两只也是养。” 晚上,陆俊迟和苏回把两只猫带去了小区门口的宠物店做了驱虫,打了针,他把猫们洗好了澡,剪了指甲带回来。 那只小的猫猫总是追着亚里士多德转,还会偶尔靠过去,忽然蹭蹭它,或者是忽然舔上一口。然后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它。 等到亚里士多德猫拳警告,它就回过身跑得远远的。 一会以后,它又开始一点一点蹭过去…… 苏回抱了一会亚里士多德。 然后又抓起来小猫抱了一会,小猫并不抗拒,它的毛更长,手感颇好,还喜欢软绵绵的叫。 陆俊迟道:“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苏回想了想说:“海明威说,一只猫会带来另一只猫,就叫他海明威吧。” 第77章 把海明威一起抱回家以后, 陆俊迟才意识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重任。 海明威是一只不甘寂寞还没绝育的小公猫。 它睡着的时候,露出淡粉色的爪子,肚皮微微起伏, 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天使。 可是当它醒过来, 那就是一个会发出奶猫叫声的小恶魔。 它会故意爬到高高的柜子上, 然后忽的一下往下跳,还会从纸巾袋子里抽出纸巾与之搏斗,它会时不时故意伸出爪子勾着鼠标垫玩,在来到家里的第二天晚上打翻了一个小花盆。 可是陆俊迟想要批评它的时候, 它又特别会撒娇,那耳朵耷拉下来, 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泪水的样子, 只想让人伸出手抱抱它,然后它就黏人的往人背后钻。 陆俊迟的批评教育没有进行下去,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奶啊。” 苏回本来以为, 亚里士多德可能会和海明威打架,结果两只猫还算是和平共处。 到家的第三天早上他们快要上班去的时候,发了情的海明威先是在亚里士多德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到后来,开始往亚里士多德身上压。 整只小猫覆在亚里士多德身上, 猫头反复蹭着亚里士多德的脖颈, 发出委屈的奶猫叫声,甚至还把身体整个都埋在亚里士多德的毛里,简直准备上演猫片现场。 亚里士多德开始还挣扎了两下,到了后面就趴着不动了,尾巴左右摆动,似乎还有点享受。 陆俊迟把它拎下来和苏回道:“你看看海明威……” 苏回从一旁走过特别淡定:“没关系, 亚里士多德绝育了。” 陆俊迟哭笑不得:“难道关键不是两只公猫怎么会有这么羞羞的姿势吗?” “动物的同性行为比人类更加常见,远超过一般人的认知程度,其中有一些还很常见。至于海明威,这只猫太小,可能很多事情不太懂。”苏回冷静地看了奶猫一眼,“等空了,再带他去宠物医院就是了。” 海明威仰起头,满脸的懵懂。 那表情看得陆俊迟瞬间有点同情。 无知的少年啊,你还不知道你主子的这句话意味着你将失去什么。 出门前,陆俊迟思考了片刻,有点不放心,把海明威单独关到了洗手间里。 . 我只不过是个漂泊者,尘世间的匆匆过客。难道你们就不是吗?——歌德 如今的华都是在飞速发展着的。 到处都是工地,高楼大厦林立,各种商场层出不穷,就连地铁都建到了第十条。 可是,每个城市里都有一些罅隙的角落,如果把那些地方比作身上难以愈合的疮疤,万户城就是华都最大的那一块伤。 几十年前,万户城曾经是华都最大的一片棚户区。 整个万户城是在华都的西南方向,这是一个容纳了四十万人口的片区,占着好大的一片面积。这里也曾经是整个城市最为见不得人的地方。贫穷的人汇聚在这里,就像是蝼蚁一般,用尽全身的力量活着。 现在很多的孩子们很难想像曾经的人们在这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些地方,每一家每一户是没有独立洗手间的,想要去厕所需要走很远。 家里甚至连厨房都没有,一家几口人住在小小的不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 客厅也是这里,卧室也是这里,餐厅也是这里,书房也是这里,孩子们挤在吃完饭的餐桌上做作业,梅雨季节的时候,连着呼吸都有一种潮湿发霉的味道。 家家都用的是煤气罐,需要在院子里做饭。水只能从很远的地方打过来,洗衣服要去很远的地方洗,洗菜最后一次的水不可以倒掉,还要留着洗碗。 现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城市里已经经过过几轮拆迁改造,底层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只是有些可惜的是,到现在这一大片棚户区只是被缩小了,并没有被完全消灭干净。还是有上万人居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 万象城的东南方向,曾经拆除了好大的一片棚户区,楼却盖得不顺利,最后留下多栋已经封顶的楼身,却因为开发商破产而烂尾。 旧房已拆,新房未好,居无定所的拆迁户甚至被迫住在了烂尾楼里。 他们的居住环境比棚户区好上那么一点点,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因为烂尾了,所以这里的楼房是没有窗户的,偶尔有一些住户自己加了窗框,加了玻璃,更多的人家随便是用纸糊了一下,并不能遮风挡雨。往前迈错一步,人就会掉下来,电也是闹了几次,好不容易才通的。 住在这里的居民每天生活艰辛,脾气都很暴躁,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凑在一起喝点啤酒,然后骂一骂当年建楼不收尾的开发公司的老板,这样买了地却不干事的家伙,合该断子绝孙,应该下十八层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骂完了,解气了,他们还要说一说过去棚户区的故事。 英雄不问出身,就算是再艰难的地方,也有人能够杀出重围,这片棚户区也出过不少的人才,经商的,教育的,那些人走出了这里,却记着住在这里的人们,反哺着这一片土地。 故事讲完,一场大醉,他们继续生活在这简陋的烂尾楼里。 再怎样,这里也是个家啊。 在寒冷的冬日也可以汇聚一分的温暖。 与棚户区和烂尾楼对比明显的是,万户城的东部,已经有一大片改建完成的小区,有很多的新房建了起来,这里看起来已经和城市里其他的地方别无二致。 小区附近有着小超市,有着菜场,还算是安居乐业。只是因为地段不好。有点凌乱,这里的户型不大,房价也比其他的地方便宜不少,有很多从外地来,想要留在华都的人,因为经济条件限制,选择落户在此。 棚户区,烂尾楼,还有外来人口诸多的普通民宅,这样的构成,注定万户城这边的情况复杂,人们的贫富差异也是巨大。 下午五点,华都万户城之中,一栋烂尾楼里。 一位少年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之上,他的身上被绑上了绳子,嘴巴和眼睛也被封住。 空气里弥漫着汽油的味道,在一旁的地上还摆着几个空油桶。 有一个声音在旁边冷静宣布:“准备开始!” .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日周五。 上班族们为了临近到来的下班和假期开始摩拳擦掌,他们约好了下班后要去的地方,准备和亲朋好友聚会,宅在家里看看书,或者是到影院去看一场电影,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 如今,社会已经进入了5G时代,网络直播这种方式早就已经进入了人们的生活。 很多人会顺手打开直播网站,看看熟悉的主播唱上一段歌,打上一局游戏,这已经是很多普通人的休闲娱乐方式。 下午五点,在一个国外直播APP上,一个陌生的,名为JUSTICE的房间忽然出现在华人直播区。 为了支持新人主播,每个新开的房间,按照时间顺序排列,都会有几分钟的时间排在推荐位上。 有一些游客被房间的名字吸引,好奇点了进来,他们马上发现,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直播间。 开始的时候,画面是一团黑暗的,让人以为摄像头没有开。 人数逐渐增加,画面逐渐由黑色转出了图像,和其他主播豪华的房间,精美的背景完全不同。观众们可以看到,这个直播间是在一个凌乱的空房间里。 这件房间没有打扫过,地上有着厚厚的灰尘,屋子里有一盏黄色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这里的背景是一面窗,窗是没有玻璃的,在窗户的位置上蒙了一层巨大的白纸,白纸有一部分破掉了,风从破洞里吹了进来,弄得那张纸哗哗作响。 从那个盆子大小的破洞往外面看,还可以看到一些诡异的景象,那是一些漆立的楼房,没有刷外墙色,几乎所有的楼上都没有窗,看上去窗口漆黑。 直播间的画面中央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端正坐着一位少年,少年穿着一件深色的校服,被一块黑布蒙着眼睛,胶布条贴着嘴巴,仅留了鼻子呼吸,他低垂着头,人们可以看出,他的双手和脚都被胶带绑缚住了。 没有俊男美女,没有彩灯麦克以及奢华小资的背景,没有那些玲琅满目的商品,这场直播看起来太过普通而又别具一格了。 “这是什么?” “新型的主播方式?” “这个主播我过去没见过,新人吧。” “这个房间是播什么的?恐怖探险?” “房间名怎么翻译?”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猜来猜去。 忽然,一个经过了变声器的男声冒了出来:“大家好,我是这间直播间的主人。你们这些进来的人,千万不要离开,如果离开,你们将会错过今晚精彩的表演。” 声音是从画外传过来的,随后有一只手动了动,调整了一下画面,继续对准了坐在中央的那个男孩。 男孩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他似乎是听到了说话声,抬了一下头,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的头上和身上都是湿的,忍不住在轻轻发抖,男孩惊恐地挣扎了几下,完全挣脱不开。 “什么嘛?故弄玄虚?” “到底播什么,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什么精彩表演?难道是要打这个男孩一顿吗?哈哈……” 主播继续说:“这个社会,总是不够公平公正,人们对罪恶熟视无睹。所以今晚,我要和你们进行一场游戏。” “游戏?” “什么游戏?” “抽奖吗?抽我抽我!” “快说,条件是什么?”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直播间感觉不太对劲?” 主播宣布出来:“今晚我会出几道题,如果有人发现了真相,答出了答案,这些人就可以获救,反之,有人可能会死去。” “死去?!” “我没听错吧?他要干什么?” “是……是要杀人的意思吗?” “那个少年不会是被绑架来的吧?” “报警吧!” “疯子!” 有第一个人骂出来以后,就有很多人跟上,一时间,被疯子这个词刷了屏。 那位主播却淡然着,他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变化:“你们可以随便报警,让警察来找到我,抓到我,前提是,他们能够找得到我的话。” “是骗人的吧?” “喂,主播,你是为了博人眼球吧。” “是真的,你们听他的声音,这就是一个变态!”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有人相信,有人惊恐,更是有人直接拨出了报警电话。 更多的留言是在将信将疑。 “主播,如果你今晚做的事情是真的,那你明天就会进监狱,如果你做的事情是假的,那你明天就会被人打死!” “就是噱头啦,他才不敢真的杀人呢。” 主播似是看了看时间,“我所在的位置是华夏的华都。现在是晚上五点,游戏正式开始。第一道题的相关人物叫做隆小宸,他今年38岁,是华都一家建筑公司的包工头,你们需要找到他的罪责,并且公之于众。限时,一个小时。如果你们可以完成,就可以救下你们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没有完成,那么他就将死在你们的面前。” 说完了话,屏幕外伸出了一只手,把一张写着隆小宸名字,贴着他放大照片,写着他基本信息的纸,挂在了男孩的胸前。 到了此时,很多人终于确信,他不是在恶作剧或者是开玩笑。 “我艹,太疯狂了吧,一个小时?” “我们又不认识那个什么隆小宸?” “有人知道的吗?” “发微博发微博!” “真的有人报警了吗?” “肯定得找警察来啊。” “有人能够阻止这个疯子吗?” 晚上五点多,观看直播间的人数开始猛增,从最初的98人,飞速增长到了5000多人,而且还有人在不断的涌进。 与此同时,华都总局第一时间接到了报警的电话,最初的一个报警电话是民众打来的,说有人要在直播间杀人,还报出了直播间的房号。 接警员还没来得及求证,第二个,第三个电话联系打了进来,一时间,总局之中的报警电话响成了一片。 几位执勤的接线员都是老接警员,但是他们也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事关重大,负责人急忙给领导打了电话,层层汇报了上去,等电话打到了谭局那里已经是直播开始二十分钟左右。谭局和几位领导迅速开了个电话沟通会议。 领导认为无论如何应该想尽办法阻止直播传播,否则可能会在社会上造成一定影响,还可能会出现模仿作案。但是关闭直播并不容易,也有一定的弊端,直播是在国外的网站上进行的,那是国外的服务器,需要进行协商,而且一旦关闭直播,警方就无法救人,造成人员死亡之后,依然会形成不良影响。 华都警方用最快的速度和直播网站进行了初步沟通,对方网站表示并没有足够证据证明该用户即将进行违法活动,他们无权关闭用户直播。然后开始对此事狮子大开口,提出了百万美金的要求,还要求钱款到账再停播。 谭局恨不得跨国去把对方公司网线掐了。几位领导甚至讨论了是否上报国际刑警介入,但是最后推论下来都不可行。 谈判无果,领导决定只能是先行封锁国内的消息,让视频无法从正常的端口进入。 这段时间内,观看直播的人数也已经在短短时间内,滚雪球一般,飞速达到了上万人。 晚上五点四十分,陆俊迟和苏回正准备下班,忽然接到了谭局的电话。 案件被交给了重案组,必须尽快抓到凶手。 重案组所有人员今晚加班,准备应对紧急事件。 第78章 华都, 总局之中,重案组迅速汇总了一下已知的情况。 一名自称是主播的人劫持了一名少年,在国外的视频网站进行直播, 做了死亡威胁预告。而且据这位主播说, 这只是开始, 说明他可能绑架了不止一个人。 大概了解已经掌握的信息,陆俊迟站起身道:“大家今晚加班,除特殊情况,不得请假。” 几名组员也知道事发突然, 全部严阵以待。 这件事情太紧急了,在这样的紧急事态面前, 所有的事情都要往后放。 乔泽迅速把白板推了过来, 标注了时间日期,准备在上面罗列线索。 陆俊迟整理着思路,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们几个现在先分别和刑侦组对接。案情的进度及时沟通。” “曲明你对接一组, 首先要证实这个直播的真实性,确定是否是恶作剧,确定画面里孩子的身份,联系他的家长,学校, 查清楚绑架情况, 追查主播的可能身份。” “乔泽你对接二组,你根据画面以及各种信息调查这个直播的具体方位,如果找到疑似地点,迅速进行排查。今晚特殊情况,流程从简,只需要和我汇报就可以, 一切行动都是绿灯,后续再补搜索令。” “郑柏你对接三组,去查那个隆小宸所在的公司,单位,看看这个人是否是真的有问题。” “夏明晰对接四组,你关注网络上的舆情,汇总网络上的线索,如果有情况大家随时沟通。” 说到这里他转头问:“苏老师,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和注意的吗?” 苏回摇了摇头,现在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满满的都是不真实感:“你布置得很好。” 说到这里,他低头咳了几声,通过软件操作,进入了直播间,关注着直播间里的画面。 那名少年还在被绑缚着,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和偶尔发出的挣扎显示这并不是一幅静止画面,那名主播没有出现在视频里。 弹幕被不断刷新着,速度飞快。 人们有一些猜测,感慨,也有一些人在真的按照那位主播的指示,在分析查找那位隆小宸…… 隆小宸是谁? 大部分的人在看到这个忽然火爆的杀人直播间时,想到的都是这个问题。 根据米尔格兰姆的六度空间理论,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的相隔,不会超过六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线索浮现而出。 “隆小宸这个人我认识啊,是一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 “我查到了他的手机号,可以看到微信。” “他的微博号被找到。” “我也听说过这个人,好像是个包工头,挺有钱的。” “我知道我知道,要说罪行,隆小宸在老家的时候有个糟糠之妻,可这人在华都还养了一个小老婆。” “这个人以前是鼎盛万家国际的吧?” “黑心老板的黑心下属?” “我以前跟过隆小宸,这个人对手下的工人特别不好,去年就是,拖了好久的工程款。” “不会是他赌博吧。” “不知道情况的不要瞎说,去年是经济形势不好,拖欠工程款的又不只他一个,而且后来马上还上了。” 网络上热议开始,其中有真有假,有人指责,也有人辩驳,这些议论发酵的速度,有时甚至比警方的查询速度还要快上一些。 重案组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是神情严肃,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下午五点五十三分,各个方面的消息终于回传了一些。 曲明根据少年身上穿着的校服查出,这位被绑住的少年是在万户一中在读的学生。 和学校联系后确认,他名叫孔涛,刚刚升入高三。 现在学校统一不许上晚自习,学生是四点从学校放学离开的,监控可以证明,孔涛是四点十五左右,独自一人离开了学校。 曲明和他的班主任还有家长通了话,当天他在学校的表现没有什么异常。 孔涛和家人就住在万户城附近的烂尾楼群里,他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是爷爷奶奶在看管孩子。电话问过去才知道孩子出了事。 家人,老师,以及同学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们也不知道孔涛是在什么时候被这位神秘主播绑架的,又是怎么被带到了这一处烂尾楼中。 这条线索到这里就是断了。 郑柏致电了那位隆小宸,他大呼自己冤枉,表示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人在直播里点名,还表示自己一直遵纪守法。 这一个电话打了三分钟,郑柏收集来的消息,还没网上的消息获知的信息多。 刑侦三队那边连续打了几个电话,询问了隆小宸的合作方,手下的工人,他的妻子,可是依然获知甚少,就算是有一些曾经和人打架,疑似出轨之类的事情,也是网上早就八出来的。 就档案和访谈的结果,他们并没有找到这个人明确罪行。 时间临近,乔泽抬头道:“我这边核查下来的情况很不乐观,直播网站不同意关停直播,也没有提供给我们过多的信息。我们只能大约定位,直播位置是在华都的万户城附近。根据画面分析,可能是那片烂尾楼之中的一间。高度区域是五楼到十五楼之间。” 陆俊迟急忙道:“乔泽,你先带着队过去吧。” 乔泽站起身有点发愁,“这个万户城的烂尾楼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到,好大的一大片啊,就和鬼城似的,没有保安,没有小区,也没有什么街道管理,我们要怎么去定位具体房间?” 陆俊迟道:“先让当地分局的警察赶过去找,我也在和谭局申请更多的人力,回头看情况应变。” “我和二队那边一起过去。”乔泽急忙收拾着东西,然后他又犯难道,“可是这里到万户城最快的速度怎么也得十几分钟,如果超过了时间怎么办……” 曲明心急道:“能多快就多快吧,你再多聊几句,那黄花菜都凉了。” 乔泽急忙背了书包跑了出去。 一上来大家都有点手忙脚乱,调查不断受阻,陆俊迟回身,看到苏回看得皱眉,他的视力实在是难以看清那些闪动的小字。 陆俊迟又问夏明晰:“调查有结果了吗?” 夏明晰一直在看着直播的动态,她开口道:“有一些,正在总结。” 苏回看了一会,闭上了眼睛揉着额角道:“这些还不够……如果这位主播是有逻辑的,那么他用一条生命去威胁的罪行,肯定不会是这些小罪小恶。只有是足够重的,却又不为人知或者是鲜有人知的罪恶,才值得用一条人命去曝光它。” 时间紧迫,案情复杂,他只能够从自己的本能去考虑。 这位神秘主播是谁?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犯罪动机是什么。 他是怎样做到的这样的事…… 在行凶的过程之中,直播是无声的,那时候他在做些什么? 是否也在用另外一个手机关注着一切的走向? 苏回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自己未完成的那副拼图,像是一枚子弹穿过了一面玻璃,把玻璃击得粉碎。 突发案件的特点之一就是让警方没有办法在较短的时间内找到更多的线索。 他们只能把侦破时间极力压缩,利用一切可以找寻到的条件。 尽管苏回不喜欢无实证侧写,但是他现在必须承认,在紧急情况下,侧写是一条能够迅速接近凶手的捷径。 苏回汇总着自己的所知,这位主播从声音判断是个男人,他的年龄应该不是特别大,否则不够了解那些直播的软件,也没有体力穿梭在没有电梯的烂尾楼间。 他选择这里进行作案,说明他对这里非常熟悉,他一定提前去踩过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觉得那里是足够安全的,自信警察不会在短时间内找到他。 他选择的第一个杀戮的目标是孩子,是万户中学的学生,那么他是不是曾经在这里念过书,或者说自己有子女或者是亲戚的孩子在这里念书?还是说,他每天都会路过这里?看到那些学生? 他要做的事情是杀人,还是当着众多的人杀人。他的性格因素之中,具备表演型人格和反社会人格,从他的话语之中,可以听出极度的自负。 他一定是过去就了解那位隆小宸的,他知道他的罪行,并且因为这些罪行没有被公开憎恶他,产生对着社会,对律法制度,对公众的怀疑。 然而他没有选择直接杀掉对方的方式,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曝光。 苏回睁开双眼,神情严肃,凝眉思索。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位看不到的凶手对弈。 要么,是嫌疑人觉得杀掉孔涛更为容易,他在选择较为简单操作的方式,他难以对隆小宸进行绑架杀害,就把孔涛作为了替代品。 要么,是嫌疑人觉得这种公布罪行的方式会引起更大的社会关注,是对隆小宸更好的惩罚。 要么,在凶手还有其他的目的。 这是第一场直播,那么是否有第二场,第三场直播?接下来的受害人会是谁?针对的人又是谁? 时间分分秒秒地经过,一个小时还是太短了,特别是对于重案组这里,他们接到报警时,时间就已经只剩下了二十分钟,想要在二十分钟里查明所有的真相,这恐怕就是超人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时间越来越临近,54分,55分,56分,57分…… “唉,之前这个隆小宸的所在工地,好像以前出过事啊,是工地有高空坠物,砸死过人?” “我也听说,他们工地的安全不好?” “好像,快竣工的时候砸死了一个男人。” “本来不会有事的,就是一块不大的碎石,是因为安全帽的质量问题,这个隆小宸就是负责采购的……” “给工人的防护措施不到位,那这不就等同于杀人吗?” “陆队!你看下这一条……”夏明晰看到这里急忙截屏,然后把陆俊迟叫了过来。 陆俊迟忙道:“郑柏,你让人查一下,隆小宸所在工地是否有发生过意外事故……” 郑柏查看这信息:“两年多前是发生过一起意外,有位工人被坠物砸死……” 陆俊迟问:“排查下是否可能是家属的报复?” 郑柏看了下:“只有一个女孩……” 就在这时,时间忽然跳到了六点整,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华都的秋日,晚上六点,天色已经开始灰暗,变成了一种深蓝色,这是很多公司的下班时间,是很多家庭的晚饭时间。 直播的限时已到,时间归零。 直播间里,沉默了许久的主播终于开始说话了:“十分遗憾,虽然你们有的人好像是猜到了一些,但是你们尚未揭开全部的真相,我需要遵守游戏的规则,处死眼前的这位少年。” 变声器下,他的声音像是砂纸互相摩擦,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主播的声音冷硬,听起来全然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 有片刻,整个直播间的弹幕都冻结了,没有人再说话,所有的人似乎都忘了打字。 像是影片忽然按下了暂停键。 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全情投入,搜索着隆小宸这个人,甚至有些人忘记了时间的限制。 少年呜呜叫着,挣扎着,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可是现在他坐在椅子上,完全挣脱不开那些束缚。 屏幕之外,有人丢出了一个带着火的纸团。 燃烧着的纸团抛出了一条抛物线,落在了少年的脚底,火苗飞速蔓延。 那些人们忽然意识到了,最初少年身上为什么是湿漉漉的了,那是透明的油。 普罗米修斯盗取了火种,给人类带来光明和文明的同时,也带来了鲜血和杀戮。 只一瞬间,画面之中的少年就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焰,火焰瞬间腾起来两米多高,直冲房顶,少年整个人被火苗吞噬了。 高温灼烧着皮肤,蚕食着他的生命。 少年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叫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想要挣脱,想要扑灭火焰。可他被牢牢绑在了凳子上,火焰从他的脚下蔓延而上,他想要带着椅子站起,整个人却连着椅子横倒在了地板上。 无论是怎样的动作,都回避不了那一团火焰。 透过画面,人们似乎都可以闻到猛烈的焦糊味,感觉到那灼热的高温,他们难以相信少年忍受着怎样的折磨。 直播迅速黑屏了,没有再播放残忍的画面,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按照常识来说,那位少年没救了。 无论是直播间的观众还是在查案的重案组,所有人都呆愣着。 他们或许在影视剧里看到过无数这样的场景,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样的画面会在他们的眼前发生。 残忍,可怕,让人战栗,似乎在这样震撼的面前,一切的语言都是词穷的。 与此同时,他们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是跑步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冲过终点线。 事到如今,那些之前说着恶作剧说着风凉话的人全部都噤声了。 这个人并不是开玩笑,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他今晚就是为了要杀人的。 重案组里也是鸦雀无声。他们没有能够阻止这一场杀戮。 为什么? 如果他想要针对隆小宸,直接公布他的罪行就可以了。 他为什么要因为一个陌生人可能莫须有的罪行,杀掉一个无辜的孩子? 这个主播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这样的行为是否有逻辑可言。 夏明晰看着变黑的屏幕,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颤声道:“疯子,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想起他,就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直播还没最后停止,主播的声音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传来:“所有的牺牲,都将会被铭记。感谢大家的观看,这是第一个节目,一个小时以后,我们的直播将会继续,还请大家不要离开。” 重案组的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苏回忽然咳了起来,他用手捂着嘴巴,咳到撕心裂肺。 所有人的情绪一时低落。 陆俊迟却十分清醒,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停。 一个小时,这是给他们的喘息时间,也是凶手的转场时间。 就算没有救到这一个人,但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他们去救。 他神情严肃地开口道:“大家抓紧时间继续……还有,关于隆小宸的事情,就算今天没有时间彻查,以后也要查清楚……” 时间紧迫,他们甚至没有时间为死亡哀伤,因为他们还要去阻止更多的杀戮,然后陆俊迟理了一下思路,“他转场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下一次的谋杀,很可能还在万户城内!” 转场时间是一个小时,假设凶手有车,那么下一次谋杀的位置,就该是在一个小时车程可以到达的区域内。 陆俊迟起身道:“郑柏,我们现在也准备出发,往万户城的方向去。另外联系一下第五分局,在那边建立一个临时的指挥中心。” 苏回也站了起来:“我也过去。” 陆俊迟还有点犹豫:“可是……” 苏回冷静道:“我在这里帮不上多少忙,这一案的关键,除了破题,还有救人。” 这一句话让其他人顿时明白,他们是在凶手的引导下进入了误区。 凶手给他们出了谜题,如果解不开就会杀掉一个人。 可是如果他们直接找到了主播的位置,抓到了他,救下了受害人,那么他们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解开那道题。 解题行为根本就是被迫产生的,虽然解题很重要,但是确定受害人,找到他们的位置,找到谁是凶手更为重要。 第79章 今晚特殊行动, 警员参与众多,陆俊迟已经让第五分局进行准备,搭建一个临时的指挥中心。 苏回过去的话, 能够更为迅速处理突发情况。 陆俊迟想到这里点了下头说:“好吧, 不过你只能待在车上或者安全的地方, 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现在情况有了变化,陆俊迟又重新分配道:“曲明你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查询受害人的资料,夏明晰你继续跟进情况,汇总资料。” 等几个人收拾完备, 陆俊迟他们下楼,上了装备最好的一辆警用巡逻车。这辆车上不仅各种设备武器齐全, 还有警用的连网装置。 虽然国内的各种平台上已经屏蔽了直播间的地址, 可是那间直播间还是有人不断拥入,直播网站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给了视频推荐和流量倒入。 人们一边害怕着, 一边议论着,一边传播着。 短短时间,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万人。 在车上时,谭局给陆俊迟打了个电话,现在不光是警方, 社会各界也在注意着这起凶案。 虽然目前网警是在尽力封锁的, 但是谁都知道,封是封不住的,这种删帖和排查只能把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让事情一时的关注度不那么高。 媒体在跃跃欲试,随着时间的推移,警方也需要对民众进行警情通告。 与其进行封堵, 让别有用心的人夸大事实,造谣生事,还不如把真相传递给民众。 谭局长话短说,叮嘱了几句,表示总局这边可以提供一切支援,各个分局也在调派警力,可以供他们差遣,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陆俊迟感受到了谭局的压力,忙道:“我知道了,谢谢谭局,我们正在努力。” 他们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输赢的赌注就是人命。 比他们早一些出发的乔泽已经到了万户城,马上传来了信息:“陆队,万户城太大了,我和第五分局的队长会了面,还没理清楚,要怎么开始搜查……” 在到达这里之前,乔泽只是在地图上看过万户城,他实际来到这里,整个人都被震撼了。 夕阳下,整个片区暗淡无光,透露出了一种死寂,仿佛是被文明抛弃的禁区,看起来就让人心寒。 那是很大的一片烂尾楼区,远远望去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个别的窗口亮着灯光,房屋的完成度不同,有一些已经修建完成,装上了门窗,还粉刷了墙壁,有一些却只有最基本的毛坯房,窗户和门全部大敞着。 地面上都是垃圾以及各种建材,几乎没有一处平整的地面,让人难以下脚。 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很多流浪汉还有低端人员的聚集地。他们这些警察一到了这里,首先看到的是诸多不友好的目光。 陆俊迟问:“能够根据之前窗外的景色确定房间的朝向吗?还有……有人看到火光听到声音吗?” 乔泽快速道:“由于少年被贴住了嘴巴,并没有发出惨叫声,我问了一些人,都说没有看到火光是从哪个房间发出来的,这里没有电梯。现在火已经熄灭了……” 他觉得,想要短时间内靠人力把这片烂尾楼挨个搜寻一遍,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回在旁边略一思索道:“烧死人会留下一些味道,你申请调派几只警犬试试?” 乔泽啊了一声:“这是个主意……我和这边的队长商量下。” 陆俊迟道:“你让分局那边的人先进行寻找,留点人力,等下第二场直播马上就会开始……” 分秒滴答流逝,一刻不停。 人员的准备、调度、资料的查询,这些耗费的都是时间。 陆俊迟的话音刚落,直播间一闪,画面再次亮了起来,这次直播略微提前了一些,没有到一个小时的间隔就开始了。 这一次的背景,看得出还是万户城烂尾楼之中的一间,房间的布置已经完全不同,屋子简单刷了白色的墙,屋顶上一盏小小的节能灯散发着白色的灯光。 在房屋的中间摆了一个巨大的鱼缸,鱼缸非常大,足以躺下一个人。 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此时正坐在鱼缸之中,她是长发,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在她的身上也穿着万户高中的校服。 和之前的那位少年一样,少女的眼睛被黑布蒙着,嘴巴被胶带封住,手脚也被绑缚着,在鱼缸之中,有一根垂落的水管,正在源源不断流下水流。 就算是被蒙着眼睛,贴着嘴巴,但是人们还是可以看出,这位少女长得非常美丽。 少女的脸型是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皮肤白皙。她的鼻梁高挺,眉形也很好看,眼睛和嘴巴被遮挡住反而引得人们联想,如果她睁开双眼或者是显出红唇将是怎样一幅美丽的画面。 少女的腰肢纤细,脖颈纤长,锁骨明显,在光照下显出一种柔和的光晕。她的双脚也被绑缚着,被迫并拢,坐在鱼缸里。 和上一位遇害的少年不同,这位少女垂下头,非常安静,仿佛已经放弃了反抗,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的命运。 直播镜头照在她的身上,人们甚至可以看到,她绑缚在身前的双手上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 在水光的映照下,光线不足,整个屋子有一种凝重的灰蓝色。随着水位上涨,她像是一位人鱼公主,等待对她的生命宣判。 直播间里沸腾了起来。 “这么快?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开第二场了?” “他准备淹死这个女孩吗?” “这个女孩长得好漂亮啊……还那么年轻。” “什么仇什么怨?我看他不是惩罚那些坏人,是想惩罚这些孩子们还有他们的家庭吧?” “警察呢?这还不抓?” “这是外网的直播,说抓的也得知道他的位置啊……” 主播那经过变声器变声的声音传来:“游戏进行到了第二轮,规则呢大家也已经知道了,在这一轮之中,这个注水装置会不断流出水来,如果一个小时,你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答案,公之于众,那么大家眼前的这位少女将会被淹死。” 一只手进入了画面,撩了一下少女的头发,画面之中,少女轻微地颤抖着。 “这一次,你们同样需要找出一个人的罪恶,这个人叫做连城晏,男,二十九岁。”一张打印出来的男人照片和信息挂在了女孩的胸口。 网友们有了上一轮的经验,可是因为人数增加,直播间里却更乱了。 “快点快点,有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啊?” “会扒皮的人呢?平时八卦八的欢,现在怎么哑火了?” “现在人肉可是犯法的啊。” “我们是在救人,犯什么法啊?” “看不下去了,不论是谁,赶快把这个人抓住吧,哪怕抓住再审。” “凶手早就有预谋了,怎么抓啊?” “抓不住凶手,可以去抓那个什么连城晏啊……肯定是因为他有罪又没有受到惩罚,所以这个女孩才被人绑架的……” “醒一醒,是凶手说那个连城晏有罪,这一点根本就是没有经过证实的!” 直播的画面几乎是静止的,唯有增加的水位提醒人们,这是现场直播。 水位逐渐上升,很快淹没了少女的小腿,她的裙子沾了水,湿了起来。 直播间里的人们焦急着,出着各种的主意,可是却帮不上任何的忙。 甚至观众之中分了几派,开始内讧。 曲明那边很快传来消息:“我在尽快查找女孩的身份……已经进入了万户一中的教师群,那些老师们正在辨认这名学生,马上会把资料传过来。” 夏明晰也在群里道:“我这里找到了这位连城晏的资料,他曾因为打架斗殴入狱,判刑三年,出狱后没有正当职业,却收入颇丰,他的社会关系挂在一家安保公司下,这个人,是一个拆迁打手。” 同时,网上的消息也八到了这一块,一条条信息出现:“连城晏,我好像知道这个人。” “噤声噤声,其他人噤声,让知情的人说。” “这个人没有什么正当的职业,平时在给人做保安。其实就是遇到有拆迁户不同意拆迁条件,就去打人,威胁,逼迫对方同意。” “那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做这一行挺有名的,那些开发商遇到了钉子户甚至是出钱去请他。据他说,没有他赶不走的人。” 曲明那边也有了进一步的消息:“女孩的资料查出来了,她名叫莫秀秀,是万户中学高二三班的学生。我正在联系她的父母,她是家中的独女。” 陆俊迟皱眉:“他和上一名死者有没有共通点?” 曲明:“目前从资料上看,上一名死亡的孔涛是万户中学高三的。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不在同一个班级。” 陆俊迟问:“他们认识吗?有联系吗?” 曲明:“目前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联系。” “那莫秀秀家曾经遭遇过强拆吗?”陆俊迟又问。 曲明摇了摇头:“没有,她和连城晏也没有直接联系。” 陆俊迟沉思了片刻,发着语音对曲明道:“两名受害人都是万户高中的学生,这可能不是偶然,你联系学校的校长和老师,让他们尽快排查班级里是否还有孩子没有回家。” 作为警方,不能再被动下去了,必须要进行筛选,找出更多的潜在受害人。可是现在,他们所知的还是太少。 曲明道:“我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老师和我说,这是周五很多学生会晚回家。还有,万户城的一些孩子是留守儿童,很多学生家长在外地打工,甚至有一些孩子是独自生活的,其中还有一些家庭没有手机……我知道,这在现代社会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真的还是有很多家庭,没有手机……” 曲明的语气里透出了深深的无奈,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很难排查更多的受害人。 陆俊迟的眉头皱得更深,万户城这里太乱了,那些家长都很忙于生计,在今日以前,这些孩子根本没有受到过重视。 第二道谜题公布,第二名受害人也出现,这一次警方熟练了很多,迅速在十分钟之内就查到了各种线索。 可是目前,他们掌握的资料还远远不够。 直播一直在开着,能够听到一些水流声,这名女孩太安静了,她一直低垂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陆俊迟他们所乘坐的警车已经开入了万户城区域,那一片高高的烂尾楼非常显眼,很远就可以看到。 陆俊迟一直在紧急和各处做着联系。 苏回坐在车上,低头抚摸着手杖上的猫头,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和这些忙于查找的人考虑的都不同。 为什么第二次的加害方式和第一次是不一样的,房间也是不同的,第一起案件是火烧,第二起就变成了水刑,为什么会有这些差别? 凶手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曝光那几个恶人,曝光一些罪恶吗? 苏回的眉头微蹙,他觉得还没有找到最关键的那一个点,不能参透整个计划。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晚上七点十分,转眼之间,第二场直播也已经进行了十几分钟。 水位一直在持续上涨,一点一点从女孩的腿部爬到了腰部。浸湿了她头发的下缘,长发像是水藻一般漂浮起来。 水位还在不断上升,在灯光下微动着,于白墙上投射出诡异光影。 现在是秋天,被常温的水浸泡着,带走了身体的热量,女孩坐在水缸之中,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所有的人都揪心了起来。 “为什么要杀人?还要直播出来?” “变态,哗众取宠……” “杀人凶手!这算是什么本事?!” 屏幕上不断闪过各种声音,隔着屏幕,依然可以感觉到人们的愤怒,可是那位主播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 夜色之中,几辆警车停了下来,陆俊迟对车上的苏回道:“苏老师,你照顾好自己。” 苏回冲着他点了一下头。 陆俊迟留下了两位执勤应急的刑警,其他人跟着他进入了万户城的烂尾楼区。 这里漆黑一片,地上满是凹凸不平的沙子与石块,建筑用的各种材料被匆匆撤离的建筑队扔得到处都是。 陆俊迟和赶来这里的各个分局的警察会和,开始商议着如何对一大片区域进行排查。 乔泽汇报道:“分局那边的警员已经开始了寻找,现在住在烂尾楼里的一些原住民也在帮我们找女孩的下落……” 他刚来的时候觉得这里的人都很陌生,可是接触起来,发现有些人还是很热心的,听说了今晚发生的事也有不少民众帮忙。他们有的人心里明白,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可能会对这一区域管控,那么意味着,事情闹大的话,他们就会失去仅有的“家”。 陆俊迟道:“那位主播的情况未知,你们提醒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要结伴同行,不要落单。”随后他转身,凝望着眼前那一片犹如鬼城的楼宇。 万户城的烂尾楼群非常大,没有围墙,想要禁止出入完全围住显然是不可能的。 此时的烂尾楼群外,转眼之间已经聚集了近百人,还有警力在不断地拥入。 搜救警犬,无人机这些设备的调用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目前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恐怕就是人海战术,地毯搜查。 只是现在这些人员必须合理分配,才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清查整片区域。 陆俊迟观察完了附近的环境,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一张详细地图,他丝毫不敢大意,迅速划分区域。 “这一片的烂尾楼一共有274座,我们根据楼群的分布,可以划分八个区域,由不同的人员负责,从外围逐渐往内围搜索,一定要确保每一栋楼都要排查到。” 警员们迅速回应:“是!” 队伍分配好之后,所有人用最快的速度开始行动,分散着奔向不同的区域。 陆俊迟也回身,带着一队人走向不远处的一片楼宇。 时间已经临近八点,而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在警察们和网民的不断努力下,关于连城晏的调查也有了一些结果。 陆俊迟刚开始爬第二栋楼,耳麦里就传来了夏明晰的汇报:“陆队,我这里找到了过去一些经过处理的报警记录,还搜寻到了和连城晏有关的几起纠纷,他曾经打人到重伤,甚至还有致残的,最严重的一起把人打到瘫痪在床。” 这样确凿的罪行,换做普通人,早就该二进宫吃牢饭了,可是这个连城晏却混得风生水起,有恃无恐。 陆俊迟一边上楼一边道:“把所有消息汇总出来。”然后他迟疑了一下,电话了谭局问如何处理。 在前一次的直播之中,主播的要求是要把所有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公之于众的说法,有点过于宽泛了。 谭局和领导们商议后,很快回过来信息,他对陆俊迟道:“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就不藏着掖着了,交给复核组审核后,属实的进行警方发布,一定要赶在一个小时之内。” 虽然谭局也不确定按照主播所说的行事是否会有结果,那个人是不是会放过那名少女,但是他们必须进行尝试和劫匪进行沟通。 陆俊迟应了一声,马上让夏明晰把信息发了过去。 复核组那边迅速开始核查,在确保速度的同时,发布信息的正确性也是非常重要的。 时间紧迫,警局从上到下,都在被这件事牵动着,所有的人都万分紧张。 时间一点点流逝,距离这场直播结束还是只有十分钟了。 关于连城晏的罪行终于一条一条得到了确认,最终得以发布出来。 总局之中,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直播间里的人群看到了警方发布激动了起来:“发布了!警方发布了!” “发布的是什么?现在什么情况了?” “发布了连城晏相关的八条相关罪证。” “我靠,那个人还真的是有罪的!还曾经打残人,早就该入狱判刑了吧?” “这么快,警察也是拼了吧?” “这已经是达成了要求了吧?” “快点放人!放人!” 警方通告上列出的,连城晏的罪责最早是在六年前,他把一个人打成了重伤,损毁了一些财物,最后也只是赔钱了事。 在之后的数年,他的罪行累累,打伤了数人,甚至有人致残,可是一直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直播间里,主播又是动了,“我看到了警方公布了连城晏的罪责,原来我们华都的警方办事也是可以很快的嘛。” 随后,他的话锋一转,“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做过这么多的恶事,为什么可以逍遥法外这么久?” 一时间,直播间的留言又是剧增。 “因为没有人举报呗。” “呵呵,我看就是因为有后台吧。” “其中的一些当事人肯定是报过警,只不过这些事情都被按下去了。” “原来这就是闹大了才有人查嘛。”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警察也已经很努力了。” “就算连城晏是该抓的,但是那个女孩是无辜的啊!你为什么要用一条无辜者的生命来谴责另外一些人的罪责?” “还是社会原因,为什么一个坏人可以一直不被追责?直到有无辜的人即将身死才引起了重视。” 为什么? 这个问题是复杂的,城市这么大,总是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总有一些监管不到的地方,无法查证的罪恶,那些事情是城市里的盲区。 尽管谁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况,但是人们必须承认,就算有着警察,有着法律,但是人类社会不是乌托邦,这些无法惩治的罪恶一定是会存在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作为一个成年人,知道这些事情会在我们的生活里出现,习以为常,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 网络上的事情还有可能诸多反转,更让那些呼吁正义的人对各种对错无法进行评判。 主播的沙哑声音响起:“人们常说一句话,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可是大家也并不知道,这迟到会迟到何时。也许是几分钟,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几个月,乃至于几年,数十年……” 他的话语停顿了,空气也仿佛凝结住。 水流已经注入升上了女孩的脖颈,她被迫着仰起头,才能够呼吸到空气。 主播开口问:“太晚到来的正义还有意义吗?” 第80章 主播的声音继续在空旷的房间里响着, 引起轻微回响。 “可惜,警方所列的罪状还不全面,很多连城晏的罪恶都没有被公开出来。这种公布的方式我也不是很喜欢, 我希望连城晏能够亲口承认他的罪行。” 他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水流声, 听起来冷漠到令人心生恐惧。 “……还有, 虽然警情公布了连城晏的罪行,但是现在关于直播的消息是被封锁的吧?一边封锁消息,一边想着怎么应付我?打着这样的主意,你们是救不到人的。在下一场直播开始前, 我需要看到有关直播的热搜。” 听他这么说,正在关注着的警方和网民们都有了一分不好的预感。 “主播你想要干什么?” “他不会还是想要杀人吧?” “大家清醒点, 他是在找理由不想放人……” “警方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 “变态, 你不要给你的杀人找理由了!” 观看直播的人情绪转为了愤怒,可是隔着网线,隔着屏幕, 他们也只能用留言来宣泄他们的情绪。 距离直播结束还有五分钟,那位主播非但没有停止水流的注入,反而忽然起身,把一桶水倒入了鱼缸之中。 水位忽然急剧上升,冰冷的水晃动着, 一下子就深过了女孩的头顶。 少女惊动了一下, 被绑缚着的双手努力上伸,却拉不到任何东西。 她想要抬起头来挣扎呼吸,可是嘴巴是被贴住的。少女拼命挣扎了几十秒,身子猛然抽动,几个气泡从水中冒出,她再也屏不住呼吸。凉凉的水从鼻腔深入肺部, 进入她的身体里,娇柔的身体轻轻抽动着,四肢扭动,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 主播的手把她按死在鱼缸里,她的挣扎是徒劳的,无力的,水晃动而出,在墙壁上印出粼粼波光。 残忍的一幕在直播间内上演,窒息感扑面而来,整个过程是没有太多声音的,可是所有人的心里都发出了尖叫声,背后冒出了冷汗。 这是谋杀! 隔着屏幕,强烈的共情让观看直播的人们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悬了起来,感受到那种窒息感。 那是一条年轻的生命,那是一名无辜的女孩……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切换成了黑屏。 主播冷漠的声音传出:“下一次的直播,一个小时以后开始,那些警方也好,观看直播的网友也好,我希望你们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否则,会有更多人死去!” . 城市里,一条街像是笔直的直线,把城市划为了两块区域,一边是宽阔的街道,高高的楼宇,繁华,现代。另外一边是高高的烂尾楼,成片的棚户区,贫穷,落后。 这条街道就像是两块不同领地的分界线,领地两旁的人们,过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此时,几辆警车停靠在路边,排成了长长一列,除了几名留下执勤的警员,其他的人都已经进入了烂尾楼区。 就连这几个人,也都在随时待命着。 烂尾楼区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人声鼎沸着。调动的警犬和人员都已经到了,不断涌入那片黑暗之地。 路边的一辆巡逻警车内,墨色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苏回坐在座位上看到了直播结束的这一幕,他微微皱眉,从指端传来一阵寒凉,这种寒凉一直顺着他的手腕直至手肘,最后绵延进入心脏…… 这是一个无比残忍的凶手。 这种犯罪分子所谓的规则,约定,原本就是他说了算的,他可以随时更改着规则。现在这一个一个条件是在得寸进尺。他好像是在试探着警方和民众的底线,下一次,他会有新的要求提出…… 陆俊迟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苏回根据现在的所知推断着凶手的行为逻辑。可是他却不敢轻易给出判断。所知的还不够多,他的推断可能破局,也可能把警方陷入被动之中。 这位主播,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公布这些一直没有被发现和处理的罪行?嘲讽警方的无能?主持公正?好像都不尽然。 苏回难以形容,他可以感觉到,这种行为里有一种不计后果的天真。 这样的直播,还会有几次? 苏回刚想到这里,就忽然觉得呼吸一抑,胸口处传来一阵闷痛,他用手捂住胸口,低头咳了起来。 总局内部的群里已经把刚才的直播视频的原档贴了出来,发在了群里。 苏回忍着身体的不适点开了视频,重新看着刚才的视频,这里面一定是有一些线索蕴含在其中,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 . 此时的华都总局的高层办公室里,几位总局的领导还有几位分局的局长都已经赶到了这里。 第二场直播刚刚结束,直播间里发生的事情牵动着人们的心,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他们在商讨着,怎么才能够控制住事态,结束这一切。 金副局看到最后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气愤道:“这个疯子,还他妈和警方讨价还价?照我说就应该早点答应视频网站的条件,早就停了直播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王副局喝了一口已经冰冷的浓茶:“直播网站说是要先交钱再停止直播,一百万美元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如果打过去对方并未停止直播,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王副局的工作风格一直是谨小慎微的,每走一步都觉得是如履薄冰。 “关闭了直播,还有微博,还有微信,现在是信息时代,发生了凶案直播出来只是表象,难道你能关了所有的网站?你堵不住悠悠众口,如果犯罪分子被激怒,杀害更多的人怎么办?”谭局叹了一口气,“那我们明天早上就要收获一地的尸体了。然后媒体就会公开职责警方的无能!各界领导也会指责我们办事不利。” 金副局又转头道:“不是我说,我早就觉得万户城那一片最乱,容易出事,这一案的根本还是在于万户城的治安太差。还有那个连城晏,根本就是警方失职,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被抓?” 负责万户城的第五分局长姓李,这时候成了众矢之的,他忍不住喊冤:“万户城那个地方,几十万人口挤在一起,本来就是鱼龙混杂难以管理的,更别说上一任还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早就埋下祸端,不彻底消灭棚户区,根本就没办法扫干净那些人……现在我分局里几百号人已经全听调遣了……” “就算是开始彻查,严打,也不是一个晚上就可以完成的事。”谭局的脸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希望大家考虑问题的时候以救人和解决问题为先,我们自己首先要团结,努力解决事情,发脾气于事无补,其他的事情我们后续再来处理……” 金副局长这才捂着胸口道:“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吗?老常,你的人到位置了吗?” “已经把能够调去的人都调去了……” “难道真的要如那个什么主播所说,让他上热搜?” “我们请示高层领导?” “领导说关于这一情况我们自己决断……” 真的打开限制,允许媒体报道此事? 那样恐怕直播间马上就会人数爆满,事态也会更加不可控制,没有人敢下这个命令,也没有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一直封锁消息,似乎也不解决根本…… 众人一时议论着,可是没有个定论,现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阴沉着的。 太被动了,进无法进,退也没有退路,到现在所知的还非常有限。 会议室内一时沉默,事态如果进一步恶化下去,会有更多人遇害不说,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恐怕都要不保。 “我觉得还是要增加人手……” “重案组的人呢?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之前就是重案组在查办,才能够这么快通报出连城晏的罪行。到现在也不过案发两个多小时,怎么可能找到凶手?” “是啊,复核组那边也还在协助他们。” “还是放开媒体吧。”谭局长叹了口气道,他一直认为,封堵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另外各处还有什么可以调动的人力?” 刚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忽然一响,谭局急忙接了起来,神色凝重,准备迎接不好的消息,可是随后他的表情忽然一顿,然后露出了喜色:“什么?第二位受害人被找到了?还……还活着?!” 这是今晚唯一一个好消息,所有的人仿佛是在漆黑夜里看到了一道曙光,纷纷抬起头来。 . 万户城的那片烂尾楼之中,紧急搜索还在继续。 就在半个小时前,陆俊迟和其他的警员已经开始逐步搜寻。 万户城的这些楼都是二十余层的高楼,里面大部分没有装灯,黑漆漆的一片,地势复杂。 他们三人一组,迅速进入各个房间,确认无人之后再往楼上走,查询一栋至少需要十分钟左右。 搜查是个体力活,爬了一座楼以后,很多人就开始变得气喘吁吁的。扫完了两栋楼,那种感觉就像是跑了一千米,腿上就和灌了铅似的,难以迈动。到了第三栋楼,基本上就是扶墙而上,扶墙而出了。 他们这一组一连扫了四栋楼,另外的两位队员已经有些撑不住,陆俊迟的速度却是丝毫不敢减慢。 第四栋楼的搜寻结束,他们从楼上下来,又进入了第五栋。 陆俊迟记得之前在远处观察时,这一楼的五楼方向有着一些亮光。 可是现在,等他们上来前,楼上的灯光却是消失了。 这一点让陆俊迟觉得十分可疑,直接跑上楼直奔了这一间。 那一间房间没有装门,只有一个简易的门帘,可能是以前有人住过,只是屋主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陆俊迟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扣了手中的枪喊道:“警察,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他们三人鱼贯冲入,陆俊迟借着手中的手电,看到了脚下有水。 客厅里漆黑一片,透过外面的月光可以看到屋子里有个巨大的鱼缸。 鱼缸里还有个朦胧的黑色影子,是那位被浸在水里的女孩。 陆俊迟急忙跑了过去把女孩从水里打横抱了出来,女孩轻飘飘的,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有警员打开了屋内的灯,他们得以看得更加清晰。 是刚才视频之中的女孩没错,此时女孩已经昏迷,眉眼紧闭,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惨白的脸颊上,陆俊迟用最快的速度撕去了女孩嘴巴上还有手上的防水胶贴。 女孩清秀的面容显露了出来,她的身上还有着一丝的温热,整个人却是全无知觉,四肢绵软,就像是橱柜里摆放着的人偶娃娃。 陆俊迟身边的一位警员学过急救,马上接过了女孩开始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另外一位警员用手探查着女孩的颈间:“好像还有轻微的脉搏,但是很微弱。” 这条生命稍纵即逝,他们需要从死神的手中把她生生拉回。 现在距离直播结束刚刚四分钟,溺水五分钟后以后会因窒息死亡,也就是说现在女孩正在生死的临界点。 持续按压了一分多钟,女孩从口中呛出了一口水来,抢救的人员还是不敢大意,一直在做努力,忙碌了几分钟,女孩又吐出了一口水,胸口才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 第二位遇害人被救下,这恐怕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陆俊迟联系了一下120,之前因为直播事件,早就有救护车停在不远处,只是这里都是烂尾楼,需要抬软担架上来,把人运送下去。 随后陆俊迟把消息给了谭局,又共享在了重案组的工作群里。 所有的人都感觉像是注入了一支强心针,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一些。 一切安顿好。 陆俊迟回身查看了一下现场,这是烂尾楼群中较深的一栋,他们刚才上楼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那位神秘的主播看起来早已经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没有留下什么其他的东西,这一处烂尾楼没有通水,旁边放了几个早就准备在这里的巨大水桶,倒流用的胶皮水管,地上还有那个注满了水的巨大鱼缸。 在烂尾楼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书包。 陆俊迟打开看了看,书包里的书本名字写的是莫秀秀,这书包像是属于受害人的,他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发到了群里。 乔泽那边也很快传来了消息:“我们这边发现了一具已经烧焦的尸骸,应该是第一位受害者孔涛的。” 第一案发现场也找到了。 陆俊迟道:“把位置共享到群里,保护现场,叫法医和物证过来。现场有什么特别的吗?” “地上有几个油桶,有学生的书包,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双篮球运动鞋,是全新的……” 很快,乔泽那边的照片也发了过来,孔涛的死状凄惨,那具尸体连同椅子都已经差不多烧焦了。 莫秀秀可能还有救,可是第一位受害人这时候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那双新的运动鞋放在角落里,鞋盒半开,可以看到里面的鞋是白色的,十分扎眼。 陆俊迟看了看群里的照片,微微皱眉。为什么这现场会多了一双新的运动鞋? 救援人员终于到了,把昏迷的莫秀秀拉上了车,女孩的情况一直很不稳定,心跳微弱,甚至可能随时停止呼吸。 陆俊迟走下了楼,这时候才感觉上了太多的台阶,走路有点不稳。 他抬起头来,深夜看去,在一片黑暗之中的万户城像是一片巨大的废墟。 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存在于一个国际大都市之中。 法医和物鉴陆续赶到,在留了几名警员处理现场以后,陆俊迟离开了这处现场,回到了来时的指挥车内。 如果下一次直播的方位进行变化,他们这些人也需要有序集体转移,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跑了那么多楼的后遗症这时候显露了出来。陆俊迟觉得两条腿非常酸痛,感觉就像不是自己的。 苏回看他坐进来,抬起头来,巡逻车上的灯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我刚才看群里说,救到了第二位受害人?”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领导们似乎也因为这样的结果松了一口气。 陆俊迟点头道:“用的是笨办法,不过是运气好,而且人也还在抢救之中……这么大的区域,再多的人力也不够,我已经申请了无人机配合搜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下一场直播前到位。” 说完了话,陆俊迟合上双眼有些疲惫地靠在了车窗上,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是这战争还没有最后结束。 他们真的是运气好,那么多的楼,他们一栋一栋搜索过来,正好遇到了。 可是下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运气。 如果有红外无人机能够配合行动,就能够大量缩短排查时间,只是无人机调动需要时间,有可能在下一场直播前来不及。 受害人还不能说话,随时可能死亡,他们没有办法知晓更多的绑架细节。 情况并不乐观。 陆俊迟道:“下一个直播间隔一个小时,这一片烂尾楼我们已经在进行封锁,逐一排查……” “凶手可能会更换位置,但是应该还是在万户城内……”苏回轻声道,“你要加快搜索,跟紧主播。我现在有一些推断,如果第三位受害人还是万户中学的学生话……那么可能会有一种情况。” 陆俊迟嗯了一声:“你说。”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只有苏回是安静而苍白的,仿佛只要听到了苏回的声音,他的心就是稳的。 他们一起破解过那么多的案子,面对过那么多的艰险,这个案子是很棘手,但是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抓住凶手。 苏回想了想道:“这有可能是一起多人的有组织犯罪。” 陆俊迟微微皱眉,还没有想通其中的环节。 苏回解释:“今天是周五,我们已经和学校还有班里的其他学生确认过,孔涛是四点十五分出了校门,莫秀秀是四点十分离校,都是一个人单独离开。这些学生们是分散着的,我想,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同时绑架这么多的孩子,加以控制,再藏于不同的地点,分开杀戮的。” “还有第二处案发现场的水桶,鱼缸,那么多的水,那么大的鱼缸,是一个成年男人都无法弄上楼的。如果是商家运送,又可能会引起怀疑,留下线索。所以我推断,凶手可能是有帮手的……你们一定要多加防备……” 就算这些事情是筹谋已久,早就已经在万户城的烂尾楼里布置好了现场,绑架孩子依然需要时间,为什么没有人报警,没有人发现孩子失踪? 有一种解释和可能性,那就是凶手可能人数众多。 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路线绑架了多名少年。 他们尚未找到其余少年的安置点。 第81章 现在是直播之中的间歇时间段, 所有警方却不敢停歇下来,他们随时警惕着,预备应对下一场直播的开始。 根据两次凶案发生的位置, 警方已经开始推断第三次直播可能会在的区域范围。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 这次直播开始之前, 警方就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人力,准备随时开始进行各种排查。 只有速度够快,才能够跑到凶手的前面,阻止惨剧的发生。 陆俊迟一直在联系各方, 忙碌着,做好各种的安排调遣。 如果是别人, 可能会被这样的快节奏大信息击垮, 可他的那些条理性却让他能够迅速理顺各处的关系,综合起各种线索,在高压之下迅速做出正确的决断。 曲明那里已经和万户中学联系, 调取出了未回家的学生名单,他迅速汇报道:“陆队,我们已经和所有老师联系,挨个打电话,查询班上的学生去向, 目前未回家的学生人数有三十五人。这三十五人已经经过了反复尝试, 要么是父母联系不上,要么是孩子一直联系不上。其中一些父母表示,孩子平时就是很晚回家。” “还有,校长说,他们早上刚刚进行过一次集体活动,所以学生们大多是穿的校服。” 这三十五个人自然不可能是全部被绑架的, 这份名单之中又潜在的受害人,也有一些是暂时失联的。 万户城这边的学生大多数家境贫寒,平时父母工作繁忙,很多是在外地。孩子们放学以后会去打篮球,会去小网吧,甚至结伴出去玩耍,所以一时联系过去,父母们也不知道自家孩子可能会在哪里。 这个范围已经很小了。 三十五名孩子的学籍表还有他们的照片资料一起都被发送了过来。 陆俊迟看着曲明发过来的人名单,如果下一个受害人还是在这个名单里,那么苏回说的就很有可能是对的,这是一个针对万户中学学生实施的猎杀计划。 孩子们像是被摆上祭坛的祭品,为的是实现凶手的目的和愿望。 可是,为什么是万户一中呢? 又为什么会是这些孩子? 人们刚刚喘息了一会,晚上九点,直播间又是一亮,第三场直播如约而至。 虽然已经很晚,观看人数还是在直线上升,加之网络封锁已经解除,到现在观看直播的人数已经到了十八万人。 这一次,直播的房间明显和前两次都有所不同。 这是一间有点杂乱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非常简陋,墙面上有着一些黑色的痕迹,地面上好像也有一些杂物,这是一间有人居住过的狭小房间,只是主人已经匆匆离开,很多东西就作为垃圾留了下来。 画面停顿了片刻,终于聚焦,落在了一名少年的身上。少年大约十几岁的年纪,个字高高,头发很短,他身上穿着的也是万户一中的校服,一双眼睛也是被蒙着的,手脚都被绑住,在他的脖颈上,勒了一根粗粗的绳索,而绳索的上方绑在了屋子的窗帘杆上。 摄像头拍摄之中,人们可以看清,他的额头上有块暗红色的胎记。 此时少年坐在椅子上,脖颈间的绳索只是虚虚挂着,但是如果这位主播进行操作,马上就可以收紧。 十分显然,行刑的方式又变化了。 直播间里因为人数增加,留言也变得刷新更快了,有的留言一闪而过,几乎让人看不清。 “太残忍了吧!这都已经连续杀害了两个人了……” “为什么不停止直播?” “这一次是要吊死吗?” 主播那经过变声器变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大家好,这已经是今晚直播的第三场了。还是老规矩,我会公布一个名字,你们要找出他所做的罪恶之事。而且这一次,我希望我们的游戏升级,你们需要让那个男人站在镜头之前,面对十家以上的媒体,公开承认他的罪行。” “公开罪行?那不就是自首了?谁会这么傻?” “这是逼着警方找出证据,然后找到那个人吗?” “他究竟还要杀几个人?” “……现在,就是公布罪行人的时候。”主播说着话,有一只手伸出屏幕,把一张写了名字的纸,挂在了少年的身前。 “那学海,四十五岁,华都诚心建材公司的老板,现在,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发现他做过什么,然后让他面对十家以上的媒体,公开道歉。” “这个人我搜到了,确实是建材公司的老板!” “看长相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建材公司的老板会干什么坏事?不会是卖的建材有问题吧?” “不要被身份迷惑了,也许他还会杀人放火诱骗小女孩呢。” 随着人数的增多,直播间里的垃圾信息也飞速拥入,留言刷得飞快。 夏明晰那边不用提醒,已经开始搜索那学海的资料:“这位那学海的资料要比之前的两个人多了一些。这位那老板从33岁开始创业,一直在卖各种建筑材料……” 马上,那学海的资料被发在了群里。 一位建材公司的老板,自然留下的信息会比普通人多上很多。 注册公司的地址,家庭住址,以及各种税务情况,家庭财产流水,这些信息都用最快的速度调取了出来。 夏明晰在群里说:“我在汇总网络上的信息,虽然现在观看直播的人数增加了,但是有效的信息反而变少了……” 苏回打了几个字回她:“旁观者效应。” 旁观者效应又被称为责任分散效应,当面对突发事件的人数过多,责任分担到了各个人身上,反而人们会不作为。 这样的理论在互联网上同样适用。 现在观看直播的人变多了,提供帮助的可能性确却减少了,时间也延长了。 甚至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混在普通的网民之中,在直播间里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总局内的举报热线时不时响着,警方还调配了几名接线员来接听,可是到现在,基本没有有效的信息进来,甚至有人在占线辱骂警方的不作为。 不能对网民给予太多的希望,他们只能更多依靠自己的调查,加大排查力度。 陆俊迟当机立断道:“直接打那学海的电话,郑柏准备带人过去,对他进行问询。” 有没有犯罪事实,当事人是最为清楚的。事实证明,虽然主播的手段卑劣,但是他所爆出的前两个人也绝对不是良民,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容不得那学海装聋作哑。 苏回补充道:“还有,查看下,他是否和之前的隆小宸还有连城晏有联系。” 一个包工头,一个拆迁打手,现在又出了一个建材公司的老板,这些人之间像是有一条隐秘的线,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把那条线串联起来。 陆俊迟又问曲明:“受害人身份确认了吗……” 曲明翻动着几份资料,很快在其中找到了一张发送了出去:“苏老师的预测是准确的,根据额头上的胎记和发型身高等特征可以确定,这名受害人叫做陶英旭,是万户一中高三五班的学生。他和家人说下午要去图书馆学习,直到晚饭也一直没有回家。” 群里发送出了陶英旭的照片,还有他的详细资料,学籍表等。 照片上的男生五官端正,十分帅气,他的额头上有一枚红色的胎记,让人容易辨认。 “陶英旭的学习成绩很好,平时是班里的班干部。紧急联系人留的是他的母亲,老师们对他的评定也很好……” 陆俊迟飞快道:“曲明,学籍表上的资料太不全面了,你迅速联系学校,排查那三名受害人,比对调查他们的回家路线,看看他们有什么共同点,有没有一起去过什么地方。还有,详查他们的个人爱好,他们参加过什么活动,借过什么书,参加过什么学校社团,在学校和哪些同学关系好,这些信息统统都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受害人出现,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找到受害人的共同点。可以进而寻找到,他们和凶手之间的潜在联系。 曲明急忙应答,和学校方沟通着,他的额头却冒了汗。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案件,这么多的受害人,就算是要做总结,也是需要一个一个警员进行查访,学校,家庭,朋友,挨个问过来,需要数天的时间。 现在这么紧迫,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苏回也在一旁凝神想着,整理着思路。 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三位受害人,第一位孔涛是高三的学生,性别男,被火烧死。 第二位莫秀秀,高二学生,被放置在鱼缸里,险些被溺死。 第三位陶英旭,高三学生,即将被吊亡。 他们都是放学以后被绑架,三个人,性别不同,班级不同,行刑方式,行刑地点都不一样。 这几个孩子一定是有什么共同点,是他们尚未知晓的。 比起前两次的措手不及,这一次警方已经有了经验,一切工作迅速展开。 可是时间还是太紧张了,紧张到他们没有办法细细去挨个查问,只能挑选最稳妥的方向进行调查。 苏回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就算要按照主播所说的,完成他的条件,也不能太过迅速,如果太好达到,他会产生不满足感,行为和要求都会进一步快速升级……” 就像是上一次,警方公开了连城晏的罪行,他却还是把莫秀秀淹在了水中,还改变了游戏的规则。 陆俊迟点头:“我们一定要做好各种充分准备,尽力掌握主动权。”他又问乔泽,“能不能确定这次直播的地点?” 从视频的背景可以推断出,这一次直播地点应该不是那些烂尾楼了,而是一处废旧民宅中的凌乱房间。 乔泽刚刚回到指挥车上不久,对照着截图仔细查看。 “从窗口部分看上去,这个窗户的高度并不高,楼层可能会在一到二层……不像是楼房。”随后他又用手指放大了背景,“背景上有一些涂鸦的数字,歪歪斜斜的,感觉像是小孩子留下的。” 他们之前刚刚救下了莫秀秀,那么很可能是和主播擦肩而过的。万户城这里没有监控,没有更多的人流,主播想要转移到新的符合要求的直播地点,可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也就是地点会比他们估算的还要近一些。 乔泽比对了一下地图:“在这个区域内的话……很有可能是万户城待拆迁的棚户区。” 棚户区现在就算已经缩小了面积,但是还是有万余户住在这里,这么多的人住在狭小的巷道里。 想要找一处直播的房间,那不亚于进入了一个大型迷宫。 陆俊迟冷静道:“让第五分局派十个人在这里留守,其他的跟着我们迅速转移过去,按照不同的方向进行查找。还有,我认为就算是拆迁房或者是烂尾楼,能够进行直播的一定是在网速较好的地方,这里的基站数量不多,可以排除掉一些区域。” 这一路上陆俊迟已经发现,附近的信号不太稳定,凶手能够进行直播,一定是提前演练过,选择了信号较好的地段。 指挥车启动了起来,苏回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在刚才的直播之中,我发现了一个细节,虽然那些孩子们被捂住了嘴巴和眼睛,他们有做出过挣扎的动作,但是我觉得有一点不合常理……” 陆俊迟转头问:“什么?” “我还没有想得太过清楚。”苏回摇摇头没有细说,然后他揉着额角,“还有,我发现莫秀秀被水淹没的时候,好像那水里有什么……” 他的视力实在是看不清晰,反复看了两遍以后把手机截图发给了陆俊迟。 陆俊迟把图片放大,在莫秀秀被凶手往水中按的时候,的确是在鱼缸上映出了一些什么。 那是一位女孩的侧影,她穿着万户中学校服的女孩,头发垂下来,正好挡住了她的脸。 “画面之中有个女孩,不确定是接下来即将出现的受害人还是关联凶手……” 这就说明,现场除了莫秀秀还有主播,是有第三人在的。 这个女孩是谁?案情发展到了现在,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正说到这里,苏回忽然问:“是不是快到万户中学了?” 乔泽低头看了一下道:“啊,是的……” 他们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万户中学的一片楼宇,现在学校里的办公楼里亮着灯,灯火通明,显然老师们都已经因为突发事件回到了学校。 苏回对陆俊迟道:“你把我放在这里吧,我想去问一下学校的老师,看看他们是否知道更多的情况。” 三位被害人都是学校的学生,现在画面之中又出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这一切肯定不是巧合。 曲明虽然是在网络上对这些人进行联系,也在进行电话交流,但是这种时候,很可能不会很快汇总到有效信息。 陆俊迟权衡着所有的利弊还有苏回的安全,他犹豫了片刻道:“乔泽,你跟着苏老师。” 苏回愣了一下说:“中学里应该很安全,那些老师也会在……” 他觉得现在警力不足,希望更多的人去寻找主播的位置。 陆俊迟坚持:“学校的线索也很重要,而且办案过程之中,至少两个人在场。” 苏回这才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汽车很快停在了万户中学的大门口,住在这附近的家庭有大半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 苏回拄着手杖快步走下车去。 刚才爬了快十栋楼的乔泽反而被他甩在了后面,抱着平板一瘸一拐追了上去:“苏老师等等我……” 看着他们离去,车辆很快再次发动。 陆俊迟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五分,距离这场直播结束还有四十五分钟。 第82章 万户城从未像此时这么万众瞩目, 不光是警方在这里集结,在学校,医院等很多地方工作的人员也纷纷来到这里加班。 平时空旷的街道上, 满是车流, 还有形色匆匆的人们。 万户一中位于整个万户城的东部, 算得上是万户城之中较好的一片建筑。 乔泽很快跟上了苏回,然后出示了警官证带着他一起走进了学校。 万户一中是华都有名的一所高中,万户城中的住户虽然大部分家境贫寒,但是学生们的成绩却是完全不差。都说知识改变命运, 这里的下一代们明显比城市里其他学校的孩子早熟,能吃苦。 这所学校今年的统考又是全市第三, 引得一些不住在万户城的家庭都把孩子塞到了这里来念书。 把学校办在这么一块地方, 生源,师资都是最差的,想取得这样的成绩是件不容易的事, 可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无疑会对学校的招生以及声誉都有影响的。 因为受害人是学校里的学生,万户一中的王校长早就已经被惊动了。那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听说警方有人来了就迎了出去, 带着他们进入了六层的办公楼。 苏回拄着手杖走在后面, 他虽然看不清细节,但是依然可以看出王校长的背后有大片的汗浸湿了衣服。 王校长一边上楼一边说:“两位警官,这件事太突然了,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我们全都配合,你们可一定要救下来我的学生!” 乔泽点头道:“我们正在努力……” 现在学校不许假期补课, 老师们本来正是周末在家,准备放松休息,可是现在的突发情况,让所有的老师都回到学校加班。 教学区的每间办公室灯都是亮着的,走廊里很多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上。 嘈杂的办公区里,有人在外放着直播视频,有几位老师在急忙地翻找着学生的学籍表,还有的在接家长的电话,所有的人都形色匆匆,兵荒马乱。 苏回咳了几声,对王校长说:“王校长,你能不能那三名学生的班主任叫出来,我想单独问下他们几名孩子的情况。” 之前曲明已经和学校里的老师电话交流过,也发过来一些学生的相关表格,但是那些远远不够。 他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内来了解这些受害人们,找出他们的共同特征,交汇地点。 这时候学生的家长无疑是不理智的,也只有这些老师是和学生们接触最多,了解最多,最为公正的,只有他们能够给他想要的答案。 “好好好!”王校长满口答应着,把他们引入了一间小的办公室,“你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带老师们过来。” 办公室里有张黑板,苏回指了一下道:“乔泽,等下你在黑板上记录下。” 乔泽应了一声:“好!”他擦好了黑板上一些杂乱的公式,准备进行记录。 很快三名老师进入了办公室,这三位老师一位是中年微胖的女老师,一位是年轻的女老师,还有一位是位瘦高带眼镜的男老师。 一进入办公室,三个人就把一堆表格照片还有资料递了过去。 苏回咳了几声,翻看了一下那些资料:“谁是孔涛的老师?” 孔涛也就是被烧死的第一位受害人,那位矮胖的中年女老师道:“我是,我教的是语文课。” “莫秀秀的老师是哪位?” 年轻女老师应了一声:“我是莫秀秀的数学老师。” 剩下的那位男老师道:“我是陶英旭的英语老师,也是他的班主任。” 苏回把那些资料放下了,没有多看一眼,这些东西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都是无用的,曲明那里也一直在进行筛选,他现在不需要在这些上面浪费时间。 他需要答案,更为贴近真相的答案。 苏回开口道:“时间紧张,我们长话短说,我想问一下,这些学生的身上都有什么特点,有什么故事,有什么不同点……最重要的是,他们可能有什么交会点。” 老师们的脸色不太好,他们都有些拘谨,面面相觑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色灯光的映照下,小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后是那位年轻女老师先开口说:“之前就有警察打电话来问过,可是这几个学生都是在不同的年级,不同的班……成绩也是有好有坏,我们刚才查了记录,他们在不同的社会实践小组,没有参加同一个社团,我们实在是想不起来,他们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又会在什么场合碰到一起……” 男老师扶了下眼镜也急切道:“对啊,警察已经问过好几遍了,就连他们的家庭住址,回家的方向都完全不同,我们连他们的家长都查问过了,没有互相认识的,他们从事的工作也不同,祖上三代都没有交集。” 乔泽把三位受害人的名字写在了白板上,拿着笔回身看向三位老师,这些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他努力开导他们:“现在不是教育局的检查,也不是家长会问询,几位老师,你们不用藏着掖着的,想到什么就告诉我们,也许你们随口的一句话就能够对我们的破案大有帮助。” 那名中年女老师快要急哭了:“警察同志,不是我不想说……孔涛他就是我们班上特别普通的一名学生,我今天被叫过来,现在心里还是乱的……我看到过最后的影像,都快被吓死了。他就是成绩一般,我,我也一时说不上来他有什么特点……” 苏回的眉头微蹙,面色越发苍白起来,时间太紧迫了,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教会这些人侧写的原理,让他们把自己的学生描述出来。 想到这里,苏回哑着嗓子开口:“从犯罪原理上来说,凶手只有和受害人相遇的时候,才会产生犯罪,也就是说,凶手一定是和这些孩子们接触过,他们的人生一定产生过交集。他们接触的地点,可能是学校,网吧,超市,等等……” 女老师想了想说:“很难啊,白天的时候,学校是不许进入的,下了课他们有了接触,我们又无法知道。” “你们尽力就好。”苏回继续说,“每个凶手都有筛选自己猎物的独特方式,他的选择并不是无差别随机的。这些孩子的身上一定有吸引着凶手的地方。那些地方可能是微小而特殊的,也许小到说话的口音,包上的挂饰,吃饭的口味……” 中年女老师哭着抬头:“可是……我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苏回继续柔声启发着他们:“那些孩子们是活生生的人,是你们班上的学生,他在班级上有座位,有同桌,有好朋友,他们每天都来上学,每天都坐在你们的班级里,他们会参加运动会,各种班级活动,他们会笑,会哭,会每天完成作业……就是再平庸的学生,也有他擅长的课程,不擅长的地方……” 男老师有点结结巴巴:“可是那些是和案情无关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会被绑架,会被卷到这些事情里。” “打破你们脑内的界限,没有什么是和案情完全没有关系的。”苏回道,“你们只需要把你们所知道的所有信息告诉我,那些信息有没有用,能不能对破案有所帮助,是我们需要进行筛查和考虑的。” 这一回,老师们终于有点启发了。 他们低头思索着。 苏回努力让他们冷静下来:“你们闭上眼睛,回想一下你们的学生,他的长相,他说话时候的样子,表情,他每天在做什么,和哪些同学一起玩,和你有过什么交集,受到过什么批评,是不是被请过家长?你们有没有去家访过?他们的家庭情况怎样……可能答案就在你们的脑子里……” 凡事都有因果,也许只是一些微小的因引起了今天的果。 那位中年女老师想起了什么道:“孔涛……他一直坐在班里的后面,我每次从后面的窗户都可以看到他。他很喜欢和同桌说话,总是被我抓住。” “他的成绩不太好,人却高高大大的。哦,对了,他的篮球打的很好,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校队训练,很多女生喜欢去看他打篮球,后来他却忽然不去打了。我还问过他,他说想要好好学习,可是他学习的成绩并不是不去打球能够提升上来的。” “他经常对班上的女生恶作剧,还买过那种假的蛇和蟑螂,他不止一次把女孩子弄哭过,有时候女生会告到我的办公室,我会罚他站……” 听到了这些,乔泽终于开始在白板上记录。 苏回点头道:“就是这些信息,如果可以更多一些就更好了。” 受到了鼓励,那位中年女老师有了一些勇气,她继续道:“孔涛妈妈很忙,经常没有空给他做早饭,所以他早上经常会吃鸡蛋灌饼,还有几次带到了早自习上。” “还有,孔涛胆子很大,哪里不让去就去哪里,他曾经有一次和其他班的学生玩滑板,滑板从楼梯上掉下来,差点在学校里出危险。他还会和学生们出去骑自行车,好几次骑得飞快……” 苏回继续表扬:“非常好,这些就是我们需要的信息。” 中年女老师坐直了身体:“对了,他还有个奇怪的地方,很喜欢火。他曾经写过一篇作文,说的是火焰里重生的凤凰。他不抽烟,包里总是带着打火机,我发现了好几次,他有一次在学校的后面烧火,点燃了一堆树叶,说是要和同学做烤鹌鹑,后来被学校值班的老师发现才把火灭了。” 到此时,那名叫做孔涛的学生终于是鲜活了起来,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苏回在脑中飞速归拢着这名学生的信息,他缺乏父爱,寻求刺激。不计成本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可能是在试图吸引父母,老师还有同学的注意。 他喜欢火焰,最后被火烧死,这一点究竟是巧合还是凶手故意为之的? 苏回开口问女老师:“他有没有提到过篮球鞋?” “球鞋……”女老师低垂了头,然后有些恍然大悟道:“他忽然不打球了,可能是因为球鞋坏掉了。我有一次听到他和同学抱怨专业的球鞋太贵了,攒钱也买不起。” 乔泽在黑板上记录着,在球鞋处画了一个圈。 一名这样的学生,无疑是希望得到一双球鞋的。 接下来是那位年轻女老师,她也开口:“莫秀秀的成绩一般,我是教数学的,她的数学成绩基本上是在班上的二十多名。她有点早熟,偷偷改过校服,在头发上也一直很花心思,我们是不允许女生带头饰的,她却偷偷给自己头发上扎上小编子,还学了化妆。” “她经常涂着指甲油,我发现过好几次,让她擦了,可是她会继续涂上,还带着同学和她一起,我找她的家长说了几次也没有用。” “对了……她跳舞挺不错的,算是舞蹈有特长,我们班上的各种演出,她经常去跳舞,这个孩子自己主意很大,有点爱撒谎,我们每天有晨跑,她经常借口自己来例假逃避晨跑……” “她,她长得有点好看,在学校里小有名气,班上也有人追她……她喜欢吃甜食,经常去小卖部买零食吃,还有男生买给她吃,我有一次从她的桌斗里搜出来好几本小说……” “最近我看到她哭过一次,后来去问,好像是因为舞蹈做了新的编排,她被从中间的位置上换下来了,换到了旁边,她哭了很久,可是还是去上台表演了……” 一切好像终于步入了正轨,乔泽快速的把这些信息记录了下来,很快就写了半个黑板。 苏回也在继续总结着,喜欢看书,爱好表现,重视自己的样貌,希望站在舞台中央…… 他顺着孔涛的死因想了下去:“莫秀秀喜欢游泳吗?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和水有关的事?” 女老师道:“她是喜欢游泳的,有一次暑假带着同学去游野泳,被一起的同学家长告到了学校来。幸好当时没有出什么事。”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莫秀秀去世了吗?” 苏回摇摇头:“还在抢救之中。” 女老师明显松了一口气。 最后轮到了那位男老师,他开口:“说实话今天以前,我完全没有想到陶英旭会和什么死亡直播的事情扯到一起去,这个学生的学习成绩很好,在我们班上一直是前五名,其中物理学的最好,经常考第一。” “陶英旭话不多,和同学处得很好,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他,也挺有威望的。上次竞选班长他只差一票。” “他家里现在挺穷的,但是好像母亲认识有钱的人,我见过他拿一个很高端的相机。他在班里因为写字好看,所以一直在帮老师抄题,还有出黑板报。他是我们班的宣传委员。对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曾经参加过朗诵比赛,还得过奖……他对很多事情都挺有兴趣,学校有免费的特长班,他就会去参加。” “他喜欢看电影,这附近有一家廉价电影院,他经常会去看。还有他有笔记本电脑,对编程也很有兴趣。” 苏回听到这里抬起头来,他隐约觉得,这个男生和其他的两个孩子不太一样。 相比较来说,他明显比其他的两个人优秀很多。 三位老师又陆陆续续说了很多,乔泽也记录了整整一个黑板。 苏回眯了眼睛看着黑板上的文字,他看不清那些细节,却把线索都记在了脑海里,他把各种无用的信息筛选掉,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这些孩子们在性格上是有着共同点的,他们一定在哪里有着吸引罪犯的东西。 “那么课外兴趣班的话,孔涛应该选的是篮球,莫秀秀是舞蹈,陶英旭选择的是……” 男老师道:“开始去过摄影班,后来选择的是影视导演后期。”然后他扶了一下眼镜解释,“虽然我们是破旧的小学校,但是老师们也是希望学生们能够接触一些现代的东西,不要和社会脱节。学生们能够去拍个短视频,自己剪辑配音一下,也算是一种生活娱乐。” 打篮球,跳舞,学习影视导演。 他们是不甘平庸的,这些学生年轻,充满表演欲望,渴求关注度,有表演型人格的部分特征…… “他们有没有参加过什么表演,或者是什么活动,是在一起的?”苏回根据学生们的特点提出问题。 老师们一时议论了起来。 “表演……去年的区里面的汇报表演莫秀秀去了。” “可是这个孔涛并没有去,他只是会打篮球,不太参加这些艺术类的活动。” “陶英旭获奖的是去年的那个朗诵比赛。” 那位男老师忽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一件事,之前有个导演过来,说想拍一个关于万户城的纪录片,号召学校里的孩子们参加,陶英旭说会辅助拍摄,还担任了什么职务。” 另外一位女老师也道:“是,是!我好像也听莫秀秀说过这个事,她和我请了三天的假,是在一个多月前。” “对,孔涛也参加过这个活动。” 第83章 几位不同年级的学生终于串联到一起了, 他们在生活的某一点出现了交集。 乔泽胸口一热,他感觉他们已经接近了答案:“老师你们能不能详细描述下这件事,提供给我们更多的信息?” 中年女老师侧头想了想道:“好像是一个多月前有一个摄制组过来, 我在校园里见过, 他们人不多, 大约是一个摄影一个导演,还有几个剧务什么的。他们在万户城里拍来拍去的,说想拍摄这里民众的生活。拍到最后还说想拍一下这里学生的生活状态,我觉得是课外活动锻炼学生就同意了, 好像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贴了相关的报名信息。” 年轻女老师补充:“贴吧上也有发帖子宣传这件事来着。王校长很支持这件事,很多学生都有兴趣, 但是导演和剧务还筛选了一下, 需要有特长的学生,大概学生们是下课以后去拍了一个星期。” 她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会,把帖子指给乔泽看:“就是这个……” 乔泽看了一下, 那个招募是要求万户一中的高中生,男女不限,需要家住在万户城,有特长,形象较好, 普通话标准。 男老师有些懊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陶英旭去了!一定是那时候接触了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 说不定那些导演和编剧就是凶手,那些学生都是被他们绑架的……” 拍摄纪录片,这是表现欲望强烈的年轻人所喜欢的活动项目。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情神秘,有趣,那几个学生因此和一些社会上的外人相识, 也是合情合理。 苏回截取了相关的信息,发到了工作群里,然后道:“乔泽你尽快查一下,看看这几个人和今天的直播有没有关系,参与这件事的学生还有谁。” 他转头又对几位老师说:“老师们也麻烦问下你们的同事,还有谁班上的学生参与了这个纪录片的录制。” 那三名老师如蒙大赦,鱼贯走出了会议室。 苏回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经过了刚才的谈话,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九点四十五分,距离这场直播结束只有不到十五分钟了。 苏回给陆俊迟打了个电话,和他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进展。 苏回说的十分保守:“现在乔泽已经在查了,参与记录片拍摄的名单也在整理之中,尚不知道主播是否和这件事有联系。” 陆俊迟道:“收到,你继续跟进这条线索。” 苏回用耳朵贴近手机的听筒,可以听到陆俊迟气喘吁吁的。他问:“你那里还没找到吗?” “没有。”陆俊迟道,“我们已经搜寻了大部分区域了,可是还没找到。” 苏回又问:“那学海那边的工作做的如何了?” “郑柏在跟进那条线,刚才谭局亲自和那学海通了话。” 重案组毕竟只有几个人,无法分身,谭局把那一端的领导权拿过去了,也好过陆俊迟来回汇报。 苏回有些担忧:“召开发布会未必是一件好事,一旦媒体加入,事情的变数就会增加,一切会变得复杂。” 他的心里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凶手正是在期盼那样的情况发生。 “我会提醒他们。”陆俊迟顿了一下,对苏回道,“你照顾好自己。” 苏回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我这边很好,你也注意安全。”然后就他匆匆挂了电话。 放下了手机,苏回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就捂着唇连声咳了起来,这一阵咳嗽来得凶猛,震得他眼前发花。 在一旁的乔泽听着心惊:“苏老师,我去帮你要点水。” 苏回刚想说不用了,他的咳嗽是水止不住的,还没说出话来,乔泽就跑了出去。 乔泽那边很快就跑着回来了,把纸杯放在桌上:“苏老师,水还是温着的,你快喝一点……” 苏回用手扶着额头,感觉自己有点低烧。合上眼睛瞬间,脑中所有的线索终于明晰了起来,身体的不适却有些阻碍他的思维,他的身上出了冷汗,这时候有点冷。 乔泽看他的脸色苍白,还有点担心:“苏老师你没事吧……我要不和陆队说下……” 苏回挨过了这一阵,睁开双眼,拿起了水杯,垂眸喝着水:“我是老毛病了,没事的,你别和陆队说。还是案子要紧。” 现在正是到了案子的关键时刻。他无论如何不能这个时候分了陆俊迟的神。 . 华都市内,今夜的夜晚格外嘈杂也格外寒凉,整个华都都被今晚的直播事件所牵动。 有人在媒体的群里发了信息,查到了那学海家的地址,于是大家又各自通知了亲友,不到一个小时,几十名媒体人已经收到消息,围堵蹲守在了那位名为那学海的公司老板家外。 那是一栋装修豪华的三层小别墅,位于华都较好的一个小区里,早就有人扒出了房子的房型图,放在了网上。楼上楼下一共四百余平,这在寸土寸金的大都市,价格肯定上了千万,可以算得上是标准豪宅了。 蹲在门外的不光有官媒和知名媒体的记者,还有一些小报甚至还有自媒体的记者。他们看到出了新闻,闻风赶了过来。 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好事群众,也等在了楼下。 小别墅下面的花园里已经站满了人,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地找过来。 所有人犹如八仙过海,只为拿到一手的新闻和资料。甚至有人为了抢着报道,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直播。 今天降温,穿少了衣服的人瑟瑟发抖着。 眼看时间就快到了,那些媒体人都焦急了起来。 “为什么还是没有消息,警方是不准备做发布了吗?” “难道真的要按照那个什么主播说的让他当着公众承认罪行?” “我看,就算是做了发布主播也未必会放人。” “不会是到这时候那学海的心理工作还没有做好吧?” “平时审问这一个小时也不够的,这个事情凶多吉少。” 有小警察在门口维护着秩序:“等下你们不要乱,不要随便问问题。” 那些媒体可不是吃素的,听了这话火往起冒:“不问问题你当我们是工具人啊?” “我们大晚上的从被窝里赶过来,是来揭发事实的。” “堵得上我们的嘴你们可堵不得悠悠众口。” “有罪就是有罪,没罪就是没罪!” 小警察一句话惹出来这么多,吓得缩了回去,那些媒体们还不依不饶着,更起劲了。 “怎么你们警方不作为,还让我们媒体做帮凶?” “你们领导在哪里?怎么就你们几个小警察在这里糊弄我们?” “如果要通过媒体发布也需要正式一些吧,现在这样算是什么?” 没有正式的发布会流程,没有名额审核,没有详细安排,一切都是匆忙的,现场乱糟糟的。 正说着,别墅门打开,出来了几个人。 “来了来了!”一时间所有的问题都被抛之脑后。媒体一拥而上,闪光灯在夜空之中闪烁着。直播的镜头也怼了上去。 一切太过仓促了,仓促到无论是领导,警方,媒体,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所有人都没有预演,就那么被赶鸭子上架,匆匆开始。 九点五十五分,那学海终于是迟迟出现在了家门口。 郑柏和其他的几名警察站在他的身后。这次事发之后,他们最先赶了过来,夏明晰在市局的档案里查出了一些那学海的相关信息,网络上也把他扒了个干净。 最初那学海是不想站出来面对媒体的,在和总局领导通话后,他才终于松口。 但是这时候,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站在几十位媒体面前,被闪光灯围拢着,那学海犹犹豫豫地展开了一张小纸条,他的脸上全是汗水,手颤抖着,抖得手里的那张纸哗啦哗啦响。 “我……我承认我有一些罪行。我之前卖过一些劣质的建材给建筑公司,曾经引起过一栋建筑垮塌,造成一些伤亡……我申请对这次事故严查……申请对我的公司严查。” 这次的时间比较充裕,网民们八的也更为彻底,早就把他所在公司负责的所有项目都列了一遍,他们发现了这一次的垮塌事件是和那学海有关系的,而这个那学海居然还和几家知名建筑公司合作过,不知道有多少建筑成为了危楼。 有记者发问:“死了七个人,就是你说的引起了一些伤亡?” “不报出来,你就准备一直躲下去了?” “我看到你的合作方还有第三建,最近那起桥梁垮塌案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承认是你售卖的建筑材料不合规格才引发的质量问题吗?” 更尖锐的问题问出:“所以当时被推出来判刑的临时工是替罪羊对吗?” “请公布和你合作的开发商名单!给予民众真相!” “有网友反应,你包养未成年少女,那先生你作何解释呢?” “有人举报你所在建材公司有偷税漏税的情况,你是否承认?” 一时间一个一个问题像是一把一把锋利的剑刺了过来。 “我……我……”那学海语塞了。 人群混乱之中,一个鸡蛋就飞了出来,正中那学海的额头上,那学海被砸得懵了。 不知是谁带头喊出来:“建筑垮塌压死了七个人,你却在这里好吃好吃住着大别墅,你卖出去的破烂建材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你挣的是老百姓的钱,这样的社会败类,就该去死!” “对!这样的败类才该去死!”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有那么多的房屋质量问题!” “为什么你这样的人渣还在外面逍遥法外!” 郑柏本来心里就没底,是领导们商量一定要让那学海面对镜头才在最后时候把他拉了出来。 刚才陆俊迟也提醒他一定要安排好现场。看到场面失控,他皱眉道:“维持秩序。” 然后他往前一步,挡在了那学海的前面,对媒体道,“别播了,他已经承认罪行了,稍后我们警方会把事情都查清楚,所有事实都会发布出来,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给大家一个交代。” 媒体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已经这么久的事情,都没人处理,塌了楼,死了人,只处理了临时工,要不是这次爆出来我们都不知道,你们警方还有公信力吗?!” “平时抓人没本事,这时候维护人渣还挺及时的。” “这些事警方到底知情不知情?” “是谁在给这些黑心建材商做保护伞?” 有一家媒体奚落道:“这还不是被逼了才办这场媒体会?网上早就扒出来,这个姓人是位领导的远方亲戚,过了今夜,估计就会息事宁人了吧?!” 郑柏压下声音道:“我们今晚接到的任务是为了救人,希望大家也以救人为先,稍后的调查结果会公开的……” 有几家媒体听了这话,把直播关了,可偏偏还有几家媒体还嫌热闹不大。 那学海被警察拉着往后带,他擦着脸上的鸡蛋,整个人忽然暴怒起来,甩开了警察的手。 刚才给他做的半个小时思想工作全然报废,他撕了手中的纸,丢向了人群:“老子站出来,是给警局领导面子,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就去查啊。那个工程,从上到下,哪个没伸手捞一把?到我这里就剩了那么多,我想卖好建材,钱和亏空你们出吗?房子是住了几年才塌的,谁知道有没有其他的违规操作?工程出了问题,凭什么锅让我一个背。呸,说我包养女人,一个一个睡我被窝里吗?那是爱情!” 这个奸商已经奸到了骨子里,他肯出来说之前的那几句话,既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也不是为了救人,就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被点到了名字,这才被推了出来,不情不愿地站到了前台。 他觉得天下的奸商那么多,建材以次充好的也不只有他一个,他只是运气不好。 那学海看着那些记者,一张张的嘴,一张张的脸,咄咄不休着。 “这事情都发生快两年了,我吃不好睡不好的,你们倒是心安理得。你们真的对当时塌楼的事情一无所知吗?你们当年为什么没有报道?你们今晚为什么来?!你们不是为了正义!你们是为了新闻,为了流量,为了热度!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们写的新闻稿,会因为领导一句话就发不出去!你们一样是助纣为虐,刀不见血的刽子手。” 郑柏看着前面还没压下去,后面又着了火。他希望这件事情严查,但是又怕激怒了主播,急忙对旁边的几位警察道:“愣着干嘛?把人赶快拉回去!” 有个女记者大叫着:“你不供认罪行,你是在杀人!” 那学海被拉着走,有人去捂他的嘴,他却还在梗着脖子叫:“你们也是帮凶!你们有本事去抓那个搞直播的变态去啊!我没什么好认的。你们要是有证据,我宁愿坐牢,杀人的不是我,你们凭什么把人命算在我的头上。” 媒体会直播到这里终于戛然而止。 直播间里,那些看客们都看到了这一幕,留言一时安静了,人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言来评述这件事。 好像所有人都去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可是合起来,整件事情怪异,荒诞,就像是一出闹剧,可偏偏这样的闹剧就现实发生在了他们的眼前。 而且仔细想起来,似乎每一件都是合情合理,日常所见,只是从来没有人把这些事情大声问责出来,联系起来。 时间临近。 直播室内出现了一只手,伸向了一旁的绳索…… . 乔泽一直在紧张地打着电话,进行联络,他放下了手机:“苏老师,我联系到了那个纪录片的导演和摄像,他们最近都不在这个城市,也说和这件事情无关。导演说的确招募过一些学生,也进行了简单的访谈。纪录片还在后期之中,我和他们要了全部的素材和名单,要一会才发给我……” 苏回皱眉,难道说,他们之前的猜测和推测可能是错误的,那些拍摄纪录片的导演以及摄影,很可能和今晚的事情无关吗? 好像有一种可能性被堵上了…… 但是为什么今晚遇害的学生都是曾经参与过这个纪录片项目的呢? 这一定不是个巧合。 乔泽自己也不清楚。 整个案子发展到现在,每一步都透着一股诡异。 乔泽发现苏回还是脸色苍白,他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反复看着刚才的视频。 乔泽有点担心地又叫了一声:“苏老师……” 他以为是因为警方可能要来不及阻止第三起谋杀,所以苏回有点受到打击。 苏回刚才凝神,没有听清他说话,这时候终于听到了,咳了几声以后轻声道:“三个人都没有哭……” “什么?”乔泽凑过来。 苏回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他之前感觉到的怪异之处。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重复了一遍说:“这三个学生,都没有哭……” 乔泽抱着平板一愣:“是啊……虽然有挣扎,但是三个人都没有哭……” 哭是人类的一种自然本能的反应,在受到惊吓时会哭,在伤心过度的时候会哭。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被陌生人绑架,来到了一处陌生的环境,将要被在数万人面前处决杀死。痛哭害怕惊恐或许才是最为自然的反应。 在死亡到来之时,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没有哭? 苏回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推断,多人犯案…… 到现在,受害人是三位高中生,他们在周五的下午不知所踪。 就算是凶手有车,有多人,可是究竟需要多少人才能够控制住这么多的高中生,把他们分别带走,而让其他人毫无觉察呢? 学生们都拍摄过纪录片…… 除非…… 苏回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却不敢断然这一点。 第84章 万户城的棚户区内, 夜色浓郁了起来,天空像是被墨染。 今晚有点阴天,星星和月亮都被乌云遮盖, 暗夜无光。 在这漆黑夜色之中, 陆俊迟和齐正阳还有一名叫做王旭南的小警察在狭窄的巷道里奔跑着, 时间越来越临近晚上十点。 这里的棚户区都是低矮的民房,道路狭窄崎岖,还有的地方挖了一些没有填埋的坑道,沿路两旁都是违章建筑, 连车也开不进来。 这一片是早就规划了要拆迁,可是有几家钉子户一直没有谈妥, 也就还没开始进行拆除, 很多民宅已经空了,有的却还住着人。 无论是否有人在家,他们挨家挨户确认过来。 棚户区乱糟糟的, 四处都是住户违章搭建出来的小房子,房型错落着并不统一,还有人在路边摆着摊,完全没有什么章法。 陆俊迟已经不清楚今晚爬了多少的楼梯,跑了多少的民宅, 身体上的疲惫还在其次, 最怕的是来不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那是一个孩子的生命倒计时。 和他们同时在万户城行动的已经有二百余人,可是这些人投入了这一片迷宫一样的棚户区还是搜索不过来。 所有人就像是倒入了河流之中的散沙,在这杂乱的迷宫里瞬间就被冲散了。 敲开了门以后,他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面孔,打着哈欠的, 骂骂咧咧的,衣服都懒得穿好的,不知道他们在查什么,事不关己的。 这直播搞得外面兵荒马乱,但是这住在棚户区的人却大部分没有什么反应。 这里的人甚至还没有那些住在烂尾楼里面的人热心。 那些住在烂尾楼里的人,还觉得自己的身上是有责任的,有一份归属感,他们就算生存困难,也想要在这个城市里过下去。可是这里的人仿佛都已经破罐子破摔,放弃了一切的挣扎,努力,甚至是想象。 这些人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他们看着这些忙碌的警察很是奇怪。 陆俊迟看着他们也觉得奇怪。 这些人明明还活着,活在现在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可是好像那些繁华的城市生活已经远离了他们人生,他们心甘情愿地躲在城市里的这一小快区域里,自生自灭着,麻木不仁着,甚至是腐烂着。 对讲机内多处连线,不时传来各处的消息,大部分是落空的。 可是从某种程度而言,又是收获颇丰的,他们查到了两处淫窝,抓了几个贩毒的毒贩,还找到了几处聚众赌博的。 可是这些都不是他们今晚想要查找到的。 那处隐匿的直播间究竟是在哪里? 陆俊迟他们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一条漆黑狭窄的巷道。 夏明晰那里发来了消息:“媒体的直播不是很成功,现场引起了混乱,主播好像要开始行刑了……” 耳麦里的这一声忽然被一个青年人的声音打断。 “嘿,干嘛的,这里不许进。” 陆俊迟听到了声音看向前方,漆黑夜色之中,五六个毛头小伙子堵在了他们的面前。 “警察办案!”陆俊迟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拦住,他说着亮了一下警官证。 这里是一处狭窄的巷道,再往前有几栋搭建的建筑,那些房屋都有一些年头了,建筑里有的黑着,有的窗口亮着微弱的灯。 街边的路灯大部分是坏着的,只有一盏橙色的灯光不太明亮地照着路面。给眼前这些混混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这么一个僻静的角落,这几个人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他们看起来年龄都不大,只有十几岁,最小的一个身量还没有长齐,正是该在学校里上学受教育的年纪,却已经早早混迹在了街头。 他们懒散地站立着,堵在路中间,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目光之中满是不怀好意。 其中一个人看着他们嘟囔着:“骗谁呢,这里怎么会有警察来?” 另外一个人接话:“是啊,怎么敢有警察来?” 其余几人一阵哄笑。 陆俊迟也听说这棚户区里有一些三不管地区,这里人流混杂,没有监控,被打残打伤了的事时有发生,平时就是警察也不敢落单来这里查事。 齐正阳气喘着,还试图和他们沟通:“你们为什么不许我们进去?谁让你们守在这里的?” “反正今天晚上,这里谁都不许进。”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挑染了几缕黄色的头发,他身后的几人有的人拿着棍子,有的握着板砖,还有个胖子把啤酒瓶哗啦一声往一旁的电线杆子上一砸,抄起了碎裂的啤酒瓶握在手里。 王旭南年纪还轻,看着他们人多,还拿着家伙,有点发毛:“你们这是袭警!” 胖子骂骂咧咧道:“老子打的就是警察!” 陆俊迟侧头一看,路边有一些这些人吃剩下的烤串还有啤酒瓶,空气里有着淡淡的酒味,他们显然是守在这里许久了,这伙人就是故意挑事拖延时间的。 这样的态度,几乎让人肯定了,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屋子里,一定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有的人都在分散查询,叫支援明显是来不及,陆俊迟还没做好决定,那几个小混混直接就冲了上来。 看来这一战不可避免,陆俊迟不想动枪,他把袖子往上撸了两下,狭长的双目微眯,身体往后撤了半步,一个抬脚直接踢中了前方一个人的胸口。随后他反手一拧就把那人手里的棍子抢在了手中,手中的棍子轮了一圈,马上把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 陆俊迟喊了一句:“老齐你先带着手下过去,我马上就过去和你们会和。” 小警察王旭南还有点懵:“陆队你一个人能行吗?” 齐正阳推了他一把:“这样的十个给陆队都是白送,你别在这里碍事了,我们抓紧时间!” 剩下的几个人还想去拦,陆俊迟上前一步,手里的棍子横扫出去,带出呼的一阵风声,拦住了他们。 等着齐正阳和王旭南跑出了巷道陆俊迟这才回身看向眼前的混混们。就这几个小混混,他的确没有放在眼里。 “大家一起上!打残了算我的!”黄毛喊了一声仗着人多势众就冲了过去。 陆俊迟手里的木棒毫不留情照着黄毛的头上就轮了过去,黄毛吓得一闭眼,那一招却是声东击西。 陆俊迟提膝顶住他的腹部,手中的棍子往后一缩,反戳了身后一人的下巴,那人啊的一声痛叫,似是咬到了舌头,捂着嘴巴退后了两步。 一旁的胖子又是袭了过来,手里的酒瓶子冲着陆俊迟的腹部扎了过去。 陆俊迟一个矮身拉住了他的手,脚在他膝盖处使力一踹,那胖子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陆俊迟拧身到了胖子的身后,一个闪身勒颈锁住他的喉咙。胖子手里的酒瓶应声而落,他壮硕的身躯正好做了陆俊迟的挡箭牌,瞬间就挨了同伴的两棍子。 陆俊迟往前一推,放了他,那胖子就应声倒地,还带倒了前方的一人。 狭窄的巷道里,路灯的映照下,人影错乱晃动着。 那几个混混的身上都挨了几下,杀红了眼,出招越发很辣。 陆俊迟防得滴水不露,看着眼前的人出了破绽,一个背摔把他摔倒在地。他的动作不停,手中的木棍又冲着冲过来的黄毛轮了过去,黄毛以为这次还是虚的,迎着就冲了过去,手中的刀离着陆俊迟的胸口还有几寸,肩膀上却结实地挨了一下。 另外一人冲了过来,陆俊迟一个侧踹踢中他的腹部,把那人踢得倒退出去几米,背后重重撞在了墙上。 剩下的两个小混混看着不是对手,转身想跑,陆俊迟伸腿绊倒一个,另外一个被丢开的棒子打中,也倒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一共没花了五分钟。 陆俊迟的动作迅速,打的都不是要害,他心里有气,出手就重了一些,没有留余地。打得那几个小混混躺在地上低吟打滚。 看着他们都失去了抵抗力,陆俊迟停了手,喘息着,拿出手机拍了那几个人的脸:“你们今晚,妨碍警察办案,别以为这事能糊弄过去!” “爹,爹……是我们没开眼。”胖子跪在地上求饶。 陆俊迟踹了他一脚,走了几步来到黄毛面前,咔哒一声手铐拷上,又通过对讲叫了人来拘押这几名小混混。 陆俊迟正想去追齐正阳他们,却还是觉得这事情蹊跷,低头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今晚直播间的事?” 黄毛一愣:“什么?什么直播间的事?我没看直播间,我们去买了烤串啤酒,从下午五点多就在这里拦人了。” 这反应不像是在说谎,陆俊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问:“是谁让你们在这里拦人的。” “是……是我的朋友,给了我两千块钱,告诉我今晚无论是谁,不许过这里……我当时吹牛逼就同意下来,他也没说来的会是警察。” 陆俊迟用力一拧那黄毛的手臂:“他的名字!” 黄毛嗷了一声道:“陶英旭,是陶英旭让我们守着这里的。” 听了这个名字,陆俊迟脸色微变:“万户一中的陶英旭?” 黄毛慌忙点头:“就是那小子,我们初中的时候是一个班的,我也是欠了他的人情……” 陶英旭不是第三位受害人吗? 这位“好学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陆俊迟瞬间紧皱了眉头,这事情的发展让他有点始料未及。 他的手上用力。 黄毛急忙叫道:“爹!祖宗!真的,是真的!我有和他的聊天记录可以证明。他还给我转了款……” “什么时候?” “今天大概是下午四点多,警官我可以给你看我手机……” 那时间是下午直播开始前,陆俊迟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他感觉自己好像临近了真相,可是还有很多的地方解释不通。 他好像身处在一个迷宫之内,明明抬起头来就能够看到终点,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到达。 . 此时此刻的直播间内,主播的手已经拉住了那根绳索,坐在座子上少年的身体也逐渐被拉起。 “这……虽然那学海的罪行供认有点混乱,但是也算供认了罪行了!警方已经说了会严查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啊?!”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揭示那些人的恶行,说得冠冕堂皇,你根本就是为了借机杀人而已!” “天啊!!不要啊!不要杀人了!” “变态变态……你就是在以杀人为乐!” 观看直播的人们觉得自己的心悬了起来,在飞快刷过的弹幕之中,绳索逐渐拉紧,少年的身体完全离地,他挣扎着,抽搐着,身体不断挣扎挺直着。 随后屏幕忽然黑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是直播信号的问题吗?” “后续怎样了?” 在半分钟的黑屏之后,一切又亮了起来,摄像头没有动,照射着少年的脚步,他的脚已经悬空起来,轻轻晃动着,随后完全静止了。 镜头上移,照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灰败的,死人的脸。 人们终于意识到,那位少年已经升到了空中,完全没有了生息。 “警察呢?为什么警察还没有到?” “还有没有救?” “我的天啊,太残忍了。” 又是一条年轻生命逝去。 第三位受害人行刑完毕,主播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结果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吧。我们已经病入膏肓,却被所有人习以为常。在这个世界里,恶人不会受到判决,见义勇为反而会被质疑,我希望所有的普通人记住今晚……大家,半个小时候以后再见。” . 第三场直播结束了,还是没有能够赶得及。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之时,群里忽然弹出一个消息。 夏明晰道:“我刚刚收到了华北附属医院那边的信息,第二位受害人莫秀秀经过了抢救以后苏醒过来了。” 坐在学校办公室里的苏回抬起头问乔泽:“我们这里离华北附属医院远吗?” 乔泽愣了一下,输入按键打开了地图:“不远,十分钟的路程。之前莫秀秀被救护车拉走,自动匹配的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院。” 苏回起身道:“我想去见一下莫秀秀。” 乔泽急忙扣起了笔记本电脑:“好,我来叫个车,不过我们必须过去吗?那边有陪同的刑警,有问题的话可以先让他们来问。” 乔泽有点担心,这一来一回,路上又会耽误一些时间。 苏回摇摇头:“她可能会说谎,我想要亲自确认一些事。”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的话,莫秀秀很可能会是揭开谜题的关键。 第85章 暗夜之中, 匆匆和同事交接完,陆俊迟跑入了巷道之中,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十点零五分。 他知道这一次可能又来不及了, 他不喜欢这种拼尽全力还是没有救到人的结果, 可是又必须接受。人生不仅有赢, 还会有输,他必须正视这种情况,他们救不了每一个人。 唯有抓住那个凶犯,才能够慰藉逝去的生命。 夏明晰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陆队……这次直播结束了, 下次直播还是一个小时以后。” 又到了直播间隙的时间。 夜色更深了,陆俊迟喘息着停下了脚步, 剧烈的运动让他觉得自己呼吸时肺快要炸开了, 心跳怦怦急速跳动着,额头留下来的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滴。 就连他这样一直锻炼的人,此时都觉得四肢已经开始乏力, 肌肉酸痛,感觉快要到极限。 陆俊迟擦了擦汗,抬头看去,暗夜里,四周围寂静极了, 这附近已经嫌少有住户, 这是几栋孤立在这里的待拆迁房,看起来像是鬼屋一般。 一处二楼的灯忽然亮了,发出了微弱的光,像是暗夜里的萤火。 齐正阳从那栋搭建出来的二楼探出头来,声音有些发闷地对他喊道:“陆队,找到了。” 陆俊迟心里预料到了答案, 可还是抬起头来问了一声:“是什么?” 齐正阳闷声道:“尸体,是上吊死的,可以确认死亡。”他顿了一下又问,“是等法医来还是我们先看看?” “我先看下。没有看到凶手吗?” “我们找到这里的时候,关着灯,没有人,屋子里只有一具尸体。” 齐正阳是带着王旭南一间一间查过来的,一进入这个楼,就听到楼上有声音,进去后发现比外面冷了很多,这才多看了几眼,发现了里屋窗户前悬挂着的尸体。 由于屋子是自建的,虽然是有两层,但是特别低矮,每一间房间都很小,基本只能摆放一张双人床。陆俊迟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下次直播还是一个小时以后。” 烂尾楼,拆迁房,万户城这么大,下一处的直播,他们尚未知晓会在哪里,一旦直播开始,又将是一次新的追逐赛。 齐正阳把陆俊迟领进屋,指给他看。 陆俊迟一进那间房间,就感觉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这破屋子里竟然有一个老款的,只能制冷的廉价空调,发出很大的噪音,让人难以忽视。 可能因为太过老旧,空调没有被拆装。有些奇怪的是,现在那空调是开着的,制冷效果还不错。 陆俊迟看了一眼墙上的空调,上面的数字显示18℃,这空调显然打得极低。 他转头又问齐正阳:“你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齐正阳道:“一点没动,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屋子里比现在的温度还要低一些。遥控器我们也没有看到。” 王旭南也在屋子里,看到陆俊迟进来急忙让开,他见过的尸体还太少,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这是一处空荡荡的民居,室内狭窄,采光也不好,以前大概是群租用的,或者是一家人蜗居于此,墙上还可以看到孩子们用铅笔留下的涂鸦。 屋子里的家具几乎都搬空了,只有角落里丢着一些杂物,幸好电还没有停。 幽暗的灯光之下,室内的环境和刚才视频里的那一处直播间非常像。 此时在屋子里的窗帘杆上,悬挂了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他穿着万户一中的高中校服,白色的衬衣,黑色长裤,被黑布蒙着眼睛,胶带贴着嘴巴,四肢垂挂着。看起来和视频上别无二致。 尸体是吊亡的,在脖子上有一根较粗的登山绳,尽管开了空调,死人的味道和之前屋主留下的霉味还是混合在了一起。 陆俊迟跑了太久,刚才又剧烈运动,这时候感觉有点脱力,被冷风一吹,闻着这种味道觉得有点恶心,他用力压下那种感觉,皱眉开口问:“能够确定死者的身份吗?” 齐正阳又把手里的手电往那个年轻人的头上晃动了一下:“我对照了照片,应该就是陶英旭没错,剩下的就要等法医化验才能够确认身份了。” 陆俊迟皱眉:“我刚才问那巷子口拦着的混混,是有人让他们守在这里的,你猜是谁?” 齐正阳愣了一下,他使劲往出人意料去猜,手电往上方一指:“不会……是他吧?” 陆俊迟点了一下头。 齐正阳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受害人找人堵着巷子口不让警察进来救人?这事情也未免太诡异了:“有没有可能搞错了?” 陆俊迟之前猜想过很多的可能性,小混混是在说谎,或者是今晚的直播杀戮是自导自演?但是好像这些答案还是有哪里没有连贯起来,有些细节也有些自相矛盾。 “那个黄毛说,是陶英旭和他在网上沟通的,也许是……有人用了他的账号?”陆俊迟说着话伸出手摸了一下尸体的脚踝,整个人却瞬间愣住了。 齐正阳看他表情不对,也伸手摸了一把。 尸体是微凉的,而且已经僵硬。 不用法医来,他们就可以做初步断定,这样的一具尸体,显然不可能是几分钟以前结束的直播留下的。尸体的僵硬程度至少是死亡几个小时以上了。 陆俊迟迅速拍了几张现场的照片存在手机里,对齐正阳道:“打电话通知法医和物鉴来。”然后他顾不得和谭局汇报,先拨打了苏回的号码,他急于和他确认这些信息。 苏回正准备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接起了陆俊迟拨打来的电话。 “我这里发现了一些情况。”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两个人竟是异口同声开了口。 苏回开口道:“你先说。” 陆俊迟这才把刚才在那栋待拆迁的房子里发现尸体的经过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我现在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回想了片刻说:“可能是金蝉脱壳。” 陆俊迟问:“怎么说?” 苏回分析:“相比于烧死和溺死,上吊是更加容易伪装的,刚才的直播视频之中,凶手可能做了一些手脚。他希望你们认为,刚才直播中死去的人是陶英旭。” “凶手是怎么做到的?”陆俊迟皱眉,他刚才一直在赶路,没有看到完整的视频。 “陶英旭可能早就在几个小时前死在了这里,而刚才的的直播之中,有人假装成了陶英旭,第三场直播时受害人被蒙住了眼睛,贴住了嘴巴,我们那时候很容易就根据发型和额头上的胎记确定了他是陶英旭。可是胎记很容易伪装。找一个年龄,身高,体型发型差不多的男生,再在额头上画上胎记,就足以让人混淆。” 视频是现场直播的,不可能是剪辑而成或者是录播的。 有问题的,可能是最后不足一分钟的黑屏。 这就意味着,在刚才那短暂的时间内,有人利用拍摄的盲区进行了偷梁换柱。 陆俊迟仔细向死者的额头看去,上面有一片红色的胎记,他们最初是根据直播时额头上的胎记来确定陶英旭的身份的。 如果这具尸体是陶英旭的话,刚才直播之中的人是谁呢? 陆俊迟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守在外面,阻止他们进入,目的为的就是直播的顺利进行。 一旦拖的时间越久,警方越晚发现这一点,就会因为这样的信息产生误导。 再联系上一直开着的空调,很有可能会让法医对尸体的死亡时间造成误判。 凶手想让他们产生混淆,从而把事实的真相掩藏起来。 苏回分析:“凶手在后期行刑的过程之中,借助黑屏和镜头的转换,转到了真正的尸体上面,他可能没有想到,你们会这么早就找到了直播地点,发现了陶英旭的尸体。” 他咳了两声继续说:“如果警方没有这么快,拖到今晚以后,有着视频,开着的空调延缓了尸体的腐烂,很可能会误判时间,把那里错当为第三案件的案发现场,这恐怕就是凶手的目的之一。” 陆俊迟终于理清了:“那这么说,凶手一定要在刚才的视频之中假装杀死陶英旭就可以解释了,因为他需要让大家认为,陶英旭也死于直播中。在直播开始时假装陶英旭的人,可能没有死!” 原来这一次,他们并不是没能来得及,而是案件早就已经发生。这么想着,陆俊迟忽然觉得心里的挫败感少了很多。 这个案子太复杂了,他的感觉就像是面对一个洋葱,一层层剥开真相,事到如今,还未知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法医现在还没来吗?”苏回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 陆俊迟道:“还得有一会才能够赶过来,今天时间紧迫,你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先看下。” 苏回一边跟着乔泽下楼,一边电话道:“那好,你给我描述一下尸体。” 陆俊迟看了看吊在半空之中的尸体:“尸体男性,上吊死亡,脖颈上有勒痕,已经变冷僵直。” 苏回凝神梳理着真相:“按照时间算,他不是第三场直播的死者,他才是第一受害人。” 陆俊迟点头:“是的,时间线被障眼法重置了。” 苏回咳了几声:“帮我看看,尸体的肩膀部分,还有胸腹和腰部,有没有一些绳索的勒痕。”很多推理需要看到尸体才能够进行。 陆俊迟爬上了窗台,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受害人身上的扣子,受害人苍白的肌肤被露了出来。 陆俊迟仔细查看,尸体上果然如同苏回所说在躯干上有一些暗红细小的痕迹。他对苏回道:“有一些痕迹,这痕迹代表了什么?” 苏回解释着:“那是绳子勒过的痕迹,有一种悬挂方式能够让人看起来是上吊,可是实际上,承力的部分是在腰部。他们曾经反复练习过这个过程。” 信息量有点大,陆俊迟皱眉思考着苏回的话:“我好像以前有在影视剧里看到过这种方法。也就是说,凶手最初欺骗了他,让他以为这样的悬挂方式是安全的,在进行试验时却改变了绳索的受力方式,吊死了他?” “凶手利用了这一点最后麻痹了他,让他被吊死。”说到这里,苏回咳了几声继续道,“我怀疑,那些学生是被骗的,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在配合着演戏,也就是说,在原本的计划之中,今晚可能是一场恶作剧。在开始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会被真的杀死。” 陆俊迟站在窗台上,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在窗帘杆上有一些灰尘的擦拭痕迹,可以看出绳子被移动过。” 线索一下子对上了,在黑屏的那一分钟,凶手就是利用推动绳子来进行偷梁换柱的。 苏回道:“凶手可能是给少年们许诺,这是正义之举,直播之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不会遇到生命危险,这样那些孩子们才会心甘情愿地陪着他演出。绑匪可能并不存在,孩子们早就事先来到了那些房间中,等着主播的出现。配合着进行演出,所以在临死之前,他们没有痛苦,也没有显露出惊恐的表情。” 陆俊迟叹息了一声,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只可惜,凶手早就已经杀了陶英旭,暗中更换了道具,火焰是真的,水淹也是真的,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们才会发现真相,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 苏回补充道:“不过有些只是我们的推理,你还是要找到实证。” 陆俊迟道:“我明白……” 他清楚明白,苏回所说的故事虽然残忍离奇,但是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他顺着思路推理下去,“现在的各种迹象表明,陶英旭可能是这一场网络直播的最初策划者,提前杀了陶英旭,凶手才能够把计划按照他的想法进行实施。把一切假象化为事实。这个案子按照凶手的计划,警方查到最后,有可能发现是陶英旭在主使,而陶英旭也已经死了,凶手想要逃脱主犯的罪责……” 万户一中门口,接送他们的警车终于到了,苏回和陆俊迟道:“我现在先赶去医院见一下莫秀秀,问下她实际的情况。” 第86章 警车驶出, 快速穿梭在万户城之中,在暗夜之中的狭窄街道上划出一道长线。 苏回挂上了陆俊迟的电话,捂着嘴又抑制不住地咳了一阵。 坐在副驾的乔泽有点担心地回望向了他:“苏老师, 导演那边把他们之前找孩子们拍摄的素材发过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苏回点头, 伸出手接过乔泽递过来的平板。 文件很多, 有的拍摄的是万户城的居住环境,有的拍的是这里普通人的生活,还有专门的一个部分拍的是这里的孩子们。 他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以一个一个孩子的名字命名的。 苏回用手指支着下颌, 眯着眼睛下翻,首先看到了孔涛的。 他点开了视频, 这个采访视频的背景是那片烂尾楼, 时间大约是黄昏的时候。 镜头扫过,那片烂尾楼看起来比晚上看着还要大一些,那么多的窗口都是黑色的, 透露出一种苍凉感。 孔涛拿着一个篮球站在烂尾楼下的空地上,先拍了几下球,然后面对着镜头跑了过来。附近没有球框,他模拟着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篮球飞出了一条很漂亮的抛物线, 随后坠地。 男孩的动作十分流畅, 如果眼前有个球篮,他可以享受进球的愉悦。可是在这废墟之中,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篮球坠地的回响。 他在一片如火的夕阳之中渐渐跑远,过去把篮球捡了起来。 然后少年又开始不知疲惫地练习着, 苏回把视频往后拖了一小段。 采访正式开始,视频的声音有点小,苏回的单耳听不太清楚,只能把声音调大了一点。 “你是出生在万户城的吗?” “是,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 “你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 “那么你甘心生活在这里吗?” “不甘心又能怎么办?我们还未成年,不足以改变这一切。” “你的爱好是……” “打篮球。” “你觉得你和其他的城市孩子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吗?” “那当然是很不一样的。我家就住在这后面的楼上,下雨的时候,雨水有时候会下到屋里去弄得半个房间都是湿的。每天放学,我都需要去很远的地方接水提上八楼来。我曾经和家人建议,反正这里都是空的,是不是搬到低一些的地方去。可是家人反对了,他们说只有那一间是本来属于我们的。他们只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 “你想改善你的生活环境吗?” “那是自然的,我希望这里的楼能够完工,有时候我会想不开,为什么我的家和别人的家不一样。可是我又觉得,自己可能比很多吃不上饭,穿不上衣服,没有学上的孩子们要强多了,至少我已经念到了高中。” …… 苏回安静地看着视频,眼前的男孩个子高高的,他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话的时候语速有点快,面对镜头有着一丝羞涩。 “你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的愿望,能够参加市篮球队,那样我大概就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了。我虽然现在不在校队了,还是会每天自己坚持训练。” “你的把握大吗?” 少年沉默了:“那我还是换一个愿望吧,我希望能够暑假去打工,买一双好的篮球鞋。” 镜头下移,照到了他脚上穿着的篮球鞋上,鞋子的边缘已经开裂,在正规的比赛之中,他穿着这样的鞋,是会摔倒的。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一双鞋,会让他面对对手的嘲笑。 苏回看到这里,没有急于打开其他的视频:“第一案发现场发现过一双球鞋是吗?” 乔泽之前正在那个现场待过,还记忆犹新:“对,是一双全新的白色球鞋,应该价格不便宜。” 苏回闭上双眼,脑海之中浮现出了孔涛死亡的那一幕。 熊熊烈火燃烧着,把他困在其中,他拼了命想要挣扎,却是挣脱不开。 那双球鞋是凶手给孔涛下的饵,为了那一双鞋,他配合了这一场演出,随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苏回又点开了莫秀秀的访谈视频,画面上的女孩画了淡妆,穿着一身好看的舞蹈服,衣服有着长长的水袖,她用手机放了一小段的音乐,在废墟中的空地上做了几个舞蹈动作,抛洒着水袖的时候,长长的袖子划过了灰蓝色的天空。 随后她唰的一下,来了个标准的一字马。 女孩的身姿曼妙,身体柔韧,舞蹈之中有着一种灵性。 苏回跳过了舞蹈的部分,然后是采访开始,问题和之前问孔涛的大同小异。 “你出生在万户城吗?” “是的。” “你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我想,没有人会喜欢这里。”莫秀秀的脸上显出了一种表情,好像是谈到了最令她烦心厌恶的事,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可是还是激动了起来。 “我们在访谈之中遇到了一些人,说喜欢这里。” 莫秀秀抬起头来,毫不留情指出:“那是假话,这里的孩子有时候会说假话,那是我们活下来的原因之一。人们都喜欢有钱,喜欢长得好看的外表,喜欢好吃的东西,喜欢大房子,喜欢长命百岁。没有人想生来受苦。你们大人,不会这些都不懂吧。” “你的爱好是?” “跳舞,我喜欢跳舞。” “是哪种舞?” “各种,我会跟着一些视频练习。” “你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希望能够有一天,做一个真正的女主角。” “是广告的,还是视频的?” “都行,像这种记录片的,也可以。只要万众瞩目,就可以。我喜欢站在舞台中央,我觉得,我还缺个机会……” 苏回看完了这两个人的访谈,又随手点开了几个其他孩子的,他皱了眉头仔细听了几段,对乔泽道:“我觉得,有人根据这些视频的回答,对那些孩子们进行了筛选。随后用他们的想法和愿望对他们进行引诱。” 乔泽问:“筛选?那么他的筛选原则是什么呢?” 苏回低头思考了片刻,他在试图走近这些被害人:“筛选出那些对自己的现状心有不甘,想要改变自己人生的孩子们。” 然后苏回又翻找了一下,他在最后看到了陶英旭的。 苏回对这个人的心理更为好奇,如果他和陆俊迟的推断没有错,他可能是这场直播的始作俑者。 陶英旭是一个长得十分清秀好看的男孩子,大概人们认知中的校草就像是这样,唯一不够完美的是,他的额头上有着一块红色的胎记。 那个胎记太有特点了,让人难以忽略。有点像是交叠在一起的,几片粉红色的花瓣。 苏回也说不清,这个胎记是影响了他的容貌还是让这张脸多了一分动人。 陶英旭的声音的确非常好听。 这段视频拍摄的背景是在一棵巨大的树下,树上开的是白色的花,花正开到了最盛的时候。绽放在少年的头顶。 陶英旭在树下朗诵了几首诗,最后又说了几句自己非常喜欢的话。 “我看最卑微的花朵都有思想,深藏在眼泪达不到的地方。” 苏回记得,这是华兹华斯的诗句,采访随后开始。 “你是出生在万户城的吗?” “是,我出生在这里,不过我也见过外面的繁华世界。” “你喜欢这里吗?” “我喜欢。” 这个答案和大部分的孩子都不一样,他大概就是采访者说的其他人,也是莫秀秀反驳过的说谎者。可是现在,陶英旭的脸上一脸的真诚。 苏回低头继续看着。 “这个答案我们比较少听到,你可以说说,你喜欢这里的哪些方面吗?” 陶英旭说着:“我觉得,这里有很多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很好的人,还有很多很好吃的东西。只是,目前这里还缺乏一些东西,所以人们过得十分辛苦。” “你认为缺的是什么呢?” 陶英旭沉默了片刻,然后笑着说:“关注。” 他解释了一下,“这块地方就存在在华都里,这里是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这样的实际情况造成了很多人看不到这里。这个说法可能你会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这是事实,虽然这里和外面连接着,但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人们过着怎样的日子……还对这里有着很多的误解。” “你觉得你们没有被重视吗?” 陶英旭点头:“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像是隐形人一样……我非常感谢你们愿意来这里拍这个纪录片。” 苏回觉得陶英旭和其他的孩子的确是有些不同的,他的条理更为清晰。能够在谈话里和这些拍摄人员共情,也许正是因此,他才有机会在这个剧组里担任职务,在这里帮忙。 也正因为此,他可以了解那些孩子,蛊惑他们,取得他们的信任。 采访的人沉默了片刻说:“我们认为,需要有人做这样的记录。我们尽力在用较为美好的画面,呈现这里人们的真实生活。不过,这一类纪录片的点击播放,一直不太好。” 这是一种创作者的自嘲,没有人会喜欢看这种波澜不惊的城市记录。 完成这样的一场拍摄,甚至是入不敷出的,那些导演也好,剧务也好,基本上是在亏本做着这样的事。 这样的纪录片,注定了点击不会很高。 人们自己的生活都已经够辛苦够忙碌的了,看这些东西等于是和自己过不去,甚至有些人看这些纪录片只是为了寻找优越感。 陶英旭表示理解:“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就算是一时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也无法长久下去。不过我觉得,你们愿意来做这件事,这非常了不起。也许等到剪辑完成播放时就会爆了。” 苏回皱眉,他认为陶英旭的这句话是意有所指的,也许在那时,他就在策划着整个计划。 今天,华都乃至是华夏全国都在关注着万户城。 这个地方,这片巨大的烂尾楼,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从来没有被人们给予过多少目光的地方,忽然被推到了前台。 今晚的主角,不是那个行刑者,不是那些孩子们,而是万户城。 陶英旭的访谈是苏回看过的几条里面最长的,看到最后时,警车已经驶入了医院的停车场。 比起市里的其他医院,这个医院的规模小了很多,主楼也低矮了很多。 视频播放到了最后。 “你有什么愿望呢?” 陶英旭回转身,看向后方:“我希望棚户区可以真正从这个城市里消失。我后面的这一片烂尾楼,能够被重新开始修建。不过,这件事很难做到……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没有人愿意接管这里。” “你觉得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吗?” 陶英旭笑了,他的笑容很好看,嘴角挑起的时候,有一侧有着一个梨涡:“不试试怎么知道?总要有人努力去做这件事啊。” 采访的镜头最后定格在这个画面。 . “绑架你的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 “我……我没有看到他。应该是个男人……” “他是在哪里绑架的你?” “就在我家不远的巷子里……” “时间呢?” “放学以后,大约是四点多。” “那时候附近没有人吗,你没有呼救吗?” “有人从身后忽然出来,把我打晕了……我什么也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被绑住了手脚,坐在那里了……” 苏回和乔泽走到医院的住院部时,两位刑警队的警察正在对莫秀秀进行问询。 他们进了病房,苏回坐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 女孩低垂着头,用手指拧着被子,她的鼻子下还插着氧气管。 苏回稍微听了几句,所说的都是一些谎言,他开口道:“辛苦了,我们来问下她吧。” 那两位小警察应了一声,然后就走出去把门关上了。 莫秀秀刚刚结束了抢救不久,她的脸色还有一些苍白,身上已经换上了病号服。 少女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的那位苏顾问还有一旁的小警察,两个人看起来年龄都不大,特别是那位苏顾问,感觉一阵风就要被吹倒了,一点也不像是她印象之中的警察。 苏回张开口,声音略微沙哑,直奔了主题:“骗人的谎话你就不用说了。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谁?” 莫秀秀愣了一下,然后皱眉:“什么计划?” 苏回紧盯着她:“死亡直播的计划,或者你们还有其他的专有词来指代它?” 莫秀秀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在说什么。” “我要告诉你的是,今晚的直播并不是一场表演,而且今晚的直播已经导致两个人死亡了,你也差一点就被淹死了。” “有人死了?”莫秀秀一瞬间呆坐在了床上,她之前只觉得自己被泡在水中,有些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再睁开双眼就是在医院里。 她以为一切都是在按照计划进行着,她晕过去只是为了效果逼真,毕竟她是真的活了下来。 可是现在,眼前的人却告诉她,她差一点就死了? 苏回继续道:“时间紧急,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最初提出这个计划的幕后之人是谁?” 莫秀秀一时低垂了眼眸,犹豫了起来。 第87章 莫秀秀回忆着, 那一天,是那位少年主动来她所在的班级找她的。 他看起来高大而帅气,五官俊朗, 除了额头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几乎让人挑不出来任何的毛病。 那块胎记让他看起来不丑, 反而多了一些特质,非常好辨认。 他能够说出她的名字,还表示自己注意她已经很久。 莫秀秀也曾经在学校的辩论赛和朗诵会上见过他,她记得这个少年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样子, 他的眼界和见识让她觉得他不该生活在城市的这一隅之中。 她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来找她,他却不肯说, 只约她放学以后在学校附近的彩虹冰山店外面见。 同学们纷纷起哄, 莫秀秀却有点迟疑,她能够感觉到,他找她的原因无关爱情。 少年看向她的时候, 眼睛里是清澈的,没有掺杂杂念,和那些男人们看向她的贪婪目光完全不同。 放学以后,鬼使神差的,她还是去了。 两个人坐在冰沙店外, 少年请她喝了一杯廉价的冰沙, 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少年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一起来做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吧。” 莫秀秀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只记得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的少年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光亮,那是她寻觅已久的东西。 莫秀秀的心怦怦跳着, 她好奇地问:“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在我向你详细解释之前,我希望与你进行沟通,至少我们要在一些观念上产生共鸣,这样才能成为战友,一起走下去。” 少年淡笑着继续道:“我认为,现在我们的生活糟透了,坏人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好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法律监管有着漏洞,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人们的生活忙碌,无望,所有人挣的钱都被房子收割走,已经越来越无力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每个人都在挣扎着,无暇自顾,更别说关心我们这些生活在万户城里的人们……” “你知道我们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住处,生活,这两个词就把我们全部压垮了……就好像在一场一千米的长跑比赛,我们和别人一起跑向终点,可是别人比我们天生少了五百米,我们精疲力尽,却永远不能第一个冲到终点。” “我们只是想要和其他人一样,一样生活在一个安稳的家里,可是凭我们的力量,却做不到这一点……” 说到这里,少年问她:“你家现在也是住在烂尾楼里吧?” 莫秀秀的眼睛望着他,点了点头,她感觉眼眶有点酸酸的,这些话说到了她的心里,该怎么说呢,她对自己的生活也失望极了。 从幼年起,她花费了很久,才接受了一件事。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有的人生来就住在大房子里,就有亲人照顾,而她住在狭窄的窝棚里,她没有一件厚实的雨衣,只有一把廉价的雨伞,一到下雨,那把破伞就被吹得反转过来,完全不能遮风挡雨。她握着那样的一把伞,手足无措着。 而她的生活,也是一塌糊涂的,一如这把能够被风轻易掀翻的雨伞,没有幸福,只有狼狈。 她没有足够的衣服,经常穿着半干的内衣去上学。有的人可以坐在蛋糕店里吃那些好吃的食物,而她只能吃在这里吃这种廉价糖水制成的冰沙。 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她不可爱,她不美丽,她不用功。仅仅是因为她没有投胎到一个正常的家庭里,她的家里穷,没有钱。 她的父亲腿有残疾,没有什么文化,只能打零工,母亲总是生病,智商很低,偶尔做些保洁的工作。 不要说赚钱了,家里就像是个无底洞,总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就是这样,莫秀秀十二岁小学毕业的时候,父母居然还想着再生个男孩。 莫秀秀为此和自己的爸妈大吵了一架,再生了孩子住哪里?全家人喝西北风吗? 妈妈很乐观地安慰她:“我们可以挤一挤,小孩子不会占多少地方的,回头你也可以帮着我们看孩子。” 爸爸也说:“家里有个男孩,将来就能够支撑起这个家了,我们也就有了新的希望。” 莫秀秀带着怒意笑着道:“我帮你们看孩子?小孩子太脆弱了,软绵绵的一团,抱着容易掉,吃东西容易呛着,手重一点就会被掐到。我自己还没有成年,让我看孩子?你们放心吗?” 听了这话,他爸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似乎没想到小小的孩子就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然后她安慰他们:“你们不用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等我长大了,我会支撑起这个家的。” 莫秀秀后来痛哭了一场,她也不想和父母这么说的,感觉自己成为了童话故事里那些恶毒的姐姐。她忌恨丑陋的自己。 但是她不能理解她的父母,她在这里受苦就足够了,为什么他们还想要把一个婴儿不情不愿地带到这个世界上,让所有人都活得更加辛苦,让原本困苦的家庭雪上加霜。 如果他们真的再生一个,那个孩子长大以后,也会恨他们吧。 后来父母再没当她的面提过这件事。 她也许该庆幸,妈妈的身体不好,想怀也怀不上。 她长大了以后,就开始专注跳舞,想要改变这一切…… 她是舞蹈特长生,学费可以减免一半。 莫秀秀越来越在意那些事,自己好不好看,自己跳得舞好不好看。 她并不是聪明的孩子,努力用功读书成绩也只能中上,她不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她的命运,但是她觉得,也许外表和特长可以。 她爱好跳舞,从小就会在家里练,当穿上那些光鲜的舞衣,人们会忽视她与其他孩子的差别。 她努力争取,把握着所有一切能够上台的机会。 为了那些机会,她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刻苦练习。 她在这一方面很有天分,也得过一些奖,除了补贴家用,其他的都买了廉价的化妆品,她一边自卑着,一边自信着。 莫秀秀看着眼前的少年:“我同意你的观念,我也想要改变这样的生活,可是我们要怎么做到这件事?” “首先,我们可以尝试,让一切回到正轨。”少年说着眯起了眼睛,“我们需要找到一切停止的原因,让那些坏人得到惩罚。” 万户城的项目像是一个停摆的老旧机器,这个机器在几个地方被卡住了,他必须首先找到那些卡着齿轮的小石子,剔除让一切停止的罪魁祸首,然后才能用力来发动它,按下重启键。 莫秀秀十分不解,她眨着眼睛:“你是准备把事情曝光给媒体吗?” 少年摇了摇头:“现在把这些曝光给媒体,就像是把石子扔入大海,没有人会听到这些声音。他们甚至会觉得,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和笔墨,我们首先需要获得网络的关注度。” 莫秀秀说:“我尝试着去做过直播,也拍过一些视频,可是点击并不太好。” 少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利用你的资本。” 莫秀秀看着他小声问:“我有什么资本?我除了跳舞,其他的都不会。” 少年说:“城市里,会跳舞的女孩子太多了。而且很多女孩,有着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机会。”他看着她继续,“你很好看,但是还远远不够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你的那些努力,更是在资本,权力面前,不值得一提。” 莫秀秀听了他的话低下头来,她虽然有点不服气,但是心里清楚,他说得没错。 最近,老师带着她们舞蹈队排练了一段舞给领导看。到了最后的半个月,她忽然被从中间调换了位置。 莫秀秀起初怎么也想不明白,也找老师哭过问过…… 老师只是一味地安抚她,还许诺给她一些补偿。 后来她才听说,那个被移到中间的女孩家里有人调去了教育局任领导。让那个女孩子站在中间的话,女孩们在台上表演时,也许台下的领导会给予这个节目更多的关注。 那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就算是拼尽了全力,就算是长得很漂亮,以她现在的年龄,依然是无法跨越那一道原生家庭留下的鸿沟的。 这件事让她感受到了满满的挫败感。 莫秀秀不甘心。 凭什么,那些不如她努力,不如她好看的人可以站在舞台的中央,而她只能站在角落里,做一个就算是跳错了动作也无人在意的配角…… 现在她好像有机会,可以改变这一切了。 莫秀秀问着眼前的少年:“那……除了外貌,我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资本吗?” 少年吃了一口冰沙,不紧不慢地指出来道:“有啊,比如,你的勇气,你的不甘,你的生命……” 接下来,少年给她讲述了一个恐怖的夜晚。 那是大胆的,从来没有人做过,甚至是想过的事。 他们将在万众瞩目之下迎来“死亡”,最后再揭开真相。 “我们可以用很多的拍摄手段,比如说血包,比如用磷引起魔术火焰,只要配合上你的演技,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莫秀秀从最初的惊讶、震惊一直到最后的沉默 “你为什么选择了我?”莫秀秀沉思了一会问。 少年说:“你的身上有一种特立独行的东西,让我能够一眼就看出来,你和我是同类。” 最后,少年对她伸出手:“怎样,你要不要加入我的计划?你会是那一晚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在这件事情以后,你可以借着人们的关心脱胎换骨,完全改变你的人生……” 莫秀秀被那女主角三个字打动了,她还有点顾虑:“这么做不犯法吧?” “犯什么法?反正我们还没有成年,又没有人真正死去。”少年笑着说,“我们只是以此惩戒,通过一次直播,让人们看清这个社会,看清自己。”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这是一种伟大的牺牲,这件事甚至可以改变整个万户城的格局,改变所有人的命运,给大家崭新的未来。” “你只需要扮演好一位受害者,只要一晚,在这一晚之后,你会登上所有新闻的头条,你的照片会被人们转播,你的美丽会被所有人关注。人们会挖出你的账号,关注你的生活,好的学校,艺人公司,会向你伸出橄榄枝。没有什么比一个美丽又无辜的女孩更能够吸引别人的注意了。” 莫秀秀望向眼前的少年,她难以形容他的那种眼神,正义,坚韧,无谓,配合着嘴角的笑意,能够让她忘了这世界上的一切不平,让她忍不住想要追随。 他描述的,是她梦中的美好生活。 不,似乎比梦还要好,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 她想到了一个词:不破不立。 与其像是蛆虫一样活着,她愿意做一个试图去扑火的飞蛾,去豪赌一把。 让坏人得到惩罚,让不公得到关注,这听起来也是一件好事。 也许这样会促使人们的目光转向这一片废墟一般的城池。 让万户城继续被建造下去。 而且她并不会真的失去什么,她会活下来,会过得更好,反正只是演一场戏而已。 在那个瞬间,莫秀秀把所有的不甘都幻化成了勇气,她感觉自己像是能够披荆斩棘的勇士,像是能够把所有的世俗都抛诸脑后的无畏者。 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感受着那炙热的温度。 她说:“好。” . 医院里,讲述完整个故事的莫秀秀低下头。 听完了她的故事,乔泽的心中有一种愤怒:“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无论是真假,无论目的是怎样,这群学生,这群孩子,是在把生命当做筹码,把大众当做可以愚弄的对象。 这是欺骗!这是错误的!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极其危险的,还可能会引来一些模仿者。 乔泽是气愤的,他想不通,这些孩子们怎么能够这么不自尊自爱…… 把自己的生命当做儿戏…… 可是他心里的火却不知道该冲向谁发,是眼前这个差点真的殒命的少女?是那个蛊惑人心的少年?还是那个藏在幕后之人?或者是这个从未公平过的世界? 看着劫后余生低下头的少女,乔泽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口。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地方的孩子身上根本不会发生,但是对于这些万户城的孩子们,他们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 若是还有其他的方法的话,他们这些年轻的生命并不会这么被人利用。 乔泽难以想象,那究竟是怎样日积月累的绝望与无奈,才会让他们想到要用自己稚嫩的生命作为筹码,来争取一些什么? 苏回较为冷静,他知道现在必须抓紧时间,这样才能够拯救更多的生命,才能够结束这疯狂的一切。他继续问莫秀秀:“那个当初找你的人是谁?” 在刚才的故事里,莫秀秀一直在用“他”指代。 莫秀秀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少年的名字:“那个人是陶英旭。” 的确是陶英旭。 之前陶英旭和摄制组那里要过所有的素材,现在莫秀秀又指正了他,这些和苏回还有陆俊迟的推理是吻合的。 可是如果他是发起人,那这位始作俑者又是被谁吊死在窗帘杆上的呢? 真正的幕后凶手,那名直播者会是谁? 苏回继续问:“对你行刑的人也是他吗?” 莫秀秀点了一下头。 苏回和乔泽的内心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在刚才,陆俊迟已经发来了消息,法医刚刚赶去了陶英旭的死亡现场,已经确认了尸体是陶英旭本人的,也测量了肝温,排除掉空调制冷的因素,死亡时间至少是三个小时以上,也就是直播开始前。 他不可能出现在直播现场。 这个策划安排了整个计划的少年,此时已经身亡。 有人继续施行了这个计划,而且改变了方式,原本策划的假死如今都变成了现实。 苏回判断,莫秀秀是真的不知道这些的,否则她不会说出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乔泽找到了陶英旭的证件照片,出示给莫秀秀看:“你确认是他吗?” 莫秀秀眨了眨眼睛说:“我确认啊,之前就是他找我聊过,说想要通过这次直播引起社会的反思……他说他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设计好所有的细节,他让我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死亡方式,我很喜欢游泳,就选择了溺死。接下来我只要做一个演员尽心表演就可以了。” 死亡方式是每个人的选择,所以行刑方式是不一样的。 孩子们刚刚拍摄过纪录片,把直播这件事当做了一场拍摄表演。 莫秀秀还在继续说着:“今天下午我从学校出来以后,就一直在那栋屋子里等着他。快到时间的时候他就来了,蒙上了我的眼睛,把我的手也贴住……” 苏回问:“他和往常有没有什么不同?” 莫秀秀回忆了一下:“他今天带了一个面具,说怕直播的时候会不小心扫到脸,还用了变声的话筒。但是我看到了他露出来的胎记,哦,对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和我说是感冒了。” 听起来,凶手是个身高体型近似于陶英旭的男人。 “只有他一个人吗?”苏回还记得,那个鱼缸里倒映出的少女。 莫秀秀道:“还有一位身材瘦小的女孩子,那是他的助手。” 听起来,女孩像是帮凶,全程躲在角落里,没有出现在镜头之中,那么也可能是她协助着完成了第三场直播。 “你能够认出来她吗?” 莫秀秀摇了一下头,“我之前没有见到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且我还没有看到她的正面,她一直躲在角落里。我只看到她穿了一件我们学校的校服,可能是高一的学生。” 苏回咳了几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继续问莫秀秀:“你们之前演练过这个过程?” 莫秀秀点头:“放好那个鱼缸以后,我们曾经试过两次。分别是上周三还有周五的晚上,我们测算过水的注入时间,他还告诉过我怎样假装呛到,怎样挣扎会更逼真……” 熟悉的环境,反复进行过试验的过程,削弱了孩子们的恐惧感…… “那些人是怎么被选择的?比如你所对应的那个男人,连城晏。” “是陶英旭选择的,他说他保证那些人都是有罪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查到了那些人的罪行。” “你是否知道这一晚的直播有多少个人参加?其他的人都是谁?” 莫秀秀有点迷茫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他没有告诉我,一直是他单方面联系我的。” 她说到这里,看向苏回:“我都供述了,我……我并不是主谋,这些事情都是陶英旭设计的,我只是配合演戏而已。我承认我们是不该用这种方式,不该恶作剧,但是我们的本意是好的啊,让那些坏人受到惩罚,这不是应该的吗?” 到现在,这个女孩还不知道事情已经造成了怎样恶劣的影响和后果。 病房里一时安静了,乔泽眼神怜悯地看向她。 “……不会有人真的死了吧?”莫秀秀努力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发颤,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你们是骗我的吧?” 苏回咳了几声,他俊秀的脸上有着一种冷漠,他哑着嗓子说:“我们没有时间骗你。” 莫秀秀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拢,原来那些真的不是恶作剧,不是演习,一切并不像他当初承诺给她的那样美好,她颤声问:“他们真的死了吗?” 苏回沉声道:“你们的行为并不是无罪的,已经扰乱了社会秩序,触犯了法律。今晚有人死了,而且,陶英旭也已经死了,你之前看到的人不是他。我们正在抓紧时间查找真相,所以你现在最好想一想,那个人还有可能会是谁。” 莫秀秀的目光发直,整个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到这时才知道今晚她面对过的是什么。 一个变态杀人凶手那时候就坐在她的对面,看着水面一点一点升高,然后准备把她淹死。她和死神擦肩而过。 巨大的恐惧感像是怪兽把她的理智吞噬掉,这种真切的恐惧比任何表演都要来得真实。 她是昏了头了,才会答应做这样的事,现在她一阵一阵的后怕,后怕到整个胃都在抽搐,让她想吐。 她差一点就死了,不光如此,如果那个人趁着她被绑住蒙住眼睛的时候,做一些其他的事……她根本就无力阻止,不能反抗。 “今晚不是他?这不可能……”莫秀秀哭着道,“我……我不知道,他……他看起来就是陶英旭啊,个子一样高,连声音也很像……我……我不知道他会是谁。” 她擦了一下眼泪说,“我又想起来一点什么,我在之前策划这一切的时候问过陶英旭,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计划,他提到过,他有一位朋友……” 第88章 深夜, 医院之中,在莫秀秀供述了部分事实之后,乔泽飞速汇总信息然后发送了出去。 重案组, 复核组, 诸位领导, 以及警界的各方同时收到了案情的最新进展。 整个死亡直播计划是由万户一中一位名为陶英旭的男生提出的。 可随后他也被人杀害,凶手冒充了陶英旭,计划继续执行。一场以生命作为威胁的恶作剧,变成了真实的杀人游戏。 目前的嫌疑人, 是陶英旭的一位朋友…… 这是一个怎样的朋友,把整个计划据为己有, 换成了残忍的执行方式, 然后又把陶英旭吊死在了拆迁房里呢? 苏回走出了病房,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和陆俊迟进行通话。 听完了苏回讲述的问询过程,陆俊迟汇总完了目前的所有信息, 他沉默了片刻问:“苏回,你觉得现在能够进行侧写吗?” 苏回沉默了片刻道:“现在的证据还是太少了,口供也只有莫秀秀一个人的,侧写很可能不准确。但是……”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 看了下医院墙上的电子钟, 他模糊的视线里,看不清具体的数字,但是他可以看到红字在一跳一跳。 手机两端,两个人都在沉默着,但是,陆俊迟知道苏回想说的话。苏回也非常清楚陆俊迟的意思。 现在时间太过紧张了,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会是下一场直播。 任何的侦破速度都赶不及这么快。 指纹,血迹,脚印,尸检,所有的比对都做不出来。 他们能够依赖的,只有最基本的侦查技能,以及犯罪心理侧写。 如果这时候能够做出正确的侧写,可以让他们加快速度找到这名凶手。 苏回从医院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一片朦胧的,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有一些高楼,天空之中的乌云逐渐退散开来。 明月当空,夜色如华。 这是华都,他们脚下的城市。 今夜,为了几条年轻的生命,城市里有那么多人未眠,他们的肩膀上有着重重的责任。 苏回抿唇,握紧了手杖,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再犹豫,而是正色道:“时间紧急,我会进行侧写,但是不可作为最后断案的依据。” 陆俊迟道了一声:“明白。” “凶手有两位,主导者也就是自称为主播的是位男性,年龄在二十岁以下,身高体重和陶英旭类似,可能是在青春叛逆期……” “凶手通过杀害无辜人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在心理分析上是一种懦弱的体现……” “他十分的冲动。计划之中缜密的部分可能是陶英旭帮忙设计的,而凶手本身的行为,会产生漏洞和变数……” “凶手是一个极端自信,极端偏执的人,他十分残忍,十分自负。在凶手的思维里,他只相信他认为的事,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是高高在上的,他看不起其他的人,认为其他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外界的条件和语言无法动摇他的决定,他喜欢钻牛角尖,不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他非常敏感,多疑……” 苏回说得不快,很多评价都是从现场的细节以及那位主播的话语之中推断出来的,他努力让自己的每一条侧写都有实证可以依据。 陆俊迟听着苏回一条一条讲述着,这个凶手的形象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自负、偏执、冲动而残忍的少年。 苏回咳了几声继续说:“凶手可能是陶英旭的朋友,这个朋友不限于同学,亲属,你可以从他的社会关系开始查起。那个人对陶英旭足够了解,两个人甚至无话不谈,这个计划可能从最初期凶手就已经参与了进来,他知道今晚的所有细节。” “其他的……”苏回闭眼片刻,凭着刚才案件之中对凶手的认知继续说,“凶手对万户城非常熟悉,熟悉到去过很多的地方,每一个犯罪地点他都反复踩过点。和陶英旭喜欢这里不一样,他对这里极度厌恶,对这里的人也没有好感。他像是游离在万户城之外的过客,却被迫留在这种地方。他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认为他做今晚的事可能是为了仇杀。” “那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陆俊迟皱眉,他能够感受到,这个男孩可能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他的思维,做法,也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目前不能确定,可能他的家庭经历过一些变故。”苏回咳了几声,“他的共情能力差,蔑视生命,不相信法律制度。不过,就算如此,这个凶手并不是以杀人为乐的,他做这一场直播,是有他的目的性的。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 越到后面苏回越是感觉到,凶手并不是一个变态杀人狂,他不是依靠杀人得到快感,也不是为了哗众取宠,他有他的目的,凶手是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预定的结局。 苏回深吸了一口气,按着手杖俯下身继续道:“我判断,他可能和之前提到过的那些人,是有一些联系和恩怨的。” 陆俊迟听了道:“我让他们往这个方向进行调查……” 目前的信息是零碎的,时间却很紧迫,他们还没有把一切很好的整合起来。 苏回道:“凶手这么做是故意的,他需要把一些人摆在祭台上,让事态升级,所以前面的几道题,他会故意让警方和民众都答不出来。”他顿了一下进一步解释,“游戏还没有结束,有些拼图还没有浮现而出,所以我们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这样的行为,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陆俊迟道:“也就是说,很可能我们并没有接触到其后的谜题?” 苏回嗯了一声:“但是越往后就越不一样了,隆小宸,连城晏,那学海,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位高,同时也在从小人物一步一步往上逐渐变为大人物。凶手的要求也是在逐步升级的,开始只是公布罪行,到后面要求媒体介入,到最后的时候,应该是群众和媒体关注度最高的时刻。下一个目标人物,一定是比那学海更有名,更有钱的人。而在凶手的认知中,觉得这个人是罪孽最重的。他希望这个人能够站到前台来。” 陆俊迟的声音从手机中传过来:“为什么凶手不采用正规的渠道去完成他的诉求?” 苏回解答道:“走上这一条路,是和凶手的性格,经历息息相关的。我认为,首先,他不相信法律,不确定是否用正规的途径,对方就会受到惩罚;其次,他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名誉扫地,身败名裂。”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一点,“我甚至怀疑,最后这一个人,是不是有罪的……三个证据确凿的罪人的审判,足以让人们对这最后的一个人产生质疑……” 陆俊迟一时不语,消化着苏回所说的信息。 苏回这时候想起了那个跟随着的女生:“还有一个人,是辅助凶手,她是女性,年龄14到18岁,高中生,应该是万户一中的女学生。她十分瘦弱,长相普通,沉默寡言。目前尚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够表明这个女生在整个案件里发生的作用。她有可能是被胁迫的,也有可能是凶手的追随者或者是爱慕者。” “所以第三场直播,有可能就是这两个人完成的对吗?” “第三场直播应该就是他们伪造的,其中那位男性凶手化妆成了陶英旭,女生可能在一旁辅助,部分声音是提前录制的,所以这一场互动很少。屏幕之中出现的是女生的手,仔细放大了看,是有差别的。目的是让所有人相信,陶英旭是死于这一场直播之中。陶英旭的尸体只是在最后出现。” 陆俊迟继续提问:“根据法医的检验结果和陶英旭的离校时间进行判断,他大约死于四点十分到四点四十之间,也就是直播开始前。我有个疑问,凶手既然是想蒙混过关,为什么不把这一场直播提前或者后放呢?” 苏回眯起了双眼,拇指在手杖的猫头上反复摩擦着:“因为凶手认为陶英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和凶手的牵连诸多,以他的死亡开场,可能会让警方很快查到凶手的身上。可是他又不想浪费这具尸体。凶手认为,把这一场放在整个直播的中后部,是把握最大的。凶手不清楚警方会在什么时候能够发现陶英旭的尸首,因此他才会让人守在周围,阻止有人发现真相。” 陆俊迟思考了一下,苏回的分析没有错,如果这一场直播是第一场或者是第二场,他们可能早就查到了一些相关的情况,那样凶手的后续计划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陆俊迟问:“那你判断,直播可能还有几场?” 苏回道:“最多一到两场,这件事今晚就会结束。” 说到这,苏回忽然想到了莫秀秀的证词。 陶英旭的目的是引起所有人对于万户城的关注,希望能够把烂尾楼项目继续下去。 那么陶英旭的目的究竟是和凶手是有所分歧的,还是有部分交汇的? 如果依然是陶英旭在进行安排,他会把谁作为终极的目标? 又会怎样达成他的目的? 现在的凶手呢,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吗…… 陆俊迟打断了他的沉思道:“我还是先找出那个凶手吧,一旦找到了凶手,我们就能对他的动机更为了解。分局的警方已经联系了陶英旭的母亲,我马上过去和她见下面……” 苏回赞同,站起身道:“我这边也问完了,我们等下会和。”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努力扭转战局,占据主动。 苏回有种感觉,到了这时,他们距离真相,仅剩一步之遥。 . 现在已经是深夜,在万户城之中是没有太多夜生活的,很多家庭已经开始准备入睡。 灯火逐渐熄灭,世界即将沉入一片黑暗。 这一段路没有路灯,漆黑而安静。 一个瘦小的女孩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着天空,感觉刚才像是有道亮光划过了深蓝色的天际。 时间太短暂了,只在一个呼吸之间,让她没能看清楚。 “厉小楠,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少年回头催促她。 “没什么,可能是颗流星……”女孩说着话跑了几步,跟上了少年。她刚才默默在心里许了个愿望,她希望今夜能够尽快过去。 “月亮出来了,最近没有天文预报,怎么会有流星,一定是你看错了。”少年的语气略带冷漠,有着一丝讥讽。 历小楠听着他的话,夜风让她感觉到寒冷,女孩瘦弱的身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害怕他,眼前的人喜怒无常,是个疯子,她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是个残忍的凶手,今晚她已经看着他杀死了几个人了……也许下一个就是她…… 她后悔自己不够大胆,没有在上一场直播的时候逃走…… 她还后悔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做这件事。 “快点走吧,快要赶不及了。”少年再次催她。 历小楠低着头,快步跟上。 万户城里四处都是警察,但是他们就像是穿梭在小巷里的老鼠,知道应该怎么走才能够躲开那些人的寻找。 烂尾楼那边是不能去了,待拆房也已经不安全,但是他们知道更多的隐秘场所。这一处也是早就选定了的。 两个人弯腰进入一处栅栏,钻进了一个荒废的地方。 在外面看着是一些铁皮的围墙,钻入以后却别有洞天。 让人难以想象,在万户城的中央有着这样的一块地方。 这里是一个小型的体育场,也早就烂尾,停止了修建,里面无人维护,设施也没有修建完成,荒草长得很高,偶而有孩子们在这里踢踢球,或者是来这里探险。 他们迈步,穿过了高过膝盖的荒草。 少年打开一个手电,走到了里面的一栋烂尾建筑之中,他上到了三楼,这里是个大型的看台,比普通的楼层高了很多。 少年向着黑暗小心叫着:“叶歆宸,你在吗?” 这里太过空旷,他的声音略带回音。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了闷闷的一声:“我在……”那个声音又问,“陶英旭,是你吗?” “是我。”少年扣上了自己脸上的面具说,他的手里握着陶英旭的手机,“我刚才就给你发过微信了,你怎么没回我的信息?” 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瘦高的身影,那是一位男孩,穿着万户一中的校服,他今年高二,名字叫做叶歆宸。 “我的手机没电了。”他仅有一个破旧的老款手机,电池早就老化,很快就会没电,叶歆宸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带着这个东西?看起来怪吓人的。” 少年把面具扶正,压低了声音说:“为了直播的时候比较方便。” 叶歆宸又问:“你的声音怎么了?”他记得陶英旭的声音更加清亮好听一些。 少年咳了两声:“我最近感冒了。”他催促着,“时间要到了,我们尽快开始吧。” 他们很快来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厉小楠把东西放在地上,有胶带还有绳索。少年则是打开了随身带着的一盏应急灯。 整个空间里亮起了白色的光亮。 两个人熟练地准备着。 那叫做叶歆宸的男生走过来,指着厉小楠问:“她是谁?” 少年回答他:“帮助我直播的人。” 叶歆宸犹豫了片刻,他的目光带着恐惧,不断吞咽着唾沫:“我看了你之前的几场直播……他们都活下来了吗?” 少年拿着绳子走了过来,像是猎人,准备捆绑自己的猎物:“是啊,目前都进展得很顺利,他们都活着,就和我之前和你说的一样。这就是在演戏,截至目前,都是在计划之中的。” “警察没有找过来?” “那是自然,那些蠢货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叶歆宸没有举起双手,配合他的捆绑,他皱眉又问:“你答应给我的一万块钱,带来了吗?” 少年道:“带来了,等你直播完,就给你。”他说完话,举了一下手里的一个牛皮纸袋。 为了说服这些学生,采取一些手段是必须的。 之前陶英旭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家庭情况,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每个人都有一些软肋,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莫秀秀那么单纯好骗,他们会要一些相应的东西,比如孔涛,他提出了要一双新的篮球鞋。 而这个叫做叶歆宸的男生,他很缺钱,为了给他的妈妈看病,提出需要一万块钱的酬劳。 叶歆宸警惕道:“你现在就把钱给我。” 少年转头,带着面具看向他,夜晚里,那白色的面具看起来有些恐怖,一旁的厉小楠也停下了动作。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你不相信我?”少年的语气有点不悦。 叶歆宸开口道,“你先把钱给我!我就配合你,相信你。”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少年觉得他有点难缠,开口商量:“可是万一你拿了钱不直播怎么办了?或者,我先给你一千当做定金?”他说着话从袋子里抽出了几张纸币。 叶歆宸接过来,数也没数,一把钱塞到了口袋里,直接就往外跑去。 “等下!”厉小楠站起来想要拦住他。 少年也发现了他的不对,一把拉住了他:“你干什么?你他妈不会是想骗钱的吧,等钱到手就不直播了?” 叶歆宸的脸色在应急灯下泛出惨白,一双眼睛却是红的,他急剧喘息着:“我后悔了!你现在放我走,否则我把你的这些事都告诉警察……” 两位年轻人扭打在了一起,那些钱被散落了一地。 叶歆宸有瞬间看着地上的钱,潜意识就伸出手想要捡起来,那是他最缺的东西……哪怕只拿到一两张也好。 可是少年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向他疯狂攻击着,叶歆宸的这一迟疑,让他的动作略缓…… 那位少年并不强壮,可是却有一种狠戾,他从一旁捡起了一块砖头,打在了叶歆宸的头上。 叶歆宸挨了一下,整个人都是蒙的。 随后少年趁他不备把他推倒在地,压在了叶歆宸的身上。 叶歆宸伸手挡了一下,少年脸上面具的带子断了,白色面具坠地,发出当的一响。 面具下露出了少年的脸,刚才距离还远看不清楚,这时候离近了,白色的光照在少年的脸上。 叶歆宸见过陶英旭的次数不多,但是他还是认了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不是陶英旭!” 第89章 如今已经是深夜, 天空之中月明星稀,陆俊迟快步走入万户城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 这里虽然也属于万户城的范围,但是环境要比那些烂尾楼和棚户区好了一些, 只是街道还有些狭窄, 房屋老旧, 采光一般,起码空气里不再漂浮着那种腐朽的味道。 陆俊迟一走进楼道,就看到靠墙站着的苏回。 楼道里是暗着的,苏回靠在墙边, 手中支着手杖,看到有人进来, 他抬起了眼眸。 陆俊迟看到了他, 冲着他轻轻一点头。 明明只有几个小时没有见面而已,他们也一直没有断了通话和联系,可直到陆俊迟看到了苏回, 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走廊里的灯坏了几层。两个人抓紧时间往楼上走,陆俊迟取下挂在臂弯里的一件外衣:“今晚有点冷,我刚才从车上给你拿的。” 万户城的晚上,夜露特别重,苏回就算大部分时间是在车上, 也免不了裤脚都湿了, 他的上衣穿得很薄,有点低烧,本来准备挨到结束,没想到陆俊迟给他带了件衣服。 “你……不冷吗?”苏回看向陆俊迟,他穿得也不多,而且晚上他一直在赶路。 陆俊迟道:“我穿少一些, 又不会感冒。倒是你……不要生病了。” 苏回这才从他手里把衣服接了过来,披在身上。 这件衣服比他平时穿得大一些,他把脸埋在领子里,顿时觉得暖和了一些,问陆俊迟道:“是在几楼?” 陆俊迟道:“302室,分局的刑警应该已经在上面了。” 现在,陶英旭的尸体已经被运回了总局,万户派出所的刑警和家属谈好了,已经签字,准备进行尸检。 他们抓紧时间上楼,等到陆俊迟和苏回走到里面时,屋里还有两位刑警,家里只有陶英旭的母亲王亚秀在家。 那两位刑警看到他们来了,让出了椅子给他们坐。 苏回坐在了王亚秀的对面,陆俊迟也扶着桌子坐下来,跑了一个晚上,他的腿到现在酸得发胀。 苏回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手上满是老茧,看起来就老实忠厚。 她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眼角有着泪痕,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们家唯一的新手机就是给孩子买的。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到究竟是什么直播……这事情是怎么回事一回事啊……” 陆俊迟道:“阿姨,我们也在调查之中,稍后会有人给你解释清楚整个过程。” 王亚秀低头哭得不能自已,嘴巴里还在念叨着:“孩子的爸爸去世的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警察同志,我……我不知道我儿子为什么会提出那个事情,这个不可能是我儿子组织的……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因为工作的关系,陆俊迟见过太多痛失亲人的人,王亚秀相对来说是其中情绪稳定,条例清晰的,也十分通情达理。 陆俊迟对她有些同情,忙着安慰道:“请你节哀,关于今晚的实情,我们目前还在核实之中。另外也在努力查找杀害你儿子的凶手。时间紧迫,我想问下,陶英旭最近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是和你提起过什么吗?” 王亚秀摇了摇头,用纸巾擦着眼泪:“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一向喜欢参加各种的社会活动,有的是帮朋友忙,有的是帮老师的忙。至于这件事……我哪怕知道一星半点也不会让他做这种事……” 陆俊迟没有放弃,继续问:“阿姨我想问一下,陶英旭有没有什么亲戚好友,是男孩,年龄二十岁以下,长得和他差不多高矮胖瘦。两个人关系很好,经常会在一起……” 如果陶英旭的生活里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母亲也许会知情。 苏回也默不作声望向她,希望她能够说出一些有利于调查的线索。 “这样的人……”王亚秀低垂下头,思索着。然后她抬起头道,“是有这么一个人,他……英旭的死,和他有关系吗?” 可随即她又摇头:“不……不可能,我家英旭和他的关系那么好,我也几乎把他当亲儿子带,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听她这么说,陆俊迟的心里有种预感,她现在说的人有可能就是杀害陶英旭的凶手,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正是觉得不而能的人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才让人更难防备。 他连忙问:“阿姨你别急,请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会马上进行核查。” “他,他叫做秦安歌,是我以前主顾的儿子……他们两个人关系非常好……从小就认识……后来秦安歌搬过来住,英旭还经常往他那里跑,几乎每天放学都要过去……” 陆俊迟听了描述看向苏回,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苏回轻轻一点头,听起来符合他的侧写。 陆俊迟继续问:“王阿姨,你仔细说一下相关的情况。” 王亚秀的情绪还有点激动:“秦安歌……他和我们这些原住民不一样,他是家道中落才到这里来的。我以前在一户有钱的人家做保姆,秦安歌就是那家的儿子,他们家原来是开建筑公司的,特别有钱。” 陆俊迟皱眉问:“是哪一家?” “他爸爸叫做秦成盛,就是那个……鼎盛万家国际,原来就是他家的,秦老板……他最早的时候也是从这万户城里出去的,在工地上当工人,一点一点当上了包工头,后来又开始招兵买马,开建筑公司,他之前一直在忙事业,在三十多岁才有的儿子。” 陆俊迟了解的建筑公司不多,可是这一家,他却知道。刚才他们一直在那片烂尾楼里奔波,每一处楼的门口都是贴了这几个字…… 那么多的楼,从那些标志之中,你就可以知道这家公司鼎盛时期的繁华,可是所有的工程一夜骤停,也预示着那个王朝的陨落。 他知道这家开发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一家建筑公司的名声不好,建筑质量差,拖欠工程款,工地问题多,推迟交房…… 到最后,整个集团资金链断裂,所有项目被迫停工,他们的老板被追债的逼到了绝路,心脏病发,忽然离世。 这个故事有诸多版本,陆俊迟没有想到,今天会遇到这些故事里的亲历者。 王亚秀说到这里又哭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是秦安歌做的,他们两个关系很好的,英旭经常把我包的饺子拿给他们吃,水果也经常拿过去,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学校多发了一张电影票,都想着拉着秦安歌去。人心都是肉长的,英旭对他那么好,我……我不信会是他杀了英旭。” 苏回在一旁安静听着,这是孩子们之间的亲昵表现,可是这些事都是陶英旭主动的,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也许并非那么亲密无间。 陆俊迟继续问:“秦安歌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孩?” “有,是秦家收养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厉小楠。那是一次工地事故,她父亲被高空坠物砸死了,留下女孩成了孤儿。秦老板那时候觉得对不起她,就把那个女孩收养了。他当时把女孩安置在这附近,房子写在了女孩名下,让她万户一中念书。后来秦家出事,秦老板心脏病发故去了,秦安歌就和他的母亲也搬到了这里。” 正是因为这处房产是在女孩名下的,所以才没有被银行没收,让秦家破产以后,也有了一个安身之地。 秦老板当年的一个举动,无意之中给自己的家人留了一条后路。 高空坠物,砸死建筑工人,这事倒是和之前隆小宸的调查结果对上了。 陆俊迟急忙把这两个名字发到了群里,让曲明他们进行核查,他又问王亚秀:“那秦安歌和厉小楠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王亚秀给了他手机号。 陆俊迟试着拨出了一下,两个号都是关机状态。 王亚秀想给他们指路道:“他们之前就住在二单元的504。” 陆俊迟又问了王亚秀一些其他的情况,她再也说不出什么。 他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是十点五十分,距离下一场的直播只有十分钟了。 叮嘱了那两位刑警继续和王亚秀了解情况,安抚她的情绪,陆俊迟拉了苏回出来,就往隔壁的504走。 现在夜深了,苏回基本看不清路,走得有点慢,陆俊迟忽然回头,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前拽着。 寒夜之中,陆俊迟的手是暖暖的,他的脚步又快又稳。 苏回连手杖也顾不得用,就那么一直被他拉着,进入了旁边的二单元,他把下巴埋得更低了。 以往的时候,苏回就算是用手杖拄着地,也总是会担心路是不平的,可如今他被陆俊迟拉着,走得飞快,眼前一切都是模糊的,心里却是安稳的。 五楼很快就到了,苏回这才反应过来:“我们是不是得叫人来开锁?” 陆俊迟说:“不用,特殊情况,特殊解决。” 他说着话辨认了一下锁孔,老式的居民楼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高级锁。 陆俊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很小的工具盒,在里面挑出了一根铁丝,把铁丝伸入了锁眼之中,没有过半分钟,就听咔的一声,锁应声而开了。 苏回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藏了这隐藏技能……” 陆俊迟道:“我专门学过,每次行动都要叫会开锁的,这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今晚时间紧张,甚至来不及申请搜查令,走搜查手续,他们只能特事特办。 屋内是漆黑的,陆俊迟按亮了灯,这是一处老户型的小两室,几乎没有厅,屋子里的家具不多,一个屋子里放了一张大床,一个屋子里放了一张小床。 陆俊迟仔细看了看,大的房间里有一些女孩的衣物。可能是之前秦安歌的母亲和历小楠一起居住的。 小的房间看起来相对独立安静,他们走入那间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一旁放了一台台式电脑还有一台笔记本。 房间虽然十分破败,但是里面有一些东西,依稀可以看出是价格不菲的名牌产品。 衣柜上放了一颗篮球,上面有着一些外文的签字。靠近窗台的地方,有一个天文望远镜,这时候已经是满满的灰尘。椅子上堆放着一些衣物,里面也有一些名牌。 陆俊迟忽然发现,桌子上摆了几个相框,看起来是一家人的合影。 其中有个相框,里面是两个男孩的合照。里面一个是陶英旭,另外一个是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应该就是秦安歌了。 那时候孩子们还小,似乎只有小学的样子。 看起来,两个人果然曾经是多年的朋友。 两个孩子的身高和体型差不多,照片上的陶英旭额头上有着那个红色的胎记,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一旁的那个男孩也是眉目清秀,在开心笑着。 苏回思考着,这么多年过去,随着两个人年龄的增加,身份的转变,他们的关系可能发生了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应该是秦安歌的身份落差,一个被父母宠爱的富二代,忽然家中破产,他是从高处急坠而下的。 他伸手打开那个笔记本电脑,电脑常用的界面没有设置密码,直接可以进去。 苏回翻找了一下,从最新的打开记录,可以辨认出,那些是拍摄纪录片进行的访谈录像。他们果然是通过那些影片中的资料来选择被害人的。 陆俊迟找了一会,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一个手账本上。 本子翻开来,里面都是一些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陆俊迟皱眉看着。 苏回在一旁按耐不住问他,上面写的是什么? 陆俊迟沉声道:“是鼎盛万家国际的负面新闻。” 那本子被贴成了厚厚的一本,足以可见负面新闻之多。上面贴的很整齐,早些年的报纸都已经发黄,可想而知是寻找积攒了很久。 苏回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是不是和那三个人有关系?” 陆俊迟迅速确认:“新闻报道提及较多的是工地不规范导致工人死亡,强拆致人伤残,还有就是建筑材料不合规范。” 苏回仔细回想道:“那对应的正好是隆小宸,连城晏还有那学海所做的事。他认为这些事情不该归罪于他的父亲。” 三个人忽然出现了交集,他们之前都和鼎盛万家合作过,只不过因为合作的时间不同,长短不一,所以并没有被联系起来。鼎盛万家的合作方太多了,几乎涵盖了半个华都的建筑行业。现在他们已经获知了一些情况,反向推理其中的联系,就容易多了。 陆俊迟翻看着道:“这么多的媒体新闻,新闻稿大同小异,有可能是不正常的。” 他认为鼎盛万家可能是有严重的错误,只是一般的媒体就算是撰写新闻稿,也会有一些遣词造句的差异。 多家媒体的新闻稿几乎一致,铺天盖地地在报道一件事,那么很可能是在鼎盛万家出了疏漏时,媒体收了竞争对手的黑钱,目的就是为了搞垮这家公司。 苏回握了一下手里的手杖道:“如果凶手是秦安歌,他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他所认为的,导致鼎盛万家倒闭的始作俑者了。” 陆俊迟侧头想了一下:“鼎盛万家倒台以后,华都最有名的地产公司变成了忠山国际……” 他虽然坊间八卦看得不多,但是也有一些耳闻,忠山国际能够这么快起步都是因为吞噬了鼎盛万家的尸体。 鼎盛万家出事以后,很多鼎盛万家的合作方直接倒戈,原本准备到鼎盛万家购房的买家也纷纷选择了忠山国际。 忠山国际的老板穆震元曾是鼎盛万家的高管,他们两个人作为同是从万户城混出去的人,一起打拼了多年。后来两个人理念不合,在几年以前分道扬镳。 和恶名远扬的鼎盛万家相比,忠山国际可是有口皆碑的良心开发商,建造的房屋规格和质量都很有名,短短几年就超越了当年鼎盛万家的势头,成为华都的第一开发商。 秦安歌作为秦成盛的儿子,自然是认为自家公司的没落是和穆震元的崛起是有关系的,甚至他有可能发现了一些什么,认为是穆震元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这的确是一场复仇。 那些孩子们都被当做了无辜的棋子。 陆俊迟又翻了一下本子,越发确认:“本子后面也收集了忠山国际的消息,最后一则新闻是忠山国际即将合作上市的消息。” 苏回冷静开口道:“如果凶手是秦安歌的话,他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穆震元。” 苏回可以确认一点,放在最后的人,一定是嫌疑人心中更为重要的目标。 就像是在吃饭时,有的人会把最喜欢的菜品放到最后品尝。 事到如今,越来越多的线索终于连了起来。 陆俊迟抓紧时间,把信息发到了群里,他们要提前开始做各种的准备。 无论穆震元是否有做过一些事,作为一个上市公司的负责人,被点到名字,他都必须要出来面对媒体,做出回应了。 第90章 叶歆宸借着不太明亮的应急灯抬头看去。 眼前的少年长得非常像陶英旭, 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他们的发型基本上一模一样, 但是仔细看, 少年的眉目要比陶英旭更加纤细, 人也更瘦弱一些。 现在,少年急速喘息着,他额头上的红色胎记已经被汗浸湿了,晕染开来, 那个胎记是被画上去的,这一点也证明了, 眼前的人明显不是陶英旭。 “是, 我不是陶英旭。但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少年死死按住他,他咬牙道,“这个计划最初就是我们一起想出来的, 所以我才会知道细节,才会知道你在这里,我会执行今晚的直播计划,也会兑现陶英旭给你的承诺,我会给你钱!对于你来说, 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少年的手卡在叶歆宸的脖颈上, 手指用力,关节咯咯作响,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 黑暗之中,他的表情狰狞着。 叶歆宸被压迫得咳了几声,他手脚并用,奋力挣扎着,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个疯子,他不敢相信他:“你到底是谁?陶英旭为什么没来?!” “陶英旭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少年不肯放过他,他低头问他,粗喘着说,“你的事情他都已经告诉我了,你不答应直播了,你妈妈怎么办?你让她在病床上活活等死吗?你还有个妹妹吧?他们早就等着这一万块钱了吧?” 妈妈,妹妹…… 叶歆宸反抗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他的爸爸是个赌鬼,陪光了家里的钱,妈妈重病在床,他急需这一笔钱,他拿不到钱,妈妈怎么办?妹妹怎么办? 能借的亲戚那里都已经借了,很早开始,他们就是在拆了东墙补西墙了,这一万块钱或许无法救母亲的命,但是可以让他们的危及暂时得到缓解。 秦安歌觉得身下人的动作逐渐缓和了下来,挣扎也停止了。 叶歆宸妥协了,整个人瘫软着,无声地哭了。他看着秦安歌说:“你给我钱,我同意直播。” 秦安歌松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这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他根本就没有底气反抗他,他最终一定会答应的。 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直播就要开始了,他必须做好准备,厉小楠把绳子递给他,他就把叶歆宸的手绑住,然后又给他的嘴巴贴住,准备拿布条去蒙上他的眼:“你想要拿到钱,就别耍什么花招了。” 钱…… 叶歆宸的脑子里都是这个字,可是他又回想起了晚上看到的那些直播。 他见过孔涛几次,知道他是篮球校队的,直播之中,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被熊熊烈火燃烧着…… 他还认识莫秀秀,当她逐渐被水淹没的时候,他可以体会到那种无助感。 太真切了! 这种真切感让他的浑身颤抖,血液冰冷,呼吸困难。 什么及时停止,什么用视频手段,是演不出那种真实感的。 这和陶英旭当初和他说的安全可靠的直播完全不一样。 还有陶英旭,他为什么没有来? 第三场直播他看到了末尾,最后陶英旭被吊在窗帘杆子上,脸色灰白。 这个少年的额头上画了红色的东西,他是在假装陶英旭吗? 那么第三场直播,很可能是有问题的。 在看视频的时候,叶歆宸不止一次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些人可能是真的死了。 这是谋杀,甚至是屠杀…… 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他是需要钱,可是他也想要活着,他还不能死,他死了,他的母亲和那个家才是真的完了。 叶歆宸猛醒了,他是在和魔鬼做着交易。 这些人太古怪太危险了,叶歆宸想到这里忽然踹了应急灯一脚,灯光一时没有完全灭掉,忽闪了一下。 叶歆宸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急忙往外跑。 再往前跑就出了光照的范围,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洒了下来,隐约让人能够看清远处那些废弃建筑的轮廓。 “艹!”秦安歌骂了一句,他最后还是大意了。 厉小楠也跟着跑了出来,想要拦住叶歆宸。 两个人在后面对他紧追不舍,叶歆宸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了几十米。 三个人在漆黑的烂尾楼里追逐着,夜风划过他们的耳侧,只能够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错乱的脚步声。 前方一片黑暗,叶歆宸猛然停了脚步,急刹了身体。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烂尾楼的边上。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才维持住了平衡。 秦安歌追了上来,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叶歆宸一挣,他的手还被绑着,一时没有把握住平衡,忽然坠落而下。 他的嘴巴已经被封上,那是无声的坠落,他的瞳孔惊恐放大。 整个过程只在瞬息之间。 少年的身体划过夜空,随后发出了砰的一声,落在了烂尾楼前的空地上。 借着月光,秦安歌往外探出头去,看到叶歆宸躺在地上,他的头下蔓延出了暗色的血迹。 时间有片刻仿佛静止。 厉小楠也探出头去,从这里往下,一共有七八米的距离,这么高摔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秦安歌又低声骂了一句。 两个人用手机照着亮,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叶歆宸躺在地面上,空气里有一种血腥味弥漫而出。 秦安歌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叶歆宸的鼻下,没有感觉到空气的流动。 时间只有不到三分钟了,下一场的直播怎么办? 叶歆宸八成是已经死了,就算是没有死也已经重伤。 秦安歌站起身,有些焦急道:“我们现在需要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把话说出来才意识到,他不自觉地以为陶英旭是在身边的,他在和他商量着,可是那个人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现在时间这么紧张,他要从哪里才能够临时找来一个愿意直播的人? 上一场直播之中,他已经用自己顶上了陶英旭,这一次他不可能再装成叶歆宸了…… 他的头颅转动,目光忽然看到了一旁的历小楠。 厉小楠站起身,她看到秦安歌转过头来看着她,那目光让她觉得有点渗人,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后退步道:“秦安歌……你,你说了我只用帮助你的……我会帮助你的……你别杀我……” 她看着眼前的着少年,他们虽然这半年多一直住在一起,但是她觉得他是陌生的,她不由自主地害怕他。 她对于秦家的感情是复杂的,说不出那种感觉是什么。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负责项目的张伯忽然对她说,你爸出事了。 她跑过去,看到父亲满头是血的倒在地上。 她只是一个女孩,母亲早就病故,相依为命的父亲也死了,在那个瞬间,厉小楠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她记得那时候秦成盛把她拉到身边,抚摸着她的肩膀:“虽然你的父亲去世了,但是以后我会把你当做我的亲女儿对待。” 如果不是秦家,她父亲不会不明不白死在工地上。 如果不是这一家人,她也不可能有套房子,住在这边。 他们是她的仇人……也是她仅剩的希望。 她还记得阿姨死前,拉着她和秦安歌的手说:“从此以后,就是你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你们要互相照顾……” 照顾…… 他们两个更像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从没有开口叫过他哥哥,他也没有叫过她妹妹。 她有时候会跟在秦安歌的身后,那是一种没有了大人以后的迷茫。 对于帮助秦安歌这件事,历小楠开始就是很排斥,她对此十分害怕,可是秦安歌说,这么做,人们才会知道她父亲的死亡真相。 杀死她父亲的人不是秦成盛,而是采购了劣质防护品的隆小宸。 秦安歌还说了很多,他威胁她,诱惑她。 她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在待拆房里,他当着她的面杀死了陶英旭,后来她又看着他杀死了孔涛,淹死了莫秀秀。 她那时候身体颤抖地缩在角落里,不敢对这个少年有任何的忤逆,她害怕,怕到大脑几乎都不能运转,只能对他的命令臣服。 也许下一个被杀的就是她…… 第三场直播,她辅助着他绑在了椅子上,她想过要逃,但是她知道,那根绳子只是挂在他的脖颈上,他的双手根本没有被贴住,只要瞬间他就可以挣脱禁锢,把她抓回来。 她现在后悔帮助了他,眼前的这个人会毫不犹豫杀掉她的,就像是他杀了陶英旭一样,他们这些生命,在他的眼中只是一枚一枚的棋子。 借着天上的月光,秦安歌看向她,眼神冷漠,步步紧逼:“我不是你哥哥,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我已经把隆小宸买劣质安全帽的事情曝光出去了。很快,你父亲的死因就会被彻查清楚,也许运气好,还会得到点什么赔偿。我们秦家,不欠你什么了。你只要配合我就好了,你不一定会死……” “不……”厉小楠浑身颤抖,摇着头。 这个人已经丧心病狂了,早在今晚开始动手前他就没有了人性。 秦安歌走向眼前的少女,目光凶狠,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像是一只面对兔子的饿狼。 如果是别的人,他可以骗他们,直播是假的,可是她知道今晚发生过什么,已经有几个人死在了这个晚上。 他非常清楚,为了直播的真实性,一切是难以作假的,上一场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同样的事情进行第二次就会引起所有人的怀疑,让一切努力前功尽弃。 他们在之前已经策划好了这一场直播的行刑方式…… 厉小楠转身疯狂奔跑,秦安歌很快追上了她,他拉着她,把她拽了回来。 厉小楠奋力挣扎着,低头去咬秦安歌拉着她的手。 秦安歌扇了她一个耳光,咬着牙说:“伟大的事情就需要有牺牲,你父亲知道你今天帮我把真的凶手曝光出去,也会高兴的!” “变态!杀人了!”厉小楠尖叫着,“救命!救命啊!” 她拼命地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可是这里是烂尾楼区,附近几百米一个人都没有,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黑夜里,然后被秦安歌捂住了嘴…… 历小楠的目光化为了绝望。 她被他半拉半抱着,回到了烂尾楼之中。 第四场直播,准备开始…… 苏回坐在车上,打开了手机的直播间。 他低头咳了一阵,因为发烧,身体里所有的骨头都透出了一种酸酸的感觉,冷汗不停冒出,眼前的一切也阵阵发黑。 陆俊迟坐在一旁,看着苏回脸色苍白,他伸手摸了一下苏回的额头,能够感觉到温度有些异常。 苏回躲开了他的手:“没事,不严重,我还能坚持一下……你不用担心我。” 每次案件都是耗费心力的过程,苏回感觉自己像是一盏燃着的灯,他忽然想到了油尽灯枯这个词,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陆俊迟的心里满是心疼,这种时候,他觉得苏回需要休息下来的,可是形式所迫,他们只能抓紧时间处理着案件。 他现在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尽快结束。 准时的,直播间的画面又一次亮了起来。这一次,直播的环境又发生了变化,那是一处苍凉的烂尾楼,但是显然不是民宅。 烂尾楼里十分空旷,只有一盏小小的应急灯亮着,画面之中是一位少女被捆绑着,她的头发凌乱,整个人被绑在身后的柱子上。 那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少女,可以看的出来身材瘦小,个子不高,和前几名少年一样,少女的眼睛被蒙住,嘴巴被贴住。 这一次,她的身上没有被淋上东西,身边也没有水箱一类的设施。 很显然,行刑的方式又改变了。 画面照到了少女的手,在她的手腕上连接着一根输液管。此时,输液管里流动着的是红色的液体,那些液体流动着,汇聚在一旁的地面上。 代表生命的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逐渐开始在地上汇聚。 灯光的映照下,少女的脸色尤为苍白,她的脸上还有泪痕,不停抽泣着,她拼命地扭动着,挣扎着,发出呜呜声,可是胶带很紧,她一点也挣脱不开。 视频前的人们明白了过来,如果这次不能完成任务,眼前的少女就将失血过多而死。 “该死的,为什么还没抓住这个混蛋?” “警察又不是超人,你看这个背景,只是一片石灰墙,怎么能够看出来是在哪里?” “所以这一次,又是为了谁?” “你们被这个疯子耍了一晚上了,反正就是骗人的,这个直播的变态,就是为了杀人。” 秦安歌在一旁,用变声器宣布:“第四场直播开始。” 然后他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挂在了厉小楠的脖子上,“这个男人叫做穆震元,今年52岁,你们需要查找出他的罪行,我希望一个小时内,他能够在媒体的面前,公开道歉……” “穆震元?” “我没有看错吧?他说的是忠山国际的老板穆震元?” “穆震元怎么了?这家公司不是一向被称为良心开发商吗?口号是什么来着,普通百姓也可以住的起的精品房?” “是啊,就是他家的房子,他难道也做过什么坏事?” 一时间,留言刷得飞快。 与此同时,陆俊迟和苏回正在赶往万户分局的路上,一切一如之前他们所调查的。 警方也已经查出了关于秦安歌的资料。 秦安歌,男,十八岁,之前就读于华都外国语学校,几个月以前,在他母亲去世以后休学。 自此以后,他就和之前的朋友,亲戚,老师同学全无往来,他的人生脱离了运行的轨迹。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陆俊迟看着手中的资料,便是这个少年,今夜蜕变成了杀人的恶鬼。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来得及。 第91章 经过了前三次的直播,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这一次,警员们第一时间就开始了行动。 一切信息以最快的速度反馈了过来。 “根据画面层高可以推算,这应该是一处非民宅的烂尾楼。考虑他们的行进速度, 这次应该能够更快划出区域范围。” “画面之中的女孩确认是厉小楠, 是于两年以前被秦氏夫妇收养的。她的母亲病故, 父亲厉平凡是在一次建筑工地上的高空坠物事件中被砸中去世的。厉小楠也在万户中学上学,目前高一。” “穆震元,这个人曾经是秦成盛的得力下属,在秦成盛的公司逐渐衰败之后, 穆震元另起炉灶,还带走了一些合作方, 可以说他的离去是压倒了鼎盛万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现在他所在的忠山国际已经是一家很大的建筑公司了,最近在准备上市。” “在鼎盛万家国际倒下以后,穆震元是肆无忌惮地吃掉了前任公司的尸体才能够这么快爬到这个位置的。” 现在夜深人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俊迟申请调用的几台无人机已经到位,上面搭载了热成像探测器,可以大大节约警力,在荒芜地区进行寻找。 陆俊迟和苏回已经赶到了万户分局之中, 在临时指挥部里, 陆俊迟飞快决断着:“乔泽你用无人机在区域之中扫描,开始查找他们这一次的直播地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作案人是秦安歌。夏明晰,准备发布通缉。” 乔泽道:“我已经根据陶英旭的手机讯号进一步确定了他们可能会在的具体方位。” 苏回坐在一旁继续梳理着案情,给案件复盘:“这个案子,最初可能是陶英旭和秦安歌一起策划的,但是由于两个人存在分歧, 所以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行凶方式。从莫秀秀的口供我们可以得知,陶英旭最初的策划可能并不是为了杀死这些少年。这一切是在秦安歌进行主控之后发生的改变。” 由于陶英旭只策划了整个直播的前半部分,所以在他死后,陶英旭的执行之中出现了一些变数,也出现了一些纰漏,正是这些让警方更多了解到了真相,侦破了案情。 乔泽问:“我现在还是有一些想不明白,秦安歌为什么一定要杀掉陶英旭?” 苏回道:“两个人可能是在争夺计划的行使权,秦安歌觉得陶英旭阻碍了整个计划的实施,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杀死了碍事的陶英旭。” 乔泽道:“最后一个人选是厉小楠这件事,我觉得有一些意外。” 杀掉一个陌生人和杀掉一个认识的人,这两种心态是完全不同的。厉小楠刚刚帮助他完成了上一场直播。 陆俊迟沉声说:“他连陶英旭都杀了,想要杀死厉小楠也就不足为奇了。” 苏回听了他们的对话,微微皱了眉。最后一个人是历小楠这件事,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也许中间有些什么他们尚未知晓的偏差。 不管怎样,历小楠这个助手被摆上了刑台这都意味着凶手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底线。 抓捕一个丧尽天良,毫无底线的人,意味警方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此时忙着调查穆震元的曲明皱眉道:“我们这里还没有找到穆震元的罪行。” 和其他几个人不同,穆震元的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触犯法律的行为。 郑柏在群里说:“我这里已经联系到穆震元了,正在和他确认。他准备进行一场记者发布会。” 苏回抬起头轻声道:“我知道秦安歌最后的计划会是什么了……” . 所有的安排,已经到了最后的一环。 今晚的一切通过直播播放了出去,就算一时有人找不出穆震元的罪行,日后也一定会有人发现的。 想到今晚的行为有可能打乱忠山国际的上市计划,秦安歌就满心愉悦,背叛者是需要付出代价。 这里很安静,秦安歌可以听到血液逐渐滴落的声音,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坐在了摄像头的后面,冷冷地看着厉小楠,血液流出的速度很快,也许再过一会,她就会停止呼吸。 秦安歌无声地坐在厉小楠的对面,看着她挣扎着,哭泣着。从最初执行计划的信心满满,到如今他的心有点慌乱。 他曾经不想认这个妹妹,可是现在,她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的人了。 爸爸不在了,妈妈也不在了,他不记得是谁说过了,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星星。 秦安歌转头,透过烂尾楼的边缘,看向一片星空。 今晚的星星又会多几颗吧,他忽然想到了历小楠说她曾经看到了流星的事,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秦安歌眨了眨眼,低头看向网友的留言,他的身份被警方发现了…… “现在警方已经公布了通缉信息了,这位主播原来是个学生啊。” “这个年纪,最容易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举报是有悬赏的,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吗?” “才这么小就这么残忍,这长大了还了得。” “他为什么要查穆震元的公司啊?穆震元不是做了很多的慈善吗?” “前几位都不是什么好人,穆震元一定也是做过恶事的,否则这位主播为什么要点他的名字。” “你指望杀人狂有逻辑吗?” 隔着屏幕,是一个一个的人,一张一张的嘴。 善良的,邪恶的,说什么的都有。 秦安歌靠在冰冷的石灰柱子上,索性不看直播的留言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陶英旭的手机,取出了手机卡,现在所有的人都联系到了,这张手机卡已经没有用了。 他怕被人通过信号定位到,毁掉它才最安全,它可以伴随着他的主人,一起逝去了。 望着那张电话卡,秦安歌却犹豫了片刻。 陶英旭是他今晚杀的第一个人,到现在,想起了那个人,他不知怎么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来。 是伤感吗?应该不是的,他对他应该只有怨恨而已。 是的,他恨他。 陶英旭的妈妈王亚秀很久以前就在他们家里帮忙。 有一天,她来上班的时候,带来了一个男孩,那是一个比他个子高一点的男孩,虽然长得有点帅气,却是一幅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时候王阿姨的脸上带着羞涩而谄媚的笑容,推了那个男孩一把:“英旭,快叫少爷。” 他撇了一下嘴,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要叫少爷,真的都是土掉渣了,他有些不满道:“他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秦安歌。” 那个男孩居然没听懂,直直地盯着他看,然后怯懦地叫他:“你好,少爷。” 他那时候就记住了,那是个贫困还脑子不太好使的土包子。 爸爸妈妈却一直对王阿姨很好。还会把他用不到的东西送给王阿姨,于是他看着陶英旭穿着他不喜欢丢掉的衣服,拿着他用旧了淘汰掉的平板。 土包子虽然脑子看起来不太好使,成绩却挺好的。 他们年龄相当,他的父母不止一次把他们拿出来做比较。 陶英旭家里比他们家贫穷很多,但是他学习比他好,长得比他好,就连声音都比他的好听。 他的父母不满意他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起玩,总是教育他,“你学学人家陶英旭。” 妈妈还羡慕着说:“如果你能够有一个这样的兄弟,可以互相帮扶就好了。就像是你爸爸和穆叔叔一样。” 那时候爸爸和穆震元还是最好的朋友,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周末都会一起去钓鱼。 那个陶英旭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像是个影子伴他而行。 就算他不想听也总是知道他最近做了什么,取得了什么成绩。 那时候他都是以呵呵对之,他想,就算陶英旭那样的人再怎么努力学习,这一辈子都是不可能过上和他一样的生活的,他的最好结果就是毕业以后去他家的公司讨口饭吃。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太多交集。 偶尔下学的时候,陶英旭会过来做作业,然后帮着王阿姨一起做点家务。 他故意找了几个邻居的孩子,想要拿他恶作剧。结局他都提前想好了,他要威胁这个土包子,让他考个倒数第一,这样爹妈就再也不会用他的成绩来说话。 可最后那几个孩子反而都被陶英旭打趴下了。 陶英旭问他:“秦安歌,这些人是你叫的吗?” “不是我。”他很怕陶英旭打他,装作无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想要欺负你。” 陶英旭看着他说:“最好不是你……”然后他对他小声说,“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他那时候有些心虚地摸了一下耳朵,是有点热热的。 陶英旭没有追究这件事,也没有告诉大人们,因为这件事,他们的关系反而融洽了起来。 后来他发现,那个土包子可以当做挡箭牌。 每次只要说是和陶英旭一起出去,爸爸妈妈就会大开绿灯,还会给他一些零花钱,让他多买点好吃的好玩的。 他为了享受这种便利,就开始带着那个土包子和他一起。 可是陶英旭的顾虑很多,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会管着他。 他们几个孩子一起上山去打鸟,他抓到了一只野兔,陶英旭却非让他把兔子放了。 “还是杀了吧,可以烤兔肉吃。”他对这件事跃跃欲试。 “太残忍了。”看到他想杀兔子,陶英旭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最后他还是把兔子放了,觉得整个一天都没有了好心情。 从那时候,他就开始嘲笑陶英旭胆子小,假圣母。 他们两个人就算是在一起,性格上也有那么多的不同。 他有一次忍不住和陶英旭吵了一架:“你担心的话,那就不要跟着我,自己回去好了。” 他赌气似的跑出去了老远,结果他过一会回了头,看到陶英旭还在远远地跟着他。 他慢慢长大了,也被迫接受了这个朋友。反正他的朋友多,也不差这一个。 后来,王阿姨的身体不太好,换了主顾,不再来他们家做保姆。 再后来,他的家里出了变故,爸妈还把一个女孩领进家,让他叫她妹妹。 在他高三那一年,他家里彻底破产了,一夜之间,家里就忽然没有了钱。 往后的日子就是越来越难过了,家里能够变卖的东西都卖掉了,父亲死于心脏病,母亲带着他们来到了这个像是贫民窟一样的地方。 他仿佛从高空坠入了万丈深渊。 原来长大,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家道中落,没有了那些钱,他的生活过得天差地别。 包括那些朋友,一个一个,纷纷离他远去,他们看向他的眼神甚至都像是在看着瘟疫,远远的,避之不及。 这个时候,他又一次见到了王阿姨和陶英旭。 陶英旭冲着他伸出手,向着他微笑。 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只有陶英旭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他依然不厌其烦地粘着他,他不止一次给他们家送吃的,还主动说要给他辅导功课。 他接受着他的好意,却不觉得开心,他不想见到知道他过去的人,陶英旭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他见过他得意的时候,也见过他最落寞的时候。 那个人每一次和他说话,他都觉得刺痛。他想起他叫他少爷,就觉得讽刺。 可是那个人还是像是小时候一样,像是一块狗皮膏药,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 他很想问问他,我都没有那些钱了,你还这么跟着我干什么呢? 祸不单行,妈妈很快就病逝了。 在妈妈的葬礼上,并没有多少人来,陶英旭过来抱了抱他,和他说:“我们还在呢,我会帮助你的。” 那一天,穆震元也来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带着很多手下,过来给妈妈的照片前献上了一束花。 他看着那个男人,握紧了拳头,如果他手里有刀,恨不得插入他的身体。 他大声质问穆震元:“你是来看看我家现在有多么落魄吗?” 那时候穆震元看向他:“我曾经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 朋友?朋友就是落井下石的吗? 在穆震元离职以后,他不止一次看到父亲在深夜唉声叹气,发生了事情也在说,“如果你穆叔叔在就好了……”可是他却在父亲最需要他的时候,拂袖离去。 如果他还在,那片楼又怎么会烂尾? 他们家的公司怎么会一落千丈? 在父亲临死前,曾经去找过他,想要从他那里借款,可是父亲却失望而归。 那天晚上,父亲哭着给他讲了他对穆震元的帮扶,他们曾经亲密无间,是他把穆震元带出了这一片万户城,没有他的帮助,他不会取得这样的成就。可是那个白眼狼,现在坐拥万贯家财,真的是对父亲见死不救。 没过几天父亲就心脏病突发死亡。 甚至在父亲死后,穆震元就用最快的速度接过了过去父亲手里的合作方。 这就是一个好朋友的所作所为? 他还有脸来他母亲的葬礼! 母亲死后,他很快休了学,因为他觉得上学没有意义,他的人生也没有意义。 他有时候会躺在床上,从早上睡到晚上,厉小楠还在坚持上学,会给他带一些吃的回来。陶英旭也会经常来看他。 他们的生活就是看着存款上的数字逐渐变少。 他实在是太不甘心了,那时候,他开始找过去父亲的手下,开始看父亲留下的记录,他开始着手查当年的事,那曾是父亲不让他触碰的,但是他越是问下去,就越是发现当年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么多别人以为是他父亲所做的事,原来另有缘由。 他的父亲是仁慈的,好欺负的,可是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人无完人,穆震元的屁股一定也不干净,有老员工说,他那时候是负责联系媒体的,就是他离职以后,故意散发着鼎盛万家的负面消息,整垮了鼎盛万家。 他要撕下他伪善的面具。 那天他过生日,只有陶英旭还记得他的生日,他们在顶楼天台上喝着啤酒。 不远处就是那一大片犹如鬼影的烂尾楼。 他是有点醉了,和陶英旭说起了这件事,说起了那些人,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人间最为丑陋的一面,真正的罪人没有受到惩罚, 陶英旭提出了那个计划,他拍手道:“这个计划太好了,如果有人死去的话,那些人一定会对这里更加重视。” 陶英旭看向他说:“我们可以用假死来完成这个计划,没有人需要真的死去。” 那时候他低下头,默默听着,那不是他想要的计划,那不是他想要的正义,那不是他想要的复仇。 陶英旭这个人就是这样,每次都是一副热心的样子进入他的生活,可是最后呢,他有一种能力,能够把所有的一切改变一个样子,让他变成事情的主导,按照他的计划执行下去。 他们小时候开始捉迷藏的时候是这样,后来长大了一起玩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一次,他假装答应了,因为他还需要借助陶英旭的能力。 陶英旭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不满,他从学校拷贝来了最近纪录片的素材,他们反复看那些访谈,从中挑选出了他们想要的人。 他们一点一点制定了整个计划,包括每一个人的行刑方式,怎么用外网来直播,引起足够的关注度又不会被警方追踪到他们的位置。 陶英旭去找那些人,一个一个摸索到他们的软肋,然后让他们答应他的要求。 他十分配合地卖掉了自己收藏的球衣,买了一双新的篮球鞋,换了一万块钱。 到最后他们算来算去,都缺少了一个人。 “我来吧。”那时候他假惺惺地这么说着。 不出所料,陶英旭马上拒绝了:“算了,还是我来吧。” 计划越来越临近,他也越来越紧张,陶英旭甚至谨慎地和所有人把这个过程预演了几遍。 在快要执行计划前,他偷偷更换了引起火焰的易燃品,备在家里。 陶英旭发现了以后博然大怒,还告诉他如果这么做,那他就告诉那些人计划撤销。 “我不会再做别的了,所有的事情都听你的。”他吓傻了,那时候他是第一次看到一向平和的陶英旭发了那么大的火。 陶英旭抓着他的肩膀质问他:“你疯了吗,你是想要杀人吗?” 他的嘴唇颤抖着,为自己辩驳:“我是觉得,如果一切是假的,可能骗不过直播前的那些人,我们的目的无法达到。” 那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是在过家家,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然后被一网打尽。 陶英旭听了他的话,忽然沉默了,他缓缓放开了他的手。 过了片刻,他低着头,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在此之后,他们没有再讨论过这件事。 可是他坚信,他是对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完善好了整个计划。 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可以轻易蒙骗过多少人,这件事是需要生命来祭奠的。 在今天他们最后一次演练的时候,他从后面割断了陶英旭腰间的防护绳。 他早就已经不需要他廉价的怜悯了,约到了那些人,制定完了整个计划,陶英旭就已经成为了这个计划的绊脚石,他的剩余价值没有了。 陶英旭全无察觉地接过了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等着他把他缓缓拉起。 那时候陶英旭低头,看了他一眼。 他永远记得陶英旭低下头看着他的表情,那样的目光,是淡然而悲伤的目光。 绳子缓缓升起,陶英旭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的动作,他就一直那么看着他,那目光看得他有片刻的动容,想要冲上去把那绳子剪断,把他放下来。 可是最后他忍住了。 他是怨恨他的。 让他觉得讨厌的人终于远去了,他该如释重负才对。 他会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把今晚的直播,进行下去。他一定会得到最后的胜利。 他冷漠而坚决地看着陶英旭被吊死在他的面前。 可是现在,他的眼角为什么会有泪水呢。 秦安歌擦了擦自己的脸,他哭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他的身边已经没有那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他也说不清楚,那么聪明的陶英旭,会不会猜到他那时候对他起了杀念。 如果陶英旭猜到了,为什么他当时完全没有反抗,如果陶英旭没有猜到,他看向他时为什么会是那种眼神。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计划的最后一步,现在开始。 第92章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 时间分秒推移,整个万户城就像是被黑暗吞没。 夜空之中,五架最高端的红外探测无人机划过夜空, 飞速地在万户城区域扫过。 华都第五分局的万户派出所临时指挥室内,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无人机扫描的画面同步传输到了这里的几台电脑上。 一片灰色的建筑之中,偶尔会出现彩色的光点,那是一些高温的物体形成的热成像。 警方正在逐一扫描,排查整个万户城区域。 “停一下!”乔泽在一架无人机扫过一片黑色区域时敏锐发现了什么, 忽然道,“下面好像有东西。” 那是一块鲜有人至的荒芜之地, 如今是深夜, 这一情况马上引起了重视。 无人机盘旋一周,可以确定成像是两个人形,乔泽忽然发来信息:“陆队, 无人机扫描有一些发现!” “找到了吗?”沉寂的指挥室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能不能再靠近点?” “再低的话,可能会引起嫌疑人的注意。” 陆俊迟看了一眼传来的图像,在地图上进行标示后进行对比:“这是……未完工的万户体育中心!” 他看了下手机,现在已经是第四场直播开始后的二十分钟:“从这里赶过去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时间。准备营救行动。” 乔泽道:“直播画面上, 厉小楠还没有昏迷, 我们还来得及。” 刚才苏回已经分析了,如果凶手是秦安歌,这一场直播的最终目标,已经转移到了穆震元身上,厉小楠可能只是拖住警方的一枚棋子。 没有什么比一场临时举行的新闻发布会更为杂乱的了,如果秦安歌的目标是穆震元, 那他可能会趁机混入发布会现场。 在此之前,警方已经布防,准备兵分两路,对人质进行营救,对秦安歌进行抓捕。 按照时间推算,现在正是秦安歌起身准备动身的最好时机。 陆俊迟点了点头,他谨慎问乔泽:“红外热源有几个?” 乔泽道:“两个。” 听起来像是一个凶手,一个是被害人。 陆俊迟看了看苏回,他选择相信他,迅速决断道:“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乔泽你带着队去救人,苏老师,你和我一起赶到穆震元那边去。” . 万户城中,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队训练有素的警员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未完工的万户体育中心。 暗夜之中,十几道身影冲入了那片烂尾楼,首先警方发现了倒在楼下的叶歆宸,有人凑上前去,看到了他头上的血迹,用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腕:“还有微弱的脉搏。” “是秦安歌吗?” “不是,看起来也是一位男性学生。” “救人要紧,快叫救护车!” 其余的人急忙冲上了烂尾楼,乔泽走在最前面,空旷的体育场馆之中,走路略带回响。 四周围一片漆黑,在三楼的尽头,他们看到了一盏亮着的白色应急灯,应急灯旁的柱子上,绑着一位少女。 在她的前方,有一个手机支架,直播还在进行着,此时现场已经别无他人。 “安全!” “只有受害人在这里……” “赶快救人!” 这段时间厉小楠也早就听到了有人前来,她拼命挣扎着,手上连着的输液管被快速取下,女孩很快被救了下来,眼睛上的布子被摘下,随后嘴上的胶带也被撕开。 整个营救过程一共两分多钟,非常顺利,这一切都被直播镜头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一时间直播间的留言飞速刷了上去。 “警察终于来了……” “第一次追这么惊心动魄的直播。” “那些人真的死了吗?” “凶手到底为什么杀人啊?” “等警方通告,等警方通告……” “还好,最后一个人被救下来了,感谢警察叔叔,我今晚能安心睡觉去了。” “等一下,主播呢?” 事到如今,终于有人发现了盲点,这根本就是一出只有受害人在这里的空城计…… 实施营救的正是匆匆赶来的乔泽,他走到了直播的手机前按下了停止键。 事到如今,震动华都甚至整个华夏的这场恐怖直播终于结束了。 关闭了摄像头后,乔泽急忙给陆俊迟汇报:“陆队,秦安歌不在现场,厉小楠已经被救下,另外在现场发现了一名重伤昏迷男性学生,救护车正在赶过来。” 陆俊迟对着耳麦道:“做得不错,你问问她是否知道秦安歌去了哪里?”然后他侧头和苏回解释,“现场的热源是另外一个受害人。” 苏回补充了一句:“你问问她,秦安歌有没有带着武器。” 乔泽转向厉小楠:“主播是秦安歌对吗?” 厉小楠虽然被解救了下来,但是她失血过多,浑身冷汗,唇色苍白,就连反应都有些迟钝。 幸好,她的神智还算是清醒。 女孩花费了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就在刚才,她感觉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踏入了地狱,一时间,她的眼角又流出了眼泪。 “放心,你现在安全了,我们马上会把你送到医院去。”乔泽扶着女孩靠墙坐下,他又重复了一下那个问题,“是秦安歌把你绑在这里进行直播的吗?” 厉小楠这才点了点头,然后她颤声道:“水……我想喝水……” 大量失血以后,她的头是晕的,感觉整个人都是虚脱的,随时快要昏迷过去。 “有水吗?”乔泽喊了一声。 “水!快把水拿过来!” 有人带了矿泉水,拿过来给女孩喝了几口,还有人给她披上了外衣。 厉小楠的浑身都是冷的,这种冷是从心脏处一直蔓延到指尖的,她的手根本连杯子都握不住,乔泽握着瓶子喂给她。 在喝了两口水以后,厉小楠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警察,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她也会死在今晚了。 “你知道秦安歌去哪里了吗?”乔泽蹲下身又问。 厉小楠摇了摇头:“他没说……” “那他身上是否带着什么武器,或者是其他的危险品?”乔泽继续问。 厉小楠眼前都是星星点点的,努力在自己的脑海里寻找着答案,然后她艰难抬起头来,喃喃开口道:“有枪……他有一把秦叔叔留下来的枪……” 秦成盛曾经是一位富有的房地产商,他自然有一些防身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一把枪。 厉小楠见过一次,那枪很小,还带了消声器,今天出发的时候,她看到秦安歌把那东西装在了自己的包里,她还记得秦安歌曾经和他炫耀过,自己去靶场练习过射击,枪法很好。 乔泽听了以后急忙用对讲机联系陆俊迟:“陆队,基本可以确定,嫌疑人的手里有枪,现在不知道去向。” 陆俊迟道:“知道了,你尽快陪着受害人去医院,一定要保障他们的安全。” 现在,他们将要面对一个拿着手枪的凶徒。 车还在开着,很快就要到忠山国际选择的临时记者会现场。 苏回听到这个消息是安静的,似乎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能够感受到秦安歌对穆震元的恨意,那是直接杀了他都无法消除的,他已经身在地狱,就想要使出浑身的解数把其他人也拉进来。 . 此时已经是深夜,秦安歌蜷缩在一辆夜班公交车的后排,看着窗外变化的夜景。车辆已经慢慢驶出了万户城的区域,即将进入临近的市区。 在暗夜里,万户城是黑色的,那种黑色把满目疮痍都掩盖掉了,却隐藏不掉那难闻的味道。 那是一种让秦安歌厌恶的味道。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就总是自嘲,说自己的身上有着这种味道。 就算是后来有了钱,父亲依然不喜欢浪费食物,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吃掉,然后撑到在别墅里走来走去。 父亲时而会和秦安歌谈起自己童年的生活,什么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什么一年到头吃不到一次肉。 每一次他总是用有点厌恶的语气打断父亲:“爸,你还没有老呢,怎么就变得唠叨了?” 他那时候好嫌弃他,可是没有了父亲以后,他好想他…… 当他住在万户城以后,当他亲眼见过那些人的生活以后,他觉得,他的身上也肮脏了,沾染上了这种味道。 那是贫穷的味道。 无论怎么洗,都无法去除。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这种味道其实并不存在。 人和人是没有什么不同的,贫穷和富有之间并不存在那道鸿沟。 穷人可以通过奋斗变得有钱,有钱人也会因为变故家道中落。 存在的是人们的自卑以及旁人的成见,这种东西不在皮肉里,而是在脑子里,深入了人们的内脏和骨髓,除非是死了化成一把灰,否则就会一直压在心头上。 秦安歌记得父亲生前,临近破产的时候,他时常喝得大醉回到家里,一边哭,一边说着过去在万户城的那些故事。 其中念得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穆震元。 “我是一直把他当做朋友的,就算是他不在公司里了,我也从没有亏待过他。” “为什么他不肯借给我钱?我借得并不多,对于他现在的身家,那些钱难道不是分分钟就可以拿出来吗?” “那是我最好的兄弟啊,他居然说是我错了!我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吗?” 那时候父亲的眼睛是红的,看到了靠在门口的他,忽然支起身对他说:“安歌,你记住,朋友是最不可信的。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骗人的,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 朋友是最不可信的。 只有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这件事。 汽车停了下来,秦安歌快步下了车,走了三百余米,就来到了忠山国际的门外。 外面已经聚集了几十名记者,无论是哪家媒体都不想错过这最新的轰动新闻。 秦安歌稳定了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摸出了一张记者证,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挤入了人流之中。 忠山国际的大厅内外,现在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这样的突发情况下,安保工作并未做到位。 “你的证件呢?”有保安盘问他。 “我同事都已经进去了……”秦安歌说着扬了一下胸口的记者证,证件是陶英旭帮他早就伪造好的。他的个子很高,看起来就像是个面嫩的成年人。 “进去吧,从右边入场。”保安看了看证件上的照片,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并没有过多的询问。 今晚到的媒体太多了,他们没有时间一个一个仔细盘问。 秦安歌松了一口气,工作人员的疏忽导致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混了进来。 想到就要杀死穆震元,秦安歌就一阵心悸,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他距离入场只有几十米远了,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却又浮现出了泪光。 眼前的灯亮着,他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放慢了脚步…… 此时,陆俊迟站在会场外的高处俯视着,狭长双目微眯,他的目光锁定了秦安歌的那道身影。 苏回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他看不清,也分辨不出哪个人会是秦安歌,但是他估计时间已经差不多,他侧头问陆俊迟:“来了吗?” 陆俊迟的目光牢牢锁在秦安歌的身上,轻轻点头:“已经进场了。” 既然秦安歌给他们来了一出空城计,那他们也给他回敬一场十面埋伏。 陆俊迟低头走着,在对讲机中沉声下令:“准备行动。” 第93章 发布会的时间已经到了, 大厅里面的人们攒动着。 忽然,现场暗了下来,白色的墙面上亮出投影。 投影的内容是一些照片, 那是非常老的照片, 透着焦黄色, 照片拍摄的是两个少年。 他们站在低矮平房的门口,羞涩笑着,他们迈入学校,他们走出校门。 一张一张照片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从他们小的时候,一直到了长大, 再到人到中年…… 在场所有的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认出来,这两个人正是秦成盛和穆震元。 这些照片记载了他们的人生。在生命的漫长岁月之中,他们是结伴前行的。 从一无所有的普通少年, 到身价数亿的地产大亨,这一路遇到过多少的艰难,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都在等着媒体见面会的开始。 秦安歌仰头看着那些照片,他紧紧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在这里放这些? 他想大声喊叫, 这些照片都是虚假的。 可是在场的那些记者明显不是这么认为,他们纷纷拍照,记录着眼前的一幕。 大厅里响起了穆震元的声音:“今天,很抱歉和大家以这样仓促的方式会面,在这里,我会给大家做出解答, 也做出声明。忠山国际一向合法合规,而我本人也从未做出过任何触犯法律的事……” 人们已经听到了声音,却完全没有看到穆震元的身影。 “在哪里啊?” “穆老板来了吗?” “没有看到人啊……” “……我想大家也已经看到了网上的凶手通缉,也了解到了一些相关的案情。稍后警方会有公告发出,在这里我不再赘述……我仅在这里做一些澄清和说明,那就是关于我和鼎盛万家国际老板秦成盛的一些所谓的恩怨……” 到了这个时候,这只老狐狸还是在打感情牌! 秦安歌咬着牙,愤怒了,他抬起头寻找着,想要找到穆震元的身影。 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被一些人围拢住了。 那些人高高壮壮,明显不是来现场的记者,他们把他团团围住,他根本就无法突围出去。 秦安歌觉得胸口泛起了一股凉意。 他已经被数名警察包围了?! 他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为什么对这一切根本无知无觉? 还是说这根本只是个圈套,穆震元因此才没有出现在台上?! 少年顾不得找穆震元究竟在哪里,他掏出枪来,想要扣动扳机。 无论是谁,只要杀人就好,那些无良的记者,这些该死的警察…… 在那个瞬间,他的右手手腕被人牢牢按住了。 “别动!”那人压低声音警告。 秦安歌抬起头,看到一位年轻的警察。 那人正是已经赶过来的陆俊迟,他左手一拉秦安歌的手腕,右手抬起,直接一记肘击,这一招迅速,猛烈。 秦安歌重重地挨了一击,整个人一阵眩晕。 他还是不肯放开手里握着的枪,面色狰狞着,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奋力扭转了枪口的方向,对向了自己…… 现在他已经明白,他无法杀死穆震元了,那么他希望借助死亡逃脱制裁。 陆俊迟当然不能让他如愿。 他的手牢牢握紧了秦安歌手里的枪,手指用力扣在保险栓上,让他无法开枪。 秦安歌感觉自己的手指快要被掰断,手腕使不上力,瞬间手里的枪就被夺了下来。 随后他的手被陆俊迟反拧到身后,毫无反抗之力。 秦安歌很快被抓住,身上的其他武器也被搜出,然后他的双手被带上手铐。 失去了武器,秦安歌就像是拔去了爪牙的野兽,他张牙舞爪,奋力挣扎着,可是他的双手已经被牢牢铐住,再也做不了什么。 他不甘心…… 今晚他曾经万众瞩目,可是事到如今,他距离自己的仇人只有一步之遥,却要止步于此。 陆俊迟拉下他的帽子冷冷道:“秦安歌,你被捕了。” 听到了这句话,秦安歌这才喘息着低下头来。 他输了。 大厅里,穆震元的声音还在响着:“……秦成盛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后来,我们在经营理念上出现了分歧。我认为,一家好的建筑公司一定要以质量为先,然后价格亲民。我们每建一栋楼所花费的时间是一年乃至数年,想用偷工减料的方式省钱对于企业来说,太过急功近利了……” 有媒体记者开始提问:“有人说,你曾经在相关的媒体上发布过一些关于鼎盛万家的负面新闻。” “商场本来就是尔虞我诈,首先我要解释,那些新闻并不是我亲自找人投放的……” 穆震元的话说得小心而留有余地,他说不是他亲自投放,却没有说不是他指示别人投放,即便最后被人查出,他只要找个下属做替罪羊,就可以甩锅了。 穆震元的话锋一转,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次,我认为那些新闻发布的时候,如果秦成盛能够认识到自己公司的问题,也许能够把坏事变成好事……” “你曾经拒绝向鼎盛万家借款对吗?” 穆震元的声音还在响着:“我规劝过我的好友,但是我却没有能够拉住他……在他最后的时候,曾经来找过我,希望我能够借给他钱,但是我知道,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给他提出了一系列的方案,希望能够解决那片烂尾楼的问题,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等得急,忽然心脏病发,永远离开了我们……” “谎话!他说的是谎话……不是这样的……”秦安歌想要反驳穆震元的话。他却很快被拉出了大厅,那些记者们都在全神贯注听着,甚至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角发生的骚乱。 “那对于那一片烂尾楼,穆先生怎么看呢?那里也是你出生的地方。” “我一直十分关心鼎盛万家国际烂尾楼的项目……” “今天晚上死了多人,都和烂尾楼有关,那穆先生你觉得这片烂尾楼应该怎么处理呢……” 穆震元努力淡然道:“当然最好是能够完工,这一片区也一直是我的心病……” 一片烂尾楼区的形成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后续更是难以处理,接手一个烂尾楼盘,甚至有时候比新建一个楼盘还要花费更多的财力物力人力。 穆震元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那些记者们却不肯放过他,一个一个问了过来。 “穆先生,我听说这片烂尾楼本来就是你还在鼎盛万家时,和秦成盛一起规划的项目。” 很多两人的过去,都被人扒了出来,写在网上。 穆震元尬笑着:“是啊……那时候我们是想为家乡做点贡献……” “穆先生,听说忠山国际去年的营业额超过百亿……盈利也是十几亿,最近正在筹备上市,是否有余力进行一些城市建设……” 记者们并不关注他和秦成盛的恩怨和关系,他们的问题开始意有所指,那些媒体记者一个一个化身成了想要劫富济贫的勇士。 穆震元感觉自己是被架在了刑架上,回答逐渐慢了起来。他意识到,今晚他不出血割肉,似乎就是一个背信弃义,抛弃好友的小人…… 经过了这一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万户城,那些少年的生命,那片烂尾楼,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既然一切的症结都是在烂尾楼,在棚户区,那是不是努力改进以后,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呢? 作为从万户城走出去,有足够实力,了解项目,又是秦成盛好友的穆震元,这似乎是一个最佳的解决人选…… 听到了这里,秦安歌忽然回头看去。 他这时想起来,那片烂尾楼…… 是陶英旭最为在意的烂尾楼。 他曾经和他说,他看到过太多人因为那一片楼宇改变了生活,失去了信念。 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能够让那片楼得以完工。 会场里,穆震元的声音停顿了许久。 他终于开口:“关于这件事,我会尽我的最大努力。” . 秦安歌被以最快的速度押送到了总局。 收到抓捕成功消息的谭局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叮嘱陆俊迟一定要早些查明这一案的真相。 重案组的空气里飘散着的都是咖啡味,所有人已经做好了今天晚上加班夜战的准备。 苏回也跟着一直没有休息,他想要看看这位丧心病狂,让他们忙碌了一个晚上的少年。 审讯室里,秦安歌已经被手铐铐在了审问椅上,他低垂着头,眼角上有着一些伤痕。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这位少年今夜做了什么,他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的年轻人。 等陆俊迟和负责记录的乔泽一起走进去,那少年才抬起头来。 陆俊迟直接问他:“秦安歌,你是否供认今晚杀害两人,故意伤害三人的罪行?” 秦安歌却从他的话语之中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叶歆宸和厉小楠没有死是吗?” 陆俊迟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孔涛?” 秦安歌往后坐了坐,靠住了椅背,表情毫无愧疚:“为了直播的效果逼真。那是第一场直播,非常重要。” 陆俊迟又问:“你为什么要杀了陶英旭?” 秦安歌一时沉默了,低着头没有说话。 陆俊迟问他:“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秦安歌抬起头来,咬着牙说,“他不是我的朋友,在过去,他不过是一个跟在我背后,捡我不要的东西的哈巴狗。可是我家里变故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向我炫耀,他口口声声说想要帮助我。最后……”他说到这里,眼圈红了起来。 陆俊迟抬头反问:“他没有帮助你吗?是因为他你才在万户城里安顿下来的吧?这个直播计划,最初也是他帮你策划的吧?” 在了解了两个少年的故事以后,他的心里也在为陶英旭鸣不平。 秦安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铐:“那些是虚假的……我不需要他的那些同情,同样,我不需要那些假的死亡,只有真正的死亡才可以触动人们的心灵……” 乔泽在一旁问:“也就是你已经承认杀害那些人,目的就是引起社会关注度吗?” 秦安歌提起眼睛,冷漠开口说:“我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别人知道,我父亲是无辜的,我家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你们也已经查出来了吧?让工地出问题的是隆小宸,强拆打伤人的是连城晏,用不合标建材的是那学海,不肯借给我爸钱继续维持公司,让烂尾楼区停工,使他心脏病发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穆震元。” 他的声音颤抖着:“是他们那些人造成了那一片烂尾楼,那些城市废墟。他们才是罪魁祸首,这些人为什么好好活着,我的父亲却要连死了以后都要挨万人唾骂?” 他听过那些人们是如何骂他父亲的,黑心商人,活该家破人亡,应该下地狱。 可是父亲明明不是那样一个人。 “可是你的父亲也是有错的。”陆俊迟道。 秦安歌哼了一声:“他错在哪里?” “你父亲的错误就在于,他任用了那些人。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板,需要为属下的错误负责。他明知道隆小宸给工人的防护有问题,还继续和他合作,明知道连城晏劣迹累累,依然让他去驱赶拆迁人,他知道那学海的建筑材料便宜,却没有进行验证,继续从那里购买。他对那些事情真的如你所说的毫不知情吗?” 秦安歌愣了一下,眼眸颤动:“他……” 他过去对那些事情并不了解,也毫不关心。现在他无法回答陆俊迟的问题,很有可能,秦成盛是知道这一切的。 陆俊迟正色道:“警方已经查明,你父亲的钱款是进行了投资,进入了庞氏骗局以后资金无法回笼,外加因质量问题,房屋购买量下跌,才资金链断裂的。他在有钱的时候买了很多的名表名酒,豪车豪宅,还曾经去澳门一掷千金,如果他不那么挥霍,可能还能渡过难关。穆震元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他是拒绝了借给你父亲款项,也可能做过一些什么,可这些,并不触犯法律。” 在今晚,警方除了在复盘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同样也查清了鼎盛万家国际,查清了秦成盛的所作所为。 陆俊迟继续说:“正是你父亲的这些行为,纵容了恶的产生。这些事,并不是去求神拜佛,搞搞慈善,或者是收养厉小楠能够抵消的。” 秦安歌低着头,沉默不语。 陆俊迟看着眼前的少年,质问他:“你今晚杀了两个人,做了这些,一切就会变好起来吗?” 秦安歌忽然意识到,也许不会…… 他没有能够报仇,他所期盼的改变,并未来到。 陆俊迟道:“我见证过那么多的罪恶,我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能以杀止杀。如果这些人没有死,他们将来可能成为警察,可能成为律师,可以阻止更多的坏人坏事发生。但是他们今天死在了这里。” 秦安歌抬起头来:“难道我不该把那些坏人的罪行揭露出来吗?” 陆俊迟看向他:“你应该揭露出来,但是你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采用,那么多的渠道可以进行,你却选择了最为错误的一种方式。多少年以后,人们记得的,不是今晚你揭示的那些恶人做过什么。人们只会记得几名少年因为你的私心被人杀害。” 无论是怎样抱着美好目标的杀戮,发动战争也好,进行宣告也好,最后都会化为魔鬼。 他让他的父亲,成为了一个杀人犯的父亲。 秦安歌到了这时候似乎才有点怕了,他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人生这么不公平?” “不公平?”陆俊迟反问他,“就算你家破产了,你父母去世了,你依然有吃有喝有房子住,你还有好朋友,还有愿意帮助你,爱着你的人。你的起点,比你父亲当年,比很多的孩子,都要高上无数倍了。” 并不是不公平,而是他曾经有过时,从未珍惜过。 苏回坐在观察室里,透过玻璃看着坐在里面的少年,他是在自诩寻找公正的路上,众叛亲离,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人性。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秦安歌一个人是不可能查到所有真相,完成这一切的。 这个案子里,聪明的陶英旭反倒更加符合案件的主谋,他是计划的最初提出者,也是他完成了所有的规划步骤。 那么陶英旭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 这些人之中,只有穆震元是没有实质罪恶的。 事情发展到了最后,被媒体逼上了审判席的穆震元却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够得到人们的谅解和同情。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陶英旭诱导,利用了秦安歌,因为他才是最佳的行刑者? 他想起了纪录片里,陶英旭站在那棵树下。 那时候,少年回转身,看向后方的烂尾楼:“我希望棚户区可以真正从这个城市里消失。我后面的这一片烂尾楼,能够被重新开始修建。不过,这件事很难做到……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没有人愿意接管这里。” “你觉得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吗?” 那时,陶英旭面对摄像头笑了,他的笑容很好看,嘴角挑起的时候,有一侧有着一个梨涡:“不试试怎么知道?总要有人努力去做这件事。” 这两个少年的命运,早就交织在了一起。 回忆完了这些,苏回感觉自己拼合了最后一片拼图。 今晚,所有的新闻媒体都会挑灯夜战,抒写这一晚的传奇故事吧。 也许明天,莫秀秀就可以真的被人们采访,改变她的一生。 也许叶歆宸很快就会得到好心人的资助和帮助。 也许历小楠可以得到隆小宸的赔偿。 烂尾楼可以继续建下去,骂秦成盛的人,可能也就不再存在了。 苏回微微蹙眉看着审问室里的少年,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到了现在,他难以用犯罪心理侧写来进行评判,究竟是陶英旭利用了秦安歌心里的恨意,还是秦安歌利用了陶英旭的计划。 无辜的少年死去了,用两条年轻的生命,也许真的可以换回一些什么。 可是对于烧死的孔涛,这样的交换值得吗? 他会愿意吗? 苏回叹了口气,还好他们只是警察,只需要把有罪的人抓住,不用去辨别其中的是非黑白。 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是人,最复杂的也是人…… 抓住了凶手,供认了罪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逐渐轻松起来。 还有人议论着那场记者会。 “穆震元算是借着这个机会澄清了他和秦成盛的恩怨。” “穆老板说,会在近期开始对万户城的烂尾楼进行评估,尽他的努力去完成后续的建设。” “真能把那一片烂尾楼填了也算是好事。很多人家一辈子的积蓄都砸在里面了。” “会做宣传!这下子忠山国际一上市就会股价暴涨了吧。” 人们的注意力就是这么容易转移,伤口飞速愈合,开始关注着直播的人们,如今已经在对万户城的烂尾楼有人接手而津津乐道。 陆俊迟终于从审问室里出来,现在已经过了零点,好好的一个周五,却过得像是打仗一样,忙到了凌晨。 两个人下楼,陆俊迟发动了车子,苏回扣了安全带。 陆俊迟问他:“你还发烧吗?” 苏回摇摇头:“我好多了。” 刚才就算是百忙之中,陆俊迟依然没忘给他倒了一杯姜糖茶,那杯茶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集中使用脑力的紧张推理时间过去,他把大脑放空,整个人就觉得轻松了很多,烧也退了下去。 被陆俊迟关心了,苏回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问候一下,他转头问陆俊迟道:“那个……你还累吗?” 今天晚上,陆俊迟差不多来回跑了小半个城市。 陆俊迟道:“还好,没有之前一次参加马拉松累。” 现在他基本上休息过来了,整个人还在一种破了案子的亢奋里。 苏回思考了一个晚上,感觉这会儿脑子都不转了,他随口说:“那你体力还挺持久的。” 陆俊迟侧头:“啊?” 苏回说出口才觉得这话有点误会,急忙弥补:“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体能挺好的……” 说完了他觉得越描越黑了,咳了几声,脸色微红了,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杖。 陆俊迟愣了一下,看向他笑了说:“是啊,我现在还可以爬个十楼,顺便再做个夜宵什么的……” 苏回顿了一下说:“我有点想家里的猫了……” 夜晚是冷的,是宁静的,可是一打开房间的门,按亮了灯,整个世界就有了色彩。 海明威被从洗手间里放出来,发出哼唧哼唧的小可怜的叫声,软绵绵,肉嘟嘟的一个小毛团,扬起头来看看归家的主人,然后就蹭了过去。 亚里士多德也从窝里出来,它被开门声惊醒了,伸个懒腰舔了舔自己的毛,飞快地奔了过来。 好像一切的劳累都被这两只小东西抚慰了。 一场直播终于结束,警方通告也及时发布。 秦安歌被捕,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而华都也将展开对建筑行业的集体整顿。 忠山国际正式发出了通稿,将会接手万户城的烂尾楼区。 也许要花费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终将有一天,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个城市里的棚户区真的会永远消失,不复存在。 第94章 终于又破了一个大案, 在结案总结之后,重案组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秋天的华都变了一番景象,寒风转冷, 遍地落叶。 转眼就到了月底, 最近没有出什么新的案子, 城市里好像一下子变得风平浪静了。 可是对于这些警员,就是忙的时候心慌,闲的时候心里又紧张,随时怕着出点什么案子。 好不容易又到周末, 在假期前,陆俊迟在办公室里忽然起身宣布道:“马上就是假期了, 现在给大家布置一个紧急任务。” 所有人都是一愣, 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家队长。 郑柏小声问了一句:“内勤还是外勤?” 乔泽看向消息灵通的老曲,这一次就连老曲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陆俊迟看达到了效果, 这才不紧不慢道:“总局领导认为上个案子破获较为迅速,给重案组每个人发了两千的奖金,另外还有团队奖金五千元,可以用于团建,大家想一想, 这钱我们怎么花。” 听了这话,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乔泽抚着胸口:“陆队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出案子了呢。” 郑柏出主意:“团队保留项目,那就吃火锅吧。俗话说得好,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吃两顿。” 夏明晰建议:“就算是吃海底捞,都下鲍鱼海鲜,五千也有点多,要不吃完了再去唱歌吧。” 乔泽道:“唱K?我还挺怀念的,现在城市里的KTV已经过了流行期,日渐稀少。” 曲明也凑热闹:“唉,我可不会流行的那些,回头唱歌你们不要嫌我老土。” 陆俊迟看向苏回,苏回也看向他,冲着他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什么问题。 陆俊迟扭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海底捞加KTV,小夏赶快打电话拿个号吧。” 距离市局最近的海底捞和KTV在一片商业区里。下了班,六个人分了两辆车开了过去,海底捞电话提前拿了号,这会不用等,看着门口排的长队,几个人亮了号码牌就走了进去,颇有种优越感。 锅点了四格,有麻辣,菌菇,番茄还有大骨,几个人又去拿了小料,随后就吃了起来。 难得的休息时间,远离了那些案子,这些人不过也是普通的年轻人。 大家从最近热播的电视剧聊到了社会新闻,从家庭生活聊到了感情琐事。 苏回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说各种八卦,基本没有伸筷子。 他开始去小料台的时候打了一碗粥,就一直在喝着粥。 陆俊迟忽然觉得自己欠缺考虑,他不应该带着苏回来吃火锅,就苏回的视力来说,他的眼睛根本看不清锅里是什么,更别说夹过来了。 海底捞总得捞啊,不捞怎么吃。 想到这里,他略有歉意地和苏回耳语:“你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苏回客气说:“我不太饿,你不用管我。” 他其实不太在意这顿饭吃的是什么。 苏回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却挺开心的。 他在上学的时候,不喜欢参加那些集体的活动,上班了以后,又没有了集体活动。他不喜欢应酬,平时有点冷,可也没到了准备孤独终老,远离人群的地步。 这时候忽然和这些同事一起聚个餐,苏回觉得这体验十分新奇。看着那些纷乱的人群,到处都是满满的烟火气,让他觉得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陆俊迟还是坚持着,给他夹了一盘子的各种蔬菜和肉,然后对他说:“出来聚餐可不能饿着你,想吃什么和我说。” 说完他又转头叫过来服务员加了两个菜。 其中有一道是串虾,陆俊迟一边和那几个人聊着天,一边用公筷把虾壳剥了。 这段时间,他剥虾壳的动作倒是练得如火纯青,几乎两秒钟就剥下来一个,而且虾肉完整。 剥好的虾肉放在碗里,推到了苏回的面前。 苏回没推辞,夹起来尝了尝,虾还挺新鲜的,煮得很嫩。 陆俊迟细心道:“如果等下凉了,你记得再涮涮再吃。” 苏回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好像习惯了陆俊迟对他的这种照顾了。 那是一种在生活里的细微变化,一点一点累积叠加着。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没有按时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KTV就在海底捞的楼上,吃好了,一群人就有说有笑地转战上去,六个人坐了一个中包。陆俊迟点了酒水饮料还有水果糕点。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点放不开,到了后来都开始抢着点歌。 在来之前,曲明一直说自己不太会唱什么现代的歌,结果拿起了话筒,却是个麦霸,他声音好听,张学友的那些经典情歌一连唱了几首。 KTV里灯光不明,苏回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准备做个听众。 乔泽也唱了两首,看曲明又过来点歌:“好了好了,老曲你歇歇嗓子,让苏老师唱一首吧。” 夏明晰道:“对啊,苏老师还没唱呢!” 苏回轻咳两声谦虚了:“我嗓子不好,你们唱吧。” 乔泽坚持:“苏老师点一首吧,你说想要唱什么,我帮你找歌。” 苏回这才没推辞,点了一首四五年前的小众歌。 乔泽帮着切了,直接把他的歌排在了第一个,还主动把话筒递了出去。 苏回先喝了口饮料润了一下嗓子,然后打预防针道:“我真的不太会唱,你们谁想去洗手间,现在可以去了。” 曲明笑了:“大家都不怎么会唱,就是玩呗。” 前奏响起,苏回举着话筒哼了一下却没开始,然后他略微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有点看不清歌词。” 他的耳朵不好,这时候有点兼顾不过来,听了音乐声就有点听不清人们说话。坐的远了歌词看上去基本都是朦胧一片。 众人原本都提着一口气,等着听歌了,听了这话忙给苏回让了一条路出来。 苏回站起身,换了个位置,眯着眼睛,坐到了大屏幕的最前面。 旋律已经起了好久,他一时有点跟不上节拍。 苏回离得屏幕很近,近到屏幕上的荧光映照在他雪白的脸上。 陆俊迟侧头看着他,不知怎么也跟着紧张起来,他问苏回:“需要从新开始吗?” 苏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唱下一段就好了。” 陆俊迟接了另外一个话筒过来,和苏回小声商量:“这个歌我还会唱几句呢,实在不行我们一起。” 苏回说:“那正好啊,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你带带我和我一起唱吧。” 陆俊迟就直接插了进去,他过去在高中的时候,是合唱团的。警队里的其他的人对自家领导这隐藏技能都非常熟悉。 陆俊迟唱歌好听这是警队里大家都知道的,只是他从不抢麦,每次总是等别人唱累了自己才来唱一首。 听他唱歌是种享受,那是标准的演唱会级别。 终于又过了一段副歌,苏回也跟了上来,他的声音略微沙哑。 可这一开口,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 只两句一出,大家就听出来苏回也是个会唱歌的。 会不会唱歌这个事情和嗓子有关系,但是关系也不那么大,有的人听起来声音好听,一唱歌就找不到调,有的人却是声音一般,唱起歌来让人沉醉。 苏回就是属于后面一种,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可是旋律,音准,节奏都是很棒,那种略微的沙哑,让歌里多了一点厚重感,更是让人觉得好听。 几句以后,苏回也逐渐找到了感觉,声音稍微大了起来。 在苏回之前谦虚的时候,大家并没有多少的期待,可是这时候听着两个人的合唱,却觉得只有两个字能够形容——天籁。 陆俊迟的声音稍微亮一点,苏回的声音慵懒带着点低沉,扑在下面,两个声音在一起,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竟然是莫名的合拍。 小小的包间里,歌声回荡,产生了一些混响,更是让人听得心旷神怡。 其他人都忍不住停了下来,听着他们的合唱。 苏回看着屏幕,唱得专注,他的身上被屏幕映出光亮,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在发出淡淡的光。 陆俊迟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目光落在苏回的身上,几乎移不开眼。 一曲唱完,乔泽按下了欢呼鼓掌键。 “这也太好听了吧。” “领导,你们唱得简直太合拍了。” “苏老师,你这要是不会唱歌,我都不知道谁会了。” 苏回继续谦虚:“是你们陆队带得好,他要是不唱,我都找不到调子。” 众人拉着他再唱,苏回连着咳了几声,脸都微红了:“我嗓子不好,真的不能多唱,你们玩吧。” 大家这才不再为难他。 苏回放下了话筒,又安静地坐回了那个角落。时间流逝,他喝完了饮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陆俊迟发现了,怕他没看清,提醒他:“那个是酒……” 苏回点头:“我知道,只一杯没事的。” 因为身体原因,苏回是很少喝酒的,可是今天他难得感觉到了开心,这种丰富的色彩让他着迷,觉得不喝一点不够应景。 他皮肤白,喝了酒以后脸不会变红,反而会变得越发的白,半杯酒下去,他就感觉身体有点飘了,反应也有点慢了起来,酒精放大了他的愉悦感。 视觉之中,一切更为模糊了,大家也唱得HIGH了起来,笑声不断,歌声渐大。 陆俊迟和他们唱了几首,也放了话筒,坐在了苏回的左边。 苏回专注看着屏幕,忽然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好像是有人说了话。 苏回没听清,侧头问陆俊迟:“什么?” “我问你休息怎样了?要不要再唱一首?”陆俊迟岔开了话题,随口答着。 苏回有点气馁,他确认陆俊迟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他虽然看不清,但是知道陆俊迟刚才一直在看着他。 他们贴得那么近,甚至耳朵可以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可是他的那只耳朵失聪了,音乐声又嘈杂,让他完全听不到那几个字。 苏回回味着刚才耳边那种气流流动的感觉,反复猜测着陆俊迟说的可能是什么,喝酒从不上头的他,觉得脸上一点一点烧起来了。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陆俊迟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他和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会站在他的左边,就算是站在这个方向,也一定会放大了声音,因为他知道他的左耳听不到。 苏回觉得一杯酒不算多,可是最后的时候,他几乎是被陆俊迟牵回家的。 进了家,陆俊迟说他:“不会喝酒的话,就少喝点。” 苏回坚持着:“我不是醉了,就是有点晕。” 那些酒精对他的效果是叠加的,感官被放大了,眼前大片大片的发花,耳朵里传来阵阵耳鸣,脑子里所有的东西是混乱的,好像有什么快要记起来了,让他的太阳穴发胀。 陆俊迟让他进卧室去躺着,他却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陆俊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看了几页文档,还是静不下心来,他起身,给苏回的额头上搭了一块毛巾。 海明威也凑过来,粘人的小东西在苏回的身上蹭了蹭,窝在了他的怀里。 苏回躺着,只要是睁着眼睛,就觉得屋子里的光好像在晃动着。 过了一会,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在沙发上睡着时,陆俊迟又回来了,递给他一碗热热的东西。 苏回问:“是什么?” 陆俊迟告诉他:“醒酒汤,番茄做的。” 过去他的父亲有很多应酬,妈妈就会做醒酒汤给他来喝。 苏回接过来,一口气喝了,汤是微酸带甜的,喝得出里面加了白糖和蜂蜜,甜滋滋的,然后他放下了碗,继续躺在沙发上。 陆俊迟问他:“还难受吗?” 苏回睁开眼睛看他,灯光是有重影的,唯有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特别清晰。 他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陆俊迟……” “嗯?”陆俊迟侧过头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苏回想要问他,问他之前在KTV里说了什么,问他为什么总是知道他喜欢什么,问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温柔。 可是他看着陆俊迟俊朗的面容,脑子里就空白了。 陆俊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可以闻到苏回身上那一点点淡淡的酒味。 借着那点酒精,苏回拉过他的衣领,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说:“仔细看,你长得好帅啊……” 听了这话,陆俊迟的手猛然一抖,他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回。 平时苏回的情感是内敛的,从不会这么外露和主动,在酒精的作用下,却像是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让禁欲的他变了一个人。 一句话让陆俊迟的心跳加了速。 他有片刻期待苏回会说些什么下文,结果那个罪魁祸首睫毛颤抖了两下,躺回了沙发上,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抱着猫睡着了。 第95章 爱情和谋杀一样, 总是会暴露的。——威·康格里夫 陆俊迟低头凝望着苏回,他躺在沙发上,浅浅呼吸着, 睡得全无防备。 有瞬间, 他忽然有种冲动, 想要低头亲吻下去,可最后他凝望着他,用手指的指腹划过他略显苍白的脸颊,还是放弃了。 那应该只是醉酒之后的胡言乱语吧? 就像是朋友之间的夸赞。 以前有人和他开玩笑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陆俊迟承认, 在日常的相处之中,在一次一次的案件里, 他对苏回的情感在与日俱增。 这个人在他的生命里处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他时刻关心他,看到他就会心情愉悦,远离了就会心慌不已。 他承认这是恋爱的征兆, 可是他宁愿默默守护着他。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越是有点犹豫。 他不停地问自己:你准备好和过去告别了吗,你准备好开始一段感情了吗?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对待生活和感情就像是在对待案子。当一切开始时,就恨不得能够看到各种情况, 所有结局。 可是生活却是有那么多的变数, 就算是再缜密的人,也没有办法防止所有的意外和疏漏,有悲,有喜,有欢乐,有痛苦…… 那或许才是人生的独特魅力。 陆俊迟习惯了全力以赴, 认真地去生活、工作、恋爱。 这种习惯,如果在两厢情愿时,能够为爱情筑起坚固的堡垒。可如果是在实际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则会变成一种巨大的压力,变成一种负担。 现在,他已经成熟了很多,过了为爱情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年纪。他会更多考虑别人的感受,还没开始,他就有点担心是不是会伤到苏回。 把海明威那只粘人的猫从苏回的怀里撵出来,然后他把苏回抱到床上躺下,等他回到客厅时,笔记本的屏幕还是亮着的,上面跳出了一个广告弹窗。 【在你的附近,1231人在浏览本网站。】 【遇到一个对的人,是一场恋爱的开始。】 对的人。 陆俊迟关闭了婚恋网站的广告,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一个连具体面容都没有的身影。 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身影会逐渐模糊,可是当他回想起那个人时,所有点滴的记忆都鲜活到近乎逼真,连同那些难言的情绪一同漫了上来。 陆俊迟第一次听到诗人的代号是从别人的口中,有人说诗人是行为分析组里最神的一个。 他想,过分优秀的人总会恃才傲物一些,所以最初向诗人留评请教问题时,他并没有抱着会被诗人回复的期望。 结果诗人回复他了。 一针见血,干脆利落地分化瓦解问题,末了还问:“懂?” 莫名的,他很喜欢诗人最后那句反问,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神采飞扬。 聪明、傲气、带着一点点小毒舌,这是他对诗人最初的印象。 最开始他们像是比较熟识却没有谋面的网友,诗人会孜孜不倦地回答他的问题,耐心地为他解答,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在心里为诗人的分析暗自惊叹。 有时候他们也会谈一些案子以外的事情,大到社会热点,小到哪个早餐铺子好吃,如果诗人真的是一位诗人,他想诗人应该是浪漫主义诗人。 会用最热烈的情感歌颂真善美,也会用最辛辣的语言抨击黑暗,针砭时弊,月旦社会。 他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他喜欢这样的诗人,就像儿时他喜欢书房中的诗集,喜欢那一切纯粹又洒脱的美好事物。 陆俊迟尝试去一点点幻想诗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构思诗人的样子,这是他这个没有想象力的理科男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情。 有一次他和诗人谈到一起同性恋相关的案件,提及到了同性恋占比问题,诗人道:“其实生活里的同性恋已经不能用少数人来描述了,国内百分之一的成年人就是同性恋,在国外的一些国家,甚至占比达到了百分之3到8,在地球上,这就是一个多达几亿的人类群体。” 是的,他就那亿万分之一。 他对诗人说,“可能是因为我们从小到大的教育里都觉得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吧。很多人藏着掖着,压抑了自己的本性。” 诗人回他:“有时候越是压抑,就越是适得其反。” 诗人是什么意思? 诗人会歧视同性恋吗? 陆俊迟有那么多想问的,他删删减减,却始终没有直截了当地问出口,“我也觉得,其实同性相爱并不是错乱的爱欲,相爱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局限的。每个人的择偶观不同,并不是每个读童话故事的男孩都会喜欢上公主,也许会喜欢上王子。” 他也忘记了是在哪本书上,好像看到过类似的比喻。 对面的诗人沉默了片刻说:“我只爱王子。” 陆俊迟愣住了,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我也是。” 后来回想起这段对话,陆俊迟觉得自己当时如果大胆一些,其实可以说,你就像是我的王子。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虔诚的骑士,心甘情愿跪倒在诗人的脚边,尽管他可能只是他诸多崇拜和追求者中的一个,他却希望能够伴随他的左右。 这段感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直到那一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大概是喜欢诗人的。 在诗人的爱情观里,认为大部分人是视觉动物,会因为外表产生好感。 陆俊迟却觉得自己是情感动物,更适合这种不见面的暗恋。 那时候他并没有见过诗人,诗人却见过他,还和他提过一句,“我刚才在院子里看到你了,那件深色的衣服很配你的气质。” 后来他买衣服时,总是会买深色的。 有一次,他们遇到了紧急情况,要出警抓一位嫌疑人,诗人和他说:“加油啊,我的陆小副队。”那个称呼就像是猫爪子一样挠在了他的心头上。 还好陆俊迟是个坐怀不乱的性格,安安稳稳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 后面就到了那一年的新年假,陆俊迟平时假期很少,他从来没有觉得,新年假期有这么漫长。回来上班,他终于加了诗人的一个私人手机号。 陆俊迟还很忐忑:“你的身份保密,给我手机号没事吧?” 诗人说:“身份保密是为了我们个人安全考虑,你会外透我的号码吗?” 陆俊迟赶紧道:“绝对不会。”他想要保护他还来不及,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诗人说:“你又不是坏人,给你有什么关系。我除了是行为分析组的侧写员,总还是个人,又不能活在真空里。而且这手机号也是市局配的,查信息都查不出。” 那天回去的路上,他在心里时不时就会念叨这串烂熟于心的数字,这些数字仿佛有魔力一般,会让他的心情忍不住雀跃起来。 他很想去拨通这个电话,想多听听诗人的声音,可又怕打扰到诗人。 到家时,陆昊初看了他一眼就问:“哥,你今天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了吗?” 他这才意识到,这一路自己都是笑着回来的。 再后来是有一天,诗人和他抱怨着家里催着他找女朋友,陆俊迟安慰了几句。 诗人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陆俊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青年清朗的声音在表达喜欢时直白坦荡。 彼时窗外正好有一只鸟飞过,陆俊迟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诗人说:“……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那你就当做没听到吧。” 陆俊迟生怕他挂了手机,他紧张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没有,我也喜欢你。”他顿了一下又低声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他觉得,无论诗人喜欢他多少,他好像要爱他更多一点点,可是他从来不敢说,生怕说出来,就连普通朋友也没得做了,他觉得两个人之间差了很多,宁愿默默的对他好。 可是现在,诗人主动提了出来。 那段时间陆俊迟几乎觉得是人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了。 最初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提见面的事,这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感情,他们互有好感,大部分时候还是通过电话和聊天交流。 陆俊迟深知,爱一个人并不是那一个字,特别是生活在现在社会,又是在一起工作,他们需要考虑的更多,他会努力去经营铺垫这些事情。 直到陆俊迟那次出差,他和诗人说:“我数了数你给我的星星,已经有九十九颗了。” 诗人说:“那等你回来我们就见面吧。最后一颗星星我可以亲手交给你。” 陆俊迟说:“好,我会尽快处理完那边的事。” 他那时候想了很多,第一次约会的地点,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将来要住在哪里,甚至考虑到要怎么把对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等来的会是那样的结果。 “对不起,我们不能见面了。” 他想要找他把事情问清楚,可是随后,诗人给他的那个手机号他再也没有拨通过。 回忆到了这里,陆俊迟觉得他的眼眶有些酸涩,他关闭了眼前的网页,关了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要找的人会是苏回吗? 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而他的身影会与诗人交叠。 如果那是他的诗人…… 他想把他搂在怀里,帮他挡下全世界的火光和子弹。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倒计时,想了想改了一下卷标,这两章感情过度还是放在上一案结尾了。 爱情和谋杀一样,总是会暴露的。——威·康格里夫 我涉猎所有孩子能得到的童话,但是我不爱公主。我只爱王子,特别是被杀的王子们,以及濒临死亡命运的王子们。——《假面的告白》三岛由纪夫 第96章 华都, 晚上九点多,这是一个平静而普通的夜晚,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街道旁的路灯逐一亮起, 配着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 勾勒出一片美丽的城市夜景。 华都的秋天很短, 似乎过不了多久,就会入冬。 一辆载着客的公交车,缓缓驶离了站台。这是一个大站,乘客们下去了不少人, 人多拥挤的状况瞬间缓解,争吵与不快也都烟消云散。 车上一下子空了很多, 人人有座位不说, 还空了好几个,只能坐满半个车。 夜间的公交,司机开了灯, 整个车厢里都是橙黄色的暖光,车开得很快很稳,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有些归家心切。 忽然有个中年人发出了一声疑问:“唉?这个包是谁的?” 他是在他旁边的座位下发现这个包的,包是黑色的, 在昏暗的晚上, 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中年人把这个包拎了起来,摸起来有点重量。 空荡荡的汽车内,原本就已经没有几个人,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没有做声。 中年人有些奇怪地拎着包往前走, 和司机说:“师傅,有人把包落在车上了。” 司机还在开着车,也帮着吆喝了两声:“谁的包?” 没有人回答。 司机又问那个中年男人:“你刚才有看到这个包是谁留在那里的吗?” 中年男人说:“没有啊,没注意,我也刚上来不久。” 司机又问:“有人看到是谁放下的包吗?” 没有人应声,其他的客人开始议论了起来:“万一是贵重物品怎么办?看起来是是个很新的包啊。” “回头会过来拿吧?给他放总站?” “这么大个包,怎么会忘记?不会是故意放在这里了吧!” “这汽车上,丢什么的没有啊,司机都见怪不怪了。” “唉,这包里好像有什么声音。”有个坐的很近的女孩子忽然说。 车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了。 果然从那个包里传来了一种古怪的声音,那是轻轻地一声滴响,像是电子闹钟的提示音。 有位阿姨道:“还是检查一下吧,别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听了这一句话,车上人的脸色就变了,那中年男人呲啦一声把包的拉链拉开了。 包里面有一个方形的铁匣子,上面闪动着红色的数字…… . 又是一个梦,苏回可以清晰分辨出来自己是在梦中,可是那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切,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 苏回一时有点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梦,还是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的记忆。 最近好像这种情况越发频繁了起来。 他时常会做梦,苏醒以后又想不起来很多梦里的细节。 “……我知道了,妈,我周末会回去的,啊,我说了我已经交了朋友了,你就不用给我张罗相亲了。” “什么?带回家里让你们看看?这有点太快了吧,总得考虑对方的感受不是?”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她长得怎样?脾气好不好?” 梦里的苏回随口应着,然后说:“妈,你要相信你儿子的眼光,长得好看,贤惠,特别温柔,嗯,除了丁克不想生孩子,没什么毛病……” 妈妈对这一点不太满意,可是听他不介意,不好说什么,只留了个活话:“这个……你们还是再商量考虑一下吧。没有孩子,会寂寞的。” 苏回劝她:“其实想要体会养成快感的话,养只猫不是更好吗?” 妈妈哼了一声:“可不是嘛,我当年要是养了只猫,可不会这么伶牙俐齿地怼我呢。” 苏回忙去哄她:“妈,我最近给你淘了一套紫砂的茶具,准备下次带回去呢。” 听了这话,自家老母马上喜笑颜开,还说让他拍照来看看。 苏回酸酸地问:“猫会吗?” 妈妈握手言和:“好啦好啦,不是你先提的猫吗?你将来就知道了,做父母的只要子女平安喜乐,其他的都往后排。我和你爸还不是怕你平时太过懒散,怕你照顾不好自己吗?你再找个差不多的,再养只猫,一家老小对着挨饿吗?” 那边妈妈又唠叨了一些什么,苏回挂了电话,顺着三号楼的走廊往里走,来到了拐角处,看到一般无人的自动贩卖机前蹲了一个穿着工装的人。 苏回:“……” 工人:“……” 苏回问那工人:“你有没有在里面看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工人愣了一下:“你是说这个吧……”说着话递过来一个餐盒,“我还说呢,这机器里饮料几乎都是满的,结果出货口却有份便当。我刚才还在想,我们这自动贩售机居然这么智能。” 苏回笑了,心想,只是你今天遇到了,偶尔这里面还会吐雨伞,玫瑰花,零食以及小礼物…… 他走上楼去,把便当盒收在抽屉里,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条荧光纸。 那一包荧光纸,这已经是最后一根了。 苏回熟练而迅速地叠成了一个星星,放在了便当盒旁。 手机滴的一响:“今天给你带了鸡汤,收到了吗?” 苏回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我要是再晚五分钟,估计就被维修自动贩售机的顺走了。” 对方过了一会回:“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又不怪你,你上高铁了吗?”苏回记得,之前他好像就说了,今天要出差,也因此放进去的早了一些。 “还好,挺顺利的,罗队和我一起,你要记得按时吃饭。” 这次出差可能要半个月的时间,苏回又说:“这次的星星和下次的餐盒一起给你。” “我已经有九十九颗星星了,如果加上这一颗,正好可以凑个整。” 苏回犹豫了片刻打字道:“那等你回来我们见面吧,我可以亲手把最后一颗星星给你。” 立时的,对方回了个:“好!” 苏回打开了电脑,输入密码登陆系统以后,跳出了一份待查收文件。 又是细沙…… 他打开了文档,里面是最新的一起爆炸案,两人死亡,两人受伤,这已经是细沙爆炸案的第八位受害人了。 连续数月,犯案十几起,这个神秘的细沙,简直是阴魂不散。 苏回皱了眉头,他进行过那么多次的犯罪侧写,唯有这个案子,总是会出乎他的预料。 最初细沙这个名字源自于爆炸案现场发现的一些沙粒,这种爆炸物是自制的,里面用沙层隔绝,随后爆炸时,现场就会留下一些彩色的细小沙粒,细沙这个外号因此得名。 让苏回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位用着自制炸弹的炸弹客,却在迅速变化着,他似乎对警方使尽了浑身解数,让人猜不透他的行为逻辑。 唯一不变的是犯罪时间——十天,每隔十天,城市里就会出现一枚炸弹。 除了顺利拆除的第八枚,其他的几枚都是爆炸了的,有人受伤,也有人死亡。 这一枚在闹市,下一枚在荒地,下下枚放在了陵园里,再后来被放在了学校门口…… 警方非常被动,跟着凶手到处跑着,到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抓到这个神秘的凶手。 细沙的犯罪模式在不断变化着,他不符合犯罪心理学之中的常理,他没有既定的目标,没有完整的逻辑链条,像是个无法预测的变数,像是城市里出现的一个bug。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回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详细看那些照片。 一定是有些规律的,他必须从这些错综复杂的资料之中找到其中的逻辑,这样才能够预防下一次的灾难发生。 他正在看着,电脑忽然滴的一响。 苏回抬起头,看到那是一个陌生的账户,而且是从内部发过来的,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账号。 “诗人。” 对方直接打了他的名字。 苏回皱眉,回了个“?” 对方弹出了一句话:“你抓不住我。” 那一瞬间,苏回感觉好像有一个人影袭来,还不等他看清那个人的脸,就有一把刀插入了他的身体。 冰冷的利刃仿佛冻住了血肉,随后向下缓缓滑动切割着内脏,剧痛瞬间通过神经。 冷汗顺着额头冒出,战栗席卷全身。 他痛苦地挣扎着,想要发出预警,可是喉咙似乎被人扼住了,只能发出痛苦的低吟。 “苏回,苏回!”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做噩梦了吗?” 苏回终于从那个梦里挣扎而出,他坐起身,一把拉开了眼罩,像是一个窒息的人忽然能够自由呼吸,他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空气,然后连声咳着。 苏回不自觉地捂住腹部,那里自然没有一把凶器,两年前的伤口也早就已经愈合。可是刚才的那种感觉太过真切了。 他额前的头发却已经被冷汗浸湿,混乱之中,苏回好像看到了一些残影,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那个梦像是化为了片片的碎片,让他无法去仔细追寻其中的逻辑。 然后他记起,那是他给母亲的最后一个电话,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见过她,他没能送出那一套紫砂壶。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痛,十指紧紧抓住眼前的被褥。 苏回有长久的时间对周围的一切是无感的,可是随着最近他一点一点被拉回了人间,那些一直被包裹着的情绪忽然涌出。 他感觉有片刻自己被那些悲伤淹没了,从指端到身体不可抑止地发抖。 陆俊迟坐在他的床边,轻轻捋着他的后背,等他逐渐从慌乱里面缓过来,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眼神回复了清明。 他递给他一杯温水,苏回接过来喝了两口,他又坐了一会,才觉得好了一些,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陆俊迟翻了一下手机:“七点。”这比平时苏回的起床时间早了一些。 苏回一起床就发现陆俊迟早就准备好了早点。 今天的早餐有点特殊,是从便利店买的口袋面包片,里面填充的是满满的蛋黄加了沙拉酱。 这是陆俊迟早上跑步过去买的。 苏回一眼就看到桌子上盘子里的口袋面包,拿起来咬了一口。 陆俊迟在一旁问:“喜欢吗?” 苏回眯起了眼睛道:“嗯,很好吃,我挺喜欢吃这种蛋黄酱的。” 蛋黄酱配上鸡蛋黄的鲜香感,细腻的口感,吃起来满满的记忆里的味道,搬家到华警这边以后,附近的便利店都很远,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个了。 美味的东西缓解了噩梦留下的影响,他逐渐感觉自己好受了很多。 陆俊迟还记得这是诗人过去很喜欢吃的早点。 他今天故意去买了这个,就是想要印证一下。 人的行为是容易发生转变的,这些生活之中的小的习惯和喜好却是很难改变的。 陆俊迟的目光看向苏回,希望在他的表情之中看出一些什么。 苏回的脸白的像是上好的玉石,他低头吃着沙拉蛋黄包,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他的外表之中有一种脆弱感,像是触碰就会碎的瓷器,可是眉宇里又有种坚韧隐忍。 有瞬间,陆俊迟觉得,苏回的灵魂和能力,似乎是被封印住了,封印在这看起来病弱的躯体里,被凡世所拖累。 他见过他全力以赴的时候,所有的难题在他的面前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光芒四射,令人着迷。 苏回被陆俊迟看着,以为是自己的嘴角沾了东西,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发现没有什么,就又拿起了第二个。 表情变化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陆俊迟只是看出来苏回是真的喜欢吃这东西,他把盘子向苏回推了推,转头吃着其他早点。 他装作不经意般问苏回:“之前在黄医生那边,他问到你的旧伤,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回道:“两年以前了吧,是一次意外。” 陆俊迟问:“具体的情况是……” 苏回的动作一顿,看样子是不想提,他说得轻描淡写:“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第二个蛋黄包吃完,苏回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之后拿起了第三个…… 海明威似乎是闻到了味道,大着胆子跳到桌子上来,喵喵叫着。 苏回躲了一下,认真和它讲着道理:“小猫咪不能吃这个。” 他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巴里,伸出了另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猫猫的头。 海明威感觉自己被主人抢了食,有点不甘心,发出了喵喵的叫声。 话题很快扯远,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线索。 准备出发时,苏回看到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盒子,拿起来看了下。“应该是新的拼图到了。” 现在没有时间拆开,看来只能回头再开了。 陆俊迟随口问着:“这个盒子看起来不大。”最近他已经习惯了苏回偶尔会海淘买一些复杂的拼图,可是这盒拼图看起来太小了。 苏回道:“这是Jigsaw Puzzle 29,一共只有29片,难度十级。” 陆俊迟:“拼图的难度一共多少级?” “十级。”苏回一边穿鞋一边道,“不过我并不觉得会名副其实。大的拼图拼的是规律还有细致和耐心,小的拼图,主要考验的是解题思路。” . 今天是月初,谭局和几位刑侦队的队长一起召开例会。 老局长喝着保温杯里的枸杞水,听完了各组的汇报。 陆俊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谭局的眉宇之中似是停了一片阴云。 果然,会议之后,谭局开口道:“昨天四分局那边接到了一起报警,有人在公交上放置了一枚定时炸弹,幸好发现及时,特警那边让人参与了排爆,根据当量计算,如果炸弹引爆,可能车上很多人都会遭遇不测。” 这件事情刑侦队这边还没有收到详细的汇报,这时候听说了,都面面相觑。 华都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出现炸弹客了,不知道这差事会落在谁的头上。 城市里的爆炸案不多,但是每隔几年都会发生。 大部分的炸弹是简单的,普通的,甚至是土质的,有一些是从烟花场拿来的材料,还有一些就化学品流出。 这一类的案子还算是比较常规,也比较好处理。 而这种定时的……高端的,则意味着凶手有着一定的专业技能,也会有意识地进行躲避,掩藏身份。 相关的案件不像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有诸多线索可以排查,爆炸案是少有指纹,痕迹留下来的,爆炸以后的现场更是混乱。 这种案件不可控制,伤亡也会比一般的案件严重。 有时候甚至会威胁警员的生命。 别的不说,两年以前的细沙案,那就是华都警界的噩梦。 今年又有这东西冒了出来,所有的人都捏了一把汗,有的人一直低着头,看样子是怕接到这个案子。 陆俊迟听到这里,抬头看向谭局。 如果这案子是和细沙案有关的,他有些想要主动接下来。 谭局却躲开了他的目光,抬头道:“邢云海,你以五队为基础,成立专案组吧。这次一定要注意安全,和特警排爆队合作。” 邢云海低头道了一声:“好。” 第97章 重案组之中依然是忙碌的, 特别是刚刚破获了一起大案,还有很多的收尾工作需要进行。 夏明晰的桌子堆上了一座小山,其他人也没有空闲, 一个一个埋头整理着文件。 陆俊迟开会回来, 敲了敲曲明的桌子, 把他从办公室里叫了出来。 两人前后走进了一旁的小会议室。 曲明搞不清直属领导忽然这么严肃是要干什么,老狐狸十分忐忑。 陆俊迟并没有坐,而是靠在了桌子旁,双手抱臂问他:“老曲, 你之前是刑侦三队的对吧,细沙爆炸案你了解得多吗?” 曲明站在陆俊迟的对面, 他的消息灵通, 也听说昨天晚上有一路汽车上出现了炸弹。 很多人纷纷猜测,说这可能是细沙的模仿犯,陆俊迟大概是因此问他。 曲明开口道:“细沙案前期的调查我有参与一些, 在最后行动那天我正好休假,没有参加,但是多少知道得比外面多一些。” 细沙案放在两年以前让所有人不敢多言。 可是如今,时间已经让大部分人对其遗忘。 当年,总局就是在三队的基础上成立的专案组, 专门调查这一爆炸案, 前后将近小半年的时间。 曲明还记得,那是他警察工作生涯之中最难捱的几个月,整队人在高压之下,不眠不休地追查一个像是幽灵一般的凶手。到最后连队长都因此案遇难。 那天曲明真实感觉到自己逃过了一劫,和死神擦肩而过。 陆俊迟当年做过调查,也对那个案子稍微了解一点, 细沙是个连续作案的凶手,多次在城市之中放置爆炸|物。 开始的几次,爆炸现场发现了一些彩色细沙,他也因此得了这个代号。 特警那边的排爆专家过来给他们分析过,现场会留下细沙是因为在炸弹之中,凶手用沙粒做了隔绝层。所以爆炸之后,现场会有细沙留下。 当时,以刑警三队为主成立的专案组专门在追查这名罪犯,而细沙的技术却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 警方增加了人力,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抓到这个炸弹客,可是在他们找到凶手的同时,也是一场惨剧的发生。 一栋建筑化为火海,数名警员伤亡,嫌疑人也死于爆炸之中。 这件事成为了整个华都警界的耻辱,也是总局中大家默契缄口不提的案件。 陆俊迟问曲明:“这个案子行为分析组有参与吗?” 曲明叹道:“那是当然。一直以来,细沙留下的线索并不多,当时的三队长常雨就求助于行为分析组,不过当时的很多证据都不是实证……” 听到了这里,陆俊迟皱眉。 两年以前,正是行为分析组最为辉煌的时候,领导对这个部门寄予厚望,刑警都极度依赖侧写的案件分析。在总局人们的观念里,侧写是神奇的,几乎无所不能的。 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 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行为分析组的一举一动。诗人也曾经和他抱怨过压力很大,案子层出不穷,很多单靠侧写无法完成侦破。 随后陆俊迟又记起了苏回曾经和他说,他很排斥无实证侧写。而且他反复强调,一定要结合证据和实际情况进行分析…… 曲明继续说着:“……最初的时候,行为分析组就根据犯罪特征给出了两份侧写,一份是月光的,一份是诗人的。两个人的侧写指向不同的方向,当时他们一直争论不下……” “发生事故的那一天,爆炸是发生在一处餐厅里的,当时正在举行一场婚宴。行为分析组给出了具体位置,调动了警员,炸弹爆炸,引起了建筑饭店的坍塌,当日参加行动的有多名警员牺牲,此外还造成了民众多人死亡,重伤,失踪的后果。” 当年的爆炸案十分惨烈,直到事后很久才确定了死亡以及失踪名单。 “陆队……其他的,那就不是官方消息了。”曲明犹豫了一下,想起陆俊迟之前救过他,这么长时间也是待他不薄,还是说了,“陆队,关于这个案子和行为分析组的情况,我是还知道一些传闻的,不过传闻就不一定是真实的。你也知道,行为分析组由于匿名保护,很多消息是禁止讨论的。这些事出我的口,进你的耳,出了这个门,大家就当这话没说过。” 陆俊迟道:“你放心。” 曲明这才说了:“细沙案爆炸的时候,月光其实已经离开了警局。最后的侧写是诗人完成的。行动当天,诗人发布了侧写结果,警员们抓住了嫌疑人,炸弹却正好在这个时候爆炸。虽然当时撤离了少部分的群众,却没有能够阻止这场悲剧发生。”他说到这里低下头,“所以我个人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述这件事。” 陆俊迟皱眉,消化着这些消息。 他不觉得诗人的做法存在问题,如果诗人没有进行侧写,凶手可能会逃离,可能当时细沙案会继续,会有更多的民众死亡。 一直以来诗人的侧写是有目共睹的,他的准确率很高,没人有能够保证一直正确,也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参透谜题,爆炸会在那个时间发现,诗人可能也是没有防备的。 在处理这个案件时,诗人的不足之处可能在于,这次没有更早地找到凶手,没有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 陆俊迟心里这么想着,他却很清楚有些人会怎么想。 市局之中,反对犯罪心理侧写的人也不在少数,很多人对侧写的准确性,侧写会造成的后果保持怀疑态度。那些恶意的揣测大概会觉得,侧写是这次行动失败的原因,是诗人把那些人诱向了死亡。 月光离开,诗人失踪,侧写受到质疑。 也许这就是行为分析组解散的原因。 可这不是诗人造成的,更不会是他的本意。 陆俊迟凝眉沉思片刻,他还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如果苏回就是诗人的话,他是在那次行动之中受伤了吗?为什么当时的伤者名单之中没有苏回的名字。 是因为特殊保护吗?或者有可能,当时他们外部看到的名单,本身就是进行过处理的? 谭局无疑是知道一些实情的,如果苏回就是诗人,如果真的是诗人的原因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肯定不会让苏回再来做重案组顾问的。 只是事情中间的情况不明,他似乎更不好开口亲自问苏回这件事了…… 陆俊迟对曲明提到的一件事还有些奇怪,继续问他:“月光为什么会离开?” 曲明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有一种说法是他和诗人不合,所以才离开了警队。”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陆俊迟忙回身开了门,只见乔泽站在门口道:“陆队,在双华区发生了一起案件,需要重案组出警。” 陆俊迟没想到新案子来得这么快,他回了办公室,点了乔泽和郑柏跟着,让夏明晰和老曲一起继续上个案子的文案工作。 听说有了新案子,苏回也主动拿着手杖站起了身。 一行四人下了楼,仍然是陆俊迟开车。 上午十点不到,路上的车已经开始逐渐少了。 乔泽坐在后座上,抓紧时间,捧着电脑,把情况先介绍了一下:“这个案子接警的是第七分局那边,他们接到报案以后,赶到了一处废弃厂房,在一个满是油的铁桶里发现了一具浸泡已久的男尸。” 郑柏奇道:“这案子听起来挺普通的啊,有什么奇怪的点?怎么这么快就通知了我们这里?” 陆俊迟握着方向盘道:“乔泽还没把案情说完吧。” 一般分局接到案件,就算是流程再快,通知到他们也得一个小时以后了,很难看到抛尸的第一现场。这个案子这么快通知了他们,那一定是加急了。 加急的重大案件恐怕不会只有一具尸体。 果然,乔泽继续道:“那是因为分局的刑警在发现尸体的不远处,发现了另外一个浸满了油的尸桶,里面也有一具男尸。” “双桶油尸案?”郑柏终于惊讶了,“这回听起来不简单了。” 之前苏回一直侧头看向窗外。 听他们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忍不住抬起头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简单的杀人案……” 然后他又解释了一句。“无论是一具尸体,两具尸体,只要死了人,每个案件的犯罪动机,犯罪过程都会不同,再加上犯罪者的性别,性格,年龄等差异。犯案的年代,家庭,教育,宗教,等等因素,还有初犯,累犯,惯犯,故意,过失,有组织,共同犯罪……论述起来根本没有简单两个字。” 没有简单的案件,只有断案人自以为是的简单。 而他们的工作,就是探寻那些案子之后隐藏着的关系和秘密。 听苏回说到了这里,陆俊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轻声接话道:“杀人的原因各种各样,甚至通过一个刀口,一个痕迹,会折射出人的一生,很多人误以为案子简单普通,其实是因为只看到了案子的表征,而没有了解到那些案子背后纠缠的人,了解到他们的经历,了解到背后的故事。在这其中,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人的心理……” 这就是当年诗人和陆俊迟说过的理论,他早就牢牢背了下来。 对比起来,诗人的声音更加好听,苏回的声音却更为沙哑。 两种声音跨越了时空,好像有瞬间重叠到了一起。 虽然有时候苏回的理论是和诗人相悖的,但是有的理论又是出奇的一致。 陆俊迟时常在苏回说话时感到一种恍惚,那是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这种感觉在现在他开始怀疑苏回可能是诗人之后尤为强烈。 苏回听了他的话,觉得有些耳熟,他感觉陆俊迟好像是说了他想说的话,因这心有灵犀一时愣住了。 陆俊迟看苏回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他身份的试探过于唐突了。 讨论到了这里,空气瞬间凝固了,车里坐了四个人,却安静到能够听到车载空调发出的丝丝换气声。 两位老大忽然都不说话,坐在后座的两位下属愣住了。 郑柏平时和乔泽开玩笑惯了,原本只是随口闲话,没想到引出了这些长篇大论。 还是乔泽先反应了过来,“那个那个,我觉得苏老师和陆队的话都特别有道理,我现在就记下来,回去以后每天背诵!” 郑柏也跟着道:“老大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吐槽案子简单了,每个案子都是人命案,我一定万分重视……我他妈再说一次,年底考核你记我不及格。” 苏回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好众人并没有尴尬太久,抛尸现场很快到了。 他们走到厂房的外面,远远的,已经拉起了黄白色的警戒线。 这是一个废旧的小工厂的厂房,只有一层,窗户被打的大部分破损,就连楼顶上都长满了青黄色的杂草,地上都是砖块瓦砾。 陆俊迟走在前面,走过厂房门前的那片草丛时,地面踩着咯脚,他怕苏回摔倒,回身伸手扶住了他,苏回的眼中,是朦胧一片的。手被陆俊迟牵了以后,走得稳了很多。陆俊迟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把苏顾问拉了过来。 有小警察迎上来给他们介绍具体的情况。 这个废旧厂房之前忽然换过一把新锁,附近捡破烂的看到里面的墙角多了个油桶,闻着还有油的味道,就想着来偷油,没想到抹黑进去以后打开来发现油下面浸泡了一具尸体,吓得急忙报了警。 警方在现场搜寻时,在不远处一个相隔了不到百米的废弃小型养殖场里又发现了一具男尸。这才叫了重案组来。 陆俊迟让乔泽和郑柏去另外一边的现场,拉着苏回进入了厂房内,这里环境废旧,从那些破碎的窗洞里投进来阳光。 油桶很大,足足半人多高,一米多的直径,由于油桶的盖子被打开,屋内都是浓郁的油味,苏回被呛得咳了几声,掩住了口鼻,有个小法医过来,给他们递过去口罩和手套。 那油桶锈迹班班的,远远看着有些慎人,里面的油已经被舀出来了一些,透过那些半透明的黄色粘稠液体,可以看到下面透出来的脚,那是一具头冲下倒着蜷缩着的男性尸体。 “陆队!”有物证抬起头来提醒他们,“这边有油,让你下面的人小心,不能有明火。” 陆俊迟道:“放心吧,我们队里的都不抽烟。” 有法医已经在换衣服,准备进行尸体的打捞,为了小心不打火,他们需要穿棉服胶鞋,也不能佩戴金属物品。 各种照片拍好,很快尸体被打捞了出来,放置在一旁的帆布上,由于浸泡在油里,尸体被很好的保存了下来,腐烂并不严重,味道也没有一般尸体那么难闻。 第98章 刚刚从废弃油桶里捞取出来的尸体是一位年轻男性。 尸体上的衣服还穿着, 就是普通的体恤衬衣还有一条黑裤子,尸体的鞋被脱了,一双脚是光着的。 苏回看不清楚尸体, 眯着眼睛戴上口罩俯身去看。 尸体脸上的肉就像是被从里面挖走了, 眼球内陷, 脸颊也凹着,皮肤是一种诡异的焦黄色,面部的软组织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就像是一层人皮贴在了头骨之上。 被浸泡了一段时间以后, 尸体变得十分柔软,那些关节像是从骨槽里面滑脱出来了, 血肉已经改变了状态, 像是一滩柔软的黄油。 法医撩开了衣服的一角,苏回可以看到尸体的胸骨以下是凹陷进去的,前腹壁几乎贴着脊骨, 像是一条船。 在医学和法医学中,这被称为舟型凹陷。 在尸体的肋下,可以看出来多处刀痕,那些刀痕密密麻麻的,可能有个十几刀, 也许细数还会更多。 苏回蹲下身看着那些刀伤, 很多刀口挨得很近,可以看出凶手的疯狂以及暴躁。 陆俊迟抬起头来问小法医:“能够根据腐烂程度确定遇害时间吗?” 在这种多具尸体的连环案件之中,确定死亡时间有助于理清案件的状况。 那小法医大概是实习的,支支吾吾地说:“尸体被油浸泡了,一般衡量时间的方法就都没用了,你等静姐吧, 她应该知道。” 正这时,邢静从外面走进来说:“这边也捞好了?” 然后她气定神闲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伸出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按了按尸体的肌肤还有腹部,那些刀口里渗透出一些汽油。看起来,汽油把尸体从里到外都浸透了。 她判断了一会说:“这一具是先前遇害的,浸泡时间大约两个月,另外一具新鲜一些,应该是一个月多一些,所以,无论是从发现的时间还是遇害时间来说,你们面前的这一具,就是一号男尸。” 那小法医对着尸体拍了几张照片问:“腹部凹陷得很厉害,这是伤口造成的,还是被凶手挖去了内脏?” 邢静道:“不一定,油类会引起脏器的萎缩,他的肺可能会缩成巴掌大。心脏也会急剧缩小。” 小法医恍然道:“油会对尸体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啊。” 邢静嗯了一声:“油和水还有其他的液体性质都不同,油浸的尸体不太常见,教科书上也没写过。我工作这么多年也只是在之前碰到过一具。那时候记忆最深的是脑组织,这些油会把脑子变得像是泥浆一样。不过油浸对于我们法医而言也有点好处,就是胃部里面的食物能够被油很好地保存下来,就算过了很久也不会坏,可以作为法医参考。” 师徒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说得旁边的物鉴脸色苍白,连连作呕。 陆俊迟看了看苏回的神情淡然,他们把这一处现场看得差不多了,陆俊迟提议:“我们去另一边看看?” 苏回嗯了一声。 另一处的现场和这一处隔了百米,是个废旧的养殖场。一进去以后就可以闻到一股动物粪便的味道,这里有一个更为巨大的油桶,地上有一些油迹。 一具略胖的男性尸体被捞了出来,还有半桶油放在一旁,里面的油已经浑浊了。 对比来看,这一具二号尸体要比另外一具“丰满”一些,伤口是在胸口的两刀。 “这油是什么油?”陆俊迟问。空气里有些汽油味,可是并不浓烈。 物鉴道:“应该是食用油和汽油进行了混合。” 苏回看了一会尸体,忽然问旁边拍照的物鉴:“这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那物鉴忙调了照片出来给他看,和上一具尸体不太一样,这一具尸体是被塞在油桶之中的,从油桶表面就可以看到有一些头发漂浮着,还可以隐约看到翘起来的脚。 郑柏蹲在一旁看着问:“这个案子,我们是要找针对成年男性的连环凶手吗?” 乔泽用自己所知,试着分析道:“连环杀手对于受害人的选择是有一定标准的,大部分的连环杀手针对的是女性,少部分会针对孩童,还有一部分会针对老人。针对男性的连环犯罪比较少见,不过也有,他们其中很多猎杀男性是和他们的性取向有关系的……” 对于那些凶手而言,瘦弱的被害人会满足他们一种凌弱的欲望,强壮的被害人,尤其是成年男性,会给行凶过程带来诸多的变数和危险。 苏回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陆俊迟看了看现场抬起头道:“这两起案件的杀人刀具相似,储尸方法相近,弃尸者却可能不同。” 拿着小本本的乔泽有点愣了,好学生扬起脸勤学好问:“陆队,你的判断依据是?” 相隔不到百米的两处案发现场,两个被浸泡在了油桶里的男性尸体,伤口同样是刀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觉得是一位弃尸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们注意下这里地面上的油迹。”陆俊迟狭长的双眸微眯,他指了指地面上凌乱的油迹,有些由于法医搬运产生的油点还是湿着的,很容易就能够和那些老的油痕区分开来。 “那些老旧的油痕是较为均匀的一圈,不像是往里倒油时零星溅在外面的。那么很可能是把尸体放入时溅出的油花。” 他指了指桶边的痕迹继续说。 “第一具尸体的油桶旁边很干净,只有少数的油点,这个桶旁边却很杂乱,油迹很多,我怀疑,第一个桶是先放入了尸体,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引来虫子发出味道,所以才灌入了汽油,而这第二次,是凶手先把桶里放了多半桶的油,再把尸体丢进去的。” 郑柏有点疑惑:“为什么先放了油再放了尸体呢?” 陆俊迟道:“这个我们不在现场,很难判断,有可能是凶手手忙脚乱,弄错了步骤,也有可能是油桶和油早就放在这里了,凶手只是利用了进行抛尸。”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第二次抛尸,要比第一次慌乱得多。 苏回咳了几声,对陆俊迟露出赞许的目光,随后他低声道:“我再补充一点,这两具尸体,身高都不低。特别是第二具尸体,除去油溶等现象造成的破坏,死者生前应该在一百五十斤到两百斤之间,这样的体重,就算是一个成年男子搬运起来都是非常困难的。油桶的高度在一米三左右,直径也差不多这么多,虽然看起来很大,但是相对尸体还是有些狭小,尸体基本不可能在其中翻转。第一具尸体是头朝下放入的,这种放置方式还比较简单,也比较符合常理,第二具尸体却是V形放入的,难度大了很多。” 正常的尸体放入,要么是头冲下蜷缩,要么是脚冲下蜷缩,以屁股为下放入,就很诡异。 而且这样放置比第一次放置的难度大了很多,没有理由第二次行动还这么经验不足。 乔泽记到了这里,抬起头来问:“那这尸体是怎么放进去的?” 郑柏低头想了想:“要么是公主抱着,要么……” 他说到这里卡住了,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郑柏思考片刻转头对乔泽道,“这个试试看就知道了。”说着他不等乔泽反应过来就抱起了他。 乔泽忽然被抱起来,被吓得啊了一声,伸手就抓住了郑柏的衣服,牢牢地生怕被扔了。 郑柏坏笑着低头看他:“怕啥,我就是比划比划,又不会真的把你往油桶里扔。” 说完还挑衅似的颠了颠,走到距离油桶很近的地方。 乔泽抓紧了,咬牙道:“郑柏你要是敢摔了我,等下所有的记录都归你了!” 话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挺配合的,试图摆出死者被发现时在桶中的姿势,还指导着,“唉,你这使的力气不对,尸体也不是坐着的,是有点像是V字的!” 郑柏道:“你要是再乱动,那就真掉下去了。” 越说姿势就越发难摆,短短时间,郑柏就折腾出了一头汗。 郑柏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浑身肌肉,乔泽只有一米七几,还偏瘦,两人这样的身高和体重差,想要把乔泽按照那个姿势放进桶里也是难事。 更别说活人还能配合,死人却是死沉。 陆俊迟看到这时觉得这个方式行不通:“那二号尸体看起来是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胖子,肯定是要比乔泽重的,你们这样的尝试恰好说明了公主抱的姿势也不可行。” 郑柏问:“那没有可能是桶倾倒的时候先把人塞进去的呢?” “桶里有油!”乔泽掐了他一把,“你忘了地上的溅出痕迹了?” 苏回看着他们的动作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道:“除非……是两个人抬着。” 那个姿势,死者双手垂下,倒像是被两个人架着,一个人抬着腋下,一个人抬着脚部,放入桶中的。 他的一句话让众人豁然开朗。 陆俊迟仔细观察了一下油桶旁边的溅出痕,更加断定道:“我所站的位置和180度相对的位置上溅出来的痕迹较少,而这正好是原来尸体头和脚的两个放置方位。这说明正好是弃尸的两个人的身体挡住了部分溅出的油点。” 这个养殖场的地面都是碎土,刚才物证尝试提取脚印,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完整的,但是这油痕却暴露了弃尸人的人数和所处方位。 陆俊迟看了看又道:“其中一个人的脚有点小……可能是女性。” 那两块空白明显略有不同,其中一块的面积,比另外一块小了很多,而且是位于脚的方向。 乔泽问:“有没有可能是未成年人?” 陆俊迟仔细观察油迹道:“鞋可能是尖头的,看起来有点像是小高跟,不像是未成年人。” 弃尸人肯定是对凶手杀人是知情的,这相关的人越数还越多了起来…… 郑柏这才把乔泽放下:“那是连环杀手杀人?但是多人参与抛尸?比如父母帮忙?” “还有很多别的可能性……”里面的味道太难闻了,汽油味熏得人脑子都不太转了,苏回说到这里连声咳了起来。 几人把抛尸现场呈现出来的痕迹进行了分析,这么听起来,这案子的案情就更加复杂了。 陆俊迟道:“我们还是等下物鉴和法医的结果,对比失踪记录,先确定这两位受害人的身份。” 他看了看时间,对两位下属说:“你们先在附近做寻访吧。” 出了抛尸现场,苏回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起来,除了物证要取证,法医要把尸体带走解剖,那些刑警还需要寻访附近的群众。 郑柏和乔泽一组,默契地去了,陆俊迟也找了个协警一起,问了问最初发现尸体的那个人。 苏回看着物鉴忙了一会,坐在一旁休息。 这一片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拆也未拆,卖也未卖,人烟稀少,附近住户也不多。 到了十一点多,天气稍微回暖了起来,苏回正在发着呆,忽然看着一瓶矿泉水晃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抬起头来,就看到陆俊迟看着他。 苏回接过来,发现水还是温着的,他好奇:“你这是从哪里买的?还是热的。” 陆俊迟坐在他一旁道:“自己带的,我锁车的时候往后车座位上放了两瓶,晒了一会温热了正好喝。” 陆俊迟觉得保温杯拿着不方便,他们经常出现场,车上总是带着一箱矿泉水,春夏天气热的时候车里温度能有五十度,冬天了就在发动机舱里塞一会。食品级的塑料耐温七十度,也不至于被烫坏。 他不觉得做刑警就一定意味着风吹日晒雨淋,陆俊迟从小就习惯照顾弟弟,工作了以后就习惯照顾同事。 苏回过去一直觉得刑警是个苦差事,做重案组更是压力大,节奏快,但是陆俊迟总是有种本事,能够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丝毫不乱,他从不让自己委屈,窘迫,连带着能够把他和身边人也照顾得周周到到的。 苏回喝着水低头想着,陆俊迟照顾起人来是无微不至的,而且他的这种照顾并不会给人们造成什么负担感。 就像是他住过来以后,苏回发现家里变得干净,利索,温馨,有了条理,一日三餐更是会做出各种花样。 有时候苏回一个皱眉,陆俊迟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他会提醒他早起,提醒他带上伞。 他的办公室里永远备着各种的东西,常备的药物,会用到的文具,工具,码得整整齐齐,像是一个百宝箱。 这样的一位朋友,或者说是同事,你很难对他没有好感。连带着家里的两只猫,都很喜欢他,时而躺倒了亮出肚皮来给他摸。 苏回对他的温柔几乎毫无抵抗力。 和他相处的时候他有时会忘了,这个人比他还小上一点。 他难以形容谭局给他派的究竟是个保镖还是个保姆。 更别说陆俊迟还很帅气,可以依靠,能够给人安全感…… 想着想着,苏回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热了起来。 他把水瓶贴在脸颊上,想要降降温,结果想起来那水是温热的,弄得脸颊更热了。 这会儿功夫,乔泽和郑柏已经回来了,热得头上有汗,陆俊迟扔了两瓶水过去,两人接了,先喝了几口才说话。 郑柏:“我们找到油桶的来源了,附近有个废弃的小型私油站,早就没人做了。那边有一些空油桶,桶底还有一些的汽油。法医说浸泡尸体的油是汽油和食用油的混合,可能食用油是凶手购买带过来的。” 陆俊迟思考了片刻道:“回头你们问下附近的商户,看看有没有异常的购买记录,别的还有什么有效信息吗?” 郑柏补充:“附近有一户说,一个月前有一天晚上,看到一辆车停在了空地上。” 一个月前,那可能是二号尸体被抛尸的时间了。 “他们能够回忆起具体的时间吗?” “只是说记得是一个周五,我觉得结合法医报告再推一下时间吧。” 几个人的话正说到这里,物鉴何伟跑了过来,满脸的兴奋激动:“陆队陆队,我们在一号的桶上扫到了几组清晰的指纹。”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精神一时都有些振奋,有了指纹,也就意味着他们距离找到凶手更近了一步。 第99章 一队人忙碌了一天, 到了傍晚终于可以收队回家。 苏回上了车看了看手机说:“廖主任忽然问我有没有空,晚上想约我在学校附近吃饭。” 陆俊迟上次也跟着去过犯罪学院的答辩会,知道廖主任和苏回不太对付, 听了这话有点奇怪道:“他怎么忽然想起来和你吃饭?” 苏回摇了摇头:“不过我上次听你弟弟说, 之前我教的那门公开课现在是廖主任在教。我还是去一下吧。” 他在华警的教师工作并没有完全离职, 并不想和学校的老师闹得太僵。 陆俊迟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吧。” 苏回有点犹豫:“那我要不要和廖主任打个招呼?” 陆俊迟问:“廖主任和你说晚上要聊什么了吗?” 苏回摇摇头:“没说,就说想约我吃个饭。” “他话都没说全,你担心什么?”陆俊迟听出来廖主任是故意藏着,给他分析道, “你们关系又不熟,他约你还能聊什么机密事情?而且我和廖主任也认识, 万一他打什么主意, 也能给你撑下腰。” 苏回之前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全不在意,要不然也不会在学院里得到那样的评价。 陆俊迟却不一样,他猜着, 廖主任可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找到苏回,还主动说想要请他吃饭,说不定是什么事情想要麻烦他,或者是有锅想要扣在苏回身上。 如果廖主任是老老实实谈正事, 他就在一旁不说话, 如果是另有打算,苏回不好回绝,他可不会客气。 这顿饭廖主任自作主张约在了学校旁边的一个粤菜馆,直接给了苏回一个包间的名字。 苏回进去报给了服务员,两个人被领着上了上楼。 进去以后,是个大桌, 苏回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多了,看这包间的大小就知道还会来不止一人。 廖主任热情的一摆手:“苏老师,你这学期没有去学校上课,好久不见啊。”然后他对着陆俊迟微笑着,“陆队长也来了?” 陆俊迟道:“我正好下了班顺路送苏老师过来。” 廖主任也没介意,主动道:“那正巧,一起吃饭吧,就是加一幅筷子的事。” 服务员进来摆餐具,问了廖主任一声:“您好,今晚一共几位啊?” 廖主任道:“一共五位,马上人就齐了,可以走菜了。” 正说到这里,从包厢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年岁稍微大一些,看上去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男的稍微年轻一些,也是文质彬彬的。 廖主任忙站起身迎着,然后给苏回介绍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下,这两位是华都法制的记者,这位就是苏老师了,另外一位是我们华都总局重案组的组长陆俊迟。” 那位女记者扶了下眼镜,自我介绍道:“陆队苏老师好,我是华都法制报的记者卢青青。” 旁边的男生也自报家门:“大家好,我叫江里。” 两个人落座,菜也摆了上来。廖主任热情张罗道:“来来来,华都就这么大地方,大家都是一个方向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吃菜吃菜,都别客气。” 苏回看了这阵仗,拿着筷子夹了两口菜,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陆俊迟转头和那两个人应和了几句。 吃了一会,廖主任这才说到了正题:“那个,苏老师啊,他们华都法制最近想要做一期关于犯罪侧写的专题,听说你在华警这里任教,又在市局做重案组的顾问,所以想来采访一下。” 说到了这里,卢青青来了兴致:“对啊,我听说苏老师你有个笔名是雾先生,写了很多有关犯罪学的论文。” 苏回谦虚道:“只是发表过几篇……” 江里也道:“正好陆队长也在这里,重案组最近不是刚破获了一起直播杀人的案子么,我听说,侧写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才能一晚上就抓住凶手,避免了更多惨剧。” “侧写并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很多人会把侧写神话,可往往破案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苏回说着话低了头,用勺子舀着面前的汤羹。 江里还不死心,又问了一些问题,想要打探出点细节。 苏回过去在市局的时候,一直是被保护着的,躲在幕后。他不喜欢和这些记者们打交道,可是又觉得直接拒绝的话太不给廖主任和这两人面子,答了一些场面话。 陆俊迟看他为难,在一旁开口道:“廖主任一直在学校教书,可能对我们系统内的流程不太了解。我们总局那边有统一的媒体宣传口径,每个人都签了保密协议,破案过程,案件细节这些话题都不能和媒体讲述。苏老师虽然算是华警的老师,但是更是我们重案组的顾问,是我们总局的人。什么采访,稿子什么的,就需要通过我们总局那边了。” 陆俊迟一句话把事情推到了总局那里。 如果按照正规的流程去走,谭局了解其中的缘由,回头自然会帮苏回挡掉。 那名叫做江里的小记者笑了:“陆队长多虑了,我们一直是做法制报的,各个口子的人都接触过,犯人见过,总局的领导也采访过,知道你们的流程,如果苏老师接受的话,我们再去走个过场。你放心,我们明白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 卢青青听出陆俊迟的话是软钉子,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苏回,断了江里的话,解释道:“哦,我们是看之前随良逸随教授给首都日报做了一期访谈,写的挺好的,以为这边也可以做,这才让廖主任帮忙介绍的。既然陆队长这么说,那没事,我们就当认识个朋友了。” 见陆俊迟帮他挡了,苏回又在一边谦虚了几句,说随良逸比他的经验丰富,做采访更合适。 陆俊迟心想也不能把廖主任得罪光了,在旁边应和着,说廖主任在犯罪心理方面也很精通,他最初还拿着案子过来请教,得到了廖主任的指点,而且廖主任在学校这边,可能管得没有他们那么严。 廖主任听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打圆场道:“没事没事,我也是好心,哪知道总局这一块这么严格呢,回头稿子的事我们再聊。” 报社那边本来是廖主任搭着关系找过去的,他觉得自己的论文够了,酒香也怕巷子深,需要在媒体宣传上下点功夫。没想到那两位记者觉得他咖位不够,又说听说雾先生也在这边任教,非让他帮忙介绍,说是如果能够采访到雾先生,就和领导申请大版面。 现在纸媒的传播力度虽然不如网媒,但是华都法制的公众号也是做得不错,在社会上很有影响力,廖主任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镀镀金。 他担心不给引见的话版面就飞了,这才哄着苏回来吃这顿饭。 在苏回来之前,廖主任就打过如意算盘,他知道按照苏回的身份和性格,这种事情是不会配合的。 大家见了面,知道了苏回那边行不通,回头自然还是需要找他。 一顿饭吃饭,陆俊迟推说组里有事,要早点回去,带着苏回出了包间。 两人还没上车,就看那个男记者江里从包厢里追了出来,“苏老师,陆队长,我是常年写法制板块的,大家今晚幸会,能不能加个微信。” 陆俊迟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专访的事情没死心,主动掏出手机道:“你加我的吧,回头有事可以联系我。” 江里也就没有强求,加了陆俊迟的微信,又回去了。 陆俊迟看向苏回,叹口气道:“廖主任那个人,果然是不会做无用功的。” 苏回大度道:“没关系,这家做的菜还挺好吃的。” . 夜晚,苏回已经休息了,陆俊迟把关于新案子的资料汇总完,然后躺在了床上。 他一时有点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很多的事,诗人和他说过的话,两个人一起处理过的案件…… 再到那一枚一枚闪亮的星星。 两年前的事情,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是在刻意回避的。 他因为诗人把那一段过往尘封了,可是现在,他想因为苏回把那些封条撕开,他想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那时候他短期在外地出差,本来约好了诗人回来以后就见面的,却忽然收到了那条手机留言信息:“对不起,我们不能见面了。” 对方的语气一如往常的理性。 最初收到这条信息时,陆俊迟是有些诧异的,这句话来得毫无征兆。他们甚至前几天还在商量着在哪里见面,还在热烈的讨论问题。 他再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 陆俊迟尽快处理完了案件,急急忙忙回到了华都,这才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出事了。几天前发生了一起恶劣的爆炸案,造成了诸多人员伤亡,随后关于案子的一切也被封锁,行为分析组被解散。 当时那一案件十分敏感,媒体追着想要知晓案件的真相,高层曾经下令在警员内部外部禁止讨论此案。 从那以后诗人这个账号就再未登陆过。 再后来,行为分析组解散,诗人的账号直接显示已注销。他给他的手机号再也没有打通过。 陆俊迟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蒙了,他曾经想弄清楚当时发生过什么,也去调看过所有的伤亡名单。他去探访过那些爆炸案中受伤的警员,可是其中并没有符合诗人的人。 那时候陆俊迟感觉自己快要急疯了,他想尽方法想要联系诗人,他想问清楚那突如其来的留言,他更加想要确认他的安全。 可是接下来,陆俊迟就收到了接手重案组的调令,他说不清是百忙之中,很多事情无法顾及,还是他为了逃避那些事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偶尔空下来时,陆俊迟想不通,如果诗人还活着,为什么再未出现过,又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他是去执行什么特殊了任务了吗? 真正让他绝望的,是在爆炸案之后的一段时间,有一次他去找谭局交结案报告,无意之中听到谭局在接电话。 那时候谭局的语气十分惊讶,“什么?诗人?”过了片刻他对着电话又问,“已经确定了死亡了吗……这件事先不要公开,我回头会去下医院……” 谭局说的声音不大,但是陆俊迟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那一瞬间,陆俊迟觉得自己的思维停止了,他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谭局的办公室走出来的。 然后他请了三天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睡了三天。 幸好这三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案子发生。 那本该是他人生之中最为甜蜜的季节,却变成了一个最冷的夏天。 陆俊迟记得,他曾问过诗人:“你为什么想要做一位侧写师?” 诗人那时候反问他:“你为什么做了一位警察?” 他说,“我做警察是我从小时候的梦想,小时候看到同学被欺负,我就会站出来,在我看来,公平公正很重要,我妈妈也是那么教育我的。后来,我的舅舅考上了警官学院,做了一名警察,我也就跟随他的脚步。去学了相关的专业。” “我和你不太一样,我最初考上相关的学校,只是因为对犯罪学感兴趣,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为恶的人,他们走上罪恶道路的原因却是千奇百怪。研究他们,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很好的老师,他说我很有天赋。我觉得既然我有这种能力,那就不能浪费,谁不想活在别人的鲜花掌声与赞誉之中呢?” 诗人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当我真正做起了这份工作,我觉得我所面临的和我想象的不同,那是城市里的罪恶,是普通人不会知晓的阴暗。我发现,我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的心里生出了怜悯,我希望自己能够侦破那些谜题,改变某些人的命运。” 为了世间能够有更多光明,他愿意深入黑暗。 那个一开始只是想要获得他人鲜花与赞誉的诗人,变得希望让这个社会充满鲜花和阳光。 陆俊迟觉得,他或许不应该将诗人比作浪漫主义诗人,因为那样的诗人会追求更美好的世界,俗世有太多罪恶,是令人失望的,所以留不住那样美好的诗人。 诗人已经死了。 在接受了那个事实以后,陆俊迟把关于诗人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仅留下了那一罐子星星,他把自己完全投入了工作之中。 他判断最后的那个留言,可能是诗人在知道将要发生些时候的情况下留给他的。 一个婉拒的短信,还会让人留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好过恋人逝去的悲伤,诗人可能不希望他的年华蹉跎,空空等待一个无法归来的人。 时间不断流逝,在经历过了迷茫,绝望之后,他像是一个得过重病的病人,终于恢复了过来。 再到后来,这成了他不想触碰的伤疤…… 陆俊迟第一次见到苏回时,发现他的理念,性格还有声音和诗人完全不同,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认为他可能是月光。可是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开始怀疑苏回的身份。 陆俊迟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最近,他对苏回进行了几次试探,他感觉,自己好像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了。 结果无非两种,第一种,苏回并非诗人。 第二种,苏回就是诗人…… 他现在又想知道答案,又有点害怕。 陆俊迟能够感觉到的是,自己对苏回的好感是日渐增加的。 他想要了解他,保护他,走近他。 第100章 第二天一早, 重案组的会议室内,所有的资料已经准备齐全。 法医的验尸报告,物鉴的详细记录, 还有犯罪现场勘查记录, 全部摆在了陆俊迟的面前。 乔泽主动汇报, 他的头发卷着,不停地用手压着那翘起的一缕呆毛。 “我们这里根据近期年轻男性的失踪名单,进行了排查,目前已经确认了第二个桶里的死者身份……” 一边介绍着, 他一边在投影上公布了死者的证件以及信息。 “受害人名为郭城峰,是华都人, 未婚, 今年三十八岁,经营着一家口碑不错的郭氏私房菜馆,饭店的生意很好。在一个月前, 她的妹妹报案了他的失踪。” 照片上的男性微胖,面庞红润,看起来憨厚老实,难以与昨天那被浸泡的焦黄色尸体联系起来。 “我查了点评网站,也查了百度资料, 郭城峰原来曾经在五星级饭店待过, 拿手淮扬菜,后来他又去学习了西式餐点,开始做一些中西结合的新式创意餐点。他做的菜还获得过一些美食节的奖项,非常有名,那家郭氏私房餐厅需要预约,只接一些熟客, 口碑也很好。这几年餐厅赚了不少的钱。” “那第一个桶里的受害人呢?有查到相关信息吗?”陆俊迟问道。 “目前还没有找到死者身份,不过,在昨天的现场查验之中,有一个收获……”乔泽说着话又按了一下投影,上面呈现出几张指纹对比,上面标注了红×的点表示指纹吻合,“这是昨天物鉴从第一死者所在的铁桶上提取出来的几组清晰指纹,和郭城峰的指纹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这位后死了一个月的第二死者的指纹,出现在了两个月前死亡的第一死者的弃尸桶上。 乔泽又详细说明道:“那些指纹有在桶身上的,也有在桶上部的,我觉得可能是在移动铁桶的过程之中造成的。而郭城峰的体型也足够强壮,能够把第一位受害人塞进去。” 曲明皱着眉头,把这些线索在脑中归拢一处:“有没有可能,这第一死者有是被第二死者杀死弃尸的?”他顿了一下又说,“那这第二死者又会是谁杀的呢?有人想为第一死者报仇?还是什么原因?那个弃尸的女人又是什么情况?” 苏回听到这里,低下了头,看着打印出来的郭城峰的资料,沉默着。 目前查出的线索还难以回答这些问题。 “确认了一位受害人已经算是重大的进展,这两个铁桶之间终于出现了关联性,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陆俊迟整理了一下思路道,“那我们先把郭城峰的妹妹叫过来问问情况吧。” 乔泽刚说了一声好。 陆俊迟又道:“等下,郭城峰的私房菜馆是关了还是开着?” 乔泽愣了一下:“好像开着,是他妹妹在经营。” 陆俊迟的目光落于第一尸体的尸检报告上:“根据检验,死者的胃中有少量清晰可见的花生米,萝卜丁,木耳菜还有一些腌螺肉,这看起来倒像是前菜了,如果凶手是郭城峰,那么私房餐厅也许是案发现场。” 他抬起头道:“夏明晰申请下搜查令,乔泽,苏老师,我们一起带队过去看下吧。其他的人继续追查第一死者的身份,还有查一下郭城峰的社会关系,我们随时联络。” 郭家私房菜不算很远,位于华都城南的一条巷子里,整个菜馆是用过去的老宅子改造的,里面古香古色,却用了西式装修,老远就可以看出一片挑出来的飞檐。 陆俊迟除了带了苏回和乔泽还带了几名协警和物鉴。 郭城峰失踪以后,私房菜的主厨就变成了他的两位徒弟。餐厅里人不多,一共只有几位帮厨和服务员在。 郭城峰的妹妹叫做郭锦秋,已经安排了暂不接客,看到他们一队警察过来就迎了出来,查看过搜查证,让他们进去了。 郭锦秋今年二十八岁,个子不高,身材很瘦,端庄文雅,她盘着头发,身上穿了一件深蓝绣花的旗袍,把他们往前厅引。 这里三进三出,前后院是通透的,雕花的窗棂外,铺设了大大的透明玻璃窗,一眼就可以把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 前厅里有大约四桌,其他房间都是分散着的,可以供客人选择,顶楼的小隔间,后院的亭子里,还有竹林旁边,都可以开席。 物鉴们前厅后院的开始工作,陆俊迟则是找郭锦秋进行问话,乔泽在跟着记录。 苏回并没有坐下,这私房菜馆的景色别致,他远远看到了后院里有好大的一片朦胧的绿色,就跟着那些物鉴到了后面去,走到了深处,他的手杖一空没有探到路…… 陆俊迟和郭锦秋问着话,看着苏回消瘦的身影往后面走了,远远叫了一声:“苏老师,小心点,那边有个湖。” 苏回停了脚步,蹲下身,这才看清楚,原来脚下是个小小的人工湖,那池水泛着碧绿,和草地连成了一片。 池子里有鱼,显然是被喂养惯了,看到有人来了,就有一些锦鲤游了过来。张着嘴巴在水里攒动着。 看苏回没往前走了,陆俊迟才松了一口气,回头问郭锦秋:“之前关于你哥哥失踪的事情,是你报的警?” 郭锦秋点头道:“对,你们找到他了吗?” 陆俊迟道:“郭小姐,我们发现了郭先生的尸体,目前法医正在进行检验,稍后会通知你去市局进行认领……” 郭锦秋眼里含了泪,拿了纸巾擦了擦眼睛:“对不起……我心里虽然早就有一点预感,但是听到这件事还是……” 陆俊迟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还请你节哀。” 等郭锦秋哭了几分钟,稳定住了情绪,陆俊迟才继续说:“我想问一下,在你哥哥生前,是否和什么人有过过节?” “过节?没有啊……”郭锦秋擦着泪,“我哥哥这个人,老实本分,从来没和别人红过脸……” 她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的物鉴就叫道:“陆队,我们在假山旁发现了一些血迹!” 古色古香的老宅子里,不用开空调也可以冬暖夏凉,今天有微风,庭院里的竹子发出一阵沙沙响,如果这一队人是来这里品尝美食,而不是调查凶杀案,那这美景足以让人沉醉,可惜…… 院子里一行隐匿的血迹,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听了物鉴的话,郭锦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泛白了。 陆俊迟顺着案子,又问了一遍:“两个月以前,郭城峰是不是在这里和人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郭锦秋低了头回忆了片刻,这才颤声道:“是有那么一个晚上,我哥哥说有客人要自己招待,没有让我们来上班。” “对方是什么人?”陆俊迟继续问。 郭锦秋道:“我不清楚,我那天也不在……”说完这句话,她又低垂了头。 陆俊迟判断着她的说法,觉得是在说谎,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院子里,苏回终于离开了那个人工湖,用手杖探着路,向着假山那边走去。 过了片刻,物鉴又汇报道:“陆队,我们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些玻璃碎屑。” 这院子里假山诸多,地上都是小石子,难以清理,发生过打斗以后就算时隔很久,还是有很多痕迹留了下来。 陆俊迟喊了一声问:“是眼镜的碎片吗?” “不,厚度不同。”何伟把那细碎的玻璃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像是照相机的镜头。” 郭锦秋苍白的脸色又犯了青,她还在强装镇定,轻描淡写道:“那可能是之前院子里有客人拍照,把镜头给摔了。我们这边景色好,经常有客人坐在院子里吃饭,顺便取景拍婚纱的……” 她说着话,手指已经心虚地在衣服上绞做一团。 “陆队!这里有一片带着血迹的玻璃碎片!藏在假山石下,没有被雨水污染过。”何伟有了新发现越发开心。 郭锦秋的谎言连连被戳破,已经有点绷不住了:“可能是有人划伤了手,不小心滴落在上面的。” 陆俊迟道:“血迹是谁的,化验一下就能知道。”然后他看向郭锦秋,“郭小姐,我想,最好我们都节约时间。” 他同时在判断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会不会是那个弃尸的女人,在以往的案例之中,杀死亲人后报警失踪的案例也不少见。 最终陆俊迟判断,应该不是郭锦秋,这个女人太瘦弱了,而且高度不符,凭她的体力根本无法和人配合把身高体壮的郭城峰放入那个油桶。 不过,眼前的女人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郭锦秋又呜呜哭了半晌,拿起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哥哥是和一位摄影的客人发生过一点冲突,也就是扭打到一起,摄像头摔碎了,我那天不在现场,还是事后我哥哥和我说的……” 郭锦秋实在是不擅长说谎,她越是反复强调自己不在现场,陆俊迟就越发确认她是在现场的。 陆俊迟沉声道:“你哥哥那天没有让其他的服务人员来,这不是临时起意,这是蓄谋已久。摄影师带着相机来,大概是用了什么约拍的理由,被害人吃了一些小菜,说明你哥哥在事先和他攀谈过。他的摄像头碎在了院子里,是因为有人起了杀念,摄影师想跑自然是放不下自己的相机,他们在院子里打斗过,所以那里才会留下了摄像机碎裂的镜头还有血迹……” 说到这里,陆俊迟眼睛微眯看向了郭锦秋:“郭小姐,我们发现了一名身中27刀的受害人尸体,怀疑和你们饭店有关。我知道你是想要保守秘密,不想影响餐厅的生意,可是知情不报妨碍警方办案,你也是要上法庭的。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听了陆俊迟的话,郭锦秋的泪落得更快了,她的双肩颤抖了起来,比听到郭城峰死亡的消息时哭得还要伤心。 陆俊迟的目光锁着郭锦秋,继续盘问:“我们在来之前进行过一些调查,你哥哥人缘不错,也没有经济纠纷,他和那位摄影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连捅27刀杀害那位摄影师呢?” 这个案子看起来不像是仇杀也不是谋财害命,陆俊迟判断,最有可能是情杀。 这句话一出,郭锦秋的脸直接绿了,狠狠骂道:“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陆俊迟看她终于肯开口,指了指一旁的桌椅:“郭小姐坐,还要麻烦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院子里,苏回转了一圈,什么都看不太清,他握着手杖扭转过头,向这个方向走过来,等他进入中庭,正好郭锦秋开始讲述她所知道的情况。 郭锦秋稳定了一会情绪说:“半年前,我哥哥在偶然的情况下,认识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她想要和我哥哥学做几道菜。作为厨师,那些做菜的秘方都是不外传的,很多配料也就只有哥哥和我知道,我原本以为,那个女人会吃了闭门羹,可是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缠了我哥哥几天,我哥哥居然同意教她了。” 乔泽在一旁一边记录,一边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 郭锦秋红着眼睛:“她叫陈珊珊。” 她继续讲述:“从此以后,那个女人就经常来这里,和我哥哥学做菜,有时候也在私房菜里帮忙,我哥哥教她教得用心,把自己的好多本事都教给了她。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亲近了起来。我哥哥还问我,如果她做我的嫂子好不好。我那时候还想着,我哥哥也是三十好几了,一直没有找对象,如果能够找到女人共度一生,帮着我们一起开私房菜馆也是件好事,我那时候还买了礼物送给她,想和她处好关系……” 说到这里,郭锦秋紧咬着后牙:“可谁知道,那女人水性杨花,她把一位姓吴的摄影师介绍过来拍照,可其实她和这个男人也是暧昧不清。” 乔泽又提醒了一句:“那个男人叫什么?” “叫吴晨光。” 乔泽急忙记录下来,这很可能就是第一死者的名字了。 郭锦秋擦着眼泪:“我哥哥后来知道了,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娶那个女人的。哪里想到被弄得头上带了绿帽子……这样的事情,估计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那天晚上,哥哥本来是把陈珊珊还有那姓吴的叫来一起对峙,其他的服务员都没让来,就留了我在后厨做菜上菜。那时候我就听着前面吵起来了。等我出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姓吴的躺在地上,满身是血……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死人,尸体倒在院子里的假山石后,染红了好大的一片,我吓得魂不守舍。” 郭锦秋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好像还是觉得心惊胆寒,她得表情惊恐起来,伸出手捂住了脸。 听起来的确是郭城峰杀人弃尸的。陆俊迟皱眉问:“案发时,陈珊珊在现场吗?她做了些什么?” 郭锦秋抽泣着:“她就站在旁边,一直在哭,我哥哥后来说不关她的事,说她不会报警,就让她回去了。 “当时案发现场的那些东西呢?比如凶器,摄像机……” 郭锦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凶器和尸体全部都是哥哥处理的,我只帮助打扫了房间和院子。”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摄像机可能是被那个女人拿走了。” 郭锦秋擦着眼泪:“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哥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会去杀人,我更没有想到,发生了那种事情以后,我哥哥居然还在护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个绿茶,好像还脚踏多条船,我还没有想到,哥哥在那件事情之后,还是没有和那个女人断了关系……最后他也失踪了……” 陆俊迟问她:“你为什么不报警。” 被问了这个问题,郭锦秋的泪水不停从脸颊滑下来:“我家父母早死,一直是哥哥在支撑这个家,是我哥哥供我读书把我养大……去举报他的事,我做不出来……而且当时,我太害怕了……我那时候一直在劝他自首,我哥哥说他可以自首,不过要把那些先秘方传授给我和两个徒弟。我想了想也有道理,就一时耽搁了下来,我没有想到,不到一个月,我哥哥有一天出去了,就再没回来……我怀疑我哥哥,是被那个女人和她的其他情人害死的……” “当时案件发生在哪一间包间?” “是西面景色最好的小厅。后来那间小厅我帮忙用漂白水擦过。我哥哥给员工放了两天假,把院子里的沙石翻了一遍。” 但是百密总有一疏,一个杀过人的地方无论再怎么伪装,也会留下一丝的蛛丝马迹。 陆俊迟让物证去现场提取,转头问她:“还有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了吗?” 郭锦秋摇摇头:“除了我和那个女人,大概没有别人知道了……” 他们现在终于知道了第一死者的身份,也知道了矛盾所起。 苏回凝神,这个故事听起来就是一起普通的情杀案,可是,郭城峰又怎么会死在外面?而且凶手用的是同样的弃尸方法?他是被谁所杀,这些事和那个女人有关系吗? 他摸着手杖上的猫头,看向了眼前的小院子,就在两个月前的夜晚,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血案,屋子里的三个人:两男,一女,忽然在屋子里爆发了争吵,随后在这个院子里发生了凶案。 二十七刀,那可能是长达数分钟的疯狂杀戮,他可以从中体会出凶手的怒意。 而那个神秘的女人……那时候就站在一旁,哭着看着这一切吗? 乔泽记录了一会,打开电脑,开始查找信息。很快,吴晨光的信息被搜了出来,这是一位二十八岁的摄影师,长得年轻英俊,看起来身高体型也都符合之前发现的一号尸体。 随后乔泽又键入了陈珊珊的名字,他轻轻地咦了一声,把屏幕推给陆俊迟看:“没有匹配的。” 陈珊珊这个名字很常见,乔泽选择的是模糊搜索,也就是说相关名字或者是近音字的情况也会显示出来,即便这样,还是没有适龄的年轻女性。 陆俊迟问:“你确认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陈珊珊?” 郭锦秋点头:“是啊,我哥哥叫她珊珊来着。” 陆俊迟:“你还有没有她的身份证号,或者是其他信息?” 郭锦秋翻了下手机,报出了一个手机号。 乔泽搜了一下:“户主登记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性,不是她本人的号码。” 郭锦秋这时候有点愣了,吸了下鼻子,喃喃自语说:“我哥哥和那女人相处了几个月,我也时常见到她,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说起来,名字也是假的,手机号也是假的?她……她……”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一变:“你们不会觉得那个女人是我虚构出来的吧?她真的在这里很久,不信你们可以问其他的店员……” 一个大活人,在私房菜里进进出出,自然会被很多人看到。 陆俊迟道:“这个女人可能和这个案件有些关联,你能够用言语描述一下她吗?” 郭锦秋迟疑了一下回忆道:“她大约三十岁左右,长得很好看,温婉而有气质,特别是一双眼睛,是那种微微挑起的眼睛,她看向你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我该怎么形容呢。有点狐媚像,她……她就是个狐狸精,看着男人的时候,就是在勾引男人……” 乔泽问:“她的身高呢?” “她的身高有一米六几吧,比我高很多。她特别虚伪,在这里的时候,各种端茶倒水,帮忙干活,无论和谁都可以聊几句……开始我也被她迷惑了,还拿她当朋友!” 说到这里郭锦秋咬牙切齿道:“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我哥哥的一生都被这个女人毁了!还有可能是这个女人亲手把我哥哥杀了!” 说到最后,她的脸狰狞了起来。 苏回提醒:“你说吴晨光给她拍过一些照片?”如果能够找到照片所在,那就能进一步确定这个女人是谁了。 “啊!对了,照片!”郭锦秋这才想起来,“吴晨光的照片我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我这里也有一张照片,是之前我们几个人的合照。”她翻了几下相册,把一张图片点大。又指了指在后排的一个女人。 陆俊迟把手机接了过去,那的确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在人群之中就一眼可以看到。 陆俊迟问:“你这里有没有那个女人留下来的东西?比如,指纹,头发什么的。” 郭锦秋茫然摇了摇头,可是随即又点了一下头,跑到一旁的屋子里取了一个镜子出来:“她用过这个镜子梳妆,你们看看上面是否有留下指纹。” 院子里,物鉴们搜集得差不多了,陆俊迟又问了一些关于郭城峰失踪之前的细节,然后说:“郭小姐,涉及到刑事案件,你最近不要离开本市,如果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我们会再联系你。” 第101章 案件线索逐渐多了起来, 只不过关于郭城峰的死亡他们还一无所知。 根据胃容物、尸检结果以及郭锦秋提供的信息,郭城峰死于二十八天前,时间是晚饭后, 大约是晚上十点多。食物之中检测出了酒精成分, 而且还不少。 根据郭锦秋的证词, 当天下午哥哥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那里。 那么遇害的时候他会在哪里,又是见了什么人? 院子里的血液化验了出来,都是在一些假山石之下的隐蔽角落, 那是一些微量的血迹,的确是郭城峰和吴晨光两个人留下的。 郭锦秋来过总局, 配合着录了口供。 作为郭城峰目前唯一的亲属, 她既是郭城峰杀害吴晨光一案的重要证人,也是案件的嫌疑人之一,她并没有能够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他们又问了几位和那个神秘女人认识交流过的服务员, 所有人一致都说,那位陈小姐人很好,长得漂亮,善解人意。 可是细细问起来,她们和那个陈珊珊好像并不熟悉, 那个女人没有加他们的微信, 也没有留下其她的联系方式,他们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家住在哪里,又从事什么职业。他们只是把那个女人当做准老板娘来对待。 午休之后的重案组,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寻找线索,他们排查监控, 寻找目击证人,想要确认那个女人的身份,查清楚郭城峰的最后行踪。 “那天晚上那段时间,郭城峰的车有出去过。” “那辆车后来去了哪里?” “不知道,郭锦秋也说没有再见过那辆车……我们追了一段监控,可是后来进入了盲区。” “不过,他的车型好像和村民看到的相仿。” “难道是他开车出去遇到了凶手,被杀后凶手开车把他的尸体又运到了那个养殖场?” 这时候苏回有点帮不上忙,他坐在沙发上,低头凝神看着那张还原画像的影印件。 由于郭锦秋提供的照片像素太低无法放大,警方还是进行了模拟画像还原。 画像画得很精致,那是一个长发的女人,一双眼睛眼尾上扬,透露出一种既温顺又妩媚的样子,的确有着一种特别的魅力。 重案组的门忽然被人敲了敲,乔泽抬头,看到陶李芝站在门口,复核组的这位女组长今天穿了一条烟色的西裤,上身衬衣,配了一件黑色小马甲,整个打扮十分干练,气场全开。 乔泽心想,不愧是总局里迷倒了一片的陶女神,急忙打开门出去问:“陶姐,什么事?” 虽然他们每天往复核组跑,但是陶李芝亲自过来还是稀客。 陶李芝的目光从玻璃格栏看进来:“关于之前的案子,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下你们苏顾问。” “哦,好,我帮你叫苏老师。”乔泽回了身,和苏回说明了情况,指了指门外。 苏回抬起头来,看向陶李芝,眉头微微一皱,走了出去,他正要开口打招呼,陶李芝就对他说:“苏顾问,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你跟我来吧。” 苏回拿着手杖下楼,一直走到楼下拐角无人处,陶李芝才回身,声音缓和了下来道:“案子的档案没什么问题,我就是想把你单独叫出来下。” 然后她又四处看了看问苏回,“陆俊迟知道你过去的身份吗?” 苏回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是诗人这件事,整个市局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陶李芝恰巧是其中一个。 因为她也曾是行为分析组的一员,代号名为知更鸟,也是几位侧写员中最小的一个,更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苏回还记得当年和陶李芝的第一次见面。 他那时被安置在外文借阅室,有一天,一位长发的女人走到了借阅室门口,敲了敲门。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脸上却有点稚气,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就像是刚出校门的少女。 苏回坐在电脑前,抬头来问:“要借书吗?” 这借阅室实在是很少有人来,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一定是有目的而来。 少女摇摇头:“不借书,我来找人。” 苏回问:“找谁?” 她理直气壮,带着点小得意,压低了声音说:“诗人。” 苏回摇头否认:“不认识,没见过。” 少女认定了自己没找错人,挑衅道:“我真没想到,被那么多人称为前辈的诗人原来是这么年轻……” 她说话脆生生的,自带着一种坚定和高傲,这是一位标准的大小姐。 少女见苏回没说话,以为他被惊到了,伸出手,自我介绍:“开个玩笑,你别紧张,我是知更鸟。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侧写上我可能不如你,但是扒马甲这事我还没输过。” 她顿了下又笑着说:“作为新同事,我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总局里上上下下的人虽然看起来众多,但是总是有迹可循,他们做行为分析的,又是在一个工作组,网上交流众多,可以得到一些对方的相关的信息,如果铁了心想要查,不是什么太过难的事。 在此之前的半个月,他们早就在工作上有过交集,也讨论过几次案子,说是讨论,基本就是苏回指出她侧写里的遗漏和不足。 苏回知道,她虽然表面上虚心接受了下来,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的。于是就憋着一股劲儿,扒了他的马甲。 大家早就在网上交流过,不过面对面还是第一次,有点像是网友的见面。 苏回有点无奈,只能合上了眼前的卷宗,转了一下手里的笔,背着她的档案。 “陶李芝,女,二十四岁,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系研究生毕业,档案上没写的是你的父亲是华都市第三分局的局长,你却最讨厌别人质疑你的二代身份。你的成绩优异,为了证明自己,研究生毕业之前就参加了侧写师选拔,被于烟选中。现在你名为是王副局的助理,其实是行为分析组的成员。你的办公室是在旁边那一栋的顶楼……” 女孩被戳穿了身份,有些意外,脸色一变,睁大了双眼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谭局告诉你的?!” 苏回侧头看向女孩,冷静回答她:“扒马甲这事,我也挺擅长的。” 关于陶李芝的身份,他真的没有故意去查过,但是很多资料会在脑中自动串联起来。略加推理,就存在了脑子里,如今得到了证实。 女孩看向他的眼神变了:“……” 那是四年多前,他们第一次见面,说不上特别愉快,倒是让人记忆犹新,一晃眼这么久过去了。 苏回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那时候,她还是个刚出校门的小女生,可是如今,已经是一位干练严肃的女警了,手下还管理着整个复核组。 长久接近于那些黑暗,她从当年的青涩蜕变出了如今的沉稳。 而他的身份境遇也已经和当年完全不同了。 陶李芝道:“苏回,你知道最近有人在汽车上安置了炸弹的事吗?” 苏回点了一下头:“听说了。” 这在市局里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最近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苏回也看到了一些消息。 陶李芝道:“武警排爆那边对那枚未爆炸的炸弹进行了分析,里面的隔绝层,也是用的彩色细沙,和两年前爆炸案的沙子是同一种,炸弹的设置也是一样,甚至更为精密。” 她的言下之意苏回听了出来,这可能不是模仿犯,而是细沙重现。 苏回的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这个案子谭局给了谁?” 陶李芝道:“案子给了五队那边。” 苏回点了点头:“老邢是个合适的人选。” 陶李芝道:“除了五队,最近还有人又去查了细沙案的资料。” 苏回有些错愕抬头:“是谁?” 陶李芝道:“陆俊迟。我调了监控,虽然看不清他具体查阅过什么,但是看位置,像是细沙案的相关记录。” 苏回听了这话,默不作声了,重案组的调档一般是乔泽负责,在昨天陆俊迟借口查案子出去了一趟,他没想到,他最近在查细沙爆炸案。 陶李芝把话挑明了:“我怀疑他在查当年的事情,也许是想确认你的身份。” 就算陆俊迟是谭局选定的人选,是重案组的组长,陶李芝也不敢完全信任他。 陆俊迟现在和苏回在一起工作,如果他有问题,无疑对于苏回而言是危险的。 苏回直接否认:“不会的,陆俊迟是没有问题的,他可能是在查别的东西。” 陶李芝问:“如果他发现你是诗人呢?” 苏回的脑中疼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记起,他低头片刻:“那就发现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我想他应该是有分寸的。” 陶李芝低头,还是有些忧心道:“我会继续留意那些事的。” 苏回低声道:“嗯,比起这些,我更担心其他的事……”他可以感觉到,整个华都之中有一股暗黑色席卷而来。 他尚不能确认这些黑暗是什么,也不能确认是他的哪位“故人”。 陶李芝皱眉:“什么事?” 苏回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告诉陶李芝,可是现在的证据还太少,一切还不太明朗,说出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陶李芝又叮嘱了一句:“你要小心。” 苏回低头咳了几声,由衷道了一声:“谢谢你。”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陶李芝也只是善意的提醒,他还是十分感谢她的。 陶李芝看向苏回,就算是在阳光下,他的皮肤也泛出一种冷白色。 “那些过去的事情,你记起来了吗?”陶李芝知道苏回失去了一些记忆。 “有时候,会想起来一些片段。”苏回回答她,他眯着眼睛看向从树叶缝隙里照射下来的阳光,“慢慢来,总是会想起来的。” . 晚上下班到家时已经是六点多,陆俊迟主动进了厨房,苏回换了衣服,拿起了桌子上的快递。他用美工刀把包裹拆开,里面是他之前买的拼图,Jigsaw Puzzle。 那拼图的盒子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小,打开了都是蓝色的透明薄片,白色的底版也只比手掌大一些,整体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苏回把二十九片拼图过了一遍。 一般的拼图,都是先找四个角和四条边,从外面往里拼,越是大型难度高的拼图,就越是符合这种规律,可是眼前的这个拼图不太常规。 苏回按照常规思路先把所有的直角找了出来,他微微皱眉。 桌子上出现了五个角…… 这说明,一定有一些直角的部分不是在周围,而是在中间部分的。 这样非常规的解题思路苏回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看着拼图皱了眉,试着摆了几块都觉得思路有些不对。 陆俊迟那边忙了一会,热了主食端了上来,看苏回还在研究拼图,叫他道:“先过来吃饭吧。” 现在案子开了,时间紧张,他没有太多时间做得精致,饭菜就是简单的快手菜,一共三菜一汤,还切了一盒午餐肉凑数。 苏回把拼图随手放在一旁,走了过来。在他看来晚餐已经挺丰盛了。 陆俊迟的手艺不错,而且这比他以前点的外卖要好吃多了。 陆俊迟不经意地说:“今天陶李芝找你什么事?” 苏回早就知道他可能会问,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就是安郁辞那个案子最后那段口供的问题。” 在那个案子里,最后的密室之中是只有苏回和安郁辞在的。 在事后,他们采了苏回的口供,可是那些非常规的对话,不在现场很难还原,如果口供有疑点,安郁辞最后的自杀的举动就无法很好解释。 陆俊迟怕这里出问题,盯着夏明晰帮苏回多订了两遍,尽量做到没有遗漏。 可是陶李芝现在又问过来?陆俊迟听到这里,有点忐忑。 “解决了吗?”他问。 “嗯。”苏回应了一声。 陆俊迟看他神色淡然,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苏回低头吃着饭,脑子却在想着下午陶李芝找他的事。 吃过了饭,陆俊迟收拾了碗筷刷碗出来。他看苏回坐在沙发上有点发呆,目光落在了一旁还没拼好的拼图上:“这就是你的新拼图吗?” 苏回道:“嗯,还没有怎么拼。” 这个拼图是小型的,他就随手放在了笔记本旁。 陆俊迟也发现了不同,皱眉问:“这个拼图怎么有五个直角?” 苏回道:“是啊,不太常规,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题……” 陆俊迟沉思了片刻道:“我记得你说,拼图就像是案子,都是把碎片还原的过程。” 苏回嗯了一声,目光从屏幕上移动到了拼图上。 陆俊迟站在一旁又道:“拼图我不太懂,不过过去有个人教过我案子的解题思路,要么是从周围的线索一条一条搜集,直至找到真相。要么是找到一个核心点,围绕核心点开始突破。” 苏回听了他的话,手指在那些蓝色的拼图上划过,然后他注意到了一片拼图。 它是一块四方形的,像是奶酪形状的拼图。如果是放在别的拼图里,这样的形状太过普通了,可是在这29片拼图之中,这一片拼图和其他的形状都不一样。 陆俊迟也注意到了:“这一片不太一样,四边都有拼图相接,也许这就是整个拼图的核心片?” 苏回听了他的话,换了个思路,把这一片拼图放在了底版的中央,围着中心开始拼了起来。 这样的思路是正确的,蓝色很快延展了出去。 二十九块拼图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严丝合缝地进入了底框之中。 苏回从开始拼到最后的结束,一共花了几分钟时间,这十级的难度果然是商家的噱头。一旦找准了方向,问题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 看着完整的拼图,苏回冷静了下来,眼前的一切,都是表征现象,一定是存在有合理解释的。 他还没有找到那块位于核心的形状。 屋子里是温馨的灯光,虽然他看不太清,但是他能够感觉到,海明威在他的脚边把身体卷了一个圈睡下了,亚里士多德在吃着猫粮,陆俊迟就站在他的不远处,他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你的思路是正确的……”苏回把拼完的拼图放好,收入抽屉里,“那句话是谁和你说的?” 陆俊迟开口看向他道:“是诗人。” 说出这个名字以后,他牢牢盯着苏回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他三番五次的试探,如果苏回就是诗人,或者他和诗人是有关系的话,他不可能那么无动于衷。 苏回听到这句话却愣住了,他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场景之下和陆俊迟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他又想起了陶李芝今天对他说的话,陆俊迟是在怀疑他的身份了吗? 又是一次浅藏辄止的试探,说不清,道不明。 两个人分明是近在咫尺,他们的之间却像是隔了一层迷雾。 或者说,那迷雾其实是两年的时光…… 一个人站在现在,而另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 第102章 华都总局, 重案组的办公室内,双桶油尸案自从查到了郭城峰和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上,一切线索就像是断掉了。 郭城峰杀掉摄影师吴晨光是因为情杀, 而郭城峰又是因何而死呢? 第二个铁桶上没有留下指纹, 警方多方寻找也没有找到两件案子的凶器。 目前重案组之中已经拿到了那位化名陈珊珊的女子的模拟画像, 这也是他们手中唯一的有效线索。 郭锦秋所提供的那个镜子饭店的其他员工甚至是客人都用过,上面的指纹层层叠叠,想要从中提取出那个女人的指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物鉴中心那边还在挨个比对, 尚未出结果。 经过商讨,陆俊迟让夏明晰把带有画像的寻人通过警方的公众平台发了出去, 并且公布了线索电话。 重案组响了一天的电话铃声, 他们接到了数个电话。乔泽和夏明晰把这些电话信息进行归拢,登记信息。 快下班时,陆俊迟问:“有有效的线索吗?” 电话多并不是一定意味着线索就会多, 反而有时候会掺入杂乱信息,把他们带入迷阵。 “还没有太多有效信息……”乔泽如实汇报,“有几个是误报,居然还有人反问我们这个女人是谁的。” 曲明听到这话苦笑了:“是看着那个女人觉得长得漂亮问过来的?这是把我们总局当做婚恋网了吧?” 案子没有进展,陆俊迟只得道:“大家先下班吧, 等回头明天开会, 我们商量一下,决定是否要更换方向。” 他和苏回从办公室下楼,刚到楼下,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上背了个挎包,一见他们就笑脸迎了上去:“陆队长,苏老师。” 苏回眼神不好, 没有分辨出来这个人是谁。 陆俊迟却是一眼认了出来:“江记者,你今天怎么来总局了?” 苏回这才想了起来,这人正是前几天和他们一起吃过饭的那个记者,他还记得名字,叫做江里。 陆俊迟当时就觉得这个人有点难缠,直接问:“你找我有事吗?” 江里感觉到了他的剑拔弩张,淡笑了道:“陆队长,别紧张嘛,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陆俊迟看不得他说话慢慢的:“江记者,我们晚上还有事……” 江里这才不卖关子,收了笑容:“我是看了你们总局发布的信息才过来的,我可能知道一些,你们想要找的这个女人做过的事情。” 看陆俊迟没说话,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个,两位,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详细说?” 陆俊迟呵呵一笑:“既然是正事,那还是总局里面说吧,有知情人提供线索,我们加一会班也是应该的。” 江里好不容易挑了这么一个下班的时候过来,就是为了再吃顿饭套套近乎,耍着无赖往车上一靠道:“哎呀,我这个脑子,审问室那么严肃,要是忘了什么细节,那就不好啦……我要是半天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吗?” 陆俊迟的眼睛微微一眯,拍了拍江里的肩膀:“既然江记者也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那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可以供江记者好好想清楚……” 这位江里是个老油条,陆俊迟却正好是个软硬都不吃的。 江里听懂了陆俊迟的话,再不说的话,只怕会带上银手镯了,只能收了笑脸:“陆队长……那个,我好像想起来了……既然你们没时间,那我们就在院子里简单说说吧。” 他再不敢拿乔,直接开口道:“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我在三个多月前,接到了一个线报,说是有两个男人为了争抢一个女人,在一家商场里大打出手。我当时觉得这可能具有新闻价值,就急忙赶了过去,不过可惜的是,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调解好离开了。后来,我朋友帮我调取了监控,我记得监控中拍摄到的女人就是这个女的。” 陆俊迟问:“你能够确定,那个女人就是警务信息里提到的女子吗?” “那是自然,陆队长你可不要小看我认人的经验,我是吃这碗饭的啊。而且我给重案组提供假信息?我还没活腻呢……” 江里说着话打开手机给陆俊迟看信息:“这个时间段,江阳商场,陆队长可以让下面的人去查,而且,那两个打架的男人,我也拍下了他们的信息登记……唉,我本来以为是一期好新闻呢。” 他又翻了翻相册,调出一页给陆俊迟看。 上面拍的是一本登记簿,上面写了两个男人的姓名身份证号和电话号码:“这两个就是当时打架的男士。商场本来要报警的,就留了信息,可是他们非说要私了,又给保安队长那边塞了一千块钱,这才算了。” 陆俊迟看了看那两个男人留下的身份信息,一个叫做邱嘉荣,另外一人叫做邵长青。 他留存了那些信息,给乔泽发了消息过去,让他抓紧时间调查这件事。 然后陆俊迟抬起头来对江里道:“谢谢江记者。” 江里把消息说完了,还是不死心,问陆俊迟:“那个,陆队,我这知道的都老实说了,你和苏老师今晚有没有空?” 陆俊迟摆摆手道:“好意心领了,案子还在关键时刻,等回头破了案再约吧,我请你。” 江里约饭没成,走的时候有点落寞。 陆俊迟和苏回上了车,苏回把手杖放在一旁,扣了安全带说:“我觉得这个人也就是想要套点消息,我们不给他就是了。你也不用太紧张了……” 陆俊迟道:“我早些时候接触过一些记者,他们想要挖消息的时候就和你走得近。回头知道一些什么就没轻没重地瞎写,以前有不少老警察吃过这方面的亏,所以少接触为妙。” 苏回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此也不太介意:“不管怎样,他送来了的线索可以让案子推进下去,总得谢谢他。” . 华都,苏回家中,客厅的灯亮着。 乔泽那边很快就传来了消息。 “我和商场那边确认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但是他们要明早上班才能够把录像调取出来。然后我联系上了那两个打架的男人,就是邱嘉荣和邵长青.邱嘉荣说这个女人是他失踪的女朋友。邵长青说那女人是他朋友,不过不太熟。关于那个神秘女人,他们爆出来的是一个化名——陈玲玲。我问他们要了那个女人的手机号,但是也打不通。” “姓陈,很有可能是同一人。”陆俊迟判断道。 现在又出现了两个男人…… 又是为了这个女人大打出手。 看来这个女人不是个骗婚高手,就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还有……失踪? 难道说她已经得到了消息,在逃了吗? “有发现诈骗迹象吗?”陆俊迟问,一般女人以不同的身份与诸多男人交往,都会和诈骗牵扯上关联。 乔泽道:“我问询过了,他们说只有小笔的正常情侣之间的花销。邱嘉荣在问,为什么警方会找这个女人,我说她可能和警方在查的案件有关,他希望警方能够找到这个女人,告诉他她的下落。” 这样的情景,倒是陆俊迟没有预料到的,他开口道:“你把这两个男人明早叫过来,我们了解下具体的情况。” 今晚有小雨,窗外传来沙沙的雨声。都已经到了十月,华都的天气还是像黄梅季那么潮湿,苏回似乎是不太舒服,晚饭的时候一直在咳嗽,早早就进屋躺着了。 陆俊迟坐在餐桌前,整理着案子的资料。 他忽然听到苏回的卧室里传来闷闷的咳嗽声。 陆俊迟起身,看着苏回的屋子里灯还亮着,去倒了杯热水敲了敲门。 苏回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上拿着的几张资料。 陆俊迟就去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提醒他:“你吃药了吗?” 苏回倚在床头的白色靠枕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桌子,陆俊迟就心领神会地把药递给他。 苏回接过来把药吃了,又低低地咳了几声,现在感觉这些药吃起来可能只是安慰作用,效果越来越差。 陆俊迟说:“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再陪你去趟医院吧。” 苏回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他的眼帘垂下来时,长长的睫毛之中,那颗泪痣尤为清晰。 陆俊迟看了一下苏回放在一旁的文件,是这一案的相关文档,劝他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先休息吧。我已经让乔泽约了那两个打架的男人了。” “我觉得,关键点还在那个女人身上……”苏回喃喃说了一句,整个人缩回了被子里,他侧躺着,眼睛眨了眨,轻轻闭上。 陆俊迟可是看出,他没有睡着,还在想着案子的事情。 屋子里的灯光照射在苏回的脸上,毛孔都看不到,呼吸微弱无声,陆俊迟觉得他的皮肤散发出一种幽冷的白,像是北方冬日夜晚结成的那种霜。 这么看起来,眼前的人安静,脆弱,只要伸手想去触碰,就会融掉了。 陆俊迟小心地帮他掖了一下被角,关上了灯。 . 翌日清晨,邱嘉荣先被叫了过来。 他是位三十岁男程序员,带着眼镜,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头发已经有点稀疏,看起来有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 邱嘉荣说,自己是从公司请了假出来的,见到警方有点紧张。 “我认识那个女人,是在四个月前,她说她是在一个婚恋网上,看到我的资料的,那时候她说她的名字叫做陈玲玲。” 这个名字刚才乔泽也查过,是个化名,同名的虽然很多,但是里面没有找到符合那女人的。 曲明道:“麻烦你把她当时的账号信息还有联系方式提供一下。” 邱嘉荣登记了,乔泽就把那些信息拿走,准备进行查询。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呢?而随后,又发生了什么?” 邱嘉荣扶了一下眼镜,有些紧张地双手握拳道:“我这个年龄,家里一直在催婚,可是我做程序的,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接触女人,我去婚恋网上注册了一份信息。后来这个女人就主动加了我。她很快发了照片过来,长得比我预期的漂亮很多,而且看起来温婉贤惠。我当时就觉得,这就是我一直想要找的人。” 曲明问:“在那以后呢?” “我加上她以后,聊了一段时间,我觉得她很会找话题,我和其他的女人聊天的时候,很容易就冷场,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会,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在网上聊了一个星期以后,我就提出约她吃饭,吃饭当天我们是AA的,她和我聊了一会喜欢看的书,还说最近在学习厨艺,我当时就对她很有好感……” 学习厨艺,这一点和郭锦秋之前所说的对上了。 温柔贤惠,说话得体,这些也和之前那些服务员的描述一致。 私房餐厅,婚恋网……这个女人还真的是毫不挑选,四处撒网,像是猎人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她一直没有提出金钱方面的要求吗?”尽管在之前电话里询问过,但是保险起见,曲明还是又问了一遍。 邱嘉荣摇了摇头:“没有,我们不是AA就是互相为对方买单,甚至她花的钱要多一些。” “她和你提起过郭家私房菜吗?” 邱嘉荣扶了一下眼镜:“好像说过一次,她在那边学习厨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曲明给他看了一下郭城峰还有吴晨光的照片:“这两个人你见过吗?” 邱嘉荣低下头去仔仔细细查看,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曲明深深皱眉:“关于这个女人,她还和你说过什么?比如她以前生活在哪里,有没有结过婚,做过什么工作?” 邱嘉荣道:“她……没有和我说过太多。” 曲明耐心问:“那关于她,你还了解什么?” “她做的饭菜特别好吃,我吃过几次,比我妈做的还要好吃,有一次她还专门给我送来自己亲手做的小饼干……” 说到这里,邱嘉荣似是回忆起了那味道,有些腼腆地笑了:“我工作忙的时候,她会陪我聊天,给我讲笑话,永远那么善解人意,我过生日,她还送了我一个我一直想买的鼠标。” 曲明眉头皱得更深,他并不是要听甜蜜婚恋史:“你说她失踪了,那是怎么回事?” “就是半个月前,她的失踪特别突然,就在前一天,她还问我想约去哪里吃饭,可是第二天却忽然给我发了个分手短信,手机打不通,留言没人回。我打报警电话,警方说找不到这个人……” 曲明怎么听都像是眼前这个男人被甩了:“她和你交往的时候,用的不是本名,你确认她是失踪了吗?” 邱嘉荣的眼睛红了,情绪激动起来:“不可能,她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忽然提分手?!她说不定是被胁迫的,或者还有可能她出事了,是别人拿着她的手机发的。” 曲明问:“你们交往的过程之中,就没有什么不那么普通的事情?又或者你觉得是和你这位女朋友失踪有关系的?” 这个男人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说的。 邱嘉荣低头回想了一会道:“在我们认识以后的一个来月……也就是三个多月前,有一天饭后,她和我说,之前在在我之前认识了一位男人,这个男人她并不喜欢,可是他却一直纠缠她……在一个周五下班的时候,我去和她约会,当时约在一家商场见面,我们逛了一会,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有个男人在拉扯她……我当时心里冒火,就冲了上去……” 曲明问:“你们打架了?” 邱嘉荣道:“也就是发生了一些肢体冲突,并不是很严重……” 这应该就是江里接到线报,在商场发生的斗殴事件了。 郑柏问:“结果呢,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邱嘉荣有些自豪道:“自然是我赢了!别看我是个程序员,打架手可不软。我告诉那小子,这是我的女朋友,叫她不要再纠缠她,后来我们动了手,协商私了了。可是我觉得,他并没有善罢甘休。事后她和我保证,都是那个男人单方面纠缠她,她已经和他说了分手,再也不会见他。然后就是她的失踪……” “我怀疑那个男人的对她做了什么。”说到这里,邱嘉荣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的担忧。他再次扶了一下眼镜:“你们能够告诉我,她究竟是谁吗?” 曲明道:“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目前警方还在调查之中。” 邱嘉荣问:“那她犯法了吗?” 曲明:“我们尚未确定她是否触犯了法律。你和她的聊天记录有吗?可以给我们看一下吗?” 邱嘉荣掏出了手机递给了他们,曲明马上导出了一份,记录截止于两周前,在里面都是一些鼓励和爱情的话,可以看出来两个人关系很好,最后就是那条分手信息。 “我思考再三还是觉得我们不太合适,我想最好再给对方一些空间。” 后面是数个未接的电话。 邱嘉荣道:“我来这里,配合你们的问题,就是想问问清楚……我觉得,她不是个骗子……至少她从来没有在我这里骗走过什么,她温柔,善良,有爱心,又很贤惠,如果你们找到她,我……我还是爱她的。” 说到这里,他低头道:“原本我家里听说我找到了女朋友,都开始准备了……” 曲明和郑柏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但是哪里奇怪,他们也形容不出。 随后曲明推出一张口供表:“那你把这个表详细的填写一下吧。” 听到要调查打架的事情,邱嘉荣有些警觉:“这个……我们当时在商场里,就是一点摩擦,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曲明道:“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不严重,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陆俊迟和苏回坐在审问室里,看完了整个的审问过程。 苏回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陆俊迟揉了下额角道:“我们听听另外一个人怎么说吧。” 在邱嘉荣的描述中,那个女人听起来完全就像是个完美的媳妇,或者是田螺姑娘一般送温暖的。可是实际上,却是一个脚踏N条船的海王渣女。 一般这样的女人,要么是为了财,要么是为了人,这个女人是为了什么呢? 第103章 早上十点三十分, 邵长青也准时踏入了总局三号楼的二楼重案组审问室。 乔泽看了看资料,这位邵长青今年三十二岁,是一家咨询投资机构的财务总监。 他开场道:“邵先生, 昨天我在电话里也说了, 今天找你来, 是想问下关于那位陈玲玲的事。” 邵长青抬起头来看向自己面前的两位警察:“她……怎么了?” 老曲问:“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邵长青目光之中有些警惕:“昨天电话里我已经说了,普通朋友。我只是认识这个人。这女的,算是我的前女友,也可能前女友都算不上, 我们是发生过关系。不过,她是个骗子。” 曲明来了一分精神:“她骗了你什么?” 邵长青严肃道:“爱情。” 他顿了一下说:“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抓到他。” 听到这里, 乔泽忍不住咳了一声, 这算是什么回答? 他们刑警又不能因为一个爱情骗子来进行立案,更没有什么法律可以制裁这种状况。 他们可是查一起恶性双尸案查过来的。 曲明还保持着一样的表情:“邵先生,请你详细描述一下你是怎么和陈玲玲相识的, 以及当天商场内发生的事情。” 邵长青低头沉思了片刻:“我们是在一家咖啡厅认识的,那个女人碰洒了我的咖啡,主动和我说话,后来我们互相加了微信,交往了一段。最初的时候, 我挺喜欢她的, 觉得这个她长得好看,又很特别。她喜欢看书,厨艺很好……” 曲明不想再听这些男人的恋爱史,直接问:“有一位邱先生反应,你曾经和他因为这个女人发生过冲突?” 邵长青坐直了身体手:“我和她来往了一段就发现,她有好几个手机, 时常背着我打电话,还支支吾吾的。后来我问她是不是还和别的男人有来往,和她说过我是认真的,如果确定关系希望她和别人断了关系。” “可是有一天,我在商场里,想着要不要给她挑选个礼物。没想到,却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头上被戴了绿帽子,就跟在他们后面,趁着男人去洗手间,我过去质问陈玲玲。” “可是我没想到,那时候她还在给我装委屈。后来那个男人出来了,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我们当时吵了几句,动了手,等保安来了,我们就分开了。前后一共也就几分钟的事。” 乔泽取出了邱嘉荣的照片:“和你打架的是不是这个人?” 邵长青看了看,点头道:“对,就是这个男人。” 乔泽又问:“郭家私房菜你听说过吗?” 邵长青摇摇头。 乔泽又拿出了郭城峰和吴晨光的照片:“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邵长青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随后问:“他们也是被骗的受害人吗?” 乔泽道:“目前警方还在调查之中。” 邵长青嗯了一声:“总之,那个女人我在交往的时候,就觉得她有问题,还好我尽快脱离了苦海,躲得远远的。” 曲明皱眉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所以你和这个自称是陈玲玲的女人已经分手了?” 邵长青点头:“这种脚踏几条船的女人,不分手留着过年吗?两周前我收到了她的分手短信,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乔泽不死心,继续问他:“那你还知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其他信息?比如,她的证件号,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 邵长青思考了一会,下颌线绷紧了,过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们并没有亲近到那种地步。” 曲明和乔泽对望了一眼,又让他填写好了各种表格,留下了信息,最后叮嘱他,一旦想起来什么有关的线索要尽快告诉他们。 等两个人出来,看到陆俊迟和苏回正坐在夏明晰的电脑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 乔泽道:“陆队,我们问过了,他没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陆俊迟眼睛还在屏幕上,略微点了下头道:“刚才我们在观察室听到了,但是我觉得,那小子可能有的地方没说实话。” 乔泽一愣:“他哪里撒谎了?” 陆俊迟指了下屏幕道:“打成这样,绝对是爱过的。”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这里也凑了过来,屏幕上正是乔泽联系商场调取出来的监控,时间是三个月前,晚上下班后。 画面上,两位男士厮打在了一起,一位女士惊慌地站在一旁,那根本就不是轻描淡写的发生了一点摩擦,而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监控有点远,而且是无声的,但是这些并不影响画面的震撼,那是在商场礼品区的一角,两位厮打的男性就像是两个疯子一样。 他们一看就没有受过训练,打得杂乱无章,挥舞着的拳头,踢出的脚,推倒的货架,打碎的玻璃。 可是就是这种斗殴之中的原始感与狰狞感,恰恰是最令人不安与不适的。 在那一瞬间,他们仿佛不是衣冠楚楚的现代人,而是退化成了两只野兽。 周围围观的人全部都被吓住了,远远地围了一圈,满脸惊恐。 最初是穿着白衣的邵长青占据了上峰,他把邱嘉荣按在地上,拳头像是雨点般砸下来,一连打了十几拳,邱嘉荣的眼镜都被打得歪掉在地上,鼻血直流。可是等他刚站起来,邱嘉荣就从一旁的柜台后抽出了一根打扫用的扫把,一下子把木杆子打在了他的头上。 邵长青的头破了,倒在地上,鲜血顺着他的衬衣流下来,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邱嘉荣还没停,跑过去狠狠踹了对方几脚,他们还想要再打,商场的保安匆匆赶到,分开他们两个人。 乔泽皱着眉头:“打得这么厉害,商场为什么没报警?” 曲明道:“怕耽误生意吧……”他啧啧了两声,“这记者都通知了,不叫警察……” 陆俊迟道:“警察要来,那就是几个小时处理不完的,估计他们愿意私了,也赔偿了商场的损失,这才没有报警。” 这场打架看着凶险,但是双方受伤不能算重,两个打架的男人都有正式的工作,估计也怕留下案底。 乔泽皱眉道:“那邵长青的口供……难道要再录一遍吗?” 陆俊迟道:“他没说实话,但是现在我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目前邱嘉荣和这位邵长青也只是那个女人的相关人员,叫过来配合调查,他们尚不能确认这些人是否和眼下的案件有关联。 曲明在一旁点头:“我们主要还是要查杀害郭城峰的凶手……” 苏回咳了两声又说:“能不能把监控再放一遍,我刚才没有看清。” 陆俊迟照顾他眼睛不好,又把那一段视频重新放了一遍。 这一次从头看起,用了0.5倍速的慢放,大家看得更清楚了。 如同供言之中所说,邱嘉荣去了洗手间,陈玲玲正在低头看着手机,忽然邵长青走入画面,拉着她就想往外走。 陈玲玲和他说了几句话,随后把手甩开。 邱嘉荣跑过来,护住陈玲玲,怒视着邵长青,他们对骂了几句,邵长青再次上前想拉陈玲玲,邱嘉荣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然后就是那场战争…… 苏回忽然道:“暂停一下。” 陆俊迟的手指正放在空格键上,顺势按下去。 画面停止住上,那两个男人正扭打到一团,地上已经出现了斑斑血迹。 苏回凝视着屏幕,看着画面上的女子忽然说:“她在笑。” 所有人听了苏回的话,都是一惊。 刚才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聚精会神在两个打架的男人身上,并没有过多注意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现在被苏回提到,陆俊迟按了几个按键,把画面调大。尽管画面模糊,是黑白色的,但是放大后视频监控还是更为清晰了,那个女人是在笑着的,而且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随后陆俊迟把整段视频又放了一遍,在两位男士扭打的过程之中,女人有过避让,也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是她的行为并没有明显的劝阻,当两个男人开始为她争斗时,她的脸上有过惊讶的表情。 随后她就笑了,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妥,她很快伸出双手捂住了嘴巴。 直到保安赶到,她才哭着走向了商场里因为她争斗的两个男人。 中间的笑容不过几秒,转瞬即逝,众人都有点佩服苏回敏锐的观察力。 放大了截图以后,他们更加确定,苏回所说的是对的,只是他们都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那两个男人的搏斗之中,看得让人揪心,可是她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笑得出来? 苏回微微眯着眼睛,用手托着下颚总结道:“在荷尔蒙的作用下,两个雄性为了争夺一个雌性进行的斗殴,这是一种原始的斗争方式,这个女人是乐在其中的。” 陆俊迟蹙眉道:“我们的确尚未确认,这次打架是偶然还是背后有什么我们未知的故事。” 他回想着视频和那些证词:“在邵长青的供词里,这个女人提过她想买一个这个牌子的包,当天,女人问过他下班后是否有时间,随后一段时间后,邱嘉荣和她就和邵长青相遇,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了。我觉得她有对这两个人进行诱导,促使他们相遇。而郭城峰杀害当晚,那个女人也是在场的。” 他顿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这种斗争是女人故意挑起的?” 苏回垂下眼睫思考了片刻道:“我认为和我们现在调查的案子并不是无关的,杀人行为是打架斗殴行为的暴力升级。如果眼前的打架斗殴是这个女人故意引起的,很可能那次凶杀也是设计过的。” 在这段视频之中,那两个男人完全没有坐在审问室里时的冷静,他从他们的动作之中还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极度的兴奋与暴躁,他们的下丘脑异常兴奋,肾上腺素释放,影响着心跳,血流,甚至是大脑,他们的斗争方式残忍而直接…… 她似乎对这种挑起男人间的争斗乐此不疲。 甚至阴谋论一点说,她似乎希望他们因此角逐,败者退出对她的追求,只是不知出了人命,是否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呢? 苏回开口道:“录像里的女人似乎缺乏常人的同理心。” 缺乏同理心,也就是没有普通人们所说的共情能力。那些人非常冷漠,感觉不到人类的基本情感,只有强烈的刺激能够吸引他们。 陆俊迟沉默了片刻又问:“之前镜子上面的指纹处理结果如何?” 曲明在和物鉴那边联络,看了一下道:“目前已经分析出了二十四个指纹,排除了六个。” 速度还是太慢了,陆俊迟道:“多上几台电脑,尽快分析,一定要确定那个女人的身份。还有,根据之前邵长青和邱嘉荣提供的手机号,应该可以调出那个女人更多的通话记录吧?每一个手机号都务必查清,挨个查询。” 案件发生到了这里,他们似乎已经逐渐找到了案件的核心点,虽然这个女人没有直接参与,但是所有的事端都是围绕在她的身边,这一点绝非是偶然。 一个女人,长到了二十多岁,在现代社会之中,她可以一时伪装,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没有身份的。 第104章 几台电脑开着机, 指纹库扫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终于有了好消息。 这位神秘女人的面纱被揭开, 她的真实姓名叫做陈雪贤, 今年二十八岁, 原来是新县人,后来在华都打工。 获取了身份信息以后,很快查找到了她的真实手机号码,重案组顺着找到了她在华都的租房住址。 房子是三个月一付租金的, 刚刚交完了一期,房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房客已经失踪。在联系了房东之后, 警方得以进入陈雪贤的住所进行搜查。 今天陆俊迟亲自带了一队人过来搜寻。 这是一处比较老的小区, 进出的监控都不完善,很难排查出入情况。 房子是普通的两室一厅,虽然不大, 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有的地方还加了一些小的装饰,让普通的房间马上有了生机,可以看出租客的心灵手巧。 他们先整体逛了一圈,然后开始搜寻细节。苏回的视力不好, 陆俊迟就是搜查的主力。 他看到了电视机下方, 里面放了一些蓝光盗版光盘。这些东西太过时了,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人使用,但是陆俊迟还是翻了一下,放在最上面的几张是国外的电影,他叫了一声:“苏回。” 苏回走了过来,低头贴近了看着, 那些碟片最上面的一张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然后陆俊迟又往下翻去,是岩井俊二的两部影片《燕尾蝶》还有《梦旅人》。 然后他们又开始在屋子里的其他地方翻找着,苏回戴上手套,打开了一个柜子,接连咳了几声,陆俊迟走过来看向柜子里面,里面摆放着一些相框一样的东西,放了满满的一个柜子。 他伸手拿出来一个,那些是标本,都是各种昆虫的标本。 里面几乎囊括了昆虫的各种形态,从丑陋的,再到美妙的,最多的是张开翅膀的蝴蝶。 很多标本制作的非常精美,安静无声。 苏回翻看着,有一个标本是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蝴蝶的翅膀上有着各种蓝色:深蓝,湛蓝,浅蓝,还有着一些白色的花纹。 像是蓝色天空上有着朵朵白云,又像是湛蓝的海面上打起白色浪花。 当你在阳光下变换角度时,蝴蝶的身上会折射出一种动物特有的光泽,美不胜收。 苏回想起来自己不知道是在那本书上看到过,这种蝴蝶的学名叫做光明女神,又名海伦娜闪蝶,有人说,这种蝴蝶是世界上最美的蝴蝶。 这个品种的蝴蝶在华都这里非常少见,陈雪贤的这个蝴蝶标本,可能是买来的。 蝴蝶非常美丽,美中不足的是,这只蝴蝶的右翅上有着一个小小的豁口。 如果不是这个豁口,这只蝴蝶标本可能会价值万千,但是有了这个豁口,这个蝴蝶就是不完美的,也就不是那么昂贵难求了。 苏回从标本蝴蝶上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面前的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些简单的护肤品,显然这些也是属于陈雪贤的。 架子上有书,大部分是一些文艺类的作品,还有一些人物的传记。 在下排,有一些工具书《一开口就让人喜欢你》《微欲心理学》《爱情是情感还是欲望》。 单独看,似乎每一点爱好都是正常的,所有东西都是日常生活里会出现的,但是联系到之前录像里陈雪贤的怪异行为,以及几个人的口供,苏回断定,这个女人是病态的。 这么搜寻着,苏回的目光忽然看到了桌子上的一个相框上,里面放的是陈雪贤的一张照片,他在案件调查之中,见过陈雪贤的模糊照片,看到过她的模拟画像,也见过她的证件照,还有视频影像。 可是他的视力不好,那些资料又清晰度不够。 现在,看着眼前的照片,苏回忽然觉得这个女人非常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她,可是又想不起来。 陈雪贤…… 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陆俊迟带着手套又翻找了一下陈雪贤的桌子,最上面的一本书里夹着什么东西,他拿起来翻开,里面是一张存储卡。 “乔泽!把电脑和读卡器拿过来!”陆俊迟回身喊了一声。 乔泽马上跑了进来,坐在椅子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存储器里面有一些普通的照片,然后更多的是视频影像,有几十段那么多。 第一段打开,视频是偷录的,非常短,只有短短几句,看得出是两个男人在吵架。 第二段,换了一个场景,依然是两个男人在争吵,一个男人转身走出,拍摄者起身去追他。 第三段,还是两个男人吵架的现场,有个男人骂了一句,把一杯水冲着拍摄者的方向泼了过去。 这些还只是小的冲突,大部分都是一些片段,画面晃动,都是短短几秒,偶尔会拍摄到一些男人,都是普通男人的面孔,可以看出他们的行为是在升级的。 第三段,依然是两个男人,这一次,他们开始了打斗,推搡。 第四段,第五段…… 越往后,录像越来越清晰,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可以看出,这些都是真实的生活录像,那些言语和行为,是再好的演技也演不出来的。 陆俊迟逐渐理清楚了,陈雪贤是在录男人为她发生的争斗。 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看到过的动物世界,那些雄性动物为了争夺交配权,为了雌性动物大打出手,这是大自然的定律。从昆虫,鸟类,再到麋鹿,狮子,都是如此。动物们为了争夺对方,不惜受伤,甚至是死亡,就一如这些录像之中的内容。 到了第十段,文件明显大了一些,环境是一处商场,两个男人在画面之外争吵。由于离得有点远,环境嘈杂,不能听清全部内容,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其中一个道:“我给她花了那么多钱,她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现在翻脸不认人说不认识我……” “少他妈胡说八道,她明明是和你分手之后才和我在一起的。你告诉她,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 在其中夹杂着女人嘤嘤的哭声,听起来并不悲伤,还有点假,可是在眼前争吵中的男人耳中,这就是伤心欲绝的哭声。 “……你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货色吗?就是个破鞋,都不知道和多少人睡过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还轮不到你这么说她!” 另外一个人被激怒了,他扑了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疯狂进攻,直至见血。 陆俊迟皱眉:“这是邵长青和邱嘉荣在商场里打架的那一次。” 只不过这一段录像的拍摄距离更近,也让他们听到了其中的一些对话,他们也是为了争夺陈雪贤才发生了这次斗殴。 这个时候,陈雪贤也从最初的青涩,变得熟练沉稳了。 她知道怎么引起男人的欲望,知道他们对哪些话语,哪些行为最为在意。 她可以轻易挑起他们的斗争,让他们为了她争到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这一段他们之前研究过商场的监控,苏回开口道:“就像是有的连环杀手会记录自己杀人的过程一样,这个女人录下来这些打斗过程也是为了反复回味,她在总结与进步。” 陆俊迟跳过了几段,打开了整个文件夹里最大的一段录像。 文件打开,这是那间案发现场,私房菜餐厅的包间。 画面是在晃动之中的,声音嘈杂,夹杂着女人的声音:“你们别打了……” “我告诉你,我和她什么都干过了!你要看看我们在一起拍的照片吗?是你自己没本事……” 这句话还没说完相机画面之中忽然爆出了一声男人的怒吼。随后是一声利刃插入身体的声音,画面急剧晃动。 “郭城峰!你他妈有病!”影像之中传来男人痛苦的低吟。然后是负伤的男人从包间里跑到了院子之中。 砰的一声,相机坠落在地,镜头裂开。 拍摄换了个角度,但是还在继续,透过画面,依然可以远远看到那残忍的一幕。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不绝于耳,画面之中可以看到那个男人的身体倒下,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压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不停地捅刺,飞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男人开始还在痛苦地叫着:“救命!救命!疯子……”他的脚最初是在踢踹着,挣扎着,随后抽搐着,到了最后,一动不动…… 无人应答,在壮硕男人回头的瞬间,可以看清是郭城峰。 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画面上出现了陈雪贤,她的脸上有泪,一边哭一边带着浅笑,就好像是在看一场心仪而感动的电影。 她似乎发现了还在录像的相机,走了过去。 最后画面就定格在她那心满意足的表情上…… 一切果然如同之前郭锦秋的口供,也和他们之前的推理完全一致,看来郭城峰就是杀害了吴晨光并且进行抛尸的凶手,而杀人的动机,就是因为陈雪贤。 乔泽的手指还在颤抖着,深吸了口气说:“简直太变态了……她留存了杀人的过程……” 这一段视频是从相机之中转录的,所以最为清晰,文件最大,格式和其他的也略有不同。 那时候郭锦秋说她不知道相机在哪里,应该就是被陈雪贤拿走了。 反复看了两遍之后,陆俊迟又道:“看看最后一段。” 最后一段视频是在这一处屋子里,画面也是偷摄的,内容依然是两个男人在争吵。 有个男人在说:“……你根本就不能给她幸福!” 另外一个的情绪更加暴躁:“……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他妈连人都杀了,我不在乎再杀一个!” 然后是一些打斗的声音,混合着女人的哭声。 “疯子!报警!报警吧!”另外一个男人喊叫道。 这段录像很短,只有这么多的内容就停止了。 陆俊迟辨认了一下说:“说自己杀过人的那个人,可能是郭城峰。” 乔泽惊讶:“另外一个男人会是谁?那他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杀害郭城峰的凶手了?我觉得声音有点像是邵长青,又像是那个邱嘉荣。”他回忆了一下说,“那两个人的声音本身就有点像……” 陆俊迟道:“拿回去做个声纹鉴定吧。” 就算是人耳分辨不出,但是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固定的波形,他们之前已经有录下两个人的问询记录,通过比对应该可以确定画面之中的声音是谁的。 只可惜这最后的一段视频太短,在这段视频之中,郭城峰明显是活着的,凶案并没有进行。 话正说到这里,物鉴在厨房喊了一声:“陆队,我们在外面发现了一些被擦拭过的血迹。” 陆俊迟走过去看了看,那些血迹虽然被清理过,但是还是留下了微小的痕迹,他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好好查,这里可能就是二号死者的案发现场。” 何伟指着几处痕迹,给陆俊迟解释:“凶手是在餐厅这里挥刀的,直接刺入了死者的胸口,然后拔出刀,又刺了一次。” 苏回在一旁整理着思路。 根据案情可以推断,在郭城峰杀害了吴晨光之后,他可能和陈雪贤有过一个蜜月期,但是在那之后,陈雪贤很快开始不满足,郭城峰觉察出事情不对,在酒醉之后找上门来,正好看到陈雪贤在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 在发生了扭打之后,郭城峰反被杀害,于是陈雪贤和那个男人运走了尸体,学着上次郭城峰处理尸体的方式,把郭城峰的尸体也放入了油桶之中。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后,陈雪贤可能后怕逃离了这里。 虽然这第二个凶手还未可知,案情却一下子清晰明了了起来。 想到这里苏回轻轻皱眉,事情是这样简单的吗?他对陈雪贤的那种熟悉感又是来源于何处呢?他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吗? 曲明也搜寻了一圈,对陆俊迟汇报道:“陆队,陈雪贤应该是逃了,我看了一下,所有的证件都不在,贴身的衣物少了很多,还有,护肤品和化妆品只剩下了将近空瓶的,这个女的把化妆的东西带走了。” 陆俊迟沉思了片刻,觉得其中还有疑点:“第二次凶案发生是在二十八天前,陈雪贤和那些男人断绝联系却是在半个月前,她是什么时候出逃的?半个月前?” 这时间点还有点没对上,他转身问坐在一旁的苏回,“苏老师,现在你觉得她挑起这一切争斗的动机是什么?” 苏回抬起头来看向他:“我怀疑……是爱。” 他沉默了片刻继续说:“我感觉她在爱情方面,需要极端的刺激,就好比说,正常人所说的‘我爱你’,听到她的耳中是远远不够的,她希望那些男士用行动来表达。比如……” 陆俊迟的脑中浮现出了在商场里打架的男人们的身影,他开口道:“比如殊死搏斗……” 随后苏回又分析道:“我觉得陈雪贤虽然美丽,却是极度不自信的,她的人格之中,似乎缺乏了爱的感应,正因为无法共情和那种不自信,需要让她实时想要证明自己的魅力。她不断地去各种场合,通过各种方式,认识那些男人,刺激那些男人。男性的争斗是她证明自己魅力的方式,他们的打斗越凶残,她就越开心。” 对于陈雪贤来说,她是极度缺乏爱的,爱就像是生活必须的养料。 联系到之前视频上陈雪贤几度出现的诡异笑容,这样的解释应该是说得通的。 她享受于处于别人的关注点。 但是她注重的似乎是这种争斗的过程,结果究竟是死还是伤,她并不在意,她会给予胜者奖励,但是这种奖励并不长久,很快的,刺激消失,她会去寻找下一个爱人。 如果不是出现了郭城峰这样极端的人,也许她还会继续享受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的乐趣。 在苏回的认知里,陈雪贤并不是一个残忍的杀手,她是站在杀手旁边的那个人。 最初可能是一句话,后来是几滴血,再到一张照片,一段鼓励,争吵,疯狂,凶杀就接踵而来。 在这个案子之中,她反复利用者男人之间的妒意。 她在有意识地把那些妒意放大。 这些人们像是陈雪贤养的蛊虫,他们争抢之后就开始疯狂的杀戮。 就像他们会为了一个女人在商场之中大打出手一样,男人们会逐步疯狂,逐渐失控。 陈雪贤提着灯,穿着白色的纱裙,引导着他们步步朝着地狱行进。 她像是狼狈为奸里那只狡猾的狈,不断鼓励着狼往前行走,捕获猎物。 人们都说狼狈为奸,苏回也想不出,究竟是在一旁撺掇着争斗的狈可怕,还是那些利爪沾满了鲜血的狼更可怕。 第105章 晚上六点多, 陆俊迟带着苏回回了家,今天案件有了重大的进展,可是两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一顿饭吃得非常安静, 陆俊迟把碗筷收拾好, 对苏回道:“谭局和我要个文件, 我可能要去下总局加一会班。” 苏回怀里抱着猫嗯了一声:“你去吧,晚上这里没什么了。” 苏回和陆俊迟合住以后,这是少有的,陆俊迟晚上出去加班的情况, 不过平时他就算是在家,也会办公到深夜。 陆俊迟借着夜色走了出去, 他没有开车, 而是直接走出了小区。 十五分钟后,在小区不远处的一处茶室的包厢内。 陆俊迟和邢云海面对面坐着,他们点了一壶茶, 老板帮他们开了茶以后出去,把门关上。 这里的私密性很好,在里面说话外面完全听不到。 小小的茶室里马上布满了茶叶的馨香,陆俊迟开门见山:“邢哥,我之前在查阅一些资料的时候, 好像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些事。”他抬起头来问他, “你是预言家吗?” 邢云海低头喝着茶,没有否认。 陆俊迟解释:“我知道忽然这么问,有点冒昧……我不是有意揭示你的身份,我是偶然发现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 邢云海是在两年前行为分析组解散之后,忽然空降到五队做队长的, 他这个队长和其他的刑侦队队长十分不同,总局里有一些难办的刑事案件都会交给他的队伍来处理。谭局也明显对他更加信任。 陆俊迟手头有几份邢云海所写的报告,和之前预言家留下的文档之中的格式以及用词多处一致。 甚至在日常刑侦工作之中,细细回想起来,也有一些地方可以推测出,邢云海很可能是预言家。 想要搞清楚两年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苏回究竟是不是诗人,邢云海是当年事情的亲历者,也是最可能的知情人。 这两年之中,两个人的私交一致不错,也一起合作过几个案子。 陆俊迟了解邢云海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他思前想后,把他约了出来。 邢云海低下头拿起了面前的茶,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是两年以前的保护措施,我那时候虽然是在行为分析组里,也是最为闲散的一个。你知道了就知道了,我相信你不是有意在查我,也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不过,这件事我只在这里承认,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就会告诉你,但是出了这个门,我希望你能够忘记今晚所有的对话。” 茶室里安静极了,陆俊迟低下了头,思考着从何开始。 “最近我这里接了爆炸案以后,你去翻过细沙案的档案。”邢云海喝了一口茶,指出道,“你是在查诗人对吗?你怀疑他是你认识的人?” 邢云海首先开了口,被他问了这件事,陆俊迟反而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这场对话。 邢云海比他年长一些,也沉稳一些。 到了现在,陆俊迟终于明白了预言家这个代号的含义。 他还没有说话,邢云海就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邢云海道:“你猜到我的身份是一回事,想要从我这里得到诗人的身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行为分析组里每个人的身份也是互相之间保密的,所以我也不清楚诗人究竟是谁。还有,确认那个身份以后,你觉得你的态度,你眼下的情况,会有变化吗?” 陆俊迟听到了这里,有些迟疑了,邢云海虽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却像是在给他暗示。 他距离那件事,似乎只查一个答案而已。 陆俊迟一时也有些不清楚,一切是会不同还是会一样。 他忽然意识到了,他所关心的似乎并不是那一个身份,一个代号。 甚至他更多关心的,不是过去那些事。 他关心的,是现在的苏回,是眼前的人,是苏回会不会安全,是细沙那个案件,会不会对现在造成影响。 陆俊迟做好了决断,他抬起头道:“谢谢邢哥,我明白了,关于诗人身份这件事,我不会再纠结困惑了。”他喝了口茶问,“当年的细沙案,我虽然查了资料,但是还是获知很少……” 邢云海微眯了双眼,“当时,每十天就会在华都里发生一次爆炸,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我们几位侧写师都得到了案件的资料,所有人都对那个案子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其中最为针锋相对的是月光和诗人,他们曾经各持己见,发生过一些争执。那时候,发生了数次爆炸,警方却一直被困在原地,少有进展,在最后抓捕解秋的过程之中,有警员受伤也有人死亡,这就是细沙案。” “细沙案是以解秋死亡结案了吗?”陆俊迟又问。 邢云海嗯了一声:“尽管还有一些疑点,但是这案子当时是这样结案的。并且在解秋死亡以后,很久都再也没有新的类似案件发生。” “月光那时候为什么会离职呢?” “那就扯得有点远了,月光是有一些他自己的原因的。不过我认为,当时,诗人的一份报告促使了他的离职。”邢云海喝了一口茶,“月光在离职之前,给我发了一句留言。” 陆俊迟皱眉问:“是什么?” 邢云海凝视着他的双目道:“小心诗人。” 陆俊迟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月光提醒邢云海要小心诗人,需要小心一些什么呢? 难道说,诗人曾经做过什么事? “当然你可能也是知道的,在侧写方面,月光和诗人之间一直是有些争执的,你可以把这些作为他们的办公室斗争,或者是当做是私人私怨。你也可以把这四个字,当成月光对我的一个提醒。” “当年的行为分析组又是因为什么解散的?” 邢云海的语气缓和下来,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月光离职,诗人失踪,这是两年前行为分析组解散的原因。一个失去了核心的组织,再留下去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邢云海的一些话像是在和他打着哑谜,陆俊迟还是获得了不少的线索,他由衷道:“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邢云海感慨了一句,“在处处陷阱与歧路之中,也许,这个组织从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听到这里,陆俊迟想起了苏回和他相识的时候说的话,那个组织,也许已经误入了歧途。 “好了,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邢云海道,“那你现在,怎么想?” 陆俊迟的眼睫眨动了一下,坚定道:“我相信诗人。” 邢云海听了这话笑了:“你觉得你真的了解诗人吗?我和他做了几年一个部门的同事,都不敢这么说。” 陆俊迟道:“总有一些事情,是需要坚持和相信的吧。” 邢云海道:“那我希望你是对的。你最好想一想,还有什么是想要问我的。” 陆俊迟想了想:“你现在查的汽车炸弹案,你觉得凶手会是细沙吗?” 很多人都猜测,这一次是模仿犯。 邢云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顿了片刻,点了下头:“我认为至少是和细沙相关的人。” 他们最近在进行核查的时候,试图从汽车录像之中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可是那个座位非常隐蔽,在人流多的时候,根本无法排查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车上的。 不同的人做出来的炸弹,就像是不同的人画出来的画一样,即使再刻意去模仿,也会有细微的不同。 这枚炸弹虽然没有被引爆,材料上也有所变化,但是很多细节,都和细沙案完全一致。 特别是中间的沙…… 邢云海虽然也曾经是行为分析组的成员,但是他是四个人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他不像那三个人一样,年轻,学习过丰富的犯罪心理学知识,他是野路子出身,分局刑警队调职过来的。 于烟和他谈话的时候,说的是看中了他的多年刑警经验,以及敏锐的直觉。 现在,就是他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公交炸弹案是和细沙案有关联的。 . 第二天一早,华都总局之中。 随着陈雪贤的身份被查出,她的一些相关信息也更多的显露出来。 在两年前,这个女人离开新县后,居然还曾经报名参加了一个婚恋节目。 曲明他们查到消息以后,专门把这几期婚恋节目找了出来,下载了下来。 那个婚恋节目是几年以前流行的形式,嘉宾们是带着面具进行问答的,只有遇到心仪的嘉宾才会摘下面具,牵手下台。 站在台上的陈雪贤是四号女嘉宾,她的身材曼妙,就算是带着面具也能够让人看出,她是一位美貌的女人。 最初的时候,很多男嘉宾都对她非常有兴趣。可是当她开始说话,那些灯就开始一个一个灭掉。 “我认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爱情。很多情侣产生矛盾,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还不够爱。” “我们经常听说,有男人在对女人进行PUA,可是我觉得,女人也可以对男人PUA。” “当爱不存在了,我们有权力丢掉对方。就像是丢掉很久不用的垃圾,这种走出来,能够带给人愉悦感。” “我上过床的男人,一个圆桌坐不下。” 一时间,弹幕上被渣女,白莲花,海王,绿茶刷了屏。 夏明晰忍不住说:“这也太渣了吧?” 郑柏道:“我看,就是哗众取宠吧,这些不是有一段很流行吗?也专门有男人,喜欢渣女。” 夏明晰问:“陈雪贤既然都上过节目了。为什么那些男人还会前仆后继地喜欢她?” 乔泽分析:“这个,大概她当时是带着面具,后来又用了化名,男人认不出来吧?而且,有些男人总是会充满了自信,觉得遇到的渣女会对自己一心一意。这就和一些女人有浪子情结一样。” “而且你们发现没,那些男人在发现了她的本质,为了他和其他男人争吵打架以后,第一反应往往不是离开她分手,而且要把她从其他的男人那里抢过来。” 他们说话之间,那些灯在刷刷灭掉,陈雪贤参加的两期节目,每一期都是黯然离场。可是陈雪贤似乎并没有因此低沉,反而还表示,她会坚持自己的观念,会在会场之外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 曲明那边还翻出了一份被剪辑掉的采访,陈雪贤在访谈里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的偶像是木岛佳苗,我希望成为像她一样有魅力的女人。” 曲明皱眉:“以一个女性连环杀手做偶像,怪不得这一段被掐掉没有播出。” “陈雪贤可能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我觉得,她可能是切实那么想的。”陆俊迟道,“这个女人的三观,或者是共情的部分,是有问题的……” 这个女人尽管看起来非常正常,但是她的哪里是和常人不同的,就像是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其实早就已经被虫子吃成了空心的。 苏回在一旁低着头,低低地咳了两声。 陆俊迟注意到了,给他倒了一杯水端过去,他发现今天苏回异常沉默。 苏回和他道了一声谢,接过了杯子。 他还一直在回想着他看着陈雪贤眼熟的事,也在考虑这些事情是否要和陆俊迟说。可是其中还有一些事情他想不明白。 苏回觉得自己就算再精通犯罪心理,也没有到未卜先知,两年以前就可以知道现在将会发生一起凶案的程度。 他不太确定自己认识的就是陈雪贤。又或者,陈雪贤只是他过去偶然见过的一个女人,现在这个女人被卷入了一起案件。 他会慢慢理顺其中的关系,也会想起更多的线索,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怕和陆俊迟贸然说出这些还不太确认的信息,反而会带偏他们的调查方向。 没有什么比问过当事人能够更加了解清楚事实的了,他想要全力找到陈雪贤。 第106章 物证那边早就在陈雪贤家里采集了一系列的证据, 把所有的资料带回了总局研究。 陆俊迟把所有的照片还有现场勘查的资料做好,又把那几段影像交给了物鉴中心的声音实验室。 目前,声纹识别已经是世界公认的一种身份识别方式。 人的声音和软腭, 舌头, 唇形, 牙齿都有关联。 那些声纹就像是指纹,就算是故意模仿他人说话或者是压低声音,展现的声纹依然会有固有的特征。 到了下午,午休时候重案组这边终于拿到了比对结果。经过声纹鉴定, 那段视频里面的男人声音是邱嘉荣的。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中午都在加班,唯有苏回躺在了沙发上。 中午的办公室里满是食物的香气, 他却只吃了一点东西, 然后就说困了,躺了一会就没了声音,陆俊迟走过去看了看, 苏回这时候睡得很香。 他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把个抱枕当做枕头,陆俊迟给他的身上披了一件衣服。他似是有所察觉,身体动了动,把脸往衣服里面埋去, 只露出长长的睫毛和眼尾的那一点泪痣。 陆俊迟对着其他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大家为了不吵他,讨论案情也都变成了网上讨论。 郑柏翻看着结果皱眉打字道:“邱嘉荣,那个有点木讷的程序员?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像是个凶手啊。” 乔泽打字:“凶手脸上又不会写着凶手两个字。你看他打架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怂的。” “可这录音没有录全,没有后面打斗的过程,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曲明转头看向陆俊迟, “我们再把他叫来问下?” 陆俊迟按下一行字:“先叫过来问下吧。” 刚讨论到这里,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有点突兀。 怕吵醒了苏回,刚响了一声,夏明晰就急忙跑过去接起来,听了几句之后,抬头对陆俊迟小声道:“陆队,报警台那边来了个中年妇女,说有案情举报。她说,她是邱嘉荣的母亲。” 听了这话,乔泽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手却按在键盘上打字:“没想到啊,她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曲明打字:“说不准,难道这母亲是要大义灭亲?” 那看来他们要先听听这位母亲说些什么,再去把邱嘉荣叫过来了。 陆俊迟合了手里的卷宗,打字道:“乔泽,你去把她领到审问室去,我马上过去。” 乔泽领了命马上起身,冲着陆俊迟做了个OK的手势。 陆俊迟走到沙发旁,轻声叫苏回:“苏老师,起床了。” 苏回刚才已经被电话铃声弄醒了,此时睁开双眼,像是只猫一般眯了下眼睛。 陆俊迟有种错觉,他根本不是养了两只猫,而是养了三只猫。而且眼前这一只是最好看,最金贵,最难伺候的一只。 苏回缩了一下身体,过了片刻他才揉了揉眼睛,放开了枕着的抱枕:“刚才那个电话是什么?案情有进展了吗?” 陆俊迟乖乖和他汇报:“邱嘉荣的妈妈来了,我们过去问下。” 苏回嗯了一声,这才起了身缓了一会,陆俊迟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自己先去了审问室。 等到苏回过去时,陆俊迟已经带了乔泽进去询问了。 曲明叫了一声:“苏老师。” 苏回点点头坐在了曲明的身旁。 审问室内,陆俊迟看着眼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她的脸色有些偏黄,眼皮肿着,头发烫了卷发,略微凌乱。女人的黑眼圈很重,应该是最近都没有睡好。 第一次来警察局,面对两位警察,她的手有些颤抖,神色也不太自然,一直用手抱紧怀里的一个袋子,显得非常紧张。 陆俊迟看了下登记表,这女人叫做秦依云,今年五十六岁,常住华都,目前是退休在家。 乔泽在一旁核对完了信息,问她道:“阿姨,你可以和我们说一下,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总局吗?” 秦依云抽泣了一声,眼角泪水又往出流,她用手捂住了脸:“我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来这里的……我……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亲生儿子,会因为一个女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乔泽安慰道:“阿姨,你别急,慢慢说。” 秦依云擦了擦眼角,这才开始说:“我怀疑,我儿子杀了人了……” 然后她解释:“是这样,我儿子邱嘉荣他……一直腼腆,长大了也没有找对象,过了二十五岁,我们老两口就开始急。各种相亲,给他张罗。到了今年,几个月以前,我儿子忽然告诉我,他谈恋爱了。” 秦依云说得有些凌乱,她又是擦了擦泪继续说:“开始我是很高兴的,我们老两口也非常支持,还想着什么时候他能够把女孩带回来看看。可是我没有想到,这是一场噩梦的开始。从那时候起,他就有点奇怪起来……平时张口闭口的,总是和我们说那个女孩,说她做饭好吃,说她人贤惠,我们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孩子在热恋,也算是正常。” “可是越往后,我越觉得他像是着了魔,他工作也不用心了,经常不在家里吃饭,一回来也是光看着手机,如果对方给他发信息,他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一旦对方不理他,他就开始坐立不安。直到有一天,他鼻青脸肿的回来,身上都是伤……说是在外面和人打了架……” 这大概就是监控拍下来,邱嘉荣和邵长青打架的那一次。 “我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直到过了一段,他才和我承认,是因为那个女人才和别人打架的。在那以后,他更是魂不守舍的,经常不回家。” 然后秦依云继续说:“我那时候劝他,世界上的女人很多,如果那个合不来,那就再换一个,可是他说他就要那个女人。有一次喝了点酒,他哭着和我说,‘妈,如果她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听了这话,吓坏了,赶紧的开导他。” 陆俊迟听着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之前陈雪贤的说法。他感觉,这个男人已经被陈雪贤牢牢把控在了手里,也许他也是被PUA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女人所操控。 “再后来……”秦依云说到这里,咬了下牙才说出来,“我家里有两套房,我自己住一套,另外一套是给我儿子预备的婚房。他自己一个人住,我每过一段时间去给他打扫一下屋子,就在最近,我有一次去他那里打扫房间,然后发现他的衣服和鞋子上,沾了一些血迹……都是特别小的血迹,可能他没有发现……我……我看到了心就特别慌。” 说到这里,她更加攥紧了怀里的布包:“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和我老伴商量。最后我还是自己来了……” 陆俊迟和乔泽听到这话都是一惊:“那阿姨,衣服你带来了吗?” “我带过来了。”秦依云说着话从一旁的包里取出了一件男士的格子衬衣,然后递给了陆俊迟。 陆俊迟查看了一下,在衣服的手腕处果然沾染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血迹,他道了一声谢:“谢谢阿姨,我们会进行化验对比。” 如果这衣服上的血迹是郭城峰的,那这将会是重要的证物。 检举揭发自己的血亲骨肉,眼前的这位母亲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秦依云说到这里又掩面哭了起来:“我……我原本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来到这里的,我想过要不要把这衣服上的血迹洗掉,也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瞒下去……可是……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看着他越陷越深。他……他最近变得更奇怪了,我听说他和公司请了长假,经常不去上班,还有他有时候会出去,家里的刀架上却少了一把水果刀。我真的好怕,我怕再发生什么,我怕他还会干什么事,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乔泽加问了一句:“阿姨,邱嘉荣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吧?” 秦依云点了点头:“他应该不知道的。我是瞒着他过来的……” 陆俊迟道:“阿姨,你这么做是正确的。我们会重视你所说这的这些线索。对他的行为进行监控。” 听到了这里,再外间观察室里的苏回微微皱了眉。 邱嘉荣还在准备行凶,难道这杀戮还会继续吗? 他的目标会是谁呢? . 昨夜的小雨扫去了城市里的阴郁,到了快下班时,办公室有点安静。 这里是位于华都市中心的一栋高端写字楼,第二十二层的投资公司里,邵长青坐在了他的办公位上,这是这一间办公室里最大的一个卡位,也符合他财务总监的身份。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九点,邵长青这才拿出了自己带着的晚饭。 那是一份肉馅饺子,饺子包得很好看,皮薄,馅大,透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邵长青不慌不忙的,去公司茶水间,用微波炉把饺子热了。 他自己带了醋,拿出个塑料碟把醋包倒了进去,夹起一个饺子吃了一口。 肉香四溢在口中,他满意地嚼着,忍不住眯了双眼。 人事部就在隔壁,人事总监也在加班,到了这个点,大家都是饥肠辘辘的,他走过来:“呦邵总,你这吃的是什么啊?” 邵长青道:“饺子。” 人事总监道:“闻起来好香啊。” 邵长青得意:“那是自然,我老婆包的。” 人事总监笑了:“你才谈恋爱多久啊,我这红包还没送出去,老婆就先叫上了。”他咽了下口水又问,“什么肉馅的?” “猪肉蘑菇。” 肉汁的鲜美搭配蘑菇的特殊香味,味道特别好吃。 一般话到了这里,对方就会主动给尝了,可是邵长青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人事总监还没来得及吃早点,闻着味道实在忍不住了,拉下面子说:“能不能给我尝一个?” 听了这话,邵长青摇摇头,伸手把饺子盖子掩住了,一幅舍不得的样子:“别的随便你吃,我老婆包的饺子不行。” 人事总监道了一声:“小气!”这才回了自己的办公位。 邵长青正吃着饺子,忽然桌子上电话响了,这年头办公室的座机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他也没想到还有人打过来,而且是在这加班的大晚上。 邵长青接了电话,嗯了几声,越听越严肃:“好,我知道了。”他班也顾不上加了,开始收拾东西。 等东西收拾好,邵长青看了看面前的饺子,还是舍不得,他囫囵着把饺子吃完,才忙起身,准备回家。 夜晚的华都,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天气早就已经转冷,今天有点闷闷的,水蒸气的含量超标,似乎有一场秋雨正在酝酿之中。 结束了加班的邵长青乘坐着末班车出了地铁口,他走在路上,路过一片有点偏僻的小巷时,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个身影追上了他。 “谁!”邵长青有些警惕地回头,身后的人大概一米七八左右,穿着黑衣兜帽,带了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那人拉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是邱嘉荣。 现在,那个男人的脸色苍白,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儒雅木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凶残。 邵长青看向他,满是戒备和警惕:“你是上次和我打架那个……姓邱的,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问她的事。”邱嘉荣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他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我知道,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把她还给我!” 这一处安静极了,只能听到路边野猫偶尔发出的叫声。空气里闷得快要凝固了。 邵长青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已经好久没有联系我了。最后是你和她在一起的!” 邱嘉荣愣了一下:“胡说!你在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把她抓走了!” “警察也在找她。”邵长青说着摸了下鼻子道,“我猜,是因为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才导致她逃走的吧?”他的表情露出了一丝讥讽,“你不是一直在说那个女人更爱你吗?怎么反过来问我她在哪里?如果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事,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邱嘉荣的面容变得歇斯底里,他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抽出了一把刀。 邵长青看着他挑起了嘴角:“疯子,她也不希望,和你这样的疯子在一起吧。” 这一句话刺痛了邱嘉荣,他手里握着刀,向着邵长青刺去。 邵长青直到这时候才怕了,吓得急忙闪躲,叫了一声:“救命啊!” 他想逃,腿脚却发软,往前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 邱嘉荣手里的刀向着邵长青就直砍了过来。 邵长青一摔倒,刀就划了个空,发出嗖的一声破空之响。 第107章 路灯下的小巷子里寒光闪动, 眼看一场凶案就要发生。 正在这时,在路口处传来一声爆喝:“住手!” 几道光照射过来,晃了邱嘉荣的眼睛。 紧跟着, 数道身影扑了过来:“警察!别动!” 邱嘉荣听了这话, 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他丢了倒在地上的邵长青,拼了命地想要往出逃。 可是哪里还有路? 一时间安静的巷子里就像是沸腾了起来,忽然从各个方向涌来了人,把他的出路完全堵住。 这么多的人, 邱嘉荣感觉自己成了困在笼中的野兽。 他回身想要往巷子的另一端跑,还没跑出几步, 几位男警就冲了过来。 邱嘉荣刺出手里的刀, 他的手腕却忽然被其中一个高个子刑警一把抓住,随后反拧了一下,刀就应声而落。 邱嘉荣被那人压在了墙上。 陆俊迟走过来, 把他的双手用手铐拷住。 邱嘉荣喘息着,抬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众人。 他已经失去了武器,被铐住了双手,却依然像是疯子一样,还在困兽之斗, 不停撕咬着, 踢踹着。 陆俊迟拉下他的帽子口罩,用力按住他道:“邱先生,麻烦你跟我们去趟总局,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自从收到了秦依云给他们的信息以后,警方很快就确认,在几天前, 邱嘉荣已经辞去了公司的工作,他每天都在跟踪邵长青,似是想要图谋不轨。 根据这样的情况,警方早就有所准备。 今晚他们发现邱嘉荣一直在邵长青的公司楼下徘徊。 这才电话通知了邵长青,让他尽快下班,另外说明警方会对他进行暗中保护,方便设局。 果然,邱嘉荣在路上终于按耐不住对着邵长青出手,被抓了正着。 夜晚的路灯照射到邱嘉荣苍白的脸上,他这时才平静下来,被押着上了一辆警车。 邵长青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丝笑容。 有其他的警方来到邵长青的旁边,把他作为人证带上了另外的一辆车。 晚上十一点,华都总局之中,邱嘉荣和邵长青两个人都被带到了这里。 陆俊迟那边还在做准备,苏回就站在观察室里看着审问室中的邱嘉荣。 邱嘉荣在审问室里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的脸色逐渐淡然了下来,那表情有些落寞。 随后紧接着,他的目光变得阴冷,脸也狰狞了起来,嘴角不停抽动着,开始用拳头打着眼前的椅子扶手,一声一声,咚咚作响,直到手都破了,渗出血来。 苏回站在观察室里,隔着玻璃看向眼前疯子一般的男人。 白色的灯光照射在苏回的脸上,他眨着双眸,整个人就像是冰雪做成。 直到陆俊迟走近,苏回回头对陆俊迟道:“我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有人去搜寻他的住处了吗?” 在秦依云来举报过后,邱嘉荣就作为了这一案的嫌疑人,搜查令也已经申请下来了。 陆俊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道:“已经到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苏回点头:“你提醒他们,留意下屋子里的药,我怀疑他可能在服用一些会影响精神状态的药物。” 那种癫狂的状态,装是装不出来的。 陆俊迟点头,发了信息过去,很快,对面传来了消息。 华都总局的审问室内,陆俊迟走了进去,今天他和曲明两个人配合审问,苏回依然是坐在外面的审问室里。 两个人在椅子上坐好,陆俊迟开口问:“邱先生,我们已经跟了你一天了。我们现在手中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今晚你想要袭击邵长青。” 邱嘉荣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今天是冲动了一点,我对今晚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陆警官,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陈玲玲不是逃跑了,她是失踪了!邵长青一定是和这件事有关系的,是他把她藏起来了!” 陆俊迟道:“邱先生,那个女人的真名叫做陈雪贤,我们警方目前也在寻找她,不过在这之前,还希望你回答一些问题。” 邱嘉荣的呼吸声很重,他开口道:“我真的只是想从邵长青那里问出她的下落!” 陆俊迟的身体往前倾去,目光直视向他,给他施压道:“邱先生,你要明白你现在的状况,就凭今晚的事实,你已经是杀人未遂,你已经是一名在押的凶犯,我们可以有漫长的时间去寻找证据。你如果坦白了,我们大家都可以节约一点时间。” 邱嘉荣这才抬头看向他:“你们要问什么?” “关于你杀害郭城峰的事。” “郭城峰?那是谁?我不认识他。” 陆俊迟看他到了此时还是在说谎,直接按下了手机播放键,播放出了之前在陈雪贤家中所发现的那一段视频。 邱嘉荣听了以后,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这里面的声音是你吗?”陆俊迟问他。 “不……不是。”邱嘉荣结结巴巴地否认。 陆俊迟拿出几张纸给他看:“这是总局物证鉴定室出具的声纹鉴定结果。实验证明,另外一个人是你。” 铁证面前,邱嘉荣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记错了,我当时是在现场。” “那个和你吵架的人,就是郭城峰。你还要抵赖不认识他吗?”曲明厉声问。 “我没有杀他!”邱嘉荣抬起头来,“我当时只和他说了几句话。” 陆俊迟又拿出了之前血衣的照片:“那你又怎么解释这件衣服上的血迹呢?经过化验,我们已经确认,上面的血迹就是郭城峰的。” 邱嘉荣的眼睛直了,脸色大变:“这衣服,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曲明道:“这是证人秦依云给我们提供的重要证物。” “我妈?”邱嘉荣的脸色变了,“不可能!我妈怎么会……” 然后他又急道,“你们别信她说的话,我妈妈现在已经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她天天买那些保险,保健品,理财什么的,和那些推销员比对我这个儿子还要亲。她也是在污蔑我,对……她就是为了让我和陈玲玲分手……” 陆俊迟开口道:“请正面回答,这件衣服上有你的毛发DNA,同时上面还有郭城峰的血迹。对此你怎么解释?” “血迹?不可能!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杀他!我也不知道上面为什么会沾了血,我当时……”邱嘉荣的泪水滑落下来,懊恼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他把大把大把的头发往下拔着,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也许你们不信,可是我那时候是怂了……我害怕了,逃跑了,在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了危险的时候,我像是个懦夫一样逃离了现场。” 说到这里,邱嘉荣像是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鄙视我自己,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再勇敢一点……后来,我反反复复地在考虑这一点,我觉得,是因为我的懦弱,所以她才要和我分手的!我好后悔啊,我想那时候如果我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她就不会离开我了……” 陆俊迟看着眼前慌乱的男人,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要袭击邵长青?” 邱嘉荣变得歇斯底里:“是邵长青有问题,可能是他事后去了现场,是他杀死了郭城峰,是他和她在一起。一定是他把她藏起来了。我想,我想如果我杀掉他,或者是逼问出陈雪贤在哪里,我把她救出来,把她夺回来,也许她会再次爱上我!” 这大概就是邱嘉荣一直在跟踪邵长青的原因。 陆俊迟道:“邱先生,你的故事编得不错,可是我们警方是要看事实证据的。我们在你的家中,发现了这种药物。” 陆俊迟说着,给他出示了一张照片。 邱嘉荣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看过后道:“这个是褪黑素,是我用来治疗失眠的。” “瓶子是褪黑素的瓶子。”陆俊迟压住桌子站起身来,“我们进行了化验,这里面装的是舒必利,一种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你是不是经常会出现一些幻觉和其他的想法?” “我……我就是买的褪黑素,我有网上的购物记录……我没有精神分裂,我没有,肯定是有人换了我的药……”邱嘉荣的手指微抖,汗如雨下,却努力摆了个笑脸,“陆警官,那天晚上我的确是在她家,后来郭城峰冲了进来,不过我没有杀人。你们手上有录音,对,你们有录音,录音有记录我做了什么,恰恰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你们把录音放完啊……” 陆俊迟道:“录音没有录到后面的部分,我们也没有办法证明,是否是你去而复返。此外,我们在你家中的一把刀上,化验到了郭城峰的血迹,那就是凶案的凶器。” 听到了这句话,邱嘉荣的眼眸颤动,就像是一只被捏住了七寸的蛇,瞬间面如死灰。他的嘴角挑起,抽动了几下,像是小声地喃喃自语:“我,我没有杀人……” 说到这里,邱嘉荣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凶器,证据,甚至还有亲生母亲的口供。 他忽然发现,从警方看来,他应该就是杀害郭城峰的凶手。 一瞬间,他的嘴角疯狂抽动,脑海之中似乎涌现出了一些自己没有记忆的画面。 他似乎看到了,陈雪贤在对着自己笑,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随后亲吻他,像是在嘉奖他。 他的眼前又似乎出现了郭城峰的尸体……地上满是鲜血。 邱嘉荣用手抱住了头。 冷汗像是水一般从他的额头冒出,肉眼可见地浸湿了他前额的头发。 难道他真的杀人了吗?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他究竟有没有杀人,自己好像也记不清了…… . 晚上临近十一点半,陆俊迟从审问室里出来,他低头看了看坐在观察室里的苏回:“苏老师,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苏回赞许他道:“你审问的节奏不错,到最后他已经崩溃了。” 曲明在一旁道:“真是个疯子,不管他有没有杀郭城峰,他都已经起了杀心,是个罪犯了。”他顿了一下又说,“话说,那个女人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 陆俊迟说:“历史上,为了女人争斗的事情还少吗?” 苏回道:“美色,性欲,嫉妒,这些因素本身就会让人疯狂。对于有的男人来说,他们有一种心理,人人争抢的才是好东西,在身边的时候不会珍惜,失去的时候会若有所失。陈雪贤就是在牢牢把控着这些关系,对那些男人进行精神操控。” 陆俊迟问:“那你现在觉得,邱嘉荣是凶手吗?” 苏回道:“有可能人是他杀的,他是在撒谎迷惑警方,或者是他自己真的精神有问题,忘记了他做过的事。还有一种可能,人不是他杀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向陆俊迟,“那样的话,结果可能会更加可怕。” 这时候,乔泽那边也正好问完了邵长青,他打印了一份问询记录给陆俊迟看,整个过程十分顺畅。 陆俊迟翻看着记录:“这个人也有点问题,他口口声声说着不爱陈雪贤,不知道她的下落,可是我却从他的问答之中听出来点什么。” 乔泽问:“是什么?” 陆俊迟抬头道:“占有欲。” 那是一种浓郁的爱欲,他自己并没有察觉,但是在提及陈雪贤时,仿佛那个女人已经归属了他,是他的私有物品,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任何人配不上她,甚至是不配拥有她。 苏回也接过了供词翻了翻。 陆俊迟说得没错,从口供里可以看出,邵长青对陈雪贤有着一种不一样的感情,那是最为原始的欲望,他个人的,扭曲的情感,并不仅仅是爱情。 就想是在花园里看到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就想要抓到它,拥有它一样。 苏回抬眼问陆俊迟:“我想去邵长青家里看看,可以吗?” “今天有点晚。”陆俊迟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临近十一点四十,很快要到午夜了。 苏回道:“我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连续施压可能会有结果,比较容易接近真相。” 陆俊迟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苏回的意见,他走入了那间审问室,俯视着坐在审问椅上的邵长青:“邵先生,感谢你的配合,今天晚上很晚了。然后我发现,你的住址和我的住处顺路,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吗?” 陆俊迟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却完全不容反对。 名为送他回家,到了楼下自然是要上楼坐坐。 邵长青微微一笑看向他:“辛苦陆警官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08章 邵长青的家住在离总局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 陆俊迟和苏回坐在了车辆的前排,这个男人就坐在了后排。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 侧头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临近午夜, 天空漆黑, 城市里白天的喧嚣退去了,一片安静。 很快,邵长青所在的小区到了,车停在楼下, 他按了密码,领着陆俊迟和苏回上了楼, 打开了房门, 按亮了灯。 这是一处整洁的两居室,客厅里放着沙发,阳台上有健身器, 电视柜上有游戏机,架子上摆放着红酒,还有几个红酒杯。 每个酒杯都被细致擦拭过,看不出有什么痕迹。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处普通单身男人的住宅,干净, 整洁, 并没有太多女人的痕迹。 邵长青去饮水机旁,给他们接了两杯水,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坐在了餐厅里的椅子上,那椅子是有点凹陷进去的造型。 他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了腿, 用手指玩弄着手中的透明玻璃杯,神情自然而冷漠。 苏回坐在了他斜侧方的沙发上,手中握着手杖。 陆俊迟像是不经意地转了一圈,屋子里没有异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迹象。 陆俊迟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他用肩膀靠住墙壁,像是在八卦闲聊:“邵先生,有个问题我同事漏问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在打架之后和陈雪贤还有联系的,为什么上一次你来市局的时候否认了?” 邵长青的眼眸低垂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我那时候是有点怕,怕节外生枝。而且我后来也确实和她断绝了关系,我只是把时间线往前提了一些而已。” 他继续解释,“我受过高等教育,也熟知法律。我之前是说了部分的谎言,不过大部分还是真话。我那时候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面对警察时,看起来都是正常的,顺从的,配合的,现在说话也非常温和,可是他的这种态度,透露出了一种不太自然的冷漠。让人感觉不出他的情绪波动。 “那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陆俊迟又问,“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邵长青眯起了眼睛,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和陈雪贤相识于几个月以前,最初是在咖啡店,那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孤零零的,手里拿着一杯美式咖啡,明明是那么苦的东西却一直在低头喝着。我一直在观察她,后来她起身的时候,我手上的咖啡和她相碰,她主动和我说话,加了我的联系方式……” 苏回安静听着。 “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就和她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该怎么说呢?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应该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吧,我有钱,自己买了房子,有一份很好的稳定的工作,我的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但是我还是被她吸引了。后来我才发现,她是个不太正常的女人。” “她哪里和别人不同呢?”陆俊迟继续问。 “我最初也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友,直到后来,发生那次打架。我觉得她是病态的。”邵长青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正常来说,我是想要离开那个女人的,可是我还是想听一听,她这么做的理由。” “她怎么回答你的?” 邵长青神色平静:“她和我说,那次打架只是一个测验,她是在考验我是不是真的在乎她。我觉得,这也是一个谎言。我继续和她交往了一段,是想要探知她的真实想法。” “那你找到了吗?” “她似乎并不在意男人帅不帅,也不在意是不是有钱,她在意的东西,更加纯真,更加原始。她是相信爱情存在的,可是她似乎感知不到。越是这样,就越是让她疯狂,迷惑,想要拥有爱情。一旦人有了想要追寻的东西,整个灵魂都会变得有意思,我有时候会从陈雪贤的眼睛里,看出不一样的东西,当她得到满足时,就会像是个孩子一般开心。” 苏回理解着他话里的意思,让一个没有爱情,拼命追寻爱情的女人爱上自己,如果成功,那会有莫大的成就感。 他似乎把让陈雪贤爱上他视作一种挑战。 陆俊迟问:“也就是你承认,即使被骗过,直到现在,你还是爱着她?” “爱,那是一个多么复杂的词。”说到这里,邵长青又喝了一口水,抬起眼睛看向陆俊迟,“我现在和她已经没有联系了。” 男人身穿白色的衬衣,坐姿端正,一本正经。 陆俊迟问:“你知道曾经有男人为了争夺她杀了人吗?” 邵长青的脸色如常,然后他点头道:“是那个姓郭的疯子对吗?在杀人那件事情之后,她说没有想到会这样。”他顿了一下说,“但是我发现,她对这件事情不排斥,甚至十分开心。” 苏回的眼眸抬起,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邵长青早就知道了陈雪贤的变态异常之处,却还是留在那个女人的身边。 陆俊迟又说:“我听说,陈雪贤做的东西很好吃。” 邵长青点头:“她长得很好看,做东西很好吃,这个女人天生就会取悦男人。” 陆俊迟问:“那你知道陈雪贤现在的下落吗” 邵长青摇了摇头:“在半个月以前,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她很害怕,怕被警察追查,然后我收到了分手的短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陈雪贤了,或许你们会有办法找到她。” 陆俊迟望着眼前的男人,他到现在还冷静,自持,没有出现一丝的慌乱:“我们也查看了那些短信,陈雪贤的分手短信,最后一条才是发给你的。” 邵长青的眼睫微微眨动了一下:“这一点我不太清楚。” 苏回在一旁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邵先生,如果今天晚上警方没有出现的话,你可能会被邱嘉荣杀掉,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从始至终,邵长青好像都是淡然的,完全不像是一位刚从生死线上挣扎而出的人。 邵长青摸了一下鼻子:“哦,我忘了那个疯子,我倒是要谢谢你们这些警察。还有,邱嘉荣是杀害那位郭老板的凶手吗?” 陆俊迟道:“案子还在调查之中,我们警方也是不能外透消息的。” 邵长青略有歉意道:“是我问的唐突了……” 陆俊迟却又说:“没事,有一些不是核心的问题可以聊聊,你觉得他是因为什么想要杀你呢?” 邵长青道:“我问过他,我感觉,他把我视为了假想敌。” 陆俊迟点头:“那个人精神有点错乱,我们查出了他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很多事情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我们作为警察,以证据为主,口供为辅,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邵长青像是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聊到这里,陆俊迟和苏回对视了一眼。苏回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时间差不多了,陆俊迟会意,他对邵长青道:“邵先生,谢谢你配合我们调查。” 两个人站起了身,陆俊迟又叮嘱了一句:“不过,你是案件重要的相关人员,我们近期还在调查之中,你最好不要长途外出。” 邵长青起身去送他们:“好的,我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陆俊迟在门口换了鞋,把手杖递给了苏回,他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叮嘱道:“对了,邵先生,我做警察以来,信奉一个道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算是凶手做得再严谨,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你放心,我们会努力查找凶手,找出证据的。” 邵长青直视着他的目光笑了:“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 苏回和陆俊迟走下楼来,两个人坐到了车里,远处的天空之中,传来了一声闷闷的雷响,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陆俊迟问他:“你觉得怎样?” 苏回咳了两声,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这个男人有问题。” 陆俊迟道:“我也觉得他有点奇怪,从始至终,他都比一般的人要冷静。” 苏回点头:“他知道和掌握的信息,比我们想象得可能要多。” 一个普通的人,在知道陈雪贤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又经历了这样一个晚上,差点被人杀死之后,都做不到像他那么淡然平静。 陆俊迟还有几点没有想清楚,如果这一切都不是邱嘉荣所为,而是邵长青去布置的,那么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苏回靠在车窗上思考了一会,开口道:“我认为邵长青是反社会人格。” 陆俊迟记得以前诗人给自己讲解过:“可是我记得,日常所见的反社会人格,大部分缺乏自控力,没有羞耻心,暴躁易怒,其中还有很多人,智商并不很高。” 邵长青明显不属于这一种人。 苏回用手指按住太阳穴,睁开双眸,轻声说:“我认为他属于黑暗人格三合一,又被叫做黑暗人格三联征,这三种人格都属于反社会人格,且互相存在着内在关联,通常会同时出现在一些人的身上。” 然后他给陆俊迟详细解释,“这三种人格分别是:马基雅维利主义、亚临床自恋、精神病态。” 后两种陆俊迟还听到过,亚临床自恋代表了以自我为中心。精神病态会让人缺乏共情与拥有低焦虑感。第一个他却完全没有听说过。 “马基雅维利是个人名吗?” 苏回道:“马基雅维利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是意大利的政治家和历史学家,他被人称为现代政治学之父。马基雅维利主义则是代表着不择手段,又被称为权谋主义。这种人格的人是实用主义者,冷酷无情,忽视道德,心思缜密。” 讲述完了基本的原理,苏回总结道:“具有黑暗三联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善于交际,有个人魅力,有一定能力。可是其实,他们的内心冷静而扭曲,表面看起来完全无害,内心却是残忍的。他们感觉不到常人可以感觉到的压力。几乎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镇静,从容不迫。” 陆俊迟问他:“这种人格的杀人犯多吗?” 苏回摇头:“比较少,但是每一个都很凶残,其中较为典型的,比如汉尼拔的原型泰德·邦迪……” 这样的凶手,费尽心思想要隐藏自己,一旦成熟以后,远远比那些暴躁的杀手更为可怕。他的伪装能够让他很好混入人类群体,让人们对他的真实想法毫无防备。 如果说其他的凶手是疯狂的野兽,那么这种凶手,就是能够很好伪装的,披着人皮的狼。 苏回继续分析:“他在今晚的对话之中,讲述了他对陈雪贤的认知,他说她达成了欲望会非常开心,然后他提到了郭城峰的死亡让她感觉到开心。” 陆俊迟低头沉思片刻,也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合常理之处,他轻轻点头:“一个女人有男人因她争斗而死,她一定会对大部分人保守这个秘密,除非是会对同伙或者是极其亲密的人,才会流露出真实的感受。” “他应该早就知道详细的案情,了解陈雪贤的心理。正常的男人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变态,都会害怕逃离,可是他却是从那时候真正爱上了陈雪贤。”苏回分析继续道:“我觉得,在陈雪贤改变的路上,是存在着超进化的,其中一次超进化,就是在邱嘉荣和邵长青打架以后。在此以前,就算男人因为她争夺,也仅仅限于言语,打斗。” 陆俊迟表示赞同:“就是在那以后,开始有人死亡……” 所谓的超进化,就是非自然的飞速进化,很多的超进化是有了外力,或者是其他因素的影响。 在这个案子里,陈雪贤的这种超进化,从她的心理轨迹上无法更好解释。但是如果那时候,有个男人加入了进来,这一切反而合乎情理了…… 苏回道:“如果邵长青真的是黑暗人格,他会乐意为之的,也许从那时候起,邵长青就开始提供帮助了。为了取悦这个女人,他激化了男人之间的矛盾。陈雪贤因为这个男人的加入,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她可能会疯狂爱上他。他们会是非常默契的组合。”他顿了一下道,“也许邱嘉荣说的没有错,陈雪贤是被他囚禁在某处了。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断。” 今晚的造访,邵长青还是露出了一些破绽。 陆俊迟问:“我们今天惊动了他,你觉得什么时候适合行动?” 远处又是一声闷雷,苏回顿了一下:“他的心里抗压能力非常好,不过我还是觉得他接收到了我们的施压,也许就是今晚……” 保守秘密的人,只有在感觉到自己的秘密会被人知晓时才会去进行核查。 对于犯罪分子来说,没有什么时候比一个漆黑的雨夜更适合外出了。 他希望,邵长青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好到对警方的反复盘问无动于衷。 陆俊迟点了下头道:“我马上安排。” 第109章 凌晨三点, 整个世界安静极了,邵长青忽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随后他睁开了双眼, 睡意全无。 晚上那闷热的空气终于化成了一场秋雨降落了下来, 雨滴滴落在玻璃上, 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响声,有点降温了,华都的冬天就快到了。 黑夜之中,邵长青从床上坐起了身, 娴熟地穿上了衣服,带上了手表, 去拿了一件雨衣披在身上, 然后走出门去。 现在的城市十分安静,几乎没有任何的人声,这条街不是主干道, 很少有车辆经过,只有雨滴不停沙沙响着。 邵长青走得很慢,十分警觉,时不时回头查看,他一共花了十几分钟, 走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区。 这个小区较为高档, 空房率很高,人也不多,只要拿着一张卡,刷卡进入就能畅通无阻。 邵长青在里面租了一套房子,为的就是房子的车库。 进入小区以后,他娴熟地拐了几个弯, 走到了那处地上车库的门外。 邵长青望着眼前的车库卷帘门,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打开门。 忽然照过来了一束光,那是警用手电的光亮。 他的身后响起了陆俊迟的声音:“邵先生,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邵长青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扭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他平静地说:“我晚上睡不着,出来逛逛。” 陆俊迟走近了他,取下了他手中的钥匙扔给了身后等着的郑柏:“好巧,我也是。” 邵长青识趣地后退了一步,没有挣扎,举起了双手,陆俊迟就用手铐把他的双手铐住。 院子里有路灯,但是依然有点黑。 陆俊迟让人把邵长青押上了车,走回来时,看到苏回已经收到了定位,跟着物鉴的队伍过来了。 所有的人都是睡意全无。今晚他们趴了半个晚上,为了不惊扰熟睡之中的人们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好在到了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苏回打着伞站在一旁,长长的睫毛微颤,有些期待地望着眼前的卷帘门。 郑柏用钥匙打开了车库的门,物证和法医也提着工具箱紧随其后。 卷帘门一拉起来,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就扑面而来。 乔泽伸手按亮了车库里的灯。 苏回环视了一圈车库,有些看不清,他握了一下陆俊迟拉着他的手,叮嘱道:“好好搜一下。”那语气,完全把他当做了现场的搜查犬。 车库不大,有一张简陋的单人床,床头系着一些绳索。 角落里放置了一个巨大的塑料泡沫盒,打开以后可以看到,里面用保鲜膜缠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蝴蝶的蛹。透过白色的透明膜,他们可以看到,里面塞了一些活性炭包,在碳包的下面,是一具已经干化,死去多时的女尸。 她穿着睡衣,眼睛紧闭着,躺在那些碳包之中,像是一具干化的美丽标本。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预想到可能会遇到这种结果。只是真实看到,还是触目惊心。 法医进来看了看女尸的状况,开口道:“已经死亡两周左右了……” 这也就是意味着,从他们开始介入这个诡异的案子起,陈雪贤就已经死在了这间车库里。 看上去正常的邵长青原来是最为疯狂的一个,养蛊的陈雪贤也最终被蛊毒反噬而死。 一个挑起祸端的女人,最终遇到了一个把她视作了最终猎物的男人。 . 半个月前,一个秋日的夜晚,陈雪贤坐在邵长青家中餐厅的桌前,他们刚刚共进了晚饭,今天是陈雪贤亲自下厨,做的是邵长青喜欢吃的饺子。 饺子是猪肉香菇馅的,她给他包了很多,还有多余的冻了起来。 在饭后,陈雪贤穿了一件纱裙,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邵长青,我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邵长青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漂亮的女人:“是什么?” “你这么优秀聪明的男人,为什么会一直没有结婚……”陈雪贤温柔地看着他。 陈雪贤知道自己是与常人不同的,她体会不到那些情感,特别是爱情,她是麻木的,必须用各种方式不断刺激自己,让自己感觉到愉悦。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一样,她最初以为他也是那些普通而平庸的男人之中的一个,可是最终他杀出了重围。 他优雅聪明,总是带给她惊喜,让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那种刺激,让她更为兴奋。 在过去,每一次看到那些男人为她争斗的时候,她觉得十分震撼。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情绪就会消失,会被遗忘,她就会渴望新的刺激。 她观看过那么多的打斗,可是不够,还不够…… 她不停地追逐着,奔跑着。 是这个男人从根本上遏制住了她的这种情绪。 在他的安排下,她见证了杀戮,死亡,她终于明白,自己期盼已久的是什么了,爱情最终通向的是什么了。 那些莽夫就像是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理解她的,能够帮助她的。 她和眼前的人坦然交流过,他知道她是在追寻什么。 他能够让她体会到爱意。 她冰封着的心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打开了,她决定,只爱他一个人。 邵长青的目光闪烁着:“我从看到你起,就知道,你是我寻觅已久的那个人。” “我也是,我已经和那些男人们分手了。”陈雪贤看向他,“我给他们发了分手的短信。” “也给我发一条吧。”邵长青忽然道。 “为什么?”陈雪贤有些奇怪这个要求。 邵长青说:“我想看看,你是怎么拒绝他们的。” 陈雪贤笑着给他也复制了一条发过去。 可能是因为红酒的作用,她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晃动,她有点头晕,但是尚能思考,她畅想着他们的未来,惊险刺激,捆绑在一起的未来。 邵长青在她的身前蹲下身,虔诚地看着她,“雪贤,你在生活之中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人,并不是完整的。有的人会进行伪装,诸如我,并不会把真实的本性暴露人前。” 陈雪贤笑着道:“那你不要压抑你的本性,让我看看,你还会做些什么……” 那是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陈雪贤很快苏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然后她反应过来,她的眼前蒙了一块布条。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的嘴巴也被贴住了,只能靠鼻子呼吸。 她的双手从手腕处被绑缚着,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一块垫子上,那似乎是一张简陋的单人床。 记忆断片了,她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她拼命挣扎着,鼻子里能够闻到一些味道,那是陈旧的家具带了灰尘的味道,这是一间房间。 她可以听到远处人们的声音,车辆的声音,那些声音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并非远离了尘世,而是就在这座城市里。 她瞪大了双眼,努力通过蒙着眼睛的布条往外看去。 她看到了一些什么,那是一条线,一条带着微光的线。 那些光是透过门的下缘缝隙照射进来的…… 这里可能是个废弃的商店,或者是没有启用的车库…… 如果她现在是自由的,大概两步就可以走到出口处。 陈雪贤拼命地挣扎着,她滑动着四肢,感觉自己像是溺在了水中,必须奋力挣脱,她发出呜呜的声音,用脚去踢踹,用手去锤击身下的垫子,可是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绳子绑缚得很紧,已经陷入肉中,挣扎都是徒劳的,她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这样的一间房间里,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她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怦怦的心跳声。她的头上不停冒出冷汗,把头发黏在了额头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也贴在了身上。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 在缺氧和饥饿下,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那是一只一只在空中挥舞着翅膀的蝴蝶。 她忽然想起了那些被她制作成的蝴蝶标本,每只蝴蝶都有迷人的翅膀,她把它们的尸体软化,用尖利的昆虫针一根一根刺入它们的身体,用镊子把它们美丽的翅膀小心翼翼展开来,然后铺在展翅板上,进行风干…… 那是最美丽的尸体,一只蝴蝶标本就这么做成了。 她反复去寻找更加艳丽,好看的蝴蝶标本,去试验各种制作的方法。 她对整个过程乐此不疲,总是觉得不够完美,她想要制作更多标本,想要找到最美的那一只蝴蝶。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找到它,心里满是遗憾…… 不远处发出哒的一声轻响,门好像开了,有光亮透了进来。 有个人走近了她,俯视着她,她看不到那人的目光,但是可以感觉到目光的温柔、炙热。 是邵长青,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指端带了流火,想要摸过她每一寸的肌肤,这像是情人的轻抚,那温度让人可以体会到爱的暖意。那人亲吻着她的脸颊,用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 “你终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喉咙被紧紧握住,陈雪贤的身体却骤然放松下来,眼角滑出了泪,浸湿了蒙着眼睛的布子,这是她期盼已久的。 她意识到了,在这个瞬间,她找到了那只蝴蝶。 最美的那只蝴蝶,就是她自己。 . “你们还是找到她了。”审问室里,邵长青收回了思绪。 他面色平静地供述了杀害陈雪贤的全部过程。 陆俊迟问:“你以业务为由,认识了郭城峰和吴晨光,你帮助陈雪贤在那些男人之中进行挑唆。你知道郭城峰脾气暴躁,所以故意刺激他在杀了吴晨光,随后杀掉他,并且嫁祸邱嘉荣。这些事,你从那次和邱嘉容打架以后就开始策划了对吗?” 邵长青轻轻点头。 陆俊迟:“你是怎么知道陈雪贤和多少个男人有过关系的,你监视过她吗?” 邵长青淡然解释:“最初是我送了她一个手机,里面有一个监听的装置。后来的,就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陆俊迟继续问:“杀害郭城峰的真凶也是你吧?陈雪贤同时约来了郭城峰和邱嘉荣,录下了误导警方的录音,在邱嘉荣离开之后,你让陈雪贤灌醉了郭城峰,最后进入她家中,杀了他。其他的你还做过一些什么?” 邵长青侧头回想了一会:“我拿到了郭城峰的一些血迹,从陈雪贤那里要到了邱嘉荣家里的钥匙,更换了他吃的药物,把血迹抹在了他的衣服和鞋底上。” “你还接触过秦依云?也就是邱嘉荣的母亲?” 邵长青点头道:“我买到了她的个人信息和手机电话,扮做了家庭理财顾问,联系了她,还约她见了几次面。那个老太太孤独寂寞,一旦熟悉了以后,把老公和她吵架,还有他儿子交了女朋友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给我听,我就顺势诱导了她。” “陈雪贤的证件是被你拿走的对吗?为了伪造了她出逃的假象。” 邵长青道:“……我是去过她的地址,拿走了她的证件。” 由此推断,那张记忆卡很可能也是为了误导警方故意留在那里的。 陆俊迟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你难以想象,他在后面做了这么多事。 他不仅让邱嘉荣的母亲怀疑了自己的儿子,而且还让邱嘉荣开始了自我质疑……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只是可惜,事情做得越多,露出的痕迹就会越多。 就算他计划得再为精妙,也无法逃脱法网。 面对着陆俊迟的询问,邵长青开口平静地解释:“我认为,人类之所以和野兽不同,是因为进化,学会了伪装。”他低下头继续说,“我知道,我做得还不完全,我还没有进化到足够的高度,而且我爱上了那个女人,就让自己陷入了被动,我的计划,还是不够完整。” “最后你杀了陈雪贤?” 邵长青说:“爱与死并不是两回事,他们是一体的两面。”他挑起了嘴角,露出笑容,“我让她体会到了终极的爱,她到最后应该是满足的。” 陆俊迟说:“我有点好奇,如果我们没有发现你,你会怎么处理陈雪贤的尸体?” 邵长青坐直了身体,淡然道:“我会在尸体的匣子里养上蘑菇,那些孢子会把血肉吸收得一点不剩,随后我会把骨头分别取出,用破骨机打成骨粉,混入泥土。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掉。” 如果警方察觉得再晚一些,不出半年,陈雪贤的全部痕迹就会被他全部抹除。 陆俊迟看着他,眼前的男人十分平静,居然坐在审问室里,振振有词地分析着整件事情,仿佛是一个总结经验教训的学生。 他并不是一个凶残的犯人,他一直保有理智,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可是在他的身上,陆俊迟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苏回说得没错,眼前的人是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的。 凌晨六点,一行人终于从审问室里出来。雨已经停了,今晚所有的人忙了个通宵。 苏回有一段撑不住,在沙发上睡了一会。 案子破了,乔泽的眼睛都熬红了,兴奋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完工了!!” 现在,凶手归案,只待结案总结。 陆俊迟道:“大家辛苦了,你们早点回家吧,今天放一天假,明天再来做结案总结。” “还好陆队和苏老师明察秋毫,我都差点被这个变态骗过了。”夏明晰还在破了案子的亢奋之中,积极道,“没事陆队,我们是自愿加班。给我两天时间,总结就能写完。” 每一次破案的过程都是艰难的,从最初走入迷阵,到随后查询真相,再到峰回路转,最后水落石出。 整个重案组之中,所有人都抑制不住破案的激动,又是一个案子告破,这也是值得庆贺的了。 陆俊迟回身看到了苏回,他刚睡醒,坐在沙发上,握着他的那根手杖,可能是因为熬夜的关系,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神情是平静的,目光放空凝视着前方。 眼前的案子是破获了,可是苏回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放松感。他的心事让他和这些欢愉有些格格不入。 苏回有点感慨,人类真的是世界上最为复杂,让人看不透的生物。 千人千面,而且每个人会有不同的内心世界,会做出不同的行为…… 这个城市里,有成千上万的人,你不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做过什么,要做什么,那些看起来普通而平庸,和你擦肩而过的路人,隔壁的邻居,公司里行色匆匆的同事、领导,你说不清,哪个人可能会是潜藏着的杀手。 “今天太晚了,先回家吧。”陆俊迟在苏回的面前蹲下身,小声说。 苏回抬起头来,看向陆俊迟,他的眼前是朦胧的,可是眼前的人就像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世界…… 他把冰冷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之中,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暖意席卷了身体。 陈雪贤的尸体找到了,可是他知道,这件事情还没结束,他还没有找到陈雪贤和他的联系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黑暗三联理论源自:Paulhus,D.L.&Williams,K.M.(2002). 爱与死并不是两回事,他们是一体的两面。——乙一 第110章 到了第二天, 案子收拢了所有的信息。 虽然已经结案,但是他们对陈雪贤还知之甚少。对她的行为动机也没有充分的认知。现在人死了,总是要和家属做个寻访结案, 还要进行确认尸体, 认领遗物等工作。 陈雪贤的双亲都已经过世, 家里的长辈只留下一位姑妈,住在新县。陆俊迟让人联系到了,她却不愿意过来,还说陈雪贤有一些东西在她那里, 她在想着这么处理掉。 苏回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说:“我陪你一起过去一趟吧。那些东西最好也带过来,也许其中还会有什么新的线索。” 陆俊迟道:“新县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 我本来想让你下午休息半天呢。” 苏回道:“还是一起去吧, 我也很好奇,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陈雪贤算是这个案件的被害人,也是关键人物, 研究她的犯罪心理,正是苏回的工作范畴。 那个案子虽然找到了真凶,所有的过程也已经被他分析过,但是苏回也十分好奇那位女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值得这么多的男人为了争夺她大打出手。 还有, 他想搞清楚, 他究竟是否曾经认识那个女人…… 陆俊迟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同意。 两个人早早吃了午饭就抓紧时间上路,终于在下午两点到了新县。 新县当地的警方帮他们联系的是陈雪贤的姑妈陈慕华,她今年五十多岁,已经退休在家,最初听说他们想要问陈雪贤的事, 她是拒绝的,可是耐不住几位民警刑警软磨硬泡。 新县是个小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那位姑妈住在一处有点老旧的民宅,只有两室一厅,坐了几个人之后就有点局促。 陈慕华最初有点拘谨,话也不多,可见这两位市里来的警察都是年轻英俊的男人,慢慢的就放开了,打开了话匣子。 “陈雪贤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雪贤命不太好,我弟弟酗酒,从她小时候就喜欢喝酒,常常不回家,还会家暴她和她妈,有时候她没人管,还要在我这里来吃饭。” 苏回在一旁认真听着,家庭之中蕴含暴力,另外伴随有父爱缺失…… “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带不过来,小时候她个女孩子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她喜欢跟着大孩子们,哪家的孩子打架厉害,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做个小尾巴。可是后来那孩子被别人打败了,她就换了人追着。” 这种跟随行为在很多人的幼儿时期都出现过。其实这是一种潜藏的慕强行为。 “她似乎对疼痛不太敏感,有时候被人欺负了,也不哭不闹的。”陈慕华继续说,“我弟弟有一次酒后开车,出意外死了。这时候陈雪贤也考了个师范念书,毕业了以后,她妈妈想要改嫁,心急她嫁人,就给她相亲认识了一个姓李的男人。她们就一直交往着,在处男女朋友。她妈妈没过两年,生病去世了。” 陆俊迟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曾经在县城里当过一段课外的辅导员,就是类似于那种晚托班,没有正式编制的那一种。可是后来有一天,她被家长们告到了辅导班,说是两个孩子打架,她就坐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阻止。” 苏回继续汇总,看来陈雪贤在过去就已经对人类的争执无动于衷,甚至乐于看到争斗景象,缺乏基本共情。 “后来她又去找了个宠物店的工作,可是也没有做多长久。” 陆俊迟想起了那一柜子的标本:“她对那些小动物怎样?” “应该是喜欢吧?”陈慕华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道,“不过她在宠物店里没有做多久,可能的原因……那个,警官同志,我后来也是听别人说哈,说是因为她在职的时候,有动物莫名奇妙的就死了,老板后来就没有留她。” 苏回想,也许她会有一些虐杀动物的举动。 问到这里,苏回抬起头问陈慕华:“阿姨,陈雪贤是不是会时常和你提起一些关于‘爱’之类的话题?并不局限于爱情,也有可能是亲情……” 陈慕华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连着点头:“对对对!她就是把爱挂在嘴边上,时常说谁爱谁啊,谁不爱谁啊,没人爱她啊……她觉得她男朋友不爱她,反复提及了,就把这件事情看得特别重。我就觉得她好像是在做梦,不是在好好生活。她离开这里,是因为她的男友和朋友为她打了架,那时候镇子上的人们都骂她,说她脚踏两只船,没有廉耻之心,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就在这个小县城里呆不下去了,选择了离开。” 苏回点了点头,这些应证了他的猜测,陈雪贤是感知不到正常人可以感受到的那些爱的。她需要更加强烈的刺激。 她的男友和朋友发生争执这件事,可能是她最初的尝试。 可是这样的事情还远远不够,得不到家人的爱,陈雪贤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牢笼里,她在制作那些蝴蝶时,也把自己幻想成为蝴蝶,想要追寻自由。 陆俊迟问:“那其他的呢?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和一般人不一样的行为?” 陈慕华想了想说:“她喜欢做标本,我去过她家,她做了好多的标本,大部分是蝴蝶,好像特别喜欢蝴蝶……” 陆俊迟说到了正题:“之前你说她留下了一些遗物?” “唉,说起来,当初她在这里的时候留下了一些东西,是我去她住的地方帮忙收拾的。” 陈慕华说着,站起身去寻找,过了好一会才翻腾出了一个纸箱子:“都在这里了,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 陆俊迟从箱子里一件一件取出来看着,上面有几个蝴蝶标本的相框,一本很薄的相册,相册里都是一些老照片,是陈雪贤从小到大的,都是一些生活照,再往下翻有一些文件纸。 陆俊迟又翻找了一会,然后在箱子里发现了一叠便签,他对着阳光照了一下,发现纸上有一些压痕,他和陈慕华借了一只铅笔,对着纸张轻轻扫着,上面有一行字逐一显示了出来。 苏回坐在一旁,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我终于做了决定,想要冲破束缚的牢笼,我想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要去寻找那些美丽的蝴蝶了。” 这应该是当初陈雪贤离家时留下的。 苏回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着。 他好像记起了一些画面,那是一些零星的碎片。 他虽然无法记清楚,片段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他脑海之中浮现出现的画面,是那个他只在照片与影像之中看到过的美丽女人坐在他的对面…… 两年以前,他的确曾经和这个女人见过面。 在盒子的底部,放着一张硬纸,颜料已经有点化开了,陆俊迟费了一些力气,才把画从纸板上分离出来。 这张画并不大,差不多A4大小,画上是一个女人,背后有一个蝴蝶的纹身。 普通人大概会觉得这是一张很好看的画,可是苏回和陆俊迟都愣住了,这张画的画风他们太熟悉了。 画面上的女人眉目细长,说不上美丽,但是很有特点。 在画的底下写了画的名字:《静谧》,时间是四年前。 诡异的颜色,细腻的笔触,栩栩如生的女人形象。 这是傅云初画的画。 而那个变态画家自从上次逃走之后,一直都还没有被抓到。 画上的女人像是陈雪贤。 按照时间算,这画的时间远在傅云初开始犯案之前,难道两个人早就认识? 可是又有多少的几率,一个案子的凶手和另外一个案件的相关人是相识的? 冥冥之中,他们是如何相遇的? 是否陈雪贤也曾经是傅云初的猎物?那她是如何逃出的呢? 还是傅云初曾经是陈雪贤的目标?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傅云初才会画下这张画? 这些事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够回答了。 陆俊迟道:“阿姨,这些东西对我们挺有帮助的,你能够把这些东西给我们调查一下吗?” 陈慕华点头道:“我本来准备她回来以后交给她的,现在她也去世了,我之前还想着扔掉,对你们有用的话,那你们就拿去吧。” 陈慕华后来又说了一些她和陈雪贤往来的细节,陆俊迟都用录音笔记录下来,等着回到华都整理。 两个人下午三点多从新县返程。 苏回有点疲倦,把座椅放倒,蜷缩了身体。他今晨没有睡好,到了现在有点困。 他说是在休息,脑子里却在不停想着这些人还有事。 他越来越确定,他可能是认识陈雪贤的,可是他为什么会和陈雪贤相遇呢? 陈雪贤和傅云初相识这件事,也让他有些不安。 苏回能够感觉到,他的记忆有所复苏,最近总是在脑海中想起一些画面,或者是一两句话。 陆俊迟把车开上了国道,一路行驶着,转眼车程过半,忽然接到了一个乔泽的电话,开始苏回还听着两个人聊着工作,忽然陆俊迟的声音变得严肃了起来…… “……乔泽我这里好像有情况,我发定位给你,你切一下国道的监控摄像头。”陆俊迟说着按掉了手机,他忽然转了一下方向盘对苏回道,“坐稳,后面有两辆车咬得很紧,我感觉不太对。” 这是进入华都之前最后的一段路程,是一条不太好走的山路,山路一面临山,另一面是陡峭的山崖。 一般的车走到这一段都会减速慢行,避开其他的车辆,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两辆车从后方忽然开了上来,而且车速不减。 那两辆车的车窗玻璃都是墨黑色的,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陆俊迟敏锐地判断,那两辆车恐怕是冲着他们来的。 乔泽那里很快收到了陆俊迟发来的定位,利用权限切入国道的摄像头,这一段由于事故多发,早就安置了时时的监控。 乔泽看到这样的情况也皱眉道:“陆队,我马上搜一下车辆信息……” 乔泽十指如飞,输入了车牌号后道:“那两辆车都是套牌车。” 所谓套牌车就是克隆车,车辆并没有登记,却盗用了已经登记的车辆信息。 此时陆俊迟开着车在山路上飞驰,后面的两辆车时不时贴了上来,想要对他的车进行夹击。 他开得很快,躲开了两次攻击,想要尽快绕出这段山路。 “乔泽,还有多久走过这一段?”陆俊迟冷静问。 乔泽点开了地图看了一下:“还有三公里距离!” 车速很快,另外的两辆车一直在旁边,寻找机会想要撞过来,山路狭窄,苏回的身体紧紧贴着座位,伸手拉住了一旁的一个把手,努力稳住身体。 借着一个弯道,一辆车超车行到了他们车的左侧,在外侧贴着山崖而行,向他们的车横向挤了过来。 现在正是弯道,后面有车,车速不能减,如果一减就会被后车直接顶出,坠入悬崖,旁边也有车,一时间他们的车被逼入了死角。 “坐好!”陆俊迟神色凝重,握稳了方向盘。 车身和崖壁旁的护栏划过,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甚至打出火花,苏回觉得自己仅剩的一只耳朵也要耳膜碎裂。 砰的一声,后车撞了一下陆俊迟的车尾,车身猛然往前一冲。 苏回的身体往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拉回到座椅上。 不能这么下去,太被动了,陆俊迟尽力稳住车身,一手牢牢握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抽出枪递给苏回道:“上子弹你会吗?” 苏回看不清外面的状况,只觉得一切都在晃着,他接过了陆俊迟递过来的枪,手颤抖地取下弹夹,他虽然已经有几年没有碰过枪了,但是装弹并不是什么难事,当初学习过也考核过。 苏回脑海深处的记忆涌现了出来,他完全看不清楚,全凭着感觉放入,弹夹咔的一声推了上去。 陆俊迟接过枪来,把车窗摇下,对着侧面的车连开了几枪,在高速移动之中,瞄准困难,有一枪擦着轮胎而过,还有一枪让车玻璃应声而碎。 陆俊迟终于看到了车内坐着的人。 苏回可以感觉到,陆俊迟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咳了几声,急声问:“那辆车的司机是谁?” “是傅云初。”陆俊迟说着,再不留情面,直接把车往旁边一顶,两辆车发出了刺耳摩擦,他往前一转方向盘,从被夹击的状态里挣脱了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淡然的苏回也有点紧张了。 这个阴魂不散的连环杀手,为什么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傅云初是个通缉犯,是亡命之徒,这个疯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且傅云初这段时间究竟是躲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他一直在留意他们的动向吗?还是说他的藏身之地恰好是在新县? 傅云初开的那辆车刹了一下,往后撤去,和他们的车拉开了距离,另外一辆车还在牢牢跟着他们。 “陆队,前面有辆大车开过来!”乔泽急道。 “收到!”这一段的护栏缺失,陆俊迟一转方向盘,整个车斜着侧了过来,倾斜了四十五度,用一个高难的动作,从大车和悬崖的缝隙里擦过。 他们后面的那辆车可没有那么好运了,为了躲避那辆驶来的大车,直接一头撞在了山崖上,发出了轰的一声,大车行过时车尾又被撞了一下,眼见是废了。 “陆队,还有一公里多!还有,小心剩下的那辆车!他又追上来了。”乔泽看着着惊险的一幕,也是捏了一把汗。 陆俊迟回头看去,刚才行过那一段时,旁边有块空地,傅云初的车后撤正好躲过。现在趁着没有车路过又加速冲了过来,紧紧跟在后面。 现在的这个角度不好射击。 频道里又传来了乔泽的惊呼:“陆队!前面又来了一辆大巴车!” 前面的山路更窄了。仅能够并行两辆车,极易发生事故。 远远的,陆俊迟也可以看到前方开来的大巴车,这是一辆长途大巴,车是满员的,司机还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 双方都在急速行驶,按照这个速度推算,二十秒之后他们就会在中间的弯道相遇! 陆俊迟的双手紧紧捏着方向盘。 傅云初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陡然加速,撞向陆俊迟的车尾,想让他的车与大巴相撞:“今天老子就算死在这里,你们也别想活!你们这些人,都得给我陪葬!” 大巴车的司机似乎也发现了情况不对,滴滴连声按着喇叭,想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陆俊迟的手心出了汗,他是可以竭尽所能避让开傅云初的撞击,但是那样傅云初的车可能会和这辆大巴车撞在一起…… 一边是山崖,一边是万丈深渊,他必须在这瞬息之间做出抉择。 就在犹豫的那瞬间,苏回的手忽然握上了他的手。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我相信你。” 他把抉择的权力连同自己的生命交给了身边的这个男人,他信任他。 这一句话稳住了陆俊迟的心神。 他抿唇当机立断进行刹车,碰的一声,车尾和后方的车撞了一下,随后陆俊迟一踩油门,往前开了一点,然后更迅猛地后倒和傅云初的车撞在了一起。 傅云初的车瞬间猛烈被撞,发出了一声巨响,车直着倒飞了出去,轰的一声撞破了护栏坠下了山崖。 这时候,他们眼看就要和大巴车撞在一起,陆俊迟却一转方向盘向着悬崖的方向开去,他刚才就余光扫到,在悬崖的拐弯处有一棵斜长着的巨大的树,车撞破了护栏,撞向了树的方向,大巴擦着他们的车身而过,发出滋的一响。 车身猛烈晃动着,在最后的时刻,陆俊迟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俯身抱住了苏回,把他往下按在了怀里,他的手掌坚定有力,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护住怀中人,可他的声音却在微微发颤:“苏回……” “我喜欢你。” 苏回的双眸一瞬间睁大,怔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说出这句话时,陆俊迟完全没有过多考虑,甚至没有时间经过大脑。这句话有点武断,但是如果他不说出口,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这一瞬间,他不再纠结身旁的人究竟是不是诗人了,他只知道,他喜欢这个人,他想要让他活着!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他希望是他。 车头轰的一声和那大树碰撞在了一起,树枝伸进了车窗,刺破了身体,也生生止住了车的坠势,车身猛烈地震颤,挤压,车体都开始变形,血肉之躯在猛烈的撞击之中似乎要被碾压成片片碎片。 最后一切停住了,那辆车就这么悬挂在了悬崖边上…… 苏回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尖利的耳鸣,他可以感觉到陆俊迟温热的血液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苏回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撞击带来的后续影响让他的胸口和头都在剧痛,他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失去了意识…… 第111章 惊叫声, 巨响声,混乱嘈杂的各种声音汇入脑海之中。 耳边一片鸣音,有什么仪器在滴答作响。 四周围都是人, 急匆匆的人, 他可以听到他们的惊呼, 可以听到他们急匆匆的脚步,可是他的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苏回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四周围都是一片虚无。 他可以看到无数的光点, 像是星星一般闪烁在他的周围,那些是他残碎的记忆。 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什么, 可是那些东西就从他的手指缝隙里轻飘飘的划过了。 眼前出现了一片光亮, 苏回好像看到了一些画面,然后那些画面逐渐明晰,他分不清这是在做梦还是昏迷后出现的幻觉。 又好像是那些他生命里的时光在进行回溯。 苏回觉得自己好像一时身在一辆警车内, 他坐在后排,车上没有其他人。 他可以确认,这是一个梦,可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窗口折射着不太真实的白光,梦境一般的世界在继续着, 他身陷其中, 找不到出口。 他的面前摆着细沙爆炸案的各种资料。 那么多的表格,勘查记录,现场照片,死者信息…… 爆炸地点,行凶时间各种特征都被分析过无数遍。苏回因此得出了数条的结论,写了厚厚的一叠侧写报告。 可是他还是觉得, 哪里不太对。 这个案子是重大案件,警方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一直在追查着那幽灵一般的凶手。 城市里每过十天,就会有爆炸案发生。 大概的时间是既定的,地点和行凶方式却在不停变换。 这个城市太大了…… 如果不确定案发地点,那将会有无数种的可能性。 他们像是在奔跑着,不断追逐着细沙的身影,可是这个人却隐藏在城市里,仿佛幽灵,让他们无法找到。 监控录像,人证,物证,这些东西都没有留下确凿的证据。 警方这段时间开了无数次的会议。苏回也跟着参加了一些电话会议,网络会议。 每个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因为侧写结果的不同,他和月光还发生过争执,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根据以前的作案方式可以确定,下一次的犯案就会在今天下午。 他们现在在这里,是因为半个小时以前收到了报警电话,说有人在华都南边的花市旁发现了爆炸物。 这个区域在他之前预测的危险范围之内,领导非常重视,常队整队人都过来排查,武警那边也安排了排爆的人员跟随。 苏回望着外面嘈杂的人流和负责现场的刑警。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会忽然接到报警电话? 细沙一向是非常小心的,在之前的那么多次犯案之中,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现在怎么忽然有一个电话,告知了具体的地点? 苏回醒悟了过来,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常队,这里可能是个圈套,可能对方是为了把警方引过来,才打了那个电话……”苏回想清楚以后,第一时间给常队发了对讲信息。 “……”常队明显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哑着嗓子开口道,“是圈套又怎样?我们已经把现场围拢起来,一边在组织人们撤出,一边在进行排查,就算知道有炸弹在这里,我们也不能对这里的人们置之不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爆炸物。” 苏回抿唇,看着外面的人流,常队说得对,附近的人太多了,必须要处理眼前的事情,人们撤不出来,警方怎么能自己撤了? 为了防止爆炸发生,他们已经派出了诸多的警力,像是在这个花市里撒下了一张网。 可是任何的网都有空隙,有漏洞,一旦对方选择的地点是他们没有排查到的,那就会造成重大的伤亡。 苏回继续低头研究着那些资料,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案件里面呈现出的状况不符合心理学常理,甚至案件的前期和后期呈现出不同的心理特征。 这些心理特征难以汇聚到一个人身上,对方是双重人格吗?还是精神分裂?甚至多人作案? 但是这不符合一般爆炸案的特点,先期的几起案件也没有这些特征…… 苏回皱了皱眉,在所有的不合理之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合理的解释,能够把一切串联起来。 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苏回一愣,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的手机号没有多少人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对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诗人,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还没有找到正确的地点。” “你是谁?”苏回问,他看向车窗外,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怎么会知道他这一次跟着行动组来到了现场? “我是一个在提醒你的好心人,现在,距离爆炸还有十分钟了。你不会,找不到最后的地点吧……” 手机就这么被挂断了。 为什么对方会知道他是诗人? 他们是从哪里弄到了他的电话? 为什么他知道准确的爆炸时间? 很多的问题无法解释。 如果他说得是真的呢? 只有十分钟,这个电话像是凶手的挑衅。 苏回的背后冒出冷汗,他必须要给凶手完成一份新的侧写。 苏回把早期的卷宗摆在了另一叠,一时间面前的案卷分成了两组。 左边的较为规律的,右边的几次发生了变化,投放方式非常凌乱…… 此外,这些放置的方式还可以提炼出一些信息…… 有的明显,有的隐晦,但都指向不同的方向。 苏回大胆地把和凶手特征不符的几次爆炸案件放在一旁,仅仅对其他的几次进行思考。 这些案件有怎样的共同点呢? 苏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透过纸张和文字,看到那几次爆炸发生时的场景,小孩子百日照的拍摄地,商场里的活动现场,老人八十岁的寿宴……这些地点无一不是人流汇聚的地方,都有一些活动正在举办,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要概括相似点,似乎那几次爆炸时,受到袭击的人们都是幸福的,这位凶手似乎是在摧毁那些幸福,打破日常生活的美好。 那样的话,具体地点就不应该是在嘈杂而人流众多的花市里…… 苏回抬起头,忽然看到了一队迎亲的车队,从马路的对面行过,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处餐厅外。 在花市的东侧,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有着一排餐馆,其中有一家稍大的,正好要举办婚宴。 婚宴定的是晚上,现在临近下午五点,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有没有可能,花市根本就是个幌子,爆炸会发生在婚礼现场? 隔着一条马路,苏回忽然看到了一位中年男人站在婚宴饭店门口的不远处。 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他从照片上见过他,那个男人名叫解秋。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圈定了几个嫌疑人,这位解秋因为曾经出现在事故后的影像之中,被排查过,是怀疑对象之一,只是他的口供滴水不漏,警方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细沙。 随后有一次爆炸发生在解秋被盘问的期间,给他做了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现在,这个男人却出现在事故的现场…… 苏回记得档案上看到,他是一位失业的矿厂工人,他的妻子于半年前癌症去世,只留下了他一个人,而他自己也身受病痛的困扰,这样的一个人,符合他对凶手的侧写。 在这个瞬间,解秋也似乎有所察觉,他迅速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如果不加阻拦,他可能很快就会消失在人流之中。 “罗队,我在马路对面的婚宴处发现了可疑的人,这里有可能才是真的放置地点……”苏回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句对讲信息。 时间太紧张了,他犹豫了一下,自己下了车冲过马路,拦住了那个男人。 苏回深知,只要躲在车里,自己就不会受到爆炸的波及,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对旁人的死亡熟视无睹。 在这个瞬间,苏回忽然理解了之前常队和他说的,明知是圈套却要进入的解释…… “解秋!”苏回在餐厅的门外拦住了他,“那东西在哪里!” 男人抬起头来看向他,他默不作声,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刀。 苏回迅速推断着各种现场条件,他要怎么才能够改变现在的局面? 刑警们都在花市那边,就算是速度再快,赶过来也需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他没有配枪,只随身带了一把手铐过来。 打斗他从来就不擅长,更别说是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他可能根本就拖不到那些人赶来。 解秋忽然冲了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苏回格住了男人的手,反身踢腿回击,他的身体灵活一些,努力在用巧力,可是两个人的力量相差太悬殊了。 面前的男人虽然人到中年,但是曾经是位矿工,他的手腕几乎有他两倍粗细。 转眼之间,两人身影交错,过了几招。 苏回在拼命反抗着,从局势上看,两个人差不多势均力敌,但是他是赤手空拳的,对方拿着凶器,如果再拖延下去…… 苏回做了个抉择,他似是体力不支落了个破绽,寒冷的冰刃就刺入了他的身体。 解秋看着他负伤,正想逃走,却发现手已经被苏回紧紧拉住。 手铐铐住了他的左手,而另一端,不知何时被苏回铐在了一旁的金属护栏上。 苏回抬起头,用沾血的手拉住他的手腕:“解秋,你走不了了。爆炸物在哪里?遥控器在哪里?!” 解秋这才发现中计了,低骂了一声,疯了一般晃动着铐在手上的手铐,试图挣脱开来,当发现一切只是徒劳之后,他扬起了头,死死盯着苏回,那是一张狰狞的面容,他笑着说:“你找不到的……你也不能阻止这一切……” 遥控器并不在他的身上,那些东西也不知道被安置在了何处。 苏回捂着伤口起身撤后了两步,他已经尽力避开了要害,可是这一刀还是比他想象之中要深,要疼。 凭实力,苏回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烈。也只有这种方法,能够让他为其他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整个过程不过只有短短的两三分钟,打斗已经惊动了门口的人,人们惊慌失措着,还有人在喊警察和保安过来。 苏回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他挣扎站起身,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往餐厅里面走,冷汗一直冒着,身体里的血不断流出来,鲜红色的热血滴落在地面之上。 快要进行的婚宴现场,忽然进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这样的景象一时让里面混乱了起来,耳边似乎有人在尖叫着,有人在躲闪着,还有人试图去搀扶他。 现场并不大,穿过一个小厅以后就是已经摆好了数桌的大厅,里面有一个T形的舞台。 苏回顾不得包扎自己的伤口,他勉力支撑着来到台前,颤声说:“我是警察,这里怀疑有爆炸物,请迅速撤离……” 人们一时慌乱了,有人往门口跑去,有孩童的哭喊声,还有人不太相信这一切,尚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苏回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可是他不敢停,他想要找到爆炸物的所在,那些东西会在哪里…… 眼前有白色的光在晃动着,他的手指根本按不住从伤口之中涌动出的鲜血,体内的绞痛逐渐升级,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拿着对讲机按下留言键,断断续续地说:“花市坊欣南街四十八号,婚宴现场已经可以确定有爆炸物,我……尚未找到爆炸物所在……” 苏回从侧面的落地穿看向窗外,已经看到了几名冲过来的警员,为首的是刑侦三队的队长常雨。 刑警们的赶来并没有让苏回如释重负,反倒让他的心里越发不安。 在那个瞬间,苏回的目光穿透了人群,忽然愣住了,马路的对面站着一个人,直视着餐厅,冷冷旁观着这一切。苏回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个诡异的电话…… 也许,这才是整个陷阱的最后一步…… 他们被步步深诱,就算是破解了谜题,也最终没有办法改变结局。 身旁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爆炸引起了连锁的反应。 震碎了餐厅之中所有的窗户,后厨燃起了一片大火。 前一秒还完好的婚宴现场,瞬时变得满目疮痍。 包裹着火焰的气浪把苏回整个人都推了出去,然后他那些灼热烧灼着每一寸的皮肤,飞溅的石块撕开血肉进入他的身体,他难过得大口吐出鲜血,感觉自己身处在炼狱之中。 耳边是巨大的爆炸声,有瞬间他什么也听不清,耳鸣音深入脑髓,整个世界都在不停震颤,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哭着。 爆炸,重伤,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撕裂了。 只剩下了剧痛…… 整个状态持续了很久,苏回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一场梦,是关于他过去的梦。在过去的长久时间,他的记忆是模糊的,甚至遗漏了关于爆炸案的很多的细节。 那个电话,那个站在门外的神秘身影,他到现在才记了起来。 细沙案没有结束…… 苏回知道这是一场梦,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切,仿佛是现场的重历。 可是现在他像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似乎进入了另外一层幻象。 苏回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四周围有一些人围拢过来。 他的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朦朦胧胧的声音,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了疼。 有一个人似乎是靠近了他,用手帮忙按着他身上的伤口。 苏回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力气,忽然伸手抓住了那只手:“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发个信息?” 过了片刻,那人似乎是摸到了他的手机,有人低伏下身,凑在他的耳边,那是一个温柔年轻的女人的声音:“我找到你的手机了,你说吧,要发什么。” 意识似乎快要失去,苏回觉得身体像是要撕裂一般的痛,他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 “发给爸爸妈妈……告诉他们我爱他们……还有……”他断断续续说着,“还有,发给陆俊迟:对不起,我们不能见面了。” 这一次,他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 陆俊迟。 在画面外看着的苏回忽然感觉到脑中一痛。 这一刹那,他似乎终于有瞬间能够从这梦境之中挣扎出来。 所有模糊的记忆都清晰地浮于脑内,甚至连同车厢挤压时从陆俊迟额角滴落的鲜血、眸中的痛苦和无悔的爱意都无比清晰。 苏回终于明白…… 为什么他每次一吃陆俊迟的糖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为什么他喜欢听陆俊迟说话? 为什么他有时候在书桌前抬起头看到陆俊迟时就会觉得很温暖? 这道在最危险时刻依旧保护他的身影,和记忆中一直在寻觅的身影终于重叠在了一起。 ……他找到了。 那个让他喜欢,让他敬佩,总是包容他、鼓励他、会做一手好菜、和他彻夜畅谈到最后说喜欢他的人,原来…… 原来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原来,是他忘记了。 原来,是他失约了。 第112章 苏回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次是在医院里,他的眼前却朦朦胧胧的,耳朵也像是浸了水, 他努力想要坐起身, 可是身体是僵的, 麻的,根本就动不了。 病房里没有人,他发现手的不远处有个呼叫铃。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起手指按了按。 有护士进来, 看到他醒来就激动道:“十床昏迷的病人醒了。” “啊,之前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 终于醒来了?” “快, 快叫医生。” 苏回觉得自己像是在观看一个影片,冷漠地在自己的身体里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似乎有什么东西遮盖住了他的双眼,仅仅能够从缝隙之中看清外面的世界。 爆炸在他的身上形成了各种丑陋的伤疤, 也留下了无法逆转的后遗症。 可能是爆炸时伤到了大脑,他时常感觉到眩晕和头疼,爆炸造成他的肋骨骨折,插入了肺部,因此切除了一部分的肺叶。就算昏迷了半个月, 伤口也没有完全愈合, 他呼吸得深一些依然会觉得胸口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样的痛。他时常觉得胸闷,总是咳着,有时候会吐血。 苏回看到陶李芝走了进来,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仅能够通过感觉和声音判断是她。 陶李芝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先是长久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说:“苏回,你终于醒了……” 苏回倒了一声谢,问她:“我昏迷了多久了。”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 “现在距离爆炸发生已经过了半个月,在案发后,谭局提出要对你进行保护,在名单上抹去了你的名字,又把你转到这里的特护病房进行医治……” “解秋呢?”苏回又问。 陶李芝道:“他死了。他在爆炸之中被砸伤了头部,抢救无效死亡,常队也牺牲了……” “我的手机呢……”苏回问,他的脑子里还是朦胧一片,却觉得事情有些不正常,爸爸呢,妈妈呢?为什么他们都不在他的身边。 “爆炸后的现场非常混乱,你的手机丢失了……还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陶李芝低着头说,“你的情况曾经出现了一次恶化,那天……你父母在赶过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吗? 一瞬间,苏回的手在被子之下紧紧攥住了床单,不止是混沌而已,他感觉自己跌到了谷底,每一寸的骨头和血肉都摔得粉碎,像是一面镜子四分五裂。 似乎是悲伤到了极致,他反而一点也哭不出来了。 他愣愣地坐在病床上,靠着床头,身后是柔软的枕头。现在是夏末,没有开空调,可是他却觉得寒冷,冷到牙齿触碰发出轻响,冷到身体打着冷颤。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世界所剩的残垣断壁被火焰焚烧殆尽,一点一点崩塌,破碎,最后只剩下灰烬。 那些真实的情感逐渐消散,似是为了保护他不受更多的伤,冷漠包裹而来,把他团团围住。 那些幸福,荣耀,生命里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也开始一个一个剥离出来,面容逐渐模糊。 苏回不知道自己是毁灭在那场爆炸之中还是毁灭在了听到消息的这一刻。 无论是事故后的后遗症还是人格解体,他感觉自己被那些东西牢牢扼住了喉咙…… 他拼尽了全力,想要从中挣脱出来,却像是溺死在了深海之中。 不,不对,苏回猛醒了。 他好像坠入了另外一层的梦境。 时间时空都是错乱的,互相交错着。 他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找不到出路。 那些过往,像是生长出的藤蔓,把他整个人纠缠住了,让他陷入了那些碎片似的记忆之中。 这应该是之前爆炸案发生之后,他刚刚苏醒过来时,尽管现在回忆起来依然真实而痛苦,像是一点一点剥开了身上的旧伤疤,但是那些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的境况已经完全不同了,他清醒明白。 他听着那些对话,看着那些场景,可以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如果可以穿过那些时光,他想提醒两年前的自己:“陆俊迟呢,你怎么就能把他忘了呢。” 苏回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他一点一点理清思路。 自己现在已经是重案组的顾问,他们是在调查一起案件,他们去了一个神秘女人陈雪贤的家里。 事故的发生是在山崖边的公路上,开车的是陆俊迟,他们遇到了一场车祸,在最后的时候,陆俊迟抱住了他,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身上溅到了温热的血液…… 陆俊迟呢?他怎样了,他现在哪里? 他伤得重不重,他还活着吗? 他记得听到他对他说,说他喜欢他…… 苏回睁开双眼,大口呼吸着,呛咳着。 他努力想让自己恢复意识,精神却不受他控制。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世界终于从那杂乱之中宁静了下来。 苏回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捂住嘴巴,连声咳着,喉咙里有一股血腥气不断上涌。 然后他逐渐看清了,这是一间临时病房,一切终于不是那么朦朦胧胧的,虽然他的视力还是受损的,那种视角却和在梦里完全不同,他好像终于回到了这具身体里,回到了当下的时间里。 有瞬间,苏回的心脏急速跳动着,不是梦了,他终于从那梦里挣脱了出来! 他意识到,原来是他自己主动把所有幸福快乐的记忆尘封了,包括那个人…… 那两年之中,他失去了所有可感知的情绪,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因为他再也不想经历那种痛苦了。 可是现在,一切已经过去了,冰雪消融,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复苏了。 苏回侧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外伤,脚好像是扭到了,一触地就有点痛,还好可以忍受。除了有点头晕,脚腕有点疼,呼吸有些不畅之外并没有太过明显的难受。 他的手杖之前在车上,现在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 有位小护士过来想要扶他:“唉,这位病人,你小心点……” 苏回咳了几声,急切问:“和我一起送来的那个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小护士似乎并不知道情况,转头问一旁的护士长:“是急诊室那个吗?” “哪一个啊……”一旁有人问,这些护士医生也是临时分配的任务,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好像刚才有人没有抢救过来,不会是……”有个声音道。 苏回残存的听力听到了这一句,他的双目忽然睁大,跌跌撞撞就往外面走,这是一家医院,走廊里满是医生和病人,他一路往急诊室的方向走去,急于求证。 他不信,不信会等到这种结局,他固执得想要亲眼看看,不想放掉一丝一毫的希望。 急诊室的门是关着的,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往哪里走,去哪里找那个人,不知道谁会知道具体的情况。 他忽然怕了,怕那个护士说的是真的。 他站在嘈杂的走廊里,失约的自责感把他淹没,有瞬间他感觉自己迷失了方向。 “让一下,让一下……”有人推着一张床走过来,床上是一个盖着白布的死人,准备运送到太平间去,从白布下透出片片血迹。 苏回的腿都在颤,他用一只手扶住墙,另一只手捂住嘴巴不停咳着。 血腥的味道让他害怕,紧张到想吐。 如果陆俊迟死了…… 他想也不敢想这件事,他没有力气拉开白色的单子。苏回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再次回到那冰封之地。 忽然,苏回朦朦胧胧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急切地在问:“我朋友的手机打不通,你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下……” “不,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动,你头部的伤口刚缝合完……” 苏回回头,穿过人群,看到了陆俊迟。 陆俊迟也抬起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间,心脏仿佛被手用力攥住,连呼吸都要一窒。 苏回仿佛感受到了心脏撕裂一般的痛,可他知道,那是撑破血肉的新生的欢喜。 太好了。 太好了! 他还活着。 望着急诊手术之后观察室中的那道身影整整五秒,苏回才从停滞的时间中挣脱出来,他颤抖着身子向着这个方向走过去,仿佛跨越了生死,跨越了两年的时光。 他感觉到眼睛湿湿的,眼眶发红,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陆俊迟刚刚做完了手术,主要的伤处是在头上和肩膀。 他带了苏回进入临时观察室,小护士识趣地把帘子拉了一下,留下他们两个人独处。 “我没大事,你不要担心……”陆俊迟看着他的脸色苍白问他,“你没受伤吧……” 听到梦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回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凑过去主动抱住了陆俊迟。 陆俊迟不知道苏回是怎么了,记忆里他就算有悲伤也好像从未哭过,更没有哭得这么伤心,他伸出手也抱住了他。 他可以感觉到苏回的身体在微颤着,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了,让他不敢用力。 被心爱的人抱在怀中,恍惚间苏回想起了之前在车上,车身猛烈震颤,陆俊迟紧紧抱住他。他说,苏回,我喜欢你。 那时候温热的血液从陆俊迟的眉骨滑落,溅在了他眼尾那颗泪痣上。 苏回曾经听人说,眼尾有泪痣的人其实是上辈子欠了别人一滴泪,今生要偿还的。 眼泪从眼尾滑落,苏回闭上眼,下巴埋在陆俊迟的颈窝里蹭了一下,他颤声道:“陆俊迟,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他哽了一下说,“我也喜欢你……” 那瞬间,沙哑的青年音与记忆中那道清朗音色的告白重叠在一起。 陆俊迟的身体蓦然一颤,他无可避免地想起那日窗外的远山,和被那声告白惊起的飞鸟。 记忆里的那个人说,陆俊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同样的语气,跨越了两年的时空。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诗人。 当苏回被陆俊迟紧紧搂住时,他才想起来,这句喜欢,他从前就已经说过了。 那天他被家里催婚,父母让他找个女朋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他听得烦躁,下意识打电话找陆俊迟抱怨,他说他不想和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生活,他说上哪里找一个相貌和内在都符合他心意的人,他说要是那种贤惠的会烧得一手好菜的就更难找了……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男人不想去祸害一个女孩。 说到一半,他突然就愣住了。 陆俊迟那时候话总是很少,在他们的交流中,陆俊迟扮演的是一位倾听者的角色。 彼时陆俊迟轻轻嗯了一声,安静地听他抱怨,当他停下来后,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静悄悄起来,静到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握着电话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如果那个和他过一辈子的人是陆俊迟的话,好像也不错。 一个长相符合他审美,性格合拍,三观一致,职业互补,让他欣赏,还很贤惠,会烧一手好菜,哄他开心的男人。 于是他就那么突兀地和陆俊迟表白了,再然后他们算是在一起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和陆俊迟在网上交流的时间总是美好的。 他也曾经期待过见面的那一天。 期待他们长长久久的未来。 ……但是他迟到了。 苏回被陆俊迟抱在怀里,他感觉到他的手臂渐渐用力。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他能听到陆俊迟怦怦的心跳声:“对不起。我让你等了两年。” 苏回感觉到覆在他背上的手掌在轻微发颤,耳畔边响起的声音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没关系,我还是等到了。” 两年的失约,最后的舍命相护,以及漫长可期的未来。 心里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随着这一句话轰然倒塌,那些冰冷的麻木、无动于衷都离他远去,像是有火焰融化了冰层,新芽从冻土中破出。 直到此时,苏回才意识到,把自己关起来并不能让那些伤口尽快愈合,他其实是在渴望着关怀,渴望别人的爱的。 是陆俊迟一直将炽热的温度传递给他,把他逐渐拉回了这个世界。 两个人久久依偎,谁也没有放手松开对方。 苏回终于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情绪波动,麻木逐渐消失,他再也不是那种冷漠的,无动于衷的,他可以感觉到内心满溢而出的激动感,幸福感,那是失而复得的眷恋,是属于他的触手可及的幸福。 他……终于触碰到了这个真实而喧嚣的世界。 过了一会,苏回才松开,问陆俊迟:“疼吗?” 陆俊迟摇了摇头:“骨头和内脏都没事。” 撞车的瞬间,他回身挡在苏回的身前,那时正好有一根树枝穿入了驾驶室,他的头部被撞上,缝了几针。 而这个动作也无意之中救了他。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做,他的胸口可能会被树枝贯穿。 陆俊迟伸手擦了下苏回的眼角,指尖划过那颗泪痣,像是捧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好好的在他的身边,就算是受伤也是值得的。 第113章 也许当初的分离是意外的, 失去记忆是不幸的,但是他们之后又能够一点一点靠近彼此,互相吸引。 兜兜转转, 还是同一个人, 这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爱情。 苏回在陆俊迟的怀里靠了很久, 贪恋着他的温度,这个怀抱太过温暖,让他无比依赖。 陆俊迟搂着苏回想,他会好好的爱着怀里的人, 珍惜着他,陪伴着他, 走过更多的漫长岁月。 乔泽这时从外面冲了进来, 声音满是慌张:“陆队!我刚去交完钱出来就听说苏老师不见了……”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苏回,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吓死我了,苏老师你怎么也没给我发个短信?” 陆俊迟把手放下来,苏回侧身用手背装作在擦脸颊,抹去了眼角的泪痕,轻咳了两声说:“我手机没电了。” 陆俊迟帮苏回解释:“他刚醒来就过来找我了。” 乔泽这才觉得氛围有点微妙:“那个, 陆队, 苏老师,你们在聊正事吗?我手续都办完了,你们继续聊。” 苏回说:“没事,我们说得差不多了,你过来坐吧……” 陆俊迟问:“事故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乔泽解释:“我在那边看着监控,你们的车后来出了监控的范围, 把我吓死了,我连忙报了警,叫了救护车。是大巴车上的人把你们救下来的,救护车来了就送到了这里,你们的那辆是后来用吊车运下来的。” 陆俊迟又问:“傅云初呢?找到了吗?” “傅云初的那辆车坠入了山崖,已经确认死亡。另外一辆车司机弃车逃了,车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查了道路监控,只看到是一个身形模糊的高个男人……” 陆俊迟又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比如傅云初有没有带着手机,能不能查到他最近这段时间是住在哪里,那辆车有没有更多的行驶记录…… 逃犯出现本身就是大事,现在又袭警差点出了伤亡事故。由于事情发生在新县和华都的交接处,只怕还需要当地的警方进行一系列的调查。 而且,他们尚不清楚,傅云初忽然出现这件事是他的个人行为还是有人背后预谋,他的那个同伙又会是谁呢?他们是怎么知道了他们的行踪? 听着他们的对话,苏回微微皱了眉头,他低头思索着整件事…… 三个人坐在观察室里,很快有小护士过来给苏回抽血化验。 苏回在那里想着事情,削尖的下巴微低,睫毛轻轻颤抖着,他配合着小护士的动作挽起了袖子,露出的手腕比一般的男人纤细很多,看上去甚至比一些女孩子的手臂还要细一些。 小护士用碘酒擦拭过,拍打着寻找血管,反复确认了一会,才摸到了一根。 苏回的血管细,皮肤又白,不好找。 第一针进去没有回血,小护士有点紧张,抽出来一些又扎了进去,还是没有。 针尖反复在血肉里挑过的感觉不太舒服,苏回却没有说什么。 小护士试着换了一根血管,这次手有点抖,又是没抽出来。 看这边不太顺利,陆俊迟和乔泽也停了对话,看了过来。 苏回反过来安慰那小护士:“没关系,别紧张,你扎得一点也不疼,我的血管很难找,平时来抽血,都会被扎几次的。” 小护士连声说着对不起,让苏回换了一只手,又试了一次,这次还算是顺利,终于抽了几管子血,小护士松了一口气。 苏回用手指按着抽血处,一边表扬她:“还是很快成功了,你已经技术很好了。” 小护士微红了脸,收了东西。 乔泽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等那小护士出去,开口说:“苏老师,你脾气可真好……将来谁嫁了你,可算是有福气了。” 陆俊迟在一旁急忙接话道:“那是当然!” . 等陆俊迟过了一个小时的观察期,楼上的病房也已经开好了,乔泽专门从医院借了个轮椅,准备把他这个“重伤患者”推上楼去。 陆俊迟刚刚和苏回相认完,整个人都是亢奋着,麻药劲儿还没过,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我伤的是头,腿还没残废呢,干嘛这么麻烦。” 说完了他就翻身下了床,还顺带拉着苏回的手。 苏回被他拉着,有点害羞地缩了一下,后来看陆俊迟十分坦然,他也就任由他拉着了。 “唉陆队,你小心啊……”乔泽喊着在后面推着轮椅,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陆俊迟的速度,“等我等我……” 陆俊迟穿着病号服,一点也看不出来伤员的样子,他在走廊里拉着苏回走过,坐着电梯上了住院部的楼。 等到了病房区,苏回才觉得熟悉了起来,原来这里是他们常去的华都第一人民医院,虽然他们伤得不算重,但是还需要住院观察两天,这次医院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双人病房。 苏回想要去买点住院需要的毛巾牙刷一类,乔泽道:“苏老师,我这是来伺候人的,需要什么我去买就行。” 苏回这时候觉出来脚扭的有点疼,坐在了病床上,他曾经是个医院住成了半个家的人,轻车熟路地指挥道:“牙刷,杯子,毛巾,还要纸巾和矿泉水,我的手机没电了,最好能从一楼租个充电宝。” 这边刚安顿好,病房里的电话铃忽然响了,苏回发现靠近中间的小柜子上有个电话,他接起来,就听黄医生的声音传来:“喂,是苏回吗?你到病房了吧?我想和你聊一下今天你的检查结果,就是今天病人多,我有点抽不开身,等下还有个会,你能过来一下吗?” 苏回听着,有点紧张,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陆俊迟,故作镇静道:“没事,我等会去你的办公室找你吧。” “我办公室你知道的,就在七楼病房区,那等下见吧。” 苏回说完挂了电话,站起了身,陆俊迟抬头看他:“有事情吗?” 苏回解释:“黄主任找我,我去一下,一会就回来,你好好休息吧。” “我陪你去吧。”陆俊迟有点不放心。 苏回拒绝:“你才是伤员啊,怎么能够跟着我跑上跑下呢。等下万一有医生过来检查什么的,你还是留在这里吧,真不是什么大事。” 出了病房的门,苏回一路走着,走廊里似乎是有很多的人,没有手杖,他有点不习惯。 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刚走出去一段,他的手指一热,又被人拉住了。 苏回转头,看到是陆俊迟追了上来。 陆俊迟解释道:“我还是不放心你,陪你一起过去吧,如果我不方便听,回头我会在外面等你。” 苏回觉得心头一暖,开口说:“没有什么不方便听的,你都陪我看病几次了,黄主任的办公室在七楼的病区。” 陆俊迟领路,带着他找了过去。 进了黄主任的办公室以后,黄主任对他拿出几张片子:“苏老师,这次车祸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外伤,我对比了你上次和这次检查的片子,发现你肺部之前切除的地方又有一些反复感染迹象,这两天会进行输液治疗,也会再开点药,此外还有并发的肺功能减退……你还会偶尔咳血吗?” 苏回咳了几声:“只是偶尔。” “气促憋气感还有吗?” 苏回想了一下:“有一些,会胸闷,深呼吸会胸痛。” “注意,不要剧烈运动,但是要坚持适度运动,比如散步一类。” 陆俊迟在一旁问:“除了吃药,坚持散步运动,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的身体好一些?” 黄主任道:“这个,还是多多温补,像现在秋天,多煮点冰糖梨水,也是养肺的。” 陆俊迟都一一记了下来。 黄主任又问苏回:“还有,你的听力和视力如何?” 苏回如实说:“还好……” 黄主任取出个东西,在他的右耳旁晃动了一下:“能够听到吗?” 苏回点了点头,他是听到了嗡的一声,感觉和过去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黄主任又指着视力表让他查了下视力,照例还是只能看清最上面一个。 都查完了,黄主任这才道:“刚才脑部的专家过来会诊,可能是因为撞击引起,头部CT对比发现,你脑内旧伤之前留下的血块的位置,发生了一些变化。” 陆俊迟在一旁有点紧张地问:“会进一步影响听觉和视觉吗?” “现在还不清楚,没有定论的结论。”黄主任道,“苏老师,你要随时关注病情变化。” 然后他开导苏回和陆俊迟:“我看着体积有所减小,也许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听力损伤是不可逆的,但是视觉神经和记忆力还有恢复的可能,可能视力会有所提升,也会想起一些事情,但是大脑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听了这样的解释,陆俊迟似乎才松了一口气。 苏回道:“我目前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我会注意身体,有问题的话再来麻烦您……” 在和黄主任对话之前,苏回是有点忐忑的,不想去面对不好的消息,可是现在他释然了很多。 这些消息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坏消息,而且他忽然发现,现在的他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因为他的身边,站了一个能够给他力量的人。 他想要活下去,他会全力以赴和这些病痛做着斗争。 黄主任看了看苏回道:“我听说你们发生了车祸时还很担心,现在看,你的精神还不错,有时候心情也能够影响身体的状况。” 苏回礼貌道:“谢谢黄主任。” 他们和黄主任聊完了以后出来,回了病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回觉得视线都清晰了一些。 陆俊迟随后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和爸妈都聊了几句。 有家人在关怀,心爱的人就在身边,这一刻,他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们这边处理完,乔泽正好回来了,大包小包的拎着,还帮他们买了点零食和牛奶。 “那个什么,我去看看给你们买点什么吃的,也快到要吃晚饭了。”乔泽说完又去给他们定了餐,三个人吃了,陆俊迟看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让他先回去了。 等乔泽一走,整个病房安静了起来,现在医院已经过了探视期,除了夜间的值班医生,没有什么人出入。 苏回换了病号服,他洗漱了以后,拿了热毛巾过来,对陆俊迟道:“我帮你擦擦吧。” 他的视力不好,陆俊迟心疼他,一向是不会让他去干这些活的,可是此时,陆俊迟却没有拒绝。 苏回坐近了,慢慢地帮他擦着脸,有一些血污之前没有擦净,他耐心细致地一一擦去,最后擦到了纱布的边缘。 伤口是从前额斜入了发鬓的,长度大约有八厘米,深可见骨。 苏回小心翼翼地,就怕弄疼了他,擦去了纱布旁的血污,他小声说:“会留疤吧?” 陆俊迟全不在意,笑着拉住了他的手问:“那你会嫌弃吗?” 苏回托着他的脸,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他想起了过去对陆俊迟的称呼,开玩笑说,“小陆警官看起来还是很帅的。” 陆俊迟看着他:“对于我来说,这个伤疤就像是勋章……” 这是他为了护住心爱的人才增添的伤疤,想到苏回没有怎么受伤,他就满心的释然和喜悦。 苏回紧张了:“不能这么比喻,勋章是越多越好,我可不希望你身上再多伤疤……” 陆俊迟嗯了一声:“遵命,我会小心。” 他揽住了苏回,拉住他的小指,拉了个钩,“我们以后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谁也不许再失约了。” 苏回觉得心里甜甜的,他眯起了眼睛,淡淡笑了:“小陆警官,我忽然有点想吃你的糖了。” 陆俊迟想起来最后的半包糖都在之前的车上:“等出院我就给你买,糖绝对管够。”他直视着苏回笑着说,“我还要给你熬冰糖梨水呢。” 洗漱以后,两个人都躺在了床上,陆俊迟头部受伤,只能侧躺,他侧转身,看向苏回的方向。 他们之间好像有很多的话题想要聊,他想问苏回,问他之前遇到了怎样的事故,也想问他这两年过得好不好,可是他不着急了,那个人已经在他的身边,在他愿意开口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他的。 陆俊迟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苏回,看着他那俊美的侧颜,感觉着自己满心的喜悦,觉得自己无论是怎么看都是看不够。 苏回的目光看向天花板,事到如今他终于有时间去复盘很多事情,想清楚很多事情。 一个一个人,一件一件事情在他的脑海里闪过,思路逐渐清晰。 他沉思了一会,忽然开口道:“陆俊迟,我好像记起来一些事了。” 只开了夜灯的病房内,苏回的声音沙哑而清晰:“当年的事情,你应该也查到了一些吧,就是关于细沙爆炸案。” 陆俊迟嗯了一声,他的伤口麻药已经过了,这个时候开始了隐隐作痛。为了不压到伤口也方便说话,他用没有受伤的一侧垫着枕头侧头看着苏回。 “那时候,我一直在做那个案件的侧写,却是逐渐步入了陷阱。”说到这里,苏回的目光闪动,他的声音沙哑,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是他心里的痛楚,是他最惨烈的失败,事情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陆俊迟望着他,安静听着。 躺在病床之上,苏回的思路却是无比清晰,他顿了一下继续道:“那名叫做解秋的男人死在了案发现场,可是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案子里,有一些爆炸不是解秋所为,还有幕后的人,也还没找到。” 苏回向陆俊迟简述了最后那次爆炸的过程。 两张病床之间,相隔半米,夜灯映照下,苏回的整个侧脸陷入了白色的床单之间,显得没有血色,他的声音沙哑,面色平静。 陆俊迟听着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紧,眼眶也热热的。 被刀刺入的时候该有多疼……还有爆炸…… 陆俊迟忍不住攥紧了手指,他知道苏回身上有旧伤,那样的痛可能是比他现在身上的痛苦千倍万倍。 还有苏回曾经和他提到过,他的父母是在那段时间去世的。 陆俊迟什么也没有说,这时候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似乎都是苍白的,不合时宜的。 他的目光闪动,伸出左手,拉了一下苏回。 苏回也伸出手来,拉住了陆俊迟的手指。 两个人的手指相触了瞬间,各自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随之再分开。 细沙案,尽管解秋已经死在了两年以前,但是这一段经历还是成为了苏回的梦魇,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他的很多记忆是模糊的。 可是在今天的那个梦中,那一切却那么的清晰。 现在醒来,苏回的心里有很多事情还是不能确定的,他不知道那是他车祸后出现的幻觉,还是复苏的记忆。 苏回觉得这像是一道他没有交出完美答卷的题目。 谭局当时反复安慰他,事情最后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造成的,没有人会怪他,可是苏回依然感觉自己愧对了那些死去的人。 两年过去了,他努力不去回想这一切。 可是那些黑暗如影随形。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不是他的幻觉,那隔着一条街的遥遥一望,那个仿佛是死神一般,映入了他的眼中的人。 会是谁呢? 苏回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开口道:“我忽然觉得,这些事……细沙案,还有最近的一些事,可能和我在失忆前所查的案子,是有关系的……” 陆俊迟问:“那是什么案子?” 苏回皱了眉头:“我只是有点朦胧的印象,但是想不起来具体的事情了,等回头出院,我要去查一下……”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好像是在那时候见过陈雪贤的……” 陆俊迟道:“你别着急,慢慢想,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把这些都查清楚。” 第114章 听着陆俊迟的话, 苏回感觉自己被注入了一些力量。 他继续说:“当时月光离开了总局,我又重伤。很多人想要把细沙案的失败归咎在行为分析组。在这样的情况下,行为分析组是被迫解散的。谭局给了我一个漫长的恢复期, 把我调去了华警,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苏回低下头顿了一下道:“我之前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很多关联的事情回忆不起来。可是今天,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一件一件细数那些诡异的事:“我在杨雨晴的诊所电梯里,曾经碰到过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可能在当初的爆炸现场出现过。解秋死在了爆炸里, 他的同伴却再未出现过。在覃永辰的那个案子里, 他最后是和我说了话的,那时候他叫了我的代号诗人,因为当时我的身份还在保密, 所以我连你也没有说。后来,当我和安郁辞在密室里谈话时,他也和我提到了他知道我的身份。” 陆俊迟听到这里忍不住支起了身体:“关于这些事,你有找到确定的证据吗?” 苏回摇了摇头,“就是没有证据才难以处理。诡异的还有傅云初之前的出逃, 还有今天的事故……这半年内, 华都忽然出现这么多的连环杀手,我觉得这是不合常理的,也许这些事情之间有着关联,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背后的联系。” 苏回说到这里,顿住了,他又想到了傅云初和陈雪贤的关系, 他尚不能解释,陈雪贤是否也是受人蛊惑才做的那些事。 他甚至不确定,对连环杀手的引导,真的能够让那些人开启疯狂杀戮? 可是如果真相不是有人在引导那些凶手,又该如何解释? 那些人,那么多的凶手,他们的共同点是在哪里? 陆俊迟问:“你准备和谭局说吗?” 苏回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等出院以后,我会给他打个电话,说明一些情况。” 陆俊迟沉默了,他也意识到了这些事的严重性。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回有点认床,迷迷糊糊,一直没有睡着。 在半睡半醒之间,一个念头忽然冒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关于细沙一案,如果说,他们看到的,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呢…… 他们手头上的所有证据和表征有可能都是经过布置的,里面有诸多误导他们的细节。 否则要怎么解释,凶手的犯案会呈现如此混乱的特征? 有没有可能,那几次爆炸,有人在后面排兵布阵? 所以当年,他和月光被那些表征打乱了心绪…… 他们固执地坚持己见,认为自己的侧写才是正确的,反而让凶手有可乘之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明,对方有可能是在针对他们这些侧写师。 有人在利用心理侧写师们可能推导出的答案,故意扰乱警方的视线? 他们的推断可能建立在了一栋摇摇欲坠的海市蜃楼之上…… 在那些现场之中,可能推论不可信,结局也不可信…… 对方是用怎样的方式做到这一点的呢? 夜晚,苏回躺在病床上,他的脑中像是有一幅拼图不断变换着模样。 有一瞬间苏回觉得自己面前仿佛不再是凌乱的拼图,而是一整块的纯色薄片。他的手里有刀,可以分开那完整的图形…… 他必须从拼图者,转换成制作拼图的人,才能够先发制人。 . 两个人在医院里被关了两天,终于得以出院。 家里的床还是比医院的要舒服多了。 陆俊迟前几晚因为头上的伤口疼没睡好,难得今天睡到了十点多,然后他就被厨房里苏回的咳嗽声吵醒了。 他可以听出苏回是在故意克制的,他努力把咳嗽声压得很低,但是越是这样他听起来就越是心疼。 陆俊迟起了身,看到苏回在厨房里忙碌着,有点手忙脚乱。 炉子上的火烧了一锅汤,已经滚开了,滋滋往出溅着水。 陆俊迟急忙走过去,把火撵小了。 苏回略有歉意:“把你吵醒了吗?” 陆俊迟问:“你想喝汤吗?其实可以和我说……” 苏回抬起头来看向他:“我是觉得你之前的伤还没好,想要帮你熬点汤补补……” 陆俊迟头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还好现在是用的美容线不用拆线。 听了苏回的话,陆俊迟一时觉得胸口暖极了,“我的伤早就没事了啊,有你这句话我更是觉得完全不疼了。” 然后他看了看锅里,里面煮的是排骨,一旁的案板上,切好了白萝卜和玉米。 锅里的排骨已经浮起了一层血沫。 他看了看这情形问苏回:“你焯水了吗?” 苏回有些迷茫:“这水刚烧开,什么是……焯水?” 苏回基本没有做过饭,仅处于会煮鸡蛋的水平,他对烹饪一窍不通,在之前也就看着陆俊迟做过。 在他的观察下,只觉得是把肉放在锅里煮就可以了。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原来是比他想象之中复杂得多。 看着苏回的反应,陆俊迟就知道还没进行到这一步。 “肉一煮就会有杂质浮出来,这些杂质包括血水和骨头碎块,需要去掉,所以熬汤的时候,需要让肉在水里过一遍以后,冲去浮沫……汤里面还可以放一点去腥的料酒和姜片。”陆俊迟解释着,拿出了一个汤锅迅速倒了热水,切了姜片,然后用笊篱把锅里的排骨捞出来,放了进去。 苏回道:“我学会了,下次我会注意的。早知道我就上网搜下再做了。”然后他催陆俊迟,“你去洗漱吧,先吃点面包什么的,我看着锅就可以了。” 陆俊迟这才去洗了脸刷了牙,顺便去取了快递回来,苏回的手杖在车祸里丢失了。他帮他买了个新的回来,准备送给他。 等他回来,苏回还乖乖地站在厨房里,看着眼前的锅。 放入热水的锅又开了,现在的浮沫已经没有很多,但是还是有少量浮了起来。 陆俊迟说:“你看,焯过水的排骨,就没有那么多的沫子了,这个时候只要用勺子把浮沫撇出去就好了。” 苏回用手握住了汤勺,却是一时有点犹豫,没有动作,他的身体往前倾去,观察着锅里的情况。 在那个片刻,陆俊迟忽然意识到,苏回是看不清的,这些普通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对于苏回来说,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 苏回还没看清那些浮沫的位置,他的手就忽然一暖,被陆俊迟抓住了。 陆俊迟握着他的手,熟练地在汤锅的边缘划过,绕过了一个圈,所有的浮沫瞬间就被撇出。 汤一下子变得清亮了起来,排骨浮出几朵油花,漂浮其上。 苏回可以感觉到陆俊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仰起头看向身后的人,然后他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的药味。 陆俊迟感觉到苏回离他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长久的思念,满溢的爱意,陆俊迟一时难以自持,他低下头,吻在了苏回素白的额头上,那是清浅的一吻,也是克制的一吻,礼貌极了。 厨房里很安静,两只猫都没有在这边碍事,一时只能听到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他们的右手还是相交的,苏回一松手指,勺子就顺着锅沿滑入了锅内。 他的手指微动,握住了陆俊迟的手。 感觉到了苏回的回应,陆俊迟的另外一只手搭在了苏回的腰上,顺着他的眉心一路亲吻下来,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之上。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是忙碌的,在医院里人多眼杂,一直有很多人探视。 直到此时,他们才是暂时歇了下来。 他们经历过生死,那些炙热的爱情化为了蜜意。 早上陆俊迟看到苏回出现在厨房里,是惊喜的,感动的,但是也是心有余悸的,他怕他割伤手指,怕他被烫到…… 陆俊迟吻到脸颊时睁开眼睛看了看苏回,在那一瞬,一向冷静自持的苏回眼里出现了一丝恍然,可随后眼角就泛起了微红,感觉像是受了欺负一般。 陆俊迟更心疼了,他吻得小心翼翼的,好像一用力,怀里的人就会碎了一般。这么多年他已经伤痕累累了,他只想更好地爱护他,保护他,不想他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 苏回被吻到有点呼吸不畅,伸出手拉住了陆俊迟的手,他的手指颤抖着,像是想要抓紧他,又像是想要挣扎出去。 他有点无措,感觉到再发展下去就要走火,用仅剩的理智顽抗着:“等下……你伤还没好。”他的嗓子越发哑了。 “苏回……”陆俊迟停下了亲吻,他从后侧伏在苏回的耳边,用牙齿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在他的耳边说,“我伤好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床上检查。” 他压低的声线宛如滚烫的细小颗粒,按压过苏回仅剩的那只未失聪的耳膜,按压过他的听觉神经,在他的大脑皮层上留下一阵酥麻,让他简直无法思考。 说完这句话,陆俊迟发现苏回的耳朵红了,那白瓷一般的耳骨上染上了一抹红潮。 只要想到那抹红色是被他染上的,陆俊迟就有一种难以抑制之感,他忍不住低头吻了下苏回的脖颈处。 苏回瞬间就要缴械了,从没被外人触碰过的地方忽然落上了吻,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痒,更多是麻的,像是电流划满全身,让他连身体都感觉到软了下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陆俊迟手一紧,就想把苏回往床上抱。 苏回却瞬间绷紧了身体,小声说:“不……不要……这才是早上,回头来人怎么办。”他侧头咳了几声,素白的脸上染了微红。 陆俊迟道:“那等晚上就可以了吗?” 苏回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至少等我洗完澡……” 然后他岔开了话题,“我刚才给谭局打过电话了,还有,说正事,我找到了一些东西,想给你听下。” 他来到电脑前,打开了笔记本,进入一个软件。 “在以前,我的资料会定期上传到云端,我在翻找时,发现有一段录音,这件事不在我的记忆里。录音的录制时间,正好是在两年前的事故发生前。”苏回说着,按下了播放键。 扬声器里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苏回的声音传来:“你能够记得,其中哪个人的具体样貌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我记不清了,关于每个人的记忆,都特别模糊,我只能认出来,一些在那里见过的人……” “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报警?” “报警没有用的,他们之中,有的就是警方的人,我真的,只能相信你了。” “那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人写个名单给我?” “我……试试吧……如果写出名单,我会联系你的。” 录音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陆俊迟听着女人的声音,觉得无比的耳熟:“这个女人是……” 苏回抬起头回答他:“应该就是陈雪贤。” 陆俊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苏回按着太阳穴说:“至于其中谈话的内容,她为什么来找我,那里是哪里,那些人是谁,那份名单是关于什么的。我还没有想起来,我能够找到的东西只有这么多,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这又是一个零散的碎片,像是一片拼图,信息还不完整。 正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陆俊迟去开了门,陆昊初拎了一大袋子水果冲了进来,看到陆俊迟直接就把他抱住了:“哥!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出院了我听爸妈说了才知道。” “重伤患者”陆俊迟拍了拍陆昊初的背:“我真的没大事,这不是很快就出院了吗。” 陆昊初把几袋子东西塞给陆俊迟:“苏老师没事吧,这都是我和学校里的同学买给苏老师的。唉,我同学还非要一起来,我说别打扰苏老师休息,这才没让他们跟着。” 苏回谢过他说:“我没事,你哥哥护着我来着。” 陆俊迟把礼物接过来放在了桌子上。凭着他对自家弟弟的了解,开口问:“陆昊初,你怎么这个点过来?”这都快十一点了,八成是赶饭点来的。 苏回也听出点画外音,问陆昊初道:“对了,没吃午饭呢吧?” 他咳了几声,把笔记本电脑扣住了。 十一点,再早吃饭也不可能是这个点,陆昊初道:“没吃呢,我从学校里直接过来的。” 苏回道:“那中午一起吃饭吧。” 陆俊迟看他们聊着,自觉进了厨房,把白萝卜和玉米下到了锅里煮着,汤是有了,米饭也快,他又下厨炒了两个菜。 饭菜很快上桌,一顿饭陆昊初吃得心满意足,最后盛了汤,一边喝一边感慨:“啊,这排骨汤真是好喝,有家的味道。” 陆俊迟看了看苏回:“苏老师很早起来熬的。” 苏回低下头默默喝着,自己动过手以后,这汤喝起来感觉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第115章 到了下午, 陆昊初帮着把碗刷好桌子收好,终于要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拉着苏老师说,如果需要他过来随时召唤。 陆俊迟把他送到门口, 他转身祝陆俊迟早日康复, 表示以后会多来探望, 随后感慨着自家哥哥做的饭菜好吃,一幅还想来蹭饭的样子。 陆俊迟让他好好学习,微笑着告诉他,如果这学期有挂科, 就别想再过来了。 一旁的苏老师也不禁被这样的兄弟情所感动。 到了下午,外面开始下雨, 现在已经是初秋, 这一场秋雨让整个城市的温度都降了下来。雨开始的时候非常大,就像是瓢泼一般,不停地打在窗户上。 整个天空都是灰黑一片的, 还有隐隐的雷声,伴随着闪电,下午时分就像是傍晚一般漆黑。 今天是难得的假期,中午剩的饭菜还够多,也不用再做, 两个人都没有出去。 陆俊迟把两只猫的猫砂换了, 家收拾完,又给他们喂了点冻干零食,惹得亚里士多德一直在追着他叫。 海明威对冻干不感兴趣,它一直在跟着苏回。 苏回走的时候,猫猫会在他的脚边,他坐下来, 猫猫就跳到他的身上,他看手机,猫猫就会从他的手下面顶出来,一幅在和手机吃醋的样子,那表情似乎在说,你为什么在看手机不看我。 苏回被它闹得没办法,伸手摸了摸海明威背上的毛,放下手机把它抱住。 随后海明威就开始在他的身上踩奶,两只前爪一踩一踩的,嘴巴凑过来在他的衣服上吧嗒吧嗒地吸着。 苏回的衣服都被他咬湿了一片,有点无奈,把扑在他身上的猫抱下来说:“小猫咪,我不是你妈妈啊……” 小猫就眨眨眼,泪汪汪地看向他。 苏回瞬间心软败下阵来,又摸了摸它:“陆俊迟,你给它们晚餐加点羊奶粉……” 等晚上吃过饭喂完猫,两个人都洗完了澡,陆俊迟招呼苏回:“你过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吧,不要感冒了。” 苏回坐过去,陆俊迟用手拨弄着他的头发吹着,苏回的头发很软,长度略长,刘海遮一点点的眉,摸在手里,感觉像是只惹人怜爱小动物。 吹干了头发,陆俊迟放好了吹风机。他走回来坐到床上,吻在他的额头上:“你怕吗?” 白天的时候,他觉得苏回的一点抗拒,他能够感知到,那点情绪不光是来自会有人的担忧。 苏回合上了双眼,老老实实的承认:“我有一点点怕。” 他怕他老了陆俊迟还年轻,他怕身体不好会拖累陆俊迟,怕炙热的爱情有一天因为那些生活的细节磨损掉,怕陆俊迟有一天会喜欢别人…… 他是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过去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不畏惧那些,可是一旦有了爱情,他就发现有时候人有了弱点是因为有对美好生活的留恋。 陆俊迟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抵着他的额头说:“可是我生命里最好的四年都给了你,我再也找不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愿意照顾你,愿意陪着你走下去。” 苏回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知道陆俊迟从来不说空话假话,他从来不骗他。 他不该怕的,他应该有足够的勇气,一个人的勇气不够,那就两个人一起。 他伸出手拉住他的衣服,抬起头来看向陆俊迟认真说:“虽然有一点点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期待。” 他想要伸出手,抓住这份幸福。 陆俊迟轻轻把他搂在怀里,贴在他还能听到的那个耳朵边上,闻着他发间淡淡的香气,叫他的名字:“苏回……”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欲念和感情都压在这两个字里。特别是那个回字,读起来的时候,唇齿快要相触,然后轻轻分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又叫他:“诗人……” 苏回看向他,他喜欢陆俊迟的那种干净,帅气,忍不住伸过手去摸他的腹肌还有人鱼线:“小陆副队……” 陆俊迟抓住他乱摸的手,一本正经地纠正:“早就是正的了。” 苏回把眼睛闭上,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脖颈:“嗯,陆队……” 陆俊迟故意问他:“还不对,想想要叫什么。” 苏回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咬了他一口,挑衅似地叫:“弟弟。” 他的牙平时看起来挺齐的,咬起来才发现,侧面有两颗小虎牙,那一点尖尖的地方咬上去还真的有点疼,印下一排牙印,磨人极了。 陆俊迟不再问他了,把人抱到床上。 腰里的带子就散开了,苏回的肤色是白瓷色,好像手指压得重一点就会留下淤青,就是这样的身体上,满是伤痕,看到那些旧伤疤,陆俊迟就会觉得胸口是痛的。 他想要对他很好很好,一吻一吻从他的伤口上落下。 苏回的眼前,一切都是朦胧的,好像整个世界唯有这个人是清晰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就是转小了一些,那雨声变得柔和了起来。 苏回伸手调了一下床头的灯,房间里暗了下来,灯终于灭了,只能听到窗外雨点的沙沙声。 在这一刻,那些案子,那些世间的残酷,仿佛都不存在了。 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陆俊迟的动作很轻,可是苏回还是疼到额头出了冷汗,他的身体颤抖着,捂着嘴巴咬紧牙关忍着。 他不喊疼,也不叫停,呼吸却是都不稳了。 借着月光,陆俊迟看向他,有时候,他的眉头会轻皱一下,就这一点点皱眉,像是什么轻轻戳在他的心口上。 苏回的眼角还是不听话地滑出了几滴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失控的边缘,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陆俊迟把他的手拉开,自己的手指探进去,他就咬在了他的手指上。 “怎么哭了?”喑哑的嗓音在苏回耳畔低声响起,“叫老公好不好?” 苏回的身子一颤,手指骤然抓住陆俊迟的衣服,他感觉到身体失去了控制,只想紧紧拥抱眼前这个男人,然后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陆俊迟没听清,低头问他:“什么?” 苏回从未如此时这般真实感知着自己的存在,伏在陆俊迟怀里,低低地乖乖地又叫了一声:“老公……” 苏回平时的样子就像是冰雪做成的美人,冷到不为任何的人,不为任何的事动容,这一瞬间就像是雪化开了。 这个样子,陆俊迟就更放不下他了,想要一直把他放在心尖上疼。 澡白洗了,苏回被陆俊迟拉着去了洗手间,裹了一个浴巾再抱回来。 苏回的指甲有点长了,陆俊迟取出指甲刀,一根一根给他剪着指甲,握在手心里的手指白净细长,骨节分明,好看极了。 他剪了几个,捏了捏他的手心,随后又忍不住捧起来亲了亲。 苏回靠在床头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就是目光还带着一点朦胧,他哑着嗓子说:“我现在是信了,你伤好得差不多了……” 陆俊迟心想,自己还有保存实力呢。 刚想到这里,他的手机叮的一声响。 陆俊迟怕有案子,从来是不关手机的。这时候听到声音,急忙拿起来看。 苏回看他神情严肃问:“有事情吗?” 陆俊迟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是之前我们出车祸的时候,放在后备箱里面的那一箱子证物,由于当时撞得厉害,损毁了一些,剩下的小夏那边都整理了,现在扫描存档发到我的邮箱了,我去下载下来看看。” 苏回嗯了一声,他还记得那一箱东西,其中有相册,还有那张傅云初的画。 陆俊迟打开了电脑,很快把东西下载下来,他随手点开了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往后翻去,这些都是陈雪贤小时候的,他忽然手一顿,然后他抱着那电脑去了卧室。 “你看看这一张照片。” 苏回直起身体,眯了一下眼睛才看清,那是一张老旧照片,几乎脱色,是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小女孩照的,小女孩只有几岁的样子,看得出是陈雪贤,那个男人显然就是陈雪贤那个酗酒早死的爹。 这是难得的一张合影,陆俊迟的手指指着照片的后面,苏回聚精会神看去,那里有个竖着的老式标示,被遮挡了部分,在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312……研究院。” 苏回仔细看着,轻声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个研究机构。” 随后陆俊迟又打开了电脑搜索了一下,并没有找到这个312研究院。 “有点奇怪,我这里没有搜到……”陆俊迟道。无论是搜索引擎,地图,工商注册,所有信息一概全无。现在社会之中,大部分的东西都在网络上有信息,这种完全一点信息都没有的,十分少见。 陆俊迟怕自己是想多了,那只是一种张普通的照片,牌子上的其他字被遮挡了,看不清楚,也会对搜索不利。 “那时候陈雪贤太小了,不能确定和我们现在的案子有没有关联。”苏回轻声道,他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幼童身上发生过什么事能够导致后来的结果,但是他停顿了片刻又说,“你把这个照片也发我一份吧。” 陆俊迟嗯了一声,把照片发给了他。 第116章 卑鄙与伟大, 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毛姆 城市里, 这是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 一切看起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已是午后, 但是人流并不见少, 一辆104路公交车上,依然有些拥挤,车辆摇晃着驶出了站台,有人低头玩着手机, 有人把目光转向车窗外,有人靠在座椅上打着哈欠。 这一路车停靠的站很少, 站与站之间相隔很远, 车里有些过分安静了。 一位中年男人忽然换了座位,靠到了一位年轻少女的边上。 少女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式的连衣裙,黑色的丝袜, 她低垂了头,长发披散下来,两根耳机线交汇于她的身前。此时她正在神情专注地听着音乐,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举动。 中年男人默默地凑近了女孩,他一点一点靠近她, 像是在靠近一只猎物,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了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随后他借着车身的一个晃动,挨在了少女的身后…… 忽然被陌生男人靠了过来,女孩愣了一下,有些惊异地回望了一眼。 男人似乎全不在意, 淡然地回望向她,目光贪婪地看着少女的脸…… 这样的视线让女孩一下子确认了,这个男人不是故意的,就是成心的。 女孩没有选择声张,而是往后躲去。可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竟然开始跟着她,一步一步向后走去……像是野兽紧跟他的猎物。 车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向后移动。 女孩慌不择路,踩了一位大妈的脚,那大妈冲着她抱怨了一句:“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低头道歉着,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身后的中年男人又跟了上来…… 看了看那个男人,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大妈哑火了,转过了头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女孩很快又被男人跟上了,她这一次没有选择沉默,而是鼓起勇气,颤声问了一声:“你干嘛!” 中年男人根本没有回答她,他就那么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 他的身体贴向她,沉重地呼吸着。 她退一步,他进一步。 就像是一缕阴魂,像是甩不开的脏东西。 车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女孩的眼睛求救似的看向那些人们,无助,害怕……但是人们都对这一幕熟视无睹,他们低垂了头,继续自己的事。 “你再靠近我,我就报警了!”女孩拿出手机,威胁着。 男人不说话,也没有退后,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有人终于按耐不住,“要吵架你们下去吵去!” “就是!赶时间呢!” 还有人拉了那女孩小声劝她:“算了,警察来了也就最多批评一下,你就当是被狗咬了。” 还有个年龄大一些的女人对她小声提醒:“姑娘,你是一个人吧?如果他报复你怎么办?” 一对年轻的情侣之中的男人按耐不住,想要起身,他身边的姑娘挽了一下他的手,小声说:“不要多事。” 更多人闭上了嘴。 女孩的脸色变得白了,没有人向着她说话。 司机看到这里,翻了下眼睛,看了看车后,有点无奈地按了个提示音。 “车辆转弯,请乘客拉好扶好。” 这样的事情简直在公交车上太常见了,偷窃的,色狼的,抓也抓不尽。那个男人他见到过,是个惯犯,要一路坐到终点站附近的。 就算是报警,警察来了以后把他带走,过不了两天,那人还会出现在公交车上。 听说这男人还有什么证明,说自己精神有问题,一个神经病,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 那个女孩,今天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女孩转过头,看着一车的人,目光复杂了起来,她有一种恶心感涌了上来,这种恶心不光来自于旁边男人的摩擦,还在于这些人们的冷漠。 一到站,女孩忍无可忍地逃下了车,而那个中年男人转过头,在人群之中物色着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公交又往前行驶了几站,一切终于是安静了下来。随后公交车驶入一段地下隧道。 车里骤然暗了下来,车上亮起了橙红色的灯光,隧道往前延伸着,这一段是华都市区中较长的一段隧道,隧道跨越了华都西侧最宽的一个湖。有着四公里多,车辆限速慢行,开过去需要不下十分钟, 进入隧道以后,人们听到了一阵风声,虽然四周有着车辆穿梭而过,可是一切却非常安静,这一处水下的隧道,像是与世隔绝的。 就在车辆快要驶出隧道时,两辆警车却忽然追了上来,对司机鸣着喇叭。 司机有些奇怪,减慢了车速,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莫非刚才的女孩报了警? 他有些奇怪地侧头看去。 警车上鸣了警笛,还有人冲着他挥手,似乎是想把车拦停下来。 这段隧道不能停车,司机还是放缓了车速。一车人看到了警车,都有点蒙。 忽然有人问了一声:“这是谁的包啊?” “包?!”听了这个字,司机猛然向后看去,那是一个黑色的背包,他忽然想起了前一段有警察来过,似乎是说在一辆公交上有人投放了定时炸弹。公交公司也下放了通知,严查市内所有车辆。 司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脸色大变,猛然停车,伸手按开了车门,可就在这一个瞬间,人们还来不及逃出。 车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以那个包裹为核心,巨大的火光忽地腾起,爆炸的威力让整个隧道都在震颤着,石块纷纷从隧道顶部坠下,公交车的车窗全部被震碎。 公交车一时失控,向侧翻倒,撞向了一旁的车辆。 后方的警车当机立断,横向一转,挡在了公交车和其他车辆之间,阻止了公交车的势头,阻止了更大的伤亡。 可是那辆警车却在那个瞬间被卷入了火海之中,车上的人也凶多吉少。 在这条隧道里,熊熊烈火燃烧着,哭喊声,惨叫声,一时宛如人间地狱。 . 公交爆炸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华都,总局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 事故造成一共四人死亡,多人重伤。 重伤人员之中包括当时正坐在司机位的邢云海。 收到这样的消息,谭局一时急火攻心,晕倒被送往医院抢救。 总局之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众人都往后缩,几位副局长无人主持大局,市里的领导指派了一位姓邹的局长临时接管华都总局的各项工作。 陆俊迟刚刚得到消息,就被叫去开会。 乔泽一边手里托着平板,一边急急介绍着情况道:“这次事故和上次发现的炸弹类似,也是被放在公交车上的,只不过这一次发现不及时,引起了爆炸。警局是在事故十分钟前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有人声称在这一路公交车上看到了可疑人员。邢队第一时间想通过公交公司联系司机,当时司机已经驶入水下隧道,那里没有信号,邢队当机立断对车辆进行拦截,可是还是没能赶得及……” 后车的行车记录仪完整拍摄了公交车爆炸着火侧翻,以及与后面的车相撞的整个过程。 陆俊迟也看了那一段事故的录像,他开口问:“邢队怎样了?” 乔泽道:“目前我们收到的消息,这次警员有四人受伤,其中包括邢队……他因为撞击和烧伤,送往医院的时候已经重度昏迷,至今没有脱离危险。” “报警电话确认了吗?是谁打过来的。”陆俊迟判断,这件事情非比寻常。 在一车人都不明情况的时候,为什么有人会打来一个电话?这样的事实,更是让陆俊迟想起了两年前的细沙案,当时凶手使用的方法几乎是如出一辙。 乔泽急道:“电话是匿名的,是从一个火车站旁的公用电话打来的,对方是男性,没有多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能不能调出公交上的录像?”陆俊迟问,如果有录像,能够进行排查的话,应该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乔泽道:“虽然救援及时,但是车身还是被烧毁,录像估计难以找到了……” 市局的走廊里,十分嘈杂。 陆俊迟的眉头皱着,邢云海重伤入院,谭局又忽然病倒,案件调查结果不明朗。 被平调过来的邹局匆匆接任,现在的情况对警方非常不利。 乔泽又道:“刚才物鉴过去,已经传了图片过来,现场有发现一些细沙。” 陆俊迟的脚步一顿,低头看向乔泽平板上的照片,他想起了不久前他和邢云海的谈话,还有苏回告诉他的事。 果然是细沙…… 在这种炸弹之中,细沙是作为隔绝层放在内部的,因为沙子较轻,会随风吹散到爆炸范围之外,虽然会因为爆炸,灼烧等原因部分受损,但是还是会有少量没有被污染的沙留存下来。 每次物鉴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沙聚集起来,收集在玻璃瓶内。 那些细腻的彩色沙子,几乎一样的作案手法,等同于那个凶手的签名。 是当年那个凶手死而复生,还是警方并未看破真相? 陆俊迟凝神看去,微微皱了眉头。 乔泽试探着问:“这些资料需要发给苏老师吗?” 由于是警局中高层会议,这次的会苏回身为顾问没能参加,他也是因为做会议记录这才赶过来的,乔泽的心里有种预感,这个案子可能会交给重案组。 陆俊迟犹豫了,他们站在了会议室外。 他沉声道:“发给他吧。” 如果这件事的确是细沙所为,那么苏回一定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最先了解到这些情况的。 乔泽就等他的这句话了,手指一点一划就发了过去。 苏回正坐在办公室里,他有些紧张,手里紧握着陆俊迟买给他的新手杖。 听说了爆炸案的情况,知道了邢云海重伤的消息,他十分焦急地等待着情况,这时候忽然滴的一声响,收到了乔泽发来的信息。 他打开了里面的图片。 最后一张是关于现场发现的细沙照片。 今天的沙是介乎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那是一种纯净而又深沉的蓝,人们给这种颜色冠以了一个好听又恰当的名字——孔雀蓝。 苏回给陆俊迟发了个信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接下这个案子。” 第117章 案发两个小时以后, 华都总局里的各位领导,几位刑警队长,以及之前专案组里的副队邵林一起来参加了会议。 会议室里坐满了十几个人, 坐在办公桌另一头的就是那位邹局长。 这位新来的临时局长是从省里下调过来的。他处理过一些重大案件, 有一些相关的经验, 领导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让他来临时接手华都总局。 由于刚发生了突发事件,还更换了领导,会议室里的气压一时有点低。 邹局长首先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和履历, 然后开口道:“这次我是被临时调过来处理这一案件的。事先声明一下,我对华都市局的局长位置并没有兴趣, 我也只是按照领导要求, 临时代理局长职位。稍后安排需要看谭局的身体情况,如果谭局的身体康复,很快复职那是最好。如果他卧病在床, 我也会和上层建议,从总局班底之中选出新的领导。” 听了这话,两位手握实权的副局长,金副局和王副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听出了邹局的言下之意, 如果谭局身体不好, 那他们显然是领导的人选。 “现在,细沙案件已经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整个城市进入了紧急状态,我再次强调一下,总局所有刑警必须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待命。” 然后邹局转头说:“我听说,这次爆炸案是和两年前的一起细沙爆炸案有关。既然当年的细沙爆炸案还有疑点, 为什么作为结案处理?!” 金局长听了这话眼睛微微一眯,他从这开场白里听出点东西,这位邹局应该谭局是不对付的,一上来就这么说,那是推锅给前任领导之意。翻译一下就是,细沙案之所以卷土重来,都是因为谭局当年没有处理好。 提到了细沙爆炸案,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细沙爆炸案不仅复杂,周期长,犯案次数多,而且像是阴魂不散。 华都总局的破案率一向很高,可是这个案子,却像是笼罩在城市上空的诅咒。 现在,两年过去了,就在所有人以为可以忘记这个案件时,它却又出现了。 邵林还在组员伤亡的悲痛之中,而且谭局不在,面对新领导,他有点心里没底,抬头结结巴巴地说:“之前细沙爆炸案的主犯的确是死在了当场,而且后续很久都没有相关案件发生……这才结案处理。关于公交爆炸案和细沙案,我们还在调查之中……目前仅知制作炸弹的原料出现了相似的沙……” 邹局打断了他的话:“这其中的问题,是非功过,我们以后再议。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我们需要尽快破获案件,查明这一案和细沙爆炸案的切实联系。” 邹局看了看面前的几份人事简历,最后翻到了陆俊迟的那一页,久久停住。然后他抬头道:“陆队,这个案子十分重大,还是放在你们重案组吧,之前的专案组成员也归你调配,你接着查下去。” 陆俊迟点头应了下来。 他刚刚收到了苏回发给他的信息,他想到了一个词。 宿命。 有些事情是避让不过的,兜兜转转,终究会与之相遇。 邹局看向他又道:“陆队,我看你的履历,也知道你的能力不错,这个案件现在关注度很高,我希望侦破这个案件能够有一定时限。” 陆俊迟思考片刻道:“我们努力,在十天以内一定有个初步的调查结果……” 邹局神情严肃:“三天可以吗?” 在场的众人听了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可是一起爆炸大案。 三天? 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不一定能够调查得出来什么结果。 陆俊迟一时沉默了,市里遇到了这样棘手的案件,想要及时破案他是理解的。受伤的警员诸多,其中还有和他关系不错的邢云海,他也希望能够尽快破案,慰藉伤者,告祭死者。 而且,细沙案牵扯到了苏回。 苏回两年前差点因此而死。如果这一案的凶手也是细沙或者是和细沙相关的人,他比任何都想要迅速破案,抓住那个穷凶极恶的幕后之人。 可是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 细沙案十分复杂,牵扯众多,这时间,并不是想要压缩就压得下来的。 看陆俊迟没有答复,邹局缓和了语气又说:“那就五天吧,从明天开始算,不能再多了,在我的权限内,你可以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复核组那边帮忙整理所有的相关案卷,下午下班前,专案组那边就交接过来。特警那边给你们配备一个拆弹专家专门跟着你们。” 大领导都说到这份上了,陆俊迟只能点了一下头。 其他几个人都对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陆俊迟这次等于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邹局话锋一转:“另外,我会在技术方面给你们重案组全力的支持,我也可以给你们介绍有关的犯罪心理侧写专家,共同侦破案件。” “谢谢邹局。”陆俊迟道了一声谢却不软不硬地回绝了,“不过,我们队里有自己的顾问,而且十分专业。我们会努力抓紧时间。” 邹局长听了这话,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接下来,邹局又详细询问了目前警员和群众的伤情,叮嘱怎么进行警情通报。 他又让刑侦那边的二队三队连同几个分局一起严查公交车的安全,所有公交大站安排便衣,甚至考虑上车前施行预备安检。 这位领导和谭局的工作习惯完全不一样。 谭局是个有人情味的老领导,在华都市局这么多年,对这些手下都了解熟悉,他一向赏罚分明,也很受属下的爱戴。 在会议时,谭局并不搞一言堂,经常是发动所有人群策群力,最后再进行定夺。 可是这位新领导,明显是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把所有事情安排了一遍,责任分配得清清楚楚,又给所有人上了一遍发条。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查细沙案,其他的案子也不能忽略,警员身上的工作量几乎加了一倍。 散了会,几名警员和陆俊迟一起往外面走。 有位队长脸色阴沉地小声抱怨:“想要骡子推磨,也得前面栓个胡萝卜……” 其他的人也有些不快,但是没敢这么明着表现出来。 齐正阳看到了陆俊迟,对他道:“陆队啊,你刚才怎么回绝了邹局的建议呢?我都帮你捏把汗。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个潜台词就是你觉得你组里的顾问比领导推荐的还要好。太打领导脸了。” 陆俊迟淡然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这是实话。” 齐正阳没想到一向随和的陆俊迟提起这话题这么硬气,往回圆场:“虽然苏老师也很给力,但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再说了,那是邹局提起的,你可以两个顾问一起用嘛,他们说不定还可以商议一下。万一你过了五天,案子没破了,还可以推推锅……” 陆俊迟道:“谢谢齐队,不过我这话都这么说了,还是努力查案子吧。说不定赶一赶时间是够的呢。” 他说着话没直接回重案组,而是和邵林他们一起去了专案组那边。 整个专案组还沉浸在一种悲愤的气氛之中。 邵林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会议结果。 陆俊迟也长话短说:“大家帮帮忙,把关于这一案的所有资料都搬到重案组去。” 几名队员看到陆俊迟接了这个案子,都有些激动,一名队员道:“刑队他……” “医院那边已经联系了省里的专家过来会诊。”陆俊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些账都记下来,我们会一一清算的。” 细沙案致死的警员不止一人两人,苏回曾经重伤,现在又多了邢云海,他一定会把凶手捉拿归案。 有队员在一旁整理着:“陆队,这些资料你们需要吗?” 陆俊迟扫了一眼:“需要。” “这个呢……”邵林指了指一旁写满了线索的白板。 陆俊迟点头道:“都要,麻烦你们了……” . 苏回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会议的结果,他给陆俊迟发了信息以后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他想了一下,陆俊迟应该正在开会之中。 是他有点心急了。 苏回低着头沉思着。 在汽车爆炸案的开始,他就知道这一案可能是和细沙案有联系的,可是他却选择没有接近这个案件。 第一次没有爆炸的炸弹让他放松了警惕。 逐渐苏醒的记忆以及和陆俊迟的相认让他放松了下来,他在本能地逃避这一切。 他甚至寄希望于邢云海能够看破真相,无论现在行凶的人是不是细沙,都抓住幕后之人。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 如果这个案子也是和细沙有关的,两年过去,细沙炸弹的制作技术只会更好,而一切的结果,也会更加的疯狂更加残忍。 苏回反思,因为他的逃避,间接造成了现在的后果。 他的命运是躲不开的,黑暗终究会席卷过来,而且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黑暗与他有关。 还在想着,苏回就看到了几名健壮的刑警就像是搬家一般搬着箱子和白板进入了对面的会议室,紧随其后的是复核组的陶李芝,带着一队人搬着资料走了过来。 苏回走到了会议室门口,朦胧的视线之中,看到了一张写满了线索的白板。 他终于要与躲避已久的命运相遇了。 而他们这次,一定会找出这一案隐藏着的真相。 重案组中的所有成员来到了会议室里,里面已经堆了满满的箱子,以桌子中线为分界线,左边的是过去的细沙案资料,右边的则是最新的公交案的资料。 陆俊迟站在几人面前,简单说了一下刚才开会时的情形,只是跳过了邹局推荐其他侧写专家的那一节。 当说到一共的限时是五天时,郑柏直接叫了出来:“不会吧?这么复杂的案子,只有五天?” 其他的几人也是皱了眉头。 苏回却用手指摩挲着手杖说:“五天不算短了,这一次凶手的犯案时间已经不再遵守十天为期的规律,他可能会在三到五天内再次犯案。” 领导给的期限并不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剑,真正急迫的,是要在凶手下次犯案前阻止他的罪行。 陆俊迟的目光落在苏回身上,苏回抬起头,虽然看不清,但是凭借直觉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转了过来。 他冲着陆俊迟点了一下头,时间十分紧张,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找到破局之处。 第118章 华都总局的会议室里, 陆俊迟收回了目光继续说:“细沙案的各种详细资料已经在这里。今天大家必须加班把这个案件以前的卷宗全部看一遍,充分了解案情。” 他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道:“下午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夏明晰, 你进行资料汇总, 郑柏你和乔泽去案发现场再看下, 曲明,你去和各组交接,了解清楚所有情况。邢队组里的人也供我们调遣,你带着邵林一起。” 几名组员纷纷点头, 陆俊迟的工作分配一向合理清晰。 一般的破案过程有几个步骤,第一, 案发现场勘查, 了解案发过程,最大限度还原现场。第二,确定作案工具, 搜寻各种人证物证,第三,锁定案犯的嫌疑人,进行审问审讯。 在这些过程之中,还需要不断进行推理, 寻访, 找到犯罪动机。 陆俊迟又补充道:“还有大家抓紧时间,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起,总局旁边的旅馆开好了房间,可以用作临时休息用。” 其他人先出去了,夏明晰也抱了一叠过去的档案去整理归档。 一时之间, 会议室里就剩下了陆俊迟和苏回。 陆俊迟面对苏回道:“苏回,这个案子……” 苏回似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从哪里跌倒,我会从哪里爬起来。这个案子我了解一些细节,反倒比别人更加适合处理。而且,我希望能够亲自抓到凶手。”否则,他也不会主动和陆俊迟发短信,希望他接下来了。 过去的细沙案,两个人都曾经多次翻阅过档案,甚至那些档案上的文字记载还没有苏回这个亲历者知道得详细。 陆俊迟神色凝重道:“我发现这次的投放方式,和过去的投放方式完全不一样。” 苏回点头道:“我也发现了这一点。我觉得这个案子和过去的细沙案有太多的不同,也有太多的相似点。一直以来,细沙这个案子都很奇怪,不合常规……”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这个案子一定是有部分真相,是他们一直没有触及到的。 苏回眨动了一下眼睫,做出判断:“关于这个案子,在过去的推理过程之中,我可能存在着一定的误区,为了避免误导你,我希望这次侦破能够以你的思路为主导。” 他是经历过细沙案的,人们总是会有惯性思维,先入为主,也会因此进入迷宫。陆俊迟刚刚接触这个案子,他可能会给解题带来新的思路。 陆俊迟道:“我现在有一些想法,感觉应该从眼下的这个案件入手。” 细沙案毕竟年代久远,时间会销毁很多的证据,但是新发的案件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找到更多的信息。 苏回点头:“好。” 两个人迅速制定了侦查的方向和基本的方案。 由于案件已经发生了几个小时,有一些现场的视频照片,录像资料以及未受伤者的口供录了过来。 相比于视力有些吃力的苏回,陆俊迟看得比较迅速。 他浏览了一遍,对苏回道:“我发现这两起案件有一个共同点。” 苏回抬头:“什么?” 陆俊迟道:“在这两起公交车爆炸之中,都是在发生了乘客争执之后。”他翻看着口供对比了一下,“而且两次,都是有女性乘客被人骚扰。” 邢云海在之前的调查之中,已经录了整车人的口供,炸弹发现是在乘客发生争执后的十分钟左右,当时那个男人还在车上。 因为第一次爆炸并未实质发生,他们也无法把爆炸和这件事情直接联系起来。 可是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两次,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陆俊迟比对着手中两辆公交车上乘客的名单,确认了发生争执的是同一个人:“在汽车上进行猥亵的是这位名为段思远的死者,他在上一辆公交上也出现过。” 他说完,把名单之中相同的名字指给了苏回。随后陆俊迟把信息发给乔泽,让他去进一步核查。 “两辆公交,路线不同,时间不同,却出现了同一个人,这个人还是死者之一,他是目标的可能性很大。”苏回眯着眼睛看完了两份口供,“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当女性乘客和这个人发生争执以后,乘客们都无动于衷,事情也不了了之,这也许也是案发的条件之一。” 陆俊迟神色认真地点头:“那我们就顺着这个人,试试看能不能查下去。” 死者的资料很快被传了过来。 段思远今年44岁,身高一米72,皮肤黝黑,有些偏瘦。 从照片上看,他的目光有些呆滞,浑浊。 若是可以直达他的思维,就可以发现,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那些事…… 他的整个人生都被那件事吞没了。 欲望,无休无止的欲望,他成为了身体的奴隶。 这个男人是事故之中的死者之一,也是他在事故之前和女性乘客发生过争吵,导致女性乘客匆匆下车。 陆俊迟看了一会资料道:“这个男人真是恶心。” 其中第一段的视频录像完整保留了下来,段思远几乎是紧追着女孩,借助人流为掩护,借助车上的座位排布,把女孩逼到了死角,惊恐不安,他却毫无悔意。 就是这个人,终于死于公交车上的一场爆炸之中,从尸体的照片上看,死无全尸。 苏回看着段思远的背景介绍。 段思远家中姐弟三人,他是家里的老小,从小就受尽了父母的溺爱,他的智商不高,由于总是被人欺负,成绩又不好,上学只上到了初中毕业。 段思远成年以后,家里有几处拆迁的房屋,除了自住还可以收房租,这个人没有好好上过班,每天都在游手好闲。 他的父母死后,姐姐们也没有给他张罗结婚,他就一直游荡在那些汽车,公交,地铁上。甚至在那些交通工具上度过的时间比家里还要长。 这是一个罪责累累的惯犯,最初的报案案底是在十八年前。 可是他智力有问题,人又很蛮横,很多人对他避之不及。 家里的姐姐带着他开过一份精神方面的证明,说自家弟弟是神经病,他犯的事情也不大,一直没有被制裁过。 陆俊迟翻看完证人证词,耐着性子给段思远的两位姐姐都打了电话过去,对于家人的死亡,她们并没有悲伤,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一直说会配合警方的工作。 陆俊迟问苏回:“这次放置炸弹的嫌疑人,有没有可能是女性?”他想如果有女性因为段思远的行为受到伤害,可能会做出复仇的举动。 苏回低着头道:“也不能排除为了女友或者是妻子报仇的男性,不过,如果目标真的是段思远的话,这个人可能身体较弱,处于弱势。” 陆俊迟进入系统里,查看了一下,总结道:“我统计了一下,我们系统里,关于段思远的报警记录有43起。” 可是这43起报警,都没有对他进行最后处理,要么是达成了和解,要么是不了了之了。 苏回淡然:“受害人远远不止这么多,大部分人应该是没有报警的。” 他通过段思远的关联手机号,搜到了他的一些账号,上面甚至还拍了一些裙底的照片,公然发布在网络上。 而且看起来这个人虽然人到中年,欲望却是不减,发布的频率很高,活动也很频繁。 苏回用手支着下颌总结道:“他是无业游民,每天睡醒了,在家门口吃了午饭,他就上车,跟着车随便坐到一个地方,有时候吃了晚饭还会意犹未尽。这么算下来,平均一天,至少就会产生两到三位受害人。” 也就是说,一年可能有近千受害人,十年,这是一个上万人的数字。 选择报警的,终究只是少数人。 而段思远的这个举止,可能会让那些女人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会让她们难受,哭泣,甚至噩梦,对男性产生惧怕,多年以后都走不出来。 这样的事情是可怕可悲的,而且这个城市里,一如段思远这样的男人不止一个两个。 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有效扼制。 陆俊迟听到这里,眉宇之中都带了怒色:“这样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和牲口有什么区别……” 苏回点头表示赞同:“早就该被阉掉了。” 陆俊迟归拢完了所有的情况,长叹了一声:“潜在的受害人太多了,这条线也不好再细追下去。” 他本来以为查清段思远就可以顺藤摸瓜,可现在,又像是步入了迷阵。 一个广撒网的老流氓,潜在的受害人众多,一时也无法确认谁会是嫌疑人。 “以前的细沙爆炸案,死亡的都是一些随即人群,那时候的凶手身上,并未出现这种‘正义’的特质。”苏回捂着嘴巴咳了几声,又问他,“段思远的位置离爆炸的位置有多远?” 陆俊迟道:“一排。但是车上的人流是在不停变换着的,不确定炸弹放置后他有没有换过座位……” 这样的人渣死不足惜,可是段思远也只是死者之中的一人。 他疑似是凶手的目标。 但是警方尚不能确认,他是否就是凶手真正目标,只能把这些作为线索。 苏回凝神思索着,现在公交爆炸相关的案件只有两起。 案件和段思远有关只是他们的推测,也许这位凶手只是一如往常一样随机作案,也许段思远只是碰巧出现在这两辆公交车上。 追到这里,这个入手点的确不太好继续了。 两个人研究到了晚上下班,陆俊迟合拢了档案:“今天先这样吧,晚上我看下其他的记录和现场的查验情况。明天特警那边会有排爆专家过来,也许能够给我们一些线索。” 苏回问:“你还有其他的思路吗?” 现在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才能够跑在凶手的前面。 陆俊迟道:“我想要好好研究一下,那些散落在现场的沙。” 第119章 苏回觉得, 自己好像是在沙漠里行走着的旅人,阳光明晃晃地照射着,晃人眼睛。 他蹲下身, 张开五指, 抓住了一把沙, 随后站起。 那沙粒被阳光晒得滚烫,他的五指合拢,越是想要把手掌里的沙抓得紧一些,沙就越快速地从他的掌中滑落。 最开始的时候, 沙是黄白色的,就是沙土的颜色, 可是随后手中滑落的沙子变成了金色, 又变成了紫色,最后变成了绿色。 苏回摊开了手掌,低头看去, 那些沙漏得差不多了,在他的掌心里汇聚成小小的一滩,是孔雀蓝的颜色,沙子非常细腻,在阳光下闪烁着光亮。 美丽, 诱人…… 苏回睁开眼睛, 他今天没带眼罩,屋子里还是黑的,他翻个身,惊动了睡在一旁的陆俊迟。 自从上次伤好以后,陆俊迟就以方便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他们就像是普通的同居恋人。 陆俊迟睡得不实, 几乎每次苏回醒过来,无论是噩梦,咳嗽,翻身,他都会有所觉察。 有时候会帮苏回掖下被子,或者安抚几句,拍拍他哄他再睡。 按理说,一个人睡惯了以后,身边有了人会睡不着,但是自从陆俊迟睡到了苏回的旁边,苏回却反而睡得安稳了。 他的失眠好了很多,有时候半夜醒来也会很快再次睡着。 看苏回的眼睛睁开了,陆俊迟轻声问:“做噩梦了?” “没……”苏回犹豫了一下说,不算噩梦,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梦。 陆俊迟帮他拉了下被子,苏回又沉沉睡去,等他再次睁开双眼,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洒下一缕。 眼前依然是模糊的,苏回发现自己蜷着身体,头都从枕头上落了下来。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陆俊迟侧躺着,温柔地看着他。 苏回一惊,急忙转了身,第一反应是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你怎么没叫我起来……” “时间还早,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看你还睡着,没忍心叫醒。”陆俊迟一边看着手机上乔泽汇总过来的文件,一边陪着苏回睡觉。 刚才从他的角度看去,苏回的脸颊霜白,从睡衣之中露出一段锁骨,看起来有些柔弱,却是莫名诱人,如今看他醒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低头吻了他的额头。 他珍惜守在苏回身边的时光,马上就要全身心投入案子,再也不能分神。他此刻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人的睡颜,想要把他的容颜刻在脑子里。 苏回握住了他的手:“上班,下班,你天天这么看着我,还没看腻吗?” 陆俊迟理直气壮地回复:“嗯,百看不厌。” 苏回看向他,这四个字他说得认真极了,让人觉得不像是哄人开心的情话,而是他的真实所想。 苏回顿时觉得,自己的脸烧起来了。 他进入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贴近了镜子才发现自己的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全无形象。 苏回匆匆地洗漱出来,发现陆俊迟已经全都收拾好,拿着他的早点等在外面。 “猫你安排好了吗?”这一次说不定他们有几天回不了家。 “放心吧,我给自动喂粮机和喂水机都加满了。还安装了实时监控摄像头,可以随时看家里的情况。只是猫砂盆只有回来再换了。” 苏回嗯了一声,放心下来:“今天有特警那边的排爆专家过来?” 陆俊迟道:“那名专家叫做祝白衣,除此之外,我还请了一位外援。” 昨天一晚,所有人已经熟悉了案情,早上八点半到岗,大家就先把所有的信息交流汇总了一遍。 所有人都清楚明白,接下来这几天,将是一场硬仗。 上午九点,武警那边的排爆专家祝白衣到了总局。 他从专业的方向做了介绍,教给重案组和专案组的警员们,如何快速分辨炸弹,怎么进行处理。 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华都市在各个公共场所加设了防爆桶。 防暴队也增加了人手,随时听从调遣。 祝白衣还对细沙一案的炸弹进行了分析说明,他做了一个幻灯片,把内部结构画了出来。 其中有部分的炸弹已经爆掉了,只有一些残骸还在。 加上这一次,只有三枚是被排爆人员成功解除的。 祝白衣仔细讲解了一番,最后总结道:“这个炸弹虽然是自制的,但是十分精妙,其中有很多学习的痕迹,参考了一些国外的制作方式。排爆的难度中等,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时间。从设计来看,制作的人是在进化的,他不断改造着成品,让它在杀伤力和稳定性上更为出众。” 陆俊迟问:“原料上有些什么特征吗?” 他希望他们可以通过追踪原料进行凶手的锁定。 有时候,一把刀的出处,一个绳子上的纤维物质,一个不常见的螺母,都可以帮助他们缩小范围。 祝白衣想了想:“可能没有,能够找到的,都是最为普通的工具,就算是内部有一些化学品比较难购买,但也并非完全不能买到。” 这名制作者藏在华都几千万人之中,想要找到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讲解得差不多了,陆俊迟问:“祝老师,那些沙,你带过来了吗?” “带过来了。”祝白衣说着,打开了工具箱,把一排有着彩色沙的小瓶子放在一旁。 最初的沙是黄色的,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沙粒,后来的几次,沙换了颜色,最后的一瓶是最近发现的,里面的沙是孔雀蓝色的。 苏回看着那些沙,忽然想起了他昨天晚上的梦。 他可能是档案看得太多,这才会让那些沙入了梦。 那些瓶子之中,有三个瓶子里的沙稍微多一些。那是警方从未爆炸的炸弹之中取出来的。 其他的瓶子里,沙明显较少,而且有的有一些杂质,还有的因为爆炸和火焰,受到了污染,让人看不太出来本来的颜色。 陆俊迟问:“从这些沙子之中能不能提取到什么线索?” 祝白衣皱着眉头:“我们的化学实验室已经把这些沙子化验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些就是普通的彩沙,市面上可以买到,很难确定出处……” 重案组中的众人听了这话,有些情绪低落,祝白衣的讲解很有实用性,也告诉了他们一些如何处理危机的方法。 可是就连专家都说没有方法提供线索进行跟进……他们要怎么才能够通过现有的线索,接近嫌疑人呢? 陆俊迟感谢了祝白衣,然后就把人送了出去。 乔泽有些忧心道:“陆队,我们接下来……” 陆俊迟安慰着下属:“别着急,我已经做了一些安排……” 他们刚说到这里,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位老人。 陆俊迟连忙转身,走出门把那位老人接了进来。 苏回抬起头,看到那是一位个子瘦高,戴眼镜的老年人。 他想起来早上陆俊迟和他说过,请了一名外援。 苏回有点好奇,不知道眼前的人会是什么专家。 陆俊迟把人带进来以后向重案组的各位介绍:“这位是姜凡姜老师,华都的知名沙瓶画师。” 乔泽的眼睛发亮,仿佛看到了破案的希望:“姜老师,你能知道这些沙是从哪里来的吗?” 姜凡扶了下眼镜道:“那要看看才能知道。” 陆俊迟指了指那几小瓶沙道:“姜老师,就是这些。” 在看到了细沙爆炸案的资料以后,陆俊迟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彩色的沙像是用于沙瓶画创作的彩沙。 他搜了一下,找到了华都一个非常大的沙瓶画论坛,也在里面查到了一些资料。 陆俊迟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沙瓶画不光是小孩子才会玩,城市里还有很多的沙瓶画爱好者。 这是一种小众的艺术形式,这些爱好者中有的年轻,有的年长,很多就靠沙瓶画为生。 姜凡就是其中最为资深的沙瓶画师。 他在论坛上的等级已经是资深,有时候还会在社区里给年轻人建议,很多年轻人也会主动征求他的意见,姜凡从来不吝点拨。 “你这个沙用的是燕都产的红沙,看起来不够鲜艳,可以换成安城产的,可能效果会更好。” “白沙之中混入10%的金沙,会提升这张图的光泽度。” “那个黑沙太雾了,不通透……” 看着他们的对话,陆俊迟想起了一句话: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他做了充分的功课,能够确认,姜凡对沙非常有了解。 他对那些沙的产地,色泽,甚至是沙粒的粗细程度,都有研究,提起来沙来就如数家珍。 陆俊迟联系了姜凡,给他讲述了细沙案之后,姜凡马上表示愿意无偿提供帮助。 他实在是看不惯有人用他最喜欢的艺术品来杀人害命。 陆俊迟之前专门让祝白衣把沙带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让姜凡来辨认。 此时,姜凡低下头,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些沙。 他拿起每个瓶子凝视一会。 郑柏刚听之前的祝白衣说,那些沙子没有什么特殊的,现在看到又来了个什么沙瓶画专家,有些不太信任,小声嘀咕:“说的这么神……沙子,又没写名字……” 曲明瞪了他一眼,生怕姜凡听到,咬着牙提醒他:“你小子懂不懂,干一行专一行,高手在民间……” 姜凡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耳语,眯了眼睛道:“我画了四十多年的沙画,什么样的沙子没有摸过?这些彩沙,你们别看颜色差不多,红的都是红的,黄的都是黄的,其实光亮度,颜色深浅,沙粒的粗糙程度完全不一样。” 姜凡说完,先是观察了一圈,随后打开每个瓶盖,闻了一遍,然后他把沙拿出来一点,用手指的指腹细细摩擦着,最后他甚至把手上的沙粒,放入了嘴巴里,尝了尝。 “唉!姜老师,那个不干净……”夏明晰看着脸色都变了,那可是爆炸现场收集来的,指不定混进去什么。 她忙去倒了一杯水,想要姜凡漱漱口。 姜凡却全不介意:“我这些年吃过不少的沙子了,不同的沙因为产地,染料不同,味道也会不同……” 他说着,又倒出来一点沙,用鼻子吸了一下,然后他开始喃喃自语…… 这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重案组的各位人都看着他,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半晌之后,姜凡抬起头来:“这些沙就是华都本地附近的县里产的,其中,孔雀蓝色最为特殊,市场上有一些仿货,都没有这家的颜色好看。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联系方式,你们去和厂家核对一下,然后问问他们的渠道都有哪些。” 说完话,姜凡查了查手机,大笔一挥,留下了一串龙飞凤舞的数字。 陆俊迟连声道谢。 姜凡却说,这些沙,在好人的手下,就可以变成艺术品,可是到了坏人手中,就变成了制作炸弹的材料。他单纯是看不惯这些,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他。 等姜凡离开了,重案组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机器都测不出区别和来源的沙,这老人就看一看,闻一闻,再尝一尝就真的能够确定出处? 这样的筛选方式听起来玄之又玄。 郑柏还有点怀疑:“这人……靠谱吗?” 乔泽说:“我觉得应该是比较准确的,我看到他的手指指缝里都有一些颜色,大概是常年摸沙留下的,这个人应该是有点真本事。” 在他看来,那位姜凡就像是一位扫地僧,虽然做着看起来简单的事,但是几十年如一日,在他的领域里,没有人能够比他更专业。 苏回在两年前和当时的刑警队长一起合作追查过细沙案,但是当时的常队长并没有从这些彩沙查到线索。 苏回觉得,陆俊迟的思路是对的,这或许是个能够尽快破案的方向。 曲明说:“不管怎样,这次总算是有点实质性进展……” 陆俊迟送了人回来,对乔泽说:“乔泽,你尽快和对方工厂核对!” 乔泽唉了一声,打了个电话核实,又把沙子的照片发过去。 过了一会,他欣喜道:“对方工厂说,应该是他们家产的沙,而且其中这种孔雀蓝是他们今年刚刚开发出来的独家新色,别家的都没这么细腻好看。因为这颜色太过紧俏,没有零售过,只卖给了一些固定的采购方,不超过十家!” 郑柏听了这话,激动起来:“原来那老人家真的是个隐世高手啊……” 这样一来,范围就大大缩小了,只要他们顺着查问下去,一定可以找到这些沙的来源,也就能够确定嫌疑人的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出自《佛典》 此外还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砂一极乐等各种说法,这里仅引用佛典。 第120章 沙子是不会凭空出现的, 每一粒沙,都是经过加工,随后到了炸弹客的手中, 再被放置在那些炸弹里的。 警方联系到了出产沙子的沙厂, 那工厂也十分配合, 把所有的生产销售数据拿出来供他们查询。还专门派出一名常住华都的销售员,过来总局进行查验。 经过检测,这些沙子的确是新县那家沙厂产出的,而且孔雀蓝是今年才出的最新颜色。 而购买这些沙子的批发商, 范围也就缩小到了几家。 外加和其他的颜色的沙以及爆炸时间进行交叉对比,经过一天一夜的紧张排查, 这个范围缩小到了六家机构之内。 细沙一直在以这些沙作为个人标记,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最后正是这些非常常见的彩沙暴露了他的行踪。 陆俊迟把重案组和之前专案组的人员分了几组,开始对那些商户进行挨个排查, 对每一个可能接触到这些沙的人都进行登记。 名单范围逐渐缩小,最后筛选出了一百余人。 苏回看了一下名单,其中一个名为蓝安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位今年二十七岁的年轻女士,经营着一家特殊的沙瓶画坊。 说是特殊, 因为这家沙瓶画坊的工人都是特殊人, 那是一些有轻度自闭或者是身有残疾的残障人士。 他们的工作就是日复一日地在画坊里填画沙瓶。 “这个名单有点问题。一个画坊,就算再小,也不可能只有四个人可以接触到这些沙。”苏回对陆俊迟道,“我想去这里查看一下。” 陆俊迟点头:“好,我这里马上准备,带上几名刑警, 陪你一起去。” 这家沙画坊位于华都市郊的一处巷道里,有点不容易找,陆俊迟在外面停好了车,和苏回一起进入。 沙瓶画作坊不大,一共只有一百多平,左边是画画的地方,右侧有个隔板,隔板后方堆放着各种原料,屋子的后面有几个置物架,上面摆放着成品的沙瓶。 在屋子的侧前方,临街的地方有一个落地橱窗,里面有一些最为精美的沙瓶。 女老板蓝安看起来十分年轻漂亮,她说话的时候十分温柔:“这里已经经营了一年多的时间了,为的就是给这些孩子们提供一个能够工作的地方……” 陆俊迟在那边核查着,苏回拄着手杖,观察着眼前的这间小巧而简陋的沙瓶画室。 画室里面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有各种的沙瓶和彩沙,有几个年轻人正在伏案画着沙瓶画。他们默不作声,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访客。 在房间的地面上不可避免的,落了很多的细沙。 “我看这里已经有八个人在,为什么他们的名字没有在登记簿上?”陆俊迟问道。 “他们之中有的身患残疾,有的还小,所以之前的登记名单有些遗漏……”蓝安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尴尬,“那个,警察先生,你不会觉得这些孩子会是罪犯吧……他们之中的很多根本无法自理,更不可能出去乱逛,每天从家里到这边对于他们就算是出远门了。而且,他们都是心思单纯的好孩子……” 那些孩子有些是无法上学的,可能细算起来还未成年,这里的用工并不规范。 陆俊迟道:“我并不是在怀疑他们,而是我们目前在对一个案件进行排查,你交过来的名单会影响警方的判断,所以还希望蓝小姐如实登记。” “好吧……”蓝安挽了一下头发,接过了登记表,“我会把他们每个人都写在表格上。” “包括他们的家庭住址,手机信息等。”陆俊迟叮嘱道。 蓝安嗯了一声,拿出笔,开始对照过去留下的资料册进行填写。 “你结婚了吗?”陆俊迟看着女人,忽然问她。 在她的表格里,并没有写上自己的亲人,如果她在这里经营这家沙画坊,那么她的家人也是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沙的。 蓝安的笔一顿,抬起头来说:“我爸妈都去世了,我也没有结婚,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所以我才在这里开了这个沙瓶画工坊。” “这里的孩子们都是残疾人吗?” “有一部分是阿斯伯格患者。”蓝安解释着。 “阿斯伯格?”陆俊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阿斯伯格的症状类似自闭症,但是症状比较轻微,这个病和自闭症在诊断上都属于ASD……”蓝安低下头继续填写着,“得了病的孩子语言能力较差,大动作不协调,还会重复一些话,但是不算太过影响生活。得了自闭症一般就难以融入社会了,但是阿斯伯格不一样,如果长期训练,孩子们是可以和人们简单交流,进行工作,自力更生的。” 蓝安简单写完了那些人的信息,陆俊迟拿着纸一个一个对着。 他要确定人名和人能够一一对上号。 “画室里这样情况的孩子多吗?” “目前那个叫做董桉辰的男生,还有个叫做徐莎的女生是这种情况。” “董桉辰是哪个?” 蓝安指了一下。 陆俊迟顺着她的手看去,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干净的男生,他低着头,专注于手里的沙瓶。那男生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大约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如果不是蓝安已经把他的情况告诉了他,陆俊迟几乎看不出来眼前的少年是一名病人。 “徐莎呢?” 蓝安又指给他。 陆俊迟道:“我想要问他们一些问题。” 蓝安拍了拍手,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和他们说:“今天有警察叔叔来看大家画画了,等下他们可能会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不要紧张,知道什么就回答什么。” 陆俊迟开始问那些工人问题,蓝安反而空了下来,她走到了苏回的旁边。 苏回凝望着那扇橱窗,里面摆着很多已经完成的沙瓶作品。 很多沙瓶画是很简单的,就是一层一层彩色的沙子重叠,也有一些沙瓶画非常复杂和精美。 “你也喜欢沙瓶画吗?”蓝安问着苏回,打开了门拿了一个沙瓶递给他。 “精美的艺术品,谁不喜欢呢?”苏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沙瓶,他又指着里面的几个沙瓶问,“这些是谁的作品?” 就算他视力不佳,也可以看得出来,那几个沙瓶里面的画十分复杂,配色也非常好看。 蓝安用修长的手指整理着那些沙瓶,回答他说:“那几个是于可可画的,她有很高的艺术天赋,很多客人都会专门买她画的沙瓶。” “她现在在这里吗?”苏回问。 蓝安摇摇头,露出了有点惋惜的表情:“她最近没有来这里工作了。” “为什么不来了?” “大概是因为过来不方便吧,我们这里有点偏。她和我说想要在家里画好送过来。” “她是什么时候没有过来的?” “大约是一个月以前吧。”蓝安随口答着,“我也把她的名字登记在记录表上了。” 陆俊迟问了那些年轻人几个问题,也听说了于可可的事,他指着画坊墙上一张年轻人的合照:“于可可是这个女孩吗?” 蓝安点头:“对,她的脚是先天畸形的,外出不方便,在这里做了一段,就不做了。” “她过去是怎么来上班的?”陆俊迟问。 “是父母送她过来……”蓝安说。 “她每天是坐公交来的……”在一旁的一个女孩抬起头来,忽然插话说。 陆俊迟记得,她是那个叫做徐莎的女生。 整间画室安静了下来,空气一时凝固了。 蓝安有点尴尬:“那可能是我有时候没有留意吧……” “你们有人知道她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车吗?”陆俊迟又问。 这些孩子们有的智力发育不全,有的身体有着残疾,他们都仰着头,看着陆俊迟,犹豫着是否要开口。 “78路公交车。”有个男孩终于说。 陆俊迟和苏回对视了一眼,78路公交车,这是在段思远的活动范围之内。没有什么比一个清秀,腼腆,而又行动不便无法反抗的猎物更能够激起野兽欲望的了。 陆俊迟蹲下身,问那个女孩:“于可可有没有和你们提到过,在公交上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 之前搭话的徐莎忽然有点不敢说了,她下意识地回了头,想要寻找蓝安。 蓝安正要走过去,苏回伸出手拉住了她。 陆俊迟在女孩面前蹲下身:“没关系,你告诉警察哥哥,我们会帮助她的。” 女孩这才支支吾吾地小声说:“她说过有个男人总是在车上欺负她……” 这一句话一出,其他的少年也开始说了。 “嗯,是因为有坏人,所以于可可才不来这里上班的。” “如果坏人消失了,她就会回来了……” “那坏人就该死。” 沙画坊里,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响,有人不小心扣翻了一个沙瓶,有一些彩色的沙落于地面。 一切终于是联系到了一起,彩色的细沙,公交汽车上的猥亵犯。 陆俊迟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他们大部分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有的智力不全,讨论问题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的表情变化。 这家沙画坊果然是和细沙案有关系的,陆俊迟起身果断走向和他们一起来的几位刑警,和他们商量了几句。 然后他转身对蓝安道:“现在这里所有的人员需要转移,画坊暂时关闭,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进行进一步审问,画坊里也需要进行搜查。你们所有人的通讯设备都需要交过来,由我们暂时保管。” 蓝安的脸色微变了,她愣了一下说:“他们的家长还不知道……” “稍后我们会一一进行通知的。”陆俊迟严肃道,“我们怀疑,这沙画坊之中有的人和最近的一起汽车爆炸案有关系,还请你们配合调查。” 刑警们打断了画室里孩子们的工作,把他们一个一个引领到外面的大厅进行搜查,他们首先要确定,这里没有炸弹和爆炸物。 陆俊迟电话了乔泽:“与南路198号,这里需要警员支援。” 苏回站在一旁,看着往外转移的少年们,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表情有些茫然。 他皱起了眉头,难道困扰华都数年的细沙就一直掩藏在这个小小而又简陋的沙画室之中吗? 这里开办了一年多,那么在此之前,细沙是谁?他会在哪里呢? 第121章 警方迅速开来了几辆警车, 把这些人全部带走。还有人开始在画坊内进行排爆检查,小小的沙画坊一时挤满了人。 细沙爆炸案一直是大案,那些年轻人被分车带到总局, 随后关在审问室里, 挨个开始询问。 重案组的刑警们分成几组, 分别开始收集相关的信息。 就连相关的于可可也被带到了总局里,警方很快证实,于可可忽然不来工坊,的确是和在公交上受到了段思远的骚扰有关系。 “大概是在几个月前, 我有一天上班的时候,忽然碰到了那个男人, 后来, 他就总是在我上下班的时候在公交上出现。” 于可可小声说着,她是一个干瘦白净的小姑娘,第一次来到警局, 有些惶恐,声音发颤。 “我……我害怕那个男人,后来我就不去工作了。我还和蓝老板商量,是否可以拿一些沙回到家里画沙画,再拿过去。蓝老板也同意了……” “那你知道最近公交爆炸的事情吗?”负责审问的曲明问她。 于可可点了点头:“那事情和我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平时都不坐那一班车的……那天我也在家里, 没有出门……” “那个骚扰你的男人,在事故之中去世了。你知道这个情况吗?”曲明问。 于可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后来看了网上的新闻,认出了他……” 那个男人是她的梦魇,在看到他身亡的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第二反应是如释重负。 “你身边,有没有人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曲明的问题问得比较直接。 于可可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被两位刑警注视着,她把那只残疾的脚往椅子下面移了移:“我家人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沙画坊里面的同事知道……” 乔泽换了个询问方式:“那有没有人希望你回到画室工作的?或者有没有人有什么异常言行的?” 审问室里一时安静得出奇。于可可似乎纠结了一下才开了口:“董桉辰……那个男孩……” 她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他有说什么吗?”乔泽追问。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和案子有关系……昨天晚上,他忽然跑到我家里来,他和我说,坏人不在了,我可以去上班了。”于可可的目光闪烁着,“董桉辰他不是一个坏人……我觉得他就是想帮我,他一直把我当做姐姐,也许他也是看到了那条新闻,所以才来告诉我……” 她在拼命解释着,可是董桉辰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有些可疑的。 陆俊迟对那个男孩还有印象,他记得他是一个阿斯伯格患者,之前他在画坊问情况的时候,也是这个男孩不慎碰倒了一个沙瓶,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是心虚的表现。 这样的一个男孩,会是在公交上放置炸弹的凶手吗? 听到这里,陆俊迟转身走出观察室,进入了一旁的办公室。 他问夏明晰:“之前报警的那段电话,文件已经导出了吧?” 夏明晰忙道:“接警中心那边已经把文件发过来了,我马上发给你。” 陆俊迟接收了文件,又走回来,他把一侧耳机递给苏回,点了接听键。 那是几天前报警中心接到电话的完整录音,很快一个女声传来。 “你好,这里是110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有一辆公交上,有……有炸弹……”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被刻意压低了,有些含糊不清。 “什么?”接警员显然也没有听清,“你好,可以重复一下吗?” “有炸弹,是公交车上……104路,快到平安桥了……现在,就快爆炸了……”对方说到这里,忽然挂了电话。 咔的一声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电话很短,传递的信息却很多。 当初,邢云海就是接到了这个信息之后,就迅速采取行动,但那辆公交车驶入了隧道之中,这才引起了重大事故。 苏回道:“愧疚,急促,匆忙,言语不清,也许打电话的人,就是放置炸弹的人。” 陆俊迟点头道:“我现在马上让人审问董桉辰。” 董桉辰垂头坐在审问室里,他最初什么也不肯说,但是在刑警的连番询问下,他终于开了口。 大约在六个月前,段思远就开始纠缠于可可了,他摸准了她的上下班时间,会专门等着她上车,然后靠近她的身边。 于可可非常害怕他,可是无论是躲避还是反抗,都无济于事,她尝试过早点出门或者故意迟到,但是很快,这个男人还是会找到她。甚至还会在她出现的站台等她…… 她报了一次警,可是这个男人被带走以后,很快又回来了,行为还变本加厉。 这样的事情困扰着她,她的精神变得很差,时常噩梦。 于可可和画坊的年轻人们说了这件事,董桉辰曾经陪着她坐过几次车,见过段思远。 他因为于可可还和段思远发生过一次冲突。 可是他并不是个正常人,行动也十分笨拙,根本就不是段思远的对手。 后来于可可在骚扰之下,终于不来画坊了。 董桉辰那时越想越难受。 他想惩罚段思远,甚至想到了杀了他。 他在段思远经常会出现的车站跟着他,后来,他趁着轮休的日子把炸弹放在了段思远的座位下面。 第一次段思远很快下车了,炸弹时间设置的也过长,没有爆炸。 第二次,他再次做了同样的事,并且把爆炸时间调短。 那时候他心里有点后怕,正好在火车站附近下了车,就通过公用电话打了报警电话。 陆俊迟听了他的话,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你知道,因为你的行为,死了几个人吗?” “我……我也没有想到,最后爆炸的威力会那么大……”董桉辰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可可,我……我希望每天上班都可以看到她。” “你就没有想过其他的解决方式吗?”陆俊迟又问他。 男孩犹豫了片刻,他的表情还有言行还是异于常人的,他垂下头:“报警没有用,我们试过了……其他的方式,也不会有用的……” “那也不是你犯罪的理由。”听完了他供述罪行,陆俊迟的心里一时有点复杂,那种胸闷之中,涌上来一股酸涩的感觉。 董桉辰的眼圈红了,他擦了擦眼泪:“我现在特别后悔。” 苏回望着审问室,就这么抓到凶犯了吗?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得要迅速很多。五天才过了两天,虽然还没找到炸弹的来源。但是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审问室里,陆俊迟继续问董桉辰:“那两枚定时炸弹,是谁给你的?” 那样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搞到的。 董桉辰低垂了头,犹豫了片刻说:“是……是蓝老板……” 蓝安? 那个女人? 董桉辰见他不说话,仰起头来说:“我……我没有说谎,你可以去问她……她,她说……我只要放在车上就好,没有人会发现,是我做的……” 他的眼神是飘忽的,像是瞳孔无法聚焦,就是眼圈依然是红红的。 他们被发现了,不光被发现了,还被关在这里,等待审讯和制裁。 陆俊迟起身道:“我会和蓝老板核对你的供词。” 转眼,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陆俊迟出来,和坐在外面的苏回打了个照面。 苏回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陆俊迟道:“都查到这里了,自然还是要问问蓝安,听听她怎么说了。” 苏回低头咳了几声,喝了一口热水,他也说不清事情哪里不对,这让他有些不安。但是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审问蓝安,这个女人显然是有一些情况没有说实话的。 陆俊迟进门之前,负责搜寻的郑柏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陆队,画坊已经搜索完了,在里面发现了少量的化学物质,是制作炸弹的材料。” “收到,我们这里马上进行询问。” 看起来,已经证据确凿。 抓到了人,队员们都有些轻松起来,似乎庆功指日可待。陆俊迟却是不敢轻慢,带着审完了于可可的乔泽进入了审问室。 蓝安是被单独关着的,她一直安静地坐在里面,眼眸低垂,看向地面。 现在是秋天,温度不高不低,不过是短短的时间不见,陆俊迟却发现,她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甚至已经打湿了前额的头发。 眼前的女人是在一种高度紧张的情绪之中。 发现有人进来,蓝安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此时的神情和之前在沙画坊之中的温柔淡定判若两人。 她像是瞬间苍老了,又像是一朵花肉眼可见地迅速凋谢着。 蓝安脸上的表情,让陆俊迟想到了四个字:心如死灰。 虽然她还活着,但是心已经死了,她的脸色也灰灰的,像是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死人。 早就有人来核对过她的各种信息,陆俊迟省去了各种的废话,直接问她:“蓝安,董桉辰说你为他的行凶提供了凶器,你是否供认你的罪行。” 蓝安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幕,没有想到,最后还是来了。” 苏回听到这里,抬起眼眸,看着眼前隔着一层玻璃的审问室。 他希望自己能够看清楚眼前女人的相貌,她的表情,不想错过每一个细节。 可是他看不清,预审室里的画面,像是隔了一层雾。 蓝安的声音传来:“是的,我就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细沙。” 第122章 陆俊迟没有想到, 蓝安供述得如此轻易,如此顺利。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下:“你说,你是……细沙?” 就像是一道追寻很久, 准备要下很大力气来解开的难题, 忽然知道了答案就在眼前, 反而让人不能轻易相信。 蓝安好像从最初被抓后的惶恐镇静了下来,她接受了事实,低着头说:“是我,我就是细沙, 从三年前,我一直在研究, 制作炸弹, 并由同伙在城市里投放。” “你的同伙是谁?” “解秋……当初死在爆炸之中的解秋。”蓝安说到这里,低垂了头,“两年以前, 是我和解秋在配合合作,我负责制作炸弹,他负责投放。” 陆俊迟的眉头皱得更深:“你们的主要犯罪事实。” “我们以每十天为期,在城市里投放炸弹。”蓝安顿了一下说,“在他死亡以后, 我就没有再做过这件事了。直到最近, 发生了于可可被骚扰的事。董桉辰向我求助,问我应该怎么办,我就给了他炸弹。” 她的目光凝视着地面上的一个角落,咽了下口水:“我没有想到,警方会这么快找到我们这里……” 陆俊迟想到了那些沙,看起来, 她还不知道是沙暴露了她,他问道:“你为什么要用画坊的沙。” 蓝安低头轻声道:“我在沙画坊,与其去找其他的沙,还不如用手边的……而且,这些沙是我最喜欢的……” 陆俊迟和乔泽一时没有说话,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思考着她供述事实的真假。 她说出了解秋的名字,就算她不是凶手,肯定也是一直在关注这一案子的人。 而且她说出的很多信息是准确的。 陆俊迟站起了身,把几张纸和一支笔递给了蓝安。 他微微眯了眼睛,俯视着面前的女人:“画吧,把炸弹的结构图画出来。” 这是检验细沙身份最直接最快速最简单的方式。 身为一个炸弹客,如果是真正的细沙,肯定能够还原出自己制作的炸弹的结构。 蓝安看了他一眼,接过了纸和笔,手指颤抖地画着。可能因为过度紧张,她画出来的线条都是扭曲的,就算如此,依然可以看出,她有很好的美术功底。 炸弹的雏形很快被画了出来,然后她开始画内部的细节,还在外面做着标识。 陆俊迟就站在她的对面,俯视着女人和她面前的那张图。 乔泽坐在位置上,伸长了脖子,也想看看蓝安画了什么,可是他的位置有点远,再凑过去感觉也不合规矩,只能按耐住坐在座位上。 时间分秒过着。 苏回用手托着下巴,坐在观察室内,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的眼前是朦胧的,隐约可以看到陆俊迟站在蓝安的身侧,但是他可以听到里面的声音。 审问室里面安静极了,只有笔尖和纸相触的声音,通过收音话筒传递到了他的耳麦之中。 像是用什么东西轻轻触动着他未失聪的那个耳膜。 苏回知道,蓝安一定不是在乱画的,如果她画错了,不会需要这么久的时间,陆俊迟一定早就制止了她。 陆俊迟现在站在旁边,安静看她画着,那只有一种情况,蓝安画的图是正确的。 他的推断没有错。 蓝安所画的图像初见了雏形,然后她开始做着标识。 她抿着唇,控制着手里的笔,在旁边写下娟秀的字。 陆俊迟刚刚听祝白衣讲过课程,知道炸弹的大体结构。眼前蓝安所画的,就是在事故之中出现过的炸弹。 最后她画上了两条线,在旁边标注着——“沙”。 那是整个炸弹的关键位置,是试剂的隔绝沙层,一旦时间到了,沙层漏下,两种材料相融,反应进行,就会产生巨大的能量,进而发生爆炸。 蓝安画出的图逐渐成型,已经不用再找专家确认了,陆俊迟就可以看出,这和细沙案的炸弹结构完全一致。 眼前的女人,果然是和一切有关系的。 陆俊迟收起了笔,问蓝安:“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制作方式?” 蓝安道:“是我的父亲……他曾经是矿区的爆破师,也因此认识了解秋,他对制作这些东西一直有兴趣。我小时候,他就教会了我一些炸弹的制作方法。” 陆俊迟看着眼前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两年前到现在,死了那么多的人,其中可能是有像段思远那样死不足惜的败类,但是更多的是无辜的人们,甚至还有多位警员。 想到那些人,陆俊迟就感觉自己的眼睛酸胀着。 蓝安低下头道:“每一次的地点都是由解秋随机选择的,我只是给他提供炸弹。” “你应该知道你提供给他的是危险的东西,会伤及人命吧?没有你提供的帮助,解秋就无法造成那么重大的伤亡。这些事情都是和你相关的。”陆俊迟加重了语气,“为什么?” 这三个字,他不仅是做为警察在查明真相,询问犯人,他同时是在为那些亡魂问出。 蓝安声音颤抖着:“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因为……我记恨他们,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他们活得那么轻松,而我们活得那么辛苦。我每天看到的都是人生的无奈……解秋生病了,医院也治不好他……他自然想要一些人,陪着他死。” “根本就没有人,活得轻松……”陆俊迟说着话坐回了位置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口道:“好,你说你是细沙,那我们现在,开始进行核查,我希望你能够把你的一笔笔罪行复述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你做了什么,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看到那些消息,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蓝安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眼睛里含了泪:“我都供述了,还不够吗?我承认所有的罪行。还不行吗?我认了我都认了,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你们的案子破了,只要给我单子我签字就好。接下来就是法律的判决了,不是吗?” 乔泽记录的笔一停,他也不知道为何,蓝安从开始的顺从配合,忽然变了状态。 她明显不想回想那些细节。 苏回坐在观察室里,看着里面的情况,他忽然站起身来,推开了审问室的门。 陆俊迟对他的进入有些惊讶。 在大部分的时候,苏回是不会亲自审犯人的,一个是因为他的顾问身份,一个是他更加擅长坐在观察室里,听着他们的诉说,侧写犯人的心理。还有,苏回看不清也听不清,观察室里的耳机,能够帮他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可是现在,他却出现在了审问室里,面对着蓝安。 苏回没有坐下来,而是靠着墙站在一旁,他开口说:“你和我的侧写不符。” 蓝安愣了一下,明显是没有听明白:“什么不符……” “侧写。”苏回道,“每个犯罪的人都有自己的心理轨迹,就像是你们画出的那些沙瓶画,每个人内心里的画,是独一无二的。” 蓝安低了头,面容越发的憔悴。 苏回问她:“你给了董桉辰几枚炸弹?” 蓝安低头,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她颤声说:“两枚。” “你第一次制作炸弹用的是什么颜色的沙。”苏回又问。 “第一次……”蓝安迟疑了,她的眼神之中有些慌乱,然后她的嘴唇翕动,“是蓝色的沙。” 陆俊迟的眉头舒展开了,在刚才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找不到突破口。可是苏回却用两个问题,就迅速问了出来。 她说的答案是错误的,第一次沙是普通的沙,他们抓住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凶手。 屋子里忽然安静,蓝安的脸色变了,额头上的汗滴落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答错了。她慌忙想要补救:“我……我可能是记错了……” 三位警员看向她,这是不可能记错的,第一次制作炸弹并且投放,就像是第一次杀人一般,足以让一个炸弹客一辈子都念念不忘。 问到了这里,苏回不再绕圈子,他直接直视着蓝安的双眼道:“蓝安,你是开办特殊画坊的,你做的工作,是一个对旁人有同情心的人才会去做的。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回避那些伤亡的话题,你的冷漠是装出来的,你能够感觉到别人的痛苦,你不是一个会去伤害无辜生命的人。” 这是问题的核心点所在。 蓝安不够冷漠,不够残忍,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了炸弹的内部结构,但是杀人动机,她是凭空制造不出来的。 现在,蓝安比刚才还要更加紧张,她咬着唇,用指甲抠着审问室的扶手。 苏回开口道:“我问了你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的答案是猜出来的。你知道发生了一次爆炸,然后我再问你几枚,答案自然不可能是一,你觉得三太多了,就尝试着回答了二。我希望你答对这第一题,因为这样会给你一种诱导,你会觉得我的问题简单,你是可以通过推断答出我的题的。你知道我们是通过沙追踪到了你,所以当我问出沙的颜色,你就答出了那个人最喜欢的颜色。” 蓝色,对于他们而言,不光是姓氏,还有其他的意义。 蓝安被他说中了心思,嘴唇颤抖着。 苏回继续说:“他也使用了蓝色,可是并不是做为开始,而是做为结尾。” “他最初是用的普通的沙,只要他一直在用普通的沙,我们是很难抓到他的,可是后来,他换用了你画坊里的彩砂。” “可能从很早以前,这个人就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后路,一旦被发现,就可以甩锅给你……或者他早就拿准了,你愿意替他顶罪。” “那两年他没有出现,是有原因的,他现在再次做出这样的事,也是有原因的。” “也许,他这一次用了最为独特的孔雀蓝,让我们方便顺藤摸瓜找到沙坊,查清楚董桉辰和于可可,目的就是为了抓到你……”苏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没有用什么严厉的话语,可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刀剑,戳入了蓝安的心里。 他说的是真相…… 蓝安的眼神里浮现出了恐惧,她的牙齿在不自觉地触碰着,咯咯作响。 在这场问询开始时,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着命运。 可是现在,她动摇了。 讲述完了这些,苏回低下头看向她,他的声音略微严肃:“蓝安,不要说谎了,告诉我,那个人,你要袒护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苏回能够感受到,制造炸弹的那个人,无情、冷漠,视生命如同草芥,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他刚才一直在观察室里听着,听到最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不对了,顺利,一切太顺利了…… 这种顺利,正代表着他们落入了凶手的陷阱。 他必须抓紧时间,从这个女人口中得到真相。 因为也许就在此时此刻,一场新的灾难,正在这个城市里酝酿着。 . 在沙画坊相邻两条街的佳玉小区一栋楼的一层,一个人影站在窗户边,撩起了窗帘的一角,看着下面的街道。 那是一扇很小的窗,不足半平米大,还隔了铁栏,就算是推开了窗户,也仅能够有一个小小的缝隙。 那是这个房间里仅仅能够照射到光亮的地方。 他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大…… 第123章 苏回击溃了蓝安的防线, 事情已经至此,阴谋已经被戳破。可是随后,不论进来的警员们问着什么, 蓝安却一直低着头, 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一言不发。 警员们已经换了几轮,还是没有问出来相关的信息。 回到了观察室里的苏回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眯起了眼睛,往前探身, 透过玻璃格挡,想要看清楚一些:“她是在等什么?” 陆俊迟也反应过来, 蓝安之前假装配合警方的调查, 到现在一言不发,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蓝安面对那些问询时,紧抿了唇, 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这样的表情却恰恰印证了,苏回的怀疑可能是正确的。 苏回思考了片刻又道:“她可能已经通知了什么人……” 陆俊迟皱眉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她没有打电话出去……消息是从画坊那边透露出去的吗?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孩子们……” 他们扣留了画坊里的一些孩子们,很多验明和案件完全无关的, 已经放走。目前还在总局的, 只有相关的于可可以及董桉辰。 沙画坊被查的消息可能会随着那些孩子被放散布出去。 除去这种可能性,整个下午,蓝安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那间画坊,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那么消息是怎么传递出去的? 苏回把在沙画室中的所有细节都回想了一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蓝安曾经有一个举动, 细细想起来,有点奇怪。在我看橱窗里的沙画瓶时,她路过打开了橱窗,并且把沙画瓶一一整理过。” 说到这里,苏回眼睫微动:“那可能是她和别人约过的信号。” 他的视线模糊不清,那时候只看清了蓝安的举动,没有看清楚具体的情况。 现在回想,她大概是趁他不备的时候,动了流沙瓶的位置,留下记号。 陆俊迟道:“我马上派人去搜查她的住址……” 蓝安刚刚被捕几个小时,他们虽然已经查到了蓝安的住所,却还没有申请下来搜查证。 现在搜查是不合规定的,陆俊迟决定特事特办,向领导申请,否则时间可能会来不及。 . 华都,到了下午五点,刘玉梅买菜回来,她路过沙画坊,以往灯火通明的画室今天一个人也没有,蓝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有点奇怪,小声嘀咕了一声。 然后刘玉梅看了看放在沙画坊橱窗里的沙瓶。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沙瓶换了位置,最外面的一排,都是红色的沙瓶。 刘玉梅的心脏开始怦怦跳着,有点紧张起来。 她快步走入小区里,走到楼下抬头看了看,对门的灯也是暗着的。 刘玉梅想了想,回家进屋放下菜,顾不得做饭,找了半天,翻出了两把钥匙。 她今年五十二岁,退休,独居。 刘玉梅原来不住这里,她也是后来搬来的,那时候钱不多,只够买一楼的一套二手房。这栋楼在小区的角落里,两室一厅,小的那个房间正对外面的围墙。 对门的邻居蓝安是个热情的女人,经常带着东西上门看她。 有一次,刘玉梅半夜心脏病发作,难受得去敲邻居的门,还是蓝安送她去医院的。 她欠了蓝安好多的人情,总想着要还,蓝安却对她只有一个请求。 她在他们家放了两把钥匙,说如果有一天,她忽然不在家了,麻烦她帮忙喂一下家里小屋里的狗。 “你们家还养了狗啊?”那时候刘玉梅这么问,“我怎么没有见你遛过?” “我家的狗会自己上厕所,不太麻烦。”蓝安笑着说。 会自己上厕所的狗,刘玉梅没有听说过。 “总之,刘阿姨,如果我哪天没按时回来,我家的事就拜托你了,这个大的钥匙是开大门的,那个小的钥匙,是开狗身上链子的。你打开了链子,它就会自由了。我家的狗不禁饿,你要第一时间早点过来喂它啊……”蓝安千叮咛万嘱咐。 “好啦好啦,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没法按时回来的时候呢?”刘玉梅觉得这个请求很奇怪,但是蓝安为她做了那么多,不论是再奇怪的要求,对于她也只是举手之劳,她虽然满口应了下来,还是不免多嘴问了一句。 “唉,我这手机,现在电量越来越差了,我看管的那些孩子们,又总是会出现各种的问题。如果有特殊情况,我手机又没有电的话,我想办法给你留个信息吧……”蓝安笑着说道,“我的店子就在小区外面,你看到过的吧。” “是啊,每天买菜,都会路过。” 刘玉梅有一次路过那里,蓝安还和她打了招呼。 “如果我有事的话,橱窗外面的那一排流沙瓶,都会换成红色的。当你看到了一排红色的流沙瓶,就拿着钥匙过来开门吧。” 刘玉梅接过了钥匙,感觉自己接下了一个神圣的任务:“好,放心吧,我每天都会看看……” “谢谢刘阿姨。” “哎呀,不谢,客气什么,就这点小事,比起来你帮我的,差得多了。” 结束了回忆,刘玉梅打开了对面的门,屋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净,而且静悄悄的。 刘玉梅按亮了灯,有些紧张地添了一下嘴唇,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怕狗的。 可是早就答应了蓝安的事,这时候,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 也许那只是一只小狗,才不用出去遛。 她捏着小钥匙,心里想着,如果那里面是只很凶的狗,她就放点食物,马上就跑。或者是等回头狗睡着了,她再把它放开…… 刘玉梅站在了小屋门口,她从进来,没有听到一声狗叫,也许狗正在睡着。 她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 借着客厅里的灯光,她往里看去,然后整个人愣住了,里面没有狗,在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姿颀长,他的头发是披散着的,长过了肩膀,这里光亮昏暗,让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 “过来。”那个人看到她进来,仿佛早就已经知晓了一切,他开口说,“她把钥匙给你了吧。” 听那声音,是个男人,他的声音略带磁性,有一种蛊惑之感。 刘玉梅傻了,原来蓝安口里的“狗”,竟然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 她想了想也理解了,怪不得蓝安长得那么漂亮,却一直没有结婚,她曾经说想帮蓝安介绍对象,她也婉拒了。 可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被铐在家里呢? 男人带着颈环,有根铁链子铐在了男人的脖子上,铁链非常长,有数米的样子,看样子他能够自己走到一旁的洗手间,只是活动范围有限,走不出房门。 “你可以现在帮我打开了。”男人说着,用手指挑起自己脖子上的颈圈。 刘玉梅整个人还是懵懵的,她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她觉得自己应该报警,或者是打电话给蓝安问个清楚,可是鬼使神差的,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把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 . 苏回第二次走进了审问室,他低下头,面对一言不发的蓝安。 “真正的细沙,应该是个男人,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 “你愿意袒护他,他可能他是你的亲人,或者是……你喜欢他?” “我们查了你家的信息,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那么他是怎么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寄养?他也是矿工的孩子?他家人出事了?” 苏回说到这里,蓝安有些不安地攥紧了手指。 “他可能是和你父亲学习的制作炸弹,最初你以为那是兴趣,知道后来,你才发现,他是为了杀人……” “你早就知道他是细沙,也早就准备好了這套说辞。” “细沙没有继续作案,可能是因为这两年里,他出事了,受伤了,或者是你找到机会,把他关起来了……” “可是你还是放不下他,你做好了准备,一旦东窗事发,你就帮他顶罪……” 苏回一句一句说着,有的是疑问句,有的是肯定句,他的手杖触碰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条都是一些实际的证据推论出来的。 根据资料显示,蓝安的父亲蓝子闻所在的矿厂在十八年前发生了一起矿难,当时有五人确认死亡,三人失踪。警方已经去核对死者的名单,他判断,那个男人也许是其中的遗孤,他们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查证。 蓝安睁开眼睛,看向苏回,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警察吗?…… 为什么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她的身体抖成一团,汗从额头不停冒出来,脸色也更为苍白, 陆俊迟甚至怀疑,眼前的女人可能会晕倒在审问室里。 苏回还在继续施压,他希望蓝安能够早点松口。 可是他也清楚明白,他的话,可能抵不过蓝安对那个人的感情。 “在你原本的计划里,当你被抓到,你就会放他自由……可是……你这么做,换不来他的感激,反而会让事情进一步恶化……” 苏回说到了这里,微侧了头,他决定下一剂猛药。 “他应该知道你愿意为他顶罪,你今天坐在这里,就说明,他已经抛弃了你。” 蓝安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复杂,似是在祈求他不要再说了。 “他是怎么接触到董桉辰的呢?也许是一个窗口,也许是一个缝隙,足够他们对话,传递信息……他催化着董桉辰心里的欲望,让他去帮他杀人……现在也有人在询问董桉辰,就算你不说,他也迟早会供述出来的。” 事实上,在董桉辰的问询过程之中,警方遇到了瓶颈,那个男孩并没有把话说清楚。他对很多问题的叙述也是颠三倒四的。 蓝安才是能够让他们更为接近答案的人。 苏回说完这些,蓝安的手指又是微微一动。 苏回又说:“你现在放了他,他会比两年前百倍,千倍的凶残,也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蓝安终于开口了,她睁开了眼睛,嘴唇颤抖着:“不……不会的……” 她吐出这几个字,就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蓝安也有些焦虑,有些不安。 事到如今,她还在留有一丝希望,希望那个人能够平安,能够逃过一劫,能够改过自新。 苏回皱紧了眉头,还不够,砝码还不够,只凭这些,她可能不会供述出真相的…… 正说到这里,陆俊迟的手机忽然一响,他转身出去,接了个电话,两分钟以后他开门回来。 “蓝安,我们在你的家中,发现了一具老年女性的尸体以及一条被打开的锁链。死者是住在你家对面的邻居,刘玉梅!你现在必须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警方还是去晚了一步,他们进入时,屋子里已经空了,他们没能阻止新的悲剧发生。 “刘玉梅死了?”听到这个消息,蓝安的双目忽然睁大,“她……她是怎么死的?” “窒息而死!”陆俊迟的语气之中带着怒意,刘玉梅是被人活活掐死的,那是一个怎样的禽兽,就连一位老人都不会放过。 “他还抢走了刘玉梅的手机,钱财以及身份证。” 怎么可能?! 她……她只是让刘玉梅帮忙放了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杀了她?! 蓝安的眼睛湿了。 她以为,两年的囚禁生活能够磨平那个人的性子,可是现在看来,她就是那个把毒蛇揣到了怀里的农夫。 她的父亲收养了他,她们青梅竹马长大,可是到最后,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他……他是我父亲收养的孩子,叫做宋蓝恩。” 蓝恩是她父亲给他起的名字,宋是他原来的姓。 从他八岁起父亲死于矿难,母亲心脏病发作也离开了人世,他就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了。 她困住了那个恶魔整整两年。 蓝安掩面,失声痛哭。 现如今,他终于获得了自由,而她也成为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第124章 “我的父母早就离异, 我是被我父亲带大的,那时候我父亲想要收养他,却因为不符合条件, 没有办过户手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后来他考上大学, 我父亲也去世,我们的来往就不多了,只是放假的时候会一起吃饭,就像是家人团聚, 两个无依无靠的人抱团取暖。后来他退学了,却忽然变得很有钱, 两年以前, 我偶然看了他的手机,才发现他一直在做那种事……” 蓝安颤声说着:“后来我卖掉了父亲留下来的房子,另换了一套, 我用搬新家作为借口,约他来吃饭,趁机给他下了药……” 那时候她专门去买了一个新房子,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她布置了一间房间, 房间隔音很好, 只有一个小窗,她藏起了那屋子里的一切金属物,只留下了床铺和被褥。 她买了一根铁链,最好的铁锁,一个颈圈,铁链穿过床头, 扣在一起。 长度她反复试验过,可以走到洗手间洗澡和上厕所,可以换衣服正常生活。 把宋蓝恩关在房间里以后,她非常小心,就算是给他送饭也只用塑料的餐具。 她努力隔绝了他和外界的一切交流。 她知道,宋蓝恩这样的人是不会选择报警的,也无法向邻居求救,一旦被发现,他所做的事情就面临曝光。 洗手间里只放了电动的剃须刀。 宋蓝恩应该是很生气的,他开始拒绝吃任何的东西。 蓝安和宋蓝恩冷战了很久,她是有时候在睡梦里,听到他在磨铁链的声音,久久不能入睡。 到后来,他们似乎都释然了,像是两个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每天上班前,她会把饭菜和换洗的衣服放在门外,下班回来时,就会看到用过的餐具和换下来的衣服。 她偶尔会留下几张最近的报纸,还有一些书。 她有时候会靠坐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生活,画坊最近的生意怎样,那些孩子们怎样。 但是门内没有任何的声音,也没有回应。 这样的几乎没有交流的生活,他们过了两年。 唯一一次蓝安进入那个房间,是因为宋蓝恩生病了,蓝安发现连着两天的食物没有动,才进入了屋里。宋蓝恩高烧不退,她吓坏了,买了退烧药,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三天。 只有那三天,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一切没有发生之前。 三天以后,宋蓝恩终于烧退了,蓝安却疲惫地趴在床头睡着了,等她醒来,她发现宋蓝恩在看着她。 他伸出手来,扶着她的头发,手指放在她的脖颈上。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他时。 他翻起了眼睛看向她,那绝对不是饱含爱意的眼神,那是凶狠的眼神,像是野兽在盯着猎物。 她一时被吓住了。 他对她咬牙说:“滚。” 她跑出房间,哭了很久。 随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她思前想后,总是觉得不够稳妥,她怕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宋蓝恩所做的事,她想要帮他顶罪,她又怕如果她不在,宋蓝恩会饿死,会被抓,所以在刘玉梅那里留了一把钥匙。 回想起了这一切,蓝安一直在哭着。 她是咎由自取,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赎罪。 她的行为不仅放走了宋蓝恩那个魔鬼,还害死了刘玉梅。 也许当时,她给他下药以后,打电话给警察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苏回看着面前的档案资料。 宋蓝恩,今年27岁,他的大学专业是化学,却在两年以后因为多门考试不及格被学校退学。 他从小就跟着蓝安的父亲蓝子闻学习过炸弹的制作,再根据自己所学的化学知识,对其进行改装制造,他不断提高炸弹的威力,优化其结构。 他具有反社会人格,疯狂,狡诈。 他一直在为解秋提供爆炸物,让那个男人得以在城市里游荡,由此爆发了一系列的细沙爆炸案。 这是典型的有组织无差别杀人。 蓝安终于肯开口,陆俊迟马上询问下去,在第一时间准备宋蓝恩的资料和照片,准备发起通缉。 陆俊迟问:“宋蓝恩会去什么地方?” 蓝安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他大学退学以后,我就没有进入过他的朋友圈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心生恐惧,是她的举动,在今日酿成了大祸。 这个恶魔获得了自由,犹如被放出了潘多拉魔盒,她想到,他会在城市里制造新的爆炸案…… “他的手机和其他的东西呢?”陆俊迟又问。 “我……把他的手机丢掉了……手机卡冲在了厕所里。我没收了他的身份证……以他女朋友的身份,退掉了他租住的房子。”蓝安哭着说,“我以为我断绝了他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她曾经只想让这个男人活着,哪怕关一辈子,只要没有人知道他的罪行就好…… “他的同伙是谁?”陆俊迟厉声问。 宋蓝恩无疑是有联系其他人的。 “我真的不清楚了,他那时候,除了解秋还有一些在来往的人,我不认识那些人,但是我知道,里面有男人,还有女人……” 审问的人又换了一批,他们却再也问不出宋蓝恩同伙的身份。 也许蓝安对此真的不太清楚。 乔泽义愤填膺:“这个女人恶而不自知,简直是太可恶了,她做的那些事,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可她现在居然还在委屈地哭。” 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比真刀真枪的凶犯更加难以防范。 苏回分析道:“她爱上宋蓝恩,不光是因为他们小时候的接触,我觉得,这个女人对连环杀手有着病态的爱恋,还有着不切实的幻想。她妄想自己的行为能够让他改过自新。在历史上,喜欢连环杀手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些女人想要嫁给连环杀手,心理学家对这种心理有过诸多的分析:拯救幻想,母性需求,替代幻想等……” 但是因为人数较少,缺乏研究案例,这种行为的具体心理原因还是难以定性。 调查报道记者希拉·埃森博格(Sheila Isenberg)曾经编著过一本书,名叫《爱上杀人犯的女人们》她写道:“这些女人与杀人犯之间的恋情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们的需要。” 蓝安对宋蓝恩做的事,想要包庇她的顶罪行为,并不出于公众安全考虑,仅仅是她个人的满足和自我感动。 陆俊迟对此表示赞同:“她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法律也会制裁她……” 随后他们又从董桉辰那里问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是他从小窗给了宋蓝恩那些沙,宋蓝恩就给了他那两枚炸弹,告诉他这么做,于可可的难题就可以解决了。 事发以后,宋蓝恩让又惊又怕的董桉辰把一切推到蓝安的身上。 看来,不光常人无法理解她的行为,连环杀手也未必领情。 陆俊迟从观察室里出来时,看到苏回独自站在会议室的白板前,这个白板是邢云海留下来的,上面还有着他的字迹。 会议室只开了一盏灯,有些昏暗,衬得他的背影十分消瘦。 陆俊迟忍不住走过去,看向他清秀的侧脸。 苏回眯着眼睛回头,确认来的人是陆俊迟,又回过了头去。 他们今天得知了细沙的真实身份,案子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可是谁也高兴不起来,在他们抓到了蓝安,找到细沙真实身份的同时,那个变态也同时恢复了自由。 只要想到那么一个恐怖危险的男人还在城市里游荡,他们的心就一直在揪着。 陆俊迟恨不得不眠不休,只要能够尽快把宋蓝恩捉拿归案。 苏回看着眼前贴满了线索的白板,眨动双眼开口道:“凶手故意伪装现场,丢下别人的烟头,头发,起到误导警方的作用,这种行为被叫做布景,黑市里从事这种工作的人被叫做布景师。我在两年以前,曾经觉得,可能是有布景师的存在,影响我们的判断。不过现在,我逐渐想清楚了一些事,我们当年的思路可能是错误的……” 在过去的两年里,苏回记忆是模糊而混沌的,可是随着重返工作岗位,他的记忆逐渐恢复。 今天,他在试图不停地复原这一个案件。 两年以后的他虽然经历了那些挫折,可是却更加缜密,更加沉稳。他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爆炸案和很多案件不同,这类案件很少有指纹出现,脚印也很难查找到,监控设备容易被损坏。查案的人证物证都非常稀少,凶手难以被抓到。 细沙案的这种炸弹是自制的,有明显的制作痕迹。每次的犯罪现场,都会留下同样的细沙,相似的安装方式,相近的投递时间。案件之间,有着诸多的关联点,证明这些案件是相关的。一些零星的模糊影像,可以知道凶手是单独行动的。 炸弹的原料和制作并不是普通人能够掌握的。 这种行凶方式一般都是极其隐秘的,很多案件之中,甚至连至亲都不会了解。 在细沙案发生时,在许多侧面证据面前,他们顺理成章地认为,凶手是个孤僻,远离人群,有反社会倾向的人,这样的侧写结果也让他们认定,凶手是独自行动的。 他们错误地认为,凶手是制作者,也是投放者。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无法解释和还原案件。 一般的炸弹客都有自己独特的行为方式,可是这个细沙,却在后续作案之中,呈现出了多种的不同的行为方式,像是一只极其狡猾,善于伪装的狐狸。 他的犯罪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刚刚在闹市区炸伤了数人,又在荒野外发现了爆炸痕迹。 没有犯罪动机,没有犯罪目标,没有犯罪规划,除了每过十天就必须在这个城市里投下一枚炸弹,惊扰人们美好的生活。 警方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苏回和月光在侧写时产生了分歧。 两年以后,苏回在审问蓝安的过程之中,复盘了这一切。 他换了个思路以后,问题好像终于找到了突破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年,他和月光对凶手只有一人这一点坚信不疑,却认为后续呈现出的各种错综状态是对方的伪装。 可是也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对方给他们的最大误导。而其他的不合理之处都是未经掩饰的。 他们认为的错误答案恰恰才是正确的答案。 苏回简述到了这里抬起头来,俊秀的脸上略显苍白:“我和月光当年可能都没有错,细沙不是一个炸弹客,宋蓝恩是一个武器师。这些炸弹是一个人制作的,却是分别由不同的人进行投放,其中领头的人是解秋。那些投放炸弹的人是一个小团体,每过十天,团体里的一个人会收到一枚炸弹,完成投放,所以案件之中,显现出了多种不同的侧写结果。” 陆俊迟皱眉思索了片刻,点头赞同。 一旦推翻案犯只有一人,投放者就是制作者这些先决条件,反而会让人豁然开朗。 苏回继续道:“多位凶手,这是比布景更为有效的扰乱警方视线和调查的做法。当时可能有多个投放者,他们会拿着同样的炸弹,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城市里进行投放。” 在历史上,这种合作分工的犯罪行为太过少见。 这种模式就像是一群玩家在蹲守着游戏任务。 每过十天,就会产生一枚新的炸弹,他们会进行抽签或者是选择,让一个人带上炸弹,然后按照自己的选择,按照自己的喜好方式,把它放置在一个地点。 接到任务的人会在城市里游走,最后进行犯罪实施。 所以他们的工具以及时间性上有部分的共同点,可是因为那些人的放置方式不同,选择目标不同,又呈现出了不同的犯罪模式。 他们那些侧写师被这样的行凶方式,引入了迷阵。 这样解释,一切就说得通了。 陆俊迟低头沉思片刻,苏回的这种推断听起来让人觉得惊讶,可是仔细想起来,却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事实,他说出来的是假设,那么他就需要找过实际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里面有一位凶手,生性残忍,会故意选择标志性的建筑,人多的位置放置炸弹,而另外一个凶手,还有着一丝人性,会在放置时避开孕妇和小孩。当年我也只是抓住了投放者之中的一个。那一天,我正好遇到了解秋……” 说到这里,苏回低头道,“警方并没有抓到武器师和其他的人,所以之前,这个案件并不算是真正破了。” 现在,随着宋蓝恩的回归,这个组织的核心也已经回归。 陆俊迟整理了一下思路:“你觉得他们会马上再次犯案吗?” 苏回点头:“他们可能已经囤积了很多的材料,算上制作炸弹,准备的时间,我们可能有两天左右的时间……” 随着关于宋蓝恩的通缉,还有警方的行动,这些人也会马上知道,自己已经在被抓捕之中。 华都已经被全面封锁,进行严查,他想逃是逃不出去的。 这是一场善与恶的竞赛。 关乎着一条条人命。 苏回捂唇低咳了几声,说出自己的推测结果:“最坏的结果……宋蓝恩沉寂了两年,憋闷了两年,这次,他们可能会多人一起行动,意图造成更大的伤亡。” 这将是一场疯狂的最后狩猎。 听着苏回的讲述,陆俊迟的指端最初弥漫出一种凉意,那是怎样一种无法想象的恶,才能够化成这样的形状,可随后,他的胸中涌起了热血。 面对这样的敌人,他更想把案件尽快侦破。 他们必须阻止这场灾难。 陆俊迟道:“你觉得,这群人,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件事呢?” 研究清楚他们的犯罪动机,才能够有效找到他们的犯案目标。 苏回道:“我还没有想清楚,这个组织,既是群体的,又是个人的。时间和目的性会随着群体的思维进行改变,个人的意志和想法又会掺杂在其中,成为变数。” 那些凶手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报复社会这么简单。 “你能不能判断,一共有多少人参与这件事。” 苏回的思路从未像此时如此清晰,两年前,他和月光各持己见,其中还有几起少量的案件无法归入其中,他沉声道:“可能会有四名凶手,除去解秋,还有三人。” 他那时候抓住了犯案最多的解秋,月光可能也锁定了一个凶犯,其他的两个人还隐藏在黑暗之中。 时隔两年,那些散沙终于连成了线…… 陆俊迟道:“我了解了,我会告诉领导,做好一切准备,你也别太熬着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苏回明白,欲速则不达,这是一场可能会持续几天的持久战,他不能倒在半路上。 他想了想说:“那就先吃晚饭吧,不过晚上,我想去一个地方。”他顿了一下,抬起头问陆俊迟,“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陆俊迟问:“是和案子有关的吗?” 如果是平时,非工作时间,他陪着苏回多久都可以,可是现在他们时间紧迫,他必须精准计算时间。 陆俊迟了解苏回,他宅得厉害,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除了总局,现场,学校这几个点,一般也不喜欢到处乱逛。而且现在宋蓝恩的身份刚刚揭晓,他的心思也都在案子上。 他这个时候提出来的,一定是很关键的事情。 苏回的双眸低垂下来:“算是有关系,我想要去找一个人……” 陆俊迟又问:“是我认识的人吗?” 苏回点头:“你算是认识吧,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也是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加速我们破解真相的人,他曾经用的代号是——月光。” 第125章 月光? 在曲明还有邢云海的讲述之中, 这位月光都是和诗人有着一些过节的。 陆俊迟还记得,月光离开的时候,他给邢云海的那个“小心诗人”的提示。 他没有想到, 苏回提到的人会是他。 苏回解释道:“我想, 如果当初我们的思路是不同的, 解秋已经死了,他当年追查的那个人却还活着,如果可以找到月光加入进来,那应该可以为我们节约大量的时间, 有利于我们更快找到其他凶手。” 当年的四位侧写师中,预言家凭借着更多的侦破经验, 知更鸟的女性直觉更为准确, 但是论起来,他们都不如月光。 月光在侧写方面是高于那两人的存在,也是这一案最好的帮手。 苏回道:“月光的本名叫做姚飞, 在四位侧写师中,月光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的思路一直是独辟蹊径,我和他的分析解案的思路是完全不同的,有些时候还能互补。但是他总是剑走偏锋, 所以虽然他的侧写准确率也较高, 但是在市局之中,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月光的年龄比苏回稍大,对各种卷宗过目不忘,也有些恃才傲物。 总局里有种传闻,在诗人来到华都市局以前,月光一直觉得自己是继承于烟衣钵的人。在诗人的声望高于他以后, 他被激起了斗争欲望,到后来逐渐把诗人作为了假想敌。 这些事陆俊迟也知道一些,他还听到过一些在总局之中诗人和月光的风评,那时候大家明显是更多的赞誉诗人,月光的能力仅次于诗人,可是却行事偏颇,不被众人理解。 苏回对他的评价却是十分客观的。 陆俊迟赞同他的做法,在眼下,什么所谓的恩怨,都没有破案重要,但是月光早就不在系统之中,他问苏回:“你知道他现在会在哪里吗?” 苏回低头道:“我只是顺手扒过他的马甲,至于他现在在哪里……我只能寄希望于他这两年还没有离开华都,没有更换住址了……” 月光是于烟的徒弟,也曾经是于烟的助手。他早在行为分析组成立以前,就在华都市局任职。 对于犯罪侧写师而言,能够通过人的行为,语言来分析他的个人信息,这是最基础的基本功。 很多人猜测过月光的身份,苏回几乎没有废太大的力气,就知道了月光的身份。 就像陶李芝可以扒到诗人的马甲一样,苏回知道月光是姚飞,他认为姚飞也肯定知道他就是诗人。 他们并不算是亲昵的同事,但是也不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 苏回还记得自己翻看过之前月光在警方记录里登记的地址。 两个人匆匆吃了晚饭。 苏回一路上和陆俊迟简单说了一下月光的事。 陆俊迟犹豫了一下问:“月光……他后来为什么离开了总局?” 不同的人对于这个问题给了他不同的答案,他觉得都不会有直接问苏回得到的答案直接。 苏回低头道:“当年发生了一件导致月光停职的案件,那是一起连环侵害案,姚飞最后抓住了凶手,可是监控显示,他和一队警员提前到了现场,月光让警员们待命,没有及时阻止凶手。造成了被害人受伤。” 陆俊迟道:“他为什么没有行动?抓住犯人固然重要,但是保护受害人不是应该排在第一位的吗?” 而且,一般情况下,侧写师作为辅助方,是不会过度干预行动的。 “在随后的解释里,月光说,他并不确定凶手和受害人就在里面。”苏回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很多人会以为姚飞是故意为之的。他可能想等凶手行凶时再证据确凿地抓获,可却没有把控好时间点。” 陆俊迟问:“你相信他吗?” 苏回摇了摇头说:“我也难以判断……在姚飞的理念里,有一种狼性。他是一个冷漠的人,认为只有胜利才重要,为了胜利,可以付出一切的代价。” “总之,这件事的事后,姚飞被进行了问询,种种记录显示,他在三天以前就出现在了受害女孩的周围。他既没有通知女孩的家长,也没有通知警队。有人怀疑,他是把女孩当做鱼饵。月光当然也是在极力辩驳这件事,他的口供却没能很好解释这一点。” 这听起来是工作的巨大失职。 在领导看来,姚飞是为了追求破案,误入歧途。 “姚飞……他曾经在警队里有过一些言论,比如,为了抓住坏人,有时候一些牺牲是必要的。”苏回合拢了双目,“作为侧写师,经常需要深入那些黑暗,研究犯罪者的心理,也许就在这种过程之中,他受到了影响,背离了自己的方向……” 陆俊迟问:“这件事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苏回:“最后处理结果是他被卸去了配枪,暂时停职,这件事当时影响不好,华都警方并没有公开,甚至没有除去月光的ID,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他停职的消息。”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姚飞觉得自己都说得是实话,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他根本不知道女孩是下一位受害人。他后来直接辞职。上面批了他的离职申请。” 陆俊迟嗯了一声:“高层应该也是权衡过利弊的。” 一个侧写师固然珍贵,可若是侧写师的思想出现了问题,那是比普通的警员杀伤力和影响力都要大很多的。姚飞虽然有才华,但是对于警局来说,他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一个没有了警魂的警察,留在内部反而是一件危险的事。 苏回道:“那时候谭局也咨询过我的意见,我综合了姚飞之前的几份侧写,指出了一些错误之处,写了一份分析报告。大概姚飞来看,正是这份报告让他彻底离开了警队吧。” 陆俊迟有些想明白了,如果月光觉得自己是遭人陷害的,他肯定会觉得苏回也是同谋,在最后的时候落井下石,无怪乎他离职的时候,会对邢云海留下那样的话。 陆俊迟问:“你觉得他会帮助我们吗?” 苏回睁开双眼凝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并不觉得他和月光到现在还是敌对的关系,他们更像是两个曾经共事的同事,只要有了共同的目标就会走到一起,他看的出来,月光喜欢破解那些案子,能够化解很多难题,也许他们能够达成新的合作。 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如果能够找到月光,那将会大大缩短破案所需的时间。 和陆俊迟交谈着,苏回又想起了姚飞。 在总局的时候,诗人和月光经常是王不见王的,他们只有在讨论问题的时候,才会互相交流,两个人之间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苏回很难形容月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看起来有点懒散,可是骨子里极其认真,甚至喜欢钻牛角尖。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唯一的喜好就是争强好胜,他对犯罪有种敏锐。 在进行侧写分析时,苏回像是一个在外部的观察者,他把自己放在黑白的交界线上。 他可以更多的了解到那些黑暗,读懂它,却努力让自己不偏向一方。 月光却和他完全不同,他是贴近黑暗的,他是在用犯罪者心理,甚至是代入凶手,来进行侧写。 所以他的答案总会透露出那么一点阴暗,残忍,偏执,疯狂。 他就像是月夜之中的狼人,平时看起来是个完整的人,可是有时候却可以幻化成为野兽,轻易可以走入兽群之中。 正是因为这一点,总局里的人们更为惧怕他。 人们听着他的推理的时候,一边点头赞扬,一边提防着,好像他也会随时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而月光是高傲的,他不会求任何人,甚至并不把那些领导们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里只有那些坏人。 他疯狂地想要抓住他们。 可是他的这种举动并不像是惩恶扬善,更像是异类的自相残杀。 有一次,苏回听到金副局在和李秘书说着话,那时候他断断续续的听到的是…… “怎么又递交了这个案子?他不知道这个案子是已经结案绝对不会重查的吗?” “直接填了打回就是了,往好里想,我们不用从新审核,浪费时间。” “他之前就只听于烟的话,把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毕竟是于烟教出来的徒弟嘛。” “什么徒弟,根本就是于烟以前养着的狼崽子……现在于烟死了,脱了缰了……” 苏回从他们身后默不作声走过,他知道金副局长说的人是月光。 月光从来只听于烟的话,他对那位老师恭敬,顺从,却从来不肯正眼看那些领导。 也正是因为月光,总局很多人对行为分析和心理侧写保持着怀疑乃至敌对的态度。 苏回觉得,他身为侧写师,精通犯罪心理,却有时候看不准身边的人。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远的时候,他能够完成精准的侧写。 可是当这个人过于临近了,掺入感情因素,他就无法得出结论。 比如,他一直不知道,最后那一案的时候,月光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还是受人陷害。 在当年的那个案件上,月光一直是在矢口否认的,可是警方见过的狡猾的,会说谎的犯罪分子太多了。他也许就像是狼来了那个故事里的孩子。 平时的作为古怪,以至于真正发生了事情,人们不相信他。 有没有可能在某一两个瞬间,月光黑化了,他真的把那个女孩当做他的筹码。 又或者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他巧合出现在了周围,巧合没有在事发前救下女孩。 这件事可能只有姚飞自己知道了。 陆俊迟的车停在一处民宅的楼下,两个人下了车,陆俊迟抬起头来看了看苏回给他报的那个地址,开口道:“灯是黑着的。” 很有可能,月光没有在家,或者是他早就已经搬家。 苏回握紧了手杖道:“上楼看看吧。” 那是老式的民居,隔音并不太好,走在楼道里会有一种轻轻的回响,两个人走上四楼,门关着,陆俊迟先是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然后他重重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可能是不在……你还记得他的手机号码之类的吗?”陆俊迟问。 苏回摇了摇头,这个地址他都是偶然记下来的。 正在这时候,对门忽然开了。门里是一位中年女人,她四十多岁,身材富态,卷着头发,女人的目光有些警惕:“你们找谁?” 陆俊迟见状马上问:“阿姨,住在这里的是不是一位房客?叫做姚飞的?” 那位阿姨上下打量了他们一圈,然后说:“他最近没有回来这里。” 听了她的回答,苏回有些失望。 陆俊迟继续问:“你有他的手机号吗?我们找他有些事。” 阿姨摇了摇头。 陆俊迟看她非常警惕,又解释道:“我们不是坏人,是他以前的同事。” 他说完,亮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证。 “以前的同事?”那位阿姨看着苏回忽然问,“你喜欢读诗吗?” “什么……”苏回一时没有听清楚。 “读诗,诗句。”阿姨重复了一下。 “喜欢……”苏回有点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这么说了,他给自己的ID叫做诗人,自然是喜欢诗句的。 “你等下。”那阿姨走进去,过了一会,拿了一个本诗集递给他,“姚飞没有和我退租,他说他会出去一段时间,给我一次性交了一年的房租,当时他留下了一本书给我,告诉我说,如果有喜欢诗歌的前同事来找他,可以把这个交给他。” 陆俊迟忙问:“阿姨,你是否知道他去了哪里?是什么时候走的?” 阿姨摇摇头:“他是六个月前离开的,手机也打不通,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陆俊迟又追问了一句:“那阿姨,你知道,他两年来是做什么工作的?” 阿姨道:“工作?他没和我说过,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我打过他的手机,也停机了。”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来找过他吗?” “没有了。”阿姨完成了任务,急不可耐地关了门。 苏回微微皱眉,看向手里的那本书,那是一本现代诗集。 这个追查的结果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六个月前…… 那不是和他遇到陆俊迟差不多的时间? 月光为什么会留下这本书给他呢?这是什么意思? 姚飞这段时间会去了哪里? 难道说很早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他们会来找他吗? 苏回握紧了那本书,忽然想到,那之后,就是他和傅云初见面的日子,还有后续的覃永辰,安郁辞…… 月光会是那位他的老朋友吗? 第126章 陆俊迟和苏回两个人从楼上下来, 回到了车上,陆俊迟侧头问苏回:“你觉得,月光会和我们现在的细沙案有关系吗?” 苏回目视前方轻声道:“目前还没有太多的证据……” 一切都是他的推测, 就像是在迷宫之中进行的游戏, 大部分人不能一次就正确, 总是会不免走到错误的路上,只要及时折返,依然可以快速通关。 他必须随时衡量,保证方向不会偏。 陆俊迟继续问:“我们需要再花费力气找下月光吗?” 苏回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等这个案子结束吧, 现在的时间太紧张了。” 陆俊迟道:“好,等细沙案结束以后……”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是为了找月光询问当初细沙案他的推论结果, 让月光帮忙侦破眼下的案件, 既然月光不在,他们需要收回目光,回归眼前的案件, 解决宋蓝恩留下的棘手问题。 苏回点了点头,有点疲惫地靠在车座上,他看向窗外,外面是模糊一片的,隐约可以看到, 深夜里的路灯与霓虹不停变换着颜色。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月光不在这里有六个月了。 在破解月光留下的谜题以前,现在贸然去寻找的话,就算是动用了人力物力,也有可能收效甚微。 两年过去了,月光也许早就已经不是当时他熟悉的人,他可能已经进化, 被黑暗同化,也成为了一个危险的人,那么贸然去寻找,等待他们的可能会是危机和陷阱。 也有可能月光离开了那个环境,退化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人。那么也许他只是离家,想要换个环境,也许只是去旅行了,才会和房东辞行。 还有可能,他依然像是最初于烟手下的侧写师,还在保守着内心的理念,关注着那些黑暗。 往好处想,月光足够聪明,也许他能够从生活里辨别出危险,提前离开。往坏处想,他也许已经遭遇不测沉寂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需要花费时间和人力去追查的。 月光虽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他毕竟曾经也是一位警察,一位侧写师,他是有些偏颇,叛逆,反传统。但是苏回不确定,他是否会沦为一个彻底的坏人。 一如他不清楚过去那件案子的真相一般,他也不清楚月光现在究竟是敌是友。 既然月光留了一本书给他,又小心翼翼地掩藏了信息,那么其中,应该是有些什么线索的。 晚上到家,已经过了八点,苏回换了衣服去洗了个澡。 陆俊迟收拾了几件衣服放在背包里,接下来的两天,下属们可能会留宿在总局附近,他这个领导总是要身先士卒,积极备战。 到了深夜,陆俊迟对苏回说:“总局那边新局长刚批了宋蓝恩的通缉令,指示了所有刑侦队以及各个分局把这个案子当做最近的特大案件来防范。下面几天可能会忙起来,我有可能要住在总局那边。你是顾问,而且身体不好,如果你要回家休息的话,我安排人接送你。” 苏回道:“不用这么特殊,你要是住那边的话,就给我也开一间吧。”他说到这里侧头看向陆俊迟,“你要是不用避嫌的话,也可以住在一起。” “为了和苏顾问连夜探讨案情,自然是一间房间比较方便。”陆俊迟马上道。 苏回看着面前的资料:“月光不在,晚上我想要熬夜复盘一下分析,我希望能够把宋蓝恩的几位同伙区分清楚。” 眼下,最为紧急的,还是细沙这一案,他们必须想尽方法,把这个男人以及他的同伙寻找出来。 他原本想走条近路,找个帮手,现在月光不在,他只能自己去复盘所有的事实了。 陆俊迟问:“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吗?”他走过去,习惯性地摸了摸苏回的额头,现在的温度是正常的,但是他很担心他,似乎每次熬夜,他都会发烧。 苏回问:“宋蓝恩的资料已经汇总好了吗?” 陆俊迟:“乔泽那边在进行汇总。” “好了的话,也发我一份。”苏回说着,把那本从月光那里拿到的诗集递给陆俊迟,“你先翻翻这本诗集吧,也许里面也有一些什么信息,能够对我们现在的情况有所帮助。” 陆俊迟拿过诗集开始翻看起来,他看到过很多的案件资料,但是眼下的这本诗集却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他仔仔细细翻看着,确定每一页有没有折痕,有没有一些标记。 诗集的厚度很厚,但是行距很宽,字数不多,两个小时左右,他就前后浏览了一遍。 陆俊迟发现其中有一页,大概是看书的时候压了一下书脊,总是容易翻到。 苏回在那边也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到这时终于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他的视力不好,分析刚做了一半,就感觉到有点头晕了。 “休息一会吧。”陆俊迟忙去热了一杯牛奶给他,“进展如何?” 苏回接过来:“我把之前的案子按照不同的人进行了一下分类,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出每个人对应的案件号。”然后他喝了一口牛奶,“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吗?” 陆俊迟如实汇报:“只是发现有一页的折痕比较深。” 苏回道:“你把上面的内容念给我听听?” 他不能每时每刻都把注意力放在细沙的案子上,那样的效率反而会变慢。 陆俊迟翻开,那是书的372页,是西班牙诗人阿莱克桑德雷的《火》。他眼眉低垂,给苏回念出来: “所有的火都带有激情。 光芒却是孤独的! 你们看多么纯洁的火焰在升腾,直至舐到天空。 同时,所有的飞禽。 为它而飞翔,不要烧焦了我们! 可是人呢?从不理会。 不受你的约束。 人啊,火就在这里。 光芒,光芒是无辜的。 人:从来还未曾诞生。” 这首诗不长,陆俊迟把它读了一遍,他的声音好听而略带磁性。 诗有些晦涩难懂,这是一首讲述人与火的诗。 苏回凝神,一口一口喝着牛奶,他以前也看到过这首诗,那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触动,这个时候再听到,心里有了一些感悟,但是那些大部分只是碎片,不足以让他破译谜题。 陆俊迟合上诗集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首诗里蕴藏着什么信息?” 苏回喝完了牛奶,用手指支着下巴道:“在很多学者的认知之中,火焰是一切的起源。纵火犯是反社会人格的表现之一。火焰代表着力量,代表着罪恶,代表着叛逆,代表着毁灭,代表着死亡,在一些故事里,火焰是撒旦的象征……” 他眨眼之间,目光朦胧,看向窗外的黑暗,他仿佛在穿透时间与空间,与姚飞进行对话。 这两年,姚飞已经不在警队之中,他更加自由,同时也可以暗中行事,可以做一些警察做不到的事情。 苏回问:“这首诗是在多少页?” 陆俊迟道:“372。” 苏回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印象,似乎答案也不是藏在里面。 他的眼睛微眯,回忆着:“在总局的时候,我知道有一个案子月光一直念念不忘,想要查询里面的真相。” 那时候,侧写组有特权,在年末总结的时候,能够把觉得有问题的案件上报,申请案件重新审查。 那时候,月光总是把其中一个案子报上去,尽管每一次都会得到同样的批示。 可是他从未放弃,百折不挠。 陆俊迟问:“什么案子?” 苏回的眼睫轻眨,看向身侧的陆俊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觉得陆俊迟的长相和那个人在哪里有些相似,也许是眉峰的弧度,也许是高挺的鼻梁,也许是脸型…… 以至于他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有时候会想起来那个人。 “于烟死亡的案件。” “于烟的案子……不是凶手早就已经死亡了吗?”陆俊迟皱了眉头。 那个案子是他来到华都以前发生的,他也曾经翻看过卷宗,却没有看出里面有任何的端倪。 苏回合拢了双手,纤细的十指交叠在一起:“大部分人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姚飞却一直坚持,他认为于烟是被人谋杀,那个人只不过是个顶罪的杀手。” 陆俊迟紧锁了眉头:“你认为呢?” 苏回道:“我当时没有经历过这件事,我也无法确认,究竟于烟是为什么被害。” “于烟死亡一案有目击证人的,凶手很快毙命,没有留下证词。关于后续的调查和线索,没有什么证据,领导们对此自然没有理会,只把一切当做他的臆想。” 那个凶手因为于烟的关系,被判了数年,他似乎有正当的理由杀害于烟。 如果真的有幕后之人,他是怎么操纵凶手杀人的,又是为什么非要致于烟于死地。 月光一直要求这个案子重查,次数多了,就被所有的领导当做了无理取闹。 陆俊迟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于烟和我还有着一层关系,他是我妈妈的亲弟弟。” 苏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有些惊讶,却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刚说完于烟的案子,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 陆俊迟道:“没事,总局里很多的人都不知道的,你也没有恶意,我来到总局以后虽然看过他的卷宗,但是也没有发现太多的疑点。”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月光的真名,姚飞……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苏回问:“你也认识他?” 陆俊迟侧头想了片刻:“我舅舅当年好像资助过几名穷困学生,这个名字好像是其中的一个……” 苏回明白过来:“怪不得,他行事有些偏激,却一直对于老师十分敬重。” 陆俊迟嗯了一声:“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再核对吧。” 闲聊结束,苏回咳了几声,把空了的牛奶杯递给了陆俊迟:“我还需要再研究一会档案,今晚,我希望能够整理出一些基本的信息。” 陆俊迟道:“无论几点,我陪着你。” 苏回之前还在想是不是要劝他去睡觉,这时候听到了这句话,心里暖暖的。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他好像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 深夜,华都城南的街角,尽管夜已经深了,这里还是车水马龙的。 有四个人坐在街边的烧烤店子里,在一旁放着一排喝完的啤酒,还有一堆随意摆放着的铁钳。 他们就像是四个在聚会的普通人,看起来却是年龄身份完全不同。 四个人之中,有一人是保养很好的中年女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年男人,一位长发的青年,还有一个桃花眼正在抽烟的男人。 “我真的是,怀念那过去的时光啊。那段时间,是我最为快乐的时间,所以我这两年一直在寻找你……现在为了庆祝你恢复自由,我已经囤积了好久的材料,我们这次,来把大的纪念一下吧。”四个人之中,年龄最大的老者开口说着,他喝了太多的酒,已经有点口齿不清。 坐在角落里的长发青年这时候已经把头发挽了起来,握着手里的酒杯,淡笑不语。 如果关注一下社会新闻,人们就会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警方刚刚发布的通缉中的A级通缉犯——宋蓝恩。 可是街上的人们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只把这些人当做是生活里的普通人。 “唉,要不是我坚持不懈地找你,外加运气好,根本就不会找到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那个女人,或者想办法通知我们,那样不就可以恢复自由了?”老头喝得大了,肆无忌惮地说着这样的话。 在他看来,这样的出逃计划,是颇费周章,费时费力的。 一旁的女人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开口道:“用你多嘴,老大自然是另有打算了。” “现在不是也很顺利吗?”宋蓝恩说着喝了一口啤酒,“虽然麻烦了一点。” 老头哑着嗓子问:“老大,我攒了那么多的材料给你,这次做烟花,需要几天?” 宋蓝恩伸出手,比了一个三字。 “好,那就是三天以后。”老头兴奋了起来。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吸了一口烟,睁开一双桃花眼,他吐出烟圈,拍了拍一旁那位女人的肩膀,伏在她的耳边说:“你这次可要大胆一点,不要空放烟花浪费哦。” 女人被说中了心思,哼了一声,似是受不了满桌的烟味,侧头看向一旁。 大部分城市之中的人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三天,还有三天,三天以后,也许整座城市将会陷入一片地狱。 第127章 苏回努力让自己的精力集中。 犯罪心理侧写不是玄学, 而是根据案情,根据犯罪分子的特征,进行缜密的分析和推理。 他把过去所做的细沙案的各种结论推翻, 重新开始按照最近新的线索和思路进行推断。 炸弹这种东西, 和一般的行凶方式完全不同。 自从诺贝尔发明出黄色炸药, 它在应用于爆破之外,更多开始应用于战争。 随后,炸弹客就应运而生。 这是世界上最为危险的一种罪犯。 凶器的制作成本很高,一般人不会制作, 但是同时威力巨大,操作起来更为简单, 让人防不胜防。 在苏回看来, 炸弹客是理性的疯子。 他们的疯狂具有一定的逻辑性,但却更加没有底线。 相对于一般的罪犯,炸弹客更难以预测。 这样的人, 比普通手拿刀枪的凶手更加可怕。 炸弹客之中有很多代表性的人物,比如高智商的希尔多,警方抓捕他一共花费了十七年的时间。他威胁《纽约时报》发表了名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的宣言,他认为“工业化时代的人类最后会被高智能的机器人所取代,要么就是被控制机器人的那些精英所统治, 人类可能会因此灭绝。” 还有造成了168人死亡的麦克维, 制造了俄克拉荷马爆炸案。他幻想自己是个英雄,要和凶猛的野兽搏斗,认为有些人类为野兽服务,就该化为灰烬。他直至被执行死刑,都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愧意。 大部分的此类凶手,会有一些上帝情结, 也就是God Complex,他们认为自己强大,无所不能,宛若神明。 他们冷漠,蔑视凡人,以为自己可以随意主宰他人的生命。他们是傲慢的,喜欢权力的,试图操纵他人的,通常是自恋的。 这些侧写,符合宋蓝恩的资料。 在两年前,细沙案持续了五个多月,一共爆炸15次,华都太大了,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引起死伤,却让所有人悬着一颗心,时时担惊害怕。 那是长达一百五十天的噩梦,华都警方也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苏回把细沙所有案件里,除去明确可以发现是解秋所为的进行整理筛除,然后再用编号进行详细区分。 除了解秋犯案的六次以外,还有九次。 他记得,另外一人是当年月光锁定的,当年他们两个人的争论点就在于解秋和这个凶手所表现出的犯罪模式不同。 相比于解秋,这个人更为凶残,也充满了更多的变数,他所操纵的爆炸案,爆炸时间较早,一般是在人多的地方引起爆炸,多为开放性地域。 他选择的地方,是华都的标志性建筑,他所安放的第一枚炸弹就是在华都非常有名的一个广场的喷水池边,造成了喷水池的损坏以及人员的伤亡。 第二次,他引起了一尊雕塑的倒塌,又造成了数人死伤。 第三次,是在华都最繁华的商业街路口,电子屏幕下。 这个人像是一个观众,在爆炸发生之时,他可能就隐藏在人群之中,冷漠地看着那一切,内心却无比的雀跃。 在几个人之中,他的表演欲望以及操纵欲望是最强的。 在之前,他的作案次数不多,只作案了这三次。 他酷爱杀戮,是几个人里最为凶残的,他以及摧毀掉幸福的解秋,为细沙案定下了鲜明的风格。 第二位凶手,几次爆炸之中,这位凶手花费的时间较长,而且选择的目的地多为室内。 他会把炸弹仔细安顿好,掩藏起来,在自己完全离开以后,再进行引爆。 他有一次放在了一处没有摄像头的寄存柜里,一次是在一个活动中心的活动室。 比较起杀人,他更喜欢破坏,对那些建筑进行破坏,引起人们的骚动恐慌,以及连锁反应。 他与上一位凶手相比,更加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他可能在行动上些不便,所以在他拿着炸弹的时候,是最晚引爆的。 他打开过储物柜,可能有一些偷盗的技能,在周围都是空箱子的情况下,他选择了中部的箱子,可能身高不高。 苏回判断,这个人是男性,他有可能是个前科犯,他有一些仇富意识,放置的区域都是所谓的富人区。 他的年龄可能会是几个人之中最大的。在过去的案件之中,他的作案只有这两次。 第三位凶手,苏回还记得,蓝安说过一句话,说宋蓝恩认识的人里,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判断这一位可能是女性嫌疑人。 这个凶手可能犯案四次,其中却出现了两次空放,一次炸弹爆炸在了一处垃圾场,另外一次爆炸在了植物园外。 在植物园的那一次,天上下了小雨,她可能打着伞,不方便行动。 她在炸弹引爆时,故意避开了幼儿和孕妇。 相比较而言,这位凶手是造成的影响是最小的,没有人因为她的行为死亡,仅有几人受伤,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泯灭人性。 苏回可以感觉到,这个女人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姑娘,她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她可能有过孩子,也可能经历过丧子之痛,她在把自己的痛苦加之于他人身上。 她长得不漂亮,十分平庸,因此在人群之中,无法引起人们的注意。 这些人都是从宋蓝恩那里拿到危险品的,他们会在何种情况下,在哪里会面呢? 是在街头还是桥下?宋蓝恩会把包交给他们还是会放在一个地方,等他们来取? 他们是否曾经见过面,还是现在首次会和? 他们会用什么交通工具? 地铁安检严格,可以排除了。 他把注意力放在自行车,步行,私家车,出租车上。 还有活动的时间,他大概可以计算出,这些人拿到那些东西时间是下午。 两年前,这些人进行过多次的犯罪。 他们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化,慢慢的,他们发现:好像这个游戏还可以更加惊险刺激。 我可以轻易逃脱法律的制裁,不会被人发现。 我期待一场更为残忍的杀戮。 他们已经食髓知味,在这样的心理之下,反复连环爆炸,可能就发生了。 借着现在更多的信息,苏回把细沙案完全分析了一遍,到了凌晨三点半点,他终于落笔,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三个人,可能就是他们要面对的几位主谋凶手。 可是还有一些,苏回是想不通的,这样的三个人,他们是怎么和宋蓝恩走到一起的? 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他们怎么联系,又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件事? 他们是以此为乐?还是作为信仰? 这两年来,宋蓝恩是被囚禁了,那么这三个人,又在做些什么呢? 像是普通人一样,隐藏在人类之中进行生活吗? 宋蓝恩的这次出逃,和他们是有关系的吗? 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答,苏回却觉得有些冷,他的手有点抖,胸口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这种程度的疼痛还在他的可承受范围内,就是让他无法再专注思考。 他拿着那张打印出来的侧写结果,刚站起身,就觉得一阵眩晕。 似乎已经支撑到极限了,腿发软,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 陆俊迟一直在餐桌旁看着电脑,这时候见他起身,忙走了过来,正好把他扶住了。 苏回这才站稳了,把侧写结果递给他:“可能会有不准确的,现在……只能先做到这种程度了,我明天再来继续推导。这个你先当参考,别给别人看。” 陆俊迟接过测写结果,是厚厚的一叠,字字都沾了心血。 苏回低声把上面信息汇总了给陆俊迟简述了一遍,然后苏回又道:“这些仅是根据过去两年前的信息进行的侧写,这些人应该是这次犯案的核心。不过我怀疑,如果他们收集到的制作材料够多的话,宋蓝恩可能会把游戏扩大化。” 陆俊迟皱眉问:“怎么扩大?” 苏回道:“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联系潜在的凶手,找到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现在他们已经推断出,很多连环杀手是具有之间是有联系的,那么他们可能会找到更多的人,参与这样一场狂欢。 陆俊迟问:“他怎么确认,最新招募到的人会进行投递?又怎么确认那些人不会把他举报给警方。” 新手进入,不确定因素也就增大了,对于那些罪犯来说,危险系数也会增加。 苏回摇摇头:“他不需要确认,他只需要那些人加入进来,信息是他单方面输入的,对方并不会知道太多情况。越多的人进入这个游戏,警力就越分散,他们的胜算就越大。” 眼下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可以解决。 说到这里,苏回连声咳了起来。 陆俊迟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有点发烧了。”他看着苏回这样,觉得他太辛苦了,满心都在心疼他。 “没有那么严重……”苏回的冷汗一直在冒,心跳加速,困倦得睁不开双眼,却拉开了他的手,喃喃地说,“你给我倒点热水吧。” 陆俊迟伸手想要抱着苏回,苏回没让他抱,扶着墙慢慢走到了卧室里,坐在床上。 陆俊迟出去,苏回就打开了柜子,取出了几粒药倒在手心里,然后放入口中。 几种药物有退烧的,止疼的,也有止血的。 他分不清症状也没有时间细细研究,只是希望这种时候不要被身体拖累到无法行动。 这个案子太过关键了,他不想错过一分一毫,更不能倒下。 等陆俊迟端了热水过来,苏回喝了几口水把药都吞了下去。他躺在床上,对陆俊迟说:“我有点困了。” “睡吧,我也睡一会。”陆俊迟躺在他的旁边,调暗了灯,“我陪着你。” 苏回的头还有点晕晕的,他蜷缩了身体,撑到后来药劲终于上来了,意识变得朦朦胧胧的,终于是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陆俊迟一时没有睡,他看着苏回写的侧写结果,过一会苏回的呼吸平稳下来,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上面有着一层薄汗,但是温度好像降下去了一些,他这才稍稍放了心。 苏回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双眼合着,睫毛微颤,他侧了身,向着他的方向蜷缩了起来。 陆俊迟像是哄孩子似的,伸出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凌晨四点的城市安静极了,他看完了苏回写的侧写以后,这几个人的样貌就开始逐渐在他的脑中清晰起来。 那些凶手们就像是普通人一样,和他们共同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陆俊迟考虑着,这样的三个人,加上刚刚逃出的宋蓝恩,这会是非常显眼的。 他们并不是低调隐忍,会暗中行事的人。 他想到这里,睁开双眼打开手机,给工作组的其他人留言,让他们明天一上班就拿着宋蓝恩的照片以及通缉信息发往各个分局。查找他是否去了一些公共的场合。 他想了想,加了几条筛选标准,根据蓝安的口供,宋蓝恩是长发,他可能去剪头发,也可能戴了帽子。 忙完了这些,陆俊迟才转身入睡。 苏回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总感觉时间要到了,可是眼睛想要睁开却完全睁不开。 耳朵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又像是奇怪的声音,让他听不清是什么。 等他眉头一跳,睁开双眼,天色已经大亮了。 苏回看看表,已经是八点多。 他想,是不是陆俊迟看他睡得太熟了,没有叫醒他…… 然后他看到陆俊迟走了进来:“上午我已经给他们进行好了安排,他们都去外勤查询了,九点钟邹局说要开个中层会议,我看时间来得及,就没叫你。” 苏回起身,他还是有点头重脚轻,胸口闷闷的,有点钝痛,但是比今天凌晨的状态好了很多,他咳了几声,急忙洗漱了出来。 陆俊迟在车上时接了个电话,挂了以后和他说:“今天上午各个分局已经在进行排查了,现在发现了昨晚宋蓝恩和几个人用餐的烧烤店,老曲他们已经在和店主录取口供,并且调取监控。” 陆俊迟顿了一下又说:“饭店老板对那几个人的描述和你的侧写基本吻合。” 有了目击者和影像,这样一来,和宋蓝恩在一起的几个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也能够很快获得更多的信息。 苏回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次,他们一定要跑到对方的前面。 快到分局时,陆俊迟又接了一个电话,嗯了几声以后,神情有点严肃。 等他挂了以后,苏回问:“是什么事?” 陆俊迟皱眉道:“是总局的王秘书打过来的,说邹局让他通知你一起参加今天早上的中层会议。” 他上次接触过那位邹局,是位不好说话的新领导,现在案子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也不知道邹局为什么忽然提出让苏回参加会议。陆俊迟有点奇怪的感觉,也有点不详的预感,似乎今天这中层会,将会是一场鸿门宴。 苏回却一片淡然,用手压住他的手道:“也许就是问案子的事,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128章 华都总局之内, 一大早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 陆俊迟和苏回刚到重案组这边,齐正阳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陆队,调取的资料到了, 而且根据付款信息, 确认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份, 这人的名字叫做毕山雨。金副局让我通知你,尽快把相关资料发给他。” 时间距离十点开会还有五分钟,陆俊迟有点犹豫。 现在夏明晰也去出外勤了,这件事得他来做, 虽然都是模版,但是需要从系统里查出来毕山雨的个人资料, 填写和核对都必须极其仔细, 不能出一点差错,还需要反复核对。就算是速度再快,也需要个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齐正阳看他有点犹豫, 催他道:“哎呀,邹局说了,资料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你这里有案子特殊情况,晚点去开会没关系。” 大领导这么说了, 陆俊迟急忙打开了电脑。 苏回听了这话会意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陆俊迟肩上:“案子的事情最大,你先好好做资料,那我和齐队长先去开会了。” 齐正阳点头:“对对,我们先去,误不了你的。” 听他们这么说,陆俊迟点头道:“我这里会尽快完成的。” 他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 但是又觉得案子应该为先,抓紧时间全神贯注开始处理。 苏回跟着齐正阳出来,手杖轻触地面。 齐正阳不会照顾他的速度,走得很快,有点心急,时不时回头看他跟上了没。 苏回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问齐正阳:“齐队,是金副局叫你带我过去的吗?” 齐正阳点头:“是啊,领导们都知道,金副局让我去叫你的,王副局还说苏老师你眼神不好,让我等着你点。” 苏回会意,齐正阳是从会议室方向过来的,肯定是拿了尚方宝剑,几位领导赶着这几分钟,就是想把他和陆俊迟分开。 十点一到,会议室里,众人已经坐好了,前排几位总局的高层一个不差。邹局坐在正位,左边坐着金副局,右边是王副局。 齐正阳遛过去坐了,就剩下正对着邹局的一个位置。 苏回清秀的脸上一片淡然,挺直了腰背过去坐在椅子上。 他到得最晚,众人的目光一时落在他的身上。 现场的人很多,里面的面孔苏回大部分不认识,也看不清,但是其中很多人,都曾经和他共事过。 邹局开场道:“最近细沙案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你们一定要抓紧,查明其他嫌疑人的身份,把主犯宋蓝恩捉拿归案,这个在这里就不多说了。金副局长你不是有事情吗?” 金副局长站起身,目光落在了苏回的身上:“既然苏顾问来了,那我们来说一下这次会议的正题。近期,我这里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我看了内容以后,觉得非同小可,马上提交给了邹局。信里的内容是检举苏顾问身为重案组的顾问,却在暗中联系犯罪分子,促使他们犯罪……” 这话说出现场所有的人都惊讶万分。 按理说,细沙案正在关键时刻,这次的会议应该是针对细沙案进行部署,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忽然提到了重案组顾问苏回的事。 中层会议上,除了和苏回认识的商卿寒,齐正阳等人,更多人对苏回是陌生的。 他们只知道,这位重案组的顾问过来任职了几个月,听说是从华警请来的老师,最近重案组的破案效率有所提升,和这位苏老师是密不可分的。 现在金副局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众人都有点懵。 警方是正义公正的,他们需要逮捕的都是杀人的凶徒,黑白不可混淆,与罪犯有关联是身为警方的大忌。 身为警方内部人员,诱导他人犯罪,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邹局长作为大领导,开口道:“虽然金副局这里收到了举报,但是我们做为警方,还是要查证清楚,现在市里有重案没有破。我们还是先问问苏顾问,看看是什么情况……” 金副局在一旁点头:“因为这举报信说得言语不清,上面提到的事情又是非同小可,所以,我今天才专门把苏顾问叫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在会议上问问清楚。” 他板着脸环视过在场众人,“不光如此,举报信上还说,苏顾问除了促使那些嫌疑人犯下罪行,更是会在最后时候,诱导他们进行自杀,进而灭口。” 这话一出,所有人马上想到了那个重案组前一段负责的,心理医生的案件。 在最后的时候,只有安郁辞和苏回两个人在场,安郁辞却忽然掏枪自杀,这是常人很难理解的。而这位安医生,早就是苏回的心理医生,两个人还曾经在市局里接触过,很多人都曾看到。 听到了这些话,在场的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各异的神色。 苏回却依然安静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这一连串的质问。 “……在近期重案组你所参与的案件之中,案犯覃永辰,安郁辞,傅云初都曾在死前和你有过交流,随后身亡。” 苏回听着,微微低了头,眼眸低垂,没有回答。 这些都是实情,而且金副局在今天问出,一定是有备而来。 活人才会论证据,这人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了。 金副局又说:“苏顾问,我让人在华警对你的身份进行调查时候,发现你曾经用笔名雾先生发表过一些文章,其中有一篇,就是论述关于连环杀手的培养和引导……” 一桩桩的事实摆出,会议室里更安静了。 邹局开口道:“苏老师,对这些事,你是否可以给出合理解释?” 苏回开口,他的声音略微沙哑:“我的确在那些人死前接触过他们,但是我并未对那些嫌疑人进行诱导。” 法医的商主任忍不住帮苏回说话:“那个,几位领导,大概也没有人会自己写一篇论文,然后按照论文里的方式进行尝试吧……如果真的想这么做,那不写论文,别人不会发现,这是不是才更合情合理啊……” 听了这话,邹局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王副局道:“老商啊,你不要着急,现在金副局也没说苏老师一定是有问题,我们还是先听听苏顾问的解释。” “苏老师,你有合理的解释吗?”金副局又提高了声音质问苏回。 苏回清秀的脸上略显苍白,他轻轻摇了摇头。 解释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要给出怎样的解释。而且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反而会越说越乱,现在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像他和安郁辞的最后对话,没有人证,更是没有物证。 是安郁辞产生了自杀的念头,还是他的话令他产生的念头,这本来就是很难界定的。 在场的人,都为这位苏顾问捏了一把汗。 表面上看,金副局是主问,王副局是在端水,可是实际上,这两位领导说的话像是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在金副局的问讯之下,苏回这样的回应,太苍白无力了。 话正说到这里,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陆俊迟的胸口还在轻微起伏,他是做好了工作一路跑过来的,正赶上金副局对着苏回问责。 看到这种情况,他大步走进来:“金副局长,资料已经发给你了。” 他就像是没有看到房间里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看了看这屋子里仅剩的一把椅子,走过去把那椅子拖过来,放在苏回一旁,随后坐下道:“对不起,来晚了,今天的会议是什么议题?” 金副局原本想趁着陆俊迟不在,先把这事情的性质定了,现在看他赶了过来,就知道这件事只怕不会顺利。 他连忙开口道:“陆队长,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在两天前,我收到了一份关于苏老师的举报信……” 陆俊迟抬眉道:“举报信?我作为苏顾问的直属领导和搭档,我为什么不知道?” 他看了低头坐在他身侧的苏回一眼,继续道,“最近查细沙案,苏顾问今天一直忙到凌晨,在他的帮助下,我们逐一在确认多位凶犯的身份……金副局你这个时候在中层会议上忽然询问举报信的事,这似乎不合规章流程。” 事到如今,陆俊迟早就已经清楚,金副局刚才是在故意拖延他的时间,有人在故意针对苏回,还想趁着他不在,把事情先斩后奏。 邹局此时也放下了手里的笔,十指交叠,看向陆俊迟:“刚才陆队不在,金副局你也不要太过着急,把事情和他说清楚。” 金副局轻咳一声,把信上那几点又重复了一下。 陆俊迟听到这里,抬起头来,“金副局,你不会信了这上面说的吧,论起来,我们做警察的,谁没接触过几个犯罪分子,这上面列举的人和事情,每一件我都知道,大部分时我还在现场,那我是不是也牵扯其中呢?大概也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导致那些丧心病狂的嫌疑人死亡的?” 陆俊迟一向是对领导和颜悦色的,但是此时的态度,却是不肯退让半步。 王副局马上出来打圆场:“这个……陆队长,金副局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也是希望苏老师对此进行解释。” 陆俊迟道:“解释?什么解释?这其中,所有的案件我们都已经按照流程递交过文件,给予过审核。安郁辞已经死了,要怎么进行解释,领导们才满意?” 陆俊迟对苏回的回护之意明显。 金副局被他的问话逼得咳了一声,低下了头。 陆俊迟说到这里又站起身,压着心中的怒火道,“在我看来,苏顾问是一位嫉恶如仇的犯罪心理专家,他能够对我们这些一线人员提供非常大的帮助。他为了抓住那些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甚至有时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在覃永辰一案之中,为了能够救其他的人,他把自己的身体压在炸弹之上,就是希望能够让其他的人安全……” 说着话,陆俊迟的目光扫过诸位领导。 “你说的那些犯人,都是因为他才会被抓住。他们憎恨他,无一不想要杀了他。我们在高速上被傅云初的车撞击,险些坠入悬崖。就连现在,苏老师都是发着烧的,你居然质疑这样的人会和那些犯罪分子联络?” 陆俊迟有理有据的质问,让金副局更为沉默了。 商主任又帮着他们道:“是啊,谁主张,谁举证,金副局,如果你怀疑苏老师在办案过程之中有些什么问题,也得在充分调查之后进行处理,我觉得你的那些事情还是说得太虚了……” 刚才金副局说的那些事,的确都是虚证。 只是这会议是神仙打架,再加上邹局临时代理局长的身份,大家过去没有接触过他,摸不透他的性格,让众人一时不敢站队了。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也没人做出表态。 商主任看众人不说话,又扶了下眼镜:“他们做一线的,从来都是遇到危险,遇到案子冲在最前面。金副局我觉得,很多时候不能听人家说什么,而要看做了什么。你在这种大案查到关键的时候,忽然提出这件事,这些做下属的也会心寒,我觉得还是等细沙案以后,从长计议……当然了,还是要等邹局来做最后决断。” 在场的除了领导还有一些中层的警员。 他们做的是最为危险的工作,如果随随便便一封无凭无据的举报信就能让领导们怀疑,那谁还敢做一线的工作? 邹局沉默片刻,接过话:“我觉得,现在是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信上的事情为实,可是苏老师也没有能够给出合理的答复……” 从领导的角度,邹局是希望苏回能够说点什么的,哪怕是表表忠心,都能够糊弄过去,可是苏回一直低头不语,让他也不好决断。 看有领导的话给他撑腰,金副局又神气了起来,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是啊,净说些有的没的,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是不能排除这位苏顾问是否和那些罪犯有关联。若是他也和细沙爆炸案的罪犯有联系呢?你们重案组这边一抓了那个叫蓝安的,马上把那个主犯宋蓝恩给放出去了?万一有苏顾问要是和对方有联系的话,那这案子,我们还查个屁啊。” 他稍微一顿,看向苏回,“我建议,本着对市民安全负责的态度。应该暂时对苏老师做停职处理。等我们把一切查清楚,再给他恢复原职。” 看起来,这金副局无论如何今天都是想要下了苏回的职。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全部色变。 陆俊迟也皱了眉头,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也会被拿来作为针对苏回的借口,他开口道:“金副局,细沙爆炸案是邹局交给我们重案组的,如果你觉得苏老师有问题,需要停职,那么作为重案组的组长,我也是难辞其咎的。” 陆俊迟觉得,无论结果怎样,他和苏回是应该共进共退,哪怕撤出这个案子,转为暗中调查,他也不想在苏回撤出的情况下孤军奋战。 “好,那齐队长……”金副局说着转头,似乎是想建议人选。 齐正阳脸色瞬间白了,作揖推辞道:“金副局,这个案子我实在是能力有限……”那眼神完全是求放过。 其他几位队长的脸色也变了,纷纷低头躲避着金副局的目光。这案子本来就是烫手山芋,邢云海因此重伤。而且,陆俊迟在总局里的人缘一向不错,谁也不愿意这么得罪他。 金副局哼了一声:“难道这总局里,没有重案组,缺了个顾问案子就办不成了吗?” 众人争论起来,邹局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太好看。 陆俊迟还想说些什么,苏回在桌子下面一拉他。 金副局在这个时候,拿到这封举报信,又在案件的关键时刻,突然发难,这都是有预谋的。 那些人想要通过警局的内部,把他逼出局外,有些人也只不过被人当了枪使。 想要留下来,恐怕只有一个方法…… 苏回站起身,眼神清明:“邹局,金副局,虽然细沙案的嫌犯的身份在逐一明确,但是这个案子还是不能放松……否则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邹局看着他,板着脸,没有说话。 苏回继续道:“在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们不该是内部互相猜忌的时候,其实我在华警任教之前,也曾经在总局和很多人共事过……” 陆俊迟听到这里,已经预料到苏回要说什么,他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苏回却一脸淡然地继续道:“我曾是行为分析组的成员,代号诗人。” 第129章 苏回的声音不大, 略带沙哑,却让整间会议室忽然安静了下来。 听了这话以后,所有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邹局是外来的, 并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但是对于其他的人, 这一句话, 这个名字,却蕴含了太多太多。 诗人,那是在过去曾经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令他们仰望,崇敬的大神般的人物。 诗人的侧写, 推理,准确率之高, 效率之快让所有人望尘莫及。 似乎只要交给他, 那些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他是超脱了平凡的存在,像是在黑暗时,一盏指引方向的灯。能够带给他们这些普通人与邪恶斗争的力量。 一时之间, 震惊,喜悦,欣慰,各种滋味汇聚在一起。 安静了片刻,会议室里的人们终于从震撼之中清醒了过来。 不了解这些前情的, 只有刚刚空降总局的邹局, 他盯着眼前瘦弱清秀的苏回皱了眉头。负责记录的王秘书忙侧过身,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大概解释了一下过去的行为分析组,以及诗人还有四位侧写师的故事。 其他人消化了这个信息,也借这个机会,开始窃窃私语 “那是诗人啊, 诗人是绝对不可能和那些嫌疑人有什么牵扯瓜葛的……” “他是诗人?不是传闻说诗人死了吗?原来诗人还活着?” “诗人比我想象的可是年轻多了。” “怪不得谭局把这位苏老师指派给了重案组,最近那边破案神速,大概也是因为有了他的帮助。” “如果真是诗人,那我觉得那个举报信很可能有问题……” 在市局之中,这些中层里,很多不了解苏回,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认识诗人。也曾经有很多人和诗人共事过。 在过去,诗人是总局之中神话般的存在,他所做的事情在市局之中是有口皆碑的,所有的悬案,疑案,到了他的手中就能迅速破解。 就在他消失的两年内,市局之中也一直流传着他过去侦破奇案的故事。 在离开了诗人的这段时间,警员们艰难前行,遇到了难题,所有人也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谁也没有想到,诗人会是现在重案组的顾问。 曝出诗人的身份,这是以退为进的一步险棋,却是胜于千言万语的最好辩驳。 局势瞬间逆转。 自从苏回自曝了身份,金副局的脸色就变了…… 他清楚诗人在市局里的声望和地位…… 诗人的名望甚至是远远超过他这个领导的。 他没想到,苏回会是诗人,而且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曝出身份。 金副局思考了片刻,决定在现场抵死也不能认这一点,现在的缓兵之计唯有拖下去。 一旁的王副局长道:“苏老师,原来你就是诗人啊?!怪不得重案组在你的加入之后如有神助,这可是我们华都市局的一件大事,你现在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资料吗?” 苏回摇摇头。 轻易就留下文件档案,那么当初的匿名保护又有什么意义? 这四名侧写师的身份,原本就像是警方卧底一般,资料全部保护锁定。直属谭局领导,没有密钥,谁也别想解开。 金副局被提醒了,忙跟着道:“现在知情的谭局又不在这里,那我们还是等你证明身份以后再进行定夺吧?” 话到这里,刚刚激动起来的众人一时又沉默了,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诗人,更是不知道这位苏老师说的话是真是假。 虽然有很多人相信他,但是也有一些人有些迟疑,因为苏回看起来太过年轻了,和他们心目之中的诗人不太相符。 王秘书给邹局说完了前情,在一旁小声嘀咕道:“那个……敢在警局会议上自曝身份,这大概不会是假的嘛。冒认这个身份,除了带来危险,也带不来什么实质的好处啊。” 苏回低头,捂着嘴连声咳了几声,身体微微摇晃,一时没有说话。 陆俊迟在一旁有点担心,他想到苏回是可以登陆自己的账号的,那是最直接的证明方式。 但是现在行为分析组解散,所有账号都早就注销,那些资料也不知道会在哪里,这样的证明方式显然不可行。 谭局那里应该是有可以证明苏回身份的东西,但是谭局现在情况不明,他还没有听到谭局醒来的消息。 至于其他的…… 他想要为苏回证明,但是又怕他们的上下级关系,显得分量不够,有失偏颇。 正在他思考之际,侧面站起来一道俏丽的身影,是复核组的组长陶李芝。 她正色开口道:“金副局,两年以前,我也是行为分析组的成员,代号知更鸟。我可以证明,苏回苏顾问就是诗人。” 她言简意赅,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样的临场变化,让人们有些应接不暇。 有些人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原来陶李芝就是知更鸟。” “那个‘知’字是谐音啊。” “怪不得复核组现在这么受重视,也怪不得他们纠察出了那么多的分局错案。” 在当年,这四位侧写师的身份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人们对他们的身份各种猜测,而在行为分析组解散以后,他们原本以为这些侧写师的真实身份会成为未解之谜。 却不想在两年后的今天,侧写师自曝了身份,不是一个,还是两个! 相比于神秘的诗人,关于知更鸟是女性侧写师的猜测一直都有。 甚至有人怀疑过,陶李芝和行为分析组有关系。现在陶李芝曝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实了那些人的猜测。 作为前行为分析组的成员,现任的复核组组长,陶李芝这个人证,分量足够了。 陆俊迟这才起身,把砝码再加了一道:“苏老师就是诗人的这件事,我也能够为他证明。” 陆俊迟开始对苏回忽然自曝了身份有些迟疑,但是随后他明白了苏回的意思。 两年过去,保护机制早就已经不起作用。 现在外面有些凶犯已经知道了苏回的身份,反倒是这些同事们不清楚他曾经是诗人,这样的局面对他们是不利的。 这封举报信是冲着苏回而来,对方也谋划了很久。 那些人恐怕一直在留意重案组的案件,观察那些嫌疑人,他们知道苏回的过去,才布下了这么一张网。 一旦向众人证明了苏回是诗人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而可以让他更加安全一些。 金副局的面色开始发灰,继续嘴硬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有没有把邹局放在眼里,就算苏老师你是诗人,就可以证明这封信是诬告吗?你根本就无法解释那些事,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暂停手上的工作……” 苏回抬起头道:“有的事情我无法解释,但是有件事情我是可以证明的。”他说着话,伸出纤长手指,解开了胸口的几个纽扣,露出了前胸上的暗红色的伤痕。 认谁都可以看出,这些伤很重。 陆俊迟也抬头看着这些旧伤,每一道都是那么触目惊心。 众人安静了下来。 市局之中,曾经有过一种言论,诗人已经死了。 如今看到这些伤疤,人们明白了过来。 那时候的诗人,一定是在死亡的边缘线上,徘徊挣扎了很久。 苏回道:“两年前的细沙案,我们遇到了难题,那时候我没有能够分析出案件的真相,抓住幕后的真凶主谋。为此,华都总局付出了严重的代价,我也在其中重伤,差点死去,时隔两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抓到细沙案的凶手,查出这个案子的真相……” 苏回说到这里,抬起眼眸,目光坚韧:“在那两年之中,我一度失去了部分记忆,离开了警队。但是我现在回到了警局之中,我想要面对这一切,尽全力抓住案子的凶手。” 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几声清脆掌声,会议室的门又再度打开了。 谭局长站在门外,看向众人。 这位五十多岁,执政华都市局多年的老局长,终于在此时又回来了。 金副局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时呆在了当场。 还是王副局反应较快:“谭……谭局,你什么时候来的?那个,你醒来了?” “我醒来几天了,不过没有来得及告诉各位而已。”谭局说着话走进来,“而我,也就比陆队来的晚一点吧。” 这就意味着,他刚才在走廊里,把大部分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邹局长出了一口气:“老谭啊,我早就通知了你今天来开会,你怎么现在才到?” 谭局道:“那我要是到得早一点,不就错过了一场好戏?” 邹局摇了摇头,主动站起身来:“这位置坐得我真是……烫屁股。” 王秘书见状,急忙去给邹局又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谭局走到主位,坐了下来:“我也是老了,身体不好,这不病了快一个星期,让大家担心了。这一段时间,辛苦了代岗的邹局,也辛苦了在座的各位。” 然后他转向金副局,“金副局长,这细沙案才刚查到关键时刻,你就拿着一封来路不明的举报信,着急想要让功臣下马,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路不明的举报信,功臣下马,什么意思…… 这几个词,就给这事情的性质下了定义。 金副局一时语塞:“我……我……” 谭局道:“苏顾问是诗人这件事,我就可以证明。不知道老爷子我这个人证,究竟够不够格。” 王副局尬笑了几声:“那自然是够的。” 随后谭局又道:“苏老师,辛苦了。这么多年,是华都总局亏欠你。” 苏回坐下来,扣上了领口的领扣。 谭局看向众人:“至于最近,细沙案重启,我觉得我们总局之中,所有人不能掉以轻心,另外我要再强调一下纪律,我们近期会对总局的警风警纪进行整顿,所有人的办公用品进行检查,有违法乱纪的行为绝不姑息,希望你们这些中层和高层的警员身为领导能够以身作则。” 金副局在一旁,汗水不停冒着,谭局说出的这些话明显是针对他来的。 王副局也低头沉默不语。 然后谭局站起身来:“诸位,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我希望你们所有人能够全力以赴,这一次,我们必须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抓住细沙爆炸案的主犯。” 谭局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对面的苏回和陆俊迟:“陆队,苏顾问,总局之中的所有人力,都可以供你们调遣。这次,一定要打赢这一场硬仗,只能胜,不能败。” 会议结束,人们都陆陆续续往出走着,他们还在议论纷纷,讨论着今天的一场大戏。 很多人时不时往回看苏回,都还在感慨他的身份。 甚至还有位队长拿着纸笔,犹豫着要不要找这位苏顾问签个名,到了最后还是碍于同事的关系,没张得开口。 现场一时嘈杂了。 苏回起身对陆俊迟说:“陆队,我有事情和你说。” 两个人走到外面的花坛边,苏回转过头,低低地对陆俊迟说:“对不起。” 陆俊迟看着他,早就明白了过来。 发生了这么多事,总局早就不是钢板一块。 就像是陈雪贤之前录音里说的,总局里可能会有对方的人。 他们重案组遇到的那些案子,那些有交集的案犯也绝非偶然。 这其中有人在针对苏回,有人在布局,这封举报信恐怕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在关键的时候拿出来。 可是那些人也知道,只要谭局在,苏回的位置是动不了的。 于是苏回和谭局合谋之后,利用这些,进行反制。 从始至终,谭局重病,邹局代理,逼宫问罪,再到亮明身份。 这一切,恐怕都是身边这个人安排好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诱出那些人的狐狸尾巴,然后拔掉那些钉子。 这些事他被蒙在了鼓里。 所以苏回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说对不起。 陆俊迟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苏回:“邢云海那次和我说的话,不会也是你的授意吧?” 无论是月光所说的小心诗人,还是邢云海和他说的,他不了解真正的诗人,似乎都是意有所指。 苏回低声认了:“我是在网上和他说过,如果你向他试探我的身份,不要明确告诉你,而且,那时候我还没想起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我不希望你把我想得太过美好。邹局之前向你推荐其他的专家的话,也是故意安排的。” 陆俊迟问:“这些事谭局,陶李芝他们都知道?” “只有谭局知道,陶李芝也并不知情,她今天能够站出来我也很感激她。”苏回抿了一下嘴唇,抬眸看向陆俊迟:“我不会在其他的事情上瞒着你的,可是这件事牵扯太多,为了顺利进行……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只能瞒过你。” 尽管已经道了歉,他还是有点心虚,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会怪我吗……” 陆俊迟理解他瞒着他,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哪怕他的演技再好,恐怕也会不自觉露出端倪。 一旦被人看穿,提前察觉,做出防备,那么之前的一些布局就全部白费了。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由于人格解体,苏回失去了对周围这些人群的判断能力,可是随着记忆的复苏,他逐渐可以去把握这些,了解到这些。 陆俊迟看着他,觉得他做的这件事不再像是他平时认识的苏老师。 可是他又能够从中体会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狡黠,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期盼已久的诗人,似乎终于回来了。 可是他能够感觉到,还是有哪里和过去是不太一样的。 如果是以前的诗人,大约只会和他解释清楚缘由,不会和他说对不起。 眼下的反应,是诗人和苏回的性格在合二为一。 看苏回这么小心翼翼的,他问他:“你是怕我生气?” “嗯……”苏回小声说,“我怕你生气,怕你离开我。” 他抬起眼睛,看向陆俊迟,神情认真:“我不想再回到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了。” 听了这句话,陆俊迟原有的一点情绪全部烟消云散了。 在他听来,这比世界上的一切情话,都要动听。 他理解了苏回的不安,更加原谅了他的做法。 陆俊迟感觉自己好像看着一只擅作主张后有些忐忑不安的猫,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毛。 他解释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现在更安全了,我不会怪你。” 苏回松了一口气,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老邢受伤这件事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他就算能够料事如神,也没能够想到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陆俊迟嗯了一声,他宽慰他:“老邢吉人天相,他会没事的。” 第130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 那监控之中拍摄到的其他三个人逐渐显露了身份。 他们的身份特征和苏回之前的侧写基本一致。 付款的那名男子坐在角落阴暗处,警方直接从支付方式查找到了他的相关信息。他名为毕山雨,今年30岁, 曾经是一名跑长途的司机。他在几年前发生过一起交通事故, 撞死了人, 赔过钱,和前妻离了婚,独自居住华都,家里没有什么亲人。 年老的名为戴元声, 今年63岁,是个惯偷, 专门去偷一些别墅区的空置房, 有一些行凶伤人的记录,曾经两次入狱,出狱以后在亲戚家的服装厂看门。 那名女子叫做徐霜, 今年32岁,她父母是开办工厂的,曾经家里殷实,可是遇人不淑,成为了单亲妈妈, 后来幼子生病离世, 父母也故去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居住。 这样三位年龄,出身,境遇,甚至是阶层都完全不同的人,加上解秋和宋蓝恩, 在两年半前走到了一起,一起犯下了细沙大案。 如今他们重新聚在了一起,细沙案重启。 在查清他们的身份以后,四份通缉令全部发了下去。 自从警方追踪到了这四个人以后,他们似乎是有所察觉。 这几个人离开了他们的住所,关闭了他们的手机,隐匿了他们的行踪。 警方通过社会关系,手机号,进行查访,调取监控,都追踪不到这些人现在的行踪。 随后警方申请了搜查令,进入他们的住所进行了搜寻,也没有发现明确的线索。 不光是总局里,全市的所有警察,各个分局都在加着班,搜寻着这些人。 他们封锁了整个城市的交通,进行严查。 可是这个城市太大了,足以让四个人悄无声息地隐藏其中。 炸弹这种东西不像是刀子,甚至是枪,它的范围是不可控的,遇害人员是随机的,就连最瘦弱的徐霜都可以让数人死亡。 这样的情形太过让人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临近了。 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 陆俊迟下令去对这些人调查深挖,几组人都派了出去,去询问他们曾经的长辈,亲属,老师,邻居……了解这些人做过什么,发生过什么。 到了晚上,进行汇总,警方依然没有更多收获。 眼下的侦破阶段是最为熬人的。 陆俊迟和苏回没有回家,住在了总局旁边的旅馆里,这样有什么消息的话,也可以第一时间进行响应。 吃过晚饭,陆俊迟接了个电话,问了下谭局会后和金副局谈话的结果。 看着势头不好,这位副局直接跪了,争取个坦白从宽。 根据金副局的供述,他认识一些社会上的人,偶尔有人会问他打听一些市局的消息,帮人办点事,收受过一些小额的贿赂。 而那封举报信,他连声喊着冤枉,说是有人放在了他的办公室里,信是从门缝里塞进去的,那是个监控的死角。 苏回靠在床上,听了几句,等陆俊迟挂了电话说:“金副局应该说的是实话。我们不过是借着他的事,敲山震虎。” 陆俊迟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金副局是不是和后面的人有关系,现在还没有定论,看起来他更像是被撺掇出来顶缸的。” “性子急躁,一点就炸,容易轻信别人。”苏回咳了几声,“我要是幕后之人,大概不会挑选这样的队友。而且王副局说的那些话,听起来是在平衡关系,里面却有些煽风点火的成分。” 隐藏在总局之中的人是谁,只怕还需要细细调查。 陆俊迟看苏回的脸上还有点不正常的红,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掌下的温度明显有点高:“你好像又烧起来了。” 苏回咳了几声,眨了下眼睫说:“我刚刚吃过退烧药了,可能药劲还没上来。”他这几天发烧一直是反反复复的,吃了药就压下去,不吃药就烧起来。 “可是还是很热……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陆俊迟有点担心。 “现在这种时候,还是等事情处理完吧。”苏回依然低着头,他在反复翻看着那些资料,希望从中再翻出一些线索。 陆俊迟无奈道:“那我给你拿凉毛巾先物理降温试试。” 苏回嗯了一声,他在想要找到这几个人的共同点,找到他们相遇的契机。 可是几乎没有…… 不同的住所,不同的学校,不同的生活轨迹。 似乎共同点就是他们比较孤独,都是城市里较为孤独的人,他们独处的时间会比较多,时间也比较自由。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几个人会聚集在一起。 他更说不清,他们为什么要进行袭击。 可是一定是有某些联系的…… 作为炸弹客的投放者,他们是被某种规则筛选出来,因为他们身上的一些特质,才有可能一直进行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这肯定是和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成长生活轨迹有关系的,可能有些线索他们还没有找到。 那些人究竟是怎样开始聚集在一起进行这样一件事的呢? 苏回像是面对着一道难题,全神贯注着。 旅馆的房间里,橙黄色的灯光下,一时有点安静。 陆俊迟叹了口气,给他取了个毯子披在身上。 过了一会,苏回又开始连声咳着。 陆俊迟帮他换了毛巾,那毛巾都被他的体温捂热了,他忍不住道:“你现在可能快四十度了。今天才是第一天,无论是制作炸弹,还是制造袭击,都不会这么快。我们应该还有时间,你去医院看完了,再来加紧进度。” 苏回接过了冷毛巾:“我现在觉得还好。” 陆俊迟哄他:“你要是烧糊涂了,谁来破案啊?”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温柔到苏回一时有点动摇。 苏回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资料上:“我知道,现在身体不能垮,我还能坚持,你让我跟完吧,等处理完这个案子,我会去医院的。” 他一只手扶着额头上的凉毛巾,一边和陆俊迟商量。 “全市的警察都在忙着,我也会盯着,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陆俊迟还是想要说服他。 “我知道,地球没了谁不转啊,我也不是能够拯救所有的人……”苏回低垂下眼眸,他知道,应该在工作和身体之中选择平衡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哑着嗓子继续说,“但是,只要想到有人拿着炸弹在城市里,我就会想到两年前那一幕……” 那是爆炸的瞬间,火光,鲜血,是生命的逝去……是他无数次的梦魇。 苏回继续低声说:“我和他们间接交过手,我了解那些人,我一定可以找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眼下,是没有比苏回更合适查这案子的人了,陆俊迟迟疑了,他收回了挡着文件的手,看着眼前的人,他觉得胸口有点隐隐作痛,可又替代不了他。 陆俊迟最终妥协了,他开口叮嘱:“那你不要太坚持了,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停下来休息,晚上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上了四十度的话,就一定得去了,或者实在不行叫总局卫生院的朱医生来看下。” 屋子里的灯光不够亮,在苏回的视线里,眼前的人是有点朦胧的,就像是在梦中一样。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一个人了。 他想起了他独自对抗病魔伤痛的时候。有一次在家里发高烧,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以后发现亚里士多德在添他的手指,屋子里还是冷冰冰的,只有他一个人…… 握着冰冷的毛巾,苏回有片刻失神,他忽然想到了那个问题,这个人这么好,他为什么曾经把他忘记过呢? 是不是陆俊迟也在担心着这一点? 苏回忽然心里一动,他开口说:“你别担心,我这次就算烧坏了脑子,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再忘记你了。” 陆俊迟听了一愣,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猫按了个爪印。 苏回放下了资料,眼尾微微泛红,他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了陆俊迟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因为他最爱他了,他不会再忘记他了。 这个拥抱有点猝不及防。 被苏回抱着,感受着他身体的温热,陆俊迟瞬间就没了抵抗力。 他伸手搂住了苏回的身体,可以感觉到他背上的蝴蝶骨,还有那些陈年的伤痕。 这根本就不是势均力敌的谈判,只要看到他,听到他说话,他就快要败下阵来,他该拿他怎么办呢? 好像除了惯着他,护着他,守着他,没有其他的办法。 陆俊迟抱住苏回,轻轻拍了拍他,然后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那我陪你一起,我们一定会抓住他们的。” 两个人稍事休息,马上又开始新的一轮工作,夜渐渐深了,他们却睡意全无。 夜渐渐深了,各个方面,不断的有各种消息汇总传递过来。 苏回凝神看着面前的各种资料,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几个字上画了一个圈:“那四个人是怎么来到一起的我还没找到答案。不过我好像知道宋蓝恩准备从哪里找些帮手了……” 陆俊迟记得苏回和他说过,如果宋蓝恩不满足于过去细沙案的规模,可能除去那些固定的人,还会找一些临时的帮手进行参与。 苏回指着几份资料:“宋蓝恩在几天前曾经使用刘玉梅的手机,拨打了一些电话出去。那些手机号不能对应那些人的身份,不过我从中找到了一条其他的线索。” 陆俊迟也曾经和组员讨论过,不知道宋蓝恩会用什么筛选标准来筛选潜在的凶手。现在苏回先发现了一些端倪。 说到这里,苏回指着笔记本的屏幕道:“我顺着其中一个手机号的注册登陆摸到了一个对外隐藏的留言板。”说到这里,他把笔记本转给陆俊迟看,“那些人有杀人幻想。” 陆俊迟翻看起来,那是一个类似于树洞的留言板,有很多人在上面匿名发言。 他翻了几条,只觉得那些留言板上的留言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里简直就是罪恶的温床。 “想杀人,最近会经常想到杀人,我并不仇恨谁,也没有固定的人选,我想杀的是走过我的陌生人。” “想毁掉所有人,我认识的人,以及我不认识的人,甚至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包括我自己。” “刚才碰到了一个小孩,我突然想把他弄死,像摔死那只猫一样。” “特别想杀人,感觉想要把愤怒转化为杀气,想要杀掉让我愤怒的人。我想看到血,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想逆势而行,成为一个人人惧怕的恶魔。” 陆俊迟越看越皱眉,有了网络之后,人们的交流方便了很多,但是有些恶也就表露了出来。 这些每天在这里发言的人就是潜在的危险者,潜藏在普通人之中的杀手。 苏回咳了几声道:“其实,有很多人都曾经有过杀人幻想,有人说,这是一种人类从野兽进化而来的情绪反应。在某个特别时刻,忽然会想到杀人这件事,随后随着注意力的转移,想到其他的事情,放弃这个念头。” “有过一些心理和社会调查,数据表明,百分之七十左右的人都曾经存在过杀人幻想。特别是情绪波动,或者是发生什么事情时。但是,理性最终会战胜冲动。正常的人们会意识到,经常出现这种念头是不对的,他们会遏制住这些思维。” “可是有少部分的人,他们的杀人幻想并不会消失,他们长时间有着这种幻想,和这种念头常年共存。幸福的时候,开心的时候,闲着的时候,忙碌的时候,苦痛的时候,他们无时无刻地不在想着这件事。” 人类无法控制的,就是自己的思维,有时候会忽然想到一些恐怖或者可怕的事。但是一旦经常想到,又有想法想要付诸实际,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了。 苏回咳了几声:“和一般的连环杀手不太一样,他们没有那么强烈的冲动,也不是为了性快感,让他们着迷的本身是杀人这件事。他们想要达成这一目的。” 陆俊迟会意道:“如果有人给他们适时地提供了简单方便而又让他们期待的工具,可能犯罪就发生了,他们可能会成为宋蓝恩的帮凶……” “宋蓝恩有可能联系到了在这里留言的人,会从中筛选出一些人一起进行行动,我觉得我们可以顺着这一条线,把那些人的身份进行排查。”苏回试着用那些人的思维进行思考,把那些可能的行凶者从千万人之中找出来。 陆俊迟点头:“我会让人把这个留言论坛作为重点排查对象,查找经常登陆的IP地址,一一核实。” 第131章 此时深夜, 华都的一处老仓库内,亮着阴暗的灯。仓库的侧面被分成了几个房间,屋子里面有一些木板铺成的床, 还有简陋的住宿用品。 屋子外面杂乱地堆了一些矿泉水和方便食品, 足够几个人生活几天。 宋蓝恩坐在桌子旁, 低头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东西。 他的手很稳,一点一点把化学药品灌注进去,最后用细沙封存上。 这些材料是戴元声之前囤积下来,带给他的。 制作这些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甚至连着周围的人都有可能被炸伤,那几个人却都坐在他的不远处。 其中距离较远的是徐霜, 她站在窗口边, 凝视着远处的一片黑暗。 她的眼睫时不时轻轻眨动,这里非常空旷,四周围都是空地, 她感觉自己站在雨夜之中的一艘小船上,不知道会飘向何方。 这种未知感伴随着吹过来的夜风,让她有些不安。 毕山雨吐出了一口烟雾,放下了手机,他的手机卡已经取出, 只能玩玩手机自带的小游戏, 他不习惯上不了网,在输了两把以后,把手里的烟头扔在了地上:“那个,能不能把我的手机卡给我啊?我就来把王者。” 戴元声和徐霜同时扭头看向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徐霜哼了一声:“警方现在可以通过手机定位,你用你的号码在这里一开机, 我们就暴露了,都会被抓住。” 在转移到这一区域以前,他们的手机就全都被拔出了手机卡,交由徐霜统一保管。 毕山雨道:“哪里有这么邪门?警察不睡觉啊?大晚上还随时盯着我们?” 戴元声呵呵笑着:“说不定那些警察也在加班呐,回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过来,把我们都射成马蜂窝。” 徐霜嫌弃他说得不吉利,瞪了戴元声一眼,转头看向毕山雨:“你想要参与计划,这种话就不要再提。” “好,不提了。”毕山雨伸了个懒腰,“那这大晚上的,总得让我们找点乐子吧?游戏打不了,外卖也没有,女人……”他说到这里,眼睛在徐霜身上扫了一遍,有些嫌弃,“还不如没有。” 戴元声呵呵笑了:“怎么,憋不住了?年轻人就是没耐性,要不我们来把争上游吧?”他说着话拿出了一把扑克牌来。 毕山雨这才坐了过去:“两个人玩什么争上游啊,还不如抽王八呢。” 他话这么说着,手却摸起了牌。 宋蓝恩听到这里,问一旁的徐霜:“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吧?” “不会。”徐霜侧过身,说得斩钉截铁,“这地方是我父亲当年收账的时候对方抵债的,扣了对方的各种证件却没有过户。就算查,也查不到我身上来。” “摸牌摸牌!”毕山雨催着戴元声,还真的在这废旧的仓库里玩起了扑克牌。 他们打到了一半,毕山雨看着手里的牌,似是不经意地问戴元声:“老头,你选好位置了吗?” 戴元声一边出牌一边笑了:“我这次要想要找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放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又伤不了几个人,有什么用……”毕山雨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如果是我,就会放在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地方,在万众瞩目之下,轰……” 他的手模拟着炸裂开来的情形,眼睛里闪现着光亮,仿佛已经沉浸在无尽的愉悦之中。 “炸弹,赢了。”说着他丢出来四张尖子。 戴元声看了看手中的牌,叹了口气:“我这把运气不好,再来!” 趁着戴元声洗牌,毕山雨转头问向徐霜:“嗨,女人,你呢?准备放在哪里?” “别叫我女人!叫我的名字。”徐霜瞪了她一眼,“我还没想好。” “唉,就你这么瞻前顾后的……”毕山雨的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又点燃了一根新的烟。 徐霜侧头看向他。自从遇到这个男人,他好像一直不停在抽烟。她用手扇了扇屋子里的烟,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毕山雨吐出一个烟圈,看向她说:“在这里这么等着,实在是令人心急。” “不要着急。”宋蓝恩的声音响起,“等明天,明天,我就把所有的都给你们,你们就不用困在这里了,回头我会给你们留充足的时间,让你们好好选择你们的地点。”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成品放在一旁,有几个已经完工了。 徐霜在门口坐了一会,走进仓库里来,她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有些惊讶:“怎么有这么多?” 只有他们三个投放者,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个,难道要一个人投放几个吗? “我另外还找了一些人,你们不想把游戏玩得刺激一些吗?”宋蓝恩笑着说。 “原来这次,还有其他的人要参加啊?”戴元声呵呵笑着。 “那些人,你从哪里找到的?靠谱吗?不会让我们陷入危险吧?”毕山雨似是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宋蓝恩摇摇头,“我会把东西放在固定的地点,通知他们去取,他们不会知道我们的情况,你们拿着的那些杀伤力更大,他们的相对较小,有他们扰乱警方的视线,你们会更加安全。” 徐霜凑过来,挨个数着:“这些东西一共有多少枚?” 宋蓝恩道:“十三个。” 这是他利用所有的材料制成的,这些东西,足以在整个城市引起轩然大波,带来一场灾难。 “你做的这个怎么和我们的不太一样?”徐霜的眼睛眨动着,看着一枚新做的有点警觉。 宋蓝恩说:“因为这一个,是不定时的,只有遥控能够操作。我准备留给我自己。” 毕山雨转头问他:“那这个你准备怎么使用?” 宋蓝恩有些戒备道:“那就不是你们操心的事情了。” . 旅馆之中,安静极了。 他们却可以感觉到,有些什么在城市的黑暗之中波澜暗涌,蠢蠢欲动。 苏回看着眼前的各种资料,开始分析那几名主犯:“这几个人之中,徐霜是相对较为富裕的,她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十分有钱,当年也有多处厂房,我怀疑,他们停留在徐霜提供的安置地点。” 陆俊迟皱眉:“可是徐霜名下的产业我们都已经排查过。” 苏回看了看他道:“有的时候,不一定是会明面上有交集的,家产多了以后,就会有一些隐形的场所,看起来和她无关,实际上却属于她。” 陆俊迟点头:“嗯,我们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徐霜的一辆车我们也没有找到,那可能是交通工具。” “还有,我注意到了一件事情。”苏回认真说,“在过去的两年之中,徐霜的父亲去世了。我认为,这一点可能会促成徐霜的一些变化。”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我认为,在两年前的细沙案之中,徐霜就是这些人之中,最为动摇的一个,她的种种表现,对炸弹安置的地点非常挑剔。她过去表现得较为正常,开始接受任务是在被男人抛弃,孩子去世以后。” 陆俊迟也读过她的档案,一个非常有钱的富家女,自己一事无成,被男人骗了以后未婚先孕,生下孩子却有先天性的疾病,后来早早离世…… 随着苏回的描述,加上眼前徐霜的照片,陆俊迟心中,徐霜的形象和内心逐渐丰富了起来。他会意:“她的家庭,家人都是比较传统的,那会把她当做耻辱吧。” 苏回点头:“加上幼子病逝,她失去了心灵的寄托,可能因此克制不住自己,所以加入了进来。但是现在,一切不一样了,孩子已经逝去了几年,就算当时再难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会逐渐痊愈……而她压力的最大源头,她的父母已经相继去世,作为家中独女,她已经继承了家中的财产。虽然她可能还是会由于惯性参加现在的犯罪行动,但是她的心境会完全不同。” 一个孑然一身的人更容易铤而走险,而一个家财万贯的人,就会顾虑很多,也更为惜命。 苏回眨动双眸继续道:“这几个人的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他们的行凶方式会更为丧心病狂,这样的情况下,徐霜的顾虑会让她成为几个人之中的拖累。” 苏回咳了几声:“然后是戴元声,他在早年曾经因为盗窃被捕过两次,这样的经历,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所以他藏匿炸弹的时候,非常的仔细,会放置在他认为别人不易察觉的地方。在上两次他的爆炸行为之中,第一次就比其他人的放置花费了更多的时间,第二次比第一次晚了一个小时之多。我觉得这一次,他会更加慢……但是几个人之中,他的杀人意识是比较强烈的。” 陆俊迟点头:“速度慢的话就意味着我们可能会有更多的时间。我们也可以利用他的紧张,多在媒体上发布通缉,那样他会存在较大的心理压力,也更容易露出马脚。” “最后一个人,毕山雨,他是危险性最大的,也是特征最为明显的,他会针对一些人数较多的地标性建筑下手。” “我认为,在行凶的过程之中,他享受万众瞩目,享受别人的生命掌控在他的手中。他会追求激烈,刺激,所以在过去,他的爆炸造成了多人死亡。在数量上,仅次于解秋。”苏回说到这里咳了几声,“我看到他的信用卡和各种借贷上已经负债累累,他这一次很可能根本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毕山雨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是这几个人之中毁灭意识最强烈的,可能准备连同自己一起销毁掉。 陆俊迟的神情严肃起来:“那么这一次,我们需要提高防备的是毕山雨?” 苏回摇了摇头:“比起这些人,其他的散发凶手同样需要注意。还有,你忽略了一个人,还有宋蓝恩。” 陆俊迟一愣:“可是根据你的分析,在过去宋蓝恩只是制作了那些炸弹,没有进行过投放。这一次,他会参加吗?” 苏回有些疲倦地闭上双眼,揉了揉眉心:“很有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危险。” 他休息了片刻睁开双眸:“宋蓝恩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这些人的核心所在。特别是被关押了两年,他在这段时间内,心理是会发生变化的,他的动机,他的抉择,我们还没有充分了解到,也就是他会更难防备。” 可能是因为宋蓝恩在过去就较为神秘隐蔽,外加他与世隔绝了两年。对于他的犯罪心理,苏回基本无法完成侧写。 苏回合上了资料,有些虚弱地说:“我只能推断总结到这一步了,这件事里面充满了变数,有时候他们会因为心境和遇到的人改变地点。” 再详细的推断也许会对警方无益,反而会干扰他们的判断。 “你说得已经很有参考价值了。”陆俊迟点头,“我们会随机应变的。” 这一次,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炸弹客。 警方必须做好全面的准备,逐一击破。 现在双方像是在奔跑之中,他们不知道对方跑到了什么地方,必须更加争分夺秒,才能够打败对手,取得胜利。 苏回又凑过去,抱了抱陆俊迟,他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在他的耳边说:“你要小心。” 陆俊迟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温热,他紧紧搂住苏回,开口道:“答应我,这次你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了。” 苏回嗯了一声:“这次我会在留在总局里,不会跟着你们行动了。” 第132章 深夜的旧仓库里, 宋蓝恩结束了自己的制作,今天虽然还没有全部完成,但是已经差了不多。他进入了简陋的洗手间里, 打开水洗了个冷水澡。 这间仓库外几乎都是荒地, 已经深秋, 虫子依然很多。 卫生间里湿漉漉的,门的隔音不好,他可以听到隔壁戴元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冰凉的液体流过他的身体。 然后宋蓝恩看着镜中的自己,两年间, 金属的项圈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了一圈的磨痕,他的两腮微微凹陷下去, 眼神有些吓人, 因为常年不见日光,他的脸上透出一种慎人的苍白。 宋蓝恩看着镜中有点陌生的人,刮干净了胡茬, 然后用手里的刀绞断了自己脑后的头发。 明天,到了明天,一切就结束了。 宋蓝恩换了徐霜提供的衣服走出来,那个女人还没有睡,她双手抱臂, 一动不动地站在仓库的门口, 像是深夜之中的一缕鬼魅。 宋蓝恩走过去,蹲坐在她的旁边,他也点燃了一根烟。 徐霜看向他,没有说话,她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都是在抽烟,毕山雨抽烟的时候, 她就讨厌得要死,可是宋蓝恩抽烟的时候,她却觉得可以忍受。甚至还可以从那烟味里获得一丝的麻痹和安慰。 对于这个一直给他们提供作案工具的男人,她感觉到了一种依赖。 他能够带给她一种特殊的安全感,因为他是他们的同类,而且他是他们的核心,是他们的领袖。 “你在害怕吧?”宋蓝恩忽然问她。 “我才不怕……”徐霜看了他一眼,小声嘴硬着。 “你不用掩饰,害怕也没有什么。你如果不想做了,明天走出去以后,你可以去找警察,或者是把那东西随便放在哪里。没有人规定,你必须做点什么。”宋蓝恩忽然笑着说。 徐霜感觉自己像是被看穿了,她在之前就对要如何做犹豫不决,可她还是说:“你放心,我才不会去找警察呢,背叛同伴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宋蓝恩又说:“反正,那只是送给你们的礼物而已,明天参与的人足够多了,我希望,警方在追寻你们时精疲力尽。” 徐霜眼眸微动:“这次,你……你是在利用我们?” 她从男人的话里听出来,他们好像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棋子,是为了掩护他的存在。 宋蓝恩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哭着求我满足你的愿望。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徐霜说:“你要去哪里?” 宋蓝恩拈灭了手里的烟,走入了仓库里:“你不用管我要去哪里,我有我自己的目的。” 这一夜,徐霜几乎没有怎么怎么睡着,洗手间有点漏水,她似乎总能听到一些咕噜咕噜的水声。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上午一早,宋蓝恩完成了最后的加工,他把一些做好的东西交给了戴元声还有毕山雨,三个人很快出去了,他们逐一把那些东西留在了早就定好的地点,等着有人来拿。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吃过了午饭,宋蓝恩取出了四个用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他把其中的三个往外推到那三个人面前。 那是黑色的塑胶塑料袋,包裹着的爆炸物,看起来就像是一本厚厚的字典。 可就是这个东西,是高度危险的物品,可以造成房屋倒塌,可以夺取人们的性命,可以把原本美好的世界销毁殆尽。 三个人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们以前虽然也有过类似的举动,但是那时大家都是分开接到东西的,他们从没有这么集体行动过。 每个人的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聚会。 一时间仓库里充满了仪式感。 “这就是最新制作完成的,这一次用了新的技术,会更为稳固,威力也更加大,我把爆炸的时间统一调节在了下午五点,现在已经开始计时,你们可以看到时间还剩多少。”宋蓝恩介绍着,“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进行放置。” 这就像是一场最后的游戏,宋蓝恩介绍着规则。 几小时,足够长了,他们可以抵达这一片区域内所有的目标。 三个人接过了沉甸甸的爆炸物,分别放入了各自的书包里。 戴元声问:“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宋蓝恩看着他笑了:“祝你成功。” 戴元声说:“愿我们还能在这里相遇。” 徐霜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不会了。你也自求多福吧。” 宋蓝恩看了看时间道:“我们出发吧。可以去向不同的方向,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祝大家狩猎愉快。” 毕山雨迈步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他拍了拍他的后背:“GOOD LUCK。” 他们很快就出去了,宋蓝恩招手,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戴元声走到公交站台,佝偻着腰,上了一辆汽车,也扬长而去。 这个时候,凝重的气氛已经消失不见,他们走得非常愉悦,不像是要去杀人,反倒像是要去了却心事。 毕山雨站在路边,不慌不忙拿出烟来,点燃抽了起来,他问他旁边的徐霜:“你怎么不走?” 徐霜看了他一眼,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你小心点啊,这烟如果点着了炸弹,那可就省事了。” “我现在站在你身边,你不该一起担心下自己吗?”毕山雨看着她,忽然收起了往常的嬉皮笑脸,神情有点严肃。 他的这种神情,看得徐霜有点陌生,她颤声说:“那个,我就是开玩笑的。”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毕山雨了,这个男人总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危险感。让她无法预测,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他会说出怎样的话。 “你还没有杀死过人吧?”毕山雨眯着眼睛,抽着烟问她。 徐霜低着头没有说话。 毕山雨道:“在你进行的四次爆炸之中,两次放空了,只有两次在有人的地方爆炸,第一次炸伤了一个人,第二次炸伤了三个人,但是其中没有一个人死亡。” “是谁告诉你的?宋蓝恩?”徐霜轻声问,在过去时他们每个人会抽签决定这一次的人是谁,但是宋蓝恩只会联系抽中的人,其他的人是不知道的。 每一次,宋蓝恩会给他们一个地址,他们自己去取了放在那里的东西,进行行动,这也是他们两年多来第一次见面。 她并不知道,其他人参与了多少次,她虽然也有估算,也有关注后来的警方通报,但是她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和数字,这个毕山雨却能够张口就把她每次的行动时间和地点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是看透她的内心。 风吹来,徐霜觉得有点冷,她猜测,杀人最多的应该是解秋,其次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凶残而危险的男人。 毕山雨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抽着烟继续说:“我猜,一般的情况下,你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你这一次之所以会过来,会参加,一个是你曾经被那些人威胁,没有勇气拒绝,一个是因为你还有点留恋过去那种感觉,还有……” 他又看了看她,“看你右手的戒指,你现在,交往了新的男朋友吧。你这一次,是和你男友吵架以后过来的吧?你一边害怕他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情,一边希望他后悔……” 徐霜攥紧了拳头,把自己的右手往后藏,她忽然发现,尽管在之前他们已经在聊天工具上认识了很久,这两天见面以后又都在一起,可是她竟然不了解这个男人,而他却对她了如指掌。 这种了解,让她产生了更深的恐惧。 毕山雨侧头,目光下移:“我想你现在手里拿着那枚炸弹,也会觉得有点沉吧?” “不用你管!”徐霜叫起来,她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后悔和这个男人谈话。 “我是在帮助你。”毕山雨却不急不躁地把烟扔掉,他用脚拈灭了烟头说,“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你的难题……” . 中午十二点,华都总局里,气氛异常严肃,一场大战终于到了决战之时。 刑警队里,谭局也在进行着最后的动员:“这次行动,我们面临的主犯可能有四人,其余的闲散犯案人员可能会有十人左右。根据我们审问一位宋蓝恩找到的临时帮手得到的消息,这些人可能会在今天下午,在华都市区里进行炸弹放置。” 说到这里,谭局的目光在数名精英警员身上扫过。 “所以大家必须打起精神,这是极其关键的一个下午,你们必须全力以赴!此外,特警的排爆队将会和我们联合行动,大家在行动的同时,也要小心和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是!” 各路人马有序分车离开,在城市里进行排查。 为了能够有效配合,这次分了内外两组人,指挥室设在总局之中,负责各种资料查询和电子监控,苏回和谭局留在这里坐镇。 外部指挥部设在陆俊迟所在的巡逻车上,两方随时联络,消息一个一个传来。 所有人都情绪紧张着,像是绷紧的弦。 指挥室里,十几个监控屏不停切换闪烁着,电子眼监控着城市里的各个角落。通讯频道里不时传来各种消息。 “陆队,我们根据徐霜的购买记录,确认了他们的藏身之地可能是在锦雨路的一处老仓库。分局那边已经去查看了,有过近期生活痕迹,不过人已经离开。徐霜的那辆车也停在附近,没有开走。” “能够判断离开时间吗?” “我们查了附近的监控,他们离开已经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只晚了半个小时,他们和这些人擦肩而过…… 陆俊迟道:“调取附近所有监控录像,以仓库为原点,排查一切交通工具,筛选他们可能会到达的地点!” 警方很快发现了一些踪迹,包括从路边的摄像头调取出了他们出行的录像。 “宋蓝恩上了一辆车牌号为H3569的出租车,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司机,他在三清石附近下车,随后又打了另外一辆车,戴元声上了一辆汽车……” “宋蓝恩曾在御马路附近出现随后又换了一辆出租,我们还在查找……” “徐霜和毕山雨呢?” “这两个人是步行离开的。” “其他人呢?” “宋蓝恩从网站上联系到的人,我们在根据关系网进行排查和跟踪。” “所有城市地标处,人员到位了吗?” “城市地标旁有多位便衣,关键路口有警犬警员进行排查,城市里多处增设了排爆桶。” 指挥室里,对话和键盘声让人情绪紧张。 苏回低着头坐在桌前,看着各处传回的影像和消息。 他十指交叠,微微皱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毕山雨和宋蓝恩会把最终的地点选择在哪里呢? 第133章 此时的德昌街上, 戴元声抱着一个黑色的包,穿梭在人群之中。 他在过来的一路上已经换了三辆公交车,还专门走了一段路。 他想要甩开很多人, 至于放置地点, 他想好了, 在德昌街万银广场之中,那里有个商场,商场里面都是人,而且都是有钱人。他知道一个隐秘的角落, 可以把包放在下面,完全不会有人发现。 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他在走的也是最稳妥的路线, 他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的。 戴元声从人群里走过,他微微佝偻着腰,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他做了多年的贼, 有一种本事,就是能够在人群之中隐去身形,让别人自动忽略他。 可是今天,戴元声的感觉很不对劲。 街上的人们,似乎都在看着他, 擦肩而过的时候, 目光锁紧着他,走过去时,互相窃窃私语。 他的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不会……有人认出我来了吧? 戴元声的心里十分忐忑,低着头,想要快些走过这一段路。 街边有一家店子, 店主正在抬头看着播放的电视新闻。 “近日,华都警方收到消息,有嫌犯将会在城市里投放危险物品……” 戴元声通过那一句话就听出是在说他们的事,他慌忙躲避,继续往前走着,可是老天爷也不愿意放过他一般,前方竟然是个电器店,里面的数台电视都在播放着新闻。 “现发布通缉如下,宋蓝恩,男……徐霜,女……戴元声,男54岁……华都警方对这种行为零容忍,将会依法打击此类犯罪活动。” 戴元声扭转过头,他匆匆撇了一眼,电视上这时候正好出现了他的放大的照片! 而且是数台电视一起播放,所有的画面定格,呈现出他的脸。 那是他以前蹲监狱时候留下的案底照,无比细致清晰! 戴元声的心怦怦急速跳动,瞬间额头上就冒出了汗。 警方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的?!怎么找到他的?!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他的异样越发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戴元声猛然扭过头,抱着包仓皇而逃,他低着头,心里越来越慌。 原本的大路他不敢走了,他抱着怀里的包,感觉就像是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总是感觉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背上,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又有人的目光投向他了,那个人还拿起了手机…… 他们不会要报警吧?如果把警察叫来,那就完蛋了! 戴元声紧张万分,他看到一旁有个公共厕所,躲了进去。他躲入隔间里,看了看时间,现在只有两点左右,他一共出来了一个小时。 现在去哪里?出去继续打车? 还要去那个商场吗? 还是随便丢在什么地方? 戴元声手足无措,有瞬间,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把包就丢在这厕所算里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炸到谁是谁。 他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来过这最后一次的瘾,他这次还没有引爆,还来得及跑出去。他可以剃了头发,带着墨镜遮住脸,无论是哪里,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 可是他又有点不甘心。 戴元声稳定了一下心神,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他走出隔间,来到洗手池前,洗了一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抽动着。 他是怎么萌生出这个想法的呢?好像是从几十年前,他小的时候,就有了杀人的想法,那个想法在他的大脑里,像是一个浮在池塘里的球,他伸出手去把它按下去,它就会浮上来。他再用力按下去,没过一会,又会浮上来。 他生在一个凉薄的家庭,从小到大没有感觉到过什么是亲情。 他从小就学会了盗窃,也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他进过几次监狱,依然不思悔改。 不过盗窃只是他为生的手段,他真正的想法是想要杀人。 想要杀死陌生的人。 可能是路过他的男人,女人,年轻人,老者…… 只要不是自己,其他的人都无所谓。 这个欲望不断增强,那个按不下去的球逐渐膨胀,让他的思维里只剩了这件事。 后来他遇到了那些人…… 他表面上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可是现在,终于有人读懂了他内心的疯狂与渴望。 后来,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然后马上依照对方的话,去联系了宋蓝恩。 他从指定的地点,拿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借助这个东西,他的梦想就可以成真。 他把东西藏在城市里人们看不到的角落。 那是他那段时间最为期待的事情…… 戴元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结束了回忆。 他咬紧了后牙,还是把包抱在了怀里,走了出去。 已经顺利进行过好几次了,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的,也不会发现我,这一次会向前几次一样顺利,他大着胆子想。 戴元声向前走去,他的心脏跳得无比得快,不停地打量着各种地方。 前方出现了一个小的商场,比他的原定目标小了很多,但是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站住了脚步,目光从下一点一点往上看去。 城市里都是高楼大厦,他被这些钢铁建筑,被无数的人环绕着……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里的杀念…… “站住!不许动!” 就在他驻足仰望的瞬间,戴元声忽然听到了一声暴喝。 他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去,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人追上。 两个人拦在他的身前,还有两个人在他的身后,有人用只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接下来他感觉天旋地转,被人像个麻袋一般绊倒在地。 有个东西抵在他的头上,那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早就有人冲过来,捡起他掉在了地上的包,进行查看。 “东西还在!” “快联系陆队!” 戴元声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他的人应该是便衣,他不知被盯上了多久,还没有实施自己的计划,就已经被抓了。 陆俊迟从不远处的指挥车里走下来,看了看眼前的戴元声,给他戴上了手铐。 从他下了第三辆公交车,他就已经被警方锁定了。 他的行为和目标和警方的预测完全相同。 那些不断播放着的新闻,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漏洞百出。 戴元声抬头看向陆俊迟,看出来其他人都是在听他的命令,他喘息着,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你抓不住其他人的!” 陆俊迟懒得听他的废话,做了个手势:“带走!马上对他进行审问,看看他是否知道什么信息。” 宋蓝恩选择的其他投放人没有什么经验,很多走出不远就露出了马脚,还有几个提前就被抓了,供出了取东西的地点。 城市里警方在行动和盘查之中,很快抓捕到了三人。 加上了戴元声,已经有四人落网。 虽然抓住了几个人,但是陆俊迟却丝毫不敢放松,他急忙把消息告诉了苏回。 电话那边,苏回似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问:“还是没有宋蓝恩和毕山雨的消息吗?” “没有……”陆俊迟看了看时间。 其余那些拿着炸弹的凶徒,目标会是哪里呢? 三十分钟后,又有两个人落网。 稍后徐霜也被找到了,陆俊迟赶到现场的时候,她正低着头,坐在一个幼儿园外面的秋千旁,她穿了一件秋款的连衣裙,身体随着脚蹬着地面,一晃一晃的,目光却是一直看向一旁的幼儿园。 幼儿园里,有一个班的小孩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在玩着老鹰抓小鸡。 徐霜的目光柔和,身材纤细,看上去就是个三十多岁教养很好的普通女人,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冲过来的几名警察都有些紧张,提防着她的一举一动。 徐霜却站起身,主动举起了双手,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 有人去搜了一下她随身带着的名牌包。 “陆队,包里没有发现东西。” 陆俊迟过去铐住她:“那东西呢?” 陆俊迟听过之前苏回的分析,在以前的几次,徐霜都会避开学生和孕妇,可是他不知道为何,这一次徐霜是在幼儿园的外面被发现的。 徐霜的眼眸转动,看向他,她的声音非常冷静:“已经丢了。” 陆俊迟继续质问:“你放在哪里了?!” “我拿到拿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不需要那个东西了。”徐霜有点轻松道,“所以,那个东西我交给毕山雨了。” 那时候毕山雨在门口和她交谈了一会,就是那时候,毕山雨提出,她可以把东西交给他,那样她就不用再犹豫了。 她虽然十分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是觉得这个建议还不错。 “毕山雨去了哪里?”陆俊迟问。 “我不知道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单独行动的。”徐霜说得不快不慢。 “郑柏,沿着她走过的路线进行排查,以防她说谎。”陆俊迟打了个手势,“曲明!把人带到车上,准备进行审问!” 安排好了一切,又上了指挥车,陆俊迟看了下时间,他把这边的进展告诉了苏回。 苏回也没有预想到这种结果,在手机那一端轻声道:“这么说……毕山雨的手里可能会有两枚……” 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获得了六枚炸弹,还有七个下落不明。 现在宋蓝恩还没有踪影,毕山雨这里又出了一些状况。 苏回隐约觉得这是一个讯号,可是还没有分析出来,这样的事情究竟代表了什么。 事到如今,主犯之中的两个人都已经显现了踪迹,其他的投放者也被陆续找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回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他觉得毕山雨的行为,和过去有所不同,那个人可能潜藏在城市里的任何地方。 而且现在,他的手中有着不止一枚炸弹…… “苏回你还是要小心,我这边会尽快找到毕山雨……”陆俊迟这时候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全力搜寻那些凶徒的下落,但是同时,他又很担心苏回的安危。 他现在恨不得尽快抓到所有人,然后回到苏回的身边。 “不说了,谭局那边叫我了。”苏回轻声道,“我看网上的短信提醒,你买的梨到了,回头等着你煮梨水呢。” “好……”陆俊迟这才挂了对讲。 曲明在驾驶位,转头问他:“陆队,现在怎么办?” 他们已经找了毕山雨可能会去的各个方向,城市里的各种标志性建筑外也守了人,可是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陆俊迟低头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还是回到最初毕山雨和徐霜分开的地方,然后通过监控和实际线路模拟,查访目击证人,一个路口一个路口找下去!” 根据徐霜和戴元声的描述,他们已经知道了毕山雨今天的穿戴,连着他之前的照片,他们询问路人,也许有人会有一些印象。 他们顺着这条路线一路走过,半个小时候以后,陆俊迟一抬头,看到了总局的大楼。 他犹豫了一下,又给苏回拨了个电话过去。 陆俊迟道:“分局那里又抓到了一个人,我们还在寻找毕山雨的下落,我们按照徐霜供认的他的衣着服饰,一个一个路口推断他的线路……现在已经在了商贸路附近。你觉得他的目标可能是哪里?” 商贸路,好像就在总局不远处。 苏回想到了什么。 今天因为提前知道了罪犯的容身区域,所以他们把攻击范围缩小在城市的南城区到中部。 他们几乎动用了华都全市的警力,这是两年前人力的数倍。 车站,大型的商超,人们聚集的广场,全部都有便衣在值守。各种政府机关,交通要道不仅有数倍的警员,还出动了警犬。 如今数据监控也更为密集,在这间指挥室可以看到华都各个路口以及重点位置的情况。 在这样的排查下,如果那些人在公开场合意图犯罪,就会很快被发现。 他认为毕山雨的行为方式还有性格所致,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 苏回用手指托着明晰的下颌,眼睫轻眨,低头细想起来。 “……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想不通。”苏回努力让自己冷静希下来,“毕山雨的行为……不符合我的侧写,我也找不到他的犯罪动机。”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是否是他漏算了什么。 “毕山雨……”念着他的名字,陆俊迟也想起了什么,“我们最初追到这些人,就是从毕山雨的一个付款记录入手的……” 苏回听他说到这里,眉头微蹙,他想起了毕山雨的档案:“事情有点不对,一个负债累累的赌徒老赖,为什么微信上还有现金可以付款?!” 后来一直是徐霜在负担这些人的花销,毕山雨那时候完全不用付款…… 在多年以前,毕山雨应该就已经因为赌博负债累累,他身上应该没有钱款才对。 是那些人后来打给他的钱吗? 还是说……也许这个行为也是故意的,让警方能够顺藤摸瓜,查到那几个人的身上。 在警方目前掌握的所有的监控资料之中,毕山雨都是带着帽子,一片模糊的,他似乎在躲避着摄像头。 这种有些诡异的行为,让苏回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你等下,我先证实一件事……”苏回一边和陆俊迟说着,一边快步冲到了一旁的三号审问室里。 徐霜之前被捕后,刚刚被押运到了这里,此时她结束了一轮审问,低头坐在里面。 苏回迅速翻出了手机里毕山雨的通缉令问徐霜:“你所认识的毕山雨是不是这个人?” 徐霜不太明白为什么有警察忽然冲进来问这个问题。 她低头,对着那张照片辨认着,照片的男人干瘦,长相平凡,他们之前关了手机,没有看到那些通缉令,这时候她才看清,这是毕山雨的通缉令。 徐霜不太明白,为什么通缉令上的照片和她几天前见到的人不同,她摇了摇头:“不是他。” “那他长得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事到如今,苏回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监控里毕山雨一直坐在角落里,只有模糊的影像。 那个毕山雨,可能并不是他们通缉之中的人,也怪不得警员们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的下落。 徐霜侧目回想:“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多到三十岁的样子,长了一双桃花眼,嘴唇很薄,总是在抽烟……” 她所说的长相在苏回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让他的指端冰冷,可是细细想起来一切却又早就有征兆。 “之前你们是怎么联络的?” 徐霜扶了一下头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位警察着急了起来:“以前么,只在网上联系过,宋蓝恩会把东西放在一个指定的位置我们去取,虽然早就在一个群里,可是我们也是在几天前才最终见面。” 苏回急急走出了审问室,握紧了手机对陆俊迟道:“我在徐霜这里证实了,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毕山雨。” 陆俊迟一向淡然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的慌乱:“那他可能是谁?” 苏回叹了一口气说:“有可能是姚飞,他最近和毕山雨调换了身份。” 第134章 姚飞, 月光。 诗人在行为分析组曾经的同事,也是把他视为敌手的人。 苏回心里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姚飞的加入,所以现在的毕山雨和之前的侧写完全不符, 他们针对毕山雨的布局也根本不起作用。 为什么会是姚飞呢? 他真的已经变节了吗? 可是如果变节了, 他为什么要通过付款给他们留下线索? 他又为什么拿走了徐霜的那一枚炸弹呢? 但是没有变节的话, 他为什么没有报警,也没有联系警方,就这么装作了毕山雨? 很多事情都说不通,他和幕后的那些人又是什么关系? 苏回仔细回想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 他感觉自己握着一大把细碎的拼图,他努力整理着思路, 想要把过去拼合在一起, 找到那唯一存在过的真相。 苏回逐渐一点一点理出了头绪。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姚飞会失踪了,他应该是从细沙案侧写出了毕山雨的真实身份,他一直在追查这些线索。”也许真正的毕山雨已经被他控制住…… 手机的那一端, 陆俊迟也反应了过来:“如果毕山雨是月光假扮的,那么他的目标肯定不会是市中心的地标场所……” “他的目标有可能是……”苏回说着回到了监控室,他的脑中飞速运转着,如果是月光……他会怎样做呢? 他在寻找记忆之中的姚飞。 姚飞是最了解罪犯的人,也是不择手段的人, 他从不按照规则出牌, 大胆妄为,会做一切出人预料的事。 苏回转身,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华都市警察总局指挥室,屋子里就有数名警员。 总局的院子里一共十来栋楼,前后左右四个出入口。 今天,各个部门之中能够发动的刑警还有民警都已经出发, 这个时候,总局里是最为空虚的……有没有可能,现在总局这里反而是防范较为松懈的地方? 这么想着,苏回咳了几声,他走到了窗口前,俯视着总局的院子。 他们现在在主楼的楼上,苏回向下看着,朦胧一片,他记得下面的四个门口每个至少有两个保安…… 如果要进入的话,会进行盘查询问和登记,进入主楼的门禁需要指纹验证和人脸识别…… 这里看起来无坚不摧,防守严密,规章制度严明。 可是实际上仔细一想就会发现,漏洞百出。 进入这个院子里,根本不会被搜身也不会被仔细检查,只需要填写一张所谓的登记表,而且并不会核实上面信息的正确性。 一楼的报警大厅,还有后面的几栋楼几乎是可以随便进入的。平时进出的人也是鱼龙混杂…… 他能够想到这些,姚飞一样可以想到。 在他们所有人都被其他人牵制住的时候,也许姚飞正在执行着他的计划。 苏回回想着从陆俊迟告诉他的地点来到总局的路线,就算是较为迂回的方式,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过来了。 “我想他的目标可能会是总局,而且按照时间算,他也许已经混了进来。”苏回皱眉开口道。 陆俊迟也意识到了事情非同小可:“我马上赶回总局去!” 苏回挂了电话急忙转身,一向冷静的他终于出现了片刻的慌乱。 他没有看清一旁的垃圾桶,被绊了一下直接跌倒,尖锐的桌角正顶在腹部的旧伤上。 苏回疼得眼前一黑,跪倒在地,有片刻痛感直击大脑,感觉连呼吸都顿住了。 “苏老师……”乔泽被吓了一跳,急忙扶起了他。 “我没事。”苏回吸了一口气,忍了几秒终于缓了过来,他没有时间理会身上的疼痛,松开了乔泽扶着他的手,转身想去一旁的办公室找谭局。 他拿着手杖,快步走到了谭局的办公室的门口,苏回却是忽然顿住了脚步。 这一次,他还需要叫支援吗? 万一……这又是对方的陷阱呢? 那他会不会害了其他的人? 苏回合上双眼,两年前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之中浮现了出来。 他不想再重复那样的惨痛经历,不想再迎来更多的死亡。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认识的姚飞,虽然冷漠,但是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如果当年于烟的死亡真的是谋杀,如果姚飞当初离职和他最近被污蔑一样事出有因,那么他是不是为了报仇而来? 姚飞本来就是兵行险招,亦正亦邪的行事风格。 如果是姚飞,他会去哪里? 他的心里还有一丝的希望,他不相信姚飞会在总局里安放炸弹,把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 苏回想到这里,转了身,独自坐了电梯下楼。 走到一楼,他转头看向了总局后院的一片绿色,穿过了一片楼宇,向后面走去…… . 就在十分钟前,姚飞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走到了总局的侧门口。 门口有保安拦住他:“干什么的?” 姚飞的心思一动,抬头看到了主楼外墙上有人在做着清洁。 每年十月底,总局这边都会统一外包给环保公司,进行外墙清洁。 因为楼宇众多,整个清洁过程会持续一周左右。 这些总局的警察们都习以为常了,在这里工作过多年的他自然也十分清楚。 只要趁乱混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姚飞指了一下:“我是最近在市局里清洁玻璃外墙的工人,今天来晚了,我已经和我们领导请过假了。” 保安扫了他一眼,指了指后面道:“进去吧。” 这里虽然是华都的总局,但是负责安保的并不全是警察,警方的编制少,总局有专门的保安大队,主要负责的大队长副队长是警察,下面还是会招一些保安人员,一般门口有两个人守着,一位警察,一位保安,通过胸口的编号可以确认。 这位保安已经在这里工作几年了,每天院子里来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人,他看着姚飞眼熟就让他过了。 看到这么轻易就开了绿灯,姚飞皱眉问他:“不用登记了吗?” 从保安室里出来一个拿着电棍的巡逻警察,胸口贴着编号,看起来像是有编制的,他听姚飞主动建议,开口道:“那就登记一下吧。” 保安这才懒洋洋地取出了一本登记册:“你叫什么名字?手机号填写一下。” 姚飞随意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然后乱写了一串号码,最后一格写了到访时间。 “包里的是什么?”警察指了指他带着的一个黑色皮包。 “都是打扫用的工具,还有工作服。”姚飞答着。 “你们这个还要擦几天啊?” “大概还要四天吧。” 警察往楼上看了看:“那么高,可得注意安全。” “有防护措施呢。”姚飞说着把本子递过去,“我填好了,你们看看。” “好了,进去吧。”保安收起了册子,挥了一下手。 拿着电棍的警察在一旁道:“下次记得早一点,和他们一起进去。” 姚飞笑了,扶了一下帽子:“警官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他说完话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 现在外面处处都在严查,可是总局却是十分松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混了进来…… 大概这些保安做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会自投罗网,来总局行凶的凶犯。 姚飞往总局主楼的方向走去,仰头看着,这栋主楼一共二十二层。 他曾经在这里工作过数年,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无数警察形色匆匆,来来去去,那些领导,也会在里面办公。 只是这楼下有门禁,想要进入的话要指纹和面部扫描,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一旁的行政楼的审核就没有那么严格了,行政楼和主楼的八楼有一条长长的空中回廊,那里的门常年开着,不需要门禁就可以进入。 他可以混入行政楼,把炸弹安置在主楼里。 或者再狠一点,放在主楼的承重柱旁,到时候,轰然巨响之后,那座建筑都会垮塌…… 整个总局将会变成人间地狱,生灵涂炭。 更主要的是,华都的总局也会变成人们口中的笑话,公信力全无。 迅速脑补完了一个完整计划,姚飞眼前仿佛出现了火花四溅的一幕,他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往里走去。 . 华都总局,下午三点半。 苏回走入了总局后面的一栋楼宇,这个地方位于警局的最后方,平时少有人至。 那栋建筑的大门没有锁,偶尔有人来这里打扫卫生。 里面空旷,桌椅摆放十分凌乱,是一处荒废多年的办公室。 这里是于烟曾经办公的地方,也是他和谭局商定,要作为行为分析组的地方。他曾经想要把犯罪心理侧写发扬光大,作为总局里一个非常重要的部门,这里办公室,会议室,档案室一应俱全,甚至地方比重案组还要大一些。 但是世事弄人,一切并没有如于烟设想的那般顺利。 在于烟死后,这里就被荒废了。 甚至其他的部门都觉得晦气,不愿意搬到这里。 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苏回回忆着,一路走进去,手杖触碰地面,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略带回音。 他还没看清里面是不是有人,就先闻到了一股烟味。 有人坐在办公室里,叼着一根香烟。 “姚飞……”苏回念出了他的名字。 那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也抬头看向了他。 苏回被烟味呛到,忍不住咳了几声。 姚飞的嘴里叼着烟,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烟圈:“诗人,好久不见……”然后他往前俯身,仔细看了看苏回,似乎对他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你竟然找了过来。” “你到这里多久了?” 姚飞弹了一下烟灰道:“一根烟还没抽完。” 苏回淡然站到他的对面:“东西呢?” 姚飞指了指一旁的一个黑色背包:“有两个在这里。” “还有一个是徐霜的。”苏回点头,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姚飞的对面。 “这些炸死我们两个人,足够了。”姚飞吸了一口烟道,“不过定时的时间是晚上五点,我们还有时间来聊聊。作为侧写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吧?” 苏回低低咳了几声:“这里是过去,你和于烟的办公室,我想你回到总局,一定是想要故地重游。” 过去姚飞还在警局的时候,苏回不止一次看到他站在主楼的窗口,望向这里。 他每一次都会站上很久,那时候,月光的背影是落寞的。 姚飞继续问:“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要做这一切呢?” 苏回道:“我想,你是为了于烟。因为你一直觉得于烟的案子有问题。” 姚飞眯着眼睛看向他:“你果然也知道这一点。” 苏回摇摇头,闭上双眼:“我并不清楚于烟的案子,也没有进行过调查。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于烟的死亡真相,是你一直无法释怀的一件事,所以你今天的行为,应该和这件事有关系的……” 他在脑中还原着,整理着所有的事。 细沙爆炸案后,姚飞被开除,他被重伤,行为分析组支离破碎,被迫解散。 在当年,离开了总局以后,姚飞没有放弃寻找真相,他一直在继续暗中调查着于烟的案件。想要查清于烟的真正死因。 于烟的死亡,可能是和背后那个组织有关系的。 他也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姚飞道:“那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了。” 苏回道:“我想你不是来报仇的。” 姚飞侧头:“为什么这么说?” 苏回认真推理:“如果你是想要来杀人的,会选择人多的主楼,不会选择这么偏的地方。就算在这里爆炸了,也最多炸死我们两个人。” 姚飞夹着烟道:“主楼?那边想要进入楼里不太容易呢。” 苏回道:“你大概会选择一旁的行政楼,从那里绕进来。” 姚飞哼了一声:“我就是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聪明。” 苏回低垂下头,没有说话,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他的心里却十分平静。 几年的同事,他太熟悉眼前的人了,这是被戳中软肋才会出现的反应,这说明他的推断应该是正确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在骗你,也许我是在这里拖延时间,只是想躲起来看戏。也许我还有同伙。”姚飞反问苏回,“你就不怕,我早就已经把炸弹放入了主楼?” 姚飞长了一双桃花眼,微笑的时候会让人放松警惕,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可是等他压下眼皮时,目光似是一只凶残的狼。 苏回低声道:“所以我来找你了。” 姚飞吐出了一口烟,目光凝视着他:“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第135章 总局, 下午三点半,在行为分析组的旧址内,苏回和姚飞两个人对坐着。 在他们的旁边, 放着两枚定时五点的炸弹。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倾斜着投射进来, 照着从地面上漂浮起来的点点灰尘, 还有姚飞吐出的白烟。 姚飞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苏回的眼睫根根分明,仿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苏回的眼眸清澈, 他却不肯轻易相信他。 姚飞继续问:“你还猜到一些什么?” 苏回合眼片刻,睁开双眼推断道:“你是通过细沙案查到毕山雨的, 你最近在用他的手机和身份, 尝试接近那些连环杀手。你不光怀疑有人造成了于烟的死亡,还怀疑警局里有人针对你。” 姚飞忽然冷笑了问他:“这些事情,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苏回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姚飞看着他, 微微眯了双眼:“我当初从总局被赶出来,难道不是拜你所赐?”这是时隔两年之后,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来探讨这个问题。 苏回道:“我只是按照领导的要求,写了一份评定书。在其中我并没有任何的倾向性。” “你和那些人没有联系吗?”姚飞吐出一口烟说,“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和他们是同党, 里面的事情,你也有参与。” 苏回继续摇头否认了:“我大约知道你所说的那些人,但是我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在细沙爆炸案之前,我就在查这件事……” 姚飞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你之前因此一直在怀疑我吗?”苏回苦笑一下。 姚飞道:“你有一篇文章里面的思想, 是和那些人非常一致的。” 又是关于那篇文章。 苏回解释道:“我写那篇文章,只是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而不是自己要去做那件事。事实上我现在的记忆有点混乱,我还没有想起来,我为什么那时候会写那篇文章。” 回忆起那篇文章时,苏回一直没有找到自己完整的逻辑链。 好像那些灵感就那么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苏回想着,自己要怎么和他说清楚:“我前几天刚去过去你的住所找过你……” 姚飞沉默了片刻:“我还是怀疑,你是那些人安排在警局里面的人……” 苏回摇摇头:“我在细沙案中重伤,差点死去,我想,那些人大概也想要除掉我。” 姚飞吐出一个烟圈,那时候他已经被开除出了警队,苏回受伤的消息一直被封锁着,并没有多少人清楚:“这一段是我不知道的,那些人里有警方的人,所以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 苏回咳了两声,把手下移,按住体内喧嚣的绞痛:“还有,我现在合作的重案组的陆队是于烟的外甥,如果当初于老师的死亡真的有问题,我们也希望能够查明真相。” 提到了于烟,姚飞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他略作回忆道:“是那位小陆队……” 苏回问:“你一直觉得,于烟的案件不止那么简单,你的怀疑理由是什么?” 姚飞开口道:“在当年,杀害于烟的凶手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号码虽然不能查询是谁打的,但是拨打地点就在警局范围内,时间正好是于烟从警局出发时。在警方制服了凶手以后,却以凶手反抗为由,把凶手乱枪击毙,这样的行为也像是杀人灭口。还有,在于老师死后,我整理他的资料,电脑里很多的资料是不连贯的,有些文档消失了。这个案子还没有查明凶器来源时,就被匆匆结案……”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这些线索叠加起来,足以证明,于烟的死亡是有问题的。 苏回和他坐得很近,他看不清姚飞的目光,却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有点发红,感觉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姚飞看起来对很多的事情都毫不在意,但是唯有这一件,唯有这个人,这是他的软肋。 苏回问他:“所以你那时候反复进行案件上报,申请复查?” 姚飞点头道:“只是我每一次上报,都会被原封不动地打回来。后来,那些人心虚了,我当年的那个案子,也是他们在暗中动了手脚。他们甚至也想过杀我灭口,我主动递交了辞呈,装作放弃了追查,他们才放过了我。” 可实际上,他在之后并未停止调查。 苏回皱眉问:“那么,你认为于烟被害的原因是什么?” 姚飞沉默了几秒钟,开口道:“你收到我留给你的东西了吧?那是当初,于老师留给我的信息,我想他可能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遭遇到不测。我尝试去解开里面的谜题,就买了同样的一本,留给了你。” 苏回猛然想起:“372页,那首关于火的诗吗。” “在华都之中,曾经有一家372心理研究院。”姚飞观察着苏回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372心研所的事情?我觉得如果你不是对方的人,应该也会很快查到这里。” 苏回皱眉想了片刻,忽然明白了过来,他掏出了手机:“我曾经看到过一张照片,以为是312研究院……” 他说着翻找出了陆俊迟发给他的资料。 照片上的陈雪贤微笑着。 姚飞看了一眼,点头道:“就是这里。” 有可能因为照片过于老旧,又有一些遮挡,他们把其中的7认成了1。原来是这样,他们才没有查到正确的信息。 “两年以前,我在调查之中查到了一个名为陈雪贤的女人,她曾经和这个研究院有关系,你当时也在调查那些事,所以我们这些侧写人员也被那些人锁定成为了目标……”苏回心中的线索联系了起来。 姚飞的表情一时有些阴沉不定,沉默了片刻,他点头说:“于老师发现,华都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中,有一些人,是和这个机构有关系的。” 苏回联系现在所知道的信息,他恍然道:“所以……于烟那时候很可能是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所以才被杀人灭口?” 所有的点,终于在这一刻连成了一条线,他脑中的线索形成了闭环。 “我是跟着于老师留下的线索进行调查的,然后我发现了那些连环杀手。”姚飞侧头道,“你最近,也认识了他们之中的一些吧?” 苏回念出一个个名字:“傅云初,安郁辞,陈雪贤,宋蓝恩……” 他早就有所怀疑,在近期,华都连环杀手的数量暴增,这种忽然增长是不符合正常规律的。 苏回皱着眉头,回想着那一个一个的人。 也许没有人为的干涉,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可能不会走到这一步。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个研究院的存在,让他们变成了残忍的凶犯? “这个研究机构现在还存在吗?” “我进行了搜索和调查,资料非常少,我感觉网络上的信息被人清扫过不止一轮。我能够确认的是,这个研究院存在了多年,后来毁于十年前的一场大火。所有档案资料全部消失。但是那些人,应该是和警方在查的案件有关系的。这其中,包括细沙案。” “所以你找到了毕山雨。” 姚飞点头:“十几天前,我先于警方找到了毕山雨,我把他关在一间地下室里,从他身上问到了一些线索,获取了他的手机和电脑,用他的身份,联系到了其他的人。随后,宋蓝恩忽然联系我,想要进行最后的一次行动,我就将计就计,来到了这里。” 苏回问了另外的一个关键问题:“你查到幕后之人了吗?” 姚飞摇头:“我查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的具体身份。” 宋蓝恩是细沙案的主导者,不过他显然不是幕后之人。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姚飞靠在了椅背上:“我的手机卡在几天以前就被收走了,所以也没有办法通知任何人。不……准确的说,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苏回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可以相信陆队。” 他想要把姚飞对于烟的信任转嫁到陆俊迟的身上。 姚飞的呼吸一顿,岔开了话题:“话说回来,这总局的安保防范还真是差得一如既往,你们的进展如何了?” 苏回如实道:“已经抓住了戴元声和徐霜,除此之外,获取到了六枚,如果加上这两枚,一共有八枚。” 姚飞点头:“据我的了解,一共有十三枚。其中,我们四个人拿的当量比较大,其他的人比较小。” 苏回嗯了一声,盘算着现在的局势,如果姚飞肯把手里的给他,那么他们的胜算会大上一分。 姚飞沉默了片刻,吸了一口烟:“我有一段时间有点困惑,我想我该怎么为于烟报仇,我是否要寻找警局里他们的人,把他杀掉。”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也想过,如果你和这个组织有关系,我不会放过你。但是现在,我觉得,如果我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于老师就算是死了,在地下也不会原谅我。” 他看着苏回,随后目光移动,落在那个包上:“和那些人混在一起的时候,我在小心不被他们发现,我甚至想过,是否要引燃这枚炸弹,是炸死那些凶徒,炸死我自己,炸死总局里那帮帮凶,还是炸死背后那些该死的人……” 苏回清楚明白,姚飞并不是一个传统正义的人,他在很长时间内游走于正邪之间。 他也知道,姚飞做的事情非常危险,他无法联系外界。 警方内部可能会有那些人的眼线,报警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且,经历过那些事,姚飞可能已经对很多人失去了基本的信任。 这段时间,他一边小心翼翼不让那些人察觉,一边将计就计陪着他们演戏…… 他或许该庆幸,既便如此,他还是没有丢掉最后的一丝良知。 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姚飞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可是我不甘心,因为我还没找到背后之人。我非常清楚一件事,我的能力有限。如果仅凭我一个人,可能找不出真相。” 姚飞说到这里拈灭了手里的烟。 苏回猜测到他可能会说什么,搭建信任并不一定是一个令人愉悦的过程,但好在结局不错。 姚飞抬起头:“虽然我曾经怀疑过你,我们之间可能也有过一些误会,但是我想,如果你和那里没有关系的话,或许你是最有可能找到答案,查明真相的人。” 苏回道:“所以我们可以一起,把剩下的那些人从城市里找出来。” 姚飞点头:“合作愉快。” 第136章 “是的, 谭局,我现在和姚飞在一起,位于总局的十三号楼, 就是于烟原来的办公室, 我们这里有两枚定时的炸弹, 预计设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苏回给谭局打着电话,姚飞在一旁安静听着,随后又点燃了一根烟。 “对,他提前混了进去, 了解了宋蓝恩那些人的动机,拿到了这两枚, 情况有些复杂, 我稍后给您详细解释。” 苏回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的三点半, 他们的谈话一共十几分钟,然后他对姚飞道:“等下负责拆弹的武警会在院子里等着,我出去把东西给他们。” 姚飞吐出一口烟,大度摆摆手道:“反正东西给你了,你们随便处理。”然后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苏回:“我是不怕死, 不过你的淡定还是让我有点意外。” 苏回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面容清秀,白得像是浸了水的白瓷。 能够感知到危险,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苏回的人格解体虽然好了很多,但是到了关键紧张的时候,他还是比一般的人有着优势,能够更为冷静地面对一切。 整个屋子里云雾缭绕, 都是烟味。 苏回皱了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少抽一点。” 姚飞笑了:“哎呀,我真的是好久没有收到来自于同事的关怀了。” 话这么说着,他还是把烟拈灭,“听你的,我在屋里不抽了。” 在过去,苏回知道姚飞有一阵是不抽烟的,好像是从于烟死了以后,他的烟瘾就大了,有时候一天要一两盒。 很快外面就准备好了,谭局给苏回打了电话,让他把东西拿出来交给祝白衣。 苏回拎着包,一路穿过长廊走到院子里去。 那包沉甸甸的,姚飞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相隔几米。 苏回一出来,抬起头就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只是那些人都聚集在离他们几十米外的地方,远远地张望着,不敢过来。 在院子里的空地中央,放了一个防爆桶,旁边站了几名身着厚重防爆服,准备进行排爆的武警。 防爆服把他们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手部为了方便灵活,什么防护也没有戴。 为首的一个,就是之前见过的祝白衣,此时也全副武装。 苏回走过去,那些人的表情无比严肃,如临大敌。 这两枚炸弹的当量不小,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如果发生意外,可能会造成严重伤亡。 再者说,万一在这里发生点什么,总局的颜面何在。 此时,事情的始作俑者姚飞却靠在一旁的立柱旁,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一下一下打着火苗。 等苏回把那两枚东西交给防爆警察,确认无误,放入防爆桶内,祝白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着苏回挥了下手,示意他赶快离开。 周围的人群扩散开来,特警马上进行排爆。打开了炸弹内部,寻找着连接线。 苏回向安全区走着,刚走到边缘,就被匆匆赶过来的陆俊迟往前拉了一把,抱住了。 他搂得那么紧,弄得淡然的苏回也开始觉得有点慌张起来。 “没事了。”他安抚地拍了拍陆俊迟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说,“小陆队,院子里好多人看着呢……” 陆俊迟这才把手松开,然后他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姚飞,气愤道:“作为犯罪分子,混入警局意图行凶,你胆子也真大!” 他和姚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姚飞做出来的这种事是他这辈子想都不会想的。 到了院子里,姚飞又点了一根烟,听陆俊迟说着,没说话。 陆俊迟继续正色道:“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万一东西在总局炸了怎么办?还有你浪费了警力和时间,这些都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别的都不论,姚飞把苏回置于危险之中,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苏回回头看着,他太熟悉姚飞了,他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人,过去和他意见不一致就会争论半天,非要论出个对错。 陆俊迟这么说他,按照姚飞的性格,他是要反驳的。 苏回甚至都帮他想了一些理由,比如姚飞可以说,最后的结果并没有造成伤亡,还可以把定夺的事情推到谭局身上,别人不应该越俎代庖。 可是现在姚飞出奇地沉默。 陆俊迟还想说点什么,苏回拉住了他的手肘。 他生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在总局这里吵起来。 没想到姚飞忽然开口问:“陆队,于老师……有和你提起过我吗?” 这一句话问出,陆俊迟感觉自己的一拳打在了空气上。姚飞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自己刚刚做了怎样惊世骇俗的一件事,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如何处置。这个时候,他最为关心的,竟然是于烟有没有提起过他…… 陆俊迟有瞬间气得想要回他个没有,可是他看着姚飞期盼的眼神,顿住了。 苏回也觉得姚飞和往日完全不同,平时的他像是只狼,可是此时,却有点像是一只垂下了耳朵的狗。 陆俊迟沉默了一秒,这才答复道:“提过。” 他虽然不记得具体是说什么,但是他之前就对姚飞这个名字有印象,应该是从于烟那里听到过的。 听了这个答复,姚飞才仿佛又活过来了,好像完成了什么毕生夙愿一般,愉悦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谢谢你。” 陆俊迟被这个谢谢噎住了,顿了片刻道:“我想如果你少惹点祸事的话,他会更开心。” 谭局这边也刚刚消化了姚飞做的事,他实在是对这位拎着两枚炸弹混入总局的前下属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但是唯一庆幸的是,事情还算是圆满解决,现在外面又少了一些危机。 现场的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苏回知道,姚飞这种人是领导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他充满不定,喜欢兵行险招,不按规则出牌,做出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被大多数人所理解。 就像是现在,苏回一时难以评价,姚飞是把整个总局都变成了危险之地的坏人,还是一个拯救这座城市中无辜民众的好人。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姚飞经历了于烟死亡,自己被冤枉这些事情之后,还愿意相信他,已经实属不易。 不管怎样,苏回明确知道一点,和姚飞这样的人协同合作,总比与他做对手好一些。 想到此,苏回岔开话题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抓到那些人。陆队,现在你们那里进展怎样?” 陆俊迟道:“外面还有四枚,其中宋蓝恩一直没有踪影。” 他们说话之间,这边终于排爆完成。 祝白衣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谭局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最后怎样,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团结合作。姚飞,你作为知情的线人,跟着他们先去指挥室,下午你们一定要先把剩下的人抓住,随后再论处功过。” 事到如今,谭局无比清醒。 姚飞的这种危险性正是他当初同意开除他的原因之一。 在被开除出警局之后,他似乎更加自由,也更加肆无忌惮,踩在黑白线上步步前行。 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 他很清楚姚飞的危险性,也承认他的能力。 有时候姚飞能够使战局产生逆转,那样天降奇兵的效果,可能是那些遵纪守法、循规蹈矩的警察们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的。 就像是现在,他难以描述这位前下属带给他的惊吓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如果现在苏回不在,他是不会让姚飞进入指挥室的。 但是有着苏回在这里,有时候,一加一的效果会大于二。 几个人上了楼。 人们看向月光,众人无疑是对他的身份有诸多猜测。 消息灵通的老刑警们很快打听到了他是月光,反对声音一时四起。 “月光不是已经不是警察了吗?当年的事情他就没说清楚,刚才是他把炸弹带到这里来了吧?这个危险分子和罪犯无异,现在谭局竟然让他也进入指挥室?” “这种把行动当做儿戏的人能相信吗?应该把他先抓起来审问才安全吧?” “小心这是陷阱吧?说不定会吧我们带到沟里去。” “我们这么多警员出动,已经找到了多枚炸弹,还要他做什么……” 另外也有一些支持的声音。 “不管怎样,没有出事就好。” “最近这是怎么了?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吧,行为分析组的怎么都一个一个都暴了身份。” “是啊,虽然比不过诗人,月光的能力也很优秀。” “我本来还在担心,如果是月光和诗人两个人联手,那应该很快就能抓住剩下的人了吧?” “联手?以前他们不是不合么?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苏回和姚飞站在指挥室的监控墙前讨论着案情,对那些议论置若罔闻。 陆俊迟那边则是在盯着整个进度,还按照姚飞所说的,派了一队人去地下室抓捕真正的毕山雨。 苏回转头看向姚飞:“目前,你是最了解对方情况的人,能不能给我们一些线索?” 他所熟悉的月光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就他对他的了解,他会有后招。 果然,姚飞眼睛微眯:“我在接近他们时,一共带有四枚定位装置。本来,我是预备放在那三个人的身上,另外一个作为备用。” 在接近宋蓝恩之时,他也做过一些功课和准备。 苏回点头,他测算出了对方主犯的人数,姚飞自然也早就推断了出来。他在与对方见面时,就准备好了定位的装置,以备能够随时监控每个人的位置。 姚飞严肃道:“……只是后来计划有变,宋蓝恩招募来了一些新人,我也只能随机应变,其中三枚在上午帮宋蓝恩把东西放在指定地点时黏在了炸弹包装上。还有一枚,放在了宋蓝恩的外衣口袋里,他应该,还没有发现吧……” 那时候,姚飞是借着那个临别拥抱,把纽扣大小的定位装置放了进去。 听了这话,齐正阳气得眼睛都直了:“有这些你不早说?!” 姚飞眉眼一弯:“可是警官大人,你之前也没问我啊。” 齐正阳转头,咬牙低低骂了一声:“疯子……” 姚飞像是没听到,帮着乔泽在电脑上登陆了定位软件,查了一下实时的位置。 除了其中一枚已经被警方发现外,其他的三枚正好都还流落在外。 有了几个定位,无疑让警方主动了很多,也节约了大量的寻找时间。 现场的警员很快抓住了其中一人,也快速找到了他携带的炸弹。 到了晚些时候,陆俊迟又带队出去了。 如果把整个都市比作丛林,那些凶徒就像是在丛林之中狩猎的野兽。 它们张牙舞爪,想要撕裂人们的血肉。 可是随着太阳西下,猎人们终于逐渐占据了优势。 四枚,三枚,两枚,一枚…… 随着一枚一枚钉子被拔起,每个人紧悬着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一共十三枚炸弹已经有十二枚被找到,而且所有的无一爆炸。 他们把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变成了可能。 目前,仅有宋蓝恩还未被抓住…… 第137章 只是, 现在还不到庆祝胜利的时候,过了晚上五点,宋蓝恩的那一枚还不在警方的手里。 和其他早就定好了时间的炸弹不同, 他的那一枚是当量最大, 也是最复杂的。 幸好, 他的位置也已经被警方锁定,定位软件划出了一张他的行为路线图。 苏回看着地图,在这个下午,宋蓝恩带着那枚炸弹, 几乎走过了半个华都的城区。 他和那些炸弹客似乎都不一样,看不出什么既定的目标。 这个凶徒就像是在城市里各处闲逛。 他还会时不时打开从刘玉梅那里得到的手机, 浏览一些消息, 随后关机。 因为他几乎不会在任何一个位置久留,又经常穿梭小巷,所以警方一直在追着他走, 几乎每一次赶到了地方,都慢了他一步。 所幸的是宋蓝恩虽然带着危险品,却没有丝毫要引燃的迹象。 苏回轻轻皱眉,这个人,究竟要干什么…… 晚上六点, 宋蓝恩终于停下来了, 他在一个位置一时没有移动。 外部指挥车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我们已经锁定了宋蓝恩,他现在在顶面轩的餐馆里吃面……” 晚饭时间一到,这个让整个华都陷入危机的罪魁祸首,居然悠哉悠哉地吃起了面条。 乔泽气道:“我们还都饿着,他竟然还吃上了。” 谭局让王秘书定四个全家桶,转身通过耳麦对陆俊迟下令道:“你们跟着他, 一定要注意安全,面馆人太多,不要轻易行动。我们这边商量一下作战计划……” 根据姚飞带来的信息,还有徐霜的供词,其他人所拿的都是定时的,只有宋蓝恩手上的这一枚是手动操纵的。这样就意味着他可以随时引爆,更加危险。 顶面轩是华都的老招牌面馆,从内部装修,餐具,店员服务,再到食材食物,整个都透着两个字——讲究。 现在,宋蓝恩正坐在顶面轩的散座上,面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蟹黄面。 说是一碗,也可以说是一盘。 顶面轩的面碗是特制的,比一般的碗要浅,比一般的盘子又深。这样的餐具,面才更容易拌得匀,又不容易很快变凉。像这样的一碗面,就要288元,这么贵的价格,这里却一直人满为患,有时候还会排队。 如今是秋末冬初,刚刚过吃螃蟹的季节。 商家毫不吝惜那些蟹肉和蟹黄,做成了上好的秃黄油。 这是在螃蟹最为肥美的季节,选择三两以上的大闸蟹,把蟹黄和蟹肉都挑选出来,随后加上散养黑猪肉煎出来的猪油,把葱姜爆香以后,加上上好的绍兴黄酒,焖熟焖透。 面上来时,上面盖着满满的金黄色的浇头,把所有的面条都盖住,这浇头甚至要比面还多。 面是金丝的细面,里面加了鸡蛋,又细滑又劲道。 把面轻轻一拌开,就是蟹香四溢。 这面是今年新下来的小麦做的,在蟹黄的鲜香之下,蕴含着一种谷物的天然味道。 宋蓝恩已经有好久没有吃过这家的面,如今慢悠悠地吃着,格外满足。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浏览着网站上的各种信息。 没有,还是没有。 已经过了晚上五点半。 至今为止,他没有看到一点的消息。 宋蓝恩微微皱眉,连毕山雨也没有成功? 难道这一次全军覆没了吗? 不过,他还有一丝的机会,烟花就要晚上燃烧才更好看。 . 夜晚,警方的临时指挥车停在了华都顶面轩的后门。 这家面馆是总店,店子很大,横跨了两条街。 正门位于一条华都有名的美食街上,后门却临着一条车流不断的马路。 现在越来越多的警员赶到,陆俊迟把那些人手安排在不同的地点,前门,后门,还有便衣埋伏在餐厅里,开始替换真的客人。 如果这是一名手拿枪械或者是刀具的匪徒,警方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实施抓捕。 可是现在,他们把宋蓝恩团团围住,谁也不敢强硬动手。 为了避免引起骚动,引起宋蓝恩的注意,打草惊蛇,他们只联系了餐厅的负责人,告知可能有紧急情况。 警员身上的摄像头还有餐厅里的监控传来了实时的监控画面。 总局的指挥室里,几位领导也在争论不休。 现在的关键点在于,宋蓝恩手上有危险品,而且根据警方掌握的信息,最后的这一枚当量最大。他们没有办法在不惊动宋蓝恩的基础下把民众安全撤离。 如果把宋蓝恩逼急了,那可能会造成严重的伤亡。 警方忙碌了一天,抓捕了多名凶犯归案,如果在最后出了茬子,那整个行动等于功亏一篑。 眼下最为稳妥的方法,似乎就是用狙击手对宋蓝恩进行远程击毙,但是餐厅内部视野有限,这样的危险系数也是极高。 让警员直接抓捕? 如果能够瞬间抓捕住还好,一旦一击不成,所有人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他们找不到更好的突破口。 谭局提出,是否可以用方法把宋蓝恩引到餐厅外面人员不那么密集的地方…… 可是随后众人又卡住了,要怎么才能够把人毫无防备地引出来? 似乎最好的方式,就是守株待兔,在前门和后门外都进行布控,等着宋蓝恩走出门口的瞬间,进行突袭。 面馆里,宋蓝恩正在吃着面,他的手机上忽然弹出一行消息:“你太不小心了,被人跟上了都不知道。” 宋蓝恩皱眉,向着四周看去,现在饭店里都是人,他一时分辨不出是否有警察混在里面。 这个方向临街,也可以看到外面人来车往,一切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被盯上了吗?那些人是怎么发现他的。 手机又是一震:“别看了,扔了你的外衣和手机,从后门出来。” 宋蓝恩关了手机的对话框,没理对方,他低着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面,享用着面前的美食,这碗面他才吃了一半。 屏幕又闪动了一下,对方催着:“快点!” 宋蓝恩翻了个白眼,他又吃了两口,随后啪地一声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 宋蓝恩似是吃面热了,解开了自己的外衣,然后忽然起身向后面走去。 这时候在前面餐厅里假装在点菜的郑柏急忙跟上,对无线耳麦道:“目标动了,没拿书包!他脱了外套!” 守在后门的陆俊迟通过监控设备也看到了这一幕,忙道:“准备行动,后门外的人准备……”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数名警员一起行动,有人先去检查宋蓝恩留在座位上的书包,有人跟着他往后面走去,还有几个人围堵在后门口。 化妆成食客的警察冒着危险把包拿了过来检查。随后他对着耳麦道:“包里是空的,东西可能在他身上!” 郑柏是跟的最近的一个,距离宋蓝恩不过六七米远。 宋蓝恩穿过了面馆的大厅,忽然一个转身,走向了厨房的后厨方向。 厨房里的厨师看到有人闯入,一时都愣住了。 “你是谁?干什么的?” “这是后厨!你不能进来!” 有人想要把他拦住,还没动手,宋蓝恩就直冲了过去。 他不答话,把上衣脱了,塞在一旁的厨余垃圾桶里,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照着后厨里的火丢了过去,那是个不大的玻璃瓶,摔碎以后,玻璃瓶里的液体遇火燃烧,轰的一声就着了起来。 听到了后厨发出了一声巨响,郑柏他们的动作一顿,所有的人心下一沉…… “不是大当量的,他可能带有其他的易燃品!”陆俊迟通过画面以及声音迅速判断。 虽然没有引起爆炸,但是这燃烧弹足以引起人们的骚动。 “救命啊!着火啦!”后厨的厨师们惊叫着,纷纷逃了出来。 那些饭店的工作人员急忙打开了后门往外跑着,还有两名厨师手被烧伤。 人满为患的餐厅忽然就乱了起来,人们涌动着往外逃去,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一时间,整个厨房里烟雾弥漫,整个餐厅里也响起了火灾报警,匆忙之中有人倒地。 郑柏已经追到了后厨那边,却被浓烟和人流截住,眼前的宋蓝恩也不见了踪影:“妈的,跟丢了!那小子放了个燃烧瓶!” 此时,宋蓝恩已经快步跟着奔跑的人流混出了后门。 “郑柏你们尽快疏散群众!一定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陆俊迟一边掏枪一边下车急道,“老曲和我从后门拦住他,必要时可以当场击毙!” “宋蓝恩出来了!这小子怎么知道我们埋伏在这里?”曲明和一队人正好守在后门不远处,他反应神速,举着枪远远对准了人群之中的宋蓝恩,“陆队,视线有遮挡!很难瞄准。” 宋蓝恩从后门出来时,早已经伸手抓了一位路过的娇小服务员当做人质,冲着这个方向挡住了他们的枪口。 服务员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发出啊的一声尖叫,随后哭了起来。 此时是深夜,人流嘈杂,宋蓝恩手上又有了人质,陆俊迟扣在扳机的手一时犹豫了…… 在那个瞬间,宋蓝恩的目光瞥了过来,隔了不到十米,与陆俊迟的目光相接。 陆俊迟难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见过太多的凶犯,也不是第一次和凶犯对峙,但是那些人都没有给他这么大的触动。 宋蓝恩的目光让他想起了那些暗夜里的动物,蝙蝠,或者是蜥蜴。 他的目光深沉,冷静,诡异,不含有一丝感情,仿佛不知道怜悯为何物。 在嘈杂的街边,一片混乱之中,宋蓝恩冲着陆俊迟笑了。 他举起了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枚遥控器,只要他的手指动一动,就可以引起灾难。 陆俊迟手很稳,瞄准着对面的宋蓝恩,可是他的额角却出了汗,心脏怦怦跳着,身为警察,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让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稍不留意,两年前的悲剧就会重演。 在这样的环境下,可能会引起重大伤亡,那不是几条生命,可能会是十几条乃至于几十条生命! 在那个瞬间,空气仿佛凝结住了。 在指挥室里,所有人都紧张着,看到这一幕的苏回扶着桌子站起了身,因为过度紧张,心脏猛然一阵抽动。 警方陷入了被动。 陆俊迟的枪法很好,但是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一击毙命。 如果宋蓝恩不死,当街引爆身上的炸弹,那会造成更加严重的伤亡。 宋蓝恩也是看透了这一点,他在赌陆俊迟不敢开枪。 苏回胸口闷痛,他低头连声咳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钢丝绞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他不怕自己死,但是他怕陆俊迟出事……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短短几秒。 没有指示,陆俊迟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已经身处生死的边缘线上。 谭局冲到了指挥台前,颤声道:“别开枪,放他走……” 这一次交锋,还没到结局,他们就输了。 作为警方,他们赌不起那么多条人命。 就在陆俊迟停顿的瞬间,一辆遮挡着号牌的全黑车忽然停在了顶面轩的后门处。 宋蓝恩把那名服务员往前一推,开了门就钻上了车。 那辆黑色的车一踩油门,顿时冲了出去,险些撞倒几个人。 “追!”陆俊迟收了枪上了警车。 这里是闹市,对方的车横冲直撞着,完全不顾及周围的行人,三个路口之后就把他们甩开了。 指挥室里,气氛一时有点凝重,乔泽小声道:“宋蓝恩似乎发现了监控,他脱下了外衣,也把手机丢掉了。” 谭局又问:“电子眼呢?能够确定他们的行进方向吗?” 乔泽急道:“对方遮挡了号牌,无法完成自动追踪,我们手动追踪了三个路口,失去了踪迹……” 这个时候,只有姚飞还在保持着平静,他打了个哈欠说:“那辆车是往郊区开的,今天应该不会引爆了,你们洗洗睡吧。” 谭局皱眉,反思着这一切:“他怎么知道要脱掉衣服呢?” 几道目光射向姚飞,姚飞一摊手:“别看我,要是我通风报信我还费劲塞定位干什么。”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拍了拍谭局的肩膀,“老头,你这总局里有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间指挥室里一共坐了十几个人,进进出出的,一定是有人外透了消息。 其他的领导正要发怒。 苏回转头认真道:“姚飞说的可能是真的。宋蓝恩一直没有目标,很可能他是在接受别人的指引,现在他已经和对方会和了。” 姚飞在一旁点了下头。 “我觉得这一次的细沙案和两年以前的细沙案不太一样。两年以前的细沙案,更有规划,更为克制得多,而这一次的案件,虽然集中爆发,但是混乱,没有章法……”苏回说到这里,咳了几声。 他抬头看向地图,随着时间的推移,模拟地图上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按照最初的行进方向推断下去,可能对方已经驶向了市郊。 那里地广人稀,就算发生什么,影响也会比在市区里爆炸小上很多。 现在陆俊迟和几队人还在抓紧对他们进行搜索,只是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再捉到他们。 总局里,气氛有些压抑,所有人都在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够找到破局之法,寻找到宋蓝恩那个危险分子的下落。 谭局想了片刻道:“我们不是抓住了一些人吗?审问进行得如何了?有没有什么线索?” 乔泽马上把几叠口供交了过来:“都已经问过一遍,但是搜集到的线索不多。” 苏回简单看了一下,起身道:“我想问戴元声一些问题。” 谭局点头:“你和乔泽再去审他一遍。” 苏回和乔泽从指挥室里出来,沿着走廊走过。 此时落地窗外已经全黑了,城市里燃起了点点的灯火,这场抓捕行动从下午到晚上,现在还未结束。 苏回低低咳了几声,身体有点打晃,自从刚才看到陆俊迟和对方对峙,现在他的心跳还有些心律不齐。这一下午,他更是忙碌到滴水未进。 乔泽停下脚步:“苏老师,你没事吧?要不我们稍微吃点东西,然后再过去?” 苏回忍过了一阵眩晕,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们抓紧时间。” 他们很快坐着电梯来到了位于四楼的预审室,那些被抓回来的嫌疑人分别关在了不同的房间内。 戴元声所在的房间是在三号。 在之前,这个老人已经被审问过两次,他一直在装糊涂,警方也没有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乔泽不太清楚,苏回为什么选择了他。 两个人走入预审室里坐好。 苏回看向面前的老人,开口问:“戴元声,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审问室里一时安静了,戴元声低着头默不作声。 “是谁让你们进行细沙案的?”苏回又问。 戴元声摆出了一副笑脸:“我不知道,警官,你们不是抓了其他人吗?问我这个废物老头干什么?” “是你帮助宋蓝恩逃出来,也是你给他的那些材料吧?”苏回开口道,“在之前的两年里,你一直和幕后的人有着联络。” 能够做那些事的,自然不可能是董桉辰,宋蓝恩能够逃出来,肯定还有其他同伙的帮助。 毕山雨是姚飞假扮,徐霜并不清楚很多具体的情况,那么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戴元声。 很可能是戴元声和幕后之人一起制定了计划,然后才利用董桉辰帮助宋蓝恩逃出来的,董桉辰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戴元声的岁数大了,腿脚不灵活,性格之中就多了谨慎,也多了很多的顾虑。 但是这些并不是他的本性。 他的心底依然是残暴的,而且他可能是知道更多内情的人。 听到了他的话,戴元声的表情发生了变化,那表情从最初的唯唯诺诺,变得歇斯底里。 他似是有瞬间起了杀念,牙关紧咬着,手上苍老的青筋暴起,手铐被挣得一阵响。他的眼角也泛起血红,仿佛就要大叫出声,又像是要从椅子上暴跳而起。 那一瞬间,苏回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 第138章 苏回看着眼前的老人, 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恐惧,声音依然平静:“可是你现在,已经被我们抓了。” 戴元声就像是一只在笼子里, 被猎人拔去了爪牙的困兽。 听了苏回的话,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会, 随后逐渐释然,归于平静。 苏回说得没错,气急败坏并不能改变他的现状。 失去了那些作案工具,他只是一个老人, 再也无法杀人了。 戴元声像是一只放了气的河豚,低垂下眉眼, 驼了背, 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样子。 他终于开口:“我生来就是有些奇怪。有人天生适合做一个医生,有人立志做一个科学家,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确定, 我会是一个天生的杀人者,非要看到有人死了才舒服,我靠人们的死亡获得满足。” 苏回问:“你也曾经到过372研究院吗?你是什么时候进入那里的?” 戴元声听到这里,表情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继续说道:“反正我现在已经被抓住了, 我也不介意配合警方的工作, 告诉你一些真相。我到那里去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多少还记得一点,那还是十几年以前,我妈没死的时候,跪着求着我,非让我去的。” “在那里他们会做些什么?” 戴元声的声音有些沙哑:“最开始, 他们让我认为,他们才是懂得我们,尊重我们的人,不会把我们当做异类看待。他们让我们配合他们的工作,登记了我的资料,开始问我各种问题,填写各种各样的卷子,对了,他们会给我们钱,每次两百,如果配合做一些事情还会更多。” 听起来这像是采集信息,如果只是做这些,这里听起来就像是一家普通的研究机构,只不过研究的对象是心理特异者。 苏回继续追问:“他们做的事情不仅如此吧,还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戴元声顿了一下道:“是的,这些只是表面的现象,我在那里见到过一个男人,等大家相互熟悉了以后,他就开始和我进行更深的交流,让我进一步丰富我的幻想,甚至给我看一些其他的图片和案例。他会给我建议,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够让自己获得满足,让我积蓄的情绪,获得释放。” 这是在进行诱导… “比如怎么做呢?” “比如……”戴元声的喉结滚动,“他们会提供给我们兔子,小白鼠,还有猫,观察我杀死那些动物的方式。” 苏回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支在下颌处,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会让你把这些行为进一步拓展到人类吗?” 戴元声点头:“比如,他让我给其中的一只兔子,起一个我亲人的名字,然后再让我处决它。”然后他继续说:“他还有一套完整的,看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的理论,什么……是大自然书写了我们的DNA,我们这些没有情感的人,比普通人更加适合于战争,更能够在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去的,我才是人类进化的最终方向。” “你相信这些吗?” 戴元声摇摇头:“他很有说服力,口才很好,不过我才不会相信这些幼稚天真的说法,但是我曾经相信他打过来的钱。因为那些钱,有很多父母会把家里奇怪的小孩子送过去。那里的人还会免费给我们一些药物,会提供给我一些其他人的相关信息。认识了他们,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人和我是一样的……” 乔泽听着这些话,微微皱眉,觉得难以想象,尽管有着录音笔和录像记录,他还是在本子上飞速记录着。 “……他们知道我的特异之处,知道我做过什么,也知道我想要做些什么。研究院发生大火以后,我本来和他们失去了联系……”说到这里,戴元声话锋一转。 “可是在很多年后,他们又联系我,问我是否愿意参与一起爆炸案,还说愿意支付我一大笔的钱……我当时选择了答应他们。” 苏回轻声问:“你在其中的身份不仅如此吧。” 戴元声点头:“是的,我不光是参与者,还是宋蓝恩的监督者,我负责监督着的他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给那些人。那位大人曾经和我提起过一些事情。”戴元声说到这里,放慢了语速,“他想要制造一个让人无法查出真相的案件。” 顶光照射着,戴元声的脸色苍白,皮肤苍老,手指干瘦,有些渗人。 苏回微眯双眼,他从未感觉自己离那些幕后之人如此之近。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为难警方,与他们为敌? 苏回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对方是在怀疑宋蓝恩的。 显然,他们对宋蓝恩的把控力度并不那么大。 他继续追问:“那些人一共有多少人?” 戴元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每次是单线联络的。” “你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吗?”苏回问。 戴元声笑了:“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我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姓名。”他继续道:“我只知道,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他们有权,有钱,有势。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人就像是蚂蚁,不值得一提。” 说到这里,戴元声翻起眼睛来看向苏回:“他们之中,也有你们警方的人。” 他所说的话和苏回之前找到的,他和陈雪贤的谈话录音,又出现了部分的重合。 苏回联想到姚飞所说的,进一步归拢着已知的信息。 在华都,的确有一些人在暗中精心培育着这些凶手。 那些人背后的人掌握着这些凶手们心底的秘密,还会暗示他们,报警无用。 那些连环杀手,就成为了他们的傀儡,可以为他们所用。 他们也知道行为分析组的存在,甚至一直把他们作为假想敌,以摧毁他们为目标。 戴元声说出这些话,坐在观察室里的谭局被震惊了。 虽然在之前,苏回已经和他说过一些自己的推测,可是听到戴元声亲口说出,他还是惊讶万分。 他作为华都警界的一把手,从七年前接手了华都总局,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一无所知? 谭局沉思了片刻,眉头紧皱,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年细沙案在解秋死亡以后,王副局曾经和他主动请缨,想要继续调查那一案件…… 他对等在一旁的警员道:“王副局呢?” “六点多的时候说身体不舒服,回家去了。”王副局有心脏病,偶尔会请假,这在总局之中,几乎是人人皆知的。 六点多,正是他们追捕宋蓝恩的时候。 “你去联系一下他。” “是!”一旁的警员迅速走出了观察室。 谭局皱眉想,难道隐藏在警方之中的人会是平日里低调行事的王副局? . 晚上九点,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华都郊外。 这里是一片湿地公园里的空地处。 公园是开放的,假期会有人过来游玩,还有摄影爱好者来拍摄候鸟。 但是平时工作日的晚上,由于交通不便,鲜有人至。 现在,这里漆黑一片,十分安静。 司机停了车,点亮了一盏橘红色的车灯:“下车吧,他在前面等你。” 宋蓝恩打开了车门,夜风吹着,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他没有了外衣,感觉有些冷。 宋蓝恩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往前走到了一盏路灯下。 黑色的汽车很快就开走了,并没有准备带着他离开…… 一位男子站在那里,看到他走过来,转过头来:“宋蓝恩,好久不见,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我已经让毕山雨混入了总局,只是还没有收到进一步的消息。”宋蓝恩看向他。 “毕山雨?”男人轻笑了一声,“你该有多么的天真,你被人骗了还在帮别人数钱,那个人就是警方的人……” “不可能……”宋蓝恩的第一反应是反驳,可是随后他冷静了下来,怪不得他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男人叹了一口气:“我给过你机会了,你却没能成功……” 宋蓝恩冷笑了一声:“我对你们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对吗?” 男人侧头看向他,掏出了一只枪,枪口正对准他。 “我本来,就没想完成这次任务!我只是想要来见你……”宋蓝恩冷笑着拉起了衣服,露出了绑在腰里的炸弹,“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这个东西,和两年以前炸死解秋的一模一样。 宋蓝恩颤声说着,语速很快:“在这两年里,我想清楚了,你们本来就没有给我们准备退路,什么送出国去,都是你们编的骗人的谎言!细沙案是精心布置的大案。如果我没有被关起来,恐怕会有你们的人破了这个案子,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你们升职加薪敛财的筹码……” 他虽然是个恶魔,但是他也不喜欢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解秋死了,如果他不是被蓝安关了两年,他也早就死了。 他还记得,他最初接触眼前的男人是在他十岁的时候,那时候养父听说解秋在372研究院看病,那里会接收一些行为怪异,不通人情的孩子,就把他也送了过去。 那些人并不是拯救他们的人,而是把他一把推入地狱的恶魔。 他憎恶这些人,因为他们的存在,他被改变了人生。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遥控器,然后拇指用力按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已经活不下去了,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留下他作为活口。 他做了那么多次的炸弹,除了试验,他却没有看到过爆炸的现场。 今天在最后的时刻,他想要看一看。 那是火焰和力量的完美结合,足够把人的身体生生撕碎。 生死的抉择,就在瞬息之间。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解秋。 尽管内心里铺垫了很久,但是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原来内心是空白的,无比的平静。 可是等宋蓝恩按下按钮以后…… 夜空宁静,月色如华,什么也没有发生。 宋蓝恩的双目难以置信地睁大,表情僵在脸上。 “宋蓝恩。”男人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走近了他,“你真的以为是戴元声那个老头孜孜不倦地寻找了你两年?你的制作材料是我提供给你的,我自然也很清楚,你想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宋蓝恩明白了过来:“你换过原料?!” 他就是拿着这枚无法爆炸的炸弹逛了半天的华都,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的小丑。 “只换了一个小小的零件,如果你不用定时装置,改为使用遥控装置,就一定会用到的零件。”男人开口道,“你的备用燃烧瓶也用完了吧?” 宋蓝恩瞬间力气全无,他今天来到这里,是想鱼死网破,和这个人同归于尽的。 只是可惜,他还是漏算了一步…… 男人冷漠地看向他:“你的礼物,我们收下了,有人会把那个原件换回来。”然后他举起了手里的枪,“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宋蓝恩最后愣了一瞬,然后扑了过去…… 砰! 一声夜空之中的枪响,惊起了一片湿地里的飞鸟。 随后黑夜归于宁静,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男人拿出了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喂,我已经把宋蓝恩处理掉了。” 电话那边说了一些什么。 男人道:“好,我们等下见个面。” 他说完了这些,小心拭去了自己的脚印,带上手套和脚套,走到了尸体边,他跪坐下来,取出了一把刀…… . 华都市郊处,数辆警车还在这一区域搜寻。 “陆队,距离你不远处的湿地公园,有人报警说听到了枪响。” “收到!”陆俊迟迅速调转了车头。 警方很快赶到,他们在公园的深处发现了一具男性的尸体。 陆俊迟快步走过去查看,宋蓝恩仰面躺在地上,他的双眼还是睁着的,胸口一片血红,伤口十分凌乱。 这样的死法,有些太便宜他了。 看着他的眼睛,陆俊迟想起了之前和他对峙的瞬间。 他急忙向总局汇报:“已经确认,尸体是宋蓝恩,感觉是枪伤,不过被刀子破坏了,可能是为了避免弹道试验,凶手挖走了子弹。尸体已经死亡二十分钟以上,炸弹不在这里,可能是被其他人拿走了。” 细沙案主犯确认死亡,关于幕后之人的线索又断了。 在指挥室里面的谭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岁。 苏回低着头,坐在一旁,他的手指摩挲着手杖,疲惫席卷而来。 他一时难以确认,这一仗他们究竟是胜了还是败了。 结合戴元声的供词,苏回大约能够猜到,宋蓝恩是去做什么了。 促使他这么做的不是他人性之中的善,而是幕后的真相,以及他心中的不甘。 不管怎样,那个恶魔的死亡,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再也不能制作那些夺人性命的炸弹了。 . 过了晚上十点,陆俊迟终于收队回到了总局,一天的工作临近收尾。 谭局宣布即日起即将开启针对372案件的专案调查。 所有细沙案的未解事宜也会并入此案。 由于姚飞也和案件相关,他被谭局以配合调查为名扣下,给他安排了住宿,还要和他签署一些临时的保密协议以及配合调查的工作文件。让他以线人身份加入372专案的调查。 经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天,到了楼下,苏回的腿就发软,险些一下跪倒在地上,陆俊迟从身后扶了他一下,他才站稳,随后又捂着嘴巴连声咳了起来。 陆俊迟没开车,他在总局的门口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 苏回缓了片刻开口道:“如果那枚炸弹我们一直没有找到怎么办。” 他曾经亲历过一次爆炸的现场,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陆俊迟安慰他道:“我们会努力找到它。”他顿了一下说,“我们会查清所有的真相。” 虽然已是深夜,总局内却依然有不少人在进出忙碌,苏回望着形色匆匆的人们,有些疲惫。 那枚还未找到的炸弹像是阴云,缠绕在他的心头上。 他们还没有找到拿走炸弹的幕后之人。 他们更是对372了解不多,那将是一群怎样丧心病狂的对手…… 陆俊迟把身上的外衣脱了,披在他的身上:“明天我还是送你到医院再检查一下。” 苏回说:“我好多了,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陆俊迟坚持道:“都安排好了,我和谭局也说过了。” 苏回这才没说什么,车很快到了,两个人上了出租。 苏回把脸低埋进衣领之中,闻着上面陆俊迟身上的味道,他的头还是晕晕的。陆俊迟用指腹擦去了他脸颊上沾染的一点灰尘,拉了他一下,他就靠在了他的肩上。 街道上,车流在他们身边行驶而过。 等个红灯的空隙,苏回看向车窗外,两位情侣们吃完了宵夜,挽着手行过,传来一阵笑声;归家的丈夫看到了推着婴儿车来接自己的妻子;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在散步。 这是生活中太过普通的画面。 高楼大厦林立,各种颜色的灯闪烁,远远望去,像是星光般璀璨。 这个城市里是繁华的,平静的。 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天,有很多人为了这份城市的安宁付出了什么。 过了一会,陆俊迟接了个电话,然后对苏回说:“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要先听哪个?” 苏回考虑了一下:“好消息。” 陆俊迟道:“医院刚才打来了电话,老邢已经醒过来了。” 邢云海昏迷了多天,终于清醒过来,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苏回感觉心情好了一分,他眨动眼眸又问:“那坏消息呢?” “也并不算是个完全的坏消息吧。”陆俊迟道,“王副局刚刚被发现,上吊死在了自己家中。” 第139章 罪恶比任何其他的病症更为严重, 因为它侵袭人的灵魂 。——德雷达 门被打开了,杨雨晴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那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和蔼可亲。在他身后的墙面上摆满了奖状, 奖杯, 记录着无数的殊荣。 男人微笑道:“进来吧,我们来进行今天的督导。” 在华都的心理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他就是张君之张教授, 也是很多心理咨询师的督导师。 心理督导是对心理治疗师的专业指导,是分析临床经验, 理清思路的重要一环。 张君之在华都心理行业从业近三十年, 带出了无数的学生,也培养了无数的心理治疗师。 杨雨晴,安郁辞, 都曾是他的学生。 督导室里响着舒缓的音乐,旁边的加湿器喷出白雾,其中带着隐隐的馨香。 杨雨晴坐在了椅子上,从看到了张教授那一刻,她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张君之问她:“你最近还会做那个梦吗?” 杨雨晴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梦到安郁辞了。” 张君之叹了口气:“身为督导, 我也没有想到, 他会做出那样的事。当初,我把他介绍过去,也是希望能够帮助你。后来我察觉到他有一丝不对,规劝过他,但是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杨雨晴道:“张教授……虽然我们都是学心理的,但是有时候真的是学得越深才越了解, 我们其实左右不了一个人的内心,也不能改变他的未来……我们是那些人心灵之路上的旁观者,能够看清人们的心灵轨迹,提醒他前方和左右的危险。却不能帮着他们化险为夷。” 杨雨晴认为,安郁辞是个善于伪装的人。 就像是他们挽救不了每一个病人一样,张君之作为督导,没有发现安郁辞的异常,也是情有可原的。 张教授有那么多的学生,每天都很忙,作为督导,他也应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可以说,他的毕生都奉献给了心理事业,至今还未娶妻生子。 杨雨晴有些憔悴,最近的事情接踵而来,让她有点应接不暇:“我现在对生死也看淡了很多。特别是最近王叔叔的事……当初他也是我父亲的好友,后来又一直对诊所的经营多有帮助。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忽然……” 杨雨晴也是刚刚收到王副局自杀的消息,在过去的时候,她几乎逢年过节都要去看看这位叔叔。 不说别的,每年把她的心理诊所设置为定点的心理诊所,就是解决了诊所一大半的营业和资金问题。 张君之道:“作为王少谷的多年好友,我得到消息也是非常突然的。”他说到这里,又问她,“最近诊所的经营情况还好吗?” 杨雨晴点了点头:“还好,还有多谢您当初把那么便宜的诊疗室转租给我……” 张教授道:“照顾后辈,是应该的。来,我们闲话不说了,开始今天的督导。你最近遇到了哪些病人,情况如何?” 杨雨晴把最近遇到的病人和张教授说了一遍,张教授对她的处理方式进行了指导,帮她进行了复盘,一一梳理,又给了她一些建议。 在后半程,闻着屋子里馨香的味道,杨雨晴有点犯困。 在心理治疗之中,这种情况是会出现的,可是在督导过程之中忽然睡着,这样显然是对督导老师极其不尊重的。 她努力睁大了双眼,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可是还是感觉意识是在飘远。 有一些问题,她答得有点含糊,觉得大脑停止了思考,常常要张君之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才能够回答出来。 再到后面,基本上是张君之在说着,她在不停嗯着。 大脑的本能反应就是,老师说的话有道理,老师说的话是对的。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杨雨晴起身时,张教授问:“对了,警局的苏顾问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杨雨晴一愣:“是啊,他前一段时间比较忙,往后推了两次。我约了他下周三过来。好像是警局里出了新的案子,一直在忙吧。” 她有件事没有说,最近来看诊的警察无意中透露给她,那个案子好像是和王副局的自杀有着关系。她要保证警局的消息不外传,就没有说出来。 张君之的表情却并不意外:“最近的案子好像是挺多的。”他说到这里又道,“我正想和你确认下次督导的时间,我只有周三有空,我们的下次督导,也约在下周三早些时候吧。回头,可以在你的诊所里见。” . 总局的审问室里,陆俊迟坐在徐霜的面前,看着眼前的徐霜。 一旁负责记录的是曲明,他们面前的卷宗已经换了一本,本子上写着几个数字:372。 现在这一案根据那个研究院命名,统称为372案件。 这是一场长跑式的审问,为了从徐霜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们已经连续审问她五个多小时了。 最开始,徐霜并不愿意说太多。 陆俊迟亲自磨她,从最初的信息核对,搭建信任关系,再到后来的施加压力,“好人”假设。 一套流程下来,她终于对自己的罪行开始供认了。 审问室里面的灯光有些昏暗,徐霜低头回忆了片刻:“我去过那里很多次,那个地方是城市的西边……我记得……牌子上写的是372研究院,又被里面的人叫做372心研所。” “你能够记起你每次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吗?” “是我父亲开车带我去的……关于这一段的记忆,一直都非常模糊。我只能够记起来一些零星的段落,就像是一个一个的点。”说到这里徐霜似是有些烦躁地晃动了一下她的头,她厌恶这种记忆不清的感觉,大脑就像是一条磁带,被消去了磁性。 “那时候你的年龄多大?” “大约十二岁,不,可能更小吧……也就还在小学。” “你最初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异常的?” “我从小就很喜欢看战争片,记忆里大概是六岁吧,有一次看到变形金刚,擎天柱被杀害那里,它作为男主角,被利刃刺穿,拆散成零件,机油像是血液流出来,蓝色的眼睛灰暗下去,在那个瞬间,我的脑子里忽然有一个东西动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了,我喜欢这个,我是不正常的。” “我喜欢看东西坏掉,最喜欢看的是爆炸的场面,我会觉得很美,觉得自己得到了满足。很多的战争片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到后来我开始有了幻想。我妈看了一篇我的日记以后,惊慌失措地把我送到了心理医生那里,我接受过大约一年的心理咨询,一点也没有好转,后来我就被送到了372那里。” 陆俊迟继续问:“那里是什么样子的?你能够描述一下吗?” “我记得,那是一栋白色的建筑,附近的人都叫那里小白楼。每次我到那里,是往下走的,需要穿过一个长长的地下的走廊,这一段路需要走好几分钟,走廊里有很多道铁门,在铁门里会传来奇怪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就像是野兽被关在笼子里,发出的嘶吼声,还有铁门的晃动声,指甲在铁门上摩擦而过的刺耳声,好像那些门里,关着什么怪物,随时会冲出来……” “你确认,里面关的是动物吗?” 徐霜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些声音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可是我又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情况下,人会发出那种声音。” 随后她低头道:“我觉得我被那些人催眠了,他们的催眠想让我忘记那些详细的经历,那些医生的脸,可是那些记忆在我的脑子里太过清晰了。导致我后来做了很久的噩梦,噩梦就是关于那些门,还有门里的人。我就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现在想一想,可能里面关的,是像我一样的来访者。” “你在里面的时候,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那时候,我是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的,有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不断问着我各种问题。” “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记不清了,只记得带着口罩。” “他问你的问题是关于什么的?” “我脑子里的想法……关于杀人和爆炸的想法。”徐霜顿了一下,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他会鼓励我把所想到的画面和事情,用文字和画面记录下来。用以研究这一切。” “你画了一些什么呢?” “是一些很残忍的画面……似乎画完和描述完那些东西,我就觉得自己释放了,正常了。所以开始的时候,我父母认为送我去那里是有效果的。到后来,他们就开始鼓励我,解剖小动物,从小白鼠到小兔子。” 徐霜自己知道,她心里的邪念被灌溉了养料,由此茁壮成长。 “他们是什么时候再次联系你的?” “大概是五年以前,有个男人打了电话过来,他说希望我能够和他们合作,如果我和他们合作,他们会提供给我满足我幻想的东西,还会给我钱。如果我不和他们合作,他就会把我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徐霜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那时候太天真了,我觉得我不缺钱,我的父母已经知道了我的异常,我觉得他们威胁不了我。”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可是随后我和男朋友未婚先孕,我们正在筹备婚礼。有一天,那个男人却匆匆离开了。” “他知道了那些事?”陆俊迟猜测着问。 徐霜点了一下头:“那时候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我生下了他,成为一个未婚妈妈,我的父母觉得我为家里丢人,不肯给我帮助。孩子有着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我一个人照顾他,几乎整夜无法入睡,我想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他病逝以后,那些人又找到了我……” 审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徐霜抬起头来,目光有些疲惫:“这一次,我同意了……” 这是她不断下坠,变成一个魔鬼的过程。 不断的威逼利诱,促使她加入进来。 明显372对到其中来访的人们进行了分类,整理了资料,在当年的孩子长大以后,那些幕后的人却又出现了,他们掌握着研究院的名单,能够轻易把他们挑选出来。他们知道他们的软肋,知道他们的秘密,还会用金钱,诱惑他们听从命令。 苏回听完了这场审问,到了整理资料的环节,他拿起手杖,走入了一旁的办公室。 隔壁审问室里,结束了第三轮问询的姚飞追上了他,也跟了进来:“真是渴死我了,你们这里临时办公室都不配饮水机的吗?” 他的鼻子微微动了动,看向了一旁苏回桌子上的杯子:“这是什么味道?” “乔泽,你给他倒杯水吧。”苏回说完拿起一旁放在观察室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保温杯里放着的是陆俊迟给他熬的梨水,梨子用的新疆的香梨,里面掺了一点点的川贝粉,加了冰糖,还有几粒枸杞。 水熬了很久,带着梨子特有的香味,还有川贝的苦涩,喝起来是微苦带甜的。 虽然不能完全止咳,却让他舒服了很多。 乔泽唉了一声,去取了个一次性纸杯,给姚飞倒了一杯温水。 “至少,来点咖啡吧……”姚飞接过来,嫌弃地看了看手里的白开水,又看了看苏回喝的保温杯。随后他拿过口供来看了看,“这不是都和我那里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嘛。你们的查案效率真是龟速。” 姚飞说完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把空纸杯递给了乔泽:“再来一杯。” 乔泽抬头来,接过了空杯子,看他的目光都带着点畏惧,他回头看向苏回,苏回点点头,他才起身,又给他倒了一杯。 说实话,乔泽还不太清楚应该怎么摆正对姚飞的态度,这位前同事的身份,又像是涉案人员,又像是警方线人。 谭局和苏老师居然就准了,给他办理了临时出入证,在372案件调查期间,给了他一间临时办公室,让他可以满院子溜达,还可以进入重案组的办公室。 乔泽看向他的目光,还是在把他当个危险分子,时刻防备着。 苏回也低头看着那些资料卷宗。 随着对徐霜,戴元声,毕山雨的进一步审问,结合着姚飞带给他们的信息,警方现在对372这个地方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是一所有点神秘的机构。 整个机构是用一座过去的废旧工厂改造而成的,位于华都的市郊,现在那片所在的地方已经是一片公共绿地。 机构非常神秘,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信息。 他们查遍了网络,也没有找到这家机构的明确负责人以及注册信息,更不用说税收和钱款来源一类,更没有找到里面的员工信息,病人资料。 相应的,警方也就无法知道这家机构存在的具体年限,里面的规模,究竟一共有多少人。 虽然他们现在获得了一些口供,却没有办法把信息有效整理出来。 审问完了徐霜,陆俊迟从审问室里出来,拿过了重案组这里新搜索来的所有资料,递给苏回看。 乔泽指了一下道:“我这里也进行了相关的网络搜索,唯一搜索到的,是十几年前的一条招聘信息,那还是互联网还不算发达的时代,信息是发在一个同城论坛里的。” 那是日期久远的一则信息,信息写的非常简单: “招聘大量大学生,在暑期参与心理学试验,时长四十五天,包吃住服装,有偿。有兴趣的可以加我,联系面试。” 下面很多人问他,实验内容是什么,有什么要求,发帖人并没有太多的回复。 372这个词仅仅是在回复里出现过一次。 有人有兴趣,问要去哪里面试,那个账号打了一个:“长源路,372号。” “现在的道路已经从新划分,但是核对二十年前的地图,那里应该是在长源路上,看来,372这里是用地名来命名的。”陆俊迟皱眉,“什么心理学试验需要招大量的学生?而且看起来是偷偷摸摸的,完全不提试验的内容。” 姚飞看了看:“需要多人的心理学试验,那范围可就广了,比如利用那栋建筑的地下室……”说到这里,他看向苏回。 苏回心领神会,揉着眉心道:“我也怀疑,那些人是想做斯坦福监狱试验。” 这一点可以从徐霜的环境描述联想到,那个小白楼的地下,听起来非常像是一座不正规的监狱。 现在从他们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些人在研究院里面所做的事情,进行的试验,无疑都是违法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人曾经利用那里,找来了大学生们,进行了那个试验? 乔泽开口问:“是那个模拟监狱的试验?” 苏回点头。 在诸多的心理学试验之中,斯坦福监狱试验室是非常有名的,试验模拟的是真实的“监狱”环境,由学生扮演狱警和囚犯的角色。 根据当时的报道和留下资料来看,试验之中学生带入身份陷入较深,无法自拔,受到了严重的身心伤害。 这个试验在1971年进行,从那时候开始,就在心理学界饱受争议。 人们对这个试验有极大的兴趣,有多本书籍,甚至于电影之中涉及到了这个试验。 后来也有很多人对试验的结果表示怀疑。 人们认为,短期的身份互换并不会造成当时报告之中所描述的结果,更不会扰乱人们的心智。 后来陆续有心理学家指出,进行试验的菲利普·津巴多教授是为了结果哗众取宠,才那么书写试验报告,并且他有造假的可能性。 甚至有录音证明,当时“狱警”做出的残暴行为,是受到了主持教授的引导,而在场尖叫的囚犯也是一种表演。 这像是一场真人秀,那么它的最终表现和结论,也就不那么可信。 为了证明这一点,弄清楚结论的最好方式,恐怕就是重新进行一遍试验。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苏回谨慎开口道。 陆俊迟道:“当年的事一定会有知情人,我们可以征集相关的证据。” “王副局忽然自杀,很可能是对方已经警觉,这说明我们目前的调查方向都是正确的,对方是被逼无奈,开始了断尾自保。”姚飞嘴角带着冷笑,“他们那些人在藏,在退,于我们而言,现在才是趁胜追击的最好时机。” 他说的话是对的,可是重案组里其他人都有些一筹莫展。 老曲嘀咕道:“看起来线索很多,那些人也说了很多的信息,却一点也没有可以追下去的。” 这个案子哪里那么容易…… 第140章 总局之中, 话题说到这里,姚飞又想起了什么,问苏回道:“对了, 那家伙呢, 什么时候回来?” 苏回知道姚飞提的是邢云海。 姚飞不喜欢用预言家称呼他, 总是会使用“那家伙”这三个字。 最初这个称呼是含有一些贬义的,因为他总觉得邢云海有些迟钝,不够敏锐,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他还觉得预言家这个绰号有些夸大, 觉得邢云海不该作为一个侧写师待在行为分析组,就总是用“那家伙”来指代他。 可是后来有一次, 当邢云海指出了他的一个思维漏洞之后, 月光沉默了很久,最后打了一行字:“我错了,这一次是你对了。” 有一次月光和诗人私聊时说:“那家伙好像也有点本事。” 从此以后, 月光依然会这么称呼邢云海,只是这个词不带了贬义,反而成了他对邢云海的特称。 “医生说需要看情况,至少十天左右。”今天上午苏回跟着陆俊迟又去了一趟医院,顺便探望了一下邢云海。 邢云海在之前的事故之中折断了几根骨头, 头部也受了伤, 现在醒过来是过了危险期,左手还不能动,精神看起来却还好。 身在病床,邢云海的心还在案子上。 他们去了寒暄了几句,邢云海就急着问他们细沙案的相关情况。 当他听到陆俊迟说到月光那一段时,邢云海一边轻笑一边摇头。 说到他们在城市里抓住了那些炸弹客时, 他又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最后陆俊迟告诉他,在一个开放的湿地公园里发现了主犯宋蓝恩的尸体,邢云海就陷入了沉思。 重案组办公室里,听到了苏回的回答,姚飞略有失望:“还要那么久啊?我还以为人能凑齐了,能来桌麻将呢。” 陆俊迟听了他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每次看到姚飞,都会想起于烟。 他了解小舅的性格,小时候,他的象棋还有国际象棋都是于烟教给他的。 那时候于烟就告诉他,在看棋的时候,要学会看到几步以后,要学会处理棋子之间的关系。 没有哪个棋子是万能的,能够横扫千军的。 更多的时候,下棋讲究的是谋略,是一种相互的配合,相互的制衡。 现在当初行为分析组的四个人都已经出现。 陆俊迟忽然明白了过来,当年于烟找到他们这四个人作为侧写师是有原因的。 苏回有足够的天赋,善良坚韧,整个行为分析组是以他为核心。 月光大胆,敏锐,虽然不被诸多人理解,但是也不能因此否认他的天赋。 知更鸟是里面唯一的女性,心思缜密,看问题的角度与常人不同,还有女性特有的第六感。 邢云海是个十分沉稳的人,他的刑警经验是最为丰富的,可以把那些天马行空的侧写想法拉回实际之中。 这四个人却又有各自的缺点,苏回虽然较为全面,但是百密终有一疏,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姚飞考虑问题的角度能够和其他的侧写师互补,那其余三个人身上的正又犹如缰绳,可以压下他身上的那股邪。 似乎是缺了任何一个人,整个部门都不算完整。 现在,时隔两年,这些人又凑到了一起,他们因为一个案子,有了共同的目的。 陆俊迟想到这里,问苏回:“这个案件你们能够合作讨论吗?” 苏回没有听清,转头问:“什么?” 陆俊迟道:“你和陶李芝,邢云海还有姚飞。” 姚飞在一旁道:“你们看着办,这个案子我听凭调遣。” 姚飞虽然是个不服管教的人,但是对于于烟死亡的案件他是绝对认真的。 这也是谭局和苏回敢于把他暂时留在总局里的原因。 苏回一时低下头去,似是有些犹豫。 陆俊迟看了看时间说:“大家先下班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去找谭局汇报,然后我们来商量看向哪个方向继续进行。” 最近因为细沙案重启,所有的人都在连轴转着,这样下去,不光是苏回,很多人的身体都会吃不消,非战斗性减员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姚飞仍是到总局给他安排的地方休息。 陆俊迟和苏回一路从楼上走下来,坐到了车里。 陆俊迟发动了汽车,苏回忽然道:“你是可以把他们都拉进来,但是这个案子还是要你来做主导。” 沉思了一路,他终于是考虑好了。 陆俊迟一愣问:“为什么?”他本来想建议谭局,让苏回来临时负责。 苏回的手指抚摸着手杖,轻叹了一声:“邢云海和陶李芝还好说,姚飞还是有些隐患,但是我发现他到了你的面前,就会变得听话。”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这么建议还有一个原因,当年,我们都曾经是那个人的手下败将……”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他们两年前的确是输给过幕后的人。那个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向着警局伸出手来,怂恿诱导那些罪犯,把月光清除出局。他的身受重伤,行为分析组的解散,都是那个人的手笔。 说到这里,苏回转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陆俊迟:“但是你不一样,你的思维模式也和我们不太一样,大家可以互补。” 陆俊迟道:“我们一起。” 苏回嗯了一声,靠在了车窗上,他侧着头,看向陆俊迟。 夜晚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神情严肃而认真,还有一个原因苏回没有解释。 回家的路苏回已经走了很久,但是现在有了陆俊迟,这条路就变得不一样了。 侧写分析也是一样,这次回到总局,经历了这么多案件,苏回对犯罪心理侧写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曾经认为,侧写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他们在,再为狡猾的罪犯也会露出马脚。 他曾经因为那些普通的刑警无法领会他们的意思,总是走向错误的方向而感到气愤。 他也曾经质疑过,侧写究竟是对还是错,是不是会将人们引入歧途。 他甚至想过要放弃,对无实证推理十分排斥,犹豫着不敢向前。 但是当他和陆俊迟在一起合作以后,他逐渐发现,犯罪心理并不是单独存在的。 在过去,时机,制度都还不够成熟,人们对侧写也不够了解。容易神话它,轻信它,也容易怀疑它,鄙夷它。 那些警察们不会辨别他们给出的侧写结论,也因跟不上他们的思维和脚步,不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给出反向建议,行为分析组的内部不够团结,没有协调一致,经常会想争论出对错,靠着纸笔,不跑现场就想得出结果。 这样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正因为此,当年的行为分析组才会面对诸多的问题,被人稍加利用,就面临解散。 这只是犯罪侦查之中的一环,人们不应该夸大它,不应该过度依赖它,也不该排斥它,不应该怀疑它。 与之匹配的,应该是敏锐的判断力,对真假的辨别能力,能够迅速落实的行动力,勇往直前,不惧生死的勇气。 以及最为重要的,一颗善良,而又坚定不移的心。 只有这样,才能够把侧写中的一片海市蜃楼变为实景。 心理画像和物鉴法医现代科技相结合,才能够让侧写发挥重要的作用。 侧写就像是一把利刃,只有到了勇者的手中,才能够破开黑暗。 而这些,是他们原本没有,陆俊迟却可以帮助他们,带给他们的。 有一支重案组那样的精英队伍,大家深入案件,反复推理论证。 这才是最为理想的合作状态。 苏回想,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陆俊迟就是带兵领将的将军,他们是在帐子里给他出谋划策的军师。 他希望陆俊迟能够用他的敏锐和勇敢,揭开最终的谜底。 他们会一起,并肩作战,面对最后的结局。 苏回和陆俊迟晚上回去已经过了八点。 两只猫都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苏回抱了抱这个,摸了摸那个。 它们像是在争风吃醋,亚里士多德舔了舔苏回的手背,海明威就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苏回的脚踝。 今天又忙了一天,两个人只在中间休息的时候吃了几口面包。 尽管现在有点晚了,陆俊迟还是去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等吃完了饭,他把餐桌收拾好,苏回已经打开了新买的拼图,自从细沙案重启,他们每天都是极其忙碌的,陆俊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苏回拼拼图了。 这一盒拼图,苏回也是买了好久,在驿站放了好几天,最近才有时间拿回来。 陆俊迟走过来,看着苏回打开,拼图是紫黑色的,上面有一些白色的亮点,看起来像是一片星空,他问苏回:“这次的拼图叫做什么?” 苏回道:“无尽之谜。” “我已经把市面上比较难的拼图都拼完了,所以来挑战一下这个非常规的拼图。”苏回翻弄着那些不规则的拼图片,进一步解释道,“这一款拼图有点特殊,它是一套没有上下左右,无边无形,无穷无尽的拼图……” 这些概念,陆俊迟还是第一次听说,他走过来看了看:“怎么会有这样的拼图?” 苏回道:“我也觉得这个拼图的创意很赞。” “设计者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据说,创意的来源是环面和克莱因瓶。” 陆俊迟听说过克莱因瓶,问苏回道:“是和莫比乌斯环齐名的那一个吗?我总觉得这两个像是同一个东西。” “还是有点不同的,一个是二维在三维里的封闭环,真实存在。一个是三维在四维里的模型,无法证实。”苏回用手指摸着那些薄片,“一个不分正反,一个没有内外,这些都是空间几何上的拓扑结构,也就是数学逻辑严谨自洽的空间结构。” 陆俊迟低头看着苏回拼着。他十分熟练地很快拼接了几块,那些深色的拼图就像是无限的宇宙,在他的指尖下不断延伸着。 陆俊迟道:“苏回,我在思考一件事。” 苏回嗯了一声,抬起头来:“什么事。” 陆俊迟严肃道:“我在想,最近我们抓到了很多人,也开始切入对方的核心,对方是不是会有所动作。我在考虑,是否应该给你配枪。” 苏回听到这话就咳了起来,缓了一会开口道:“我?配枪?我的视力,估计已经告别射击了……回头容易误伤人,还容易被别人抢……” 陆俊迟低头想了想:“也对,反正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会带着枪的。” 他说着从一旁的枪袋里取出枪来,放在了桌子上,“射击你过去也学习过吧,我记得上次你帮我上过子弹,动作还比较熟练。” 苏回站起身把枪的保险拉开,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我过去在总局里,射击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像那么回事,就是还有点不太标准。”陆俊迟说着话,走到了苏回的身后,把他的手臂往上扶了一下,“抬高一点,手臂用力,要不然我估计你现在的腰受不了后坐力,射出去的子弹也会偏移方向。” 苏回按照他的指点调整了一下动作。 陆俊迟又说:“注意手,眼,还有枪口,呈一条直线。” 苏回叹了口气,放下了枪道:“小陆警官,你要相信,我拿着枪和开着车一样危险。” 陆俊迟笑了:“那不一样,开枪除了靠视力,更多的是靠感觉,是靠身体的记忆。你过去应该也看过一些相关的报道吧,什么武警的神枪手不需要瞄准就可以打中目标,还有什么视力不好的射击冠军。” 苏回明显是对拼图更感兴趣,他摸起了一片夹在纤长的手指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抬头道:“你说到新闻报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陆俊迟问:“谁?” 苏回道:“那个叫做江里的记者,他上次和我们说,他做法制版面已经很久了……问问他,是不是会得到一些消息?” 第141章 网络上的一切信息都可以删除, 现代人已经过分依赖网络资源。 有时候反而是人的记忆能够留存更久,那些曾经在老人记忆中,本子里记录下来的事情, 可能比搜索框能够告诉人们更多信息。 苏回想到了这一点, 陆俊迟马上觉得, 这可能是个思路。 他起身,去给江里打了个电话。 过了片刻陆俊迟回来道:“我问了江里,是否了解一家372研究院。事情发生的时间有点早,他那时候还没有来华都法制, 但是他答应从那边的媒体关系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一些消息。” 其他的, 还有什么可以查的线索呢? 陆俊迟疑惑道:“我还是很奇怪, 想要做一个心理研究院,就算没有上百人,也至少需要几十人吧?那么多的人, 怎么可能全部都销声匿迹?”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但也不至于一点相关的线索也查不到。 苏回道:“按照正常的逻辑,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灭口,可能会有一些从业人员流向市面上的其他心理机构。也有人会去其他的地方从业……”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苏回的手机提醒忽然响了起来。 苏回看了一下道:“我之前预约的找杨雨晴看诊是在明天下午……要不我往后推推吧。” 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忙细沙案,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去过诊所那边了, 连续往后推了两次,要不是上了提醒,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陆俊迟:“你都往后推了好几次了,这次还是过去一下吧,回头我陪你过去。” 自从安郁辞的事情以后,苏回已经有好久没有去过雨晴诊所进行心理治疗, 黄主任一直在强调,心理因素会影响身体的状况。 上次陆俊迟带着苏回去医院的时候,黄主任还过问来着,陆俊迟觉得再去看一下比较安心。 苏回这才同意了:“也好,说不定我还可以问下杨医生,是否知道一些情况。” 陆俊迟忽然想起来,苏回曾经说过,他在心理诊所电梯时,看到过一个人和当初细沙案时看到的人很像,他开口问他:“你问过金秋那件电梯里的事吗?” 金秋在前台登记出入,如果那个人也去过诊所,她应该有印象。 苏回道:“我曾经给金秋留言,给她描述过我见到的那个人,可是她说她没有见过那个人……我也去翻了诊所的介绍图册,的确没有看到过类似的医生。” “影像调取了吗?”陆俊迟顺着刑侦的思路想下去。 “他们那里的影像只保留一个月,等我想起来那个人是谁,想要核对时,早就已经过期了。”说到这里苏回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合拢双目,“而且我那时候进入电梯,那个人已经在电梯上了,我后来想,他会不会是从楼上下来的……” “心理诊所的楼上?”陆俊迟回想了一下,他在送苏回过去的时候,曾经无聊看过那栋楼的每层介绍,“那范围有点广,教学机构,餐饮的后勤部,还有一家美容化妆公司的代理销售点,甚至还有一家动画公司……或者,你愿意试试模拟画像吗?” 在没有影像的情况下,有时候模拟画像也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苏回叹了口气道:“我只要闭上眼睛,就感觉那个男人似乎就站在不远处,一直在望着我,让我很不舒服。我能够在各种照片里认出他来,但是如果你让我描述,他有着怎样的脸型,怎样的五官,我只记得是一个上了年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个子很高,很多细节都说不出来……” 脑海里,那个身影好像是清晰的。 可是等他想要仔细看清楚,伸出手想要触碰的时候,画面就碎了。 他描述不出他的长相。 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是断掉了。 陆俊迟道:“保险起见,我带几个人过去查查看吧,也许会有所发现。” 苏回摸了摸爬到他腿上的海明威,把猫放下道,“我们先从这些方面查下去吧,也许行为分析组的其他人加入以后,会有什么新的解题思路。” 陆俊迟也希望集思广益,如果谭局同意他们加入的事,那会有很大的助力。 时间不知不觉又到了深夜,苏回有些困了,拼图还没有拼完就趴在了桌子上,用指尖摸着那些拼图。 他的视力不好,拼这些颜色近似,形状复杂的色块有点吃力。 陆俊迟正在看着王副局自杀的案卷,这个案子虽然不是他们重案组负责,但是刑警队那边还是把调查结果发了他一份。 陆俊迟的卷宗还没看完,就听着苏回那边没了声音。 陆俊迟起身走过去,哄着他:“苏老师,别在这里睡了,这边冷,容易着凉。” 苏回也不知道听清了没,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猫似的低低嗯了一声。 陆俊迟见他没有回应,俯身直接把他抱了起来,随后进入卧室,把他放在床上,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客厅里的灯映入了卧室里,他忍不住低下头,在苏回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 第二天一早,苏回是被陆俊迟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陆俊迟出去接电话,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又昏睡了一会。 过了一会,陆俊迟走进来,苏回这才睁开眼睛:“有什么情况吗?” 现在案子没有破,他的一颗心总是悬着。 陆俊迟道:“是个好消息,江里说他问了一些人,了解到了一件事,在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有一位幸存者。” 他们也曾经想过从当初的火警记录入手。 但是那已经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警员都换了几任,只有一位老火警有些印象,说他们过去时,那里已经烧的差不多了,没有人死亡。 警方的档案里只有火警的出警记录,非常奇怪的是,所有的相关档案都是一片空白。 可是现在他们通过媒体的帮助,竟然找到了一位相关的人。 苏回一下子来了精神:“那我们可以见下他吗?” 陆俊迟道:“已经约好了,上午江里带我们去他家里见面。” 两个人下楼,江里已经等在楼下,依然背着他们上一次见面时背着的包。 陆俊迟对他道了一声谢。 江里就摆手道:“这个谢什么,我们市民配合警方的工作,是应该的。”然后他转头问,“苏老师,那个专访的事……” 果然还是想要采访苏回…… 苏回咳了几声:“等我们手头的这个案子结了,回头问下总局的领导。可以的话,我会接受你的采访。” 听到苏回松了口,江里的眉眼都笑开了:“还有啊,我觉得你们现在在查的案子一定是什么大案子,这才问到了我这里,如果可以报道的话,可一定要记得我,给我一手的资料。” 陆俊迟开着车,按照江里提供的地点,来到了一处有点破旧的居民楼。他们走上楼,江里敲了敲门,随后就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江里天生就会和人套近乎,递了烟过去,然后对他道:“庞叔,这两位就是总局的警察,他们想问问当年火灾的事。” 那中年男人点上了烟,一脸的沧桑:“这事情都十年了啊……我开始还在找着那些人,到后来,我都放弃了。” 陆俊迟眼尖,看到了他的右手有两根手指有些畸形:“你的手……”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就是在那次大火里留下来的伤。” 然后他吸了口烟,开始讲述:“十年前,我偶然路过372研究院,发现他们在招收看门的人,那时候我正找工作,就去里面面试了,负责的人满口答应了下来。” 陆俊迟问:“你知道那些人是在里面做什么吗?” 男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和我说,我只是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在那里做了半年左右,合同也没有签,每次工资都是结的现金,我想着,这么大个机构,这么多人,总不会是骗子吧,可最后,谁知道……” “你能够记得那里负责人的样貌吗?”陆俊迟又问。 “十年了,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男的,有些壮硕。” “里面一共有多少人?” “进进出出的,有三四十个人吧,有男的,也有女的,除了那个负责人,其他的人年龄都不大。基本上每天,都有一些人来访,有的是孩子,被父母带着,还有的是成年人。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现在他想起那一段经历,还是有些不舒服。 陆俊迟又问了一些问题,男人都说记不清了。 陆俊迟看其他的情况问不出太多,继续道:“那你说说大火的事情吧。” “我在里面做了几个月,后来有一天,大晚上的,我在门房里睡着了,那天风特别大,研究院里忽然着起火来。我吓坏了,赶快打了火警电话,然后找东西来灭火,可是说来奇怪,那天我怎么也找不到灭火器,大火越来越大,没有几分钟,很快就把整栋建筑都包裹住了。” 陆俊迟听到这里皱眉:“怎么会这么快?里面还有其他的人吗?” “那里面经常有人值班,也进进出出的,可是那天晚上,一个人也没有,火非常大,等我跑进去,就发现所有的资料都放在桌子上,码放得整整齐齐,在那里烧着。” 苏回用手指支着下颌思考着,这么听起来,这火像是故意放的了。 说到这里,那位叫做庞叔的叹了一口气:“我那时候还是老实,就想着,这么大的火,东西要是都烧坏了,那我以后怎么和领导交代啊……而且我特别好奇,那些人每天在里面干什么,然后我就伸出手,从桌子上抓了一个盒子,盒子上已经着了火,瞬间就把我的手给烧伤了。我忍着疼,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他说着话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陆俊迟这才看清,他不光手指残缺,手掌也几乎张不开。 庞叔继续说:“那场火实在是太大了,四处都是烟尘,我跑出去以后,才有点后怕,如果我那时候晚出来一会,可能那建筑就塌了。再往后,东西差不多烧没了,消防的才来了,有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医院里,我的手就变成这样子了。我一直在问消防的人,能不能找到那里的其他人,可是消防的说,在他们那里,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登记过,人也联系不到,还问我说是不是遇到了骗子。” 说到了这里,庞叔摇头叹气。 江里问:“那庞叔,你当时抢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我后来打开了盒子,发现是一张光盘,我也找人看过,都说就是普通的几个人来来去去,看起来像是在问诊,录像的声音特别小,也听不太清楚里面在说什么。”庞叔皱起了眉头,“我总想着,联系那时候公司的人,多少要个赔偿,可是那些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时间久了,有一段我都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梦,还好有那张奇怪的光盘在,我才觉得我没有疯。” 陆俊迟问:“那现在,那张光盘还能找到吗?” “我上次搬家还看到了呢。”男人说着,走进了卧室,一阵翻腾,过了一会,拿着一个塑料袋子出来,“十年前的东西了,我已经走出来了。你们要是有用的话,就拿去吧。如果能够找到那些人,记得和我说一声。” 陆俊迟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江里也知道,这份光盘可能是重要的警方证物,没有提出观看,他们在楼下告别。 陆俊迟和苏回两个人拿着那张光盘,回到了重案组。 听说他们拿到了新的线索,重案组的众人都凑了过来,连姚飞都来了兴趣。 陆俊迟打开了袋子,发现上面贴了一张便签纸,写了一行数字,132-49。 看起来,这像是个编号。 如果是放在以前,光驱基本是电脑的标配。 可是现在,市局里想要找个带光驱的电脑竟然还不太容易。 他们问了半天,最后乔泽从后勤部那边翻过来了一个老式的播放器,把光盘放了进去。 机器连了笔记本,可能是因为光盘老旧,还有划痕,发出了吱嘎的诡异响声。 姚飞道:“这光盘不会是太老了,读不出来吧?” 话音刚落,上面出现了图像。 那图像像是过去拍的老旧电影,又是监控录制下来的,有些模糊,像素不高,色彩也十分灰暗。 郑柏揉了揉眼睛:“看惯了现在的高清记录,还真的是时代在进步啊!” 乔泽踹了他一下:“嘘。” 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一间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背对着镜头这一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对面坐着一位穿着白色褂子,带着口罩的人,那个人围得严严实实的,一时看不清男女。 直到她开口说话,他们才判断出,那是一个女人。 可是对话的声音非常小,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陆俊迟问:“能不能把声音调大一点?” 乔泽委屈:“这已经是最大的了……” 他说着打开一个软件,“我试试调一下……” 在反复叠加了几次波形以后,乔泽又开始播放视频。 这一次,终于在沙沙声中有了一丝的声音,那位看起来像是医生的女人对对面的女孩说:“陈雪贤,下面我们将记录,你的第四十九次来访。” 第142章 陈雪贤? 苏回侧耳认真听着, 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果然来过372心理研究院。 从影像上可以判断,这大概是陈雪贤十几岁的时候,明显还没有成年。 当初陆俊迟和苏回在陈雪贤姑妈家获取的照片上, 陈雪贤的年龄看起来还很小。 第四十九次, 这说明, 她已经在这个心理研究院来访了数年。 如果四十九是代表次数,那么132可能是陈雪贤的编号,这里曾经有很多人来过。 苏回眯着眼睛,侧着头, 努力听清视频里的谈话。 其他的人也是安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录像的内容。 对面的女孩犹豫了片刻, 用颤巍巍的童音说:“你好……” “让我看一下……”女人翻动着记录册, “你最初来这里,是因为你在游戏时,帮助一个男孩把另外一个孩子推下了一座枯井……后来, 你偷了班上一个同学的书,放在了另外一个同学的书桌里,引诱他们动手。” 陈雪贤嗯了一声,然后小声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没关系,我不是医生, 即便我知道了这些, 也不会责怪你,更不会觉得你是奇怪的,你是故意的,希望他们打架对吗?” 陈雪贤点了一下头:“我看到过动物世界,有两只狼在争夺狼王的位置,其中有一只, 撕开了另外一只的肚皮……” “你希望看到同样的事情?”女人问。 陈雪贤又是点了一下头。 女人问:“最近,你身边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陈雪贤低头说:“有……” 女医生问:“是什么事?” 陈雪贤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收音不太好,让人听不清。 女医生拿来了一个洋娃娃,然后说:“你可以把他做的事情,在娃娃身上做一下吗?” 陈雪贤点了一下头,从画面的角度看,她解开了娃娃的衣服,其他的动作看不清了。 女医生顿了一下说:“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的大人?” 陈雪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和我妈妈说了,妈妈不让我说出去。我经常会做噩梦,醒来以后,心跳很快。” 苏回看着视频,轻轻皱眉,他忽然寻找到了答案。在陈雪贤的案件里,他一直觉得在心理变化上还缺乏了一个契机。 现在他知道了,是过早的侵犯。 女医生拿出了一套画笔和纸张:“你可以把那些事情画出来。” 陈雪贤乖乖听话,她画着,忽然抬起头问:“姐姐,他说喜欢我,可是我很害怕。这就是大人们所说的爱吗?” 女医生摇摇头:“这并不是爱,只是一种需求。” 女医生很快拿到了陈雪贤所画的画,然后询问了她家庭的近况,最后她拿出了一张精神评定表让陈雪贤填写,又让她看了一些图片,读了一段书。 大约是半个小时左右的谈话时间,陈雪贤出去,画面转黑。 随后过了片刻,画面又转亮,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的人影走进来,坐在了女医生的对面。 从体型判断,这可能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开口和对面的女医生交流,“陈雪贤的心理状况怎样?” “第四十九次心理状况采集完成,目前心理评定在A级,比较稳定,是潜在的危险人员。但是……” 女医生欲言又止,她从桌子里拿出了一份档案,以及几张脑部的CT扫描图,最后拿出了女孩的画,“她似乎是受到了侵犯,这件事需要报警或者是和她的家长沟通一下吗?” 男人一一看过,思考了片刻道:“不必了,我们既不是警方,又不是她的治疗师,我们的任务和目的,就是记载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心理变化。而且我认为伴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可以对她进行进一步的诱导……” 听到这里,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些愤然,陆俊迟也握紧了右拳。 这些人,用着研究的口号,知道了这些事情却不报警,在他们的眼中,那些人们就像是试验品。 他们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滑向深渊。 女医生沉默了片刻道:“对比起来,我更为担心第107号来访者。”她说着话翻出了一叠资料,“我认为他的危险程度在S……” 乔泽按了一下暂停,随后把图放大,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姓名,他用软件进行了图像修补,能够看到名字是三个字,第一个字有点复杂。 旁边还有一张画,上面画的内容容易辨认,是一个女人的头颅。 陆俊迟道:“看资料像是傅云初的……” 一切终于串联起来,傅云初和陈雪贤果然都曾经是372的来访者,可能他们之前遇到的凶手之中,有一些也曾经到过这里。 女医生还想说些什么,那名男人又说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们会有安排。” 随后他们又聊了几句工作,女医生似是结束了工作,她有些疲惫地摘下了口罩,走过来到录相机前,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她的脸上。 整段录像一共四十分钟左右,看完了以后,所有人都在沉默着。 苏回低头,他穿着一件有点厚的白色衬衣,然后是一件休闲的薄款西装,最外面一件外套,既便如此,在这开了空调的房间里,他的手臂上还是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那不是什么惊恐的画面,却让他背后发凉。 办公室里的人们一时默不作声,最后还是姚飞先反应了过来,拍了几下手掌道:“恭喜你们,查到现在终于掌握了重要物证。” 这份当年从火场之中带出来的资料意义是非同寻常的。 没有这份证据的话,他们所有的就只是当事人的口供整理,而这一份可以说是直接的证据。 他们无法知道这段视频记录的具体时间,但是根据画面判断,已经是十余年前。 而且正好,这录像和他们认识的当事人有关系。 苏回想起了他当初写的那篇文章,而这段视频录像远比他的文章要早好几年。 这个神秘的心理研究院,又为何因为大火消失?他们是借着那场火逃走了吗? 苏回眯起眼睛看着画面上的女人,努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摘下口罩以后,他可以看清女人的脸,那个女人长长的头发,眉目很细,看起来非常温和。 陆俊迟问:“你见过她?” 苏回低头想了想,搜寻着自己的记忆,随后他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影像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了,这个女人如果活着,年龄应该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他的印象里没有这样的女人。 但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乔泽分析道:“那个男人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是感觉更像是幕后的人。” 陆俊迟嗯了一声:“你们分析一下这盘影像资料,从身份信息等,看看还能获取到什么信息。” 苏回思考了片刻,补充道:“我怀疑,录像里面的人可能是改换了身份,你们也可以排查类似的年龄,性别,在华都或者附近,从事心理方面研究的人。” 随后陆俊迟又叮嘱道:“乔泽,你迅速把这一段资料转码后,保存电子版,再上缴物证室。” 他低头用仅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叮嘱乔泽:“你把光盘多刻几份。上缴一份,存档一份,你和老曲分别备份一份,剩下的一份给我。” 这张光盘的获得有一定的偶然性,对方如果知道了,一定是想要毁掉的。 电子的存档容易删除不可靠,最好的方法,就是多藏。 他们尚不能确认,除了王副局以外,总局里还有没有对方的人,这么重要的物证一定不能出问题。 乔泽应了一声:“好。” 随后陆俊迟去找了谭局,给谭局也看了这段影像。 谭局看了影像以后也是极为震惊。 两个人还商讨了一下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以及人员的分配问题。 谭局准备让四位侧写师和一些警员进行372的专向调查,重案组则视情况抽调一些人员出来,负责最近其他的重案。 吃过了午饭,陆俊迟分配好了工作,下午让乔泽和郑柏开了一辆车,他载着苏回来到了雨晴诊所。 雨晴诊所离着总局不算远,不多时,两辆车就停在了楼下的停车场。 陆俊迟刹了车道:“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一路上查下来的事,都和心理学以及一些相关的内容有关系……你今天去诊所的话,最好也有些防备。” 可能是刚看了那一段视频,陆俊迟对这些心理学的东西有些警觉,那个画面之中的女医生也让他想起了杨雨晴。 苏回回想了一下:“我已经来这里很多次了,每次都是杨雨晴给我看诊,她对我的帮助挺大的。你们就在附近调查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上次安郁辞涉案,警方已经把诊所医生的资料全部汇总检查过,确认没有涉案人员,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我总觉得,这些搞心理的人,也像是你们搞犯罪心理侧写的人一样,有个自己的圈子,而且还会互相影响。”陆俊迟坚持道,“你最好设置个手机紧急联系人。” “我设过,开关按五下。”苏回把开关按了几下,身旁陆俊迟的电话就马上响了起来。 等陆俊迟挂了电话,苏回又道:“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对,还是要防备一下。等下我进去和你开个手机通话吧。” 杨雨晴是个瘦弱的女人,而且还是他的心理医生,苏回反思自己不应该因此就放松了警惕。陆俊迟的做法是正确的,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必须要保护好自己。 陆俊迟嗯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话题说到这里,陆俊迟想开车门,却又想起了什么,问苏回道:“对了,你知道,为什么雨晴诊所是华都总局的合作诊所吗?” 苏回摇了摇头:“因为什么?有什么筛选标准吗?” 自从他进入华都总局以后,好像警方的合作诊所就一直是雨晴心理诊所,所有警员的心理测评,后期治疗,也都是在这里。新进入的警员们都是习惯成自然,没有过问过原因。 陆俊迟道:“我也是在过去听老曲说过一嘴,好像杨雨晴的父亲曾经是市局里面的老警察,后来在一次任务中以身殉职了,杨雨晴学习了心理学,开办了雨晴诊所,老领导们为了照顾她,就把警员的心理评估放在了这里。” “那回头过去的时候我问问她。”苏回说着取出手机按了通话,把手机藏好,陆俊迟带了个无线耳机,两个人这才下车走了进去。 心理诊所里一如往常,还是小护士金秋接待了他们。 她很快做完了登记,指了一下道:“苏老师,你先进去吧,杨医生在准备了,马上就过去。” 苏回跟着其他的护士进入了,依然是在以前的那间诊室,他已经去过太多次,杨雨晴不在,苏回就照着往常一样,把手杖放在一旁,然后躺在了诊疗椅上。 屋子里响着舒缓的音乐,熟悉的环境让苏回不自由主地平静了下来。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香气,像是浓郁的水果香味,那味道还有点好闻,就是有点刺鼻。 苏回一时感觉是杨雨晴给患者的枕头换了香薰。 可是这味道有点浓郁了,浓到有点刺痛眼睛,他眨动了一下双眼,闭上了。 屋子里的音乐继续响着。 苏回安静呼吸,那味道让人印象深刻,就像是水果,又像是糖,闻起来初时是甜的,后来就变得有点腻。 苏回闻得多了有点恶心,侧了头,身体依然平躺着,他想着杨雨晴怎么还不来。 这么保持了几分钟,苏回实在被那个味道熏得受不了,感觉再闻下去快要吐出来了,他想从诊疗椅上坐起来。 可是他的身体平时太过虚弱,大脑有些晕,意识是清明的,身体却好像失去了控制。 苏回顿时心里反应了过来,枕头上似乎是有什么药剂喷在了上面,这味道不像是乙醚,但是同样可以让人昏迷,很有可能是乙醚或者是正丁醇…… 在此之前,苏回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一次,这是他经常来的地方,自然就规划为了安全区域。 他自以为已经进行了防范,可是还是疏忽了。 他没有想到,杨雨晴的诊所会和372有着直接的联系。 更没有想到,在警方的追逐下,那些人竟然会趁着这个机会用这种方式下手。 这次问诊,他直接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 苏回想要动一下,哪怕只是发出声音,提醒不远处的陆俊迟和其他的警员,可是他完全做不到。身体失去了控制,无法发声,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苏回躺在诊疗床上,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海面上,身体不断下沉着,沉向深海。 可是在那种头晕和恶心之中,他居然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 意识好像无比的清晰,然后苏回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在哪里见到过那个女人了…… 第143章 心理诊所的前台处, 陆俊迟向金秋问着情况:“你们这里的后面也有一部电梯?” 金秋点头:“对,后面有一个,和前面的公共电梯是分开的。” 她想了想道:“之前苏老师也曾经问过我们电梯录像的事, 我专门帮他问过, 这里的电梯录像只会保留一段时间, 之后就会覆盖掉,他问我的时候,正好那段时间被覆盖了。” 陆俊迟道:“我们今天来查看是因为收到了线报,有目击者称, 一位警方的嫌疑人曾经进入过那间电梯……” 由于苏回对自己记忆的不确定性,他把消息来源说得很含糊。 金秋脸上有些惊讶:“这不太可能啊……这部电梯当初是和物业特别申请的, 其他很多楼层都是不停的。” 陆俊迟皱眉, 这事情有点蹊跷:“也就是这个电梯只有你们内部能用?” 金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回答道:“对啊。” 陆俊迟不觉得上次苏回看到的是幻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了解的:“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有人会从楼上下来?” 金秋摇了摇头,她实在是没想到:“那个,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叫杨医生问下?” 陆俊迟道:“不用了,她不是要给苏老师看诊吗?我们先去电梯那里看看,也许举报的信息有误。” 一边说着, 他一边侧耳听着, 耳机里依然没有什么,只能够听到舒缓的音乐,可能杨雨晴还没有来。 陆俊迟让一名辅警守在门外,带着乔泽和郑柏进来。 金秋领着他们,这一层只有他们一家心理诊所。 诊室区里陆俊迟也曾经进入过,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侧面有男女的洗手间和茶水室,里面一共有八间左右的诊室,现在有几间心理治疗师正在和患者做着治疗,还有拿着表格的小护士从走廊里走过。 金秋带着他一直走到后面的电梯处,拐过了一个角落给陆俊迟一指:“就是这里了。” 陆俊迟里外看了看,他按了按顶楼和楼下几层的电梯按钮,果然,灯没有亮,往下的只能按到一楼。 随后他挨个试了下,在按到九楼也就是这里楼上时,灯又亮了。 陆俊迟问:“九楼是做什么的?” “楼上?”金秋反应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楼上是杨医生租下时就装修好了的。后来没有启用,这部电梯的权限一共设置了这两层。可能会有什么维修人员或者是物业之类的上去?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从楼上下来。” 金秋说到这里侧头想了想:“我有一次上楼的时候,按错了楼层,按到了楼上,发现电梯旁边被封住了,有一个铁门锁着呢。应该是没有人吧……唉,我们每次都说,怎么会有人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空着一层办公楼呢?” 陆俊迟问:“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吗?” 金秋道:“当然可以,不过没有钥匙,估计什么也看不到。” 她说着走进了电梯里,按了下九楼的键。 电梯很快就载着他们上了楼,叮的一声,停在了楼上。 电梯门缓缓打开,这一层设置了遮挡,大白天走廊里也是黑色的。 陆俊迟看了一下,果然如同金秋所说,在电梯一米前处,有一扇铁门锁住了走廊。陆俊迟走过去,用手机的手电照亮了,看了看眼前的铁门。他想要了解清楚一些,透过铁门往里面照去,不远处的走廊拐了个弯,让人看不到里面有些什么。 金秋双手抱着手臂,觉得楼上有点冷:“这里黑漆漆的,有点渗人。” 陆俊迟开口问:“物业消防一类的没有来查过吗?” 金秋摇摇头道:“物业不常上来,保洁都不打扫这一层,所以你问有没有人会从这里下去,我有点奇怪呢。” 郑柏在一旁问:“陆队,这……要打开看看吗?还是要联系一下业主?” 陆俊迟犹豫了片刻,他决定相信苏回的直觉,那个男人应该是有问题的,这里也绝非是偶然:“联系下物业吧。” 乔泽去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回来说:“物业说,他们是从之前的公司接手这个楼的,这层楼,也被登记为心理诊所,物业费用和水电费会定期打到他们的账户,物业一直以为,这里和雨晴诊所是一家。这个门长期锁着,他们也没见过这一层的人。” 这么听起来就更为神秘了,陆俊迟的眉头皱得更深。 乔泽在一旁研究了一下那个锁扣,他推了一下,门就忽然开了。 看起来像是主人匆匆出行,忘记了锁门。 看着面前漆黑的走廊,几个人面面相觑。 “乔泽,你和金秋等在这里,我和郑柏进去看看。”陆俊迟说着拿出了枪握在手中。 郑柏也取出武器跟在他的身后。 楼上的信号不太好,手机里传来的音乐声变得有点断断续续的,陆俊迟把左手按在无线耳机上。 他听着的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感觉有些奇怪,难道杨雨晴这么久还没有过去吗? 今天的事情太过古怪,陆俊迟不由得有些警惕起来,他想搜查完了这一处就尽快下去,带苏回离开。 两人拐了个弯,用手电照着,可以看到楼上有几间房间,有一间半开了房门,里面是黑着的,屋里的一些电脑仪器却像是开着,发出微弱的风扇响。 “警察!有人吗?”郑柏喊了一声。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丝回音,还有他们的脚步声。 这里就像是一间城市里无人监管的密室。 陆俊迟推了一下门,屋子里的角落放着几个大的密封气罐瓶。罐子上做了有毒气体的危险标示,但是阀门是打开过的,里面是空的。 屋子里摆放有一张很大的桌子,上面堆放着一些书籍和几台显示器,两个人走过去。 郑柏的手电照亮了桌子上的书:“是一些心理学相关的书籍!” 然后他伸手摸了一下一旁的水杯:“水杯还是热的。” 水杯是温热的,说明这里刚刚还有人在,是急匆匆出去的。 陆俊迟按了一下显示器的开光,显示器就亮了起来。 这是一套监控系统,而监控的画面,正是楼下的诊所,从监视器上,可以看到每间诊室里面的情况。旁边还放有两幅耳机,看起来像是监听用的。 陆俊迟皱眉,觉得背后有些发凉,这说明杨雨晴的诊所一直在被人监控和监听着…… 这间诊所是警方合作的心理诊所。 警员的心理状况,各种行动和情况,恐怕会因为心理咨询泄露出去。他们可能早就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追查这条线索。 杨雨晴是知道这些的,还是不知情的? 陆俊迟迅速从监控中找到了苏回所在的那一间,随后他的脸色变了。 画面里,一个披头散发的细瘦人影走入了房间,如同鬼魅。 她来到了诊疗床的旁边,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 几分钟前,苏回躺在诊疗室的床上,他的眼睛睁不开,神经却亢奋着,无比敏感。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录像里面的女医生是谁。 那时候他好像也是刚结束了一次诊疗,目光落在医生的桌子上,就看到了那么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留着长发,在微笑着,她的皮肤白皙,温婉而甜美。 那个女人是安郁辞的姐姐…… 苏回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为什么是安郁辞的姐姐?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372研究院里? 苏回想起来,安郁辞和他说过,他姐姐死于心理疾病,所以自己也励志学了心理学。 有没有可能,安郁辞的姐姐也是学习的心理学,医者却不能自医,所以他走上了和姐姐同样的道路? 苏回还记得他查看过安郁辞姐姐的资料,因为一些情感的纠纷选择自杀,从桥上跳下。 然后他想到,档案里自杀原因的部分,来源于一些其他人的供词…… 可是,如果他所看到的档案都是修改过的呢? 也许安郁辞的姐姐的死亡并没有那么简单,安郁辞也仅仅是看到了姐姐自杀的场景…… 她会不会是被人催眠后进行灭口? 因为她曾经是372研究院里面的人。 忽然好像一切串联了起来,有了答案。 苏回的眼睛睁不开,思维却继续推理下去。 在所有的凶手之中,安郁辞是完全不同的,他就像是一块放错了位置的拼图。 其他的人是因为恶出发,安郁辞的罪行却是因为善出发。 一般的连环杀手的特征是低共情甚至于零共情,他们无法理解人类的一些举动,不会出现懊恼和悔恨,但是安郁辞是一个超共情的人,他虽然也做出了那样极端的事情,但是他的心理表征是其他凶犯的对立面。他能够感知一切人的痛苦,并且在内心放大。 他们是完全不同类型的…… 再结合上他姐姐的事情。 也许幕后有人就潜藏在他的身边,影响着他,造就了他。 像是在进行着一次心理学的试验。 那么安郁辞接近他,就不是偶然的,这是被人安排好的! 他的目标和任务是什么呢? 一瞬间,苏回好像看到了安郁辞坐在床边。 苏回感觉,他好像又能够活动了,可是那种感觉并不真切,时间和空间都和现实不同,他就像是在梦境之中。 安郁辞一如既往,穿着洁白无尘的白色大褂,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抬起头来微笑着唤醒他:“苏老师,醒一醒,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苏回想了想,问他:“影响你的人是你的督导师吗?” 他曾经在相关的资料上看到过这个人的文字资料,在口供方面,他把关于安郁辞的异常推得干干净净。 现在回想起来,一个心理咨询师的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就算他善于伪装,作为督导也不太可能全无发现吧? 而那些心理的问题,安郁辞的心理成因,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发生转化的,那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转变过程。 作为督导,正好满足这样的条件。 “你发现什么了?”安郁辞扶了一下眼镜,微笑着看向他。 苏回仔细回想了一下:“你的死亡……” 现在苏回想起了那时的一些细节。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那间洁白的房间里。 一瞬间,场景变换了,他仿佛又来到了安郁辞自杀前。 苏回在复盘之中,以为是巨大的罪恶感促使安郁辞的自杀。但是其中有很多事情是解释不通的。 为什么安郁辞会崩溃在他的催眠之中? 他的催眠与质问仅仅是揭示了他的罪行。 巨大的愧疚可能会让安郁辞崩溃,但是并不足以让他产生足够的动力马上自杀。 有没有可能,还有另外一种的可能性? 苏回回想起来,在催眠之中,安郁辞的枪口最初是对准了他的…… 中间大约有五秒钟左右的停顿,那是一个呼吸的长度。 就在他以为安郁辞会开枪杀死他时,安郁辞忽然调转了枪口,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瞄准,就匆匆开枪。随后他射中了自己的胸口。 苏回看过法医报告,子弹击穿了他的心脏。 苏回感觉自己像是操纵着播放键,反复观看着安郁辞倒地死亡的这一刻,然后再倒回来,寻找着真相。 苏回的眼眸微动了:“有人在那时曾经给你下过杀死我的催眠暗示,在进入催眠的过程之中,暗示就自动启动了……” 催眠状态下,当对方的指令和安郁辞自我的质疑产生扭曲,杀机由此而生。 安郁辞的目标是他! 安郁辞可能曾经想要阻止那一切,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做出自杀的举动,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不想杀掉苏回。 这……会是真相吗? 幻境里,安郁辞坐在苏回的对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依然柔和:“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苏回!” 在半睡半醒之间,苏回忽然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熟悉而急切。 是陆俊迟! 那一瞬间,苏回猛然睁开了双眸,他看到了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他奋力一挣,像是蝴蝶挣脱了蜘蛛的丝网。 鲜血飞溅而出…… 第144章 借助那力量, 苏回直接从诊疗床上翻身落了下来。 锋利的刀锋从他的腰侧划过,割出了一道血痕,鲜血反而让苏回清醒了一分。 舒缓的音乐还在诊室里响着, 他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中, 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人,她低垂着头,头发都垂散了下来,目光涣散着, 像是在睡梦中。 她现在的状态和往日完全不同,一时有些难以辨认, 但是苏回还是认了出来, 是杨雨晴。 此时这个往日里温柔娟秀的心理医生,就像是个疯子一般站在诊疗床的前面,手里握着一把锋利带血的刀。 苏回忽然反应过来, 他刚才听到的最后一声,是陆俊迟在叫他的名字。 如果他刚才没有恰好醒来挣扎起身,这把刀就会刺入他的身体…… 此时诊室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撞开,陆俊迟冲了进来。 苏回滚落下床,陆俊迟举枪对准杨雨晴, 这几乎是发生在同一瞬间的事。 杨雨晴的表情有些扭曲, 她的一双眼睛血红着,不停挥动着手里的刀。 苏回捂着腰间的伤口,连声咳着:“别伤害她,她……好像被催眠了……” 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符合杨雨晴的心理轨迹,她只是对方的一个傀儡。 话正说到这里, 杨雨晴忽然转了身,像是梦游一般,举着刀,挣扎着往走廊外冲去。 陆俊迟把枪收好,上前两步,一只手把她拉了回来,另一只手夺去了她手中的刀。 催眠状态下,杨雨晴的力量陡然变大,甚至低下身去想要去咬陆俊迟的手,可是身材娇小的她明显不是陆俊迟的对手。 杨雨晴挥着刀,陆俊迟的手一拧,把她的手臂扭转到了身后。 他的手在杨雨晴的脖颈处击了一下,用的是巧力,杨雨晴的身体瞬间就瘫软了下来,晕了过去。 这时候郑柏也冲了进来,按住了杨雨晴,随后把她带出了那间诊室,身体放平后,铐在了前台的座椅处。 抓住了凶犯,陆俊迟连忙走回到苏回的身边:“你没事吧。” 苏回捂着嘴巴,整个人都是晕的,他闭着双眼无法睁开:“我可能……吸入了一些什么……现在想吐……” 他说到这里又猛烈地咳了一阵:“可能是氯仿……” 金秋刚才跟着陆俊迟他们等在楼上的电梯旁,忽然被他们拉着下楼,现在看到了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这里的楼上有问题,我们已经叫了支援了……”陆俊迟说着想要扶起苏回。 苏回的脸色和唇色都是一片惨白,根本站不住,他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停咳喘着,明显呼吸不上来,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 陆俊迟转头问金秋:“有没有氧气瓶一类的?” “有……有……”金秋颤声说着。在诊疗室里,为了防止病人出状况,各种的药物和东西都是常备着的。 陆俊迟道:“快去拿过来!” 说完话他把苏回打横抱起,想着要往哪里放…… 苏回那瞬间特别怕他再给他放回诊疗床上,手指一拉他道:“麻醉剂……是喷在诊疗室的枕头上的……” 陆俊迟听了,这才把他抱进了走廊中间一间空着的诊室。 金秋拿着一个小型氧气瓶和急救箱跑了过来,赶紧把氧气面罩插在氧气瓶上递给了陆俊迟。 陆俊迟把面罩按在苏回的脸上,苏回躺在诊疗床上,对着吸了几口氧气,眼前的眩晕终于是褪去了一分。 陆俊迟拉开他腰间的衣服看了看,伤口不算大也不算很深,就是血还没止住,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用纱布帮苏回按着腰间的伤口。 苏回头晕着,在吸氧的间隙,把氧气瓶拿开了片刻问:“你们在楼上发现了什么?” 陆俊迟长话短说:“是一些监控设备,诊所这里常年是在对方的监视下的。” 嘈杂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心理治疗师们被打断了工作,纷纷从诊室里出来。 乔泽让金秋迅速关闭诊所,准备接受调查。 陆俊迟把苏回安置好,走出诊室,处理当下的情况。 一位中年男医生凑过来问:“这边怎么了?” 金秋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刚才……杨医生忽然拿刀想要伤人。” 所有的医生护士听到这个消息都愣住了:“怎么可能?杨医生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杨医生早上来的时候还是正常的……” “苏老师怎么会忽然晕倒?” “封锁心理诊所,所有人不得进出。”陆俊迟道,“对方可能会在诊室附近。” 乔泽想要联系总局,这时候急道:“电话拨不出去。” 一旁的医生想拨打急救电话也无法拨通:“奇怪……我的手机也没有信号了……” 陆俊迟愣了一下,发现他和苏回的通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自动断开了。 这附近的信号显然被屏蔽了,可能是信号干扰器。 金秋马上反应过来,跑到前台处拿起了电话,她冲着陆俊迟摇了摇头,电话里也没有了信号音。 守在外面的郑柏想要打开通往安全通道的门,他晃动了一下:“门被锁了。” “……刚才还是开着的。”医生着急地晃动着诊室的门,门被晃得嘎吱作响,可是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安全出口呢?” “也锁住了……” “有没有人有钥匙?”陆俊迟问道。 金秋吓坏了,掏出了钥匙过来,手颤抖着往里捅了几次都进不去。 乔泽蹲下身看了一下:“锁孔里被塞了东西……” 陆俊迟想了一下:“内部电梯呢?” 有人跑过去按了按:“门也打不开了……” 他们刚刚从楼上下来…… 陆俊迟问:“这里还有其他的出口或者是通道吗?” 那些心理治疗师和护士们茫然摇头,这里好像被做成了一间密室。 陆俊迟皱眉,对方肯定是对这里的环境和布局非常熟悉的,想到了所有的细节…… 就在这时,他们在走廊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陆俊迟皱眉,瞬间屏了下呼吸,然后被那味道呛得咳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刚才把苏回迷晕的气体,然后他想到了在楼上时看到的那些空的密封气罐。 现在对方把这里作为了一个大型的毒气室。 这味道是通过空调的通风口,换气扇或者是哪里放进来的。 陆俊迟抬头,看到走廊的两端有两个出风口,正在冒出气体,发出嘶嘶的声响。 那是一种有点诡异的香气,很短的时间就遍布了整个走廊。 像是无数朵鲜花在空气里瞬间盛开…… 这是有人故意想要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浓郁,那是一种诡异的香味,甜到令人发腻。 “这味道是什么?”有个女护士问着,她憋了一会再也忍不住了,一张开嘴,味道就无孔不入地钻入了她的肺腑,她被呛得咳了几声,随后整个身体就开始发软。 一旁的郑柏扶了一下她,险些被她带着摔倒。 这段时间,也有一些靠近通风口的人已经出现了眩晕的症状,还有体弱的开始呕吐。 “可能是氯仿……应该是从顶面的通风口放出来的,大家远离通风口……”陆俊迟刚才听苏回说过,现在确认,那是对方想要迷晕苏回不成,又增加了投放的剂量,这一次,药剂不是洒在了枕头上,而是直接混入了空气里。 乔泽马上道:“打开窗户,尽快通风!” 几位工作人员屏住呼吸,打开了诊室的门,推开了几扇窗,人们聚集在了远离通风口的中部,但是走廊里的味道并没有变淡。 有位心理治疗师跑到窗口旁大声喊着:“救命……” 她还没喊完,身体忽然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郑柏憋着气,跑过去把她抱回了走廊里。 “快把遮光帘拉下来……”陆俊迟忽然想到什么,“氯仿沉于空气,对方是在顶面往下放置了大浓度的氯仿,就算开窗的效果也不大,反而会加快氯仿和空气氧化,形成毒气。” 那位治疗师可能是中毒了。 高层建筑的办公楼,为了安全,窗户是下开的,只能开启一个不大的缝隙,在大剂量毒气进入的情况下,换气效果非常有限,在窗口附近反而更加危险。 听了他的话,那些心理医师还有护士们急忙憋着气跑过去拉下遮光帘,整个一层楼都暗了下来。阳光被遮挡住了,只有一些缝隙之中露出一些光斑。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同位置的人吸入的氯仿数量不同,有的人神智尚清,有的人却倒在地上进入了昏迷。 “救命啊!”有位男病人明显被吓坏了,“我们都会死!” 一位护士哭了起来:“氯仿遇到光会变成致命的毒气的!我们没法靠近窗口呼救……” 普通毒气的话,靠近窗户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因为氯仿的这种特性,来到窗边等于是在找死。 郑柏觉得自己的头也有点晕了,他过去又踹了一脚诊室的门,门是加厚的,纹丝未动。他掏出手枪开了两枪,也没有丝毫反应。 陆俊迟拉住金秋问:“你们这里还有氧气瓶吗?” 如果还有其他的氧气瓶,能够为他们拖延一段时间。 金秋已经紧张到汗如雨下:“没有了……只有那一罐……”她说着话也感觉自己开始头晕。 他们这里毕竟不是什么正规的医院,氧气瓶也只是备用的。 诊室里,苏回刚刚苏醒过来,他的头还是晕的,鲜红的血迹顺着腰侧的伤口流下来,可能是因为氧气的吸入还有疼痛的刺激,他的思维还算是清晰的。 看到外面乱了,苏回打开了房门从屋里出来,想把手里的氧气瓶递出去,陆俊迟一把拉住他:“别犯傻,这点氧气救不了所有人,你快想想怎么通知外面……” 苏回努力让自己清醒着,对方是有备而来的,这一场事故恐怕已经谋划已久。甚至早就已经进行了布置,考虑了细节,他们现在能够想到的逃生方法,对方可能已经假设推演过很多次了。 对方的意图很明确,他不光想要他们昏迷,还想要他们死…… 今天在这个心理诊所里面的,无论是医生,病人,警察,都有生命危险。 遮光帘全部放了下来,诊室里只有白色的灯光照射着,舒缓的音乐响着,往日里温馨平静的诊所,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玻璃是钢化的,贸然打碎可能会砸伤外面的人,还有可能让毒气合成加速。 苏回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睫眨动,看向楼顶:“火警装置……” 金秋反应过来:“有个火警装置在顶面上,不过,是在通风口的附近……” 她伸手指了一下,是那种办公场所和酒店常用的烟雾火灾报警器。 那就意味着,想要过去的话,就需要暴露在高浓度的氯仿之中。 郑柏当机立断道:“我和乔泽过去。” 他们找了一个打火机,两个人屏住呼吸冲了过去,随后郑柏把乔泽抱了起来。 一切进展的很顺利,打火机的火苗灼烧着报警装置,楼道里喷洒出水,犹如雨下。 楼里有自动断电保护,走廊里的白色灯管自动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的灯光,指引着安全通道的逃生方向。 整个大楼里都响起了火警警铃。 这样的动静,肯定能够迅速通知到物业还有火警。 可是这样的操作并不能阻止氯仿的蔓延。 两个人都被喷了一身的冷水,依然抵御不过氯仿的毒性。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因为吸入毒气过多,很快晕了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余的人也纷纷倒地,一时间清醒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苏回问:“陆俊迟,你怎么样?” 他们站的地方距离通风口较远,陆俊迟一直在努力屏住呼吸,在这个时候他也感觉到了头晕目眩,身体里的力量正在逐渐被抽离,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疲力尽感。 眩晕,眼前发黑…… 周围已经昏暗了下来,火警的警报合着诊所的音乐,那些心理医师,护士还有病人全都倒在了地上,除了胸口还有着一丝起伏,几乎和死人无异。 还保持着清醒的,只有开始吸了一段时间氧气的苏回,还有体能较好的陆俊迟。 苏回把氧气罩塞到了陆俊迟的面前,封住了他的口鼻,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也发在发抖:“你吸几口!” 陆俊迟狭长的眉目睁开,氧气进入身体,终于不再是那甜腻的味道。氧气与血液结合,他从未觉得能够自由呼吸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 他吸了半分钟左右,终于缓过来了一口气,皱眉说:“留着你用吧,一共就不多……” 陆俊迟的心里清晰明白,他的手指已经麻了起来,眼前也在逐渐发花,他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 氯仿中毒,是会死人的。 暴露在氯仿之中,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 他们只有小小的一瓶氧气,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这些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尽,也许都支撑不到有人上来。 他的身体还算是强健,而病弱的苏回,吸入总量过多的话,可能会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 苏回捂着嘴巴咳着摇头,安慰着他:“物业和消防应该很快就能上来了……” 陆俊迟又把氧气塞回了他的手里:“你拿着这个,乖乖等待救援,撑不住了就吸一口。” “可是……”苏回还想说些什么。 “通风口已经没有气体流动的声音了……应该是氯仿已经放尽了……开着的窗多少会有一些作用,这些毒气会慢慢散尽的。” 陆俊迟伸出手托住他的后脑,吻了他一下,他安慰着苏回:“听话,现在已经通知到了外面,你做得很好,我们都会没事的……” 走廊里加上几间诊室,整体面积是非常大的,陆俊迟不知道对方一共准备了多少的毒气,但是在刚才,空气里的含量应该是达到了峰值,所以其他人才会昏死过去,他借助苏回给的氧气撑了过来。 打开窗户的空气置换虽然缓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新的毒气进来,也许他还能够多支撑一段。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发出了一声轻响,门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两个穿着雨衣,带着防毒面具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头发花白,身体略微发胖,像是上了年纪,另外一个却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陆俊迟最初的判断没有错,凶手就在附近,这是两位自负的凶手,他们对自己的计划无比自信。 看着他们还未死,他们终于急不可耐地出现,想要改换杀人方式…… 只那一个瞬间,苏回的双目睁大,尽管看不清那人的眉目,但是仅凭轮廓他就马上就确认了,那个年岁稍大的,是他在两年前看到过的人,也是他曾经在电梯里偶遇过的人! “张君之……”苏回记起了资料上安郁辞督导的名字,他看过的是文字资料,这时候,人像才和名字对上。 “你竟然猜出了我的名字……”面具下传来了男人闷闷的声音,他冷笑着,“可是你没有机会告诉其他人了。” 男人说话的声音和视频里背身的男人完全一样,就是苍老了一些,苏回可以确定,他就是在372研究院影像资料之中的那个人。 看到眼前的人,陆俊迟迅速做着判断,他已经中毒,坚持不了多久,这个时候只能速战速决,快速解决对方。 双方的实力是悬殊的,他必须削弱对方,最为直接的方法,就是让对方也暴露在毒气里。 想到这里,他趁着对方不备,从身后拔枪射击。 两枚子弹一枚打入了一旁的墙壁,另外一枚击中了那名年轻人的大腿。 年轻人啊了一声,发出一声惨叫,还不等他举起枪来射击,陆俊迟就冲了上去,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防毒面具偏到一旁,从下面露出了一张年轻人的脸,陆俊迟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了,这个人是当初在现场接走宋蓝恩的司机。 陆俊迟还想追击,张君之的身体却撞了过来,把他手里的枪打落在地。 陆俊迟抬肘还击,张君之脸上防毒面具的带子也应声断了,一时掉落在地。他从背后扼住了张君之的喉咙,想要阻止他再次带上面具。可是吸入的氯仿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再也不是什么意志力和身体素质能够抵御的了。 张君之往后退了几步,把陆俊迟撞在了墙上,陆俊迟只觉得脊背重重磕在了墙上,肋骨似是断了一样,传来剧痛。 陆俊迟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少吸入毒气,可是此时他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在这种情况下,以一对二,他坚持不了太久。 苏回的左手扶着氧气面罩,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跪下,用右手捡起了陆俊迟掉落的枪。他的手指移动着,触碰到了扳机的位置…… 可是他却犹豫了,只要稍微一偏,他就会射中陆俊迟…… 陆俊迟从后面勒着张君之,他的体力也剩了不多,锁不住张君之的喉咙,只能一只手扳着他的身体,另外一只手控制着他,让他无法瞄准开枪。 “诗人,不要再挣扎了,你两年以前就应该死了。”张君之狰狞笑着,看向面前的苏回,在看他来甩脱背上的人只是时间问题。 “其他人都晕倒了,你现在就是个残废,你看不清,也听不清,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开枪,你就不怕误伤这些警员和无辜的人吗?!”张君之笑着。 这里的监控都已经被关闭了,火警也只是稍微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外面的人并不会那么快赶过来。 等下这些人确认死亡之后,他和同伴才会打开门,从电梯离开,楼上的东西很快就会全部消失,一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按照约定好的,这个案件会被其他人接手,只要调查的换成他们的人,真相就可以掩藏起来。 没有人再会知道当年的秘密…… 张君之一边想着,一边拼命把陆俊迟往身后的墙上撞去,想要把他甩开。 轰的一声,陆俊迟的身体再次撞在墙上,张君之的个子很高,身材微胖,他整个身体压了过去。重压之下,陆俊迟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像被压碎,张开口呛出一口鲜血。 血腥味反而刺激了他,让他的意识更为清明,他死死地抓住张君之,不愿意松手,哪怕他今天死在这里,只要苏回能够安全就好…… 苏回轻轻地呼吸着,他把眼睫低垂了瞬间,随后抬头看了过去。 氧气瓶里的氧气已经不多了,他可以感觉得出时间的紧迫。 张君之和陆俊迟还在扭打着,有瞬间,张君之的身影挡住了走廊里的光亮,也几乎挡住了陆俊迟的全部身体。 就是现在…… 苏回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氧气瓶,举起了手里的枪。 小小的氧气瓶已经用尽了,他终于不用再抉择最后那点氧气用来救谁了。 细沙爆炸以后,他因为脑中的淤血压迫视觉神经,有很长时间是看不清的,但是这种情况在最近缓解了一些。 至少现在,在这个距离上,他能够看到眼前那个朦胧的身影,辨别出他的轮廓。 苏回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手臂平齐,他想起了之前陆俊迟教给他的动作要领…… 在那个瞬间,他仿佛站在他的身后,与他一起面对凶徒。 苏回毫不犹豫地射击,连续扣动着扳机。 走廊里杂乱的枪声响了。 砰砰砰砰…… 后坐力通过手臂传来,震得他胸口微痛,子弹划破了空气。 眼前的人影身体一颤,随之倒地,陆俊迟松开了手,终于不再被他牵制。 射中了,应该是射中了…… 甜腻的氯仿味道里混进了血腥味。 苏回觉得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可随后一秒,他却听到了陆俊迟在喊他的名字:“苏回!” 苏回认识他以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如同此刻般慌张,连声音都变了调。 陆俊迟扑了过来,挡在他的身前,砰的一声,又一枚子弹射入了他的左肩,鲜血溅到了苏回苍白俊秀的脸颊上。 苏回有些惊讶地伸出手,想要拉住陆俊迟。然后他感觉到了一丝痛从身体里炸裂开来,他的身体一抖,有些难以置信地缓缓低下头。 他看到自己胸口和小腹处流出了鲜血,在白色衬衣上像是绽放出了红色的花朵,疼痛终于翻滚而上。 苏回意识到,刚才他开枪打中张君之的同时,那名倒地的年轻凶犯也开了枪…… 前两枪射中了他,第三枪陆俊迟帮他挡了下来。 陆俊迟右手拿过苏回手里的枪,回身射击,击中了那个男人。 然后他把缓缓倒下的苏回紧紧抱住了。 第145章 苏回呛咳着, 吐出一口鲜血,他颤声问陆俊迟:“我刚才打中了吗?” 陆俊迟的双目红着,麻醉剂的作用, 让他的眼前像是有无数的碎片在空中漂浮着,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胸口像是刀割一样疼,他哽咽着:“打中了,你的枪法特别好。” 幸好陆俊迟伤得不重,苏回心里想着, 抬头看着他。 陆俊迟想捂住苏回胸口的伤口,可是鲜红的血液却源源不断地流出。 苏回用牙齿咬着苍白的下唇, 修长的五指虚虚按着小腹, 不敢用力。随后他眉头一皱,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难耐的低吟。他原本不想让陆俊迟担心的,可是太疼了, 内脏就像是被子弹搅碎了,随着血液流出,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都说人死前,会回忆着一生的所有事,可能是失血过多, 也可能是氯仿的作用, 苏回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很多的画面。 从小到大,父母,亲人,朋友…… 那些爱他的,还有他所爱的人…… 他想起了在颁奖台前注意到陆俊迟,想起了他给他的伞, 想起他带给他的鸡汤,想起他送给他的星星,他想起陆俊迟在过马路的时候扶住了他,想起他搬过来和他一起住,想起手雷即将爆炸时,他把他一把拉开,想起他们一起去找猫,一起在KTV里合唱,想起车祸时,他挡在自己的身前。 他想起,他们一起去那些案发现场,一起查案子,一起面对那些危险…… 他的人生之中,是有陆俊迟在的,他不会再忘记这个人了…… 苏回紧紧咬着牙,冷汗却不停冒出,打湿了额前的头发,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有些难以汇聚:“陆俊迟我爱你……” 苏回说完这话话,咳了几声,鲜血就从唇边一直顺着脸颊流到了耳侧。 陆俊迟惊慌极了,他哽咽了一下,胡乱用手擦着他脸颊上的血迹:“我也爱你,我最爱你了……我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他的心里从未如此恐惧,他怕苏回的双目闭上,怕他安静而逝。 苏回俊美的脸上此时一片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脸颊边的发丝被浸湿了,贴在脸上,仿佛脆弱到了极点。 陆俊迟帮他擦去了唇边的鲜血,苏回就皱着眉头,低吟一声又吐出来更多。 门口传来了一些声音,似是那些物业和消防人员已经到了,正在开始想办法开门。 陆俊迟抱着他说:“你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苏回能够感觉到陆俊迟身上传来的温度,他感觉到他的唇边落下了什么,微微一凉,那是一滴泪,有点咸。 苏回忍着痛,想要微笑一下,伸出手去擦陆俊迟的眼角:“别哭啊,我的小陆队,有麻醉剂,一点也不疼的……” 谎话…… 陆俊迟自己也受了伤,他的肩膀还在传来剧痛,虽然氯仿有麻醉作用,但是在失去意识前,并不会削减疼痛。 苏回:“如果我死了……” “不许说……你不会死。”陆俊迟打断了他的话,他感觉自己也快要失去意识了,勉力抓紧着苏回的手,想要把他拉住。 他在苏回耳边道:“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舅舅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你的拼图还没有拼完,我还没有求婚,没有给你带上戒指……你还没有见我的爸妈,还有你的猫呢……想想你的猫,你还说要带着海明威去绝育呢,你得对它的下半身负责……” 苏回听到这里,想要回他一个微笑,可是又呛出了一口血。 因为失血过多,外加迷药的作用,他的神智已经有些不太清晰。 陆俊迟哽咽了一下:“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苏回感觉到身体逐渐冰凉,身体疼得发抖,连说话都开始变得困难,他的眼神涣散到连陆俊迟都看不清了,只能合上双眼轻声说,“我就是有点困了……那你陪我,我们一起睡好吗?醒了我们就一起去做那些事……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了……” 他太困了,连睁开眼睛,甚至是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沉睡下去。 走廊里没有多少光亮,报警声已经停止了,诊所里音乐还在响着,门外传来嗡嗡的声音,门快要破开了。 陆俊迟紧紧抱着苏回,他想要说让他不要睡,可是巨大的眩晕感和耳鸣席卷而来。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快要滑落深海,像要快被那些黑暗所吞噬。 在最后的时刻,他只来得及握住了苏回的手,在他的沾血的唇角印下轻轻的一吻。 无论迎接他们的是美梦还是地狱,他都愿一同坠入。 诊所里满是浓郁的香气,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声,整个世界逐渐远去。 门终于被打开了…… 周围好嘈杂,苏回听到了很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最吵人的是一种滴滴的声音,那声音急促极了,灯光照射着,透过了他的眼皮,周围的人仿佛上了发条,都在不停地晃动。 “子弹击中了右胸还有下腹。” “马上准备手术!” “患者失血过多,血压在急速降低……” “血浆准备好,注射肾上腺素!” “心跳呼吸暂停……” “准备进行CPR和AED……” 滴、滴、滴、滴…… 地狱近在眼前,恐惧涌入心房,随后他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 那只手是温暖的,像要把他拉住,从虚空之中拉入尘世。 所有的嘈杂逐渐远去,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 苏回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 他感觉自己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身体像是飘浮在宇宙之中,周围是无数闪动着的星星,远处是星海组成的银河。 他并不觉得太过难受,四周是暖的,不再是冰封一般的冷漠。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苏回。” 苏回睁开双眼,看到陆俊迟坐在病床边。 是那个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世界。 看到陆俊迟的眼圈是红的,苏回伸出手指来,想要触碰他,他的手就被陆俊迟抓住了。 陆俊迟按了护士铃,然后颤声告诉他们苏回醒来的消息。 马上有医生和护士过来,查看过苏回的情况。 等那些人离开,苏回纤长的手指被陆俊迟紧紧抓着,像是怕他溜走一般。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陆俊迟问他,“伤口还疼吗?” 苏回眨了下眼睛,咬着唇轻轻摇摇头,他虚弱到没有力气说话,现在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已经没有刚刚中枪的时候疼了,在他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就是有时候随着呼吸,会忽然一阵抽痛,让他的注意力无法击中。 那些疼痛像是波浪,一波一波的,他知道将会逐渐走向平静,但是眼下却必须咬牙坚持下来。 陆俊迟道:“如果太疼,我让医生给你加止疼泵。” 苏回又是摇了摇头,他怕过度使用那些药物会影响大脑。 他的脸色是极其苍白的,衬得眼睛特别的黑,像是墨珠一样,眼角的泪痣变得尤其明显,疼起来的时候,眉头偶尔会微蹙,呼吸也会跟着急促一阵,看起来安静而隐忍。 陆俊迟心疼极了,把手指塞过去:“别咬嘴唇了,疼就咬这个……” 苏回没跟他客气,张开嘴巴,把他的手指含住了,就是轻轻地咬着。像是只猫叼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不知不觉,他就又睡着了,再醒过来时,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陆俊迟还守在他的旁边,趴在桌子上浅眠着,苏回一动,他也醒了。 上一次醒过来,苏回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不太清晰的,现在却明显好了很多,他张了张嘴巴,感觉自己终于有力气说话了。 苏回想告诉陆俊迟,别为他担心,这就是人生,生死意外,都是正常的事。 他还想问,陆俊迟的伤口疼不疼,想问其他人有没有事,想问案子的结果如何。 可是他现在脑子里只是觉得饿,嘴巴似乎不受思维控制,在进行本能的反应,他张口,声音沙哑而陌生:“我想喝鸡汤。” 说出来以后,苏回也愣住了,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说了这句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毒气毒坏了脑子,似乎这天底下的所有事,再没有比这件更重要的了。随后他的思维就被鸡汤占据了……再也不想去想其他的事。 陆俊迟满口答应:“我想办法煮给你喝。” 阳光洒在病床上,他安静看着苏回。 因为中毒和受伤的原因,苏回的脸色唇色都是苍白的,双目微合,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沙哑了几分。 陆俊迟的心里满是心痛,这毕竟是血肉之躯,他不知道苏回还能够承受多少。那些流出去的鲜血都不知道能不能用鸡汤补回来。 苏回合了眼眸叮嘱:“要土鸡的。” 陆俊迟说:“好,买两只炖给你。就是那种味道特别香,能熬出厚厚的一层油的那种,会把油全部撇出来,只剩下鸡的香味还有浓浓的清汤。汤里会放冬笋,蘑菇,木耳,还有鸽子蛋。你现在还只能吃流食,但是可以尝到它们的味道……” 他说的每一样都是苏回喜欢吃的食物。 苏回喜欢喝陆俊迟熬的鸡汤,但是他不喜欢吃煮过的鸡肉,总觉得那些肉就失去了灵魂。 陆俊迟对苏回道:“你一直特别棒,特别坚强……” 苏回睁开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的头还是有点晕晕的,喃喃说:“陆队,你这表扬的语气,特别像是谭局……” 进来换药的小护士听到了,在那里笑着说:“能开玩笑了,看来是真的好多了。” 苏回的身体还是非常虚弱,过了一会又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来,面前的保温桶里就放了半罐子热热的鸡汤,是那种金黄色,看起来就会发光的那一种。 整个病房里,都是鸡汤那种逼人的香气。 陆俊迟帮他擦了擦脸,然后给他用漱口水漱了口。 陆俊迟连勺子都不肯让苏回拿,把床摇起来,用右手拿了汤勺,一勺一勺喂给他喝,他问苏回:“好喝吗。” “嗯。”苏回想了想说,“特别好喝。” 陆俊迟又舀了一勺,小心吹了:“苏老师,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答应我的,要一起要去做那些事的。” 苏回嗯了一声,神情严肃而认真:“我记得,我们一件一件来,等我出了院,就去给海明威做绝育。” 陆俊迟:“……” 海明威的幸福生活,就这样就没有了。 鸡汤太过鲜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太久,苏回觉得这辈子好像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鸡汤,味道香浓极了,那是什么鸡精,什么调味都绝对调不出来的味道。 喝完了以后,他整个身体都是暖的,连带心都是暖的。 苏回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刚醒,医生说不方便太多人探视,陆俊迟征求了医生的意见,说是可以稍微少喝一点鸡汤。 当天是难得的休息日,重案组所有的人都在为他忙着,那两只鸡是姚飞开着电瓶车去乡下收的土鸡,乔泽去买了其他的食材,曲明实际操作,夏明晰在一旁进行直播,汤熬好了,郑柏再开车一路送过来,整个全程都是在陆俊迟的遥控指导下。 虽然有点鸡飞狗跳,但是结局非常圆满。 大家表示陆队的独家秘方非常赞,就算以后失业了,还可以合伙开个鸡汤店。 听到这件事时,苏回感觉到,自己是被这个世界,被这些人爱着的…… 苏回也是后来才听说,他进入手术室整整十八个小时,输了两次血,下了三次的病危通知书。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在抢救的过程之中他曾经出现过一次呼吸暂停。所以那时候他醒来时,陆俊迟的眼圈是红的。 在他昏迷的两天里,陆俊迟从做完手术醒来就一直没有休息过,一直在陪着他,等着他醒过来。 他像是在鬼门关外又绕了一圈。 因祸得福的是,在取出胸部那枚子弹时,医生发现了一处当年爆炸遗留下来的残片,正是因为那个残片,他才会反复感染和吐血。这次手术之后,苏回的身体反而好了很多,康复得也很迅速。 到了第七天,他可以下地了,医生说了为了伤口复原,需要适度的散步运动,陆俊迟就开始扶着他在医院的走廊里缓缓走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回能够感觉到,伤势是在逐渐好转的,疼痛逐渐削弱,内脏和血肉似乎正在愈合,有一种酥痒的感觉,像是重获新生。 如果说,两年以前的爆炸案几乎把苏回置于死地,推入深渊,而这一次,却像是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苏回一下子想起来,小时候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有的是回复,回还之意思。也许真的是拜这个名字所赐,他才能够屡次化险为夷…… 第146章 氯仿毒气事件引起了华都总局乃至上层的重视。 有些讽刺的是, 这次氯仿毒气事件之中,唯二的死者就是张君之和他的助手,大概他在进行计划准备的时候, 没有想到, 是在亲手为自己挖着坟墓。 在事件之后, 警方在杨雨晴的电脑里找到了一封她的绝笔信。 杨雨晴却对这件事毫无印象,信件可能是张君之伪造的。 通过审问杨雨晴,还有搜索楼上的神秘基地,警方发现了一些张君之留下的资料和痕迹, 并且发现了诸多的线索。 修养了半个月以后,苏回一出院, 就来到了重案组。 这段时间, 陆俊迟的康复情况比较好。邢云海的伤势也大部分痊愈,只有腿部的骨折还没有愈合,已经可以用轮椅行动。姚飞以案子还没有破为理由, 还是赖在总局这里。听说苏回出院,陶李芝也从复核组那边过来,来到了重案组的办公室。 四个人终于齐了,只不过这一次和多年前不同,在当初, 他们隔着网络, 现在却是面对面坐在一起。 桌子旁还多了一个陆俊迟。 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复盘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全部信息。 陶李芝的板书最为工整。 她把一面白板擦干净,随后开始笔记。 经历了一次重伤,苏回的手腕又瘦了一分,他的目光却是更为坚韧,更为沉静。 此时他支着手杖,整理着思路:“我们现在通过诸多的供词, 各种线索,已经可以整理出一些已知的信息。张君之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在二十年前,他就和那时候只是刑侦队长的王副局认识,他们一起筹备,开启了372研究院。” 陶李芝把这两个人的名字和照片贴在了白板的最中央。 “他们通过心理研究院,进行过一次面对全市青少年儿童的心理筛查,把有异常的人进行标记,并且让他们固定来访。同时,他们接待一些异常的人群,人们也会口耳相传,把这里当做是免费的心理诊所。” “心理研究院使用的是老旧的改造厂房,雇佣的是年轻的学生,其中就有安郁辞的姐姐,安婉和。这里还有一些临时的招募人员,没有保险,没有签订合同,比如看门的庞叔,还有一些保洁人员。所有的服务人员没有在这里干过一年的,几乎都是几个月就会辞退。他们也会临时招用一些学生,参加心理试验。” “在这段时间,有多人曾经到过这家研究院,比如解秋,宋蓝恩,傅云初,覃永辰,陈雪贤等。可是在这期间,他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治疗,而是观察与激发。他们观察那些人的心理状态,定期进行回访,并且激发引导他们的心理变化。目的就是日后对这些人加以利用……” 会议室里,阳光照射下来,苏回清秀的脸苍白而冷静,他的声音略微低沉沙哑,其他人耐心听着,会议室里只有他的声音,还有白板笔与白板摩擦发出的声音。 苏回的手指摩挲着手杖上面的猫头。 “十年以前,他们点燃了一场大火,毁去了研究院的资料,并且努力消除研究院的痕迹,销声匿迹。我想应该是王副局动用权限对后来的信息进行隐匿,消除了这里有关的一切信息。” “随后研究院的知情人,安婉和自杀,弟弟安郁辞被张君之利用。” “张君之修建了一处诊所,并租赁给杨雨晴,借此在楼上对诊所里面的情况进行监听和监控。了解警员的状况,让他们对总局的情况更加了如指掌。” “随后,他们开始联系那些人,并且用他们在研究院的记录作为威胁,加上金钱的诱惑,诱导这些人进行犯罪。” “在四年前,于老师发现了这些人的行为,调查到了372心理研究院的存在,随后被那些人杀人灭口。” “行为分析组成立之后,对方故意布置了细沙案,导致行为分析组解散。” “两年后的现在,细沙案重启,王副局畏罪自杀。” “为了阻止警方调查,张君之利用杨雨晴,进行了氯仿毒气案。” 一切是以时间为结点进行整理的,一桩桩罪恶被记录下来。 苏回一边说着,陶李芝一边记录着。 很快,一大块白板都被记满,左边是相关的事件,右边写上相关的人物以及对应的案件。 整个白板变得密密麻麻。 等陶李芝写完,陆俊迟问:“对于这个案子,大家还有什么想法?” 邢云海思考了片刻问:“你们觉得,张君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张君之是个心理学的教授,他就算是把那些凶犯当做了研究对象,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他最后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苏回道:“我的分析之中,第一,他惧怕372的事情被公开,当年他们在372研究院之中,一定是做过什么不能公开必须保密的事,一旦这些事被发现或者是公开,会让他们这些人身败名裂。所以所有试图揭开这段历史的人,都会成为他们针对的目标。至于第二点,我认为他在和王副局进行合作,通过进行各种非法操作牟利敛财。” 姚飞点头:“我查看了王副局的升职记录,他是一路升上来的,可是现在往回去查,会发现其中一些案件的嫌疑人,符合心理研究院的人员特征……” 陶李芝听到这里明白了过来,皱眉道:“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在配合,张君之的手里有着变态的资料,引导那些人去犯案,他们可以指定杀人的目标,随后王副局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能够第一时间把犯人抓住。这样王副局升职,他们再以此牟利敛财……” 那些凶犯,像是他们饲养在笼子里的野兽,到了一定时候,就放出来一只,把野兽杀死,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 姚飞的神情严肃:“我认为张君之可能是个重要人物,王副局是畏罪自杀,但是我不觉得这两个人是幕后之人。别的不说,就他们这两个人,还不足以掩盖372研究院的存在,以及于老师的死亡。” 苏回轻轻点头,这和他的推断几乎一致,所以在心理诊所里,他就对张君之做出了判断。 苏回开口道:“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当初宋蓝恩最后制作的那一枚炸弹,还没有被找到。” 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之前没有发生爆炸,但是显然,事情还没有结束。 几个人正讨论到这里,重案组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谭局出现在了门外。 他往里看了看道:“今天人很齐嘛,你们几个都在啊。” 陆俊迟忙起身给谭局推过来一张椅子,又转头出去让乔泽给谭局倒一杯茶。 谭局摇了摇手:“茶就不必了。我啊,刚从省里开会回来。” 陆俊迟心里微微一动,开口问:“领导有什么指示吗?” 谭局苦笑了一下:“会议上,有人问我,372一案什么时候能够结案?是否需要厅里的帮助。”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现在,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也已经理清了案件的真相,但是距离结案,好像还差一步之遥。 就是这一步,迈出去就是胜利。 可是现在,却有人催着结案了。还有人想把这个案子从他们手里接过来。 陶李芝低着头不说话。 姚飞有些紧张,手里转着的笔掉在地上。 邢云海的眉头也紧皱着。 谭局继续道:“这些天,反对的话我也听了不少,有人说,这个案子太大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后续的烂摊子该怎么收拾。有人说,有些事情不去动,才能够活得更久。还有的人说,这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继续查下去也查不到什么。上面的人,有人想要下来摘桃子,还有的人想要息事宁人,让你们不再查下去。” 他们不能也不敢假定,这案子是否还和更高层有关系,又会有多少牵连…… 苏回叫了一声:“谭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领导的施压,同僚的反对,他们可想而知,谭局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谭局的身上。 那他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是查,还是停? 谭局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没有犯过错误,两年前的细沙案我下令暂时结案,结果差点酿成大祸……我是个有点固执的老头,认死理,就算是见了这么多的事情,还是坚信正义。” “我觉得,现在我这里听到这样的话,恰恰说明,有些人,已经开始害怕了。”谭局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几名下属,目光坚定,“所以这一次,我和领导说,因为这个案子,有很多人死去,我必须给那些亡魂一个交代。这案子还有疑点,还有问题,不过我相信,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能够解决。我老头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会把这个案子查下去一天!” “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谭局说到这里起身,拍了拍陆俊迟的肩膀,“我等着,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样的一段话,比多少轻飘飘的支持,加油,都要让他们触动。 陆俊迟道:“谢谢谭局。” . 从那天起,整个重案组除了要处理日常案件,还和几位侧写师一起,极力寻找着372最后的答案。 他们不断地搜集着各种的信息,随后进行讨论,反复推演。 张君之,王副局,已经暴露了身份,除了这些人是幕后主谋之外,其他的人还有谁? 他们还曾经和谁联系过? 在十年前的大火之中,对方毁去了大部分的资料。 随后,人证,物证,所有的相关信息都在逐一消失。 时间是横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障碍,他们不能把所有精英的警力都铺在这一个案子上。 当证据无存,人们的记忆逐渐淡忘,他们还能够从哪里找到幕后的真凶? 那是一段难熬的时间,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为着那一个共同的目标,查出幕后真凶,不放过任何的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每一天都只有一些零碎的进展,但是那些信息像是水滴,逐渐滴落着汇聚在一起,就能击穿石板。 幕后的真凶像是消声灭迹了,隐藏了起来。 可是再为圆满的计划也会有漏洞,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 作为幕后的人,他一定是有他的执念,有他犯罪的原因。 进入了年底,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在华都的家中,苏回看着面前的拼图,他把最后一小块拼图合拢,整个拼图又连成了一整片。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完成这个拼图了,在这半个月里,他一直在反复地拼着。 陆俊迟终于理解了,当初苏回和他说的,这个拼图没有边界,没有固定的拼法是什么意思了。 拼图可以无尽的延伸下去,如果愿意,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可是现在,苏回觉得他已经拼出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反复推敲,几近完美。 他把拼图的背面黏合在了一起,摆在了相框里。 陆俊迟帮他把拼图封好,然后帮他挂在了卧室的墙面上。他问苏回:“你还准备拼新的拼图吗?” 这段时间,苏回都没有收到新的快递。 苏回凝望着墙上的拼图,那是一片浩瀚的宇宙。 深紫色的天幕上,星辰点点,透出光辉。 他轻声道:“不必了,我感兴趣的拼图都已经拼完了,我感觉,我已经拾起了所有的过去。也许以后再有好的拼图上市的话,还会试试吧。但是现在,足够了。” 他说完话拉住了陆俊迟的手。 陆俊迟的手很暖,只要握着,就可以从中汲取到力量。 暗夜无声,整个城市里都安静了下来,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灯光之下,陆俊迟低下头,轻轻吻上了苏回。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 十二月底,如今已经入冬,天气逐渐寒冷,天色也黑得越来越早。 每年的年底,都是所有人最忙的时候,对上一年的工作进行总结,同时进行新一年的工作安排。 总局里也不例外,开不完的会议,写不完的报告,做不完的PPT。 每年这个时候,附近四省一市都会一起进行年末的盘点,举办英模表彰大会,以及各种颁奖事宜。 今年附近省市的公安交流会议就选定在了华都举行。 很早总局这里就开始甄选场地,布置现场,对与会人员进行邀请。 会议上颁布的各种奖项不光有针对一线人员的,基层警员的,还有一些奖项是给后勤人员,法医,物鉴,以及技术人才的。 这公安大会也算是一件大事,很多人都定好了日程,准备来华都。 按照往年的惯例,一些重要的奖项是要到当天才揭晓,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提前三天,就有一份获奖名单在公安内网上被公布了出来。 这其中,就有了苏回的名字。 而且是在最后一天下午的一个压轴奖项。 华都总局内部对于这个奖项没有异议,其他省市公安系统的人反而来了兴趣,纷纷来打听苏回是谁。 他们很快就了解到,苏回是翁玉华的学生。 这次会议翁玉华和随良逸两位犯罪心理侧写的专家也早就定好了要来参加,他们拿了小奖,反倒像是在给苏回陪跑。 这会议还没举行,就有不少人来到了重案组给苏回庆祝。 陆俊迟帮着苏回解释:“都是谭局帮着申报的,上面的领导看了资料把奖项定了下来,苏老师对这些并不看重。” 可这还不算完,在会议开始一天前,华都法制报刊登了有关苏回的一期专访。 专访非常厚,用了十几个板面,似乎是对给苏回奖项的一种回应。 天才侧写师,杰出青年警员,最为优秀的犯罪心理画像师,能够直击犯罪者心灵,侦破过一系列大案要案,解决棘手危及,多次直面犯罪分子,几次生死置之度外…… 整篇报道不仅揭示了苏回的身份,还刊登了苏回破获的一些案件,以及诸多事迹。 让人们对这位外表俊秀孱弱,内心却坚如磐石的行为分析专家更为了解。 一时间,荣耀加身,苏回可谓是风光无限,甚至比当年他隐身为诗人时,敬仰者还要多上一些。 转眼交流大会就正式开启,整个会议的餐饮,住宿,举办全都安排在了华都会议中心。 最后颁奖礼那天,日程被排了整整一天。 上午彩排的时候,苏回就先到了,陆俊迟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五步左右。 在会场之中,陆俊迟就能够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苏回啊,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这么年轻,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成就。” “长得比我想象中帅多了。” “这位苏顾问,算得上是谭局亲儿子了吧?” “那是人家有真才实学,你看报道上的那些大案,随便哪一个拿出来,不够格啊?” “是啊,别的不说,这次毒气案就是记的个人一等功。” 苏回今天穿了一身警服,皮带束了腰,从侧面看腰线柔韧,背面看去不堪一握。他最近的身体好了一些,被陆俊迟带着开始运动,虽然还很瘦,气色却好了很多。 苏回走到台前来,正好看到翁玉华坐在轮椅上,随良逸站在他的身后缓缓推着,在和工作人员对着等下颁奖的颁奖词。 关于他们的颁奖环节,已经反复练习过。 苏回走过去叫了一声老师,随后道:“好久不见。” 然后他又转向一旁的随良逸,叫了一声随教授。 第147章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 翁玉华曾经对苏回很好。 在几年前,国内并没有开设专门的犯罪心理学系,犯罪心理这门课程只是作为犯罪学院的副课设置。翁玉华讲授犯罪心理学这门课程, 他对国内外的相关历史非常了解, 在学术方面也有很多独到见解。 在大学期间, 翁玉华对苏回一直照顾有加,也对他有栽培之意。 他带着苏回发表了在核心期刊的第一篇论文,把他引入了相关的学术圈子。 后来,苏回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考取翁玉华的研究生。他提前两年完成研究生学业, 临近毕业时,翁老师还问过苏回是否愿意留校任教。 苏回那时候一心向往着学以致用, 想要到一线去, 翁老师就没有对他多加阻拦,还很支持他进入警局的选择。 苏回快要毕业时,几处都对他伸出橄榄枝, 其中有一些薪资待遇开得比华都要高,苏回和于烟见了两次面以后,最终选择在华都任职。 师生一别,就是多年过去。 如今再次见面,已是沧海桑田, 物是人非。 这几年, 苏回也听到过一些有关翁老师的消息。 翁老师的妻子于三年前去世。 自从半年以前,翁玉华一次中风之后,腿脚就不太利索,从此他出席重要的活动都是靠着轮椅代步,翁玉华的师弟随良逸对他照顾有加,一直陪在左右。两个人不止是师兄弟, 工作的合作对象,更是生活之中的好友,他们一路帮扶着,走到现在。 “苏老师也是来进行彩排的?”看到了苏回,随良逸笑了,低头对翁玉华说,“你看,我们两个努力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你这个徒弟争气,犯罪心理和刑侦实践相结合,屡破大案要案,就连我们当年想都不敢想的奖励,他都能够拿到手里。” 苏回听得出来,这次评奖,随良逸是对结果有些微词的。 他们这样的前辈还没得过的奖,他反而拿到了。 翁玉华看上去脸色不是太好,有些疲惫,开口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苏回一直是我的得意门徒。” 然后他转头看向苏回,似是替随良逸解释:“苏回你做过那些事,破过那么多的案子,吃过很多苦,也该得到这样的回报。你师叔是替你高兴。” “谢谢随教授,谢谢翁老师。”苏回说着取出一个小盒子,“翁老师,今年您的六十岁生日我没能来得及去参加,所以买了个小礼物送给您。另外等下午颁奖礼后,我想请您一起吃个饭。” 随良逸主动帮着接过了小盒子,放在翁玉华的手里。 翁玉华打开,发现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领带夹,看得出是金饰,材质很好。 他的心头一动,伸出手把领带夹取出,夹在了领带上。 翁玉华抬头对苏回道:“礼物我收下了,谢谢你。可是我们今天还要赶回去,就不和你吃饭了,等下次有机会吧。” 看来,他们等下参加完自己的环节,就准备离场了。 苏回没有强求,和他们又聊了几句,转身离开。 随良逸推着翁玉华,从会场里走过,由于还没有正式开场,很多人还在闲聊着。 台上的主持演练着颁奖词:“他凭借着精湛的犯罪侧写技术,通过缜密的推理和取证,屡次破获大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于法,特别是在今年的……” 听到这里,随良逸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的好徒弟啊……” 翁玉华低着头小声道:“他也是在尽职尽责。” 不远处,谭局也在和到场的领导在寒暄着,有人问他:“谭局,那个案子你还在查吗?” 谭局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个案子,还好苏老师在我们局里,在他的努力之下,相信不久我们就能查清真相,水落石出。” “唉,苏顾问还真是优秀。不过这时间也的确拖了一段了,你们不准备申请省厅的专家辅助吗?” 谭局看了看不远处,摆手道:“省厅的专家虽然能力很强,但是毕竟不了解我们华都的情况,我们还是自己来吧,事情过了那么久了,侦破工作还是有些难度的,现在幕后的真凶尚未找到,不过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随良逸推着翁玉华,从旁边不动声色地走过了,坐在了右侧的前排,开始和与会的其他领导打着招呼。 很快,整个流程过了一遍,到了整点,领导入座,会议正式开场。 会议开始先是领导进行讲话。 随后是各个总局的领导进行总结。 到了颁奖环节,获奖人员们一个一个上台。 会议过了两个小时,终于告一段落。 随良逸拿完了奖,推着翁玉华给前排各位领导打过招呼,随后退场。 后排处,苏回和陆俊迟对视了一眼,陆俊迟也离开了现场。 苏回的那个奖项是在后半程,会议的安排上有个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随良逸推着翁玉华出来,递给他一根手杖,让他撑在手里,他把折叠轮椅放在了车的后备箱,然后带着他向着华都的郊外驶去。 翁玉华低头看着领带上苏回送给他的领带夹。 当年他的夫人总是提醒他要带着这个小东西,按照她的说法,领带的领夹才是领带的魂,只有带了才正式才好看。 有一次他忘记了,夫人还专门打车送到了会场去,那时候苏回也在,看着他们夫妻整理了领带。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现在他的爱人已经去世了三年,他依然总是忘记这些细节,没想到苏回倒还记得。 车忽然停住了。 随良逸下车,拉开了车门,把翁玉华从车中拉了出来,扶他来到了河边的长凳上。 翁玉华皱眉抬头,这里是一处僻静的河边,看起来有点眼熟。 随良逸道:“师兄,你还认得这是哪里吧?” 翁玉华抬头辨认了一会,周围变化很大,但是他还是认了出来,这里是372的旧址。 他扶了一下眼镜:“认得。过去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做的决定。” 对于他来说,那是一段不太好的记忆。 二十年前,那一年的公安总结会也是在华都举行的。 翁玉华记得,之所以想要搭建372心理研究院,是因为在那次总结会议上,他以警局顾问的身份,面对所有的领导进行了一次工作总结和宣讲。 那时候他慷慨激昂,下面的听众却听得鸦雀无声。 到了最后,领导给了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玉华,你们的工作进展得很好,我也支持你们去做这些新兴的理论研究,可是你说的这些,没有数据和事例的支持,也没有可以拿出来的结果。我希望,你们能够把一切落在实处。” 底下的人们议论纷纷:“这一套方法都是国外的,在国内,会水土不服。” “国内治安很好,什么连环杀手,本来就很少见。” “他提出的预防方案,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 “这些理论研究,就是纸上谈兵,在学校里讲讲课就可以了,根本就无法应用到现实之中。” “是啊,所以他这个顾问只是挂名的,下面的警察根本就不愿意配合。” “说得挺热闹,可是没有实用性,我们局里的那些老刑警,破案子比这些厉害得多。” 翁玉华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的心跳飞快,像是雷动,他想要大声反驳这些人的话,可是他尴尬地站在台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句句话,像是飞过来的冰刃,灭去了他心中所有的光亮,他感觉着身体里的血液逐渐变凉。 他曾经那么拼命地学习相关的理论,翻译相关的文献,在各种会议上科普那些最为基础的知识。 他是从零开始的,是最早研究犯罪心理的人员之一,他像是面对一片荒野,背负重任,艰难地迈出步伐。 他曾经幻想,一切会开花结果,侧写技术会应用于每个案件之中,起到巨大的作用。 可是所有人看向他,目光都是不解,都是排斥,他们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这是浪费时间吗? 是没有意义的吗? 我们真的不需要进行相关的研究吗? 他教出过那么多有天分的学生,可是他们只能转业,或者是去国外深造,根本在国内找不到工作。 他想给那些警员们出谋划策,可是并没有人愿意好好听他的分析。 翁玉华迷茫了。 要放弃吗? 还是看开这一切,做一个只说对的话的好好先生? 他不甘心,这是他的兴趣,是他曾经准备奉献毕生的事业…… 他已经四十不惑,他还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翁玉华憋了一口气。 那时,他踉跄地走下台来,是随良逸扶住了他。 “这些人是不会理解我们的努力的。”随良逸对他说,“师兄,我们的价值,可以证明给他们看。” 翁玉华看向这个和他选择了同一条路的师弟,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共鸣。 随后他豁然开朗。 没有数据,那他们就来统计出数据。 没有实例,他们就去破获一个一个案子,研究一个一个犯人。 他们将要面对城市人群,进行技术总结把那些虚浮的理论,落在实际。 城市里有这么多的人,其中就会有一些人,会是潜在的凶手。 如果他们能够提前把这些人找出来,那就是证明犯罪心理有实用性的最好方式。 最初的想法是翁玉华提出的,具体的操办人却是随良逸。他很快拉来了华都总局的王少谷帮他们进行布局,又找来了同样研究心理学的张君之实际操作。 他们选址这里,改建了一处无人的破旧厂房,以路牌号挂牌372研究院,很快开展了起来。 翁玉华最初的想法,这里是要搞出成绩才能够让外人知道的,所以各种的流程都是能简就简……最初的时候,372心理研究院就是作为犯罪学数据储备,心理监控机构成立的。 随后他们开始打着心理研究的幌子,吸收社会资金用于研究。 在那个年代,借助王少谷的关系,他们得到了学校的配合,进行了面向学生的心理筛查,对潜在高危人群进行登记。 翁玉华承认,他们有些急功近利,操作也并不规范。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科学和理论没有对错,可是当操作者心中有恶,灾难就会降临。 翁玉华捏紧了手杖,在此之后的二十年,他才逐渐知道他当年的抉择养出了一只庞然怪兽。 他们的平步青云是踩在一条一条人命之上。 他们的双脚,早就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建立了372心理研究院就宛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最初翁玉华没有亲自了解过那些人是怎么样让研究院运转的,他只是会得到一些数据,看到加工过的资料。 后来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时,随良逸对他说,只是为了结论和数据进行了一些擦线的心理研究,不建议把一切公开。 他就相信了随良逸的谎言,以为事情并没有多么严重。 直到有一次,他亲自来到了华都,亲眼见到了师弟搭建起来的研究院,看到了研究院的试验记录,了解到了里面的那些人…… 翁玉华知道其中的利弊,大惊失色。 那时候国内环境刚刚好了起来,犯罪心理越来越受到重视,他也已然成名,在国内外发表过多篇论文,获得了很多领导的支持。 作为这个领域的专家,他开始害怕,开始思考,应该如何处理372研究院。 他知道,如果372的事情曝光出去,他不光自己会跌下神坛,饱受争议,还会受到处罚和法律的制裁。 这时候又是随良逸出主意,借助大火毁去相关的一切证据,还声称王少谷会抹去一切的痕迹。 鬼使神差的,他同意了,还用了自己的一些关系,封锁了相关的消息。 可后来,他发现,一些参与调查的案件,随良逸总是能够第一时间查明真相,获知犯人的信息。 他那时才反应过来,他和当年研究院里面的那些人,还有联系…… 而研究院之中发生的一切,也没有随良逸所说的那么简单。 他早已成为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帮凶。 翁玉华痛苦过,惶恐过,挣扎过,帮着掩藏过真相,也试图通过各种合法的还有非法的手段,湮灭过去的一切,他不想承认这是自己识人不清造成的灾祸。 到最后他终于想要去揭发这一切时,却又因为女儿和自己的生命被随良逸威胁着,变成了他的傀儡。 等他发现时,自己已经深陷在了黑暗之中,再也无法回头。 翁玉华坐在那里发着呆,随良逸则是拿出了手机,调到了会议的现场。 时间正好,下面就将是苏回领奖的环节。 随良逸盯着画面上的苏回,他手执手杖来到了台前,从领导手中接过了那座奖杯。 颁奖人说着之前他听到的那一套说辞…… 最初,随良逸的眉头是皱着的,可是随后,舒展了开来,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幕。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忽然响起,摄像头直接被震得碎裂,随后倾倒坠落在地。 火光燃起,建筑坍塌,到处都是烟尘,现场乱作了一团。 画面已经不可见了,但是可以听到有人的惨叫声,还有呼救声。 “苏老师!” “苏回……” “救命啊!” “快打急救电话!” 随良逸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大,欣赏着一切,那个让他寝食不安的人,终于死了。 听着视频之中传来的一声巨响,翁玉华愣了一下。 他从回忆之中挣脱出来,抬起头看向笑到歇斯底里的随良逸:“你还是动手了!” 公安会议会有专门的人和公司负责安保,但是对于熟悉场地的随良逸,恐怕早就安排人混了进去,进行了掩人耳目的布置。 随良逸冷哼了一声:“师兄,你了解我的。” 他是了解他,了解他的凶恶歹毒,他一定要竭尽全力杀掉苏回。 不光因为苏回可能会查到真相,还因为他内心强烈的妒意。 嫉妒,人类的七种原罪之一。 对于随良逸而言,强烈的妒意就像是啃食着血肉的野兽,时刻咬得他鲜血淋漓,使他疯魔。 本来在张君之死后,随良逸打算沉寂隐藏一段时间,可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那些对苏回的颂扬与嘉奖,却让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翁玉华有些痛心地低下头:“你觉得我比你强,就接近了我,毁掉了我。你觉得于烟受重视,就找人杀了他。你几次三番阻挠你下面的学生和新人,不让他们有任何冒头的机会。苏回两年前没有死,你竟然又故技重施……” 随良逸的面容狰狞起来:“师兄,我是在保护你,你也非常清楚,留着你这个得意门生在,他迟早会调查出来一切真相。警方会发现,372研究院是你创办的。为了大局,所有试图揭开这件事的人,都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我们才是安全的……” 翁玉华苦笑了一声:“你觉得警方会相信,是我这个半残废的老头子在幕后指挥一切吗?!我只是为了学术研究,一切分明都是你做的。如果不是因为你,372的事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是他错看了他这个师弟,他侧写过那么多的凶犯,写过那么多的报告,却没有发现这个身边的人,其实是最可怕最危险的。 在相处多年以后,翁玉华才发现,他的这位师弟没有人类的共情,却擅长于精妙的伪装。 面对凶手,他会表现出痛恨,面对受害人,他会表现出惋惜。 可是这一切都是在演戏! 都是装出来的!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会装着哭,装着笑,装出人类的一切情感。 在平时交流之中,他让人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可是他的内心,却是不为任何事情所动的。 他随时可以擦去眼泪,露出冰冷的神情。 善于伪装自己,了解那些同类,心里有着恶念。 他是比那些拿着刀和枪的凶手,更为可怕的恶魔! 随良逸道:“你放心吧,我会有办法的。” 翁玉华的手是冰冷的:“现在王少谷和张君之都已经死了!你打算后面怎么办?” 背锅的人已经不在了,警方很快就会查到他们的头上,这些事很快都会暴露。 “可是师兄你还在啊……”随良逸笑着开口道。 翁玉华颤声道:“你……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情说给警方?” 随良逸道:“师兄啊,你要是想要揭发这件事,早就说出去了,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的这一步。你不是也通过那些试验结果弄清了很多的理论?你不是也享受了那些赃款和红利,提升了你在警界的地位?372是你当年一力创办的,现在出了问题,要死的话,你觉得我们谁会先死?” 翁玉华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他无比的后悔,在最初事情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他没有站出来揭发这件事,现在,他早就已经深陷泥潭。 如果要查的话,他会身败名裂,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还会疯狂地报复他的家人。 他们是被拴在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随良逸继续说:“师兄,你不要害怕,我们有钱,有权,有人脉关系,有手中的棋子。我们已经销毁了所有的资料和档案,他们不会有证据,不能证明我们是和372有关系的。爆炸案我也选好了替罪羊,怎么也不会查到我们的。” 这些年来,他们不断通过各种方式,拖了一些人下水。 为了避免连带责任,那些知情者们都对372讳莫如深,极力去掩盖其中的真相。 随良逸笑着继续说:“所以师兄,保护我,就是保护你自己。那些人本来就是天生会犯罪的,我也只是利用一些手段,提前抓住了他们。我们是用抓捕他们获得了今日的地位,为了让我们的理论被更多人接受,为了让犯罪心理学走得更远,这些牺牲,是值得的。” 翁玉华低头阴沉着脸:“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么多年的搭档,他了解随良逸,他虽然疯狂,但是总是会步好自己的退路,全身而退。 随良逸道:“现在苏回已经死了,华都总局的人没有人有能力找到真相。下一步,我们作为专家顾问,可以和厅里申请,一定要介入调查这个案子,帮苏回找到真凶。我们把案子接过来,这样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平下来。我们才能够真正的安全。” 一旦他们成为了查案的人,把权限要过去,那么是黑是白就是由着他们写了。随良逸已经做好了后续的布局。 翁玉华闭上了双眼,考虑着他的建议。 随良逸道:“厅里的大领导高局长不是很听你的话吗?今天那些领导们都在,我们现在开车回去,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角色——一位痛失爱徒的老师,其他的你交给我……这件事就像是当年于烟的死一样,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真相。” 他的话音未落,几辆警车忽然飞速行驶了过来,停在了他们的车旁,把他们两个人团团围住。 随良逸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然后打开车门的是那位华都重案组的组长,陆俊迟。 紧随其后的人,却是应该已经死去的苏回…… 第148章 “苏回?!你不是……”随良逸看着向他走来的苏回, 脸色开始泛白,犹如见了鬼。 “他不是应该在刚刚的爆炸之中死去了吗?”陆俊迟接过话揭开谜底,“随良逸, 刚才的活动并没有进行下去, 你看到的, 是我们联系爆破专家事先进行的录播。” 他们此前专门布局,在彩排时排演了同样的步骤,配合着演一出戏,就是为了让随良逸产生爆炸成功的错觉, 诱导他说出事实真相。 事实上,警方早就已经得到了随良逸会以苏回为目标的消息, 加以了防范。 在之前随良逸和翁玉华退场之后, 他们马上安排人员疏散。 现在那枚炸弹也已经顺利完成了排爆。 “你……陆队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随良逸意识到了, 连忙改口,他皱眉看向站在陆俊迟身后的苏回,“苏回,你没出事太好了,我和翁老师刚听说了刚才会场的事, 刚准备回去看看你的情况。所以忽然见到你, 有些惊讶。” 陆俊迟打断了他的话:“随良逸,不用再演了。刚才你们的对话信息,警方都已经监听到了。” 随良逸忽然想了起来,在会场时,苏回曾经送给翁玉华的那枚领带夹…… 他转头看向着翁玉华,从今天起, 翁玉华一直低垂着头,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过来,那是一种承认错误的潜意识表现。 陆俊迟道:“整个过程,还要感谢翁老师的配合。” 在先前警方的调查之中,虽然掌握了诸多的间接线索,但是唯独缺乏了最直接的证据。 陆俊迟和苏回选择联系了翁玉华,并且说明一切。 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翁玉华终于供述了事实,也愿意配合华都警方的工作。 随良逸直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随良逸,你做了那么多,已经够了,停手吧。”翁玉华终于抬起头道,“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为我的过错,付出代价……” 他过去曾经一错再错。但是这一次,他做好了下半生在监狱里度过的准备,也要把随良逸绳之于法。 “随良逸,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和我们一起去总局走一趟。”陆俊迟说着做了个手势,几名警察走过来,把随良逸团团围住。 随良逸站在那里,紧咬着牙关,看着这些警员。 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他的身上没有武器,打不过这么多的警员。 就算是拿翁玉华作为人质,也拖延不了多少的时间。 事到如今,随良逸依然不想认输,他低头,盘算着自己还有哪些底牌。 张君之,王少谷都已经死了,翁玉华已经倒向了警方……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也已经用尽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斗争,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丢盔弃甲,众叛亲离,成为了孤家寡人,走到了悬崖绝境。 过去的很多事情他还可以推卸责任,但是他企图谋杀苏回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让他无法甩脱嫌疑。 墙倒众人推,树倒猕猴散。 那些大人物在得知他出事以后,还会有人愿意保他吗? 到了这种时候,他可能会万劫不复,身败名裂,不如给自己留一些颜面。 随良逸没有选择反抗,思考了片刻,举起了双手。 有人上前,铐住他的手腕。 二十分钟的车程之后,翁玉华和随良逸就被带入了华都总局的预审室内。 刚才散会后,诸多工作人员都已经回到了总局,各级领导也都对这件事非常重视。 今天的审问陆俊迟主审,乔泽负责记录,谭局亲自在观察室听取审问。 可是自从坐下来核实过基本信息以后,随良逸就一直低着头,不论陆俊迟问着什么,他都是一言不发。 由于他的身份特殊,以往的刑审技巧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作用。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陆俊迟问到口干舌燥,依然没有撬开他的嘴巴。 观察室里,谭局皱眉看向了一旁的苏回:“翁玉华那边都已经招了,他还在这里等什么?” 苏回看向里面的随良逸,沉思了片刻道:“他可能在算,警方掌握了哪些信息,自己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在问询之中,随良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玻璃。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玻璃,在与苏回对视。 然后随良逸开口道:“你们叫苏回过来,我想和他谈谈。” 谭局转身,拍了拍苏回的肩膀。 “我大概能够猜到,他想要问些什么。”苏回说着起身。 他走入了审讯室里,坐在了陆俊迟的身旁。 今天他们两人都参加了活动,获得了表彰,到现在都是一身警服。 两位年轻警员,帅气干练,看上去正气凛然。 审问室里,气氛十分严肃。 苏回开口道:“随教授,之前我的同事已经简述了你的犯罪经过,你是否承认之前所犯下的罪行?” 随良逸用手指扣了两下桌面,抬头问苏回:“我想不通一件事,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随良逸不解自己一直躲在幕后,小心翼翼,遥控指挥,苏回他们究竟是通过什么查到他身上的? 他到此时还是平心静气的,仿佛只是来这里做客的顾问教授,并不是正在被审问的犯人。 苏回停顿了片刻,开口道:“我在恢复了记忆以后,想到了一件事。在当年,我读研究生快要毕业的时候,写过一篇论文,而那篇论文的课题研究方向,我曾经和老师交流过。当时随教授你也在场,你说你搜集了很多资料,可以供我参考,我提出过论文合著,你却拒绝了。” 随着记忆的恢复,苏回终于想起了那篇论文的逻辑链。 “那时候我还以为这是来自于前辈的帮助,但是现在想,你在那时候,就把连环杀手培养的这个概念灌输给了我。后来的那封举报信,也是你通过王副局交给金副局的吧。不过,调查你还有其他的原因。” 随良逸问他:“我还有哪里露了破绽。” 苏回道:“我们开始调查你,是因为在搜索于烟的相关资料时,看到了一条你的采访。在采访之中,记者提到你对于烟老师作何评价,你当时脸上浮现了诡异的表情,并且做出了推动记者的动作。随后虽然你向记者道歉并且删除了相关的影像,但是在传播广泛的今日,这一段视频还是留了下来。”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这一条视频是姚飞在整理于烟相关资料的时候发现的。 苏回看过以后也觉得随良逸的状态很不自然,把这一条新闻记录了下来。 他继续说:“后来我又一次看到了一则媒体采访,向你被记者问到对我的看法时,你出现了和另一则新闻里同样的表情。所以我大胆假设,你可能和于老师的死亡有关系,你也想要把我定为目标。” 随良逸或许是善于伪装的,他在很多时候让人看不出他心中之恶,也很难把他和幕后真凶联系起来,但是他那时有些诡异的表情却露出了一丝端倪。 那是一种忌恨却在极力掩饰的表情。 因为随良逸平时里是平易近人,与人为善的形象,这样的表情和行动出现在他的身上,非常违和。 苏回的目光沉静:“随后,我们从心理分析入手,我越来越确认,你是有问题的。随良逸,你和其他研究相关犯罪心理的人完全不同,其他的人低调,以研究为先,以破案为先,而你却非常享受别人对你的赞誉,你最喜欢的事情是接受各种采访,炫耀你破获的案件。”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查询,你和372研究院,和王少谷,和张君之的关系。尽管你非常小心,可是我们还是挖出了蛛丝马迹……” 苏回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其实,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们面对的,像是一座被封了数年的冰山,需要一点一点融掉冰雪,发现真相。 他们投入了诸多的警力,调查了月余,才终于有了结果。 苏回沉声道:“警方最后发现,372研究院是当年翁老师创办的。只是这些证据,还不够……” 警方所掌握的,只是翁玉华随良逸两个人和研究院有关系的证据,他们并不能证明,后来这些凶手的犯罪行为和他们有着直接关系。 想要把幕后之人绳之于法,他们必须掌握确凿的证据,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随良逸非常小心,很多事情都是让张君之和王少谷出面。 他在警界认识的人众多。 他熟知法律,熟知办案流程。 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根本按不死他,无法惩罚他的罪行。 审问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苏回的声音。 “随良逸,你曾经虐杀小动物。你幼年家庭附近,发生过两起小型的火灾。只不过你的家庭生活一直和睦,淡化了你的这些特征,可是在你十五岁时,你的双亲车祸身亡。你寄宿到了祖父家中,你的身上一直具备连环杀手的一些特质。” “我推测,你之所以会选择犯罪心理这门课程就是为了印证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想要研究清楚自己。在研读这门课程的时候,你是在印证自己特征,解读剖析自我的过程。” “因为你自身的原因,你对犯罪心理保持着一丝怀疑,你不相信有人能够通过推理,掌握到犯罪者的全部信息。你自信于自己的伪装,觉得不会有人抓到你。” 随良逸默不作声,听着苏回的分析。听到这里,他给予了回应,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个年轻人不愧是翁玉华最好的学生,他敏锐地发现了他选择这条路背后的心理原因,这是连翁玉华当初都没有察觉到的。 他一度是矛盾的,一边质疑着那些理论,一边印证着那些理论。 他把相关的东西套用在自己的身上,反复推敲着,是否会暴露自己。 他也曾用那些理论尝试去分析抓住那些凶犯,可是他发现并不能很好地辨别那些同类。 他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天资不足。 要怎么才能够确切抓住那些犯人呢? 他忽然想起了围猎时,人们会故意放出一些已经抓住过,做过标记的猎物。 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么就让这些城市,变成他的围猎场…… “你对那些潜在凶手进行威逼利诱,让他们为你所用。通过抓捕那些凶手,你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以及极高的社会地位。” “你也会派出那些凶犯,给其他的侧写师制造难题,再自己出面,解决烂摊子。” “你享受那种别人看不透真相,只有你能够侦破案件的优越感。” 苏回说到这里,稍稍停顿:“可是后来你发现,你撒出去的鱼饵,有时候会被人找到真凶……” “特别是华都这里,案件的一次一次侦破,让你对我们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妒意,以及惧意。” 随良逸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他最初发现这一点是因为于烟。 他在华都这里布下了一枚钉子,可是还没等他收网,就听到了凶犯被抓的消息…… 那时候他是愤怒的,不甘的,嫉妒的。 像是一个靠着作弊考出了好成绩的学生,认为其他的学生不可能取得高分,可是偏偏有人交出了满分的答卷。 幼年时,他就把那些成绩比他好的人,视为怪物。 成年以后,这种恨意变本加厉。 “我曾经试图解读分析出,你对于老师,对我的杀机是从何而来。在对你进行背景调查时,我们还发现,你从小到大,成绩都非常优异,几乎全部都是第一名。而比你成绩好的人,不是考试之前偶然摔伤,就是正好生病。我推断,你是在记恨那些比你强的人,屡次通过从中做手脚,得到第一。只要别人提起了他人,没有提起你,你就会对此产生不自觉的烦躁和厌恶。我们的计划,就从这几点开始入手。” 说到了这里,苏回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了解了你的犯罪逻辑以后,我想要逼着你再次行凶,就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诱饵。”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诱饵。 他在赌,赌随良逸知道他一直在对这个案子穷追不舍时,会害怕他查到真相。 在看到那些报道,还有看到他获得嘉奖的消息会气到发疯,动了杀念。 随良逸想要在他最为辉煌之时,把他拉下神坛,让他坠入地狱。 所以,一个诈死的计划由此诞生。 他们和翁玉华事先就一起谋划好了整个过程。 自从随良逸他们离开会场,会议暂停,人员被疏散,武警排爆队针对会场进行全面搜查,在领奖台的地板之下,发现了上次宋蓝恩制作的最后一枚炸弹。 他们播放了早就准备好的录像装成直播视频。 而随良逸,就落入了这个圈套。 现在,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他和这一系列案件的关系了。 就算是再有权势的人,也没有办法洗脱他的罪名。 听到这里,随良逸沉着脸,鼓了几下掌,他手上的冰冷手铐互相相触,发出金属特有的声响。 陆俊迟又开始问问题,这一次随良逸没有抵触,开始点头,回答。 “你是否承认曾经教唆傅云初犯罪。” “是,是在我的提示下,他开始利用废车进行买卖交易。” …… “覃永辰犯下的罪行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个人我没有在过372研究院,但是我曾经让张君之接触过他,并且给他提供过一枚武器。” …… “安郁辞你认识吗?” “我听张君之说过,那是他的学生,是张君之在和他联系,我觉得这个人的心理呈现非常有趣,曾经提过建议让张君之加以利用。” …… “陈雪贤你认识吗?” “我知道这个女孩,她曾经在过研究院,不过我和她的交流不多。” …… “当年的细沙案是不是你在背后所为?” “那最初是一个心理试验,我在记录他们每个人的选择方式,也在看警方能否侦破案件。最后的那次爆炸是我故意安排的,当时张君之在现场,确认警员进入爆炸范围之后,进行引爆。” …… “宋蓝恩的死亡是否和你有关系?” “是王少谷出的手。” “那王少谷为什么会自杀?” “我知道警方查到了他,就用他的孙子威胁了他。他做了那么多事,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洗不干净的,不如死了,还能留点尊严。” …… “你是否供认你曾经指使他人杀害于烟?” 随良逸沉默了片刻,点头:“是。” 一桩桩的罪行终于被写了下来。 那些事让所有听着这场审讯的人都不寒而栗。 坐在审问室里的人,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说起这些事竟然还有些洋洋得意。 审问临近结束,苏回冷声道:“随良逸,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随良逸问:“什么?” “关于我父母的死。”苏回深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随良逸问:“你认为动机是什么?” 苏回的目光坚韧:“你的双亲也是车祸身亡,我认为你做这件事,是希望我体会到你当初的痛苦。” 随良逸没有否认这桩罪行,他的身体略微前倾,眼镜镜片上折射出的光闪动了一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苏回,你很聪明。我曾经做梦都想要杀掉你。当听到你逃过一劫的消息时,我最初是气愤的。可是后来,我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你活着也好,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我会让你经历人生之中所有的痛苦。我想要看你坠入深渊,看看你是否会走上和我一样的一条路。” 随良逸是寂寞的,孤独的,疯狂的,在当年细沙案苏回侥幸活下来以后,他没有急着去追杀他,而是先去杀了他的父母。 摧毀掉一个天才也许比杀了他更有挑战性。 他通过对苏回的折磨,获得心理的满足感。 他甚至动过心思,想要逼着苏回犯罪,想让他身败名裂,想要让他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他还曾经想过,想要把他拉进来成为同伙,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可是他想了各种办法,用了各种的手段,都没能如愿以偿。 陆俊迟似是怕苏回经受不住打击,于桌下扣住了他的手。 苏回的手指感知到了一丝暖意。 他的心中没有太多的怒意,没有太过悲伤,反而有一种平静,释然之感。 他终于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找到了答案,把杀害他亲人的凶手绳之于法。 像是一盒拼图拼接了最后一片,形成了完整的图案。 在人生这条路上,他虽然遇到过诸多的坎坷,可是也遇到了很多愿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人。 因为有了那些人,他才能够与自己的命运,与这些罪恶搏斗,成长为一名无坚不摧的战士。 无论经历多少的绝境和苦难,只要他还在呼吸,还有心跳,就会与这些黑暗抗争到底。 苏回抬起头来,勇敢地看向随良逸:“我永远也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找出凶手,查明真相,沉冤昭雪。 这一切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复仇方式,也是最终的胜利。 第149章 华警犯罪学院里, 一场特殊的考试正在紧张进行。 这场考试不是学期末的正规考试,也不是国家的统考,而是一场针对心理侧写的选拔考试。 在谭局和苏回的努力下, 华都总局的行为分析组将会重建, 并且将会进行扩招, 其中就有一些名额将会从明年的这些应届生中选出。 听说通过考试的人可以在苏回老师麾下任职,直接进入华都总局工作,华警这处报名点本科生加研究生直接就报了八百多人,分了十几个考场。 陆昊初低头看着面前的考题, 一边皱眉,一边咬着笔帽。 考试是开卷, 监考也不太严格。 原因无他, 这些题目很多都没有标准答案,从任何一本教科书上,都找不到这些答案, 抄别人的话,还有可能抄错。 这考卷比起其他的考试太不常规了。 试卷上有简答题,论述题,案件推理题,甚至还有连线画图题, 出的题完全不合规律, 也让学生们猜不透出题者的意图。 里面还暗藏了各种的玄机,每读一遍题目就会有不同的理解,更别说要回答了。 陆昊初努力回忆着苏回给他推荐过的那些书,想着该怎么来作答。 忽然之间,考场里起了一阵躁动,那些考生们都停止了答题, 抬起头来。 陆昊初也抬头,跟着往讲台上看去,原来是苏回正好巡视到了这个考场,和监考的老师说着话。 “啊,苏老师!” “苏老师好久不见。” “苏老师,你还会回华警讲课吗?” 那些考生们激动了起来。 如果现在不是在考试,估计都有人会围拢过去。 “安静安静。”监考老师急忙维持着秩序,“激动什么,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八分钟呢,有本事的话去总局,可以天天和苏老师一起工作。” 陆昊初也急忙抓紧时间答题,哼,能和苏老师一起工作算什么,他还能喝到苏老师煮的汤呢。 还能撸苏老师家猫呢! 他哥哥还是苏老师室友呢! 等下…… 看着卷子上一道关于同性关系的理解论述题,陆昊初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考场外的陆俊迟打了个喷嚏,他坐在走廊里的休息区,准备做司机等下接苏回去华警。 看着还有一会时间,陆俊迟拿出手机,他懒得一个一个复制通知,干脆拉了一个群,把姚飞,陶李芝,还有邢云海拉了进来。 未迟:最近于老师的忌日快到了,你们几个都问过我,说想去看看他,我就一起包了一辆商务车,时间是订的后天下午两点半。 知更鸟:陆队辛苦了。 过去那些人也经常会去看于烟,但是一般都是自己去,这次可以凑在一起,也方便一些。 而且372案件终于破获,这对逝者而言,是最好的慰藉。 陆俊迟犹豫了一下,继续打字。 未迟:另外有个事情,想和大家说…… 陆俊迟是在考虑说下他和苏回的事情。 他们的生活圈子简单,平时来往最多的是总局的领导和同事,那些人不敢太过八卦。 唯独这几位做侧写的,估计是瞒不过去的,现在既然拉了群,不如把他和苏回的关系公开一下。 陆俊迟还没酝酿好怎么说,那几个人就纷纷回话。 月光:是你和苏老师的事吗? 预言家: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发喜糖?! 知更鸟:陆队你终于想开了要官宣了!!唉,早就看出来了,还得装不知道,可憋死我了。 未迟:●﹏● 未迟:(╯‵□′)╯︵┻━┻ 未迟:|·ω·。)好吧,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通知完了,那我把群散了吧。 为了缓解尴尬,陆俊迟一连发了好几个表情,想了想加了句:对了,还有,苏老师脸皮薄,别当着他的面开过分的玩笑。 一时间群里刷了起来,消息不停弹出。 而且那几位看起来比他还要着急。 原来就算是一向严肃的侧写师,也都有着一颗八卦的心。 月光:别走啊别走啊,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床上的事情我就不问了,求婚了吗?肯定还没吧。份子钱要提前和我说。 预言家:是啊,我们可以帮你出主意。比如,戒指可以藏在酒杯里。 月光:得了吧,老邢你别出馊主意,苏老师那眼神,真喝下去了还得去医院。 知更鸟:你们都说错了!乱出什么主意!苏老师的酒量,怎么可能喝得到杯底?回头戒指浪费了。 未迟:等下,我像是会用这么老土方式求婚的人吗? 月光:你像。 知更鸟:你像。 预言家:你……有可能。 未迟:绝对不会!(ー_ー)!谢谢关心! 月光:根据我的了解,你会仔细思考,想要把事情做到完美,可是爱情是需要冲动的,别让苏老师等急了。 知更鸟:是啊,计划赶不上变化,择日不如撞日。 预言家:我看今天天气很不错。 您所建的群已成功解散。 陆俊迟放下了手机,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了一个首饰盒,打开看着。 里面放着两枚戒指,戒指都是男款,底座做的是星星的形状,这是D家戒指里有名的星空钻戒。 东西他早就买好了,就是没想好怎么往出送。 正到这里,苏回从考场走出来,其他的老师帮着他抱着卷子,跟在后面。 陆俊迟急忙把戒指盒合拢,放在了裤子口袋里,跟着他们下楼,打开了后备箱。 老师就把卷子都放了进去,这些卷子是要运到总局去的。 等苏回上车,陆俊迟先帮他拉好了安全带,轻咳一声岔开话题:“考试怎么样?” 苏回用手支在车窗边,按着太阳穴道:“有一些看起来还不错,现在的学生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电视剧,书籍,各种的宣传,让他们对犯罪心理更为熟悉,普及度很高。” 虽然他们现在还在步履维艰地艰难前行,但是已经比多年前好了很多。 陆俊迟又问:“陆昊初有机会吗?” “我还没有仔细看他的卷子,就大概扫了一眼,题目都答了,如果他仔细看过我介绍给他的书,应该可以及格吧,其他的就要看悟性了。” 学习犯罪心理,理论知识都差不多,想要用到实际操作之中,更多的靠的是本来的灵性,也就是本能。 虽然报名的人多,但是其中有一些是凑热闹的,这题是苏回拉着姚飞一起出的,几个大题的案例是取的现实案件。卷子能够答完的,就算是不错了。 说到这里,苏回抬起头问陆俊迟:“怎么,你想说服考官,走走后门吗?” 陆俊迟笑了:“你说的哪个‘说’?” 苏回转回头道:“那估计这份卷子我得避嫌,交给陶李芝来判了。” 几百份试卷,都让苏回判卷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早就安排好了帮手,进行初审,等最后剩下几十份的时候,再由他最后定夺。 苏回故意在题目里设置了一些选择,能够看出这些学生的内心善恶,随后他还会进行面试,再不会让372的事情重演。 陆俊迟的车停在了总局院子里靠后的第十三号楼,这里已经被打扫了出来,到了后天就会正式启用。 这里还是太大了,就算是重建行为分析组,也用不了这么大的面积。正好重案组和复核组也需要扩编人手,谭局直接把这栋楼划了过来,并把复核组挂在了行为分析部门之下。 陶李芝带着几个小伙子出来,把卷子搬了进去。 苏回也跟着进去,一路走进了打扫出来的办公楼。 二楼走廊的尽头,是陆俊迟和苏回的领导办公室,为了方便讨论案情,照顾苏回,还是放在了一间。 现在刚刚打扫完成,把他们的东西搬了过来,两个人在这里整理着东西。 忙了一会,陆俊迟从一旁的饮水机给苏回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苏回喝了一口,抬起眼睛问他:“你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陆俊迟一愣:“什么?”他有点心虚地用手遮挡了裤子里的戒指盒。 苏回问:“你口袋里放了什么?” 陆俊迟装糊涂,他眨了眨眼睛,把右手深入口袋里,张开掌心,取出两枚柠檬糖。 苏回拿过来一枚拆开了,放在嘴巴里,还是酸酸的,熟悉的味道。 吃着糖,他却没想放过陆俊迟:“在路上的时候,你总是不自觉地吞咽口水,这是紧张的表现。一周前,你趁着睡觉的时候,在我手指上裹了个指圈。” 苏回继续小声道:“还有你之前帮我系安全带的时候,裤子里的盒子硌到我了……” 被直接点破了,陆俊迟扶额,思考着有个太过聪明,料事如神的媳妇,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他只能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戒指盒,单膝跪在地上。 “我还有个问题。”苏回忽然严肃了,开口道,“我想先问下,你和你的家人说过这件事吗?” 他是没有什么亲人了,不用顾虑这件事,但是陆俊迟不同。 按照顺序来,他觉得应该先去征得陆俊迟父母的同意。 没有父母祝福的爱情,是不完美的。 陆俊迟老实交代:“我和我爸妈说过了,而且他们也见过你了,没有什么意见。” 苏回微微一愣:“是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你中枪的时候,他们回了一趟国,那段时间,家里的猫,是我爸照顾的,后来带去的饭,是我妈做的。那时候就是怕你伤刚好,没有和你正式见面,等回头我们放了假,我带你去正式见他们。” 苏回没有想到,自己在当时已经和公婆见过面了。 见他不再说话,陆俊迟取出戒指戴在苏回纤细的手指上。 没有玫瑰,陆俊迟生怕苏回觉得不浪漫,少了点什么,但是看着苏回,他就感觉爱意满溢出胸口。 陆俊迟没有准备,本能地说:“苏回,虽然我们正式在一起只有几个月,但是我们相识已经三年了。我们曾经差点错过,又最终走到了一起。我想要这一生都竭尽所能对你好:你迷路时,我想要牵着你的手;你看不清听不到时,我愿意做你的眼睛,做你的耳朵;面临危险时,我会挡在你的身前……今后的余生,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守护在你的身边,把你当做我的唯一。你愿意吗?” 做出这个动作,陆俊迟忽然想起了当初他和苏回在电话里的那些对话。 他想要成为骑士,永远守护着他的诗人。 现在,他终于可以兑现这个诺言了。 苏回看向陆俊迟,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几经生死,有轰轰烈烈的,也有朝朝暮暮的。 往日的一幕一幕在他的脑海里重现。 他信任眼前的这个人,也深爱着他。 苏回道:“我愿意,我的小陆队。” 他低头轻轻吻住了陆俊迟,柠檬糖的味道四溢开来…… . 几天以后,虽然已经是深冬,但是天气十分晴朗,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停在了墓园之外。 五位身着黑衣的男女手捧花束从车上下来。 通过墓园的路有点长。 邢云海问着姚飞:“你最近准备去哪里工作啊?不准备再回总局了吗?” “那种拘束的环境,还是不太适合我。我和朋友商量好了,会开一家调查公司。”姚飞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塞过去,“警官们有需要调查配合的尽管开口。” 苏回接过名片回头望向他:“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回来做个兼职顾问。” 姚飞:“那就得另外再商量了,不过,我会偶尔去看你们的。你的行为分析组如果做得不好,我可第一个不同意。” 几个人走上了墓园的台阶,来到一个墓碑前,墓碑前贴了照片,上面的人眉目清秀,文质彬彬。 一瞬间,他们又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人。 同样的日子,那时却是大雪纷飞。 在当年,他们没能阻止那场悲剧,也没有能够陪在那个人的身边,但是这个人对他们每个人的意义都是不同的。 他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没有当年的于烟,就不会有今日的他们。 几个人来到墓前,献上花束。 “侧写师诗人,行为分析组警员苏回。” “侧写师月光,前行为分析组警员姚飞。” “侧写师预言家,华都总局警员邢云海。” “侧写师知更鸟,行为分析组警员陶李芝。” “重案组组长陆俊迟。” 一束束鲜花摆在了墓碑之前。 天气寒冷,墓园里却开出了白色的小花。 冬日再冷也会过去,暗夜再长也会有尽头。 时代变迁,英雄会被人铭记,精神会被人传承, 前途漫漫,他们会克服艰难,一路坚定前行。 守卫这座城市,扫除世间的黑暗,绽放灿烂的光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完结了,这是我的第二本刑侦长篇,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支持和陪伴。 这一本和《刑侦档案》的落点不同,最初的想法是想写传承,所以写了不同时代的几位侧写师的故事。 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人在给后人栽树,也有人在给后人挖坑,还有人因此牺牲。 苏老师苏回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主角类型,写的时候想要塑造一个身体柔弱但是内心坚韧的侧写师,定了这个目标就在极力完成,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他。 最近我会写这一本的番外篇,大概会有2-3个短小的番外案。 其中有一个关于于烟老师的番外案。 其他的还是苏回为主的。 甜甜的狗粮会有的,很多正文未尽的故事也会在番外交代。 司司和宋文会来串场。 下一本会开法医的《绝命法医》,这一本还是刑侦,故事会节奏快一些,充满各种光怪陆离的尸体。我会加油准备的。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个作收,加个预收,有关注,不迷路~(づ′▽`)づ 第150章 番外案 华都, 一个普通的小区里,晚上十一点,夜已经逐渐深了, 一切逐渐安静了下来。 三楼的一家人正准备熟睡, 家里的男主人起身, 去洗手间和厕所检查完,又把门窗锁紧了。 女主人卓静也已经早早洗漱好了,躺在床上,柔声邀请:“今晚要来吗?” “算了吧, 明天要早起,还是睡吧。”丈夫躺在她的身侧。 灯一按灭, 整个屋子就陷入了黑暗里。 卓静闭着眼睛, 朦朦胧胧的,忽然听到了一种微弱的声音,那是一滴液体从高处坠落的声音。 划过了几米的距离, 坠落在地面之上,骤然散落开来。 滴答。 过了一会,又是一声。 滴答。 那声音就在不远处,隔了一道门,轻微, 但却很清晰。卓静有点害怕, 她睁开了双眼,推了一下身边的丈夫:“你听到什么了没?” “没有……”丈夫都快睡着了,这时候忽然被她推醒,十分不快,“什么声音也没有,大晚上的你别疑神疑鬼。” “可是真的有声音啊……”卓静有点委屈。 “什么声音?” “水, 水的声音,有水在滴下来。”卓静说完,睁大了双眼,一片黑暗之中,她又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声音。 滴答。 她和丈夫说:“就是在客厅里,你听。” 滴答。 “我没听着。可能是邻居家的水管没拧紧吧,或者是空调口滴水了吧。”丈夫应付着,“总之不是咱们家,咱们家洗手间我刚才还检查过。快睡吧!” “可是……” “就算是有问题也明天再说吧,我要早起。”丈夫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卓静自己也没有胆子出去查看,这才换了个姿势躺好,她还是能够听到那诡异而又略带规律的声音。 滴答。 那声音是从那里传过来的呢?听起来像是客厅里,可是客厅里也没有什么啊? 滴答。 不会是哪里漏水了吧。 滴答。 是从楼上滴下来的吗?明天她要去找楼上那个老太太问清楚。 卓静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在睡梦里,她梦到了什么,那是一滩水渍,在天花板上,逐渐扩大…… 然后她梦到,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早上五点,卓静忽然醒过来,她做了噩梦,睡得很不舒服。 她想要去下洗手间,打开了卧室的门,迷迷糊糊往外走,拖鞋踩到了什么黏黏的东西,她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砰的一声滑倒在地。 卓静整个人被摔懵了,她感觉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上了一些什么。 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阻挡了外面的阳光,让她看不清楚。 “怎么了?没事吧?” 老公听到了声音,起身按亮了灯。 借着卧室里照射出来的灯光,卓静看清了,她坐在一小摊的暗红血迹之中,然后她抬头往天花板上看去,白色的屋顶已经被晕染出了一大片红色…… 认谁睡得迷迷糊糊的,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也会吓出一身冷汗。 卓静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是幻觉,从开始就不是她的幻觉。 那血滴还在从天花板往下滴着。 滴答。 滴答…… . 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可以简单到什么程度呢? 孤零零的,她活着,不为人知,她死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就像是一朵没有授粉,过了花期凋谢了的花。无人注意到是哪个瞬间,它落入了泥土,就什么都没有了,仿佛世间都没有它存在过的痕迹。 姚飞眼睫微动,翻看着手中的一份卷宗。 这一个案件的死者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她名叫周冰怡,性别女,年龄69岁。 她的近亲大多在多年前就离开了她,老公病逝,父母死亡,没有子女。 她年轻的时候做过护士,60岁以后退休,拿着退休金,独自生活,一直到了现在。 现在只有一些远亲偶尔过来看看她,朋友只有几个,一个手掌数得过来。 隔着案卷,姚飞都感觉到了一种孤独。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死在了自己家里的客厅里。 直到鲜血渗透到了楼下,楼下的邻居才发现报了警。 如今发现尸体半天有余,尸检已经进行过,死亡时间初步判断是一天前。 老人死前受了外伤,有一处伤口刺中了腹部,流了很多血。 从现场的照片上可以看出,周冰怡躺在客厅里,侧着身,身上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汇聚在地板上,好大的一滩。 屋子里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脚印和指纹。 老旧的小区,没有拍摄下来有异常的出入。 分局的警方接到报警以后,首先是从社会关系开始入手,然后他们发现,这个老人几乎没有什么社会关系…… 她有退休金,按时会打到她的卡上,看病或者是日常生活应该刚好,有少量的存款,除了这处搬不走的民宅,不足以让歹徒起歹心。 她不买保险,不买保健品,除了去买菜,几乎少和外人接触。 从衣物看出,她的生活拮据,穿的都是旧衣服,一条裤子已经洗到了发白。 她没有什么暧昧的绯闻对象,一直独居。 那会是谁,又是为什么杀了她呢? 财杀,情杀?似乎都不尽然。 案子在分局受理后,因为资料过少,破案难度较大,这才把案子给了总局,分给了第四刑侦队。 刑侦队实地勘查后,打了申请报告,希望行为分析组能够参与。 于烟接到了通知,去拿了档案卷宗,匆匆浏览了一遍资料。 刚回到办公室外,就看到姚飞和警队的常队长站在办公室的外面。 于烟看着这两人,知道常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心里猜着八成又是姚飞惹祸了。 这个小徒弟是他在大学里一直资助的,家里不太富裕,人却很有灵性,胆子大,非常聪明,可是只在他面前的时候听话,转过身去,背上有逆鳞一般,谁的话也不听,最是不服管教。 于烟的脚步一顿,目光划过:“常队,怎么了?” 常雨把姚飞往前推了一下:“这个臭小子啊,刚才在楼下吸烟区,差点和我们队里的小吴打起来,被我抓了个正着。” “那……严重吗?”于烟说着看向姚飞,对这样的结果毫不见外。 刑警打架,轻了要受处分,重了是要开除的。 姚飞应该也是知道理亏,往日飞扬着的眼角耷拉了下来,就是嘴巴撇着,看起来还有点不服气。 常雨摆手道:“没大事,小伙子年轻气盛,没真动手,领导们也没被惊动。” 于烟轻声道:“肯定都是他的错。” 听他这么说,常雨的语气缓和了一分:“我估计也是小吴嘴贱了。这次被我看到了,下次万一我不在别惹祸,你和他强调强调纪律。” “对不起,常队费心了,我回头和他聊聊。”于烟又道了一声谢,这才把常雨糊弄走了。 他转头叹了口气,看向垂着头的姚飞,感觉自己像是带孩子的班主任:“警队纪律怎么写的?你不想要这身警服了?” 姚飞默不作声,领子是翘起来的,带着一丝倔强。 于烟有点洁癖,伸出手把他的领子压平:“多大了,幼稚不幼稚,还学小朋友打架?你看看你来这里这半年,惹毛了多少人了?有力气的话,去抓那些罪犯,窝里横算是什么本事。” 他抬头看向姚飞,他比他足足高了半头,可是看起来还像是个孩子似的。 那小子长了一双桃花眼,父母给了好皮相,要不是人有点冷漠高傲,不知道要被多少小姑娘惦记。 自己招来的徒弟,闯祸也得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最初几次于烟是让他写检查,后来发现完全没用。 姚飞交上来的检查文笔贼棒,字写得龙飞凤舞,和书法帖子似的,字数也足够。 就是态度很好,下次还敢。 于烟权衡着,自己得换个招数了。 “下次你要是再犯,就去后面档案室吧。”于烟见姚飞一言不发,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他以为姚飞是软硬不吃的,没想到姚飞听了这话忽然抬头,桃花眼睁大了,眼尾却是红的:“今天他们说我们行为分析组是混饭吃的。还说于老师你当初破案子不过是运气好,没有真本事……还说……” 姚飞说着这里抿了唇,没有再说下去,应该是更难听的话。 于烟的手一顿,他没想到姚飞是因为这些想要和那些人打架。 他组建行为分析组以来,破了几个大案,有人眼红得不得了,谣言也就四起了。有些话于烟也听到过,没想到今天让姚飞碰上了。 于烟问他:“他们那么说,那你觉得你是混饭吃的吗?” 姚飞道:“当然不是!”他们的存在很有意义和价值。 “打架并不能解决问题,更封不住他们的嘴。”于烟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那下次合作的时候,就证明给他们看。他们破不了的案子,我们可以搞定,他们自然就不会那么说了。” “可是他说老师你……”姚飞还想说些什么。 于烟好脾气地摆了手:“我不介意。” 姚飞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对他的话听进去多少。 他看向窗外,有点心不在焉,看起来想往外走。 于烟问:“你等下有事吗?” 姚飞说:“我想抽根烟去。” 他刚才到了吸烟区,还没点上烟呢,就和小吴起了冲突,这会烟瘾犯了。 “别去那边了,忍一会,等下出去抽吧。”这院子里刑警队的人多,抽烟的时候还成群结队的,于烟怕他吃亏,想了想又说,“努力戒戒吧,你才多大,小小年纪,烟瘾不小。” 姚飞低头犹豫了一下,看向于烟,他认真答应了:“好,我不抽了。” 于烟以为他就是随口说的,没指望他当下就能戒了,但是能少抽一根就是进步。 他把资料递给姚飞道:“四队有个新案子过来,你看看这份资料,然后和我去一趟法医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2 10:26:57~2020-12-03 10: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银丹草 5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betakaya、kia、伊织娜邪、鱼儿、一只小可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曰月明 7个;投雷0分你过分了点 3个;飞肥猪、羽岚wing、福尔小肥、rossetti、柠然欣动、南木可依、繁星春水、阿焰、玄姬、棒棒糖的秋天、一期一会、舟阳、夕阳暖暖、米饭、万千星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dwl 88瓶;sonoko244、快活的小废物 70瓶;清风挽星河 66瓶;墨香铜臭一一MXTX 60瓶;生菜 50瓶;山雪无录、迟暮易倾 40瓶;我、艾姝 30瓶;一颗西红柿 29瓶;唐一九、ning_qwq、岚烟、有名字就很好啦、金凌的舅妈、橡皮、筱颜、叶子、32163131、安安、milu 20瓶;爪巴 13瓶;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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