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作者:Tanno   文案:   让我飞一次。   文化生x舞蹈生(古典舞)   裴梧x何野   少年心动,一动一生   现实向高中生活,致郁x治愈。   1v1/HE/年下/叛逆少年/互相救赎/双向奔赴 第1章 何野   “你就是个畜生啊!我他妈养条狗都比养你好!”   女人尖锐粗俗的话语接连不断地爆出来,一句比一句难听。   何野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双脚悬空在外,虽然是五楼但他一点也不怵。他坐在黑暗里看到那些透着光亮的窗户被打开,有人探出头来骂,“吵死了!”   “又是那家,一家都是疯子!”   袁香琴一点也不带消停地开始砸门,虽然叫袁香琴但脾气一点也不袁湘琴。她一脚一脚的,踹的墙都在晃,门是上个月新换的但何野猜它应该撑不到下月了。   邻居的骂声更大了,这栋楼建了有二十年,何野他们一家是后来的,本来就挺不受待见。这就是江城,那些恶总是藏在茶余饭后闲话里,像此时的夜色一般暗流涌动。   何野眯着眼无聊地晃腿,手撑在窗框上。正对面不到五米的距离还有栋居民楼,如果说何野家这栋楼是旧,那对面就是栋危楼,墙面斑驳开裂,到处堆满杂物,摇摇欲坠。   隔得太近了,何野能清楚的看到对面每一家,把防盗门一关,那一扇扇透出光的窗户里上演着各色各异的悲欢离合。这就是江城人,他们一边无比信奉着家丑不可外扬,一边乐此不疲于猜忌彼此的“丑”。   何野看见一个很高的身影从四楼最左边一扇门里走出来,拎着个黑色塑料袋,应该是去丢垃圾。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把塑料袋先放在地上,低头掏了掏口袋点起一根烟。他的姿势很奇怪,左手打着绷带,所以这个动作做得艰难又诡异。   何野忍不住笑了。   对方把打火机放回去的时候看到了坐在窗户边的何野,两人视线交汇了一会儿。裴梧转身提着垃圾下楼,穿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蓝是近乎于黑的深蓝,胸前印着红色的校徽‘江城二中’。   何野认识他,四班的裴梧,大众男神,追他的女孩子能排满二中操场。   何野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口,看着他踢开一个掉在路中间的易拉罐。何野知道对面一楼有家人以收废品为生,泡沫壳,纸板箱这些破烂玩意儿总是见缝插针地挤满每一处公共区域。   易拉罐‘哐啷哐啷’地滚远,身后‘哐当哐当’地砸门声也不见了。   何野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但两人从来没有打过招呼,何野听过很多他的事。二中“城管”,初中毕业时曾踩断过同学的手......   很多很多,真真假假都流传在学生口中,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只要扣上裴梧二字,大家就都会感兴趣。   很明显裴梧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何野一点兴趣也没有,江城这个破地方耗光了他全部的情绪。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裴梧一直没有回来,袁香琴也没有再骂了。全部的声音都渐渐微弱下去,灯也一盏盏熄灭,只留他一个异类还晃着腿坐在半空中。   无欲无求,这就是何野现在的状态,十七岁的他活的像要出家。他娴熟地翻下窗台,打开房门,门上有好几个脚印,他从沙发上拿起包准备离开这个所谓的家。   “你去哪里,大半夜的你还要去干嘛!”袁香琴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是不是要死!”她赤着脚奔到客厅里堵何野,只穿着睡衣披头散发。   何野被袁香琴女鬼一样的出场方式气笑了,冷冷地看着她说“我要死,他妈的两年前就该死了。”然后砰地一声甩门就走。   他走到河边,左边是住宅区右边是一条环绕全城的河流,有一个普通大众的名字叫做星江。   何野敢肯定,全中国有不下万条星江与它重名。   袁香琴狰狞扭曲地脸还很鲜明,这次是因为什么事,何野想不起来了,袁香琴骂他向来不需要任何理由。即使有,那也应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她总能大发雷霆掀起一场战争好像世界末日。   何野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回家,他讨厌那个没有一点人情味儿冷冰冰地家,他一看到袁香琴那张喋喋不休上下翕动的嘴就浑身发抖,他弟弟当时在干嘛,沉默着吃饭写作业,权当他们是空气。   何野走的时候甩门了,还甩的很用力,以此宣泄他的愤怒和不满。他甩门了,袁香琴一定又给他爸打电话了。   江城虽然穷,但毕竟南方绿化修的还行,何野找了个干净点的台阶坐下。   他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口袋里就剩几十块钱,还刚充了话费。这日子没法过了,何野拔掉耳机,开始放歌。   穷啊,太穷了,他在最如花似锦的年纪穷的要去捡破烂,何野脱下鞋和袜子,赤着脚踩在马路上。   江城太小了,不是逢年过节的,12点以后街上就不会再有人。所以路灯也关的很早,现在这条小路上就剩左前方对面的人行道上还留着一盏孤零零地灯,也不太亮了,灯是昏黄的。但何野很喜欢,灯孤零零的,他也孤零零。   地上有许多沙砾和石子,踩着很不舒服,但是没关系。   何野哼了两句歌,跟上节奏,舒展开身体,单腿抬起旋转出一个个漂亮的圈,变换着不同的动作和姿态。此刻他的脑子是空白的,他什么都没想,全身心沉浸在舞蹈里,所有的烦恼在他起舞的一瞬间都不复而存。   舞蹈是他的生命,他一直这么觉得。没有一件事会比舞蹈更让他觉得充实,只有跳舞的时候他还能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汗流浃背,很辛苦,但是,很开心。这两年他活的像行尸走肉,他觉得那个人把他五脏六腑都给挖走了,徒留一具空皮囊。   他唯一能苟延残喘没有从五楼一跃而下的理由就是舞蹈。   何野定住身形,喘着气,向不存在的观众鞠躬。   音乐结束,跳到下一首歌,何野慢慢走回去,脑子里重新开始算账,盘算着怎么过完这周,袁香琴给他钱都是一周一周的给,给的很少他也从来不多要,因为一要又是一场新的战争。地很硬,挺磨脚,何野拿起手机重新切回那首歌,视线变得模糊,眼泪砸在屏幕上。   何野茫然地看着一片黑暗,哽咽着,喉咙里一下一下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濒死之人用力挣扎。在这一片黑暗里,他终于可以毫不掩饰地流露情绪。   突然有手机铃响了一声,何野立刻收声,猛地回头一看。   黑暗里正坐了个人,手机光反射到他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非常僵硬,何野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是裴梧。   作者有话说:   本文3月写到18章后断更,于7月底恢复更新,19章前的剧情较为跳跃,新人第一本,有很多缺点,感谢理解。   写的稀烂,我自己看也咯噔,要看就看别骂我,实在想骂就别看了,也别互相为难。   ps:全文虚构,主角所有行为皆在特定情况下发生,不可借鉴不可学习,请理智判断 第2章 裴梧   是裴梧。   他本来坐在黑暗里,现在慢慢站起来,看他站起来,何野以为他要离开,没想到裴梧直接走过来用右手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何野旁边。   “看了多少?”何野强装镇定。   “全程。”   “嘶——”何野倒吸了一口凉气,太他妈的尴尬了。   “你......跳的挺好的。”裴梧犹豫了一下说。   何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飞速判断着,眼神坚定不迟疑,他很认真,是发自内心的。   “哈,”何野放松了一点“谢谢。”眼神略过裴梧手上的绷带。   打架了吧,肯定打架了。   何野没话说了,他本来也不是很会聊天的类型。裴梧......完全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且他挺烦的,一直想裴梧什么时候能走,何野经常晚上跑出来游荡从来没碰上过熟人,路人看他大半夜一人坐这儿也不敢停留。   他心里憋得那股气还没发泄完呢,憋气不好,容易影响心理健康。可何野不敢说啊,他就硬憋着看裴梧能不能自己有点眼色。   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看星星,江城再破也是个城,城里都没星星,乡下才多,一出门漫天都是。裴梧好像有烟瘾,不停地抽烟,何野就坐着吸他的二手烟。   何野掏出手机看了看,快一点了,很显然裴大爷是个瞎子,于是拎上书包准备回去,他不奉陪这尊大佛了真心陪不起,就这烟雾缭绕的他和裴梧早晚呛死一个。   “走了?”   “嗯。”何野哼一声。   “再见。”裴梧挥挥手。   何野头也没回,不,丫可别见了。   裴梧在何野离开后没过多久也回去了,他摸着黑慢慢走回何野口中的“危楼”。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对面五楼正对的那扇窗还开着灯,但窗户已经关上了窗帘也拉上了。楼与楼之间有条沟,其中靠一段台阶相连,两相对比,十分惨烈。   裴梧走进屋里,屋子很小,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八十平米。虽然家具老旧但东西不多,收拾得很干净。裴梧没有开灯,怕吵醒人,用手机光打着回房间。   “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随后灯被按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眼,裴梧闭了闭眼睛,“嗯,奶奶还不睡吗?”   “你不回来我不放心,又到河边去抽烟了?”   裴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老人家身体不好,他不想在她面前抽,老太婆佝偻着背拍了他一下“一猜就是!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你也快睡吧。”   裴梧洗完澡上床睡觉已经是凌晨两点,他又拉开窗帘看了一眼,何野房间灯还亮着。   真他妈神仙。   这一晚乱七八糟的做梦何野也没睡好,闹钟一响也没马上起来,拖拖拉拉地出门已经6:20了。何野一边把车骑得飞快一边给俞定发消息”在吗!给带份早饭啊哥!“   俞定回的很快“靠我刚在买呢,吃啥?”   “拌面。”   “没面了,粉行吗?”   “行行行都行。”   何野骑进校门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了,门口保安指着他大叫“又是你!高二七班的何野!”   风把他校服衣摆吹开,他速度一点不减头也不回地吼了句“不是我!”   二中有专门的车库给学生停车但何野直接略过,把车停到了他们高二教学楼的楼下。车库太大,再走过来铁定迟到,于是就有批胆大的偷偷跟老师的车停一块儿浑水摸鱼。   何野停完车,薅了一把被吹乱的刘海,又掏出手机给俞定发消息“今儿楼下没保安看着。”   “得令。”   何野把手机塞进包里,深呼吸一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步两个台阶往上冲。他一跨上二楼就看前面有个半熟人“裴梧?”,半生不熟就叫半熟。   裴梧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右肩背着包手上提着早餐左手还打着绷带,看起来也是相当匆忙。   “你校服领子没翻出来。”裴梧语气平静的说。   靠,何野在心里骂了一句,三两下翻好,脚下也不停。   四班是理科班在四楼,二中安排的明明白白,一三文,二四理,五楼两个重点班,这栋楼就是高二的,意思就是好好学习没事别瞎串门或者串楼。   裴梧运动神经一看就很好,一步三个台阶,分分钟窜没影了。   你是只猴吗?何野在心里骂。   一到三楼楼梯口,何野先扒着墙边看有没老师在外边守着,然后飞快跑到教室门口,再看一眼也没在讲台上坐着,这才松一口气坐到座位上。   看一眼钟,6点28。   何野随便掏出本书翻开,俞定还没到,觉得他这次又得突破记录。   果然等到30的时候上课铃打响,俞定也踩着点到了。   何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眼神里全是钦佩之意。   “你大爷的,”俞定龇牙咧嘴“还不是为了给你带饭。”   何野接过拌粉“多少?”   “五块。”   “加葱了吗?”何野掏出钱看了看“没零钱,一会儿请你喝酸奶。”   “加了,酸奶两块。”   “我不吃葱,”生活不易野野叹气“请你喝五块的奶行不。”   “有的吃就行啦!”   下课铃一响,何野在座位上用书挡着飞快的把粉嗦完,完了把垃圾丢到厕所门口的大垃圾桶销毁证据。   二中规矩,不让在教室吃早饭,就算你带俩馒头也得跋山涉水长征穿过一个巨大的升旗广场坐到另一边食堂啃完。   但也不是天天抓,防不住有胆大的。比如何野俞定这样的,每班都有,也不只有胆大的,还有怕耽误时间的学霸。   俞定的那份早在早读的时候就吃完了,现在正窝在位置上玩手机“去小卖部吗?”看何野回来他抬起头问。   “去,我请客。”   “呸!”   何野和俞定买了两瓶酸奶一路边喝边晃荡回来,他刻意放慢步子等俞定,不然俞定跟不上。   一到教学楼下就看到不少人在走廊背书,一楼没有能靠的地方就搬张凳子出来外面蹲着背。   “啧啧啧。”俞定咂舌“多用功啊。”   “哟,何野。”   “就那个七班那个大神。”   “我靠看不出来啊,长得还挺好看的。”   “嗨,奇葩。”   一路上又有许多人看他,都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还自以为说的很小声。何野没什么情绪,他习惯了,迫不得已的习惯。   要说何野成绩有多差也不尽然,但是吧文科,得数学者得天下。何野就偏科,如果说一个桶六块板长短不一那是正常的,但你要只有五块板那就不算是个桶了。   何野,上学期末全年级唯二数学个位数得分者之一。   另一位仁兄不是俞定,那位仁兄何野在教导主任办公室被训的时候见过一眼,叫程度,面无表情非常淡定周身散发出一种佛系气场,想来也是性情中人。   二中是重高,教学模式照抄某全国闻名高考大厂,应付高考很有一套,反正万变不离填鸭式教学+题海战术再+跑操这一惊天地泣鬼神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魔鬼方针。 第二节 课下课后就得去跑圈,何野把校服领子拉到最高,跑完就热了,但寒风吹在脸上还是挺疼的。   各个教学楼都涌出千百名学生像鱼群一般一同流向操场,不论教室距离远近都得在铃声结束之前集合完毕,何野他们班在三楼,但学校给排的位置在整个操场最里边,所以一听见铃响就得赶过去。   何野俞定走得快,班上还有些女生没来,他们文科班拢共也就五个男生,除了江算,全在后排扎堆了。   江算在队伍最前面负责扛旗,何野无聊地用脚扒拉地,俞定蹲着弄鞋“你不系系鞋带?一会儿散了老妖婆能吃了你。”   “哎,”何野把脚抬到他跟前“都打了两个结呢,我有一个月没系过了。”   “滚!”俞定一巴掌拍掉,蹦了两下热身“靠他妈的冷死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去年好像是跑到五月一吧。”   人陆续到齐,何野他们几个男生站了一排,操场八百米不小了,但架不住人多。学校还非得跑,就把人全挤一块儿,把空间压得死死地,六个人只占四排跑道,一个班前后左右只隔五米。说是摩肩接踵一点也不为过,跑的时候还得保持姿势好看距离适当,第一次跑的时候何野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不过跑了一年也习惯了,何野他们班靠里圈他跑最边上。何野跑步的时候是发着呆的,脑子里天马横空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但今天他特别留意了一下四班。就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   四班跑外圈,裴梧站最后,不跑外边但也非常扎眼。   靠,他得有一米九了吧。何野在心里骂了句,两人都跑得最后排,但明显这个后排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昨天没注意,今天边上的人一衬立刻就显出来了。   裴梧目不斜视,姿态很端正,何野看见好几个班的女生回头了。   说是两圈,但得跑到自己教学楼下才能解散,二中不小,从操场跑回去怎么也算的上半圈了。再加上何野他们几个班都在最里边,因为莫名其妙的宁多不少,加起来应该是三圈。   跑完步一脑门汗,回到教室喝了口水就马上接着上课,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之后两节课是政治,政治老师人不错,就是真的真的太烦了,一句话重复十遍的那种烦。   何野撑着笔脑子都糊了,特想心一横倒头就睡过去,一看边上俞定睡的口水都淌到课本上了。   靠,何野在大腿上拧了一把强迫自己清醒,刷刷几笔把刚刚走神落得笔记补好。写了点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黑板上有什么他就一字不改地全抄下来。   上午的课结束后,有近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何野不想回去但走读生不让留在教室。他飞快地算了下钱,决定还是吃个午饭,随便找个店待会儿。晚饭就算了,晚上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他可以在教室睡觉。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老师拖了一会堂,多讲了几句。   何野到家的时候,刚用钥匙打开门,就看见袁香琴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他,张嘴就骂“你死哪里去野了!你吃屎了吧脑子不清醒不知道回来吧!你他妈一天到晚在外面搞七搞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一个多小时你死外面算了!”   按何野的估计最多五分钟,但袁香琴一直很擅长把小事无限化大,这是她的绝技之一。   何野黑着脸啪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拔出钥匙转身就走。 第3章 无名歌   他没骑车,河边离得不远,在两个小区的边上。江城的小区都很小,走路也要不了多久,反正天冷,何野也挺喜欢走路的。   此时袁大boss应该在施展另一项绝技——给他爸何起群打电话。   何野想起来他喜欢走路还是何起群带的,何起群经常出差小时候何野不上学的就都带着他去玩。   说是玩,其实何起群待得全部时间都得一刻不停地谈生意,根本没有时间玩。但何野还是跟着他去过很多城市,在很多城市走过路。   何起群走路很快,何野也慢慢练出来了,能一直走很久。直到现在他还是会不自觉越走越快,身边的人都被甩在身后,他总是要走一段再停下来等一段。   何野鼻子又酸了,他感觉到喉咙很难受。他没有把袁香琴的话听进去,他被袁香琴骂的太久了,练出来了,不是跟她吵起来何野根本不在乎。   但是一看见袁香琴,一看见那个所谓的家,他心里那些糟糕的念头就能轻易地被撩起来。   这大概是一种应激反应。   何野低着头慢慢走到花坛边上,突然停住了。他先看到一双刷得很干净的鞋,然后是一双很长的腿,再然后视线慢慢往上移,靠,何野现在很想骂人。   “你怎么又在这!”   裴梧冲他挑挑眉倒是毫不意外,自顾自架着二郎腿吞云吐雾。   何野坐的离他远了点,烦的要命。怎么前几年屁事没有,这两天就见了四回。   两个人又这么坐了一会儿,“咕唧”一声打破了平静。   何野立刻条件反射捂住了肚子,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吃东西,原本不吃晚饭他会回去煮个泡面或者速冻饺子当夜宵,但今个儿又跟袁香琴吵架了,他是有家不能回。   裴梧笑了一声站起来,何野脸涨得通红。靠太丢人了。   “请你吃烧烤?”   “行。”何野立刻毫无骨气地跟在他后面,还好天黑应该看不出来,反正裴梧也是个瞎的。   两人沿着路直走了十分钟,路口有个烧烤摊。何野每天放学都路过,这摊老板都换了好几茬了,硬没想改行卖别的,不知道在死磕什么。   俩人在塑料搭的棚里坐下,凳子缺胳膊少腿,桌面还泛油光。何野抽了张纸擦干净,想了想又把裴梧那半张桌子也给擦了,毕竟吃人家的嘴短。   何野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要了不少肉,裴梧只点了份炒面。   “你不要吗?”何野拿起一串羊肉问。   裴梧扬了扬手上的绷带“吃不了,得忌口。”   丫看你抽烟挺猛啊,不过何野本来也就只是客套一下,“打架?”   裴梧点点头,不再说话。   何野撸完串儿心情好了不少,裴梧面也吃完了,两人对坐着各自看了一会儿手机。   “走吗?”裴梧问。   “走吧。”何野收起手机。   裴梧付好钱,两人沿着那条路慢慢走回去,裴梧始终跟他并肩在一排。   何野走路心无旁骛所以走得很快,没有人能跟的上他,都得他走一段再停一段等人跟上来。   他有点诧异,转头看了看裴梧“你走路挺快啊。”   “不是,”裴梧也转过来看着他“你走的快,我跟着你走得。”   他这一转头,何野就愣住了,两人挨得很近,他能感觉到裴梧的鼻息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心里一跳。靠,要不要这么不矜持,何野觉得插在校服兜里的手心都出汗了。   但确实好看啊,鼻子又高又挺,睫毛也很长,看外表谁知道这人打起架来那么狠。   裴梧比何野高了小半头,183的何野看他都不是平视,这让他有点不爽“你有一米九吗?”   “没有,”裴梧顿了顿“准确的说,是1米89。”   “......有什么区别?”   这种和人并肩的感觉何野是第一次体会,不得不说还是挺新奇的,终于不用去照顾别人,何野脾气很差,等着等着就不耐烦了,然后干脆不等直接一个人闷头走到目的地再说。   俩人一路慢慢悠悠走回去,到巷子尾分别。   “拜拜。”何野冲他挥了挥手。   “再见。”   何野本来已经上了一层楼了,想了想冲回去补了句“晚安!”   裴梧在二楼楞了一下也笑着回了句“晚安。”   裴梧这人还是不错的,何野一边想一边用钥匙打开门,感觉没有传闻里可怕,不过他真活的像个老干部,这年头不说拜拜说什么再见啊,还整得挺正式。   第二天何野回家的时候袁香琴熄火了,他终于吃上了顿速冻饺子。   何野回到房间趴在窗沿上,犹豫着今晚要不要出门坐坐。   那边裴梧也正好出门,何野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现行。   两人都愣了,大眼瞪小眼,何野条件反射就把窗帘给拉上了。拉完瞬间后悔,这他妈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们两栋楼本来就对着,看两眼多正常啊。   何野还在痛骂自己,一阵笑声就传了过来。何野更气了,这就不到五米的距离,裴梧当他聋吗?还笑这么大声?   “喂,走吗?”   何野拉开窗帘,裴梧正靠在阳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眼间都是张扬的笑意,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让他不受控制脑子一热就吼回去“走啊!”   后来很久以后何野回忆起那个瞬间还是会很开心自己的回答,那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何野先到,等了二十分钟裴梧才来,手上拎着一袋烧烤和啤酒。   “我觉得在这吃比较有意境,”裴梧在他身边坐下把东西摆开,“吃吗?”   “吃。”何野觉得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两罐啤酒下肚,气氛没那么僵了。   “你很喜欢跳舞吗?”   何野脑子瞬间清醒,他转头看着裴梧,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反问“你手怎么搞得?”   你来我往,他和裴梧还没到探讨这个问题的地步,所以何野以退为进,如果裴梧不说那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回答。   裴梧显然没想到何野的回答,也笑了,这个人真的是......太有趣了。   正如何野听说过裴梧,裴梧也知道何野。   他俩,二中的两尊大佛,一个妖精一个神仙。裴梧妖就妖在天天打架迟到旷课不学好成绩居然也很好看,何野神就神在天天按时到校认真上课记笔记居然长年霸占全年级倒数第一。   “你现在就家,学校,两点一线。”裴梧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猜错的话。”   “你没猜错。”何野打断他。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过着一个普通高中生的生活,但是何野你每次都考全年级倒数第一。”   “我挺特殊的”何野面无表情“一般普通高中生才不会在半夜十二点出门坐马路上喝酒撸串。”   “你每天都按时上课,记笔记,写作业,可成绩没有进步哪怕一名。”   何野不在乎成绩但也不喜欢被人当面说教,何况这个人跟他一样也是颗毒瘤,何野啪地一声放下啤酒“你有话直说。”   “没什么,有点儿小牛逼。”裴梧笑起来,及时在何野发火之前掐灭。   又过了一会儿,“你想跳舞吗?”裴梧问。   “不想。”何野冷冰冰地说。说不想绝对是假的,他已经两天没跳的心痒的不行,但他就想刺裴梧。   “跳吧。”裴梧拿起手机“我能帮你放歌还能给你打光,或者帮你应援也行。”   何野还想拒绝,裴梧已经开始放歌,就是上次他放的那一首。“靠你他妈怎么知道?”   裴梧懒懒地一手撑在后面仰起脸,显然也是有点喝多了,他挑了挑眉示意何野别废话。何野赶紧热了一下身,走到路灯下。   靠今天晚上真他妈鬼迷心窍了。   这是他自从那件事以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跳舞,   何野用力拍了拍通红的脸一把把刘海撩到脑后。跟上节奏按照记忆不慌不忙的舞动身体,就算喝了酒,但一跳起舞,他就会瞬间进入状态,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   这首歌他很喜欢,也很小众,不知道裴梧是怎么找到的。   一曲终了,裴梧很捧场的给他鼓掌“哇,何爱豆c位出道吧。”   “傻逼。”何野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何野把校服穿起来,坐回去。夜晚的风很舒服,吹散了两人身上的酒气。   “我是真的觉得你跳的很好。”   “谢谢。”何野举起啤酒跟裴梧碰了碰,真挚地道谢。   “你没刘海更好看。”裴梧喝了一口说,   “是吗?我习惯了”何野摸了摸放下来的头发,确实挺长了,但他不想剪,长头发能给他避开很多麻烦,比如学校里对他犯花痴的女孩子。   何野看了看手机,不知不觉就到两点了。“走吗?”   “不,你先吧。我抽根烟。”裴梧开始摸口袋。   何野收了一下垃圾装到塑料袋里,准备回去的时候顺手扔垃圾桶。“行,拜拜。”   “再见。”裴梧点起烟挥了挥手。   何野走了一半回头的时候,裴梧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了,但是仅凭这个模糊的身影也能看出十分的帅。   嗨,人长得帅就是不一样,何野感叹。   何野躺在床上的时候迷迷瞪瞪都快睡着了,突然垂死梦中惊坐起,靠,他还没问裴梧是怎么知道那首歌的。 第4章 姐姐   “去食堂。”何野眼神锁死俞定。   “我靠你什么毛病,你平时不都不去的吗?”俞定抱着早餐瑟瑟发抖。   “走。”何野不跟他废话,揪住俞定衣领抬腿就出了教室。   俞定欲哭无泪“卧槽卧槽我真是操了,我就俩包子行吗!我还得绕个大圈去食堂?等我走回来我都消化完了。”   何野拎着早餐去食堂,一楼基本已经坐满了,除了学生以外还有不少送饭的家长。何野直接上去二楼,二楼就没有家长了,都是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的学生,人也不少,那声音就像十个菜市场一样热闹。   何野找了个角落坐下,一抬头正好看见隔了好几条桌的裴梧。身边坐着张子樾那帮少爷,热烈地聊着什么,裴梧正面无表情喝一碗粥。   何野嘴里咬着豆浆的吸管,就这么无聊地一直盯着发呆,可能是何野的视线太过炙热,猝不及防裴梧就跟何野看了个对眼。   裴梧一愣,何野立刻就被呛到了,仿佛吃了屎一般,再看过去,裴梧又恢复了原来的面无表情。   “呔!”何野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妖精还有两幅面孔。   “你看哪儿呢?”俞定凑到他面前问。   “没,吃完没,吃完走吧?”   “跟你说了我就俩包子,一口一个没了!”   何野匆匆拉起俞定就走,太尴尬了。   他确实好奇裴梧怎么知道那首歌的,加上第二次何野在他面前也只跳过两遍,但他那样子却很熟稔。可是晚上见面的时候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又显得太刻意了。   何野反复琢磨,讲台上老师说的知识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过他本来也不听。   他在学校上的不是语数英政史地,上的表演课,装作一副乖乖听课的好学生样,然后净干一些好学生不干的事。   俞定曾经就说过何野这丫狡猾的一批,虽然他考得不好但他在学校里装,硬给你装的纯良无辜,学校也找不出他的事。   就算一直考倒一他大不了就说自个脑子不好呗,老师还能怎么着,他这副态度就摆在那了我就是不乐意学,非亲非故的谁又会去拉他一把,那种好老师只会出现在电影漫画里。   江城二中上午一共五节课,这还不加早读,最后一节整个年级都是自习。   何野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昨晚没睡好的困意反噬。   俞定正躲在高高摞起的书堆后面打游戏“诶我操这波都不来抓,对面是真的不会。”   突然学校沸腾起来,“我靠真的假的?”“有点像,应该真的!”   何野还迷糊着,外面走廊已经趴了一堆人往楼下张望着什么,俞定见有热闹看,把手机往抽屉一丢就冲了出去。议论声越来越大,班上一些学霸都坐不住了,江算也站起来走出去。   俞定很快冲回来拉何野“我靠太劲爆了!野哥出来!”   “怎么了?”何野不耐烦地站起来。   “你来看啊!”   走到门口的时候何野看到对面楼高三的也全挤出来了,走廊站不下就站到连廊上,隐隐约约听到“裴梧”“疯了”等字眼,他觉得事情要坏。扒开人群看向楼下,裴梧正和一个打扮的很妖艳的女人面对面站在楼下。   女人留着一头长卷发,大冬天一身皮草短裙。在江城,毫无疑问走在路上都会被戳脊梁骨的那种出格。   艺术果然都他妈的源于生活,何野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看向俞定。俞定面如死灰对他点点头,“裴梧,他姐。”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江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何野左边。   “我靠,你们怎么都知道?”   “你是神仙嘛,你又不关心学校的事儿。”江算一摊手。   “他家不是挺有......”何野说了一半顿住脑子里瞬间闪过裴梧住在危楼的画面“他家这么复杂的吗?”   “比你想的复杂多了”俞定凑过来“他外公家贼有钱,他爸是入赘的,裴梧跟妈妈姓。不过他妈早两年就去世了,现在他爸又给他找了个后妈据说是个三儿,一家早移民出国去了,就留下裴梧不肯走。”   “听说过他有个疯姐姐,但没想到是真的。”俞定咂咂嘴感叹着。   何野很不是滋味,沉默着看往楼下。那个女孩子脸上化着很浓艳的妆,小巧精致的脸却非要涂一个大红唇。正用一种睥睨的眼神扫视着这些学生们,世上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机缘巧合,何野相信那种嘲讽与此刻在场所有的围观群众都如出一辙。   他们嘲讽着裴沂,裴沂也在嘲讽这些还没出过校园的土包子们。   裴梧接过牛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异常平静,何野有一瞬间被震到了。   学习太枯燥了,平常一个恋爱八卦都能议论三天的人们现在异常兴奋,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何野很烦,他觉得这些人真他妈闲出屁了。他也很恶心,他清晰的听到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吹口哨,何野深吸了一口气很想骂人,妈的傻逼。   傻逼,全他妈傻逼。   何野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这些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他们争先恐后地,用看动物园猴子的神色围观着他人的悲哀。那场面荒谬极了,何野转身一把推开后门回了教室,他极力克制着才绷住了脑子里的那根弦。   他没有为裴梧打抱不平的立场,他只纯粹的讨厌这里,讨厌这些冷漠到悲哀的人。   动静太大,他们班隔壁就是年级主任办公室,老秦出来赶人,人到中年已然遵循全国高校教导主任的统一规律,开始谢顶。   “一个个反了天了!高考还有几天不知道吗!都给我滚回去!”   人群慢慢退去,校园重新归于安静。   俞定也回来坐下,“裴梧把人带出去了。”   何野脸色很差。   “怎么着,这么忧天齐人。”   “是杞人忧天”何野一本书拍在俞定脑袋上,不忍直视“识点字吧定定。”   俞定还想争辩,一个身影从后门闪过,是裴梧。   裴梧手上还提着那箱牛奶,何野眼睁睁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走过七班,去主任办公室报道。   这人......真是,心理素质太强大了。被全校围观了自己疯子姐姐闹出的笑话,还能面不改色,何野不知不觉有点佩服他。   “叩叩“裴梧敲了两下门喊”报告!”   “请进。”   裴梧走进去站到办公桌前“主任好。”   秦主任戴着老花镜在批作业,隔着镜片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裴梧,校服穿得挺规矩一小孩,站的也很笔挺,一手提着牛奶,另一手就不太好看了,打着绷带。   “怎么搞得?”   “骑车摔得。”   “放屁!”秦主任冷笑一声“裴梧啊裴梧,好歹我也教了你们班两年化学呢!你就是不学好,又跟人打架了吧?”   裴梧没话说了,这老头人还行就是每次上课都整得跟邪教似的,一脚踩在讲台桌上拿着试剂瓶对着下面的学生喊“这是什么?锌和稀硫酸的反应方程式告诉我是什么?”   学生们齐声道“Zn+H2SO4=ZnSO4+H2↑!”   “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遍?”   于是底下只好又扯着嗓子吼一遍。   那画面非常中二。   “上学期期末考第几名?”秦主任喝了口茶压住火问。   “应该......是......第298?”   但没压住。   “啧啧啧,”秦主任气的拿手点他“自己成绩都不上心,明明能进重点班就非搁那儿混!”   裴梧叹气“我不能。”   “你能不能我还不知道?!”秦主任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还跟我这儿装。”接着大手一挥“得了得了,回教室上课去吧。”   “是,主任再见。”裴梧乖乖退出去把门带上时又听见后面犹豫着补了句“下次,尽量别再闹出这事了啊。”   “......好。”   裴梧出来的时候,自习已经过了大半。他穿过整个三楼上到四楼回到班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他走过的地方都自动让开一条路,但等他走过谣言又四起。   “怎么样?老秦骂你了?”   “没有,刚才谢了。”裴梧在位置上坐下,把牛奶放到靠墙的地上。刚刚那波闹剧没有出现一个他们四班的人,肯定是被人拦住了。   “别谢我,我哪有那个面子让他们都听我的”张子樾指了指斜前方,喊“磊哥!”   涂磊本来趴在桌上,迷迷瞪瞪转过头来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们。   裴梧想了想还是跟他道了谢,补了句“晚上请你抽烟。”   涂磊点点头,又转回去接着睡。   “你姐她......怎么回来了?”   “一会儿数学老师过来?好像留了题,”裴梧翻开书一边写一边说“不知道。”   “要抄吗?我抄了学霸的。”张子樾立刻把书递给他“这样一直也不是个事儿。”   “不用。”裴梧头也不抬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列着公式,没再说话。   道理他当然都懂,但裴沂也是个成年人了,他管不住的。   “前几天打了个电话说要回来,应该是家里找不着我就来学校了。”   张子樾点点头,“吴叔那来了个单,他想请你去看看,刚给你发短信你没回,又给我发了。”   “行,我晚饭的时候去。”裴梧三两下把题补完,把书合上看向黑板,数学老师正踩着铃声走进教室。   “起立!”   “老师好——” 第5章 美颜   “不可能!我这车才买两个星期!轮胎,刹车就轮番换了一遍!”   “您别急啊,我喊人来给看了!”吴叔店里正站了一个年轻人,一身黑皮衣,浑身刺青,非常朋克,十分精神。裴梧骑着自行车在店门口停下,吴叔看见他立刻冲他挥手“这不人来了!”   裴梧单手把车抬到人行道上放好,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吴叔。”   “诶小裴来得正好,顾客说一发动就有噪音,你给看看。”   “不是吧,就这学生?你逗我啊!”精神小伙不干了“我这摩托车你也知道,不便宜啊,别给我整坏了!”   裴梧没理他,拿起沙发上的手套用牙咬着戴上,仔细查看了发动机,然后试着发动了一下,确实非常吵。裴梧心中了然,把手套摘下来放回去“你在哪修的车?”   “哟”精神小伙瞪大了眼“还真给你看出点门道来?我兄弟那儿,怎么了?”   “趁他没跑,赶紧逮他去。”   “我靠真的假的?那可是我从小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好兄弟?”   “江城玩这种进口车的没多少人,这都属于低级手段了,你那发动机我看一眼就明白了,给你换了个高仿的。”裴梧捏了捏刹车,“这把手型号也不是原装的,手感不对。”   裴梧指给他看“就这儿,这排字母原厂出来的不是这样,这也印得太糙了。”   “不是吧?”精神小伙半信半疑“你就看这就能看出来?”   “那我问你,你修了以后再骑是不是感觉特飘?”   “是。”   裴梧靠在车上,长叹一声“因为不是原装的轮胎啊老哥,你这车骑江城那点马路是妥妥的,你想想这要是飘了那还能对吗?”   吴叔也笑了竖了个大拇指“还是小裴厉害。”拍了拍人的肩“小裴玩摩托可比你有经验,你就信了吧。”   “我操?”精神小伙瞬间不淡定了“那你这能修吗?我看江城也就你这一家卖摩托的看着店面比较高大上,才来碰碰运气的。”   “行啊,就是零部件要网上订,得等个把星期的。”   “那没问题。”精神小伙也很爽快。   吴叔赶紧接话,“得嘞,跟我开票去,您贵姓?”   “姓王,王轩。”   精神小伙付完定金又打着电话风风火火冲出去了,想来是去逮人了。   “小裴啊,一起吃晚饭吧?你肯定一下课就过来了,”吴叔拿出两份菜“都是外卖,今天小悦不在,没人做饭,凑合一下。”   “又陪男朋友了吧,那我就不客气了。”裴梧笑了笑,熟门熟路地进到里间拿碗筷,拖了张塑料凳就在柜台对付吃了。   “小裴啊,吴叔真的谢谢你,没你这店我真撑不下去。”吴叔感叹道。   裴梧做了个手势示意打住“您别这么说,互帮互助的事儿。”   吃完饭,裴梧主动把垃圾收拾了。吴叔正在算账“小裴上月工资给你打卡里了,记得收啊。”   “好,”裴梧出门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说“吴叔,您也别再跟我说请了,我是小辈,我回学校自习了。”   吴叔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发的短信,又笑了“诶,好,你慢点儿。”视线落到靠近店门口的一辆黑色摩托车,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下了晚自习裴梧背上包想走,张子樾拦住他“诶等会儿,裴哥。”   裴梧沉默着盯着他。   “去上网吗?五缺一啊。”   裴梧把卫衣帽子一兜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等会儿裴哥!我没说完!”张子樾立刻冲过去拦住他“战队赛,新开的网吧,第一名战队有奖金。”   “我都这样了,你闹呢?”裴梧举了举受伤的手。   “我们打,你站后边指挥行吗?”张子樾比了个手势,“奖金有这个数。”   裴梧想了想同意了“行,我分多少?”   涂磊吊儿郎当的走过来,眯着眼睛抽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你来就分三,我们五个分七。”又递了根给裴梧。   “可以。”裴梧接过烟点上,就自习前他请客的那包。   一群人骑着车过去,距离很近,直接开在二中正门口的马路对面,颇有种苦中作乐的意思。学校附近总是有很多这样的黑网吧,一楼正常开店,二楼随便摆几个电脑沙发连根网线就是第二副业了。   几人穿过一个废弃的4s店,转到后面有个十分隐蔽的门,掀开帘子上楼瞬间明亮起来。几十平米,装的还挺温馨,还有绿植。   但这也太近了,凃磊感慨道“这老板出息啊。”   “据说是个交警开得。”   “我靠!”一帮人笑起来“他是个卧底吗?”   “你也一样啊,”裴梧察觉到涂磊捏了捏他的肩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二中‘城管’。”   裴梧不动声色地拍开,他不知道涂磊今天为什么帮他,他在此之前确实和涂磊没什么交际。两个人虽然同班但真没说过几句话,裴梧虽然混但还是会认真上课按时完成作业,而涂磊,反正能不来上课他就绝对不会来。裴梧这个‘城管’有他自己的道德底线在,只管江城二中内的事,保证不受外面牵连,而涂磊从小就是市井街头混大的,他根里就跟社会那些人扯不清楚。   都是打架,但他俩本质并不是一种人。   那边张子樾在给老板交钱,老板坐边上一个小房间里,也开着电脑在打游戏,房间里还有床和锅碗瓢盆,显然是住这儿。   “五个人,来打比赛的,打完就走。”   “行,那不要钱,自个儿挑空位坐吧。”老板一挥手,又坐回去。连身份证登记都不用,这种黑网吧一向都很随意。   “啧,这老板人还挺好,以后可以常来。”张子樾张罗着看连座,他眼尖儿“倒数第二排还有位置。”于是先走过去。   正好最后一排边上有人起来,一下两个人就撞了个趔趄。   “我靠!”   “操!”   双方都骂了句脏话,这下撞得不轻两个人都揉着胳膊。   “你走这么急干嘛!”张子樾来气了。   “你他妈不看路啊!”对面的也不含糊,局势正紧张,后排又窜出个脑袋“怎么了俞定?”   “何野?!”   几张嘴异口同声,所有人都愣了,彼此面面相觑。   何野一时也蒙了,自己知名度这么高的吗?不过对面他只认得出一个裴梧和张子樾,怎么全认识他?   “我认识......你们?”   “嗨,学校谁不认识你这尊大神啊。”张子樾一摆手,“年级倒一的宝座有你我就安心了,看您面上这事儿算了。”   “噗。”俞定一下就笑出来,何野非常尴尬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发现张子樾说的好像是事实。   俞定也挥挥手“我走了,明儿见啊野哥。”   “等会记得把作业答案发给我!”何野又喊了句。   俞定边走边说“我让江算发我们仨儿群里,你群里看!”转眼就下了楼。   何野重新缩回去,他坐的是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左边坐了两个女生,右边本来是俞定坐得现在空了。   他俩本来在打游戏,现在队友走了何野也懒得自己单排,随便打开电脑自带的蜘蛛纸牌开始玩。   这牌很烂,他向来手气不好,何野操纵着鼠标一通乱点,他现在有点烦。刚刚唯一没喊他的就是裴梧,明明都一起喝过几次酒,撸过好几十串了,但两人就是一直鬼使神差地装作不认识。   他刚刚第一眼看的就是裴梧,何野敢肯定裴梧也看他了。   现在裴梧就站在他对面指挥五个菜鸡打游戏,让他想装瞎也不行。   何野飞快抬起头扫了一眼,两人视线一对上立刻就错开了,何野马上偏过头装看钟,紧张得握鼠标的手都出汗了。   这演技一定很拙劣,因为他用余光清晰地瞥见裴梧弯了一下嘴角,非常隐晦,但何野还是发现了。   “操!”何野更暴躁了,在心里以一秒万字的速度飚脏话,你他妈的看什么看,何小野你就这么把持不住吗,你好歹也是二中校草之一,不就普普通通一裴梧吗?   不,应该是,普普通通一高鼻梁大双眼皮儿白白净净1.89衣服架子行走的妹子收割机二中男神——裴梧。   何野内心戏过于丰富,连对面什么时候下机的都不知道,他右手起得一层鸡皮疙瘩告诉他那个罪恶的男人在他旁边坐下了!坐下了!何野赶紧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张子樾蹦蹦跳跳过来打招呼,明显心情很好“感谢裴哥!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奖金红包发你了,赶紧领别忘了!”   “行。”裴梧点点头。   看他又坐下了,张子樾奇怪道“你再待会吗?你不是打不了游戏吗?”   “但可以玩蜘蛛纸牌。”裴梧说得一本正经。   “噗!”何野一口水喷出来。   “......啊?”张子樾脸色变化万千,是他理解的那个蜘蛛纸牌吗?“呃,那随你,反正钱我付了,你什么时候走都行。”   裴梧正要开口,张子樾立刻打断“诶不用给我啊,今儿开业打折,给兄弟一个表现的机会好吗?”   “行。”裴梧点点头也不强求了,几个人一起下楼了。   何野听见他们商量着要去吃夜宵,于是没话找话“你不去吗?”   裴梧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不打游戏?”   何野又不想说话了,他俩的对话永远都是以问问题开始然后以不回答结束。   两人沉默着玩蜘蛛纸牌,打个牌搞出一副电竞比赛的仪式感,坐了一会儿何野敏锐的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何野微微眯了眯眼,突然开口“开美颜了吗?” 第6章 请你睡个觉?   何野微微眯了眯眼,突然开口“开美颜了吗?”   对方一愣立刻回道“原相机你俩也能完美驾驭!”   何野转过头,他左手边坐了两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太妹,正理直气壮地跟他对视,没有一点偷拍被发现的尴尬。   两人一个挑染了红色头发,一个染了蓝色,都在羽绒服里穿着短到肚脐的T恤,一个印满小香蕉,一个印满仙人掌。   算了,何野叹了口气,转回来继续打牌。他实在不懂这种城乡结合的谜之审美。   红发小太妹把手机往他面前一伸“小哥哥加个微信?”   “没微信。”   “那qq?”   “没手机。”   “这是什么?”小太妹指着桌上的不明白色智能机。   何野面不改色,“一块砖。”   “行,”小太妹话风一转去问裴梧“这位帅哥呢?”   裴梧微笑“没手。”他左手打着绷带,右手握着鼠标。   “我帮你!”红发小太妹也挺横,直接站起来隔着何野就要去够裴梧,半个身子直接把何野挡了个严实。   “诶诶诶!”何野吓得整个人往后一仰“你这姑娘家家的!”靠这他妈的何野想还好我是个gay,人心险恶啊这姑娘心也忒大。   坐最里面的小蓝此时也赶紧站起来拉人“人不加你就算了啦!”   一开口何野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这姑娘估计偶像剧看多了,一半方言一半台湾腔的,贼逗。   红发姑娘终于作罢,坐回位置“你们二中的吧?”   何野本来不想理她,但想想裴梧肯定也不理,只好忍辱负重点点头“嗯。”   “看校服就知道,还是高二的吧?就你们这届是深蓝色的校服,特好认。”   但出乎意料地是对方又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何野想起有首歌里写的,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反正猜你也猜不着。   裴梧看了眼时间问何野“快一点了,你要待多久?”   “你有事就走呗,我今儿包夜了。”   “你真是神仙啊?都不睡觉的吗?”   何野心想你管我睡不睡,边上红发姑娘抢答道“你管他呢?你跟他睡啊?”   “我操?”何野目瞪口呆看着她,姑娘你的言论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得。”裴梧关掉电脑站起来,挑眉看向何野“请你睡个觉?”   何野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跟人出来了,他走到楼下的时候,还能听见小蓝和小红爆发的尖叫声。   日!   “骑车了吗?”裴梧跨上自行车问。   “没,”何野摇摇头,他今天就没打算回家所以直接把车丢学校里了,“你先去吧,告诉我去哪我走过来,不远吧?”   裴梧顿了顿,又从车上下来,示意了一下对面学校的方向“不远,走吧。”然后单手扶车走在何野身边。   “你......”何野还想说你不用跟我一起,但三番两次拒绝显得也太婆婆妈妈。于是闭上嘴,闷头过马路。   何野没想到裴梧带着他直接走进了二中,门口只有一个保安在打盹,也没人管。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晚来学校,没有了白天地吵闹喧哗,一切都掩映在夜色之中。   何野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校园恐怖传说,许许多多的学校都会编纂得那种老套无聊的故事。但江城二中没有,学生们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与各种公式定理作斗争,如何把英语单词写得整齐到仿佛机器打印出来一般好看流畅,如何在每一次考试后张贴的年级排行榜上杀入前200。   裴梧在车库放好车,带着何野穿过车库底部一扇隐蔽的铁门。何野偶尔看到有人从这里出来,但出入都要钥匙,一般人打不开。   里面是一阶狭窄楼梯,上了一层楼后视野开阔了很多。有一条很长的走廊,两边都是一扇一扇黄色的木门,门口也都堆着杂物和没来得及丢地厨余垃圾,和普通的居民楼没有区别。   裴梧走到其中一间打开,何野跟进去,看到上面用黑色的数字标着103。   何野本以为裴梧最多带他住个宾馆什么的,没想到是来这儿。他是听说过学校和政府合作了一批房,免费给在江城没有房但父母想陪读的家庭住,江算也申请了来着,但学校没给批,原因是江算已经借住在他大姨家了。   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他总不能跟着裴梧回家睡,那也太尴尬了。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从墙壁和地板能看出有些年头,很空,除了基本的家具什么都没有。   裴梧把窗户打开通风,何野在沙发上坐下。进门左手边有个小厨房,裴梧进去翻了翻,探出头问“吃夜宵吗?就剩两包酸辣粉。”   何野一愣,笑了“吃。”   裴梧手伤了不太方便,住人家还吃人家的总得表示一下,何野走过去,说“我来吧。”   裴梧正接了锅水在烧,何野把包装袋拆开,等水烧开下粉条。裴梧撑着台面没走,就这么沉默地看着。   厨房最多六个平方大,两个一米八的都站进来就显得拥挤了,谁都没说话,何野把调料包撕开加进去,酸辣粉的香味很快洋溢在狭小的空间里,虽然是垃圾食品,但还是勾起了两人的食欲。   何野关掉火,裴梧从柜子里翻出来两个汤碗和筷子,何野端着在小方桌坐下,两人对坐着嗦粉。   头顶有益盏很老式的灯,还是用的灯泡,昏黄的灯光却比家里冷冰冰地白炽灯要温暖太多。   何野鼻头一酸,一滴眼泪就这么直直地砸进碗里,何野赶紧抽了张纸,裴梧抬起头看着他。   “太辣了,”何野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怎么这么辣。”裴梧默默起身倒了杯水回来推给他,何野喝了一口,喉咙里灼热的感觉消散了一点,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太丢人了,但是,真的太辣了,太辣了......何野猛灌水,裴梧沉默地看着他哭。   几天内这是第二次在裴梧面前哭了,他原来根本......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过了一会儿,何野抽噎地声音慢慢微弱下来,裴梧起身把碗收进去,何野赶紧说“我来洗吧。”   裴梧点点头“我先去洗澡。”   等何野也洗完澡出来,裴梧正坐在小方桌上写作业,各种书铺开摊了一桌。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还是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不吹头发不冷吗?”何野问,现在才立春不久,这样不感冒才怪了。   “习惯了。”裴梧笔下不停,神情很专注。   “学霸就是不一样。”何野叹了口气,站到裴梧背后轻柔地用毛巾包住,帮他擦头发。他明显感觉到裴梧绷紧了身子,眼睁睁看着他笔下一斜把辅助线画歪了,何野忍不住笑开了“放松点,都是男的怕什么。”   裴梧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莫名,看得他呼吸一窒。裴梧的眼睛很好看,长睫毛,眼珠又黑又亮,硬把本来坦荡的何野看得心虚起来。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何野心怦怦跳,不敢耽误赶紧帮裴大校草几下吹干头发。   何野打开手机,他和江算俞定的那个群里已经有了不少消息,红色的数字标着100+。何野点开,照着找出作业和试卷,但没找到笔袋,应该是落教室了。   何野拿着习题拖了张凳子在裴梧对面坐下,把裴梧的书理了理腾出一小块位置,裴梧看了他一眼,伸手自己书给归到一块儿,给他让出了一半桌子。   “不用,我很快的,学霸借支笔。”   裴梧把自己手上正在写的递了过去,又翻出一支新的用。   “......”   何野没想明白他这是个什么操作,摇摇头点开江算发的图片,开始抄答案。   先写英语,选择题什么的抄的快。最后是政治历史,这种满满都是字儿的,何野就凭借强大的缩句能力提炼出最精髓的抄上去。   一时间,寂静的只剩下笔尖在纸上书写留下的刷刷声。   就算是抄,何野也抄了有一个小时,他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抄个作业都硬给他抄困了,学习真是太枯燥。   对面裴梧还在翻着书对照着公式演算一道物理题。何野心生敬意,学霸真是太强大了。   何野把东西收进书包“你慢慢写,我先去睡了啊。”   裴梧点点头说“就一张床,小房间没收拾住不了人。”   何野看了一眼沙发,还在思考要不要开口,但立马就被否决,那沙发也太小了,躺上去腿都伸不直,他好歹是个183的大高个。   “行。”何野打开门走进去,松了一口气。   是双人床,挤两个人肯定没问题,还能留点余地,不然他就要考虑打地铺了。虽然他嘴巴上说大家都是男的,但架不住他心有邪念啊。   房间里除了张床就剩个衣柜,右边有扇窗拉着窗帘,何野拉开看了看,一片漆黑也看不见什么,就好像窗前有片挺茂密地枝丫。何野掀开被子躺上去,就一个枕头,他想了想没有占,毕竟他是客。   本来抄作业给抄困了,但一躺上床突然就清醒了,睡意全无。鼻间全是裴梧的味道,非常清新的柠檬香,有一种冷冽的感觉。刚刚何野也用一样的沐浴乳洗了澡,但却不是一样的感觉。   裴梧很明显喜欢黑色,房间整体都以黑色为主,简单但给人一种安全感,和他这个人有点像。何野控制不住思绪乱飘,没有枕头挺不舒服的,躺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何野感觉到有人很小心地捧起他的脑袋,把一个柔软的东西垫到了下面,何野睡觉比较易受惊动,那一瞬间他就醒了,但他强忍着没有动。因为他不敢想象,如果睁开眼这幅画面得有多尴尬。   何野屏住呼吸装睡,何野想自己的演技肯定很差,因为他听见裴梧在他耳边很轻的笑了一声。   这该死的男人,何野在心里骂脏话,太磨人了。   耳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一天的疲惫反噬,何野终于安心睡着。 第7章 帅哥加个微信?   何野睁开眼摸到手机,摁亮屏幕一看,系统自动提示电量不足。昨晚忘记充电了,还有一半够撑过今儿上午了。   现在是6:10分,裴梧已经起床不见了,窗帘被拉开,清早的微风透过玻璃窗吹进来,很舒服,何野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逸过。   何野磨磨蹭蹭爬起来打开门,裴梧正坐在客厅里看手机,手速飞快地敲着屏幕好像在跟谁发信息。   何野打了个招呼“早。”   “早。”裴梧应了句,头也不抬。   何野不敢打扰他,速度溜进卫生间去洗漱,等他出来,裴梧已经背好包站起来了,那架势好像在等他。   “我可以自己走。”何野很有眼色。   裴梧甩了甩钥匙“我得锁门。”   “啊.....好!”好像自己又误会了一次,何野赶紧从沙发上拿起包胡乱背上出门。   南方二月的温度变化大,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比如今天一大早天空雾蒙蒙地就挺凉,何野忍不住“嘶”了一声,把校服领子拉到最高,手缩进袖子里。   本来裴梧都走出来了,看他一眼又回去了。   何野以为他忘带东西了,就站着等他,结果裴梧拿着一件外套出来,还丢到他怀里“你应该能穿。”   何野整个人都有点懵,愣愣地把衣服乖乖套上,全程脑子一片空白。衣服是挺合身,虽然裴梧比他高点,但何野喜欢穿宽松的衣服,他觉着挺舒服的。   何野此刻心乱如麻,他穿着外套但脸还是埋在校服领子里,低着头跟着裴梧走。他本来挺不待见裴梧的,他真的特烦爱惹是生非的人,何野一向是哪有事哪没他,他就想安安分分度过高中这三年。   但何野发现不行,他不能再戴着有色眼镜看裴梧了,因为他发现,裴梧貌似对他挺好的.....?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在何野心里着了魔,因为他想不通啊,裴梧干什么平白无故给他吃给他住给他穿,何野自认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还是个男的,裴梧犯不着在他身上求什么,所以他就更想不通裴梧是为什么了?   可能是......就当捡了只流浪猫?何野试图说服自己。   两人一起下楼,穿过车库的时候,原本空出的车位此刻全部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电驴和自行车,快打铃了也没几个学生还在,大家都匆匆忙忙赶向教学楼,也没人注意到他俩。   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一路并肩走到三楼楼梯口,何野说了句拜拜,衣服我下课还你,就想赶紧溜。人都冲出去了,裴梧一把揪住何野的包带把人拉了回来,何野因为惯性没刹住差点就撞裴梧身上。   何野对着裴梧近在咫尺的脸,悄悄咽了下口水,妈的太近了,他甚至能看到裴梧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脸,这一大早的也太刺激了。   裴梧把人放开,平静的说“你领子没翻好。”   何野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触及到自己的皮肤,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气不敢喘一声,心脏‘砰砰’地一下一下跳得又快又响。   争气啊!!何野恨铁不成钢,裴梧都要听到你没出息的声音了!   裴梧的动作十分轻柔,慢条斯理地帮他翻好衣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非常郑重地,说“再见,何野。”   “再......再见。”何野结巴了,话都说不利索。他现在特想照镜子,他能感觉到自己耳朵在发热。   “啪!”   突如其来的响声一下打断了何野的思绪,他瞬间退后一步看向楼梯下的人。   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熟悉的锅盖头,以及那个骚气的荧光黄书包。   是江算。   还有俞定。   何野默默瞥了一眼俞定掉在地上的包子,转身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拔腿就冲了出去。   管他的爱谁谁吧!   “出声!”俞定一巴掌拍在课桌上“你俩什么关系?”   “屁得关系,没关系。”   “我都看见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何野义正言辞。   “你这衣服我也没见过啊,”俞定冷笑一声“不止我,还有江算呢,”转头就喊“诶,那边那个江小帅哥!”   回头的除了江算还有他的同桌——金正国。   “俞定!”小姑娘怒目而视“自习课呢你想干什么!”   俞定脸色秒变,乖乖求饶“错了,错了姐。”   金正国没理他刷刷几笔在本子上记了个名字,俞定叹气“那本儿上简直被我承包了,一翻开全是我的大名,她暗恋我吗?”   何野没搭腔,俞定翻开本书挡着脸偷偷摸摸道,“野哥我问你啊,你是不是......?”   “什么?”何野头也没抬,一手在桌上握着支笔,另一手在桌下‘嗒嗒嗒’敲着字。   你昨晚跑哪去了?今天下课赶紧给我回家!——老何   她又给你打电话打小报告了?就跟你说了我夜不归宿,没跟你说无缘无故扇我一巴掌?   你怎么说话呢小兔崽子!那是你亲妈!——老何   你是不是又上课玩手机呢?——老何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老何   消息接连不断地跳过来。   看着对面显示的正在输入,何野不想回了,聊不过三句又得吵起来。何野强压着气把手机收起来,转头看向俞定“你刚说什么?”   “就是那什么......”俞定看他脸色不好,犹豫了一下还想再问,恰好下课铃响了。   何野看他那样子猜也不是什么好话,冷着脸开始收拾东西,口气很硬“想好再说。”   俞定也无语了,只好点点头作罢,何野背上包飞快地窜出教室,此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诶你不等等我们啊?”   俞定被甩在身后,远远地还听见江算在后面问“他今儿怎么了?”   “哥几个打完球再走呗?”   “行啊,现在正好球场也没人。”张子樾拍着球,问裴梧“裴哥去吗?”   “不,我下午去店里。”   “那行吧。”张子樾点点头又转过去跟人聊天“就我们这几个吗?磊哥呢?”   涂磊叼着烟跟在队伍最后玩手机,斜着眼睛懒散地说“没空。”   “成吧。”张子樾吃瘪,边上有人勾肩搭背安慰他“咱们几个人够了,随便打打,就半天假还一堆作业呢。”   一群人慢慢走下楼,到三楼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裴梧!!!”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停住脚步转头去看。   一个身影从走廊上冲过来,现在刚放学,走廊上不少学生都纷纷对他侧目。   张子樾夸张地拍拍胸脯,问来人“神仙您这是玩得哪一出啊?”   何野跑得急,气都没喘匀,顿了一会儿才说道“裴梧!你......我有话跟你说!”还好他跑的快一下课就奔出来,不然还真堵不着这人。   裴梧却很淡定,伸手扶住何野等他平静下来,才问“你说?”   张子樾目瞪口呆,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你俩这是?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还是他脑洞太大,他怎么觉得这画面有点不太对呢?   何野翻出手机举到他面前,义无反顾道“能加个微信好友吗?”   这话被何野说的铿锵有力,众人脸色精彩纷呈,涂磊乐了两声自顾自走了。   路过的群众看着这架势也开始议论起来,何野赶紧解释“不是......我就是想问你件事儿!没别的意思。”   “嗯。”裴梧点点头拿出手机扫码,发送好友申请“好了。”转身就走,走前还不忘跟何野说再见。   “你微信号这么好要的吗?”张子樾一脸不可置信地追上去“初中的时候我找你要了三天你才爱答不理地给我呢!”   “今时不同往日,你把我电话微信到处给的还少吗?”   “是吗?”张子樾满脸狐疑。   裴梧沉重地点点头。   两人在教学楼下分开,张子樾越想越不对,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到操场心不在焉地打了半场球,“章子,你行不行啊你打球不带脑子的啊!”   张子樾被说烦了,摆摆手下场坐到一旁喝水,心里还在琢磨,同伴走过来把衣服一脱,即使阳春二月也是挺冷的,但架不住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火气大。才打了一个小时,大家就满头满脑的都是汗。   张子樾看着人脱到只剩一件T恤,猛然间醍醐灌顶,激动的水瓶都给捏扁了。“我操!”脏话脱口而出,他说怎么越看越不对呢,刚何野校服外面套的那件外套不是裴梧的吗!   立马抓过手机给裴梧发微信。   王思樾:你是不是跟何野有一腿???!   王思樾: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王思樾:你要背叛抛弃我了吗?裴男神呜呜呜TVT   Minuit:还没。   张子樾大惊,嗒嗒嗒敲字,还没是几个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反正你就是有这个意思了呗,我看就是balabala   刚发出去一行字就跳出来,不好意思您的消息已被对方拒收,您暂时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   绝交!   裴梧的头像是一片黑色,id叫做Minuit,何野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应该不是个英文单词,一时半会也没猜出来。先点开朋友圈看了看,背景封面是一轮银色弯月,还设置了仅好友可见。   本来还想视奸的何野一下蔫了。   随即他又觉得不对,自己这种做法跟学校里那些暗恋裴梧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同?他加裴梧是有正事的啊。   何野通过了对方的好友请求,想了想,还是说“你好,我是七班的何野。”虽然看起来有点蠢,但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你好,裴梧。”他俩明明认识也不是一两天却是第一次互相正式的打招呼,何野决定跳过流程马上进入正题。   .:“我是想问你,你在学校那房子平时有人住吗?”   .:“如果没有人住的话,可不可以租给我?”   .:“诚心求,谢谢。”何野有点紧张,于是又补了一句,显示自己的诚意。   Minuit:“没有,就我住。不过你确定要搬过来吗?”   何野双眼放光,赶紧回复“确定以及十分的肯定,那房租怎么算?”   Minuit:“不用房租,每个月出一半水电费。”   何野发了个ok的表情,心情雀跃。又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来?今天可以吗?”   裴梧没想到他这么急,看了看店里,下午也没什么事。于是说,“如果你想的话,那下午来学校后街上的摩托车店找我,招牌黑色的那家,我带你过去。”   .:“好。” 第8章 叙旧   何野的微信名字就叫‘.’,一个点,头像是一片白纱,朋友圈封面也是一片白色,有几张自拍,还推过几首歌,发布时间都隔得很远。裴梧想起来学校贴吧上有人重金难求一张他的照片,盯着出神。   “小裴,怎么了?”   “吴叔,一会儿我有事得先走。”   “行,”吴叔捧着杯奶茶点点头,把手上另一杯递给裴梧“小悦刚送来的。”   “谢了,”裴梧接过来喝了一口“悦姐最近在奶茶店上班?”甜死。   吴叔感慨“待不住啊,女大不中留,还不是为了她的小男朋友,自己家有店不待,非跑去给别人打工。”   裴梧笑笑,核对好这个月的订单,把有问题的都重新联系了一遍客户。周边几个小城市只有这一家店能接进口的单,所以生意还不错,而且经常需要和国外卖家交流,只要不上课他都会过来,吴叔和悦姐都不太懂摩托,这事儿只有他来干。   吴叔想了想又犹豫着说“小裴啊,我听说你姐姐昨天回来了......”这店就在二中后边儿,这一条街的人家孩子基本都在二中读书,二中有点什么事他们不知道才怪了。   裴梧把文件整理归纳好收到柜子里,“应该没事,我晚上回去看看。”   “不是,”吴叔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真不高考吗?”   裴梧一顿,随即笑了“我考啊,没不考。”   “你家这情况,老师也不照顾照顾吗?”   裴梧点起烟伸了个懒腰,“开学一个班里五十来个人,到真正高考的时候能剩四十个都算好的,那么多人哪顾的过来,各家都有各家的难。”   “你才十几岁啊......”吴叔还想再说,裴梧赶紧拍拍吴叔的肩“您放心,考我一定考。”   就是考个什么成绩我不能保证了,但最后这句他没敢说。   何野拖着行李箱到店的时候,裴梧正搭着腿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绷带已经拆了,只剩左手手腕处还缠着几圈纱布,右手手指上夹着根烟在烧,非常装逼。   旁边站着跟他说话的染着一头黄发,满身刺青,一看就是社会青年,没事就会喊上兄弟姐妹一起摇的那种。   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胖子,手上也纹了一花臂,目露精光,想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有段往事,他跟黄毛正在激烈地辩论着什么。   刚看到这场面的时候,何野硬是没敢进去,整个店很好找,毕竟在这一条小吃街和居民楼里卖摩托车想不醒目也难。   何野把心一横,硬着头皮把箱子拖进去,地板是纯木质的,轮子一滚上去就“咕噜”“咕噜”得响,声音挺大,于是几个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几人面面相觑,“帅哥你找谁?”胖子问。   “我......”何野正想开口,裴梧拎着外套站起来,打断道“找我的。”   何野只好跟着点点头。   “小裴你朋友啊?”胖子又问。   “嗯,也是我租客。”裴梧没有否认,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穿上大衣,“我先走了吴叔。”   “行。”吴叔挥挥手,两人走出店去。那黄毛还想追出来,在后面大声喊道“你报个价!多少钱我都买!”   吴叔也来气了“都说几遍不卖了,你烦不烦!”   “你们家有病吧,有生意不做有钱不赚?”   “那关你屁事啊?你管得着吗?”   ......   天色暗沉,周边店的招牌灯都亮起来,何野跟裴梧并肩走在一起,偷偷瞥了一眼。裴梧穿不穿校服的差距是很明显的,穿上就是校园男神,此时一身黑色,衬得整个人都很冷酷,但也非常好看。何野就相反,他喜欢穿白色,一衣柜都是素色,今天也是一件米色的大衣。   无论是穿衣风格还是饮食喜好,何野都跟裴梧完全相反,就好比何野喜甜裴梧喜辣。何野长相就非常疏离让人一看就不好接近,再加上嘴巴也毒,但实际心却很软,属于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   而裴梧外表就是温柔男神那一挂,话也不多给人感觉就很沉稳,不了解他的人根本想不到这人能一脚踩断别人手,属于闷不做声干大事那一派。   所以了解人从来不能只看外表,得看细枝末节,就好比何野喜甜,裴梧喜辣。   两人很快就到了公租房,本来也不远。裴梧翻箱倒柜找出备用钥匙交给何野,何野收好,看一眼手机离晚自习开始就剩半个钟头了。也没时间再打扫房间收拾行李,未接来电有二十几个,何野翻开13个from老何,10个from袁香琴。   下午他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一收完就打了个出租赶紧过来。何野什么都没解释,袁香琴一开始还在破口大骂,后面也有点慌了,打电话给他爸说了。   何野暂时还不想回,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他把行李箱放在客厅地上摊开,一打开一堆东西掉了出来。何野收的很匆忙,跟逃难似的,因为他怕慢一步就被袁香琴给锁在家里了。   各种东西哪有空隙塞哪,26寸的箱子都给塞满了,也就是塞不下才把大衣套身上的,他倒是真没心思耍帅来着。里面还有件黑色的外套,就是早上裴梧借他的那件。   先把校服换上,何野打开小房间门看了一眼,都是灰还堆了不少杂物。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现在去买个毛巾脸盆什么的,再顺便买个四件套,今晚可能是个大工程。   何野脑子转的飞快,但现在再不走上课铁定迟到了,于是背上包冲出门。路过厨房的时候,看见裴梧正靠在里面玩着手机,边上烧着一壶开水。   “我把你衣服给放沙发上了。”何野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不去上课吗?”   裴梧头也没抬,“我晚上还有事,不去了。”   我操,这么随意的吗?何野惊了,“你请假了?”这话一出口何野就觉得不对。   裴梧抬起头奇怪的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要请假吗?我以前都直接走的啊。”   “得,您牛逼!”何野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手机上有一条陌生号码发的短信,“你怎么还不回来?”   裴梧把开水灌好后,决定回一趟危楼。   裴梧关上门前,看了一眼,客厅地上还散着何野的行李箱,满满地堆成了一座小山,有几双袜子滚到了地上,沙发上排满cd,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音乐播放器,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带这个。   他偶尔有事回不了危楼那边,会过来住在这里,但也没心思折腾什么,该有的有能住就行了,房子总是冷冰冰地毫无生气。现在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么点“家”得样子,或者说——即将有。   他曾经的房间也是这样的,到处堆满一个青春期男孩的玩具和杂志。但那已经是两年的事了,裴梧深吸一口气,锁上门。   “你回来了?”一道女声自黑暗里响起。   裴梧视线往上移,裴沂正靠在墙边抽烟,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收破烂的那家人在巷尾装了一盏灯,照明范围很有限,裴沂就站在那里,但没有站在灯下而是在边上的阴影里。   她很瘦,露出的脖颈和手臂都非常纤细,也很憔悴,有一种颓然的美。   但裴梧半分都欣赏不来,他眼里只有一个不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就是一场血肉横飞的灾难。这两年她只回来过三次,一次因为离家出走来要路费,一次因为飞叶子被邻居举报遣送回国。   虽然命题不同但解题方法是一样的,总不会再坏了。   裴梧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掐掉她的烟。   “你有病啊!”裴沂暴躁起来,张嘴就骂,长长的指甲在裴梧手背上划出几道红痕。   “身体不好就少抽点。”裴梧把烟头踩灭,没理她,只是问“这次要多少?”   裴沂瞬间蔫了,低着头慢慢缩回黑暗里,长长的卷发散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嗫喏的开口“......五万。”   “怎么了?”裴梧撩开她的长发,皮肤上有一些青紫色的淤青,被人用粉底遮掩过,但失败了,裴梧还是一眼就发现了。   裴沂打掉他的手,侧过脸嘴硬道“不关你的事。”   “那你别想要钱。”   裴沂猛地扑向自己的弟弟,“我知道你有!那是妈妈留下来的你凭什么一个人占着?”   裴梧往后一退,裴沂扑了个空,一手挟制住她“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可能给你。”   裴梧把她甩开,转身就走“你自己想好。”   “我......”身后裴沂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给你跪下了!”   “我求你!我求求你了小梧!”裴沂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扯着裴梧的衣摆“看在我曾经是你姐姐的份上,帮帮我。”   裴梧一手把人扯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沂闭了闭眼把心一横“爸爸......他把我赶出来了。”   裴梧松了口气,他居然有一丝庆幸,还好,裴沂这颗炸弹炸的还好只是她自己。   “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我跟后妈吵架,把她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第9章 疯子裴沂   “我......我跟后妈吵架,把她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然后我被爸爸赶出来了,我身无分文在一个人在国外流浪,我真的没办法了。”裴沂接着祈求道“你帮帮我,我会找工作的我不会再来找你了,真的我发誓!”   裴沂泫然欲泣“你知道的,我有多讨厌回到这里。”   可就算你再讨厌也还是会为了钱回来,裴梧心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可怜女人,这和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小姐裴沂,简直是天差地别。有那么一瞬间裴梧真的很想问问她,你是被鬼附身了还是被人下了降头,能把自己糟践到这个地步。   但他没资格,所有人都能嘲笑他,唯独裴梧不可以,因为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   可能是裴沂前半生活的太恣意嚣张,于是命运在她十八岁那年来了个急转弯,从而铸就了现在的疯子——裴沂。   裴梧把她扶起来,递过去一包餐巾纸“擦擦眼泪,奶奶知道你回来了吗?”   裴沂妆花了一片,眼睛下方都是掉落的睫毛膏,她一边擦一边点点头“我一回来就去看她了。”   “这事儿没让她知道吧,奶奶年纪大了,你别去烦她。”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才去学校找得你。”   裴梧觉得很好笑,那箱牛奶,可能花光了裴沂身上仅剩的现金,明明她一个手包一件皮草外套都不止五万块。她在街头流浪居无定所,会难得的想起自己国内的弟弟千里迢迢来借钱,但却不会想起卖掉这些奢侈品,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我一会儿就去高铁站,你先把钱给我。”   裴梧看着她补好妆把自己收拾得像白天一样盛气凌人,慢慢地一字一句的说“以后,别再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裴沂紧张的看着他。   “我没有钱养你,这是仅剩的了。”裴梧把一张银行卡放进裴沂的包里“密码是妈妈的生日,”   “以后......脾气别再那么大了。”这是他对裴沂最后的温柔“还有,”   “别再见了,姐姐。”   “师傅,去高铁站。”裴沂坐上出租车,窗外掠过夜晚的江城。汽车平稳的驶上一座桥,上面挂满俗气廉价的灯泡,人为营造出一种繁华的假象。两边都是寂静江水,裴沂记得它叫星江,这个国家几万条星江之一,它环绕包围了整个小城,因此这个地方才被叫做江城。   江城二中就是在这条河里诞生的一个怪物,全部孩子都得在这压抑窒息的河流下拼命争夺为数不多的氧气,再颤颤巍巍走上那座名为高考的独木桥。   裴沂的青春期又迟缓又漫长,直到如今她21岁了,还总是像个孩子一样无缘无故的迷茫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她想起来和那个女人是怎么吵的架了,好像是她的小孩踢到了自己的宠物狗。当时裴沂就炸了,一巴掌就甩了过去,那个小孩被打倒在地上一直哭个不停。然后她的后妈——一个只比她大一岁的中年妇女,跑过来也打了裴沂一巴掌。   裴沂认为一味的用年龄定位女生是错误的,像一个23岁就做了小三成功拆散别人家庭嫁做人妇还生了小孩的——这么一个女的,裴沂就认为她是个中年妇女。   裴沂想不明白男人有些什么贱脾性,但他们永远都喜欢一无所有的年轻漂亮女孩。   车子开过江城二中,裴沂想起了自己十八岁那年。   那一年啊,真的是最最糟糕的一年,任何言语形容都显得苍白。   反正,她,裴梧谁都不好过。整个裴家都不复而存,整个江城都在说裴沂,可惜了裴沂。   裴沂回过神来,飞机在逐渐升空,地上的景物都越来越小,一天之后她将到达大洋彼岸。裴沂翻开手机,消息停留在前天,她曾经的爸爸为了那个23岁的中年妇女把她逐出家门还不够,扬言说要告她让她坐牢。   她很果断地回复说我回国了,于是对面便没了后文。   她在最美好繁华的年纪失去了全部,连唯一可以信任依靠的家人都是假的。裴沂还清晰地记得那场面有多可笑,她还没从发现父亲出轨偷情的证据缓过神来,就被威胁如果她说出去就会被赶出裴家,反正她也只是抱养的。   那句话是裴沂整个青春期崩塌的导火索,随后。事情一件一件接连不断地爆发。母亲去世,父母离婚,父亲移民再婚,外公家一气之下断绝关系,大人们之间忙着分割争夺财产,裴沂的抚养权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那些小时候抱着她喊小公主的叔叔婶婶们,现在都撕破慈爱的表象露出可怖狰狞的嘴脸,说我才不要你这个拖油瓶。   裴沂每天都在以泪洗面,她曾经的温室被整个打碎,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可她只会哭。最后,却是她那个不知进取整日耽溺于玩乐的弟弟站了出来,把自己去澳大利亚的机会给了她。   她确实没有资格责怪那个男人,在母亲去世以后,还恬不知耻地跟去国外生活了整整两年。   但是裴沂没有不代表裴梧也没有。   骨肉至亲彼此仇恨,这种情感其实是十分复杂的,她与裴梧之间,与整个裴家之间,是一场跨越时间的拉锯战。其内里涌动着无数难以言喻的感情,但终究大家都用仇恨来结尾。   两年没见,裴梧长高了不少,有了一个成年男人的样子。   裴沂有些残忍地笑起来,后悔没有给裴梧看看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长什么样子。   裴沂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把脸埋在掌心里,放声痛哭,不顾周围乘客一脸鄙夷。   因为她想起来,那栋楼真的破旧得看起来像随时要坍塌。   因为她想起来,那是裴梧时隔两年再一次叫她姐姐。   这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裴梧去超市买了几袋泡面和饮料,慢慢走回公租房,他没有用钥匙而是敲了敲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何野顶着湿淋淋的头发跑过来,显然刚洗完澡。何野把裴梧让进来,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压很低。   但何野没有问为什么有钥匙要敲门,裴梧把东西放到冰箱。他问“吃吗?”何野点点头,于是他就去厨房煮两袋面,裴梧也不会问为什么这么晚你还没吃饭。   这是他们独有的专属默契,他们都见识过对方最不堪的一角,又都只堪堪踏入一脚。他们尊重各自的脾性,尊重这份不易——生活不易,和来之不易。   这种回家有人开门的感觉,挺好的。   裴梧一边吃面一边想,难怪他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妈妈都会站在门口拥抱自己的孩子们。对,那时候裴沂也还是妈妈的孩子。   饭后何野刷碗,裴梧洗澡,两人明显都有心事,但他们谁都不会主动开口,这样有个地方安静待着就是一种慰藉。   何野倒在床上刷手机,微信消息已经炸了,一连几十条都是他老子何起群的怒吼。全他妈语音,何野把手机一丢根本没心情去听。   脸埋在舒适柔软的枕头里很快就昏昏欲睡了,还好裴梧这儿有现成的床单被套,要不然今晚他可能又得跟裴梧凑合一下。想起裴梧刚刚的状态,私事绝对是私事,何野不想管,所以他也不问他自己还有一堆破事呢。   何野被尿憋醒的时候才凌晨四点,还没到起床时间,但这种时候就非常地庆幸,好像自己多赚了两小时,虽然本质并没有不同。何野半夜摸着黑起来上厕所,客厅的窗帘没拉拢,透出一点月光照在地上,勉强能看清东西。   他上完回来又去厨房倒了杯水,一阵呜咽声让他愣在了原地——那是,裴梧在哭?   何野沉默着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清晨的寒意钻进他的睡衣里,他打着颤回到了暖和的被窝,但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裴梧嘶哑压抑的哭声,是啊,不止是自己,他也会哭啊。   他也是个普普通通17岁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哭呢。何野一下清醒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的经历是非常特殊的,和同龄人那种没日没夜紧张忙碌于学习的状态不一样,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应付家庭和缓解自己的压力上了。所以长期保持这种微妙的不一样,就让他觉得自己非常的特殊,即使在别人看来都是一群没出校门的小屁孩。于是他就对周边人永远都刻意维持着一种疏离,而现在,他惊异的发现裴梧也有一种跟他类似的疏离感,可能是因为家境差距太大,见识的也比同龄人多。   何野每次看见他叼着根烟靠在学校走廊上往下看,就跟鹰看鸡一样,还是群鸡崽。   那种淡然其实就是一种蔑视。   何野闭了闭眼,估计自己就是混在鸡群里的那只突兀地鸭。   也难怪裴梧三番两次找他喝酒。   又过了半个小时,那种压抑到极致,积累到临界点才会被悄悄释放的哭声渐渐衰微下去。   谁说少年不知心事,皆藏夜月与风。   何野半梦半醒地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他轻轻叹口气,挺贴切。 第10章 谁说少年不知心事   “谁说少年不知心事!皆藏夜月与风?”   班主任狠狠地把试卷往办公桌上一拍“何野你心思有没有用在学习上?这写的什么屁话?”   “我觉得还行啊,这位同学很有深度嘛。”四班班主任端着杯茶嘻嘻笑。   “谁让他在试卷上写了?这还是篇议论文!”费姐掐了一把她老公“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何野看着这对小夫妻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非常无语。费姐才来江城二中不到半年,按理说根本没资格带班,但却做了何野他们七班班主任。按费姐自己的说法是她被学校迫害了,但后来大家时不时就看到四班班主任下楼来串个班,于是慢慢反应过来,学校里流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何野是办公室常客,其他老师对费姐的态度,那种成年人表面上的笑里藏刀虚与委蛇,连他都捕捉到不少。   但费姐自己一点也没察觉到,还每天趁上课的时候大扯闲话说自己压根不想带班什么的,反正是做一套说一套,你带都带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情商也太感人了。   连俞定当时都说这小娘们没救了。   后来这话被班里爱打小报告的给捅到费姐那,俞定被整的很惨。   “你到底上课听不听课?试卷上写什么你看了吗?天天就尽琢磨怎么考倒一了吧?”   “给我把作文重写一遍!去外面站着改,站到放学为止!”   何野一下被扯回现实,无奈地拿着纸笔站到外面走廊上。作文写离题了哪至于罚站这么久,无非是怪他每次考倒一以一己之力拖下了整个七班的平均分罢了,借题发挥罢了。   但何野一点都不想争辩,班主任让站他就站着。费姐仗着她老公胡作非为不是一两次了,无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能像个点燃的炮仗一样跳起来。在把小事化大这一点上,她和袁香琴有异曲同工之妙。费姐这种胸不大但无脑上头的人是何野最大的克星,何野才懒得跟她争论,浪费口舌。   何野乖乖的样子让费姐一下就哑了火,憋着一股气没处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锁上办公室门回家了。   没人看着何野乐的自在,反正他也不想在教室坐着,何野望着远处的风景发呆,站一天呢。学生们都在上课,偶尔有几个老师路过好奇地跟他搭讪,何野就老老实实复述一遍,换来的无一不是同情怜悯的眼神。   费姐教书不行,做人也就那个样啊,何野叹气。   一般学生被罚站顶多站自己教室门口,二中每天每条走廊都会站上几个勇士。而费姐却让何野站到了四楼办公室门口,就是故意想让人看他笑话。   何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费姐当然也不至于恶劣专门整他一个学生,就是年轻,没经验,所以惩罚学生的方法都特别激进,一点都没考虑过后果。   二中学生基数不少,一个年级就有二十个班,千人以上。何野看着下了课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但凡经过他的都不免投来异样的目光,无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好奇,在此刻都没有区别,压死骆驼的不是一根稻草。   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是在最简单苍白的世界里有着最敏感复杂的内心,用不了一天,这事儿绝对能传遍整个二中。所有人都会知道,高二的“神仙”何野在三栋四楼像个傻子一样罚站。   这要换了别人,这么一场下来心理不出问题都难,何野感慨,还好他脸皮厚,习惯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喧哗,脚步声又多又乱,何野自顾自慢慢打着作文的草稿,看来大招到了。   “神仙,你怎么在这?”一颗头颅出现在他视线下方,何野吓了一跳看向来人“你有事?”   张子樾抱着颗篮球,满头满脑的汗,正把校服敞开了扇风“你还没回答我呢?”   何野被他特立独行的出场方式给震撼到了,两人离得太近,何野都能清晰地闻到张子樾身上的汗味,何野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罚站。”   何野在心里默默吐槽还真有傻逼在大早上的上体育课,就看到一身白色球衣的裴梧走上来,单手揪住张子樾领子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拖走了,边走边说“不要叫他神仙。”   张子樾不停扑腾,但手劲又没裴梧大。很像一条菜场里蹦出盆外的鱼,那场面十分搞笑,一下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连何野都不显得扎眼了。   何野吸了吸鼻子,中午想吃鱼了。   上课铃响起,何野看着裴梧消失在视线里,一群人慢慢进了四班教室。走廊也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何野赶紧搓了搓被风吹僵的脸,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裴梧又从四班走出来,何野看着他拿着纸笔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最后在身边站定。   “你......?”   “我罚站。”裴梧面无表情,语气很硬。   “好吧。”鬼才信咧!   何野叹气,他当然看得出裴梧在生气。行吧,都是我的错,你妈的老子罚个站还站出错了。   两人低着头写了一会儿作业,何野根本就没心思改作文,几百字的玩意儿还能改一整天啊,得省着点慢慢改。何野笔下胡乱画着涂鸦斜着眼睛用余光瞟旁边的人,裴梧已经换回了校服,手上戴着运动护腕,因为打球额前的刘海撩了上去,显得整个人特别干净利落。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野在公租房住了有两个月,是看着裴梧的手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自何野离家出走之后第一个星期的狂轰滥炸,到一个月后的心平气和,何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星期天下午的空隙里见缝插针的把核弹引爆,又留下足够对方商议政策出台外交守则签订合约的时间。何野终于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接通了老何的电话,对面的口气很平和,没有叫嚣着翻遍整座江城也要绑他回家。   他只是说“我每个月会把生活费打给你,好好读书,好好照顾自己。”   “好,”何野顿了顿又说“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何野难得跟何起群有如此正常的父子交流,他们之间往往用不着三句就能将对话升级到吵架。   于是何野安安静静的过了两个月合租生活,同时在这两个月里与他的二房东兼租友裴梧发展了深刻的革命情谊。   中午是太阳最大的时候,何野眯着眼睛浑身晒得暖洋洋的像一只餍足的猫。何野趴在栏杆上转头看裴梧做题,裴梧的神情很专注,笔下不停,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列出一道道公式再把答案填进试卷。   何野心里很不是滋味,裴梧之所以被称为‘妖精’,是因为他放荡不羁地行径和稳定中上的成绩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不能否认聪明也是一部分原因,但往往很少人知道他全部得闲暇时间都在做题。   就这样,也仅仅是在江城二中保持了一个中上而已,何野惋惜,所以他这样根本不学的学渣拿倒一也就毫不意外了。   何野看着裴梧在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写好解题思路后合上笔帽,那里从来不是他这种凡人能涉猎的地方,咂咂嘴,心想这货气总该消了。   “吃什么?”   异口同声,两人都楞了一下,随后又笑起来。   “鱼!”   “行,就门口那个小餐馆?”裴梧拿出手机发消息订外卖。   “ok!”何野一跃而起“我先回班里放东西。”   “好,”裴梧点点头“我在楼梯口等你。”   下课后到处都是涌出来的学生,两人逆着人流先走回各自教室,才一起走到学校大门口取外卖。   学校门口的家常菜小餐馆是他们最常订的一家店,也是一家人自己开得店,送外卖的总是那家的儿子,一个年龄和他们相差无几的男孩子此刻正站在校外焦急的等待着。   何野赶紧走出去把菜接过来,酸菜鱼,拿一个不锈钢盆装上面用保鲜膜封得很严实。但也掩盖不住那股浓郁的香味,何野一下就饿了。   “诶,你们总算来了。”小伙子热的满头汗“这大中午的太阳晒死我了。”   裴梧走过去付钱,接过两盒饭,点点头说“辛苦了,谢谢。”   “行了,赶紧趁热吃吧,吃完了要记得把盆送回去,送不回去也拉倒。”说完就骑着小电驴走了,语速快的像赶场。   何野捧着酸菜鱼独自在风中凌乱,裴梧单手把人扳正“走啦。”   四月后的天气渐渐热起来,何野爬完二中的大坡的回到屋里,累的瘫倒在沙发上,嘴里叫着“空调,空调!”   裴梧把饭菜放到桌上没理他“电费你付?”   “我付我付!”何野忙不迭开口,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喊道“求您了,开个空调续我这条贱命行吗?裴男神!”   裴梧陪着他演,拿起空调遥控器,一脸沉重地点点头“朕允了。”   ‘滴——’地一声,空调被打开,清爽的凉气逐渐填满室内。何野仿佛古装剧里的将死之人被赦免一样,在沙发上行了个大礼,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喊“谢皇上!”   裴梧笑起来,拿筷子敲他“快起来吃饭。” 第11章 谁说少年不知心事2   两个男生吃这点肯定是不够的,何野从他们俩一开始在一起吃饭时还担心来着,后来发现裴梧根本就不挑。有什么吃什么,肉全夹给了何野。但何野挑啊,他也不怎么爱吃肉,往往又丢回裴梧碗里,最后还是裴梧吃了。   “我怎么觉着这是一阴谋呢。”何野叹了口气。   “那你吃?”裴梧把肉夹回来。   “我不吃。”何野果断拒绝。   “我让给你吃,不吃拉倒。”   “这本来就是我的肉!”何野怒道。   一大盆鱼两个男孩子很快解决了,两人石头剪刀布决定裴梧洗碗。   何野吃饱喝足后摸着肚子躺在凉席上,裴梧走过来把立式空调的风页打上了一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懒猪“把毯子盖上。”只有一台空调,温度升起来以后两人干脆决定在客厅打地铺睡觉,反正都是男的没什么好讲究的,虽然说这话的时候何野根本不敢看裴梧。   “你好麻烦。”何野不情不愿地扯过毯子,裴梧在他身边躺下来,浑身的燥热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一上午繁重学习后的乏意。   裴梧想起来这个空调还是他们俩一起淘的,在某二手app上,找了个当地的租了车费了老大劲找到卖家的地址。又磨了很长时间才砍下二百块钱,最后搬回来的时候都快打不到出租了,还是打电话给吴叔才把两个人从别的镇上拉回来。   然后他们又哼哧哼哧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个庞然大物搬进家,对,他们两个人的家。   裴梧想起何野撸着袖子和卖家大妈唇枪舌剑砍价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他默默地背过身子不想笑的太明显。   另一边,何野把脸缩在毯子里装睡,憋得通红。妈的,为什么裴梧身上的味道他就觉得那么好闻,人啊,本质果然都是双标狗。   下午继续在四楼罚站,太阳正正好好,阳光铺满走廊,落在两人身上形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经过这么长时间,围观群众少了一些,只有千里迢迢从隔壁教学楼跑过来的女孩子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边假装路过一边飞快地拿出手机偷拍,还不时发出诡异的笑声。   明明都是笑,学姐们和学妹们笑得肯定不是一个东西。   何野叹了口气,边上裴梧专心致志地写题,一副不受外界干扰的样子。阳光洒在面前的书本和发梢上,白皙地皮肤在光线下能清晰地看到青紫的血管,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难怪是裴男神,何野感慨,就这定力,很适合出家啊。   裴梧用笔敲了敲何野脑门“看什么,看书。”   “哎呦!”何野抱着头怪叫起来“疼疼疼!”   “少来,”裴梧笑起来“改不好费姐又罚你站一天,我可不陪你。”   “不陪拉倒,”何野撑着下巴整个身子都趴在栏杆上看向远方“这待着不舒服吗?不惬意吗?”   “拿来,我看看。”   “哟学霸不是理科的吗?”何野赶紧把卷子递过去。   裴梧翻了正面看了眼,“85,可以啊。”   “诶你还真以为倒一就只会考零分的?”何野不乐意了“我就数学差了点。”也就差了‘亿’点点。   “没觉得,反正成绩又不能说明一切,”裴梧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考倒一又不代表你永远考倒一。”   何野觉得他话里有话,被那眼神看得心下一慌,赶紧岔开话题“学霸在线教学一下?”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60分)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说过:“人可以没有金钱,可以没有美貌,但不可以没有理想!若要看一个人是否真正存在于这世界上,就要看他到底有没有理想!”的确,没有理想的人于这世界只是一堆行尸走肉罢了,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一个人只有真正拥有了自己的理想,他的人生才会有意义,他的存在才会有价值。   请根据以上材料,自选角度,自拟题目,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议论文。   裴梧一目十行的把何野写的东西大致过了一遍,拿笔在卷子上画了两个圈,说道“先看题目,重点在于理想对吧?”   何野乖乖点头,这他还是看的明白的。   “接着,”裴梧用笔在题目要求下化了一条波浪线“你可以自选角度,但必须得是议论文。”   “谁说少年不知心事,皆藏夜月与风?”裴梧把句子念了出来。   何野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的撇过脸“怎么?随便写的......”   “挺好的,就是你把这句话放在开头会比放在结尾更好。”裴梧笑了一下,拿出草稿纸在上面写了起来“如果这句话是你全文的立意和中心,直接放在开头让改卷老师一眼就能看到,凤头——你们老师有说过吧,讲的就是这个。”   “改卷老师都不会看的太仔细,老师一看你开头起得这么大气,说不定心情一好就给你多打分了。”   裴梧冲他眨眨眼狡黠一笑“有时候也得耍点小聪明。”   何野倒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反而满脑子都是他帅气的脸,靠帅哥害人。赶紧轻咳两声回过神来“然后呢,我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但总感觉......写不到重点?”   “议论文呢,其实是比较理性的,不能像平时写文章一样随便抒发你的感性。”裴梧在题目旁边画出一个大概的框架图,以此在几个方框里写上“论点,论据,论证。”   “谁说少年不知心事,皆藏夜月与风。比如这句话就是你的论点,然后你就写呗,为什么你要写这句话,这句话又和题目有什么联系,这就是——论据。”裴梧道。   “最后,你说的话没有说服力,那你就找几个名人说的来衬托你,诶那不就显得很可信了吗?这就是——论证”   “那我要不记得名人名言呢?”何野撇撇嘴“我要记得这些我还能倒一?”   裴梧转着笔说“编呗,反正你随便编个段子,然后再署一个外国名,看起来厉害就行了,谁管你真假啊。”   “有道理。”何野笑起来“你们学霸真狗。”   “说谁呢。”裴梧假装瞪他,大手罩住人的脑袋一通揉“学渣现在会了没?”   “会了会了。”何野边笑边躲,这些老师上课时不是没有说过,但同样枯燥乏味的知识一到裴梧教出来,他就不由自主想学了,赶紧恭维道“不愧裴男神,学到了学到了。”   “少贫,你写之前可以在纸上列个框架,这样就不会离题万里了。”裴梧被他逗乐了。   “好嘞。”何野点点头记下。   “——啊啊啊啊!”   何野屏气凝神,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围了一群女孩子两眼发光的在拍照,上裴老师课太认真下课铃响了都没听见。这群姑娘啊,何野叹气,这一天把他俩当雕塑来来回回走了二十来趟,拍了少说也有百来张。   两人收拾好东西,裴梧吹了声口哨,惹得女孩子们又一阵躁动。“这么高兴?”何野扭过头问。   “还行。”裴梧抿了抿嘴角,想待会儿登录学校贴吧又能收到不少照片,这些女孩子拍照的技术还不错,调的滤镜花里胡哨的,还会配上各种煽情的文字,就算是俩秃头大叔都能给你整出cp感来,何况是二中鼎鼎有名的两大校草。   “今晚哪儿吃?”何野问。   “我晚上得看店,你去吗?”   “去。”裴梧有时候晚自习的时间会帮吴叔看店,何野偶尔也跟着去吃饭,不然他们俩也就是外卖解决,谁叫两大校草没一个会做饭的。   何野回到教室,俞定背着包拍拍他的肩“辛苦了,野哥。”   “滚。”何野揉揉酸痛的腿。   “费姐够狠得,晚上别站了,不是她晚自习她铁定不来。”江算走过来。   何野点点头,站一天了都,晚上还去吹冷风那就真是傻子了,何况晚上也没有人陪他。   “得,拜拜。”   “晚上见啊野哥。”   俞定江算勾肩搭背一块儿走了,江算个好学生总跟俞定一起狼狈为奸也是怪了。   裴梧还是老规矩在楼梯口等他,张子樾也在。   一看到他过来,隔老远就喊“野哥野哥!”   自从裴梧明确说过别喊‘神仙’后张子樾就跟着俞定他们一起喊了。   虽然这个称呼也没好到哪去,怎么都让人想起一瓶酒。   三人一块下楼“诶,你俩今天挺牛啊,”张子樾挤在他和裴梧之间“在外面玩一天爽吗?公然旷课。”   “我那是罚站。”何野纠正他。   “行罚站,你不知道裴哥今天多彪,老师前脚刚进教室后脚裴哥就拿着书出去了,物理老师那脸都黑了笑死我了。”   何野还真不知道这一茬,转头问裴梧“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是被罚呢?”   裴梧摇摇头“无所谓。”   何野很不是滋味,裴梧就算旷课老师们也没人会说,完全是一种视而不见的状态。   三人走到车库拿车,“你骑我骑?”何野问。   裴梧玩着手机头也不抬“你骑。”   “行,”何野跨上车两脚撑在地上,“上来。”   裴梧坐到后座上,一只手拿手机一手圈住何野的腰。车库前面是个巨大的下坡,何野没有蹬车,一路捏着刹疾冲下去,傍晚的微风吹开两人的衣摆,舒适而惬意。   “哇——”   何野听见裴梧笑起来,也笑了“爽吧?”   “爽。”   校门口又碰见张子樾“你俩私奔去哪?”   “店里。”何野言简意赅。   “我也去!”张子樾骑在他们边上“我好久没吃悦姐做的饭了。”   何野猛地蹬车加速把他甩在身后,“没你的份。”   “操!”张子樾远远地比了个中指。   “来啊?”裴梧比回去,两人都大笑起来。   张子樾愤然蹬车“来就来!”   夕阳下少年们的身影一路向前,他们灵活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年轻且无畏。周遭的喧嚣琐事好似都与其无关,他们在这人世里有着最纯粹干净的快乐。 第12章 皆藏夜月与风   何野把车放在人行道上,裴梧跳下车先走进店里,何野跟在后面。   店门口的招牌是纯黑的,上面用两个白色字写着‘叙旧’。何野两个月前第一次来时还吐槽一个卖摩托车的店怎么取了个这么文艺的名,后来才知道这店本来就准备卖奶茶来着。   裴梧把塑料小桌子支棱起来,吴悦系着围裙,端着两盘菜出来,何野赶紧过去接手“我来吧悦姐。”   “不用,你们俩洗洗手拿碗吃饭。”   “还有我呢!”张子樾风风火火地在门口停下,跑进来说“悦姐我也来蹭饭啦!”   “还好我今天饭蒸多了,”吴悦作势拍了一下张子樾“不然你就给我饿着。”   “诶悦姐你这就偏心了啊。”张子樾满脸委屈。   “我呸,你是有家不回。”   吴叔掀开帘子走出来打圆场,笑眯眯说“没事没事,都来都来。”   几人打打闹闹围成一圈坐下,吴悦厨艺不错,做了四菜一汤,看着很有食欲,对于他们而言能吃上一顿普通的家常便饭已经是奢侈了。   都是男孩子又都在长身体,几盘菜很快就一扫而空。饭后吴悦掏出一袋子奶茶分给大家,裴梧不爱喝甜的让给了张子樾。   张子樾自告奋勇送吴悦去上夜班,吴悦打工的店离得也不远,二中拥有最多的学生顾客,整个二中附近早已自然形成一个商圈。   吴叔有事先走了,店里就剩裴梧一个身影,孤孤单单地在收拾他们留下来的垃圾。   夜幕低垂,路灯亮起来,店里那辆全黑的摩托就摆在橱窗里,全店唯一一辆重型机车,蹭亮的聚光灯打在上面,显得特别帅。何野站在店外看了一会儿,想起吴悦说,两年前的裴梧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吴叔,卖掉这辆摩托车换来了他奶奶的救命钱。   那股酸楚一下包裹住何野的心脏,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两个月以来,他多多少少也从吴悦那里听说了裴梧的故事,这么一个才17岁的少年,独自留在江城,和奶奶相依为命,一边兼职一边挤出时间学习。他沉默着,学着大人的模样一言不发扛起了全部的责任。   何野迎着夜风回到学校,各个教室里传来郎朗读书声。他想裴梧,很想,很想能和裴梧一起回来上课。   何野深吸一口气,平静了翻涌的心绪。   走进教室就看见江算和俞定两个人在瞎折腾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两个人桌上都摆的满满当当。   何野把包往抽屉里一塞凑了个热闹,“什么东西?”   “模具,”江算还在拆快递包裹“这不情人节了嘛,打算做个巧克力。”   “这才四月哪来的情人节?”   “只要你想,每个月的14号都是情人节。”俞定振振有词。   “哇哦。”何野夸张的感叹了一下,正想这俩真是闲出屁了,俞定又拆出来两大板巧克力来。   “你们不会是把别人的巧克力融化了然后再凝固起来,就当是自己的了吧?”   江算和俞定同时顿住了转头看着他,“不然呢?”   “没事儿,你们牛逼。”何野叹了口气,坐回位置,跟这俩人待久了想不疯也难。   挨过两节晚自习,何野心痒难耐憋不住掏出手机,用左手藏在靠墙的角落里“帮我看老师。”   “放心,”俞定往他这边靠了靠,试图用身子挡住何野“历史老师早走了不会来,这都快下课了。”   何野点开微信发了个地铁老人的表情包。   对面秒回“你?”   何野笑喷“我,我看课本的样子。”   Minuit:“有道理。”   Minuit:[jpg.]   何野点开一看,裴梧把自己的头p到了表情包上,何野乐了。俞定凑过来一脸不可置信“被人p丑照还笑得这么开心?”   “滚。”何野拍了他一巴掌,“边儿待着去。”   .:“你哪来的照片?”   Minuit:“贴吧找的,你要看吗?”   .:“看看。”   裴梧又发过来几张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何野穿着校服走在学校里,角度都奇奇怪怪,有些还挺模糊,一看就是不同人的偷拍。   .:“啧啧啧我还挺有人气。”   Minuit:“进我朋友圈看还有。”   何野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进好友圈,点进去一看,四张照片,都是今天他俩在四楼罚站的照片,正面侧面都有,但构图中心都是他俩。   穿着校服的两位少年并肩靠在走廊上写题,阳光从稀疏的叶片里洒下斑驳的投影。有两张他俩脑袋贴在一起好像在说悄悄话,何野笑起来,知道那是裴梧在教他怎么写作文。   拍照的人非常懂得把握时机,将两人的互动都拍了下来。点赞的人很多,何野跟着也点了一个,把四张都存到了手机里,想不到是今天的哪一位姑娘,还挺想谢谢她的。   .:“好看。”   Minuit:“嗯哼。”   Minuit:“下课没?”   .:“没,马上了。”   Minuit:“要来接我吗?”   .:“有主动问人接不接的吗?”   .:“要。”   Minuit:“行,店里等你。”   何野没再回,趴在桌上点开相册把那四张照片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后台微信没关,界面上跳出来“您有一条新动态。”   何野点开,是裴梧又在那四张照片下面评论了一句,他说“谁说少年不知心事,皆藏夜月与风。”   心里好像有烟花一朵朵炸开,心跳也扑通扑通加快了。何野把脸埋进作业本里,耳朵红的滴血,操!接下来后半节课满脑子都是那条动态。   底下时间显示是18:15分,正好就是他骑着车载裴梧去店里吃饭的时候。   “嘶——”何野倒吸一口冷气,这男人是酝酿了多久,就等着他给他发微信呢吧。   人心险恶啊。   裴梧关好灯锁上门转过身,何野正好骑着车停在路边。两人都不动声色的看着对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又都同时爆发出一阵笑声。何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擦了一把眼睛,“来不及了快上车。”   裴梧坐到后座上抱住他的腰,“车门已经焊死,谁都别想下去。”   何野转过头瞪着他“右拐江城扫黄大队?”   “那还是左拐回家吧。”裴梧笑眯眯地。   “得嘞,老爷您坐好了。”何野卖力蹬车。   骑到车库门口,两人面面相觑,何野问,“再来一次?”   “来!”   两人沿着下坡又一次疾驰而下,何野双手放开车把,车身摇摇晃晃。他们都张开双臂迎着夜风,大声呐喊,风穿过指尖把声音卷走,盘旋着消散在空旷的校园里。   眼看就要撞上草坪,裴梧赶紧用脚撑在地上刹住车,冷风从衣服领口灌进来,冻得两人都是一个哆嗦。   “操,够冷的。”何野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兜住下巴。   “回家?”   “走呗,你骑车我不骑了,你重了。”   裴梧拧了一把前面人的腰,“扯淡。”接过把手,推着车慢慢往回走。   “哎别闹。”何野笑着躲开“痒。”   “你今天干嘛生气?”   “那你呢?”   裴梧停下来看着何野,何野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石头剪刀布?”何野提议道,这是他俩为了预防这种局面而想出来的办法。   “来。”   两个人在黑暗里勉强比划了个手势,裴梧费了很大功夫才看出来何野出了个剪刀,正好他是布。   “输的先,”裴梧耍无赖,他边走边说“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   “罚个站而已,二中每天都有那么多人罚站。”   “有什么好看的。”   何野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刚刚嬉闹的兴奋劲已经过去了,脑子渐渐降温,他把手揣在校服口袋,整个人都缩在宽大的外套里,衣服很大,就算他有183的个子看起来也留有不少余地。   他尽量包裹住裸露的地方,仿佛把自己塞进一个空壳,想找到一丝莫须有的安全感。何野低低地开口“我也不喜欢他们对你的态度。”   “你是个能在1000人里考第298名的学霸。”   “298不是998,这个成绩按照二中往届的数据来看,你考个一本绝对没问题。”   “可是裴梧......你为什么放弃你自己?”   他问得不是老师们为什么放弃你,而是你,为什么放弃自己?   裴梧看着何野,他固执地站在原地,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精致好看的唇抿出一个向下的弧度,紧紧绷着脊背在等一个答案。   裴梧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何野怒吼。   裴梧理都没理他。   “裴梧,你现在没想好没关系,”何野红着眼恶狠狠地说“我给你时间,下一次,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裴梧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上方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延伸向远处,触目所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半轮弯月悬于夜幕之上,冰冷清柔的月光却努力照亮着这无边黑夜。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谁说少年不知心事,皆藏夜月与风。 第13章 年少轻狂   那晚的问题最终无解,次日两人都没有再提,默契地让它随夜风而去。   “俞定,江算都给我滚出来!”   “还有你,”费姐把教鞭一甩,“何野!”   何野翻了翻眼睛,拿起桌上还没动的一碗粉走出教室。费姐远远地还在教室门口喊“给我扔进垃圾桶!”   “妈的真是倒了血霉,”俞定气绝“不抓别人就抓我们。”   江算脸色也很差“自认倒霉吧。”   俞定愤愤不平,“明明教室里那么多人在吃早饭,就偏偏抓我们,还不就是看不起我们成绩差。”   “你们俩起码吃了,”何野也很烦“我这动都没动一口呢。”   三人回到七班门口,穿鞋身高才一米六的费姐拿着教鞭趾高气扬地点着他们鼻子骂道“都给我在走廊站好,一天天地给我找事。”   “说没说过不让在教室吃早饭?啊?”   俞定不甘心地顶嘴“可是在教室吃的也不止我们啊!”   “谁让你回话了!”费姐一鞭子抽在俞定腿上“你我待会儿再收拾。”   又点着江算道“你呢,天天跟他们两个差生混在一起,你还有没有心思读书啊?”   “你妈妈天天给我打电话关心你在学校的表现,你就是这么表现的?”   “你跟他们俩混能捞着什么好?啊?高考能给你加分吗?”   “他们两个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江算你这学期成绩可比上学期掉了整整二十名!你知道高考的时候一分能拉开多少人吗?”   “你都从乡下搬到你姑姑家住了,你还不明白你父母对你的盼望吗!”   江算脸越来越白,双手背在身后憋着一股劲,指甲死死地抠进掌心。   何野偷偷瞥了一眼,心想要糟,心理素质还不够强大啊。   “你先回去,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江算转身进了7班,费姐冷笑一声,拿鞭子拍拍他的脸,“还有你,何野。”   何野偏过头,看都不想看她。这种侮辱式的姿态,没让他掉头就走已经算极限了。   费姐看他爱答不理地样子,一下就被激怒了,破口大骂“年年倒一!次次倒一!你凭借一己之力拉下了整个七班的平均分你是不是很荣幸啊?”   “如果说俞定是垃圾,你,何野,就是垃圾中的垃圾!”   “浪费社会资源!你爸妈生你出来干嘛?”   何野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他妈怎么说话呢?”他虽然自己天天被冷嘲热讽‘神仙’,他是无所谓这种外号,但可不代表能容忍别人上升到父母。   费姐气绝,没想到他还敢反驳,狠狠地一鞭子抽在何野手背上,很快就显出一道鲜明地红痕。如果说刚才抽俞定那鞭是吓唬他,那这一鞭绝对是含了私心的,下手绝对不轻。   结果何野动都没动,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下。   费姐怒火攻心,又抽一鞭子。这一鞭更重,还和上一鞭受伤的地方叠加,雪上加霜。   何野咬着牙一言不发,梗着脖子不服软。   七班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三楼其他几个班的围观,甚至对面高三也有人出来看了。现在是早读,没几个老师在教室,学生们都只是远远看着,形成一个小的包围圈。   眼看愈演愈烈,俞定焦急地看向周边,所有人都冷漠的看着这场闹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但不是没有老师的,俞定看见10班的班主任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冷嘲热讽地看热闹。   “那边指明了你别出面,你听到没有?”涂磊居高临下地站在裴梧桌前。   “钱我已经收了,这事我非管不可。”裴梧往椅背上一靠,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说过二中的事二中内解决,更何况他们求到我头上了。”   “啧。”涂磊手插在裤兜里,转过脸不耐烦地说“你他妈听不听得懂人话,那帮人很早就出来混社会了,下手一个比一个黑。”   “在这件事变质之前,能救一个是一个。”   涂磊冷笑,一巴掌拍到课桌上“你圣父给谁看?谁领你的情?!”   动静太大,四班的学生们全都转过头看着最后一排互相对峙的两个人。这俩人虽然都是刺头,但一向相安无事,怎么今天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裴梧‘豁’地一下站起来,直直地盯着涂磊,一字一句警告道“管好你自己。”   本来裴梧坐着涂磊看起来还有那么点气势,但裴梧一站起来光身高就够让人有压迫感了,再加上他周身那股低沉的气场。涂磊当然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逆鳞,不过他从小混迹市井当然也不是个吃素的,完全不怵。一时间剑拔弩张,两人僵持不下。   “诶裴哥裴哥出事了!”张子樾咋咋呼呼冲进教室,丝毫没有注意到诡异地气氛。   “七班,七班何野!”没等他说完,裴梧率先走了出去。   裴梧来到三楼,远远地就看见很多人聚集在七班门口,他大步穿过人群,凭借身高优势一下就看清了包围圈里正在发生什么。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费姐扬起鞭子还想再打,却被人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众人发出惊呼,没想到真的有人敢拦费姐。   何野猛地抬头,讶然“裴梧?”   费姐暴跳如雷,咬牙切齿“你是四班的吧?这有你什么事!”   裴梧冷冷地看着她,抢过教鞭丢到地上“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   费姐勃然变色抬手就想一耳光扇过去,何野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喝道“你还想干什么!”   教导主任听到动静从办公室出来赶人“看什么看!都回自己教室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   秦主任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大早上地闹成这样很好看?”   “来!俞定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一遍。”   俞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不过添油加醋了很多细节,比如费姐为什么只对他们特殊对待。   秦主任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不能在教室吃早饭,这确实是二中明文规定的,既然违反了规定就应该接受惩罚。”   “但是小费,你这种做法确实也过激了一点,教育部早就明文规定过不能对学生进行体罚,我可以理解你身为老师是为了学生好。”   “无论是教书还是做人,她都不配被称为一个老师。”   “你怎么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费姐破口大骂,上来又想打人。   裴梧大步上前挡在何野身前,沉声道“适可而止。”   “行了!”秦主任赶忙拉开她,怒道“我刚刚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还有你何野!怎么跟老师说话呢?服个软不行?”   何野毫不让步“是她辱骂我父母在先,敢做就要敢当。”   “我教训你几句你就反了天了?”费姐阴阳怪气地说“我哪句说错了,全校倒一不是你?”   何野正要反驳倒一也是人啊,就活该挨你骂啊?那边裴梧先开口了,言辞坚定,掷地有声“他不会一直倒一,你等着看好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就冷了,何野也懵,摸不着裴梧究竟什么个意思,或许太看得起他何野了?但那种感动是绝对的,在全世界都否认你的时候,有个人坚定的站在你身边,袒护你,肯定你。   这是连父母都不曾给过的,无与伦比的信任,不可比拟的偏袒。有一瞬间何野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这一天以来被骂被打被围观出丑也好,他都装作不在意,但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   像海里风吹浪打地独木舟找到了可以容身停靠的港湾,浑身的尖刺都被剥离,一下就被人看透,他原本的软弱。   何野咬着牙,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在心里唾弃自己,太丢人了。   但是真的,真的......太高兴了。   秦主任不愧老油条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说“裴梧你少掺和,这7班的事!”   这时四班班主任也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费姐还想再说也迫于自己老公在场不好撒泼。   四班班主任进来就问“这事怎么解决?过去的就别提了。”还算个明事理的人。   “互相都道个歉!这事双方都有错。”   “我才不......”费姐正要开口被她老公狠狠瞪了一眼,只好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我没错,我不会道歉的。”何野表明态度,就事论事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   秦主任头疼,“那你想怎么样?”   “行!”费姐话锋一转“我不要你的道歉,你违反了学校规定总该罚吧?”   何野简直被气笑了“平白被抽了两鞭子的人可是我。”   “那我不管,这事已经过去了我给你道歉了,”费姐无理取闹“你们三个人就给7班所有同学带三天早饭怎么样?你们不是喜欢带早饭嘛。”   费姐这招又狠又毒,二中严苛但也奖罚分明,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不合理的惩罚。   明知道最穷的就是学生,7班总共五十多个人这也不是小数目。何野正要拒绝,一直站在办公室角落当透明人的俞定赶紧使了个眼色。何野估计他有办法,也不想再跟这个疯女人多纠缠,于是道“行,就带三天!”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都该回教室办公室的都走吧,”秦主任巴不得事情解决,“裴梧给我留下来。”   何野正要往外走,闻言担心的看向裴梧,裴梧给了他一个安抚地眼神,做口型说没事。   何野惴惴不安地回到班里,俞定在他身边坐下叹气“和这婆娘算是结下梁子了。”   俞定拍拍何野肩膀“野哥以后小心点,别被她抓到把柄了。”   何野点点头,心里还是想着裴梧。   “裴梧啊裴梧,”秦主任一个头两个大“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操心什么?”   “何野是我朋友。”裴梧正色道,“如果我不去,费老师根本不会停手,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帮他。”   “哟,”秦主任吹着滚烫地茶水“你还挺讲义气,有这功夫多去看看化学课本不好吗?”   “这不是一个事儿,”裴梧无奈,随后又说“明知道费老师是错的,这层楼四个班200多个学生,却没有一个敢指正,二中教出了那么多状元,却教不好最基本的对与错吗?”   秦主任脸色一变,背过身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裴梧啊,”   “你要想改变这一切,那得站到一个说话足够分量的高度,让世界听见你的声音。”   裴梧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第14章 好好学习   何野看裴梧出来了,赶紧给他发消息“你没事吧?老秦没骂你吧?”   Minuit:“没事。”   何野松了一口气,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下来。   .:“那就好。”   又赶紧拍马屁.:“裴男神真是帅炸了!”接着为了防止尴尬又加了好几张猫猫卖萌的表情包。   .:“裴男神今天2米8!”   Minuit:“嗯哼。”   我操,何野腹诽,有够臭屁的。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今天允许你臭屁一回。”   那边裴梧直接笑出了声,英语老师本来在写板书一回头都看呆了,调侃道“裴校草这是被哪个女孩子拿下了?”   四班的人都跟着起哄,裴梧赶紧站起来道歉“不好意思老师。”   还好英语老师比较开放没跟他计较,挥挥手让他坐下好好听课。   错了,但是下次还敢。裴梧接着点开手机,那边何野又发过来“不过,真的,今天谢谢你。”   裴梧挑挑眉,回过去“收下了。”   .:“嗯,你好好上课。”   .:“我也上课了。”   .:“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不过是裴梧帮何野p过的那一张,裴梧没忍住又被逗乐了。   “行了啊行了,”旁边张子樾捂着脸不忍直视“上着课呢。”   “你真去啊?”张子樾跳起来问。   “嗯。”裴梧点点头。   “磊哥......不是说了,”张子樾急了,飞快地瞥了一眼走出教室的涂磊,小声地说“对面都是社会上的人吗?”   “无所谓,”裴梧头也不回,“你帮我把包带回店里。”   “我不!”张子樾一咬牙“我跟你一块儿去!”   裴梧转过身,有些无奈“想什么呢?”   “真的!”张子樾很坚持“虽然我打架不行起码帮你撑个场子。”   裴梧闭了闭眼睛。   “随便你。”   “裴哥,抽烟。”一个穿着二中校服剃着平头的男生殷勤地递上几条烟。   裴梧低头玩着手机没理,张子樾接过来掂了掂,“中华,可以啊。”还有不少,刚小平头发了周围一圈人一人一根后,把剩下所有的都给了他们。   “樾哥喜欢,以后请您抽。”平头讨好的笑了一下。   “别,”张子樾冷笑一声把烟丢回去“收不起。”他不是傻子,不至于为了两包烟淌这趟浑水。   对面脸色一下就变了。   裴梧淡淡地问“他们什么时候来?”   浩浩荡荡几十个人站在人行道上非常抢眼,一部分穿着二中校服,也有一小部分没穿。张子樾扫了一圈,平头有够怕死,二中能叫的上名字的都来了。   虽然他们这边人多,但是这事和社会上的混混扯上关系人多不多真的没所谓,关键是看谁打架更狠,谁更豁得出去。   他们在这聚了有十几分钟了,正午的太阳越来越大,晒得人发晕。   “应该快了,到这附近了。”平头打了个电话回来说。   又过了五分钟,一群人浩浩荡荡骑着小摩托停下。无一不染着各色头发,有些还纹了身,也有人在身体不同的部位穿了洞,架势很唬人。   平头一下就慌了,往裴梧这边站了站。张子樾翻了个白眼,胆子这么小还敢惹是生非,有些人是真的不带脑子出生的。   对面为首的是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嘴角有道疤,听人喊他刀哥。   刀哥一看见裴梧顿时凶相毕露,语气嘲讽道“你还挺会管闲事,都找人警告你过了。”   裴梧头也没抬,手上还在敲手机“我不管你俩什么事,一别玩阴的,二别打死了。”   “我呸。”刀哥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鄙夷,他混到现在还要被个小鬼教训那也太下面子。瞧他这反应,边上一个小弟立刻出手,一拳直冲着裴梧门面而来,招式凶狠蛮横。   裴梧瞬间避开,反手牢牢扣住对方肩膀,猛地用力,双方你来我往这么一会儿功夫极快,众人都还愣怔着反应不过来。   那小弟脸色憋得通红,痛呼出声“操!老子胳膊,胳膊要断了!”   刀哥被狠挫了一道,面子挂不住,咬着牙不松口。   裴梧也不松手,很快在场的众人都清晰地听到骨骼的声音,皆是一惊,一旁马上有人喊道“刀哥,真不行了!快让他放手。”   这也算给了台阶,刀哥看那小弟疼到意识都有些恍惚了,只好语气生硬地开口“你先放开,有话好说。”   闻言裴梧松开那小弟,很快就有同伴上来搀扶,裴梧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送医院,接的上。”   于是对面连忙骑上车送人去医院,裴梧接着低头自顾自看着手机。张子樾不是第一次看到裴梧打架,但无论多少次面对这种强大到碾压的力量还是会感到震撼,张子樾调整好表情看了看周围,无一例外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还好还好,张子樾松了口气,不算太丢人。   刀哥一眼分辨清了局势,气不过一把揪过躲在众人身后的平头,平头喊来的人见状都想动手。张子樾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别管,于是又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刀哥的一群小弟围上来群殴平头,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好在都扔掉了随身带的钢管,也没人藏刀子。这样一来顶多丢个脸骨个折,残不了。   打完后刀哥明显憋着一股气,又在平头身上补了一脚,平头抱着头躲也没躲,走前刀哥狠狠剜了一眼漠不关心的裴梧,万万没想到到底还是败在一个学生手上。   平头爬起来,浑身狼狈不堪,鞠了个躬道“谢谢裴哥。”这事就算完了,以后再有事人也找不到他身上。   裴梧点点头骑上车“以后别去惹社会上的,好好学习。”   这话在这场合说出来莫名搞笑,明明刚刚唯一动手动的最狠的就是他。   “是,是。”   “看什么看,”张子樾皱眉“抽了他的烟总得扶一把吧。”   围观群众里这才有人走出来扶住平头。   张子樾挥挥手让人都散了“送去看看,应该没大事,裴哥说的你们也记住了,二中的事就在二中内解决,社会上得你们惹不起。”   两人回到店里,张子樾跟在边上叹气,“你这回又多一仇家。”   “我仇家还少吗。”裴梧翻出钥匙开玻璃门的锁。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是群无可救药的疯子,不怕跟他打,就怕他来阴的。”   “他们脑子没到这高度,真涉黑了不至于跟个中学生过不去。”裴梧瞥了他一眼“你今天话格外多。”   “那还不是担心你呢吗?”张子樾把包一甩靠在沙发上。   裴梧脱下校服外套,穿着件T恤坐在柜台后开始翻账本“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没人给你抄答案?”   “有时候,你这个人吧,”张子樾仰头叹气“啧啧啧。”   “哟,都在呢。”门口踏进一人。   一头黄发,挺瘦,挺精神一小伙就穿的城乡结合了点,自从在叙旧修了一回车,丫就惦记上了。   张子樾翻了个白眼,语气不耐“你够闲的啊,三天两头往这跑。”   “我又不读书,”王轩毫不客气在沙发另一头坐下,吊儿郎当地问“最近生意好吗?”   裴梧没想搭理,反正说什么最终都会绕到车上。   “好不好有你什么事啊?”张子樾嘴闲不住。   “小兔崽子说话注意点啊,”王轩没跟他见识“这不路过就来看看。”   “你家搁新城区那块吧,你打哪路过啊。”   “带我那两个妹妹来吃那个什么日本的......什么寿司,整个江城也就二中附近那家店还沾个边,”王轩摸出两块东西往茶几上一扔“送你们了。”   张子樾捡起来一看“巧克力?”有被震撼到“你还随身带这个?”   以他对王轩的固有印象,这人怎么都不像会专门买甜食来吃的人。   “嗨,”王轩摆摆手“我那两个妹妹搞得,说什么情人节,硬在家里搞了一堆。”   “难怪。”张子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裴梧也问“现在四月哪来的情人节?”   “你居然不知道?”张子樾讶然。   裴梧有点奇怪,“什么意思?”   “你记得去年有人送了你一堆礼物吗?还沾你的光全班都喝了奶茶?”   “......有这回事?”   张子樾叹气“有啊,四月十四嘛,二中的情人节,你没看朋友圈又有人在倒卖玫瑰和巧克力了。”   张子樾点开微信,“诺,自己看。”   —无限量供应玫瑰和巧克力,可自提可帮送,指定到班,可匿名,绝对隐私保密~欢迎预定!转发本条朋友圈集三十个赞即可享受七折优惠~   “复读班的那帮老油条,”张子樾恨恨地说“每年的四月十四都被他们承包了。”   “怎么?你也想加入?”王轩乐了。   “拉倒吧,小爷我不差这点零花钱。”   张子樾坐到柜台前的高凳上“裴哥你知道,复读班有个球王吗?”   “没听过。”这周没什么生意,帐很少,裴梧点起根烟懒懒地窝在椅背里听他扯。   “就上个月的比赛嘛,你不是一向不来。”   “所以?”   “复读班跟高三打了场球,那场面”张子樾咂咂嘴“外校的都混进来看,可给他装逼了一把。”   “很厉害吗?”裴梧问。   “还行吧,技术是有点,”张子樾愤愤不平,“我就没见过这么多女生都来看比赛!”   “她们那哪是看球啊,看得球王吧。”王轩打岔,满脸戏虐。   “裴哥你应该上的,挫挫他们那股嚣张的气焰,丫现在总跟我们抢球场。”   裴梧倒是没兴趣“打球就是图个开心,认真起来没必要。”   人都这么说了张子樾再不甘心也没法,只好转过椅子岔开了话题,“野哥今天怎么没来?今儿不周末嘛。”   “他跟朋友去买点东西。”   “什么?他也过四月十四?”张子樾好奇。   “你没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裴梧凉凉地看他一眼。   “我又不是猫!” 第15章 飞鸟   “操!”何野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拉开门“我是不是迟到了?”   客厅里裴梧正在穿衣服,头也不抬“你现在洗脸刷牙还来得及。”   眼神落在何野的手上,白皙地手臂上扎扎实实两道刺眼的红“你手没事吧?”   “没事,过两天就消了。”何野毫不在意,靠在房门边吊儿郎当吹了声口哨“这身挺帅啊。”   裴梧穿了件黑白的棒球服,脚上踩着双全黑的匡威,何野一看那外套的牌子夸张的直叹气“啧啧啧。”   裴梧了然,无奈的开口“以前买的。”   “嗯,”何野点点头,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就我不吃不喝攒半年吧。”   裴梧被他夸张的样子逗笑了,长腿一伸作势要踹他“快去洗脸,俞定不是还等着呢。”   “遵旨!”   何野从卫生间出来,裴梧已经套上了校服。两人一起去车库骑车,这次换裴梧带他。时间紧任务急,何野自量四体不勤,裴梧选手比他更有优势。   两人一块儿到了一中门口,何野给俞定打电话“定定哪呢?”   “前面过桥,右转,我在路口等你们。”   俞定家何野也是第一次来,两人骑上桥,凌晨的大街空无一人,桥下的星江平静地流动着,朝阳在河面倒映出金色的光辉。   那是一种假象的平静,何野漫无边际地想,每年的梅雨季星江都会涨水带走几个人。初中的时候,他隔壁班就有人这么突然的离去过。   裴梧拐进路口,俞定正缩着脖子等在一根电线杆下。   看到两人明显一愣“你俩就一辆车?”   何野没想到他开口就捕捉到重点,一下子没想好怎么说但嘴上还是毫不示弱“不行?”   确实,他和裴梧不知道从何时起就默认了共骑一辆车,偶尔也换着带人,但他自己那辆早就被忘到角落了。   “也没说不行......”俞定皱起眉,“怎么说,裴梧你带他都不累吗?”   你还没完没了了,何野无语,但他也不能说我懒的骑吧。这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毕竟裴梧也没理由让着他懒。   “他车胎没气了。”裴梧干脆地了断这个话题。   “哦我说呢,”俞定恍然大悟,拍拍何野肩膀“被人扎的吧。”几人边聊边往巷子里绕,小巷很窄,路上铺的都是石板,很古朴。   “在你心里我就这形象?”何野不可置信。   “不然呢?”俞定无辜地看着他“野哥你不会不知道学校很多人都看你不爽吧?”   何野震惊“真的吗?!”   “谁叫你平时太张狂,”俞定一脸惋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考倒一。”   “哟居然还单押上了。”一个人影从铁门里闪出来调侃道。   “你还吃上了?”   江算捧着碗面吃得正欢,“来一口?”肩上包都没放。   “别。”何野赶紧摆手,他洁癖,也不敢让裴梧跟人凑合用一双筷子。   几人走进院子,是一栋白色小楼,院子里装修的挺考究,江南风情,和外面老旧的小巷格格不入。   江城破归破,穷的是教育是思想不是经济,也有一些不显山露水的,比如俞定——隐藏的小富二代。   比如这位,何野飞快地瞥一眼身边的裴梧,两人对视一眼,裴梧就知道他打得什么心思,只好把手一摊。   何野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两人躲在俞定江算背后偷偷的用眼神交流了几个回合。   院里空落落,石桌上摆了一大盆炒面,边上还放了一摞塑料袋。   俞定回头看向两人“尝尝?我奶奶的手艺。”   何野本想拒绝,裴梧已经接过了筷子,只好也跟着尝了一口。   “好吃。”何野称赞道“奶奶辛苦。”   “那是,”俞定得意了“早起做的呢,我家酒店最早的首席大厨。”   外面买的早餐怎么也不会比自己家做的便宜,俞定出的主意,昨天几人一起在菜市场买了粉面和蔬菜,让家人炒完了再拿塑料盒一装,跟外面卖的也没区别。   俞定全家都没见身影,应该还都没起,但没有一人反对训斥俞定的做法。   何野心里有点苦涩,费姐提出惩罚的一瞬间,俞定想的是怎么让家人帮忙,而他想的却是办法。不过就算他把这件事告诉何起群和袁香琴,他们也一定会直接选择花钱解决,还附带喋喋不休的谩骂。这让他意识到,他的家庭从来不是让他依靠的。于是何野一般有事也不会往家说,长此以往,他与家里的隔阂也越来越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母与孩子的交流也许就是其中难度最大的一本。   四人动手很快都把炒面打包好,拿两个大袋一装,提着走很方便。   俞定从院里推出车,锁上蓝色的大门,吐槽道“我家狗都没起,我就得去上学了。”   “噗嗤。”   几人笑作一团,气氛又活跃起来。   少年们在晨光的沐浴下穿梭在巷子里,商量着去吃个早饭,江算跟他们一起骑过了桥,独自拐向二中的方向。   街边商铺陆续开了一些,慢慢有了烟火气。   三人在附近的早餐摊坐下,俞定看着江算的背影感慨“算儿也够拼的,还惦记着早读。”   他们都点了粉,俞定裴梧多要了笼包子,何野只加了杯豆浆。   早餐很快端上来,俞定接过“谢谢。”   “你家开酒店,”何野叹气“江算不一样啊。”   “上次费姐说重了,算儿这人就这样,心太细,什么事儿都往心里去。”   “你跟江算认识多久了,”何野咬着吸管问。   “有......十几年了,幼儿园就认识了,”俞定不断地往碗里加辣椒“江城就这样,幼儿园小学中学,就那么几所,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青梅竹马了。”   何野看一眼裴梧,也是一碗红汤,面不改色的嗦粉。啧啧,骨子里的江城人,嗦粉,吃辣。何野又低头看一眼自己,他就相反,清汤寡水,格格不入。   三个人边吃边张望,这摊支在一中门口,来来往往全是蓝白校服的初中生。他们穿着深蓝的校服非常突兀,因为惩罚,费姐专门给放了一节早读让给他们。   自从高中以来,能悠闲的吃一餐热乎乎地早饭真的是十分不易了。这样自在嗦粉吃包的空隙里,不免发散思绪,三人都沉默着,眼神落在来来往往的初中生身上。   熙熙攘攘挤在店铺,掏出一点点钱买喜欢的玩具和零食。   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从青少年成长为一个少年,从懵懵懂懂到有心无力。   何野站在队伍里,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相同的深蓝色校服。   不知道哪个老师正站在红旗下讲话,裴梧很高站在四班最末,何野一眼就捉到了他。   那件昂贵的外套隐藏在普通校服下,只浅浅露出一个黑色的领子。他站的很笔挺,黑色的发丝散了一点在白皙地脖颈上,但想也知道在发呆,没人会认真听报告。   何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白色的耐克,两年前买的。何野再看身边,黑压压一片,各式各样的鞋都有,大部分都普普通通认不出牌子。   他需要攒半年的零花钱,那别人呢,有更多的人要攒一年,两年甚至更久,这才是现实。   这大概就是校服唯一的好处,用既定的颜色和宽松的款式来掩盖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谈不上是一种善意,当你脱下它之后只会更残忍。   “......本届高三的学生离高考只有不到六十天”何野听见喇叭在四面八方播放。   高考,高考。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沉重到让人没法想象。   何野想起他们离开一中前俞定说的话,“算儿他父母都是务农的,他家没在江城买房,从读书起就住到他姑家了,他拼着一股劲要上去。”   “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家也不管我,就混呗,大不了回家管我家小酒店。”   “可是你呢......野哥你有想过怎么办吗?”   “你真的要一直考倒一吗?”   何野的思绪很乱,台上的老师发表完了讲话,学生们像鱼群回溯般嘈杂地走进自己的备考场,何野看着密密麻麻的的人头想,哪有年级之分,只有谁上场的倒计时更短。   何野坐在教室里,历史老师慷慨激昂。   “别看你们才高二,好像还有很长时间,我告诉你们,没有!”   “这一年一晃眼就过了,明年六月上考场的就是你们!”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想考不想考,都得考!”   “成败与否,明年六月自见分晓。”   她的话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何野看着窗外空中掠过的飞鸟,黑色的羽翼展翅高飞。   想了很久,他在课桌底下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直到下课何起群才回过来。   —你先回家再说。 第16章 你有我   何野跟何起群约了这周末,趁着放半天假的时候。   裴梧对何野突然回家这事没有意外,算算他也出来俩月了。   裴梧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有点担心“没事吧?”   “嗯。”何野点点头,把衣架里一些厚重的冬装塞进行李箱,准备换些夏装过来。   他的房间太小除了张床什么都没有,这衣架是他在网上买的,黑色的铁架子,关键是便宜组装简单。两根杆挂衣服,下面一排能摆鞋,放在了阳台上,有太阳就推出去晒。   自从那天回来何野脸色就很差,整个人做什么都魂不守舍。裴梧看着他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打开门说“我走了。”   裴梧跟他说“再见。”   何野踏出门又默默地退回来看着裴梧。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裴梧率先反应过来,说“我陪你去。”   “不用,”何野脸色秒变,“我走了。”   “不,”裴梧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也回家,跟你顺路。”   两人在巷口分别,何野看着熟悉的居民楼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行李箱走上五楼。   什么都没变,楼道的小广告都没多一张,他有太多的晚上坐在这里发呆,小广告是唯一可供消遣的东西。   何野走到门前摸了摸口袋,走的时候他压根没想过带钥匙,也确实,没想过高考前还会回来。   惴惴不安地按下门铃,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何野发觉自己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门打开了,是他弟弟何平。   何平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何野点点头,弯下腰换鞋,随便踩了一双白的。何平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穿这双。”   何野顿了顿还是换过来。   何野跟着何平走到餐厅里,袁香琴正坐在桌前,还有难得见到的何起群。何野上次见他还是过年的时候,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袁香琴,面容一下苍老了不少。   桌上摆了很多菜,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很僵硬。   何野把行李箱拖进了房间,还是那个样,空荡荡的,除了基本的家具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角落的书桌上摞满了书。   何野打开衣柜,先把冬装都挂进去,取出夏装整整齐齐的放进行李箱。   何起群过来敲了敲房门“先吃饭,等下再理。”   何野置若罔闻做着自己的事,何起群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正要发火又生生压下,转头回了餐厅。   一家三口等到何野收拾完行李箱,才终于在饭桌前坐下。   “来吃饭,”何起群坐在主位招呼着动筷“你妈妈做了很久的。”   何平夹起一筷子鱼,吃了一口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动,于是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何野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我想休学。”   袁香琴看着大儿子这幅油盐不进的样,顿时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我给你脸还不要脸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何野梗着脖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学舞。”   “学个屁!你在学校学的什么样?!”袁香琴点着他的鼻子骂“天天倒一!念书念不好整天想些不着边的!”   “好了好了,”何起群试图劝架“坐下来吃饭起,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袁香琴勉强熄了火,黑着脸重新坐下。   但何野不吃这套,他强硬的说“我倒一不代表我跳舞不好,我也可以走艺考,反正你们不也说了我必须得上个大学吗?都是大学有什么区别?”   袁香琴吃没两口,听他这话又炸了把筷子一扔骂道“跳舞跳你个头!你是我生的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你小时候多乖啊,都是跳舞害的!”   跳舞永远是这个家里最大的雷区,也是何野的底线。袁香琴黑白不分的歪理一下就刺激到他,也不管不顾站起来大声吼道“我说了这两者根本没有关系!你究竟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袁香琴一下被他吼懵了,整个人傻站着。眼前的这个人明明长着她儿子的样子,却又和那个会在放学路上摘野花送她的孩子不一样了。   她愣愣地眼泪就下来了,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怎么没有关系!你要是当初没学跳舞你也不会变成一个变态!”   何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脸色惨白,浑身的力气都被剥离,艰难地想开口,嘴唇微微翕动却终究没了下文。   袁香琴说完后,径直冲回房间,狠狠地甩上了房门。   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整个家里,何平大气不敢吭一声默默地当隐形人,何起群头痛不知该如何收场。   何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那句话像一簇利刺猝不及防地扎进血肉里,唤醒两年前的伤疤,直叫他四肢百骸都泛着凛冽地疼,疼的这个世界都没了颜色。   那句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口,横在声带里反反复复只剩喑哑的默语。   他低着头,一滴眼泪直直地砸在桌上。来之前铺垫好的全部勇气都消散在这场战争里,桌旁还有两个陪葬品。袁香琴总能在彼此的对峙里以最尖锐深刻地方式来伤害自己,不愧是母子,完全充分把握对方的要害。   何野咬着牙咽下那份酸涩,状似不经意的擦擦眼睛,回到房间拖起行李箱。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逃离这里,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快点,再快一点,多一秒他都怕自己身体里压抑的情绪就要爆发,何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   随着又一声关门声响起,尘埃在光里打了个旋终于落定。   饭菜都变得冰凉,何起群深深地叹了口气。   裴梧算是知道何野这脾气随了谁,他刚走出去,停在巷口抽了根烟,就等到了面无表情的何野。   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帅哥,脸色却白的吓人。   他眼神涣散,根本没看着人,裴梧在心里叹气,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   何野默默地看着他,裴梧心紧跳了一下,他眼睛红的不成样子,嘴唇被咬出了血,一手死死攥着拳头。   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两人在河边坐下,何野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一点。   谁也没说话,何野低着头漫无目的的刷着手机,手指飞速地敲击着,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就是纯粹报复性的耗着流量。   微信消息跳出来。   野野,回来吃个饭吧?—何起群   你妈妈做了很久的,还做了你喜欢的鱼。—何起群。   野野,妈妈不是故意的。—何起群。   别总跟妈妈吵架,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懂事一点。—何起群。   何野憋着气,直接退出软件,点开了某个交流平台,看到了一句话,“父母和孩子道歉的方式,就是你某天不经意发现桌上多了一道喜欢的菜。”   何野猛吸了两口气,表情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星江,胸口有什么氤氲着要炸开。。   裴梧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想也不想抬手就把人圈进怀里。   被抱住的那一瞬间,裴梧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包围在自己周身。构建的防备全部崩塌,许久以来的委屈都汹涌反噬,何野放声大哭,眼泪争先恐后地掉出来,在这一刻,无所顾忌释放出全部的情绪,凄冽如小兽般嘶吼出声。   裴梧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拧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我不是......”何野突然抬起头哽咽着说“我不是不懂事啊。”   “我不是想吵架的啊.......”   裴梧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我知道,知道啊......”   “知道她想和解的。”   何野停了一下,从裴梧怀里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可是,可是她为什么?”   他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固执地看着裴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为什么能说出那种话,我不是她的孩子吗?”   裴梧看着何野满脸泪痕,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心里泛出密密麻麻的疼,他透过自己看向了别人,他在寻求一个答案,一道他自己也解不开的题。裴梧有一瞬间的出神,他突然也想问问决定自杀时的母亲看看,你,有想过你的孩子吗?   但他还是强忍着心弦的触动,一点点掰开何野紧张扣住衣摆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他“你有我。”   在暮色的星江旁,冷冽的晚风里,我向你宣告,无论尘世浮华人间虚假,你都有我。   何野怔楞着,风吹散浑身的烦闷,躁动的情绪在裴梧的安抚下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何野看着他,两人靠的很近,裴梧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身影。耳畔是擂鼓般震动的心跳声,有什么隐秘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就在暧昧的氛围里,何野瞬间收敛表情,狠狠地一把推开了裴梧,他独自站在路灯下,扬起下巴,面无表情开口道“你少来管我的事。”   与之前在自己怀里声泪俱下的可怜虫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浑身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没有了平常的随意和克制,这才是真正的何野,浑身没有一处不带着芒刺。不再遮遮掩掩藏匿在人群里当一只吊车尾的鸭子,展现出他本身的傲慢与固执,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自己。   也是裴梧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很愉悦,多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人重叠在一起,除了身高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何野还是何野。   他最早喜欢上的何野。   裴梧兴奋起来,有一个危险的想法在跃跃欲试,他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和我交往吗?”   何野的瞳孔放大,惊讶于裴梧突如其来的告白。但他很好的克制住没有流露出来,而他眼里的裴梧却是陌生的,那种嚣张跋扈的神采,与沉稳温柔的裴梧大相径庭,在短短几分钟内他认识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裴梧。   本来他们俩也才认识几个月,并且彼此从不深入对方的生活,双方都敏感的待在各自的区间里,好像在遵守一道默认的规则。   可现在,潜移默化里有人不断地在向他靠近,试图跨过这道屏障。   “别说奇怪的话。”何野冷笑起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此刻他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被激发。   毫无疑问他对裴梧是有好感的,甚至可以说不止是好感,但两年前的阴影让他没法再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人。   裴梧毫不畏惧与他对视着,路灯的光在何野脚下形成一个圈,他站在圈里,裴梧站在圈外,他的身后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夜风拂过江面荡起的波澜。   他伸出手,向何野发出无声地邀请,他说,要试试吗?   要试试和我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全篇感情为主,其他为辅。不要较真切忌代入,主角所有行为都是特定情况下发展请勿学习。 第17章 四月十四   何野忘记了那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在此之后裴梧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两人依旧住在一起,何野依旧厚着脸皮每天蹭车蹭饭。   就在他默认事情早已翻篇的时候,四月十四来了——   “这是什么?”   何野皱起眉头看向张子樾。   满满一纸箱的巧克力和玫瑰花,还夹杂着各种颜色的信封和卡片。   张子樾把整个箱子往他桌上一放,“都是你的。”那架势引得整个班都往后排看,刚他从四楼下来的时候就够引人注目的,七班外也有不少隔壁班的学生围着在起哄。   江算听到风声过来凑热闹,摆弄了一下感慨“啧啧啧,不少钱了。”   俞定也咂舌“野哥你小迷妹这么多的吗?”   “比去年翻了两倍啊,我记得去年也就几个小姑娘送礼物了吧。”俞定拿起一封信想拆。   何野拍开他捣乱的手,猜也知道谁送来的。   张子樾故作神秘眨眨眼,就是不说话,估摸着他和裴梧的事也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偏偏就跟那位大校草狼狈为奸,何野一下给气笑了。   靠在椅背上把东西一推,“别给我。”   “野哥,你也别为难我。”张子樾两手一摊“他说了,你扔了都行。”   俞定江算没听出这个“他”是哪个他,开玩笑说“我们学校还有这种小富婆?”   何野翻了个白眼,裴梧这招够损的,把自己收到的礼物全丢给他处理,说是借花献佛也不完全,人根本不在乎佛收不收。   这态度很明确,收不收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   干脆利落,整挺好,他何野就吃这套。   “行,”何野挥挥手“我一会儿就扔垃圾桶。”   张子樾才不管这些,送到了就算完成任务,吹着口哨往门口走,正好有个学妹等在边上,赶紧上来送了封情书。张子樾不光收了还轻佻地对人抛了个媚眼,引得周围一阵呼声。   何野看着他这幅嘚瑟的做派脸更黑了,恨恨地剥了块巧克力吃。说扔是骗人的,不能跟钱过不去。   巧克力留着慢慢吃,情书也给收好了何野没敢拆,要让别人看到他拿着裴梧的情书那这事儿就大发了。   玫瑰花拆散了理理,俞定江算一人挑了一半走。   “你俩怎么样啊?”这俩人不愧是发小,追的姑娘也恰恰好在一个班,江算难得害羞了一回没搭话。   俞定郁闷地说“托人送的,没见着。”   “气死我了,10班那个刘兰管的也太严了,这种日子还关着人在自习。”   江城二中的四月情人节发展至今,远远不止二中的人在过,其他学校也有一些爱热闹的纷纷效仿,二中的老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这个节日的诞生,也默认了晚自习时互赠礼物的做法。   要在这种时候还关在教室里自习,那确实过于严苛,也没必要,毕竟管得住人管不住少年少女们躁动的心。   “砰!”   “哟,还有烟花呢!”外面响起一阵欢呼。   “走走走,野哥看看去,”俞定拉着他往教室外面冲,何野无奈的跟着他出去。   四面八方的走廊上都趴了不少人在看,除了门窗紧闭的文科10班。但更多的人涌下一楼,那里没有教学楼的遮挡,才是最佳的观景场所。   俞定还想拉何野下楼,何野懒得动弹,摆摆手算了,只好和江算两个人冲下楼闹去了。   何野撑着下巴看烟花,它们一簇簇升起,达到最高点后在夜幕中绚烂的绽放,高温蒸腾后迅速化作无穷的灰烬四散。   走廊上的人看烟花,而我在看你,你就是我的烟花。   裴梧迅速按下拍摄键,照片里,何野抬起头,光和影落在他精致的眉眼。   眼神空空地没有焦点,一定又在发呆。   何野一抬头就看到四楼拿着手机不怀好意的某人,果断龇牙咧嘴地比了个中指。   裴梧挑了挑眉,把这一幕也拍了下来。   何野瞬间蔫了,低头暗骂自己太容易被激。再抬头时那边裴梧已经不见了,顿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恍惚,好像刚刚与人眉来眼去的画面都是幻觉。   何野想起裴梧那个挑眉,本就撩人的不像现实,更像古代话本里的妖精。   妖精啊妖精,何野狠狠地啐自己怎么就着了道。   妖精已经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了,裴梧本来就个子高挑,足够显眼。还好现在走廊的人不多,只惹得几个女孩子小小惊呼了一阵。   何野想回避,但又显得太刻意,只得重重叹口气站在原地。   裴梧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站定,眉眼带笑,小声说“情人节快乐。”   何野翻了翻眼睛,没搭理他,转身继续趴在栏杆上。   正好有一朵烟花在何野头顶上炸开了,何野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裴梧凑过来看,正方形的照片,教学楼占了三分之一,烟花是主体占三分之二,紫色和橙色相间的烟花在夜幕中绚烂的绽放,黄金构图,有那么点意境。   “厉害,我拍的没你好看。”   裴梧晃了晃手机,何野一看,确实,也就随手一拍,还手抖了,几朵烟花糊的不成样子。   “你怎么能想到这个构图?拍自己头顶上?”   “这没什么想不想得到,手先自己动了,脑子还没跟上。”   “哇,艺术家。”裴梧夸张的赞叹着,比了个大拇指。   “得了。”何野被逗笑了,抬手拍开他。   裴梧不闪不躲,轻轻巧巧抓住人的手往怀里一带,何野猛地侧过脸,但还是撞到了对方的下巴。   裴梧嘶了一声,笑起来。   两人距离极近,十指相扣,裴梧用力很巧妙,何野挣脱不开。两掌相抵,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裴梧胸腔里强有力的跳动。   漫天绚烂花火里,温热的呼吸纠缠间,他微微俯下身,如同醉酒般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轻轻问,“听到了吗?”   一下一下,声声入耳。   听到了吗?   此刻为你而跳动着的,我的心脏。   他满眼是光,何野陷在这妖精满眼的深情里,好似潮水奔流温柔的将你沉溺。   明明是最简单的问题,却总以最强势的姿态夺走你的思考的空间。两个月前,他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让两条平行线有了第一个交点。   何野强迫自己忽略紊乱地心跳,一切都乱了,他的安全距离被这个人整个打碎。   无论哪个答案都不对,都不足以与他相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裴梧没等来眼前人的回答,他的眼神一分分黯淡下去。   可是啊,可是。   何野深吸一口气,“我们不能只做朋友吗?”   裴梧垂下眼睛,握着他的手越收越紧,骨节泛白。许久以后,他才艰难地开口“我......”   “我没有办法,只做朋友。”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一字一句咬着牙重复,“我从来没把你当我的朋友。”   裴梧握的很紧,迫切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第一次流露出这么悲伤脆弱地表情,满心委屈。   错了啊,错了。   何野感觉不到疼,只切身感觉到裴梧的悲伤,仿佛被拒绝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可明明救我的人是你。   何野想把手抽回来,却动也动不了,裴梧力气大的惊人,两人紧密相贴的掌心已经沁出了汗,黏黏腻腻。   何野气绝,这幅场景要被人拍下来整个二中少不了风言风语。他已经是师生们的眼中钉了,更不想再拖一个裴梧来蹚浑水。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裴梧死也不放手,何野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孩子气。却更震惊于自己的心软,他明明可以更强硬但他甚至不舍得,不舍得再让他更难过。   俞定上到三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就算他是个母胎solo十七年的钢铁直男,此刻也多多少少猜到了点什么。但他没有走近,只深沉的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感慨野哥魅力无边男女通杀,转身就拦住了刚走上楼梯的江算。   “走!”   “干嘛?”   “看烟花。”   “不是,我们不是刚看完吗?”江算一脸懵。   “闭嘴,走就完事了!”   江算:???有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说:   告白写了两章? 第18章 想他想他想他   被人接连两场重磅告白,何野心乱如麻,每天上课魂不守舍,裴梧也不知道是避嫌还是避嫌,最近都没回过公租房住。   何野一边听着英语老师卷着舌头极度夸张的展示着单词发音,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神。平常同住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地两人,这会儿是真没怎么见着。   除了偶尔跑操时能在运动场上远远地扫上两眼,四班老师明显管的不严,不像他们班一样一个都跑不掉,何野也不是天天都能逮着裴男神。   裴梧这样子还是头一回,何野寻思着不至于啊,第一次表白的时候也没见他跟个小姑娘似的躁得见不了人。何野琢磨了又琢磨,心想他怕不是用这招在激自己吧,但又觉得自己脸忒大了些。   何野想不出个所以然,接近五月温度越升越高,整个人心浮气躁,狠狠地把笔往本子上一戳,“操!”   “何野!”英语老师被打断,抬手就是一颗粉笔头砸下来。   准度不够,没扔着人。   “错了!”何野瞬间丢掉笔,举起双手投降似的认错。   严肃紧张的课堂氛围被他这么一闹,彻底被破坏,班上的人都忍不住笑开,恰好这时下课铃打响了,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英语老师抱起书冷笑着说“你们最后一排的就耗着吧,看看你跟高考谁死谁活。”   最后一排的无非就是何野俞定,两人早已免疫。   “五一有假,打游戏去不野哥。”俞定迅速收拾书包,要说他这包里平常也不是用来带书的,就尽藏些乱七八糟的,不是零食就是篮球。   “去呗。”何野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江算呢?”   江算走过来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   俞定叹气,只得作罢。   还是上次那个网吧,原因无他,便宜清净。   两人坐的还是最后一排,老位置,何野一边登录游戏一边看了一眼俞定。这一眼就让他立马想到跟裴梧一起玩蜘蛛纸牌的那个晚上,何野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决定找个话题。   “江算怎么不来?”   “算儿他在准备季考,”俞定瞥一眼何野的屏幕“你玩中单吗?”   “嗯,”何野点点头,看着俞定鼠标飘忽不定赶紧说“你别亚索我求你。”   “干嘛,”俞定斜着眼睛“你几个意思,不带歧视的啊。”   “行吧行吧随你。”何野翻翻眼睛没脾气了“什么季考啊我怎么不知道?”   “......”俞定沉默了一下,游戏显示双方正在加载中“英语老师上课刚说的。”   俞定叹气,“你是真一点都不听啊野哥。”   何野盯着他“你第一天认识我?”   “行呗,“俞定无奈,随即大喊”野哥帮我抓人。”   “来了你抗住。”何野手速飞快的协助俞定拿下一血“nice!”   “可以可以。”   两人这一波配合的不错,何野又问“六月底那个模拟考吗?”   “对。”俞定眼睛不离屏幕,猛敲键盘。   何野震惊了,转过头问“这复习的不会太早了点?”   “这有什么的,学霸都这样。”俞定莫名其妙“我们班前面几排的学霸哪个不是整天钻在书里。”   何野没话说了,他从来不关心考试成绩,对高考已经迷茫到一定境界了算学校里一神人,别人不敢惹他,但也不会同视他。那些什么最苦最累的高中三年,他是真没感受到。他们最后一排的人就看着前面的人埋头苦读奋笔疾书,在该刻苦的年纪打不该打的游戏,不懂大人们用心良苦但最懂如何虚度时光荒废人生。   一个班泾渭分明,用‘最后一排’四个字划分开两批人的世界,又用一场考试定义好每一个人的未来。   何野看着屏幕上10/3/5的战绩,华丽绚烂的特效,心里有点闷闷地,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喜欢打游戏。   都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这一场游戏打到晚上十二点,输赢各半,完美诠释什么叫浪费时间。   “走吗?”   俞定伸了个懒腰“通宵得了,明天再睡。”翻出烟盒点起根烟提神。   何野问“吃夜宵吗?”他有点饿了。   “吃呗。”俞定起身去向老板要烟灰缸“我那份多放点辣。”   “行,辣不死你。”何野强打着精神看外卖,他其实不怎么来网吧通宵,此时觉得有点扛不住,整个人都犯困。   点开app,跳出来的推荐商家全是他常吃的,或者说,他和裴梧常吃的。   何野心脏缩了一下,低下头表情藏在刘海的阴影里。飞快的翻到后面的商家,本来这种时候应该吃烧烤才对。但他就是偏偏略过了,筛选又筛选,江城这个小城半夜还开着的店少之又少,最后只草草点了两碗过桥米线才作罢。   一份正常不要葱,一份暗藏私心地狱变态辣。   结果一结完账,跳到订单那一页,满满地都是他和裴梧曾经的菜单。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喜欢就是和他吃一起很多很多餐饭。   何野强行掐断飘飞的思绪,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明明就是拒绝了个追求者,这事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但却变得像一对恋人生离死别,回忆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何野深吸一口气点开微信,朋友圈是一片空白,聊天记录停留在四月十四号。   何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风扇发呆,—和我交往吗?   —情人节快乐。   —你听到了吗?   何野猛灌了一口水,别他妈搞笑了,可胸腔里加速跳动地心脏却骗不了人。   在想他,但不敢承认自己想他。   但还是......想他。   何野无力地捂住脸,你败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一串数字跳出来,何野还以为是外卖,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问“你是何野吗?”   “我是,你哪位?”   “你来xx医院这边。”要不是对面的语调很着急,何野真的会以为是电话诈骗。   “......”   那人见何野沉默又补充道“我是10班的程度。”   何野没明白这是个什么新型诈骗,找个陌生人的名号钓鱼。但对方的下一句话让何野直接跳起来冲了出去。   他说,“裴梧出事了。” 第19章 故意的?   何野打车到人民医院,路上的街景很熟悉,离他家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   师傅大半夜好不容易揽到个生意,狮子大开口,何野没时间计较付钱下车。一抬头就看见路边便利店有个熟悉的身影在结账,宽肩窄腰,戴着顶黑色棒球帽。   何野松了口气,走过去。   裴梧也愣了一下,但没说话,他家本来就在这附近,回来也正常,何野收好表情看他结账。   两人相对无言,裴梧买了不少东西,装了两个大购物袋,一看全是生活用品,实用的东西。   何野顺手接了一袋。   两人安静地在深夜里慢慢走回去,何野有很多话想问,但那些字词又黏在齿间。   五月的夜里热,发根都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何野撩了一下头发,露出额头,抬起一只手想把头发绑起来,但单手操作实在困难,折腾了一会儿也没绑上去。   反而做了个很蠢的姿势,何野尴尬的无地自容。   “我来吧。”裴梧看了一会儿,接过皮筋,走到何野身后。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皮肤,何野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觉得刚刚放下的心此刻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   裴梧的动作很轻柔,先顺着发尾梳理好走向,再把手腕上的皮筋打两个圈绑好,不松不紧,恰恰好的舒适。   他一定帮人做过很多次,何野瞬间读懂了裴梧熟练地意义。   何野刚回过头,裴梧就迅速松开手走上前与他并排,人家光明磊落成这个样他就不太好意思再多看。   风清月明,夜空浑黑无星。   两个人各怀心事,这一小段路走得慢了又慢。何野跟着裴梧拐进熟悉巷子,尽头依旧是两栋互相独立的楼。   不过这次何野走上的是对面,楼道里没有灯,只能借着月光摸着黑走,裴梧倒是熟练,何野只好一手提着袋子另一手掏出手机打了个光。   走到四楼最里面一户,裴梧打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何野走进去,草草扫了一圈,屋子很小,进去就是饭桌,上面罩了一个纱质的防蝇网。这东西何野有点印象,在他还小的时候每家每户都用,但现在基本都用保鲜膜和冰箱了。   旧是真的旧,四面墙的石灰脱落了一大半,很多空缺都靠报纸凑合。   何野把袋子在水泥地上放下,他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地方。屋子里走出来个老人,佝偻着背,满头银发但精神还算健朗。   “小裴回来了?”   裴梧点点头赶紧搀着人坐下,“奶奶。”又转身倒了杯开水。   老人接过和蔼地笑笑,又问“小裴,这是你同学?”   裴梧看着他,语气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何野回避了,腹诽这丫够记仇,但也乖巧的应下“奶奶好,我叫何野。”   “你好啊,有空常来玩。”老人热情地摸出一口袋糖塞给何野。   “不不,不用了奶奶。”   “拿着拿着,小裴以前就爱吃这个。”   实在坳不过何野只好接过,各种各样的水果糖,最便宜的那种,江城人以前很喜欢用它做喜糖,他跟着大人们吃过好几回。   这都是小时候的回忆了,何野叹了口气,把糖装进袋子里。   和裴梧一起蹲着地上把买的东西都分拣放好,从油盐酱醋到抹布脸盆无所不有。厨房就在左手边,很小一间,跟公租房那个差不多大小,两个一米八的男生一站进去就挤得满满当当。   奶奶年纪大了,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两人收拾,“小裴啊,可从来没带同学来过家里。”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地尴尬,何野干笑着接了老人的话“是吗?”   “是啊,小野你是不是成绩很好,有空麻烦你多教教小裴,这孩子学习太不用心。”   何野自打高中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学习好,他厚着脸皮应了,赶紧转移话题,问“奶奶油放哪?”   结果反倒是裴梧接了话“我来。”   何野看他眉眼弯弯,强装镇定,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靠。何野顿时臊了。   裴梧转过身拿过何野手里的油,拉开头顶上方的一排橱柜,厨房太小活动不开。何野整个人都被夹在他的手臂之间,后背隔着薄薄地衣物紧贴着裴梧温热地胸膛。   故意地? 第20章 等你   何野深呼吸,屏住气手肘猛地向后撞了一把,这下绝对不轻,但裴梧纹丝不动,只闷声笑了一声。这笑莫名其妙跳出来,显得如此暧昧不堪,何野心里暴起,可他裴梧最懂得欲擒故纵,何野背后顿时空了。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打在两人身上,微凉,何野顺手关了,毕竟有个老人在。   何野不敢磨蹭怕打扰人休息,赶紧三两下收拾好东西,离开时已经是凌晨。   两人又无言走在寂静的夜里,裴梧点起根烟,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里飞快地闪了一下,何野看他完好无损的样子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裴梧也看着他,顿了一会摘下烟问“有事?”   “......也没事,”何野避开他的目光“你今天跟人打架了?”   “你关心我?”裴梧像捕捉到猎物的狼一样双眼发亮。   “......”何野气绝,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那倒也没有。”害,就这德行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裴梧低低地笑起来,一把抓住何野校服的下摆,“那我求你,求你行吗?”   “撒手!”何野转回去,两人面对面凑得极近,他都能闻见裴梧身上的洗衣液香味。   裴梧盯紧他,眼珠黑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抠着校服拉链。何野心砰砰跳,周遭静的只剩下拉链清脆的声音。   随即裴梧猛地一拉,何野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何野听见他在自己耳畔轻声问,柔软的唇似有若无地紧贴肌肤,温柔的气息灌满耳朵“那......求你关心关心我,可以吗?”   “……” 何野气绝,手上暗暗发力竟然没能推开,他挣扎无果,裴梧却不以为意。   “你不抽烟吗?”裴梧微微低头看着他,眼里有微光涌动,路灯在他身后模糊成一个光晕。   “没抽过。”何野明显心情不好,所以语气很差。他被裴梧三番两次的试探整得心态崩了,他摸不准这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何野最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他到底是有些自负的,何野从小就很聪明情商也高,典型的别人家孩子,虽然现在他也是,不过现在是做反面教材。要不是初中出了事,他的人生可以说是接近满分的。   何野觉得他跟裴梧之间就像放风筝,一方与另一方不断地试探与拉扯,这种感觉他时时会有,但这是头一回,他成了被放的风筝。而主动权在裴梧手上,这个声称喜欢他却绝不肯放过他的男人手里。   这种感觉简直窒息。   裴梧对他的回答有些惊讶,很少有男生不抽烟,尤其是青春期的男生,虽然大部分都是抽来装逼,不过何野倒对这个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还嫌牙齿会黄。   “试试吗?”   “什……”何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梧凑近的脸吓了一跳。   裴梧贴在他唇上,舌尖一顶一口烟就渡进何野嘴里,柔软的舌尖勾的何野心很痒,烟一下吸进肺里顿时觉得呼吸不过来。何野僵着一动不敢动,他感觉到自己手心都冒汗了。   裴梧在亲他!何野被这个认知搞懵圈了,他妈的为什么,他俩不都是男的吗?!流氓就是流氓,耍起来不分性别的吗?!   过了一会儿裴梧才放开他,但实际人裴梧也没强按着何野,只是何野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推开。   何野脸通红,那一口烟从他肺里烧到了心里,思绪都乱了,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问你是gay吗?还是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你真就这么喜欢老子喜欢到跨越性别?还是你就真的tm单纯让我试烟?   何野闭了闭眼,不对,最后一条先否了,裴梧丫也不是什么好人,与其裴梧演纯情还不如他自己来呢。   裴梧放开了他,但手指还是把玩着拉链头,青葱白玉般的手指搭在上面。何野从未想过这个小玩意有多有趣,但此刻无疑是个罪恶的象征,见证了一切他与裴梧之间不可见人的隐秘而暧昧的关系。   以后再也不能正视校服了,何野在心里吐槽。   裴梧看他思绪又跑偏到天外,不愧是纯正的处女座,遇事则逃。心里不爽手上一用力,“回答我。”   外套不轻不重往下一坠,何野回过神来,裴梧歪着头看他,面上一副淡然的样子,眼里毫不掩饰流露出盈满的爱意。   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如此这般,用着最委屈的表情最霸道的方式,强行地在他的生活里占有一席之地。   何野叹气,被他的眼神烫得无处可逃“再给我一点时间......”   裴梧眼里的光一下灭了,过了一会才重新抬起头,他整理好全部情绪,正视何野,“好。”   好,等你。 第21章 裴大校草的自我管理绝对完美   “所以......”俞定躲在书后啃了一大口包子,边嚼边说“这就是你抛弃我的理由?”   “......”何野笔下不停当耳旁风,“哎你这写的什么破字,丫抄起来费劲。”   俞定猛地锤了一下桌子,发出巨响,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骂“何!野!你深夜留我一个人不管还嫌弃我字丑!?”   说着就要把作业抢过来“爱抄不抄!拉倒!”   “别别别别,您是我哥成吗?”何野赶紧求饶。   后边动静太大,闹得前排江算也端着瓶牛奶过来凑热闹“哟,俞定被抛弃了?”   “你别听他瞎说,”何野无语“江算作业交了没,借我看看?他字我真看不下去。”   江算无情的嘲笑了俞定,直接回座位上抱了一堆过来“你要哪门?”   “语文政治吧。”江算抽两沓卷子递过来,何野看也不看低头就抄。   江算喝着牛奶看了一眼愤愤不平啃包子的俞定,问“所以,你干嘛丢下他?”   何野奋笔疾书的笔生生给问停了。   恭喜,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何野一下想到那天晚上还带着烟味的吻,耳朵通红强装镇定,含糊其辞“就......去看了一个朋友......”   “哼!”俞定带着韭菜味的冷笑,一针见血“朋友?裴梧吧。”   “不是......”何野无语。   “不是你个头,”俞定把塑料袋团在一起远远地砸进垃圾桶“你有几个朋友啊还?”   何野被呛得没法反驳,说来心酸,高中两年确实也就跟这俩玩意儿走得亲近点。   “诶,”俞定凑近了小声道“我听说昨晚上闹了场大的,去了挺多人的,你不会是去帮他了吧?”   “有吗?”何野皱眉。   俞定看他表情不像是装的,放下心了“你最好没有,不是你的事少掺和。”   这一天课何野上的心不在焉,俞定说的大场面绝对不会是学校里闹事的级别,但想起裴梧昨晚的样子又确实不像是刚打完架,表情神态看不出任何端倪,如果是演的那裴梧未免演技过于精湛了些。   江城那么小,打车过去要不了二十分钟,他裴梧怕不是大罗神仙转世,从发丝到衣角,干净伶俐,整理得一丝不苟。   何野看着坐在他对面处理生意的裴梧,现在也是如此,裴大校草的自我管理绝对完美。   天越来越热,店里空调坏了,头顶上老旧的吊扇吱呀吱呀卖力地转出一圈圈噪音,也去不掉何野心里的烦。   “干嘛?”裴梧头也不抬,小孩炙热的目光像是要洞穿他“饭不好吃?”   “没有,还行。”何野赶快扒拉两口,苦瓜炒蛋,虽然他既不吃苦瓜也不爱吃蛋。   裴梧最近心血来潮对着网上的教程练习厨艺,小悦姐沉迷恋爱不可自拔,店里的厨房大多被裴梧承包。   夏天的空气都是黏腻的,裴梧嗒嗒嗒敲字跟对方约好取车时间,关掉电脑,捧上一早盛出来的饭,在何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吃饭。   沙发比何野坐的板凳略高一些,何野一抬头就能看见裴梧低垂的T恤领口里露出的大片风景。   肌肉线条漂亮流畅,皮肤白皙紧致,两人同居那么久对方裸体多多少少都看过一些,何野可以清晰地想象出裴梧的八块腹肌和淡褐色的......   裴大校草的自我管理绝对完美。   何野脑间闪过这句话,顿时冲散了许多黄色废料,赶紧喝了口水压下澎湃的心潮。   “嗯?”裴梧端着碗看着脸色精彩纷呈的何野疑惑道“干嘛不吃?”   何野被问了个大红脸“我饱了,回学校晚自习!”捡起书包就落荒而逃。   裴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马上反应过来,笑倒在沙发上。   听见店里传出来的笑声何野欲哭无泪,谁让自己是没理的那个,何野骑上车隔着玻璃窗狠狠比了个中指,故意地,绝对故意地! 第22章 文周   日子平平淡淡地在几十上百把游戏里窜过,一晃眼就到了模拟考的日子。   “分班表都贴起来了,下课都记得看啊。”有人在讲台上吼了一嗓子,众人熙熙攘攘都挤到一块去看座位。   何野懒得动身,翘着腿靠在椅背上对着窗户吹风,外面烈日炎炎热得人都散漫了。   很快俞定摸回来“野哥咱俩一个教室,31,四栋,一楼最里边。”   “拍照了没?”   “拍了发你了。”   何野点开手机看了眼“哟,这回怎么不按成绩排了?”要按成绩算他俩根本轮不上这位置,毫无疑问最末的考场去了。   “就我俩?”   俞定嗤之以鼻“那不然呢?”过了半晌又想到了什么反问道“你还想有谁?”   何野被他问得愣住,一下也反应过来,笑骂了句“操。”本来没有的期待被俞定一下撩起了心思,手指一路往下滑,却在其中一栏停顿住,两个小字扎得他眼疼。   何野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收起来。   “有吗?”俞定坐在课桌上好奇。   何野余光瞥见一个身影走过来,垂下眼睛摇摇头。   俞定一回头就看见来人尴尬地站在旁边“班长有事?”   “没,我们好像一个考场吧。”   俞定瞪大了眼睛“是吗?”   文周肯定地点点头“我28号座。”   “那学霸到时候借我扫两眼?”俞定挤眉弄眼半开玩笑说,文周成绩在班上也算前三了。   文周一脸无奈,“我离你远呢。”   “嗨,那拉倒。”俞定立刻放开文周,转身扒何野“下节体育课打球不?”   何野脱掉校服往抽屉一塞“行吧,再不走上课了啊。”说着往教室外走去,从始至终目不斜视,完全当文周隐形人。   “我先走了啊。”俞定打了个招呼也三两步追上何野,勾肩搭背问“野哥你走那么快干嘛?”   文周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课桌散乱地放着课本,校服乱七八糟挤在抽屉里,显示主人逃得匆忙。   文周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太阳晒得人烦躁,何野打了两场不乐意动了,躲在树荫下的长椅上休息。   “不玩了?”俞定转着球问“不行啊野哥就你这体力。”他兴致刚上来,还意犹未尽。   何野一睁眼就是灼灼烈日,强烈地光线照的人眼疼,懒得争辩,随便拿衣服一团枕在脑后,望着树叶发呆。   浮生半日里难得偷个闲,周遭吵闹的声音都渐行渐远,昏昏欲睡间,一个调笑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总是睡不够,睡美人?”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了清净,何野一骨碌爬起来“你怎么在这?”   裴梧手插在校裤袋里,侧身示意远处一群人影“打球。”   何野了然,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狗腿――张子樾。   “你们班也这节体育课?”   裴梧抬腿在他身边坐下,“不是。”   “那你们……”何野迷惑了,随即反应过来,惊道“艹你们不会就这么逃课了吧?”   “啊,”裴梧懒懒地应了一声,手撑在后方,仰着下巴转过脸冲他痞痞地笑了一下“不行?”   何野默默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您牛逼。”   敢在江城二中如此明目张胆的逃课,得,没半年脑溢血都干不出这事来。   连不爱学习如俞定偷懒时都得撺掇着家长一块编造瞎话,他家对他管的松,俞定是硬生生给玩成倒数的。   就这么逃课,别说班主任会如何大发雷霆,教务处也得走一趟,再不然就检讨处分回家反省,三件套,样样有你受的。   何野是无所谓,学习不爱他他也没爱过学习,天天搁在教室后排看漫画打游戏混日子,安逸自在得很。他倒是没想过逃课,因为,逃了也无处可去。   他总不能回家吧?那对他来说还不如在教室睡觉呢。   两个人对着坐了一会儿,无聊是有点,但还挺安逸的,起码他们俩坐着不尴尬。   这样的人还挺稀有的,别说江算,江算是俞定带着他俩才混熟的。就说俞定,何野跟他坐不到一分钟那家伙绝对就能扯着嗓子嚎起来。   何野本身不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但俞定是,他三教九流无论学校内外,上到高三下到小学都有认识的狐朋狗友,完全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主。   这么想来,何野眯着眼睛看着球场上撒欢的身影感慨,他俩能玩到现在当真是个奇迹。   体育课一向过得很快,几声哨音传来,那是各班体育老师催集合了。   裴梧站起来,淡然道“再见。”   何野被太阳照的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一样无声地挥挥爪子。   裴梧回头看着他,微微勾起唇角,刚转过身又被人叫住。   “诶,”何野站了起来“你这沾上东西了。”   温热的指尖伴随着话音在他脖子上擦过,裴梧一怔,那片皮肤酥酥痒痒,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勾引而走。   何野取过那片翠绿的树叶,是方才风过梧桐落下的残余,一捻起来,鼻间萦绕着清盈木香。   他把叶子递到人手上,嘻嘻笑道“给你的礼物。”   裴梧垂着眼睛接过来,说“谢谢。”   何野顿时愣了,自己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他看着面前乖觉如幻象的人,心中各种惊叹词刷屏而过,靠你不是校霸吗,你不是逃课逃的随心所欲吗,你不是打架狠得一批吗,你这样真的不崩人设吗?   何野干巴巴地说“不……不客气。”   直到人走了还没缓过神来。   何野对着他的背影入神,殊不知这幅景象也看呆了球场的钢铁直男们。   “得。”俞定在心里骂娘。   “这......”打球的同学不懂就问“??”   俞定一闪身挡住两人,义正言辞斩钉截铁道“好兄弟,超——好的兄弟!”   同学点点头无言以对“行吧。”   树下两人情调个没完,俞定为兄弟两肋插刀插到心累。好在下课铃响时,俞定回头看裴梧已经不见了,俞定跑过去搭上何野的肩“请客。”   “?”何野迷惑。   俞定眯着眼一斜,瞟过长椅,何野臊得不行。   “艹,走!” 第23章 预兆   篮球被抛起又落下,激带着一圈尘埃,他低垂着眼把球从左手过到右手,被汗濡湿的刘海沾在额头上很不舒服。   “文周,文周!”身边队友奔跑着大叫“传给我!”   他没搭理,几个跨步过掉对方的防守队员,干脆利落的一个上篮。   “——哔”裁判吹响哨子翻牌“3分!”   周遭响起一阵阵欢呼声,文周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人,顿时兴致怏然,独自走到长椅上坐下休息。边上立刻就有学妹羞涩地递上水和毛巾,文周接过温柔地笑笑“谢谢,辛苦了。”长长的睫毛一上一阖,俊逸非凡。   “不不不,不辛苦”几个女孩子脸红成了桃子,赶紧摆手,又紧张的询问“那个......学长能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哟~”边上好事的队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揶揄道,文周没什么情绪变化还是很温柔“不好意思啊,我还是想以学习为重。”   这话接的顺其自然,实在是应付出了习惯。   尤其二中校风严厉,倒也不显得故意为之,几个妹妹不好意思再多说,只得打了招呼离去。   “瞧瞧,都蔫了。”队友还在伸长了脖子张望学妹的背影,语气酸得不行,不知藏了几缸子醋。   文周听出来了人的意思,不看也不接话,只是翻出自己手机记事本点了两下说“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先走了。”   “诶诶你别跑啊。”   文周转头扬起手机,搬出最无懈可击的理由“班主任喊我。”   队友挫败地把手一挥“得得得,拉倒。”   文周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球场,边上有人坐下来阴阳怪气道“文大主席嘛,忙着呢,老师的贴心小棉袄。”   几人相互看看,都笑起来。   其实记事本上显示今天下午的日程是空白,文周一转过身就敛去了笑容,独自一人慢慢的走回教学楼。对于旁人的闲言碎语他当然不是不知道,他成绩好长得帅学生老师都吃香,不免被人心生妒忌,所以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   不过无所谓,他不是很在意,重新翻出手机连上数据网络,一下就跳出数十条信息,嘟嘟嘟手机震个不停,提示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嘶——”文周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把声音震动都关了,果不其然是他那个倒霉妹妹发来的。   在哪?   哥哥哥哥哥哥??   干嘛不回??   ......   文周敲字回过去,打球呢刚看见,你有事儿?   对面没有立即回复,应该在上课,文周把手机揣回兜里,转着球回了教室。   最后是两节数学课,下课后众人收拾东西去吃晚饭,同桌戳戳他胳膊“文周,你回家吗?这天气要不在外面吃吧?”   夏天的天气变化快,文周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点点头,“行啊,去骑车。”边说边盯着老师走出教室,一手在包里飞快地摸出手机开机。   “嗨。”同桌看他这样子乐了“走了,没事,玩吧。”   文周笑笑没回话,出乎意料地没被消息轰炸,对方只发过来两句话。   我马上中考了,你说我报二中好不好啊哥?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十七个字却让文周呼吸一窒,如坠冰窖,曾经挥之不去的阴霾重新笼罩。   此时窗外一声巨响,巨大的闪电横空劈下,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走廊上本来要外出的学生们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手足无措,一时抱怨声争吵声四起。   身后的人因为嘈杂而影响了睡眠,不耐地从课桌上爬起来半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懵懂样子。   何野一睁眼就是这幅景象,他猝不及防撞进对方的视线里,一动也不敢动。隔了几排桌椅,风吹乱了书页,他没由来的心慌,何野想躲开却被固定在原地没法动弹,他试图张嘴却喑哑地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明明只是一场雨却戏剧到像是小说的开头,预兆着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靠近。 第24章 他笑   何野并不讨厌文周,相反,他们还曾经很要好过。   两人都是江城一中十五班,彼时何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像其他同学们自小一起长大又大多沾亲带故,下课时其他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永远只留何野一个人孤零零的窝在位置上。   虽然当时大家的年纪都还小,但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并不会因为年龄而减小,反而更加深刻,深刻地让何野记住了那种孤单,与寂寞。   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半年之久,他在学校没有一个玩伴,也不与人交流,小县城的老师素质不高,何野当时还是个三好学生,只要他不惹是生非,也不会被多加关注,何况孩子们的事并不是大人能轻易介入的。   是那年的运动会,何野照例一个人远远坐开,都是老一套,跑步跳高跳远,何野无聊的打哈欠,却被路过的体育老师逮个正着“你闲着也是闲着,帮忙去清点下器材室吧。”   何野不情不愿地接过钥匙,一打开大门,满是灰尘。何野走进去,场地挺空旷,但器材不多,四个正正方方的架子装了些羽毛球,排球之类的运动器械,很快就清点好了。   何野也不想太早回到操场,又吵又没劲,干脆在器材室待会儿,站着忒累就寻思找张凳子。绕着到架子后面一瞧,角落里有扇不起眼的绿门,还有张高低不齐的椅子,藏在一堆杂物后面,上面还生了铁锈,但总比没有好。何野用力想拖出来,金属的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巨大的刺耳声,他没注意到椅子底下压着块幕布,这么一拖连带着满墙的布也掉落下来。   何野震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惊呆了,谁能想到这脏兮兮灰扑扑的房间里还藏着这么一面巨大的镜子。   本以为是个苦差事,却意外捡到宝了。   镜子因为有布遮着倒不是很破旧,只是落了些灰,显得有些灰扑扑的,何野看着镜子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蠢蠢欲动,脑子里神经一下就烧起来了,脱掉鞋子外套T恤就开始热身。   放松完身体,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舒展双肩,手臂向两侧延伸后紧紧绷直,挺起腰杆,摆好一个漂亮的起势。回忆起上课老师教的内容,"形神兼备,身心互融,内外统一"。古典舞是一种将技巧情感完美融合展现的表演艺术,所以尤其讲究神韵身姿。   何野再睁开眼时,镜子里的那个“何野”神采奕奕昂首阔步,与之前的他仿若两人。优雅的中国风舞曲在格格不入满是灰尘的破教室里响起,而他就在尘埃里起舞,跟随着音乐跨转起跳空翻,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特技倾泻而出。   他的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舞姿柔美又凌厉,本来男生跳古典舞可能很容易让人出戏,但何野年纪小还没开始发育,面相又精致漂亮的像个女孩子,出乎意料地把这两种气质融合的很好。   器材室就在操场隔壁,他与外面的上千师生仅有一墙之隔,但他仿佛摒弃外界全部的声音,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停顿徘徊。全身心沉浸在角色中,音乐急促时喜悦激动,音乐缓慢时悲伤低沉。就算赤裸着上身也好,就算光着脚被石子咯得生疼也好,但此刻何野觉得自己最幸福的。   足尖在粗糙的地面上不停地旋转起跳,他轻盈地像飞鸟,踢腿抬手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   很快一曲终了,他做了最后一个漂亮的空翻,收势,鞠躬。再抬头时,身上已满是汗水,发尾都浸湿了,白皙纤瘦的身体剧烈起伏着喘息,虽然消耗了很多体力,但却丝毫不觉得疲惫。何野忍不住笑起来,在学校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笑得开心,眉眼都滋生出别样的风采,殊不知撩得别人心里麻麻痒痒,也跟着他开心,脚下一个没注意踢了东西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叫何野吓了一跳。   他警惕地回头向角落看去,“谁?” 第25章 系鞋带   他警惕地回头向角落看去,“谁?”   却听见一阵掌声响起,循声而望看见靠在大门边的文周,文周是他们班长,就算不熟也认识。何野一下敛了气势,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对方倒光明磊落比了个大拇指夸道“你跳的真好看。”   何野赶紧把衣服鞋子穿上,腼腆的说“谢谢。”   文周后知后觉的尴尬,走过去给他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班主任让我把排球比赛用完的球给收回来,我真不是故意偷看的。”   “嗨没事。”何野倒无所谓,俩大老爷们好歹谁也没被占便宜。   “不过你跳的真的真的很好看,优雅,灵动。”   何野一听眼睛就亮了,“你懂中国舞?”   文周看着他那清澈的瞳孔一下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本来只想拍个马屁结果一不小心拍过了头,怕打击人家,只好咬着牙承认“懂,懂一点......”   “噢。”何野也没话接了,低下头坐在椅子上系鞋带。   文周翻出手机又说“我给你拍了照片你想看看吗?”   “行啊。”何野一听就跳起来要看,没系完的鞋带散在满是灰的水泥地上也不在乎。   初中的小孩子不讲究摄影技术,那时候的手机像素也不高,但照片里的何野还是生动漂亮的像光,单薄地身体下蕴满力量,连发丝都在舞动,是昏暗背景里唯一的白。   “挺好看的。”何野也很喜欢,低头仔细的看着照片。   两人靠的极近,文周低头看着何野,视线从发梢略过耳尖到脖颈,刚运动完的他皮肤还泛红,文周甚至能感受到何野身上的热气。他们手臂靠在一起,烫得吓人,他喉结忍不住滚动一下,克制自己收回视线,心脏砰砰直跳。   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了。   “咱俩加个好友你发给我行吗?”何野抬起头问他,文周被他直勾勾地眼神盯得发慌,但又很高兴“行啊。”   听他答应了,何野坐回椅子上继续折腾鞋带,文周跟他找话聊“我没想到你还挺好相处的啊。”   “啊?”何野一脸懵。   “之前听班上的人都说你不爱说话,总一个人待着。”   何野笑笑,不想解释那是因为没人跟自己说话,久而久之他也不爱跟人说话了。   “以后我带着你,”文周蹲下来冲着他笑“鞋带不是这么系的,我教你最方便的系法。”说着也不嫌弃,手把手认真教起来。   何野惊了,傻愣愣地看着对方摆弄,完全没听清楚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这人,还挺好的,也还......挺好看的?   “其实这本来就是间舞蹈教室,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给改成器材室了。”   何野转了一圈发现确实墙边有两排压腿用的单杠,不过先前自己只沉迷舞蹈而给忽略了,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文周抬起右手指了指,“你记得学校边上的教师宿舍吗?我家就住那,我从小就在这学校里长大的,这儿没有我不了解的地方。”   “那你父母是教师?”   “对啊,我妈妈就是隔壁班数学老师。”   “不对啊?”何野后知后觉看向文周“我不是锁大门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文周朝他挤挤眼睛,翻出一串东西给他看“我有钥匙,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来。”   “你怎么会有?”   “你猜啊?”文周绕了个圈子没回答。   “猜不着,”何野眼睛全盯着钥匙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那......那你以后能带我来这吗?”   他回头看着人期待热切的眼神,突然有些哑然,“你这么喜欢跳舞?”   ...... 第26章 抱大腿   ......   “何野何野?”   “野哥——醒醒!”   何野迷迷糊糊睁开眼,被俞定个大嗓门吼得一个激灵,本来约好来叙旧复习的,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还梦回往事了。何野想起来,下意识抬起手臂擦了擦口水。   结果被裴梧大手揉了一把下巴,“我不嫌弃啊。”作势哄他。   何野瞧他个臭德行,三魂六魄迅速归位,一翻白眼,一脚踹到人腰上“呸。”   那边吴悦被张子樾拉着坐在前面打游戏没看见,江算低着个脑袋埋头苦读,就剩个坐在左边的俞定,他跟裴梧在沙发一通打情骂俏被人看了个门清,俞定面无表情两手举起比了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哼。”何野冷笑,拿起抱枕越过裴梧就要上阵厮杀。   裴梧看也不看左手把人拦腰抱回来,右手还在草稿纸上比划着。   摁得不行何野改扔的,把抱枕冲俞定门面砸过去,立刻就往裴梧背后缩。   俞定把抱枕塞回背后不理这个幼稚鬼,揣着手机打游戏,在微信私聊说,要不是裴哥,我看你早晚出门挨揍。   “你得了啊,能不能乖乖复习会儿,睡一中午了。”裴梧把人从背后揪出来,大手按着脖颈,被人拿捏着命脉何野不得不举手投降“听您的听您的~”   何野从沙发背后捡起书包,翻出被蹂躏成一团的试卷,盘腿在地上坐下,毫不客气地抽走裴梧手中的中性笔“借我根笔。”   裴梧斜他一眼,何野冲他歪了歪头满眼无辜,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展宏图的样子。写没两笔眼神就往边上瞟,江算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只好又去抱裴梧大腿。   是——真抱大腿。   何野本来坐在地上就比坐在沙发上的裴梧矮不少,这会更方便他捣乱,把脑袋支人家膝盖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人看。   不一会儿裴梧就受不了他炙热的眼神,叹了口气停下问“又怎么了?”   何野扁着嘴委委屈屈看着他,看了半晌又用脸蹭他的大腿。   “嗯?”裴梧看他小狗似撒娇的样也是难得,心情大好,抬手勾勾他发梢,又顺着下来摸眼睛,何野心一横把眼一闭陪他演。   “不会做?”指关节被又长又浓的睫毛扫的痒酥酥地,裴梧一刮他鼻子“得了,起来我教你。”   呸这老不要脸的,早猜出来在那装大尾巴狼。何野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心里悄悄骂,面上还是装的乖乖巧巧的把卷子递过去。   “诶裴梧要讲题啊?”边上江算一看来劲了,兴冲冲凑过来“我能听不?”   何野跟裴梧互相看了一眼,何野眨巴眨巴眼睛,擅作主张“听呗。”   蹭课的人比听课的还上道,何野一到学习这块就蔫了吧唧的,裴梧一句话他能打三个哈欠。   “所以,你有那么讨厌老师吗?”裴梧看着他。   “……也不是吧,”何野犹豫了一下“我以前初中有个老师对我还不错。”   “一直想把我往正轨上带,可惜,我那时候脑子太钝了没领会他的意思,再就是那时候我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他想领也领不回去了。”   “但是,”何野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你不觉得二中的老师都挺讨厌的。”   裴梧想了想,笑起来“确实。”   “骗子!”   何野扭过头瞪着他“我上次还看见你跟一个老师有说有笑的。”   “还有.....”何野趴在茶几上蚊子叫“我反正是二中的‘神仙’啊,考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裴梧飞快地打断他“跟我有关系。”   何野转头看着他,裴梧正拿着他的课本划重点,见他看过来,又盯着何野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相信我一次,试一试。”   何野一下觉得他穿着校服两天没洗头的样子也特帅,帅的二五八万,跟被下了蛊一样想跟着裴梧学习。 第27章 不是倒一?   裴梧题讲得又耐心又仔细,对症下药,江算基础比何野好得多不会的地方就快速讲一遍让他自己琢磨会儿,利用这个间隙慢慢的给何野讲。如果江算还没琢磨明白就重新讲,不厌其烦,一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几人在店里吃完晚饭返校自习,一人一辆山地车,除了何野载裴梧。江算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啊裴梧,耽误你复习了。”   “嗨没事,裴大学霸肯定不介意。”何野插科打诨把有些严肃的氛围给糊弄过去。   “没跟你说,”江算瞪他一眼,笑笑“不好意思啊他平时不这样的。”   边上俞定看在眼里笑得东倒西歪,张子樾忙着帮悦姐刷碗不跟他们一起回,就江算还不知道俩人的事,何野噎了一下没敢再说。反倒是裴梧一反常态地积极接话“是吗?他平时哪样?”   “就...”江算边骑车边思考“挺认生的,对人贼客气了,面上看着挺礼貌的其实谁都不爱搭理。”   “哦,这样。”裴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何野尴尬地脚趾抠车踏板。   俞定骑上来冲何野扮了个鬼脸,勾着江算走了,何野特意把速度放慢,跟裴梧两人落在后面一截。   “你还真跟我不客气。”裴梧使坏掐了他腰一把。   何野怕痒一下车骑得歪歪扭扭,赶紧拍了他手一下“你别捣乱,咱俩谁跟谁啊?”本来想说好兄弟,何野含糊了一下还是改了口。   “谁跟谁?”裴梧不依不饶。   何野一下就燥了,这哪好意思说得出口啊?见何野不回,裴梧还把手放在他腰上,脸埋在何野后背,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一下一下用脸磨蹭。   “诶诶诶你别弄,真的痒。”夜风刮在脸上,何野抓住裴梧的手往校服兜里揣,“你这也太冰了,放里头暖暖。”   “行啊。”裴梧也不客气,直接两只手都塞人兜里,从背后看跟抱住何野也没区别。   等两人黏黏糊糊踩点到学校,何野一进班里就被俞定狠狠嘲笑了。   但何野才不理他,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把俞定摊在桌上的零食一推“往边上稍稍,别影响我好好学习。”   “哟,”俞定乐得咯咯笑“你就看了一下午书就给你飘啊,怎么着这是要抢走第一的学霸宝座啦?”   何野翻着课本抄单词,斜他一眼道“那不,我就是准备把这宝座让给你了,做好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吧定定。”   俞定嗤笑一声不以为意“拉倒吧,最起码我能保证我听的课比你多。”   几天时间过得飞快,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晚自习,有人吵吵闹闹拿着张纸进来“成绩出了啊,贴后面黑板旁边,你们有空自个看。”   这话炸得一群人立刻蜂拥到前门,本就不大空地被堵得严严实实,何野百般聊赖撑着下巴犯困,回想不起自己上次关注成绩还是什么时候,起码自打进了高中以来没再想过那两笔红色圈儿的事。   头一次因为成绩而绝对心里痒痒地,但他更明白自己不仅仅是因为成绩也因为那个人,他想知道他们的努力有没有被辜负,想向他证明一下自己的信任。   虽然何野有些好奇,但还是脸皮薄,他个长年稳居倒一的差生这么热心自己的分数只会惹人笑话。   倒是俞定,明明稳坐倒数第二却查起分数来比谁都积极,这不又一头扎进人堆里去了。   江算人缘好,随手抓个女孩子托她看了,随即笑脸盈盈地走过来在何野前边的空位坐下,   看那样子就知道考得不错,“你怎么样啊?”   “嘿嘿,还行,年级568,班里排26,野哥不去看看?”   何野笑着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话与其说是给江算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   听闻此言江算也只好笑笑不再多说成绩的事。   强迫自己压下那股莫名的期盼,何野低下头在抽屉里扒拉出本漫画来,刚一抬头,前面的人群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俞定风风火火从人堆里挤出来,满脸不可置信,“艹!野哥,你这次不是倒数第一!” 第28章 加油,坚持住   “艹!野哥,你这次不是倒数第一!”   何野被他这大嗓门吼得虎躯一震,整个人都懵了,连手上的漫画都掉在了地上,前面的人群也被这一声吸引过来纷纷回头看着他们,看得何野如坐针毡,他实在不喜欢被人过分关注。   俞定才不管不顾,“你这次倒数第二!艹我才倒数第一!”   “......”何野无语,悬着地心也慢慢坠下去,白白期待了,整半天也就进步了一名,这也没什么好报喜的,赶紧拉人坐下“你小点声。”   “挺好的啊野哥,恭喜,进步一名也是进步,你总算摆脱倒一了。”江算却挺开心的。   “是啊,你还挺厉害的嘛,说要超过我还真做到了。”俞定还没缓过劲来,絮絮叨叨“就是我回家铁定被骂死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考倒一,先前都有你给我兜底,我怎么交代啊......”   何野汗颜,“哎那就多谢谢裴梧吧。”   江算立马附和“说得对,还是得谢谢裴男神,多亏他教咱们复习了。”   “诶你们这补习班真这么神奇吗?就一下午?就能进步?”俞定不依不饶“你们怎么都一块好好学习了呢,搞得我很咸鱼。”   江算认真想了想“确实很厉害,裴梧其实没教多少,但他讲的那几个例题这次恰好全出了,我就是把数学试卷背面那几题给做了,一下就比上次多了十来分。”   何野点头同意,用无比严肃地语气说“这次考试,我第一次认真看了题,自己做了卷子。”   “哈?那敢情您平常考试都不看试卷啊?”俞定懵逼。   “......”何野不说话了,捡起地上的漫画挡住脸,默默点头。   “靠!你的倒一就是这么来的啊?”俞定一拍桌子,随即又想起什么握住何野双手声泪俱下“野哥够义气啊!为了给我兜底儿,隐姓埋名卧柴尝胆十数载,苦了你啊哥,野哥您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何野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江算扶额“那叫卧薪尝胆,您能不炫耀你那为数不多的学识吗?”   正闹着,政治老师走进来两手一挥,驱赶人群“行了行了,还聚着干嘛呢,上课了都回位置上去,下课再看。”   许是受到进步的鼓励,何野难得认认真真上了一次晚自习,连政治老师都忍不住专门去看了看排名,又绕回后排,看着埋头作笔记的何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   何野被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动,抬头跟老师对上视线,女人温柔和蔼地冲他笑笑,弯下腰小声说“加油,坚持住。”   何野感激地笑笑,政治老师算是他们所有任教老师里唯一一个不以分数待人的,他难得感受一次长辈的慈爱,那点‘进步’的喜悦像是被加了小苏打慢慢膨胀开。   而这喜悦直到下课见到那人后才终于炸成烟花,裴梧单肩背着包一手拿着校服外套,一手看着手机倚靠在走廊等他。   周围络绎不绝的人流经过,但凡经过他十有八九都得放慢脚步瞻仰会儿二中鼎鼎有名的裴大校草。   何野一路小跑赶紧来到他面前,裴梧一挑眉把手机收起来“哟,这么高兴?” 第29章 夏日炎炎有你超甜   “哟,这么高兴?”   两人并排下楼,何野边走边寻思要怎么开口才不显得突兀“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可何野没想过他压根就跟成绩这事不沾边,俞定来问都比他合适,他那点小心思裴梧立马就猜着了,但他没戳穿,还是顺着人回“正常发挥。”   “噢,这样。”何野垂下眼睛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新手猎人无心捕猎,裴老狐狸只好主动进圈,“你呢?”   小孩猛地抬头,眼睛一下亮了“我进步啦!”原本锐利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恭喜啊。”裴梧笑起来,看他灵动的神情心里痒酥酥的,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人的脸颊肉,又滑又软。   “诶诶诶,”何野把他手拍掉,语气又平稳下来“也就进步一名,其实没什么区别。”   裴梧顿了一下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什么都没说。   两人回到公租房,何野掏出钥匙开门,一进屋就迫不及待的甩掉鞋子扑到沙发上瘫着,嘴里长舒一口气“哎,安逸。”   裴梧把他踢乱的鞋摆上鞋柜,打开空调调成合适的温度,“饿不饿?”   何野像只懒散地猫在沙发上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问“冰箱里还有点啥?”   裴梧想了想,“就剩水饺了,吃不?”   “有啤酒吗?”   裴梧拉开冰箱看了看“有,最后两瓶,”他又打开冷藏室把速冻水饺拿出来,头也不回指使自己的猫“去把衣服洗了。”   “得令。”何野闻言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敬了个军礼,。   裴梧看他滑稽的动作觉得特逗,打开手机就想拍下来,何野立马意识他的目的,裴梧一看取景框何野又换了一副姿势正张牙舞爪摆鬼脸,裴梧毫不在意按下拍摄。   咔嚓一声,何野蔫了,妖精就是妖精,斗不过,垂头丧气的去收拾脏衣服。   裴梧靠在灶台边上玩手机,锅里烧着开水,速冻水饺拆开了口摆在一边。他编辑好朋友圈点击发送,什么都没说,配图是四张何野的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何野走过来抱着一筐衣服冲他昂昂下巴,身上已经换了睡衣。裴梧了然三两下把校服和体恤都脱下来丢进脏衣篮,光着上半身露出精悍的腰腹。两人厮混至今,已经没什么可避讳的。   何野还不走又用眼神示意“裤子。”可眼神又清澈无辜地好似使坏的不是他。   裴梧无奈“那你看着点水,别沸出来了。”   “行,睡衣给你放沙发上了。”   裴梧只拿了睡裤走进房间去换,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但依旧没穿上衣,何野收完衣服抱着去卫生间洗。他们两个大男生多多少少不擅长家务,洗衣服无非就是打开洗衣机,把衣服丢进去,再倒好洗衣液柔顺剂,就完事了。何野设定好时间让洗衣机自行运转,顺便冲了个澡。   裴梧往两个白瓷碗里加点酱油、醋和香油,简单调个味,再把煮好的饺子的捞出来加点水,也像模像样。   他把端到小方桌上把啤酒拿出来打开,再把碗筷摆好,冲卫生间大声问“好了没?”   “马上。”何野吼回来,把吹风机关掉一下噪音就消了,他走出来头发还是湿淋淋的,就在桌子前坐下开吃。   裴梧喝了口啤酒瞟他一眼“不吹头发。”   “没事儿,”他把老干妈打开就着吃“我刚用你剃须刀了啊,我的坏了。”   “嗯。”裴梧点点头没在意。   卫生间里洗衣机还在不停震着,很吵,两人都没说话只是低头猛吃。何野喝了口酒,一口下去直接冰到脑子都疼,闷热的夏夜里总算降了些躁气。 第30章 他的猫   简简单单一餐何野却吃得很香,在他的记忆里很少有好好吃饭的画面,何家两口子都是市井小民,也顶爱在饭桌上教训孩子,弄得他食不知味味如嚼蜡。后来升上二中,二中作息忙碌何野要想贪睡就得舍得胃,十七八岁长身体的年纪却总食欲不振,吃饭也是小小一碗。   裴梧初见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喂猫,何况何野没别的喜好就偏爱河鲜,从龙虾到鱼,都不挑,可不就像只猫。   裴梧厨艺算不上好,在跟奶奶住之前可真正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裴家不说别的地方,在江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他母亲自小娇生惯养,有裴梧外公外婆惯着就算嫁做人妇也依旧维持着千金小姐的做派,日常除去给学生上上课,就是待在家里侍弄花草,再加上家里保姆就有五六个,轮流照料打理,厨房家务这些事与她压根就不沾边。   大抵师出奶奶,裴梧做饭也总有种老人家的味道在,浓油赤酱,虽然不太符合现在的健康饮食理念,但色香味俱全,配料调味重却不影响主食的清淡爽口,两相结合,何野还吃上瘾了,也是吃了裴梧做的饭他才明白,奶奶家的那满墙油烟是怎么来的了。   这饭菜的口味做法与南方小城的细腻平和相距甚远,那是因为裴梧父亲是北方人,入赘裴家一夜飞黄腾达,之后将自己母亲也接了过来,本来也是好事一桩,结果前些年变故丛生,裴梧父亲出轨外遇,导致裴梧母亲悲伤过度殉情自杀,两家撕破脸,裴老爷子怒火攻心一病不起,气急败坏之下不仅把老人赶出了裴家,连自己孙子孙女也不认了。裴沂跟随父亲移民国外,最后只有十五岁的裴梧抗下重担,主动承担起照顾年迈奶奶的责任。   想着想着,何野猝不及防开口道“什么时候给奶奶装个油烟机吧。”   裴梧愣了一愣,随即点点头“好。”   两人又默不作声吃夜宵,所以说有的事还真就挺玄学,他俩的气场就是莫名其妙的合,无论说不说话,无论开口说什么,彼此都不会觉得尴尬。何野忍不住想起来他第一次坐在这张桌上吃了裴梧煮的一碗酸辣粉,他那时可没想到这张又矮又小的方桌会见证他们在一起吃过的这么多饭,一下就从2月吃到了7月。   何野有些怅然,五个月,他和裴梧住在一起五个月了。   裴梧拍拍靠在椅子上叹气地他“吃撑了?”   “没有!”何野跳坐直了,把刚刚散发的情绪藏得一干二净“我去晾衣服。”   裴梧当没看见空气里那点思绪,擦干净饭桌,收拾碗筷去洗碗,“一会儿回来我给你吹头发。”   “哇哦~”何野忍不住揶揄,心里明明一点一滴都雀跃成欢喜,跳上眉梢,方才的气氛终于都彻底绝迹,蹦蹦跳跳去洗衣机里拿脱完水的湿衣服。   他就是这么个人,有什么都往脸上写,不藏不掩,比起陌生时浑身的利刺与防备,卸掉表面伪装的何野内里只剩一块明镜,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   裴梧也悄悄抿了抿唇角,温柔都藏在眼里。   他当然了解自己养的猫,却也不会得寸进尺予取予夺,这才是何野接纳他的主要原因,他们对彼此的好是相互的,公平的,不会少也不会多,不需要一方相欠一方愧疚,也不会以爱之名限制对方,彼此给予着最大自由。   你洗衣服我洗碗,你照顾我我就照顾你的家人,有来有往,有始有终。 第31章 恭喜   晒完衣服何野无所事事地坐在阳台看星星,空气里弥漫着洗衣液的淡香,和自己周身一股酒气混杂在在一起。他点开朋友圈翻了翻,他账号里没什么好友也就那么几个人,俞定发了张网吧的照片,照片上他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屏幕正直播着某场游戏的职业选手竞赛,文案上写xx战队牛逼!何野失笑给他点了个赞,回复了一句同样的评论。   何野再往下翻就是江算,只发了两个字求解,配图是一道数学题。   何野一下就想到了他们之前一起在裴老师辅导下复习的事,自从考试成绩出来后江算几次都欲言又止,何野都当没看见,猜到他是还想再求裴老师开小灶,只是裴梧也有自己的课要复习,还是理科,跟他们风牛马不相及。   何野转头看了眼客厅里做题的人,正好两人目光相对,他眨眨眼示意没事,怎么也开不了口麻烦他,决定这种抄近道的邪恶念头还是及早扼杀在摇篮里比较好。   求人不如靠己,这小课固然好,但把思维养懒了,再碰上考场上千变万化的题型可别弄巧成拙,何野决定不点赞。   再往下就是小悦姐,定位是酒吧,底下评论何野只看得到一个人的,他回了好几条,絮絮叨叨,是张子樾。   他收起手机靠着栏杆吹夜风,漆黑的天幕零散点缀着几颗明星,隐隐约约的树影对面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小城的马路平坦但不宽阔,周边绿化干枯到没有。再有六个小时,这条马路就会熙熙攘攘热闹起来,有早起忙碌的摊贩,有紧赶慢赶的学生,日复一日上演着相同的场景,每个人都踩着时间的指针奔赴自己的战场。   于是,这一刻谨小慎微的忙里偷闲显得尤其难能可贵,何野张开手,夜风缠绕在指尖,让他徒然生起一种幸福来。   五个月,从他第一次踏足这里,狼狈不堪地出逃再到定居下来,他和裴梧利用无数个周末课间淘来的小便宜,把原本破旧灰败得房子也被装饰得有模有样,家用电器一一补全,甚至还摆上了几盆绿植,从暂时同居到不知不觉认作了家,不知从何时起裴梧也把自己的行李搬了过来在此久住。在浩瀚海洋里漂浮的两支孤舟相依相偎,结伴而行,也有了自己的一席落脚之地。   一直到何野困意袭来,身后突然有了动静,裴梧走出来,何野低垂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迷迷糊糊问“你写完了?”   唯一一张凳子被何野坐了,裴梧就在堆积的空啤酒箱上凑合着坐下“嗯。”   不知过了多久,何野仿佛在梦里隐隐约约听到他说,“送你一个礼物。”   随即一个东西被塞到了自己口袋里,方方正正还有些硬。   何野清醒了一瞬又抵挡不住睡意,先前喝的醉劲好像现在才反噬,好像身处在混沌黑暗里,一道清亮的声音对他说,“恭喜。”   他想反问什么?恭喜什么?却好像又对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嗫嚅着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   他不悲不喜,反倒总觉得贺喜的人,远远比他更欢喜。 第32章 打个赌?   翌日醒来何野才看清裴梧送他的东西,黑色的塑料壳里卷着两盘磁带,他翻来覆去没在外壳上找出花样来,内容应该藏在带子里面。但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到上个世纪的录像机来放,只好用个合适的纸盒子装了塞进衣柜里收好。   裴梧鲜少会这么郑重的送他东西,何野不得不珍惜,他这半天课是一句没听进去,脑子里尽琢磨录像带的内容。   班里突然喧闹起来,何野晃过神,俞定凑过来跟他咬耳朵“文周和金正国这回考得也太他妈好了,一个年级18,一个32。”   这是二中的规矩,文理科年级前五十各组成一个重点班,所以每一次季考都会打散原来的学生,重新从各班抽人。   “你觉得他俩会走吗?”俞定看热闹。   “我觉得会吧,重点班师资都比普通班好,待这儿干嘛?”何野头也不抬架着腿翻一本杂志。   “也不一定啊,万一对咱们班有感情呢。”   “切。”何野冷笑一下“你幼不幼稚?”   俞定不高兴了,“啧,怎么说话呢,要不要来赌一把。”   俞定是赌狗本质,大小事都能叫着开一局,筹码无非是一板AD钙奶或者两包辣条之类无关紧要的零嘴。   “赌就赌,输的人包了明天早饭。”   “早饭就早饭!”俞定举起手跟何野击掌。   “诶班主任,班主任。”江算转过头挤眉弄眼偷偷提示他们。   何野看一眼俞定,正目视前方泰然自若,背挺的笔直,一副心无旁骛认真学习的假相。   “你书怎么办,老妖婆说了不让放桌上的。”   俞定依旧眼睛看着黑板,用口型说“学着点。”然后用左手手背轻轻往桌外一推,二十来本书瞬间落地。发出不小的噪声,但还好被班里吵闹的声音盖过去了。   “靠。”何野也学着他的样子把书推到地上,偷偷在桌底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趁班主任回头拿黑板擦时飞快地说了句“你牛逼。”   “都给我安静点!”费姐把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发出一声巨响,威慑力十足,班里顿时鸦雀无声。   见没人说话,费姐才重新开口道“这次考试成绩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们班有两位同学排名靠前,祝贺他们获得了进入重点班的学习机会。”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就是文周同学和金正国同学,大家应该也知道,这次他们分别在我们班班级排名位列第一和第二,希望大家可以向他们学习,下次考试再接再厉。”   “好了,你们俩收拾一下东西搬去四楼重点班吧。”费姐柔声说道。   “我去,”俞定小声嘀咕“她还能这么说话啊?”   他声音半大不响,恰好最后两排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都忍不住偷笑。   费姐站在讲台上一记眼刀丢过去,厉声道“何野!”   “艹!”何野在心里咒骂一句,敛起笑意端正坐姿。   “老师!”文周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心平气和地问“我可以不去重点班吗?”   “啊?这?”费姐懵了,放着重点班那么好的教师资源不要,现在的小孩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想法,但是文周留在7班可以维持班级平均分,方便她以后评职称。略一思索后,费姐拍拍他的肩“我去跟教导主任商量一下,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金正国正搬着课桌要走,看这情景也改变主意说“那我也不去了,老师你帮我跟主任一块儿说说吧,我想留在7班。”   费姐笑开了花,“好,好。”说着就迫不及待找主任去了。   走前还不忘警告一句“后排那几个给我自觉点啊,自己不学还影响别的同学。”随即身影消失在走廊上。   俞定嘴痒地紧,看着老妖婆不见了立马开侃“啧啧啧,当咱们猜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何野没搭理他,埋头补觉,俞定用手肘撞撞何野“野哥野哥。”   何野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他,俞定贱兮兮地笑着“明天早饭啊,别忘了。”   何野翻翻眼睛,瞧这出息样,举起左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又趴回去睡,刻意忽略那道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炙热视线。 第33章 好   眼前熟悉的街景,同样被蝉鸣合奏响起的炎炎夏日,汗水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从毛孔溢出,浸出一片深色水渍的白T恤黏黏腻腻粘在身上,紧贴住一大块皮肤。马路上有汽车呼啸而过,一切都真实到让他心惊胆战。   他转过头,那人的脸距离自己是这样近,近到他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自己脖颈,近到能看清他脸庞在微光下的细小绒毛。   他关切的问,怎么了?   他张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茫然地摇摇头,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就又听见他说“那就好,你跟紧我,过马路呢别发呆。”   他笑得很温柔,很帅气,可何野却觉得很悲哀,他看着文周牵起他的手,他想拒绝却根本不受控制。   他们一路走来,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过一块块行道红砖,穿过一颗颗参天大树,任由光辉穿透枝叶落在身上。   终于他停下来,从口袋掏出钥匙,‘吱呀’一声推开陈旧地大门,开启尘封已久的秘密基地。室内空旷阴暗,只剩天花板上小小玻璃窗透过的几束天光。   他还是牵着他,把他带到最里面,文周温柔地看着他,轻轻说,“开始吧。”他用力一把扯开幕布,巨大的镜子展露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影子,心脏猛地缩紧,原本一次次欺骗自己选择性遗忘的痛苦重新爆发,从记忆的最深处像海啸,像飓风,带着蛰伏已久的惊惧席卷而来。   “你不想跳舞吗?”文周问。   何野狠狠地剜他一眼,不想回答。他现在头痛欲裂,恶心、仇恨、悲切、酸楚,许许多多的情绪一齐迸发,交织在一起,复杂地让他辨别不清。他恍恍惚惚看不真切,眼前的物象都开始重影,他隐约看见镜子里的人满目哀伤。   文周想来扶他,被他一手打开“你别碰我!”   他环抱着自己蹲下,文周焦急的呐喊渐渐消失不见,不知何时温度悄悄降下,周遭都结起冰霜,看不见天光。何野猛地朝镜子里的身影推去,镜子瞬间四分五裂,畸变生出了无数个‘他’,无数双眼睛沉默地看着他,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他手脚麻木身体沉重地犹如灌铅,如坠冰窖。空气也变得稀薄,五脏六腑拼命争夺的氧气却无济于事,明明身在室内,却像被封在万年冰原之下。   何野迷迷糊糊意识逐渐远离,却听见一声急切的呼喊,那声音清亮透彻,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破开重重冰雪温暖似烈日,是死寂黑暗里的唯一的光,一下让他清醒,打碎梦境将他拉回现实。   “何野!”   “何野!”   何野猛地睁开眼睛,裴梧正紧张的看着他,还是午夜,只是一场梦。   两个人互相盯了一会儿,他长舒一口气,松懈下来。何野看着他的额头,覆着一层薄汗,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帮他擦拭,却发现自己也是浑身大汗淋漓。   裴梧蹲在他床畔,轻轻和他靠在一个枕头上,温柔亲昵地安慰着他“没事了,没事了。”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何野眨眨眼睛看看天花板,又转头看着裴梧,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十指相扣,肌肤相贴,他却感到无比的安心。   两人相依相偎,他不想讲述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噩梦,他很害怕、很恐惧。他们家庭不同,境遇不同,经历地故事不同,但在此时彼此相拥,微热的鼻息交织在一起,心脏砰砰跳被打乱了节奏。   “我们在一起吧。”   何野突然开口,他感到裴梧身体僵了一瞬,他没再重复,他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只是贪婪自私地想把这份安心留在身边。   下一秒,他听见他的回答,“好。”   与之伴随地还有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正剧,才刚刚开始 第34章 定定   裴梧何野,两人都甚少过问对方的过去,他们知道有那么一段故事,但从不对彼此提及。他们无意或有意地从身边人的嘴里拼凑起一块块碎片,明明当事人就在眼前,却始终坚持规则,像不约而同的约定。   何野听王轩说过,裴梧裴梧貌似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他想起王轩吊儿郎当翘着脚躺在叙旧的黑色大皮沙发上,说“你看过他打架没?发力的方式很独特,招式精准狠,不整那些花里胡哨,就是冲着弄死人来的。小野野,哥劝你好好跟裴梧处着,可千万别跟他动手啊。”   “那是裴哥吧。”江算抻着脖子往街对面看,小超市门口的人行道上聚集了大概三十来人,他用手拍拍身边的俞定“是不是啊?你个不近视的看看。”   俞定出乎意料地没有咋咋呼呼凑热闹,反而脸色阴沉的没理江算,去扯还在眯着眼睛张望的何野“走吧,跟我们没关系。”   何野正好跟人群里一个高个儿对上眼,他收回目光,点点头,踩起踏板去叙旧。   到店的时候只有王轩在,几人把包放下,何野问“吴叔呢?”这货一开始是为了修车,后来看中了店里的摩托车就死皮赖脸要买,可吴叔每次都糊弄着不卖,你问为什么不卖吧,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实在没办法就说是镇店之宝。王轩哪信这个啊,他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三天两头往叙旧跑,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   王轩翻着本摩托车杂志头也不抬“小悦酒喝多了肠胃炎犯了,吴叔在医院陪床呢,你们不都上课呢嘛就喊我帮他看店。”   吴叔这心也够大的。何野悄悄腹诽着,俞定就说了出来,王轩笑骂“小兔崽子放尊重点啊,好歹比你们大了小半轮,哥嘛不叫,没大没小。”   俞定翻翻眼睛才不理会,王轩家里也是做酒店的,跟他们家算是同行,再加上他爱玩认识的人多,多多少少摸了摸王轩的底儿,这人不干不净但绝犯不上跟他们学生找事,所以也没必要怕他。俞定坐下来把茶几上摊成一堆的扑克牌重新摞好,看那牌面是张子樾裴梧他们玩儿的,就他俩爱玩这个打法,走得太急,都来不及收拾。   他把扑克牌装回纸盒里,当没看见,掏出手机往沙发一靠,嬉皮笑脸地说“野哥来两把?”   何野盯着他,没有立刻回道,一瞬后才说,好。   那一瞬间俞定被他眼神盯得毛骨悚然,稳了稳心神,,再低头那边何野已经上线了开了房间在等他。   一直到晚饭过后人都没回来,深夜十二点,何野关灯锁门,俞定在门口坐在自行车上等他,王轩待了一会儿就接电话走了,江算家有门禁也被迫早早回去。   俞定看他做完这一切,把手机收起来,何野要回学校的公租房,俞定要回家,两人不是一个方向,只能在叙旧所在的街道同行一段。   何野没骑车,关好店门才发现车钥匙给落里面了,他也不想再开门进去拿,反正这儿离学校也不远干脆就当散步。他慢慢走在夜色里,俞定跟在他身边,这是条商业街,到这个点也大多还没打烊,不过鲜少客人,都是在店里忙碌着打扫卫生。   俞定嘴闲不住,他又爱玩,江城哪都熟,路过一个店面就跟何野嘴两句,“哎这家羊肉好吃,他们家的肉都是最新鲜的,我上次去吃老板娘还送了两瓶啤酒,野哥下次咱们一块儿去吃呗,喊上算儿,吴叔他们。”   何野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俞定不甚在意继续唠唠叨叨,又走了一段路。何野突然喊他,“定定。” 第35章 交点   俞定停住,脚撑着地,坐在车上看着路灯下的何野,何野经常会这么喊他,江算也会。都是因为打趣欢闹,俞定不像其他青春期的男孩一样排斥这个称呼,觉得娘觉得弱,相反他还挺喜欢的,因为他觉得这是他们三人亲近的表现,就像他会喊算儿,野哥。但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刻意制造的严肃氛围下喊出这么亲昵地称呼,他是故意用两人的关系在提醒他。   “你现在在想什么?”   俞定看着何野,他的问题很巧妙,他没有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把题型从选择转变成填空,给了他选择,要不要回答的选择。   俞定想了想,决定好答案,“我在想你们俩的事。”   何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了当的告诉自己,他没接话,等着俞定说下去。两人继续走,风清月明,俞定跟他讲裴梧,讲裴沂,讲裴家。   等到了街道路口,何野得出了俞定的意思,裴梧危险,生人勿近。何野发现自己小瞧了俞定,他这底儿摸得够清,以他自己的本事怎么去翻几年前的陈年旧账,想是借了父母辈的光。   何野有点感动,俞定平常做事没个正行,其实心是他们这群人里最细的,他突然明白三好学生江算为什么就爱跟他成了青梅竹马。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何野神态自若,看了看分叉的两条马路,“拜拜,明儿见,记得给我带早饭啊定哥,您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   话题一下跑了十万八千里,俞定楞了,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先骂上了“拉倒吧你还不挑?”两人四目相对大笑起来,俞定转身骑着车走了,留给何野一个挥手的背影,大喊道“拜拜,明儿见!”隐匿在夜色里。   人的一生少死别多分离,很多分离并不是在机场车站正式拥抱告别,而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人就走丢了,可现在这句“明儿见”给分离加上了限定的时长,达成了一个小小约定,短暂的一夜过去我们明天还会相见。   何野站在原地看俞定离去,却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鬼使神差的往江城二中对面走过去。下午看见的小超市一直开在学校门口,塑料广告牌已经很久了黯淡的辨不清颜色,它的主要受众群体就是学生,何野并不是不知道它的存在,只不过......何野脚踢了踢人行道上凹凸不平的地砖,这条道上的路都是这样,四分五裂、找不到一块完整的。   斑驳的树影下,他蹲下来仔细查看地上的不明污迹,颜色很深红的发黑。他站起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滋味,经年累月,不知道这小超市见证了多少江湖恩怨。青春期的少年感情最纯粹,最热烈,爱恨都刻骨分明,一言不合就用拳头说话,约架多了连场所都有固定。何野深呼吸一下,脑海里闪过下午与裴梧对视的那个眼神,他不藏不躲就这么看着他,坦诚到最终还是他先回避认输。   何野想起他站在对立的人群里,那么突兀扎眼,明明大家都身穿同样的校服,可何野就是知道,知道是他。他讨厌打架讨厌暴力,可裴梧从未遮遮掩掩,他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给他看,那些不堪与肮脏硬给他衬出了一身正气。   五个月前他们第一次对话的时候,裴梧吊着打着石膏绷带的左手艰难的给自己点烟,那副样子滑稽又凄惨。他一直知道裴梧,就算他在学校争当隐形人,也没办法避免那些传闻跳进耳朵,凡是江城二中的大小事往深里一扯道,总少不了裴梧,几乎是哪里打架哪就有他。裴梧会打架,长得好,成绩也不错,一直处在学校舆论的正中心。跟何野原本就不是一类人,他们之间就像年级排名,何野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在最后,裴梧得从前头找。这样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不仅相识成为了朋友,还搬到了一起同居,甚至......裴梧还挺喜欢他,而他们不久前才在一起。   两条平行线不知不觉交集到一块了,有了第一个交点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有第二个、第三个......吃饭的口味,相同的朋友圈,现在他俩的生活紧紧相连,密不可分。   也是相识相熟后何野才知道裴梧参与这些事大多是迫不得已,许多人摆不平的事惹上的麻烦就会想起来请他出面,求人办事自然会带上好处报酬,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江城二中暗地里秘而不宣的规则。而且裴梧比许多人好说话,他拿钱办事,不看人情世故,无论对方什么人,只要他收了钱就是会帮你,无论对家是谁只要看是裴梧在大多会卖他几分面子,很多事往往不需大动干戈的打一场,几根烟几句话就能过去。他名声在外,求他的人很多,本校的外校的都有,但他只帮江城二中的人,只管江城二中的事,所以才有个‘城管’的诨名。   明明都是打架斗殴的小混混,但何野就觉得他不一样,他比起人行道上的那些人却更像矗立在一旁的参天大树,固执强硬地坚守自己的原则。何野知道他赚的钱都给了奶奶,老人家身体不好,钱是一定要存的,为了以防万一,所以裴梧才会一次次替人收拾烂摊子,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不厌其烦地参与这些他原本不屑做的事。十七岁的他,沉默的用自己的肩膀撑起支离破碎的家。   树影摇晃掩盖住红砖上刺眼的血迹,那些少年为青春付出的代价明天不知会出现在哪个路人的鞋底。   看着看着,何野突然很想见他,立刻马上就现在,于是他转身向学校跑去。 第36章 命门   何野到家的时候,裴梧已经洗好澡在厨房煮东西,听见开门声回头瞥了一眼,“回来了?”   “嗯,”何野点点头装作看见不他手上新缠的绷带,“我先去洗澡,太热了。”   “好。”   他走进卫生间,洗衣机嗡嗡震动着,家里电器都是二手收来的便宜货,多少总有些小毛病。比如裴梧一定不知道最近洗衣机转着转着会自己停下,何野蹲下来隔着透明玻璃看了一眼,没几件东西,他可不记得裴同学这么勤快每天洗衣服过,他俩为了省电省水省力总是堆着三天才洗一次。何野重新设定好功能时间,打开花洒,面无表情的想,平行线交点太多的缺点就是秘密也无处可藏。   何野走出去,裴梧正坐在小方桌前吃夜宵,一手拿着勺子一手藏在桌下。果不其然也有他一份。何野过去坐下,今天是馄饨,清汤寡水也闻着很香,裴梧帮他摆好筷子“今天我回去了一趟,奶奶亲手包得,叫我一定分给你吃,她说你太瘦了。”   何野笑笑“帮我谢谢她,油烟机还好用吗?”淡色的汤里飘着十几个晶莹剔透的馄饨,尝了一口,皮薄肉厚,馅料肥瘦都有却丝毫不觉得油腻,想来肯定是花了很大功夫才能剁得这么细。   “挺好的,她很高兴。”裴梧弯了弯嘴角,眉眼带笑。   两人不再说话,裴梧口重他吃馄饨也想放辣椒,但现在一只手又不方便开罐头,眼神往那瞟了几眼犹豫不决,“啪”地一声何野已经把辣椒打开摆到他面前。   “谢......谢。”裴梧僵硬地接过来。   何野神态自若,几口吃完把汤也喝了个一干二净,靠在椅背上盯着裴梧“待会儿我洗碗。”   “吃完我帮你把绷带重新绑一下,你绑得太丑了。”   “......好。”   空气静谧地像要凝固,何野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裴梧原本的绷带拆开,他绑得很厚很紧,拆到里面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发作,这人这么多年来没给发炎感染而死还真是命大。小臂上有一道狰狞的口子,触目惊心,肉都翻了出来,一看就是被利器所划,但好在伤口不深。何野冷着脸给他重新消毒上药包扎好,“你最好祈祷不要留疤。”刚想再讽刺一句留了也无所谓反正是你男人的勋章,一抬眼裴梧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神湿漉漉地,像做错事讨好主人的大狗。   何野懒得理他,把医药箱啪地合上,口气硬邦邦地指挥道“放回房间去。”   何野憋着气,但他没法说,他也不想指手画脚地去管束裴梧的生活,去训诫他怎么做才是对的,这是袁香琴最喜欢做的事,也是他最讨厌的事,他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大人。   不知何时腰间悄无声息多了双手,何野停住刷碗的动作一动不动,人正靠在他的肩头,柔软的长发刺得脖颈酥酥麻麻,温热的鼻息流连在裸露的肌肤上,何野浑身僵硬,裴梧正一下一下蹭着他的后背,用他们曾经最亲近的方式对他示好。   “小悦姐失恋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老泡酒吧,要不是张子樾跟着就出事了,”   “樟子跟人对上我没法不帮,”   “一开始就说好不动刀的,没想到被阴了,就划了一下,就擦了一条”   “别气了,好不好?”   这股无名火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何野叹气,俗话说打蛇捏三寸,他这是把着他的命门啊。 第37章 情侣小日常   凌晨三点,何野严重失眠,他轻手轻脚翻了个身,只看到人宽厚的脊背。夏夜燥热,两人不仅午睡在客厅,晚上也在这打地铺,客厅小放不下两床竹席就干脆没羞没躁挤作一床。何野望着天花板放空,白色的墙漆大片剥落还隐隐泛黄发黑,是常年漏水导致的,不出意外,他们还会在这间两室一厅60平米的小房子再待上一个春去秋来,潮湿难捱的霉菌味伴随了他们一整个高中时代。   何野想起裴梧第一次亲他时一下被撩得红了耳朵,但反复回想观摩地多了他也可以装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但那天的烟味却好像从未散去,从舌尖萦绕到心头磨得他心痒难耐。他们俩确定关系也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发乎情止乎礼,最多最多拉拉小手,这恋爱谈得比谈恋爱前还礼貌。他们同居同食同寝,勉勉强强也算在双方家长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对方家长,这要搁在百八十年前不结婚很难收场啊。何野漫无边际胡思乱想,按原来的规矩也就差个相拜于高堂。   空调的换气声很大,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裴梧冗长沉稳的呼吸声,何野一瞬间就平静下来,他想象了下裴梧那近一米九的个头穿红嫁衣的样子,乐不可支。他独自一个人偷着乐,却不料边上的人早醒了,裴梧半眯着眼睛还困困顿顿,用一只手把人圈住在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言简意赅道“睡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何野瞧这玩意儿就铁定上辈子蛔虫转世,要不然怎么就给他一猜一个准呢?他笑眯眯用气音应了句“得嘞媳妇。”,乖乖巧巧藏进人怀里闭眼睡觉。   何野简直无语了,他妈的他又看见裴梧在打架。   又又又又又看见了裴梧,又又又又又在打架。   这不原来瞧不见就碰不着,自从上回跟他四目一相对,他是但凡走出校门就能碰见裴梧在‘治安’。   他真想问问裴梧是不是城管安插进学校的卧底,肩负着管理治安修整市容的重任。不然他要怎么解释哪有打架哪有裴梧这种神奇的现象。他还真就问过裴梧本人,彼时他俩正面对面坐在学校食堂吃早饭,周围哗啦哗啦地全是收拾餐盘的声音。   “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你都不觉得烦得慌吗?”何野无比诚恳的问,语气真挚“那是你家吗?要不现在开始住那儿吧,以后打起架来你也方便点。”   一旦何野点亮嘲讽技能,噼里啪啦能拐八十个弯不重样地骂人,还附带180度白眼,诀窍是不带脏字也不能让你一下就听明白。   但裴梧是谁,他面不改色嚼完嘴里的馄饨,说“暴雪早晚给你出个英雄,只有祖安人能玩的那种。”   何野点点头,“嗯,就不给你玩儿。”   “消停会儿吧你。”裴梧大手罩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赶紧吃完陪我去篮球场。”   “你刚吃完饭的手就往我头发上摸!”何野暴起,这绝对是蓄意打击报复,他故意瞥一眼裴梧缠着绷带的手话里带刺“您都这样了不也没消停呢嘛?”   裴梧笑着与他对视,抬了抬手问道“试试?”   “不了!”何野果断拒绝收拾餐盘迅速开溜,上次跟他‘试’完惨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男人输了什么不能输了掰手腕啊。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肝画,存稿都发完了,感谢观看 第38章 学妹   七月中旬,适逢中考。江城二中作为其中一个考场必须要腾出场地给初中生们考试,放假三天,消息一出,全校欢呼。   “你们可是高二了啊,这三天还想着玩呢?都给我回去好好自习,作业也要按时完成!”语文老师敲敲黑板警告道,但看底下一双双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行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吧,值日生留下来打扫教室,你们都把除了用于考场外多余的桌椅搬到走廊上排好,文周你看着安排。”   大概是受益于学校频繁的考试,不需要老师指挥,学生们自己也能迅速的清理出一个考场,等何野和俞定背着包走出教室的时候,江算已经带着人在贴座位号和姓名条。   “可怜算儿,当个什么卫生委员,每次他都得帮忙。”俞定回头看看人忙碌的背影感慨道。   江算一手拿着胶水另一只手冲他们挥了挥“快走。”   “那行呗,”俞定比了个ok“我俩先走了,不等你了。”   看到江算点头,何野才跟俞定离开。走廊本就不宽,除了本校学生今天还有初中生提前来考场踩点,再加上从教室搬出来的课桌也摆在各班门口,基本只能容纳一人通行。何野侧着身子让几个初中生先过,俞定跟在他身后干脆把包举在手上,可谓十分艰难。   等穿过最拥挤的一段路,两人都闷了汗,俞定重新把包背好“你等裴梧吗?”   何野停了一下,没想起来早上出门前裴梧是怎么跟他说的,于是掏出手机发消息“我问下。”对面很快回过来,何野打着字头也不抬问俞定“他已经到店里了,我直接过去找他,你去吗?”   “走呗,我想念小悦姐做的小龙虾了。”俞定跟着何野也没少在叙旧蹭饭。   两人说话间走到楼梯口,正好又是三四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上楼,俞定攀住其中一人肩膀调侃道“哟,你这儿干嘛呢,人中考有你什么事啊,你也中考啊?”   那人冷不丁被人一拍正想发火,抬头一看是熟人就笑道“我这就是照顾照顾咱们未来的学妹。”   “切,”俞定瞟了一眼那几个“学妹”都留着一样的齐耳短发,好奇地盯着他们看,有一个女孩子接触到他的眼神主动跟他打招呼,小声地说了句“嗨。”俞定皱着眉没理她,莫名其妙。   女孩还是礼貌的看着他好像在等他的回答,俞定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放开朋友说,“那你接着照顾吧,我先走了。”   “拜拜,定哥下次一起打球!”   “行。”   俞定拐下楼梯时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女孩子还是回头在看着这个方向,眼神直勾勾地盯得他毛骨悚然,女孩很快的笑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到面无表情。青天白日俞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低声骂了句脏话“操!”   “什么?”何野皱起眉头,俞定的脸色很不好“怎么了?”   “就刚刚碰到个女的......”何野跟着他回头,走廊上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早就不可循了。   “算了,没事”俞定稳了稳心神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两人继续下楼梯,俞定扯开话题“刚我打招呼那个也是四班的,叫方齐。”   何野装模作样点点头,虽然他压根没看着人。 第39章 他爱   两人骑车到叙旧,吴叔和裴梧在看球赛,两人先后打过招呼,“吴叔。”裴梧看见他拍拍身旁,何野翻个白眼但还是乖乖坐到他边上接着玩手机。   “吴叔好!”俞定蹦蹦跳跳,何野看他那样明显心情很好,刚才发生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俞定向来心大,何野想,挺好,整一个地主家二傻子。   俞定走过去把帘子一掀“这么香啊姐。”小悦姐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边上还有个张子樾给她打下手蹲在地上剥毛豆。   吴悦一挑眉道“你闻着味儿来的?”   “那是,”俞定靠在门边抱着手臂坏笑着问“樟子你还会做饭啊?”   张子樾乘着吴悦低头拿盘子的空荡,不动声色地冲他比中指,做口型道“滚”,俞定笑眯眯地装看不见“悦姐没事儿了吧?”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子樾赶紧堵他,生怕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又让吴悦触景生情。   “没事啊,”吴悦笑起来,这帮小子们平时没个正经样,还挺会关心人“都过去啦。”   “那就成,”俞定稍占上风瞥一眼张子樾,两人无声交战几个回合,俞定眼神在台子上溜,耗油青菜、清蒸鱼、西红柿蛋汤再加个雪菜炒毛豆,很家常的三菜一汤“有小龙虾不?”   “你想得美,”张子樾撇撇嘴“要吃自个买去。”   “诶樟子说得对啊,想吃自个买去,你不早点说。”吴悦把炒好的青菜装盘,唆使俞定端出去,又跟张子樾要来剥好的毛豆洗干净。   “我买就我买,”俞定把菜放到小桌板上吊儿郎当的问“去菜场买小龙虾有无一起?”   众人沉默,结果是裴梧站起来说“我去吧。”   “啊?”俞定直接傻了他本意是想问何野,何野见状也跟着说“那我也去。”   “......那你俩去吧”定定无语“一会儿我把钱发你野哥。”   何野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攀住人的腰“你干嘛主动要去买菜?”   车子飞速滑过下坡,裴梧眨眨眼睛“因为我知道你会跟过来。”   “啧啧啧,”何野故作夸张感慨“心机boy。”但却滋生出一丝丝甜意。   两人到达菜场,因为正值饭点人声鼎沸,这是体现一个城市最真实的角落。各色各样的人穿行其中,他俩穿着校服倒也不显得突兀,何野就是普通人家但也不沾阳春水,他没想到来这儿还得裴梧带路,挤在人群里很快就跟前面的裴梧有了一段距离。   裴梧看他吃力,主动伸手牵住人拉倒自己身边。两人肌肤相贴,十指相扣,有校服长长的袖子遮盖住也不会引人注目,路人只当是关系亲近的哥哥弟弟。何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尽量显得自然,可那温热的掌心和带着薄茧的大手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们在最喧嚣烟火的世间偷偷进行着隐秘的爱恋,何野心脏砰砰跳,觉得路过的每一道目光都仿佛看破了他们的关系,浑身紧绷着,额角都沁出薄汗。   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裴梧的侧脸,他目视前方好似全神贯注在找路,何野坏心思的在他掌心轻轻用指甲划了几道,然后他就看见某人的嘴角抿起一个弧度。他写了个‘哥’字,他知道裴梧懂他意思,然后握住他的大手紧了紧。   两人径直来到卖生鲜的摊位前,机器正嘈杂地运转着往几个水箱里注氧,“龙虾多少钱一斤?”   “32,帅哥来两斤?”老板娘是个烫着棕色大卷的胖女人,很富态。   “便宜点,”裴梧说“前两天我买才26一斤。”   何野站在一旁看这男人不动声色地编瞎话,觉得特有趣。   摊贩夸张的叫起来“诶呦帅哥现在哪里还有26块的龙虾,最多给你30不能再少了!”   “28,我要五斤。”   “28?!我亏死咯!”那摊贩嘴上埋怨着,动作却十分迅速的装袋上称“142.6,给你抹个零,给140吧。”   “好,”裴梧接过来,眉眼弯弯,嘴甜道“谢谢老板娘。”   女人笑得开心“好咯好咯,帅哥再来哈。”   何野迅速把握精髓,乖乖道别“姐姐再见。”   “哦哟哦哟,这小帅哥你弟弟啊?”女人更开心了,夸张的向边上的摊贩喊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叫我姐姐哦。”摆明了是炫耀的意思。   裴梧笑笑没做回答,两人转身离去时还能听到老板娘的聊天声。裴梧把黑色的袋子递给何野,“你提会儿,我骑车。”   何野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抱着他腰,故意大声回答“好嘞哥。”   “......”裴梧瞥他一眼忍不住上手捏他脸,白白软软手感特好“哥什么哥,我不是你媳妇了?”   何野被反将一军脸上腾起两朵火烧云,歪了歪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嘴上还是不甘示弱“那......媳妇咱们回家?”   裴梧瞧这猫收起尖齿利爪的可爱样子,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徒生一种幸福来,他应道“好。”   两人一路骑车回去,何野坐在后面一刻也不老实,扯着裴梧的校服拉链头跟他聊天“我都没想到你还经常来买菜?”   “帮奶奶买,她出门不方便,但她不让,你知道的她很要强。”   “嗯。”何野笑着点点头,老人家一辈子辛劳惯了受不了被孙子照顾,就算身体不好但还是亲力亲为,他想了想又说“我都没去过那。”   “你才是小少爷。”裴梧把话还给何野。   “呸!”何野手不老实掐上人的腰,裴梧受不了痒车子骑得歪歪斜斜赶紧哄他“别闹别闹。”   这一路慢慢悠悠晃荡回来,到了叙旧附近裴梧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巷子停下,正值当午太阳高照,两人躲进树荫底下,何野不解“干嘛?”   “亲你。”裴梧回答的干脆动作也很利落,把人压到树干上抬起下巴,轻轻浅浅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那一瞬间何野觉得时间都好像滞停,耳边的阵阵蝉鸣,鼻息间是淡淡的梧桐香,眼前是江南的青砖小瓦马头墙,街道寂静空无一人,只有怀里的温度真实到虚幻。在自己的黑暗里待得太久,让何野无比珍惜此刻平凡微妙的幸福。   两人没有深入,不敢耽搁太久,裴梧念念不舍放开他的猫,小孩低垂着脑袋,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想是害羞了,裴梧看他抿抿唇,一抬头眼波流转,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只倒映出他的身影,心思又被勾起来,他强忍住拉人离开。何野被他亲的晕头晕脑,乖乖跟着走,他向来伶牙俐齿一到这时候就乖得不行,像转换了两个人格,但裴梧还是爱惨了何野,他爱他每一个样子,从他翩涟起舞的身影到树的下一个眼神,他爱这全部的样子都为自己所有。 第40章 天下无不散宴席   他们回到店里已经是下午一点,大家都吃好饭,吴悦招呼他们“给你俩留了饭菜,怎么去了这么久?”   “边上菜场收摊了,我们去了远的那个买的。”裴梧面不改色撒谎,何野也跟着点头。小龙虾暂时被养在水槽,留着晚饭吃,俞定打何野一进门就瞧出端倪,在心底摇头叹息,真真是被裴梧吃干抹净。   自己莫名出了个‘公费’供人约会,俞定郁闷的紧,不想再吃狗粮躲进厨房看龙虾。   晚上俞定把江算喊过来,可算凑齐了一桌,吴悦做的麻小色香味俱全,又做几个爽口小菜配上冰啤酒,一群人大快朵颐,就是被辣的呼哧呼哧往外吐气,气氛也跟着辣椒变得十分火热,张子樾吃着拍黄瓜热泪盈眶的感叹“这才是夏天嘛。”   几人都被他这样子逗得大笑,吴叔跟他碰碰酒杯“少喝点,你们学生压力太大了。”   “是啊!”俞定拿着龙虾长吁短叹“天天关在教室里不是考试就是做题,学校发的卷子都能把我人淹没了。”   江算怼他道“你做题吗?”   “是啊,你又不做。”张子樾也把话头对准俞定。   “我就是不做我也有压力啊,”俞定等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算儿你变了!你不爱我了吗呜呜呜”说着就往边上的江算身上扑过去。   江算甩开俞定油乎乎的手满脸嫌弃“滚滚滚!”   几人里就裴梧神态自若,何野吃了几口觉得像有火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只好捡不辣的菜吃,再加上他一喝酒就上脸,此刻脸色绯红。   裴梧注意到后默不作声拿掉他的酒杯换了杯冰水,何野赶紧喝了一口,转头凑近要跟他说话,裴梧侧侧身子挡住他,何野小声的在他耳畔说“谢谢媳妇。”   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脖颈,裴梧拿起杯子押了一口把笑藏进酒里。   外人看他们的样子只当是在说悄悄话,他们住在一起关系好多正常,绝对想不到实际是在大庭广众下调情。   裴梧把菜夹进自己碗里,把辣椒都挑出去后再夹给何野,何野自然地接过来就吃,俞定扫了一眼不忍直视,裴梧义正言辞“他吃不了辣。”   俞定猛灌一口酒,咽下这份苦涩的狗粮。   吴叔就着学习这个话题延伸开来,“诶,我还不知道你们几个谁成绩最好啊?”   “您猜猜呗,”张子樾跟俞定对视一眼,又坏笑着说“您肯定猜不着。”   吴叔就吃这套,还真一本正经的猜起来“我猜是江算和小野吧,”他头头是道的分析“江算呢看着就是副好学生的样子,上次你们说要考试来复习结果就他最认真,你们都借着这个名头跑店里打游戏来了!”   俞定饶有兴趣道“然后呢?”   “小野平常闷不做声的不爱说话,但比你们几个乖多了,我好像没看到过小野逃课吧,他成绩肯定比你们都好!你们几个有事没事地赖在店里不去上课!小裴也是,老是不去上晚自习,樟子你就跟着他不学好,他不去你也不去?!”吴叔说着说着还挺来气“俞定你也是,动不动早上就过来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书不好好读,变着法子逃课。”   吴叔自顾自说得认真,“噗嗤。”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憋笑。   何野心虚地看看裴梧,裴梧神色如常居然还附和着吴叔“您说得对。”   何野急的在桌底下踢他一脚,裴梧转过头一脸不解“干嘛?”   何野无语。   吴叔受到鼓舞继续说道“樟子俞定成绩肯定差不多,多少比小裴好点。”   出乎意料地是没有一人反驳,大家都刻意忽略事实,“对对对,”张子樾起哄,俞定也跟着鼓掌,两人帮吴叔把酒满上“来来来我们敬您一杯。”   “就你俩爱闹!”吴叔豪爽的举起酒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好嘞!”   “爸你少喝点,”吴悦笑着劝道“注意身体。”   吴叔欣慰地看着吴悦说“看看我们小悦,这厨艺好吧?”   大家都很捧场,“好吃!绝对好吃!”   吴叔脸上扬起自豪的神色“跟她妈妈学的,想当年啊妈妈可是响当当的大美人,还做的一手好菜......”   眼看着话题越绕越远,吴悦赶紧打断招呼大家说“吃菜吃菜,别光喝酒。”   这顿饭直吃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吴叔喝多醉得不省人事,樟子主动请任负责送他和吴悦回家,剩下的人负责收拾残局,裴梧何野洗碗,俞定江算打扫卫生,九点的时候江算因为门禁提前回家,只剩俞定一个人,他出去了三四回才把垃圾扔完。   等一切收拾干净已经深夜,俞定跟他们打过招呼也回去了,留下何野裴梧关店锁门。   两人没有骑车,而是选择步行,夜深人静正方便了行些苟且,两人牵着手在闷热的夏夜里慢慢散步回家。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期间欢笑声不断,直至此刻记忆依旧鲜明,何野回想着方才的记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樟子......他是不是喜欢小悦姐啊?”   裴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着何野,何野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只见裴梧无奈的笑起来“你才知道啊?”   “切,”何野忍不住呛他“你又知道了?那小悦姐知道吗?”   “小悦姐比他大三岁,樟子那点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裴梧牵着何野慢悠悠地说“她还私下跟我聊过这事。”   “那你俩聊什么了?”何野八卦地问。   裴梧转身捏了一把人的脸收够‘费用’才回答道“她说他俩不合适,不可能,而且樟子的家人肯定接受不了。”   何野知道吴悦的过往,她母亲体弱多病,昂贵的医药费熬垮了整个家,初中时母亲去世吴悦也备受打击而无心上学,早早出来工作,虽然现在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但这件事却成了吴悦心里一道坎。   “可是......”何野皱起眉头,想了想换了个问题“樟子家里对这方面要求很高?”   “......”裴梧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我们两家是亲戚,他爷爷跟我外公是表兄弟,他家管的比较严。”   何野立刻就懂了,也懂了他的沉默,他握紧裴梧的手,装出一副沉重地样子严肃地说“没事我不介意你学历低。”   一下就把裴梧逗笑了,“找揍呢?”何野远远跳开,冲他扮了个鬼脸。   裴梧笑骂“你别给我逮着!”   月光下两个身影追逐着消失在街道尽头。 第41章 戏剧   三天假期一晃而过,最后一天的下午,几人又相聚在叙旧。俞定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怎么都找不到一个感兴趣的节目,张子樾看他这样子就问“你那‘葱姜蒜’朋友呢?”   “都跟你说了他叫江算,”俞定瞪他一眼,随后又叹气“锁家里复习呢,我们班一返校就考试。”   张子樾摆摆手“都一样都一样,考就考呗,我是无所谓。”   “咱们是无所谓,人可是好学生,”俞定冲他使了个眼神,张子樾看过去耸了耸肩。隔壁桌上裴梧也在刷题,坐在他对面的何野打着哈欠犯困。   “困啦?”裴梧用笔杆抬抬人的下巴,何野撇撇嘴把试卷翻得“哗哗”响,这题怎么看都不会变出花来。他又瞧一眼裴梧的卷子,他是理科满满地都是各种数字和公式,更看得何野头疼。   裴梧拿过他手里折腾的卷子重新放好,“你多少做点,一道也行?”拿了根笔塞到何野手上,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哄着他。   何野拿着他的笔趴在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我猜你要有了儿子一定对他很好。”   裴梧头也不抬“我想要个姑娘,你要喜欢男孩也行,那咱都要。”   何野脸腾地红了,这人讲胡话还真是不分时间地点。脚下冲他踹过去,“说什么呢!”裴梧不躲不闪任他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到小腿上,左手捉住他的脚腕说“别乱踢,一会儿踢到桌腿疼哭你。”   两人正闹着,门口走进十来个人人,个个手里拿着东西,声势浩大,裴梧扫了一眼面色冷下来。为首的人绕着店里转了两圈坐到身边的一辆摩托车上,笑着说“好久不见啊裴梧?这店不错啊。”   来人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纵横半张脸,从下巴到眼角,张子樾认出来这人就是他俩先前收钱帮人办事结下梁子的刀哥,心下道大事不好,赶紧站了起来笑着说“刀哥,您这是做什么?”指望缓解下矛盾,实在要打出去打也行,怕磕碰坏了店里的东西。   “嗨就过来看看你们。”刀哥皮笑肉不笑故作轻松道。   俞定路子野三教九流都有能搭上话的,这场面也见得多,立刻就读懂了,也皱起眉头,这人确实没品,有事说事有架打架,没见过带人上门砸店的。   何野也想起来,先前他跟俞定在网吧通宵时曾接过一个陌生电话,里面就提到了这个“刀哥”,现在一看人如其名,特征恰好对得上,他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悄悄观察局面。他们只有四个人,对十四个未必有胜算,何况对方还都带着家伙。   裴梧冷着脸站起来,跟刀哥遥遥相对,面无表情道“出去。”言简意赅但不容置疑,像是命令而不是商量。先前他再多的仇家都没有过找上门的,就算是混子也有混子的规矩,更讲究道义二字,不会牵扯到无关的人,这人之前派跟班躲在奶奶家想要暗算他,被教训了还不够,直接带人上门砸店,是彻彻底底把裴梧惹火了。   张子樾眉头紧皱,上一次裴梧这么生气的时候事情闹得很大,几乎没法收场,是当时他的外公家出面才了结,今天怎么都得见血了,可现在还有谁会帮他?   何野从没见过这样的裴梧,不是没见过他打架,而是他永远云淡风轻地站在战争的中心,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动手别人就会卖他个面子,事情就摆平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的低气压,眼神酝酿着风暴透着一股阴沉地狠戾。   何野不畏惧地站到裴梧身边厉声道“要打出去打,奉陪到底。”   裴梧的事就是他的事,而何野觉得他对裴梧最好的回报就是像现在一样,永远无条件的与他并肩、同行。裴梧闻言转头看着他,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何野不像他从小在一群野孩子里打出来的,他体质也一直不太好,何野跟他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也许是受这个眼神的影响,裴梧冷静了下来重新开口道“这店不是我的,没必要牵扯进我们的事里来吧。”语气比起先前缓和了许多。   何野悄悄松了口气,他也怕裴梧一时控制不住下狠手。   刀哥没有说话而是在他们两人间瞟了个来回,点起一根烟吸了两口,阴阳怪气道“哟,裴梧你的好兄弟还不少?”   看样子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俞定看似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但借着抱枕的阻挡,已经群发了几十个好友“兄弟出事了,救急!就在学校后边小吃街上的叙旧。”   刀哥不紧不慢抽完一根烟,带着长棍四处转悠,看到橱窗里摆着的黑色摩托车起了兴趣,走过去摸摸瞧瞧。   何野看得心里一紧,就听那边吹了声口哨,道“这车帅啊。”刀哥正要抬脚坐上去,裴梧冷声喝道“滚。”语气又凛然起来。   刀哥动作一顿,停在半空中,转过头盯着裴梧面色阴沉,手上的钢管敲得“哐哐”响,巨大的声音回荡在店里,气氛一瞬间凝固,裴梧脊背绷得笔直,何野暗暗搜寻周边可以立即当武器的东西,活动了下手腕,他已经很久没跟人动过手了,但不代表他不会打架。不是夸张,他耍起狠来那股疯劲不比裴梧要弱,也许有人愿意挨裴梧一顿揍也不会想招惹何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街头混混打架怕的就是不要命,刚好,何野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道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嗨呀,今儿生意这么好哇。”   众人都向门口望去,只见一辆崭新蹭亮的边三轮停在路边,边上还载着个姑娘,来人装备齐全,穿着皮衣戴着皮手套和夸张的机车镜。听声音俞定就知道是王轩,他把头盔墨镜一摘,走进店里,车上的小姑娘也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   “你来干嘛?”俞定皱着眉问。   王轩指指外面,理所当然道“天要下雨我进来躲躲咯。”何野一看,外面天色暗沉风起云涌,还真是要下雨的样子。   被他这么一搅和,原本紧张的氛围不复而存,王轩身边的女孩子也把头盔一摘好奇地打量着众人,王轩拍拍她的脑袋熟视无睹地走到沙发上坐下,还熟门熟路地在茶几抽屉里翻出两个纸杯倒水,一杯给那女孩一杯给自己,做完这一切,才翘着腿边喝边问道,“哟,这是要干架啊?”   他出场的太戏剧,一下就从动作片变成了喜剧。 第42章 未来之雨   没有人回答他,打破沉默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刀哥开口道“轩哥好。”   王轩这才把目光转向站在橱窗边上的人,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哟,老熟人啊。”   刀哥周遭的杀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赔着笑脸道“不知道您是这儿常客啊,冒犯了冒犯了。”原本气焰嚣张的跟班们也立即把刀具都藏在身后,作恭敬状。   王轩客套的笑笑,用下巴指了指那些跟班们讥讽道“就这几个学生,你摆得好大阵仗,怎么?要砸店啊?”   “没有没有,”刀哥赶忙摆手撇清关系“绝对没有,我们现在就走!”   王轩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样啊,要我不在你这威风就呈上了?多大点事啊,还带上家伙什了?”   刀哥冷笑一声“轩哥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帮啊?那这学生平白无故徒手废了我底下人一胳膊,就算完了?我白吃亏了?”   王轩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几人,裴梧坦然道“是我干的,你可以折回来。”后面那句是对着刀哥说的。   张子樾立刻道“裴哥!”   何野也紧张起来,生怕那刀哥真冲上来。   见当事人承认,王轩明白了,他还以为什么深仇大怨地,此刻了解到事情起源于是语气轻松道“那你怎么样?把人胳膊也卸一回?不是我说你要能不用家伙,徒手卸了,我就让你去,你能吗?”   刀哥气结,他确实办不到,鬼晓得那裴梧是个什么手劲。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默了,王轩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但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裴梧,但也不好佛了王轩的面子。他在江城混的时间不短不是毛头小子,他知道王轩素来行事乖张,背景很硬,但他也是想不到他会认识几个学生,还会帮他们出头。   见他不作声,王轩冷冷地打量刀哥,继续放狠话威胁道“你们家小四,知道你平时借他的威风在学生间挑事,丢他的脸吗?”   此话一出刀哥冷汗就下来了,他知道王轩敢说就敢做,他要是真这么去跟上头告上一状自己必然吃不了兜着走,那是真真正正混道上刀口舔血的家伙,到时候就不是打个架的事了。   左右权衡利弊后,刀哥心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听您的轩哥,这事儿算了了。”他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裴梧又道“你他妈以后少管闲事。”   何野冷哼一声顶回去“你管不着。”   刀哥见状还想再骂,眼看两人就要打起嘴仗,王轩赶紧挥挥手“快滚快滚,都给我歇会。”   刀哥这才愤愤不平的带着人离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店,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十几个人骑上车渐渐远去,唯独两个小跟班频频回头看着店里,贼眉鼠眼,俞定看着他们动作鬼鬼祟祟觉得奇怪,但好歹没再生事,这事总算了结。众人皆是松了口气,何野在背后悄悄握了握裴梧的手,这才发现他掌心里已满是冷汗,心下顿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来他也会害怕。   结果没多久叙旧店门口又陆续停下十几辆自行车,来人风风火火奔进店里“定哥,什么事!人在哪?”四处张望了一圈,又惊喜道“裴哥?樟子你们怎么也在?”   来人就是先前俞定打招呼的方齐,俞定扶额,他是喊了人来帮忙,没想到早不来恰恰好在事情解决了才到,忍不住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都解决了。”   “啊?”方齐摸摸脑袋,有点尴尬“我这不喊人也费了点功夫嘛,解决了就好。”   张子樾裴梧本来就与方齐同班,听两人对话也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肯定是俞定怕动起手来他们吃亏才喊了人来帮忙,于是樟子赶紧圆场“嗨,没事了没事了,走走走咱请兄弟们吃个饭去,辛苦了辛苦了。”   俞定也站起来拍拍方齐说“多谢了,真兄弟,以后有事喊我。”   “嗨,”方齐把手往俞定肩上一搭两人又是哥俩好了“定哥去你家酒店吃?”   “行啊,没问题,把人都叫上。”俞定又招呼其他人问道“野哥裴哥去不?”   何野摇摇头,裴梧走到柜台后面摸出张卡丢给张子樾“我请。”事情怎么说都是因他而起,人也是为他叫的,虽然没帮上忙但请顿饭还了这份人情也是理所当然。   “成,”张子樾接过来招呼众人“裴哥请客啊,都跟我走,今儿好好喝一场!”   十几个人欢呼着涌出店,俞定走在最后,又问“那我们轩哥呢?去不?还有这小妹妹?”   王轩摆摆手,“你们吃你们的,可别带坏我宝贝妹妹。”   俞定本就是客套一下,他当然不想喊王轩,今天的事让他认识到社会上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俞定干脆地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得,那拜拜,下次请您。”   叙旧店里重新回归平静,谁都没有说话,王轩坐在沙发上逗他妹妹玩,裴梧面无表情的做题,这回何野坐在他对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做的很快,何野看他唇角向下抿起的那个不明显的弧度,心里忐忑不安。   待了一会儿,王轩往外面看看“没下雨啊,那我们走了。”风雨欲来之势终究还是没来,两人重新戴好头盔走出去,“谢谢。”裴梧突然站起身看着店门外开口,语气很郑重。   何野也跟着站起来送他们到门口,小声地说,“谢谢。”   王轩头也不回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帮妹妹系好安全带坐上摩托车才笑着说“好好学习吧。”   何野这才确认他是听见了,也接受了这份道谢,一直沉默的小姑娘这时笑眯眯地开口道别“帅哥哥再见。”   何野一下想起来这姑娘是谁,就是他和裴梧第一次在网吧碰见的‘小红’,这回她染回黑发居然一时没认出来。没想到居然就是王轩的亲妹妹,江城果然还是太小。   王轩一手敲敲小红的头盔骂道“没良心的东西,他们是帅哥哥我是谁?”一手驾驶摩托车飞驰而去,这雨没避到倒避开一场纷争,也许避雨本就是一个由头罢了。   店内终于彻底归于宁静,裴梧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何野想问他吃不吃饭都踌躇再三还是没问。他不说他也就不说,两人这么一路沉默到十二点打烊回家,裴梧才摸摸何野头发开口问道“饿不饿?”   何野点点头,于是裴梧就去厨房煮面,烧开水下个挂面,再简单烫几片青菜加个荷包蛋。两人又在小方桌坐下相对吃饭,头顶的灯已不再昏黄,他跟裴梧一起装了新的灯管,挺亮,就是亮得刺眼,刺地人眼泪都不受控制往外涌出来,砸进汤里荡出一小圈涟漪。   “有点辣,”裴梧吸吸鼻子。   “......”何野沉默着看着他,和五个月之前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借口,只不过说借口的人换成了裴梧,安慰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怎么说不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直到两人洗完澡躺在一起,裴梧还是什么都没说,何野等到快睡着,才感觉到被人揽进怀里亲了亲自己的头发,听见他心疼地说“对不起。”   何野一下清醒过来,他立刻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双手撑在裴梧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一片清明,说“我不要,你是我媳妇,有什么事一起担着,应该的。”   裴梧摩挲着他的脸,何野身上还带着与他一样的沐浴露香味,清淡的柠檬香,超市的打折款,但却让人无比安心。他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兄弟’与‘朋友’,因为背靠裴家这颗大树也拥有无限宠爱,而这一切在他14岁时分崩离析,原本安逸舒适的温室被打碎,他被迫一夜间成长去直面最真实残忍地人性。   “我母亲去世后,我就被外公安排到了一所外地的学校,里面全是和我差不多的孩子,他们也跟原来的我一样,娇生惯养嚣张跋扈,”   “学校的训练很严格压力很大,他们就借着我没有父母为由故意嘲笑我欺负我,一开始的时候我刚去,没有他们训练得久体能也不好,每天都被他们揍得很惨,”   裴梧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何野心疼地摸摸他的眉毛,他说“惨”那肯定非常严重,毕竟他可是能面不改色让人折了自己胳膊的男人。   裴梧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那时候我还在因为外公的强制转学闹脾气,上课从来不好好学,但是我不服输啊,凭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的揍我。”   “于是我就拼了命的训练,没日没夜的练,”裴梧看着何野的眼睛说“是真的。”   “我相信你。”何野靠在他胸口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裴梧继续道“后来啊,他们又来欺负我,我全收拾了回去,为首的那个直接进了医院,住了两个月,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了,我赢得太多了,但今天,我真的害怕了。”何野看着裴梧,他的眼里全是痛苦,他紧紧抱住何野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叶过路浮舟,“我怕你受伤,我怕店没了,我怕保不住你们。”   “我不再是裴梧了,我的姓氏带给我太多便利,原来那些我不曾在意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我最大的阻碍。裴梧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他在14岁失去全部的那一刻都未曾有现在这么无力,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盲目乐观,认为麻烦就是用来解决的,可现实是解决麻烦要钱要人情,不是用拳头和嘴。   他第一次对这个地方对现在的生活萌生出一股厌恶来,也许这种想法他早就有了,但从未有今天那么强烈,裴梧想起王轩走时留下的那句话,这确实离开江城最好的方式。但是......看似一无所有的他想要离开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何野回抱住他,轻轻一下一下拍着,“我在,我在这。”他们经历的越多,他认识的裴梧就越生动鲜明,初见时他感情内敛稀薄,总是用沉默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大人的样子,何野对他总是敬佩但生畏,上课打工,裴梧的生活忙碌且单调,他也习惯掩饰脆弱,要不是那天半夜听见他的哭声,恐怕何野这条平行线这辈子也不会跟他有交点。   夏天燥热,而他们紧紧相拥,两颗心贴在一起,跳动的节奏被打乱,何野却觉得此时此刻他怀里的裴梧才是有血有肉的人,有过往会害怕,有太多迫不得已,这才是生活。   这场谈话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天蒙蒙亮,何野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但他又觉得庆幸,裴梧能这样直观的把想法说出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要他藏着掖着等何野去猜,两人又不知要兜几个圈子。他含糊不清地咬着裴梧的耳朵说“我真遗憾没有早点遇见你。”   半梦半醒间,他好似听见裴梧说“其实.......”   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   不过何野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已经到梦里寻周公去了。 第43章 我帮你?   翌日清晨,何野揉着朦胧的睡眼从裴梧怀里爬起来,裴梧看着他脸色僵硬,何野还不明所以“快迟到了?”   “没有......你先起来。”   何野跪坐着爬起来心里还想自己是不是压着裴梧了,他睡相一向不好,刚才醒来时自己就像个八爪鱼似的牢牢攀住裴梧,反正挺丢人的。   他俩在客厅打的地铺不大,就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刚刚好容纳他们两个人睡觉的位置。   何野撑着裴梧的小腹想要从他身上下去,一个不小心被毯子绊了一下,又重新倒回他身上,他听见裴梧“嘶——”地吸了一口气。   “碰着了?”何野赶紧坐起来问。   结果一个屈膝碰到某个地方,何野立刻反应过来,脸一下涨得通红一动也不敢动,语无伦次道“我我我......?对不起!”   裴梧叹了口气,还是给他发现了,只好说“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何野闻言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从毯子里钻出来躲进房间,“我换衣服。”   隔着房门裴梧又补了一句“你别想太多。”   随后何野听见卫生间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虽然裴梧是这么说的,但他一想到刚刚那个场面就尴尬的无地自容。   但静下来想想又很正常,他俩都是青春期年轻气盛的男孩子,这是最正常的生理现象,而且他们这还是正式恋爱期间。   何野自己对这方面看得比一般男孩子淡,他性向明确,他已经肯定自己后半辈子基本跟女生无缘了,但裴梧不一样,何野不确定他的想法,这样一想何野心里还有点小酸。   何野突然涌出来一股冲动,他想问问裴梧要帮忙吗?   虽然没法肯定裴梧是对着他硬的还是就纯粹早晨冲动,但何野还是把心一横,他俩这条线早晚是要踏过的,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干脆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他睡了,反正昨天也旷了晚自习不差今天旷一次课。   想着何野就一头脑热冲到了卫生间门口,他正要敲门,“咔哒”一声裴梧从里面出来,浑身湿漉漉地显然是刚冲完澡,“你干嘛?”   “我......”何野结结巴巴说不出口“我想问......”   裴梧立刻猜到了后半句打断他,“不用,这一时半会地你也来不及。”   说着把卫生间让给何野洗漱,何野懵里懵懂刷着牙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一摔脸盆脏话脱口而出,“艹你他妈的!”   彼时裴梧已经换好校服背着包,走过来大手揉了一把他的下巴把沾在脸上的牙膏沫擦干净,“嘴巴放干净点,嗯?想艹谁?”   何野闭上嘴翻了个大白眼。   两人在门口相继穿鞋出门,裴梧掏出钥匙锁好门,两人一路穿过狭窄的走廊走下两层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暗红色的木门。   何野站着不动,裴梧还站在台阶上,他转过身盯了一会儿人,扣着他的衣链往下一拉,裴梧被迫低下头看着他,他略一挑眉,何野在他唇上印下个吻才放开他。   何野真他妈觉得生活如此魔幻,要搁五个月前打死他都不信会和裴梧亲嘴,可事实是他俩不仅牵了抱了亲了,马上就得睡了。   一门之隔,外面是人声鼎沸,两人躲在在灰暗的楼梯间里缠绵悱恻,何野觉得又讽刺又刺激。   这是他俩不约而成的小规矩,原来是每天在家各种腻歪但一到学校里就不得不分开装路人,才为了安慰彼此每天一个早安吻,但现在一天不亲一下何野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现在,两人亲完立刻分开,推开门,融入学生的潮流中,一前一后走向教室。   何野回头看看走在他后面的裴梧,两人不动声色在人群交换一个目光,何野顿生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虽然裴梧有意减少参与的那些“生意”,也尽量避免跟人动手,但有些架还是不得不打。   有一段时间何野在学校都专门躲着裴梧走,他一看见那个男人走过来,仿佛就看见了身后自带的这破烂学校的破烂麻烦事儿所加持的专属破烂光环。   何野后知后觉的避嫌,门不一块出了,早饭也不一块儿吃了,就连自己等他放学都被当隐形人。   时间一长裴梧心里不是滋味,他看破还要说破,学校里装大尾巴狼陪着何野演戏,到家里怎么激他怎么来,光嘴上说还不够,完了还得唆使心虚的玩意儿给他当牛做马,何野自认有罪丝毫不敢有怨言还主动揽包全部家务。   那段时间裴梧在他手机里的备注一度从“裴大地主”换到“法治社会漏网之梧”。   给裴梧瞧见之后他立刻就把何野的备注改成“素质教育漏网之野”,还一本正经的点评“挺好,特搭。”   但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课间休息,张子樾吊儿郎当往何野俞定桌上一靠“嗨,又见面了。”   何野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小心眼如他面不改色地回“嗨,还没被打死呢?”   厚脸皮如张子樾“瞧您这话说的,我们生意红火如日中天,裴哥出场费涨到四位数了你知道吗?”   “你来干嘛啊?这是7班,你们4班在楼上呢。”江算走过来话里带刺。   俞定给这场面逗得直乐,江算性格温吞脾气好,做事仔细周全,那可是能住在7班5个男生45个女生的极端恶劣险境下跟妹子们打成一片混成‘妇女之友’的男人啊,结果他丫就偏偏不待见张子樾。   原因无他,还是樟子自己作的死,俞定回忆起两人初次相见的名场面笑得捂住肚子翻下椅子。   ——“嗨,我叫江算。”   张子樾脸色变幻莫测十分精彩,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姓cong啊?”   “噗。”裴梧都没绷住,那边俞定还没反应过来,江算已经气到要踩上桌了“你丫的,你才葱姜蒜,你全家都葱姜蒜!”   那是俞定第一次见自己的青梅竹马骂人,自此这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张子樾没跟江算争,只是说“裴哥被班主任喊去喝茶了,一会儿过来。”   “哈?”众人皆不明所以,就见教室后门又陆续走进来几个学生,甚至还有人挥手跟俞定打招呼。   何野认出来就是之前带人来帮忙的方齐,俞定冲他挑了挑眉,回头小声嘟囔“全是四班的。”   本就不大的教室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个顶个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孩子,这阵仗惹得教室里躁动起来,女孩子们频频回头往后排张望。   裴梧是最后到的,刚一踏进七班门就引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声“我去裴梧也来了!”“真没想到!我们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裴梧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何野身后站定,众人皆是一副揶揄的神色,俞定咂咂嘴“啧啧啧。”   此刻议论声也发生了变化,“不是吧他俩认识啊?”“何野??”   何野打他一进门眼神就黏在他身上挪不开了,明明同样老套的校服款式套在他身上就硬显出了肩宽窄腰,偏就天生得让你羡也羡不来。   听这群众的声音,何野也不动声色跟着小小虚荣一把,他腹诽道,你们就看呗再看人也是我的。   但面上还是装得二五八万,就一双狐狸般得眼跟着‘他的人’转。   他眼型锐利,眼头如勾眼尾细长,双眼皮薄而浅,是标准的丹凤眼,老人家都说这样的人薄情寡义不讨喜。   裴梧怎么就觉得这人灵动生趣,一双眼转到他心尖尖里,他清清嗓子,悄悄踹了一脚人的椅子。   何野立刻会意转过身子乖乖坐好,斩断两人眉来眼去空气里都甜腻的情丝。   作者有话说:   小裴只喜欢小何,完事了。 第44章 相亲大会   又等了一会儿何野他们班班主任费姐才正式宣布这不是‘约架’现场。   “你们马上就要进入高三了,在如此紧张刻苦的学习中理应不该放暑假,但学校考虑到你们的想法决定提前举行秋季运动会,提升一下你们的士气,运动会结束后你们就有十天的假期。”   “哇!”这个消息无疑重磅炸弹,班里瞬间炸开,本来对暑假都死心的众人又觉得生活有了希望,一个个都兴奋得恨不得马上收拾东西回家。   “等等等等会儿!”费姐敲敲讲台“还没放假呢,先把运动会给我搞好了,晚点再乐也不迟。”   “其他的项目,文周负责统计安排,但是!”费姐加重语气“二十人二十一足,你们给我好好练习,这是学校最看重的项目,我们班男生全得上啊一个个主动点自觉点都别想跑,都得给我为班争光!”   此话一出底下哀嚎四起,俞定趴在桌上了无生气,何野也觉得没劲,他宁可当当后勤给运动员送送水和毛巾。去年他俩就逃过一劫,运动会开了几天就爽了几天,唯一参与的环节就是给跑接力的江算加油打气。   费姐又指了后排四班的男生说,“知道我们班男生不够,看看这是我从理科班借来的外援,你们可得给我好好练习啊。”   费姐嘱咐完大概事项就走了,把烂摊子全扔给两个班长,文周拿着表站在讲台上喊“我把项目都抄在黑板上了,要报名的跟我说。”   因为不是第一年运动会,去年参加过的选手继续报名,再加一些同学的踊跃举荐很快就安排好了,就剩二十人二十一足。   就这?俞定无语白了一眼张子樾,“你卖个屁关子直说不行吗?”   “你他妈会不会说话?”张子樾怼回来“我还不稀得来呢,要不是看是你们班,我们才不来,你们班女孩子又不好看。”   “哟你不是有小悦......”张子樾脸色突变立刻去捂俞定的嘴“呸呸呸你少放屁啊!”心虚看看边上的何野裴梧,何野默默转过头看窗外浓密的树荫装的一脸好演技,裴梧依旧面无表情发呆。   何野看他今天一整个情绪就不是很高,想不通他是怎么了,可能他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吧。   “你们后面的安静点!”金正国继续点名“俞定!”   “艹!”俞定骂了句脏话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脸色很差,金正国三天两头针对他也是把他惹烦了。   “二十人二十一足的男生就是这些,我们班五个,四班五个,没有项目的女同学想参与的举手。”   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冷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报名的。   方齐忍不住低声骂道“这看不起谁啊?”   何野也挺惊讶,裴大校草可活生生杵在他背后呢,这场面可不太符合逻辑。   金正国看没人说话,于是说“那我带个头吧,”她在黑板上二十人二十一足那栏把自己名字写上“还有九个名额。”   真正是报一个少一个,人群又躁动起来,又有个女生涨红着脸说“那我报名!”   “行。”金正国把名字记上“还有吗?”   于是女生陆陆续续举手,到后面金正国写都来不及,名额甚至不够了。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文周平复局面“一会儿都跟我去操场练习。”   室外温度更高,打一出教学楼何野就提不起神了,他慢悠悠地走在队伍最后,他可太讨厌集体活动了,唯一让他心里好受点的是身边还有个裴梧陪着,虽然他心情也很差的样子,但有个人比他更烦何野一下就觉得自己没那么烦了,甚至还有点愉悦。   操场上很热闹,到处都是各班组团练习的学生,二十人二十一足的场地就在操场最中间的草坪上,今天下午只来了五六个班级,七班还能分到一小块场地。   二十人二十一足这种项目讲究的就是搭配合作,何野打眼一看四班来的都是高个子,就知道准是把最后一排混日子的都给挑过来了。十个男生个子都不矮,还尚且平均,也很容易排站位,裴梧189,文周185两个最高的站最边上,剩下的按照身高以此排开,越到中间越矮,形成一个对称。   按理何野本来应该站在文周边上,裴梧边上站的是俞定,他跟俞定交换了个眼神,俞定知道他向来跟文周不对付,虽然不知道理由,但还是跟何野交换了站位。   文周看着俞定走过表情有点绷不住,低下头假装看表轻声说“有必要吗?”   何野全当放屁,理都不理,愉快的走过去站到裴梧身旁,这下他心里舒坦了。   男生排的很轻松,但女生问题就大,最高就是金正国一米六九,其他矮得参差不齐,往哪儿插都显得奇怪。几番商议,最后也是按照身高排开。   何野百无聊赖地看他们排位置,发现还有点意思,一下看出来原来看不出的门道。最高的金正国本来应该插到他和裴梧之间,却径直走向了文周和俞定那头,俞定这下就有点不高兴了,他看一眼何野,那表情视死如归,把何野逗得直乐。   最终安排在裴梧何野之间的姑娘叫陈络,坐在何野前座,多少搭过些话,何野记得她很喜欢扎马尾的时候绑个蓝色发圈。   他左手边的姑娘叫李立芳,胖胖的留着个娃娃头,有点像樱桃小丸子。这位何野就不认识了,他记忆里甚至好像没有这个人,但好在姑娘也没有很扭捏,打了招呼之后就自然而然的把腿绑上了。   再过去就是四班那位方齐,他边上姑娘比他矮了很大一截,还很瘦小,两人又不同班绑个腿都磨磨蹭蹭半天,场面十分尴尬,何野看着他冲裴梧欲哭无泪,心里有点同情。   再看俞定那边,金正国正在弯腰给两人绑腿,俞定还是臭着一张脸,何野觉得定定多少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绑个腿都能磨蹭的十几分钟,更别说搭肩了,男女生间对异性的隔阂一下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何野倒是很迅速,就是陈络怎么都红着脸不敢把手放在裴梧肩上。   何野这下明白了,不高的陈络怎么排到了他俩边上。   合着这哪是体育竞赛啊,何野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不相亲大会呢嘛。 第45章 初恋的味道   这边陈络还犹犹豫豫不好意思,裴梧也不说话。何野等得都烦了,反而是李立芳主动牵着陈络的手往上一搭“哎呀都是同学,别扭啥啊。”看得何野顿时对这姑娘改观,比起她圆圆的可爱脸蛋反而有种违和的豪爽。   陈络脸一下红得不行,裴梧轻飘飘扫一眼何野,把左手搭上姑娘肩膀,但还是和何野交握,就像何野实际握住的人是方齐,何野不动声色捏捏他的手腕,脸上装一副大义凛然,意思是说“我没这么小心眼。”   裴梧转过头不再看他。   体育老师给大家解释了一下规则“二十人二十一足比赛距离为50米,看到前面画的白线了吗?一会儿我吹响哨子就开始跑,到白线就停,先试一次可以吧!”   “好!”众人齐齐回应,何野没有说话但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弯腰屈膝,做好准备工作。   “哔——”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向前奔跑,那一瞬间所有人屏气凝息拧做一股绳,全心全意朝重点奔去。   “七班加油!”   “四班加油!”   周围响起乱七八糟的加油声,何野跟着冲出去,耳畔分不清谁的呼气声,眼里只剩下终点的白线,但仅仅只过了一半路程就被绊倒在地。何野分不清是谁先失误,反正从他左手边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李立芳也被扯下去,但好在他们站在边缘,力道已消散,何野虽然也站不稳,但没有摔跤,何野赶紧把摔倒的人拉起来。   裴梧跟他对视一眼,捕捉到他眼里的担忧,何野小声说“没事。”   他这才看清陈络正单手挂在裴梧身上,裴梧面色不善的把人放下来,何野知道其实他也不爱跟人有肢体接触。男女生身高差本来就大,二十一人二十一足本就是一个男生出力较多的游戏,女生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优势,一旦开始,要是不够高就是被两边的人架着走。   陈络面色绯红“谢谢。”   何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姑娘。   因为刚才一摔,何野总结出些经验,不能一开始就跑的那么急,很容易乱了节奏。就听文周道“我们喊个口号吧,控制好速度和节奏,多看看两边人。”何野顿时烦了。   他一转头对上裴梧,他猜裴梧肯定看出来了,他没有什么是他看不出来的。但现在不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场合,那些记忆都烂在何野脑海深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挖出来。   体育老师也说“我在前面带着你们跑,你们听着我的哨声和口令,先不急着跑,先走一次到终点试试看。”   这一次大家都有意放慢速度总算没有再摔跤,但还是走得参差不齐,两边先到终点但中间的人还没到。   “裴梧文周,你们俩高个子,脚步放小一点,中间的走快一点,时刻注意身边人的节奏,一个带着一个就能成。”体育老师点名说,他带过十几届学生几十个班级玩这项目,经验丰富老道。   “行。”文周应道。   裴梧也点点头。   “那再来一次,这次走到终点停一会,调转方向后我们再走回起点。”体育老师吹响哨音“哔——”   众人一齐走了个来回,都没有摔跤,到线不齐的情况也好了很多。   “不错啊,”体育老师鼓励大家“你们班还可以,像那个6班,我的天啊都带三节课还走不齐,行了都去歇会吧,十分钟后再集合。”   “买水去?”何野看一眼裴梧,于是两人向学校小超市走去。   从操场穿过一小段林荫径后右拐是篮球场,直走下坡就是小超市,超市隔壁就是食堂。   店面不大,拢共也就四排货架,裴梧拿了瓶冰的矿泉水,何野拿了一瓶和矿泉水相似包装的。   两人去排队结账“一起?”   裴梧点点头,把何野手上那瓶拿过来并排放在柜台上“一起。”   “3块。”   裴梧掏出校园卡付账。   两人又沿着上坡慢慢走回去,江城是典型的南方小城,地势崎岖,别的不多就坡多。   裴梧看看何野那瓶,何野喝了一口说“桃子味的水,挺甜的,”把瓶子递给裴梧“试试?”   裴梧不动声色看他一眼,接过来喝了一口,何野看着他喉结轻微滚动一下想起裴梧没有调转瓶口。这就是所谓的间接接吻吗?但何野无所谓,他俩早亲八百回了,不擦这点边。   裴梧把水还给他,何野满脸期待的问“甜不甜?是不是一股淡淡地桃子味?”   裴梧没有看他,自顾自走进林荫路,树影落在他的身上,何野听见他带着笑意说“甜,初恋的味道。”   何野的心一下也跟着树影摇晃起来,这下他有所谓了,他俩还真都是第一次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我1块钱的桃子水啊,现在都买不着了 第46章 你大爷   两人回去时,体育老师正在重新安排站位,“还有谁想要换位置的,赶紧说,现在一块儿换了。”   “我。”何野循声望去,举手的却是裴梧。   体育老师不借地看着他,裴梧慢悠悠指指身边陈络解释道“她跟不上我,跟我身高差的也多,不适合站在这里。”   裴梧说的是实话,陈络体能太瘦了,想跟上裴梧的步子简直是天方夜谭,练习的时候但凡速度快一点,陈络就是被何野裴梧俩人架着走。陈络怎么都是个女孩子,本来只是想离暗恋的男神近一点,谁想到还拖累了人家。她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儿说“对不起,对不起。”   何野刚想安慰她,李立芳又先开口了“嗨没事儿,换位置不正常嘛。”   体育老师这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的说“我都没发现,陈络你怎么站那去了,你要不换到中间去,跟金正国换一下?她比较高。”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一齐响起“不好!”“好!”   大家都好奇地看过去,俞定一翻白眼真是日了,他忍不住低声道“你干嘛非站这,你也跟不上我啊?”   小姑娘瘪瘪嘴,那样子像是要哭出来,文周劝道“我再慢点,俞定你照顾点女孩子。”   俞定跟着何野也不是很待见文周,这人总是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俞定真想贴他脑门上,被他这句撩得火气上来了,他本来今天心情不好,于是骂道“你照顾呗,凭什么管我,我怎么没照顾了?她平时针对我还少吗?换个位置有必要吗?”   江算走过去拉拉俞定,“定儿别急别急,多大的事。”   何野真觉得生活就是场戏,文周送他的话又被俞定还给了他自己。他走过去冷冷道“你管好你自己。”   文周在班里的人缘远远好过何野,他这话一说顿时就有些人不满了站出来替他说话,“文周这不也是在劝架吗?你什么态度啊?”   “打一架?”   “打就打,谁怕谁啊,来呗。”说话的人正撸着袖子想看看谁这么横了,一转头对上一双平淡无波的眼。   用不着裴梧说话,张子樾立刻站出来反问道“你想打架啊?”   “诶诶诶,”体育老师头疼“当我空气呢?”   拢共就十个男生,四班肯定是全站裴梧的,何野俞定江算那边又去了三个,就剩莽然出头的小兄弟和文周自己,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约架而是群殴。   冒失的小兄弟心下正后悔着,这时候又有个人吊儿郎当来了一句,“打呗,裴梧你就是安逸太久了。”说这话的偏偏是个四班的男生。   何野皱眉看去,那人头发极短,剃成个青皮,浑身痞里痞气,对上他的目光,扯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眼底满是挑衅。   俞定自认何野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觉得兄弟的男朋友也是他兄弟,于是直接点着人骂“涂磊你横个屁啊,就仗着认识些学校外面的二流子。”   “把你手给我收回去,”涂磊表情一下变得十分阴狠,他反问道“那你们呢?你们这些公子哥不就仗着家里有几个钱?”   张子樾道“说实话涂磊,好歹叫过你声磊哥,咱们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我也不知道你总这样是什么意思。”   涂磊没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张子樾,气氛一时间非常窒息。   沉默许久,裴梧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上次的提醒我心领了,但是,他们找到我家楼下来我还不能还手吗?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   “没人看不起你,涂磊,只有你自己。”   “......”涂磊还想再说,就听体育老师破口大骂“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真当我不存在啊!”这中气十足一嗓子吼得何野脑袋都嗡嗡响。   大家都被吼得一愣,金正国也忘记了委屈,陈络也忘记了不好意思,体育老师又说“我看你们就是还不够累,都给我继续练!练累了就没这么多屁事了!”   众人只好重新绑腿,这时陈络却主动举手问“老师,那我换到哪去?”   “......”体育老师张望了半天没找到个合适的,又想去看金正国,最后还是江算说“到我这来吧,我站的靠中间。”   体育老师看这法子好,没人闹于是干脆问“那你呢,裴梧,你觉得谁站你边上合适?”   何野正好奇他看上哪个姑娘,就听裴梧不冷不淡道“就这样吧,我觉得现在就挺合适的,他跟得上我。”说着把手搭上何野肩膀。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何野身上,张子樾和俞定俩知情人士那眼神扎得何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何野内心:你大爷。 第47章 跟着我   这绕一大圈子你就为这,但想想心里更多地还是开心。   训练继续,配合一次比一次好,何野身边换成裴梧也不再觉得尴尬,两人配合默契,就如裴梧所说,只有他跟得上他的步伐。   最后一次到达终点的时候,大家都累的瘫坐在地上,你靠我我靠他,方才擦出的隔阂消失的一干二净。体育老师看这景象洋洋得意道“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就是闲的。”   何野累的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觉得自己快散架了,他爱犯懒,打小除了跳舞丫就不爱任何体育运动。裴梧低头拆着两人绑腿的布条,费了一番功夫,刚何野绑得太紧,好不容易才解开,裴梧抬起头看看何野摸了一把他的脸,满手汗“这么热?”   何野眯着眼点点头,阳光太刺,头发太长都黏在后脖子上被汗浸湿成一络,他伸手把头发拨开,风瞬间就把这块皮肤吹得冰凉。一旁李立芳看见了就说“你要皮筋不?我有多得。”   “谢谢。”何野接过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裴梧,裴梧接过来对他说“转过去坐。”   于是何野乐颠颠地侧过去坐着,裴梧单膝跪在草坪上给他扎小辫。   李立芳看着他俩有点惊讶,“你俩这么关系这么好啊。”   何野冲她笑笑,算是默认。   裴梧动作很快,三两下撩起头发给他扎好,同居这么久他早已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相同的动作,从陌生到熟稔。   但动作再快也能落到有心人的眼里。   看这帮孩子今儿是真累着了,体育老师大手一挥“散吧散吧,记得把东西都收好,以后还得用呢。”   大家起身回去,裴梧伸手帮他摘掉沾到头上的草叶,“自己屁股后边拍干净,一会儿丢洗衣机里又搞得到处都是。”   “得嘞听您的,”何野两巴掌拍干净,“今晚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想想啊......”   文周站在操场上看着两人并肩离去,一直到两道深蓝色的校服渐渐在林荫道转过弯消失不见。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那校服变成了浅蓝色,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自己。   一连几天训练量只增不减,何野在外面谁问都是“没事,没关系,还好。”   一到跟裴梧回家上楼就开始哭天喊地,裴梧真怀疑车库那扇门是不是照妖镜做得。   何野丧眉耷眼黏在裴梧身上,像没骨头的泥娃娃“两层楼啊,要我命啊这不是。”   裴梧哪里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正言道“过分了啊,你也不看看自个多大人了?一米八三的小哥哥?”   “我帮您提包还不行嘛。”何野卖乖“野野真的腿疼。”   裴梧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强忍住揍小孩的冲动,但还是把包交给他,微微弯腰道“上来。”   于是何野就乐颠颠地跳到人背上,由着裴梧背回家。裴梧哪里会不知道他腿疼是假,想撒娇使坏是真,但就是宠着罢了。   有一回俩人又玩背背忘了关车库门,也就恰好不被别人,给樟子撞见,顿时面如死灰,他上下左右画了四个点合掌闭眼念道“阿弥陀佛。”   彼时何野正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裴梧冷冷瞥他一眼,“把门带上。”   “诶!”   运动会如期举行,可能是有放假为前提,这次氛围比以往更踊跃,烈日当空,但大家的热情却依旧高涨。   二十人二十一足项目被安排在最后一天举行,比赛路程相同,不分初赛决赛,直接按时间定排名,用时越短成绩就越好就越有机会拿到冠军。一大早就由各班班主任抽签排顺序,费姐手气不好,他们班被排在最后一位。   何野早早被押到观众席坐着,他百无聊赖地打哈欠,俞定拉着他看“哇塞这腿也太好看吧,野哥野哥睁眼!看看!”   何野抬抬眼皮子给他个面子,其实连人在哪都没找着。二中向来严苛,运动会是学生们难得放松的时刻,女孩子大都穿上一年到头都摸不着的小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撑着遮阳伞坐在自班位置上给选手送送水,写写加油词。   何野俞定这种咸鱼也难免其责,何野翘着腿拿纸挡太阳没想好写谁,过了一会儿他隔着三个班看见裴梧,于是他想看见谁就写谁吧。   他提起笔,却迟迟落不下去,他翻来覆去地想,第一次觉得加油词这玩意有点难度。俞定写完等他半天,金正国来收,何野把纸一折塞进一堆各式大小的纸张里,觉得应该认不出来。   裴梧作为七班外援,也没时间参加四班的项目,他们二十人二十一足的比赛又在下午,何野等了一上午都没等着自己的被念,好不容易捱到下午。   广播通知七班准备,裴梧给两人绑腿,直起身子时,何野还眯着眼冲主席台张望,“怎么了?”   何野摇摇头,他都怀疑是不是给丢了,想想丢了就算了。   “预备——”大家弯下腰搭上肩膀做好准备姿势,金正国喊道“七班四班,加油!”   于是大家也齐声道“加油!”这几天的训练很顺利,他们都很有信心。   裴梧捏捏何野的肩膀,两人转过头对视一眼,何野小声说“加油。”   裴梧逆着光笑起来,眉目舒展,周身都笼罩在一层朦胧光晕,他说“跟着我。”   何野知道他好看,江城二中鼎鼎有名的大校草,怎么不好看,但他们俩同床共枕形影不离,何野似乎都忘记了他可以这么帅气,他想果然是妖精,蛊惑得他不由自主就说“好。”打心底就想跟着他一起奔跑。   “哔——”裁判吹响哨音,红色旗帜上扬又落下,所有人都立即向终点冲去。   何野从未觉得奔跑是一件如此愉悦的事情,他跟着裴梧的步伐,配合着他的速度,大步大步的向前跑去,风扬起他们的发丝,汗水都落在身后。他的速度快但也很稳,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再提下一步,他们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何野可以感觉到裴梧柔软皮肤下身体里蕴含的力量,他们距离很近,裴梧可以听见何野急促的心跳声。   这50米很长也很短,短得好像几十个跨步就到达了草坪终点,长得何野仿佛看到他和裴梧的人生终点,长得足够何野下一个决心。   他从未像这样想要好好努力好好学习,像他一看到那终点,他就知道他无法放开裴梧的手,他不愿也不想去想象这么一天。   但他不想拖累他,于是只能拼命追上他。   白线处放了一排军绿色的垫子给他们缓冲用,裴梧抓他抓得很牢,何野没有摔到地上,裴梧也只是单膝跪在垫子上。何野没有立即爬起来,而是紧紧抓住裴梧的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万千师生眼前,他们的手第一次光明正大相握在一起。   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何野想。   裴梧看着他,他们之间仿佛自带磁场,屏蔽周遭的一切喧闹。   裴梧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能听见何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和你有未来,我想跟你一起到人生的终点。”   他声音不大只在他们两人的世界响起,但很郑重。   裴梧实在想不到他要以什么借口拒绝这样一个把真心捧到他面前的人,他只能同样看着他的眼睛说“好,跟着我。” 第48章 打一场   七班用时最短,毫无悬念夺得冠军,所有人都很开心。   “多亏你们四班外援了。”俞定也很高兴,蹦蹦跳跳来找何野裴梧。   裴梧笑笑没说话。   反而是樟子一脸嘚瑟“那是。”   江算满脸嫌弃“傻逼。”   “来来来,排好队形,女生在前面蹲下,我给你们拍张照片。”学校新闻社老师拿着单反说。   众人依言排好位置,“中间的拿着奖状吧。”   于是江算接过来,“行。”   何野很少经历集体活动,此时觉得浑身不适,李立芳蹲在他身前,他右手边就是方齐,左手边还是裴梧,何野绷着身子一动不动,他觉得自个手臂上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起。   “都再靠近点,人太多了有点装不下,”摄影老师看了一眼取景器“边上的同学,你俩再挨紧点。”   指的的就是裴梧何野,裴梧点点头,又往何野边上靠了靠,两人的手轻轻擦过,何野不可控制的一颤,像触电一样。   裴梧瞥他一眼,小声说“别紧张。”   何野抿着唇点点头,满脑子浆糊,觉得这事儿怎么想都很玄幻,江城二中的神仙和妖精正站在一块拍集体照。   “来来来,我喊一二三茄子——”   “茄子——”   所有人扬起大大的笑脸,少年少女都明艳张扬,所有人都好看,十七岁的年纪是无所不能的年纪,你怎么样都最好看。   照片拍好,众人散去,新闻社的一位女同学走过来笑着说“我想给你俩单独拍一张合照,可以吗?”   “啊?”何野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裴梧已经答应下来,他说“好,那麻烦你了。”   “我们找一下光线,”女生转头看了下四周,用手指指主席台说“就背对着那个台子好了,这样顺光。”   两人听她的指挥站好。   何野还是紧张,面对着镜头有点不知所措,裴梧捏捏他的肩膀说“放松,我在。”   这话好像有魔力,何野没有像集体照一样怔住,轻轻抿了抿嘴角,展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诶你俩这样就挺好的,看镜头,321——”她举起相机对准他们,“好了。”   女生低头看看预览,笑着说“果然帅的人怎么拍都好看,”招呼两人道“来看看?”   何野低头看去,他真的挺好奇他跟裴梧站在一起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两个少年穿着白与深蓝相间的校服并肩站在草坪上,夕阳金色的光辉打在两人身上,何野额前的头发被微风轻轻吹起,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裴梧就在他的身边,比他略略高一头,周身气质内敛沉稳,但眉目舒展,何野这是知道他心情很好的表现,眼里不像他先前看到的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池水,而是蕴满笑意与温柔。   站在裴梧身边的何野远没有先前的尖利与低沉,而裴梧也不再冷淡疏离高不可攀,妖精遇到神仙,平白沾染人间烟火气,反而相得益彰。   她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抬头对他们感慨道“真的好看,你俩气场合。”   裴梧笑笑“谢谢,能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等我回去传给你,我加你个微信。”   “好。”裴梧掏出手机两人互相添加了好友。   女生做完这一切对俩人挥挥手“拜拜。”   “拜拜。”何野也冲她招招手,不仅人美心还善。   两人往回走,何野明显心情大好,他一直以为自己跟裴梧站在一起肯定挺违和的。他俩一个天一个地,一个神仙一个妖精,裴梧就算他自己不以为意也是众星捧月永远处在学校舆论的中心,而何野是哪没人他在哪,教室的末排,运动会的咸鱼,成绩榜上的倒一。   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不仅相识相熟还谈起了恋爱。而更让何野开心的是,他站在裴梧身边不仅不显得违和,甚至还挺搭。这样的人为自己所有,他心里高兴,丝丝雀跃都炸成一朵一朵的烟花,他抬起眼亮晶晶地看裴梧,裴梧也看着他,揉揉他头发像是再一次验证那句话,道“咱俩气场合。”彻底打消他最后的一点不安。   何野弯起眼睛点点头。   二十人二十一足是最后的项目,何野他们班比完后颁发完奖状运动会就结束了,现在操场上已经没剩什么人。只有个别几个班还在清理垃圾,两人走回观众席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个身影走进视线,却不是找何野。   “裴梧,”文周已经换了一身球服,他手上转着球道“咱俩打一场吧?” 第49章 跟着你   “裴梧,”文周已经换了一身球服,他手上转着球道“咱俩打一场吧?”   裴梧没说话,何野也不想搭理,他一开口,本来的好心情瞬间就不复而存。何野真挺烦他的,他不是不知道文周一直都想跟他搭话,何野觉得自己态度非常明显,人死不可能复活,他跟死人能说什么废话?   文周见他没说话,又喊了一句“裴梧,今晚校队都在,你来吧。”   何野真是憋不住想骂人了“你他妈有病?你有什么冲我来,裴梧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找他干嘛?”   “小野。”裴梧低声喊了他一句,何野瞬间偃旗息鼓别过脸不再看文周。   反倒是文周不仅没有生气,满脸惊喜道“小野?你肯理我了?”   何野冷冰冰地说“我叫何野。”   明明两人都是喊得小名,文周心里很失落,但何野跟他说话已经是很大转变了,他耐着性子说“好,好,何野,你能理我就好。”   何野被噎了一下,再骂反倒显得他小心眼,只好板着脸不说话。   裴梧背对着两人,突然开口“今晚几点?”   “7:30,”文周立即回答,他把篮球抱在怀里,挑衅道“随便你喊人。”又对何野说“一会儿见。”   何野面无表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看看裴梧说“你不该去的。”   裴梧已经从包里拿出球衣换上,他里面穿着夏季校服,直接在外面套上就行。他戴上护膝,活动了一下手腕说“还有半个小时,你去看吗?”   “我跟你一块去,他带着校队跟你打就是故意想欺负你,根本没安好心!”   裴梧坐在水泥台阶上系好鞋带,抬起头,眼底很温柔,他说“我知道。”   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他什么不知道?这明明是一场因何野而起的事端,当事人却无法参与,反而让裴梧心甘情愿为他承担。何野心里激荡不安,他当然知道文周就是想让裴梧当众出丑打压他,他就是看不顺眼他俩关系好。   裴梧翻出手机打电话“樟子,我跟人约了场球,你带人过来。”   两人距离极近,何野听见张子樾在电话里问“啊?裴哥不像你作风啊,跟谁啊?什么时候?”   “就7:30,在学校,文周,校队,你看着办吧。”裴梧言简意赅交代给张子樾,他知道樟子在这些事一向不会出错。   “操!”樟子爆了句粗口急匆匆挂断电话。   裴梧把手机放回包里,掏出烟盒摸出烟点上,此时天已经很黑了,操场上路灯很暗,远处的篮球场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何野就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语地低头看着那一闪而过的火苗,随后亮起一小节星点。   裴梧一手夹着烟,另一手牵起何野的手,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何野匀称的指节,裴梧用下巴在他手背蹭了蹭。   何野说“你今天胡子没刮干净。”一小截青茬刺地手背发痒。   裴梧点点头“那晚上回去你帮我刮。”   他又问“你看吗?不看就别来了,等我回家。”   何野的手指不受控制轻轻点在他的唇上,裴梧下唇薄而上唇饱满,有颗明显的唇珠。何野直勾勾地盯着他,只觉得他含住的那根烟烧到了脑子里,烧到他心尖上。   何野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者,他疯起来就能把理智完完全全丢开不管,他拔掉烟,扣住人的下巴附身就咬了上去。他们在黑暗的操场上,在两个小时前尚且人声鼎沸的学校里,偷偷接吻,偷偷相爱。   唇舌相接,何野抵开裴梧牙关舔舐过口腔的每一处内壁,柔软的舌尖灵活的每一处角落扫过,尼古丁的味道从裴梧的身体渡到何野身体里,何野不会抽烟,但他想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味道。   许久过后,何野放开裴梧,两人额头相抵,彼此的鼻息喷洒在脸上,在闷热的夏夜里,身体里像火一样在烧,裴梧眼睛湿漉漉地,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地任由他索取。那个高高在上的裴梧何时像这样乖觉过,何野觉得自己快被这双眼看疯了,指尖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但他却不觉得烫。   他控制不住又舔了一下裴梧的唇瓣,两人的唾液混杂在一起,何野捧着他的脸说“我跟你一起。”   裴梧看着他的眼神很无奈很心疼,“你不用这样。”他想说,有我在,你真的不用逼自己去面对那些最讨厌的东西,他爱他,他想给何野留下一个喘息的空间,但爱不仅仅是温柔包容,更是尊重体谅。   “小裴同学,”何野觉得自己的声线都在颤“你说了的,跟着你。”   何野的眼神很坚定,裴梧只好同意。 第50章 盛夏的雪   7:15,两人来到篮球场,人声鼎沸非常热闹,明明已经是放假,但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把不大的球场围地水泄不通。裴梧出场的比赛向来如此,更何况是打校队。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对校队的挑衅,却不知道根本就是被迫的。   张子樾已经到了,何野一眼扫过去,全是熟人。俞定,方齐还有江算,一班三个。何野觉得挺好,江算也不怎么打球,他跟江算可以互相替换。   张子樾把球衣分给他们,四班男生多,经常打球,有自己定制的队服。何野接过来,简单干净的白色,跟裴梧身上穿的一样。几人动作麻利地换上,聚集在一起简单开了个会。   “论球技大家都是高中生,平常也都私下打过好几场,没什么唬人的秘密武器,”张子樾说“无非就是他们受过一点正规训练,有过比赛经验,总之稳住别慌,随机应变。”   张子樾指指穿着对面穿着黑色球衣的8号道“裴哥我跟你说过的,复读班转来的球王,别看个子不高,弹跳力真的很惊人,大家到时候都注意点他。”   俞定皱起眉头“他根本就不是校队的人啊,复读班怎么能加入校队?”   方齐也道“太狗了吧,这是人干得事儿?”   “今儿输不起啊,”江算指指围观的人群“这么多人,外校的都来了,这要输了真挺丢面儿的。”   何野看到校队的教练似乎也在,他沉声道“他们这次势在必得,我们不能输。”   围观的人群都只当是一次校内的篮球友谊赛,但事实上,纵观何野与文周,文周与裴梧,文周与俞定,他们与作弊加入的球王,其内涵早就远远超出了比赛内容。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比赛,何野远远与坐在长椅上的文周对视,那些让他在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记忆像破土而出的荆棘狠狠地刺穿何野的心脏,硬生生挖开花费上千日夜才得以结痂地伤疤,那些恨与痛吸他骨髓吞他血肉,开出的花漫山遍野堆满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些年他在学校一直当个隐形人,行尸走肉般活着,曾经那个肆意张扬的何野更像场虚幻的梦。   何野自认是个不幸的人,他在黑暗里负重独行,他咬着牙反复在心间一遍遍咀嚼自己悲惨的过往,他的内心满是仇恨,他一刻也不敢忘。然而他却还要为自己塑造一副伪装,若无其事的苟活着。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也从来不敢再奢望爱,可命运却在他的黑暗里放入一束光,温暖他指引他,给他朋友,给他家,给他无限爱意无限包容。他无比珍惜这一切,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文周却还试图闯入他的世界,甚至想要伤害他最爱的人。   他的举动彻底挑战了何野的底线,何野不想再逃避,即使他现在恶心到反胃,他也要打这场球。这根本就不是一场球赛,而是跨越时间长河而来的两个少年之间的战争。   文周觉得仿佛重新置身冰天雪地,那双眼里自高中以来第一次卸下伪装,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他最真实的情绪,即使全部都是凛冽森冷的恨意。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14岁的何野,那时的他满脸是血,双目赤红,可他不哭不闹,只是沉默着,冷冰冰地看着他。   那年盛夏里凭空下了一场雪,下在文周心里,从此他再也不能抹去那个眼神,当时他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有这么一天,他会站在他的对立面,质问他。   他没有忘记,他知道何野也一样。   文周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坦然接受,他只觉得无限悲哀,命运真是造化弄人,如果再给他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选择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然而时间是不可能倒回的,飞鸟被折断的翅膀也不可能再长回来。   “哔——”裁判吹响口哨“选手入场准备!”   何野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踏入球场,俞定走过来担忧的问“野哥没事吧?”   他做了何野两年同桌,立即敏锐地发现了何野的情绪不对,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何野摇摇头示意没事。俞定皱着眉看一眼裴梧,裴梧对他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说别管。   何野站到裴梧身边,他先发,江算坐板凳,等到何野吃不消了再换江算上场。两队球员都排成一列,鞠躬敬礼,以示对对手的尊重。   文周正巧与裴梧相对,鞠完躬后,两人对视,文周自嘲地说“我真的没想到,有一天会是你站在他身边。”   裴梧没有理他,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文周,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你但凡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还有一点点愧疚,你就离何野远一点,别再伤害他。”   文周深吸一口气,愤然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还有,我只是想弥补!”   何野异常平静地说“我当初跟你说得很清楚,你们文家兄妹都在我这死干净了,死人提什么弥补?不可笑吗?”   文周一下被噎得无言以对,他只好咬着牙说“就以这场比赛为依据,你们赢了我就再也不会跟你们有交集,”   “但是”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凛冽“我赢了,何野就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过去的错误。”   作者有话说:   因为50章不小心提前发布就给删了,顺序是对的没有少,大家接下来看就好了。 之后我补一个叫做50章的番外吧哈哈哈哈 第51章 一分都别想拿到   何野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得,怎么可以如此大义凛然地强迫别人原谅他,但何野知道,自己的胃在抽搐,从心理上升到生理的恶心。   没有时间再给他们争辩,裁判已经吹哨开球,两队蓄势待发,首发球无比重要,哪一队率先得分就能大大提高士气。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球高高抛起,俞定和那个8号球王同时起跳,但因为球不是很高,球王的优势没有得到发挥空间,最终还是俞定抢到手中。   但校队不愧经验丰富,只两三秒立刻跟上咬死俞定,形成一个包围圈,俞定拍了一会儿球暗自观察场上局势。何野跟他对上眼神,他的站位正在对方中线,两人立刻明白对方想法,俞定假装运球趁着对方疏忽立刻将球传给何野。文周本就时刻注意着何野,几乎是瞬间就跟过来,但只跨出一步就被裴梧阻拦,何野顺利起跳得分。   上半场很快结束,“哔——”裁判吹哨,示意中场休息,比分是22:18。虽然艰难但因校队还不熟悉几人毫无逻辑的打法,所以侥幸险胜。   开局运气不错,众人信心高涨“野哥可以啊,深藏不露。”   何野摇摇头“多亏俞定。”   俞定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咱俩有默契。”   何野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他在裴梧眼里同样看到了担忧。两人在长椅上坐下,皆是大汗淋漓,裴梧把刘海撩了上去,露出额头,显得更加帅气凌厉,引得周围女生一阵尖叫。   裴梧不为所动,他对何野道“前十分钟我们确实有先机,但后面就被他们赶超了,他们已经熟悉并适应了我们的打法。”   何野脸色沉重“最后几分钟他们盯我盯得很死,我根本碰不到球。”   “那换江算?你休息会儿。”   “行。”何野没有异议。   两人对视一会儿,抬起手握成拳轻轻碰了碰,“会赢的。”裴梧说。   “当然。”   于是下半场开始,张子樾向裁判申请替换队员,江算上场,何野坐板凳。   这一场打得无比艰难,十分钟过去,他们只拿下6分,而此时比分赫然逆转成了28:36。   何野被换下后,对面很快发现了江算体能不行的短板,仅仅过了几分钟就只留一人盯着他,江算逃不开那人的防守,两人一路死磕。而对于裴梧他们来说同样少了一名队友的弊端要远大于校队,因为校队的成员长期训练,各方面均衡培养,无论哪个位置都能顶一会儿。   裴梧他们这场打得很吃力,但好在因为裴梧身高优势,几乎没有人能一对一突破他的防守。裴梧也算是老手,随机应变能力很强,他单人对阵不断得分的主力文周,一旦有人骚扰就由张子樾和方齐负责引开,文周后期几乎碰不到球。   文周一手运球一边冷冷地看着防守他的裴梧,两人距离很近,文周快速而小声地说“何野跟你们不是一路人,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你根本就不懂他!你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   裴梧的声音波澜不惊,并没有被他扰乱心绪,而是道“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文周猛地一震,心里的疑虑慢慢扩散,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你......?”   一瞬之间裴梧就抓住机会从他手中抢下了球,传给方齐,起跳,得分。   文周回过神来,不再分散思绪,全心全意纠缠裴梧。   如果说上半场裴梧何野这队是在进攻,那么刚刚过去的十分钟就是纯粹的防守,他们只能尽力让比分拉开的速度不要那么快。   何野全神贯注的看着球场,分析局势,他试图找出场上的人发现不了的破绽。   此时文周已经不再试图得分,他反过来一对一咬死裴梧,而球王直接冲到前面凭借优越地弹跳力抢下篮板不断得分,比分已经到了30:40,而时间只剩下8分钟。   何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慌乱的情绪,绝对不能先自乱阵脚。他站起来,一边热身一边走到裁判面前,“哔——”尖锐的哨音响起“白方请求暂停,更换选手。”   于是江算下场,何野重新上场,两人擦肩而过时击了个掌,江算担忧地看着他,小声地说“野哥,输了也不是大事......尽力就好。”   何野没有看他,他看着场内的裴梧和文周,一字一句道“不会输的。”   不会输的。   他的敌人,应该由他自己去打败。   即使恶心又如何,即使想吐也没关系,比起输来说,这他妈算个屁!   何野重新安排策略,“我对文周,裴梧你去防守球王,你们打好自己位置,必要时协助裴梧。”   “野哥你一个人对文周吗?”俞定有些担心。   张子樾也不放心“他是真的挺强的,主要是他带着脑子打,他经验太丰富了。”   何野看着对面的文周,眼神坚定,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接下来,他们一分都别想拿到。”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运动会我以为要写好几章,结果自己也没想到一下就写完了,加个篮球赛吧推进故事进度,文周只是小野过去往事的一个象征。 第52章 坚韧如野草向死而后生   比赛继续。   “上一次我们一起打球是什么时候?”文周运着球不紧不慢地寒暄。   何野不为所动,他绷紧神经时刻注意着文周的动作。   “小野。”文周轻轻喊了他一声,然后紧接着下一秒他越过何野起跳投球,动作行云流水,好像那声呼唤是何野的幻觉。   但球并没有投出去,而是被何野拦下,文周脸色一变,反应过来时何野反手已经把球抛出去“樟子!”   张子樾边跑边吹了声口哨,顺利接手,球稳稳投进框内。   “哔——”白队得分,36:40。   文周似乎有些恼怒,“小野?!”何野没有丝毫犹豫,他完全预判了他的动作,他不信那是个巧合。   何野没有说话,他轻飘飘瞥了一眼文周,文周心脏猛地缩紧。   他根本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那眼神刺到了他心里,文周再不甘也无可奈何,他问心有愧。但仅仅一瞬间文周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在镜子前舞动的少年,他张扬自负,浑身是光,照得他无地自容。   接下来文周的每一次进攻都被完美防守,文周心情无比复杂,他咬着牙恨恨地说“你到底是有多想和我撇清关系?”   校队的人何野都不熟悉,他们训练多时配合默契,还有教练全场指导时刻给出应变方案,他找不到破绽。但何野熟悉文周,这个人只要站在他面前,他一抬手一个眼神,何野就知道他的想法,他自认完美无暇地打法本就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摸索出来的,在何野眼里他浑身都是破绽。   上半场何野潜意识里一直在规避这一切,再加裴梧有意阻拦两人根本没有单独对线过。而现在何野就站在他面前,亲手把早已封存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重新挖出来,强迫自己想起他们在一起打球时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方案。但却不是什么把酒言欢忆往昔的美好场景,只是何野想赢,他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疯了般地想赢,想要彻底与他划清界线,让文周这个人从他的世界里再次消失。   想要伤口完美愈合,就要再次挑开缝线彻底清除里面的淤血烂肉,重新包扎。   比赛进行到末尾,两队比分已然接近,39:40。何野说到做到,校队果然没有再拿下一分,比赛仅仅剩下十秒,裴梧再次得分,41:40。所有人热血沸腾,胜券在握,一部分观众已经忍不住站起来为他们欢呼喝彩。   然而却在此时,群众一阵惊呼,方齐与对方一名队员正倒在地上。“哔——”裁判吹哨出示黄牌“白队6号犯规,比赛暂停,黑队罚球时间。”   “操!”俞定忍不住骂道。   不仅罚球,还给了两次机会,只要对方投进一个,局势就会在瞬间逆转。   何野深吸一口气,夜风一吹,全身的燥热都散去,血液都变得冰凉。   方齐愧疚道“抱歉,我太急了。”   何野摇摇头,“受伤没?”地面是水泥地,非常粗糙,他看见对面摔倒的那位手臂被擦出一条血痕,但好在只是破皮,轻伤。   方齐检查了一下说“没有。”   “那就好。”张子樾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我们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别罚进了,别太自责,大家都尽力了。”   何野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所有人都是汗如雨下,身心俱疲,他们确实拼尽全力,谁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增加罚球。   校队的选手已经聚集到篮下,罚球的成员是文周,何野沉默地盯着他们。   而此时比赛时间仅仅只剩最后几秒,裴梧就在何野身旁,他轻声道“有我在。”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在彼此眼中找不到放弃二字,他们瞬间达成共识“还没结束。”   “哔——”哨响,文周罚球得分,41:41。   众人欢呼,看来胜负已定。   还没结束,还没结束,何野死死盯着球,球在文周手里停留一会儿,从左手换到右手,他看着他们扬起一个挑衅的笑,但何野却没出现预料中的咬牙切齿。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根本不在乎文周所做的任何事,他也听不见那满场为校队胜利而欢呼的声音。何野只是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黑色的眼睛亮到让他心惊,他死盯着球像伺机捕猎的狼。   而裴梧就站在何野的身后,同样蓄势待发。   有什么用?   文周在心里冷笑,紧接着球被抛起,稳稳投进篮筐内。   “哔——”校队再次得分,41:42,所有人高声呐喊相拥庆贺。   他再次看向何野裴梧的方向,想要狠狠嘲讽他们,比赛马上结束,你看着我又有什么用?   可是,可是,还没结束啊!   还有机会啊!   3s。   何野迅速上前抢下篮板,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球已经传到了裴梧手上。   2s。   裴梧没有丝毫犹豫抬高手臂,用力一抛。   1s。   所有人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它横跨整个球场,稳稳砸进篮筐。   “滴——”   电子计时器响起,比赛结束,得分有效。   44:42。   白队获胜。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最后三秒钟里比赛结果居然再次被逆转!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欢呼声与尖叫声响彻云霄,不论是否支持他们,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精彩的比赛而喝彩。   张子樾率先冲过来拥抱裴梧与何野,紧接着是俞定,江算还有方齐。   “操操操!卧槽裴哥野哥你俩真的太他妈牛逼了!”   “我去!裴哥你这回真的牛逼坏了!”   何野还愣怔着没有反应过来,他傻傻地又看了一眼记分牌,再看一眼裴梧,44:42,44,我们拿了44分,我们赢了!   巨大的喜悦一下在何野身体里炸开,他再也管不了别的,而是抬起手和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而校队此刻也才反应过来,几秒内输赢对调,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文周僵在原地,不可置信,事实如此而理智上他真的无法接受,他们居然就在最后3秒钟,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逆转了整个局面!就在最后的仅仅3秒!   而他本来还有3秒就可以赢得胜利,赢下这场赌局。   文周看着并肩的何野裴梧,心情复杂,他根本没法想象到在那三秒内,他们是如何始终相信彼此,没有一丝气馁。何野抢下篮板却没有自己投出而是把球传递到裴梧手上,裴梧也没有任何犹豫地接下这个球,在瞬间判断出最佳方案,站在原地抛出这惊人一球,打出这套天衣无缝的配合最后得分获胜。   他没法想象到,因为他不是他们。   稍微冷静之后,张子樾赞叹道“站在自家篮下,反手投进对方篮筐,真的绝杀啊裴哥!”   何野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夸道“帅!”   裴梧笑笑,“你也是。”何野的反应速度相当惊人,在所有人眼前把球稳稳地传到他手上,他肯定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懈怠。   “你俩真的神了!”俞定连连惊叹“当时我都傻了,算儿你有想到吗?真的我们场上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茬,3秒我去!就3秒!你俩还能进个球!?”   江算摇摇头笑道“确实想不到,真的佩服!根本反应不过来。”   方齐也难掩激动“裴哥你简直是天才啊!这么远都能扔准!”   裴梧有些无奈“没这么夸张,我也不确定会不会进,当时真没想这么多。”何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要说裴梧是计划好的,那也太扯了。这种距离,难度太高了,除了非比寻常的力量,运气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但好在,老天终于站在了他们这边一次。   裴梧朝他伸出手,他先前跟张子樾俞定江算每一个人拥抱终于等来了这一刻,能光明正大与唯一想抱紧的那个人相拥。   两人相视一笑,何野走上前,轻轻抱住他,两人身体刚刚激烈运动后都还没完全平复,能感受到彼此强劲的心跳。   “谢谢。”何野小声在他耳畔说。   “不客气。”裴梧温柔地回应。   比赛结束热闹散去,几人也收拾东西换下球衣,俞定背着包过来说“走呗走呗,咱们去喝一杯庆祝下?”   何野也很开心,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乐颠颠地抱着包等裴梧换鞋。   何野看着他换上板鞋,撇撇嘴“讲究。”   裴梧冲他一挑眉,他的刘海还没放下来,额角有细密地汗珠,何野拿手蹭了一下,裴梧看着他笑。   裴梧也开心,何野其实很少能像这样发自内心的高兴,他虽然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但实际裴梧知道他经常要么失眠到天亮要么就被噩梦惊醒,他心里藏了太多东西。   但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比先前开朗许多了,连俞定都有说过“野哥你认识裴梧之后,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原先的何野就像班级角落的阴影,像七周放晴里的唯一雨天,像炽热夏日里突兀的雪。   文周也遵守承诺,郑重道“我输了。”   何野没有说话,他很平静,远没有先前那种强烈恶心反胃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赢了,可能是被重新清理好的伤疤不再发炎溃烂。   两人站起来准备离开,文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遵守承诺,我不会再试图让你原谅我,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何野。”   何野闭上眼睛,这句话他等了多久?   从那年盛夏开始,经年累月,上千个日夜,他无数次想象过他道歉认错的场景,但都好像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简单,一场球赛,两句话。   何野背上包快步离开,头也不回。   他咬紧牙关,手握成拳,浑身都在颤抖。   他本该接受,甚至现在的他可以理解文周身为一个旁观者的不作为,可是,可是!   他如果选择原谅,那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14岁的自己,如何面对那辗转反侧踹踹不安被噩梦惊醒的无数个夜晚!   裴梧冷冷地看文周一眼,说“当初我就不该让你靠近他。”   文周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裴梧大步跑向前方,追逐何野的背影。   突然涌上一股迟来的悔恨,时至今日,把这句话说出来,亲眼看见他逃走,他好像才明白当年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深,要有多绝望才能连道歉都不愿接受。而他先前的行为又有多么恶劣,他一次次试图接近何野,与杀人犯强行要求受害者和解何异?   球场空空荡荡,文周独自站了在黑暗中很久,最后拖着麻木酸痛的腿收拾背包,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他正有一则通讯——来自文予。   “喂......”他接通,抬起头看着夜空中悬着那轮皓白明月,眼前渐渐模糊,只觉得满心悲凉。   少女轻快的声音传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马上。”   “诶你!”对面还想再说,却被切断。   放下手机,文周终于忍不住俯下身,眼泪一滴滴落下,红着眼眶发出喑哑低沉的嘶吼声。 第53章 这章名为得锁已修改   几人就在街头随便找了个烧烤摊,江城别的不多,这玩意儿遍地开花。   等裴梧何野到,菜都上齐了,江算又不在,一猜就是回家了。   看他俩来,俞定又从边上一桌拖过来两个空椅子,白色的塑料椅,五个人吹着夜风喝酒撸串吹牛逼,俞定跟他们侃“现在搞夜宵可挣钱了,白天上班晚上卖串,保你月薪过万。”   方齐敬他一杯“定哥目标远大。”   “那是。”俞定腆着脸跟他碰杯。   反正明天放假不上课,几人这夜宵就慢慢着吃,何野看再吃得通宵才给散了。   裴梧酒量一向很好,不像何野一瓶就上脸,酒品也好不撒酒疯,就抿着嘴不说话盯着人看,像从17岁回到了7岁。   何野把小裴同学带回家安置在沙发上,弯腰拍拍他的脸问“你想吐吗?”   看人摇摇头,何野正准备起身去开灯,却猝不及防被人拉住手。   裴梧用脸轻轻蹭着他的手,说“别走。”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像请求和询问。   何野看着他湿漉漉地眼神想他真的醉了,他今天喝了不少,裴梧一向做任何事都很节制,但今天是个例外。何野不知道的是,不止今天,裴梧对他一向都例外。   何野很想答应,但他恐觉大事不妙。湿漉漉地感觉从他的眼神传达到何野指尖,何野站在清冷的月光里,看着他柔软的舌温柔舔舐着指腹。   他们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客厅里只剩微小的水声,却在何野心里点起一把火。   他不由自主的把手指主动送进裴梧嘴里,用手指触碰他的牙齿,口腔,逗弄他的舌头。他脑海不受控制联想到了温顺的大狗,也是如此,你把脆弱得地方暴露在他的犬牙之下,但你却不用担心会受到任何伤害。   何野用了很久才能接受这个设定,外面高冷强势充满压迫感的裴梧,只会在他面前温顺地扮演大狗。而何野何尝不是如此,他的感情苍白贫瘠,他所剩无几的真心都一股脑给了裴梧,毫无保留不留退路地爱着他。   等何野回过神的时候正对上裴梧漂亮的眼睛,很清明,一点都不像醉酒之人。   “疯子。”何野心脏猛地一跳,心想真是疯子,爱上疯子的果然也只有疯子。   何野视线向下,裴梧的校服解开了两枚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裴梧发现了,下一秒何野就被他压在沙发上,裴梧抓着他的手腕把手指从自己嘴里抽离,指尖粘连的透明液体在月色下异常明显,裴梧亲亲他的掌心伸出舌尖似有似无的舔,温热鼻息流连在皮肤上,何野觉得自己心都在颤。   何野的眼神开始涣散,另一手忍不住轻轻抚摸着裴梧的脸,从眉毛到下巴。他觉得很幸福,很安全,他觉得自己正被爱意包围。   裴梧放过他的手,把头埋进何野的脖颈,何野听见闷闷的声音从自己胸口传来,“我很高兴,野野。”   “我终于得到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上次也是这样,一点点进步你就如此欣喜,你在高兴什么?   何野拍拍他的背,示意他让自己起来。裴梧理也不理,何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想在这做?”   俩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当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裴梧立即抬头,却撞上何野下巴,何野闷哼一声“唔。”   裴梧轻轻吻着他的下巴,像在减缓他的疼,但依旧不让他起来。   “好歹换身衣服行不,穿着校服我真受不了,”何野推他肩膀,柔声跟他讲道理“以后每天上课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小裴同学这不好吧?”   何野有时觉得裴梧真是狗变的,比如爱舔他这个毛病就不行,太脏,那种意义上的。   但裴梧今天就认定自个只有7岁,他抱住何野不放假装听不懂。何野低下头看看裴梧的眼睛,轻轻描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他真就败给他这种假象的乖觉。   裴梧伸手扣住何野后脑勺,一手推上他的校服感受着细腻柔软的皮肤,他的手从脊背摸索到腹部,这里硬硬的,何野腹肌不是十分明显,属于恰到好处的那种,裴梧忍不住按了一下。何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毫不示弱地咬了下裴梧的下唇。   何野真觉得太他妈刺激了,江城二中连早恋都不让,可他们两个就在学校的房子里,穿着校服瞎搞,搞得还是原本离他那样遥远,而现在长在他心尖上的一个人。   第二天何野睡醒的时候,裴梧已经起了,拿着杆子在阳台晒衣服,看见他醒走进客厅,何野刚从被窝里爬起来,顶个鸟窝一样的脑袋,一看就没睡饱。   裴梧走过去蹲下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   何野不说话,眼神还是懵的,裴梧等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摸摸他额头。   何野把他手拍开,盯着裴梧道“我瞅着你这怎么特像事后安慰情妇的渣男。”   “照顾我老婆,应该的。”裴梧亲亲他脸颊“赶紧想,我五分钟后出门。”   “......”   五分钟后裴梧从房间出来,路过卫生间时敲敲门,何野打开门,他赤裸着上半身脖子上挂着毛巾正在刷牙,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生煎包。”   “行。”   何野正要关门,被裴梧扒住,何野用目光询问他。   “回来记得帮我刮胡子。”   何野翻了个白眼,裴梧忍不住在人腰上摸了一把,何野身上青青紫紫各种痕迹,就是裴狗咬得。然而裴梧也没好到哪去,何野一眼扫过去,领口处就有两个红印。   虽然他俩昨晚因为安全设施不完善,只动手了,但两人还是折腾了一宿,何野迷迷糊糊的真记不清了,今早起来看见那半娄垃圾桶的纸巾,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   何野轻轻踢他一脚“快去!本情妇饿了!”   裴梧大笑。 第54章 小何同学与小裴同学   吃完饭,裴梧要去店里,何野也跟着去。两人在门口换鞋,玄关两边都是高到天花板的大鞋柜,反正何野只占了底下一层,剩下全是裴小少爷的。   何野初来这屋子的时候看这家徒四壁,真是打心眼里怜爱过小裴同学,再加上他还住着危楼那样的房子,何野差点就张嘴问您要申请助学金吗?   但后来随着裴梧也定居到这,他的东西也慢慢都挪过来,如果说何野过来的时候搬了个26寸的大箱子,那裴梧是直接扛着衣柜来得,何野知道这都是从他原来的家搬出来的东西。   “危楼是奶奶家,放不下,这些就一直留在原来的家里。”   何野听着就点点头,也不做声,虽然裴梧外公说是断绝关系,但就冲他还能回家拿衣服这点怎么也不像断绝的样子,只是还需要个合适的台阶。   裴梧的收入主要就是叙旧每个月的工资,还有他各种乱七八糟的出场费,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裴梧从不动手只出面到干脆谁的单子都不接,这方面已经断干净了。何野真觉得是转性了,叛逆期小鬼终于不想着当老大要潜心学习,裴梧呛他说“那你跟着我好好学习?”   何野汗颜,校霸都成学霸了,他这倒一也就进了20名,还是年级榜。就这,裴梧还专门请他一顿饭。   何野大概算了下裴梧的存款,他也没细说过,反正够活着,但也买不了什么东西了。所以何野一直主动承担家里共同开支,直到吴叔告诉他店里展出的那辆黑色摩托的真实价格,他本以为撑死上万了,结果......何野沉默了半天,觉着自己幸好没真问出口。   后来他懒得猜了,直接问裴梧,发现其实差不离,奶奶的病比较费钱,全部用于治疗后,剩下的都给裴沂要走了,而当时裴沂还以为是母亲私自留给裴梧的遗产。   于是何野继续承担家里的共同开支,美名其曰包养裴梧,彼时他正做着卷子,闻言翘着二郎腿往椅子上一靠,挑挑眉说“好。”唇红齿白,整一个妖精样。   何野跟裴梧到叙旧,隔着玻璃门就看见俞定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两人一踏进叙旧,张子樾就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到裴梧面前。他看了看何野欲言又止,何野自觉离开“我去看看俞定玩什么呢?”   “你说。”   张子樾凑近他一脸为难道:“裴老爷子喊你回家吃饭,说打不通你电话,喊我妈打给我了。”   裴梧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几点?”   “……晚上六点,”张子樾看事情交代完,急急地说“那我先回去了,我妈跟催命似的催我。”   “知道了。”裴梧拍拍他肩膀,走到柜台开始处理最近的生意和账单。   俞定日常跟何野厮混在一起,现在何野不去网吧他也就不去,两人抱着游戏机在沙发上打了一天。   一直到晚上六点,裴梧看看百无聊赖的两条咸鱼,走过去揉揉何咸鱼的头发“我回家,你去不去?”   “啊?去!”   裴梧把店门钥匙交给俞定“一会儿小悦姐过来,你给她就行。”   “ok。”俞定眼神在两人身上乱转,口无遮拦道“你俩这是回去见家长啊?”就仗着没外人。   “嗯。”裴梧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何野还没明白过来他俩不是早“见过”了嘛,等坐到出租车上才反应过来裴梧说的是哪个家。   他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看向裴梧,想不通他居然还会回家吃饭。   裴梧注意到小孩的眼神,无奈道“有话就说。”   “你不恨裴家吗?你还回来吃饭?”何野不可置信,裴梧情绪远比他预估的要平静。   “......”裴梧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辗转几线添油加醋的八卦传言。   何野看他的表情很奇怪,一下就知道自己错了,裴梧解释道“我为什么要恨裴家?当时是我自己觉得亏欠他们才选择离开。裴家养我至今,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理由恨他们。”   何野刚要松口气,就听他面无表情道“我回来是因为明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何野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   两人从车上下来,裴家别墅在近郊,何野估摸着再过十分钟就能达成环江城一圈。   裴梧推开朱红的大门领何野进去,正对门口有石板刻的屏风,两侧都种满花草,等沿着石子小路走一小段后视野开阔。高墙大院,石子路变成石板路,草坪上有套深色的藤编桌椅。两边是几颗光秃秃的树,但看树干粗细应该有些年代,裴梧说那是梨花树,冬天才开花。   两人走进前厅,有位阿姨出来迎接,笑眯眯道“小裴回来了?这是同学?”   裴梧点点头,给何野介绍“这是邵阿姨。”   于是何野赶紧说“阿姨好,我是何野。”   “你好你好。”邵阿姨拿出拖鞋给两人换上,热情地招呼何野“小裴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呢,你别拘束啊,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厨房做。”   何野被这热情吓到了,拒绝道“不不不,阿姨不用麻烦。”何野虽然顽劣,但在长辈面前一向安分守己。   裴梧瞥他一眼,解围说“外公外婆还在等着,我们先过去吧。”   “诶对,”邵阿姨像是才反应过来“不急,何野同学以后常来玩啊。”   何野心虚地跟在裴梧后面,两人穿过前厅,又在院里绕了一段才来到中庭,何野云里雾里晕晕乎乎地跟着,他自打上出租车起就开始懵。他知道裴梧是想要他来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猝不及防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何野盯着他背呆了两秒,裴梧不动声色捏捏他的手,沉声道“稳住,别慌。”用最平淡无波的语气给他念了句游戏台词。   何野一下给惊醒,他越过裴梧肩头看去,中式庭院里摆了张长餐桌,已经有两人落座了,此时都看着他们的方向。   整个院里空间很大,假山流水一应俱全,餐桌摆在狭窄过道的中间,此时夜幕初降,周遭的灯陆续亮起,加上满庭花草点缀,十分有意境。   何野刚在进门时就有看到一张木质的中式大圆桌,显然那里才是日常用餐的地方,而此时到室外,想必主人用心良苦。   两人相邻坐下,何野看到满桌的丰盛菜肴,觉得自己猜对了。主位是一位两鬓花白的老爷子,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瞿烁,面容沉静,周身气场强大,整张桌上没一个人敢说话。   何野猜这应该就是裴梧外公了,面相上何野不太懂,但就那份气场而言裴梧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何野忽然觉得这玩意儿还真的讲究血脉相承。   “吃饭吧。”一位妇人开口道,何野看过去,同样花白的头发,但着装大方得体,手腕脖颈都有璞玉翡翠修饰。   于是众人动筷,老爷子的眼神还落在两人这边,威压之下何野都不敢伸筷子夹菜。   反倒是裴梧泰然自若,何野合理怀疑裴狗就是带他回来转移视线,他丫就是个人肉盾牌。何野坐立不安,全程低着头只敢夹面前的两盘菜,偏偏裴梧还要专门夹菜放到何野碗里,还要专门说“吃菜。”   顿时全场视线都向何野集中,何野瞬间石化,一位30多岁的女士慈眉善目地说“这是小裴同学啊?”   何野憋了一会儿想不出怎么称呼好。   “这是我舅妈,”裴梧低声道,又伸手介绍她身边的一位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这是我舅舅,我妈亲弟弟。”   男人倒没有裴老爷子那种威压,眉目清秀英俊,反而很温和,笑笑说“你好。”   “您好”何野想了想又转向主位道“外公外婆好,我叫何野。”   老人点点头,面色有所缓和,意有所指道“比那个混账东西乖多了。”   外婆柔声道“小何同学,我们家裴梧啊从小给惯坏了,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一点,我看你比他靠谱,他要在外头惹是生非啊你给看着点。”   “啊......好。”何野不得不应下,可能原来裴梧还爱惹是生非吧,但脾气不好娇生惯养.......   黏在他身上装大狗的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鬼吧。   反正要那位娇生惯养小少爷背上楼的人可是他,何野无颜面对二老。   他看看混账东西的侧脸,依旧面不改色,感受到他的视线,裴梧看过来,两人对视,何野看看他上扬的唇角,甚至在笑?   艹!   “小何同学?”   “诶,”何野回过神“您叫我何野就行。”   裴湛笑笑“那我跟小裴一样,叫你小野吧?”   “行,您随心就好。”   “小野,裴梧他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是不是整天逃课不好好读书?”   何野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个长辈都特爱拿学校成绩说事,但他还是如实回答“裴梧成绩挺好的,我们年级1000多个人,他上次考了260多名吧,很厉害了。”   外婆显然十分欣喜“裴梧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他什么都不往家里说。”   然而话音未落,外公冷哼一声打断道“读那点破书,给他安排的学校好好的不学!非要跑回来!他哪里是不想学,就是故意气我!”   何野捕捉到关键信息,裴梧跟他说过学校的事,但何野不知道他为什么去读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结合今天来看,貌似是他自己执意回来的?   裴梧外婆赶紧劝道“哎呀,好不容易一家人坐到一起吃顿饭,你又生什么气?”说着就要抹眼泪“清清都走了,我还有几个孙子?你自己愿意当兵你也要儿子孙子跟你一样!把裴湛送去当兵还不够啊?我就这一个亲孙子了你还要怎么样?!”   裴老爷子也怒了“我花了多大功夫才送他进去!结果他呢!偷偷溜走,这是什么行为!是逃兵!”   “送到北方去,吃得什么苦过得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回来就回来嘛!”   “裴湛跟他一样的年纪去的,裴湛能坚持下来他怎么不行!都是姓裴的!”   局面眼看着就要压不住,裴湛劝了两句一点用都没有。何野也很尴尬,这显然不是小辈应该说话的局面,而且他只是一个外人,没道理参与裴梧的家事。   正当何野不知如何是好时,裴梧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先走了。”他语气平稳,波澜不惊,好像他才是局外人。   两人顿时哑然,场面重新冷下来。   何野跟着裴梧站起来,礼貌道别“我们先走了。”   裴湛点点头,干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了,让你见笑了。”   两人离开庭院,裴梧却没有带何野原路返回,而是一路穿过廊桥流水进入后庭。   裴家并非经典的中式庭院设计,而是融入了现代设计,两相结合,各取长处,有典雅庭院也有极简风格的小别墅。   比如两人走到整个院落最深处的一幢屋子前,就没有那么古朴,也没有满园花草,只在周边种着几颗参天大树,枝叶茂密,郁郁葱葱。   裴梧领他进去,屋里很暗,何野什么都不看不见,但裴梧速度很快,丝毫不受影响,两人沉默着穿行在黑暗之中。   裴梧走到二楼打开一间房门,开灯后,眼睛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何野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等缓过一阵,何野重新睁开眼睛,房间很大,但也被占的满满当当,何野看见两个透明的柜子里面全装着摩托车模型,地毯上四散着杂志,游戏机,衣服,甚至何野还看到了没开封的鞋盒。   这是一个男孩的房间,这是裴梧原来的房间。   裴梧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打开冰箱拿了两瓶水,一瓶丢给何野,一瓶给自己。   “谢谢。”何野接过喝了一口,放到茶几上,冰冷的感觉舒缓了一下他的情绪。到现在他都觉得不真实,从裴梧踏进朱红色大门的那一刻,那些被他忘记的光环又都回到了他身上,他们俩的距离从未如此明显。   那个住在学校公租房里跟何野一起淘二手家电的裴梧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与之相代的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裴家小少爷。   裴梧看看眼神放空发呆的小何同学,立即猜到这人又在脑子里编故事了。抿了抿嘴角,他俩论恶劣真的是一丘之貉,只要对方比自己心情更差,那自己就开心了。   裴梧轻手轻脚摸过去躺倒在人的大腿上,何野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大狗,正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何野征愣着掐了一把人的脸“疼吗?”   他这下劲使得不轻,裴梧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浮起两道红红地指印,裴梧面色一沉咬牙切齿道“你说呢?”   何野闻言垂头丧气委屈巴巴道“不是啊,小裴同学可不凶我。”   裴梧看他认真了,立即慌了,赶紧爬起来把人往怀里揽“没凶没凶,小裴同学在呢。”   何野装模作样嚎了两嗓子,这才趴在裴梧肩头闷笑出声,裴梧吊着的心终于放下,又爱又恨,亲亲他的眼睛“小坏蛋。”   “我坏你混啊,一个坏蛋一个混蛋。”何野侧过脸不给他亲,翻身把裴梧压在沙发上。   裴梧拨开他长长的刘海,看着他的眼睛弯起嘴角“命中注定,天生一对。”   何野亲亲他的唇,表示认同。 第55章 他的光   “你想跳舞吗?”   何野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点点头,裴梧眼睛亮亮的“我带你去吧?”说着一把拉起何野,往楼上跑去。   三楼好像被打通成一层,何野推开门,居然是一间窗明几净的空旷舞房。   何野当时就被震了一下,他回头看看裴梧,“这......”   裴梧把灯全打开,像是印证他的猜测“我妈妈以前用的,她是个舞蹈老师。”   整间舞室瞬间被照亮,何野这才看清,光滑的地板,巨大的镜子,墙边的两排单杠,有音响还有投影仪,角落堆积着一些表演道具。   这确实是一间完整的舞房。   虽然空置已久,但依旧有人按时打扫,何野摸摸镜子,一丝灰尘都没有。   “我帮你放歌。”裴梧走过去打开电脑。   何野脱掉鞋子,开始热身,还好今天穿的裤子不是很紧。   音乐声缓缓响起,就是他们初见时何野跳的那支。电脑连着投影仪没关,墙上也跟着投出一个画面,是一位书生扮相的女舞者站在舞台上。   这首曲子不是随便找的中国舞配乐,而是一场舞台剧中的一幕舞蹈,讲的是一位书生经历世间百态感受七情六欲的故事,全曲都只有一位舞者,但却跳出了书生人生中的每一段相遇经历与情绪表现,其编舞之巧妙表演之精湛,无人能出其二,寓意非凡。   何野第一次看到这段舞蹈是在曾经教授他中国舞的老教授那里,这段舞是他与一位师姐合编的,这也是何野学习的第一支完整舞蹈。   何野的节奏步伐,转身动态,都与视频里完全一致,两人的身影在镜中重叠,一个在舞台上在视频里,一个在舞房里在裴梧眼前。   全曲节奏时缓时急,运用不同的节点与乐器变幻出不同的剧情,而舞者的情绪也需要跟着音乐时时改变。何野垂着眼,纤柔修长的身体跟随着节奏做出一连串高难度的动作,他根本不需要刻意回忆,这首曲子早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曾经多少个清晨到深夜,他跟着老师反复练习枯燥乏味的基本功,小时候的何野也曾贪玩爱闹不想学,无数次跟袁香琴哭闹着不愿去上舞蹈课,结果就在袁香琴几乎要同意的时候,老师给他放了这支曲子。   画面里舞者全心全意沉浸在曲子里,她明明是个女子,却丝毫不影响她舞出男子的阳刚和凌厉,她用行云流水的舞蹈证明她就是那位上京赶考遭遇精魅,人鬼相恋后却又痛失所爱的书生。   那是一个年代久远画质模糊的视频,舞台上甚至没有光,可她一袭白衣自成了光。   那位舞者给7岁的何野带来了极大震撼,当时一粒梦想的种子就种在何野心底,他要成为像她一样的舞者,成为舞台上的光。   时至今日,就算他已经两年没有再去上过老师的课,也一刻都不曾忘记那些动作与要领。   何野通过镜子看着站在他身后的裴梧,他背靠在单杠上,抱着手臂站着,也看向何野,面容沉静。但何野心绪翻滚,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你想跳舞吗?”   “跳吧,我能帮你放歌还能给你打光,或者帮你应援也行。”   ......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一字一句咬着牙重复,“我从来没把你当我的朋友。”   ......   “我真遗憾没有早点遇见你。”   “其实......”   ......   “我很高兴,野野。”   “我终于得到你了。”   ......   “我花了多大功夫才送他进去!结果他呢!偷偷溜走,这是什么行为!是逃兵!”   ......时间回到更早的时候。   “他家这么复杂的吗?”   “比你想的复杂多了!”   ......   裴家出事是什么时候,他和文周决裂又是哪一年?   曲子结束,何野做完最后一个收势,转过身看着裴梧,裴梧也看着他,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寂静。   那双眼藏了太多何野读不懂的情绪,他温柔得向何野讲述一个故事“我妈妈是一名舞者,从小她就被父母和弟弟保护的很好,她是很天真很单纯的姑娘,只会跳舞,”   “后来她去了北京上大学,遇到了我父亲,他们的爱情很坎坷,也是在那一年她学会了爱恨情仇,同时也跳出了这支舞。”   “凭借着这支舞她拿到了很大的奖,获得了很多机会。”   “可是,她为了留在我父亲身边,放弃了一切,回到了江城。”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澈干净,”裴梧看着落地窗外的半轮弯月,眼里有泪光微烁“她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根本想象不到人心是会变的。”   “丈夫出轨,而女儿发现后却选择了隐瞒,儿子耽溺玩乐,父母责怪她当时的选择,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依靠。”   “整个江城都在看她的笑话,”   裴梧声线都在颤“她当时该有多绝望,”他转头看向何野满眼痛苦“而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何野哑然地看着与他仅仅相隔几米的裴梧,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何野轻轻揽住他,他身上很冷。   裴梧埋在他的肩膀上,手死死地抓住何野衣服的下摆,“14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无比绝望,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   “直到我遇见了你,”裴梧抬起眼看着何野,很迫切“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在一中体育器材室跳了这支舞。”   何野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你是说你也在那间教室里?!”   “对。”   何野真觉得见鬼了,怎么一个个都有器材室的钥匙?   他的钥匙是体育老师给的,后来整理完器材当然就还回去了。文周虽然当时没说,但后来何野经常跟着他去蹭镜子用,两人慢慢熟悉,知道文周是保安那里拿的,他父母都是老师,保安相信他,文周经常在周末的时候开门拿球打篮球。   可裴梧的钥匙又是怎么来的?   何野发现盲点,然而裴梧显然跟他在意的不是一个东西,他语气里满是后悔“当时我就该站出来认识你的,才不会被文周抢了先,还让你被文予造谣,被那些人诋毁伤害。”   真相来的太快,何野懵了“你全知道?!”   裴梧点点头,重新抱住他,亲亲他的头发“对不起,我第二天就被外公抓去外地上学了,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在贴吧看见那些帖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初中快毕业了,真的对不起。”   何野木然地待在裴梧怀里,脑袋一片空白。长久的沉默后,涌上来的却是想哭的冲动,心脏酸涩不堪,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在今天宣泄出来。   何野咬紧牙关眼眶发红,伸手回抱住裴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要是......要是早一点,认识你该有多好?”   那些被人孤立排挤,被人辱骂欺凌,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独行,无数个痛苦难捱的日子里,如果有你在该有多好。   “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差一点就熬不下去了,”何野哽咽着“但我又很高兴,我坚持下来,遇见了你。”   “我也很高兴,”裴梧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满是心疼“因为我偷偷从外地跑回来,外公很生气放话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就干脆搬去跟奶奶住,也方便照顾她,后来奶奶经常生病我们只好在医院附近租房子,”   裴梧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就在你家对面。”   何野傻傻地看着他,他和裴梧面对面住了整整两年,他们每一天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出门上学,又一起放学回家。深夜十一点,巷子里没有灯,往往何野摸着黑回家的时候裴梧也跟在他身后。他们无数次在学校擦肩,无数次视线交汇,何野以为他们是陌生人,但却因为他心血来潮的一支舞,对方就默默地把他放在心里很多年。   而他又有多少次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看着夜空发呆,可他不知道对面的窗户背后也有个人在看他。   他以为对方的告白是一时兴起的时候,殊不知他藏在只言片语后的无限真心。   喜欢到不敢靠近不敢触碰,喜欢到迫不及待想要拥你进怀里。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欣喜,可是我还是不敢跟你打招呼,我不是原来的裴梧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也害怕,怕你被他们改变,不再是原来的何野。”   “小野,你就像是一束光,照进那个昏暗阴潮的教室里,照进我心里。”   何野无法形容心里的震惊,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裴梧一直记得他?裴梧会自卑?会因为他而退缩畏惧?明明他才是救赎他的那道光。   “不,”何野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应该是这样的!”   裴梧紧紧抓住他的手,“小野你听我说,那天你走出去,我怕你出事才跟出去,我才终于鼓起勇气跟你说了第一句话。”   初见时的画面在何野脑海中闪过——   “你......跳的挺好的。”   “谢谢。”   裴梧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当时想说的是特别好,但我怕吓到你。”他的耳尖泛起一层淡淡地红色,何野知道这是他害羞的表现。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在心里叹气,这得是多傻的一个人,才能因为一支舞,记他到现在。   “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的人,我跳的也没有那么好。”何野有自知之明,想了一下他还是说“我跟师姐有很大差距,我远远跳不出她那样的情绪。”   “不是,”裴梧慌了“我妈妈有她的好,但你们是不一样的人,你也有你的好。”他说的是真心话,裴清情感丰富爱恨都鲜明,而何野却清清冷冷含蓄内敛,裴清是故事里的人,何野是讲故事的人,各有所长。   舞蹈没有绝对的定义,好与不好,也有无数种判断标准。   裴梧看着他,目光坚定,掷地有声“你很好,你是飞鸟,只是现在停下来休息罢了,你一定会飞得很高很远。”   何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原以为命运待他苛责,折断他的翅膀,但却又给他一道光,指引着他走出黑暗,给他希望,让他有了目标和动力。而现在,他的光却说自己才是那道光。   人间本就是上帝的一场游戏,你活在当下,无法忘记过去,也无法预计未来。   造化弄人,他原先的观念就在一句话间被彻底颠覆,他无边地黑暗被全部打破,心间有不知名的花在疯长,但这一次是为了希望与未来。   他想好好生活,好好努力,为自己,也为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光。   这段对话一直持续到深夜,原先的不解与不安都消散,何野突然原来他不敢奢望的幸福近在眼前,何野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像裴梧一样爱他,爱他如月光。   原来歌里唱的都是真的,真的会有人爱你,好的你坏的你,全部的你,终年累月始终如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跌进梦里。 第56章 忌日   江城,一个囫囵地儿,抬头不见低头见。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家的小孩都在一块长大,一起哭喊着从娘胎里落地,一起扮演熊孩子捣乱作妖,又一起上学攀比奖状和老师的小红花。   何野他妈袁香琴是个普普通通的母亲,跟很多人的妈妈一样,也想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也想他鹤立鸡群。   于是跟了同事的风,把才7岁的小何野送去学舞蹈。她根本不懂舞蹈的好与坏,连舞种也没精挑细选,联系到个据说以前在大学校待过的老教授,就把何野送了去。   傻人有傻福,那教授姓许,是真有些名头和本事,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何野这颗苗子,一心一意栽培小何野。   从那年开始,何野就再也没有周末寒暑假,从早到晚都跟着老师练功跳舞,可他没有丝毫抱怨,乐在其中。   长年学舞改掉了他心气浮躁的毛病,也不再含胸驼背,他不像同龄孩子一样爱玩爱闹。性格细腻安静如女孩子,成绩好,还会主动帮爸妈做家务,又生得纤瘦苗条,气质出众,一到合照就压了身边高矮胖瘦的同学们一大头。   老师喜欢同学关系好,从小何野就是亲戚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凡是家庭聚会,袁香琴就免不了被人一阵吹捧,夸她好福气,有何野这么乖的孩子。   袁香琴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也乐在心里。一开始她想送何野学舞,何起群还反对,说男孩子学什么跳舞,这会儿也举双手赞同,他俩都觉得这舞学得值。要不是弟弟何平天生性格内敛,不然也摆不脱学舞的命运。   事情发生转机是从何野初中开始,十二三岁孩子们都有了近乎成人的身高,小小的荷尔蒙也在夜以继日的奋斗在发育前线上。大家懵懵懂懂进入青春期,自尊心一路高涨,人来人往都免不了在心中悄悄比较一番,争个高下。   而何野,他光光往人堆里一站就扎眼的紧,像颗钉子钉进许多人心底。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却有意无意地开始抱团,独独不带何野,笑他不男不女。   这声音原本还不是很大,真正让它们爆发在何野人生掀起一场飓风海啸的源头是文周。   文周长得好看,却不是何野那种白净秀气,而是英俊温和,再加上他成绩好,也比何野更懂得权衡人际关系,在学生群里一时风头无两,很多人都爱跟他玩,甚至以认识他为荣。   何野就在运动会上机缘巧合与他结识,当时袁香琴怕他成绩下降,已经不让何野周末去老教授那上舞蹈课了,只允许长假时去。何野热爱舞蹈,如痴如醉,一天不跳就心痒的慌。   器材室隐藏的大镜子让他觉得发现了个跳舞的秘密基地,有钥匙的文周也答应周末带他过来。于是两人慢慢熟识,何野跳舞的时候文周会坐在边上看,何野也经常陪文周打篮球。   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同时何野在班里的人缘也逐渐变改善,虽然他不是很在乎有没有人理他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确实是因为文周,何野在那些背后议论他的人嘴里也没有那么不堪了。大家也都在接纳他,发现跳舞的男孩子也不是娘娘腔,照样很有魄力。   就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他们初三了,初一来了新生,其中有个恨何野如杀父仇人的女孩子,叫文予——文周的亲妹妹。   后来17岁的何野再回想,觉得如果兄控是病的话那文予铁定是绝症,还是晚期的那种。   她不知怎么看到了文周给他拍的照片,一口咬定何野是个变态,说他喜欢男人,在器材室跳舞是故意脱衣服勾引她哥,就在何野想不通她一个13岁的小姑娘是怎么编排出这么恶毒的说辞时,她不仅在初一年级里大肆宣扬,还在一中贴吧里刷屏发帖。   几乎是全校的人,都看见了她对何野的诋毁和辱骂,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选择了相信文予,并以此为理由开始欺负何野。   踢出班群,在门上放水桶,桌上刻脏话,撕课本,孤立,嘲笑,辱骂,殴打,没有他们没做过的事。这些才十几岁走出去甚至要买儿童票的小孩子们,在号称教书育人的学校里,在老师面前,犯尽一切他们能肆意凌辱别人,却不会受到严苛惩罚的罪。   他们打着孩子玩闹的名义,装成无知的傻子,疯狂地在何野身上倾泻自己最大的恶意。   何野照单全收,他不愿服软,忍着没往家里说,觉得自己只要不搭理他们这些幼稚恶心的把戏,一切就会过去。   可文予首战告捷,她洋洋得意变本加厉,甚至污蔑何野在器材室猥亵自己,这件事性质恶劣事关重大引起了老师的注意。老师们轮流询问何野,但文予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死死咬住何野不松口。   器材室没有监控,也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证明。   何野濒临崩溃,此时他的精神已经被压垮了,他狠狠掀倒文予质问她,文予却哭喊着挣扎间用打翻的玻璃杯碎片划伤何野的脸,顿时血流如注。   当时所有人报警的报警,打120的打120,每个人都奔走忙碌,何野却突然冷静下来,他满脸是血,却不哭不闹,绷紧纤瘦的身子一言不发站在人群里,与对面教室门口的文周遥遥相对。   在那一刻他认清了这个所谓的‘朋友’,他是没有参与那些欺凌的举动,但他明明最清楚事实真相,却冷眼旁观,当与施暴者同罪。他明明知道文予在自导自演,却装聋作哑,做一个沉默地观众,放任惨剧的上演。   老师急忙把何野送到医院,通知何野父母,于是何野再也瞒不住,袁香琴与何起群也知道了儿子在学校的处境。   所幸笔芯偏差,没有留下明显疤痕,也是在那一刻何野明白了有的孩子是从出生开始就带着恶意降临。   更让何野失望的是,他最热爱的舞蹈被他的父母当成了罪魁祸首,他们没有相信自己的儿子,反而相信了学校的流言蜚语,何母更是觉得自己儿子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舞蹈所害,于是将何野唯一热爱也残忍剥夺,他再也不能去上教授的课。   当时何野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成绩一落千丈,曾经对他十分关照的语文老师非常痛惜。彻查了这件事,了解到学生间的传言,也因为何野的举动和文予两相矛盾的说法,认识到确实是文予在恶意造谣污蔑,于是在此事上做了公正处理,没有处罚何野反而批评警告了文予。   因为事件的澄清,老师的威压,学生间的谣言和欺压有所收敛,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因此何野难得安稳渡过了初三的最后几个月。   当然,现在何野重新回想,那些人不敢动他,也许是因为裴梧看到那些帖子回来了,根本不是变相听话,而是迫于裴梧的威压。   再后来他考上了江城二中,进入高中,那些人大都落榜,期间一大半都辍学没再读书了。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慢慢淡去,高中时已经没人再提及。何野安稳地过了两年,虽然与家里关系一度恶劣,袁香琴觉得他成绩下降是因为没心思读书,于是辞去工作专心当起了家庭主妇,指望何野有朝一日冲回好学生的行列。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何野对生活与未来一点期望都没有,他每天缩在教室角落里混吃等死。再后来他就遇见了裴梧,从家里搬了出来,短暂地逃离了原来的生活。   那些事像走马灯一样在何野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醒来时,看见有个身影正对着镜子整理袖口,清晨的微光从白色的窗帘透进来,时间还很早。   裴梧看见他醒来,走过去亲亲人的头发“我吵醒你了?再睡一会儿。”   何野摇摇头,其实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小裴同学穿正装,但是裴梧想让他睡于是何野就装做困顿的样子睡过去。   他闭上眼睛听着脚步声从床边离开,又绕进衣帽间,来来回回,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门锁落下的声音,偌大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何野睁开眼睛,觉得像在梦里,他躺在裴梧的床上,盖着裴梧的被子,而地上依旧散落着裴梧的游戏机与杂志,周身包围的柔软像是在云端。   何野又静静躺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淅淅沥沥地雨声。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拉开窗帘的一小条缝隙,这窗户的位置正对裴家后门,门前停着几辆黑色的轿车。   这幢别墅边上种了一圈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裴梧很好找,他撑着伞站在外公外婆身边,与树影融在一起,倒真像他名字那样随了裴清的心愿。   他舅舅裴湛淋着雨在跟一个陌生男人交涉什么,边上还围着几个人神色都很严肃,何野甚至看见了站在车队末尾的张子樾,也是一家人都在。   雨慢慢下大,裴湛的对话也得到了结果,何野看见裴梧送外公外婆上了第一辆车,接着裴湛也坐进了主驾驶。裴梧走到副驾驶时停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何野的方向,何野条件反射往窗帘边上侧了一下身子,他再看去,只能看见裴梧收伞上车的背影。   随后车队出发,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57章 Minuit   裴梧房间里就有卫生间,何野早早洗漱完瘫在沙发里发呆,他点开微信,全是来自俞定的消息。   九亿少女梦:野哥你哪呢?暑假作业写了没?   俞定在破坏氛围这方面颇有天赋,一句话就给他拉回现实。   何野给他回过去.:没啊,我在裴梧家。   凌晨六点,俞定秒回。   九亿少女梦:艹!你俩真见家长啊?   何野回忆了一下昨晚那个画面,.:也不是,就陪他回来吃饭。?и?аифгаыэDJmusic   藏了一半没敢说。   .:你放假醒这么早?转性啊?   九亿少女梦:那还不是书读太多,条件反射闹钟一响就起来了,完了才想起来爷在放暑假。   九亿少女梦:野哥你也一样啊,这么早。   九亿少女梦:下午去叙旧写作业不?   .: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您那是冲着写作业去的吗?   俞定连发几个表情包刷屏,厚着脸皮当没看见,何野只好回复他.:来呗。   叩叩——敲门声响起,“小何同学你醒了吗?”   何野爬起来开门,居然是邵阿姨,她笑脸盈盈地说“你起得挺早啊,小裴还让我晚点喊你呢,起来了就去吃饭吧?”   何野昨晚就没怎么吃饭,这会儿也是真饿了于是跟着她下楼,走过一楼大厅时发现墙上挂着许多裴清的巨幅写真,他忍不住盯着看。   邵阿姨注意到了就跟他解释“这是裴梧妈妈,你应该知道了。”   何野点点头,裴梧和他母亲很像,五官精致立体,颇有些混血感。   邵阿姨语气带着伤感“小裴是个可怜的孩子,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她转头看看身后的何野“他的房间我们都不敢动,他走时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我们都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家的感觉。”   人都没了哪来的家?但何野没说出来,他实在没必要破坏这一份充满善意的爱。   两人又一路穿过庭院回到昨天何野进门的地方,人慢慢多了起来,邵阿姨说是因为准备裴清的忌日,在裴家做事的保姆全请来帮忙了,除去逢年过节一年也就这么一天能让裴家如此隆重。   裴清是真正的大小姐做派,祭祀的点心瓜果都很讲究,一大帮人凌晨三点就起来准备,她还喜欢花,也得提前订好从外地空运过来。   何野一个人坐在昨天进门看见的那张大圆桌上吃早饭,邵阿姨给他盛粥倒豆浆,端了一桌小菜,还贴心嘱咐想吃面包三明治就给她说她让厨房做。   何野看着来来往往的忙碌人群,实在是说不出口,他觉得这样就挺好。他慢慢地吃,反正也没人注意他,一直吃到实在吃不下了,正好出发祭祀的车队也回来了。   裴梧过来找他,从厨房拿了碗筷,在何野对面坐下,他已经换掉了正装,但周身还沾染着清冷水汽。两人相对无言,等裴梧吃完邵阿姨想留他,这会何野才知道这么多人忙碌是因为一会儿还有家宴款待亲戚。裴梧没答应,领着何野又从那扇朱红色的正门走了。   那门很不起眼,两边的砖墙上都缀满爬山虎,掩映在大片绿色里,任谁也想不到里面会别有一方天地。   两人在门口的树荫下站了一会儿,没约到车,何野看看手机才八点多,正跟裴梧商量着要不走一段再看看,门里追出来个人,是裴湛。   “让司机送你们吧?”   何野看看裴梧,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于是何野就把网约车取消了。   裴湛打电话让司机开车过来,等车的空档里他解释说“本来我想送你们过去的,但实在是腾不出空。”他今天也穿了西装,里面的衬衫解开两颗扣,裴湛跟裴清不太像,他眉眼清隽,许是更随母亲。   身后门里透出来的灯火通明繁华喧嚣,像跟他们隔了两个世界。   裴梧轻轻嗯了一声,没接他的话,何野也不敢说话。   好在司机来得很快,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送他俩上车的时候,裴湛拍拍裴梧肩膀感慨道“你这几年长得快,都比我高了。”   他这话来得突然,裴梧看他一眼,裴湛讪讪道“你奶奶当年生病不是我们不愿意出钱,你这么大了应该能懂。你妈妈是因为他们家才......当时你外公外婆都在气头上,她是你奶奶,但于我们而言,你父母离婚后就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们立场不一样。”   裴梧目视前方面色沉静,裴湛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似与他无关。   等裴湛说完,却没等到任何回复,裴梧只是说“开车。”   司机回头视线在三人之间打个转,裴湛叹气,挥挥手道“走吧。”   司机这才启动车子离开。   他在生气,何野看着站在叙旧门口抽烟的裴梧,两人目光对上,却还是裴梧先移开。   他跟裴梧这一遭没白走,何野这两年的阴霾给走了个干净,可裴梧呢。   他俩到底谁是谁的光?还是都在无边黑暗里输的一败涂地?大家都深陷泥沼自身难保。   俞定坐在他边上敲着笔发表见解“你俩昨天铁定有事?”他鬼鬼祟祟凑到何野耳边问“你俩......那什么了?”   何野现在也没心情搭理,他问过江算,他们开学立马考试,除去今天也就剩七天了,他得把暑假作业赶完还得复习,学渣如何野觉着自己得有八只手才能应付。   他看一眼对面闷头刻苦的江算,一巴掌拍到俞定身上“向你青梅竹马好好学习。”   考场情场均不得意,何野正心烦,那边他爸何起群电话又追过来,“你放暑假你都不回家啊?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爸吗?给我回家!”说完就挂,语气刻不容缓,完全不管何野答应与否。   何野一口气憋着没处去,槽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10天假算暑假?还是你个当爸不也才刚刚想起我这么个儿子吗?还是那个所谓的家有什么回的意义?   他走出去想打给袁香琴说自己没假不回,接通却是他弟弟何平,何平在那头像个机器人一样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重复袁香琴的话“老妈说叫你回来。”   何野挂断电话,深呼吸一口,他快烦死了,裴梧看看他目露同情。   何野自嘲的想,他俩也别光不光的吧,真就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过。   何野最终还是没能带裴梧回家,两人照例在巷口分开,一个回家一个回奶奶家。   何野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又是何平来开的门,何野换鞋进去,还没走到客厅就听见他妈在骂“你钥匙呢?你家门钥匙都没了?回个家还要按门铃?”   何野去厨房倒了杯水没去挑她话里的逻辑,钥匙就在他口袋里,他当时就是懒得翻而已。   他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他是不知道这回的一趟是有什么意思。见儿子没顶嘴袁香琴歇火了。何平一早躲进房间去了,两厢对坐一会儿,何野冷冷地说“可以了吧?”说着就要起身走人。   袁香琴见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骂“你看看你这个死样子,你怎么跟你亲生母亲说话啊?你什么态度?”   何野闭了闭眼睛,又坐回沙发上听着她骂,他真觉得这家挺畸形的,他突然有点想录音给何起群发过去,给他看看他回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   何野是摸不准他妈脾气的,她对何野的骂远远超出了教育的意义,更多地是对自己情绪的发泄。她不满何野的发型穿衣吃饭成绩态度,不满何野在亲朋好友口中从众人称赞的好孩子变成坏孩子,不满因为何野辞去的公务员工作,不满他对这个家的厌恶与反感。   这场单方面输出一直持续到深夜,何野看着墙上的挂钟转过12。   嘿,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何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在他妈愤然的目光里自顾自穿鞋离开,全程一言不发。   何野走到巷口,舒出一口气,他看看悬在空中的月亮,心里有一点那么不符年纪的悲凉。   他没发消息给裴梧问他要不要回去公租房,大半夜地也打不到车,何野一个人默默的走回去,他倒不觉得累,还挺享受眼下这片刻的宁静。   江城小,这会儿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打眼一看都只有个何野孤零零走在路上。   夜风挺凉,吹得他有点冷。   他越想越讽刺,比起那个家他更宁愿待在街上。   他妈是为了他好吗?也许是吧,但也以这个名号做了太多伤害他的事。   每个人的心都是肉长得,以爱之名行不爱之事,何野承担不起,谁爱要谁要吧。   他发着呆脚下不停,竟也就走到了学校附近。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跳出一大串消息,震得何野手机嗡嗡响,何野忍不住停下来看。   九亿少女梦:生日快乐啊野哥!!   不考上大学誓不改名:野哥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   这是江算。   甚至还有樟子和小悦,都给何野发来了生日祝福。   何野翻到最上面一条,全部来自一个人。   Minuit:我等你一起回家。   Minuit:怎么样了?   Minuit:生气别憋着,想哭也没什么,我不笑你。   Minuit:12点啦,你自己还记得吗?   Minuit:生日快乐,小野。我很开心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认识了你。   何野抬头看看月亮,月亮不亮,不亮也亮,亮也不亮,它都始终在那里。   他吸吸鼻子给人打电话,几乎是秒接“喂?小野?”   “你在哪?”何野声音带着哽咽。   “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何野听见一阵起身的嘈杂声,“不用,你待着吧我去找你。”他拔腿朝路口奔去,往左是学校往右是叙旧。   “我在......”就在何野还没想好的时候,声音已经透过电流传到了他面前。   何野看着马路对面的人征楞着,两人都没想起来挂断电话。   他们对视着,彼此都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但何野看着看着就想笑,笑得满眼是泪。   寂静深夜,空旷街道,唯有风月知晓少年的心事。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裴梧朝他一步步走过来,轻轻拥他入怀,温柔地献上最诚挚的祝福与爱“十八岁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何野回抱住他,竭力克制才没有失态,他不想再说谢谢,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他们在这无边黑暗里紧紧抓住彼此。 第58章 仙女棒   两人顺着街道走,路过叙旧时,透过玻璃窗看见那辆帅气的摩托车,崭新蹭亮,月光照在黑色的漆面上反射出几道光圈。   “这是我妈妈送我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裴梧说,他的眼神很温柔“那个时候我很沉迷摩托车,觉得很帅。”   何野想起他的房间,那里有满满两柜的摩托车模型,地毯上到处散落着摩托车杂志。   “她根本没想过我那个时候才14岁,怎么骑得了,她只是迫切地想爱我,费了好大功夫托朋友从国外买回来想在我生日时送给我。”   何野没猜错的话,那个朋友应该就是吴叔了。   “但是我们谁都没想到......”裴梧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后来的故事何野都知道了。   裴清自杀去世,而这件礼物也永远等不来真正的主人。   “后来高一的时候奶奶生了大病,裴家不愿帮忙,我一个学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是吴叔听说后主动把这辆车的钱退给我,我才有钱交医药费。”   难怪王轩几次要买走这车,都被吴叔阻拦。   裴梧看着那辆车,“我本来是不愿意收的,我宁愿以我的名义再去求一求裴家,就当跟他们借的都好。可是,吴叔跟我说,我母亲是个温柔的人,她虽然痛恨那个背叛她的男人,却从不曾将这恨意涉及无辜。”   “他说,那是上一辈人的事,他不愿看我去承担,而我只用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就好。”   何野心情复杂,父母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最难办的就是孩子,这些年裴梧在两头拉扯,何野无法想象他一个人又是如何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何野握紧他的手,都过去了,那个房间永远停留在裴梧14岁的时候,可那是不对的,没有人会17岁还喜欢14岁时的游戏,也没有人17岁能穿下14岁时买的鞋。14岁整日耽溺于玩乐的他是他,17岁暴风成长扛起一个家的他也是他。   因为他从军校偷跑回家的人是裴梧,现在照进他的黑暗成为他的光亮的人是裴梧,每一个他都是他,而何野虽然抓不住已然消逝的过去,但却可以好好珍惜每一个当下和未来。   裴梧眨眨眼睛,想要打消这沉重地氛围,笑着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何野看着他,心想我已经得到了,但他说出口的却是“你跟我来。”   “好。”   两人绕了几条街才找到一家还营业的小超市。   何野看见有人在,想把手抽回来,但没成功,裴梧面色平静地推开门,何野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柜台后边坐了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戴着耳机看电脑,叼着烟瞥他们一眼,接着面无表情转过头继续打游戏。   何野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超市很小很旧,两人绕着转了一圈,在最里面的货架上找到了。   何野全拿起来,蹭了一手灰。   走到柜台去结账,男人眼睛盯着屏幕,手还敲着键盘,飞快的瞥了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说“15。”   丫狮子大开口,按何野估计撑死也就一块钱一根,他全拿了也才八根。   “便宜点。”   男人诧异的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眼,好像想象不到何野居然会开口砍价。   何野脸红了一瞬,他确实不是个会砍价的主,唯一的砍价经验还是跟裴梧学的。这回儿何野都不敢看他了,梗着脖子道“我之前买不是这个价,12吧。”   那边耳机里传来催促声,男人应道“来了来了,”猛点鼠标,键盘敲得震天响。   他俩等了几秒,男人放出几个技能,看看他俩又说“哎12就12吧。”   何野掏出手机扫码付账,牵着裴梧走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男人跟连麦的队友道“哎我操我刚碰见对同性恋,妈的还砍价,不说了快来支援一波。”   何野表情霎时冷了,心里憋着一股气,还没等裴梧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回小超市了,那男人木着脸看着他,何野骂道“同性恋怎么你了?犯法?你他妈今晚排位必跪!”   那小老板都傻了,何野冲出去拉着裴梧就跑,等他俩都远了,才反应过来喊道“操这什么人啊,他居然咒我排位!”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何野才听见身后的裴梧笑出声来,他转头看看人,两人在寂静的街道上放声大笑,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   “有仇当场就得报。”裴梧冲他比了个拇指。   “有道理。”何野觉得他说的对,比起憋在心里自个气着,还不如当场就怼回去。   江城城如其名,由星江环绕包围。   两人漫无目的瞎走也能走到江边。   这里也是一片寂静黑暗,何野把仙女棒分了分,跟裴梧要来打火机点燃,一小团绚丽的火光瞬间炸起。   何野拿着在空中转了几圈,“就跟它的名字一样,大都是小仙女才玩这玩意儿,但我小时候也喜欢它。”   “很漂亮,”裴梧看着自己手里那点星光说“我小时候大人不让玩这些。”   “我妈也是,她觉得太女气了,后来就不给我玩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在无边黑暗里,唯有两人手上握着一小簇光圈,照亮周遭一小块范围。   微风拂过江面,泛起一阵波粼。   仙女棒烧的很快,何野把即将烧完的仙女棒用力一抛,大喊道“去你的傻逼江城,老子要逃出去!”江面上划过一道带着火光的弧线,又迅速坠落淹没在江水里。   裴梧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它扬手丢出去,喊道“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   何野又点起一根,再抛出去“男孩子凭什么不能跳舞啊!我就是要跳!”   “没有裴家又怎么样!我就不是裴梧了吗!”   “同性恋又怎么样!关你们屁事啊!”   “我就是喜欢何野啊!”   何野愣了愣,看着他,小声地说“我也是。”   裴梧眯着眼睛笑起来“没听到。”   何野仙女棒点燃,一边丢一边大吼道“我也喜欢裴梧啊!”   裴梧大笑。   他们穿着干干净净的白T恤,发丝与欣喜都雀跃,秘密只给江水听。   少年心事的告白话语很快就随着夜风散去,被打乱的江面也重新恢复平静。   “还有最后一根。”裴梧把仙女棒点起来,何野愣了一下,滋滋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裴梧看着他说,“小野,生日快乐。”然后转身狠狠地把它掷了出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高都远,何野怔怔地,就听见他喊“何野,飞一次!”   不是抱怨不是发泄,而是祝福和心愿。   那光点高飞到空中,像一颗星星融入夜幕,点亮江面也点燃何野心里那簇火。   何野转头看看裴梧沉睡的面容。   通宵来回穿越好几条街,却不觉得辛苦,反而感到了久违的轻松愉悦。他们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肆无忌惮的牵手告白,何野可太喜欢这个生日了。   他轻手轻脚拿起一旁充电的手机,摁亮后把屏幕调到最暗,轻轻地敲出几句话,点击了发送。   此时已经是凌晨,天际升起一片蓝紫色,是太阳初升的前兆。 第59章 同类   准高三的暑假没什么好说的,一帮人聚一块刷题复习补作业。   何野瞧这场面给二中老师看见了那真是感天动地,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做卷子背单词,但越急就越烦。   俞定坐在他对面,没人跟他玩了,就搁那抓耳饶腮东张西望,浑身都痒。   “程度?”俞定瞟一眼窗外,人傻了。   “这你也认识?”   俞定皱起脸夸张道“不是吧不是吧野哥,这你都不认识?”   “认识啊,”何野不服气“先前我跟他一块被老秦骂过,就数学考了个位数那次。”   “切那你还是不知道。”俞定咧咧嘴,没等他卖完这个关子,江算也凑过来了。   “10班程度,霸占了整整一年的年级第一,不论任何考试,永远像座山一样压在前面,”江算摇头感慨,面露敬畏,好似看到了被当时被程度支配的恐惧“那可是大学霸啊!”   “学霸还考个位数的数学?”何野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这老哥跟他一样来着,对成绩毫不关心呢。   何野看看外面还在争吵的两人,跟记忆里那位跟他一起在办公室挨骂的佛系老哥完全对不上画面。   “人学霸那是放飞自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又考回来了。”俞定不以为意。   江算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虽然这样不太好,我还是希望学霸能多放飞自我一下。”   “有那么恐怖吗?”   江算泫然欲泣“你们俩学渣根本不懂!你不知道那种每一次考试,是每一次,不管谁出的卷子,题有多难,只要一出成绩,程度的名字就永远排在第一!那种感觉,真的太窒息了,就仿佛我们努力的都像个傻子。”   “而你还不能找任何借口,无论主观还是客观,因为你一说你的爸妈和老师就会振振有词的反驳,为什么人程度就能永远第一呢?”   何野咂舌,在江算声情并茂的控诉中好像感觉到了那么一丝无力。   一帮人也没心思做作业了,写两笔就忍不住朝外看,藏不住那颗八卦的心。   涂磊居然认识程度?   看起来还挺熟?   这会儿天空响了声闷雷,夏天就是阵雨多,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街上吵架的两人也是一愣,但还僵持着不动,不知道在杠什么。   “这你们同学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说话,裴梧完全不关心自顾自刷题做卷子,最后俞定在桌底下踹了一脚张子樾,他才含糊道“啊......是,是。”   吴悦瞧不下去了,推开门喊“要不你俩进来躲会儿雨?”   门一打开,程度涂磊也看到了店里的众人,两厢对望,何野俞定他们先挪开了视线,心虚地低下头假装写作业。   “谢谢。”程度率先整理好心情走进店里,涂磊翻了个白眼表情很臭还想离开,结果被程度拽了一把,他踉跄了一下没挣脱开,只好也不情不愿地坐到沙发上。   吴悦挺热情,她一直是个善良好客的姑娘“你俩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倒水。”   她倒了两杯水摆到茶几上还专门介绍,“你们应该都认识吧,二中也不是很大,樟子和小裴,小野,俞定还有江算。”   涂磊拉着张脸顶不乐意地坐在一旁不搭理,程度点点头说“认识,我叫程度,他叫涂磊。”   礼貌周到,与先前吵架的他判若两人,戴着眼镜,说话慢条细理,很有副学霸相。   程度长得白净秀气,就是姑娘爱吃的那一套,吴悦好像挺高兴。沙发离他们坐的桌子有段距离,听不清说了什么,反正张子樾看得酸气直冒。   何野盯着题看得脑子一团浆糊,外面雨声很大,砸到这一条街店面的招牌和雨棚上,扰得人心烦意乱。那些个字母语法都像是扭曲变形的符号,在他眼里没有任何意义。   他偷偷看裴梧,心上人正在算一道物理大题,都说工作的男人最帅,认真写作业的男人也帅。裴梧脸上没有花,但他怎么就是比花好看?   何野盯着人发呆,大抵是感应到他过分专注的视线,裴梧抬起眼冲他挑了挑眉毛,微微抿起唇角,眼波流转勾去何野三魂四魄,叫他心痒得紧。   呔!妖精。   何野把脸往书里埋。   他是想好好学的,他说了想追上裴梧,但学习这事急不来,任你抓心挠肺,不会就是不会。   暑假前最后一场周考,何野成绩在班里排倒五,他没看年级排名猜也知道,不出意外他下回考场还是在全校最末一个,也就是说他看似进步的名次放到年级里来看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而裴梧现在年级排名241,在四班排进了前十五,正向班级前十发起冲刺。   这边他唉声叹气,那边吴悦看在眼里,她就问“程度你成绩好吗?他们都是群不怎么读书的,你能帮忙教教他们吗?”   “还可以。”   俞定咧咧嘴没说话,年级第一,这叫还可以?   涂磊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不还有裴梧个大学霸在吗?”   “小磊。”程度笑着看他一眼,但言辞间的威压不容忽视,涂磊居然也真听进去了没再说话。   程度看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报答人给他们避雨了,于是答应下来。   涂磊一翻白眼任他去了。   于是程度搬张凳子坐到长桌上给他们开小课,这桌子本来是边上家具店老板货损送的,一直都给何野裴梧他们当课桌用。桌子不大不小,一边裴梧何野,一边俞定江算,一尾是张子樾,一头坐程度,正好六个人。   六个人四文二理,挑来挑去只好讲文理都不可小觑的英语。   程度随手拿的何野课本,翻开一看,神色复杂,挺横啊跟全新没区别,但还是绷住了没说话。   俞定眼睛毒,捕捉到他微妙的表情变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倒在江算身上。   何野反倒很坦然,他看看俞定,眼神掠过他的课本,意思是说咱俩一样,你也好不到哪去。   最终程度还是用裴梧的英语书,还给何野时,对他说“注意做笔记。”   何野噎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时间有限,程度没有展开细讲,只提了几个重点,但所有人都讲了一遍不会的题,甚至还拉了个小群把自己手机里存的题型分享出来。   上百张图片在群里刷屏。   江算看得咂舌,“这些跟我们做的根本不一样啊。”   程度在10班,明明拿过好几次年级第一,却没有去重点班,就是因为他们班许多老师都是兼教重点班学生的,师资相当优越。   “他们班主任去年带出个省状元你们都知道吧?”俞定眨眨眼睛意思不言而喻“现在天天在那盯梢盯那么紧,就是盼着再来这么一回呢。”   就算佛系如何野,也听说过,当时成绩一出举校欢庆,横幅少说也拉了十几条,当地电视台也很给面子的专门采访了这事。   江城二中往年高考各大状元也没少出,几乎每年都能拿个市级,但省级也得几年才轮的上争这么一回,堪比祖坟冒青烟的概率,上一回拿省状元好像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何野忍不住偷偷瞟程度,他要不放飞自我应该是种子选手才对。   程度却像没听见一样对他们说“有空就做,多做多看总有好处。”   何野点开全存进手机里,他记得10班班主任就是教英语来着。结果脑袋被人揉了一把,抬眼一看,裴梧冲他点点头,好像是在肯定他。   日!这是什么夸奖幼儿园小朋友的做法。   何野翻了个白眼,还没翻完就被人掐了一把脸,何野转身扑过去也要掐裴梧,裴梧笑着抬手挡了一下,何野失去平衡倒在他身上。都是180+的个子直接掀倒椅子,两个人摔在一块,但还是滚成一团。裴梧爬起来就跑,何野还去追他。   反正真就是幼儿园小朋友呗。   他们自顾自闹,给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程度不轻不重用课本敲了一下桌子,清清嗓子说“上课呢。”   两个人这才扶好各自的椅子又坐回位置上。   一下午很快过去,雨也停了,然而吴悦非要留程度涂磊吃饭,说是感谢程度帮他们补课。   俞定樟子顶不乐意了也没办法,人程度确实尽心尽力教了他们一下午,态度还贼好,让你挑不出一点毛。要放平时,他们这些学渣根本没有跟学霸搭话的机会。   程度无所谓,张子樾瞥一眼涂磊,塞了一塑料袋毛豆给他。   “......”吃人家嘴短,涂磊默默地接过来,搬张小板凳跟江算俞定一块在叙旧门口剥毛豆。   裴梧帮小悦姐做饭,顺便学习一下,他最近厨艺见长。樟子帮他俩打下手,正好吴叔跟王轩钓鱼回来,挑了条膘肥体壮的交给樟子。   张子樾好歹是个小少爷,哪会这个。王轩嘎嘎笑他,笑完又教他,三个人蹲在门口的水龙头下研究剖鱼。   另一位少爷俞定爱吃爱玩爱闹,毛豆没剥一会儿就吵着要吃西瓜,说没有西瓜的夏天不叫夏天。   何野闲着也是闲着,就自告奋勇说去买,程度也不好意思再坐着就说跟他一块去。   何野看了看他,觉得应该没问题,这人脾气不错挺好相处,正好他也有个问题想问他。   何野绕进小厨房去跟裴梧拿车钥匙,他系着围裙正有模有样往锅里倒油,结果忘记调小火,锅烧得过热了,油花噼里啪啦炸出来,给他吓得往后一躲,一米九的高个窜得可利索。   给何野逗得直乐,乐完了又有点小心酸,他都忘了,这原本也是个小少爷来的。   论做饭当然还是吴悦经验丰富,立即上前把火调小,这才控制住场面。裴梧把钥匙找出来给何野,他接过来靠着门边问“你有想吃得不?”   裴梧摇摇头,吴悦说“带瓶老抽吧,快用完了都没发现。”   “成。”何野转身就走。   “钱在柜台上自个去拿。”吴悦还在后面喊。   何野头也不回摆摆手“没事儿。”   走出店门,何野去推车,王轩抬起头问“你俩干什么去?”   “买酱油和西瓜。”   “那你给我带箱啤酒,带的回来不?”   何野看看这小山地车,正估摸着,就听边上程度说“成,我给你扛回来。”   这会雨过天晴,夕阳余晖洒在人行道上,几人都在暖橙色的光里笑成一片。   何野骑车,程度坐在后座上,他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带除了裴梧以外的人。原来俞定死缠着要让他带,他都嫌重。   但程度和裴梧却相差无几,程度比裴梧矮点,他好像现在才知道裴梧有多轻。   何野决定以后给小裴同学加餐。   两人延着这条街直走,何野押着刹车没踩踏板冲过一个下坡,风吹起他们的发丝和衣摆,两边都是饭菜香,家家户户都盈满人间烟火气。   还是上次那个菜场,两人来到卖西瓜的货车前,何野左看右看挑不出来正想随便拿两个算了,就听程度在边上说“买这个。”他指了指何野手旁边的一个瓜。   “......”   “脐圈小,纹路齐,肯定甜。”   老板一看就笑了,“小伙子挺懂啊。”   于是何野放下手中的乖乖换了一个拿起来给老板称,程度跟在他身后,等老板称完装袋,把自己手上的瓜也放到电子秤上。   “一个10斤多一点儿,一个12,”老板弯腰看看显示屏的数字说“就算你俩44吧,抹个零。”   何野接过来“谢谢老板。”   程度也提了一个说“生意兴隆。”   老板顿时乐了,没想到这帮半大小子嘴还挺甜,一般像他们这样的都浑得不行哪会喊人啊,挥挥手道“下次再来啊。”   两人沿路回去,带着两个大西瓜载个人再爬上坡就有些吃力了,两个人都从车上下来徒步过这一小段路。西瓜挂在两个车把上,一摇一晃地。   何野看看走在车子另一侧的程度,问“你还记得原来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吗?”   “电话?”程度明显懵了,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噢就我跟你说裴梧出事那回是吧?”   何野点点头“你怎么会有我号码啊?”   “嗨,”程度表情有点微妙,好像很无语“还不是小磊。”   他转头看一眼何野,“你知道小磊吧,就是涂磊,刚蹲门口剥毛豆那个。”   “......嗯。”何野憋了一下还是应了,虽然他想不通程度为什么能管剃个青皮的混混喊小磊这么肉麻的称呼。   “他脑子有点拗不过弯来,”程度说到这停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么解释才最简洁,最终还是说“就是他跟了个大哥,那个社会大哥喊他去蹲裴梧,这个傻逼还真去了,我过去逮他的时候裴梧正揍他呢。”   “哎,”程度叹了口气“然后,你家裴梧就说让我给你打电话,打了就把人给我,不计较这事了。”   何野猛地停下来盯着程度,脑子一团浆糊,信息量太大他有点反应不过来。所以小裴同学还是打架了,他压根没事却还是故意让程度打了个电话骗他过去的?但是这个可以先缓一缓。   “他不是我家的......”何野脱口而出的反驳在程度的视线里渐渐微弱。   程度半笑不笑地看着他,何野说不下去了,他心虚得紧。   两人继续走,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说话“我看得出来,”程度很平静,但目光灼灼“你们跟我们一样。” 第60章 最棒的十九岁   他说的很突然,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操!”何野惊恐地看着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跟自己一样的人,或者说‘同类’。这种人何野不是没遇见过,但都是在网上,有时候也会看看别人的故事。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就在面前,就在隔壁班。   他心绪翻滚,整个人恍恍惚惚,一路跟着程度到小超市买啤酒。   “雪花还是纯生?”   “花生......”何野突然反应过来“啊不对,雪生,呸雪花!雪花!”   “噗。”程度忍不住笑出声,揶揄道“你有点可爱啊。”   何野红着耳朵搬啤酒去柜台付钱,装听不到,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何野载着程度回店里,一路上啤酒磕得哐当哐当响,程度右手抱着箱啤酒,左手还得提瓶酱油,何野都不敢骑快。   门口已经没了人影,何野把车停到边上,程度搬着酒正要进去,他忍不住低下头垂下眼睛小声问“真的很明显吗?”   程度脚步顿住,他无声的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个屁。   何野顿了几秒立即反应过来,他龇牙咧嘴地无声骂了几句,气势汹汹追着程度的背影跑进叙旧。   店里挺黑,没有开灯,四处都透着一股违和的寂静。   程度抱着酒愣神,何野也怔住了。   好像刚刚剥毛豆炒菜剖鱼的人都只是这个夏日尾声里的一场幻象。   何野站在原地,腿像灌了铅般挪不动,他慌了神,正忍不住想掐自己一把。   “生日快乐!”   “Happybirthday!”   一帮人从小厨房掀开帘子涌了出来,裴梧端着蛋糕温柔地看着他,边上簇拥着俞定江算,樟子涂磊,吴叔吴悦,王轩甚至还有他的两个妹妹小红小蓝。   程度很快反应过来,他转过身冲何野眨眨眼睛“生日快乐。”   何野干巴巴的回了句“......谢谢。”   蜡烛的光照耀出周围一小块地方,俞定叽叽喳喳跳过来揽住他“野哥野哥快吹蜡烛!”   “小野生日快乐!”   “帅哥哥许个愿吧。”   在烛光里他看着裴梧,裴梧满脸无奈,眼神掠过蛋糕“刚去买回来的。”   何野抿了抿唇角,接过来说“谢谢。”心里拂过一阵暖流,酥酥麻麻地让他想起来一部叫《麦兜响当当》的动画片,幸福是什么样的?幸福有很多种,但无一例外会让你急躁难耐心痒又不安,让你诚惶诚恐是否能享有这幸福。   江算把纸叠的皇冠往何野头上戴,“快吹蜡烛许愿。”   何野闭上眼,众人也跟着静默,几秒后重新睁开,吹灭蜡烛。   也许只是因缘巧合大家凑在一块吃饭,就顺便也给他过个生日,再顺便在隔壁买个小蛋糕。但无论哪个顺便都让他开心,比起qq都主动给他发生日邮件而他父母却至今未发现,要开心。   随之一起被吹散的还有片刻安静,气氛比先前更加活跃,大闹间吴悦把灯打开,笑着说“快去吃饭吧。”   于是樟子就把小饭桌支棱起来,菜一道道摆出来,一帮人拿着塑料小凳子围坐成一个圈,喝着啤酒聊天吹牛逼。   难得人这么齐,连江算都在。   “野哥生日,必须到场,”他笑着举杯“以茶代酒啊。”   “行。”何野跟他碰了一下,眉眼弯弯。   俞定一手抓着小龙虾,一手抓着玻璃杯也囔囔着要喝一杯。   王轩就道“那干脆大家一起喝呗。”   于是所有人都举杯,女孩子们要么喝饮料要么喝茶,热热闹闹碰了个杯,连程度都跟上了。涂磊本来不想参与,耷拉着脸缩在一边,被程度笑着点名后,只好不情不愿地也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饭后,何野裴梧把刚买的西瓜切好分给大家。果真如程度所说,又红又甜。   俞定吃没两口,一口西瓜子不小心吐到了张子樾鞋上,两个人你追我赶从街上又绕回店里。王轩指着他俩苦口婆心教育两个妹妹,早恋也别找这样的二傻子。吴叔听了都好笑,小悦姐抱着手靠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江算撑着下巴有点犯瞌睡。程度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聊天,涂磊居然也敛了那副戾气,乖乖坐在程度身边。   夏风燥热,街上的路灯才刚刚亮起,夜宵摊一家家摆出来。裴梧走出去,带上叙旧白色的小门,门沿上悬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何野跟着他出去,看见他把营业的木牌翻过一面换成打烊。   两人在门边的木椅上坐下,并排看星星。   何野记得半年前他刚来的时候,还吐槽过一个摩托车店怎么装修得像个奶茶店,取个酸不拉几的名字,门口还是白色的砖墙,上面挂着些古铜色的装饰品,怎么看都跟摩托车这么酷炫狂霸拽的东西不沾边。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卖奶茶亏大了,才被迫改成摩托车店,然而老板却对摩托车一窍不通,只能靠打工的店员小裴同学撑着。   这会儿何野却觉得正正好好,正好给他俩营造氛围感。何野今天喝的挺多,周身还萦绕着酒气,他喝酒上脸,这会儿全身都泛着红,脑子晕晕乎乎,但眼里很清明。   他看看裴梧,一边头发撩到脑后,额前垂落一小撮刘海,耳边剃了鬓角,穿着宽松黑色T恤,显得很干净利落。但他又敛去那股不可靠近的距离感,整个人冷淡沉稳,是何野喜欢的样子。   高鼻梁长睫毛,冷白皮,肩宽腰窄,连墙边那盏小壁灯的昏黄灯光照在他身上的样子也觉得好看。   裴梧看他一眼,知道他今天喝多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谁都不说话。   何野想起网上流传的小游戏,说是两个人对视,用情更深的那个一定会先移开目光。   平时他是不信的,但今晚借着酒劲那股幼稚的性子也上来了,他看着裴梧一动不动,非要得出个结果来。   结果是他俩互相盯了得有两三分钟吧,何野实在坚持不住,眨巴眨巴眼睛转过头,忍不住笑了“哎呦。”   “眼睛酸。”   裴梧闷声笑了一下,飞快地转过去。裴梧很好看,不好看也不能撩得二中那么多姑娘前仆后继,他笑,笑起来唇白齿红,眉梢眼角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笑得何野耳朵尖通红,心脏砰砰跳,故意喊“小裴同学?”   “哎,”裴梧笑着应他,“小何同学。”   何野无赖地想,姑娘们再喜欢又怎么样,反正是我的人了。他又故意喊“小裴同学?”   “小何同学。”他喊一句,裴梧就答应一声,陪他把这无聊的游戏进行下去。   何野闲着也是闲着,就想逗裴梧,清清嗓子还想喊“小......”结果一句话话哽在嗓间。   裴梧摁亮手机举着给他看,突如其来的光刺得何野眼睛疼。   他的手机锁屏是他俩。   小裴同学与小何同学,他俩穿着相同的校服并肩而站,迎着夕阳,暖色的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个十七岁的少年,一个清冷一个沉稳,身姿挺拔俊逸非凡。就如同给他们拍照的那个女生所说,很搭,很配,气场合。   何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接过来,下意识划了一下,显示需要四位数密码。   “密码?”他抬头看看裴梧。   “你生日。”   何野颤着手指输入,他有点紧张。   解锁,跳出来桌面,还是相同的场景,不过这张是裴梧把手搭在他肩上,他俩对视。   他记得那个时候裴梧跟他说什么来着,别紧张?   照片里那双眼温柔又蕴满爱意,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他一个人。   他看过太多次这样的裴梧,他都快忘了,忘了他根本不是这样一个人,忘了他跟自己一样,感情贫瘠且珍贵,小心翼翼地只敢把真心给最爱的人。   何野觉得心脏像被攥紧了一样难受,他张了张嘴嗓子很哑,说不出话来。那些被他忽略的东西,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上回忆。如果裴梧不说,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被他如此深沉而热烈的爱着。   他以为他们是谈了个恋爱,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爱恨都嚣张。却不知道这份感情早已如野草般肆意疯长,超越了恋爱的界限。   他们是恋人之前,是彼此的光,是黑暗里指引方向的路标,是撑过他们走过那些艰难坎坷的动力。   他们从来没对彼此说过一句喜欢,可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哪一处不透露着凌然爱意。   何野深吸一口气,思绪纷杂。裴梧轻轻顺着他的背,示意他放松。   “发给我。”他把手机还回去。   “好。”   隔了一会儿,何野冷静了一点,他转过头说“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裴梧看着他,眼里有微光流动,轻声道“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身后是晕成一片的模糊光点。   何野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十九岁的我们前途坦荡,一路光明。”   裴梧征了一下,没想到他许的愿望会有自己。   何野斩钉截铁地说“会灵的,一定会,我们一定会有最棒的十九岁。”他的眼神真诚而炙热。   烫到裴梧心底。   这是对这个夏日最好的收尾,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好友齐聚,谁也不落。吃完最后一顿小龙虾与西瓜,敬完最后一杯酒,笑闹过最后一场追逐。因为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即将奔赴各自的人生,天南海北,散落四方。 第61章 学霸   太阳晒得人发晕,何野站在升旗广场上烦得不行。   短短十天暑假过得很快,何野生日在八月底,每年都是痛并快乐着,快乐完了就开学。   这会儿是他的高三开学典礼并迎新典礼。   台上秦主任开口“在这个金秋九月——”   台下一阵闷笑,没见秋在哪,反倒是夏季余韵尚存。   秦主任清清嗓子接着说“在这个九月,我们迎来新的高一同学,也有一批新的同学升入高三,而上届高考也在不久前落下帷幕,我校本科上线率再创新高,达到了95%,希望大家明年再接再厉。”没说两句话锋一转“这个数据不代表着我们二中每一个学生都能考取心仪的大学,希望你不会成为剩下的5%。”   “我知道到现在为止,依旧有一些同学,整天无所事事,挨在教室里混日子,”   俞定转过头跟何野对视一眼,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何野冲他一挑眉。   “我想说的是,你们不应该放弃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给你们冲一把搏一次!你们再也没有像这样的十八岁,不要在最应该努力的年纪不努力,日后再回过头来后悔!”   何野有点诧异,没想到一向严苛古板的老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江算也转过来,7班没排过站位,都是随心所欲乱站,他们三个这会儿站成了一条直线。江算冲他们使个眼色,意思好像是说一起加油。   俞定翻翻眼睛不乐意搭理,他已然是放弃挣扎了。   何野还没想好怎么回,思索半天,结果越飘越远,秦主任那番话确实有戳动他。他现在也确实有这个想法好好努力,但剩的时间太紧迫,他得好好规划一下。   江算看一个不搭理他,一个发呆去了,撇撇嘴又转回去面对着主席台。   就听见老秦讲话已经快结束了,他说“接下来我们有请高一新生代表发表演讲。”   高三排在整个升旗广场最末,前面隔了两个年级成百上千个人头,饶是何野俞定这种高个子也就看个模糊的影,讲话的是人是畜都难分清。   接着俞定就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到麦克风前,高一响起一片欢呼声,然而其他两个年级只是稀稀拉拉响起一小片掌声吗,算给个面子。这帮煎熬在高考前线的学霸们,比起听演讲心里应该更乐意回教室做卷子。   俞定自诩学渣一个,他这会儿也无比怀念教室的小吊扇,主要太阳实在太刺,台上发言那姑娘都给照成一个光圈。   发言很短,“.....最后,我谨代表全体高一新生预祝同学们在未来的一年里不断进步、学有所成;也祝各位老师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高一10班“   ”文予。”   何野吸了一口气,得,是个畜生。   夏日的天气变化向来反复无常,就好比现在,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这一刻就天幕暗沉响起了闷雷。   “好了,各班解散!”迫于天气,老秦赶忙宣布典礼结束。   风起云涌间,学生们向四面八方奔跑着回到各自的教学楼。   何野征愣着没有动,俞定扯他一把“野哥你干嘛?不走?要下雨啦。”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   何野对上遥遥相隔裴梧的眼,他蹙着眉眼里满是担忧,何野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这是江城最好的高中,而且文周也在这里,她没有不来的道理。   何野也早就想象过了这一天。   想象过那些事还可能再发生一遍。   何野盯着台上唾沫在空中滑出一道痕迹的数学老师出神,黑色的签字笔在食指与无名指间绕了两个圈。雨下了一阵就停了,现在不仅又升起了太阳,甚至天空比先前更加澄澈。   江城二中是名副其实的公立重点高中,不说别的地方,放眼他们全省也是排的上号的,是鼎鼎有名的中学,每年两个复读班开放的名额都得靠抢。   在江城,从幼儿园开始,首先以江城二中为目标,等进入二中之后才考虑大学。   何野一心想学舞,当年填中考志愿的时候本来是想报有特长生的五中,但五中的文化资源远远比不过江城二中。所有人都反对他的做法,但何野执拗不改,是何起群连夜赶回来,第一次把何野当个成年人,两人对谈了整整一夜。   最终何野心软,改了志愿,可何起群却没有履行他的承诺,高中让他学舞。大人们总是如此,能面不改色的撒谎和欺骗,许诺根本做不到的事。   于是何野才故意考了整整两年倒一,这是他幼稚的,对大人们的报复。   这样恶劣的行径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他与家里矛盾不断激增,愈演愈烈。每日与老妈的争吵,学校的眼神和议论,虽然何野总装作无所谓,实际他自己也喘不过气来。   他每每看到星江,就觉得自己就待在那水面之下,和成千上万的学生一样,想要氧气就得踏上那座名为高考的桥,走过去,才有一线生机。   何野基础不差,初中出了那么大的事也考上全江城最好高中的人,基础怎么可能差?他就是没心思学,裴梧就逼着他一点点学,天天押着人跟自己坐一块刷题复习。   彼时两人正对坐着做卷子,何野还是有点学不进,不能指望荒废了两年的学渣一夜之间就成为个学霸。   于是干脆先从自己最擅长的科目入手,这半个月来他把程度上回发的题在一周内全刷了一遍。除去睡觉,连走路吃饭洗脸刷牙手机都不放下,每做完一套题自己看也不看就丢给裴梧改,然后紧接着刷下一套。   第一次看到他成绩的时候裴梧都给震了一下,他虽然知道何野初中的一些事,但他俩毕竟当时不认识,也不同班,裴梧也不是很清楚他当时的成绩。   他忍不住问“你中考多少分?”   当时他们一堆人又凑在食堂二楼吃早饭,主要何野跟裴梧约好,但其他三个灯泡总是毫无自觉地跟着。   裴梧突如其来这么一句,三个灯泡也开始好奇,他们都是不同初中升上来的,张子樾虽然也跟裴梧何野一个初中,但他也确实不知道何野这个人,当时他还是个好学生。   何野左手还拿着手机,右手拿着杯豆浆,皱着眉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好像......600几吧?”   “600几?”江算俞定凑到他跟前巴巴的问,张子樾没凑过来但眼神也看着这边,明显非常好奇。   江城二中录取分数线是610,就算现在俞定跟何野放飞自我,张子樾江算在班里不尴不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他们都是货真价实考进来的,单拎别的地方也将就算个小学霸了。   何野嘶了一声,实在有点记不清,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只好取个中间说“?”   “操!”话音刚落俞定一拍桌子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这都快700分了?!”   江算僵着脖子一动不动,张子樾手上的包子“啪”掉到餐盘上。   裴梧清了一下嗓子,冷静地问“那你当时英语多少分?”   这个何野倒是记得清楚,他咬了一口油条,飞快的报出来“119。”差一点就满分,他能记不清楚吗,他自个都悔恨为啥写信落款不大写。   众人呆了,空气凝固了。   江算怔怔地说“你......你不会就是那年中考英语全校第一吧?”   “啊?”何野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不是我吧,我作文扣了分。”   “就是你!”江算斩钉截铁“我记得很清楚,我们老师说过,你是不是有个单词首字母没大写?”   何野很不习惯这么被人围着看,低下头避开说“那就是吧。”   裴梧把自己手机推到他面前“除去听力作文和改错,一共五十道题,错了七道。”   “谢谢,”何野扫了一眼就还回去了,倒也不是很关心“一会儿发给我。”   “好。”   江算凑到裴梧边上看,一边翻一边感慨“敢情野哥你是装了两年倒一啊?”这题他也做了,绝对不简单,甚至比他们平时做的题还要难一些。   “也不是装......”何野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也是我考出来的分。”曾经学霸过是真的,现在是个学渣也是真的。他自己并不是很喜欢提那些所谓的往事,因为无论哪个他都是他,没有必要一直规避不好只承认好的一部分。   江算上回考试在班里勉强挤进前20,但他知道自己的成绩不稳,很可能下次又掉下去了,在他这个水平进步是最难的,每天都急的他焦头烂额。结果开学前恰好碰上了程度分享的这套题,他立即就做上了,开学典礼第二天的考试已经稍见成效。   他问过10班的人,那人跟他关系不错,当即就慌了,问他怎么有这题。江算留了个心眼就是不说,好在那人也没再刨根问底,只是让他别往外传,说这事只有他们10班的才知道。   江算胸口闷闷地不是滋味,都是一个学校的还搞这些。但想想那重点班呢?就不该存在了吗?每个班老师推得辅导书也不尽相同,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江算也刷完十来套题,判断出自己的一个基本水准,平均错误也就是10道左右。   可现在何野居然第一套做完只错了7题,而且,他还是整整两年没怎么上过课,平常作业全靠抄的人。   江算为他高兴的同时又有点惆怅,虽然都说学习是最不看天赋的,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然而事实却是前有年级第一程度,边玩边学裴梧,后有‘年级倒一’何野。   江算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六晚十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为了一个单词两句诗词,几道选择题一篇小作文水深火热反复挣扎,那才是普通学生的真实写照。   不过他向来是个乐天派,很快就安慰好自己。   江算把手机还给裴梧,小声在心里说,加油。   时间回到现在。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何野偷偷摸摸借身形挡着掏出来看。   ――我这周末回来。   ――咱俩谈一下。   from何起群。 第62章 谈判   何野他爸常年在外做生意不着家,反正自何野记事起,别说父子交流了,一年到头也难见上一面。   窗外是喧闹的街道,这条街就在二中前边,正好与叙旧两个方向,耳边是清缓的音乐声。   何野坐在咖啡厅里都不知道该从哪吐槽好,头回见父子也能约在咖啡厅的,这哪是父子相见,这是父子相认吧。   他看着何起群皱着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忍不住说“速溶的,这小地方没几家正经咖啡厅。”   何起群有点尴尬,把杯子又放下了,说“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你也不是第一次提。我记得你中考的时候我们俩也像这样谈过一次,”   何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思绪被带回中考那年夏天,“我按照你说的考上了二中,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吗?你做到了吗?”   “这太不现实了小野,”何起群头疼的叹气,这孩子性子跟他一样,又直又硬,认定了一个东西就死不回头。他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试图讲道理“你说说你跳舞出来能干什么?你还是一个男孩子,你觉得你能在这找到工作吗?”   “我为什么非要在这找工作?”   何起群被噎了一下,“你不打算回来吗?这里是你的家乡,我是迫不得已才在外地做生意,你不知道我每天多想回家跟你们团聚。”   “我不想回来,”何野眼底一片讽刺“我只想逃走。”   十七八岁的小孩懂个屁,何起群有点暴躁了,他觉得跟小孩子聊思乡的自己也有点不可思议。但他忍下来了,决定换个话题,他停了一下说“我可以理解你喜欢跳舞的心,但是小野你现在心思还是要放在学习上,“   “你以前多聪明一个小孩,你们老师都说你是天才,小野,爸爸相信你,虽然你现在成绩不是很好,但你只要努力一把拼一把,你试试看。”   “我和你妈妈对你要求也不高,你就好好听话考上大学就行了,我们都不要求你985还是211。”   努力一把拼一把,随便考个大学,然后读不喜欢的专业,做不喜欢的工作,得过且过。   这样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人生,谁要啊?   他撇过头,飞快的眨了一下眼睛,觉得好像进沙子了。   何野没接话,反而说“你那天让我回家我回了。”   “你还说呢,你又怎么惹你妈妈生气了?她跟我打了一晚上电话?你啊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出去,还好你是个男孩子,要是个女孩子你危不危险啊?大半夜的?”   何野看着他,淡淡道“那天是我生日。”   何起群一句话梗在喉间,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一股怅然蔓延在心间,这些年他确实与家庭分离太久,疏忽了儿子,他看一眼何野,陌生到两人在街头擦肩都不一定能认出彼此。他哑了半晌才说“对不起小野我们……”   “不用,”何野直接打断道“你就当给我一个礼物怎么样?”   “十八岁成人礼。”   毕竟是父子,何野怎么样也是了解他爸的,父子交流不行那他就用谈生意的方式来跟他谈。   “你想要什么?”何起群听到这话后表情霎时变化了一下,他有点兴趣了。   “让我走特长生,我要去学舞蹈。”   何起群立即皱起眉头,翻来覆去还是这个意思。   何野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他深吸一口气,强忍起伏的心潮继续道“我们已经开学了,每周都有周考。”   “你以前从来没给我们说过。”   “你先听我说完,”何野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何起群上下翕动了一下嘴巴,最终还是没说话,他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觉得心里那股气更盛了。   “一个月有两场考试,我向你保证每一场我都会进步,现在我年级排名是1106,等到了九月底,如果我考进前700名,那你就答应我的要求,怎么样?”   既然何野敢说,他就有把握何起群答应。何野说不上他更像谁一点,但总归是亲生的,何野性子急起来就像袁湘琴,冷起来就像何起群,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他何家父子从骨子里有一样的固执,很难被他人左右想法。   700名,何起群略一思索,何野已经把备选方案摊给他看了。这意思就是,他就算艺考失败,也还有文化这条路能走,而提升排名就是为了证明他还没彻底废掉,是让他爸看见他的毅力。   何起群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那你这周什么时候考试?”   何野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今天是13号“明天,周一,这个月的第一场。”江城二中只有每周的星期天下午放半天假,他见完他爸一会儿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   “我不能现在答应你,”何起群松口了“你这次考完之后把成绩给我看,我再做决定。”   何野抿了抿嘴有点不爽,按他的设想这个方案万无一失,何起群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才对。   何起群当然知道他的想法,何野从小是一个情绪写在脸上的孩子,虽然这些年他们不怎么见面,但有些习惯是从童年时期就刻在身上的。   何起群向他解释说“你毕竟是我儿子,我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何野深吸一口气,不仅没消气反而更加生气了,他想说,你真要负责就不该拖到现在还在浪费时间。   但他还是憋住了没说,这个结果还算不错,比以前他们一口咬死的回答要好太多。他背上包走出咖啡厅,想,这算是父子谈判。   何起群跟在他后面,一边结账一边冲着外面正跨上自行车的何野喊“你去干嘛?你不回家吃饭啊?”   “我回学校。”何野把车蹬得飞快,瞬间淹没在车流,只留给他一个穿着深蓝色校服的背影。   何起群叹了口气,转身继续付钱,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忍不住搭话“您儿子啊?”   何起群客气的点点头。   “在二中读书啊?”老板娘露出羡慕的神情,“好福气哦。”   “没有没有,”何起群尴尬地接过找零“他......成绩就一般。”没好意思说其实是个年级倒数。   何野皱着眉缩在椅子里,一米八的高个蜷的跟只猫似的,赤着脚踩在边沿,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   还剩三套题,他想争取今晚一次性刷完。   裴梧写下最后一个公式,做完化学卷子,觉得眼睛涩得慌。他揉揉眼睛,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看看对面一脸认真严肃的猫。   “晚饭吃没?”裴梧撩一下人的下巴问,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何野消失了一下午,也没跟他说去哪,他很尊重彼此的隐私,何野不说就不问。但看他晚自习搁七班走廊站了一晚上,猜就是迟到了,都迟到了哪来的时间吃晚饭。   何野终于从英语词海里脱出来喘口气,有气无力的把下巴搭在他掌心里,说“没。”   于是他就听见凳子拖拉的声音,“想吃什么?给你煮个面?”   “奶奶包的馄饨没了吗?”   裴梧打开冰箱看了看“最后一餐给你前天就当夜宵吃了,你要想吃我给你包。”   “诶别,”何野赶紧拒绝,倒不是他嫌弃裴梧手艺“我哪敢让你给我包馄饨,哥你知道你高三了吗?”说着点开某团“咱俩点外卖吧?”   裴梧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何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个两年废物突然沉浸学习的疲倦“嗯?”   裴梧还是看着他,挑了一下眉。   何野突然反应过来,他起初对裴梧抱有一种刻板印象,裴家小少爷不是凡人,什么都做得好是应该的。   这种不合理但何野强词夺理的印象直到他看见裴梧身份证才被打破,准确的说,是惊吓。   “我操?你比我小?!”何野说不上当时他有多震惊,但反正就樟子而言,那不像是看见裴梧身份证,倒像是看见裴梧生了。   何野震惊完后就是沉默,长久的沉默。比他小,比他高,比他经历的多,还比他成绩好,就连追裴梧的女孩子都比追何野的多。   裴梧拍拍他肩“也就比你小四个月,你还想把我当弟弟?”   何野顿时满血复活,眨巴眨巴眼睛看他,“你能叫句哥听听吗?”   裴梧皮笑肉不笑,“滚。”   这事一直就是他俩的梗,何野总是想不起来裴梧比他小这回事,他也不挑,张嘴就句哥。   这会儿是写英语写懵了,呆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这事,何野笑得仰倒在椅背上“得得得,我是你哥成吗。   裴梧点点头,又坐回小方桌,他哪里是介意称谓,无非是看何野太累逗他笑一笑罢了。   何野也知道他的意思,本来不想吃夜宵的,但想想还是吃一下吧,不然小裴同学又不安心。于是刷着手机问“你想吃什么?”   裴梧想了一下,说“火锅。”   何野呆了“你认真的吗小裴同学?现在是深夜十二点。” 第63章 钢铁直男小何   “吃呗,”裴梧不以为意“有还能送的店吗?”   “......”   “鸳鸯锅?”   “鸳鸯锅。”   点的是以服务著称的某家店,人小哥临走时还带走了门口的垃圾,还顺便祝他俩明天考试顺利。其服务之贴心,态度之友好,让何野忍不住给他打了个五星。   距离考试前八个小时,别人兢兢业业复习的时候他俩居然对坐着在吃火锅?   生活真他娘的魔幻,但也美好,何野涮着片肥牛想。   何野一手拿着筷子下吃的,另一手还是端着手机看。别说鸭肠涮几秒,毛肚七上八下,魂没给吃丢就不错了。   左手是苦大仇深的现实,右手是虚幻缥缈的美好,一到苦大仇深处何野就咬一口美好,舒缓一下烦躁的心情。   他估摸着裴梧就是猜着了他不会好好吃饭,才干脆吃个火锅,反正也冷不了,吃到明早天亮当早饭都行。   “张嘴。”裴梧挽着校服袖子喂猫。   何野懵着脑袋吃完了,才觉得这貌似有点不太合适吧,人吃一份涮两份,于是干脆丢下手机放开了吃。   也是今天,何野才发现小裴同学居然喜欢吃火锅,不过原来他也没空发现,他俩谈了一个夏天的恋爱,哪有吃火锅的机会。   这会儿刚入秋,气温逐渐转凉,才点了外卖。何野看着锅里翻滚的一半红汤暗暗咂舌,那是他这辈子接受不了的辣度,光看着就觉得胃开始抽搐。然而裴梧面不改色,甚至还觉得不够辣。   “哎。”猫吃饱了窝在椅子上犯懒,“你全复习完了?”   “嗯哼。”裴梧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那表情看得何野天怒人怨,学霸了不起啊?   “吃完没,我来收吧。”何野看一眼挂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赤着脚踩在瓷砖上。   裴梧眼神不动声色掠过“我来吧。”,他站起来走到何野面前拿过他手上的料碟,一手轻轻揽住人的腰往上一托“又不穿鞋。”   何野勾住他脖子,就势跳到裴梧身上,长腿缠在他腰间,任由裴梧把他抱到沙发上,“你先去洗澡。”   饱暖思淫欲,何野躺在沙发上犯懒动也不想动。裴梧把拖鞋拿过来丢在沙发前,催促道“早点洗完早点睡觉,明天好好考试。”   何野叹气“听令——”拉长了语调,老大不乐意。   裴梧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何野还抱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眉头皱成个川字。   他叹气,“还有多少?”   “两套。”何野头也不抬,“你先去睡吧我马上过来。”   “嗯。”裴梧不太高兴地应了声,往房间走。   何野立即意识到,强迫自己从无边学海中上岸,“哎不写了不写了,我们睡觉去。”   这会儿天气逐渐冷下来,他俩也不必为个空调在客厅打地铺,又搬回了房间,只不过何野没回小房间,还是跟他睡一个屋。   好在这是张双人床,才能挤下他俩。何野绷着身子待了一会儿,确定裴梧睡着之后,亲了一口人的额头,蹑手蹑脚带上房门,躲到客厅里打开手机继续做题。   现在是凌晨四点,何野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下时间,今天是考试,所以不需要早读,八点开考,可以七点十五起床再过去。   何野定下闹钟,给自己规定到六点前必须做完,做完还能睡一小会儿。   裴梧睁开眼睛,何野起身的那一刻他就醒了,他看着空荡荡地枕边,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余温,心情复杂。   有点心酸又无奈。   何野不回来他也睡不着,拉开房门看见裹着毯子一大团人影窝在沙发上。   还不傻,还知道裹个毯子。   裴梧手插在裤袋里,弯下腰看着他。   何野被突然放大的人脸吓了一跳,飞速藏起手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起来喝口水。”   “得了,”裴梧握住他的脚,冰冰凉凉“回房间做。”言语间不容置疑。   “噢。”何野乖乖应了一声,裴梧拉着他的手一带,手托着人的后腰处,直接把人抱回去了。   “哎我鞋。”何野不轻不重挠了一下他的背。   “别穿了。”裴梧头也不回,把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入秋的清晨温度很低,从被窝捂了一晚上的那点热度又给冻地无影无踪。   何野靠在床头看手机,裴梧半眯着眼靠在他肩头,跟他一块看。   本来是何野做完了裴梧再给他改,但他哪有标准答案,其实也是他自己再做一遍。他俩少有会出现答案上的分歧,拢共也就那么几个选项,就算他俩不一样,但反正总有一个是对的。   极少数情况会出现他俩都不确定的时候,比如现在,就是一个极少数。   “A还是C?”   “A。”裴梧很肯定。   “C吧,”何野也不想改,还搬出了歪理“不会的都选C。”   “屁,”裴梧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手指划过那句话“你看前面这是个动词,动词用你的答案语态是对的,但是也有特殊情况啊,情境不一样不能硬套。”   何野脑子听得一团浆糊,他学英语可从来不看这些,全仗着语感好,做题都靠下意识。他把裴梧手拍开,非常霸道“我不听,我就是对的。”   “诶,”裴梧一边笑一边来劲了“我才是对的,你讲点道理。”   “我不讲,”何野推开他,“咱俩在这争没用。”   裴梧捉住他的手,“你要干嘛?”   “不干。”何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回。   “哟,”裴梧拉长了语调故意说“啧啧啧。”   何野没接下去,他俩要是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今晚就真别睡了。他切出图片,翻到微信“我们来问问标准答案。”   裴梧一看,他正点开程度的对话框,把截图发送过去。   “标准答案要明天才能回复你。”裴梧装模作样看着天花板叹气道。   “我去他居然在线。”何野看着对面显示的正在输入,有被震撼到。   这可是凌晨,学霸居然也没睡,程度回复的很迅速,不仅给了答案还给了解题思路。   裴梧懒洋洋地说“看吧,你不讲道理也没用。”   何野背过去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何野吧唧一口亲人唇上,“你对的奖励。”   “哟,”裴梧乐了,调笑地看着他。   何野都快给他盯着臊了,又听见人义正言辞道“不错,我挺喜欢。”   呔!   何野那边还敲字跟程度道谢,两人客套的唠了两句。   .:你怎么现在还没睡?   渡:我刚起......   钢铁如小何同学,他没说辛苦了,也没说好好休息,他说.:牛逼。   何野叹气,这大概就是学神吧,丫都不用睡觉,全靠一口仙气吊着。   他放下手机转身搂住裴梧,言简意赅道“睡觉。”   “好嘞。”   一晚上没怎么睡,何野困得整个人发懵,蔫不拉几地把脸埋进校服高立的领子里。   两人走出车库,就是一条长长的坡道,教学楼依次分布在右手边,裴梧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何野把他手拍开,鼻音浓重“你在哪?”   “7号考场。”裴梧指了指整条坡道最远的一栋教学楼,那是高一的楼。   何野点点头,“我就在边上。”正对车库门口,出来不过十米的距离,是最近的楼。   裴梧不动声色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地说“好好考。”   何野手揣在校服口袋里乖乖点头,“你也是。”   然后几步从他身边跑开,拉远两个人的距离,又转身快速朝裴梧小幅度地挥了下手,这才进了教学楼。   裴梧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慢地向自己考场走去。   这坡挺长挺陡,周边是大片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肩上背着书包,有些手上还拿着笔记念念有词,但脚下不停,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裴梧想起他们骑着同一辆车反复从坡顶冲到坡底的幼稚行径,肆无忌惮在黑暗里感受温柔的夜风,释放压抑的情绪,这一切都只有高悬的月亮知悉。   这是他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的放学路。一次次冲到坡底,只是想走出去,但不是就这样走出去,这是一种象征。   他们都期待有一天,可以坦坦荡荡的跨出江城二中的大门,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第一节 是数学,裴梧做完题的时候距离收卷还剩半个小时。他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落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想起隔了两栋教学楼三十几个教室的某人,可能正在坐立不安抓耳饶腮就觉得想笑。   二中文理科差距非常大,理科学生大都英语是短板,数学满分150,随便一场考试全班三分之二都在120分以上。而文科则相反,英语奇好,90分在普通班里算倒数,数学则根本拿不出手,基本只能考到理科班一半的分,优秀想都别想,能及格就不错了。   文理科卷子难度不同,但区别微乎其微,无非是理科班得多做两道附加题,而文科班不用做。   何野他们7班跟裴梧4班的数学老师恰好是同一个,两个班经常交换着改卷子评分。7班能改出多少120分的卷子,4班就能改出多少60分的卷。你来我往,当仁不让。   虽然卷子是随即分发的,裴梧也就那么恰好的能随机改到何野的卷子。改他卷子特轻松,大题根本不用看,因为他一个字都不写,背面直接是一片空白。   文科生实际是得数学得天下,但何野个学废两年来好不容易努力一把,裴梧倒也不想那么快就押着他学数学,由着他先从自己最擅长的英语入手起。等找回感觉了,再慢慢揪着他学。   这边裴梧小算盘打的顶好,也真给他猜了八九不离十,何野抓着头发对着一堆堆公式符号咬牙切齿,觉着今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64章 偏爱   亏得他第一次这么聚精会神的来考试,还熬夜苦读了整整半个月,结果他忘了二中考试第一场就是数学,一下给他打击得体无完肤。   何野一手撑着脑袋,满脸不高兴,另一手在草稿纸上瞎划拉。   这是全校最后一个考场,人都没坐满,不是弃考的就是休学的,监考老师都见怪不怪了。俞定坐在门口第一个位置已经趴下了,还睡得挺香。   何野这个坐在第三排的,奋笔疾书的样倒显得突兀。   监考老师忍不住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瞟,想不到还真有转性的。   前面选择题半蒙半猜,实在不会就选C,填空题没得选项给他猜了,他每一次算都能得出不同的答案干脆点兵点将,点到哪个选哪个。再不会得就0,1两个数字轮着写,好不容易填满前边。   何野把试卷翻到背面,先把一定会的统计题做了,然后慢慢顺着第一道大题开始看。   17.(10分)解关于x的不等式:   2   ——   1-logax≥2logax+3.   噢,解不等式,那解呗。   何野写下个解:   ......   等等,不等式怎么解??   我......   操!下一题。   何野把一张卷子翻来覆去两边都快看出花了,也没再找到个能做的题。   他卷子抖得哗哗响,要搁别的考场早被人用眼刀扎死了,但这儿不一样,压根没人关心。一帮人百无聊赖地挨时间,何野甚至看到隔壁那位大兄弟在草稿纸上画了整个考场所有人的简笔小漫画,真是闲出一种境界了。   何野叹气,做不来也得做,咬着牙把脑子里为数不多的那点数学知识抠出来都给写上,反正填满了总比大片空白的要好。   这回考试老师们故意在文科的数学卷面上也给印上了理科的附加题,能做就做,做不了也没关系,不计入总分。   写到最后附加题的时候,何野看了三遍愣是题都没读懂,明明都是汉字,组在一块他硬是成了个新时代文盲。他认识字儿,但字儿不认他,也没用啊。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果断如小何同学,他选择放弃。   这题他编都无从下手。   江城二中的考试为了不耽误上课,于是不知道哪个丧尽天良的想出了个魔鬼时间表,六门科目能给你挤在一天考完。上午数学语文,下午英语,晚上文综印在一张卷上给你考。别看只有一张卷,长度铺开可达两米之多,反正比起正常考试是一题不落。   从早到晚,全天12小时的身心折磨精神摧残。   考完就当晚自习下课了,比平常十点半下课要早一个小时。就这,这帮高三生还能苦中作乐,为60分钟起哄狂欢。   裴梧走下三楼,身边跟着张子樾,班里数学课代表一手背着包一手扬着草稿纸追过来对题“裴哥你最后两道附加题做了没?”   裴梧点点头。   那人眼睛立即亮了“你怎么做的?”把手上的草稿纸递过去,上面正好是那道题,他刚跟别人对了一晚上答案,但还是有分歧,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裴梧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答案,接过笔在数轴上划出两个点“在这边做出辅助线,然后再代公式。”   何野走过来就看见这么一副场景,裴梧还站在台阶上,一个陌生的男生拿着沓纸让他写了些什么,张子樾也探头跟着看。他写的很快,那男生接过来皱着眉盯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卧槽有道理!”   “谢了啊裴哥。”那人拿着纸冲他招招手,反身就往楼上四班跑,似乎还要拿着去跟人唇枪舌剑一番。   裴梧平静地点点头,转过头看见何野才抿了抿嘴角,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何野这会儿心情正烂着呢,特别不想看见数学这俩字,就算下午他的主场英语发挥超常,也没拉回他一星半点好心情。   俞定看见了也好奇“裴梧你数学这么好吗?”   张子樾忍不住吹嘘“那不然呢?刚那可是我们班数学课代表,要不是裴哥不问世事,淡薄红尘,这位置也轮不到他。”   裴梧叹气,不忍直视。   “你们刚刚说的哪道题?”江算凑过来问,每回考完试他都是这帮人里最关心成绩的。   “就那个附加题。”张子樾替裴梧回答了。   “噢,”江算也好奇了“那你们怎么做的?那题挺难得,我第一小题方程都没求对,第二小题的论证Q点存在就更别说了,一头雾水,证不出来。”   “哎就是这样,”张子樾把裴梧的方法复述了一遍“你别只看M、N两个切点,你在中心也作条辅助线。”   江算摸着下巴想了一下,俞定率先反应过来了,“哦哦我懂了,我回去试一下。”   “对吧对吧?”张子樾拍着手乐“我们都被误解了,其实这题想开了就不难了。”   何野木着脸全程一言不发,裴梧注意到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过了半晌,他才抬起眼面如死灰道“你们都觉得Q点存在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江算皱着眉重新想了一遍题目。   第一小题是求动点P的轨迹C的方程式,第二小题是在直1:y=2x+2上区一点Q,过点Q作轨迹C的两条切线,切点分别为M、N,问是否存在点Q,使得直线MN//1?若存在,求出点Q坐标;若不存在,请说明理由。   短短一瞬间江算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野哥你不会写了不存在吧?!”   何野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噗嗤。”所有人都没绷住,张子樾笑疯了,完了比个大拇指“牛逼。”   俞定假装望天,对着一片漆黑的夜幕感慨“哎天气真好,晴空万里。”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了。   裴梧揽过人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关系,我也觉得不存在。”   何野抬起头哀怨地看他一眼,捕捉到他眼里的笑意,敢怒不敢言。   “哎裴哥,”江算揶揄道“不能这样啊,还带改答案的?”   裴梧振振有词“我刚深思熟虑过了,我觉得小野说的很有道理。”   “啧啧啧,”俞定笑道“裴哥您的原则呢?一点道理都不讲。”   何野瞧他目不斜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也给逗乐了,刚才那点不好意思也抛到九霄云外去。   “哎——”一帮人边下楼边侃,张子樾长叹一口气,酸味弥漫“偏心哦。”   裴梧挑了一下眉,意思是我就偏心又怎么样?   我对我喜欢的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没有原则,永远偏爱。   江城二中考试向来速战速决,上午考完下午就能出成绩,刚刚考完试第二天年级总榜都排好了。   四班这节是数学课,外号陈老大的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讲题,底下学生们拿着红笔给7班改卷子,不是严谨的大考,卷子一般都扔给学生们互相改。   理科班数学基础都不错,没必要每道题都细讲,陈老大人如其名,外号透着一股江湖气息,作风也颇豪爽洒脱。眼神犀利,嗓门大的跟帮派老大无二,“这回考试,大家应该都发现了,比起以往难度相对较高。”   底下学生们响起一阵哀嚎,虽然手上拿的是七班卷子,但一对答案也能预估到自己大概分数了。   陈老大清清嗓子手撑在讲台桌两边继续说“这回你们理科跟文科卷子是一样的,附加题都给印上了,但是,”他拿着手上的例卷抖了抖“这难度一提高,一下就看出你们的水准来了。”   “这最后两道题全做对的,全年级居然不超过10个!”   “哇塞,”陈老大夸张地叹了口气,“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他敲敲讲台“甚至,还有学生写Q点不存在,论证不出来?”   底下发出一阵闷笑,互相交头接耳,都好奇这学生是谁。   裴梧抱着手靠在椅背上,课桌上正铺着那位学生的卷子,他倒不觉得多好笑,这是何野卷面最满的一次。虽然很多题他都错了,有些题只写了开头两三个公式就接不下去了,甚至还有只写了个解再把题目原模原样照抄一遍的。但也是有进步了,比原来整张空白只有选择题胡乱填个ABCD就完事了,可进步太多了。   他虽然不一定把题做对做完,但裴梧跟上他的思路,发现他其实是对的,就是不懂公式和定理,才解不下去。   他把卷子来回翻过一边,上面除了何野看似端正实则胡编乱造的答案,还有红笔认真批改订正的痕迹,选择填空题在边上空白处给写满了解题过程,图形题连辅助线都划好。甚至一些大题,还有两到三种不同的解题方案,一应俱全供君选择,不大的试卷密密麻麻全部写满字迹。   课代表来收卷子的时候都惊呆了,捧过这张天选之卷喃喃道“这就是数学天才成功的秘诀吗?”   张子樾往他背上拍了一下,戳破他“你做梦呢。”   陈老大给完了巴掌也得给颗糖,“我们班这次虽然成绩不是很理想,很多同学都在考试中抖落出自己真实的水平。但是,裴梧这次是全年级第一,唯一一张满分卷,重点班最高分也才146,你们都向他学着点行吗?别因为试卷难度成绩就忽上忽下的,让我血压也跟着你们跳。”   “诶。”四班学生们乱七八糟应了。陈老大为人随和,在学生间口碑一向不错,学生们在他面前也无拘无束,上课喊老师下课就一口一个老大喊。   “行了行了,上次我们作业讲到哪里?”   课代表翻出自己的卷子递过去。   陈老大拿着卷子念标题“第......6套综合测试题,拿出来拿出来。”   底下响起一阵翻找声。 第65章 满分   那边四班讲数学,这边七班提英语。   “这回我们班英语成绩考得还不错啊,”英语老师叶轻舟一边擦黑板一边说,显然心情很好,“但是,你们可别骄傲啊。”   她先复习完这节课要上的重点,才开始发试卷,英语有作文题不方便学生互相批改,所以她总是亲力亲为。报一个名字分数,上去一个学生领自己的卷子。   “文周,”她把卷子直接发给坐在第一排的文周“142。”   “金正国,136。”   小姑娘没走上讲台,她坐在第二排,前面的人直接替她接了往后传给她。   叶轻舟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发挥失常啊。”   金正国点点头承认了“听力扣得比较多。”   她摆摆手,一副不想听理由的样子“这回听力难度确实大,本来我是可以理解你们的。但是,”叶轻舟用手指叩叩讲台,拿起一张试卷说“何野,148。”   “卧槽!”   “啊???”   “开玩笑吗?”   全班哗然,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俞定瞌睡都给吓醒了,他张大了嘴也转过头看着何野,一脸不可置信。   众人瞩目中,何野有些不自在地走上讲台接过试卷,他自己也有点被这个分数惊到。   但叶轻舟只是把卷子递给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说“加油,不要松懈。”   何野沉默着点点头,回到位置上。   全班还没从这个爆炸的消息回过神来,底下响起一阵小声地议论“骗人的吧?他不是倒一吗?”   “作弊了吧?”   “怎么可能?文周都才142分。”   叶轻舟拿着讲义拍了一下讲台,声音冷下来“这就是我不能理解你们的理由。”   她语气挺凶,一帮人都被吓安分了,乖乖坐正听训。   “你们根本不需要去怀疑何野是不是作弊,我告诉你们不可能!”她用手掂着卷子拿起来,凛然道“这次听力他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他到哪里去抄?你们看看自己的卷子,你们听力拿了多少分?好意思说吗?还怀疑人家作弊吗?!”   叶轻舟这话说的略心虚,其实她自己一开始改完分也怀疑过。全年级倒一,平时考七八十分,鼎鼎有名的差生一夜之间逆袭到148分?这怎么想都有猫腻,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她不愿空口无凭地怀疑任何一个学生。在叶轻舟心里,这帮学生再怎么惹是生非也好,就算有着成人的身高与模样,但依旧改不了孩子的本质,她私心是不愿意把他们想的那么坏的。   而且何野又不是傻子,他大可以抄个自己满意却又不会被怀疑的分数。   二中老师的办公室是按科目分,叶轻舟所在的办公室是英语组,一屋子都是高三各班英语老师。   大家都改完了卷子,自然会互相讨论最高与最低分,学生们议题对答案的时候老师们也聊得热火朝天,谁又进步了谁又退步了?有没有黑马?有谁又空出了作文题一个字都不写耍个性?   有个老师当即就问了“叶老师,你们班最高多少?”   他捧着茶杯坐在椅子上转向叶轻舟的方向,十分好奇,这老师已经问过办公室一圈人了,目前最高的就是重点班147分,虽然他不认为一个普普通通平行班还能出什么大神,但还是客套了一句。   叶轻舟犹豫了一下,说“何野,148。”   此话一出,场面直接冷了。   何野这个名字老师们也不陌生,每个月都会被7班班主任拎到走廊站那么几天,整整两年垫底全年级倒一,不认识他的才奇怪呢。   那老师颤着手喝了口茶水,才压下心里的震惊问“是那个何野吗?你们班那个成绩不太好的学生?”   叶轻舟无声地点了点头。   “哇!”   老师办公室也炸开了,一个个纷纷要看他的卷子,等在十几个老师手里轮过一圈,一帮人还是将信将疑,“就阅读扣了两分,这次这么难的听力居然能满分?甚至作文都一分没扣?”   那只是一张薄薄的卷子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来,他们没法透过黑色的水笔看到何野这个人。   叶轻舟绷着脸把卷子要回来,她心里也很不舒服,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这个成绩的真实性。   最后还是过来串门的高一英语老师笑眯眯地解开谜团,他靠在叶轻舟办公桌边上说“这孩子我认识啊,他分班前我带过他半年英语。”戴着黑框眼睛的胖老师轻声细语安抚了叶轻舟那颗要跳出来的心。   “他虽然一直表现不怎么样,但我怀疑他是故意地。那会儿啊刚开学的时候他还是写作业的,而且还做得很认真,连字都写的很漂亮。”   “后来慢慢地他就不写了,作业一次都不交,你催他他就抄别人的交上来,态度非常敷衍。”   胖老师看着卷面上清秀整齐如打印般的英文字迹叹了口气说“你们不知道吧,他中考的时候英语是全校第一,也是接近满分,总分也很优秀,年级能排进前100。”   “我还跟他初中的老师聊过,那个语文老师非常喜欢他,说他天分很高。”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一直挺看好他的,他现在考出这个分数我觉得是应该的。可能小孩子叛逆期过了吧,懂事了。”   一帮老师都给听傻了,都没想到公认的差生何野居然还有着这么辉煌的过往,但也不禁惋惜道“现在也泯然众人矣。”   一个荒废了整整高中两年的学渣,就算现在努力开始往上爬,又能走多远呢?十七八岁的少年多是三分钟热度,大抵是精进一段时间就又没了心情兴趣,再次跌回谷底。   胖老师把试卷还给叶轻舟,笑道“就算你还不信,可他是我亲自监考的呀,我是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做完的卷子,而且他在全校最后一个考场,就算想抄,又能抄谁的呢?”   这话让叶轻舟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沉默不语凝视着那张试卷,五味陈杂。从第一自甘堕落掉到倒一,再从倒一拼回来,这个大人眼里的小孩子又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他们总是觉得学生还小,很天真幼稚,但这件事切实让叶轻舟对他改观,虽然他年纪小,但不代表他背负的就少。   叶轻舟收回思绪,严肃地训诫道“大家都是同学,我觉得不应该有这么多恶意,考得好就向他学习,考得不好就自我反省,争取下次进步。你们有空怀疑这怀疑那,不如老老实实地多练几本字。人家连字都写的比你们好看,都学着点!”   7班一群人见英语老师都这么说了,再也怀疑也只能压在心底暗自腹诽,不敢说出来。何野虽然平常行事狂妄了点,不过他是糟蹋自己成绩,又不挨着他们什么事,7班其实也没有很讨厌何野的人。   江算俞定都是知道他底细,亲眼见证他努力的人,当然不疑有它。而且7班又多女生少男生,5个男孩子本就同性抱团,惺惺相惜   女生就更是如此,因为何野长得好看,一帮姑娘虽然明面上跟何野没交集,其实私下里没少讨论他,还建了个小群,一帮人从同班到隔壁班的,高一到高三的,校内校外的都有,疯狂流传他的偷拍图。   当然这些事何野就不知道了。   何野没管他们,躲在桌下给人发消息。   .:考得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Minuit: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你就说几分?   等了一会儿对面才回过来,显然也是在上课偷偷摸摸的跟他聊。   Minuit:进年级前200了,数学满分。   操!何野龇牙咧嘴,这他妈叫还行?行得他都不好意思炫耀自己英语考了148。   Minuit:你呢?   .:就英语还能看,148。   裴梧给他回了个黄豆鼓掌的动图。   Minuit:恭喜!祝贺!   Minuit:晚上给你加餐。   得,就这都能夸。冷得像冰山一样的小裴同学,到他这原则和底线就都不复而存。   何野一翻白眼,没脾气了,一手跟着叶老师的讲课节奏刷刷的记笔记订正,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改的,也就错了一道选择题,还是他看花了眼涂错了答题卡。   何野盯着那个鲜红的148有点不爽,又是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满分,他就能堂堂正正地也跟裴梧说我考了满分。   他有点生自己气,抿着嘴不太高兴。   裴梧发现了,彼时两人正对坐着在小方桌上吃晚饭。   何野盯着桌面发呆,有点吃不下,还沉浸在丢失的两分里缓不过神。   因为步入高三,他现在晚自习也不去叙旧帮忙看店了,全心全意备战高考,裴梧本来不愿再拿工资。吴叔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于是找了个好由头,说“就当我预付给你的暑假工资,到时候你高考完了得给我看三个月的店。”   裴梧当然知道他的好意,也不好再推脱。   两人也不愿意再去叙旧蹭饭,虽然吴叔和小悦姐天天都打电话喊他们过去吃饭。但他们还是拒绝了,选择在家点外卖或者随便开火做点凑合吃了。   裴梧心情挺好,奶奶身体健朗病情也逐渐稳定,他的成绩也在慢慢上升,小何同学终于也开始努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但何野还是闷闷不乐,裴梧敲敲桌面“月底还有一场考试,下回再考个满分?”   恹恹地猫顿时满血复活,眼里亮晶晶地说“行!”   小何同学许的愿好像真的挺灵,他们的19岁会光明坦荡,一路顺风。 第66章 孤寡   江城二中这谭死寂的湖水被投入一颗碎石,激带起一阵阵水花时何野正对着黑板上贴的成绩单拍照,发给他爸何起群。   热衷八卦的俞定在几个年级大群转过一圈就知道了事情经过,切出去到贴吧一看,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野哥......”俞定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喊了声。   “怎么了?”何野头也不抬,正写着一张政治卷子。   他文综很弱,这回能提高排名全靠英语拉分。英语看底子,他一直以来底子都好,倒也不必再过多费心。相反文综全靠死记硬背,懒散如何野,他压根一个字都没背过,反正每次考试都是想起多少写多少,实在不行就翻到卷子前面抄选择题题干。   他注意到自己的短板,这会儿正全心全意弥补呢。   俞定长吁短叹,想想还是得说,他一咬牙语速飞快道“你看贴吧了吗!”   他语速太快,何野差点没听清,随即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点开江城二中的贴吧。   他一直有贴吧账号,但自从初中以后就不愿意再登上去看了。很久没登录,系统自动记忆的密码当然是一片空白,何野默不作声试了五六遍才登上去。   俞定担心的看着他,“你别紧张,不是大事,野哥咱们别搭理就行了。”   何野搜索到江城二中,首页赫然就有他的名字,点进去一看大段大段全是辱骂他的话,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俞定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心疼地说“咱不看了野哥,我认识吧主我叫她删了去。”   何野其实挺生气的,但他又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文予还是老一套的把戏一点长进都没有,连发帖的账号都跟初中用的一模一样。   他比起生气更多地是厌烦。   他往下翻了一下,底下其实没几个回复的帖子,江城二中的学霸们不像初中生那么闲。都快成年的孩子们,也有了一点辨别是非的能力,没有一股脑跟着楼主骂,底下回复大多是在问何野是谁?   既然有人问就也有人答,其中有一层楼这么写“就是这次高三英语第一的何野,我总看见他跟裴梧走在一块儿,那照这么说他俩是一对?”   他盯着那层楼,十几个字看了很久,心情微妙,他想象过无数次与裴梧相提并论的画面,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而那层楼底下有几层回复说“不可能吧?”“他俩认识?”“怎么可能啊,他俩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何野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收起来,不想去在意。他很害怕牵扯到裴梧,这个答案显然是最好的回答。   你看世界多奇妙,他俩是连相提并论都不配的人。   有人说呀裴梧何野在一起了?   一大堆人先跳出来替他说不可能。   何野木然地盯着政治卷子那些密密麻麻地黑体字想,没有比这更好的发展了,根本没人会信他俩在一起,他也根本不必担心重蹈初中时的覆辙。   俞定自然也看见了那些话,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言不发的何野,“没事吧野哥?你别憋着不说啊?”   “没事。”何野心里确实憋了股气,锋利的笔尖字字劲道,像要穿透卷面,扎到某个人身上。   何野写了两道政治题,——随着“互联网+”战略的实施,公民的生活更加便利,但与此同时,互联网也成为某些造谣者肆意散播谣言的平台,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影响了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对此公民应该?   何野写,应该提高公民意识,增强辨别是非能力。   何野觉得有道理。   他嚯一下站起来,俞定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野哥你要干嘛?”   何野径直走到教室最前面,手揣在校服口袋里,踢了一脚文周的课桌,文周连带文周边上一圈人都看着他。   “你跟我出来。”   看阵仗是要打架,文周的同桌嘶了一声,全班安静如鸡。   然而何野只是带着文周从七班门口走出去,再走下楼,走向高一教学楼,再走向高一10班。   何野随手拉住个小姑娘“喊下文予,就说她哥找她。”   文周好像猜到了什么,眉头紧皱。   何野掏出手机翻出那些帖子给文周看,他的语气很平静,“叫她删了。”   文周看过就明白了,他把手机还给何野,正好文予走出来,看见他俩站在一块一下脸就黑了。   “哥你跟他在一起干嘛?他变态你不知道啊?”   何野瞥她一眼,没理她,转过头回望着高三教学楼。   文周训道“文予你好好说话,学校贴吧上那些帖子都是你发的吧,你别摇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文予翻着白眼要往班里走,文周扯住她“你先给我删了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造谣诽谤啊人家能告你的,你也十六岁了你懂点事行吗?少他妈惹事生非。”   “哥你骂我?”文予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为了他骂我?”   文周像吃了只苍蝇一样,脸都绿了,这倒霉妹妹真就是个熊孩子,油盐不进,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这跟何野有什么关系?不是你先骂人家起的吗?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你把手机给我我来删!”   高一10班的学生都看向门口的几人,何野文周穿的是高三校服本来就扎眼。何野抱着手臂靠在旁边柱子上,也没看他们,而是眼神在四楼那片连廊上瞟,他觉得他好像看见裴梧了,但又看不清楚。   文周看看教室里面,又低声催促“赶紧的!”   “……”文予红着眼睛还藏着不给。   文周去摸她校服口袋“你觉得在这闹好看啊?快点!”   文予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掏出来,文周要拿,她把手往后一撤“我自己删。”   何野打开学校贴吧刷新了几下,看见那几篇帖子确实消失了,又揣着兜走了,把这场闹剧丢在身后。   他觉得真挺逗的,原先初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呢。发帖造谣诋毁?那就让她删了不就完了呗,管他妈澄不澄清信不信得,爱信不信,谁在乎啊?   原来的何野会在乎,可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在乎的人不会信,剩下的人何野都不在乎。   文予删完帖子拿着手机正要往班里走,却没想到一把被文周抽走。   文予猛地回头瞪着她哥。   文周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淡然道“你还是注销账号吧,少造点孽,就当给你后年高考积德了。”   何野回到班里,众人沉默地看着他独自凯旋归来,眼里不知是钦佩还是畏惧,还是说看,这傻逼又惹事了。   但何野一概当不存在,回到位子上,俞定立起本书试图挡住自己“你真揍他了?”   何野把卷子翻到正面,补上几道没做的选择题“没有啊。”   俞定上下打量他两眼“我看也不像,那你俩怎么解决啊?”   “我让他去问他妹呗,他俩是一家的,他比我说话好使。”   “他妹发的啊?”俞定反应过来“我靠,他们一家是不是有病啊?”   这时候文周也回来了,他走过讲台的时候看一眼俞定,从时间与口型判断出自己正在挨骂。   “可能吧,”何野做完选择题把卷子收起来,又翻出来一张历史的“可能他们身体里的学霸血统天生就看我们这种学渣不爽。”   俞定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我看野哥你这是要朝着学霸发展啊?”   何野瞥他一眼,左手翻出来历史书,他习惯先做大题“我是要朝着学神发展。”   “噗,”俞定捂着嘴笑“你就直说你要向裴梧看齐呗。”   何野面不改色道“定儿,我掐指一算你的手机命不久矣。”   俞定脸色秒变,上次何野说这话的时候是他被收的第8个手机,“野哥不带这样的啊,这我才刚买一个月。”   何野没理他,俞定突然发现不对,全班死寂,顿觉一阵毛骨悚然,就听一道阴森森的女声在后门响起“俞定手上拿着什么,给我交出来!”   俞定心如死灰,第9个,阵亡。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裴梧刚到三楼,就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子靠在连廊墙边等他。   以往都是裴梧等他,但最近的小何同学格外积极,裴梧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   何野从手机里收回思绪抬起头看着他“来了?”   “走吧。”   “我今天看见你去高一了。”裴梧视力比何野好。   “我也看见你了,我还猜是不是呢,你怎么又罚站?”   “噢,”裴梧看看他“就抽烟被老秦逮着了。”   “噗,”何野忍不住笑出声,“在哪?”扣住裴梧的手腕装模作样道“指认一下犯罪地点。”   裴梧乖乖配合,指指高三教学楼“就五楼天台呗。”   五楼只有两个重点班在,人很少,又都是学霸,平时下课基本都见不着人。连廊那块清净的要命,是个好地方。   “他要你写检讨了?”   “没,就叫去办公室骂了两句,习惯了。”   “他习惯还是你习惯了?”   “我强迫他习惯了。”   两人一路瞎话唠到回家,住校内最爽的就是这点,步行五分钟就到,早上可以尽情踩点。   虽然他还没住满一个月的时候就被小裴同学强行叫早,美名其曰他要锁门,下课的时候也总是在楼梯口等他,美名其曰他要开门。何野也是过了一个月才反应过来他可以多配一把钥匙,但他还是没有。   因为他宁愿跟裴梧一块上学回家,而现在就更用不着了,这是恋爱必备项目情侣间的小情趣,单身狗是不会懂得。 第67章 一句道歉换一个未来   也许是因为军训,文予入学江城二中小半个月以来安静到诡异。   她在开学典礼上大出风头,就算不主动关注也有传闻像长着翅膀自己飞到何野耳朵里。   什么高一小女神,级花,太多了。   虽然人干得事文予一件都不沾边,但只要你长得人模狗样成绩漂亮,就自然有大把同龄人吹捧。   在学校这个小世界里,颜值和分值就是两道入门坎。   何野无所谓,俞定是越看越气,他在好几个年级群里混成了管理员,但凡是夸文予的二话不说就给关小黑屋禁言,不然就直接踢。   俞定骂骂咧咧道“他妈江城二中没有女孩子了吗?吹这种傻逼玩意儿。”   有畜生在前,定定最近看向来跟他不对付的金正国小姑娘都越来越顺眼。   但麻烦这种东西你不需招她,她自然而然也会来找你。   一个平平无奇地早晨,何野俞定江算,再加裴梧章子,五个人凑一块吃早饭。   麻烦就趾高气扬地端着餐盘过来了,她浅色的校服,一米六的个头,在一帮五大三粗的男生堆里特扎眼。   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应该每个学校都这样,男生跟男生凑一块,女生跟女生凑一块,相同的年级也爱聚一块,用性别和校服在食堂划分出楚河汉界。   张子樾凉凉地扫她一眼“谁让你坐过来的,看不见这都是高三的人啊,哪来回哪去。”   文予一脸震惊,显然没预料到会被人这么呛,“你……”   她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破罐子破摔道“你们居然跟何野坐一块吃饭?你们也吃得下?他有多恶心你们不知道啊?”   裴梧一扔筷子,砸在不锈钢地餐盘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众人皆被吓了一跳。   文予也被震得说不下去了。   张子樾也少见他如此生气的样子,相反被骂的何野却很淡定,帮他把筷子重新拾起来。   俞定也气笑了,被她这一折腾饭也不想吃了,“我不知道你以前在初中是怎么过家家玩的?”   他扬扬下巴示意周边一群深蓝色校服的高三学生“我也不跟你吹牛逼,这儿我兄弟比你多,你再说一遍试试?”   俞定指指身边的裴梧“不是我恐吓你小姑娘,今儿你要能完好无损走出去,我管你喊声姐。”   霎时文予脸就白了,抿着嘴不敢出声。   江算直接站起来大喊道“文周!”   把隔了整整三张桌子六排人的文周喊过来“赶紧把你妹带走!一会儿出事了我可管不了!”   他声音很大,惹得半个食堂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文周快步走过来,黑着一张脸,皱着眉拉起他妹妹“你在这干嘛?给我回你高一那去!”   文予甩开他的手,气鼓鼓端着餐盘转身要走。   “道歉。”何野突然开口,他甚至还在喝一杯豆浆,咬着吸管语气很平静,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但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   文予猛地转头恨恨地瞪着他,还是很恶毒“就你这种垃圾?你配吗?想都别想!”   裴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文家兄妹,沉声道“今天你们俩给我从这爬出去,怎么样?”   能用最平淡无波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残忍狠戾地话,何野觉得自己好像又认识到了新的小裴同学。   换了任何人说这话文周都不会怵,很装逼,但除了装逼也没有别的了。   但这是裴梧亲口说的,文周观察了一下四周,整个食堂的学生都看着他们,却没人有要说话的意思,没人想招惹这群刺头。   而何野俞定他们也都在等文予这句道歉,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文予确实应该道歉,但在这样的场合下无疑是在羞辱他们,文周深吸一口气。   他是在报复,但却理所应当。   “我数三个数,”何野慢条斯理的说“不然就照小裴同学说的办。”他手上把玩着被他咬皱的吸管,说出这话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   但文周知道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他心下一沉,这是根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俞定也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江算眼神透露着担忧,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3”何野已经开始数了。   文予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表情夸张道“你在开……”   还没说完,手上一痛,文周攥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道歉。”   文予还想发作,但一对上她哥的眼睛,就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事,她哥保不了。说不定她真要像狗一样爬着出食堂,还得连累她哥一块儿。   但她就是坳不过那点自尊心,当着这么多人面,让给一个她最恶心的垃圾,一个年级倒数的差生道歉?   怎么可能?   她可是新生代表,高一小女神。   她甚至看到了她们班的人在往这边张望,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莫名其妙的挑衅。   “2”何野没有波澜的声音响起。   “啪”,死寂的人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文周一耳光打在文予脸上,“道歉!”   俞定也给震到了,没想到事情能发展成这样。他看一眼何野,还是完全不受影响的玩着吸管,看都不看两人。   江算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1”而何野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他对文家兄妹是一点同情都没有,也是真的想看他们出丑的样子。何野脾性里的那股顽劣一点不比裴梧少,只不过藏得深而已。   初中时他没有这么做,一个是因为念在文予是个女孩子还比他小,另一个原因就是文周,何野挺重感情的,他那时候还是把文周当朋友的,文予于他而言就是朋友的亲妹妹,他也是真下不了狠手。   连最后撕破脸那次,何野几乎有一瞬间就想鱼死网破算了,大家都别好了。他是真的这么想过,但他忍住了,最终还是理智压过了滔天恨意。   不值当啊,为了个畜生搭上自己的未来,真的不值。   文周飞快地在脑子里想了几种解决办法,他替文予道歉这事过去的可能性有多大?虽然他没跟裴梧这帮人   接触过,多少听说了一些传闻,他们这群人流里流气跟社会外面的小混混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多套了件校服而已。跟这种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何况他们还是没理的那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文予一手把餐盘狠狠往地上一砸,另一手猛地甩开文周,满脸泪水怒吼道“操你妈行了吧!你满意了没!”   “0”何野结束倒计时,泰然自若地端起餐盘离开,裴梧跟他一起。   经过文周时,他说“我接受了。”   文周浑身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文予于何野而言是个定时炸弹,但何野才是更让他心悸的那位,文予当年对他做的事伤害太大了,文周曾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是自己,恐怕也做不到比何野更好。   现在他亲口说这件事结束了,那就代表真的结束了。   一句道歉,换一个未来。   不要太划算。   “但是,”他对上文周的眼睛,弯了弯嘴角,眼里却不带任何感情“你如果还管不好她的嘴,我会让她这辈子都没法再开口。”   “……好。”   文周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从今往后,他会更加严厉地看管好文予,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但不会有第三次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温和的解决方式,他转身看着满脸愤慨的文予,觉得相当厌烦,他说“你应该庆幸,庆幸他的善良,给你和他都留了一条路。”   “你先前做的那些事,诽谤诋毁故意伤害,他要真的想报复你,到时候你哪里还有站上台做新生代表发言的机会?你哪里还有穿着校服做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机会?”   “你清醒一点,别再把愚蠢恶毒当作骄傲的资本了行吗,”文周目露疲倦“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很讨厌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文予擦眼泪的动作呆滞了,从小到大都对她有求必应的哥哥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讲出了他的真心话。   随即,文予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   “可我没有选择。”   此事过后文予的确消停了,帖子删光了嘴也管住了。   走到哪被指到哪的人换成了文予,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周围立刻会有热心的无聊群众提醒她之前在食堂发生的事。   “就是她,惹到高三那个裴梧了。”   “傻逼吧惹裴梧?她疯了?”   “要她狗爬出去的那回?我听说了。”   “爬了没?”   “不知道啊,好像道歉了?反正也是真活该,这女的看着还行,感觉不长脑子啊。”   “活该,谁叫她自己先去招惹别人。”   那天事情闹得挺大,但没真出事,也就没人来捕风捉影的管,只在学生中流传。   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大半个二中都知道了女主人公文予的所作所为,而男主人公何野却被替代成了裴梧。   何野倒是无所谓,学校本就太多裴梧的小迷妹,一听见这事,添油加醋改编成无数个版本。反正何野还听见过说是因爱生恨,反目成仇,才在食堂大打出手。   裴梧对文予的讨厌一点都不比他少,听见时脸黑得不行。   给何野笑得倒在裴梧怀里,裴梧掐一手他的脸颊肉,他倒是挺乐,当事人吃自己瓜吃得特起劲。   他是觉得好笑吗?他只觉得荒诞不经。 第68章 朋友   何野是真没想到他也会有跟裴梧吵架的一天。   小裴同学还非常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裴梧抱着被子枕头去小房间睡了,留何野一个人独自待在床上风中凌乱。   何野看着天花板叹气。   事情的源头还是得从某个姓文的说起,那会儿裴梧跟文予的八卦一时风头无两,大家都在猜测他们结仇的真正原因,事情是越传越离谱。短短两句话能说完的事,硬是给情节曲折地能直接发表成短篇小说。   结果就有些姑娘憋不住气了啊,干脆就跑到裴梧跟前来问,还是挑在他俩一块下课回家的时候。两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姑娘,直接守在高二与高三教学楼相连的楼梯口,往裴梧面前一堵。   何野一路上过来就看见这俩姑娘了,谁叫那眼神赤裸裸地就往小裴同学身上照呢,还顺便瞟两眼何野。   这会儿他们走近了,那俩学妹才暗暗在心里松口气,刚才离得远,她们还以为裴梧边上跟的是个留短发的姑娘呢。   还好,是同性就好。   “......”   何野端着手机自动转过头当不存在,裴梧略带不满的看他一眼。何野装看不见,实则在心里骂那他妈的我能怎么办,耳朵都听着了还要我眼睛也看着她们跟我男朋友表白吗?   两人不动声色在空中眼神激战几个来回。   裴梧撇过脸,也不看她们,语气不耐烦地问“有事?”   “我......我我我,我们。”   那俩姑娘也是第一回 靠男神这么近,盯着人白皙光滑的皮肤,溺在低沉浑厚的嗓音里都快醉了,哪还想得起正事。   我了半天没个下文。   裴梧抬腿就想走,一手扯过边上看热闹的某人。   小姑娘也急了,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们就想问裴梧学长你有女朋友了吗?”   裴梧回过头,刚想开口就被打断,何野平静地说“没有。”   两个女孩子顿时欣喜起来,“那就好,学长拜拜!”脸蛋红扑扑地互相推搡着跑远了。   何野转过头,裴梧安静的看着他,唇角微抿,眼神幽深。   “我没说错啊,”小何同学一摊手“你确实没有女朋友。”   虽然你有男朋友。   裴梧转身就走。   “错了错了错了,我求您了。”何野赶忙去追。   这会儿整个学校都没什么人了,原来最吵闹喧哗的车库也人去车空。裴梧何野,他俩为了能走得自在点,默契地总是在下课后拖一会儿时间再走。   何野没什么好避讳,亦步亦趋跟着裴梧身后,拖长了声调喊他“裴梧——裴哥——”   “裴男神——”   裴梧头也不回,好像他的世界里压根不存在何野这聒噪的小喇叭。   “小裴——”   何野叹气,这回是真生气了,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现在去发个帖求教还来得及吗?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小裴同学——”何野话音刚落,就被一把扯进了门里面。小门内外天差地别,远没有外面的灯火通明,而是漆黑一片。   是他们回家必经的小楼道,是见证他们无数隐秘爱恋的小楼道。   他后脑勺贴着冰冷的墙面,鼻间能闻见扬起的尘埃,刚刚那下不轻何野手被撞得有点麻,紧接着就有个人压到他身上,何野借着门缝偷过来的微光才能看清一点裴梧的轮廓。   男人的身体都很硬,纵使是从小学舞的何野,两人磕磕碰碰间也你来我往撞到了好几回,身上几个地方都闷闷地疼。最后裴梧干脆直接扣住了何野的手腕,这下怀里的人才收敛下来。   裴梧把人按在墙上恶狠狠地亲他,很凶,吮得何野舌尖发麻。   何野手上还抓着手机,另一手攀住人肩膀,何野根本想不到居然会被完全压制,他想抬腿都动弹不得。最后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猛推了一把裴梧胸膛说“你让我喘口气。”   裴梧只仅仅放开他一瞬,何野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裴梧吸了口气喂给他,咬着他唇含糊不清地说“别喘,死我怀里算了。”   妈的,何野低低地笑起来,抬手搂住他。   好不容易等小裴同学消气回家,何野把校服脱下来看,皱巴巴的不说还蹭了一背的灰,书包也一样,黑色的布面上甚至粘了些蛛网。   “......”何野一脸不爽的看着罪魁祸首,“我另一套校服昨天刚洗。”   裴梧接过来丢进洗衣机“穿我的。”又走过去仔细打量着何野的手臂“磕着了?”   何野翻过手肘看,左边有一小块淤青,不禁怀疑刚刚地亲吻是场错觉,其实他俩就是打了一架吧。   裴梧拉着他手揉了两下,“帮你冰敷?”   何野撇撇嘴把胳膊抽回来“不要。”大半夜的他才懒得折腾,有这空不如把卷子写了,今儿他们班发得作业又创新高。   何野打开书包把东西全倒在茶几上,各种课本卷子笔四处散落,他也不介意,盘腿在地上一坐,把东西大概归到一起在桌上给自己腾出个空,就开始写。   裴梧也走到他边上坐下,拿出自己的作业开始写。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笔迹游走与纸张翻过的声音。   何野先把自己擅长的英语语文写了,再翻着课本揪着头发痛苦地补完文综,最后就剩下数学,他盯了一会儿卷面,笔迟迟不落。   不是他不想做,是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他低着脑袋偷偷瞟裴梧,理科没有文科那么多理论,无非是灵活套用公式。裴梧成绩本来就比何野好,做题速度也比他快得多,这会儿连澡都洗完了,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翻着本英语辅导书。   裴梧隔着本书都能感受到某人炙热的视线,只好放下书问“哪题不会?”   数学天才近在眼前不嫖白不嫖啊,何野迅速拿着卷子笔和草稿纸狗腿地凑到裴梧边上,把整张卷子一抖搂,楚楚可怜言辞恳切道“都不会。”   “......”   得,裴老师坐起来,给男朋友开小课。   何野没夸张,他是真不会,别说第一道选择题了一张卷子最多做个数列统计图,其他全靠缘,要不然也考不出个位数这种惨绝人寰的成绩。   裴梧耐着性子一道道给他讲过去,虽然数学渣如何野,也知道他是真的讲的很细很细了,边讲还边翻出何野的数学课本给他划重点。   但数学这门神秘奥妙如异世界魔法的学科,你不能指望一个两年没跟上过数学课的学渣能在一夜之间领悟升华。   那些个公式定理听得何野脑子昏昏沉沉云里雾里,裴老师最后也才教会他解不等式,还是些基础题。   裴老师不爽了,一撩小何同学下巴“以后每天晚上我看着你做题。”   小何同学虎躯一震,顿时被吓清醒了“我刚跟你吐槽完我们班作业多,你你你?”   但看着裴老师不容置疑的表情,小何同学生无可恋了,倒在茶几上试图垂死挣扎“哪来的题?”   “我出。”   得,挣扎失败。   自此过后,何野不仅要写学校作业,每天晚自习下课回家还被裴梧揪着单做两个小时数学题,美名其曰文科得数学者得天下。   这话是一点毛病没有,何野英语好,语文和文综也算过得去,就是数学太拉分,他这都不是瘸腿了,而是少了条腿。他的成绩拿出来跟别人一比,就跟少考了一门似的。   何野被异世界高深魔法摧残的精神萎靡,吃早饭的时候都能打瞌睡。俞定看着他困顿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野哥你没事吧?也不是明天就高考,你缓着点。”   裴梧不动声色扫他一眼,何野赶紧掐了一把大腿咬牙切齿道“我爱数学,数学爱我。”   这话他自个都不信,一出口几个人全乐了。裴梧也笑了,把豆浆吸管给他插好推到他面前“坚持就是胜利。”   何野幽幽怨怨看他一眼,还是低头喝了。   本来何野都忘了那天晚上的小学妹了,他正全心全意在学海里遨游呢,结果这话是越传越广。   一帮子被闷坏的无聊学生迅速把这个喜讯广而告之,“二中的裴梧单身,单身!”   要说原本人们对男神还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敬意,这会儿算是开了先河。一时间裴梧收获大把女嘉宾亮灯,要联系方式的,追到班上告白的,送情书礼物的,数不胜数,裴男神被骚扰得不厌其烦。   尤其是有些姑娘还好死不死挑在何野就在他身边的时候,何野嘴上说无所谓,面上装没关系。   但是裴梧有啊,谁能反复经历自己男朋友被当面表白,自己被当成朋友这种糟心事啊。将心比心,裴梧自己代入一下都觉得心疼地不行,可偏偏何野就是很淡然,还反过来安慰他别在意。   裴梧心疼何野,对那些人的态度也不禁越来越差。直到那次有个姑娘又堵到他俩一块回家的路上,大抵是娇生惯养周围人给宠坏了,看也不看何野直接让他待远点,给她和男神腾出私人相处的空间来。   这回裴梧是真火了,他一直以来都秉承严格且优秀的家教,他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不会对女生动手也不可能骂她。他只是当着那姑娘面把礼物丢了,情书还撕碎了再丢。   裴梧做这些的时候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周身都带着一股森然冷意。那姑娘脸都吓白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惹得男神莫名其妙生气了。   不过还好当时是晚上,也没人看着,最后姑娘红着眼跑走的丢人样子没被人看着。   何野站得挺远,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就这结果来看,肯定好不到哪去。这应该是裴梧做的最绝的一次,先前他就算不耐烦也会耐着脾气拒绝再礼貌地让人把东西拿回去,别再送。有些姑娘就算被拒绝,但也会因为跟男神说上话了而激动欣喜,从来不会像这样双方都闹得很难看。   何野走过去叹了口气,刚想开口逗逗他,裴梧深深地看着他说“我说没有用,什么时候你自己愿意承认了才有用。”   何野也看着他,眼里很坦然,“会有这么一天,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我只能是你的朋友,裴梧的朋友。”   那话像把刀一样割开了周遭浓郁的夜色,透出现实的苦与无奈来,也割在两人心上。   裴梧看着这个他最爱的人说着最残忍的话,他何尝不知道何野平静的面容下翻涌着多少痛苦与挣扎。   他们都没法承担不是“朋友”的后果,明明才十八岁的他们有着最让人羡艳地年轻气盛与肆意张扬,他们可以随便爱疯狂爱,爱谁都可以。却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与迫不得已,与爱人并肩却要假以朋友之名。   与其说裴梧生何野的气,不如说他在气无法说出答案的自己,哽在喉间,千转百回,哑然喑散。   小裴同学气来得快也消得快,第二天何野做题的时候巴巴地撒个娇说几句好话,又亲亲抱抱闹着就把人又哄回来睡了。   但那天晚上被丢了礼物情书伤了心的姑娘却传出了一阵谣言,一时大家都开始注意到跟在裴梧身边的某位“朋友”。 第69章 朋友的定义   一场闹剧被遗忘地最快方式就是用另一场闹剧来掩盖,让何野这颗小石子被藏匿的原因是二中掀起了一阵海啸。   那张照片在几千学生中疯狂流传,纵使佛系如何野也被迫围观了这场海啸,因为它被打印出来贴在整栋高三教学楼的每一个班级门口。   何野最近这段时间都沉迷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低着脑袋身上穿着裴梧的校服外套,他俩身高差不太多,但何野穿裴梧的外套还是大了一点,袖子略略长过腕线。他很喜欢拉高领子兜住下巴,衣服里面浑身清冽的味道让他安心。   他困顿地走到七班,刚一抬起眼,顷刻间血液就凉透了。   秋季清晨冷意像是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何野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木然地看向班内,原来应该安安分分在座位上早读的众人此刻都兴高采烈地像在经历一场狂欢。他们手舞足蹈,夸张地大笑着,高声谈论着这出剧目。   俞定把他荧光色的书包倒背在胸前,看见门口的何野,本来还挺高兴地蹦过来打招呼,自从何野住在校内后他们俩就甚少在上学路上遇见了。   俞定不知道他傻站在门口干什么,过去拍拍人的肩朗声道“野哥早啊。”   何野没理他,还是征愣着。   “你看什么呢......”俞定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待他皱着眉看清海报上两人时,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我操?!”   他抽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何野“这是......程度?”   何野没说话,只是冷着脸把海报从门上扯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纸张撕碎的声音很清晰,引得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们。   俞定本来还不能确定,毕竟那图是晚上拍的,距离隔得也远,模模糊糊看不清。只能通过身形依稀辨别出其中一个是程度,而另一个主角光看那青皮,俞定就知道是涂磊。   教室只安静了一瞬就又恢复吵闹,因为他们是何野俞定做什么事都有可能,因为他们都看过了那张照片每个人都满足了八卦的心。   何野坐在位置上,神色如常地上课做题,但俞定几次跟他说话都没有回应。   这事不小,愈演愈烈,当晚何野就看见当事人路过他们7班走进了隔壁秦主任办公室。程度的表情很平淡,反而是涂磊紧紧蹙着眉。   这一进就是一晚,期间还有两班班主任来来回回,家长......好像只来了一方,看面容像程度爸妈。   何野坐在教室里平静地看着他们,隔着7班窗户好像真得在看一出戏。   他想起小时候看电视,就总以为那些人是躲在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里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世事无常的戏,供大家消遣取乐。   “据说是涂磊他爸搞得,”俞定艰难的开口,经过一天的时间足够这帮学生还原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爸看到了他们俩......那什么......就故意报复,他爸精神有点嗯......不太正常,好像刚从里面出来。”   何野眼睛看着走廊上争论的人们,好像听进去又好像没在听。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这是第一次,何野把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   俞定怔住了。   他想起来这事不对,何野裴梧自从他们俩走到一块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   俞定还记得他俩认识的时候是高一刚分班之后,因为个子高两人就被费姐丢在最后一排搭伴。   开学整整三个星期互相都没说过一句话,活泼如俞定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当时他俩相处起来真的特没劲。每天到校,不是何野睡觉就是俞定睡觉,要么他俩一块睡得昏天黑地。   何野冷的块冰一样,但也不是不理你,你跟他说一句他就搭一句,反正是肯定不会主动开口。   真正相熟还是有次他俩双双迟到罚站,空旷地走廊上只有他俩站着补作业。俞定依稀记得好像是何野没带笔,呆看了试题老半天,最后不耐烦地把书一合,也死不开口问人借笔。   后来还是俞定主动借给他,当时他的那副表情,怎么说,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俞定没把这事放心上,还开玩笑说“你怎么上学连笔都不带。”   何野垂着眼睛说“我本来也不想上。”   他俩就边站边聊,自此才慢慢相熟。   何野不像二中的一些学生,脑子钻在书里,思维都读死了,该玩玩该闹闹。但他也不像那些混混流氓,十七八岁尽想着怎么装逼吹牛。   俞定是认识他越久越喜欢,也没别的,他们俩聊天舒服。俞定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心思细腻,他虽然明面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他对交朋友这关把得可严了,要不然他除了何野也就跟江算作伴。   而且何野毒舌起来贼有趣,往往一针见血,每次都把俞定逗得能乐好半天。   当代友谊即是如此,能像他们这样搭个伴扎个堆,真心实意的把对方当朋友已是难得。因为我们都默认只是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们只能短短相伴走过一站。   但自从裴梧出现之后,事情就变了,俞定认识到了何野更多的,不同的样子。   四月十四那天看烟花回来,他撞见他俩对视的那个瞬间,他就明白了,裴梧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对何野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朋友的范畴,而何野也应该如此。   因为那块冰被人捂化了,会哭会笑有感情了。更让人难以置信地是,学废居然要开始努力往上爬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就把这个问题埋在了心底。   直到如今,它又被挖出来。俞定叹了口气,把思绪收回来。   他神色有点犹豫,纠结地说“虽然我……不喜欢男的吧,也有点接受不来这个……啥……同性恋。”俞定看了一眼何野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思想毕竟封建。”   “但我也不至于专门去欺负你,挤兑你,有些人他这样做不一定是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他就是坏而已。”   何野笑了笑,觉得这是认识俞定三年来他说过最像人话的时候。   “谢谢。”   “嗨,”俞定摆摆手“咱俩不用这么客气,我把你当兄弟。再说了你要和......嗯那谁......在一起,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啊。”   何野把视线收回来,重新埋头做题。   裴梧当然也听说了这事,他原本还担心来着,小何同学一向喜欢把事埋在心里不说,一个人憋着自己折磨自己。   中午下课时一路上都挺正常,何野还哭丧着脸跟他吐槽今天英语听写了整整三个单元的单词,全班都被逼疯了。   裴梧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点,弯着眼睛揉揉他的头发。   “小悦姐听说你考得好,喊我们俩过去吃饭。”   何野回头看着他“你答应了?”   “没办法,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跟我说,再拒绝不太好。”   “那就去呗。”   两人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来到叙旧,推开白色小门,响起一阵清脆铃声。   吴叔和王轩也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吴叔一看到他俩进来就招呼说“来啦,快来坐。”   “诶不用,我去看看小悦姐。”何野把包往沙发上一丢,撸起校服袖子去厨房帮忙。   “嗨。”都是老熟人了,吴叔也懒得拦着,摆摆手随他去。   裴梧坐在沙发上,一边剥橘子一边跟他们聊天,“最近生意怎么样?”刚入秋的橘子还是青皮的,   “挺好的,”吴叔一指王轩“有这小子帮忙,他比我懂点摩托车。”   裴梧一抬眼就跟王轩对上了,又低下头理橘瓣上的细丝,淡淡地说“那就好。”   王轩翘着二郎腿特嘚瑟“有我你就放心吧,好好考你的大学去。”   “你俩都考得不错啊这回儿。”吴叔乐道,但又担心裴梧还是没改主意,补充道“你想好考哪里了?”   “嗯。”裴梧嘴里敷衍着,手上功夫不停。吴叔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悠悠将那橘子抽丝剥茧,剔除外皮还不够,胞衣也一根根捡干净叫人咂舌。   吴叔还想他个男孩子倒是精细,接着就看见他起身向厨房走去。   裴梧一掀帘子看见人正在水槽边上择菜,何野哪会做饭,无非就是帮吴悦打打下手。   何野手上刚摘了菜叶,裴梧喂他的动作倒也不显得突兀。   他没立即张嘴,拧着眉看着那几瓣干干净净的橘子问“酸不酸?”   裴梧尝了一瓣回答他说“还行,一点酸。”   “一点是多少?”何野嘴上尖牙利齿的吐槽,但还是乖乖咬进嘴里。   温热的薄唇擦过裴梧指腹,何野伸出柔软的舌头飞快地勾了一下他的指尖。   这一切都在吴悦眼皮子底下进行,不过她倒也没有盯着人看,只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裴梧侧着身子站在他旁边,他的手被何野的背影挡住了,吴悦什么都看不见。   何野心脏砰砰跳,有点刺激。   看见他进来,吴悦把刚刚跟何野念叨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俩这次考得好,但不要骄傲自满,下次再接再厉......”   裴梧清清嗓子,应了吴悦一声“知道。”   吴悦无语地端着锅铲转回去继续炒菜,她是看不懂现在男孩子都怎么了,一天到晚黏在一起。   不过他俩向来如此。   随即何野听见裴梧小声地咬他耳朵,“酸吗?”声音磁性低沉,撩得他耳畔酥酥麻麻。   何野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咽下去,酸的他龇牙咧嘴。但还是梗着脖子说“真甜。”   裴梧瞧他这个样,嗤笑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挠了一下他的腰“酸就吐出来。”   “咽都咽了。”何野叹气,挥手把他往外赶“别在这碍事,你这样我没心思做饭了啊。”   “听您的。”裴梧心情大好,耐着脾气跟他装乖。   何野也算是摸透他了,这人是真把着他命门最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一遇上事就开始玩角色扮演,小狼狗小奶狗模式切换自如。   因为下午两人还要赶着上课,饭菜都没过多折腾。几个家常小菜,一摆上桌,吴叔王轩开了两瓶冰啤酒。   何野心痒贪凉,刚偷偷摸摸拿起一瓶,就被裴梧一筷子敲到瓶身上,语气凛然道“放下。”   小何同学只好憋屈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吴叔看得直乐“还好有小裴管你,你们俩下午上课喝什么酒啊,都别喝,下回放假给你们喝个够。”   下回,何野撇撇嘴,都高三了还有几个假能放。   程度涂磊这事闹的挺大,他们这条在学校附近的街道也都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小悦姐叹息“可惜啊,才这么点大,十七八岁的不读书能干嘛呢?”程度一身书卷气,待人又礼貌谦逊,吴悦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弟弟的。那回一大帮人吃完饭散场后,吴悦还招呼他俩常来玩呢。   吴叔也很感伤,好像是看到了以前的吴悦。   王轩看不下去了,跟吴叔碰了下杯“别想那么多了,这不是帮这两个小子庆功的嘛?”   这下氛围才又活跃起来。   但就算如此,一顿饭还是吃得没滋没味。   原先的一大帮人,只来了他们两个,江算家严可以理解,张子樾也被他父母里抓着天天补习,甚至连俞定都来不了。   好像一踏入高三后,整个世界都变样了,没有假期没有空闲,只有白花花地卷子和无止尽的考试。就算你想从题海里探出头来喘口气,你周边的人也会再次把你按回去。   自八月夏末,再没聚齐过。他们曾经的嬉笑打闹,都随着死去的蝉鸣一起消散了。   何野表现得太正常,正常到裴梧都没觉出端倪。   直到次日清晨,两人出门上学的时候。何野从房间里出来,身上已经换成了自己的校服。   而昨天借给他穿的那件孤孤单单挂在阳台上,随着风吹往下滴水,冰冰凉凉。   裴梧叹息。   他果然还是记到心里了。   事情处理地很快,涂磊退学,程度却安然无恙。比起事件本身,更加引发争议的反倒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结果。   下课时间,江算趁前面陈络不在坐过来聊天“10班班主任刘兰保下了程度,她说那张图也看不清楚是不是程度本人,不能肯定。”   俞定叹气,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涂磊他是不想读了,他也无所谓,毕竟贴那些照片的确实是他爸。”   “对啊,”江算无聊地扣俞定桌上残留的座位号贴纸“程度他成绩那么好,上回他又考回来全年级总分第一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让这种大学霸离开。”   何野垂着眼睛没说话,捏着笔抄笔记。   这时教室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几人都转头向门口看去。七班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朝一个方向张望着,还不断有人从教室里跑出去。   “怎么了?”   “不知道啊,看看去?”   江算动作迅速地爬起来,“野哥你去吗?”   何野心里一跳,他向来远离这些流言蜚语,原本不想搭理,但潜意识却让他站了起来跟着人群一块走出去。   不宽的走廊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还不断有学生陆续赶过来,从别的楼层,从别的年级,全校沸腾。   这是一场真正的狂欢,他们像找到糖块的蚁群聚集在10班门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剃了光头的程度,密密麻麻的眼睛包围着他,带着各色各样的表情窃窃私语。   “你看见那照片没?”   “看见了看见了我去!”   “疯了吧哈哈哈哈,他们俩??”   “卧槽,真的假的?!”   人群拥堵,寸步难行。   何野看着程度面无表情的抱着书从人群里穿过,心脏像被捏紧了一般难受。   他好像看到站在蚁群里的人变成了自己。   那些鲜血淋漓的疤又一次,又一次被翻了出来。   ——长得秀气有错吗?   ——喜欢跳舞有错吗?   ——喜欢裴梧有错吗?   哪一个都没错,错就错在因为你是一个男生,所以全都是错。   心脏跳得很快,震耳欲聋,可呼吸却变得无比艰难,何野头痛欲裂。   裴梧站在四楼连廊,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完完整整看到三楼的情况。他一眼就看到了独自站在七班门口的何野,他好像飞快地抬了一下眼,又立即转了回去。   短暂到裴梧甚至怀疑那是个错觉,但很快他就确定他看见了自己。   因为下一秒何野蹙着眉闭上眼,咬紧牙关,转身离开。   错得不是我。   不是我。   错得是这个地方这些人,这些认为男生不能跳舞男生不能秀气男生不能喜欢男生的人才是大错特错。   回到教室,何野好不容易平复心绪。   他拼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回想刚刚的事情,他只要一想就控制不住代入自己和裴梧。   他当然知道那样的经历有多么糟糕恶心,他不愿意他爱的人也受这份罪。   那些原来在他眼里枯燥乏味的试卷此刻仿佛成了救星,好像他多做一题多拿一分他未来就能走得更远一步。   声势浩大,秦主任又跑出来抓人,上课铃也打响了,人群作鸟兽状散去,闹剧落幕。   结果坐他前面的陈络转过来,单马尾在高高摞起得书堆上扫了一下,她直直地看向何野,状似无意地问“你跟裴梧是朋友吧?”   何野笔歪了一下,在试卷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笔痕。   俞定刚放下没一会儿的心又悬起来,他平时自诩绅士礼貌这会儿也忍不住想骂人了,作为何野裴梧恋情的知情者,这他妈不是往人心坎上戳刀子吗?   他直接把书往桌上一拍,点着陈络鼻子就想炸。   他这下拍的很响,前面的同学纷纷回过头看着他们。   何野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代,那一道道视线都让他无处可藏,他全部的隐私和秘密都被扒开了赤裸裸地摆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评头论足。   何野语气平淡无波地喊了句俞定的名字,俞定只好不情不愿坐下,一脸憋屈。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陈络,虽然她被俞定吓了一跳,但这会儿看俞定收敛了气焰反而又鼓起勇气固执地看着何野,好像今天非要从他嘴里得出一个答案不可。   何野在心里冷笑,那股被他强压下去的怒火此刻烧得他血热。他真想说不是,他是我男朋友,再刺她一句你喜欢他又怎么样?他是我的。   可他清楚不能这么说,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他正确的回答应该说,是,我们是朋友。   何野在桌下把那支笔攥得骨节泛白,盯着陈络,抿紧嘴角一言不发。   笔是裴梧的,他的笔记是抄裴梧的,他的卷子是裴梧订正的,他穿过裴梧的衣服,他睡过裴梧的床,他牵过裴梧的手。   怎么样?   还是朋友吗?   你见过哪对朋友每一天都同床共枕,抱过亲过,还互相撸过?   你会把你的朋友在母亲忌日当天带回家吗?   那股气在何野身体里脑子里横冲直撞,烧断他的理智,他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好朋友个屁他是我男朋友了。   就在陈络被他盯得后背发毛,都快要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听见了想要的答案。   何野放开那支笔,他平静地说“不是。”   俞定闭上眼睛转过头不忍再看。   “我们不熟。”   陈络松了一口气,她展露出一个如花般的笑颜,语气轻松道“我就说嘛。”   你就说?   就说什么?   下次更新,’遇yán‘剧情   何野原本绷紧的神经突然就松懈下来了,有一种诡异的平静,但更多地应该说是无力。   他到底气的是谁?何野觉得有点疲倦,从心底涌上一股烦躁。   他觉得最好的答案只有一个,他心知肚明。 第70章 答案   裴梧觉得何野今天特别急,从放学开始,教学楼到车库那短短五分钟的路都走得心不在焉。   裴梧刚用钥匙打开家门,就被何野一把推到墙上,倒是还不忘用手垫着护住他。紧接着何野还带着森冷湿气的吻就落到了他唇上,不仅仅是浅尝即止,而是攻城略地,用舌尖抵开牙关凌然侵占每一处角落。   男人的爱本身就带着强烈地占有欲和侵略性,两个同性在一起,一方对另一方的忍让包容即为最大的尊重与爱意。   而裴梧对何野向来如此,乖觉得任他索取,何野突然觉得那股气在这个吻里消去了一大半,事实就是裴梧整个人都在他这儿了,而陈络还不知道自己在骗她。   何野甚至恶劣的觉得有些愉悦。   他这股浑身是刺地疯劲其实和他妈袁香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何野绝对不愿意承认。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裴梧觉得嘴唇都有点麻木了,但何野还是不愿意放开他。从脖颈到锁骨,撩开校服下摆,裴梧感觉到另一只属于他人的手摸上自己腰腹,四处煽风点火。   何野手上的茧子很奇怪,不像他一样集中在虎口,那是在军校苦训出来的,不像普通学生一样分散在两个中指关节上,那是长时间握笔导致的。何野的茧,在手掌上,薄薄地一层,是他小时候跳舞练功,一个个空翻倒立在舞房地板上磨出来的。   在寂静黑暗的秋夜里,这不同于其他地方光滑紧致的茧蹭得裴梧心痒难耐。   裴梧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浸满迷离与欲望,薄汗染湿他垂落额前的发丝。   何野抽出手指捂住他的嘴,裴梧忍不住从他指缝泄出一丝呻吟。   他很好看,不论是蹙紧的眉还是带着水光的唇,以及被染上一层淡红色的耳尖。   而这样好看的像个妖精的人儿为自己所有。   何野心满意足地抱紧他,亲吻他的眼睛,抵住他的额头,看着那双湿漉漉地眼温柔地说“喊我的名字。”   “嘶——”纵是能允许他对自己肆意妄为的裴梧,此刻也忍不住想骂他了。   真他妈是个混蛋。   是谁说不想穿着校服做的?   但他还是顺着他的心意轻轻喊“何野,何野......小野......野野。”   手心被他的睫毛蹭得很痒,何野得逞了,满足了,他答应了“好。”   裴梧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颤栗着埋在他肩头喘息的时候,何野轻轻顺着他的背,安抚他。   “挺好的,以后你一穿上校服就会先想到我。”   裴梧咬牙切齿地贴在他耳边骂“你他妈疯了。”   这是裴梧第一次骂他,说骂不如说是嗔怒。   但何野一点都不生气,他咬着裴梧的耳尖说“疯了也是因为你。”   他感受到裴梧身子僵了一下,随后又软下来靠在他怀里,他有点无奈又疲惫的闭上眼睛说“我这辈子都败给你了......”   何野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放过你了。”   裴梧打开灯,看着何野走到客厅把包一丢倒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今天肯定遇上事了。”裴梧的语气不带丝毫犹疑,他走过去掐了一把何野的脸。   何野抓住他的手,眼里有了点笑意,但说出的话却很残忍“今天我们班陈络,”他顿了一下“就是原来运动会站在你边上的那个姑娘。”   何野脾气很乖张,他生气也笑,其实这是一种长久压抑地条件反射,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有多不正常。但裴梧不愿意他这样,他宁愿何野黑着脸跳着脚骂一顿打一架,或者摔点丢点什么东西也成,把情绪发泄出来。   但他偏偏不,他就是一双清清冷冷地眼盯着你看,然后笑,直笑得你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裴梧特心疼他这样,他指腹蹭过那双凤眼说“你生气了?”   何野这人太冷,他不是明面上的拒人千里之外,他面上跟你说笑跟你闹。但放眼江算俞定,哪个知道他初中的那点事。他就强撑着谁也不说,你先前知道的走不进他心里,你后来知道了也不行,他的那块疤只有裴梧这样的才能治得了。   何野没回答,还是问“你记得她是谁吗?”   裴梧摇摇头,他根本无所谓是谁,他单手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觉得刚刚浑身燥热的那股劲才下去一点。他被撩拨得火起,明明都是十七八岁年轻气盛的少年,然而何野还是这幅清清冷冷的样,好像刚刚耍脾气使性子亲他吻他的不是眼前这个人。   “她问我,我们俩是不是好朋友?”   裴梧心里跳了一下,收回思绪不动声色问“那你怎么说?”   “我说不是。”何野看着他的眼睛,扬起一个不算笑的笑。   裴梧心突突地跳,升起的那点期翼却随之被打碎。   “我说我们不熟。”   裴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何野知道他生气了,还是挺难哄的那种。   何野扯起嘴角冷哼一声,摇了摇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恶狠狠地说“你刚刚还喊着我的名字射了呢,他妈的那个傻逼居然问我们俩是不是朋友?   ”   “你觉得什么样的恋爱叫恋爱?”   “我们做过一切恋爱才做的事,但我们却不是在谈恋爱?”   裴梧看着他,一双清冷的眼此刻通红,何野死死扣着他,骨节泛白,压着脾气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多想大声告诉她你是我男朋友,裴梧是我的!”   裴梧亲亲他的额头,放缓语气哄他“是你的。”   何野转过头看着天花板角落里那点陈旧地蛛网,猛抽了几口气,试图冷静下来。   没事,没关系,无所谓,反正人在我这里。   裴梧很无奈,他倒宁愿何野干干脆脆哭出来。人的情绪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口子,哭喊闹打,任何一样都成,而不是像何野那样,把一切都藏在心里面,死憋着,憋成一股气折磨他自己。   这个晚上何野没有睡好,他几次试图入睡都以失败告终。他心里很烦,总忍不住翻来覆去,但他不愿意吵到裴梧。   何野轻手轻脚下床躲到客厅里,南方一入秋天气就凉的快,他穿着单薄地长袖T恤,身形削瘦,坐在沙发扶手上,脚陷入柔软的坐垫里。   他摁亮手机,有几条来自他爸的消息。   ——考得不错!你们老师说你是这次考试全年级进步最大的学生,爸爸为你高兴!   ——我认可你的坚持和努力,我答应你的要求。   ——我重新联系了你原来学舞的那位教授,他说可以帮我们联系学校,应该过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小野,加油。   何野把手机收起来,不悲不喜,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   计划提前成功了,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就是他妈的一点都不高兴。   何野垂着脑袋,捂住脸。   他要怎么跟裴梧说?   这些天来何野沉默地一反常态,作为他的同桌俞定第一个感受到了不对劲。   但一到他们每天吃早饭或者一起下课的时候,何野就又变回那个何野,脸上懒懒散散什么都不在意,嘴里说着刻薄尖锐的吐槽。   他戏向来很好,好到俞定都不知如何开口。   那天的海啸最终以程度退学收场,糖块消失蚁群也四散。他们又变回同学的样子,穿着相同的校服隐匿在试题与考卷里,江城二中重新恢复以往的平静。   晚自习的时候江算又绕过来八卦“我听我10班的朋友说,这回是程度主动退的,刘兰正在气头上呢,他们班现在愁云惨淡。我今儿路过两回都没见他们班下课,又给关在教室里上课。”   俞定逗他“哪个朋友?”   “啧,”江算咂咂嘴无语的看着他“就朋友呗朋友,你问那么细干什么呢?”   “你还有哪个朋友我不知道啊?”俞定挤眉弄眼地笑,“不就是那个蒋欣怡吗?”   “谁?”何野凑了个热闹。   “就他追得那个姑娘。”   江算反手圈住俞定,脸红脖子粗“谁,谁追了?你别胡说八道,我们俩就好朋友,没事聊聊天。”   俞定椅子都被江算带的往后摇,不过他俩本来就坐最后一排,后边就是空气随他们闹也没人有意见。   “你给我放开,”俞定笑的不行了,对何野说“野哥你说哪个朋友在四月十四送巧克力啊。”他这话脱口而出,完全没过脑子,说完了也只管跟人闹去了。   但給何野听进去了,他附和着说“噢,想起来了,就你俩买了一堆巧克力,然后把它融了又当成自己的那回?”   “诶,野哥你不能这么说啊,心意到了就行了。”俞定振振有词。   江算一听就乐了“你还说呢,那回你追的姑娘呢?你还记得人家叫什么名字吗?”他说着又冲何野一抬眼“野哥你那回收的礼物可多了啊。”   何野撑着脑袋,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没接。他哪敢说那是裴梧送的啊,毕竟“你说哪个朋友在四月十四送巧克力啊?”   “嗨,”俞定梗着脖子,满嘴胡话“你不要为爱情绊住自由的脚步好吗?”   江算还想再闹,上课铃响了。金正国敲一敲课桌“上课了上课了,安静!”   费姐在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过来了一趟,在后窗的位置看了会儿,后排出乎意料地安静如鸡,既没人睡觉也没人玩手机。   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帮混小子居然能在高三奋发图强。她走进教室,宣布九月末最后一场周考的考场座位。   这回是全校统考,文理科都打乱了排在一起,每个教室,一列文一列理,按科发卷。   考试,又是考试,但所有人都麻木了,没有任何反抗和怨言,大家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何野给裴梧发消息:“我一会儿得去看考场,你别等我了,回家见。”   等了一会儿裴梧没回,何野也没在意。晚自习下课后跟江算一块去看考场,俞定先回家了说他懒得看反正是老位置,他就像颗钉子固定在全校最后一个考场。   钉不钉的吧何野没觉得,他这颗在江城二中成绩榜单倒一的位置钉了整整两年,钉在全校几千师生嘴里的钉子,不也拔了吗?   何野第一次读懂四个字,事在人为。   两人找到高二教学楼上去二层,江算在他前边,两人隔了三个教室,一个21在头一个25在尾,倒也不是很远。   江算找到考场后看看手表说“我得走了。”,他家对门禁这事管得是真严,下课二十分钟内必须到家。   何野冲他挥挥手,一个人走回考场看着门上贴的学生名单,直到看见何野两个字,才觉得有那么一丝真实的欣喜。   四个星期,他就从最末的考场爬上来了。   突然门从里面开了,里面的人率先认出他“野哥?”   是张子樾。   何野往他身后看去,黑暗里站着一个人影,还有一点火光。看见他,往后退了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把门带上。”   张子樾走了,何野把门带上。   他走近人影,“不是让你别等我吗?”   “我陪樟子看考场。”裴梧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   “是吗?”何野看看他嘴里含着的星点“然后顺便觉得这个地方挺适合抽烟。”   裴梧笑了一下没有否认,“我猜到你会在这儿,一个考场35个人,你上回846名。”   何野看着他,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记得清自己的名次。当他得不到的时候,就会选择性忽略。   高二整栋楼都断电了,真的很黑,他刚走过几遍来回也没发现里面有人。   “我替老秦逮你来了。”何野摘掉他的烟,俯身吻住他,他的背影刚好挡住裴梧。   他们就在学校里,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肆无忌惮的宣泄对彼此的的爱意。   窗外喧哗吵闹,陆续还有学生过来看考场,门也没有锁,但凡他们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就能看见两个正在接吻的男生。   何野亲了没一会儿就飞速放开他,外面人声鼎沸,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裴梧低声笑了一下,何野用指节蹭了一下他的睫毛,两人的心脏声在黑暗里无比清晰。   何野吸了一口剩下的烟,丢在地上踩灭,然后用餐巾纸抱着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裴梧是有烟瘾的,但他没有,何野只是经常控制不住想试试看他嘴里的味道,他觉得自己是有裴梧瘾。   两人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外面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出去。裴梧把门锁上,何野瞥他一眼,裴梧把钥匙放进包里“樟子的,明天他负责开你们考场门。”   那意思就是他还要过来把钥匙给张子樾,“你考场在哪?”   “高一去了,5号。”   何野咂咂嘴,“够前面的。”   裴梧高二学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排名还是200多名,考场在7号8号间徘徊。升上高三后他除了兼职外也不再管学校的那些破事,多余的时间都用来好好学习了,这会儿成绩正直线上升。   于是何野伸手道“你给我吧,反正我跟他一个考场,你犯不着跑这一趟。”   裴梧把钥匙给他,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小何同学还会助人为乐啦?”   “我是希望你好好考试,早日超过文周。”   何野毒舌的样子是真不可爱,但他居然会主动提文周,好像又进步了一点。   他们走出教学楼,月明星稀,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夜风略过树影。   裴梧忽然心里一动,他停住脚步。看着走在前面的何野,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俩也是这样穿着校服,一前一后,那人咬牙切齿地逼问他给一个答案。   “何野。”裴梧轻轻喊了他一声。   被风带到何野耳边,他摘下白色的耳机转过身“嗯?”   “小何同学。”   “怎么了?”何野不禁笑起来,眉眼弯弯。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我给你一个答案?”   何野怔住,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发丝,带回到几个月前相同的夜晚。   “你......”   裴梧看着他眸光清亮,身姿挺拔地站在树影之下。   他说“我想好了。”   “我们考到一个地方去吧。”   这是第一次他们如此郑重地提起未来,何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他好似看见他随清月化作光羽,在温柔缱绻的夜风里熠熠生辉。   是他的光。   树影摇曳间掩盖了不知谁的叹息。   何野脑子里又倏忽冒出那句话,少年不知心事,皆藏夜月与风。 第71章 作弊?   少年真的没有心事吗?不是的,只是藏在深夜,说给风与月听,装成没有的样子。   “野哥?”   “野哥?”   张子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何野才回过神。   “你刚才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想考试的事。”何野垂着眼睛盖过去这一章。   周遭全是嘈杂喧哗的背书声,即使临到考试还有大批人拿着课本刻苦,像他们这样悠闲聊天的都少。   “噢,”张子樾手揣在校服口袋里没在意,继续说“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都是二中老师自己出的卷,不会难的太离谱。”   何野心里跳了一下“那上回考试也是?”   张子樾看他一眼“是啊,你不知道吗?”   何野手指无意识的攥着袖口,上回英语考试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总共就四篇阅读,两篇他都做过。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按照自己的答案填了上去,要不然也不会在涂答题卡的时候恍惚到涂错答案。   “上回的英语试卷是谁出的题?”   张子樾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刘兰?就是10班班主任。”   何野皱着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浮出水面“你做没做程度上次发的习题?”   “英语那个?”张子樾倒很坦荡“没有啊,我妈给我请的家教发的题还不够我做的呢。”   他看着何野神情严肃的样子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你不是考得挺好的吗?”   就是考得太好了才不对,何野抿着唇没说话。   这时铃声响起,一帮人朝着门口聚集过来,张子樾朝何野伸出手“裴哥说钥匙在你这吧?我开考场。”   何野拉开包找出钥匙递给他。   一帮人在他们身边形成一个小的包围圈都等着进考场,二中考试太多了,老师们收拾几十个考场得到什么时候,所以全权交给各班负责。   学生不仅要整理考场,贴座位号分班表,还会负责考完试后的打扫和清洁,考场钥匙交给学生很正常。   总共5组,一列7个人。何野的位置在全场最末,张子樾隔了他两排远。何野这列全是文科生,张子樾那边自然就是理科生。   试卷也按文理交错分发,监考老师是个眼生的女老师,穿着碎花裙,厉声道“现在谁也不能动笔啊,只能看看,等铃响后才能做,提前动笔都按作弊处理啊。”   教室内只有翻阅试卷的声音,直到第二次铃响,众人才动笔。   何野先把各题浏览了一遍,把自己确定会做的先做了,再按顺序一道道解,实在不会的就空着,等到做完试卷后再补上。   也许是上裴老师的数学课略有小成,数学考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当然最后背面的大题该不会还是不会,但前面选择填空却明显有了很大进步。起码,何野没再丢骰子瞎编。   第二场语文,算他半个主场,他语文分大都扣在默写和作文上,默写背不出,作文不看要求抒情过头,什么话都敢往上说。这回也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规范套模板写的议论文,虽然古诗词还是一样,扣扣搜搜好歹填了两句半,总比空着好。   考完上午何野心情不错,吃饭的时候还主动跟裴梧对了几道数学题的答案。   两个人石头剪刀布决定了何野洗碗,之后一块睡了个午觉为下午和晚上的考试养精蓄锐。   上午还是阳光明媚,下午就开始暗沉起来,天际风起云涌,一副要下大雨的样子。   25号考场的监考老师是刘兰,还是一样的流程宣布考场规则,分发试卷。   结果放完听力没一会儿,刘兰一把扯过一位男生的试卷,转身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走回讲台。   那动静挺大,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去,那男生看着刘兰一副无语的表情。   刘兰怒目扬眉拿起教鞭敲着讲台,厉声道“我本来以为我们二中不会出现作弊的学生,这是学校对你们的信任,结果你们呢?居然还私自夹带?都给我站起来,我一个个检查过去!”   全场死寂,没人敢说话。接着椅子拖曳声接二连三响起,何野叹了口气,只好也跟着站起来。   刘兰所谓的检查并不是单单查阅桌面,而是要翻找抽屉,甚至打开背包笔袋,所以需要耗费一些时间。   英语并不是一门时间富余的科目,一群人只能站着考试,何野皱着眉快速的在脑中翻译着阅读题,一边选出正确答案。上回丢分的事情他不想再发生,于是比以往更加细心。   然而刘兰那边的检查还在继续,并且收获颇丰,有不服输的跟她争辩“我只是回头看了下钟,凭什么就算作弊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刘兰懒得跟她废话“行了你的考试已经结束了,可以出去了。”   那学生愤愤不平地收拾东西离开,走时把门狠狠一甩,巨大的撞击声甚至掩盖住了外面的雨声。   刘兰的检查才刚刚进行到一半,就已经清走小半场的学生。剩下的人心惊胆战,空气几乎凝固,一群人的脸在白炽灯的光下照得像纸一样,毫无血色。   刘兰继续,到樟子的位置上,她里面查过一遍,没发现异样。她抱着手臂说“你考试都不带包的吗?”   张子樾明显无语,语气生硬“我带笔和垫板了啊,我人在这不就行了?”   “今天是不是你负责开考场门?你钥匙放哪?”   何野心里突地一跳,随即他就听到樟子无可奈何地指着教室角落说“何野。”   全场的视线都朝他聚焦过来,刘兰问“你为什么把钥匙给他?”   “因为我没带包,怕丢了。”张子樾把手一摊。   刘兰敲着教鞭,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最后她绕过来到何野位置上。   “把你包拿出来。”   何野就把抽屉里的背包拿给她,他今天甚至连课本都没带,包里只有钥匙和手机,拉链也是完好的。刘兰打开粗略的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而是俯身看向了抽屉。   何野眼睁睁看着她从一堆废纸里抓了一张纸条出来“作弊,这就是证据。”   “卧槽?”樟子忍不住爆了句粗,还可以这样?   刘兰用教鞭在他们两个方向都点了一下,冷笑说“你们两个,可以出去了。”   只有何野看见了他抽屉里的一堆废纸,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的,可能是昨晚四班打扫考场的时候没有清扫出去。他考了一天试也是真没注意,把包往抽屉里一塞就开始做题了。   边上围观全程的得同学看见的却是监考老师手上却是拿出了一张纸条,也不禁议论纷纷“哇他真的作弊啊?”   “他就是上回英语第一那个吧?”   “比重点班分还高怎么可能,果然作弊了。”   “我没作弊。”何野平静的说,他确实不知道抽屉里有废纸。面对无中生有的污蔑他只是觉得有点烦,他只想好好把试考完。   刘兰冷哼一声,甚至没有把那张纸条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她转身向讲台走去“有什么话你跟教务处说去。”   何野皱了皱眉,“你要不信可以查监控……”   何野话头卡住了,他猛地想起来,不对。   不能查监控。   刘兰要是查监控,就会看见他和裴梧在考场亲嘴。   操了。   电光火石间,何野思绪混乱,一下他的立场就不一样了。   通过这次英语考试他几乎可以断定,刘兰出的试卷是从她给10班学生发的试题里出的,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判定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但同样的考试10班学生就有了不同的优势。   刘兰不知道程度把题发给他们看过。   他既不能说出程度,也不能招出裴梧。   按照刘兰的角度来看,他抽屉里有纸条,年级倒一成绩突飞猛进,确实难以置信。   可她不是裴梧不知道何野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来刷题,而且她是主观执意判断出这样的结果,完全不看那纸条上写了什么,甚至可以说她是故意为之。除非查监控证明纸条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抽屉里,是学生清扫考场不干净的结果。   就算何野本来能等到教务处查清楚还给他一个公道,他现在也没有机会了,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看到监控。   何野深吸一口气,觉得十分疲倦。现在的局面进退两难,他进是不能进,退就得背黑锅。   刘兰看他愣怔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严厉地说“你现在可以离开考场了,你的考试已经结束了。”   何野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她“我不走,我会考完,我本来就没有作弊。”   “我也不走!”张子樾附和说“凭什么要走!”   刘兰冷笑一声语气不屑“随便你们,反正你们的成绩不会被计入。”   何野回到座位上,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完成了所有题目。   但根本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   他既没有俞定心大,也没有江算乐观。   无论是被冤枉的憋屈,还是不能让他们看到监控的急迫交织在一起,扰得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晚自习,何野写完最后一道地理题,盖上笔帽,他是压着点做完的,正好第一排的同学过来收走卷子。   他刚背着包走出考场,就看张子樾等在外面,樟子位置比他靠前,早出来几分钟。   “老秦在等我们。”   两人一道上了三楼办公室,这会儿正是考完最后一场,各班学生都回到自己教室收拾东西。   张子樾面露担忧,“没事吧?别太担心了,我们又没作弊肯定不会有事的。”   何野摇摇头,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只是问“你没跟裴梧说吧?”   张子樾愣了一下,说“没有,我一出来就在门口等你了。”   “你别告诉他。”   樟子犹豫着点点头“行。”   来找秦主任的路上樟子跟他大概解释了一次这事,“刘兰是真的疯魔了,上回你们班英语平均分压了他们一头,你看这次程度又走了,刚刚抓作弊的那群学生大部分都是文科班的。”   突然手机震了一下,何野边走边看,两条讯息,一条来自小裴同学――你在哪?   一条来自老何――我找人安排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入学?   何野猛地顿住脚步,张子樾回过头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了?”   周遭都是来来往往忙碌的同学,他静立在其中,非常突兀。   何野摇摇头把手机放回口袋,两人来到教务处,张子樾敲了敲门“报告。”   “进来。”   他们推门进去,里面已经站了十来个学生,还有好几个班的班主任都在,费姐抱着手站在她老公边上,一脸看见何野进来直接撇开头。   秦主任站着押了口茶,问“还有谁没来吗?”   有个学生站出来说“还有两个,好像已经回家了,没叫住。”   老秦点点头把茶杯盖合上,在椅子上坐下两手交叠在胸前说“那算了,下回我再喊过来。”   “来,都说说吧,怎么回事?”他点了一下刚刚回答他的男生说“你先开始吧。”   突然被点名,他有点惶恐,犹豫着说“就是回头看了下钟……然后刘老师就说我作弊……就喊我从考场出去了。”   “哼,”秦主任笑了一声“是吗?你真的是看钟?”   男生一脸不服,还想辩解,秦主任根本不听挥挥手说“下一个。”   站他边上的女孩子开口了“我也是啊,管后面人借了支笔,”满脸委屈“就非说我作弊了。”   那女生愤愤不平道“我成绩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作弊啊!”   秦主任脸上带着笑意问“你平时多少名?”   “810左右吧。”   秦主任挥挥手,示意下一个人接着说,所有人一个个把自己被赶出考场的经历简短陈述了一遍,很快轮到了站在最后的张子樾与何野。   张子樾先说“我不知道,她就说我作弊。”   他直接一翻白眼,老师也不愿意叫,显然这回对刘兰积怨颇深。   这会儿秦主任的表情已经很不好了,他冲何野抬了抬下巴,何野如实告知“我抽屉里有一堆废纸,她随便拿了张,告诉我说我作弊。”   “你抽屉里有没有东西你先前不知道?”   何野叹气“我真不知道,我坐下就考试了,没看抽屉。”   他从与何启群谈判之后脑子里就绷着一根弦,想要考好考上去。今天是他们约定的最后一场考试,他怎么可能不看重。何野看重的要命,他不想输,也不愿意让陪他深夜做题的裴梧输。   可是,他妈的,他妈的。   何野满心无力,他一想起来裴梧曾经站在这里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是倒一,你们看着好了。”   只要一想起来,他就冷静不了,他就会后悔为什么自己不看看抽屉?把那堆废纸清理干净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是不是就能顺顺利利的考完这场试?   何野紧紧抿着唇,没人知道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爆发。   那股气憋在他心里无处宣泄,无法释放,何野低着头盯着自己鞋上的一点,强忍着不去看这些人。   这个恶心又傻逼的地方,真的是耗干净了他最后一点耐心。   待问完全部学生,秦主任终于相信了。   他脸色阴沉的坐在转椅上,拿着手机好像在给谁发信息。   过了一会儿他问“何野,说你有考场钥匙是怎么回事?”   何野皱着眉,正想着怎么解释才能绕开监控这个话题。   那边张子樾主动举手说“我的,我们班主任让我开考场门。”秦主任看了一眼四班班主任,见他点点头,才又问“那怎么在何野身上?”   张子樾扬了扬手上的笔袋和垫板“我没带包啊,不好放,我怕放身上丢了就放他包里了。我们俩关系很好的,不信你们可以问其他同学。”   秦主任尖锐的视线在两人间扫了个来回,何野点点头承认张子樾的说法。   其实在场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考场总共就35个人,什么样的作弊能抓18个人。就算是二中全校统考,三千来个学生也不一定能抓这么多。   秦主任脸色缓和许多,各班班主任恰恰相反,这回10班的做法实在太过恶劣。   五班班主任忍不住开口讥讽道“她平常就这样,眼睛长到头顶上,考试还这样,噢我们的班学生就个个都作弊?这里站的学生有一个是她们10班的吗?”   秦主任叹了口气,摆摆手想要息事宁人“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又对各位学生说“这事我心里有数,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第72章 再见   何野不知道他这个数有到哪去了,反正铁定没有到心里头去。   第二天自习课的时候,在一片静悄悄的笔落在纸面上的声音里何野又被叫去了主任办公室。   “处分呢就不处分了,”秦主任说“你签个字吧,你们都回去反省三天。”   他把本子和笔推到何野面前,那上面已经陆续有了十来个学生的签名。   何野看着他没有说话,秦主任有点尴尬,挥挥手喊过边上刚刚签完字的一个学生,对他说“你去把四班的张子樾叫下来。”   那学生点点头带上办公室门走了。   没作弊的反省三天?   冤枉人的去哪了?   何野把笔一丢,想明白了。   他说“我要休学。”   秦主任震了一下,随即安抚说“你这个事也没有闹得很大,学校不打算通报批评,你要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三天里同学们肯定就忘了。”   “不是,”何野平静的说“我要走特长生了。”   秦主任呆了一下,看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于是说“你要学什么专业?你知道二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特长生了吧。”   “舞蹈。”   秦主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不知道是惊讶男生跳舞还是惊讶何野跳舞,但总之他很惊讶,十分惊讶。   “……噢,”他顿了半晌才说“那你跟你家里商量好了吗?艺术生学费不便宜啊。”   何野点点头“我已经找好学校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报……告。”张子樾一句话卡在喉间,两人都回过头看着他。   他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在边上等一会儿。”秦主任让他坐到一旁。   他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才从一堆文件夹中翻出张表格,又复印了一份,递给何野说“写两张,就写你自愿离校,并承担一切责任,以及你的离校日期。”   何野照做,秦主任接过来看了看“没问题,你再签上名字。”   待何野签好名后,秦主任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盖上学校公章。   他把其中一张递给何野,留了一张塞进抽屉里,有点感慨“那祝你学有所成,加油。”   何野礼貌的回了句谢谢,离开办公室。   他东西不多,不像一些学生读个书,半份家当也搬到教室里,他在这连个杯子都不放。收拾起来很快,能装进包里的装包里,不能装的也就是两大摞课本练习册,还有七八十张卷子。   他一边收,一边给他爸发消息“现在就走,我已经给老师说好休学了。”   俞定怔愣着看着何野手上不停迅速地收着东西,还是觉得不敢相信“野哥,你……你就走了?”   就如同裴梧曾经所说,一个班五六十个人,最后真正上考场的能有三分之二都说不准。很多人今天还穿着校服坐在你身边跟你说笑八卦xx又谈恋爱了,明天就悄无声息自退或者休学,接着你也许会在街角的面包店再看见他,也可能从此就不见了。   7班也有,有两个女生一个男生,就这么离开了。   但俞定万万没想到何野也会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在他成绩越来越好的关头。   就这么干脆利落,义无反顾地说走就走了。没有一丝预兆和铺垫,像昨天那场倾盆而下的雨。   何野沉默着点点头。   他抱着一堆书,在全班人的瞩目之下,走到副班长金正国面前,把跟秦主任签好的承诺书拿给她看“老师不在,到时候麻烦你帮我说一声,秦主任已经同意了。”   金正国接过来看了看,确认是主任签字后点点头。   “谢谢。”何野跟她道谢。   “你真的就走了啊?”金正国也忍不住问,他这动静真太突然了。   她同桌江算也靠过来说“野哥,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呢?我跟定儿都不知道,哎裴……”   何野截断他话头,冷冰冰道“现在你们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走。   一句话都不给说。   没有告别,没有抒情,有的只是一个战败的兵卒落荒而逃。   何野先回到他和裴梧的公租房里收拾东西,他重新翻出了来时带的26寸黑色行李箱。   它在小房间的门板背后待了好几个月,外面也落了一层灰。   何野把它擦干净大摊在客厅中间,开始收拾衣物。他翻着几个衣架,挑挑拣拣一阵烦闷,他和裴梧的衣服胡乱交插放在一起,不分你我,很多时候他俩根本看都不看随手拿起就穿了。   收拾行李比他想的要费功夫,不仅仅衣服,内裤袜子,鞋,全是他们两条平行线相交的无数交点。   但何野异常的平静,他端了张小板凳坐着慢慢分,把两人的衣物都折得整整齐齐。一份收进柜子,一份放进行李箱。那些回忆纷涌而至,他们一起买空调砍价的时候,他俩跨越那条线后第二天醒来他看见裴梧在阳台晾衣服的样子。   再到玄关一双双把自己的鞋挑出来拿袋子装好,收纳到行李箱里。不过最多也就塞了四双,剩下的他就规规整整收进鞋盒。何野又想起他们一起回裴家,他站在窗口与裴梧对视的那个瞬间。   他走进房间里,把早上没来得及叠的被子叠好。从衣柜底层翻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一盘录像带。这是何野第一次进步时裴梧送他的礼物,他连带着盒子一起放进行李箱,虽然还没来得及看,但他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冰箱里快过期的东西全给丢了,何野干脆叫了个超市外卖,买了一堆吃的喝的填满。他想起上回过生日后,蛋糕没人吃一帮男人不爱吃甜食,几个姑娘又都嫌热量高发胖,最后还是完完整整给何野带回来放在冰箱吃了两天。   又把窗户打开通风,给客厅里那两盆绿植浇好水,把地扫一遍再拖得一尘不染。他俩所有家务都靠石头剪刀布或者各种小游戏决定,大部分时候他会偷懒裴梧会耍赖,最终还是一起做完。   他放肆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最后的最后,他收敛思绪,脱下校服换上常服。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这间小屋子,想,我都收起来了小裴同学不要难过了啊。   手机一震,何起群的消息也正好发过来——我开车去接你。   何野回了个好。   他把钥匙留在玄关,拖起行李箱关上门离开。   屋子重新恢复安静,窗明几净,阳光照射进来,温暖又美好。   坐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张子樾人都傻了,他好像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哎”秦主任冲他招招手“喊你几遍了怎么都不回话呢?过来签字。”   “噢噢。”张子樾走过去在先前何野坐过的位置坐下,秦主任把一模一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晚自习结束你就回家待着吧,三天后再来上课。”   张子樾无所谓,不用上课多爽,他乐得清闲自在,刷刷两笔签下自己的大名走了。   张子樾回到教室,整个人还是飘的,一节课偷偷瞟了裴梧不下二十次。   裴梧被他看烦了,“有话就说。”   张子樾咽了下口水,他觉得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说,但是他又肯定不能不说,他很纠结又很焦躁。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裴哥你知道何野要走吗?”   裴梧愣了几秒,笔停了,他转过头看着樟子“你怎么知道的?”   张子樾深吸一口气捂着脸,完蛋了,这是铁定要出事,他绝望了。   张子樾酝酿了一下,艰难地开口“我希望你冷静一点……”   “就是,野哥好像要走……”   话音未落,身边的人已经站起来冲了出去,椅子倒在地上,后门被重重一甩发出巨大的响声。前排的同学们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不懂裴梧为什么上着课就跑出去了。   刚刚踏进四班教室门的生物老师也呆住了,“哎,上课呢,他干嘛去?”   樟子什么都没说,他没说何野什么时候要走,他没说自己怎么知道何野要走。他只说了何野要走,裴梧就忍不住想冲下来看看他。   潜意识里他认定了,他要是不来,一定会后悔。   他刚到一楼,跑出楼梯口来到那条倾斜的坡上,就看到了拖着行李箱的何野。   周遭静谧安静,所有人都在教室里上课自习,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拖着箱子走在通向学校大门的路上。   裴梧哑着嗓子喊“何野。”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并不是个适合告别的氛围   裴梧看见那人的身子猛地绷紧,却没有回头。   他弯弯眼睛只好又喊了一声“小何同学。”   那声呼唤轻快自然甚至还带着笑意,何野转过头看着他,满脸不可思议。   裴梧走到他身边,只是问“还回来吗?”   何野征愣着,想不通他怎么会这么平静自如,喃喃道“......回来的。”   “不回来也没关系。”裴梧帮他把手上的书接过来,一起朝着门口走去。   “回来的!”何野急了,慌不择路打断他。   裴梧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只是问“想好去哪个学校了?”   何野叹了口气点点头,接着转过头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人,沉声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想了很多很多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对不起。”   “你能不能......能不能”何野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等等我?”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人,裴梧没有任何理由平白无故等他。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裴梧垂下眼睛,声线温柔“小野,不是我等你啊。”   何野慌张的拉住他的衣摆,声线都在抖“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在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我不想跟你分手的,对不起,我只是要离开一下,去试一试。”   “我是真的想跟你有未来的。”   “你说过我们考到一个地方去的,对不起我,我不是要逃走。我也许努力了成绩也能上去,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欺骗我自己,”何野语无伦次,他太怕了。   茫茫人海,他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这样好的人,他们相似又各异,有着不同的经历背景,却又一样的固执真挚。十七八岁的年纪,爱了就疯狂爱,爱了就一辈子。   校服外套上小小的拉链被他紧紧抓在手里,裴梧心疼地捧住他的脸柔声安慰道“我知道。”   “我真的没有生气,我可以理解的,我懂你的意思,小野,相信我。”   他妈的他妈的,何野猛抽一口气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憋回去,他妈的就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理解,我才难受啊,就是这份无限包容的爱意才让他愧疚不安啊。   “你那天问什么是谈恋爱?”裴梧停住脚步,看向前方,斜坡下的学校大门处是宽阔的马路与来往车辆,与寂静空旷的校园不同,有着尘世的喧嚣忙碌。   “我也觉得不应该这样,”   “爱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我与你比肩,你与我同行。”   何野呆了,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回答自己情绪下的随口一问。   裴梧抬起头仰望着那片澄净的天空“但我不想你陪我,飞鸟不应该为一棵树驻足。”   “我只希望你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会追上你。”   何野征愣地看着他站在梧桐树荫下,阳光透过枝丫落在肩头,少年眉目俊朗,他发出邀请说“一起飞一次,怎么样?”   我们各自努力,顶峰相见,明年的这个时候一起飞一次,怎么样?   血液窜行,思绪纷乱。脑袋一片空白,满心全是那句话,反反复复,让何野几乎无法思考。裴梧从未想过放弃,就如同他自己一样,纠结犹豫到现在没有开口,只是不愿面对分离的场面。   何野猛然回到运动会的时候,他与裴梧的手紧紧相握,越过一切障碍阻拦奔向终点。   而现在,他们明明彼此相望却像隔着千山万海,世俗的流言蜚语,年级正数与倒数,他们身上的校服,横亘在两座桥间的滔滔星江。   对啊是很难啊,异地难啊,同性也难啊,高考就更难了,但是就算难又怎么样?再难的题也是人解出来的,倒一也可以从最末的考场爬上来,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双眼上的尖利都化作光彩,叫人情迷,他说“好,我们一起。”   何野余光瞥见门口停了一辆车,他转过身从裴梧手上接过那一堆书。   凑近他低声说“你是我的光,舞蹈也是,你们两个我都要。”但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何野只一瞬就立即分开了,快步向前跑了几步,转过身朝树底下的人挥手道别“再见!”   裴梧晃过神来,站在原地,扬起一个俊朗的笑,也对他说“再见。”   再见的意义是我想与你再见,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 第73章 背影   何起群摇下车窗玻璃,今儿太阳挺刺,他盯着远处那两道人影辨了半天才认出来是自己儿子。   另一个......应该是他朋友?何起群看着拖着行李箱的何野,皱了皱眉,他是住在学校里面?他想起自己儿子身上的一些传言,觉得有点烦躁。   保安坐在值班室里冲他喊了一声“学校门口不能停车。”   何起群收回思绪,脸上换成带着歉意的笑容摇了一下手,说“不好意思,马上就走。”   正好何野也出来了,一看到他爸,那簇被男朋友带起来的温度又给降至冰点。   他敲敲后备箱喊“开一下。”   何起群转过身按下键,心里骂臭小子爸也不会喊一句,但还是忍着没发作。他们父子俩一年到头都难见上一面,这回他要转学,何起群想了想还是特意开车回来送他过去,正好他在那边也有个客户要见。   车是辆黑色suv,后备箱空间挺大,何野放好箱子,拉开后座的门坐上去。   何起群打着方向盘拐弯离开,离开江城二中,融入车流。他边开车边说“原来教你舞蹈的那个老师还记得你,我跟你妈妈打电话过去,一说你的名字他就想起来了。”   何野沉默了“......老妈也知道?”   “肯定要知道啊,”何起群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儿子,心里兜兜转转盘出一番话来“你学费不便宜啊,动用那么大一笔钱我肯定要跟你妈妈商量过。”   何野木着脸没有反应“多少?”   何起群说了个数,何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以后我会还你的。”   何起群像听到了笑话一样,笑了两声没说什么,只是道“我们先回家吃饭。”   何野皱起眉头“干嘛不直接去高铁站?”   “高铁什么高铁站,”何起群嗤了一声“爸爸开车送你去。”   “你妈妈做好了饭等你回去吃呢,你也很久没回家了,这回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见一见她和弟弟总好吧?”   车已经开上了回家的路,何野无奈。   又时隔小半年才回家,何野差点走错了楼层,这回他没再敲门,因为门从一开始就大敞着等他们。   袁香琴本来站在客厅里看见他们回来就转身进了餐厅,还是何平喊了声“哥。”   何野没说话,走过去拍拍弟弟的肩膀,这么短时间内何平个子窜得飞快,现在也只比他矮了小半头。   他们俩长得不像,何平像爸,何野像妈。何野五官更加清隽秀气,身形削瘦,男孩子里少见的冷白皮。何平就没有这种感觉,五官略钝,普通肤色,再加他性格内敛,两人身上几乎找不到兄弟的影子。   何野记得以前弟弟总爱跟在他身后当小跟屁虫,那时候他每天忙着练舞,其实挺烦的,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个弟弟。但何平一直很乖,不吵不闹能蹲在舞房看一天。   何平自然比他乖得多,就冲他能哄开心袁香琴这点,何野就自愧不如。   但小时候过的太快,也不知从何时起,弟弟也不再黏着他,而他与家里也越来越疏远。   何起群把举起的酒杯放下,在大理石的餐桌上磕碰出一声脆响,拉回了何野的走神。   何起群今天挺高兴,一家人难得齐聚,他再次举杯“我们一家人都喝一杯,喝一杯给小野践行。”   剩下三个人远没有他那么积极,两个孩子自然不可能在家喝酒,袁香琴身体不好以茶代酒,何起群要开车也喝不了酒,最后四个人碰杯喝得却全都不是酒。   这顿饭吃得很顺畅,袁香琴全程一言不发。何野其实很喜欢他老妈的厨艺,主要是她细心,总是能耐着性子把一小块排骨先煮后蒸,再煸再炒,去除腥气从清油油一块白肉做成糖醋的,有股南方特有的精妙。   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他妈做的饭了,起码自从上了高中之后没有,二中作息太紧张,何野都是拿了钱在外面吃。二中外边的一圈小饭馆,都快给他吃遍了。   又加上他们老是吵架,一般孩子到了中学后,父母最有效的威胁就是钱。何野就总是拿不到零花钱就只能吃泡面,要么干脆饿着不吃,长久以来他胃是真的不好。   所以他在最长身体的年纪吃得像只猫一样少,是裴梧揪着他吃饭他才把胃口养好了很多。   何野吃完饭把碗放到水槽,心情跌落谷底。   饭后何起群要午睡一个小时,为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车程做准备。   何野也回了房间,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动。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发现居然对自己的床有点认生,他惊觉不可思议。   门被敲响,是何平,“老妈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   “没有。”他也没什么想拿的,该带走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了。   何野躺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透露出一丝微光的窗帘。那光很刺眼,他的房间向来很暗,因为用的是最遮光的料子,何野走过去摸了一手,这是他中考结束的时候换的,只要一拉上房间就会暗如黑夜。   他不敢想象那个孩子当时是自闭到了什么地步。   何野鬼使神差地拉开窗帘,对面是一栋很破旧的楼。他有无数个夜晚坐在窗台上与对面遥遥相望,那些裸露的砖瓦和墙皮都刻在他的脑海里。   楼底的角落里还是堆积着几蛇皮袋装的废品,有风吹过,一个易拉罐咕噜咕噜地滚进何野视线里。   他心里一跳,好像在对面看见一个穿着校服打着绷带的高大身影,他一定是去丢垃圾,但又犯了烟瘾,一定是单手掏出来的打火机给自己点燃。   一定会有点小小的火星在黑暗里忽明忽灭。   何野头轻轻抵着窗户,叹了口气,看着四楼角落里的那扇小屋。奶奶没有开窗,他什么都看不见,可他清晰地记得那间屋子里的每一处结构摆设。   他甚至能想象到,某人是如何在那扇窗后抬起头凝视着他。   就这么,这么偷偷摸摸地看着他。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何野第一次在脑海里回忆了那场在器材室里的舞蹈,以往他做了无数遍的噩梦无数次痛恨的过去,现在他终于能好好的正视它了。   他不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遵从本心,跳自己想跳的舞。但是,他一定会先发现躲在角落那扇门后的小裴同学,先跟他打招呼,先认识他。   何野想着想着又觉得有点好笑,他俩第一次见面才说了五六句话,第二次裴梧就带着他去吃饭,完了他还吐槽这人怎么活得跟老干部一样,都什么年代了,还总是跟他说再见。   对啊,他总是跟你说再见。   再见。   操......何野笑着笑着就哭了,把干净的玻璃窗上蹭上一小片雾气。   他不是老干部,他是想见你啊。   这个发现让何野整个人都恍惚了,谁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临到下楼上车的时候才回了一下神。   他发现袁香琴化妆了,头发也好好梳理过,长久穿着的居家服也被换成了一袭素色长裙,回到了何野上初中之前的样子。   温柔娴静的让何野道别的时候都忍不住乖乖说“......再见,老妈。”   她甚至抿唇笑了一下,嘱咐道“好好学,照顾好自己。”   何平朝他们挥挥手“拜拜。”   何起群看看何野木然地样子,责怪道“你都多久没好好跟你妈妈说过话了?你弟弟明年也要中考了你知道吗?”   何野窝在后座上恹恹地没说话,为了这难得平稳和谐的家庭氛围,他还是别开口了。   出发的时候临近傍晚,秋天晚上来得快,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首先要开出江城走高速,期间绕过江城二中,何野不知不觉坐直了看着窗外。   现在是下午下课时间,也是大部分工作党的下班时间,马路上车流量很大。   何起群也停在一边等红灯,何野飞快地扫视过去,试图找到什么人,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明明是黑暗里,两边红绿灯等了上百位家长和学生,但只用余光瞥见那飞起的衣角和一个背影,何野就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何起群视力一向很好,他顺着何野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中午见过的身影。   “跟你关系很好啊,野野?”   何野眼睛看着窗外,抽了两口气,顺过那股劲儿,才绷着身子把标准答案说出来。   “朋友。”   半晌,他听见他爸慢条斯理的开口说“不止吧?”   何野心里猛地一沉,当即就想转过头去看。但他忍住了,外套下的右手指甲死死的抠进掌心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咬着牙说“就是朋友。”   何启群没再说话,手指在方向盘不紧不慢地敲了几下。他说“小野,我们只是普通家庭,我和你妈妈都接受不了……这个。”   这他妈哪跟哪?这跟普不普通有屁关系?   何野抿着嘴没说话,在心里骂过一轮。   “你是男孩子谈恋爱这种事爸爸都可以理解,你要是女孩子我早打断你的腿了!”   “而且,”何启群看着红灯最后3秒的倒计时,语气平淡地说“你不觉得同性恋挺恶心的吗?”   何野冷冷一笑“真他妈不好意思,恶心着你了。”   “何野!”何启群猛地一砸方向盘,勃然大怒“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清了,”何野胸腔猛烈起伏着,愤然道“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喜欢我,你可以骂我恶心,跟他没关系!”   何启群一边开着车一边飞快地转过头扫了一眼后视镜,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沉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我原来是不会跟你说的。你知道他什么家庭吗?”   “如果背景很硬呢?我们招惹不起的。”   何野很想反驳,但却张不开嘴,因为他确实姓裴。确实是自己先招惹得他,再换个更可怕的说法,他招了他同门师姐的亲儿子。   操!   一瞬间,何野突然就觉得自己简直罪该万死。   江城二中影都瞧不见了,他脱下校服换上常服,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现实的东西也穿在了他身上。   他明明离开了,却又什么都没变。   真正烧到何野的不是何启群说的话,而是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裴梧穿了一身滑稽的大红嫁衣,他在新房等啊等,等到的却是带着别人回来的何野。   那个梦把何野吓清醒了。   但是很快何野就从悖论里挣脱出来,是不一样的。   他会回去,他不会丢下他。 第74章 爱   裴梧傍晚下课的时候回了趟家,奶奶喊他回去吃饭,本想拒绝,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好,他不愿她辛劳。但一想到那间空落落的屋子和走掉的人,裴梧还是同意了。   老人家炒菜往往比较随性,裴梧虽然不太在乎吃食,他早就改掉了小时候被惯出来的坏脾气。只要能吃到他嘴里都算一个味,饿不死就行。   但他今天确实没什么胃口,只能装出吃得很香的样子,奶奶看得高兴,她这个岁数吃饭也吃不了多少,老人家最朴实的爱就是看到孩子好好吃饭。   等裴梧吃完饭准备回学校上课,走到门口,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今天看见你经常一起玩的那个小同学了。”   裴梧脚步停住,极力克制才保持声线平稳“你看见他了?”   “对啊,”老人家一指对面的楼,“就这么近,我在屋里看得挺清楚。”   “他看着我们这边在哭呢。”   裴梧呼吸一窒。   裴梧叹了口气,语气苦涩“没事,奶奶,他可能心情不好。”   他盯着对面五楼拉上帘子的窗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灯都不会亮起来了。   奶奶皱着眉头,担忧地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啊?挺好一孩子来着,我还想说怎么你们最近都不过来奶奶这里玩了呢?”   裴梧没法跟老人家解释他们的事情,只是把老人扶进屋内“没事,没事的奶奶,他很快就回来了。”   既是安慰奶奶也是安慰自己。   张子樾从未觉得四节晚自习能有这么难熬。   不止他,整个四班都看出来了某人心情不好,他也没藏着掖着肆无忌惮地释放低气压。低到裴梧送完人回来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都以为他遇上事了,通情达理地没讲他。   下课铃一响,张子樾背起包溜得飞快“裴哥我先走了啊,我妈喊我回去补课呢,老师还在等我。”   裴梧回到‘家’,整齐干净地让他一点也不开心。   他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看看两个大鞋柜,视线从上移到下,少了一片鞋。   裴梧垂着眼睛走进客厅,发现阳台和客厅的衣架也规规整整。   ……   他放下包坐到小方桌上开始复习,习了三个小时抬头看了对面几十回。   他面无表情把笔一丢,靠在椅子上,心里一股闷火往上窜。   他打开冰箱,满满当当,从零食到正餐,馄饨买了一堆速冻的。奶奶手生包的虽然好吃但不好意思总麻烦老人家,他俩去超市把所有牌子都买过一遍才找到这个牌子,跟奶奶做的挺像。   这下好了,冰箱底下全给他塞满了,接下来一个星期三餐都是馄饨。   裴梧撕开一袋,起锅烧水下进去。他俩平时最多煮煮东西,很少开火做饭,一个是耗费时间精力,二个是油烟实在太大,房里自带的小破抽烟机一开起来还巨响。   裴梧拿碗摆筷,等到盛出来的时候才缓过神来不对,只有他一个人。   他想把碗放回去,开着柜门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放,做了一件特傻的事,他给两碗都拌好汤料。端到桌上,一碗给自己,一碗放在对面。   那场面看着挺诡异,他不知道是不想笑呢还是不敢看,反正就是全程低着头。   吃着吃着他都忘了,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半天没人理他。   裴梧抬起头,盯了一会儿清汤寡水的小馄饨,放下筷子,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他看看对面,说“我觉得你的看起来更好吃。”   他把碗拖到面前,吃了两口没尝出味来,他说“果然,你的更好吃。”   但没有人冲他翻白眼一脸不爽地说拉倒吧。   心里酸酸涩涩,像泡在了柠檬茶里,又苦又齁。   裴梧魂不守舍,走哪眼前都有个人影。   这股劲儿一直到他躺上床的时候才爆发出来,他侧过头,看不见柔软的黑发,只有空荡荡地一片。   这傻逼连自己枕头都给收起来了。   裴梧缩进被子里蜷在床上,眼神放空,周遭温暖柔软的黑暗会造成一种让他安心的假象。   好像空出来的一半床上正躺着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们看似天差地别,但骨子其实很像,都很没有安全感,又在面对喜欢的人不由自主就变得卑微。   他不敢跟何野说话,也没想过何野也不敢喜欢他。   都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着,好不容易才抓住彼此的手,又怎么能轻易松开?   何野翻身从后座起来拿了瓶水喝下去,胃被刺得收缩一下,一瓶水给他喝得见底胃里的疼却是一点不减。   窗外是半轮弯月,周遭寂静的黑暗却让他安心。   何起群躺在驾驶座上睡的正香,从江城到b市的车程不短,要开十几个小时,明明坐高铁更快,何野听着鼾声腹诽。   但他知道何起群的意思,反正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送他,也许是去谈生意顺路,也许是为了增进所谓的父子之情抑或是让他看到生活奔波的不易,想让他懂事。   总之何起群是个商人,绝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第二天何起群醒后有种诡异的平静,两人都绝口不提昨天发生地争执。他拿出一次性洗漱套装,两人在公厕刷了牙洗了脸。   何起群去买早饭,问何野,他只是摇摇头。他胃里不舒服什么都吃不下,何起群飞速地皱了眉,好似看不惯儿子孱弱的样子。   从小到大的敏感心思让何野立即捕捉到这些多余且不必要的细节,他几乎能读出来他爸心里想的话。   娇生惯养,没有点男孩气。   但他懒得去争辩,自从他故意考倒一开始,他就想颠覆他们对自己固有的刻板印象,但收效甚微,人永远最难否定自己。   在他们眼里他永远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叛逆小孩。   何起群最后还是给何野带了瓶矿泉水,何野接过来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声音不大,但客气地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何野窝在后座上看手机,其实根本没什么可看的,大家都在上课,艰苦卓绝地高三生活哪有空潇洒,一刷朋友圈都是好久以前的内容。他盯着Minuit的头像发呆,呆了很久都不敢发一句话。   无数次编辑对话框最终还是又一个个字删除,他才走了一半路程,24小时,他就开始尝到异地恋的苦了。   何野看手机的神情很专注,虽然他其实是在发呆,但落在他爸眼里就是耽溺玩乐不务正业。   空气里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俞定曾经被收了八个手机,上周刚缴上去第九个。何野也不甘落后,被收了六个,手上是第七个。缴上去了任你爹妈出面也拿不回来,得到高中毕业才能发回来。反正据说7班在费姐那存的手机得拿脸盆装,其中80%都由后排贡献。   何野倒也不是想玩手机,他只是打发时间,自从认识裴梧以后他就有了新乐趣,倒也不爱玩了。   何野插着耳机听歌。   何起群同志瞥了两眼,看见他的新耳机好像又要发作。   反正他俩安静不过一个小时是真的,争论的点无非就是钱与成绩。这还是能收场的,一旦提到舞蹈或者同性类似的字眼,何野也忍不住得炸。   那这场战争只有一方离战才有可能暂停,因为永远没人撤退认输。   又开了整整一个白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才正式进入b市。   也许何起群放弃了这所谓的父子交流,何野的冷淡让他这趟旅途收效甚微。   何启群拐下高架桥,从大路抄进小路,穿过热闹的市中心,最后到了个偏不拉几的近郊停下。   “不用我带着你报名吧?”   “不用。”何野喝了口水,拿着矿泉水瓶下车,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搬出来。   何启群站在前门边上看着他,一手撑在车顶。   小孩都长得很快,早些年还坐在他肩头的大儿子现在已经高过他了。   何野沉静的看着他,两人互相盯了一会儿,何启群钻进车内翻出钱包,抽了张信用卡出来。   “学费我给你交了,我给你把这半年的生活费都存在里面了,密码还是以前那个。”   何野面无表情地想接过来。   “等下。”何启群把卡往回一抽。   何野不耐烦地看着他。   “你得答应我件事。”   何野在心里冷笑一声,真他妈商人本质,净会跟自己儿子谈生意。   “跟他断了,搬回家住。”何启群语气很平稳“不然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何野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爸,开了十几个小时车程,把他人都送到学校门口了还能临时临变卦?   他声线都在颤“你就不怕我恨你们?”   他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梦想,一开始成为了他被欺负的理由,后来被指控为他变成同性恋的罪魁祸首,现在居然还能被拿出来做一个把柄?   何启群眼里带着疲累,他举着那张卡,装作一副慈爱地样子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为了你好,小野。”   何启群把卡放到他手上,“爸爸妈妈永远是最爱你的人。”   “滚!”何野赤红着眼看着调头离去的车,把手上的水瓶砸了?и?аифгаыэDJmusic出去。 第75章 卖了   车子带起一阵风沙,何野捂着脸在原地蹲下,眼睛疼。   他在门口蹲了好一会才站起来,正式打量自己的新学校。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一块方形的牌匾写校名,电子栅门,挺破挺小,在北方的黄昏下看起来灰扑扑的。   何野耷拉张脸走过去,保安看着他木然的神情和一双通红的眼睛,惊了。   头回见这么舍不得爸妈的。   “你是?”   “新生。”   “陈校长知道吗?”   何野从嗓子里挤出个闷闷不乐的音“……嗯。”   ……行吧。保安也是见怪不怪了,艺术学校里什么样的奇葩没有啊。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跟小屁孩计较,打开不锈钢的小门说“进来吧。”   何野拖着行李箱站到高一阶的保安室门口没动。   “?”保安疑惑。   “校长室在哪?”何野拖长了鼻音问。   “噢,”保安无语,这么大个人怎么还哭上了呢“我带你去吧,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人,也不远。”   是不远,这破学校还没江城二中四分之一大,能远到哪去。   保安带着人从正对大门的一栋楼走进去,一楼很空旷,墙上挂着各种画作,墙边有个台子上面摆了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何野愣了一下,他想起裴梧家里也有架这样的琴。   拐过一个弯,保安敲响了第三间办公室大开的门喊“高校。”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年轻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赶紧放下了问“怎么了?”   “陈校在吗?”他指了指一旁兀自神伤的何野说“来新生了。”   “噢噢,”那男人了然,冲他挥挥手“陈校一会儿就过来,辛苦你了。”   “那就行,我先走了。”   保安笑笑,转身离开。   “谢谢。”结果闷不做声的何野冷不丁来了一句,两人俱是一惊。   保安也给愣了,随即反应过来说“嗨没事。”   高校指了指沙发对何野说“先坐吧。”   何野拖着行李箱过去坐在单人座那一边,还是爱搭不理的样。   高校倒也不在意,热情地问“你学什么的?”   何野抽了抽鼻子,手揣在风衣口袋里,脑子有点懵“舞蹈。”   “哇,”那男人眼睛顿时亮了,夸张的感慨道“那你这条件很好啊。”   “……”何野并没有接话,不大的办公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何野纠结了一会儿,说“谢谢。”   男人倒是不甚在意挥挥手笑了,“舞蹈是陈辰负责,他马上过来了。”   何野点点头,继续窝在沙发上发呆,反正他是不尴尬。   办公室很小,塞了办公桌和一套黑色的皮质大沙发就难腾出空来,沙发上面挂了副框住的毛笔书法,门后边摆盆绿油油的芭蕉叶。   高校刚刚在沏茶,木茶几上有套挺规整的茶艺套装。人看着挺年轻,但品味已然接近中老年审美。   等了半个钟头不到,门口响起一阵喧哗。   “充饭卡找阿姨你别找我啊。”   “谢哥求您了,阿姨她到底什么时候上班?她这班上得也忒随心所欲了吧?”   “窗户上边不是贴了电话嘛?自个拨号去,别搁这碍事啊,去晚了食堂没饭了。”   “哟您也得抢饭啊。”叫谢哥的老师推开了对面的门,身边围着一群学生,没大没小跟他贫。   “能不能行啊,我不是人么不得吃饭?”谢哥笑道,端起饭盒扬手作势要赶人“昨天老余布置的速写作业你们是不是又没交上去?今个儿我盯着你们画啊,不画完别给我回寝室睡觉。”   作业二字一出,一帮人顿时愁眉苦脸“老余太恐怖了,一晚上二十张写生我手脚并用也画不完啊。”   “那咱一块搁教室里凑合一宿算了,”有个男生眉飞色舞道“几张折叠椅一拼就当床了呗,明儿起来继续画。”   谢哥拉上办公室门,无奈地看着周围一群小猴儿“我去食堂,现在是我下班时间知道吗?别逼我996成吗哥哥姐姐们?”   几个学生倒是不怵,嘻嘻笑道“一块吃呗谢哥。”   谢哥佯作沉思状,又问“今天食堂什么菜?”   立即有人报出菜名“番茄炒蛋,豆芽,青椒肉丝,还有个鸡腿,一人一个。”   “哟,”谢哥乐了,筷子在碗沿敲了两声“孙胖你就知道了?刚上课的时候跟我打报告说洗盘子,是溜到食堂去看菜单了吧!”   一阵哄笑声中,名叫孙胖的男孩子心虚地不敢看谢宁,含糊着应“诶,诶也不是……”   谢哥倒也不是真责怪他,揉了一把小伙子头发“没下回了啊,明儿个你怎么说我都不放你出去了。”   他个子很高,穿着件白衬衫白体恤,一旁几个男学生身形跟他差不离就都没他高。谢哥越过学生群,眼神略过与他们氛围完全相反的对面办公室,他屈指叩门“老高吃饭去?”   高校笑着摇摇头“我晚上还有事。”   “噢,”谢哥应了声又问“新生啊?”   “嗯,刚来的。”高校伸手示意。   一帮学生也好奇地扒在门口凑热闹。   谢哥点点头,揶揄着对几个女生道“瞧你们那眼神啧啧啧,看帅哥能看饱?”   姑娘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笑道“哪有您帅啊?您不是美术部部草吗?”   “可别。”谢哥赶忙摆手“别以为巴结两句彩虹屁,今天头像就能少画哦。”   “哟,”人群里顿时起哄声一片“您还知道彩虹屁呢!”   “兔崽子们吃饭吃饭,再不去鸡腿被舞蹈部抢光了你们就哭吧。”   “谢哥最帅!”一帮人嬉笑着跟他走出去。   刚出门口又纷纷乖巧道“陈老师好。”   陈辰点点头冲谢宁打了个招呼,快步走进楼里。   明明已入秋月,温度骤凉,他身上只着一件深色短袖T恤,下装黑色裤子和拖鞋,穿着随性宽松,但走起路来气势很足,身姿挺拔,眉目清冷,除了手上端着个粉色保温杯略显违和。   一帮学生们冲着他背影悄悄感慨“啧啧啧,陈老师是真潇洒。”   谢宁笑了“叫他看看你们这群小猴子画画的样子,一个个给你们按直背来。”   “谁是小猴子!”一个女生率先反应过来,红着脸不平道。   谢宁已飞速逃进食堂。   “诶谢哥别跑啊!”   “等等我!”   吵闹声逐渐远去,四周又寂静下来,仅剩他们两个干坐着。   何野动了动坐僵的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何野看见墙边出现了个粉色保温杯。   保温杯?   何野愣了。   高校笑起来,“快进来吧。”   那人这才不情不愿从门外挪了进来,头发剪得很利落,身形清瘦四肢修长,何野一看就知道是那个所谓的‘师哥’。   高校介绍道“这是陈校,你学舞蹈的,喊他陈老师也行。”   当时何起群帮他找学校,他们也不太了解这方面,于是只好又联系到原来给何野上课的老教授。本来何家夫妻俩还担忧着人家万一不接电话怎么办,毕竟何野上次上舞蹈课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人家倒是很大度,一听他们来意就想起来了曾经教过这么个学生,虽然可惜,但也尽心尽力为他推荐了学校,是老教授自己亲儿子与人合作开的,算是个沾边的‘师哥’。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叫,何野身体快过脑子先站了起来,两个人对着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开口。   陈辰不动声色先把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他自己也是名校毕业,资历丰富。他们学校说大不大,但在当地艺考机构里也是鼎鼎有名,完全不愁生源。   一早他接到老教授电话时还不甚在意,只当又来个想走捷径的孩子。结果教授念念叨叨跟他讲了半个钟头的往事,从如何发现这孩子到如何尽心教学,中间有多曲折坎坷,如歌如泣。   陈辰听烦了终于get到他老爸的重点,这孩子是好苗子你可别糟蹋了,实在不行你给我送回来我自己教也成。   从那时开始,陈辰就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更多的可能是不服,儿子天生就有与老子较劲的本事,陈辰就是想看看能让他夸出朵花来的师弟能有多天纵奇才。   结果今个儿这么一见……外表上倒真有点意思在。   中国古典舞是几千年中华文化的传承和延伸,神韵神采是它不可剥离的根本内涵。   这个男孩子起先长得就不太一样,五官柔美纤细,光看肩颈线条流畅漂亮,身高优越四肢修长,足以窥探到到所谓的老天爷给饭吃,硬件是绝对合格。   而且周身清冷,那股淡然沉静超乎同龄人,陈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何野知道他眼神探究的意思,也大大方方任他看个够。   最后陈辰冷着脸清清嗓子道“上次回功什么时候了?”   他倒是问得清奇,高校也算是资深社畜来回一打量就明白过来“你们认识?”   陈辰闭着眼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小师弟。   “……”何野皱眉想了一下,最后老老实实说“三年前。”   ……   室内霎时冷了,陈辰一口血能喷出来,他爸可没说这孩子已经荒废整整三年了啊。   高校忍不住笑了一声,被陈辰一记眼刀杀过去又赶紧正色道“我晚上约了饭局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又对何野道“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陈校就行。”   说着抓起手机钱包就溜了。   陈辰转开保温杯抿了一口茶水,觉得那茶混着泪都吞进胃里去。   就说他老爸怎么能给他捡了个大便宜,感情都算计好了。   他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又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脸朝小孩丢了个眼神道“跟我来。”   何野拖着行李箱跟着陈辰从办公室出去,穿得还是刚刚那帮学生们走过的路。这走廊短得出乎意料,最多不过十米,中间有个透明的窗口。此刻里面空荡荡的,上面贴了张黑白打印纸――上面写着几个时间段,有事电话:123xxxxx   “这是充饭卡的地方,等阿姨来了你自己过来办卡,没钱了也在这充。”   何野回想着刚刚那帮学生的哭诉,觉得这个时间段估计不大靠谱。   两人一块出了小门,极窄,仅容一人恰好通过。   出去倒是空旷了许多,后面又有两栋小楼,陈辰指着砖红色的那幢道“这就是舞蹈部,边上那栋矮的是上文化课的地方。”   “上午文化课,7:30―11:30,下午和晚上都是专业课,14:30开始上课”陈辰说了两句还想了一会儿时间,有点不耐烦了“哎反正你就听着铃响就行,他们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   ……何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瞟了一眼行李箱,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陈辰没放过他的眼神,扬起一边嘴角,目光炯炯道“来了还想跑?学费都收了。”   这种花钱把自己卖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76章 七年   陈辰领着他去宿舍,绕过食堂和小超市,拐角处就是男生宿舍。也是在整个学校的最深处,前后不过两分钟的距离何野已经看见了高耸的水泥墙。   一个挺隐蔽地小夹角,放着一台废弃的乒乓球桌,隔网倒了一半,上面堆满落叶和灰尘。   何野和陈辰走过去的时候,有几个男生正蹲在后面吞云吐雾。   几人面面相觑,空气凝固。   陈辰冷笑一声“天还没黑呢,干嘛呢?”   那群男生僵住,默默地把烟灭了,缩着脖子听训,有个摇手祈祷可怜兮兮道“陈哥求放过。”   边上的人也跟着附和,陈辰没搭理,扬声道“把烟头收拾收拾扔垃圾桶,我一会儿跟小周说,让小周管你们!”   几个人乖乖捡起烟头,溜得比兔子还快,刚跑出几步,何野就听见他们开始吐槽“还好是小周管,要让高校知道了又给臭骂一顿。”   “小周人好嘛,骂两句就没事了。”   陈辰气不打一出来,扭头就吼“一会儿我就给高校说!”   几个人一怔,哭丧着脸跑进了楼里。   陈辰带着火一边走一边骂“兔崽子就会挑软柿子捏,”骂着还不顺心又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人问“你不抽烟吧?”   何野愣了一下,他抽裴梧的算吗?   好像不算,于是他说“我不抽。”   陈辰有点满意了,“那就好,未成年抽什么烟啊别跟那几个混小子一样,整天不学好。”想了想又特意警告道“尤其是那个张凌其,别跟他学。”   何野没在意,其实折腾了这么一天他真累了。一朝之间他就换到了新环境,从作息开始要适应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些都让他的头脑混沌一片。   好在陈辰没再开口继续灌输新规则,而是走到二楼敲响了其中一扇门,他刚敲了一下,里面的人就开了。   一个平头,特高,他侧着身子拉开条门缝,那个头站直了估计跟门差不多。   三个人对着瞪了几秒,对方脸色一变说了句“我操。”又飞快地把门甩上了。   哐地一声,只留陈辰何野两个人呆在走廊上风中凌乱。   何野目瞪口呆,陈辰先炸了“张凌其你光着膀子待徐岩房里干嘛呢?!”   没过一会儿门再次开了,另一个梳背头的男生正把挽着的袖子放下来,笑道“陈老师你怎么还搞突袭啊?”   房间不大,就一张上下铺,边上摆着绿色的小沙发和茶几,窗帘半撂着,能看见外面随风飘荡的内裤和袜子。   卫生间门也开着,张凌其一边把拉到胸膛的T恤扯下来一边说“陈哥您能敲敲门吗?尊重下学生个人隐私成不?”   “你俩干嘛呢?”陈辰黑着脸瞥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沙发上散乱着衣服,垃圾桶里白花花的全是纸巾,怎么看都……容易引起非分之想。   “帮他上药啊。”徐岩笑道,正把东西归到抽屉里。   何野这才注意到室内浓重的膏药味,陈辰也认可了这个回答,他让出一边的何野说“你的新室友,何野。”   说着他退出一步看了眼门牌“203,你以后就住这,跟徐岩一块,他算是难得的正常人了。”   陈辰一副沉重的表情拍拍何野的肩,但是……看这一室混乱,到底哪儿正常了?   何野默默在心底吐槽,但没敢说。   徐岩倒是无所谓,笑眯眯地主动跟何野打了招呼“Hello,徐岩。”   何野点点头,也跟他报了名字,倒是张凌其冷眼作壁上观。   待他们没说两句,就拿起外套不耐烦道“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就自顾自下楼了,他那话还是对着徐岩说的。   这会儿何野知道陈辰为什么不待见他了,就这脾气跟他以前有的一拼啊。   何野突然有点想笑,这还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感到愉悦。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角,却还是被陈辰发现了。他奇怪的看了小孩一眼,他摸不懂现在小屁孩的心思没管,只是道“你什么时候能上课?”   “最快能什么时候?”何野看着他问。   陈辰顿了一下,说“你的衣服和鞋得明天拿,仓库现在没人。”   何野没脾气了,充饭卡没人仓库也没人在,感情这学校除了老师还有人上班吗?   “不过,”陈辰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不介意穿自己的衣服今晚来也行。”   何野点点头“好。”   他现在迫不及待想上课,让他在寝室也待不住   徐岩出乎意料的手脚麻利,几下就把刚糟蹋完的寝室恢复到一尘不染,还打开窗通风。   这会儿何野明白他的好处了,这么爱干净整洁的男孩子,确实少见。   何野蹲在腾出来的一小块空地上开箱子,刚翻过来就听见铃响,徐岩飞快的翻出根皮筋说“我去上课了啊,钥匙放桌上了,你们一会儿给我带下来。”他走到门口又特地回头补充道“我在一班。”   见何野点点头,才又跑下楼去,人高腿长,一下就没了影。   何野问“我也去上课了?”   陈辰端着保温杯悠哉道“不急。”   随后又问“你吃饭了?”   “没有。”何野如实告知,可以说今天一天他就没吃过东西,纯喝水了。   “……”陈辰有点尴尬,刚路过食堂应该先让人吃饭起的,这会儿食堂铁定关门了,他要说吃自己还能变出个菜不成?如果是小周带新人,就肯定不会犯这种致命错误,陈辰默默喝了口茶,佯装淡定地问“那你想吃吗?”   何野一想食堂的菜,有饥饿没食欲“算了。”   “那就好。”陈辰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跟我去上课。”   何野蔫着脑袋跟陈辰去上课,还是那栋砖红色的小楼,走进去却比想象中吵闹。   陈辰介绍说“一二楼是我们舞蹈的,往上音乐啊播音都有,平常就伴着他们练琴开嗓的声上课,进了教室就好了,影响不大。”   何野跟着他走,到了底楼最前头的一间,刚走进教室就闻见一股臭脚丫子味。   何野本来就没吃饭胃里抽疼,又坐了一天车喝够了祖国的西北风,一下子直接给他呛退了两步,蹙着眉把脸埋进风衣领子里。   这边的学生大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再不济也是一个地方,何野根本不可能在这找着个熟人。   瞧他那动静怎么看都像个生手,一群学生都忍不住笑起来。   陈辰瞥他一眼,刚想来句“以前没进过舞房啊。”突然想起来,他们师傅上课那可不就是空晃晃一个教室,再加一只手数的过来的学生。   得,陈辰押了口茶算了。   他把人往里面一带,随口介绍道“何野,单人何,野……”   “野草的野。”何野平淡无波地接了句。   这班人挺少,教室也小,天花板顶上的照灯也坏了好几个。此时灯全开了,虽然显得亮堂但仍旧难掩陈旧。   二十来个学生身高参差不齐,但都规规矩矩站一块,肆无忌惮打量着他。   首先看身形,过关。   陈辰坐着教室里唯一的椅子,把杯子往桌上一磕,招呼道“来,回个功起。”   于是何野淡定自若地拉下领子脱掉外套,里面就是普通的白体恤黑裤子。他向来适合白色,衬得他整个人清隽非凡。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卧槽有点帅啊。”   何野看着镜子,仿佛屏空一切,他只能看到他自己。   即使三年间上千个日月没有踏足舞房,没再正经严肃地练习回功,但只要一站到灯下镜前,那些早已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技法和身态都在瞬间苏醒复活。   何野按照原来上课的方式一步步热身,老教授名校退休,培育过一代代优秀的专业人才供向艺术界发展,一般人想拜他为师都得要人引荐,袁香琴也是误打误撞才得到了这个机会。   舞蹈并不是一项可供人口舌的艺术,它有极苛刻的条件来作为判定标准。老教授看重何野,日常练习也远比一般的兴趣班授课要繁重艰辛,每个动作都必须规规整整达到规范。   班里的学生们看他熟练自若的样子,已经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完全零基础的新生,不由得刮目相看。有胆大的忍不住跟陈辰打探“学多久了?”   陈辰看着空旷镜前人变幻着一个个复杂的动作,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也能看出主人极力做到标准完美。他眉目舒展了许多,也难得好脾气应道“七年。”   从七岁开始,到十四岁为止,七年中国舞,不曾一日松懈怠惰。   一帮人惊诧地看着‘新生’,忍不住咋舌“我靠牛逼!”   徐岩来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喧哗热闹,却没一个人在热身准备。   男生女生都有,凑在一块交头接耳,班群里消息哗哗地刷。张凌其鹤立鸡群突兀地站在旁边,既没看手机也不热身。   徐岩自顾自脱了外套压脚背,边上有个女孩子就凑过来道“岩岩,你知道来了个新人不?”   舞蹈部人不多,也不是招生季,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新人的到来都像砸进平静水潭的小石子,会迅速被八卦的波纹吞没。   徐岩继续做完手上的舒展动作才慢悠悠地回,“啊,知道。”   女孩子顿时兴奋了“哪个班哪个班?”   “我哪知道。”   “岩哥别压了,来玩玩啊。”祁崎叫了起来,他是刚被陈辰抓住抽烟的其中一人,一早看见了新人的模样本就想使个绊子逗他玩,万万没想到张凌其却主动开口了。   这哥平日里阴晴不定,没谁敢招惹,一群混小子虽然不靠谱但身为特长生最看重的就是专业,偏偏这哥专业还特么巨好,叫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学校门坎无非颜值或者,分值,当然,软妹币战士天下第一。   “凌哥开了局在群里下注呢!”   徐岩看了眼站在人群之中显目的高个,张凌其与他对上视线,弯了弯嘴角恶劣地笑了。   徐岩收回目光,“赌什么?”   “赌新人的联考成绩!”祁崎语气兴奋,跟旁边的狐朋狗友对视笑道“太他妈坏了,也就凌哥想的出来!”   女孩子也眯起眼睛笑“一块来玩呗岩岩。”   徐岩不感兴趣“都不练习,一会儿陈哥上来,看见了要骂。”   正说着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陈哥一时半会上不来了,带着新人在基础班呢。”   一班人顿时欢了,没有老师看管更是撒了野似的疯起来。追逐笑闹,各有各得趣。   徐岩舒展完了筋骨,没老师教也懒得练,盘腿靠着镜子坐下,端着保温杯跟人聊天。   张凌其穿越人群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你不去群里玩?”   徐岩没看他,闷头在屏幕上敲字“没兴趣,你这样没必要吧?”   张凌其冷着脸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陈辰这么照顾的人,我当然好奇。”   何止好奇,他简直迫不及待看看小新人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对方发过来一连串可爱的表情包,徐岩忍不住给逗笑了,回复完了才想起来边上的人,只好问“你刚说什么?”   张凌其,“……”   张凌其起身就走,语气冷淡“没事。”   “噢……”徐岩纳闷这人脾气是真怪“那你记得换药啊,你那伤难好,别碰水。”   怪人对着镜子搬腿,完了才应说“那你给我换。”   徐岩无语,拉长了声调“行行行――”   合着他老好人的名号是传遍了呗,都逮着他欺负。 第77章 晚安   这边何野好久没回功,在发育最猛的几年窜了个子也长了骨头,缝都合严了。   压个腿给他疼出一脑袋汗。   “不行啊。”陈辰装模作样捧着茶水叹气,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实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三年没学基本功也没落下,就是身子硬了点,软开下不去。不过这也是大部分舞蹈生的问题,而且何野还是个男生应当体谅。   长时间不锻炼,突然回功有多疼陈辰自己学的舞蹈又教的舞蹈,哪里会不知道,不过就是嘴上刻薄。   何野打从跟这位师哥一见面就摸透了,他也不接话,因难耐的疼痛紧紧蹙着眉。在他边上的同学欣然安慰道“陈哥一直这样,你别搭理他,你已经很好了,我刚来的时候连回功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呢。”   这班大都是半路出家,临时临才决定改的路子,从文化转特长。正常的艺术生专业集训时间集中在高二下半学期,也就是二三四月,普遍都是这个时期开始。当然如果学校本身扶持特长生,往往从高中入学就会两者兼修。   这班学生不一样,他们来时就是零基础,对舞蹈一窍不通,也有少数特别的。   那女生一边把腿劈成180度一边跟何野聊天“你这样的应该下次月考就能升班,我们这都是基础差的,新人刚来都在我们这。”   何野点点头,这班接纳他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可能是习惯了来新人。   女生一指最边上的一个男生道“也有特别情况,他,童子成,念附中的。”   何野也惊讶了,那男生离他们最远,整个教室三面墙都跨满了学生,他一个人远远地离在角落。   沉默寡言,极不合群,何野记得刚进教室时他站在最边上的位置,以他身高不应该在后排才对。   赫赫有名专业附中的学生,大都不会选择在艺考机构培训,要么在学校学习要么另找名师单独授课,童子成算是少数例外。   既是附中出身,功底绝对不会差,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待在最次的基础班?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秘密,女生叹气感慨道“有的人明明有天赋却不愿意学,像我们,想好好学却可惜没有天赋。”   软开度训练后是踢腿,左右各二百下,陈辰掐着时间数快了慢了都不行,动作不到位手腿打不开的直接重踢。课程结束前还有背肌练习,直把学生们折腾得鬼哭狼嚎才肯放过。   一帮人三三两两搀扶着走出教室,何野捡起外套,叫住陈辰“我能先不上文化课吗?”   陈辰往外走得脚步硬生生撤了回来“你不上文化?”随即他反应过来“你要全天专业课?”   “对。”   陈辰略一思索,今年统考时间还没定,但根据往年来看应该还是在12月份。这个月没几天也要结束了,留给小师弟的时间屈指可数。   但他们学校招收学生时都会向家长保证专业文化两手抓,从未开过如此先例。   不过十月一国庆假结束后就正式进入了备考状态,几乎所有的培训机构都会暂停文化,全心全意教授专业课。   现在离十月也没几天了,陈辰点点头答应了,“那你先跟着我上课吧,明天上午7:30你过来这里。”   他把舞房钥匙交给何野,挑了挑眉说“你可以比我先到,但不准比我晚。”   “好。”何野垂着眼睛乖乖应了。   出乎意料地听话倒叫陈辰无所适从,他把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最后眼睛停在长过眉梢的刘海上,怡然道“把你头发给我剃了,男孩子留这么长干嘛!”   何野一愣,摸了摸自己长过衣领的发尾,答应了。   因为老师不在,1班的学生眼睛盯着墙上的钟表,在指针还差个小夹角时一窝蜂涌出了教室。   徐岩慢悠悠跟着走,难得准时下课,回寝室洗完澡舒舒服服瘫在床上躺尸。刚一爬上床给人发了条消息,就听见门响,紧接着某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开门。”   徐岩躺在温暖柔软的枕头狠狠的顺过那口气,才爬下床放人进来。   张凌其拿着一袋子东西侧身进来,还顺带“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并直视徐岩不解的目光理直气壮道“怕陈辰又来查寝。”   “……”行吧,徐岩没脾气了,一指沙发道“趴下吧。”   张凌其乖乖撩开衣服依言照做,沙发很小,空中延伸出一截长腿。   徐岩先帮他用消毒湿巾擦过,再从抽屉里翻出棉签给他上药水,“你干嘛不让你室友帮忙?你寝室在四楼,总跑下来不烦吗?”   “你烦了?”张凌其下巴靠在沙发扶手上,懒懒道“那要不我跟小周说搬过来……”   话音未落眼神掠过房间角落的黑色行李箱,又是一股闷火。   徐岩乐道“我有新室友啊。”   “哼,”张凌其不以为意,嘲讽道“谁知道他能待多久,之前那个不也走了。”   他说的是徐岩前室友,刚走一个星期。集训开始就来了,一起学了大半年,成绩也不错的人,居然在离艺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说要弃舞从医,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徐岩垂着眼睛没接话,棉签按过他腰上的淤青,疼得张凌其皱眉抽气“轻点儿。”   “嫌我手重?那你让祁崎帮你啊。”徐岩把衣服放下来又故意拍了一巴掌。   “那倒也没有。”张凌其哼哼唧唧坐起来掏出手机问“你看群里没?”   “看了一眼。”徐岩也翻着手机,刚聊天时候消息不停跳,想不看也不行。   “0:27”张凌其点开群投票界面晃了晃,坏笑着说。   “噢。”徐岩瞟了一眼,两边对比鲜明“你没投啊?”   “我是发起人,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张凌其不屑一顾。紧接着他就看到徐岩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说“那我帮你投了。”   张凌其惊了,立马把手机翻过来,两方票数赫然变成了1:27,而他参与投票的公示也在群里刷新。   “操你干嘛!”   徐岩不以为意,挑眉道“就当我投的。”   群里本来还聊的热火朝天,结果一看投票数据也都傻了,场面霎时就冷了。   张凌其无语,这他妈的他又不能一个个解释过去,而且这不是越描越黑嘛,徐岩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用他的名义投票?   票都投出去了还能怎么办,张凌其深吸一口气,摁灭屏幕不再去看那堆糟心事。双手插兜站起来,语气不善道“我回去了。”   徐岩进去卫生间洗手,点点头“拜拜。”   张凌其看他毫不在意的态度更加上火,忍不住恨恨道“你到底看好他什么?”   徐岩看着镜子里扒在门框上的人,慢条斯理抽出纸巾擦水,无奈“我不是看好他,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么做。”   “……”张凌其拧着眉顿了两秒,反手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门“哐”地一声被他砸出巨响,从栓锁处又反弹回来。徐岩摇摇头,早晚得换,这臭脾气。   徐岩看见门缝处还藏着个身影,探头一看,愣了“你回来了啊。”   何野爬二楼回寝室的时候,没觉得舟车劳顿一身疲累,反而轻松了许多。   舞蹈像是让他卸下了全部负担,一跨入舞房,站在镜前,昂首起势,就瞬间切换到了另一种状态,无念无想,全心全意为舞蹈而生。   他刚到寝室门口就看见刺头又黑着张脸,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上了楼梯。   他冲徐岩点点头,走进屋子又闻到和先前一样的药味。   徐岩随口解释“他腰伤,让我帮忙上药。”   其实何野压根不关心,他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他只带了衣服和一些必需品,正想着要不要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就发现下铺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套完整的床上用品。   徐岩爬到上铺跟他说“被子新的,我回来就看见了,应该是小周拿过来的。”   床位整洁干净,被子叠得规规整整,何野心里一动,这个小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突然有点好奇了。   徐岩从上往下爬着感慨“小周就是心细,连床都给铺了,你今天见过他没有?”   见何野摇摇头,徐岩了然“他忙着呢,是学校的生活老师,反正你要有事都能找他。”   “谢谢。”何野微笑了一下。   他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灯已经关了,徐岩躺在上铺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何野用手机光打着回床上,头发湿淋淋得靠在床头,他点开锁屏,跳出来的桌面背景就是他和裴梧的合照。自从上次裴梧给他看了自己手机,何野就也把它设成了桌面,不然他就觉得好像爱得好像少一点,让他不安。   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上人的眉眼,何野轻轻吐出一口气,那股思念在此刻膨胀到极致。   微信跳出消息,何野点开,是他爸,   ——小野,新学校怎么样?   何野正打算回过去,对方接二连三的的发过来。   ——不适应没关系,你肯定吃不了苦爸爸了解你。   ——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爸爸再来接你。   ——反正那玩意也没什么好学的,你不如好好回去读书。   这个时候何野才知道那种几乎像做梦一样的和平确实是假象。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你要去就让你去,念了这么多年了,要是能花这份钱让你收收心也算花的值了。   下次更新,’遇yán‘剧情何野深吸一口气,胸口闷得发慌。   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要站在他这边支持他,他们只是想看看他失败的样子。   等着他屁滚尿流痛哭流涕被社会毒打后爬回江城,再敞开怀抱说,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真他妈魔幻现实。   何野一个字都没回复,打开另一个人的对话框说——我到了,这里挺好的。   ——第一次住寝室,本来什么都没带没想到还有生活老师,床都给铺好了。   ——很久没跳到这么尽兴,很开心。   ——寝室窗户能看到月亮。   ——晚安,小裴同学。   窗帘没有拉拢,泄露出一丝银白月光,清清冷冷洒在枕边,照在微亮屏幕上的两个少年。 第78章 相似   学校太小,第二天何野就见到了传说中的生活老师。   昨晚陈辰在基础班上课,本来是布置了任务让一班自己练习的,结果这帮人不仅没上课,还私自提前下课回寝室休息去了。完了还有学生嘴馋点外卖,在门口取餐时给小周逮了个正着,自此东窗事发。   舞蹈生为了体型优美,身体轻盈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所以零食外卖一律禁止。不仅偷懒还偷吃,这是罪上加罪,陈辰罚了他们绕舞蹈部蛙跳十圈,让小周帮忙盯着。   彼此基础班的学生都在上课,楼道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还伴随着一个男音清冽地教训“快点!动作规范,给陈老师看见了你们又加罚。”   教鞭随着脚步越来越近,一帮人都没心思上课,眼睛像外瞟去,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二十来个学生正抱着腿蛤蟆跳,一个清瘦的男人手持教鞭监督他们。何野甚至在一堆‘蛤蟆’里看见了自己的新室友,他排在队末,倒是没那么多哀声哉道,此刻也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陈辰也停下课走到门边看热闹,原本还叫得一个比一个大声的孩子们一路过他们班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哭丧着脸乖乖蛤蟆跳。   “辛苦啊。”陈辰捧着他的粉色保温杯阴阳怪气,小周听到了两人笑着交换了个眼神。   基础班也都听到了跟着乐,一班的熊孩子们敢怒不敢言,祁崎跳过陈辰身边时抓着人裤腿哭诉“十圈啊十圈,要命了陈哥!”   有胆大的也跟着附和,试图能让陈辰心软“是啊陈哥,跳完十圈腿都废了还怎么上课?”   “陈哥陈哥,”女孩子也撒娇说“陈大帅哥求求了!”   “撒手!”陈辰好笑地看着他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昨天晚上不玩的挺开心吗?”   一帮人连忙否认“没有啊没有,昨天晚上回去我觉都睡不着!”   “你啊祁崎,不是我说,昨天你偷偷抽烟我还没罚你呢,”陈辰看看祁崎追悔莫及的样子,又对小周道“给他记上,我都忘跟你说了。”   “好。”小周笑着点点头,教鞭点了一下祁崎的脑袋训道“说没说过不让抽烟,就是不听话!”   他力道不重,痛是不痛,祁崎作势长叹一声“天要亡我。”   逗得里外几十个人都笑起来。   “我昨天送人去宿舍抓到他的。”陈辰笑道,还跟小周伸手介绍何野。   两人视线对上,何野微微点头,小周冲他扬起一个善意的笑。他偏瘦,个子170出头,留着头卷发,但眼睛很大,叫人看不出年纪。不过很好认,何野默默记下——铺被子的活菩萨。   陈辰继续道“他就跟徐岩一个寝室......”说着话头猛地一截,目光扫视一楼道里几十个学生,都搜索不到人影,陈辰破口大骂“他妈的张凌其呢!”   小周脸色也变了,“他不在吗?”   陈辰急匆匆套上拖鞋,两人转身向二楼冲去。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陈辰揪下个人影来,哥俩好的搭着肩膀,陈辰皮笑肉不笑道“躲班里干嘛呢?”   “练习。”张凌其目不斜视,义正言辞,俨然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学生样。   “哦?”陈辰笑眯眯道。把手往旁边一伸,小周见状立即递上教鞭,陈辰接过来往好学生背上一抽,喝道“加十圈!”   张凌其身形一闪灵巧躲过,底下一班学生却傻了眼。   “卧槽?!”   裴梧一早睡醒就看见了何野发的晚安,他把那短短几句话反复看了很久,太过安好反倒让人忍不住猜测真实的境况,却怎么也瞧不出端倪。   就算知道又如何,也是有心无力。   这就是异地恋吗?   他深吸一口气,藏起发散的思绪,回――早安,小何同学。   “可以啊。”   四班班长把试卷发给张子樾“考得不错嘛,老秦也就是嘴上说说惩罚你们,还不是都给统了分。”   裴梧心里一跳,转头看向他们。   樟子僵着身子接过来,咬牙切齿“谢谢你啊。”   班长莫名其妙,转身又发别人的卷子去了“方齐!数学哈,及格了恭喜。”   “他什么意思?”裴梧不冷不淡地问。   一个考场里抓出18个‘作弊’的学生这事怎么看都不光彩,学校既没处分也没通报,只有学生自己当然也不愿意宣扬,所以只有当事人知道事情的始末。   虽然何野当时说了不要告诉裴梧,张子樾也明白他的意思,可他自封裴梧的竹马竹马,虽然裴梧本人没承认过。但樟子怎么说还是向着裴梧的,他私心也认为这事裴梧有权利知道。   “就……”张子樾快速把事情复述一遍。   看着裴梧阴沉的脸又安慰道“没大事,而且我打听过了,野哥分也出了,还考的不错。”   何野人都走了,事情也早发生了,裴梧就算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只觉得心里那根思念的弦被拧得紧了又紧,他低垂着眼,视线从手上的笔掠到深蓝色的袖口,再到坠在胸前的小小拉链。   无论是天际的弯月,还是下课后静谧的教室,无一不撩拨得他心潮起伏。   他走得根本不是毫无征兆,那根弦一下刮着心尖的嫩肉,裴梧痛苦的闭上眼。   而是早有预谋。   这次模拟考试没再让学生互相改卷,而是由机器改分,全部严格按照高考那套来,因此成绩出得比以往要晚。   晚到张子樾刚回学校就恰好出了。   他看着分数一脸苦大仇深“完了完了。”   裴梧回过神来,翻着卷子先把自己会的错题订正了“你不是进步了吗?考进班里前三十了。”   “可我物理还是没及格,”张子樾趴在桌上生无可恋“我自打学了物理后就没及过格,从分班开始补课补到现在了,回去我妈铁定说我。”   裴梧拿过他卷子看了眼,张子樾补课的事他也知道,他妈在学习抓他抓得挺严。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周都得上补习班,高中后更是下课后回家也有家教老师等着他。   不过要不是这么起早贪黑的补,他也补不进江城二中来。   题是错了,你跟他讲原因他又都懂,但一上考场还是错,总得来说就是心态稳不住,裴梧也帮不了他,红笔在卷面写出工整的笔迹“多考,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张子樾撑着脑袋看他订正,新奇道“裴哥你字跟以前不太一样诶,你发现没?”   裴梧垂下眼帘“有么?”   张子樾点着卷面分析“你原来字比较飘,龙飞凤舞的,现在都变得含蓄了。尤其英语,最明显,整齐漂亮,你什么时候练得字帖?”   裴梧笔一顿,语气闷闷道“没有。”   没有练字帖,只是心里念着某个人。   笔盖合上的一声清响让他晃过神来,没有人需要他等,他们用不着避嫌。   他背着包走出教室,天气越来越冷,他不自觉拉上了校服领子。   来到三楼,人声奚落,裴梧走进7班,只有几个学生还在,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关心。   俞定本来还在收拾书包,看见后门走进的人,怔住了。   裴梧径直走到角落里靠窗的位置,知道裴梧的来意,俞定临走前说“野哥成绩也出了,卷子都在抽屉里,我先走了。”   他走时教室里已空无一人,看见那个身影坐在了课桌前,俞定叹了口气轻轻带上后门。   他与裴梧熟识的契机源于何野,而现在那个人的突然离开,像又把他们相连的口子重新割裂。再加升入高三,双方也少见少聚,俞定也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去过叙旧了。   自从八月结束后,再也没去过,就像现在铺天盖地的秋意席卷了夏日最后一丝燥热。   也许那个地方就如店名一般,只适合来日叙旧。   俞定独自穿过寂静的长廊,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7班教室,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心里猛地一跳。   直到骑车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依旧挥之不去那个坐在教室角落的身影。   空旷寂静的十字路口,俞定看着红色的倒计时发呆。   3,   2,   1――他心里猛地一跳,想起走时余光瞥见的单薄身影。   像极了何野。   裴梧坐在桌前翻着带回来的卷子,这应该是何野踏进高中来考得最好的一次,门门及格,裴梧翻着4班成绩单粗略估计他应该排进了年级前600。九月两次考试,跨越式进步,如果不出意外这次应该又是全年级进步最大的学生。   但是偏偏就有意外。   裴梧把试卷全拍了照片发给何野,翻过英语时一怔,是满分。   他想起来老师今天宣布最高分是在文科重点班,143。   他考了全年级第一,唯一的满分,可却无人在意无人关心。没人记得那个默默从年级榜单底层努力向上爬的名字,因为他曾经考过倒一,所以就不应该站在正一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无力地捂住脸撑在桌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履行约定。   裴梧强逼着自己写完了该做的习题,拉开冰箱,发现还剩最后一袋馄饨。   他拆开了煮下锅,等汤沸时他抿着唇环视着整栋屋子。   可无论怎么看都能在眼前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踪迹,他瘫在沙发上耍赖的样子,抱着洗衣筐使坏的样子,眯起弯弯笑眼的样子。   现在会想起来,也许,早在三年前破败教室里,透过门缝窥得那道光开始,他就已经无声无息侵入自己的生活。   父母的相继离开,促成两家分裂,小小的裴梧在长辈之间摇摇晃晃找不到平衡点,是那道光支撑着他坚持下来。   裴梧说不清那股追逐崇拜的心情是在何时变质,男人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不可分离的强烈占有欲,他是自私本能清晰地说,想要拥有光。   他很幸运,他的光也爱他。但裴梧也因为爱他,才不愿意束缚他。   裴梧吃完何野留下的最后一顿馄饨,狠心下了一个决定。   他收拾好东西,从小屋里落荒而逃。 第79章 帅哥剪头发啦   虽然何野走得突然谁也没说过,只有费姐在班里提了一嘴,再让人把他课桌搬到教室后面去。隔天俞定就眉飞色舞给他发消息“卧槽没想到啊野哥,你还会跳舞,牛逼啊!”   “难怪之前运动会的时候玩二十人二十一足你都没怎么摔过跤,每次都到你那就稳住了。”   那点小隔阂消得一干二净,何野松了口气,他没什么朋友,本来只以为跟他们也就是搭伙着玩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孤单生硬罢了。没想到,他也会如此紧张,他早在心里盘算了几十遍道歉示好的方法,结果反倒是俞定主动跟他说开了。   月底结束就是国庆节,本来何野还心心念念盼着万一,万一他能过去或者裴梧能过来见上一面也好。   结果一个噩耗宣告他的想法失败,他们俩都没假。   何野有一天,裴梧只有半天。   何野唉声叹气只好带着怨念一头扎进舞房里。   培训学校远在郊区,周边没有店面,何野只能坐地铁到市中心找了个商场剪头发。   原本从舞房出来时他还心不甘情不愿,但已经答应了陈辰也无可奈何,何野知道形象也是考试时重要的评分标准。   拖拖拉拉到下午才动身,何野懒得挑选随便找了家店就走进去。店面挺大,装修也新。   托尼老师把他按在椅子上热情地问“帅哥要做什么样的发型?染还是烫?我们开业大酬宾能打折哦。”   “剪短。”无论染烫还是打折何野都没兴趣,只想赶紧折腾完回去给陈辰交差。   托尼老师脸色一僵,不可置信道“就剪短?”   “嗯。”   “好吧。”理发小哥沉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何野往二楼走去“先洗头。”   虽然何野的很简单要求,但托尼老师还是秉承认真负责的精神连剪带吹,各式剪刀交替,硬生生捣鼓了一个下午。   何野也算是为数不多听话的顾客,全程低头看手机动都不动一下,别说要求了,你给他剃个光头他都无所谓。   除了偶尔会对着手机笑一下,不然真跟入定没区别。   一直到夜幕降临,托尼老师才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道“好了。”   何野从手机里回过神来,他虽然不上文化课但也怕落下,每天都从俞定那收了江城二中的题有空就做。有不会的不懂的尽量自己搜索解决,他也不想打扰裴梧,怕影响人复习。   托尼老师用刷子帮他扫干净脸上的细小发茬,睁开眼时何野愣住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有一瞬间的陌生,他都快忘了自己短发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托尼老师的手艺很好,镜子里的男生剃了鬓角,刘海也不复而存,完整露出清透的眉眼,以及略显可爱的小飞耳。   何野站起来,整个人干净利落,先前略显阴郁低沉的样子一扫而空,反而多了少年的不羁张扬。   他看着托尼老师,真情实感的说“谢谢。”   托尼老师憨然一笑“不用。”然后说了个果然‘不用’的价格。   何野刚准备付账,前台小姐姐又说“帅哥拍个照吧,能打折。”   他依言让女生给他变换角度拍了两张侧脸,女生编辑好发出后笑眯眯地说“你再转发到你的朋友圈,能打七折~”   套路啊都是套路,何野无奈,又乖乖转发了朋友圈后才付钱离开。   他是那种一年到头都发不了几条内容的人,这会儿突然更新倒引得一群人争相围观。没过半个小时就被人点了几排赞,连评论都刷了十几条。   何野翻了翻,无一不是惊讶他换了新发型,微信也有人私聊给他发信息。   何野先回了男朋友的。   Minuit:【图片jpg.】   Minuit:好看。   何野心情不错,跟他开玩笑.:嗯哼,必须的。   Minuit:怎么想起来要剪?   何野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吐槽,.:陈辰让剪得,我给你说过的,算是我师哥那人。   .:不过我本来也得剪,头发太长不适合考试。   Minuit:刚剪完?在哪里?   .:对啊,地铁上,现在回学校。   何野随手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他本意是给裴梧看看空荡荡地车厢,裴梧看着对面玻璃窗印出的身影,盯了一会儿点了保存。   他们俩都不是爱拍照的人,他俩唯一的合照就是运动会时的那张,但裴梧有个相册,他爱拍何野,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何野,他睡觉的样子做鬼脸的样子,还有他刚剪完短发的样子,许许多多。他把照片存进去,心里懊悔没再多拍一些。   Minuit:【图片jpg.】   何野点开一看,是一张合照,就在叙旧小店的门口。   俞定和樟子并排坐在木椅上,都穿着常服,俞定带着白色棒球帽坐得端端正正还特傻的伸手比了v,相反张子樾一手向后撑在椅背上就要显得放松自然很多。   而裴梧,清清冷冷站在一旁,黑衣黑裤,像与两人的氛围有道结界。   何野放大了仔细看,想他,脑子里每根弦都绷紧了叫嚣着思念。   Minuit:小悦姐拍的,说要把你p上去。   何野猜到肯定是国庆半天假难得一聚,心里有些惆怅,他到不了,江算也没来。   但还是语气轻松地回.:好啊,把我p在你旁边。   裴梧弯弯眼睛,很快就把吴悦p好的照片又发回去,抠得还是他俩那张合照,他穿着校服的身影很突兀,格格不入。何野发了一串彩虹屁捧场,裴梧酸了说你怎么不这么夸我,语气委屈巴巴戳到何野心里,又赶忙手速飞快刷屏哄小裴同学。   两个人你来我往,漫长的站点也到的飞快。   .:我到站了。   热切活跃的氛围被生生打断,裴梧看着对话框编辑了又编辑,最终只是输入苍白的话语。   Minuit:注意安全。   .:好。   何野弯弯眼睛,攥紧手机像找到了一丝安慰。   已是深夜,近郊的地铁站空荡荡地。何野把脸埋在立起的外套领子里,手揣在口袋里,还是觉得有些冷,于是加快脚步。   走到出站口的时候,何野看见一个同样一身黑的姑娘站在过道中间一动不动,好似面对着通向四面八方的地下出口犹豫不决。   那场面看着像是恐怖片的开头。   何野快速从她身边经过,漠不关心。   他沉默地坐电梯上行到路面,穿过一个超市三家便利店,又拐弯路过一个小区,身后的脚步声还是没停。   何野站住,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消失。   何野转身,那姑娘装模作样举着单反相机拍月亮。   他挑挑眉,瞧这一米六出头的个子,总不至于学人家深夜打劫吧,于是开口道“有事?”   姑娘动作明显一顿,放下相机,汕汕道“你能带我回学校吗?我不认得路。”怕何野不信还翻出食堂饭卡给何野看“我叫陈新羽,跟你一个学校的。”   “你怎么认出我的?”   小姑娘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这不是穿着学校发的外套嘛。”   何野低头一看,胸前白色的小字赫然印着培训机构的名字,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荒郊野外,夜深人静,作为一个普通男生该有的责任与正义何野决定带她一程,“走吧。”   小姑娘蹦蹦跳跳走上前跟在他身边,何野走路快,就算有意克制陈新羽也总是落他一截。   “诶”小姑娘忍不住抱怨“腿长了不起啊?”   何野叹气,只好停下等她,等陈新羽跟上来,再继续前行。   陈新羽是个聒噪的姑娘,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旺盛精力,她不断试图与何野搭话“我美术部的,小哥哥你哪的?学什么啊?”   何野装听不见,不想搭理她。   陈新羽不依不饶,自顾自还在那说“看你衣服这么干净,反正肯定不是我们美术部的,播音舞蹈音乐,到底哪个呀?我怎么觉得没见过你呢?小哥哥你叫什么啊?”   “何野。”   “哟你肯理我了,”陈新羽语气很欢快“那你学什么的?”   “舞蹈。”何野走的越来越快,只想赶快到学校,这姑娘太自来熟何野自觉招架不起。   “慢点慢点!”陈新羽与何野拉开一大截距离,她只好背着相机朝何野跑去。陈新羽本来也是个不爱运动的,好不容易追上人,自己已经气喘吁吁。   何野看她喘气的样子,脸憋的潮红,忍不住心软,放缓步子跟着女孩子的节奏走。   两人慢吞吞的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陈新羽不断打量何野,何野被她过分直白的视线看得皱了皱眉头,现在姑娘都这样的吗?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男孩子看。   “能别看了吗?”   “不行!”陈新羽这回答说得又响又亮。   生活不易,野野叹气。他突然后悔自己多余得担心,感情是他给自己招来个女流氓。但好在他已经看见学校大门的影子,估摸着再有个五分钟他就能脱离苦海。   陈新羽看他误会赶紧举起相机解释道“我喜欢摄影,平常兼职给一家杂志社拍照,他们主打青春校园小清新风格,需要很多年轻男孩子做模特。”   何野瞥一眼她背着的相机,看样子是相信了这副说辞。   陈新羽继续道“我们学校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我都给拉去拍过照片,所以我就奇怪,你这么好看,我怎么就没见过你?不应该啊。”   话语间两人已经靠近学校大门,保安远远看着他们走近,站起来主动为他们打开小门放行。显然已经十分习惯学生深夜返校,培训机构那么多不同专业的学生,今天这个人出去上小课,明天那个班去写生,根本没法统一门禁时间。所以是否在校全靠学生自觉。   两人通过时,何野客气道“谢谢。”   保安冲他笑笑,对这学生很陌生,也就没有搭话,反而是对陈新羽道“又去拍照啦?”   陈新羽笑道“对呀。”   “这是你新挖到得小帅哥?”保安看看何野,误会他是陈新羽的模特。   “不是不是,”陈新羽摆摆手“我还没挖到的呢。”   保安大笑“哈哈哈那你多努力咯。”   “好啊。”陈新羽大方应道。   途经女生宿舍楼下,两人分别,男生宿舍远一点,何野还要独自再走一小段。   陈新羽明显不死心远远地冲他喊“何野你到底哪个部的?”   何野瞧她这副不搞清楚就不死心地样子,怕自己要是不回复,这姑娘得琢磨一晚上,于是就说“舞蹈的,我刚来没多久。”   陈新羽恍然大悟,语气兴奋“难怪!我就说呢,学校不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帅哥!”   随后又问“那你能来当模特不?我拍照技术很好的,能给你拍特帅!”   何野回过头看着她,陈新羽眼睛扑闪扑闪,满心期待,就听见帅哥果断的回答。   “不。”   接着转身就走,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第80章 陈新羽   帅哥很帅,也很有个性,就算脸很臭,但陈新羽忍了,有个性的帅哥是人间宝藏,不能放弃。   她把笔一丢,插进水桶,站起来眼神坚定道“我要去找他!”   全班的视线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身边的同学偷偷扯她衣服,脸色僵硬“上课呢你干嘛?”   色彩老师翘着二郎腿一甩鞭子敲敲画板道“你要找谁陈新羽,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画完这三张色彩你谁也别想找!饭都别想吃!”   然而陈新羽还是偷偷跑去吃饭了。她端着碗,一桌一桌找,终于在上千师生中锁定一个黑发黑眼的冷淡帅哥。   陈新羽在何野对面坐下“嗨。”   何野冷冷抬起头看她一眼没接话。   陈新羽心累陈新羽不说,毕竟是她对人家有所企图。“你真不考虑下?不是免费的,是有工资的。”   “不。”何野再次拒绝,他本身集训就来得比别人晚好几个月,没有任何时间能浪费,必须争分夺秒加量训练才能跟上别人的进度。   陈新羽明显眼里带着失落,但还是不愿放弃“你再考虑考虑行吗?我们化妆师和服装师都有,有自己的团队,不是私人过家家玩的那种,我们很正规的!”   何野没有放在心上,他已经拒绝得很干脆了,态度也很强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得只有等这姑娘知难而退自己放弃。   陈新羽不知道何野的迫切,以为何野是认生才不愿答应自己的请求。决定改变策略先跟他混熟,等成为朋友之后再邀请何野肯定就不好意思拒绝了,于是调转话头开始聊天“你什么时候来学校的啊?”   何野一顿,没想到她话题换的那么快,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只好说“九月,月底。”   陈新羽咋舌,“这么晚啊?!”何野瞥她一眼,这个星期他不知道见过多少人冲他露出这副表情,每一个人都震惊于怎么会有人在艺考三个月前来学校培训。   “那你时间不多了啊?”陈新羽后知后觉。   何野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陈新羽撇撇嘴好像有点理解何野为什么拒绝做她的模特了,但同时她也不相信这么晚才来集训的人还有什么机会与可能。这样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太多误以为艺考是条捷径的人临时临转来学校集训。就在昨天她们美术部还来了一位零基础的新生,连笔都不会削,整个美术部都暗暗看他的笑话。   这样的人大多都不会得到好结果,往往丢了文化也没捡起艺考的大西瓜,除非是天才吧,才能在三个月通过艺考。   陈新羽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偷偷在心里转过一圈,继续跟何野扯“你觉得食堂好吃吗?是不是太辣了?”   食堂饭菜确实一般,这边的口味比江城还辣,师傅炒菜总爱撒半斤花椒,吃没两口就烧得他胃疼,来这几个星期何野都没好好吃过饭。   但何野觉得面前坐个聒噪的小喇叭更影响他的食欲,当然这话他也不会说。   突然手机响了一声,何野看是俞定打来的视频电话,正想挂了回给他信息,一个手抖按成了接通。   屏幕上顿时出现一群人的脸,俞定举着手机在最前面跟他打招呼“嗨野哥!你干嘛呢?吃饭没?”张子樾也说了什么。   食堂很吵,他后面说的话何野都没听清,边上陈新羽还叭叭个没完,“你怎么就吃这么点啊?你太瘦了舞蹈部都少见你这么……”   她的声音不小,很清晰得穿过网络落到视频另一头人的耳里。众人皆是一愣,俞定飞快的瞥了一眼裴梧,江算没心没肺地还在说“野哥可以啊,就认识到妹子了?新学校很滋润嘛。”   气氛凝固到窒息,众人愣是没一个敢说话的。   陈新羽看到他在视频还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你原来学校的朋友吗?”   何野飞快地把手机翻过去,语气比先前还要冷冽三分“跟你没关系。”   陈新羽征了一下,有点委屈,她长得挺漂亮,根本没有男孩子会这么凶得跟她说话。而且她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觉得何野还挺莫名其妙的。   何野动作很快,但俞定他们还是看到了个眼睛大大的姑娘露了半张脸,接着就是一阵黑屏。   但就刚刚听到姑娘说的两句话来看,那姑娘不就是在关心何野吗?   心思活络如俞定都不知道怎么收拾眼下这场面了。   偏偏江算还在那感慨“这妹子还挺好看的。”   张子樾实在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江算怒道“你突然踢我干嘛你毛病啊?”   俞定人生中第二次想暗杀自己的发小,第一次是江算搞坏他限量版游戏机的时候。   “他现在没空,先把视频挂了吧。”俞定忍不住循声看去,说话的却是裴梧。   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说完后转身进了厨房,很快他们就听到碗筷叮当作响的声音。   俞定愣愣地把视频挂断,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吃完饭突发奇想要给何野打视频电话,是饭吃撑了吗?   张子樾跟他对视一眼,拍拍他肩“应该没事,别想太多。”随后又瞪一眼江算“你少说两句会死啊?”   江算不解,江算委屈:???   那边陌生妹子在叙旧掀起惊涛骇浪,这边何野火气也上来了。   他本就不多的食欲消失的一干二净,动作迅速地收拾碗筷洗干净放回自己柜子里。   陈新羽立即意识到帅哥生气了,虽然她不明白理由,但她猜到自己刚刚的无心之举一定造成了很大影响。她只是有点大大咧咧,不是无脑,做错了自然就要道歉。   于是她也起身跟着何野。   何野周身气压很低,陈新羽跟了一路也没想好措词。眼睁睁看着他路过宿舍楼,拐进了教学楼,脱鞋进舞房。   偌大的教室一个人都没有,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下午两点才上课,陈新羽看一眼手机现在才12:40。   她忍不住问“你不午休吗?”   她同寝的舞蹈部舍友是一定不放过任何一个休息时间的,每次回去陈新羽都看见她瘫在沙发上,根本没力气换衣服上床就睡着了,舞蹈生的训练量太大。   何野瞥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走进教室,脱掉外套放到一边,里面只穿着单薄的紧身T恤。   学校给舞蹈生定制的舞服统一,无论男女都在后背有个深v,可能是为了展示他们的身材,学校考虑到美观但肯定就放弃了保暖。   在这深秋的温度里看的陈新羽是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庆幸自己还好是个美术生。   何野看她不走也懒得搭理,独自在空旷的教室里压腿连软开,做好热身后重新一遍遍复习上午老师教得技巧内容。   陈新羽也不觉得无聊,捧着脸蹲在门口,就看着他不停进行枯燥无聊的练习,觉得津津有味。   她本来就是美术生,对人体自然观察的更加细致。何野肩宽腰窄,完全紧身的单薄舞服能够很清晰地展现出他的身材比例,后背露出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陈新羽看着他在寒冷的冬天跳到大汗淋漓,她看见他在空中飞扬的发丝,空翻时轻盈的体态,看见他游刃有余地控制好力量游走在他的身体里。   她原来就觉得何野很冷,不爱理人也不爱说话,他不在乎任何世俗观念,装也懒得装,从明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很独特,明明长了一张超尘出俗的脸,放在遍地帅哥的艺校里都扎眼,可他却好像根本意识不到一样。   今天自己坐在他对面吃饭,就那一小会儿功夫陈新羽都数不清有多少个姑娘在看他。不像原来她认识的那些十七八岁青春期荷尔蒙躁动的男生一样,会为自己获得了关注而沾沾自喜,何野根本不为所动,他漠然地吃饭看手机,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就算陈新羽是个外行,也能看出来何野很适合中国舞,从长相到气质,他,身形也很纤瘦,但跳舞时爆发出地力量却叫人为之一振。他一舞,就仿佛切换了两个不同的人格,让人不由自主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追着光走。   她看得入迷,心绪震荡,此刻她已经推翻了之前对何野的偏见。把艺考当捷径,想投机取巧的人很多,但眼前的人绝对不是。   他努力、刻苦、有野心,目标明确,且坚定不移。   陈新羽一直看到舞蹈生们陆续来上课,才恍过神来。她不算是个生面孔,经常在这蹲模特的她在舞蹈生里知名度也很高。   有跟陈新羽先前合作过的一个男生,182,个高人帅,同样是舞蹈生,平面拍摄经验丰富,跟他合作很愉快,要不是他业务太忙,陈新羽也不用到处找新模特。   男生拍拍她肩膀道“我们班上个星期刚来的怪物新人。”   陈新羽跟他打了声招呼,男生看着教室里正在做上课准备的何野连连感慨道“天才啊天才,把我们凡人按在地上摩擦。”   “有这么夸张吗?”看见陈新羽疑惑的目光,男生向她解释“你不学这个不一定懂,我们都是学舞蹈的,对方什么底子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看他的形体,肌肉,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陈新羽的视线随着男生的话语落在何野结实的后背上,紧缚的舞蹈服包裹着笔直有力的大腿,白皙地皮肤下是蓬勃的力量。他刚做完小跳和中跳的练习,此刻右脚在前点地,双手呈山膀手架起,收腹立腰,前后脚皆成90°平线,双臂成180度,重心前倾推地而起。   起跳有力,落地柔和。   “哇!”一旁的男生忍不住惊呼出声,鼓掌赞扬道“完美的大跳。”   陈新羽也看到了,何野像轻盈的鸟儿一般从空中腾飞而起,动作利索干净,姿势标准优美,无论用力还是收势都没有丝毫犹疑停顿,若非基本功深厚,很难做到。   “那我很期待。”陈新羽先前的不悦一扫而空,她倒是更加期望何野能成为自己的模特了,又好奇道“那他怎么来得这么晚?”   她可不信一个文化生能在艺考三个月前突然受上天感召,一夜睡醒茅塞顿开,成了舞蹈奇才,不艺考丫就对不起上天,于是毅然转学,誓要为我国艺术贡献力量。   男生叹了口气,像是回想起了极度不快的经历“我们原来也不能理解他怎么现在才来集训,1班的人还私下在群里打赌他的艺考成绩,结果,”他生无可恋道“他们现在脸还疼着呢,人是真来艺考的,我们是来伴舞的。”   陈新羽给他逗笑了,看一眼何野,依旧维持着冷若冰霜的脸,不断重复着大跳的练习,苛求完美。   这时上课铃打响,陈新羽脸色秒变“完蛋了!”   男生面露同情“你现在跑回你们美术部说不定还能死得体面点。”   陈新羽风风火火跑出舞蹈部大门,留下一句“我还有色彩没画完呢!”   男生为她默哀,这是死无全尸了。 第81章 瘦了   陈新羽好不容易挨到晚自习下课,因为她没画完的色彩,晚饭时间也被老师押着在画画,这回还亲自盯她“中午让你跑了,晚饭咱俩都别吃了,反正你今天必须画完!”   陈新羽欲哭无泪,只好咬着牙笔下不停,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都窝在折叠椅上画画。期间盘子都不敢去洗,盖张保鲜膜,用完就撕,生怕没交上作业第二天又给色彩老师扣押了。   她自觉欠何野一个道歉,无论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擅自看了他的视频通话,还是在心里悄悄看低他,陈新羽都觉得自己应该跟他道个歉。但是他俩又不熟,她不能让这个道歉拖得太久,所以她想赶紧找何野把事情说清楚了。   等陈新羽画完交上去,色彩老师验完作业放人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整个美术部几乎都走空了。她瞟一眼美院班,却依旧灯火通明,一个不少。   陈新羽摇摇头,学霸就是学霸,画得比你好还比你努力。   画画是件费时耗力的事情,连着几个小时绷紧神经,陈新羽疲惫不堪。她走向食堂边上的小超市,准备买桶方便面垫肚子。   陈新羽精神恍惚,走路都是飘的,她缩着脖子绕过货架跟一个人对上眼,陈新羽瞬间就给吓清醒了。   “你也刚下课?”陈新羽忍不住跟他搭话。   何野皱着眉瞥她一眼,拿起泡面走到柜台去付钱。   陈新羽看都没看赶紧随手抓了一桶去追他,两人先后离开小超市。   何野走到男生宿舍楼下,没想到这姑娘还跟着他。   他有点不耐烦了,回头问“你想上去?”   这人不仅冷还毒舌,陈新羽腹诽,但她还是清清嗓子郑重道了声“对不起。”   这回换何野懵了,意识到可能是因为中午视频的事,他没想到这姑娘性格还挺犟,垂下眼睛道“没关系。”   他从离开江城的那一刻起,跟裴梧之间就悬着这根看不见的线。异地,难免心生嫌隙与猜疑,但是何野不怕,事情要发生了才能解决。陈新羽这回算是歪打正着,提前引爆了这根线,他冷静过后已经想好回去怎么哄小裴同学了。   见这事说开,两人的气氛缓和许多,陈新羽笑起来,跟他挥手道别“晚安。”   何野愣了一下,也回了句晚安。   两人分别,陈新羽爬五楼回到寝室,一进门就看到舞蹈生室友又瘫在沙发上躺尸。她踢开鞋爬过去两人一人躺一头,唉声叹气。   “你今天怎么样?”何霏霏问道。   “别提了,”陈新羽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画了五张色彩,我人都快傻了。”   何霏霏声音充满绝望“我们一样,老师就是个疯的,11点才下课,你都不知道我上楼的时候是手脚并用爬上来的,那叫一个惨烈。”   两人看看彼此,又叹了一口气。   陈新羽爬起来烧开水,撕开桶装方便面的塑料包装,突然发现不对,“你们11点下课?”   “对啊,我都躺一个多小时了,”何霏霏看看她手上的泡面“分我一口求你了陈大美女。”   那何野又是自己在舞房练习了这么久?陈新羽顿时心生敬意,她放好调料包加入沸腾的热水,转头对何霏霏说“你还吃?到时候称体重又给你们老师骂。”   何霏霏想到那个场景哀嚎出声“上辈子作孽,这辈子学舞。”   陈新羽跟她对视一眼,深表同感“美术也一样。”   何野吃了一口面,拿起手机给裴梧发消息,这回二中晚自习肯定下课了。   裴梧是秒回,何野想也没想一个视频通话拨过去,结果被人给挂了。   何野又接着打,过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他看着昏暗的屏幕愣了“你怎么在外面?”   裴梧戴着耳机抬头看了一眼,说“我说我散步你信吗?”   何野立即回“不信。”   “好吧,”裴梧笑了“我搬回来了。”   何野正傻着不知道他回得是哪里,看到背景隐约可见的星江,惊道“你回奶奶那儿了。”   “对。”   何野垂着眼睛没再言语,裴梧回去的原因他一猜便知。他们两个都是一样,抓心挠肺地想着对方。   这时卫生间门‘咔哒’一声打开了,徐岩赤裸着上半身用毛巾擦着头发说“你回来了啊?”   “嗯,”何野点点头,戴上耳机说“我出去一下。”   学校太小,打个电话何野绕了五六圈,全给裴梧介绍一遍,最后随便找了个空的木椅坐下。   这里没有操场,只有个小的篮球场,有十来个人在打球。   他们隔得挺远,何野刻意放低声音,应该也听不到对话内容。   北方是干冷,风夹杂着低温刮在脸上像刀一样,何野穿着卫衣带上帽子有一搭没一搭跟裴梧聊天。他们聊天很随便,话题跳得也很快,上一秒何野说这边食堂真好吃,下一秒裴梧告诉他我没生气。   他说“我相信你的,我没有那么爱吃醋。”   何野顿了一下,没说话,一股酸涩涌上来,他恶狠狠地说“你生气啊,你不要相信我,你个傻子,你不用那么乖啊。”   乖的像只大狗,不吵不闹在家等他回去。   裴梧笑了一声,看着远方的天际说“今天月亮很好看。”   何野抬起头,天空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四周高楼林立,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月亮。   他说“是很好看,但没你好看。”   裴梧说“土味情话啊。”   何野说“对啊,学了说给你听的。”   何野没敢把这个电话拖太久,一路回到寝室站在门口,他听见裴梧均匀的呼吸声觉得很心安,他熟悉的低沉嗓音通过电磁传来“你到了吗?”   那一刻何野觉得电话和网络真的是全宇宙最伟大的发明。   “我到了你呢?”   “我也是。”裴梧在夜深人静里看着门口说。   “晚安。”   “晚安。”   说完最后一句,何野掐断电话,走进寝室,而另一边裴梧也推门而入。   “跟对象打电话?”徐岩坐在沙发上泡着脚八卦。   “嗯。”   何野看着那木盆里红红绿绿一片,想起来今天中午食堂师傅炒的青椒胡萝卜。   徐岩了然,拍着胸脯大度的说“没事,你以后在寝室打就行,我保证不听。”   “好。”何野胃里抽搐,他木着脸走过去坐到徐岩旁边把泡面吃完。   他俩谁都没说我想你,好像说了就会撕开一个口子,局面就会失控,身体里的情绪都会挣扎着冲出来。   热气氤氲里徐岩感慨“也就你这样的能吃吃夜宵了,瞧你瘦的啊。”   何野没觉得自己瘦了,的电子秤想是不是坏了。   女老师讶异的看看他,在表格上登记下来,“你这个身高的话是瘦了点,你平常上课吃得消吗?”   何野从称上下来,点点头。   “那就行,虽然保持形体很重要,但是体能跟不上就完蛋了,你能跟上就好,平常自己注意点,也别特意减肥了。”   周遭传来羡慕的声音,何野没有反驳,也懒得解释自己没有减肥。   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甚至昨天晚上还吃了夜宵,只是偶尔一日三餐没有按时吃而已。   食堂不太好吃,他没有胃口,何野看着餐盘里的辣椒发呆。这边人比他想得能吃辣,舞蹈部上午下课时间只是比其他各部略早一点,可能是为了让他们能吃饱,何野看着堵在窗口抢饭的姑娘想。   舞蹈生为了保持形体除了正餐外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吃,零食会被老师搜走,外卖也不能点,会有老师守在学校门口来一个抓一个。   而且学舞极其消耗体能,所以一帮学舞的逮到食堂开饭就跟发泄一样疯吃。尤其是美术部每每下课又晚,食堂的菜供不应求,舞蹈部吃多了美术部就没饭吃,双方每天都能靠这个掐上一架。   搞得食堂的师傅阿姨一看到舞蹈部就头疼,这会儿大师傅又搁那争起来“你们刚刚都打了三四回菜了能不能给别人留点。”   一帮娇弱如花的姑娘泫然欲泣“我饿啊。”   师傅纠结再三正想给了算了,就听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陈辰一手端着饭盒眯起眼睛看着她们,笑的人畜无害,说“晚上加练啊,我记住了你们几个。”   顿时哀嚎遍野。   许是托新发型的福,短短几天之内,何野这个名字算是在整个舞蹈部传过一圈。   虽然有规定的下课时间,但一帮老师上起课来何野他们班下课时楼里的钢琴声都停了,只能听见一群人扶着腰唉声叹气。   何野走出教室看见对面的楼依旧灯火通明,女生向他解释“那是美术部,他们画画得时间都久,我们这种耗体力的拼不过他们,身体吃不消。”   男女寝室在两个方向,那姑娘挥挥手“拜拜,我叫何霏霏。”   他轻声回道“何野。”   那姑娘抿唇冲他一笑,“我知道。”   倒搞得何野讶然。   也大多知道了他的‘七年’功底,本来还有不信邪的,结果月中考试成绩一出何野赫然杀进前二十,名正言顺从基础班升入1班。 第82章 加油词   基础班的同学们一块儿练了小半月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纷纷祝贺,口气里带着羡艳“1班都是尖子,陈老师亲自带的班。”   何野一怔没想到1班还有这待遇,陈辰也只在他刚来时头个星期带了他两天,后来就把他丢给另一个年轻女老师带了。何野也没在学校见过他,据说陈辰当老师带学生只是兼职,他本职是在鼎鼎有名的舞团,时常跑回去演出排练,舞蹈部的学生都以能上他的课为荣。   何野想着他踏着拖鞋裹着大外套怀揣粉色保温杯的样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1班那群混小子悔不当初,以祁崎为首当即在何野换班来的那天表明立场,就差滑跪认错。   徐岩倒不意外,他自打看见陈辰带他跟自己一块住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宿舍那么多寝室不止他这边有空位,可偏偏陈辰带何野住过来了。   徐岩本来也不爱掺和这些事,这会儿刚好给他歪打正着,祁崎给他端茶递水按摩捏腿说,徐大仙日后罩我。   徐岩还装得二五八万说,我考虑考虑。   这场闹剧的主人公何野没生气,发起人张凌其黑着张脸瞪着徐岩。   徐岩瞧他那脸上就明晃晃一个字,疼。   “你气个屁啊,”徐岩骂道“你忘了你投的票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张凌其更憋屈了,就像逗猫无果反被猫一爪子挠了道痕。   尤其徐岩顶爱跟何野凑一块,何野没那帮小子爱折腾,他们俩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挺佛。   徐岩作息很规则,算是个奇人。活得特养生,高油高糖不吃,早七晚十一,保温杯里泡枸杞。   何野作为一个新时代少年觉得有点吃不消,但他还是尽量配合了室友的作息。   于是愈发想念小裴同学,他们俩一直都是胡来瞎搞,除了上课期间裴梧会看着他点,其他时候两个人经常通宵打游戏,睡到下午一点不起,还能半夜十二点吃火锅。   裴梧待在原来那间小屋里压根静不下心来学习,他一回去,满心满脑都只剩一个人。   于是干脆心一横,搬去了奶奶那边住,每天下课后坐在书桌前看着对面那扇黑黝黝地窗,就像又回到了以前。   等着盼着,那扇窗后还会有亮起来的一天。   他这边没日没夜刻苦学习,给二中老师都看在眼里,尤其是考过班里化学第一之后,秦主任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拍着他肩膀说“重点班指日可待。”   “我不去。”裴梧拒绝得毫不犹豫。   秦主任笑容顿时僵了,讪讪道“那是你还没考到。”   “考到也不去。”裴梧一手插在裤兜里,转身拉开办公室门走了。   10月过后天气彻底冷下来,高三的课也大多转为自习,老师要么坐在讲台上一节课从头到尾不下来一趟,要么来都不来教室,全靠自觉。   何野虽然上课也不让玩手机,但管的没有那么严,所以总是掐着点给他发消息,就怕分散他注意力。何野说了,他在学校上课的时候都没记清楚过时刻表,这会儿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裴梧又心疼又好笑。   下课铃响起何野的信息也如约而至,裴梧丢开笔舒展了一下疲酸的肩颈,靠在椅背上刷手机。   这会儿老师也不在,没什么好顾及的,虽然是下课但仍旧一帮人埋首苦读,桌上的书堆高高叠起淹没了人影。教室一片寂静,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身影站起来灌水,去厕所,或者到教室外面喘口气再接着学。   何野给他发了张上课的照片,明显是对着镜子随手一拍。他坐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头发被汗打湿成一缕一缕。   裴梧拍了自己堆积的试题和卷子给他看,金秋的阳光在透明的塑料外壳上折射出一道光晕照在白纸黑字上。   两个看着屏幕上你来我往的图片都忍不住笑了,他们两个一个在教室奋笔疾书,一个在舞房挥汗如雨。隔着上千公里,一个文化一个艺术,学习不同的内容应对不同的考试,只为了奔赴相同的方向。   张子樾转头看着裴梧满眼笑意的样子咂咂嘴,感慨爱情这玩意是真魔幻,能让校霸收心,让学废拼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趴在后窗上往外张望,能看见操场上一片热火朝天,是高一高二在开运动会。   他们高三最后的悠闲早在开学前的暑假就结束了,张子樾想起来他们四班和七班还一起组过队,只短短几个月恍如梦境般,休学的休学,退学的退学。   张子樾看一眼教室,叹气“方齐还回来吗?”   “不来了。”裴梧手上打字不停“他自退。”   “噢。”张子樾干巴巴应了一声,觉得特没劲,相识一场却散的悄没人声。平时每个人都念着江城小啊小,但你要真找起来却是人海茫茫,有缘再见。   太阳晒得人晕头晕脑,浑身都懒散了,张子樾打了个哈欠,把脑袋缩回来坐回位置上。   裴梧正给何野发“高二高一他们开运动会呢。”   何野回“我们这边没有,只有篮球赛。”   他也想起几个月前的比赛,想了想说“其实我还给你写过加油词呢,不过没念,好像弄丢了。”   “是什么?”   上课铃打响,一片椅子拖拉声里教室重归如初。   突然有远处操场上麦克风的声音夹杂着哨音被风送来“……十七岁的你,应当有最热烈的朝阳映衬,有最明亮的未来等待,”   “希望你与我一起奔赴胜利的终点。”   “给高二四班裴梧——”   “署名……署名……”随即一阵忙音响起,夹杂着主持女生慌张的声音“没有啊,高二也没有这个人,是不是拿错了。”   四班被突如其来的闹剧打破了平静,全班人都大笑起来,欢呼起哄着转头看向后排的裴梧。沉重压抑的氛围难得轻松,无论是谁都借着这个契机休息一会儿。   “可以啊裴哥,还有你的小迷妹。”张子樾打趣道。   裴梧征了一下也弯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低下头,手机屏幕上对方正好发过来相同的话。   Minuit:我听到了。   .:?   Minuit:你的加油词。   Minuit:刚广播念了。   何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一想到全校都听到了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烧红了耳朵尖,低声笑骂说“操了。”   连发十几个表情包刷屏,还好他没署名,不然更尴尬了。   裴梧没立即回,猜是上课了。何野放下手机,周边一群人都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祁崎惊叹道“哟您还会笑呢。”   何野想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绷得太紧,没日没夜泡在舞房人都被耗空了精气神,一根筋地要应付月考要往上爬。他嘴上是无所谓,但自从知道张凌其个傻逼拿他打赌后实际心里记着帐呢,想还好是考上来了,要是没升上1班那还真让他们看了笑话。   但反正这场局是他赢了。   何野也在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目标清单完成第一项。   徐岩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把人扳过去说“不好意思孩子脑子有点问题。”   引得整个1班都笑翻了天,何野点点头说“能理解。”   他少有地接了梗,一群人闹得更欢了,还有人上手就往祁崎脑袋上薅,他跳起来不满道“哎哎哎干什么呢!”于是追着他绕着舞房跑。   舞蹈生上课不像文化课,有固定的时间上课下课,而是连续几个小时不间断,中间偶尔老师心软会给短暂的休息时间,不然就一直到下课为止,像碰上陈辰的课那不仅不休息还会无止境的拖堂加训。   “好了好了!”女老师表情严肃的厉声训诫道“休息够了都给我起来准备上课!”   距离艺考倒计时百天时学校彻底进入备考阶段,文化课被暂时取消,全天专业课训得全校各个专业的学生叫苦不迭,不过几天后连哀嚎声也消失了,实在是给练傻了。   舞蹈部上午基本功,下午技巧,晚上则是各自剧目练习。   十月十一月会有两场中大型模拟考,是各个艺考机构自行组织合作,考试制度流程全部按照正规艺考来,届时分数成绩也会出个排名,方便大家正确认识自己的水平,对未来的学校报考也有一定判断标准。   何野进步很快,中国古典舞那些令人眩目的复杂技巧,他早已掌握,差的只是一个回忆熟悉的过程。   他进入1班两个星期后,陈辰已经开始着手选择他的考试剧目。他先问了何野自己的意向,何野想了想说,裴清的那出《书生》。   陈辰当即征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选这么冷门的剧目。   原跳他当然也有所耳闻,裴清大他十来岁他俩根本不是一代的人,但裴清这个名字在他们学校历届师生口中皆有流传。陈辰父亲曾经最为得意的门生之一,她是一个传奇,在最辉煌的岁月拿到了代表国内业界标杆的大奖,一时风头无量,却甘心为爱隐退结婚生子。虽然可惜,但也被传为一段佳话。   结果……结果就是她选错了路,让无数同行为她可惜。   陈辰猜也知道一直心心念念师姐的老爸肯定教了小师弟这支曲目,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你先跳一遍我看看。” 第83章 云里前桥   原本还在各自练习的同学们也忍不住停下来看向何野的方向,他们知道何野基础扎实,但谁也没见过他真正舞动的样子,不由自主围坐在陈辰身边形成一片观众席,连张凌其都抱着手靠在单杠上看向他们这边。   何野进入1班很少见到张凌其,他几乎不来上课,别说矛盾摩擦了,他俩根本碰不着一块去。除非陈辰的课他会来,不然只有被小周从宿舍揪到教室。   来了也不会老老实实上课,总是自顾自跳喜欢的,相当特立独行。   陈辰敲了一下抱着腿靠在他身边的何霏霏,轻骂道“又偷懒。”   何霏霏眯着眼睛嘿嘿一笑,憨然可爱。   陈辰也没大计较,专心端坐着把目光放到何野身上。   他犹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准备,陈辰询问得看着他。   何野拿起手机说“歌……”   陈辰了然,接过来递给一个学生说“连下音响。”   何野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挺拔身姿。比起跳给裴梧看时那种畅快自若要更加紧张,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专业出身,有任何失误一眼就会被发现。   陈辰在何野起舞那一刻,忽然明白与他初次见面时那股奇异感觉的来源,他们两个很像。   陈辰当然看过原跳裴清舞蹈的样子,凛然深情催人泪下。何野明明跳的是同一个故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跟着节点嗔怨痴怒,那双尖利的眼里却清清冷冷,纯澈干净不染世俗。   书生遇到精魅会惊惧,痛失所爱会悲伤,可他不会,始终坚定不移,好似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比起裴清历经风雨的沧桑,多的是少年意气风发桀骜不驯。   纵有命途多舛坎坷崎岖,都阻挡不了我跨越千山万水一往无前奔向所爱。   何野是傲的,但他足够隐忍不发,把那股劲都藏在舞里。   当他一跳起舞来,骨子里那股张扬就全部爆出来,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舞蹈俨然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陈辰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相信这种感觉不是他一个人有,不然周遭的学生们怎么会频频偷瞄他们俩。   待到何野一曲舞毕,陈辰不冷不淡的说“可以。”   虽然剧目不太适合艺考用,表演意义大过考试,不过何野足够熟悉。比起排一出陌生的剧目慢慢练,还不如在原曲上改编来得快。陈辰不像学生们都沉浸在故事表演中,而是冷静分析了全曲的实用性。   这支《书生》是相当成熟的舞者编排所用,技巧已经足够复杂,但因为还需要展示抒情写意的故事内容所以在动作上略显局促性,多拧转翩翻,少了一些云桥飞燕。   陈辰向来严厉,能在他嘴下讨到甜头的人寥寥无几,据说祁崎的梦想就是在集训结束前能听见陈哥夸他一句,半句也行。   顿时一阵掌声响起,都是1班同学们发自内心对何野的肯定和赞扬。   “不过,”陈辰冷笑一声,给完了糖该给巴掌了。他坐在椅子上,握着教鞭在地板上点了两下“动作还是打不开,干什么瞻前顾后,缩手缩脚!”   “你们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就该胆子大一点,气势拿出来!”   他把教鞭往身后一扬,点名道“张凌其,跳一个给他看看!”   何野站在包围圈中心,冷眼看着刺头朝他挑衅的笑了一下,负手持剑越过人群走上前来。   那场面就像双方斗舞一般,整个班级都沸腾起来,口哨声起哄声乱糟糟掀翻楼顶,尤其是祁崎那帮混小子还掏出手机举着拍。   佛系如徐岩都乐了,兴致勃勃挤到前排凑热闹,透明玻璃墙外甚至还有别班的同学过来看。   张凌其这会儿装得二五八万,把手机交给一旁的同学,说“劳驾。”   何野让出空地给他,心里蹦出来两个字,Bking。   张凌其从曲子风格就与何野大相径庭,不同于他的细腻曲折,而是大开大合大起大落。悠扬的马头琴混合着乐器流氓唢呐,节点密集急促,动作也跟着雷厉风行变幻无穷让人目不暇接。   何野是风流尔雅挥斥方遒的书生,张凌其就是豪情万丈逍遥自在的侠士,端的是踔厉风发气贯长虹,舞蹈也是极尽英姿飒爽,飘逸自如。   一柄长剑稳稳持在手中舞出剑花残影,伴随全曲快迅如风势如奔马。   少了艺考的条框与局限,张凌其随心所欲舞得畅快淋漓。   他全心全意沉浸在舞蹈里,一帮人也跟着看傻了眼。   等到曲终舞毕,都忍不住为他鼓掌喝彩。   祁崎还喊了句“凌哥牛逼!”   张凌其洋洋得意,冲着何野扬唇一笑,何野拍着手毫不相让的与他对视。就算两人平时不对付,但何野认同他对舞蹈的热爱,张凌其是让人敬佩的对手,确实有狂傲的资本。   学生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直接凭实力说话,要么你比我牛逼让我心服口服,要么我踩在你头上用成绩证明。   陈辰倒没多高兴,反而是脸色铁青,他原意是让张凌其做个示范压一压何野,结果这小子就顾着自己爽了,什么技法身韵全丢在一边。   你爽是爽完了,可别带歪了这班小朋友,艺考要的可不是潇洒飘逸。   陈辰皱着眉扬声训道“张凌其你少给我臭美了!叫你天天逃课,技巧全忘的一干二净!云桥怎么翻的?”   陈辰一甩教鞭点名说“何野!出来翻一个!”又转头对张凌其道“你给我看仔细了!”   何野迎着全场目光,泰然自若走到场地中间。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热身准备时,他错了一步直接一个前空翻再接云里前桥,让人猝不及防惊诧之际,只能看到他利落轻盈地腾空,头部固定不动,挺胸挑腰,两腿大分,脚尖绷紧成一直线,但身体舒展自然神态平静。   云桥并不是一个难度多高的技巧,也根本说不上是中国舞的天花板。但能在瞬间爆发起跳到稳定滞空保持形态,需要腰腹控制力量极好,心理素质也必须强大,总而言之软开度与练习量缺一不可。   短短几秒内何野已然落地,周遭响起一片抽气声。   而他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是一个极度标准如教科书般的云里前桥,漂亮到连陈辰都忍不住拍了拍手,眉目舒展表扬说“不错!”   艺考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也不只看你对艺术的热爱与激情,譬如舞蹈,更多的是要求动作严谨标准,无限接近完美。   但陈辰不认为想要通过艺考就得把舞蹈跳死,也许对普通学生来说保底过线才最重要,尤其像何野这样的,陈辰更希望他不要有那么大的负担和压力。   这些天他都看在眼里,小孩每天都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没日没夜泡在舞房不要命似得练习。从刚来时下腰劈叉吃力,到现在一口气空翻接云桥轻轻松松,只花了半个月捡起了遗落缺憾的三年。   这绝对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事,需要绝对强大坚定的毅力,陈辰倒不是担心何野的精神,这小孩远非常人的能忍,能吃苦。而是担心他的身体,对于这行来说身体即本钱,陈辰不希望他在艺考前过度透支,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张凌其与何野,两个人正好互补互缺,张凌其过于艺术化,而何野正缺了那么些张扬。   张凌其也看到了何野的云桥,他承认翻得异常流畅漂亮,真有了名字里‘云’与‘桥’的韵味。但他就是心里不服气,抿紧唇线不认输。   他最讨厌艺考那套冗杂繁复的规矩,他要的是自由自在。舞蹈嘛,只有随心而生身法合一,才称得上艺术。   何野当然也不认可张凌其的随心所欲,凡事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一个摇头摆尾也算是舞蹈那就毫无底线可言。   陈辰看着两个小屁孩暗自较劲,他心里好笑,教鞭在两人身上各点了一下,问“你们俩还没搭档吧?”   因为模拟考临近,各班学生都忙着排演剧目,学校老师照应不过来就让学生两两组合搭个伴,互相监督学习。这个规矩也才刚下没多久,很多人都还没找好自己的伴儿。   两人听见这话皆是一惊,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陈辰。   陈辰瞧他俩这反应立即猜到了,一副老狐狸样笑眯眯下令说“那就你俩搭伴儿。”   “不行!”   “不!”   “反对无效,”陈辰悠哉悠哉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水“你俩别看徐岩,他个跳民族的跟你俩边都搭不上。”   “也别看何霏霏,人姑娘有伴儿了,小姐妹闺蜜俩好着呢。”   “要我说,你们两个都是古典舞,身高也差不多,挺好,正合适!”   “得了,别烦了,都是大男人磨磨唧唧啥。”陈辰拿着教鞭从椅子上站起来道“都开始练习吧有问题再找我。”   众人看够了热闹乖乖散去。   徐岩两手一摊“爱莫能助。”   祁崎幸灾乐祸揽过徐岩肩膀说“岩哥我的啊,我们俩都是跳蒙舞的,正好!别跟我抢。”   何野转身看看刺头,刺头抱手在胸前冷着脸跟他对视一眼。   陈辰走到门外,小周正驱赶完一帮别班学生回去上课,他看着教室里针锋相对的何野与张凌其,担忧道“不会打起来吧?”   陈辰瞥了一眼,嘿嘿一笑,径直下楼了“打就打呗,俩小屁孩打完就没事了,不打不相识嘛。”   小周看着人溜得飞快的背影摇头叹气,从老师到学生,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第84章 好梦   当晚这个搭档到底是没搭起来,各练各的,彼此教室一个占头一个占尾,相隔十万八千里。   第二天上课时,照旧没老师,不过也没张凌其。   何野看着时钟上分针走过三圈,冷着脸披上外套就冲出教室向宿舍而去。   刚走没两步又折返回来,向祁崎伸出手“钥匙。”   祁崎默默地摸出钥匙交给他,看着气势汹汹的背影,咽了口唾沫,惴惴不安地问“他不会揍凌哥吧?”   徐岩提着一升装的超大矿泉水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说“会。”   “而且是,肯定会。”   何野倒也没真揍张凌其,他只是闯进宿舍一脚踹醒了日上三竿还在蒙头大睡的某刺头,那力道大的整个上下铺都抖了抖。   张凌其起床气很严重,本来还想破口大骂,但一看到站在他床前的黑面煞神立即给吓清醒了,乖乖穿衣洗漱跟着来教室上课。1班全体都给震惊了,张凌其向来持才傲物,哪次不是要小周三催四请威逼利诱才肯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倒像转了性。   其实张凌其倒也不是故意放何野鸽子,他虽然脾性顽劣,也没想故意耽误别人考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他真的是单纯前天晚上喝多了睡过了头,闹钟响没听见。   张凌其问心有愧,连脸都不敢黑了,乖顺地配合何野练习。   搭档练习最快的莫非直接跳一出双人剧目,两人都是老手,没在对方舞蹈风格上挑挑拣拣惹得双方都不愉快,而是决定用一出新的舞曲来摸索学习。   倒也不用学的多么精细,只要用心揣摩,追随效仿到对方的思路和想法即可。   他俩都敛了那股戾气不再针锋相对,两尊大神头回相处得这么和谐自然,倒叫一班学生看傻了眼。   两个人一个柔一个刚,张凌其比何野略高一点,皮肤也黑一些身形上也显得比他强硬。   无论看形象还是风格,何野都被自动归属到女角,他没在细枝末节多做计较,看在张凌其大方配合的份上也主动退了一步。   两人配合默契说不上,反正跳起来也不难看,都是经验丰富功底扎实给的资本。无论是张凌其托举何野,还是何野攀附在张凌其身上都是稳稳当当,练了几天也算是有模有样。   “你们俩还挺有cp感。”何霏霏的小闺蜜心直口快的说。   何野惊呆了,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感到一阵恶寒,又飞快地别过脸去。   徐岩拍着手笑得直不起腰来。   张凌其阴沉着张脸,憋不住看着他骂“你笑个屁!”   模拟考前三天时,陈辰来验收了。每组搭档一起上前,轮流展示自己的剧目。   轮到他们这一组,陈辰给他们浑身上下瞧了几遍,惊诧道“你俩居然没打起来。”   何野无语,感情您是真想看我们打架?   张凌其诚恳道“您要想看现在就打。”   陈辰皮笑肉不笑抽他一鞭子“少给我贫!你俩谁先跳,要还跟上次一样没进步我就先把你们俩打一顿。”   打是不可能打的,进步必然是有的。不仅进步了还进步得飞快,两人在配合当中取长补短,互相借鉴学习,完善自身。   何野刚柔并济,比先前放得开许多,张凌其也终于不再只有起没有落,变得收放自如。   陈辰挺满意,没动手揍人,嘴巴上还是挑了几处失误,但相对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毕竟祁崎下课前加罚了二百踢腿,给他虐得体无完肤。徐岩生无可恋,“废材队友带不动。”   晚上下课时陈辰叫住何野,递了个快递袋子给他。   挺大一个包裹,1班几个好事的同学都围着等他拆。何野打开一看,居然是套正式的表演舞服。   舞蹈艺考没有服装上的强制性要求,但剧目舞蹈一般大家都会准备好单独的剧目服装,不同于简单统一的练功服或体操服,而是需要符合舞种特色剧目主题找专业裁缝设计量身定制而成。最好是特立独行出彩显眼,能让评委老师一眼就记住你,但又不能过于繁琐复杂,跳起舞来束手束脚,反而因小失大,所以对面料舒适尺寸合身要求极高。   何野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第一次考试时间紧迫,每日忙着练习,一时半会也来不及。   而且不一定到时考试时会有允许更换服装的时间和场地,他就想干脆穿着练功服跳就够了,反正服装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他没想到陈辰心这么细,悄没声就给他定好了。他当然也知道大部分学生都是父母包揽这些琐事,何野没想指望家里,只是……   他接过来郑重地说“谢谢。”   陈辰摆摆手说“不用,是小周拿给我的,说有人给你寄的。”   “哟~”一群学生顿时起哄,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其含义不言而喻。   何野一愣,抖开衣服一看,素色棉麻配薄纱,很适合他的剧目《书生》,简而不凡,做工精细绝不是普通店家能做出来的。通体低调,只在袖扣用了通莹云贝点缀。   任谁看都知道定的人花了不少心思,做的人也肯定费了一番功夫。   祁崎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捧着袖子摸了又摸“这不会是真的珍珠吧?”   徐岩拽过他的手“碰坏了有得你赔。”摇头咋舌“怎么也得好几十吧。”   何野哑然失笑,“要吧。”   衣服虽精致但却轻若无物,绝对不会造成他起舞时有负担。   能心细体贴到如此,这个人还能有哪个人?   何野心绪荡漾,把衣服妥帖收好。   “要不要试试?看看合不合身?”何霏霏说。   “不用,”何野弯弯眼睛,语气轻快“一定合适。”   何霏霏抿了抿唇,没再说了,这还是她认识何野以来第二次瞧他这么高兴。   第一次是他那会儿对着手机笑的时候,何霏霏看着那套精致漂亮的舞服隐隐约约心里有个猜测,她垂下眼睛叹一口气,就是不愿意承认啊。   何野回了宿舍立即给小裴同学打电话“你送的吧?是吧是吧我就猜到了。”   “什么?”裴梧戴着耳机,正算着一道化学题,被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你说是就是呗。”   “哟~”何野啧了两声,心里丝丝泛着甜“你什么时候订的?小裴同学还挺会玩惊喜?”   裴梧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说“早了。”   “很早很早的时候,在河边第一次看见你跳舞的时候,就想送你了。”   这回倒换何野诧异了,“那么早?”   “这不本来想给你当生日礼物的,结果没赶上嘛。”   “诶不对,你不是送我了吗?”   裴梧顿了一下,笑道“你说你自己掏钱买的八根仙女棒啊?那算我送的吗?”   何野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是他付的钱,于是也乐了“那确实不算,不过,我已经收到了啊你就是我的礼物。”   裴梧明白他的意思,眸光柔和了几分“可我还是想送你,你应该有最好的。”   他趁着徐岩去洗衣房,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敢情你那个时候就看上我了?你心思就歪了?就对我有想法了?”   裴梧也乐了,顺着他说“是啊,你不知道喜欢的人没法做朋友吗?”   “嘶——”何野抽了口气,缩在沙发上翻滚了两圈,还觉得脸上烧得慌。裴梧听见电话那头的动静一猜就能想象到只猫扑腾的情景,他垂着眼睛把玩着手上的笔,故意逗他“什么时候穿上给我看看?我喜欢的小何同学?”   何野捂着脸无声尖叫,操了这个玩意儿。缓了几秒,才故作淡定地回“过两天,过两天我考完试,给你录个视频。”   裴梧弯弯眼睛,想到他穿着那身衣服有种心满意足的味道,说“好。”   又故意使坏补充道,“什么样的视频?”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能听听见两人彼此相交的呼吸声。突然裴梧听见一阵东西翻倒的声音,何野掉下沙发躺在地板上,傻傻地看着天花板,盯了一会儿才粗声粗气地说“别撩我,我这人特别不经你撩。”   裴梧自己何尝不是心浮气躁,他看着身上的校服目光幽深,他闭了闭眼,挥去那丝不妙的杂念。   何野岔开话题“你在哪订的衣服?是不是很贵?”   裴梧脱掉外套在深秋里只着一件短袖,他摸了根烟点上,靠在桌沿边说“还行,我妈以前做衣服的店,蛮有名的。”   “噢,师姐。”何野了然“我以后能都在那做吗?很好看。”   “师姐?”裴梧感受着舌尖尝到的苦味,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他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说“老板忙着呢,花了好几个月,刚做好就给你寄过去了。不是我他都不接这单,你想要得乖乖抱紧我懂吗?”   何野噗嗤一声,哄他“好嘞小裴同学,你是我金主成吗?”   “成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陪金主爸爸?”   何野听出来他语气里带着的不易察觉地想念,他盯着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柔声说“等等我,很快的,好不好小裴同学?”   裴梧转过身有点懊悔自己说的话,他只能说“好。”就如同很久之前他对何野的承诺一样“好,我等你。”   “你又抽烟。”何野听见他呼吸停顿地频率不太一样。   裴梧笑眯眯地跟他耍赖“没有。”   “我听出来了。”何野没想管他只是说“别学太晚,好好睡觉,我无论几点打电话给你你都接。”   “那你不也一样,无论几点你都打?”   何野笑了“我以后固定时间给你打,真的,你别太拼了。”   裴梧嘴里含着烟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听你的。”   门被敲了两声,探头伸进去一个人影问“岩哥在吗?”他看见躺在地上的何野一愣,想不通这是个什么癖好。   何野坐起来看见是祁崎,伸手指了个方向说“在洗衣房。”   “噢,凌哥找他。”祁崎点点头合上门走了。   随即何野听见走廊里传过来一声脏话,某个男声中气十足地骂“他为什么自己不过来!他上个药我还得上门服务?”   另一道声音无奈的解释“他说他没腿。”   “操了!”徐岩一摔脸盆“叫他给我自己滚下来,两层楼爬不死他!”   “岩哥别急别急。”祁崎安抚道“我这就去给他说。”   “你别天天惯着他!”   何野待了一个月已经习以为常,他自动屏蔽外面的噪音听着手机里的滋滋电流声觉得无比安心,此刻就是一天里他最安逸幸福的时候。   两人都没刻意聊天找话题,就这么沉默无言也不会觉得尴尬,何野靠着手机不愿放开,他觉得自己完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完蛋的彻彻底底。他真是觉得,自己,根本离不开裴梧,他没有办法想象跟他分开跟他断了联系的未来。   裴梧也是一样,他看着对面楼里的那扇窗出神,烟雾缭绕里恍惚看见了考场里的那个吻。这个沉默直到他抽完这根烟,他把烟头摁灭去抽纸巾的时候,才大梦初醒。   何野听见对面悉悉索索地声音,他说晚安。   “晚安,好梦。”裴梧轻声道。   “梦见你。”何野说“有你的梦都是好的。”   然后抢在裴梧回话之前挂断,不然他俩这一来一回就没了尽头。   徐岩骂骂咧咧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张凌其。   何野爬起来说“我去洗澡。”让出位置给他们。   张凌其看着他飞速闪进卫生间的背影,“他今天心情很好。”   徐岩从抽屉里翻出棉签,一怔“是很好,”随即伶牙俐齿地回“你都能看出来那当然好。”   张凌其两手一摊趴上沙发“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第85章 要亲亲   模拟考搞得挺正式,临时租了某个大学的场地,再由各个学校机构把人拉到一块去考试。   何野他们学校租了两辆大巴车,再加舞蹈部全体老师和小周,就这还没坐满。   时间很赶,因为他们远在郊区,而考试的学校设立在大学城,赶得凌晨五点就得出发,而大多数女生还得化妆洗头,几乎是通宵没睡。   何野跟徐岩上车的时候天还没亮,雾蒙蒙得带着清冷的湿气,车里坐了十来个人都裹着统一的黑色外套缩在椅子里半睡半醒。   陈辰难得起了个大早,照例端着他粉色的保温杯,摸了一把何野的手,问“冷不冷啊穿这么点。”   何野摇摇头笑着在位置上坐下。   陈辰咂咂嘴“年轻人啊都这样,这时候都爱臭美。等老了你就知道了,保护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徐岩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说“我不一样。”   逗的全车都笑起来。   又等了半个钟头,才等到人齐,小周风风火火赶过来把人推上车。   陈辰拍了一下祁崎,皱着眉训“考试还睡懒觉!”   祁崎摸着脸不好意思地钻到位置上“闹钟没响没听见。”   “那张凌其呢?他起来没?”   祁崎头发乱的跟鸟窝一样,手上提着鞋跟衣服,点点头“在隔壁车上。”   小周探头把人点了一遍,见没再落下又上了另一辆车。   随即车队出发,原本还有人在车上补觉,补到了市中心也没敢再睡,都坐起来往外张望,大巴车挤在密密麻麻的车流里寸步难行。   有人着急“还不如坐地铁呢。”   司机把着方向盘没说话,好歹是在七点半把人送到了学校门口。   “车会一直在这等着,中午先回去一班,你们号码排在前边的上午就能回去了。”小周说完又警告道“考完都别瞎跑啊,这里车那么多,人丢了我上哪找去,我们得对你们家长负责,考完立即给我上车。”   一帮人胡乱应了几声,远没有平常的激情活力,心思全在考试上了,第一次模拟考怎么可能不紧张。   车子开到停车场去等待,小周跟着走了,留下几个老师带着学生找考场。   每个人考场都不一样,一进校门就分散开来,何野还是跟徐岩一块,还有何霏霏他们三个共二十来个学生都跟着陈辰走。   陈辰边走边说“考试内容就是基本功,技巧和剧目,都是学过的东西,等下听清楚老师怎么说,按照要求和规定做,就没问题。”   送他们到教学楼门口,陈辰进不去了,陈辰看着他们说“别紧张,千万千万别紧张。”   何野觉得他更紧张。   门口拉起了警戒线,闲人免进的意思,只有出示准考证和身份证才能放行。   何野和徐岩在一层楼的隔壁教室,门口等待着几十个人,热身的热身,补妆的补妆。每从楼梯口上来一个人,他们就会把带着高度警戒的眼神放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何野突然想到了江城二中,他专门掏出手机看了眼,今天是31号,理应是月考的日子。   徐岩看他一眼,提醒说“一会儿手机不能带进去。”   何野收起来说“好。”   临到开考前十五分钟的时候,徐岩去了自己的考场,何野脱掉外套舒展了下筋骨。他想,小裴同学现在有没有在背书?   中场评委老师给了时间换衣服,于是何野有机会穿上那套素白的舞服跳剧目。   裴梧的眼光很好,衣服也很衬他,何野看见几个老师眼神不断往他的方向看。   考试比想象中无聊,就如陈辰所说,还是一样的内容,平常上课都学过。基本功,技巧,剧目,按部就班过一遍。   何野走出考场时群里像疯了一样刷屏,是整个舞蹈部的总群,学校太大,很多人出了考场就迷失在校园里找不到车在哪。   徐岩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何野,挥着手臂喊了两声,何野走过去跟他汇合。徐岩也穿着跳蒙古舞的表演服没换,他拉着何野就往楼下跑“快快快,一号车都快开了。”   两个人出了教学楼在学校里兜圈,路是越走越偏,从一开始身边扎堆的艺考生里逐渐混入普通大学生的范畴。   两个人又高又穿着奇装异服,此刻无比扎眼,引得路人频频围观。   何野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看着群里,翻到被刷过去的消息说“不对啊,他们已经走了。”   徐岩转过身一脸茫然“啊?那我们还没到呢?”   “我问下小周。”何野发了个私聊过去。   两个人继续漫无目的绕着学校里的小公园瞎走,徐岩点开群里的地图研究了半天都没找到大门在哪。   隔了一会儿小周才回,何野点开语音公放,他说“你们俩没上车啊!我还以为你们上了呢!现在车都往回开了,再过去还要几个钟头,你们要不跟下午车回来?”   何野看向徐岩,问“怎么样,等下午还是现在走?”   徐岩用手挡着太阳叹气,“一会儿再说吧,我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饭,这儿食堂不错,要不就在这吃?”   何野没有异议。   何野收了手机两个人继续走,走了五分钟拦到个路人就问“请问食堂能吃饭吗?大门在哪?”   女生回曰“食堂能吃,学生刷卡游客网银现金都可以,大门离这有点远跟食堂一个方向,你们找到食堂就知道大门在哪了。”   徐岩说“谢谢。”   何野说“等下,您能带我们走出这小园子吗?”   女生带着他们走了一段,刚走出门口徐岩又在草坪上抓到个戴着水袖脸上还贴着亮片的姑娘。   何霏霏化了鲜艳的腮红和唇彩,大眼睛忽闪忽闪得看着何野。   “啧,”徐岩轻咂了下嘴“谁给你化的妆?”   “我闺蜜画的。”何霏霏问“不好看?”   “不找专业的化?”徐岩说“刚下车的门口不是有好多这样的吗,我看见一大堆人搁那排队。”   何霏霏叹气“贵啊,就一个妆要小一千呢。”   “嘶——”徐岩惊到“真贵。”   徐岩又问“你那小闺密呢?”   “走丢了。”   “行吧。”徐岩看着何霏霏的裙摆说,“都拖脏了。”   “没事儿。”她倒是浑不在意。   “得有绅士风度啊。”徐岩给何野使了个眼色。   何野在心里叹气,只好走在何霏霏左边,徐岩走右边。两个人给她一人提一边裙子,另一手拿东西,浩浩荡荡杀去食堂。   待到食堂门口,又碰上祁崎,身边还跟着何霏霏走散的闺蜜。   何野觉得论狗腿程度祁崎排第一就没人能排第二,他自己吃饭不够还打了个电话喊张凌其。   张凌其的舞服是一身青色的袍子,里里外外三四层,腰带护腕都配齐。   他上下打量一眼何野,说“真素。”   何野毫不客气地回敬,说“真花。”   徐岩瞪着祁崎,意思是这饭还吃不吃了?   最终一行六人落座,个顶个的花哨,不过也不止他们这一桌这样,起码有十来桌都像他们一样借着考试的名义顺便尝尝有名的食堂。   待到打完饭后何野尝了两筷子,是挺好吃,名不虚传。但是……他看着饭菜想,好像跟学校师傅的厨艺没大关系。   吃不下,虽然脑子里有饥饿的感觉但胃里翻江倒海不舒服,没有一点食欲。   他强逼着自己吃完半碗饭,那边祁崎已经打了第二碗。   徐岩提醒说“你收敛点,明天就称体重。”   “?”何霏霏啃着鸡腿抬起头看着他一脸茫然。   徐岩叹气,“当我没说。”   张凌其噗嗤一声不给面子的笑出来,筷子伸着去夹徐岩的肉“那你别吃。”   “滚。”徐岩敲掉他的手,拧着眉骂“你烦不烦?”   “你嫌我烦?”张凌其装作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捂着胸口的位置戚戚然道“你居然嫌我?”   “一直嫌着,”徐岩冷笑说“你才发现。”   “是你变心了,不是我没发现,你以前不这样。”   “别逼逼了,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怎么这么事儿啊张凌其!”   “你好凶。”   徐岩一撂筷子,站起来挽起袖子作势要揍人“那你是没见过我真凶的样子!来来来!”   “不来不来。”张凌其笑着往后一仰,连忙摆手。   何霏霏的小闺密给他俩逗的要笑倒过去,祁崎翻着眼睛无可奈何,已然习惯了相同的场景,说“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个饭?我大半个月没吃这么饱了。”   两人斗嘴不停,何野听着他们幼稚白脑的对话,心里那根弦轻轻拨动。   他放下筷子掏出手机,点开小裴同学的对话框,发了个猫猫探头表情包过去。   裴梧隔了一会儿才回,Minuit:刚睡醒。   .:我吃饭呢。   Minuit:一点了,现在才吃饭?   .:噢这不考试呢嘛。   何野跟他解释,.:就是有个模拟考,你猜我现在在哪?   裴梧乖乖配合,Minuit:在哪?   Minuit:本来我还有点困,跟你聊会儿就清醒了。   .:小裴同学该醒了,你下午还得上课呢。   .:你猜下?给你个提示,这儿鸡胗饭是特色菜。   Minuit:那你多吃点,别回来又瘦了。   何野赶紧扒了两口饭,给他回,.:那不能,我还胖了呢。   裴梧耐着性子随口猜了几个学校,都不对。   Minuit:B大?你那儿学校好多呢,猜不着。   .:不是,你是不是要上课了?   .:你起床没?   Minuit:没。   Minuit:要你亲亲才能起来。 第86章 成绩   何野顿时一口水呛在喉咙里,缩着脑袋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才吧嗒吧嗒咬着牙给他回.:我在外面呢,你快起来一会儿迟到了。   实际裴梧一早从床上爬起来了,他都穿好鞋下楼了还在那跟何野演。   隔了一会儿就在何野咬着牙想要不要亲的时候,裴梧说不逗你了我起来去上课了。   何野顿时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没办法拒绝小裴同学的任何要求。   .:那你别回了。   .:路上小心。   Minuit:你也是。   裴梧收起手机刚到楼下拐了个弯,碰见一人,她踩着高跟鞋神色匆匆,两厢照面,他说“阿姨好。”   袁香琴不是没见过这个男孩子,相反印象还挺深。长得高大帅气,也是读的江城二中,成绩也很好,她听人说他只跟着奶奶住,以为父母是外出务工人员。她一度在心里感慨自己儿子能不能跟人家学学,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打招呼。   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你好。”   随即擦肩离去。   裴梧骑上车去学校,路上想,何野跟他妈妈长得挺像。   裴梧也碰见过袁香琴好几回,但并不是很频繁,她不是一个经常露面的人,他们也从来没打过招呼。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晚上跟何野聊天的时候他把这事儿说了。   何野征了一下,他俩聊起父母的感觉很奇怪。他开了个玩笑说“这样你也算是见过家长了。”   又很快岔过了这个话题,他发过来一段视频,是先前答应好的。   裴梧点开看,何野穿着那身他送的舞服,又跳了一遍初见时的舞。   裴梧盯着那道身影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才想起来回消息。   他看着何野喊小裴同学,心里就像被猫挠了一样痒得不行,他重放了一遍视频,视频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录进去几个身影,应该是他的同学,挤在边边角角看着他跳,为他喝彩和鼓掌。   小裴同学很酸。   他打电话给何野的时候,何野隔着屏幕都能闻见那股柠檬味,裴梧垂着眼睛不高兴,语气不自觉的撒娇,让何野哄了他一晚上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   裴梧长大了也没长大,他小时候喜欢摩托车就要买几柜子的模型塞满房间,把自己的世界都变成摩托车。他现在喜欢何野,喜欢的恨不得拴他在身边,时时刻刻宣告所有权。   但喜欢不是爱。   他更爱他,所以他会放手会等他会陪他。   他在大的方面一向看得很开,但那些小事才是像针一样细细密密扎进他心里的地方。   裴梧挂断电话捂住脸想,不能这样下去了小裴同学,再想就完蛋了。   你考不到B市你就得不到他。   裴梧重新坐回书桌前,他把窗户打开了通风,烟味散去的同时也吹得他浑身一冷。他又把窗户关上了,刚刚因为枯燥习题疲惫的神经此刻又重新振作。   模拟考的成绩隔了两个星期才出来,某天晚课时陈辰来宣布“考得还不错啊。”   一群紧张的学生登时喘了口气,悬着的心略微放了一放。   教室里密集的一片呼气声很大很明显,陈辰笑了“至于吗你们?一个个紧张成这样。”   有人点点头义正言辞的说“至于。”   周边响起一片附议声。   “小周把成绩单发群里了,自个看。”陈辰说完转身要回办公室,走到门口又补充了句“300名开外的提头来见。”   教室里一群人飞速点开舞蹈部总群,在表单上查找着自己的名字。   喜忧参半,何野看到自己是在18,边上徐岩是37名,他凑过来看何野的分数说“可以啊,大佬。”   徐岩说“这回总共五个学校一千来个人吧,我们整个部考进前100的有二十几个吧,前三十的只有五个好像。”   “谁啊?”   徐岩掰着手指头给他念“你,张凌其,何霏霏,还有颜纯”徐岩指了一下在角落里与吵闹人群相隔的姑娘,她正对着镜子独自练功。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何野记得她也是跳民族的,傣族。   “最后一个你认识吗,叫童子成。”   何野点点头,徐岩叹气“他在我们学校这回排第三,真是可惜了啊。”   何野从基础班走后没多久基础班就被打散分流到各班,徐岩告诉他童子成本来是该来1班的,自己不愿意,去了3班。   何野翻着手机看,张凌其卡在29的位置,他没觉得高兴相反心里有点意难平。   “他能考得更好。”   徐岩点点头,“可是他的风格不适合艺考。”   他的目光在教室搜寻一圈“哎我去,他又没来上课。”   两人正聊着,就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哀嚎,祁崎捧着手机不可置信“我操?!”   两人循声看去,祁崎满脸绝望生无可恋。   徐岩立即去翻他的成绩,刷刷翻了两页才找到,一看见他就笑了“靠他牛逼啊。”   徐岩幸灾乐祸举着手机给何野看,“301。”   何野默默比了个大拇指“牛逼。”   周遭众人无一不憋着笑安慰他“陈哥在办公室等你的头。”   徐岩嘿嘿笑了两声拉上何野“去看个热闹呗。”   难得放松一回没上晚课,何野跟着徐岩一块跟着人群下楼出了舞蹈部,又回到他第一次来时待的地方。   学校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学生,徐岩解释说“他们美术部刚从外地写生回来。”   一群人闹哄哄到了陈辰办公室,狭窄的走廊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挤进去看,仗着身高优势围在外圈,远远地看见祁崎苦着脸辩解“我努力了,但是陈哥你知道吧我那场里好几个少数民族的,人有民族优势,天赋异禀。”   “你少给我废话,”陈辰不吃他这套,坐在沙发上不耐烦的打断说“上个星期迟到了几回啊你,你自己上心没有,考试当天还迟到?是不是?我有没有说错?”   小周把门敛上来赶人“别搁这儿凑热闹,该干嘛干嘛去,今天晚上放假珍惜着点兔崽子们,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眼看着搞笑的氛围逐渐严肃,一帮人才三三两两散去。何野倒不关注祁崎,他上下打量着周围,先前刚来的时候他没怎么看,后来整天泡在练功房他也不出来不关注,这会儿看什么都新奇。   徐岩抱着手机在跟人发微信,他原地转了两圈看墙上贴的一些画,大门口处奔进来一个人。两人一对眼,是好久没见的高校,自打第一天以后何野就没再见过他了。   高校初看他一愣,顿了一会儿才说“噢……噢你剪头发了是吧,我都没认出来。”   何野抿着嘴点点头“是。”   徐岩搁一旁快嘴快舌的说“人这回考特好呢。”   高校来了兴趣,“多少?”   “18。”徐岩比了个手势,扬眉道。   “喔。”高校一听也给惊了,倒是没想到九月份来的新人能考出这么好的名次,顿时对何野另眼相看,拍拍他的肩鼓励说“可以啊,继续加油啊。”   “谢谢。”何野客客气气地说。   高校摆摆手,没再多停留快步进了陈辰的办公室。   两人转身返回,徐岩按着手机说“高校不负责上课,等我们以后考完试了填报志愿可以找他。”   何野垂着眼睛想,报志愿,这个原本离他还远,他从来没考虑过的事一下就摆到了面前。高考是在明年六月没错,但艺考只有两个月了,满打满算70天,他的人生即将出现第一个分岔口。   何野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徐岩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样子,脱口而出“你不试试北舞?”他头头是道的分析给何野听“你看你,七年古典舞,基础啊技巧啊都不在话下。”他上下打量一眼何野“外形条件也很可以。”   “而且你这次模拟排名蛮不错的,我觉得可以试试看。”   何野顺着他的思路想觉得没毛病,于是当即决定了目标。   “行。”   “……”徐岩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是道“哎人比人气死人,也就你们这样的想试就试了。”   “你也来啊。”何野没在意“想试就报呗,万一呢?”   徐岩摸着下巴想“有点道理。”   两人一路唠着穿过走廊,迎面碰上了美术部的人。   前面一个穿着白衬衫沓着人字拖,头发松松散散扎了一个小辫,何野认出来是谢宁。深秋的天气穿的跟夏天似的,徐岩默默吐槽“风骨。”   边上的人抱了堆到胸口那么高的画稿,惊喜道“哎何野?”   何野这才反应过来这姑娘是陈新羽。   他们俩有段时间没见了,她比上次看起来黑了好几个度,何野震了一下说“你这是?”   “嗨,写生晒得。”陈新羽瘪着嘴哀哀怨怨看一眼谢明“谢哥整天按着我在外面画场景。”   “少搁这夸大其词啊,”谢明翻脸不认账“我就押了你三天,剩下都是老余干的,还有啊不是你自个天天田里山里的跑去拍照片吗?拍的我作业都交不上。”   陈新羽心虚地别开脸。   他接过陈新羽手上一大堆画稿说“去吧,去跟你的小伙伴们玩耍吧,我自己拿回去。”   陈新羽立即说好,把稿子往他手上一丢,就来拉何野,“我听说了,你现在在1班是吧?你这回还考得特好对不对?恭喜啊!”   “啊,谢谢。”何野思绪一下被那句恭喜给带偏了,原来也有人会跟他说恭喜,他一进步就说,进步一名也说。   “等下,你怎么知道的?”何野晃过神来。   陈新羽刚要解释,徐岩抢了先“何霏霏是她室友。”   “那你俩怎么认识的?”何野又问。   “噢,”这回是陈新羽,她粲然一笑“岩岩也给我拍过照。”   “……”何野了然。 第87章 彩票   “你们今天没课吧,要不要跟我去逛逛美术部?”   何野看了一眼手机小裴同学还没下课,回去宿舍也是干等着,于是点点头说好。   大厅很热闹,不像何野来时冷静,此刻挤满了人,喧哗嘈杂。   地上成排成列铺满纸张,一堆人围着绕成一个大圈边看边高声议论,台上弹琴旁这会也有两三个人在,或坐或站,手上都拿着谱子。   陈新羽说“我们美术部在评画,他们音乐生经常会过来蹭琴用。”   徐岩乐了两声“又没抢到琴房吧。”   几人穿过大厅,有条对称的狭小走廊,墙上挂着几大张红底黑字排名榜。   “这都好久没换了,不知道哪届的了,现在都是群里通知。”   何野点点头,正要跟着陈新羽转过拐角的时候猛地顿住了脚步。   陈新羽走了两步没发现人,才又退回来看,何野盯着榜单边上一大块宣传页。   “这是真的吗?”   陈新羽看了眼“真的啊,虽然不多但每年都能出那么十几个学霸考特好……”   “不是,”何野手指点在宣传页最上面一行鲜红的字体“前三名有奖学金?”   “噢,”徐岩凑过来解释道“是有啊,你不知道吗?”   何野摇摇头“没听说。”   这栋楼一楼是大厅和办公室,往上都属于美术部。何野自然不会来,他几个月都泡在舞房宿舍两点一线。   “舞蹈部应该也有,都是学校为了宣传嘛,考的好肯定有奖励的。”陈新羽说。   三人顺着后门口处隐蔽的楼梯上去,推开一扇暗色小门后豁然开朗,连带着冲击耳膜的嬉笑打闹声席卷而来。   巨大的空间内熙熙攘攘,中间堆积着几十个画架还有各色画笔工具,四面墙边都有高入天花板的金属柜子,此刻不断有人从里面翻出无数画作挑挑拣拣,或新或旧的纸张满天飞。而地板湿漉漉地,显然是刚拖完地,但依旧留着无法抹去的颜料痕迹。   还有几个男生拖着巨大的绿色垃圾箱过来,边走边说“麻烦让让啊,让让。”   三人立即分开,侧过身子让他们过去。   “哇哦。”徐岩抽了口气。   何野也征了一下,他转头看着陈新羽“你们平时都这样吗?”   陈新羽叹气“……也不是,你们信吗?”   何野笑着点点头,徐岩扯着嗓子一脸疑惑问“你刚说什么?实在太吵了我没听清。”   陈新羽摆摆手没再说话,带着他俩穿过那堆杂物,何野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勾带到什么小东西就弄翻了别人的画架。   徐岩一边走一边眼神四处乱转,他突然闷声笑了一下,拍了拍何野的肩膀指给他看。   两座半身石膏像背后是副横跨整面墙的大卫海报,乍看之下非常有冲击力。   “……”何野尊重艺术,但确实没见过这么艺术的行为。   徐岩笑弯了腰,陈新羽回头看着他俩,又看看那面墙立即反应过来,扬眉道“这是我们的镇部之宝,你们不懂。”   何野说“对。”   徐岩不服气了,故意跟她抠字眼“怎么舞蹈就不艺术了?不能这么双标啊。”   “诶,”陈新羽摆摆手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少挑拨离间啊。”   美术部也没有多大,总共六个班,透过透明的玻璃推门能看到成列的画架,和全天24小时拉不开的窗帘,陈新羽说是会影响色彩,所以一年到头都开着灯。   走廊两边贴满学生们的画作,何野慢悠悠跟着她边走边看觉得还挺新奇的。相比舞蹈部要杂乱很多,到处都显得拥挤,而且也要个性的多。   头发染得花花绿绿,只有你想不到的颜色没有他们染不出的发型。美术生不像舞蹈生有外表的要求,衣服穿着也随性很多,个个脸上挂着黑眼圈身上沾着颜料,手上黑不拉几都是炭笔灰。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陈新羽打招呼,显然她在这很吃得开。徐岩探进基础五班看了看,喊住了一个拿着美工刀正在削笔的男生,两人打了招呼。   确实个性,留着长发和胡子,有股超脱世俗的沧桑淡然。看着他们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折腾自己的事。   徐岩解释说“我原来文化学校的朋友,我们一起过来的。”   徐岩朝他挥挥手,转身小声叹气“复读第三年了。”   何野惊了,“第三年?”   比起他的惊讶陈新羽就平静很多“人追求远大,非央美不去。”说着比了个大拇指以示敬意“超级大佬,画得巨好。”   “啊,”何野了然“那怎么没考进?”   陈新羽耸耸肩,面露遗憾“文化分没够,考一年掉一次。”   他们走的很快,三年老哥的身影已经丢在身后了,何野突然在心里涌上一股怅然。   美术部也没比舞蹈部大到哪去,多了一倍的人和班罢了,很快就逛完了。   但何野没有回寝室而是去敲了陈辰的办公室门,陈辰不在,据说是亲自押着祁崎开小灶补课去了,只有小周在对着电脑打印东西。看见他们来问小周也不惊讶“奖学金?有啊。”   “舞蹈的能有多少?”何野问。   “噢,”小周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就是给你把学费免了,差不多还能奖你一年生活费吧。”   何野心动了。   “考到什么样的有?”   小周眯着眼睛盯着屏幕,把表格补完了才反应过来“你想要啊?”   “对。”   徐岩扒着办公桌问“你还近视啊?”   小周挥挥手“一边去,别碍事。”   他翻了下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抽了张宣传册出来“根据名次不同奖金也不一样,上面有写,你回去看看吧。”   “谢谢。”何野接过来。   “没事,”小周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你挺有希望的,你这次真的考得很好。”   何野抿了抿唇,说“试一试。”   出了办公室门,陈新羽张嘴就问“你缺钱?”   何野垂着眼睛把宣传册收进口袋里,说“算是吧。”   陈新羽不知道这个算是怎么个算法,她也不关心,只是跃跃欲试道“你要不要来给我当模特?赚的还挺多的,不信你问徐岩。”   徐岩勉强认同她的说话“不过我希望更多。”   陈新羽满脸嫌弃“知足常乐懂吗?”   “什么类型的?”何野有点好奇了。   “都有,主要还是供给青春杂志用,就是一些穿搭配图或者书封插图什么的。”陈新羽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服装啊造型啊我们都会提供,你人到就行。”   何野看了十几张大部分都是男生,或站或躺都有,无一例外都是小清新风格的写真,倒没有特别‘个性’的例子。有一说一陈新羽技术还挺好的,几个模特各有各的特色,都能被她搭配的很和谐。   “可是我现在没时间。”何野把手机还给她。   “我懂我懂,”陈新羽笑眯眯地说“你有空跟我说,随便你什么时候来。”   “行,”何野笑了一下“那加个微信?”   “好好好。”陈新羽忙不迭答应,乐颠颠地调出二维码给他扫。   徐岩抱着手调侃她“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上赶着加我呢?”   陈新羽没理他,抱着手机赶紧通过了何野的好友申请,生怕人跑了又强调说“你一定要找我啊。”   何野失笑“好。   回到寝室的时候徐岩先去洗澡,何野瘫在沙发上点开的头像看了八遍,等来了一个电话。   自从转学过来后这是何起群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何野征了一下接起来。   一道中年男声响起“喂小野,吃饭没?”   “吃了。”何野面无表情的回,他看了眼外面深沉的夜幕想北京和杭州应该没有时差吧。   一面对他爸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就能轻而易举的被挑起来。   何起群在电话那头寒暄了几句,语气带着喜悦,说“你什么时候有假?”   何野翻着桌上的小日历看了看说“不知道,应该没有,可能要到寒假。”   “噢,”何起群顿了顿“那你放假别回江城了,我们搬家了。”   “哈?”何野皱起眉头“不是,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是有点突然,最近生意不错,我就让你妈妈干脆来给我帮忙,主要你弟弟呢……”何起群突然放缓了语气,好像在避免刺激到何野“我们想送他出国读高中,这边环境好一些,就先转过来,小野我们不是说偏心,现在条件好了……”   何野打断他“我没事,我无所谓真的。”   何起群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我到时候直接帮你把学籍转过来,你也不用回去了,你想来我们这边上学还是留在你现在的学校?我知道你们学校有跟补课机构合作,我看过了我觉得还不错也适合你,基础薄弱的话可以多补一下……”   “等下,等等,”何野从沙发上坐起来“我没说过我也要转学。”   对面沉默了一阵,何野继续说“我都已经高三了,现在去新环境我没有办法适应,而且每个学校侧重的教学内容也不一样……”   “试卷是一样的,你们都用全国卷,来这里你会有更好的教育资源,不仅如此”何起群毫不客气拔高语调“你还会有更优渥的环境,更多的机会。”   “小野,你不是很早就想离开江城了吗?”   “原来,原来是我们没有办法,才让你留在那里。你以为我看到你被他们欺负成那样我跟你妈妈就不会心疼吗!”   “现在不一样了,你有选择了啊小野!你想不想出国,跟你弟弟一起,去哪个国家随便你。只要你开口,你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你都不用去争去拼,你不需要去参加高考了,这是爸爸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何野征愣着看了眼手机,电话里何起群声音慷慨激昂穿透听筒,还在说着什么,他又掐了一把自己,疼得他确定这不是个梦。   但这一切太扯太不真实了。   何野重新接回电话,问“你中彩票了?” 第88章 月亮与六便士   何野重新接回电话,问“你中彩票了?”   何起群停顿了一下,笑了一声说“没那么夸张,供你和弟弟两个还可以。”   “噢……”何野垂着眼睛扣指甲,说“我不去。”   何起群语气凌厉起来“你别耍小性子,我是把你当成年人对待才会问你的选择,你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   何野试图冷静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当然有,我就想好好的考试爬上去,我之前的排名你看到了,我答应你的也做到了。前不久考了艺考的模拟考,我排名18,总共差不多一千个学生吧,我也想好了要报考的学校……”   何起群语气很冷漠,不屑道“你是说你作弊作来的排名吗?”   何野浑身都绷紧了,老秦明明说过不会通知家长的,可是他爸还是知道了?可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根本没有这么做啊,一瞬间他深陷在这复杂的关系里头疼不已。   何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隔了一会儿他才艰难的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出语句说,“我没有,我没有作弊。”   何起群坐在沙发上,看着从厨房出来的袁香琴侧过身子挡住手机,压低了声音“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难道老师还会污蔑你吗?事情已经过去了爸爸不想再讲那么多,你只要以后别再做这种事就行,好了,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我操了我他妈说我没作弊!”何野忍不住爆了。   “你怎么说话呢!”何起群压着嗓子低吼一声。   “你要我怎么说话,我态度还要怎么样!”   “我是你老子,你给我清醒一点正常一点別诨了行不行!”   这他妈的怎么就诨了!何野站起来觉得天旋地转,脑子晕晕乎乎的,他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强行克制着语气“我说我不想转学,我不愿意!你能不能听听我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想?”何起群冷笑一声“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说的很隐晦“何野,你别想跑回去瞎混,想都别想!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你答应好的!”   何野目瞪口呆,惊了“操我们不是在说学校的事?”   “要不是你答应我断了,你以为我会放你去学校吗!”   何野忍不住踹了一脚墙,觉得浑身的怒气都无处发泄,脑子混沌一片“我到底跟你说好什么了!我根本没答应过你这事,还有我回去不仅仅是因为他!我他妈的是个人好不好我不能有我自己的想法吗?”   “你的想法是什么,就是回去混吃等死昏昏噩噩混过高三最后一年?当初说想走的也是你,现在说不愿意的也是你,何野你告诉我你教教我到底要怎么样?”   “我是说要走,但是我不是说这样逃走!我要光明正大的考出去!”   “考个屁考你自己什么成绩啊你不知道吗?”何起群也忍不住拔高了嗓门,“你自己不是……哎,行了行了我都不想说你。”   “我他妈没有没有没有!你能不能信我一回!”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掰扯,你自己冷静一下。”何起群看着袁香琴越走越近,根本没去听他说了些什么,语速飞快地挂断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阵阵忙音,何野看着窗外当即有了想把它砸出去的冲动,他拧着眉强忍下来,心里像埋了颗定时炸弹一触即发。   何起群在微信上又发了些话,何野打字的手都在抖,抖得他几乎看不清信息内容,抖得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回复。   何野觉得自己身体里像藏了个黑洞,所有的情绪,愤怒或失望,最终都会被吸收消化得干干净净。他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了,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周身凝固低气压显示着他心情不好,或者说是极其恶劣。   屋内也很安静,卫生间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挺下的   徐岩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打开门探出来小心翼翼问“我能用吹风机吗?”   等到何野点头,才打开电源传出一阵噪音打破安静。   徐岩出来后换何野洗,他拿着衣服进去把门咔哒一锁,隔绝出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   何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精悍的短发消瘦的两颊,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里目光如炬亮得惊人。   他用力搓了一把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打开花洒,在哗哗水声里清晰地整理好了现下的状况。   他走出去的时候,徐岩已经躺上了床,他指了一下沙发说“你手机刚响了两次,有电话。”   “谢谢。”何野走过去拿起来,又带着出了寝室门。   下楼的时候宿舍大门已经锁了,何野只好往上爬六楼到了顶层天台。   秋末温度低得吓人,他随随便便踏着拖鞋出来,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灰色薄卫衣,刚一吹到夜风就被冻了个寒颤。   天台不止他一个人,何野无视掉抽烟的张凌其,走到另一个角落,靠着墙边把视频电话拨了回去。   虽然他戴着耳机,但那些对话依旧不可避免的被风带进张凌其的耳朵里,零零散散,张凌其听出来对面是个男生还听出来对面的人关系不一般,   张凌其看不惯何野的很多地方,比如他们完全相反的性格作风和舞蹈风格,但又有些地方是他不得不承认的像,比如那些傲气与无畏。   他同时又觉得新奇,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也会充满温柔和灵动。   何野无所顾忌泰然自若,也没刻意避开外人,平时聊什么继续聊什么。   原先他在江城会刻意避嫌是因为不想牵连裴梧,但现在不一样,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人能威胁到裴梧,他也就没有弱点。   裴梧今天明显也有心事,但两个人都闭口不谈,他们都只想尽量给对方展示好的一面,留有一个休息的角落。何野看着远处的夜景跟他说我在天台上,风吹的有点冷,这种时候适合抽烟你会喜欢的。   裴梧说我可以想象到,但我不一定会抽烟,我一定会亲你。   于是何野就弯着眼睛笑了,说,诶你这个人,就整天耍流氓。   “不是啊,”裴梧把玩着打火机,火苗亮起又熄灭“我是整天想你。”   何野闭了闭眼,这是第一次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魔咒封在心口。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但他就是在今天说了,说在何起群刚命令他做出选择后。   何野抬起头看着雾白月光,影影绰绰。   他又看着脚下,夜风隐匿在这座城市的金碧辉煌里。   这是一个月亮与六便士的问题,是一个何野人生中的重大抉择。   他的沉默让电话另一头的裴梧心悸,但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何野想,这个让大部分人都困难纠结的问题如果换了裴梧会怎么选?   他被送到外地被安排好学校与人生的时候,听到学校那些流言蜚语造谣诋毁的时候,他是不是跟自己一样驻足不前?   答案显而易见,他选择了自己。   不需权衡利弊,不用犹豫不决,任何人都一样,只想坚定不移地做特例与唯一。   所以,何野重新睁开眼看着月亮,温柔的告诉他说“我也想你了。”   那天的夜静谧深沉,没有人知道他在短短数秒内就说出了答案。   其实打从一开始,何野挂了电话给陈新羽发着微信想,裴梧就是那个唯一。   陈新羽是个夜猫子,这会儿也还没睡,秒回说ok,从艺考结束后给你安排拍摄。   张凌其听了全程,他走过去递了根烟,算是一种亲近的示好。   何野盯着他的指尖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说“算了。”   “喔。”张凌其有一些意外,“你不抽烟?”   “也不是。”何野说,他只抽一个人的。   张凌其没在意,他靠在围栏边上问“你是gay?”   何野头一回认真的想了这个问题,他花了一段时间整理,最后说“是。”   “你让我喜欢女生好像听起来也没有那么讨厌,但是我又觉得我没办法做到,而且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个男生,并且我没有办法喜欢除他以外的人,这算是gay吗?”   何野问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张凌其没有回答,他问“那他呢?”   “他跟我一样。”   张凌其点点头,“我觉得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去定义性取向,只不过你喜欢他他喜欢你。把事情变得简单一点,多好。”   何野笑了“有道理。”   他又问“那你呢?”   张凌其回头看着他有一瞬间哑然,最终无奈地说“我还以为没人看出来。”   “啊,”何野笑了“如果说我不是的话也许真的想不到,但是,我来这里第一天就看出来了。”   “哟。”张凌其揶揄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盯着香烟在空中燃烧的星点发呆,过了半晌才说“那又怎么样。”   何野拍拍他的肩,转身下楼了。   也许是托那晚深夜畅聊的福,张凌其对何野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有一副同类相近惺惺相惜的意味。   午餐时间,何野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某位痛改前非的刺头,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张凌其目光沉痛“咱俩一样。”   何野看着他,淡然道“不一样,我有对象你没有。”   “......”   张凌其一摔筷子,骂道“操了!”   杀人诛心。 第89章 暴瘦   张凌其骂完又坐下,看着何野纠结了会儿说“你就吃这么点?”   “饿不死就行。”何野随便吃了几口收拾餐盘走人。   边走边给徐岩发消息.:吃啥?说。   张凌其看何野走出食堂又绕进了小超市,说“没想到你还挑食。”   何野脚步顿了一下,翻了翻眼睛,转过身看着他说“给徐岩买的。”   这回换张凌其愣住了,傻傻的应了声“噢。”   掀开超市的塑料挡风,何野走进去的时候收到了徐岩的回复,顶着一朵心平气和的莲花头像说面包牛奶。   何野绕到两排零食架中间,对着各种不同品牌的面包沉默了一下,他看了眼张凌其觉得算了,于是闭着眼随便挑了两袋。   “他干嘛不吃饭?”张凌其追在他后头问。   何野走到保温柜里拿了两瓶纯牛奶,说“你不上课你当然不知道。”   “哈,”张凌其嘲讽了一句“有什么好上的。”   何野抿着唇想,这他妈重点错了傻逼!   他拿着东西径直走到柜台,阿姨问“支付宝还是微信?”   何野掏出手机说“支付宝吧。”   阿姨刚要扫,旁边挤上来个人,张凌其说“我来吧。”   何野叹了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突然开口说“傻逼!”   骂完抱着东西就跑,留下傻逼一个人在超市里目瞪口呆。   到了教室,隔着透明玻璃看去,徐岩正带着祁崎练习。任何舞蹈都离不开基本功,蒙古舞也是如此,只有扎扎实实打好基础,才能在既有的舞蹈上发挥出更加超脱的韵味。   “蒙舞重点在肩膀,有六种不同的肩膀动作,”张凌其站在一旁说“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软开度的问题,祁崎太硬了,转不开。”   何野点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大部分男生都很硬。”   “知道就好。”陈辰远远走过来说。   “陈哥。”两人都打了声招呼,里面徐岩和祁崎也循声看来。   “得了,”陈辰推开教室门,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他们“还算有点良心哈,知道刻苦了。”   祁崎讨好地说“那是,我们这不饭都没去吃呢嘛。”   “诶,”陈辰摆手“我可没让你们不吃饭啊。”   说着看一眼徐岩问“真没吃?”   见徐岩点头,陈辰叹气“闹呢?饿死算我的?”   何野把吃的分给祁崎和徐岩,徐岩赶紧吸了一口奶才说“活了。”   陈辰笑起来,等他俩吃完了,把东西一放一撸袖子“来,趁我今天有空好吧,亲自带你们。”   祁崎眼睛顿时亮了,陈辰又看着何野和张凌其说“你俩一块?”   “好啊。”   两人把外套一脱也加入了课后小训的队伍。   陈辰教了他们一小段,何野张凌其虽然都是学古典舞的,但总归都算中国舞,很快就把握到精髓,看起来也有那么些样子。陈辰负手站在一旁点评说“男生想帅还是得跳蒙古舞,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张凌其不然“古典不帅吗?”   何野也说“看人。”   把陈辰给逗笑了“你们俩小屁孩。”   小课结束后,陈辰喊住何野“你那剧目要改。”   何野没有意外,上回模拟考他的单项剧目分数并不突出,相比较同场考试的其他考生来说,还是缺少一些专业性的东西,偏艺术化了。   陈辰把自己改过的动作加进去让何野跳了一遍试试,全程陈辰皱着眉头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何野看不见自己,只好拿手机录着又跳了一遍。   一群人围着手机分析,舞是美的人是帅的,但就是有股说不上的违和感。   张凌其瞟了一眼说“要么全改了,你这样两个混起来还不如不改。”   陈辰拍他一巴掌“臭小子能不能尊重一下为师?”   张凌其没反驳但也没答应,别扭着一张脸缩到角落里去做自己的事了。   “要是有原版资料就好了,能混起来编,那个年代视频资源太珍惜,都传空了。”陈辰收起手机感慨说。   何野眨了眨眼,啊,那他好像还真有。   他从包里翻出一盘磁带,问“这个行吗?”   “哟,”祁崎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咋舌“你怎么上课还随身带这个啊?”   “你管人家呢,”徐岩斜他一眼“又不碍你事。”   “岩哥别这样啊。”祁崎给他捏肩哭诉道“你不爱我了吗?”   “别烦,没爱过。”面包牛奶根本顶不了饥,徐岩肚子正响着呢,要不是因为祁崎他也犯不着挨这顿。   “嘘嘘嘘。”陈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起这群小孩来他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接过何野的磁带翻了一下“挺老啊,你哪搞来的?”   何野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故事说来话就太长,于是掐头去尾短了再短,说“别人送的。”   ……   “嚯,”陈辰看着录像机播放的视频觉得有点不敢置信,于是又问了一遍“真送的?”   何野顶着全场人的目光压力下默默点头。   “啧啧啧。”陈辰举着手机翻录了一遍“挺全的,基本上裴清最经典的那几出都在这了。”   “什么人啊?送你这个。”   何野抿了抿唇没回,好在陈辰也不是真想知道。   他对照了眼手机屏幕,虽然画质不是十分清晰但足够看清动作和编排了。   “挺好的,”陈辰把手机收起来“你正巧有磁带,我正巧有老式的录像机,这玩意儿还是小周收过来的,运气不错。”   何野还是第一次听人夸自己运气好,他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认同,但他还是选择了前者。他把录像带重新收好,想,这确实是他的好运。   “小周哪来的?”徐岩好奇的伸出手摸了摸,铝制的一个小方盒,放个片吱吱嘎嘎吵半天,一看就是上个世纪的遗留物。   “不知道啊,他搁哪个角落旮瘩里捡的吧,反正我一搬进这宿舍就在了。”房间温度比外面高,陈辰脱掉外套放到藤椅上,只着一件单衣。   这是何野第一次看见陈辰的房间,跟他们宿舍没什么不同,一模一样的双人间,相同的上下铺和小沙发,连床都没大半点儿,无非居住对象的身份从学生变换成了老师。   陈辰上他平时也不常住,他本身有正式工作,说出来挺唬人的编制,学校只是他跟人投资合伙开的,偶尔有空才过来帮忙带带学生,毕竟带出来的好成绩也能做下一届招生宣传用。   有时候课上得晚了或者连着上一个星期课,老市区郊区跑得又累又不合算,干脆就在学校也跟人拼了间宿舍一块儿住。   屋里非常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小周的作风。但本身东西也不多,除去生活必用品连一丝娱乐相关的东西都没有。唯一亮眼的就是那个粉色保温杯和一摞五彩斑斓的热水瓶,好几个颜色都有,那种老式的,需要拔木塞的外壳塑料内胆水银的瓶。   何野顿时有点怅然,陈辰就是个舞痴,平常连自个穿衣都懒得收拾打扮,怎么直男怎么穿,审美堪忧。他们舞蹈部的女老师早说了,就凭他那张脸但凡能花点心思折腾下也不至于现在三十好几了还单着。   何野觉得这根本不是穿衣服的事儿,他瞟一眼角落里随便乱丢的奖杯和奖章。陈辰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了舞蹈,恐怕没有留下给别人的位置。   不仅何野,其他几个人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四处乱看。   “参观够了没?”陈辰打断几个人的各怀心事,挥挥手赶人“滚滚滚,别影响我休息。”   等把人送出门口,陈辰喊住何野“你最近吃饭吗?”   “吃了。”何野如实回答。   “噢,”陈辰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那多吃点。”   何野征了一下,到了周一称体重,女老师叹气“又轻了。”   她在本子上记录下来,那上面有每一个人的的体重数据变化,甚至有些人能精确到上午和下午。   她对着何野有些担忧地说“你这样不行啊,还有一个月才艺考,你撑得下去吗?”   何野心里涌上一股烦躁,他确实每天都在吃饭,三餐不落,但事实上他也真的在瘦,而且是无法控制的瘦。   瘦到每个人都要来提醒他说,好好吃饭。   有必要吗?   有这么夸张吗?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打个营养针什么的?”女老师关切地问。   何野没觉得到了这地步,没答应只是说“没事,我没觉得不舒服,等真不对劲了我会去看医生的。”   他的态度温和但坚定,让女老师不好再劝阻。   于是何野再次感受到了小周的万能,她居然找了小周,小周又找了徐岩。   所以场面就变成了,徐岩,张凌其,祁崎,陈新羽,何霏霏,还有他,六个人坐一桌吃饭。   从徐岩――张凌其――祁崎那条线他还能理解,何野指了下陈新羽何霏霏,“你们俩怎么回事?”   “噢,”徐岩先开口了“她说是摄影师就该时刻关心模特。”   “头一回听说。”何野毫不留情戳穿。   几个人汕汕地低下了头。   “那你呢?”何野无奈的看着低头猛吃的长发姑娘。   何霏霏抬起头,有副天然呆本呆的懵样,往边上一指“跟着她。”   “得。”何野无奈。   被五个人盯着吃饭何野是更加难以下咽,一口没吃就起身要走。   “诶,”陈新羽喊住他“你不吃啊?”   “我说了我没毛病,就是今天不想吃。”何野无奈道。   “……噢”陈新羽咬着筷子干巴巴应了声。   一桌人眼睁睁看着他出了食堂又拐进舞蹈部的门。   人不吃他们也不能按着何野喂他吃,只能……变着法子诱惑他。   “点外卖吗点外卖吗点外卖吗?”三更半夜刚下晚课,祁崎就来回蹦哒“明儿周末诶不放松一下吗?”   作息规律养生专家徐岩说“突然好想吃夜宵,你呢?”   何野静静地看着他俩表演“不。”   接着收拾东西就要穿鞋走人。   “哎野哥,”祁崎赶紧奔过去拉住他“别啊,去我们那屋,一块儿热闹热闹喝两杯。”   “不了,挺累的我想回去歇着。”何野穿好鞋靠在舞房门口刷着手机说“小周在群里说今儿他在校门口蹲点,舞蹈部的点外卖,来一个抓一个。”   说完冲他俩挥挥手,留下潇洒的背影和真诚的鼓励“加油哦亲。”   徐岩祁崎诱惑失败了换陈新羽上,买了一堆零嘴托何霏霏塞给他,美名其曰课后补充体力。   何野看着那一箱子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接也没接,“送你了。”   最后是何霏霏和祁崎吃了整整两个星期才全部解决完。   这场何野说“不,我只是没食欲”,但其他人说“不你必须吃”的闹剧直到陈辰开口才结束“嘴长在人家身上,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90章 赶上了   有了陈辰发话,何野越发变本加厉,没日没夜泡在舞房,一个人在初冬里跳到大汗淋漓跳到镜子满是雾气,直到身体吃不消才会停下喘口气。   临近艺考课程训练本就繁重不堪,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疲惫,每次下课后还坚持加练。何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身狼狈,但双眼亮得像星,像蓄势待发的弓,箭在弦上。   他知道这种状态是不对的,有问题的,但他控制不了。就像一种病症,让人上瘾。   只要一空下来他就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家里,江城,裴梧,还有艺考,太多太多,让他心乱如麻夜不能寐。   小周问过徐岩,何野每天天不亮就起,晚上也是临晨才回,但依旧不睡,徐岩经常半夜看见他坐在窗边对着手机发呆。   明明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他单薄的肩膀上像背着无形的巨石,一刻也不能停。   陈辰有点后悔“疯子,不要命了。”   小周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考试结束后就好了。”   第二次模拟考排在十一月中旬,又恰好撞上了高三全省会考。   会考又称高中学业水平考试,不过就拿不到毕业证,何野必须回到江城参加。   何野看着日历在那天画了个圈,好似给他乏味枯燥的练习生活中点亮了一道光。   陈辰重新编排的剧目很成功,何野发挥的比第一次更加老练沉稳。   考完试出来,那天的人流量比先前更大,学校大门前各个培训机构的学生们混杂在一起,车来车往堵的水泄不通。   何野找到校车的时候都快开了,他只来得及把东西丢上车,托徐岩帮忙带回学校。   “你还真回去啊?”人群混乱中徐岩皱着眉朝他吼了一句。   何野点点头,看着他上车,挥挥手“我跟小周请好假了,拜拜。”   后面排着的一辆私家车不停地摁着喇叭,司机也在催“快点快点。”   车门缓缓关上,徐岩看着站台上的人影叹了口气只好闭嘴,转身回到座位。   校车很快开远了。   何野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在昏暗的天色里看着站台上的牌子辨别路线信息。   冻的脸都僵了也没看出来哪路到高铁站,最后只好打了个出租。   等坐到车上,看着城市的夜影从窗外掠过,他这颗陀螺才从忙碌的一天里稍稍停下来喘了口气,他在手机上订票时才有了那么点真实。   要回去了,回江城去。   借着考试的名义,看一看裴梧。   因为没法估计考试结束的时间,何野只能现场订票,不过好在不是节假日,他顺利抢到了最后一班B市到江城的直达高铁。   紧赶慢赶到了高铁站,听着广播通知说最后一班列车晚点,一颗心又掉到了谷底。   他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只在兜里揣着根临时向陈新羽要来的签字笔,何野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厅里发呆,期间跟裴梧通了个电话,裴梧把考场告诉他“你在你们班考,老位置。”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还记得吧?7班。”   何野笑了“当然记得。”   “我来接你。”   “不用,”何野算了下时间“我得明天早上到,你也要考试,来不及的。”   “好吧。”裴梧不再坚持“考完等我。”   “当然。”   挂断电话前,裴梧说“辛苦啦小何同学。”   何野征了一下,弯起眼睛,紧绷的全身放松了一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些盼头。   最后一班车足足晚点了四个小时,何野抓紧时间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补足精神。   历经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第二天到江城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   何野几乎是车门开得那一刻从下车就开始跑,出了高铁站随便拦了辆车说去江城二中。   何野给裴梧发信息说我到了,对面没回,应该已经进考场了。   八点开考,七点半就不能再进场了,何野深呼吸了一下,强行稳住心神,说“师傅麻烦快点。”   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从后视镜扫了一眼他,慢悠悠问“外地人来旅游啊?”   “不是,”何野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语气焦灼“我考试,七点半就考。”   “卧槽?”师傅也惊了,没见过赶高铁考试的,还快迟到了。一脚油门踩到底,赶在了7:25把人丢到了江城二中大门口。   偌大的学校很安静,所有人都坐在课桌前做好准备等待着开考。   何野沿着无比熟悉的路线跑进高三教学楼,只有他一个身影孤零零的奔跑在走廊上,脚步声急促而清晰。   途径的考场里有些人转头看着他。   冬天的风冻的刺骨,刮在脸上又干又冷,何野顾及不了那么多,以最快的速度全心全意奔赴自己的考场。   等到了七班门口,监考老师已经在开密封的试卷袋了,看见他又重新放下,拿起金属探测仪在何野身上扫了一遍见没有异常才放他进考场。   全场人都已坐满,何野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等到他坐下后铃声正好响起,何野喘着气平复了下心情,他拉开了外套拉链居然觉得有点热。   他拿起笔时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太赶了,实在是太赶了。   何野闭了闭眼强行冷静下来,但好在赶上了。   会考的考场并不按照成绩排,是随机打乱的,他跟裴梧隔的不算远。   裴梧坐在桌前盯着钟表一分一秒走过,直到听见那阵匆忙的脚步声,他就知道,他来了。   考完试裴梧走出考场,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站在老位置等他。   他头发短了很多,整个人清冷干净,眉眼如画,带着笑朝自己招手。朝阳在他的身后打成一道光影,但他比光更耀眼夺目,惹得路过的女生频频回头。   裴梧突然心口一涩,他变了太多,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但那人一弯着眼睛笑起来,朝他喊“小裴同学。”   裴梧就想跟着他笑,好像他们只刚放学,只在三楼与四楼交接的楼梯口,只等了小何同学五分钟而已。   “这离高铁站有点儿远,”何野跟他抱怨“打车花了我二十呢。”   裴梧笑着抓住他的手,只是看着他说“太冰了。”   只抓了一下又很快放开,因为何野说“有人看着呢。”   “赶上了吗?”   “跑着去的,赶上了。”   心里那点思思念念都钻出了头,裴梧边走边听着他絮絮叨叨“诶好久没这么正经考过试了,我拿笔的时候都感觉好奇怪,怎么写都不顺手,哎反正我应该错挺多的,你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的,考试题目挺好的不算难,我挺好的就是很想你,你也挺好的回来就好。   但裴梧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温柔得倾听着小何同学像个话唠似得跟他胡天海地的乱扯,他觉得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最开心的时候。   何野跟他并肩沿着楼梯往下走,他说的很乱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会儿说天冷的好快,南方湿冷北方干冷,一会儿说学校还是老样子,一会儿说你头发有点长了,然后又笑着说我头发短了咱俩反过来了。   楼梯是背光的大白天也有点黑,走着走着身边人突然没了声响,裴梧刚转过身想问怎么了,就看见何野人猛地往下一栽,倒在他怀里。   周遭有些零零散散的学生,人群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那副场面很吓人,他闭着眼睛抿着唇线脸色苍白如纸,裴梧揽住他,轻轻地喊了声“小野。”   刚按上他人中,何野眼皮颤了颤睁开眼说“没事。”   裴梧扶着他站起来,蹙着眉很担心“能走吗?”   他用力扯了一个笑,佯装自然“真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   “多久没吃饭了?”   何野心虚地看着他小声说“大概……快一天吧?”   何止24小时,他这段时间来就没好好吃过饭,昨天又因为考试提前12小时断食断水,防止第二天浮肿影响发挥,后来为了赶高铁也没时间吃。   裴梧抿着唇隐隐带着怒气,不再顾忌外人,拉着他往学校外面走,想在学校对面的小超市买了些临时饱腹的东西,何野站在门口懒得进去,冲他喊“甜的就行,我不挑。”   裴梧随便拿了一些刚付好钱转过身,方才还蹲在地上逗狗的何野已经两眼一黑晕倒在了人行道上。   “……”   裴梧抱起人打车往医院赶,在出租车何上野又醒了一回儿,吃了两块巧克力缓过来一点,但依旧很虚弱。巧克力很甜,甜得发腻,何野灌了口矿泉水在裴梧眼皮子底下乖乖啃完了,一边啃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他。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委屈样让裴梧都忍不住心软,凶他都说不出重话,最后只是叹气。   好在何野只是纯粹的低血糖再加营养不良,大夫开了几瓶葡萄糖让挂着。   “要打多久?”何野问。   秃头大夫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瞥他们一眼“几个小时吧,你有事?”   何野点点头“下午还要考试。”   裴梧看着他“还去考?”   “去啊,”何野看了眼手机时间“三点前能挂完吗?”   考试是正事,大夫同意了敲着电脑说“晚上再来挂吧,我给你写上了,你来的时候给护士看就行。”   “谢谢您。”何野起身跟裴梧下楼。   那天是周六,楼下挂盐水的空椅全给老人小孩占了,护士看他脸色很差,收拾了一张病床腾出来给何野躺着睡会儿。   裴梧缴完费回来时何野已经醒了,他穿着外衣还盖着被子被闷出一脑袋虚汗。   裴梧把几袋子东西放下,抽出纸帮他擦干净,拿枕头垫着让他从病床上坐起来。   何野皱着眉说“热。”   他一手插着针脱不下外套,裴梧只能帮他扯了一边袖子,黑色的羽绒服堆叠在腰后。   “不睡了?”   “吵。”何野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门口,外面全是追逐打闹的小孩子。   裴梧走过去把门带上,知道何野睡觉特别静,一点点响动都能吵醒他。   他没强求何野再睡,拿出小桌板打开,把点好的外卖给他一样一样摆好。   何野看着白花花的粥和配菜咋舌“真素。”   裴梧瞥他一眼“你吃不了刺激的,谨遵医嘱知道吗?”   何野吐了吐舌头,掰开筷子“听您的。”   看着素但闻着香,而且味道也好,何野很久没吃这么干净过了。   饭后还有小裴同学给他削的苹果,何野吃饱后餍足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困了。   此时那张床上小桌已经被收拾干净,摆了几套卷子,裴梧还穿着校服,坐在他对面演算一道物理题。   他翻了翻裴梧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除了各种零食水果还有一小袋药。   “胃药,眼药水……”何野碎碎念着掏出来看,征了一下问“你眼睛不舒服啊?”   裴梧坐在他对面揉眼睛说“有一点。”   “啧,别用手揉。”何野感叹了一句“小裴同学好努力啊。”   何野看着他拿着一小瓶蓝色的眼药水拧着眉找不准位置,伸手接过来“我给你滴吧。”   裴梧仰起脖颈抬起脸乖乖等待着,何野俯身靠近他,他睫毛颤动的厉害,何野轻笑了一声,说“小裴同学原来怕这个。”   两人距离很近,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何野耐心哄他“别慌啊,很快的。”一边飞快的在他眼睑下方挤了一滴水进去。   滴完之后突如其来的清凉感让裴梧觉得更加奇怪,他蹙着眉有些难受,扭了一下脖子。何野说“别动,闭着,等会儿再睁开。”   于是他就听话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何野,那双本就漂亮的眼像加了层光,此刻正明晃晃得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何野离开他的时候被撩的心神荡漾,忍不住耍流氓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本来只是如蜻蜓点水般,何野刚要起身就被裴梧按住了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第91章 渴   唇舌交缠间两人鼻息乱成一片,他们在病床上接吻,耳边还能听到门外纷杂的脚步声和小孩子扯着嗓子尖利的哭喊声。   从知道自己能回江城的那一刻起何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像踩在云里落不到实处。昨天到现在,绷着那点劲儿用来考了两场试,剩下的他做什么都没了心思。   直到亲到了那人抱到了怀里,亲眼看见他的一眉一眼,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何野好像才终于从云里落了下来。   裴梧按得很用力,何野用空着的右手摸了摸他的手,示意他放松。   何野激动,但小裴同学比他更激动,揽住他靠在自己身上,裴梧贴在他肩窝黏人的不行。   何野用下巴抵着他头发,问“还写作业吗?”   “……”一番天人交战,裴梧顶不乐意的黑着脸从他怀里爬起来。   就在何野以为他要继续刻苦用功的时候,小裴同学“啪”一声把小桌板合上了。   “一会儿做,”裴梧回头看他“先陪你。”   语气非常傲娇,何野没忍住笑了“哎我发现俩月没见你怎么还能往回长呢?”   裴梧不搭理他的取笑,低着头自顾自扒拉塑料袋“药不能停啊。”   何野挑了挑眉“我总觉得你在内涵我。”   “绝对没有。”裴梧大义凛然。   他翻出了一板塑料外壳的东西,何野看着他拆开包装问“这是什么?”   裴梧没回,直到他接到手里才发现那是一支唇膏。   何野愣了,“你还买了这个?”   裴梧伸手拿过来打开盖子,拧出一小截半透明的膏体,说“不是说北方风大又干吗?”   何野下意识添了下嘴巴,一圈死皮,“靠我都没发现。”   裴梧帮他涂好唇膏,何野举起手机对着黑漆漆的屏幕照了一下。   裴梧笑了“帅的。”   何野厚着脸皮又放下“那当然。”完了又在他嘴上吧唧亲了一口说“分你一点。”   уиуаи斐卜   中午的那点时间只够挂完两瓶葡萄糖,裴梧找来护士给他拔针,护士手脚很麻利,她对这对小帅哥印象很深,叮嘱说“有空记得过来啊,还有好几瓶呢。”   何野用一小团棉花按住手背的针孔,点点头说“好。”   护士出门前又顿住脚步扒着门板喊“小帅哥?”   两人转过身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问“有女朋友吗?”   裴梧平静的转回来替他披好外套。   何野怔住了条件反射抬眼看裴梧,不知道她问得是谁,反正何野说“都有。”   他借着身形阻挡偷偷攥紧了裴梧的手,裴梧只是低着头扶他站起来。   那小护士好像还有点遗憾,说“那没办法。”   说完走了,只剩一室寂静,裴梧单肩背着包,牵住何野打针的左手,因为长时间不动变得冰冰凉凉,僵直的屈指放在他掌心里。   他们走到医院门口打车去学校,并排坐在后座,何野懒散的歪着身子靠在座椅上,像没骨头一样。   他半眯着眼无精打采。   “困了?”裴梧问他。   何野深呼吸一下,让湿冷的空气冲掉那股睡意,嘴硬说“还行。”   裴梧看着他强撑的样子,一语道破“刚才不睡。”   何野偏过头看着他,有点无奈“刚不没想起来嘛,你也没睡。”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舍不得。”   舍不得睡,因为想抓紧时间看看你。   裴梧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一见到了人,全部的想法都抛到了脑后,那些在心里酝酿反复无数遍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想抱他亲他,一刻都不愿分开。   两人都不再说话,司机显然也不是个爱唠嗑的人,车里一片静谧。   何野看着他放在座椅上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裴梧很瘦,纤细的手腕骨节分明,何野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握住他的手,裴梧很乖,任他捣乱。何野隐蔽的顺着手背往上摸,摸到了一个有点软的东西。   他扒拉下来一看,居然是根皮圈,先前遮掩在校服宽大的袖口里他都没注意。   “什么时候戴着的?”   何野手指勾住黑色的细绳拉了一下,是他原来扎小辫用的那根。裴梧垂着眼睛说“忘了,你走的时候吧。”   何野总共才走了两个多月,他不至于这么重要的事也记不清,只不过是主观上的刻意遗忘罢了。他语气很平静,轻飘飘一句带过,带得让何野心里一颤。   医院离学校不过十分钟距离,两人下车后裴梧看了眼时间说“刚好。”   他们一路走向高三教学楼,已经陆续有考场开门,只有小部分学生还稀稀落落散在走廊。   两人照旧在楼梯口分别,裴梧安慰说“别太紧张,会考而已。”   何野乖乖答应了“好,你也是。”   他拍拍裴梧肩膀,让他放松。何野看着他走远,走没几米又回头叮嘱他“也别睡着啊。”   何野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直接笑了出来,“行。”   明明一小段楼梯给他走的一步三回头,裴梧揪着心放不下。   何野站在原地悠闲的朝他挥手“一会儿见。”   楼梯很短,纵然他走得再慢也有走远的时候,何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不急不缓的朝自己考场走去。   这回他没踩点赶考,依次排队跟在前面的人过安检,老师眼神停留在他外套口袋上,用仪器扫了一下看没响,就让何野进了。   何野揣着口袋坐到位置上,他来时空荡荡的兜里现在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何野掏笔的时候摸索了好一会儿,他僵持的姿势很滑稽,有好几个人盯着他看。何野干脆一把全掏出来堆在桌子上,几支笔,一把三角尺,一块巧克力,一包餐巾纸,几颗糖和两包小饼干,还有一支唇膏。   他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把笔和尺子拣出来,等挑完了再把剩下的放回去,何野拍了拍口袋,只要一想到这是小裴同学神色严肃要求他必须带上的“必需品”就有点想笑。   他幼稚又直白的举动,像一个小孩子管喜欢的人口袋里偷偷藏玩具。   这里不仅仅有必需品,还有小裴同学的心。   整场考试何野都挺顺畅,他没逼着自己去考到多少排名定一个目标分,只是规规矩矩按照自己标准做,实在不会的题也不想为难自己,毕竟他都整整两个多月没动笔了。   他真的是按照小裴同学说到那样别紧张,一点儿不紧张还挺轻松。   但反之说这话的小裴同学却没有那么好过,他执笔屏气凝神演算题目。   会考并不是一场规格十分严肃的考试,题目难度不高,要求的标准仅仅是及格而已,但不及格就拿不到高中毕业证书。   宽松的标准造就了考场随意的氛围,考场里随处可见写完题目就立刻趴倒在桌上休息的人,大部分学生都把它当成了高压状态下的难得放松。   但裴梧却依旧以平常考试的态度来对待它,严于律己。   无非是他小题大做,而是深埋在脑海里的本能,让他机械性的去跟随平时的节奏,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略长的刘海微微遮挡视线,他绷紧脊背,脑子里飞速思考推演,行云流水的字形符号在纸面上倾斜而出。   努力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它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背后蕴含着无数汗水与眼泪,前行攀登的过程孤独而寂寞,它压榨消磨着你的耐心和时间,却不给你一个明确的未来。   前路未知,退无可退,所以只能不断地努力再努力,义无反顾不留遗憾。   考完试两人照旧前往医院,护士眼熟他们,刚一走到窗口前就说“我记得你们。”   她接过何野的单子随便瞟了一眼放到一旁,给他拿药。好几个塑料瓶在小筐里堆积起来,看到何野胆战心惊。他虽然不怕疼,但很不喜欢针孔扎进皮肉的瞬间,总不自觉僵着身子。   裴梧轻轻扯他的手“别怕。”   何野嘴硬“不可能。”   裴梧笑了一声没说什么,直到护士擦完碘酒真要扎的时候,何野拧着眉撇开头,裴梧站在一旁看见了,伸手挡住他的眼睛哄他“很快的。”   何野又把他手给拉下来,赌气“不至于。”   给护士看得乐了,她熟练地调试完滴管,冰凉的针头扎进身体里的感觉让何野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他皱着脸嘶了一声。   裴梧觉得男朋友可可爱爱忍不住摸了摸人的头发,何野一脸怨念,却动弹不得。   护士撕下贴布绑在何野手背上,看着裴梧的校服闲聊问“就你俩,没大人啊?”   气氛在瞬间凝固。   “啊,”裴梧扶着何野站起来,半搭不理应了声“坐哪?”   护士探头看了看,外面走廊上人声嘈杂,说“要不还是中午那块儿吧,应该还空着。”   “行。”   “我就不领你们过去了,挂完了按铃喊人就行。”护士一边飞快收拾着东西一边说,期间还有同事过来喊她帮忙。   何野点点头跟着裴梧往中午那间病房走去,还是角落里空着的那张病床。   医院年代久远,陈施摆设皆已老旧,但好在整洁干净。下午的浓烈夕阳透过窗外打进来,落在叠成豆腐方块的蓝色棉被上,窗边摆了几盆绿植看着很宜人。   何野靠着躺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困了,他左手半搭在裴梧温热的掌心里,僵硬麻木的手要觉得舒服一点,他坐直身子,右手闲着无聊拨弄男朋友的头发。   裴梧低着头看题,丝毫不为所动。   留着偏分的小裴同学收起那股冷冽不羁,真有了副乖乖学习的三好学生样。   何野伸手撩了一下,心里很微妙,但他没再骚扰小裴同学写作业,收回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人看。   从长过眉毛的黑发,到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再到有一点唇珠的饱满唇瓣,下面是微微凸起的喉结和线条流畅的脖颈,它们没入校服衣领,再往后就不可循了。但何野能想象到他精致漂亮的锁骨和蕴满力量的肌肉。   他的视线直白热烈让人无法忽视,何野看着看着,室温不知不觉升腾,心脏砰砰跳的厉害。   裴梧抬起眼,何野跟他对视了几秒飞快地撇开头,欲盖弥彰去够床头的水杯“有点渴。” 第92章 回家   他坐的离床头有点距离,够了一下没碰到。   还是裴梧起身拿过玻璃杯交到他手里,何野仰头把水喝干净,裴梧还是看着他。   两厢对望之下何野闭上眼,想象中的亲吻却并没有到来,反而是裴梧微微探身,柔软的唇贴在了他额前。   这个亲吻虔诚的不带一丝欲念。   他有些无奈的捧住何野的脸“乖一点。”   于是何野只好乖乖听话百无聊赖的看男朋友写作业。   屋里寂静得只剩绵长的呼吸声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夕阳落在他的校服和手上,像伴随着那些题目和知识一起照亮前方来路。   期间晚饭又点了外卖,何野撒泼耍赖不愿意吃素的,就差躺床上打滚,裴梧只好随他点了味儿重的酸菜鱼。   何野没什么爱吃的东西,也没什么不爱吃的东西,荤腥不忌,唯独爱鱼,倒真像只猫似的。   还是他们原来常点的那家,送外卖的小伙子看见裴梧说绕挺远啊。   不敢让护士发现,两个人关了门悄没声儿的躲在房里吃。   何野吃的挺欢,鱼肉细腻肥嫩,刺都被挑干净了,酸菜地道红油汤底香味诱人。他深觉是这么长时间来吃得最像话的一顿饭,即使被辣的喝光了两瓶可乐。   吃饱喝足后,何野拍了拍肚子靠在枕头上玩手机,不停打嗝,一阵一阵的,很好笑。   裴梧说他“太贪了。”   何野翻翻眼睛,手指在屏幕上戳个不停。   裴梧把通完风的窗户合上,怕初冬冷气浸了人。收拾完东西,他看何野手机响了三次挂了三次于是他善解人意的说我去丢个垃圾。   裴梧没坐电梯,徒步穿越四层楼梯,又站在在大门口抽了根烟。   天色暗沉,院里漆黑一片,这种平平无奇的普通日子里来往的人都少,而身后的大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裴梧就站在那片黑里,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烟夹在指尖带翻了思绪。   江城这座人民医院建在整个城市中心,全部的设施建设道路规划都围绕着它呈放射状展开。历史悠久到难以寻觅,前身如何是不得而知了,翻修至今它占据了一个很可观的面积,通体白色略带欧风的庞大建筑在周遭三线城市衰败灰旧的掩映下相当打眼。   它傲然矗立着,像是理所当然。   毕竟它见证了大部分江城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在这里迎接也在这里道别。   十八年前何野也在这里出生,四个月后的次年,裴梧顿了一下,他没在这里他是在他爸的家乡出生,然后来到了江城,在这上的户口,成为江城人。   裴梧突然觉得这种感觉还蛮奇怪的,根本没有遗传的说法,除了个子略显突兀以外他从骨子里就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这里的湿冷喜辣,他都能适应,甚至那一派发音拗口的方言他都能学的七八分像。   他好像彻底融入了这里,然后四年前他在这座医院送走了他母亲。   何起群的电话追得挺及时,掐指算他也不过回来了一天不到。   何野接起电话,对面来势汹汹张口就吼“你现在在哪!”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何野沉着脸相当不耐烦,“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起群被他气的不行,一股闷火往心头蹿,“我不管你在哪马上给我滚回学校去!”   他正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紧要关头手机收到了儿子莫名其妙的出行信息,还以为是发错了,一查银行流水,果然是偷偷摸摸跑回去瞎混。   何起群自认对这个儿子了如指掌,他猜也知道是去找那个“朋友”去了,除了谈恋爱他对什么事还会这么上心。   何野试图解释“我是回来参加会考,不是偷跑回来的!”   这话并没有消减他爸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何起群说起话来也不管不顾,“你当初要是听我的话转学你还用得着回去吗!少废话,明天就给我回学校去!”   何野抓了两把头发烦的不行,一股劲就冲了上来,直接吼回去“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他妈说我要考试,我不考就没毕业证你懂吗!”   “你是冲着考试去的吗!你是我生的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我就是见了他又怎么着啊,我不走!”何野捏着那个玻璃杯在床头柜上敲得梆梆响好像当作了他爸顽固的思想。   “我让你想清楚你怎么想的,你就是这么想得!”   “说了不去不去,哪都不去,留学好啊你自个去呗我不稀罕啊!”   “何野!”何起群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的喊他名字,嗓门大的穿透听筒“我看你就是有病!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回去受罪,铺好的路不走偏偏要去吃苦!你能不能懂事一回听话一次?爸爸妈妈还能害了你啊?”   “我不是,”何野被他绕得脑子一团浆糊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诶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你是老几啊,你才去学了几个月啊你就以为全中国的学校都任你挑了是吧?”何起群骂完了又苦口婆心的训“爸爸是不是从小教育你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啊?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你不要只看见别人的光鲜亮丽也要看见人家背后付出的汗水和努力。”   “年纪轻轻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是为你的人生负责!”   这话直接把何野惹炸了“我就是不知道啊,不知道怎么样吧就!我才十八岁我就是错了又怎么样!”   “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用不着你们!”   最后这句话是他握着手机对着听筒说的,他没管对面何起群还想回什么直接干脆了当挂断电话。   徒余无处宣泄的怒火憋在心里,寂静的空间只剩嘟嘟盲音。   他赤着脚站在地板上这会才觉得有点凉,他颓然坐在床沿,有些无力迷茫。   他一早做好了跟他爸大吵一架的准备,银行卡绑的是何起群的身份信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爸的监视之下,但凡有任何异常何起群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不过这个电话还是再一次突破了他对家里那点期望的底线,原来有着血缘亲属的家人之间撕破脸来也什么都可以说。   这支烟还是太短,裴梧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听完了这个电话。   原来跟袁香琴打完招呼的那天,他全家都搬走了。   裴梧生的太好,穿着校服又显得端正温驯,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面无表情在这些探寻的目光里发了一会儿呆,手在校服口袋里攥紧了烟盒,心里痒痒的是犯了瘾,想要不要再抽一根。   直到听见病房里传来的一声响动,裴梧猛地站起身推开门冲进去。   何野正保持着一个很尴尬的姿势,他站在床边翘着一只脚,左手张握着却什么都没有,像拿了团空气。   裴梧走过去看,是水杯摔到了地上碎成一片玻璃渣子,裴梧扶过他回到床上,问“碰到没有?”   何野摇摇头,裴梧给他擦干净脚,又蹲下身收拾水和碎片。   看得何野心惊胆战说小心点,又说对不起。   裴梧几下把地板恢复如初,揉了一下他脑袋,何野抬手想抱他却被裴梧一把抓住。   手背上贴着的输液管此刻通红一片,原先透明的葡萄糖全倒流成了何野自己的血,还在不断上升大有不停的趋势。   裴梧沉着脸立即按铃喊护士,没过一会儿走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小护士飞速开门进来像在躲人。   她也算经验丰富,看一眼那根血红的滴管立即就明白过来,“哟”了一声不慌不忙摁着何野手背止血,调着滴管又给他打回去。   全程两人都没话,只有何野干巴巴地解释“可能不小心碰着了。”   这话肯定不是对护士说的,不过裴梧也没搭话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   护士眼神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瞥一圈,八卦道“吵架了?”   吵架是吵了但不是跟他吵,何野在心底转过这句话,也不回答。   最后裴梧说“没有。”把人送出了门。   何野坐在床边,裴梧坐他对面,另一张病床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何野说快挂完了收拾收拾回去吧。   裴梧说不急,何野摸他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烟雾缭绕里裴梧只好又把窗户打开通风,他转过身的时候看见何野也侧着在看他。   那支烟燃得很快,月色里他眸光微烁。   “我回不去了。”   “我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学校,”他掷地有声字字珠玑“我只能靠自己拼出一条路来。”   他看向裴梧,问“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夜风吹过他的脸庞,带起一点冰凉的雨滴。裴梧向后仰靠在窗边,坠在醺然桂花香里笑起来,明眸皓齿“有点难度噢,B市呢。”   首都名校云集人才济济,是全国万千考生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下他的任务从走出去变成了去最好的城市上最好的学校。   但是,“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就算千辛万苦前路坎坷,无边黑夜里有我相伴。   何野仅剩的小半瓶水挂的很快,裴梧喊了人来拔针   来的护士又换了一个,拔完了心心念念说“明天还有,记得来。”   何野:……   裴梧背上包拉住人冰凉的手,“走吧回去。”   “回哪?”   “回家。” 第93章 小孩   何野跟着他到门口打车,出租车开过街口的时候何野看着窗外突发奇想“要不要去看看奶奶?很久没见了。”   裴梧看了眼手机说“她睡了,算了下次吧。”   “行。”老人家一向睡得早,何野不便叨扰于是作罢。   车子径直开的江城二中门口,司机挺惊讶“大晚上来学校啊?”   何野说“对啊我们家在这。”   会考的两天里都没有晚自习,腾出场地给高三学子考试的其他学生早搁外面野翻了天。   但高三不能,高三是没有任何娱乐时间的,何野看着他俩争分夺秒这场景觉得也是没谁了。   他在墙根劈开腿成180度练软开,本来裴梧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吧,何野摇摇头说不行,这玩意就是得天天坚持,一天偷懒不练身子就硬了。   身子硬了跳起舞来就没模没样,不好看。   距离艺考最多还有小半个月,何野不敢松懈,他得时时刻刻绞着那根弦,让自己保持最佳的状态上考场。   何野看着坐在他对面埋头在小方桌上写题的人,笑了,逗他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呗?”   裴梧从厚厚一沓试卷里抬起头来,也笑“不行。”   不行啊。   高三如同行军步仗,来年六月就是上战场,你可以不前可以退后,那就别怪他人杀你个片甲不留。   一分拉开千人,一题相隔万里。   “我多做一道,多对一道,就是离你更近一点。”裴梧说。   啧,什么时候小裴同学还能有这样的觉悟啊,何野叹为观止。   何野忙着腿空了手,正好裴梧要听写,拿过英语课本说那我给你报吧。   于是他就这么个姿势爬地上撑着念单词,何野分着心腿根又酸又麻,几个词等的他不耐烦,掐不准间隔时间,后来只好盯着小裴同学笔杆子,看笔停了再报下一个。   也许是因为对着的是小裴同学,何野头回觉得撕腿这么难捱痛苦的事时间都能过得飞快。   许久没碰课本,那几个单词给他念的歪七扭八,语调奇奇怪怪很难辨清,裴梧捏着笔闷声笑了一下。   何野听见不干了,一巴掌把书拍地上“别笑!听写呢,严肃点。”   裴梧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听写。不过好在何野报了几个就找回了感觉,又恢复到以前标准的语调。   全弄完了以后已经快到十二点,何野洗完澡瘫在床上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感慨道“太苦了,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高三真的不是人过的。”   他洗完澡后黑发柔顺地躺在额前,显得非常乖巧,浑身散发着沐浴乳的香味和微热的水汽。   裴梧钻进被子趴在他肩窝满足的眯着眼睛,觉得无比安心“也就还剩小半年,”裴梧掰着何野手指头给他算“现在十一月,明年六月初就考,这个月也快完了,满打满算六个月。”   “而且,一般来说很多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高三。”   何野猛地坐起来,“也有不一般的情况。”   裴梧抬起头看着他,思索片刻说“咱俩是一般人。”   何野点点头“对,没下回。”   裴梧笑起来睫毛蹭得他有点痒“就这一次。”   何野手握成拳,跟他轻轻相碰,“拼一把。”   “嗯。”   毫无保留不遗余力,就这一次,谁都别后悔。   第二天照旧是考试,何野被裴梧押着起来难得吃了回早饭,饱暖思淫欲这会儿困的打紧。   上午挺顺利,中间午休照例去了医院打吊瓶。   打完拔针的时候护士挺遗憾,“挂完了。”   她犹犹豫豫想说“下次再来啊。”又觉得这话不合适。   何野看的挺逗,他故意扬了扬手,露出一根小裴同学同款小皮圈“拜拜啊,不来了。”   当然是同款,他昨晚亲自从裴梧手腕上扒拉下来的。   裴梧说“那我戴什么?”   何野又翻了根以前的丢给他,“你盘这个,我盘你盘过的。”   裴梧:……   下午最后一场地理的时候,何野正在做卷末的一道大题,底下还有四五道小题,其中一道它问为什么这个地方种玉米不种别的?   何野屏着气想我哪知道啊就是爱玉米不行吗,笔上老老实实的写,答:因为balabala……   他提前交到讲台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何野没开铃声,震动嗡嗡的叫,吵得人心烦意乱。   监考老师挂了三回最后问“谁的?”   要说这会考不严呢,何野只好起身去教室外面接了个电话。   本来监考老师端着张椅子坐在门口,也跟着他听。   号码是个陌生的,何野一向少有电话,新时代的青少年谁还打电话啊是微信不够香吗?   几道扎眼的红标告诉他大事不好,他捡了熟悉的那个打过去一直没人接,又打了未接来电最顶头那个陌生的,这个倒是接的很快。   一道女声跟他爸何起群说了一样的话,她问你在哪,然后她又说不管你在哪你现在来医院。   她喊的挺声嘶力竭,端坐在门口的监考老师也听到了。眼睁睁看着何野挂断电话一头冲进教室,走到位置上抽出卷子交到讲台,背起包就走。   前后不超过十秒,监考老师傻了眼,站起来冲着人远去的背影吼“诶,诶你干嘛去,没到交卷时间呢!”   “我提前交了。”何野头也不回。   他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手颤的不行,紧紧抓着手机摁亮又摁灭了几十次,裴梧在考试。   半小时,就半小时,他想再等等。   天空下了一点小雨,何野从车上下来奔跑着冲进医院,前台告诉他“人正在手术室抢救,邻居送来的,还没缴费呢你先把费用缴了吧。”   何野摸出家里给的那张卡,护士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你是病人亲属吗?”   何野征了一下,护士又说“那你等会儿吧等你家长来。”   原来她不止打给了何野,而是把老人家的近期通讯录全拨了一遍。   她低头写着表格感叹世态炎凉,只有两个人接了电话。   何野在手术室等了一会儿,期间走过去两个清洁工五个找错了科室的家属,他们神色匆匆步履不停,却又都在经过时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何野。   灯牌上亮着手术中的病症科室,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孩子,组合成了一副值得他们窥探的故事。   何野没有看他们哪怕一眼,只是神情木然地盯着医院泛黄的墙面发呆。   笔间萦绕的消毒水非常难闻,何野一度觉得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刚上来的时候在电梯里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头发湿淋淋的,面色苍白眼里空洞,难怪载他来的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一直瞟他。   他刚说不来了结果又来了。   他就这么呆坐着挨过史上最漫长的半小时,直到一阵脚步声奔来,何野转过头,两人对上视线俱是一僵。   裴湛在他旁边坐下,何野把来龙去脉跟他复述一遍,男人点点头倒也不惊讶。“老人家生病挺久了,岁数大了腿脚就不利索了。”   “我把费用缴了。”   何野看他一眼,裴湛没说话,只是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又递给何野,不抽烟的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   “你告诉裴梧了?”   “没有,他今天考试,我想等他考完了再说。”   “嗯。”   裴湛斜着眼看看他又问“那你呢?你不考试?”   何野在休学和艺术生两个选项里快速地纠结了两秒,说“请假了。”   裴湛点点头,不再例行公事客套寒暄。这就是成年人和未成年间的区别,他是成年人就总想着循序渐进上来开场就打感情牌,但孩子们才不会想那么多,他们直白而热烈,有什么就说什么。   孩子到底是孩子,就像这小子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周身上下都叫嚣着一股无措。   香烟往往是拉近两个男人距离的最佳利器。   烟雾缭绕里,裴湛跟他讲了一些小裴同学的过往“裴梧以前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裴湛要一边想一边说,好像在回忆他以前的样子,“他以前很爱玩,不太爱读书,但是又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   何野闪过他翻着摩托车杂志的样子,在叙旧和张子樾一起玩牌的样子,他会的花样很多,王轩本来教过他一种很晦涩的技巧,信誓旦旦说自己也学了很久,结果裴梧还是一天就学会了,还从他那赢了不少零花钱。   他们同居这段时间里何野也拉着裴梧打过游戏,无非是市面上最火的那几款,何野的游戏生涯远比裴梧长,他的高中时光大部分都花费在了这上面。本来自信满满要完虐一把结果跟小裴同学几场solo都不相上下。   何野点点头算是赞同了裴湛的说法,小裴同学确实在“玩”上面很有天赋。   裴湛继续说,“后来他因为家庭变故,我们就决定把他送去外地学习,全寄宿的那种。”   “结果没过多久他自己又跑回来了,那是他最出格的一次。”   “不过想想也是,我们都没问过他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决定了他的未来,”裴湛叹气,有些无奈“我们是他的爷爷奶奶舅舅舅妈,还是代替不了他的父母,你应该知道,他母亲去世了。”   “他爸……”裴湛突兀地顿了一下,拧着眉说“他妈的他就是个混蛋,丢下自己七老八十的母亲不管,带着小三跑到国外逍遥去了,还要裴梧帮他养。”   “小裴才多大啊,十五六岁就搬出来独立,我们谁都没想过他夹在我们两家之间很难做,我们都以为小孩子嘛,不会懂那么多的。”   “结果,他就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了,一分钱都不拿,自己养自己,还养他奶奶。”裴湛偏了偏头抽了两口烟才缓过来那股气“你初中是不是一中?”   何野不太自然的点点头。   裴湛叹息“他那个时候也是浑到没边了。”   何野心里一跳,尽量委婉的说“他打架的事?”   裴湛有些无奈“没那么夸张,没有踩断手,”他停了一下含糊其辞,报了个名字出来,“你们那届应该都知道。”   “只是手指,两根手指,食指和小指,”裴湛伸出手夹着烟比划了一下,又说“不过接上了。”   “他也是第一回 闹得这么凶,叛逆期吧……”   何野面无表情打断他“不是叛逆期,裴梧有他自己的理由。”   裴湛说的那个人何野都快忘记了,忘记了他是怎么样像只打了激素的雄鸡一样嘎嘎叫着宣扬每一个人的隐私和秘密,小到男女生间的八卦绯闻,这个女生的肩带颜色,那个男生的生殖器形状,大到例如何野,例如裴梧。   如果说文予对何野是造谣污蔑的主要加害者,那‘公鸡’就是扮演着敲锣打鼓宣扬传播的大喇叭。   他作的恶一点都不比文予少。   用小刀刻在何野课桌上的那些污言秽语,留在那么多人生命里自卑和痛苦医院可接不起来。   何野冷漠的想,这是他应得的。   被涂改破坏成满目狼藉的桌面得直接铲除表层的划痕,像扒掉人的一层皮,再重新打磨喷漆,才能整旧如新。   老师不管家长漠视,那就只能用他们自己的法则来解决。   何野说的斩钉截铁,言语间直接表明立场,裴湛在他身上找不到共鸣,只能喃喃着“……你们这些小孩啊,太犟了。” 第94章 窒息   手术室的灯牌随着他落下的话音一起熄灭,医生们鱼贯而出,“摔倒磕碰到头,压迫到脑血管,尽力了。”   有的说“节哀顺变。”也有的说今晚吃什么。   护士喊去楼下签字缴费,问还有没有家属,赶紧叫过来。   没有电视剧里的悲天恸地,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平淡地告知结果。   裴湛点点头站到一旁去打电话,他推开玻璃窗,让外面潮湿的空气透进来,好像这样做就能让声音消散在风里。   何野把烟头摁灭,用纸包着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裴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惊讶于他精细的做派,他一手把窗户合上,另一手举着电话跟对面说“……反正你最快的速度回来。”   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裴湛的脸色缓和一些,起码不再像原来一般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接着他挂断电话走过来,两人沉默不语地看着掩上的白布。   “想看一眼吗?”护士忍不住问。   何野指尖颤了一下,又缩了回来,他摇摇头。   裴湛也没有说话。   护士看着两个奇怪的人,只好把遗体推去了太平间。   裴湛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下楼,何野跟着他去签字。   护士接过单子看见上面只有一个人的签名,问何野“你们是家属吗?”   何野摇摇头,裴湛说“我算是吧。”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耐人寻味,以八卦的目光扫视着两人,但没说什么,拿出机器问“现金还是支付宝?”   裴湛说“支付宝吧。”   又缴了几笔费用,他们两个坐在咨询台对面的一排空椅子上,一个高中生,一个面相年轻的男人,伪装成一对亲属等真正的亲属过来。   医院很忙,忙到护士也没再有空探究他们的关系,电话响个不停,不断有人过来找路,问药,或者像他们一样,签字,缴费。   何野盯着对面墙上的钟转过五点,掏出手机给裴梧打了个电话。   裴湛看着他按下挂断,问“他考完试了?”   何野说“嗯,他过来了。”   裴湛点点头,说“你知道你们两个给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   何野在一瞬间绷直了脊背。   但随即他听到裴湛说,“我觉得你们就像两个过家家的小孩。”   何野回头看着他,眼里似有不满。   裴湛继续道“你们竭力扮演着大人的样子,但你们改变不了事实。”   “事实就是,你们才18岁,可以不用承担这么多。”   裴湛看着上行的电梯,从钱包里掏出全部现金塞到何野手上,“赚钱应该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只要好好读书就够了。”   他在数字还剩一层楼的时候,快步离开了。   电梯门打开,只有裴梧一个人,他单肩背着黑色的包,外面应该下了点雨,校服上深色的地方有些更深的痕迹。   他气喘吁吁风尘仆仆,被吹乱了衣摆。   裴梧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清瘦的男孩子孤零零坐在蓝色的劣质塑料椅上,手里握着一叠厚厚的钞票,征愣着看着他。   何野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你来了……”   他看见裴梧的视线停在他的手上,他觉得很烫,烫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对望,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裴梧光看着就猜到了来龙去脉,他先把钱收进包里,又去看了眼奶奶的遗容。   护士把他领过去找到其中一张床,说“就是这里。”   她不再说话退到一旁,留给他们最后的告别空间。   人对死亡本来就有着本能的恐惧,裴梧看着老人沉静却僵硬冰冷的面容觉得是如此不真实。明明两天前还在给他烧菜做饭的奶奶,精神说要看看他的录取通知书的人,现在躺在他眼前,永远不会站起来了。   他在这里送走了母亲,又送走了奶奶。   裴梧有一种木然,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此刻的表现就是浑身气压更低了。   裴梧走出来对等在门口的人说“走吧。”   他们在等电梯的途中遇到了一队穿白大褂的医生,为首的男人神色匆匆刚从会议室赶过来,他拍拍裴梧的肩膀,叹了口气。   另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轻轻抱了一下裴梧脸上带着心疼。   裴梧喊他们小姨姨夫,介绍说是张子樾的父母。   何野很难想象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樟子会有这样一对雷厉风行的父母,但从他们脸上又确实能辨别出相似的影子。   女人在何野身上打量一下,最后说“有什么事别自己扛着。”   短暂交流后,裴梧带着何野出了医院,找到附近的自助提款机。   何野看见他包里有十几张银行卡,他挑了一张出来,裴梧说“这是裴湛的。”   何野点点头。   于是裴梧就把钱存进去。   何野看着屏幕上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明显夸张到过分的数字,裴梧没有避讳他看,他说,都在这里。裴湛给他的钱都被有零有整的存了起来,一分不少。   何野明白了,那些卡都是每个长辈给他的,他们都在用钱弥补他缺失的家庭。   裴梧是打车来的,何野也是,他们俩选择了步行回去。   “就是这样,自从初二以后,我的零花钱就变多了。”裴梧平静地说着“我意识到那是在弥补后就不愿意要了,但他们却给的越来越多。”   何野看着他的侧脸,想,裴梧的意思很明显,裴家养他十余载,再有错他也恨不到他们身上,何况他们还失去了宝贝女儿同为受害者――何错之有?   是裴清刚烈错了,还是裴家伤心错了?   一方面他失去了母亲,而裴家二老失去了宝贝女儿,裴家越心疼他对他越好,也是在给裴梧增加负担和愧疚。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事与他无关,他当时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去插手长辈间的爱恨情仇,但裴清极端的选择实在给他留下了太大阴影。   裴梧只是不愿意再被养着了,他的确和罪魁祸首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亲属关系,只要这个事实存在一天,他就不能心安理得的在裴家继续待下去。   虽然这些年裴梧逐渐长大成熟,也不再钻牛角尖死磕这件事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完全回到裴家。他真的不想被大人抛弃的场面再次上演,他想要有选择。   最后他们回了小小的公租房,他们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   何起群催何野买票回学校,何野打断他说不回,他看了一眼裴梧,只好走去一边告诉何起群他得参加一场葬礼。   何起群完全不能理解,他本来根本不愿意费心神打这个电话,但他又不能把这事告诉妻子,袁香琴虽然近来正常许多但情绪依旧不太稳定,只好勉为其难亲自下令召大儿子返校。   没想到何野以同样方式对待他,他也仅仅是通知而已,说完就直接挂断电话,编辑短信发给小周说延长假期。   小周回的很快,他说不行,最多两天。   问他理由,何野只说家事。   小周说离考试只剩三个星期不到,你尽快回来,两天已经是极限。   何野没办法,只能答应。   他烦的不行,事赶事堆到一块儿,何野揪着头发狠狠薅了一把,把垂落额前的发丝都撩到耳后去,他转过头去裴梧也在打电话。   裴梧甚少主动回想他父亲,有的时候直系亲属间反目成仇也就意味着违背血液里流淌的本能,所以那份憎恶必然反噬其身。   他的父亲在前十四年来说应当算得上是位正人君子,才华横溢却谦和有礼,毕业后留校任教经济学,年纪轻轻就高居教授之位。然后遇见了裴清,他的忠心赤忱众所周知,所以在得知他婚内出轨背叛家庭时才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们的对话枯燥无味如同甲乙双方对谈,裴梧听着他父亲在对面一板一眼的告诉他,自己已经到达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一天之后就能到达江城。   裴梧有微微失神,不知道家人在他眼里意味着什么,也许不会比金融符号更好了。但是,但是他又能为了小三抛弃儿子和老母亲,又能为了继子扇养育了十几年的裴沂一耳光。   裴梧不自觉捏紧了手机,攥得青筋凸起,他半阖着眼,客厅里悬在小方桌上方的那盏灯在他眼睛眩晕成一个光电,随着冷风摇摇晃晃。   他也是人,不是完美无缺,有喜有恶有取有舍,只不过他的妻子裴清,他的二儿子裴梧,他八十岁的老母亲都被舍了。   给裴梧生命的是他,构建原本美满家庭成为重要一环的也是他,亲手毁灭打碎,置裴梧于无边深渊的也是他。   这些年来他们父子没再联系过一次,也许双方都有意规避,裴梧一度以为他忘记了自己在国内在江城活过的事实,忘了他还有两方血脉遗落抛弃。   但是每个月银行卡上显示从国外打入的抚养费又不断提示着这个人没忘。   那些钱裴梧照样一分没动,他故意把卡封存在角落,像那段记忆一样。   裴梧简短的结束这段公事商谈。   何野走到他面前,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裴梧靠在他腰上,闭上眼睛轻轻喘了口气,像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腰腹处有湿润的感觉,他小声的哽咽着,何野一下一下轻轻顺着他的背。   何野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想成为大人想有更多的选择权和机会,想逃离江城。裴梧也一样,想快快长大,想更好的承担起责任。   明明昨晚才刚刚许下对未来的承诺,十七八岁的他们有着踏天破地披荆斩棘的傲气和勇敢,年少且轻狂。   也有面对现实苦楚的有心无力,譬如死亡与离别,譬如一场手术费。   时间在流逝年龄在增加,从喑哑难言到沉默不语,原先觉得密不可分难以分割的家人也逐步远去,有的离开有的不见。   他们成年了是大人了,于是孤独变得更加理所当然。   何野从没觉得事情会这样诡异过,他们明明都有家,却都回不去,他们固执地拉住对方的手,要组成一个新的名为‘家’的地方,以此来收留自己。   很多人都说高中是最美好也最遗憾的三年,但何野觉得没什么缺落的,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南方秋雨季节闷热潮湿,他们待在这水下就要不能呼吸。 第95章 有必要   裴梧肉眼可见的消沉,何野知道他心事重重,能做的只是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陪着他一起跑东跑西处理奶奶的后事。   这两天时间何野接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电话,人人都在电话里一副嘴脸到见是两个毛头小子时又换了一副说辞。   期间裴湛帮了他们很多,吴叔也宽慰说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让大人处理就行。   但裴梧坚持亲力亲为,他沉默着四处奔走像个陀螺一样忙碌不停。   裴梧只请到三天假,张子樾跟他一起,秦主任亲自批的假条,批的时候欲言又止起码八回,完了还是无可奈何。   张子樾见到何野时两人都有些感慨,他说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何野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好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笑得张子樾无比惆怅。   这段时间天气都不怎么好,连绵阴雨让人心气烦躁,特别是不得不每日出门奔忙显得尤为更甚。   在第二天的时候他们见到了所谓的‘家长’。   何野接到电话时他正在丧葬用品店里决定花圈样式,老板介绍了一堆,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话给他长篇大论念了两个钟头。   何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那通电话将他暂时拯救出来。   他赶过去的时候叙旧门大开着,堆满摩托车和部件的逼仄大厅里或站或坐着一些人。   何野在门口就听到他们的议论声,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吴叔和一个身形挺拔高大的男人在商量着什么。   裴湛站得远几步也听着,还有裴梧舅妈也在,坐在裴湛身后的沙发边上。吴悦站的比较远,好像在刻意避讳。   有个女人咳嗽两声,不太舒服的站起来走出去透气。她皱着眉嫌恶的挥挥手,与何野擦肩而过时长卷发在他手臂上勾了一下,   女人长着尖俏的下巴和一双单眼皮,跟她弟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但何野认出来那是裴沂。   上次见她还是在学校里,她跟之前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没有原先那么狼狈不堪,妆容精致,一身华服,过分郑重的不像匆忙赶来奔丧而像要出席一场晚宴。   吴悦有些尴尬的朝他点点头,招呼何野进去。   何野看着吴悦,她跟裴沂差不多的年纪,但远没有那么奢靡无度,化着淡妆穿着卫衣牛仔裤被裴沂对比的朴素到寒酸。   但她远比裴沂更有姐姐的样子。   在裴沂厚着脸皮搜刮弟弟的生活费只顾自己潇洒时,是吴悦给他们做饭烧菜苦口婆心叮嘱他们不要逃课,要好好念书。   这里的人或多或少沾亲带故,何野应当算是完全的外人,显得格外突兀。   他垂着眼睛,几个男人的话语在他耳畔一边进一边出,直到裴梧到来。   张子樾跟他前后脚走进来,沉重的气氛在那一刻到达了顶峰。   几个议事的男人也都闭了嘴,一群人面面相觑,裴梧站到何野身旁,他身上还带着清冷的气息,冰冰凉凉冷得何野瞬间安下心来。   张子樾张望了一圈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向着他们这边挪了几步,站到了一起。   狭小的空间被划分出几个不同的阵营,空气里弥漫着非常微妙的氛围,按理说以他们的身份和年纪不应该发言插话,但在场没有人比裴梧更有资格。   最后吴叔说“这件事应该由小裴决定。”   于是那个高大的男人点点头,裴梧跟他一起走出叙旧白色的小门。   所有人都没动,裴沂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等在路边脸上带着不耐烦,鲜红的指甲叩在方向盘。   何野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该不该去,然后裴梧转过头说“一起。”   他们三人落座咖啡厅的时候,何野恍然想起他跟他爸何起群说要走的那天。   他当时还苦中作乐说是父子谈判,但眼下的场景远比那天还要荒谬。   男人穿着风衣和正装,戴着金丝边眼镜,非常人模狗样。气质温文尔雅,从发丝到皮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手腕戴一块打眼看就知道极其名贵的表,散发着与小小江城截然相反的大格局。   除了高挺的鼻梁和挺阔的身形,何野很难从他身上找到裴梧相似的地方。   再加等在外面从血缘到面容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的裴沂,何野瞬间觉得对比之下自己家要显得正常许多。   裴梧面色很难看,何野很久没见到他这样浑身戾气的样子,在僵硬到要凝固的氛围里,他们父子你来我往中敲定了葬礼的事项。   何野看不见半点寒暄,男人显然是个理性过分的人,对旧事绝口不提,刨去那点亲属关系,任谁看都像是丧葬公司在向客户提供一条龙服务。   唯独墓地选址略有争议,男人说要迁到北方故乡,裴梧觉得太远了不愿意。   但一句老人家想要落叶归根又打得裴梧哑然无言。   最后挣扎几许还是只能同意。   待到他们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男人说“那辆车还给你。”   裴梧猛地定住身形,何野担忧的看着他抿着唇静立两秒,竭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然后咬着牙说“滚。”   男人好整以暇的交叠双腿,双手搭在膝头,带着一点说教的口吻“你看看你在学校里干得那些事,整天不学无术就知道打架斗殴,学人弄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不好好读。”   男人说着语气里不自禁带上了轻蔑“小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长辈说,我这些年来在物质方面从来没有亏欠过你吧?那点手术费我还是出的起的。”   “你有必要吗?”   有必要吗?搞得好像我是个抛家弃子拍拍屁股就走的人渣。   男人话音刚落迎面就迎来一阵拳风,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一言不合就能动手。这一拳头堪堪停在他面前,让他猝不及防,男人歪倒在沙发卡座上,眼镜被甩到地上,桌上的咖啡被撞得满桌都是。   这声巨响引起店员的惊呼,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站在人行道上玩自拍的裴沂也转头看着他们。   裴梧揪着男人的衣领面无表情的回答“有。”   有,必须有,一定要有。   想从你身边逃开,想斩断一切和你相关的东西,那些大人们不以为意觉得他不懂的东西都让他厌恶。   想被重视想有决定和选择的自由,就不应该倚靠他人而生存,从经济独立开始,一步步把自己剥离。   男人看着他赤红的眼,从喉咙里刮出的嘶吼,那股凛然威压竟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何野同样愕然。   得是什么样厚颜无耻的东西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厌恶霸凌,裴梧虽然参与但动手次数寥寥无几,哪一次不是出于保护的立场?甚至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在“做生意”,他们出钱请裴梧出面帮他们解决掉麻烦,以自己的名义庇护他们,一个花钱一个出力,天经地义。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到他嘴里就换了一个味道,凭什么就这么轻飘飘把裴梧跟那些小混混划分成一类人,空口否定他几年来的执念和努力。   在多少个晚自习里他不得已留在叙旧看店,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早早尝到生活苦楚时,这个男人在哪里?   他在国外潇洒自如还他妈又生了个儿子,完了还跑回来说,叫你不用我的钱你活该,你这是自讨苦吃!   你瞧瞧这干得是人事?说的是人话?   何野惊愕过后当即喝道“你闭嘴!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你嘴里那么不堪那么堕落,他在黑暗里蹒跚独行,像他的名字一样,长成了参天大树,不仅撑起了这个家还捡起了我。   他是我的光,是在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我深陷泥沼,不知道答案的人把我越踩越深,知道答案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救我时,救了我的人。   男人好像也被何野突如其来的辩白吓到了,征征得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梧的怒气却在何野那句话后被抚平了一些,他没理男人,只是拉着何野要走出去。   男人呆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一起离去的背影,凭借多年的敏锐在一瞬之间就捕捉到了那点不同寻常。   血缘大抵真的是蛮奇妙的,他黑脸时眉宇间的戾气与裴梧终于有了熟悉的相似之处。   但裴梧更像裴清,尤其是骨子里的性格,说一不二死不回头的倔强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有钱不拿,有好日子不过,他裴梧明明可以待在裴家继续当着他的少爷,吃撑了闲的才搞离家出走这一出,还把自己过成这副苦兮兮的样子让他看到就难受。   男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渐渐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刚刚那个陌生男孩子说的话,也许……裴梧也真的是有苦衷吧,而不是单纯的叛逆。他回想起几年前的那场分离,他是有愧的但也确实没想到裴清会有如此过激的举动,要不是一向知晓妻子的脾气,明白和平离婚绝无可能不然也不至于直接摊牌,于是一步错步步错,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于他而言只是一帆风顺人生里的一个错误抉择,却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他又想起刚才裴梧忍而不发的样子,也许就是身为儿子对他这个父亲最后的尊重。   男人在位置上坐了很久,惹得店员频频侧目,最后只坐出一声叹息。   走出店门时裴沂也站在路边看着他们,裴梧面色沉静的走过去,像是没看到她一样。   他们站在一旁打车,打了一会儿没有车,裴沂说我送你们吧?   裴梧同意了,他们拉开门一起坐到后排,就像来时一样。   何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本来该回到花圈店里继续跟老板扯皮但现在又好像用不着他了。   裴梧转过头问他“你回去的票买了吗?”   何野这才倏忽一惊,他的两天假期堪堪结束,马上就要离他而去。   裴梧微微叹气像是叹他的粗心大意。   他对裴沂说“去高铁站吧。”   裴沂凭借着依稀的记忆拐去高铁站,期间开着导航还差点走错,她没有下车,把人送到了之后就径直调头回去接她名义上的父亲。   何野穿的还是来时的外套,口袋里一直放着身份证。因为不是节假日,时间点也很微妙,高铁站很冷清,何野都不用排队,他在人工窗口买了票。   犹豫车次的时候裴梧替他决定了,今天的最后一班。   出票时,一直安静看着他的裴梧突然凑上前说“我也要一张。” 第96章 逆旅   裴梧买了张登不上的车票,何野身边坐了个走不了的乘客,他们一起等在空空荡荡的候车大厅。   何野木然的靠在椅背上,终于抽出空来回想他们这段时间经历的事。   从初春到秋末,走过一场最灿烂刻骨的盛夏,又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只是回来考个试而已,就考丢了这么多人,考得无处容身。   两人均匀绵长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谱成一首此起彼伏的乐曲。   “记得吃饭。”裴梧突然开口。   何野震了一下,看着他,然后点头说“好。”   裴梧温柔清浅的嗓音继续响起“多喝热水。”   “不要太累。”   “药也记得吃。”   “不要生病……”   何野听着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原来这些话长辈们也常说给他听,以前少年心性只觉得烦不胜烦,权当耳旁风听过就忘。直到现在,另一个少年也重复这话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意识到那些老生常谈后的殷切关怀。   有人说,你要是爱一个人你就会觉得他可怜。何野觉得此时这种心境是共通的,因为他抓住了裴梧放在冰凉椅座上的手,裴梧看他一眼。   可是这个人也一样,跟他一样什么都没有。   何野说“你也是。”   他们的手被冷空气冻的骨节泛红,裴梧的手非常好看,根本想象不到这是一个男孩子手的那种细腻秀气,连手指长度比例都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分毫毛病。   而何野的手远比脸要糙上很多,指甲剪到最短,指腹掌心都带着一层薄茧。   何野紧紧抓着他,他的手盖在裴梧白皙的手背上,冰凉的肌肤贴在一起。   但很快,裴梧抬了抬指尖,轻轻巧巧翻转了一下手腕,让自己掌心朝上,他们就从一个握着另一个变成了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慢慢生出热度,温暖彼此。   何野牵了没一会儿沉不住气了,把人手跟自己一块儿往外衣兜里揣,像之前无数次他们做的那样。   直到塞进口袋牢牢抓得死紧才安心。   他说得冠冕堂皇“太冰了,帮你捂捂。”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口袋里鼓鼓囊囊,除了身份证手机还有唇膏和几板药片,两个人的手也跟着挤在里面。   裴梧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特像鸟叼着个喜欢的物件就给藏到巢里,谁也不能看谁也不让抢。   但他也没想把手抽回来,虽然何野袋里没有热气手也冰的不行,但他俩靠在一块就挺舒服。   他们就这么静静坐着等待时间的流逝。   最晚一班也没多晚,很快广播就提示列车到站即将开始检票。   裴梧站起来和他一起过安检,一起坐电梯下行找到站台。   何野踌躇停顿了很久,直到乘客全都散尽徒留他们二人孤零零的待在外面。   工作人员打手势催了一下,何野才不紧不慢的挪着步子走上前去。   还是一步三回头的那种,但他每一次回头小裴同学都在。   站在呼啸寒风里,弯着眼睛对他说,再见。   这段路再长他走得再慢也终于有分别的时刻,待到终于上车的时候何野突然扒着门边喊“裴梧!再见!”   他吼得很大声,风灌进喉咙里,喑哑不堪。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扯着嗓子说,再见,再见裴梧。   裴梧看着车门关上,他的身影消失。   他慢慢转过身,紧咬着牙才没哭出声,光影都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他听见身体里的咆哮和嘶吼,那些东西都疯了一般想要窜出来,去回应何野,说,带上我。   等到裴梧走出站的时候他已经平复了所有情绪,重振精神去处理当下棘手的局面。   他们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东西,数次别离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何野看着窗外发呆,全程无话,只是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盯着身边的空位看。   人生如逆旅,来往皆过客,但何野预留身边的位置给一位叫裴梧的乘客,他还想要牵着这位乘客的手一路坐到终点站。   回到学校后的何野比以往更加刻苦,他本就严于待己,这下更是心无旁骛,像要耗空在舞房。   谁劝都没用,谁讲都不听。   原先还会嘴上答应着一块跟徐岩陈新羽他们在食堂吃个饭,现在干脆装也不装,连短短几十米的路都怕误了时,经常随便买个牛奶面包饼干之类的凑合两口就算完。对于身体健康何野是完全无所谓,除了对小裴同学心生愧疚以外。   舞蹈生身上多少带点病,何野也不免落下一身伤。磕碰淤青都是小事,像这么肆无忌惮的透支身体就怕拉伤韧带伤到腰或者膝盖这种主要部位,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小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小孩有个什么意外,想让家里人也帮着劝一劝。   何野留得两个号码一个显示空号,一个打了三回才有人接,说完了对面根本没听着含糊应着就挂了。   挂了个小周哑口无言。   小周头回觉得那套说辞也能用在自己身上,学校是托管学生的没错,但你家长也不能跟个甩手掌柜似的把小孩往这儿一丢钱一交就拍拍屁股走人吧,真就死活都不管了啊?   小周气的骂娘,找陈辰联系也没用,还是一样的结果。   小周顿时了然何野不要命般的努力刻苦是为了什么,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小孩没有退路,做不到有恃无恐虚度光阴,只能孤注一掷不留遗憾。   心疼之余也是无奈,只好嘱咐徐岩多看着点人,有任何情况立即跟老师们说。   徐岩执行的挺好,每回何野从舞房回来都主动拉他泡脚养生,就在何野几番拒绝之后,又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上了按摩。   这个何野没拒绝,还挺受用,跟徐岩约好了按一回请他做一回足疗。   就是张凌其不大乐意,不过谁理他呢。   艺考来的很快,同时也快临近年末,陈辰因为工作忙碌不能陪考,考试前还在异地指导观摩一个舞团的练习。   这个舞团是要登上一年一度的盛大舞台,参与人员众多,一群学生理解同时也带着羡艳。   陈辰百忙之中抽空开视频鼓励孩子们考试加油,不要紧张。   他盘着腿戴着耳机还坐在教室里,视频背景是深红色的幕布,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和音乐。还是那身熟悉的直男标配,羽绒马甲套装。   视频一开,看得一帮少男少女虎躯一震。   这个年头还有几个人这么穿啊,除非七老八十的大爷大妈,真是亏了陈辰生了这么好的一张脸。   陈辰自己则是完全没意识到,自顾自絮絮叨叨地给他们加油鼓气。   “何霏霏别犯困拿出干劲来,这么久准备就为了明天,姑奶奶你这回好好考,考完回来了随便你睡。”   又说“徐岩气势不能输啊,怎么莽怎么来,就是干他娘的!”   “张凌其给我稳住成吗,别飘别黑脸,好好发挥!考不好别回来啊!”   “祁崎多练多练多练,明天不要傻住不动啊,不要怕评委老师,老师们又不会吃了你!”   陈辰是点名一个个指教过去,每个人的缺点和毛病都再三提醒。不论成绩排名功底优劣,1班所有学生都给念了一边,每个人的缺点优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顿时这帮学生心里树立了陈哥高大伟岸的光辉形象――即使他穿着大爷大妈才穿的羽绒马甲套装。   陈辰总共花了三个多钟头,说的他口干舌燥嗓子疼,手上的保温杯加了五次水。   轮到何野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只是说“加油,好好考,别想太多。”   何野瘦得两颊都略陷进去了,薄薄的黑色练功服下能清晰地透出少年的骨骼,眼里泛着红血丝。   睁着那双尖利清灵的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很乖的点点头说“好。”   陈辰知道他是练功练得精疲力竭,连一丝丝多余的情绪和想法都消磨殆尽,这副躯壳里只装着舞蹈,和一颗拼着要考上去的心。   九月来校分班考直接升入1班,第一次模拟区18,第二次直接第3。他哪还需要苦口婆心的唠叨,像赶鸭子上架似的被人推着往前跑,就像八百米冲刺的最后一圈他已然铆足劲要向终点奔去。   陈辰哑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无话可说。   最后陈辰想了想,补了句,“祝你像你的云桥一样,漫步云端。”   这句祝福很简单却又满含期望与真心。   “哇哦~”一圈毛孩子们都忍不住羡艳地怪叫起来,纷纷打趣地看着呆愣的何野。   陈辰对他的偏心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又是理所当然,谁叫人家专业好呢。   那句话像给心脏打入一针镇定剂,连日来的所有疲惫与焦灼都奇迹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体仿佛也变得轻快起来。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好好考试,奔向你的云端而去。   面对这么美好的祝福,何野弯起眼睛很郑重的道谢。   大会开完了各自解散,没有老师再压着人练习,都放回去好好休息好好备考。   因为何野是异地非B市本地人,他必须要提前返回自己学籍所在省份的行政中心,再参加统考。   每年像他这样的学生都不少,学校处理这方面的事相当有经验。   整个舞蹈部百来名学生由地区划分为各个小队,由老师带着一起回去考试。   也是在这个时候何野才发现徐岩跟他是一个地方的人,只不过他在江城隔壁的城市。   他们这队人也不多,拢共十来个人,由小周带着。   因为路程比较远,所以提前两天出发,他们和其他两队当晚就要收拾行李出发,分别坐上了学校包的大巴车。   很多人聚集到校门口跟他们挥手道别,也互相加油打气。   美术的考试要晚半个月,陈新羽也从晚自习溜出来送他们,她挽着何霏霏挤到人群最前面,很大幅度的挥手,冲何野徐岩两个人喊“加油啊加油!”   很多人都被她的大嗓门吸引过来,看向这边。   何霏霏没她那么豪放,握了握拳头,比较小声的说“一帆风顺。”一副比他们还要紧张的样子。   徐岩说“必须的!”   何野也尽量笑了一下,说“好啊,谢谢你们。”   徐岩人缘很好,还有别的部的人也赶过来给他送行。何野看见了美术部那位“三年”复读的老哥。   祁崎和张凌其站在一块,特感慨,“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就考试了,我还觉得野哥来学校的时候像是昨天的事。”   他难得这么多愁善感,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张凌其也郑重其事的给他们送上了祝福“前程似锦。”   徐岩打趣说“承你吉言。”   最后他们还互相拥抱了一下,在一片口哨和起哄声里又飞快分开。   张凌其张着臂弯问何野:?   何野拒绝:倒也不必。   于是周遭又笑开了。   最后拉拉扯扯折腾了半小时才坐上车,大巴给他们拉到高铁站,票都已经定好,老师统一发到手上,定的位置也都连在一起。   何野他们队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检票,于是其他两队人又纷纷跟他们挥手道别。那架势很浩大,其他普通乘客都忍不住回头看。   一番匆忙后终于坐上了列车,徐岩专门换票要跟何野坐一块儿,反正都是认识的同学也都好说话,很爽快的就换到过道另一边去了。   何野不太在意,但能跟熟人坐一块当然更好。   徐岩指着车厢里的人跟他说,全都是回去考试的。   何野这才发现几乎整个车厢都被学生承包了,都是满脸疲惫,穿着大差不差的黑色长羽绒服,除了印的机构名称不一样以外,根本没有区别。   任外人看来,好像某种组织结队出行。   徐岩打量一圈,又鬼鬼祟祟压低了嗓门“明天就全都是我们的对手。”   何野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笑了“没毛病。”   列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后退。   何野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城市的繁华逐渐变成大片农田,想也是了,十二月初的日子里,高三生理应都在学校埋头苦读,只有他们才会在不同省市间来回奔波。   车厢很安静,大部分都在补觉,也有一部分人还戴着耳机在看自己录的视频,以此发现一些不易察觉的缺点。   很多人都对艺考生有种一些先入为主的偏见和误解,总以为这是一项捷径。   其实不然,何野看着身边趴在小桌板上小憩得徐岩,也不禁开始犯困,裹着大外套往椅背上一歪就要睡过去。   这衣服就是非常非常普通市面上最基础的款式,发的时候全校都嫌丑,骂完了全校也都在穿,架不住它暖和耐脏啊,早上起来胡乱刷个牙抹个脸就套着校服上课去了,哪那么得空去打扮自己。真没外人想的那么闲,除了上课就是考试。   文化生的高三是高三,艺术生的高三也是高三,重点是高三而不是谁的高三。   昏昏沉沉间,他想,这怎么会是捷径呢? 第97章 漫步云端   学校租的酒店还不错,双人间,何野正好顺理成章跟徐岩住到一块儿,他俩都挺满意,住的自在。   酒店不仅招待他们一个学校,这几天人满为患,一开房间门走廊上熙熙攘攘,不少人挤在外面抱佛脚。   不过他们没跟着去凑热闹,实在是找不到空地,小周就让自己自觉在房里练练。   他们算好的,听说其他队有老师还抓着在酒店会议室上课。   酒店从早到晚都很吵,除了学生以外还有陪考的家长,扯着嗓子跟前台吵喝的热水吵洗的热水,鞍前马后给自己家小宝贝照顾得无微不至。   徐岩看了这阵仗咂咂嘴说,没必要。   倒不是酸,是真不想爹妈专门请了假赶过来。徐岩解释说。   噢,何野应了句就移开目光。   他给裴梧拍了张照片说,看我们住的好吧。   对面说,诶你什么意思啊,以前亏待你了?   何野笑了,趴在床上吧嗒吧嗒回,那不能啊,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嘛不是?   Minuit:狗窝?   .:……重点不应该是自家吗?   Minuit:好像有点道理?   何野翻了个身举着手机嘿嘿笑.:我说的都有道理。   于是对面又显示正在输入中,陪他一起在道理俩字兜圈。   就这样没头没脑的对话他们聊起来就没完。   不过最近何野都没敢给男朋友打视频,他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躺着的角度要不那么明显照得脸圆一些,于是闭着眼胡乱按了张自拍发过去。   对面也立即回过来一张照片,小裴同学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坐在书桌前,看背景布局他还是没从那间危楼搬出去。   他的刘海已经长过了眼睛,眼下泛着青色,但直直望着摄像头,像与他对视。   何野用手指摩挲着屏幕想,他俩还真是,一个过得比一个不好。   聊到半夜何野依依不舍跟男朋友互道晚安,他丢开手机爬起身,坐在椅子上的徐岩还没结束呢,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   “你先我先?”何野问。   “你先。”徐岩头也不抬。   何野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有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要放在平时他肯定看也不看,但有了前车之鉴他不由得多留意了一点。   时间显示就在他从浴室出来的前一分钟,归属地是跟何起群同样的城市。   何野垂着眼睛看着那串数字,好像猜到了是谁。   只不过他没有接到。   就算接到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打回去,其实他也能猜到袁香琴会说的话,无非是叮嘱和鼓励。   那个电话响了一次见没人接就没再打,何野撩了一把头发心烦意乱。   以前在家住的时候他跟他妈袁香琴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袁香琴自从辞了工作专心做起家庭妇女后把工作上那套力求完美都给带到家里头来,她大大小小方方面面都要按照自己理想的改。期间最先要管的就是她大儿子何野,从家里每个房间都得换鞋到零花钱不能超过规定数额,事无巨细管得何野一身反骨没折弯还倒长了满层逆刺。   十几岁青春期的少年心事本就敏感,又自尊自傲,一点点小摩擦都得留道疤。他又不像一些小孩子没心没肺今天吵架明天忘――不记隔夜仇。何野自小是给他妈当女孩子养的,生活精细讲究,性格温吞慢热,只有给逼到极致了才会爆发出来。   现在想想因为一点零花钱因为回家晚了十分钟这种鸡毛蒜皮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而大动干戈,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真的很难生起气来。何野现在能支配的零花钱比以往要多得多,也没人会耳提面命告诫他节约是美德一定要养成记账的好习惯。   原先跟老妈顶嘴的画面仿佛久远得不可思议,但何野想,那个时候的他也是真情实感的在生气。零花钱或者十分钟,都只是一个开端罢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少年在为青春里不可多得的自由而起义抗争。   不过自从他离开家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吵过架了,因为双方对阵其中一方已然远征。   他干站在房间中央动也不动,对着手机发呆,徐岩奇怪的看着他“干嘛呢?吹完头发早点睡觉啊,明天就考试啦。”   何野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把手机丢回自己床上,“没事。”   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何野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胸腔里的心脏突突地跳,要考试啦。   他九月去的学校,苦熬了两个多月,八十来天,两场模拟考,就是为了明天这场考试啊。   隔壁床的徐岩显然也醒着,何野听到他坐起来喝水的动静。   矿泉水瓶拧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非常清晰,何野听见他喝完水又躺回床上,开始数羊。   何野就在他数到第103只羊的时候睡着了。   虽然没睡几个小时,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小周一个个敲门喊人,敲到他们这间的时候还挺诧异“起挺早啊?”   那时他俩都已经洗漱完毕,徐岩对着镜子抹了一点发胶固定发型。   小周说“一会儿下去吃饭,有免费的自助早餐。”他尤其叮嘱了何野“多少吃一点,到时候低血糖就不好了。”   何野冲他笑了笑答应了说,好。   于是小周合上门去叫下一组同学。   徐岩动作飞快地折腾完发型,还举着发胶问何野“要不来点?”   “不了。”何野站在床尾,边敲手机边吸了吸鼻子,刚开了窗冷空气吸进去冰冰凉凉,让胃里很不舒服。   徐岩也不强求,把东西摆回卫生间,走出来问“东西都收好了吧?”   何野点点头,他今天穿了黑色的卫衣,手上搭着学校发的羽绒服,证件什么的都在口袋里,刚还又检查了一遍,一个不差,他从来就不是会在考试时丢三落四的性格。   他给小裴同学发了早安,裴梧这会儿应该也是刚起,只有考试的时候他俩的时间表才能配到一块儿。   两人出门下楼的时候遇见了对手们,每个人都默契的审视着对方,狭窄逼仄的电梯里透露着一股微妙的尴尬。   好在电梯速度很快,一到楼底就分散开来,有的人听话集合老师发准考证,有的人心急火燎直接奔赴考场。   徐岩看得感慨“小周对我们真厚道,还有饭吃。”   不过他也没吃多少,只随便搪塞了几口糊弄一下。他们男孩子还要好一些,几个姑娘化着整妆缩在大羽绒服里瑟瑟发抖,又饿又冷,还不敢吃。   徐岩看不下去说“吃一点吧?一点不会水肿的。”   那姑娘头摇得泼浪鼓一样,摆手拒绝“不不不。”   吃一顿追悔莫及,忍一时前途无量。   何野看着她们心里生出一股油然敬意,这一大早的还能起来化妆做头发,难怪凌晨就听见楼上乒乒乓乓地响。   酒店提供的早餐有二十来种,味道也还不错,何野虽然没胃口还是强逼着自己喝了杯豆浆,他也怕上次低血糖晕倒的事情发生。   小周给了半小时吃饭,吃完司机载着他们去考试学校。   临到考点附近越发热闹,各种各样的大巴车堵的水泄不通,省统考的规模远远大于他们小打小闹自己组织的模拟考。   来自各地集训的考生都在此齐聚,各个艺考机构也各显神通。   何野他们拢共就十几个人来了一辆车,这也是大部分学校的配置。有些夸张的也有五六辆一齐的,光一个学校就有几百考生,这只是一个地方的学生会被送到一块儿,按大了算总校得有近千人,这在艺考机构里算是很大的规模了。   学生多或者学生少不能代表你老师就牛逼就教的好过线率就高,有的人会觉得小班教学更能受到老师关注和指点,也有的人会慕名而来专挑大机构去,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前一天小周拉着人来踩过点,倒也不用忙里忙慌的找考场,他跟徐岩挨得近又是搭伴儿等在外面。   人很多,非常多,全省万名考生一半都在这了,剩下一半明天聚。   三教九流各路牛鬼神蛇齐聚一堂,沸反盈天的喧哗里徐岩坐在他身边不停抖腿。   何野瞥他一眼,没说话。   徐岩:“我紧张。”   何野坐正了身子,他抖得整排塑料椅也跟着颤“看出来了。”   徐岩强迫自己停了一下。   短短三秒之后他强迫失败,何野直接出手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拍得徐岩瞬间偃旗息鼓“……”   手机亮了一下,临开场二十分钟前小周又群发了一遍注意事项。   何野粗略翻了一遍就是原先在下车前叮嘱过话。小周还发了好几条语音,何野就没听了。他们紧张,陪考的跟着他们一起紧张。   临到开始安检的时候两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脱下厚厚的羽绒服外套,徐岩很夸张地抽了口气平复波澜起伏的心潮。   冰凉的冷空气一进入身体立刻将他冻了个抖索,但好在还有点效果,起码不想抖腿了。   “加油。”徐岩深呼吸后对何野说。   何野笑着跟他击了一下掌,回以同样的祝福“加油!”完了又补充了句“别抖了啊。”   徐岩顿时也笑开了,朝他挥挥手随即抱着东西前往自己的考场。   何野跟着人群排队安检进考场,队伍很有序的移动前进,全场寂静。   今天很冷很冷,即使是南方温度也逼近零下,从酒店过来的时候能看见道路两边的树上都结了一层白色的冰霜。   他前往考场的时候,相隔千里之外的小裴同学也正骑着自行车顶着早晨的凛凛寒风去上课。   何野看着前面过去的一个个人头,有种奇怪的淡然,大抵是经年期盼如今一朝兑现,总叫人难以置信。   但他心无杂念全神贯注,连十二月冬天里的森然寒意也不能侵染分毫,周身放松却蓄势待发,为接下来要面对的考试做好了充分准备。   考试过程顺利的无话可说,七年汗水浇筑最完美的成果。   小裴同学送的舞服如同铠甲一般支撑着何野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他心无杂念一次次翩翻拧转,展现标准如同教科书般的复杂技巧。   何野脑子里又回到了与裴梧初见的那个晚上,他坐在五楼窗边,头顶是喑喑夜幕,脚下是无边黑暗,万籁俱寂里唯独星月交辉。   温柔夜风吹起少年的重重心事,他短暂的躲在这静谧里逃避着现实。   在许许多多犹如牢笼困兽无处宣泄的时刻,也曾想象过张开双臂一跃而起,渴望自己轻盈如鸟,振翅高飞。   想要飞一次。   一旦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便疯狂跳动着,烧得血液都沸涌上来。   飞一次。   那些尚且历历在目的嘲讽诋毁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不过如此,所有的沉珂旧疾早就该愈合初生,什么自卑胆怯畏惧退缩统统都是可笑的借口而已。   十几岁的少年不知何为天高地厚,不知何为艰难险阻,只知我们的未来一定坦荡明亮。   飞一次。   这次我要全世界都为我祝福开路,都为我簪花加冕。   飞一次。   逐月,摘星,追风,赴梦。   像陈辰所说的那样,漫步云端。   让我飞一次!   何野在空中翻出了一个最漂亮的云桥。   他借着风点地而起,滞空的那一刻少年的发丝衣摆舞动在明媚的光晕里,熠熠生辉,仿佛真的飞了起来。 第98章 薄荷精   在三天短假里将葬礼的诸项事宜处理完毕后,裴梧回到了学校。   他只剩个血缘名分上的爸和他血缘名分一样都不剩的姐又坐飞机飞回了大洋彼岸。   走时他爸幡然醒悟没再强行归还那辆摩托车,甚至还改过自新想把裴梧接过去一起生活。   裴梧当即拒绝。   他当初没走是说让裴沂替他去,只是讨巧换了个名头给了裴沂一个容身之处,现在没有裴沂他也不会去,因为是真的不愿意。   以裴梧目前能做到最好的情况就是偶尔回裴家吃个饭,帮他妈扫个墓。   到他爸这儿想轻轻巧巧翻过去这页那是绝对不可能。   男人也没强求,只是临走时说“我知道小沂跟你借过钱,这个你总该收下吧。”   裴梧垂着眼睛没说话,裴沂从他这儿拿走的钱他是从来就没指望还过。   男人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我已经打到你账户上了,只当是她还的,你也不要这么犟了,你以后生活还多的是用钱的地方。”   到底是成年人,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替裴梧找了个好由头顺理成章的收下。   裴梧回去时查了银行流水,比他拿给裴沂的多一些,男人说多得是利息,利率计算严格按照银行的来,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既不给人负担也不相欠于对方。   不愧是学经济的,裴梧想,这时候他又显现出他的办事周到八面玲珑的长处来。   原来秦主任还担心着他被这件事影响打击到,批得假条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结果裴梧非但没有消沉低落,反而奋起直追一天比一天用功。   给秦主任乐得不行,一连几天都和颜悦色,但也不好过于直白的表现出那股喜悦只好半装不演的扯着脸却不可抑制得弯着眼,整的他教的几个班上的学生心惊胆战,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蛊。   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教室,一进来就掩着鼻子满脸嫌弃“谁在这吃包子了?一股子韭菜味,给我开窗通风!”   底下的学生们顿时哀嚎遍野,这寒冬腊月就靠四十几个人的二氧化碳取暖呢。   坐在窗户边的同学不情不愿的打开一条小缝,瞬间寒风就灌了进来,裴梧就坐在窗边,给冻得一激灵,脑子顿时就清醒了。   “嘶――”教室里响起一片抽气声。   半梦半醒的张子樾也一咕噜从桌上爬起来,嘴里说“卧槽!”   英语老师看着底下一片凄然惨状洋洋得意道“就是为了让你们醒醒瞌睡好上课。”   “好了好,”英语拍了两下巴掌开始发前几天的考试卷子“这次考得一般啊,平均水准。”   英语老师说着半真半假叹气“我也不指望你们还能有什么提高突破了,保持吧就保持到高考就行,别一下惊喜没有给我来个惊吓。”   底下学生连笑都没笑一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应了声就当回应,实在是给苦逼高三磨没了脾气。而且也记不清是哪次考试了,这卷子像雪花一样的发下来,考不考得都没什么区别,就算老师不改分自己在心里有个底,都读这么多年书了,这帮孩子对应试教育比跟自己爹妈都熟。   “109,裴梧。”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喊。   裴梧走上去接过来。   英语老师斜着眼提醒他说“比上回低啊,我知道你们理科英语是短板,但是也不能只扑在数学理综上,平常多花点时间背背单词听听磁带。”   “好。”裴梧叹了口气,蹙着眉有点不耐烦,转身回到座位上。   他们省不算是高考大省,题型正常难度,用的是全国卷。但就难在录取上,五百分上大专这话就是他们这儿不知哪届人才造出来的。本省好的大学不多,要想好就得往北走,所以还是得拼了命的提分,考多总比考少好。   但有的时候越心急反而越加适得其反。   裴梧拨动了一下长长的刘海,从繁重的学习里抽出片刻整理近段时间以来的复习心得。   题已经做得够多了,万变不离其宗,高中的题说难可以很难,但大抵不会真正难出太过分的水准,主要考量的还是学生的随机应变能力。他发挥极不稳定,成绩忽上忽下,虽然数学化学都侥幸拿过满分,但并不是次次如此。   裴梧不是学神,他只是聪明,脑子活泛。   原本他觉得这些东西还挺有趣的,只要上课好好听到了重点,再在课下花点时间巩固和复习,就能刻到脑子里,随时拿出来用。   但是,等他真正想要努力一把,想要更好的分数与排名,事情就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并不是他想想就可以的,也不是比别人再多花些时间能做到的。何野从年级倒数爬上来依靠的是出类拔萃的双语,于是他相对轻松的跨过了末尾的几百名。   但到了裴梧这种名次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提高和进步变得难上加难。就像一个通关游戏,关卡总是越到后面越困难。他这时才忽然明白过来,年级总榜前一百的那些学霸们有多努力。   天才真的有那么多吗?真的没有,大家都是普通人。   也许程度是。   自从他走了以后年级榜单上轮换过几轮第一,但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屹立不倒,到了他那种高度那种恐怖的碾压式第一,也许脑子构造是真的跟常人不太一样的。   但学习,裴梧想起何野,相比起来学习真的是一件不看天赋的事情了。   他只能尽力做一个努力的普通人相信勤能补拙。   他真的变化很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张子樾感慨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他以前真没觉得这俩人能走到一块去,可事实上他们不仅在一起了,还大有要走一辈子不分开的架势。   “野哥他是要考B市的学校吧?”张子樾问。   只是一个预言гаыэ   彼时裴梧正在看自己整理的错题集,他点点头,全国专业最好的学校就在B市何野没有不去的道理。   “那裴哥你呢?”张子樾用手翻过那几本封面相同的本子,里面黑笔红笔双色都有,字迹清晰工整,边页还有折角标记方便翻阅“啧啧啧,你怎么攒了这么多?学校发的我一本都没抄完。”   “我?”裴梧短暂地想了一下,才回答“我想好了。”   “哪里?”张子樾惊讶了“你又背着我决定好志愿了?”   裴梧没说话,只是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推给他看。   张子樾接过来,待看清那行字后抽了一口气说“牛逼啊,你也B市。”   完了他一瞥旁边,满页公式之外还有几个人名,看着像是随手乱写的,但毫无疑问都指向相隔千里之外的那位。   得思念成疾成什么样啊才能算题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想到,张子樾作为知情者加旁观者,亲眼目睹了他俩这一年以来的聚合离散,他忽然发现自己成为了他们爱情的见证者。   是经年之后回想起来能在酒桌上讲故事的人,完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好着,他也还孤家寡人的单着。   这也太虐狗了吧。   张子樾粗略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像被烫到了一样,翻过那页把纸还回去“我这种学渣此生是不敢肖想了,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   裴梧淡淡道,噎得张子樾一口血哽在喉间。   裴梧每逢瞌睡的时候就忍不住摸烟,与其说裴梧有烟瘾不如说他其实是在焦虑,抽烟只是他缓解焦虑的一种方式。   何野明白他有多想走出去,多想往上爬,他对江城的厌恶远不比何野少。   高三就是道坎,原先裴梧那种边玩边学的悠闲轻松都给磨没了,二中地狱级的复习模式连他也开始紧张起来。   裴梧原本压根没有戒烟的想法,跟何野在一起后也就收敛了一点,在他面前不怎么抽。但私底下还是抽得挺凶的,何野也知道这点。   但何野只要看见他抽烟不是给摘了自己抽就是直接摁灭了丢掉,电话那边何野的语气很平淡,他说“你要想少活两天就接着抽,不然咱俩一块早逝也行。”   裴梧哑然,只好强行戒烟。   抽烟除了缓解焦虑还能提神,戒断期间裴梧整个人都比以前蔫了,张子樾看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样悄悄给他开后门“要不裴哥你抽我的,我看你要困死了。”   裴梧趴在课桌上叹气,摆摆手“你这不是帮我,你这是在谋财害命。”   张子樾噎住,半晌,挤出一句“野哥说的吧?”   裴梧闭着眼睛点点头。   烟不能抽了,提神的东西只好换成咖啡,但何野说牙齿会黄,也不让裴梧多喝。于是只好换成薄荷糖和清凉油,每天张子樾都在一片水深火热的辛辣薄荷味里度过。   他忍不住偷偷跟何野抱怨“我都给腌出味了,4班现在都管我们叫薄荷精,靠!一点不尊重人。”   然而何野只是淡然回他“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张子樾看着对面回过来的话膛目结舌,手指是屏幕上停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最后只能酸不溜啾的回“你俩真配。”   裴梧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只手在桌上撑着脑袋,一只手捏着笔杆划拉着草稿纸“我也觉得。” 第99章 查分   何野自艺考一结束就给陈新羽拉着去拍照,不过毕竟新手上阵,试了两回他都有点找不到镜头。虽然人帅气质好,又有多年舞蹈加持的身韵在,怎么拍都不会太丑,就是不够有感情,还是太拘谨放不开。   陈新羽自己倒是满不在乎,她说了“一回生两回熟,总得有个上手的过程嘛。”   她看重的是何野身上独特清冷的气质,这东西可难寻了,她不愿意放过这么个好苗头。只能苦了何野,天天给她押着补课《上镜速成108招》or《论模特的专业素养》。   本来何野自诩敬业当真跟着她兢兢业业的学习,学没两天陈新羽自己给谢宁抓走画画去了,美其名曰――你还考不考试想不想读大学了?   舞蹈部考得早,考完了留了几天给学生们撒欢,看的隔壁专业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呐。   何野空是空了,也没真白天黑夜的陪陈新羽修炼模特技巧,照旧一门心思扑在舞蹈上。   徐岩磕着瓜子感慨“祁崎要能有你一半自觉今个儿也不至于在办公室嚎。”   张凌其蹲在徐岩边上跟他一块边磕边唠“哎呀,阿斗。”   他这话说得就是祁崎,他们俩都是本地土著都在B市考,自然也就在一个队。据张凌其说他们的考场可没徐岩何野那么风平浪静,那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除了迟到早退丢三落四找错考场记错考试日期的,据说还有没有参加集训直接就报名考试的人才。   张凌其给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那位老哥有多盛气凌人,什么技巧基础啥都没有,全靠一腔热血震得老师都傻了。   “真是零基础?”陈新羽不敢相信。   “当然,!”张凌其一手比了个鸭蛋,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以哥多年经验判断妥妥的。”   “噢。”没人搭理他,只有何野随口应了声算给个面子。   “诶你们是不是不信啊?”张凌其拍了一把桌子不服气道。   食堂的塑料小桌板被他没轻没重一巴掌拍得直晃,徐岩一筷子肉“啪嗒”一下掉到了桌板上擦出一道油光。   “……”张凌其顿时安静如鸡。   徐岩面不改色把筷子伸进他碗里薅了一块肉回来。   张凌其敢怒不敢言。   又隔了两个星期美术统考也张牙舞爪的来了,何野跟徐岩他们几个人一块送走了陈新羽,结果何霏霏跟她两个小姑娘抱在一块不依不舍地嚎了半天。   相处几个月下来何野发现陈新羽这姑娘性子泼辣爽快,整天跟他们厮混一块互相称兄道弟无所顾忌。   这场面倒叫人少见。   张凌其烦不胜烦,说上次何霏霏去考试的时候她俩也这么哭了一回。   最后还是谢宁生拉硬拽给陈新羽拖上车。   当天人大都来齐,独独不见祁崎。   陈新羽说,他给我微信发过了。   徐岩说,他心情不好正闭关呢。   虽然艺考结束了但那股压力并没有散去,依旧无形的套在每一个人身上。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成绩一天不出来一天悬着的心就放不下。   查分前夜所有人都自发聚到了教室里,偌大的舞室里门窗紧闭依旧冻得人直抽气,只好裹紧了大外套一个紧挨着一个互相取暖。   大部分考生的成绩都在今晚公布,网站卡得不行,很多人页面刷新了八百回都只有个空白,于是愈发焦躁起来。   小周安抚大家“别急别急,都能查到的。”   整个舞蹈部一派热火朝天,老师们也很激动,陪着这帮孩子们一块查分,除了陈辰没在,他还在外地工作暂时回不来。   这么重要的时刻陈哥不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众人可惜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小周安抚大家说陈辰后天就能回来。   一直从七点挨到十点,总算有人陆续登上网站。   小裴同学在上晚自习,何野没敢打扰他,跟徐岩缩在教室角落里对着手机看完了部电影,听到有人登上去了,这才紧跟群众也输入账号密码开始查分。   何野手肘撑在膝盖上,等那一点缓慢的光标加载时他发现自己手心里也紧张得沁出汗来。   网站依旧卡得不行,页面还没加载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腿。   何野停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想抖,于是他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   登上网站的人越来越多,一瞬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直到几分钟后,隔壁教室传来一声欣喜若狂尖叫声,所有人都转头不明所以的望向着声源处。   之后各种声音越来越响,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有人跑出去凑热闹。   何野低下头盯着屏幕,不自觉把手机攥得死紧。   “哇!”   何野抬起头,坐在他身边的徐岩看着手机抽了口气,冷光反射出他的表情,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两人对视一眼,徐岩把屏幕翻转过来,何野仔细看去,白底黑字的身份信息后,用鲜红的分数标出了各项成绩,何野粗略看过去一路到最后的总分和排名。   187……   何野还愣着神,手上的页面也终于跳了出来。   耳边已经全是要掀翻天花板的喧哗吵闹,何野翻着自己成绩,有了徐岩的经验他直接一翻到底,十目一行直到看见那个鲜红的数字。   被北方寒风冻的冰凉的手指僵硬的停在了上面,何野像整个人仿佛被钉住了一样反应不过来,只有胸腔里炙热的心脏在怦怦跳动着。   就在他短暂的空白之际,徐岩已经激动地替他念了出来,“第三!”   这下徐岩才是真正的狂喜起来,他直接从地板上蹦了起来,伸手招呼小周过来看“第三啊!省第三!”   整个1班都被他的嗓门吸引过来,满场吵闹都没听见他的话,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什么?谁啊?”   徐岩兴奋地脸涨得通红,指着何野语无伦次“他,他!第三,你快看啊!”   小周率先反应过来,他从人群里快步走过来,接过何野的手机仔细确认查看成绩,一帮人也围在他身边探头探脑跟着看。   直到看见那货真价实的分数,才响起一片惊呼“卧槽!”   “是全省吧,全省第三啊?!”   “牛逼!”   惊讶完了之后是羡艳,有人心服口服地给何野比了个大拇指,也有人衷心地祝福了他。   虽然何野第3的排名非常唬人,但徐岩187的成绩也不容小觑。   小周把手机还给何野,拍了拍他和徐岩的肩膀,说“好孩子。”   他向来不吝啬对学生们的鼓励,何野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个成绩他配得上。小周也是个钢铁直男说不来太花哨的东西,这一句足够证明他的认同。   何野笑了一下说“谢谢。”   查分之夜众人四处流窜几个班都打散在一起,1班出了个省前三的消息瞬间就飞遍了整个舞蹈部。   几个班加在一块也不过百来人,也早就听说过何野的名号短暂惊讶过后,又各自关注起自己的成绩了。   这回儿所有人都查完了成绩,有喜有悲,有黑马有出乎意料,有人兴奋的当场收拾东西就要告辞回家,也有人崩了心态直接放声大哭。   何野从群魔乱舞里抽出身寻了清净点的地方打电话给裴梧,他刚要拨号对面也正好打了过来。   何野接起来就笑了“我刚要给你打。”   裴梧在对面也笑了,“我掐着点的。”   “刚下课吗?”何野问。   “嗯,还洗了个澡。”裴梧穿着睡衣靠在椅背上,浑身还散发着水汽,停了一下他问“考得怎么样?”   何野手揣在口袋里握住了那支唇膏,把各项分数全报了一遍。   裴梧戴着耳机边听边跟着在草稿纸上记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点他不是非常陌生,好歹他老妈以前也是跳舞的,但也没有非常熟悉,在懵里懵懂写完最后那个3,水笔在纸上划拉出一道口子。   裴梧这才反应过来,他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真的?”   何野听见对面椅子拖曳的声音弯了弯眼睛说,“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24k纯真!”何野嬉皮笑脸的回答。   裴梧重新坐回桌前看着那一排数字,连日来担忧的阴云终于消散,他的努力总算没有被辜负。   他做到了,拼上去了。   裴梧听见何野说“我飞起来了,小裴同学。”   他也不禁弯了唇角,对他贺一句“恭喜,小何同学。”   直到何野跟裴梧通话的这一刻他才惊觉那点欣喜被无限放大在心头炸成了烟花,他开心,但他更开心能跟小裴同学分享这个好消息,能听他一声恭喜。   何野没把这个电话拖太长,约好回寝室再联系,挂断之后何野转过身发现周围也有好几个同学在跟家里打电话。   他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只在微信发了成绩截图过去。   何野回到灯火通明的舞蹈部,融入那沸反盈天里。   徐岩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但眉眼都还带着笑意,“我打听完一圈你应该是最高的,其次是颜纯,不过她跟我们不同省。”   “那祝贺她。”何野说,他印象里依稀有这个姑娘的名字,原因无他,对努力刻苦练功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会多看两眼。   据说这姑娘下了课回寝室怕吵到室友,会躲在楼道里跳舞。   何霏霏说她看见过好几回。   何霏霏这次算是个正常发挥,她自己没多大意外显然早就预料到了。   而张凌其,徐岩整晚都没看见人。   直到分数出来,实打实的排名和数字摆到了面前,尘埃落定所有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当晚真正的狂欢了一把。   原本自觉考砸的祁崎发挥的出乎意料的好,考出了个远高于平时水平的成绩,翻身农奴把歌唱。于是一改前段时间的死气沉沉,整个人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贴着成绩单招摇过市,人见人打。   祁崎带头起哄闹着去吃饭,磨了小周半天才同意。   一帮人浩浩荡荡坐地铁到了市中心,三十几个人开了五桌,一餐饭吃了快三个小时才完,小周边吃还边管着不能丢人不让碰酒。   好不容易结束聚餐何野都有困意了,有人说去KTV,去的人新拉了个群方便点人头。   “你去吗?”徐岩问。   何野摇摇头“太吵了,我五音不全也唱不了。”   徐岩乐了两声“我也是。”   他们两个站的离人群有点远,隔出一小片清净地方,祁崎看到了就过来喊“一块啊兄弟们?”   “不了。”徐岩摆摆手“你们玩吧我们俩就不去凑热闹了。”   “嗨,”祁崎看一眼何野,见他也没有答应的意思只好作罢。   徐岩看着返回人群中心的祁崎揶揄道“要不是有老师在,他哪还KTV啊,卡座都开好了。”   “这么猛?”何野笑了一下。   “他们一向玩得疯。”徐岩已经习以为常,接着朝何野眨眨眼“那跟我走吧?”   何野懵里懵懂得跟着他拐了两条街,走进一家洗脚城。   是真·洗脚城。   何野看着烟雾缭绕里一脸享受的徐岩想,靠啊,这货果然不能信。   但还挺舒服的,他仰躺在皮沙发上,座椅柔软舒适,脚下被温热的水流包裹,鼻间充斥着一股草药味,让人安宁和平静。   何野昏昏沉沉的觉得有点困,长久的高度紧张状态突然松懈,那些被忽略的疲惫像反噬一样涌上来,他放任自己睡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安逸,连梦也没有,但却很轻松。   何野醒来的时候脚下的木盆已经不见了,换成了干净的拖鞋,徐岩正敲着手机,看他醒来说“走吧?”   何野点点头“好。”   两个人出了店门回到街上,那股冷意又重新袭来,刚刚泡脚养出来的温暖被吹得一干二净。   徐岩缩着脖子裹紧外套冻了个哆嗦,“哇。”   何野把脸埋在领子里看着半空中呼出来的白色雾气,街上张灯结彩很热闹。   徐岩有点感慨“圣诞节了啊。”   他不说何野都没反应过来,这时才注意到街道上随处可见的雪花贴画和装饰。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挽手拥抱得在广场中央最大的那颗圣诞树下合影。   徐岩用手肘捅了捅何野,说“诶给我拍一张。”   何野接过他的手机找角度拍了几张,学舞蹈的总是自带一股气场,徐岩在昏红的彩灯下比了个土不啦叽的耶,笑出一口白牙,居然也还能看。   徐岩看过后挺满意,说“我给你也拍一张吧。”   何野想了想说“好。”   徐岩拍照还挺费事,指挥着何野往边上靠了靠,既不挨着别人小情侣又得拍到圣诞树。   他双手插在兜里,面对镜头总有点局促不安,不自觉就站得身姿笔挺。   徐岩拍完很得意“看看怎么样?”   徐岩拍的很努力,但无奈模特不给力,何野乐了,他缩手缩脚对着镜头笑没了眼睛的样子也很呆,整张照片冒着一股傻气。   但他没所谓,能照出人影就行,何野把照片发给了某人,附言说“圣诞快乐,小裴同学。”   江城二中很热闹,圣诞节于他们而言就是另一个‘四月十四’,晚自习几节课间各班门口到处都拥挤着人群。   其中以高三四班最为活跃,不断有人喊“裴哥有人找。”   裴梧写着试题,头也不抬“不去。”   这时候找他还能有什么事?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   那人嘿嘿乐了两声,转身告诉等在门口的小学妹“他忙着呢。”   裴梧在桌下点开.发来的照片,小何同学站在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旁边,背后是五彩斑斓的彩灯,天空飘了一点碎雪,很有氛围。   黑发黑眼的男孩子笑着看向镜头,双手插在外套兜里,那双小飞耳也被冻的通红,白皙的脸庞上那双眼清清明明,直透到他心底。   裴梧终于从繁重学业里舒展了紧蹙的眉头,修长的手指敲出几个字回过去――圣诞快乐,小何同学。 第100章 补课   又等了几天,等到所有人成绩全部出来何野终于确定自己就是全校第一,小周把排名发了朋友圈大肆表彰,陈辰也专门给他打了个视频道贺。   徐岩不以为意,“我早说了,就是你。”   小周告诉何野,奖学金要等到明年暑假学校正式录取的时候发,以防变故,何野表示可以理解。虽然这成绩已经帮他凌驾于绝大部分人之上,任何录取都会被优先考虑。毕竟也没报志愿,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可估量。   “不过,”小周拍着何野的肩说“我觉得你肯定可以。”   板上钉钉的事钉满了就差一榔锤。   艺考结束并不代表集训之路就此完结,之后还有无穷无尽的校考在等待。   艺考成绩适用于大部分高校,但还有一部分院校设立了独立的自主招生考试,需要学生参加之后根据成绩排名颁发合格证,最后高考之后根据排名+文化分的方式择优录取,即为校考。   每个学校的考试不尽相同,侧重的专业方向也不一样,还有部分艺考失败就把希望压在校考上的学生,所以每年校考往往比艺考竞争更加激烈。   何野跟陈辰商量之后给自己排了个时间表,他想了想干脆把记事本截图全发给裴梧,上面是他所有的考试安排,时间跨度长达三个月,他将在两个省市间来回奔波应付十几场考试。   其实何野报的学校不多,国内顶尖的艺术院校全报了,就是初试复试三试得来回折腾。别的学校就是他想报陈辰也不让,师哥说了“你这种成绩别去占人家名额,给人留条后路吧。”   为了准备校考,就算学校已经不再安排系统的专业课训练,何野还是决定在全部考试结束前留在这边的学校,加紧练习,他是真的不能输。   这边学校和普通的艺考班不太一样,大部分艺考培训机构都是小班教学,基本只管专业不管文化。但何野算是运气好的,因为学生多也有合作的补课班,也就是说在他们学校也可以上文化课。   现在距离舞蹈统考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其他专业也相继结束考试,大半学生都收拾包裹打道回府,一时间原来熙熙攘攘的学校里有些空落落的。   北方的冬天很冷,风大空气干。这边文化课上课时间是七点,比二中晚半个小时。   何野揣着课本,跟徐岩两个人顶着风走去教室上课,走一步抽一口气“真冷。”   “这妖风。”   本就是住校,教室再远也远不到哪去,但这几百米距离硬生生给他俩走出来长征的意思。   何野来这就没上过文化课,也不认得路。昨儿他跟陈辰说要上课,陈辰管也不管让他爱去哪个班去哪个,其语气之随意让何野顿时对自己在这学文化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何野懒得折腾干脆就跟徐岩一起。   他迷迷糊糊跟着徐岩走,绕进一座小楼。两排都是教室,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在,不论哪个专业都拿着课本在早读。打眼一瞧,还真有普通高中那味儿了。   他俩走进三班,徐岩先进去,何野懵着脑子没注意到徐岩避了一下,还直直的往前走。结果一下给磕到门框上,发出不小的响声,霎时班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何野震惊了,他跟裴梧待太久了,压根就忘记了自己有多大一只,反正待在裴梧身边他能过的自己也能过,久而久之都养成了不看路的坏习惯。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也有撞门框的一天。   有几个同学闷声笑了一下。   徐岩也笑了,“这门挺矮的,忘记跟你说了。”   何野烧着耳朵尖,跟他在教室末排坐下。这一撞他就更想小裴同学了,想让他给自己吹气揉脑袋,想挂到他身上撒娇,趁他不注意偷亲他。   小何同学有点小伤感了,垂着眼睛对着桌面发呆。   前面有女生频频转头,表现出对帅哥的强烈好奇。有个跟徐岩熟络地问他“这小哥哥谁啊?没见过啊”   “我们班新来的,他之前不想上文化课,一门心思扑在专业上。”   “学舞蹈的?”见徐岩点了点头,那姑娘明显兴趣更浓了,“叫什么啊?”   徐岩看了一眼何野,心说名字总得你自个介绍吧。结果何野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手哗啦啦翻着课本,反正就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徐·兼职代嘴·岩只好说“何野,单人可,野外的野。”完了还不忘补句“我们一个寝室的。”   那姑娘边上坐的是个平头男,平日里对女生殷勤惯了,最看不顺眼的就是招姑娘喜欢的同性,更看不顺眼招了姑娘喜欢还不爱搭理姑娘的同性。   他阴阳怪气来了句“哟这么看不起文化啊?”   何野低垂着脑袋也不看人,这会儿他脸颊鼻头冻得翻红,心里还念着小裴呢,怏怏地回了句“也没有。”   这副委屈巴巴的样惹得那姑娘直乐。   那平头男生本来就是想刺他一嘴,压根没想到何野居然还认真回答了,而且自己心仪的姑娘还被别的男人逗笑了。顿时酸气直冲脑门,故意问“那你文化多少啊?”   成绩大抵是每个艺术生心中的痛,平头自个成绩也不怎么样,但反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事他平常也没少干,按他的思维那就是多少赢二百呢。   何野叹气,他是真烦提成绩,随口说“四百来分吧。”   结果边上一圈人都给惊了,徐岩也愣了,“卧槽?学霸啊?”   何野抬起眼看看他们诧异的表情,觉得生活真是处处皆魔幻,他个二中大学渣到这都成了学霸了。   他有点好奇了“那你们多少分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那姑娘先说“我……我差不多……400吧。”   徐岩吸了一口气“最好的时候考到过400。”   何野看那平头,只找着个背影,他已经转过去了。   ……   姑娘憋着笑替他回答了“他丫撑死三百分。”   嚯,二百也损完了。   何野今天第二次震惊了,就算论那些年他在二中考倒一的日子,那也没考过这么低的分。   他顿时心生出了种别样的敬意,这老兄要在二中,就倒一这位置还真不一定能轮得到他何野。   这班人数比何野原来的7班要少整整一半,约莫三十来个人,小班教学。教室也很小,何野他们最后一排几乎是挨着墙边坐。男女比例倒是差不多,没有7班失衡得那么恐怖,不过他压根不关心。   他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这边的课不像二中一样全改成了自习,为了照顾各位学渣还是得上课的。上午7:00到11:30,下午14:00到晚上17:30,晚上18:30到21:30,十二节课六门科目轮着上。 第一节 就是数学,是个女老师,娃娃脸,烫着梨花卷,大冬天也穿着短裙。声音清动悦耳,与普遍秃顶中年啤酒肚的数学老师形象大相径庭。   她把黑板擦干净,一敲讲台“上课了啊,都醒醒。”   底下响起一小片抱怨声,一帮子人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   “我先点名,”女老师一边把花名册打开,一边环视全班,何野跟她对上眼,老师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很快又绕到他前排两个空位。   何野和徐岩是他们这组倒数第一排,刚刚搭话的姑娘和平头男是倒数第三排,倒二排始终空着两个位置没人来。   何野一来就看着了,桌面上铺着散乱的课本,红笔黑笔都敞着笔尖,抽屉里堆满了书,边缘放着罐吃了一半的八宝粥。两桌中间挂着个垃圾袋,里面有几团餐巾纸。   挺邋遢。   “也别点了。”女老师啪一声把花名册合上,就这么些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何霏霏陈新羽呢?这都上课了怎么还没来?”   她话音刚落,前门风风火火闯进来两个姑娘“报告!”   何野循声看去,陈新羽站在门口手上扯着个长发姑娘,两人都是一副刚起床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是,班上的同学并没有太大反应,最多就是看了两眼,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哎,”徐岩叹气。   数学老师也没为难她俩,点点头说“进去吧。”   两人赶紧到位置上坐下,一走过来陈新羽眼睛刷地亮了,来精神了“哟你怎么在这啊?”   “……上课啊。”何野无奈道,不然呢,参观你的邋遢课桌吗?   何野不忍直视,倆看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能把自己位置糟践成这样。   “那咱们以后就是前后桌啊。”陈新羽对这位新同学十分满意,频频回头,边上她同桌跟着她一块看。   他们几个也算熟络,何野觉得倒也不必整的跟第一回 儿见似的,他叹了口气,正想劝姑娘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边老师先看不下去了。   “陈新羽,能别看帅哥了吗?有什么话不能下课聊?”   这回同学们给了点面子,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   数学老师讲得还是以前的课,节奏也不快,总之挺适合他们特长生的。但二中这会儿三轮复习都过完了,相同的内容何野起码听了三遍以上,而且他初来乍到也有点静不下心来。   据他观察所得,这班仅仅是看起来有副文化班的样子,学习氛围跟二中肯定是没法比。就刚刚上课这么一小会儿,已经睡倒了一大片,但居然没有看小说玩手机的。   徐岩指指身后的摄像头,解释道“有人看着,一玩手机就来抓。”   得,难怪呢。 第二节 课是自习,还是同样的老师管,小圆脸老师走下讲台一个个把睡着的喊起来。走到何野身边的时候笑脸盈盈地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徐岩看自己同桌一眼以为他还不乐意说话呢,结果何野一本正经乖乖巧巧道“何野。”   徐岩凑过来补充介绍“跟我一个班的。”   “噢,我叫许婷。”她手在空中划了两笔,“女字旁那个婷,你喊我许老师就好。”   何野点点头。   徐岩在一旁坏笑着说“不是喊许姐吗?”   许婷也不生气,大大方方对何野说“你跟着他们喊也行。”   “……好。”何野垂着眼睛答应了,但没打算喊。   原本站在讲台上看不清,这会儿许婷走近了何野才发现其实她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而且脾气也好,有种他在二中老师身上看不见的朝气。   “你文化多少啊?”   何野照实说了。   “那还可以啊,”许婷笑着拍拍他的肩“好好学,有什么不懂得来问我,办公室就在边上。”   何野点头答应了,正好这会儿上课铃响了,许婷也不再多聊,转过身拍拍手“起来起来别睡了,看你们一个个小懒猪的样,怎么着都没睡过觉啊?”   何野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挺奇妙的。没有老师不喜欢成绩好用功向上的学生,这个3班跟7班几乎是颠倒了过来,7班是不爱读书的一帮混日子的,比如他和俞定都堆在最后一排。而这个班是好学生全聚在前面一二排,后面的人上课时讲小话的,睡觉的,发呆的,反正干什么的都有。但面对这样的学生,却一点都没影响许婷讲课时的认真与负责。   她并不会因为你成绩好与不好而对你另眼相待,也不会因为你成绩差就主观定义你。   何野从课桌抽屉里翻出一小本广告函,徐岩瞟了一眼说“这上面有对老师的介绍,你别看我们这地方小,老师个个都是大学霸。”   何野翻开看,前几页印着学校成立的发展史,翻到后面何野看到其中一页印着许婷。一个方框的头像排在两列老师之间,边上跟着几行字。   许婷,1989年生,复旦大学研究生毕业。   当真是个学霸。   何野大概翻了一下就合上了,他不大关心老师的过往,无论是以前在江城二中还是现在,读书嘛于他而言都差不多,他也不想去随随便便给人下定义,反正老师肯定比他这种还没出过社会的小屁孩牛逼就完事了。   何野算是乖的,就算前面俩姑娘睡的天昏黑地也没跟着一块儿共沉沦,只是不停的打哈欠。   旁边徐岩几次两眼一闭要倒下去又强撑着爬起来,困得眼角泛泪花,又掐一把大腿补笔记。   徐岩自从艺考拿了省前二百的好名次之后,原来他以为无望的高校都对他敞开了欢迎的怀抱,然而越是好的艺术院校就越看重文化分。   于是徐岩对天发誓一定要抓好文化,不然到时候一边瘸腿他就玩完。   徐岩何野两人绑成了连体婴,早上踏着寒风一起上课,空了就一起去给陈新羽拍照,再一起披星戴月的赶回远在郊区的学校。   有徐岩前辈指导何野的模特副业有了质的变化,拍出来的照片也渐渐质量越来越高,陈新羽倒也真没诓他,赚的还尚且可观。   何野把这些钱都存了起来,何起群事业有成却并没有给何野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直到某天他去找充饭卡的阿姨缴费,阿姨只能刷卡,何野少有的打开银行卡才发现原来自己有个小金库。   大概率是之前打给他的,毕竟自从会考事件后他跟家里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不过反正何野也不打算用。   像是一种宣战的方式,他长硬翅膀要切断长辈赋予在身上的丝线,等到了有朝一日可以拥有主动权。 第101章 七情六欲   紧跟在圣诞之后的是元旦,本来没指望江城二中放假结果被某位勇士一通电话告去了教育局,学校紧急开会宣告放假,还放三天。   何野一早定好了拍摄计划走不开,于是小裴同学善解人意的说那我过来吧。   看看看,上哪找这么体贴温柔的男朋友,何野激动得对着手机亲了好几口。   剩下等裴梧过来得几天里他是想得抓心饶肺,距离见面前夜他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翻滚哀嚎,徐岩身为过来人安慰道“谈恋爱就不能异地,异地干脆就别谈。”   他翻着手机仰天长叹“我也想回家啊。”   何野猛地翻身而起“你有对象?”   “对啊。”徐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那……”何野憋了一下没问出来,那他妈你跟张凌其gay里gay气的?   徐岩没注意到何野复杂的脸色,乐呵呵地举着手机给他看“我女朋友好看吧?”   照片上的姑娘一席长裙,白幼瘦,当代男生最爱的那套,底下评论一片舔狗。   何野目瞪口呆,闹了半天你告诉我说你是直的,你俩纯兄弟情?   他都不知道从哪槽起。   但好像徐岩确实也没藏着掖着,那些无数个他对着手机傻笑的瞬间,现在想想都有迹可循。   何野呆坐了一会儿,最后在徐岩不解的目光里叹了口气。   裴梧的票是下午到,第二天何野提前完成上午的拍摄后立刻心急火燎的要去车站接人。   陈新羽难得瞧他这个样子非要跟着去看看是何方神圣,何野实在甩不掉这小跟屁虫只好两人一块儿上了地铁。   车厢里人挺多,他俩随便找了个角落站着。   “你俩这样不累吗?异地。”陈新羽闲着无聊拉开了话匣子。   “不累啊。”何野摇摇头,他赶得匆忙脸上还带着一点淡妆。   陈新羽撇撇嘴“怎么可能?”   “真的啊,我很爱他。”   “可是他呢,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也爱着你?”   何野已经有些不悦,但他的语气依旧坚定不移“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   “可是,他是人啊,他的想法是会变的......”陈新羽突然也来劲儿了,非要跟争出个所以然来。   但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何野看着她斩钉截铁的说“你都没见过他你凭什么肆意猜测他?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的感情没有你们那么丰富,他只有一颗心,已经全给我了。”   陈新羽一下被他冰冷的语气给吓住了,张了张嘴硬是说不出话来,只好抓着面前的扶杆别过了脸。   尴尬地氛围弥漫在两个人之间,何野犟陈新羽也轴,一个不说话另一个就也不说,用最认真的态度置最幼稚的气。   Minuit:我还有一站,来接我啊男朋友?   何野给他这傲娇的语气逗笑了,于是给他回.:必须的必须的,我在地铁上呢也快到了。   .:恭迎男朋友大驾好嘛。   他这旁若无人的一笑叫陈新羽看傻了眼,她这会儿终于知道在人兴头上浇冷水是件多脑残的事,别别扭扭的说“对不起。”   犯错快道歉也快,她是能屈能伸绝对肯为二斗米折腰的人。   “没事,我也说过了。”何野其实也知道她的性格,但一涉及到裴梧他就忍不住去较真。   等到了下地铁的时候他俩之间那股尴尬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何野等在出站口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又不是第一次见,可就是忍不住紧张起来,何野看着屏幕上他给对方刷了两页屏问.:到没到没到没?   五分钟前Minuit回,到了,下车呢。   小何同学攥着手机抻着脖子探头探脑,嘴里念念叨叨“诶怎么还不出来?”   陈新羽掰着手指给他数“哪那么快啊,得先下车到站台再走过来呢,起码得要十来分钟吧,而且还有这么多人,还得排个队。”   “得得。”何野给她念的头疼,他现在哪有心思计较这个啊,一头扎到对男朋友的殷切期盼里了。   何野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他挥挥手,对方也看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何野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五味陈杂,但面上还是笑开了,何野强忍着激动走到裴梧跟前。   他与之前又好像不同了一些,越来越内敛,变得他都快认不出了。   但他瘦了,何野忍不住摸摸他的脸,眼里很心疼。   裴梧抓住他的手闷声笑了一下,何野剪短头发剃了鬓角,穿了一身黑色长羽绒服。   他们两个,在这上百个分离的日夜里,在对彼此刻骨铭心的思念中,活成了对方的样子。   何野牵起他的手,很冰“穿这么点?”   “想穿帅点给你看。”   何野笑起来,扣着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像原来他们经常做的那样。   陈新羽在看见裴梧时有短暂的惊讶,但是转瞬即逝,她非常迅速的消化了朋友的对象是个同性这个设定。   裴梧早就听说过陈新羽,何野每天跟他唠几个小时的磕实况转播他的生活,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陈新羽看着高高瘦瘦的人,语气颇为感慨说“你们那儿的帅哥这么多吗?”   何野特得瑟,眉飞色舞说“那没有,就他这样的。”   裴梧很乖,一路很安静地跟着他换乘地铁到酒店。他不看何野,也不说话,何野只有靠口袋里那只逐渐温暖的手才能确定这不是幻象,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   陈新羽自觉自己这个3k瓦大灯泡闪得扎眼,一路跟到了酒店就找了个由头背着相机跑了,走前还不忘提醒何野别忘了下午还有拍摄。   一直到拿了房卡进门,裴梧才猛地把何野推在门板上,死死地抱紧他,何野摸摸埋在自己脖颈里的脑袋,裴梧长长的睫毛扫得他心里很痒。   裴梧亲亲他的脖子,满心委屈“我好想你。”   何野揽着人一口就亲了上去,他亲的毫无章法,实在是想不起来更多了,压根不需要刻意的技巧,就单纯的贴着人的唇吸吮都能撩得火起。   还是裴梧略微推开小何同学,提醒说“你不是一会儿还要拍照片?”   何野从他身上抬起头,眼神茫然。   “听不懂听不懂。”小何同学甩了甩脑袋装傻。   裴梧就乖顺的任男朋友为所欲为,最后何野还是不得不爬起来,恋恋不舍的撒手坐到一边椅子上呆坐着。   他缩着腿窝在那一脸憋屈,裴梧就手撑在床上看着他笑。   笑得何野红着耳朵别过头,他故意盯着窗外满树银霜,粗声粗气地恐吓“别撩我,不然现在就给你办了。”   “你来。”   “来个屁!”何野咧着一口白牙骂道“你就撩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裴梧扬眉顶回去“试试啊?”   “诶。”何野叹气,烦闷的扒拉了一下头发。他这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早跟陈新羽约好了时间总不能爽约不去。   裴梧瞧他这个烦劲儿啊,就逗他问“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急?”   他说的是何野上个月回江城那次,除了亲亲抱抱真就没了,俩生龙活虎的半大小子这恋爱谈得素的跟柏拉图似的,丫几个月没见完了好不容易重聚就一个写作业一个练软开,晚上洗香香抱一块盖着被子聊天。   裴梧知道他对这方面看得淡,反正就天生适合中国舞吧,但裴梧真没想到他能清心寡欲到这地步,就像走前他俩那次,就会折腾自己完了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裴梧想了想,他俩第一次那回好像也是自己先主动,虽然后面两个人也都红了眼,但何野这定力,裴梧不仅不佩服还有点想骂脏话。   谈个恋爱那么有定力干嘛?   这样的男人不要太招姑娘喜欢,当代柳下惠啊。   裴梧心里啪嗒啪嗒吐槽,论男朋友不大乐意跟我睡觉怎么办,在线等,急?   何野蔫着脑袋坐在椅子上,这气叹了又叹“那不是没想起来了嘛,当时脑子里就剩考试了。”   这下终于考完了,他也好像从密封的壳里被释放了出来,那些原来被抛在身后的七情六欲又都涨了起来。   裴梧不一样,裴梧在医院就给他亲出火了,不过要说裴梧当时也心疼男朋友啊,瘦的跟竿一样,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打不动还两眼一闭就晕了,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嘴巴上也起了层死皮,那副模样哪里像是进京赶考倒像进京乞讨。   手机响了一声,是陈新羽打电话来催。裴梧知道何野忙着上课又忙着赚钱,一天到晚24小时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他来,只是想看看他不是想耽误他。   裴梧就说走吧,别迟到了。   何野挺愧疚,三天假一来一回一半没了,完了他还抽不出空带男朋友逛逛玩玩,只能带去摄影棚里待着。   裴梧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扣紧他的手在人唇上亲了亲“什么时候不能玩啊,以后多的是机会。”   何野被他一句话说的雀跃起来,对啊以后多的是机会,他们约定好了要考到一起的。 第102章 欠打   过去的路上陈新羽又打电话催了一遍,还发了三条短信提醒何野千万千万千万要带上男朋友。   何野回她,你不说我也要带。   陈新羽那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人一到就都拉着去换衣服。   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哎呀今天岩岩不在,你们俩搭个档呗反正都这么熟了,帮帮忙帮帮忙,后天要交图的。”   “你……?”何野试探地看着裴梧问。   裴梧冲他比了个手势“试试看。”   裴梧跟着何野一块去化妆间换衣服做造型,何野来了几回算是熟的,指着个胖胖的短发姑娘给他介绍说“这是安安姐。”   又对着另一个跟他们点头打招呼的眼镜姑娘说“这是安安姐助理,小琴。”   没多耽搁,安安和小琴动作顺序的拿出准备好的服装让两人换上。   化妆间挺小,只在角落拉了片帘子就当换衣间了。   裴梧换完之后轮到何野。   “这裤子吧……就是有点紧,”安安憋了一下,又说“小野你试试看我觉得你应该可以。”   何野看看镜子,觉得不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帘子“真没别的裤子了吗?”   “今儿没想到能找到两个模特,衣服带的不多,你这个得配深色裤子,没有长的了只有条短裤你穿吗?”   何野点点头,穿什么都比这个好。   “那我去给你找出来。”安安带着小琴一起出去了,化妆间只剩何野裴梧两个人。   裴梧有点好奇“你穿不进吗?”   “不是穿不进,”何野脸上表情很奇怪,欲言又止“就是……”   “什么?”   “就是穿了会尴尬。”何野没好气地说,他怎么净好奇不该好奇的问题。   “你尴尬还是我尴尬?”裴梧说着就来拉帘子。   “是都尴尬,大家一起尬!”何野死死攥着帘子一角,不让他看。   他越不让裴梧就越想看,何野跟他在一起久了才发现他才是真正的孩子气,幼稚鬼小裴同学。   何野最终手劲还是赢不过裴梧,给他一步跨了进来。何野撒开手,心里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俩也没什么没看过的了。   何野穿的挺完整,就是裤子有点紧,有点……太紧了……   裴梧打量一眼,故作正经发表评论“嗯挺大。”   何野顿时起了把自己的光掐死的邪念,他皮笑肉不笑,说“今天咱俩只有一个能走出去。”   “为什么不走去三个?”   何野深吸一口气,论脸皮厚人是真不能跟狗比。   “你给我出去,一会儿她们就回来了?”话音刚落,化妆室门就被打开,几排衣服被推着进来。   安安低着头还没看见,说“我都给你拿过来……了。”   气氛瞬间凝固。   何野一把推开裴梧,拉上帘子只探个头出来说“什么样的裤子,安安姐给我吧。”   “噢噢,”安安这才反应过来,在衣架上扯出一件递给何野,是条黑色的短裤“你试试先。”   何野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他也甚少有穿中裤的经历。这会儿他和裴梧一样,露出笔直的小腿,配长袜板鞋,上面是衬衫加卫衣,很校园青春。   就是小腿凉飕飕地,大冬天的确实冷。   何野掀开帘子走出去,有两个姐姐正在给裴梧化妆做头发。   “你等会儿,等我们给这小帅哥化完。”   何野点点头,在另一面镜子前坐下,化妆间的椅子是可旋转的,何野用脚噔着椅子原地转了两个圈觉得无聊,又滑到裴梧身边盯着他看。   安安化妆,她的助理小琴给裴梧夹了满头夹子,一手拿着卷发棒加热烫卷。   裴梧僵着上半身动也动不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嘴角微微向下。何野知道他有点不耐烦了,觉得好笑,帮他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掖了一下,掏出手机对着人拍。   他凑的很近,屏幕里是放大的裴梧的脸,能看到刷子在他眼窝处扫过一层淡淡地棕色眼影,许是刷子很痒,何野看见他轻轻皱了一下鼻子。   “眼睛大就是好,都不用化眼线,”安安感慨道“夹个睫毛就行。”说着从化妆台上拿起睫毛夹。   何野见状赶紧放下手机说“我来吧,他眼睛很敏感。”   此话一出几人都看着他,安安和小琴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神秘的笑容同意了“行,你就贴着睫毛根部夹,小心一点,夹翘就好。”   何野点点头接过来站到裴梧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贴着睫毛根部往上夹。裴梧睁着另一只眼目不转睛看着他,他眼睛又黑又亮,大双眼皮,眼尾略下垂,是无辜的狗狗眼,与何野尖利的丹凤眼完全相反,太多人会被他看似温和的外表欺骗,根本想象不到裴梧狠戾的样子。   那双眼带着笑意戳软何野的心尖,只要一撒娇装乖就拿他没办法,何野忍不住叹气“别看我。”   于是裴梧就乖乖闭上不看,何野夹完左眼睫毛换到右眼,小裴同学又立刻睁开左眼滴溜溜盯着他。   何野无奈,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不再说话,快速帮他夹好睫毛把人丢给安安和小琴去折腾。   叩叩――“我能进来吗?”陈新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小琴回道。   陈新羽推开门,就看见两个穿着同色系衣服的帅哥。   何野缩成一团窝在旋转椅里玩手机,里面穿着淡紫色的连帽卫衣。   而裴梧外面是白色的宽大衬衫,里面是淡紫色的T恤,同样黑裤白鞋短袜,明显是couple装。   裴梧发型正好做完,小琴喷上定型喷雾后终于放过他。   裴梧拿开盖在腿上的毯子站起来,准备去拿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披在外面,毕竟现在可是冬天,穿着春季单薄的衣服,就算贴了暖宝宝也无济于事。   他这一站陈新羽才发现他穿的也是短裤,裤长只到膝盖,露在外面的小腿纤细笔直,连她一个女生看了都自愧不如。她忍不住调整相机说“我想先给你拍一张。”   于是拉着裴梧站到房间角落,就着空白的墙体和一盆绿植拍了几张全身。   陈新羽摄影技术确实不错,窗外夕阳的光影落在少年的身上,他侧着脸没看镜头,表情平静冷淡,但也难掩张扬倨傲,完完全全就是18岁少年的真实写照。   她很满意夸赞道“你挺上镜的。”   “谢谢。”裴梧不是很在意,回到沙发上继续等何野。   他撑着脑袋靠在一旁沙发扶手上看着何野单薄的背影出神。他太瘦,能清晰地看到肩胛骨在衣服上撑起得一小块凸起,线条微微弯曲投下两道阴影,又顺着布料垂向没入椅背无迹可寻。   他剪短了头发,原先过长的发尾被推平,只留下整齐痕迹。那些萎靡阴郁也随之消失不见,面前的何野干净清冷,沉稳平和。   交上了新朋友,只穿黑白灰的他穿淡紫色也好看,还会答应做平面模特,这和那个和他在运动会操场上合影都会局促不安的小鹌鹑相距甚远。   复杂又微妙的气泡一点点氤氲在裴梧心里,两人视线透过镜子交汇,一瞬间何野就闭上眼睛任由安安帮他画内眼线,   何野没有怎么做发型,小琴用夹板把中分的刘海微微烫弯,都往后撩,只在额头两边各留了一点自然垂落。   安安给他戴上戒指和项链,接下来裴梧愣了一下,他看见何野凑近镜子在给自己戴耳钉。   他打了耳洞?   何野换到另一边戴上耳坠。   还是两个。   小泡泡慢慢变成大气泡,盈满裴梧心脏,他本该为他开心才对,可是怎么又酸又涩?   他闭了闭眼睛,靠到沙发上,点开手机,壁纸和桌面都没变,照片里他们很近,现在他们也很近。   但人却好像不是一个人了。   何野从镜子里看见一米九的小裴同学下巴抵在抱枕上,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窝在沙发上像只被遗弃的大狗。   两人化好妆来到拍摄现场,大概有十几个工作人员忙碌,陈新羽告诉他们还得等一下,在调光。   安安和小琴帮两人整理衣服,何野摸了一把裴梧的腰想看他身上热不热。   “你贴了几片?”   裴梧垂下眼睛轻轻捉住他乱摸的手“两片。”   “难怪手这么冰,冷也不说。”何野像个老妈子一样念他,不由分说地掀开裴梧衬衫,往他后背又补上两片暖宝宝。   小琴看着他俩捂着嘴直笑,安安重新给裴梧整理好衣服,如临大敌,话却是对着何野说的“别动,别动了啊祖宗。”   没过一会就有人过来通知他们就位,两人走到灯光下。   陈新羽也调好参数,举着相机道“不要紧张,你们想怎么摆都行,放松,就当我们都不存在。”   何野朝她比了个ok。   场地中间摆了两个正方形的台子供他们摆姿势,有道具有摄影师指导,他们配合默契,拍摄进行得很顺利,休息时间得以延长。   下午茶后,两人换上深蓝色的制服,里面依旧是白衬衫,打上了条纹领带,何野是开衫皮鞋中袜,裴梧是针织背心,也是黑色的皮鞋,但从白色短袜换成了黑色的小腿袜。   裴梧躺在他腿上小憩,何野摸摸人卷卷的头发,感慨化妆真是鬼斧神工,硬生生把他从小狼狗变成小奶狗。这回他俩站一块,任谁看都会觉得裴梧才是弟弟。   可他本来就是弟弟。   陈新羽在电脑上翻着之前的照片,两位180+的帅哥站一块,满屏都只剩下腿,服装搭配合适,灯光布景也很柔和,就是缺了点什么?   她看着窝在角落沙发上的两人,整个棚子里都充盈着调试机器的巨大噪音,还有不断交谈的人声。但周遭喧哗吵闹好似都与他们无关,一到那块小角落附近就让人忍不住变得安静下来。   陈新羽轻手轻脚走过去给何野作了几个口型,何野看得云里雾里,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小裴同学,他才刚睡着,于是用手比划着叫她微信说。   陈新羽:“那算了等下一块说吧。”   等到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拍摄重新开始。   陈新羽说“我觉得你俩什么都好,拍出来挺好看的很有氛围感,就是少了点活力嗯……”她沉吟了一下好像在想怎么形容“就是,感觉你们不太像这个年纪的人,要是能更活泼一点就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何野故意说“你不活泼诶小裴同学。”   “你也是啊,要活泼一点知道吗小何同学?”裴梧捏了一下他的脸,捏完缩手就跑。   何野立即作势要打,也还真跟着去追。   陈新羽举着相机僵在原地:……我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再次拍摄时两人都比之前放得开很多,随心所欲旁若无人的玩笑打闹,要的就是自然。   陈新羽特满意,边拍边给建议“背一下或者抱一下可以吗?就更亲密一点。”   裴梧看看何野,向他伸出手发出邀请。   何野抓着他手笑了一下,说“我背你吧。”   这语气里带着一点恳切和强硬,实在不好拒绝,于是裴梧踩着白色的木台趴到他背上,膝弯搭在何野腰侧。   他实在太瘦,何野很轻松的就背起了裴梧,薄热的胸膛紧贴在后背上,绵长的呼吸掠过耳旁。   何野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虚无,那些工作人员的身影都模糊成一片,只能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和刚才躲在化妆间里的午休不一样,这是头一回,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何野觉得没有办法,根本藏不住,他们俩的特定磁场任谁看都一眼知悉。   裴梧的手交错在他胸前,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瞥见他清晰分明的骨节和白皙细嫩的皮肤。   灯光亮得刺眼,形成一个个眩晕,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两人肌肤相依的地方烫得惊人。   裴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摇晃着脑袋,他的发梢蹭在何野的肩头,长长的睫毛擦过他耳尖,还有一个柔软的,带有一点冰凉的东西似有若无的碰过他脖颈。   何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里突突地跳,他隐隐觉得远远围在布景一边的工作人员都看了个透彻。   他不动声色往墙的方向偏了偏头,小声警告“别闹。”   裴梧咯咯笑起来,笑得陈新羽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何野脸红脖子粗的敷衍说“没事,小孩欠打。” 第103章 求你了   待到拍摄结束已经是华灯初上,匆匆结束晚饭,何野没理陈新羽的“再逛逛啊?”扯着裴梧就要回酒店。   裴梧说行啊,最近的地铁口在哪?   何野说不,打出租。   裴梧笑着侃他“有钱了就是不一样。”   何野梗着脖子应了说那是。   然后在后座上坐立难安,就没一刻消停,裴梧看他是欲言又止止了又欲,眼神飘忽不定瞟了自个儿少说八百回,这就是心里有鬼。   裴梧勾了一下他放在座椅上的小手指,主动进攻“嗯?”   何野选手受到鼓励试探着开口,“你累吗?”   裴梧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说“有点。”   他是真的有点累了,坐了一天车赶了上千公里路还陪着拍了一下午照片,裴梧本就是少爷命这会儿连说话都懒散了。   但明显这不是何野想听的答案,他干巴巴应了声“噢。”   裴梧看着他垂下去的眼睛想了想,正确答案应该是“不累。”   何野立即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凑近他小声咬耳朵,“呃那个,就是吧……”   “你嗯……你想不想……嗯你懂的。”   说完立即撤了回去挺直腰杆,坐得老正了,完了还一脸无辜。   裴梧看着他琢磨着刚刚那番话,果然是累了这会儿脑力有点跟不上。顿了一秒,他扣紧何野的手,咯咯咯笑起来,没想到何野选手第二下就猛扣了个直球。   “操!”   何野脸憋得通红,低声骂了一句,想甩开他一下没放开。   裴梧抓紧他,话里有话说“没听懂啊你再重复一遍?”   何野瞪着他骂“你不会再想一遍?”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两人,忍不住插嘴说“诶怎么还吵上了?”   何野顿时更躁了。   “没有啊,”裴梧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回“没有吵上,就是讨论一下今晚c……”   何野立即打断“没事儿师傅,您看着路别看我们,小孩太皮了他就这德行。”   “噢。”司机目光落回前方“兄弟啊?”   裴梧瞬间敛了笑意,说“不是。”   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司机只好闭嘴没再问了。   何野看着裴梧侧过去看夜景的脸,想,小裴同学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裴梧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又把头转回来,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何野刚想哄小朋友,就听见他说“想,很想,非常想,特别想。”   “……”   一股杀意突然弥漫在何野心间。   等到了酒店房间,进门第一句裴梧就问“你先我先?”   何野噎住了一样,最后说“你先。”   【拉灯走wb】   何野咬着牙说“没下回。”   裴梧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亲亲他的唇。   裴梧全部的任性和小脾气都在何野这展露无遗,他不会试图在何野面前刻意维持成熟稳重的一面,相反还总变得特别幼稚,何野有很长一段时间给他的备注都是裴小朋友。   而何野也一样,他跟所有人都客气而疏离,但会跟裴梧笑闹追逐。   那晚折腾的够疯,强撑的结果就是,何野破天荒请了一天假躺在酒店床上修生养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整一个半身不遂废物样。   是真疼啊,何野觉得从背心开始,整个下半身都快疼废了。小裴同学昨晚还有意克制了,由着他来了一回就没再做了,但就这小何同学还是瘫在床上下不来。   新伤旧伤相叠,一伤更比一伤疼。   但他不说,只是在裴梧帮他按摩上药的时候嘶嘶地吸凉气。   嘶得裴梧都开始后悔。   每当这个时候何野只好咬着牙不嘶还安慰他,举例说“哎呀我这都算轻得了,你是没见着我们班还有人晕过去的哈哈哈。”   干笑了没两声,裴梧轻飘飘看他一眼“你想晕一回?”   “……”何野愣是没敢出声。   他本说的是腰伤的事结果挖了个坑自个儿一脚栽进去,明明此伤非彼伤,但他想了想还是由着男朋友来。   他俩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原来天天都能见,一天到晚黏一块儿真没想到还有今天。   他在这偌大的皇城根底下也有恩师有亲友,新的上课环境也很好,他三头忙得脚不沾地有几次作业没能及时交,许婷都给宽限了时间。   大抵是好不容易逮住个好苗子,许婷还主动给他辅导数学,那待遇给我们学废小何同学整得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他身在异乡却过得远比本乡更加如鱼得水,这里太大,比江城多了整整几千万人口,这座繁华都市以包容的姿态迅速接纳了他。他只是不可计数了了凡尘里的一粒而已,每个人都忙碌奔忙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没人关注男孩子跳不跳舞男孩子能不能喜欢男孩子。   他也充分的融入这里,开始适应北方略显干燥的水土和会下雪的冬天。他好像斩断了与江城的一切联系,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留下来再也不用回到那里去。   但何野知道没有,没有,只要裴梧还在那里,他身上就还挂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可不就像老话说的,金窝银窝――都不如他跟裴梧那间小破狗窝。 第104章 你喜欢他   第二天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敬业如小何同学下午又强撑着去拍照。   地铁上裴梧看他面不改色的样子,问“还能走吗?”   何野一巴掌拍他腿上“真没那么夸张。”   虽然疼是还有点,但挨过那阵也就好,今天男朋友给他鞍前马后伺候一天,何野也不好意思再哭天抢地。   这天摄影棚挺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陈新羽把何霏霏也给带来了。   何野他们一到就给拉着做造型化妆,先各拍了一套单人。   比昨天的青春校园风要正式许多,灯光师就打光调了两个多钟头,何野一上去全场的灯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照得他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陈新羽说要稍微严肃一点的氛围,她说“你就按照你平时的来,就不苟言笑也不搭理人那种。”   何野一下破功笑了,“我有那么高冷吗?”   于是何霏霏和陈新羽俩姑娘猛点头说“绝对有。”   裴梧抱着手站在人群后边看,倚仗身高视力优势,他即使不挤到前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拍摄开始后整个棚子都自发的安静下来,每个人说话都是贴着耳朵,于是何霏霏那一声感叹就显得尤为突兀。   她站得离裴梧不远,能清晰的看到她眼里的期翼和光亮。   裴梧立即捕捉到那一丝丝熟悉地微妙感,此时整个棚子都只剩何野那边还有光源,她藏在隐蔽的黑暗里,躲在重重人群之后,仰望着他,就像曾经的裴梧一样。   何野这回换了身v字领上衣,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没戴多余的饰品,倒也显得利落干净。   何野按照陈新羽所说的,赤脚踩在地上,目不斜视地朝镜头缓慢走去。光从他的背后照来,能看到有极细微的尘屑漂浮在空气中,少年削瘦单薄的肩膀轻轻带动垂落的丝绸衬衣,着一身雪白,眉眼清澈纯净的不染世俗。   何野把这一切做的自然而流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视线,他踏光而来,仿若神明。   “他穿白色很好看。”何霏霏感慨说,顿了一下她转头看看裴梧又补充道“他怎么样都好看。”   裴梧只是看着场中的人,是好看,不仅长的帅还自律上进专一,不会照顾自己但挺会照顾对象,这样的男孩子最招女生喜欢了。   “你喜欢他。”   裴梧用的不是疑问句。   何霏霏有一瞬间僵硬,他们见面才不过两个小时少女心事就被无情戳穿。   但随即她点点头坦然地说“对。”   裴梧没看她,只是狡黠的笑了一下说“应该的,我也喜欢他。”   他们又一齐继续看着何野,而那双眼在触及他们这个方向时不易察觉的弯了一下,就一下整个人都仿佛沾上了不同的色彩。   何霏霏知道他是冲谁笑的,她又听见裴梧说“不过我先来的。”   “……”何霏霏憋了一下居然没说出话来,她怎么听都觉得有股小孩子炫耀所有物的幼稚味道。   何野拍完之后换裴梧,他今天没卷头发,而是撩了一边刘海到耳旁,上身是休闲风的小西服和T恤,下装还是短裤配皮鞋。   他懒懒的靠在黑色大沙发上,半仰着脸,实际谁也没放在眼里,有那么一点小少爷的意思了。   陈新羽往场地中央看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嘴里咕哝了一句。   何野要守着男朋友拍照,跟她离得近,转过头看着她摆弄相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问“你说什么?”   陈新羽抬起头表情视死如归,又重复了一遍“配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噗”她这次声音不小,惹得周遭一众工作人员都笑出了声。   何野弯弯眼睛“谢谢。”   陈新羽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吃了一辈子份的狗粮。   裴梧虽然看着大只,其实体重只有70kg,体脂率比何野还低。   陈新羽看看那两条骨肉匀称笔直纤细的长腿,眼巴巴地说“这么瘦,还是冷白皮,我慕了。”   “诶,”何野揪住她领子往后扯了一把,宣示主权道“我的,想都别想。”   陈新羽满脸嫌弃“忒小气。”   裴梧的腿确实好看,根本不像男生普遍的肌肉腿,接近1米9的个头,腿长到人家腰,还要纤细白净,在哪都难寻。   刚刚还宛若仙子下凡的人,这会儿毫无形象盘腿坐在地板上,满心满眼就剩他的小裴同学,赤裸裸的眼神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流连,边看还边得瑟,哎这是我的人啊,没办法。   每跟裴梧对上眼就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   裴梧全部的任性和小脾气都在何野这展露无遗,他不会试图在何野面前刻意维持成熟稳重的一面,相反还总变得特别孩子气,何野有很长一段时间给他的备注都是裴小朋友。   而何野也一样,他跟所有人都客气而疏离,但会跟裴梧笑闹追逐毫无顾忌地释放所有情绪,像从画地为牢的圈里走了出来,冰雪都消融,眉眼都灵动。   何霏霏不知道曾经还有个不一样的何野,他并非天生如此,也曾跌落深渊之下,失意低沉阴郁自卑。   是裴梧,才重新让那双眼缀满星辰,灿若明月。   何野不对陈新羽他们遮遮掩掩但也不代表就要把他俩的事昭告天下,他只是觉得他们俩都这样了,就算是个瞎的都得看出来了吧。   但就没想到还真有两眼一闭两耳一蒙的来找他要个说法。   何野也不认得是哪个工作人员,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的也不止他们一队人用这棚子拍照,三教九流都有,按陈新羽的说法是“前期资金不足,各位委屈一下。”   何野无所谓委不委屈的,只是想不到还有这茬。   “不是哥哥?”女生犹疑了两三秒又说“那就是弟弟?”   感情您眼里两个男的在一块就只能是兄弟情吗?   何野没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含糊着应了声,他也不想逮着个人就去解释他们的关系,毕竟这个世界上奇葩是多于正常人的,你永远无法估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出柜会面临什么。   女生算是明白了,没再多说,她是无所谓何野只祈祷着别给小裴同学听了去。   她刚一拉开门,就跟外面要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何野背对着门口没看着,只听见一大尾巴狼乖乖巧巧说“我来找我哥哥。”   操了!   何野顿时龇牙咧嘴悔得肠子都青了,那女生点点头让裴梧进来,还顺手带上了门。   何野听见‘咔哒’一声门锁扣死了,接着一双手摸上他腰腹,弟弟俯身咬他耳朵,声音低沉喊“哥哥?”   何野转过身抓住他的手,干笑两声“诶,没有没有。”   裴梧冲他挑了一下眉,坐到椅子上,搂着何野坐在他大腿上,温热的肌肤相贴,裴梧凑近他抵着鼻尖柔声下套“昨晚上的是哪个弟弟?”   何野抿紧唇线微微侧了下头,避开他炙热的眼神,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巨响。   嘶――太犯规了。   裴梧明显不放过他,手揉上人欣长白皙的脖颈,此刻一大片粉色从耳尖开始蔓延进衣领。他扣着何野一只手,十指相扣晃了晃,腿上不轻不重向上顶了一下,催促道“谁啊,哥哥?”   何野最吃不消裴梧这么喊他,嗓音磁性撩得他麻了半边身子,咬着牙骂“这儿有监控。”   裴梧眯着眼笑了一下,根本不怵,吓得何野赶紧抓住他的手“你别闹!”   “那你不回答我?”裴梧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跟他撒娇,但手上动作却根本不停。   眼看着何野被他撩拨得火起,只好攀住他的脖子,忍辱负重哄他“是你。”   谁想到裴梧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啊?我是谁啊?”   何野翻翻眼睛,在心底冷哼一声,丫还玩上瘾了。靠近他耳畔,刻意说“裴梧啊,小裴同学。”   用清清冷冷的声线说着不堪的话语,何野飞快地与裴梧对视一眼,看见那双沉静如谭的眼里像点亮了一颗星。   恶作剧得逞,何野放声大笑立即从他身上跳下来,转身就跑。   裴梧笑着来抓他,何野已经开了房门冲到走廊上了。   一大帮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个人绕着楼道追逐打闹,直到临近开拍才让化妆师给逮回来。   又拍完一组双人的时候徐岩也到了,他刚从外地结束一场校考回来,在他们拍照的时候徐岩妆也化完了。   徐岩吐槽安安边给他化妆边埋怨说,黑眼圈重的都盖不住了。   徐岩不以为意,说那还不是有后期呢嘛。   结果被安安姐揪着领子教训,前期能做好的就不要什么都指望后期,给后期大哥留几根头发。   何野跟他寒暄几句“考得怎么样?”   徐岩摆摆手“正常发挥。”   何野拉过人介绍说“裴梧。”他也懒得藏着掖着,直说“我男朋友。”   “噢,”徐岩应了声,脸上很平静“我大概猜到了。”   “你怎么猜到?”何野纳闷,他每次在寝室打电话都带着耳机,徐岩顶多知道他有对象,不至于连性别都能听出来吧。   徐岩措词了一下“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你们跟,嗯就是有点不大一样?”   何野翻了个白眼,伶牙俐齿道“你不会是要告诉我gay和普通人不一样吧?是多长了只眼还是多长了胳膊和腿?”   “那倒不是,”徐岩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嘿嘿笑了一声“就是,我觉得你们没有那么在意身边的女孩子。”   何野皱着眉想了想,“陈新羽就是朋友。”   “诶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徐岩摆摆手有点无奈“你肯定不知道何霏霏喜欢你吧?”   “操?”何野呆了。 第105章 险路   “操?”何野呆了。   “哈哈哈,”徐岩捧着杯子笑翻了“你看吧。”   与之相对在场的另一个人也出乎意料地平静,何野回头瞪着裴梧“你也知道?”   裴梧翘着腿正对着墙上的黑色轮盘掷飞镖,他眯着一只眼,似有若无应了一声“啊。”   “操你大爷!”何野猛地站起来夺下他手中的玩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诶刚对准呢。”裴梧扒他的手想拿回来,“也就比你早半个小时。”   何野抬高了手臂,皱着眉想“那就是刚才,你们俩聊什么了?”   裴梧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懒得起身,干脆又靠了回去,仰着下巴看着何野调笑着说“还能聊什么,聊你啊,小何同学魅力无边嘛。”   “当然。”何野忍不住伸手在他脖子上绕了一下,痒得裴梧低下头把下巴搭在他手心里。何野把玩具还给他,裴梧接过来但早没了兴趣,随手丢在一边,抬手抱住了何野的腰把脸靠在他肚子上蹭着撒娇。   徐岩默默别过脸喝了口茶,想今天的养生茶怎么有股狗粮味呢,随后轻手轻脚带上了休息室的门。   何野顺了顺裴梧脑后的发梢“小裴同学你知道你现在特别黏人吗?”   裴梧闭着眼不说话,只摇头,表示否认。   徐岩拍的时候,何野带着裴梧出去溜了两圈。他自认愧疚,没能带男朋友逛逛风景名胜,只能逛逛摄影棚。   拍摄场地是地下室改的,非常大,各式各样的布景道具都有,裴梧甚至还找到了一张台球桌。   何野也诧异了,拿起球掂了掂“还有这种东西?”   “你不知道?”裴梧两手一摞,瞬间排好球组。   “我每次来除了拍照都在睡觉。”何野看着他干练利落的动作问“你会打?”   裴梧从角落里选了根球杆递给他,挑了一下眉反问“你不会?”   何野接过来说“我哪有你会玩。”   “哎,”裴梧笑了“也没有吧。”   “打牌摩托台球游戏也可以吧?”   裴梧装模作样谦虚道“一般般,一般般。”   “哟。”何野嗤了一声。   “随便玩玩,把球打进去就行了。”裴梧几下归拢球组,摆出一个规矩的阵来。   “1号球要在置球点,就是这儿。”裴梧给他指了一下“9号球摆中间就行。”   “然后,”何野看着裴梧持杆俯身,一手架于台面之上,一手握住球杆,干脆利落的打出去,发出一记清脆的撞击声后,球阵四散“随便打。”   伴随着话音消弥是球被击落入袋。   何野很捧场的给他拍了几巴掌“哇哦。”   裴梧靠在球桌另一半看着他问“来试试?”   “来呗。”   何野学着他的样子摆好姿势,裴梧纠正他的手势,微微抬起他的食指说“架杆要标准,但别绷着。”   他绕到何野背后靠在他耳边,手把手调整,用下巴微微抵在他肩膀施压“再低一点。”   温热的肌肤相贴,裴梧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扰得何野心里突突的跳,躁得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   他突然觉得这球怎么打怎么不对,就在何野以为裴小朋友又在恶作剧的时候,他补了一句特正经的话“用你的下颌对准。”之后立即放开了他。   裴梧这个尺度把握的无比精妙,何野是想发作也不行,一句脏话堵在喉头,最后只能在心里骂了句操!   何野用裴老师亲自指教的的姿势打出去一个软绵绵的球,那是拖泥又带水,6号球滚了几圈撞翻几个球后有气无力的停在桌沿一边。   何野觉得更躁了。   但裴老师不在意,聚精会神举着手机给他找角度,拍完了还走过来给何野看“挺帅的。”   何野看了一眼,那能不帅吗,球都拍没了,满屏都只剩摆pose的他。   何野看着裴梧低着头把照片存进一个单独的相册,觉得心里痒痒的。他飞快的瞥了一眼门口,这里挺隐蔽,一时半会找不来人,何野按着人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刚亲完就听见有人喊“模特在吗?别走太远,快收工了。”   何野立刻像触电一样弹回去,心虚不已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在,在,马上回去!”   裴梧瞧他那副偷腥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何流氓别的不会最会窝里横,恶狠狠凶他“别笑!”   裴梧立即正了正神色,待到跟他走到门边又说“偏不!”   说完就跑,长腿一跨几步窜过拐角没了影,笑得比之前还嚣张,嘲讽开了200%直接加满。   “你今儿别给我逮到啊!”何野撸起袖子拔腿就追,两个人咋咋呼呼在棚里闹在一起。   安安收好化妆箱,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都给我过来卸妆!”   晚上的时候等徐岩拍完,彻底收工,几个人约着一块吃了个火锅,既是欢迎也是送别裴梧。   饭桌上距离拉近,何野做什么都不自然了,他总觉得何霏霏在看着。但裴梧可比他能装会演,他还跟何霏霏聊了沙拉怎么配才卡路里又少又好吃。   是情敌相见,但没有分外眼红。   何野吞了一大块肉说,“你还懂这个。”   裴梧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说“我妈以前也吃,邵阿姨总给她做。”   于是何野干巴巴应了句“噢。”   何霏霏倒真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要不是徐岩说他早跟何霏霏通了把这事捅破的信,何野真以为其实徐岩联合裴梧在逗他玩。   何野还悄咪咪问了徐岩小姑娘什么个态度,有没有想弄死你?   徐岩心有余悸,我也是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过人家说了,虽然有点可惜,但是没大关系,你早晚得知道。   以何野温吞慢热的性格也许徐岩不说,他可能真的不会察觉,这小姑娘藏的实在太好。   何野生了副好皮囊,以前留着半拉长的头发,隔远了看真有副小姑娘的样,好在他183的个子给他增加200%的男子汉属性。   原先江城二中里对他有意思的姑娘也不是没有,虽然每个人都苦大仇深的泡在无边学海,但仍旧阻挡不了少男少女的春心萌动。   但多的是跟风凑热闹,看一看帅哥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了鼻子和眼,再一股脑的要他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完了逢年过节送个小贺卡小礼物什么的。你能管那个叫喜欢,也不能。   因为这些姑娘们大抵只是三分钟热度,像风一样来去自如,今天出现在何野桌上的信封,明天换个蓝的又能送到裴梧桌上。   何野能分的清她们的真心有几斤几两,所以他也不曾在意过,真正第一个让他在意的就是小裴同学,死乞白赖的说我喜欢你,打从一开始目的就不纯。   但何霏霏是有那么些不一样的。   她跟裴梧一样,是非常非常认真的喜欢。   不声不响,不求回应,从一而终。   不过这个小姑娘比他想的要酷,何野想,我喜欢你但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因为我而瞻前顾后,也不要对我心生愧疚,你可以继续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反正我喜欢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一餐饭结束,几人分别,陈新羽扒着出租车窗户一边打嗝一边说“可惜啊,没能让野哥带你逛逛。”   她刚吃得酣畅,把围巾解了下来,只穿着毛衣还大冬天脸热得红扑扑。   裴梧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笑笑说“没事,我是来看他的,又不是真来玩的。”   陈新羽顿时沉默了,沉默之际还不受控制的蹦了个带着牛油味的嗝,徐岩坐在出租车前座笑疯了。   同被塞了一嘴狗粮的何霏霏跟他们俩说完“再见”之后立即把车窗摇了上去,挡住外面冲天的恋爱酸臭味。   徐岩说“师傅开车,”完了又转头冲他们喊“下次再来啊!拜拜!”   出租车载着满间热气打着双闪融入车流,开到半道上了陈新羽又探出头吼了一声“祝你们幸福!”   话没说完又听见徐岩惊叫道“姑奶奶你不要命了!”   于是陈新羽搭在后窗边的脑袋就被何霏霏强行按回去,何野看着就乐了,他跟裴梧说“他们都这样,都挺傻的,但人挺好的。”   裴梧点点头“看出来了。”   火锅店离酒店不远,他们踩着雪慢悠悠晃荡回去。   一路上何野有点感慨“还有俩没来,你没见着,一个叫张凌其,一个叫张凌其的狗腿。”   裴梧也笑了。   “其实不是,”何野弯着眼睛说“一个叫祁崎,你知道的我也跟你说过。”   裴梧说“知道,我都记得。”   何野显然很开心,一路上嘴皮子都没合上过,原来他们聊过的天又翻来覆去重说了一遍“我这次考的很好很好,特别好,我应该可以考上我想去的学校啦,但是还有校考我还会努力去考个资格证,那样过线率更大。”   “江城没有这么大的雪,这里真的很冷啊,刮起风来更冷啦。”   他说话时空中会化出白色的雾气。   裴梧揉揉他的头发,用手心暖了一下他冻的泛红的脸。   何野抓着他的手扣紧了不放。   他前言不搭后语说了这么多就是因为他不能停,他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到裴梧要离开这个事实。他只要一想到心里就难受的不行,他太想他留下来了。   留在这别走,跟他们一起玩一起上课一起吃火锅。   何野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裴梧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圈子,但他也就是想想而已,偷偷地在心里自私一把。   何野别过脸,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把那点酸涩憋回去。   但裴梧还是听到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更紧的抓住了何野的手。   会有的,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不用再分别。   其实路有点难走,因为下了雪又融化成冰都黏在地面,就变得有一点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人踩在上面要走得很慢才行。   但他们牵着彼此的手,于是这条危险艰难的遥遥长路都变得安稳和幸福。   走到一半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雪,他们没有打伞,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肩膀和头发上,两个男孩的背影湮没在来来往往的路人之间。   偶尔也会有人因为牵手的是两个男生而侧目,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第106章 初阳   也许是有数次离别为前提,于是这一次变得让人熟练。   何野起了个大早送男朋友去车站,过去的时候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很多,露出来路面本来的样子,光滑而平坦。   “因为太阳升起来了。”司机师傅这样说。   虽然这两天快到何野都没时间细细品味,他也很舍不得,但他不想带着一副愁眉苦脸的哀怨样送走小裴同学。   “最早的一班车?”   裴梧点点头“到了刚好能赶上晚自习。”   “哎,”何野放心了“那就好。”   何野没跟进车站,只能送到安检口,他拍拍裴梧的肩最后抱了一下说“辛苦了我的小裴同学。”   裴梧回抱住他,“你也是。”   “好啦,”何野很快放开他说“再见。”   他语气轻松到裴梧有点不敢相信,他试探的说“再见?”   他一步三回头,何野都笑盈盈地靠在栏杆边上,后来还把手举到头顶给他比了个心。   “再见。”   何野送走了男朋友先回学校老老实实上了几天课,完了周末又穿越半个城给拉去出外景。   那是何野人生第一次学会什么叫冬天什么叫零下,跟之前缩着脑袋大清早给大巴车拉去考试一对比那都是小儿科。   陈新羽太能挑地方,能在首都给她找到个方圆十里不见人烟的郊外的郊外,寒风呼啦呼啦的打在脸上,花了几个小时做好的发型刚一下车就给吹没了,陈新羽把相机带子往两只胳膊上各缠了三圈说“我可以被吹飞,单反不行。”   直把一组人都给吹傻了才好不容易收工放人,何野回去瘫在寝室里,徐岩看见了奉上姜茶一杯说“业界良心。”   何野接过来仰头喝了“那可不嘛。”   赚钱不易野野叹气。   叹完了又不要命一样在城市一个东边一个西边来回奔波,坐个地铁都能打瞌睡。   “你俩那期卖的最好,”陈新羽比了个大拇指“午夜cp就是最吊的。”   “啥?”彼时何野正被安安押在椅子上染头发,已经上了第三次漂发剂,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柔顺的头发变得枯燥干硬,而且这玩意儿还烧头皮,他现在觉得自个头顶火辣辣的疼,根本注意不到陈新羽说了什么。   “就是说你俩,”陈新羽又重复了一遍“裴梧x何野,你俩名字加在一块,谐音就是午夜。”   “还能这样。”何野有点兴趣了。   “还有什么Min……u……”陈新羽仔细辨认着手机上的英文。   “什么?”何野听着觉得有点熟悉。   “Minuit,”陈新羽终于看懂了,给他解释“就是午夜的英文。”   说完自顾自嘀咕了一句“我还是头回知道这个含义,一般不都是人名嘛。”   坐在镜前的何野却猛地怔住了,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单词为什么熟悉。   他想起那人的微信名字和朋友圈背景,Minuit,还有垂在深沉夜幕里的一轮清月。   原来近在眼前的东西却也往往最容易被忽略,钢铁直男如他,哪里会像小姑娘一样弯弯折折绕这么多小心思。   但小裴同学不一样,他远远要细腻敏感的多,会不动声色的把爱意藏在一个个细碎边缘的角落里。每发现一处就心动一分,让你不知不觉间就被他感化,恋爱不止心动不停。   何野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像被泡在了温水里,暖和舒服。   陈新羽翻出微博给他看,就是上个月杂志封面刚出时的官宣,“这是历来转发量最高的一期,看看底下有多少小迷妹。”   何野略略瞟一眼,没怎么细看,连着翻了几页大抵都是吹他俩的彩虹屁。   陈新羽眨眨眼睛,“真的不能再来一次吗?”   “不能,”何野把手机还给她“人家是要考985,211的学霸,别影响人家学习。”   陈新羽撇撇嘴把手机接过来,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那他要考过来吗?你都准备在这儿了他不能不来吧?你俩约好了没已经约好了吧?”   “哎。”何野看着镜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模拟两可应了声。   现在这个年代不比以前,交通网络都方便。何野认真想过,虽然他很想很想非常想跟小裴同学待在一块儿,也可以大大方方告诉全世界他就是喜欢裴梧。但一旦闹上了网络世界事情反而就变得复杂起来了,他俩好像就不能这么随性的在一起。   何野自认没有什么想当网红的心,他一十八线小城市出来的直男也压根搞不零清什么叫cp炒作什么叫捆绑营业。   他只是不愿意让那么多人去对他的宝贝评头论足,虽然现在清一色的都是夸赞但千人有千嘴,你永远管不到别人身上。   而且他怕让裴家人看到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都不想再拉裴梧过来拍照。   毕竟,何野觉得,他们俩的感情并不需要彩虹屁滤镜加持。   染发着实是个无聊的过程,但身为半个社畜,何野无能为力。杂志社的金主爸爸说让搞几个夸张一点的造型,潮流一点,别老整小清新,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人间惨剧。   不止何野,另外几个模特也都染了头发。   尤其是徐岩,整了个红色,虽然也不是不好看,但反正染完那天他心如死灰。   何野染的是淡紫色,他摸一把头发,底色漂的很浅,染完颜色很正。现在吹干后上了各种护发精油什么的,倒也不是很干燥了,还挺顺滑。   他皮肤白,染这种浅色也不显得突兀,比以前黑发增加了许多张扬的气质。如果说黑发适合何野隐匿在人群里,就算他183的个头别人也不一定一眼就能看见他,但紫发就不一样了。他本就好看的脸更衬的精致非凡,削瘦的尖下巴,小头小脸,再加周身那股自带的清冷气场,按陈新羽的话来说,仙里仙气。   他想到了原来在二中的诨名――神仙。   于是就自然而然想到裴梧。   他想了很多,就是没想好回去怎么面对陈辰。   但好在还有人跟他一块,他跟徐岩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视死如归四个字。   “……”   陈辰的表情很臭,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教鞭在手里敲得啪啪响。   全班都缩在一块,腾出一片空地给他俩受罚。   其实何野对撕腿不是那么抗拒,但此时也有点绷不住了,冷汗从额角沁出。   他看一眼徐岩,这货更猛,已经嚎上了。   “谁让你叫的。”陈辰一甩鞭子站起来。   哦艹,他走过来了。   徐岩悔不当初,立即紧紧闭上了嘴。   然而已经晚了,陈辰站他俩中间,赤着脚踩在他俩大腿上,一脚踩一个,狠命用力往下压。   徐岩嚎的更惨了,何野也忍不住了,手握成拳骨节泛白。   陈辰瞥他一眼“你还是不痛啊,都没叫。”   ……何野没话说了,这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于是干脆也扯开嗓子嚎。   据说那天他俩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舞蹈部,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陈辰翘着二郎腿,捧着保温杯吹凉茶水“什么时候染回去?”   何野瘫在他办公室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比了个3。   “3天?”   “三个星期。”何野心说三天那我干嘛不直接戴假发。   “你俩有这么缺钱吗?”陈辰拿着保温杯叹气,“你俩家里不都是做生意的吗?”   何野闭着嘴点点头,又看一眼徐岩不知道他是为什么。   徐岩有气无力地说“我有女朋友。”   “噢。”陈辰霎时懂了,其实他俩差不离。   “啧啧啧,”陈辰恨铁不成钢“就知道谈恋爱。”   艺校与普通文化学校最大的差距就在于老师普遍年轻开明好说话,校风个性独特。老师与学生亦师亦友,并不会完全把学生当小孩子对待。谈恋爱这种小事压根犯不上说,除非谈成了恋爱脑影响了学习成绩,那也是会被叫家长的。   陈辰也不在意他俩有没有对象,只怕因为染头发影响了至关重要的校考。   “还好没在考试期间弄,”陈辰点着两个混小子骂“要是校考你俩给我这么搞,我就把你俩练到身上都是一样的颜色,一个红一个紫,别想给我从舞房出来!”   何野叹气,他这不就是掐着日期整的吗,他心里有数,真不至于拿考试来博。   他25号飞s市校考,正好21号就给染回黑色,虽然他第一志愿是留在这里,但是考一下作为保底没什么不好。   当然陈辰要知道多少艺考生趋之若鹜的s大给他当做保底学校,能一口血哽死。   这次考试异常顺利,何野自己飞了一趟隔天就回来了,他其实没报太大期望心态也很放松,但偏就成绩还挺好看。   陈辰显然非常高兴,直接替他安排好了后面的计划“一个星期后得回去复试,在此之前你先把这里的考试过了。”   这里的考试即是指何野的第一志愿,全国最权威的专业院校。   虽然直接以何野的统考成绩报这个学校也没大问题,但毕竟不是百分百的事,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就一定能上了,人家也真不是就非你不可。   能参加校考并且成功拿到合格证就是多一份保障和希望,他们要让这个概率无限接近于百分百。   何野自己分的清孰轻孰重,那段时间也没再跑去给陈新羽拍照片,文化课请了几天假,老老实实待在舞房上课练习。   虽然忙碌辛苦,但只要跟他的小裴同学聊会儿天听听男朋友的声音,何野就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   他那副德行给陈辰看见了骂死,说谈恋爱谈成个傻子。   何野不以为意,我有对象你有吗?   陈辰:.......   陈辰:“明天谁也别下课。” 第107章 前程似锦   学校来往的学生太多,大家异地相聚,考试结束后又都回归了原本的生活,只当是一场短暂的相会。何野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很久没有见到张凌其了。   祁崎在吃饭的时候说,他要出国了。   噢,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看徐岩。   徐岩骂骂咧咧“饭不好吃啊看我干嘛?”   张凌其走算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参加完艺考后就不见了踪影,校考直接不参加,一个学校都没报。   想来也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走,他是舞痴,受不了学院派严谨的风格,留学可以开拓视野潜心进修,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送他的那天他们整个班都去,连陈辰小周也在,除了徐岩。   张凌其的失落很明显,他悄悄告诉何野,“他说他女朋友过来找他了,没空。”   何野征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只能聊以兄弟间的安慰。   张凌其跟他们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笑着说再见。   这个再见是没有约定时间的再见,异国他乡,经年相隔,茫茫人海真的很难再见。   何野当晚在宿舍天台找到了徐岩,有点喝多了,醉醺醺的靠在栏杆上,何野不得不紧紧抓牢他。   徐岩向来养生烟酒不沾,这还是第一次何野看他喝酒。   他满身酒气,但眼里清明,说出来的话也让人为之动容,他说“其实我女朋友今天没来。”   他没看何野,只是看着远处辉煌的灯火。   何野看他没事,开了罐啤酒靠在他旁边,徐岩伸手跟他碰了一下。   徐岩语无伦次说了很多“他真的很帅,这种帅不是说长相……”   他顿了一下看向“你懂我意思吧?”   何野点点头表示理解。   虽然徐岩从来没有表示出来,但他一直很欣赏张凌其,他的洒脱和果断是墨守成规的徐岩可望却不可求的东西,是身为同性也赞许默认的帅气。   而张凌其大抵如此,徐岩算是在一派张扬的少年里非常突兀的人。   他们双方一个温柔一个不羁,不由自主就会被对方身上的特质所吸引,虽然彼此对舞蹈的诠释不同,但都在骨子里刻着那份热爱,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为了一个动作一个手势探讨到深夜。   但徐岩没想到这份感情会悄然变质。   张凌其喜欢他并不是一件很难发现的事,何况徐岩自己正谈着恋爱,对于张凌其的举动表现当然更加敏感。   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很惊诧,但他一向演技很好若无其事的装聋作哑。只要张凌其不说,徐岩就可以一直把他当好兄弟。   而张凌其,那个莽撞直白的憨人,却也真的憋了这么久都没说。   直到这次离开,徐岩说“他给我打过电话,问我能不能去送他。”   “然后我说没空。”   徐岩咬着牙把回答说出来,他转身时一双眼通红,“其实我不是……不是……”   不是没空啊。   不是,不喜欢你啊。   只是这个世界真的讲究先来后到。   徐岩抽了口气把眼泪憋回去“我要是去了,我就对不起小彤。”   “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能等我这么久的。”   机场告别表面上是一场相送实际根本是是一场豪赌,只要徐岩去了,张凌其就会为他留下来,也意味着徐岩即将放弃安稳的人生陪他面对世俗的流言蜚语。   张凌其隐忍不发这么久,却在离别之际押上他们俩的未来,逼着徐岩做一个选择。   可惜,他赌输了。   也许张凌其自己早就预料到了结局,走时并没有太惊讶,徐岩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克制理性,好与不好,与他而言并没有区别,他都爱。   徐岩朝着空气举杯,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祝你前程似锦。”   他是真的醉了,这里哪有张凌其的影子,他看不着也听不见。   夜风吹的挺冷,何野摸出手机点亮屏幕,看着上面的人影有那么一点点自私的庆幸。   如果不是双方都坚定的选择彼此,有任何一个人先退让,都不能走到今天。   那天聊到很晚,这段情愫暗涌的年少往事终于在徐岩的一声叹息里画上了句号。   也许是徐岩这段时间低沉的太明显,一个星期后何野见到了那位“小彤”。   她执意从老家请假过来看望徐岩,徐岩拿她没办法。   一个很娴静温柔的女孩子,留着乌黑长发,但说起话来有种不可思议的坚定。   陈新羽说她很像女版的徐岩,意思是说他们表面上很柔软但骨子里的却有股不屈的倔犟。   每天都绕一大圈从市中心酒店过来学校陪男朋友,一直待到深夜再回去。   她帮忙打扫卫生收拾东西,做事麻利,看食堂饭菜一般,就自己买了口小锅,给徐岩煲汤喝。   那锅说大不大,煮满了就是两三个人的份量,于是有的时候也会分给何野。   他俩的狗粮撒遍全校,惹得人眼红不已,纷纷打趣徐岩不娶人家很难收场。   徐岩心情复杂,一边享受着女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一边又有着愧疚与不安。   但真正让何野钦佩起小彤来,还是源自他们的一场对话,那天小彤已经待了一个星期到了快要离开的时候,她也是文化生忙着备战高考,这七天假想也知道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求到的。   她问何野,“我能见见张凌其吗?”   何野当即怔住了,原来他们处处提防闭口不谈的事情,其实她都知道。   何野告诉她张凌其已经离开了。   于是她有一点遗憾,说,“听说他跳舞非常好看。”   又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委婉的说“其实我不懂舞蹈,我只是听徐岩说他很厉害。”   何野了然,“是很厉害,我们都这么觉得。”   小彤于是抿着唇笑了,像是接受了何野的说法。   她转过头看着在舞房加练的徐岩,“我跟岩哥从小学就认识了,他是我的同桌,那个时候坐在我后面的男孩子总喜欢扯我的头发,骚扰得我很烦,徐岩就跟他打了一架警告他不要对女孩子做这种无礼的行为。”   “你说是不是很帅?”她眼睛亮亮的,倒也不是真的在征求何野的答案,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就阴差阳错做了十年同桌,从小学开始到初中再到高中,我们也都是同桌。”   她有一点得意的说“到今年,正好十年。”   “父母都互相认识,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我喜欢他,”她目不转睛看着镜子前专心练习的徐岩,声音轻柔“从小就喜欢。”   “而且,是想嫁给他的那种喜欢。”她飞快的说出这句话,脸上浮现出少女娇羞的绯色。   正好此时徐岩也看过来,他撩了一把汗湿的头发,喘着气冲他们挥挥手。   小彤立即展露一个大大的笑颜,举起双手在头顶比了个心,为他加油打气。   徐岩也笑了,在枯燥乏味的练习中有片刻的舒缓。   阳光从一排玻璃窗中洒进来,照得这副画面美好温暖。   何野想徐岩肯定是喜欢小彤的,他在异地学习的时候是小彤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也会在百忙之中顶着学校和家庭双方压力跑过来照顾他,他们的感情细水长流美好缱绻。   而徐岩有没有对张凌其动过心,何野想,应该也是有过的,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耐着脾气帮他上药,明知道他另有所图还是由着他不断靠近。   张凌其不仅支持他更能陪伴他,张凌其对徐岩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灵魂伴侣,他们之间的契合度几近完美。而且双方之间更多了激情和热烈,叫人沉迷。   但是,喜欢与合适并不可以相提并论,喜欢的人不一定就合适。   小彤走后徐岩算是真正缓过来了,像原来一样神色自如的谈笑风生。   张凌其这个名字也没人再提及,知情的人都在无意中保持了一种默契。   他本就没有太多好友,又有时差相隔,连前室友兼狗腿祁崎都难联系上他。   张凌其在这班列车上提前到站离开,何野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经年之后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何野倒是又见过一次小彤,是在他们面试全国最好的专业院校时。   徐岩当真像他当时说的那样,也报了这所学校的校考,祁崎也咋咋呼呼跟着来,嘴巴上说来试试看呗万一呢。   实际大家心里都有底,他这个成绩多半陪跑,但长长见识没什么不好。   前面一试和复试都顺利通过,陈辰说了,只要正常发挥不过算他们瞎。   徐岩笑了,“别介啊陈哥,这么说自己母校。”   陈辰特别傲娇的翻翻眼睛“就因为母校才敢这么说。”   小彤在最后一次三试时来送考,给徐岩塞了一堆暖宝宝,徐岩分了几片给何野他们,边撕开边感慨“还是女生心细。”   何野表示赞同,在一月份的北方,暖贴热水比什么都受用。   第二天起个大早,何野信心满满要拿下三试,结果这还没受上用呢,一通电话给他演了个现世报。   何野看着屏幕上跳动着许久未见的‘俞定’俩字,眼皮一下一下抽,就觉得要大事不好。   何野一边下楼一边把电话接起来,这次考试至关重要陈辰亲自护送,正站在学校大门口冲他们招手。   他刚说了个“喂,定儿怎么了?”   那边就火急火燎平地炸起一颗惊雷“野哥!文予,文予她跳河了!”   太阳穴被像被指甲掐了一样泛起凛冽的疼,何野脚下虚浮,身子一轻,一头从楼梯上栽了下去。   最后只听见几声惊呼。 第108章 疯   何野都没顾得上丢不丢人这档子事,他手撑在地上发力想爬起来,居然一下没使上劲。   随即从后腰处一阵钻心剜骨的疼传了过来,它们迅速蔓延四肢百骸传达到神经末梢,让何野苍白了一张脸。   徐岩跟何霏霏他们几个率先冲过来,着急的围在他旁边想扶又不敢扶,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又撒一把盐,还是陈辰和小周跑过来把何野抱上了车。   陈辰让其他几个老师带着学生们先过去学校考试,自己则和小周开另一辆小车把何野送往医院。   陈辰以往跳舞的时候受的伤一点没少过,看他一下没能爬起来的样就知道铁定是伤到筋骨了。   “现在哪他妈还有早上6点开的医院啊!什么时候摔不行,考试当天给我摔成这副德行!你啊,你啊净不让我省心!”陈辰暴躁地不行,一边嘴上噼里啪啦放炮,一边手边又仔仔细细护着何野的腰。   骂没两句又断了下文,最后只是铁青着脸给趴在后座的何野撩开衣摆查看伤势,表面只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淤青,但看何野的样子绝对不会只是伤到了表面。   陈辰心口绞碎了一般难受,为了这次考试他们做了多少准备,何野从入学开始就绷紧了神经,那么拼命刻苦的练习,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只为了今朝一博。   结果就偏偏临了来这么一出。   陈辰也真是伤出经验了,坐在车上不停地打电话求人还真给他找到个一家已经开门能看的。   老医生鬓花须白戴着副啤酒瓶底的眼镜,在何野腰上摸捏两下,立即就懂了,说“最好还是去拍个片。”   跑六层楼加紧拍完片回来,基本断定是伤着内里了,还是挺严重的那种,老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你这样的得回去躺着好好休息,我再给你开点药,外用内服……”   陈辰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们现在哪还有一百天啊撑死多一百分钟不错了,还得祈祷求求老天爷今个儿别堵车。   他是不愿意放弃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因为一个考试真让孩子把半条命给搭上,陈辰把心一横想跟何野说“要不要算了,别考了?你文化努努力,也能稳过的。”   结果这小子倒比他更狠的下心,直接一点犹豫没有打断道“不行,我还要考试。”   那老医生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他翻了一下病历本说“你这个挺严重的,会很痛的,我建议是别考了,万一以后落下点什么病根真犯不上。”   “打止痛吧。”何野平静的说。   老医生看看边上两个大人,两人对视一眼,小周没说话,陈辰叹了口气定了主意“打吧,让他自己做主。”   于是只好动笔加了几行字,老医生边写边用带着点无奈的语气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不听劝。”   护士把粗大的针头推进何野后腰时,那画面连陈辰小周都不忍心看,他咬着牙,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手臂崩出明显的青筋。   小周实在难受,安慰说“痛就喊出来,没关系的。”   何野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不知道在跟谁犯犟。   最后何野挨了针封闭又赶去考试,一路上小周冒着被罚分的风险好歹是掐着点把人送到了学校。   等到了考完试何野又被陈辰揪着去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陈辰问“痛不痛?还顺利吗?有没有失误?”   何野说疼是疼的,封闭针也不能完全消去痛感,只是后腰处一片酸麻好像被生生割去了一块肉。   “但是没有,没有失误。”   每一个动作流程和节点经过成千上万遍的练习早都行成了肌肉记忆,意愿和本能成功抑制了生理上的不适,就算他今天状态不佳也不至于出现失误这么严重的情况。   陈辰给他安排的检查一直排了到晚上,何野知道他的好意不便拒绝,只是他实在是心里有事,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惦记着男朋友,发了几条消息都不见回,坐在外面的等待椅上焦躁难安。   何野木着脸强行捋了一遍这几天发生的事,远隔千里之外的江城现在正闹得满城风雨。   俞定只说人跳了,没再说其他,但根据搜寻了二十七个小时来看大概率是没了。   但是原因,理由,目前都是个未知数,而且从事情发酵至今肯定不是毫无征兆,但他却一无所知,何野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未知。   何野拨了十六个电话给裴梧,都显示无人接听。   他想那行吧,中国移动找不到的人他来找。   何野调出APP开始订票,他眼睁睁看着占座成功正在出票又被突然取消,然后跳出了通话界面。   何野接起电话,是很久没联系的何起群,他张口就是“你别想回去!现在那边闹成什么样你根本不知道,这事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别昏头昏脑非要参一脚给我作死!”   “我已经在给你办转学了,你给我待在那里哪都别去!”   “不。”何野直接挂断。   但他的身份证信息何起群那里全部都有备份,他订一次那边取消一次,不大的手机界面上跳出了无数条消息提示。   坐在他身旁的陈辰电话却响了,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起而是走出几步远,何野突然冷静了下来,陈辰掩过脸尽量小声的跟对面说着什么。   他站在何野侧前方,狭窄的走廊有来来回回做复健的病人,但陈辰还是背对着何野,朝着一个陌生人的方向。   这是一个防备的姿势,他在防备自己。   何野好像又回到了那种黑洞状态,他所有的欲念都被吸收,只剩下极致的冷静,一瞬之间他就判断出了这个电话来自于谁。   为什么会是俞定给他打来电话?   为什么会是在凌晨六点的微妙时刻?   为什么他爸何起群第一句话就是别回去?   为什么,他找不到裴梧?   “陈老师那就麻烦你了,这孩子从小就倔一意孤行,我们谁的话都不听,这事现在瞒也瞒不住了,反正等到了我们处理完之后再告诉他,先让他好好考完试吧。”   “多少算我小师弟,您就放心吧。”   “哎,”对方对他过于轻松的态度带有一点不放心“跟他名字一样,野起来没边,要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还行啊,”陈辰到底是泡在艺术里浸淫太久,不懂社会上成年人交往的人情世故,没能理解到对方的意思,只是说“他算是我教的那帮兔崽子里最乖的了,练功特别刻苦。”   对方顿时话头一凝,只好再三道谢。   陈辰简短的告诉对方自己会把人看好之后,就挂断了电话,但他并没有立即守回何野身旁,他只是转头遥遥看了那副单薄的背影一眼,走去了附近的自动贩卖机。   陈辰买了两瓶矿泉水,他把其中一瓶递给何野。   何野僵硬地接过来说“谢谢。”   “今天没吃饭吧,多少喝点水,润润嗓子。”陈辰拉开话匣子“你就是不好好吃饭,徐岩都跟我说了,你啊一餐最多小半碗,跟猫吃的一样,没看出来啊还挺挑食。”   他在最后一句话末尾强行扭转说教的语气,半开玩笑说。   何野机械性的拧开瓶盖灌进喉咙里,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挑食这个不好笑的玩笑,许久不曾进食的胃袋被刺激的收缩了一下,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他来不及控制就冲到舌尖。   何野猛地弯下身子,干呕了几声,但胃里空荡荡的,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   陈辰被他吓了一跳,捏着瓶子不知如何是好,他瞪大了眼睛惊道“不是,你真要成仙啊,喝水都吐?”   何野摆摆手又强行灌了几口水,试图把那份不适感吞咽下去。   他靠着墙边而坐两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捏着矿泉水瓶,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摸到了满兜的鸡零狗碎。   准考证,身份证,银行卡,唇膏,因为考试临时摘下来的小皮圈……   护士从门边探出来喊“36号患者,何野,何野在吗?”   陈辰拿着x光片和一塑料袋药品,举起手回“在,现在进来。”   他喊了声小孩“走吧到我们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何野猛地起身朝反方向跑去,在满廊做复健的病人里矫健的像只猴,一下窜没了影。   陈辰惊呆了,甚至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提着东西赶紧去追,气得破口大骂“这臭小子!”   他刚还跟他爸夸他乖巧,都他妈狗屁!他现在想撤回!撤回!   护士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戏,征愣在原地“还有逃医的?”   陈辰手脚不比这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利索,甫一追到楼下,只能看见夜色之中车来车往还有大都市里的灯红酒绿。   就是没有何野的影子。   陈辰喘着粗气憋了一肚子火,抓起手机拨给小周骂“这臭小子跑了!”   “跑了?”小周在电话那头一愣,他被指派来买晚饭,在店里排了快一个小时队等的好脾气如他都烦了。   就在陈辰语速飞快地给他重演现场的时候,服务员叫号了,餐厅里人声鼎沸,正是饭点,吵的小周两边都没怎么听清,他举着电话高喊一声“来了!”   极其艰难的挤到柜台取餐,重新接回电话之后那边陈辰又在生气他不听自己讲话,小周往打包袋里放了三双筷子,想了想又拿出来一双。   他听着陈辰气急败坏的大嗓门觉得好笑,乐了两声宽慰道“他你还不放心?”   等陈辰一通骂完了平静下来,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哎呀,就让他去吧,”小周提着饭坐上停在路边的车“十八岁嘛,总要疯一次的。”   “只要他自己不后悔就好了。” 第109章 终点   何野冲出医院当即找到最近的ATM取钱,他把另一张卡里自己给陈新羽打工存的那些钱提了一半出来。   出门拦辆出租车就问江城走不走?   对方大多当他有病。   还有人说,我B市开了二十年车头回听说还有这地方。   何野说,它不在这。   他把手机导航调出来给师傅看,它在南方,在另一个省,一千多公里以外。   师傅嘴里说“哟,这么远呐。”   他上下打量一眼何野,觉得这小孩白白净净的也不像干坏事的人,于是说“付得起吗?”   何野摸了一把口袋觉得无比有底气,“付得起。”   “那上来吧。”   师傅一打方向盘送他踏上了漫漫长路。   期间何野通过俞定了解到事情全貌,“人捞到了,现在家长在跟学校要说法。”   “什么时候出的事?”   俞定说“不太确定前天还是大前天,听说她已经挺长时间没来上课了,文周之前也莫名其妙请了假。”   “哎呀,”俞定语气带着烦闷,欲言又止“野哥本来这事他们都拦着不让我告诉你,想让你专心备考,但是吧……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   何野身子微颤了一下,不自觉攥紧了手机,他听到俞定说“文周之前找过裴梧。”   那句话像把重锤砸碎了何野最后一点祈盼,他摇下车窗让寒风吹清醒一点。俞定没说更多,他也只了解到这些。   何野拨通了张子樾的电话,果不其然也是无人接听,何野面无表情一遍遍打过去。   过了很长时间对方好像才终于不堪其扰,非常无奈的接起,主动从这场无声的僵持中宣告投降。   何野开口就问“裴梧怎么样?”   樟子看着对面的人冲他摇摇头,为难的抓了一把头发,“……我,我不知道。”   “他在哪?”何野极力克制着语气平静。   “哎,”张子樾干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里不断来回绕圈,嘴硬的像是挂了把锁“我不能告诉你野哥。”   何野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就明白过来,这是樟子编瞎话时最常做的动作“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张子樾下意识身形一僵,顿住了脚步,但又立刻反驳“没有没有,哎呀不是……我不知道!”一段话给他说得颠三倒四,张子樾觉得这嘴是怎么也张不开,他叹气“得了我操了,他真没在……”   何野不听他于事无补的辩解,已经有了判断。心下悄悄松了口气,跟樟子在一块有人陪着,还能接电话,就证明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糟糕。   刚俞定那句话短短几个字给他吓得不轻,虽然面上没显露出来但已经脑补了一堆,他真没办法把这件事跟裴梧联系到一起,光把文予的名字跟他摆到一块他就觉得不行。   他走之前跟文家兄妹发生矛盾的事整个学校大半人都看见了,现在这事一出任谁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他俩身上。   他不在就算了,那裴梧呢?   他的小裴同学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何野忍不住责怪自己,他们明明每天都通话联系,他装的一手好演技,自己又偏就愚钝迟缓没有发现。   他是如何沉默着藏住这一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有着什么样的人他们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何野光想着就禁不住泛起摧心剖肝一样的疼,他闭了闭眼强忍着那份酸涩,声线有轻微颤抖,对张子樾说“你把电话给他。”   张子樾两手一摊哭丧着脸给对面的人做口型,圆不回来了。   裴梧接过电话,他脸色很平静,只是说“你别掺和也别回来,听话。”   因为配合了校方长时间的调查,裴梧声音略带嘶哑。   但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何野一下就绷不住了,眼泪啪地掉了下来,何野胡乱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低吼说“不行!我们不是说好了有事一起担着吗?我现在逃跑算怎么回事!”   但这次裴梧也很强硬,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别回来,你好好的去考试!”   何野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我考了啊我考了……但是不行我要回来,你还在那里啊。”   因为你啊。   因为你在这里。   所以他才会三番两次的回头,留恋,驻足不前。   这不应该,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他希望他自由自在飞起来,而现在自己却成了压在他身上的最后一道束缚。   对面突然没了回音,过了很长时间之后,长到裴梧足够下定决心说“分手吧,小野。”   何野觉得脑子里“砰”地一下有什么炸开了,悬于他身体里的黑洞消失不见,那些被黑洞短暂吸收的情绪都无处安放,现在一股脑反噬给他。   封闭针的效果一点一点消退,何野腰椎痛到麻木,但他根本没空去在意,只觉得心被搅得四分五裂,他的年少轻狂春风得意都在他一语之间给摔了个稀巴烂。   裴梧听见听筒传来痛苦嘶哑的哭声,何野捂着眼睛不断有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不行不行……不行小裴同学……你别编谎话骗我。”   何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的吗?”   “你说让我跟着你的!你不能反悔!”   说到后面何野都已经发火了,但裴梧始终不肯让步,任他哭闹也好威胁也好就是不改口,他的态度让何野心凉了半茬。   “求你,求你,别放开我......”   裴梧只听见对面于崩溃绝望之际最后的挣扎哀求“别撒手,小裴同学。”   他并不好受多少,是比烟瘾犯了还要难受千百倍的痛苦,任何失意受伤都没有现在折磨人,他爱了那么久的人啊,多少次窥探不得的月亮,现在要他亲手放开,他怎么舍得。   他犟,但他比他更犟。   最后何野咬着牙强忍住翻涌的疼痛和情绪,声嘶力竭的对他喊“我不管,裴梧你给我听好了,我绝对绝对不会放手,谁说都不行!”   裴梧直接挂断了电话。   干脆,果断,不留一丝转寰的余地。   窗外是寂静的高速公路,司机师傅为了提神放着很大声的广场舞神曲。他们飞驰在浓重夜色里,用一排座椅隔绝出两个天地。   这里没有站台不能停留,没有人等一辆迟来的列车,前路惘然未知,看不到终点和尽头。   何野仰躺在后排座椅上,后腰传来的疼痛让他连坐直身子都困难,但终究都比不过失去所爱更让人难以接受。   情绪大起大落之后,何野已经流不出眼泪也再喊不出什么了,他只是呆看着窗外的皎白月光,一遍遍回想起他。   温柔,明亮,固执。   从故事最初在危楼遥遥相望的对视;   到打破彼此试探和小心翼翼,把自己揽进怀里说你还有我;   同居时光里的每个日日夜夜,一起上课一起放学;   无数次骑着单车从那条坡道飞驰而下;   他们在星江边抛出的仙女棒是最难忘的十八岁成人礼;   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十指相扣再到第一次分离,第一次异地,第一次重逢……   然后现在,第一次分手。   何野靠在车窗旁,抿紧唇线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荒野之外那在漆黑夜幕中高悬的月亮。   他说,飞一次,飞一次何野。   他也真的飞了起来。   但是。   无论我们相隔千里还是万里,无论身在何时何地,我永远都会选择你,奔向你。   绝不放手,绝不回头,破釜沉舟义无反顾。   他自私的想要拥有这辉芒,一回头就是他,永远是他。   裴梧探望男朋友甜蜜之旅结束后,又重新投身于三点一线的枯燥学习中。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考大学,二中里那些风言风语来势汹汹他也不曾察觉。   直到某天文周把他拦住,文周的语气很焦灼,脸上带着恳切“裴梧我求你,你放过文予好不好?”   裴梧有些诧异“什么?”他的语速极快,快得裴梧都没听清那个人名。   还是张子樾说“少放屁了文周,我们裴哥天天好好学习呢哪有空搭理你们那档子破事,少逮着个人就泼脏水啊!”   “那你也应该知道吧?”文周踌躇一下又换了个说法“或者你身边的……那些人……有没有,有没有认识的,能帮我打听下吗?”   裴梧蹙着眉“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文周盯了一会儿裴梧,确信他的疑惑茫然不是装出来的之后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算了。”   他很快下了四楼,他们已经很久不见,何野走后裴梧与七班的人也少有交集。   他们仅仅是在校园里偶尔擦肩连点头都不会   有的关系,文周和先前的样子判若两人,一身深蓝的校服皱皱巴巴,头发也有些凌乱,脸色很差,狼狈不堪。   “出什么事了吗?”裴梧不禁问。   边上已经有一小圈人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哎。”张子樾纠结了一下,还是凑近裴梧小声的说“听说文予失踪了。”   这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张子樾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他就是文予的同班同学“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上课了。”   裴梧顿时联系到了那次食堂事件,他们当众驳了文予的面子让她下不了台,也曾在江城二中传过一阵。   裴梧没说话,转身回了教室,张子樾跟过来也坐回位置上,安慰道“裴哥你别想太多你们的事都过去多久了,跟你们没关系,她一直都是尾巴翘上天的孔雀德行,学校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可多了。而且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她脑子多少有点问题,欺负你们就行,别人怼她一句就闹旷课逃学,就她有脸有心是个人啊?”   裴梧没赞同也没不赞同,先不说他早跟原来认识的那些人没了联系,就算还有,文周求他找人他会帮吗?   他扪心自问一下,答案是不会。   算不上说记不记仇吧,他只是不想与他们再有牵扯纠葛,裴梧说“别管了。”   别管了,随他去吧。   真失踪了他也管不起,他只管的起语数英物理化,管的起他小男朋友安安心心考试,隔绝这闲言碎语。   但别人比他更操心,舆论只增不减,越传越离谱。   连张子樾都不由开始担心起来“裴哥,你要不要跟家里说一下,这事可不小啊。”   裴梧笔尖顿住,只是说“你别告诉何野。”   张子樾立即变了脸色紧紧抿住嘴巴,心想你怎么知道我要跟野哥告状。   裴梧叹了口气继续写题,有点无奈的说“别让他知道,他马上考三试,都别影响他。”   “而且,”他突兀地卡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是说万一,万一真的和我有关系,你这时候把他叫回来只会害了他,要真局面坏到这个地步……”   他的睫毛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张子樾只是听见他说“那到我这就断了吧,跟别再去打扰他。”   他还写着物理公式,计算加速度这么浅显的高中理综题,在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晚自习上很快的决定好未来。   万一,真的有万一,他要抗下来。   张子樾直接整个人傻掉了,他难以置信道“你,你你认真的?!”   “这不是什么打架的小事诶,”张子樾看见前面的班主任抬头看向这边,于是放低了声音“我听说情况好像不容乐观,大概率是……”   他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叉,一脸为难的看着裴梧,意思是,这样你也要替何野抗下来吗?   裴梧翻到卷子背面,只是又说一遍,别让他知道我说认真的。   很明显他的心意并没有改变。   张子樾震撼之余,只能被迫答应,但是他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万一!绝对没有!” 第110章 守望者   谣言在裴梧被秦主任喊去学校会议室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有几个身着警服的人在里面,比较和蔼的跟他说别紧张,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   说不慌是假的,他也才堪堪十八岁,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裴梧手心里沁出了汗,他刚要点头坐下,那边有人喊“不行!”   裴梧回头看,裴湛也带着律师正巧赶到。   秦主任一早通知了家长,但也没想到裴湛会直接拒绝,因为人物的特殊性他们也不能强硬执行,一时半会三方人都有点尴尬。   最终怕给孩子心里留下阴影,原先几位警察只留了一位女性问话,裴湛也退了一步,自己可以不参与但必须保证律师在场。   “根据我们调查了解,你与死者曾经发生过矛盾纠纷,这是事实吗?”   “是。”   “你是否曾经威胁恐吓死者?”   律师抢先打断“对不起,据我们了解是死者对我的当事人挑衅在先,并且我的当事人只是希望她能为她的侮辱性言论而道歉,并未对她作出具有实质性伤害的举动。这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当时几乎大半个学校的学生都在场,他们都可以证明,并且你们也可以调查监控录像,来验证我说的是否属实。”   对方停顿了一下,好像认同了这个说法,但是随即又开口问“可是根据死者哥哥的说法,当时死者针对的并非你,而是另一个男生?叫做……”对方沉吟了一下,翻着笔录档案试图找出那个名字。   裴梧直接打断说“与他无关,他不在这里。”   对方终于翻到了记录,确认何野这个名字的主人于去年九月份离校,他们在第一时间彻查过死者的通讯记录和社交关系,确实不曾显示这个何野的存在。   但是她说“我们必须清楚了解事情的全貌,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裴梧靠在椅背上,他周身很冷,隔着会议室的长桌,瞥了一眼对方。   她只是个菜鸟新人,入职半年不到,顿时有被这孩子的冷意惊惧到。   从交谈伊始,他从进来坐下到现在,都不曾抬头,只是不断在手里把玩着一只钢笔。他也没有变幻出花样,只是单调的重复一个机械性动作――把笔盖推上去再合上。   但他的思维逻辑很清晰,证明他有在听别人说话,直到这句话他才终于停下来。   裴梧放开那支笔,笔“啪”地一声敲在檀木桌面,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复述了一遍当天事情的经过。   警员听完后立刻捕捉到关键“她为什么挑衅你们?”   裴梧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这你应该要去问文予。”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他们不能撬开死人的嘴巴,这比起一个回答来说更应该划分为‘挑衅’。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过了一会儿,裴梧好似妥协一般重新开口“因为......初中时文予曾经欺负过何野,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什么人?”   “横行霸道,冷血无情,脑子不正常的东西。”裴梧嘲讽的扯了扯嘴角看着她说。   对方在听清这几个字后有明显的不敢置信,她看着这个叫做文予的女生生前的照片,规矩甜美安静祥和,有着大部分好学生会有的样子。   这是正常的,裴梧想。   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好学生乖乖女会去霸凌一个男孩子长达两年之久,甚至到了高中还不依不饶。   并且手段恶毒狠绝,无所不用其极,仿佛对方是他的弑兄仇人。   裴梧简略把何野时的初中经历说了一遍,对方听完之后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你为什么要帮他?”   裴梧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于是律师插嘴道“抱歉,这涉及我当事人的隐私,已经不属于问话范畴之内了。”   女警有片刻的坚持,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也许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许是朋友仗义,反正这也不是最关键的东西。其实他们已经基本了解案件的始末,这次问话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问话结束了,你们现在可以离开,感谢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们走出会议室的门,裴湛立刻走上前,他拍了拍裴梧的肩膀问“没事吧?”   裴梧摇摇头。   裴湛转身跟律师交谈了几句,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给秦主任请了两天假领着裴梧出去,上车后也没问去哪,一言不发把人带回了家。   是裴家,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裴梧沉默的跟着他进门,裴湛其实特别生气,读个书给还能给他读到警局去了,要不是他在家这事得怎么办?   人要真给你档案记上一笔,不管你做没做这事儿你都脱不了干系,以后有的哭去。   但他又像每一个裴家人一样,隐忍而不发。   他身为舅舅教训外甥是理所应当的事,尤其还是在这个外甥爹妈都顶不上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小孩最难教训,打吧打不得,都那么大人呢总不好再打屁股,骂吧裴湛自己也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部队里待久了跟外面脱了节,大道理编没两句就憋不出来了。   裴梧心有余力不足,两厢纠结折磨了他好几天。   最终他想,自己的孩子还是得让亲生的来教训,直接把人拎回了家。   裴梧对着他妈遗像大眼瞪小眼,乖戾的样子瞬间温驯了许多。   裴湛也没多说,都到这份上了意思意境都到位了,留着裴梧独自呆在那里思考人生。   这几年离家在外,与裴家少有联系――或者说他单方面的少。   奶奶年纪大了也管不上事儿,裴梧觉得自己跟那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也没区别,无拘无束想干嘛干嘛,抽烟喝酒通宵都随便,再加上仗着点小聪明混了个还不错的成绩,学校老师都对他没意见。   裴梧小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就是个废物哭包,只会玩和玩,要没变故发生他这会儿诨成什么样还真说不准。   可是变故发生了,于是他给自己立了一套准则和规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恪守成规。   这么几年来倒也真的过了下来,本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没想到世间是不能如人所愿的。   生老病死,多的是他没法面对处理的事。   裴梧后知后觉的庆幸,他有裴湛这个舅舅有裴家,还有后盾支撑他,还有能力保护他。   他也真该反思反思自己那些年少轻狂的时刻,他自诩跟成年人只有年龄上的区别,真的是这样吗?   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应该有能力承担后果与责任。   裴梧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坐了很久,想通了很多事。   其实裴湛走了步臭棋,就他老妈裴清那个性格,换了有人在她面前骂她喜欢的人早挽起袖子动手了。   但他还是受益匪浅,好像原来封闭的壳子被一点点打开,让他认识到了世界的另一个样子,不用那么顽固不用那么拼命,什么都想着自己一个人扛,偶尔也依靠一下家里没关系的。   直坐到夜幕降临都没人找他,还是晚上邵阿姨偷偷跑来送饭,“你舅舅啊那个臭脾气,吃饭都不让我喊你!”   “哦呦,”邵阿姨怪叫起来“小孩子哪里能不吃饭的噢,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晓得伐?”   裴梧刚舀了一勺汤,又停下来问“外公外婆他们也知道了?”   邵阿姨叹了口气“哎,这么大的事哪里能不让他们知道。”一边顺着裴梧的背“没事没事啦,我们都知道的,你哪里会做出那样子的事情来,都是看着你大起来的噢!”   “小裴很乖的,你小时候啊,还总跟阿姨捉迷藏,每天回家都玩,不玩就要跟你妈妈哭。”   邵阿姨跟他唠了几句往事,裴梧少有的跟着她一同回忆起过去那些久远的温馨和快乐。   裴梧不太有食欲没吃几口,就洗漱完回房间睡觉。   走前乖乖地跟老妈说了拜拜晚安。   但他睡得不太好,不止是今晚,他这段时间都这样,一夜能醒好几回,怎么睡都睡不着,因为无边的谣言将他浸没,因为无止境的审讯和调查让他疲累,还因为心心念念挂着一个人。   何起群自认这个儿子不省心于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接到费姐电话的那一刻还是一口气运不过来闷的心脏发疼。   他靠坐在办公桌后的旋转椅上休息,卸下了连日奔忙于工作时强撑的神采奕奕,就算被客户刁难手下新人捅出大祸时都不曾像这样挫败过。   他的那个大儿子――何野,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管教了。事情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就变了味,原本理应是他们的骄傲和典范的儿子成了一个亲友间不该提起的失败品和笑话。他都以为是少年人的叛逆期早晚有一天还能走回正规,但是闹到现在再也不能再自欺欺人,那通电话宣告他的笑话儿子已经成为刑事案件的嫌疑犯。   他经年忙于生活,四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然初显斑白,妻子自从离开家庭重新接触外界,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后少了许多时间去胡思乱想,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依旧不是太稳定,他不知道她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小儿子还没长大,没人能帮一把他。何起群觉得荒谬,也算事业有成的他朋友遍布业内同行分散世界各地,却在处理家里事时会感觉到孤立无援手足无措。   何起群从听到消息时最初的怒火攻心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是他对何野那些的一再心软放纵才造就现在的局面,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何野无论哪个角度出发他的动机都不能算错,但是少年人总是莽撞冲动不自知,做不到思前虑后权衡利弊,才往往酿出大祸。   何起群思考了整整一夜,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出乎意料的是袁香琴比他预计的要平静的多,很快就同意跟他一起返回江城。   成年人的世界里人情世故算是一张底牌,何起群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摸清了两件事的来龙去脉,朋友透露的算是好消息,他儿子暂时担不上嫌疑犯那样沉重的罪名,顶多算一个涉事人员,并且调查方向不在他这边还有其他人进入了警方的视线,现在重点排查在那边。   另一件事则算是坏消息,何起群面无表情坐在车里回想起四处打听拼凑来的资料,他又想起曾经跟何野的对话,他当真是一语成谶,裴家是他们招不起的人家。   裴梧看见袁香琴时有片刻的僵硬,她比以往他们擦肩时都要光鲜许多,整个人温和端庄,除却眼角眉梢难掩的疲累,但这样的场景怎么样都叫人难以置信。   他,裴梧,会有这么和何野母亲相见的一天。   “你好。”她微笑着说。   她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问你跟我儿子什么关系,没有教训他们的关系不为世人常理所容,她只是平淡的打了个招呼,甚至没有带一丝责怪的含义。   但那不是跟陌生人对话的语气,她显然认出了自己。   少年垂着眼眸一言不发,他原来跟袁香琴打招呼时的画面现在想起来是多么滑稽,好似他在蓄意嘲讽,对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母亲说看吧,你儿子被我拐走了,你还不知道吧?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多像一个小人,也像他们这段感情一样只能藏匿深夜被风月知悉,一旦摆到台面上总叫人难堪和窘迫。   虽然他根本没有那样的意思,但现在这份羞愧交加都让裴梧抬不起头,他在强行刻意保持着冷静,让自己好好坐在椅子上不至于马上站起来逃跑。   但袁香琴半句都没提这件事,他们应当是给了他作为成人的平等待遇,以最平和的态度来讨论解决问题,而不是直接下判决书。袁香琴彰显出她原本雷厉风行的样子来,轻声细语但却不容拒绝,她说“我在成为母亲之前首先是位女性,如果我不是小野的妈妈我今天也许不会坐在这里”她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但事情没有如果。”   “你们……”她尽量让措词变得合适,能让裴梧接受也能让她自己接受“是谁先提出来的?”   裴梧说“是我。”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像卸下了无形的重担,这几年来压在她心头的巨石终于消弥。在初中起那些谣言就穿在何野身上,没有一刻停歇,也成为了袁香琴夜夜头疼的病因。   起码现在她确定了,她的孩子不是怪物不是变态。也许是对裴梧从一开始就抱有主观的好感,袁香琴甚至觉得自己家的傻儿子才是配不上的那个。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青春期……”她挣扎着说“比较容易互相吸引和好奇,”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你们的特殊和不同。你们都只是待在学校里还没有走出社会,这个世界比你们想的还要冷漠和残忍。你们要面对不可估计的流言蜚语和许许多多异样的眼神,甚至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而被特殊待遇。”   “对,你们是没有做错,你们只是在人山人海里选择了彼此,然后恰好你们有着相同的性别而已。”   她的语气逐渐平静,她盯着裴梧回避的眼神毫不留情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在过去作为公务员工作的时候她有太多的机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孩子和老人,也有足够的耐心和经验去对付他们,虽然裴湛走的是臭棋但加上袁香琴就不一样了,于是局面被瞬间逆转。   “我想全天下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经历这样的痛苦吧,我只希望小野做一个普通人,正常人。”   “小野他从小就是很有主见的孩子,也比较一根筋,他认定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也许你比我更了解他。”她说的这里时有些自嘲,但随即话风一转“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放手。”   对方这个时间点实在卡得太巧妙,好不容易从枯燥学习中短暂抽身又被卷入一场令人咋舌惊惧的案件里,袁香琴这招无异于在裴梧逐渐崩塌的信念上再加一力重击。整日泡在高中校园的他怎么可能会比这些狡猾老道的大人更懂话术与人情,她说的实在太在理,裴梧没法反驳。   裴梧精神恍惚,面色很难看,最终只能挤出一句无力地“对不起。”   他好像看见了坐在对面的女人变成了自己老妈,裴清敢爱敢恨潇洒肆意,无忧无虑一辈子,本该在最盛大的舞台上绽放光彩的她最终死于至爱的背叛和无数江城民众们的嘴。   何野跟她有点像,他们跳一样的舞,向往更大的世界和舞台,说起梦想时眼里有烁动的光。但何野没有裴清那样的脾性,他更加敏感更加压抑,什么都往心里憋。   他不会希望那道光因他而灭。   裴梧有时候觉得他是他老妈有时候又觉得何野是,他们相隔千里相隔阴阳,都成为了期盼苦旅的守望者。   袁香琴临走的时候给了他一张私人名片,她说“你们学校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对那个女生......你们确实偏激了一些,小野也做得不对,但这是另一件事了,我不觉得应该混为一谈,所以不要有压力,我们已经跟学校联系过了,大人会解决处理的,你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就好。如果有什么难处我们可以帮忙,请尽管开口。”   最后在裴梧恍惚间,他好像被拥抱了,女人安抚他像安抚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安全感。   她身上有种淡然的味道,是逐渐衰老的腐朽与女性成为母亲后的温柔混合而成。   裴梧独自去了墓园,他站在碑前,上面贴着裴清的遗像,即使是黑白色调也难掩她的明艳和漂亮。   伴随着夕阳吹来的晚风很冷,裴梧站在她面前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收场。   我捡了一只流浪猫,现在他的父母找上门来说要带走他,我给还是不给?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想跟他在一起,但他们都说人怎么会喜欢猫?猫也不应该和人在一起,别让世界看了我们的笑话。   可是裴清也不说话,她只是在照片上笑着,自负且张扬。   没人告诉他答案。   裴梧转身时能看到远处的风景,无数高低错落的房屋构建出了这个南方小城。   他们在学校里心照不宣的秘密恋情,在公租房里荒诞肆意的亲吻和拥抱,像将要沉溺窒息的两个失足者抓紧对方才夺得一丝氧气。   这里有很多人的家,星江养活了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容下他们的地方。   而如今从春到冬,跨越四季,他们终于是不见了。   暮色里他一级级踩着台阶离开,背影挺拔却落寞。 第111章 战争   这次战争何野一方短暂抢得先机,依旧不管不顾在这个紧要关头跑回了江城。不过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给人一把逮住,就在他以为自个碰上狗血剧里绑架寻仇的时候看到了他老爸何起群。   何起群二话不说把人抓上车亲自看着,何野人没见着还被反将一军,挫败地耷拉着脑袋“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还用得着猜?”何起群不屑一顾“你回来不就那几个地方吗,学校学校学校,你早晚得过去,我一早让人在那盯着了。”   何野急得抓心挠肺在车上坐不安稳,何起群青着脸极不情愿的告诉他“人没大事,我给打点过了,你回来了就给我安分呆着,少去添乱。”   何野盯着他老爸有点不可置信,问“真没事?”   何起群面无表情拒绝重复,只是冷声骂他“你在这个风口浪尖回来你怎么想的啊?你疯了?”   何野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他对着后视镜扒拉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整理好满身狼狈“我男朋友出事我能不回来吗。”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何野直接整个人扑了出去又被安全带扯着弹回椅背,何起群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这下打得不轻,何起群没留力,何野脸上霎时出现一道狰狞的红印。   他自小就这样,一点磕磕碰碰就显,跳舞也跳的满身淤青伤痕,何起群不太喜欢他像个姑娘似的细皮嫩肉,也不喜欢他温吞慢热的性格。但他实在犟,十头牛也拉不回头,再累再苦练功照样一天不落,痛到连老师都心疼了就算满脸是泪也绝不嚎一声。   都说不叫的狗咬人最凶。   就像现在,何野没跳起脚来像别家逆子跟他老子对打,也没骂一句脏话。   他只是抿着唇,默默承受了他爸的怒火。   何起群算盘打的顶好,他跟妻子两个人专门放下如日中天的生意跑回来,分别两个不同的战场对症下药两手一起抓,这回儿铁了心是要把这事了了。   “这回算我们运气好,我告诉你。”何起群冷笑一声看着何野说“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因为你,这件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不是因为你,裴梧大可以做个旁观者,不用为他出头不用一脚踩进这泥潭里。   他爸实在太知道怎么往自己儿子心里捅刀子,何野仿佛被抽干了气力,苍白着脸呆坐在那里,像没了血肉的躯壳。   他想,裴梧喜欢他这件事还真是捞不着半点好,只淌了浑身脏水甚至差点就混了档案一笔改了人生。   这是他想要的吗?   何野头疼的要炸了,他想不明白他只是喜欢了个人而已,怎么全世界都说不行不行,他怎么会想要害他呢,那是藏在他心尖上的人啊。   何野出乎意料的态度让何起群稍稍降了点火,他拧着眉说“跟我回家!”   他一句话把何野在心里打磨好的话全给端了个一干二净,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回家?回哪里?”   何起群没理他,直接让人架着他半绑回了新家。   何野直接傻了,万万没想到他脚才刚一沾了沾江城的地就又走了。   他先前一直在B市也没时间回过家,初到的时候给他绕的云里雾里,那感觉非常非常奇怪,他在回家但是他不太想回,走的路也不是他从小到大记忆里的路,周遭一切都是陌生的。   何起群显然发达了,挺典雅阔绰的欧式别墅,还自带前后俩院,往那一杵,他多少也算个小富二代了。就是何野走进去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别扭,他原来回家会不知道穿哪双拖鞋会想不起带钥匙。现在好了,比以前还离谱,他压根不认识门。   直到看见客厅里的人时,那点陌生感才降下去了一丝丝。   袁香琴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接他,看见他脸上的那一巴掌心疼的不行,略带嗔怪的看了一眼何起群。   何起群当作没看见,只是对何野说“去看看你的新房间,要是不喜欢就再换,还有空房。”   何野毫无兴趣地跟着阿姨上楼,走到三楼拐角,阿姨打开一间房门说“小野你睡这儿行吗?”   就在他没想好要不要应这句刻意亲昵的时候对门出来个人,是他弟弟,两个人对视一眼,何平后边还跟着个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何野敏锐的闻到了老师的气息。   果不其然,何平跟他介绍说“哥,这是教我英语的老师。”   又对女人说“这是我哥哥。”   他有听说过何平在准备出国,请家教补英语也不是件稀奇的事。   就是那老师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探寻许久,像条发现了这个家庭隐藏秘密的鬣狗。   想也是应该的,一个从未谋面突然冒出来的哥哥,还要人领着找房间,完了俩兄弟还长得不太相像。   何野特别想跟她说“你猜对了,我今天刚被领养回来,以后我俩争家产的时候你要不要来围观。”   他嘴皮子翕动一下,最终还是没了兴趣,闪身进了屋里,啪地把门一关把人都拦在外面,躺倒在床上就开始摸手机,摸半天没摸着。   何野一骨碌爬起来冲下楼喊“我手机呢!”   何起群正在门口送老师没聊两句就被他打断,当即脸一放,训道“没大没小!”   他急得不行,但又不好真当着外人的面把这家丑拿出来宣扬。   只好等着盼着看他爹妈把老师送走。   何起群一转身就看见守在他跟前要手机的何野,但他只是说“先吃饭。”   又吃饭,阿姨配合着袁香琴烧了一整桌的好菜。   热气腾腾饭香四溢里何野勉强乖顺的坐下了,何起群稍缓了脸色举杯说“都喝一杯,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这次热热闹闹过个年。”   何野这才恍然察觉原来已经临近新年,今年春节来的早,早到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但他又立刻想到远在江城的裴梧,何野始终放心不下,坐在椅子上焦躁难安,他爸刻意转开手机的话题这让他眼皮直跳。   何起群是铁了心要用这次机会拔掉大儿子那身刺,他软硬兼施,打完巴掌开始上思想教育课“你们啊,都才是十几岁的年纪,做事很多时候想不清楚。”   他话里有话,有意无意对着何野的方向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很茫然,你们这个年纪都这样,我那会儿也是,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东想西就是想不清自己要干嘛,也逃课过早恋过跟老师反抗过,但是最后呢,你看我不还是跟妈妈相伴了大半生吗?”   “原来我的初恋啊我都记不清她什么样了。”   “我不茫然。”何野面无表情打断。   “不可能,我也是读书过来的,都一个样。”何起群摆摆手不以为意“整天读书写作业考试,其实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为什么要做,因为年轻啊太年轻了,根本还没想好自己未来的人生方向。”   “你茫然吗?”何野转头看向何平。   正啃着可乐鸡翅的何平万万没想到这场战火会波及无辜,整桌视线都看向他,他张了张嘴说“我……我其实,不太……”   “看吧。”何野说“他也不茫然。”   其实我没太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何平默默咽下了这句话不敢说。   何起群冷下脸来,觉得他是在故意找茬,气氛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他说对了,何野就是故意的,他还不怕死的补了一句“就算全世界的高中生茫然也没有我,我知道我要干嘛,我要好好学习考过五百分,跟他考到一个地方去。”   “为什么!”何起群再也控制不住狠狠地一拍桌子“为什么你总是要跟别人不一样!”   这算是彻底撕开了遮羞布,战争正式打响,敌军首先发动进攻。   “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别人家的孩子,普普通通的考个大学,交个女朋友!”   “难道我们对你的要求还不够低吗!我说过了吧,就算你考不上!三本,大专,甚至送你出国都可以!”   “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不正常?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背后嚼你的闲话!”   何起群最后的话像是凭空一道闷雷打在了他身上,何野眼中没有焦点,他只看着面目狰狞的父亲喃喃着,自言自语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   但随即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砖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何野发起反攻“我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啊!我就是个不正常的小孩了!怎么了,不可以吗!”   “这个世界有几十亿人啊,就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就不让我活了吗!”   “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我只是喜欢跳舞而已!”何野赤红着眼睛怒吼道“如果我是个女孩子,是不是就正常了?”   “可是,”他咬着牙强忍着声线的颤抖,一字一句说“如果我是个女孩子,我就遇不到他了。”   何起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何野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发泄自己的感情。他只觉得怒火攻心,从小到大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为了一个外人跟他拍桌叫板。   他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只养出了个众人口中的变态。   何起群眼睁睁看着何野深吸一口气,绷紧了身子说“那我宁愿不要这样的正常。”   这句话彻底烧干净了何起群最后一丝理智,他狠狠地把把茶杯掼到地上,瓷片爆裂,甚至溅到了何野脸上,尖利的碎片飞快地划过一道血痕。   所有人都呆了,何起群也没想到会伤到孩子,瞬间那股气焰消了大半,他皱着眉一言不发的看着何野。   他在刺痛的瞬间脸也跟着褪去了血色,像被扯进了记忆的漩涡里,他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不正常的反应,袁香琴一脸担忧又僵着步子没动,何起群拉不下面子,还是何平开口问“哥你没事吧?”   何野征了一会儿,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深呼吸后平静下情绪,摇摇头。   原本岌岌可危的氛围被破坏,四个人都没再说话。何起群心里懊悔,拉长了脸别扭地回了房间。   何野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外走,直到走到门口他转动把手才发现这门得用钥匙,他猛地转身,袁香琴回避他的眼神略带失望的离开了,何平独自坐在巨大的餐桌前有点无奈也有些可怜。   但何野顾及不上他弟弟,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愤怒――他被关住了。   这招简单粗暴直取敌方将领,将领身陷囹圄插翅难逃。 第112章 雨过天晴   何野度日如年的挨了几天,实在是绷不住了,悄没声的敲响了何平的门。   何平给他打开,何野闪身进来,看着他踌躇了一下说“你英语还好吗?其实我英语还行。”   又怕他误会似的辩解道“虽然我成绩一般,但我英语真的还行。”   何平没回答,只是翻出自己手机递了过去“老妈说不让给的。”   何野征愣着接过来,眼睁睁看着他弟又重新坐回书桌前戴着耳机对着电脑点来点去,很酷的说了句“但我想借你。”   何野点开登陆自己的社交账号,一连串爆炸般的消息蹦出来,滴滴滴刷个没完,何野心惊胆战的摁掉了音量。   他率先看了Minuit,结果显示为0,记录还停留在他们分手那天,何野划了两下屏幕一水都是他单方面发的挽留和威胁。   啧啧,太不要脸了。   当时脑子一热涕泗横流的什么屁话都往外扯,简直恨不得把心剜出来给人看说你这要我怎么活。现在看来实在太丢面儿,何野呆看着对面的一片空白,觉得现在才从他俩已经分手这个事实中回过神来。   对,人根本没必要搭理他,因为他已经是前男友了。   何平凑到他边上看了一眼说“太卑微了。”   何野拍他一巴掌“小孩子懂个屁!”   何平抬头看看他,好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哥你也会求人啊。”   这话说的何野一怔,他干笑着绕开“我怎么就不会了。”   “你手机借我啊。”   何平大方的挥挥手“藏好点。”   不用练功也不用上课的日子很清闲,何野在家被好吃好喝的供着,都知道他刚从集训苦完出来也没人揪着他好好学习。于是他有了大把时间想男朋友,但裴梧不理也不回,何野只能从张子樾那儿知道一点近况。   他说没事了,人给抓到了,跟咱们没关系。   何野这才相信了一点,但还是想亲眼看看,于是他做出了以前他绝对不稀罕干的事.:帮我拍一张,人怎么样?   王思樾:……哟,这是你们想得新型虐狗方式?你那儿裴哥照片还少吗?   .:照片不少,我缺他这么个人懂吧?   王思樾:小弟明白。   张子樾有一瞬间的怅然,什么时候看自己对象照片还得靠中间人偷拍了啊?原本他觉得能二十年后三巡酒桌回忆往昔青春年少的最佳couple居然一夜之间就翻天覆地一拍两散,异地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我不见了。   他抬眼看着坐在手边的某位,趁着讲台上老师转身写板书抓起手机咵咵一顿拍,裴梧半抬起眼凉凉地说“你还算我这边的人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张子樾朝他挤眉弄眼“那你是我哥,他也是我哥,都是哥别这么见外啊。”   “行啊不见外,你那是一直外着眼里就没我这哥了,”裴梧低头看卷子嘴皮子不停“老师看着你呢。”   张子樾顿时一惊,猛地抬头直接就跟陈老大对上眼了,“卧槽!我没开声音啊这怎么发现的。”   “你开闪光灯了。”   何野收到了十来张裴男神的偷拍,其距离之近都快贴到他脸上了,一看就知道出自同桌之手。技术是没有的,有好几张还照不出人形,就这张子樾还说是舍身取义为你俩的爱情当了牺牲品。   何野说,那给你颁个爱情卫士奖。   王思樾:……大可不必。   王思樾:上课了拜拜。   .:啧啧真辛苦。   王思樾:那是,哪像您啊搁家里瘫着,快来投入题海的怀抱为了高考一起奋斗吧少年!   .:再说。   王思樾:没法聊了。   何野没回,两根指头放大了照片仔仔细细的看他家裴男神,肤白貌美俏的紧,就是眼下带着点乌黑浓青,不知道是想我夜不能寐还是就是纯粹的夜不能寐。   何野点开Minuit的对话框,依旧没回,他又点开资料,但头像和名字也没改。他气不过又吧嗒吧嗒敲了一堆废话过去,他在床上瘫到下午,这房间比他以前那屋看起来规整很多,大了一倍不止,他一掀窗帘外面是后院的草坪,邻居家也不收破烂,每栋别墅之间为了保护各家隐私隔的非常远,他根本看不到对面那间屋里有没有一个高三男生叫裴梧。   何野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闷闷不乐的爬下楼去吃饭。   家里没人在,就他们兄弟俩加个负责管他们兄弟俩吃喝的阿姨,拢共三个人,在五层大的房子里冷清的不行。   他爸何起群一天到晚扎在工作上着不了家,老妈经常过去陪偶尔回来一次,就看看他们兄弟俩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年前采买都由阿姨操办。何野腰伤严重,几天里唯一出门就是去医院重新拍过x光,接下来不需要动用到机器的治疗全部都在家里进行,家里阿姨就是他爸妈的眼睛,全天24小时看护。   没人跟何野说话,于是他也就不好发作。   倒是连日关着整个人都蔫蔫地,没什么精神,所有人都深知病因所在,但没人想解,就像瘾症发作戒断治疗,他们想让他熬过去。   何野就又想起来裴梧,他戒烟的时候有没有这么难受,但他忍过来了,只因为对他一句承诺而已。其实一个人活着要说那么多话,他不当真也行,撒个娇耍个赖何野就心软不计较了,但他又很会在这些事上钻牛角尖,直钻到何野心里,让他一阵疼过一阵,让他忍不住也对他较真。   所以他说不放手要回去,就也一定得是真的。   何野花了三天摸遍了这栋房子,这年吧他铁定是不想过了,不然他怎么会跟何平打商量“我们年都过了多少回了,不差这一回。”   何平很为难“哥借手机借钱就算了,你要跑了我真没法交代啊。”   “你别管我,你就说你不知道睡着的时候我跑了呗,你醒了才发现。”   何平把手一摊“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没钥匙。”   “……”何野。   “真没?”   何平沉重的点点头“钥匙都在阿姨跟老妈那儿,你肯定拿不着。”   何野深吸一口气只能另辟蹊径,“你说我翻出去的可能性大吗?”   “我觉得不行。”   何平觉得不行,何野觉得行,他早打探过了,这破地方只有三楼书房的阳台能通向后院,他只要能翻出去,外面那道黑色小铁门就跟过家家似的拦不住他。   何野一鼓作气上了三楼,鬼鬼祟祟把门一开刚摸进去就跟他老妈对了个大眼瞪小眼,何野说“我来找点书看。”   袁香琴说“你找吧。”   何野装模作样翻了一会儿屏不住气了,不断往阳台飘窗靠。   刚要一脚踏过防线就被他老妈一把领子扯了回来骂道“疯没疯,你还要跳楼啊!”   打自个肚子里出来的小东西,哪能猜不着这点心思,何野垂着脑袋也不想辩解。   他是真待不下去了,他说“跳下去摔不着也死不了,这楼我看过了没多高。”   “就这么待不下去?”袁香琴抱着手恨铁不成钢的问。   “待不下去,”何野非常真诚“老妈你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如隔三秋吗?”   “你老妈我上过学,”袁香琴白他一眼,把手上的书跟眼镜搁在一旁小桌上“你出去了能怎么办?”   “你一没钱二没证件,这里虽然没有B市远,跟江城也隔了几百公里,你要怎么去?”   何野颓然坐在地上没立刻回,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走着去行吗。”   袁香琴看着自己儿子,他没有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只是带着一种平静和坚定说“五天,七天,实在不行半个月,总能走到的。”   他是认真的。   袁香琴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这小孩疯了,她别开眼强行让语调平稳一点“你就非要回去是吗?你不能在这好好过吗?这里有什么不一样,你爸爸都在给你办转学手续了。”   “我不转学,”何野有点累,他把重复了无数次的答案又说了一遍“我不走。”   “这里不一样,这里没有他。”   “你就……”袁香琴说到一半又掐了回去,她眼泪慢慢涌上来,她好像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分岔路口,路的一边是他们这些有着至亲血缘的家人,一边是那个只跟他相识了一年不到的男生。   她哽咽着说“你就非他不可是吗?就一定得是他吗?”她想说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啊你自己也知道有几十亿呢,你怎么就确定他是你的那个不可替代呢。   但何野说“对,非他不可,一定是他。”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连日的苦熬让他疲惫不堪,苍白着一张小脸,瘦到很甚至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青春期的婴儿肥。他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那么高大的个子缩成小小一团,明明在家里却像找不到任何安全感,这跟陈辰发给她的视频里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在起舞时的自信张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满身的恍然无措和没有焦点的空洞眼神。   他们也知道儿子这次考得很好,但没人敢提,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的奖励给不起。   他们带着丢失许久才想起来找的猫远走高飞,再给他造了个金碧辉煌的笼子关着,好吃好喝供着,装聋作哑自欺欺人以为猫就会忘记。   猫也许没心没肺,但他是人,是何野。   袁香琴有查过银行卡的流水,她大概了解到何野在B市集训时过得是什么样的非人日子,上课练习兼职,还要应付各个学校的几十门考试,这也算是从另一个方向证明了他的决心。三者兼顾却又互不耽误,十八岁他们总以为还是孩子的年纪,他已然长大独立,成为可以被依靠的对象。   他花了小半年时间,拼了命给自己争出一个未来。   他喜欢的舞蹈,他想要的人生,他心心念念的人,现在,只差最后了。   他像名字一样野蛮生长,但又不像,傻不愣登一根筋,认定的事就要认到底。   袁香琴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她用手掩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和难堪。   身为母亲,她的亲生骨肉却是为了另一个人要弃家远走,置她不顾,无论是挫败还是对孩子疼惜的爱意都让她难受至极。   母亲的哭声让何野不知所措,心脏酸涩肿胀,他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就要伤遍身边所有人,他只是不想放手,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贪心有点不懂事,但他还是不想放开。   他总觉得这次分离之后就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他想试一试。   何野站起来轻轻揽过母亲的肩膀,距离他们上一次这么亲昵已经时隔很久了,何野很愧疚也很难过,他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我没能成为你期盼的样子,对不起,我有那么一点奇怪和不同,”   “对不起,我喜欢的是一个男生。”   很难吧,在小城市里养大一个不太一样的孩子很难吧,何野想起初中受伤时被父母接去医院的记忆,虽然被责怪是真的,但是他们的紧张慌乱也是真的。   何野少有的回忆起来他跟老妈不吵架时的对话,她用带有恳求和商量的语气说“乖一点好不好?”   那时何野不懂,但现在他明白了,在他穿着校服融入校园把自己伪装进人群的时候,是他待在家里的母亲替他承担一切恶意与伤害,他怎么会现在才知道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话有多难听。   可她没有校服,也不能躲开。   那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乖一点好不好,妈妈也不想看他们那么说你。   何平不知道怎么形容对他哥的看法,他们明明是兄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十几年里何野一波三折起伏的像篇三流小说,而他却平淡无波像个局外人。   他们不像,不亲,也很少交流。   何平不知道其实何野提起他时会很自豪,说我弟弟很乖很懂事成绩也很好,就像何野也不知道好脾气如何平唯一一次跟同学动手打架就是因为对方提了一句你哥是不是变态?   何平想起小时候蹲在舞房看哥哥上课练习的样子,其实他一整天都不会跟自己说话,但又会在下课时给他买冰激凌或者糖葫芦,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何平没有那么爱吃甜,何平偶尔不吃时他还会有一点失望。   他的哥哥就是这样,感情内敛含蓄少有外露,又有一点傻,喜欢一个东西就会喜欢一辈子。何平没喜欢过人,但也在只言片语里依稀了解到哥哥喜欢的人是个男孩子,曾经住在他们家对面。   何平记得他的样子,他不知道什么应该还是不应该,他只知道哥哥很喜欢跳舞,也很喜欢他,喜欢到跟舞蹈一样融入生命。   他放心不下何野,还是跟上来看,站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走进去时,老妈已经平复了情绪,她从书柜顶层翻出被藏起来的证件和手机还给何野,还包括一把钥匙。   何野默默接过来,最后拥抱了一下她和弟弟,说“再见。”   很快他们从窗户里看见了从后院走出去的背影,连绵的雨天正奇迹般放晴,有光透过乌云洒落。   他穿越茵茵草坪,头也不回走出那道黑色大门,像脱离桎梏冲破牢笼的鸟,带着一腔孤勇全心全意奔赴所爱之人。   何平代替哥哥的位置安慰老妈,他个头窜得很快,已然比袁香琴高了一头与何野接近,袁香琴有一丝欣慰,好在小儿子总是让她省心。   何平说“其实换一个方向思考,说不定是我多了一个哥哥,您多了一个儿子。”   袁香琴浅浅笑了一下,拍拍他的手说“也许吧。”   她走回窗边的靠椅上,重新翻开那本书——我们的相爱或许不会伤害任何生灵,我们可能因为相爱而更富同理心与慈悲心,但这一切都无法让你逃过世人的鞭笞,这个世界不会去看你无比高尚的行为,只会找出你的堕落与败德。[注1]   他们的爱很自由,不以猜忌试探为借口,不以时间地点为限制,不以性别身份为约束,不以戒指公章为证明,坦荡赤诚,忠贞不渝。可世人不认,规则不允,她唯有以母亲的名义为他们收容出一处栖身之地。 第113章 新年快乐   “裴哥。”   “有事?”裴梧想不到张子樾会这么早打电话给他,他昨晚没睡好现在头疼的紧。   “……呃”樟子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为难“这个事吧就是……”   “就是……”   裴梧有点不耐烦了“什么?”   “就是野哥回来了他还喊我去接他还要叫我跟他一块吃火锅他威胁我说不来就弄我。”樟子语速飞快的说完,“裴哥真不是我想来,我这会儿偷偷躲卫生间给你打电话呢。”   裴梧瞬间清醒,翻身下床“你们在哪?”   裴梧打车过去的时候才凌晨五点,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道路两旁的树上都覆盖着冰霜。   他走进火锅店,觉得没那么冷了,店里空荡荡地就临窗开了一桌。   裴梧走过去坐下,何野坐在过道边上,张子樾坐何野对面的里边,他只能坐樟子旁边。   裴梧看何野一眼,脱了大衣外套正撸着袖子往翻滚的热汤里下虾滑,面色平静地跟没瞧见他这人似的。   装虾滑的是个竹盘,搞得挺花哨,何野一手托着盘子一手下进锅里有点难。裴梧伸手想帮他,被何野不偏不倚躲开了。   两个都是辣锅,何野捞起一片肥牛强撑着吃下去,咸淡没尝出来反倒觉得胃里都烧得慌,又喝了口酒压火。   张子樾缩在角落里也不敢吃,裴梧坐在边上把出口堵死了。张子樾偷偷摸摸打量他侧脸,在心里盘算自己要是走过去,裴梧让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三个人都不说话,只剩汤烧到沸腾的声音。   然后何野就开口了,他说“樟子你喜欢吃什么啊?”   张子樾一口血梗在喉间愣是没敢说话,可何野不放过他,就盯着他看,在等他。   裴梧也转过头看着他。   张子樾只好说“我不爱吃火锅……”   “噢,”何野居然还应了一句,他想了一下说“那下次我们吃别的去。”   裴梧转过头看着他,但他不看他,他只是继续盯着张子樾。   于是裴梧开口道“让樟子走吧,我们俩的事跟他没关系,你要有气冲我撒。”   张子樾逃都来不及,走出店外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俩还是沉默的对坐着。   他突然有点怕他们打起来。   何野确实有点想揍小孩,但他忍着了,他丢掉筷子抱着手往沙发上一靠,看着裴梧话里带刺道“你说分手就分手啊?”   “我答应了吗?”他语气很冷。   裴梧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那锅汤,他哪吃的了辣,一会儿记得给他买盒胃药带走。   “裴梧,我知道你听着了,我的答案始终如一。”   “我不同意。”   裴梧看着他,眼里红血丝很重,显然没休息好,他是坐了一夜车赶回来的。   他本不必如此,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舟车劳顿。他在那里有朋友有老师有家人,有自己忙碌但充实的生活要过,都是因为自己,他才会这样,四处奔波疲惫不堪。   他突然有点恼怒自己冲动的开口,他俩有几万种分开的方式,异地恋,可能性太多了,就算是每天不说话也能轻易地耗死对方。   “小野,”裴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想继续了。”   “放屁。”何野毫不留情戳穿他“你想我就直说。”   “我累了。”   “那你歇会儿,我继续爱你。”   裴梧声音开始颤“我不想你跟着我了。”   何野噎了一下,没想到他能把这话说出来,觉着这小孩是真欠收拾了。   “那你跟着我,”何野咬牙切齿“你还有什么招数你今天就给我全使出来,成吗?”   “我就坐着陪你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服你自己的那颗心。”   裴梧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心如刀割。   何野恨恨道“你就是个小傻子,就因为一支舞,就把人藏在心里,几年都不敢跟他说一句话。”   “我还不了解你?”   “你喜欢我了我也喜欢你,那你就得喜欢我一辈子。”   “我告诉你裴梧,我这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裴梧伸出手想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何野红着眼一把扣下他的手“我在运动会上抓住你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撒开了,我说了我要跟你有未来,就是要有!”   裴梧都忘了他们这场冷战是怎么挨过去怎么热起来的。   警局那边打电话来说案子已经了结,需要过去签个字,何野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何野牵着他结账牵着他出门打车,收银小妹司机师傅的眼神游移不定,但何野从头到尾都没放开,大大方方任他们看。   裴梧动也不敢动。   他跟何野一起坐在后排,何野眼尖抬手扯了一下他手腕上的东西,冷声哼道“不是要分手吗?还带着我的皮圈干嘛?”   裴梧“……”   他总不能说忘摘了吧,实在是戴出了习惯,一时半会没来得及想起来,只好乖乖低头认错“对不起。”   何野憋了一下没能发作,胡乱揉了一把男朋友的头发,又在他脸色吧唧了一口说“没下回,我告诉你,咱俩这个恋爱跟别人不一样,我们谈的是不分手的恋爱。”   裴梧终于被他半真半假的瞎话给逗笑了,郑重其事的说“好。”   他眼睁睁看着何野勾下那个黑色的小皮筋,绕了两圈套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衬在裴梧修长的手指上略有些滑稽。   “还是得有戒指,”何野颇有些恨恨地说“我早晚把它换成真的,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他抬起手,太阳升了起来,掂在指尖,他的皮肤在光芒掩映下白的近乎透明。   裴梧弯了弯唇角,说“不跑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后退,我们都勇敢一点。   到了警局他们进去签完字后,终于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文予是自杀没错,但凶手另有其人,女警跟他们说得比较委婉“我们调查了她的手机,发现她一直试图联系一些社会人士,死者于一周前通过初中同学尹某找到了‘大哥’李某,他们将死者约到了一家快捷酒店,李某同意收取钱财帮死者达成她的目的,但在交谈结束后对死者起了歹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略过了部分难听的字眼,改成“死者抵抗失败后被迫与他们二人发生了关系,并被拍下照片作为威胁,死者回家后心情抑郁,一时想不开才会做出极端的选择。”   说完她又对何野裴梧两人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你们有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求助家长老师或者警察,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们的,不要擅自做主,很多时候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的情况下,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自此,真相终于大白。   文予始终对他们怀恨在心,认为自己在学校后来的境地都是由何野裴梧一手造成,她私下里不断联系混混们就是希望能报复回来。她最后联系到的嫌疑人,虽然警察只透露了姓氏和打了码的照片,但江城实在太小,何野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是谁。   曾经在叙旧找过他们麻烦的‘刀哥’和初中时文予的帮凶后来又被裴梧弄断过手指的‘公鸡’。   何野想裴梧应该也认出来了,这三个人联系到一起确实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就连动机都十分合理,他们之间都有过节。   但文予害人终害己,曾经意气风发趾高气扬在主席台代表高一新生发表演讲的小女神落得个这么令人唏嘘的下场。   太阳升起,清晨的光辉照耀大地,这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一切显得温暖又美好,出租车开过桥时两边都是沉静的江水,没有人会记得几天前它刚用冰冷的水流带走了一条年轻鲜明的生命。   他们打车回了公租房,这是裴梧自何野离开以后第一次踏入这里,因为几个月没人居住家具都落了一层薄灰。   他们花了几个小时打扫,然后一起逛超市买了必需品,裴梧觉得幸福的有些不真实,他的生日在一月底,有时比新年早一点有时晚一点,而今年恰恰好赶到了一块。   年夜饭没有花心思准备,凑合吃着就过了,裴少爷亲自下厨勉强凑了四菜一汤,何野自觉必须赏脸,含泪吃了两大碗白米饭。   他撑得肚子滚圆,躺在裴梧怀里边犯困边守春晚。   直困到他泛出泪花,才指着节目单上的人名说“看,我师兄!”   “他不在吗?”   何野有点遗憾“他只负责编排舞蹈。”   “他为什么不跳?”   “可能是不想被人评头论足?”何野也不确定了,但随即他又问“你想看吗?我跳给你看吧?”   “行吗?”裴梧故意搓了一把他后腰,但力道很轻。   何野扬眉拍掉他的手“那必须的。”   他带回来的东西除了证件手机也就剩那套素白舞服,他专门换上了,期间裴梧堪堪靠在门边逗他“在我面前换得了,咱俩什么没见过啊。”   何野一脚把门踢上“滚!”   那身衣服很精致,但却不会喧宾夺主,想也夺不去,他男朋友那么灵动好看,只能被衬没有他衬别人的份。   裴梧反反复复刷了几百遍的视频在他面前重演,他记得每一个节点和动作,记得他每一次翩翻拧转,月下公子白衣胜雪飘逸洒脱。   他笑得眉眼如画,那副洋洋得意的傻样撩到裴梧心里,外面有烟花绽放,满天炫光里他忍不住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倒计时的钟声响起他们才分开,何野跟着视频里的人喊321,大家齐声庆祝新年快乐!   他说,嘿小裴同学,生日快乐――   何野醒来的时候被子斜盖在一边,他光着膀子在冷空气里冻了个哆嗦,“嘶――”他边抽气边爬起来翻了个身,把胳膊缩进被子里。   虽然他小心翼翼但动静还是吵醒了睡在身边的男朋友,他眯着眼睛还有点懵,头发乱的鸟窝一样,从嗓子里挤压出一丝不耐。   何野很喜欢这种时候的裴梧,他抿着唇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和脾气,又喜欢圈着他的腰蹭到他怀里赖床,很像他小时候,还没有发生那么多事还不必被迫长大的样子。   他没有那么困,只是抱着男朋友看他乖觉的样子,忍不住心里一动在他额头上落下个虔诚的吻。   裴梧这下终于有点清醒了,他睫毛颤了颤,欲言又止,他们互盯了半晌,最后何野听见他说“你呢?”裴梧抬头问“这次车票买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刚睡醒时他的嗓音很哑很黏,连说话都像在不由自主的撒娇,但配上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又性感的不像话。   何野在心里感慨美色误人,边用指腹蹭了一下他的睫毛“不走了。”   裴梧停顿片刻,像是才反应过来,一咕噜爬起来问“真不走了?”   “嗯!”何野无比坚定“不走了!” 第114章 日以继夜   这个寒假只能用荒淫无度四个字来形容,久别重逢,前任复合(?)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当然是日以♂继夜。   没头没脑窝在屋里从大年初一睡到初八,何野恍然惊觉,要开学了!   开学前一天快递终于上班,他收到了两个巨大的箱子,一箱徐岩和小周给他收拾的行李,一箱他老妈寄过来的补品和衣服。   何野翻出来一看,啧,还是双份的。   裴梧收进柜子里“帮我谢谢阿姨。”   “别啊,”何野摇头“改口吧。”   他手里举着两个厚厚的新年红包晃了晃,“瞧见没,我妈给我取媳妇用的。”   裴梧跟他装傻“诶媳妇。”   这晚没再折腾,第二天六点的闹钟实在是怕起不来,何野摸着裴梧洗澡时蹭湿的发尾,脖颈往下背脊上全是他吮出来的印,还有尖利指甲刮出来的痕。   他趴在枕头上用学习软件一道道刷题。   睡衣领口扯的很开,能很轻松就容进何野乱摸的手。   “别闹。”裴梧反手握住他。   他手有一点凉,指尖相触,何野就忍不住捧着亲了一口。   舌头缠上指腹,湿意蔓延到裴梧心里,他眼神暗了暗,在人鲜红柔软的唇上勾了下,“啧。”   裴梧眯着眼睛挠了绕他下巴,像逗猫。   猫的主人把猫要了回去,但猫认路,自己跑回来了,猫说笑话不笑话的,我都要跟着你。裴梧想,那就没办法了,那就得是我的了。   “睡觉!”裴梧把灯一拉,把被子往何野身上蒙头蒙脑一罩,完了抱得死紧,钳制住他不安分的手。   “平常没见你睡这么早啊。”何野声音闷在被子里很钝,他边说边乐。   “你怕不怕精尽人亡啊小何同学?”   何野好不容易从被子里挣扎出个头来喘口气,他说“哟,你要亡了啊?”   裴梧直接亲上去堵住他那张破嘴,“少说两句行吗,你那腰还要不要了?”   何野在床上扑腾了两下,把不大的双人床压得咯吱响,何野展示给他看“还行啊。”   裴梧拉下他躺回身边“得了,您老人家悠着些。”   闹钟到点响起,伴随一阵吵闹的音乐声何野瞬间被扯回高三的重压里。   他半阖着眼皮刷牙洗脸,衣服都是裴梧给他找的,他还臭不要脸的说“你挑什么我穿什么,我相信我男朋友的审美。”   等换完了出门,才发现一身从头到脚都是裴梧的,除了丑陋的深蓝色校服以外。   不过无所谓,徐岩没帮他把行李寄回来那几天他连内裤都穿裴梧的。何但野觉得很爽,这种不分彼此的感觉让他非常安心。   何野把外套领子拉上,被冷风一吹终于有点清醒了,“真早啊。”他颇为感慨。   “又不是第一天上课。”   “好歹小半年没回来呢。”   早晨六点二十分,何野与裴梧随着人流涌入校园。他们照例在三楼与四楼的交界口分离,裴梧走走停停,何野笑出声“快走吧拖拖拉拉的,一会儿别迟到了。”   他看着何野罩在光里,好像又回到了会考的那天,他们好久不见,却又像从未分离。他一直都在原地等你接他下课,他们之间相隔的数千公里都变得触手可及,那些期盼等待的日子在眼前飞快闪过,苦旅结束,守望者终于等来了他的爱人。   暂时告别男朋友,何野把手揣在校服兜里,哈出口气,他看着白雾消散在晨光里,想起上次上学还是小半年前的事,有点恍惚。   对于二中,他总是无法客观的去看待,因为这里有他恨的人,甚至于连带着那股恨意蔓延到了整个江城。周围有不少人对他侧目,议论纷纷,相同的场面何野经历过太多次了,可以说至他到达江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如芒在背,于是不再停顿快步走进教学楼。   一路上经过不少人在走廊上背书,二月的清晨还是带着冷意,他们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记住冗长枯燥的重点。   何野走到三楼最里面的文科七班,他正要走进去,里面也有人要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是文周。   何野五味陈杂,垂下眼睛避开了,径直走入教室,就算他给自己打了半年预防针,也还没做好面对这个人的准备。   一进去顿时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新学期刚开学,还有一小部分人在收拾东西,高三的教室总是拥挤杂乱的,各种书籍和试卷能满满地堆成两座小山。其次就是一些饱腹的零食,何野就看到有人在座位上放了一整箱面包,为了挤出时间学习,还有人带着毯子和拖鞋,午休不回寝室就趴桌子上凑合一会儿。大部分人已经开始了早读,几个说得上话的同学纷纷跟他打招呼。   “回来了何野。“   “来上课了啊。”   何野点点头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拖了套桌椅擦干净,摆到窗户旁边,把书包放进去坐下。何野在心里叹气,再次回到这种压抑窒息的环境里,曾经的记忆也纷沓而来。   原来他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现在他又回来了。   何野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对面是高二的楼,何野走的时候他们才高一。和高三一样,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也站了许多人在大声背书,也有几个与众不同的在罚站。   “欸,我们大艺术家来啦。”何野转过头,是江算。跟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脸长得清秀,就是被个锅盖头祸害了。   “说什么呢。”何野无奈地笑了一下。   “今天语文,”江算扬了扬手中的课本,“我出去背书了啊。”   “好。”   何野翻出语文课本,跟全新的没区别,甚至连名字都没写,除了封面有几个油渍,那是他垫着吃早饭留下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何野拿出笔郑重其事地在扉页写下名字。刚写完,上课铃就打响了,但也没什么不同,该背书还是在背书,原本二中也不存在所谓地课前说法。   何野坐在最后,一眼就能看到个陌生女人站在后门口抱着手环视教室,打铃后走进来绕了两圈。路过何野时愣了一下,说“何野?”   “嗯。”这应该就是俞定说过的新班主任,原来的费姐休产假去了,当时听他说的时候何野居然还有点怅然。何野看着课本尴尬的点点头就算答应了,他是真的不习惯和二中的老师相处。   “这次回来就好好学。”新班主任敲了敲他的桌面。   “好。”何野是真心的,他又回来了,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班主任说完走了,后门有几个身影半蹲着摸进来,陆续都在最后两排坐下。其中一个身影摸到他旁边,是很久不见的定定。   “你干嘛?”何野看着他。   “靠,你什么时候来的?”俞定抱着书包蹲在地上小声问。   “开学了就来了啊。”   “得,集训这小半年滋润吗?不用上课是不是很爽?”俞定一边问一边把隔了条走道的课桌般到他旁边。“我要跟你坐。”   何野看了一眼俞定的同桌还没来,不知道来了以后发现自己被抛弃会有何感想。   “俞定!”讲台上语文课代表姑娘正看着他们这边,她喊得很大声,但没有人看她,所有人都盯着课本。   这小姑娘是刚刚第一个跟何野打招呼的人,金正国,正国小姑娘给他打了个手势。何野点点头,叫俞定别说话。俞定不以为然趴到桌子上借前面人的背挡住自己,开始睡觉。   何野看着课本上的白纸黑字,一篇古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何野抬起头,黑板角落上的粉笔字写着118。   追忆?他没有时间了。   他重新睁开眼,强迫自己开始背诵。他从来没有这么全身心地投入过,时间一下过的飞快。下课铃很快打响,何野猛地睁开眼,已经下课了,他甚至只勉强记住了一首诗。   教室里的人陆续站起来去吃早饭,身边的俞定伸了个懒腰问“去食堂吗?野哥。”   “不了,我不想吃。”何野摇摇头,他确实没胃口。   俞定喊了后排别的几个人一块儿出了教室。   江算也进来放书,看着他“不吃饭吗野哥?”   “......我有点困,睡会儿。”   “行,那不打扰你了。”   何野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他可以感受到自己非常的焦灼,这种多余的感情对复习一点用也没有,他的思绪很乱,但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备考。   适应二中生活的时间比何野预想的要短,毕竟他潜意识里还自当是学生,很快便从一脚踏入社会又回归到普通的高中生,跟着人群早起晚归,埋头题海。   没人注意到七班多了一个“新生”,也没人再关心八卦传言,越临近高考越有种暴风雨前夕的宁静感。   大家自顾不暇,也都以十八岁为分界线,各奔前程。   俞定还是老样子混日子,趴在后排醉生梦死,整天给秦主任当典型又抓又骂。   江算跟裴梧一样卯足劲儿扎在无涯学海里,他那笔记翻开六种颜色标的整整齐齐,英语老师看了居然不知道是该夸还是不该,最后只叹气说“有那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张子樾给爹妈押去考雅思,一个人远在寸土寸金的魔都生活上课,家里不给请阿姨也没大人带着,让他自生自灭提前适应未来留学的生活。   他只好自己学着烧饭炒菜,米面煮的不生不熟,也凑合着吃,过没两天打电话跟家里一顿哭,他老妈说了吃不死就行,但是雅思不过人也别回来了。   于是又在他们几个人的群里大倒苦水,何野看见的时候正在学校门口的书店挑辅导书,但群里没人说话,徒留他一个人孤独刷屏。   “哎”身后有人拍拍他的肩,何野转过去看见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女孩子,举着本书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是你吗?”   他眼神往下一掠,惊了。   这是一本青春校园类型的杂志,反正内容无非就是小说加点穿搭化妆小教程,里面一半都是配图。   而她手上这本,封面就是何野,他穿着格纹西装外套,躺在草地上的一个特写,手上还举着小琴跑了两个环买回来的花。   这是他第一次出外景,那天可是零下8℃,他怎么不记得,何野连寒风刮在脸上有多疼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花挡了他半张脸,而且他现在头发也早染回来黑色,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认出来的。   反正何野厚着脸皮说“不是。”   姑娘的眼神开始疑惑,她又看了看封面,小声嘟囔道“就是啊,你俩眼睛眉毛一模一样。”   何野默默转过脸举着书问老板“这本多少钱?”   站在柜台后的是个老妇人,她拿起来看了看,冲书店深处喊“《五三》多少钱?”   很快里面回过来一句中气十足的五十二。   老妇人把书放回柜台面上,重复了一遍“52。”   何野掏口袋,掏半天只摸出两张二十块一张十块,他叹口气“能扫码吗?”   “啊?”老人耳朵不太好皱着脸又问了一遍“扫什么?”   在外面待的太久他都忘了江城还没有完全普及网络支付,但他今天出门压根没想起来要带现金这回事。   “那……”何野眨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能便宜点吗?”   真正的老板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从后面的小房间走出来,给听笑了“你听说过买书还能砍价的吗?”   那不也得开个先例就有了嘛,何野悄悄腹诽但嘴上老老实实说“我没带够零钱,您这儿能用手机付吗?”   老板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你扫我支付宝吧。”   何野扫完付钱,没再多话,也没理那三番两次瞟他的姑娘,把脸埋进围巾里快步走出书店。   昏暗的街上拥堵着下课吃饭的学生们喧哗吵闹,他的背影融入人群,很快就寻不见了。   江城的冬天堪堪过去,春意渐浓,他们马上迎来又一年的四季轮换。 第115章 过桥   日子忙碌且充实,他们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一起写题到深夜。很多时候何野都恍惚到觉得不真实,因为再没人来打扰他们,连老妈那边也只是偶尔会打电话喊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不知道袁香琴要怎么跟他爸说,何野暂时也不想去管那些破事,反正何起群松不松口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了,因为他绝不会放开裴梧的手,但只要何起群还想认他这个儿子就不免也要让步三分。   江城没有大都市的繁华喧嚣,他也不用再赶地铁从城东到城西拍照片赚外快,但何野现在觉得那些枯燥乏味的公式,冗长繁絮的理论是那么美好,他可以一直跟他的小裴同学在一起,只用思考路过菜市场是带葱还是带蒜。   裴梧厨艺还是不见长,属于凑合吃了不至于饿死的程度,很多时候何野都不敢跟他老妈说自己吃的啥,不然铁定被骂双标,家里好吃好喝供着给喂得皮包骨头,到了外人那给吃得鼓腹含和。   阳春近末,各大艺术院校的校考成绩也陆续放出。这届学生普遍考的不错,小周朋友圈一片金榜题名喜气洋洋。自从考试结束何野逃跑后,就一直替他提心吊胆的陈辰在电话那头说“恭喜啊,综合分第一。”   陈辰说“你们这批小崽子表现还不错啊,徐磊啊何霏霏几个都拿到证了,”中间停顿一下又遗憾道“就祁崎差点意思。”   他话风转的极快,何野正不知道如何安慰,那边又说“不过,他还报了挺多别的,后面的学校都给考上了。”   艺考那段时间祁崎一反常态的疯,几乎是把时间表排满,只要能排得上号能去的学校,全给报了一遍,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个无限旋转的陀螺往返征战于各大考场。   “倒也还真给他蒙上个。”陈辰飞快的报出一串校名和成绩。   “卧槽?”何野都惊了“可以啊。”   陈辰笑了起来,“你又不是考不上。”   他语气颇感慨,实际能在全国最权威院校拿下专业第一的成绩何野自己也没想到,这也算是对他那些通宵失眠的夜晚最大慰籍。心里隐隐悬着的最后一丝不安也终于消失殆尽,这下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补文化。   陈辰也想到了这茬,挂电话前还不忘跟他叨了半小时文化分的重要性,末了又发挥他的特长狠狠威胁道“你要连基本线都过不了对外别说我是你师兄啊,丢不起这人!”   “得,”何野笑嘻嘻应了“陈哥放心!”   “喊师兄!”   “陈哥拜拜。”   一直到看到自己合格证的时候何野才猛地反应过来,其实他一直都没问过裴梧的志愿,他们只是约定了要一起走,要去能一起的地方。   于是何野那天回去就问了,裴梧也说了。   “噢”何野没意外,本来也没指望一个学校,毕竟主攻方向不一样,但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小失落,也不多,就一点点。   不过他看着那学校还是挺感慨的,“你还真打算跟我上天啊。”   “对啊。”裴梧写着题反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说飞就飞,哥是不是很帅?”   何野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凑合。”   距离考前一百天,二中举行了誓师大会,当天很热闹,除了老师学生们还邀请了家长参加,浩浩荡荡千百人顶着烈日炎炎站在操场上。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班主任想管也管不着,演讲完后就都给散成一团,远看去像无数个蚁群。   当天除了宣誓活动以外还有个“明志”,就是会拉一长条红色的横幅给你签名给你写梦想,很多人都写了理想的大学。   裴梧也写了,何野一眼就瞧见他,没办法他男朋友鹤立鸡群站在那儿实在太显眼,连路过的家长们都忍不住回头感叹“这谁家大小伙子,生的真好。”   何野走过去看的时候他刚写完,正把笔盖合上,这会儿都快四月早已经慢慢回温,太阳晒得吓人,强烈的光线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裴梧抿着唇蹙着眉特不耐烦,何野知道小裴同学这是热着了。   何野拿着一沓不知从哪薅来的宣传手册给他男朋友扇风遮太阳,男朋友边上站着雅思失败灰溜溜给爹妈一顿收拾又重返二中的张子樾。   他倒是坦荡的很,说就我这学渣努力俩月就考上去了,那不也太扯了嘛。   这会儿正杵在一边看戏,对着他俩啧啧咋舌,神色揶揄,话没出口何野冲他笑了一下“闭嘴滚。”   张子樾:“……”   长桌是由几十张矮桌拼接而成,十几米一长溜排开,有许多学生都围在桌前写写画画。   边上有个姑娘也是四班,看裴梧写完了就问“裴梧你笔能借我用下吗?”   估计也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她一开口边上一小圈人都看过来。一支笔而已,他俩都无所谓,何野也不是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但就是不太方便,何野跟裴梧隔桌而站,那姑娘跟裴梧是斜对面,与何野并排,与裴梧之间隔了点距离。   裴梧本来写完也想走了,这时候再过来找何野得绕一大圈,多麻烦,他仗着人高腿长视桌子为无物,干脆直接抬腿硬生生跨过来了。   周围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张子樾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真行。”   那桌子说高不高,说矮反正何野就这么抬腿硬跨过去也有点难度,不是跨不过去,而是卡在中央是真尴尬,跨不出裴男神那种流畅潇洒。   何野看的龇牙咧嘴满脸嫌弃,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忒装逼。”   裴梧冲他挑了挑眉,把笔递给那姑娘,两人并排走进教学楼。   他接过何野手里那叠宣传册,翻了翻,各种各样的学校都有。   他抽出其中一张展开,上面印着蓝天白云,何野凑过去看“这是H大的飞院吧?”   “对。”裴梧边说边翻到背面。   同样跨不过桌的张子樾从他们身后追上来看,一眼惊了,脱口而出就是“你不上G大就算了,你还要报飞院?!”   何野征愣了一下“什么?”   张子樾刚动了动嘴,又在裴梧充满威压的眼神里闭上了。   何野看着他俩打哑迷,电光火石间一连串东西就给组装起来了,裴老爷子曾经给裴梧送去的特殊学校,而C市的G大不就是......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裴梧“不对,你什么意思啊?”   “诶,”裴梧捂住他嘴揪过人衣领拖走,面不改色“什么意思都没,你听岔了。”   他俩这含含糊糊算岔过一回,但裴梧要报名招飞的消息不胫而走。秦主任可就急眼了,揪着裴梧三天两头往办公室拎“高考志愿可是件大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为了逞一时之快,就一头脑热的瞎填,你这成绩可以冲一把试试,别那么快就放弃啊。”   “我没放弃啊,”裴梧无奈“只是去我想去的学校而已。”   “要多方面考虑打算,这可是有关你人生前途的大事,”秦主任劝了又劝,嘴皮子上下碰到发干实在没话了,居然说“也要考虑考虑家庭条件和你家长们的想法。”   其实没大联系,裴梧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家庭条件限制,他家里哪个需要他费心尽力的养,就连他外公外婆都有国家养老金管着,何况还有亲儿子裴湛当牛做马的伺候,邵阿姨连带着家政公司把裴家小院收拾得慰慰帖帖,真用不着他裴梧添乱。   他原先还要管他奶奶,现在人没了他也没处管去。   他远在大洋彼岸的亲爹巴巴等着给他擦屁股,以弥补那几年缺失的父爱,整个裴家都盼着他当兵去,好让裴湛照拂帮衬保他前途坦荡无忧。   裴梧现在只用思考他是更想造飞机还是更想开飞机就完事了。   但明显秦主任对他寄予厚望,裴梧相当有自知之明,清北级别的名校怎么都轮不着他来够,他说“您别劝了我想挺明白的,能试就试一把,实在不行我也没办法。”   秦主任沉吟半晌居然把许久前的话搬了出来“你还记不记得你原来站在这里跟我说过什么?”   他意有所指道“你要想改变这个世界,要想让你说的话被人听见,你就应该站到更高更远的地方,让你的话变得足够有份量,这样你才有机会去保护更多的人。”   裴梧垂着眼睑,笑了一声“主任,我没那么伟大,您说得事也不是在一朝一夕间就能改变。”   “人的一辈子很短,我改不了这个世界,我是个普通人,我就想守着我能守住的。”   秦主任急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股气顺不下去。   “你啊你啊,早晚会后悔,你们十七八岁的年纪懂什么?”   “我不会,绝对不会。”裴梧回答的不容置疑“我欠他一次,我得还回来。”   他云淡风轻把字咬得很死,给秦主任噎得再没话说了。   黑板上的数字减得飞快,熙熙囔囔的鸟儿们叫喳喳拍完毕业照后各自飞得头也不回。   临到考试周前班上大半人都不来学校上课了,都请假在家复习,也不见人管,连老师们也不再耳提面命叮嘱告诫,只是放任自由任其发展,好似大局将成一锤定音。   但小何跟小裴从来就不是信命的人,再加他们也无处可去,依旧每日埋首题海,在课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过学校人比以往少了许多,倒是落了个清闲自在,原本的流言蜚语无影无踪,大家专心备考,连一个眼神一次回头都不屑于在他们身上耽误。   裴梧前排的同学也请了假回家复习,何野每天晚自习都背着包去四班上,他把桌子掉个朝向拼到裴梧课桌一块,往书堆里一坐,倒也不显得突兀。   他们隐匿于同样的深蓝色校服间,写枯燥无味的题,焦虑难捱的熬过这年十八岁的盛夏。   平静的日子犹如跑马,过得飞快,何野接过准考证时觉得他从秦主任手里接过休学申请还是昨天的事。   他跟裴梧的考场隔了十万八千里,把他心里隔出一片仿徨,裴梧在本校,而他远去了近郊的五中。   裴梧看着考场定位脸色不太好,何野顿了两秒反应过来“你是怕我碰上原来初中那帮人?”   裴梧点点头,眼神里透露着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烦躁。   何野笑起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没事儿。”   裴梧抓住他捣乱的手不放,何野只好又重复一遍,看着他的眼睛说“真没事,我都忘了。”   裴梧没再多说,抱住他亲了一口,“好好考。”   何野回揽住他“必须的。”   五中是私立,设施环境远不如公立学校。建筑破败老旧,何野站在自己考场前,周遭是追逐打闹的人群。   没有一丝高考严肃紧张的氛围,都是三五扎堆聊天寒暄,什么幼儿园小学初中同校同班的,硬生生在高考前认了个‘亲’。   江城二中的校服在这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   何野独自靠站在走廊一旁,来往过路都不免打量他,何野倒是坦然的无视了。他独自发呆想,当初自己要是执意报了五中究竟是对是错呢?   他如果报了五中如愿走了特长生,那艺考前夕也许就不用那么拼命补专业课,但他就得在高考前拼命补文化课。   而他考上了江城二中,曾经最讨厌的文化课成了让人羡艳的优势,在徐岩祁崎他们苦苦留在艺考机构补习文化的时候他可以安心回家跟学校。   他没有放任自己思绪飘太散,何野跟着人群排队走进考场,证件文具备齐,通过安检也很顺利,接着就是广播的机械音统一宣读考场规则,笼统概括就是绝对禁止舞弊。   准点开始分发考卷,监考老师在教室一前一后坐镇,两扇门都大开着,走廊有巡考人员轻步经过查看。   何野屏气凝神,异常平静,按照规则接过试卷等到铃响后才开始动笔。   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考试,高考的试卷也没有难到出奇。起笔的那一刻,先前刻在脑海里的那套思路瞬间被翻了出来,不知不觉间就按照习惯浏览书写。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出奇的安静,不仅是考场里严阵以待的学生们,连室外的喧嚣都得以摒弃。就如四处可见的横幅标语,待到你高考之时,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没有人能阻挡你展翅高飞。   考试第二天下午在外候场时,何野看着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确实。   用一句老套的话说,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走过去了你赢了,你掉下来了就输了。   现在他已经站上了桥,他要走过去,而有的人……   何野环顾一圈,周围还是老样子,能在肃穆庄重的人生考试前闹到沸反盈天,他在这喧哗里站出一小片宁静,仿佛自带磁场。   但没有人看向他,何野不能像电影演的超能力者,一眼捕捉到犯人。从高空俯视,他就如糖块被群蚁包围,就像那条石沉大海的短信,一旦被黑色浸染就很难被划分为玩笑。   何野几乎是把手机放回口袋的瞬间,就忘了短信的内容,只记得大意,大意是挑衅,是踩不上桥湮没在江底的傻逼们也想拉他下水。   小裴同学的担心是对的,居然还真给他说中了。   何野不想知道恶的源头在哪里,也不关心是通过几个人才找到自己,他们总有无数种办法。   他只是平静的踏入考场,堆砌出一道道被汗水和夜晚知悉的台阶,让他可以有力量从死寂腥臭的水里爬出来,可以大口呼吸,可以大步离开。   夜里散步时他们不知不觉又绕到星江,何野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这破河在江城绕了个圈画地为牢,走哪都有它。   但他专门牵着裴梧在桥上走了一回,颇有仪式感,裴梧看他在夕阳光下晃动的发丝说,你肯定考得很好。   何野回头冲他笑,说,你肯定比我考得更好。 第116章 新生   分数毫无意外,何野成功过线,甚至还多了二百来分高空飞过,而小裴同学也果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考得比他更好,头回冲进年级前三十。   听到那一刻何野直接惊了,比了个大拇指“帅啊裴哥。”   裴梧扬着下巴特嘚瑟“你也不赖嘛。”   何野就傻乎乎跟着他一块乐。   江城实在是个小地方,好事坏事一传都是千里,连危楼的房东阿姨都知道裴梧考得不错还感慨“寒门出孝子。”   给小裴少爷尴尬的无所适从,让何野笑了半天。   笑归笑,但何野一天看不到录取他就还放不敢彻底放下心来,他死脾气,想要的东西就一定得拿到手里才安稳,不能留一点悬念和不确定性。像刚出水的人不敢呼吸一样,直到预录取出来的那天他才真真正正尝到了甜味。   “你知道吗?”何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喃喃着。   “嗯?”裴梧看向他。   “我觉得我像是重新活了一遍。”   他脑子里的那根拧得死紧的弦终于终于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身体里那股屏住的气也跟着放干净,无念无想。   这么久,他花了这么长时间踮起脚尖颤颤巍巍够到了离开的门票。   但为什么会如此梦幻,像踩在了云端,整个人都飘飘然落不到实处。   裴梧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带着笑意说“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可以一起走了。”   何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抢过手机反反复复确认鲜红的录取二字。   没错,没错,已录取。   而且是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学校。   何野把两个人的界面打开摆在一起,此刻那股欣喜才从身体里迸发出来。他跳起来抱住裴梧,手指扣紧了他的肩膀,用力到骨节泛白。   裴梧捧住他的后脑勺,回以拥抱安慰他。   何野不受控制眼泪就下来了,语无伦次的说“操!”   “操,我们能走了!”   “我们能一起走了!”   他语无伦次说来说去都是干巴巴一句话,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残疾半生当场下地,医学奇迹再降人间。   激动完了何野躺在沙发上发呆,还是觉得不敢置信,他用手肘杵一下裴梧。   裴梧靠坐在地毯上立着一条腿在看书,转过头看他“嗯?”   “真不改了?”何野拉着他手问。   裴梧垂下眼睛看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他用食指和拇指反复摩挲着他的关节,不断重复同样的机械性动作,这说明他在紧张。   何野握得有点紧,在大夏天闷出一手汗来。   明明不愿意,但还是要问出来。   裴梧抬起眼看着他,坚定的说“不改。”   “诶,”何野征了一下,转过脸,完了他看着天花板说“真的,小裴同学,我可以的,没关系的,咱俩又不是没异地过……”   “不行,”裴梧把那本书合上打断他“有关系,我要跟你在一起。”   夏日的阳光照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折射出令人沉迷的光,何野跟他对盯半晌,裴梧也不说话,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夏夜,他们坐在叙旧门口玩幼稚的游戏却谁也不退让。   裴梧笑起来“说好的,谁也别撒手。”   何野蹭了蹭他掌心也笑了“好。”   散伙饭那天约在俞定家的酒店,所有人都脱去统一的校服外套,女孩子们也大都化妆打扮换上了喜欢的小裙子,不过这次没有老师揪着训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要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连好学生如金正国都摘掉了酒瓶底的眼镜换上了隐形,打扮成一副与名字不符的可爱俏皮,饭席开局半小时,起码回头往他俩这儿瞧了八百回。   何野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了身边半耷着眼皮打瞌睡的俞定。   何野:“……”   俞定穿着件夹克剃短了头发,坐在他旁边隔出了两个气场。他身上还带着学生的稚气未脱,但俞定明显更习惯于混迹人情来往。   他们已经有数月没见,临近高考时俞定也早请了假回家帮忙,江城正值旅游旺季,他家酒店生意红火,根本忙不过来。   不过一开口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开了瓶啤酒倒满递给他“野哥听说你考得不错啊,恭喜。”   何野一口闷了大半“谢了,你知道?”   “都传遍了。”俞定一指包间里喧闹的人群“没谁不知道。”   “那你呢?”何野放下玻璃杯,看着慢慢消散在液体里气泡问“考得怎么样?”   “我?”俞定撇撇嘴,把手一摊“就那样呗,反正我也没打算离开这儿,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长起来的,我也没那么多野心和梦想,我就想待在这养老,安逸。”   何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能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他又跟俞定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桌上菜没吃多少,一帮子姑娘们抱作一团绞着餐巾纸哭的稀里哗啦,七班少的可怜的男生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今天吃散伙饭的人不止他们一个班,光这一层就起码有四五个班,占了酒店上下两楼十几个包厢,何野看一圈都没找到江算,问了俞定才知道根本没来。   俞定叹气“算儿复读了,他考砸了这回,据说是三年以来的最低分。”   “出什么事了?”何野问,江算的努力也是他们看在眼里的,虽说每年考试有黑马就有落榜,何野他勉强算占了半匹,但谁也没料到这个意外会降临在江算头上。   “心态不稳,太紧张了他。可惜啊,”俞定满脸失望的在铺着红布的桌上划了两笔“就差几分,一道选择题。”   何野拍拍他肩膀“没事吧?别太轴着想不开,考都考完了,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他实在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格,憋了一会儿又说“今年好好努力,他一定可以的。”   俞定却突然笑起来,“真没想到野哥你这么轴的人会说这种话。”   何野给他说的哑口无言。   俞定有些怅然,也无可奈何,好似自我安慰一般说“只能复读了,没办法。”   但又很快带过略显沉重的氛围招呼何野说“来,野哥尝尝我们家特色菜,上回张子樾还说呢,”他夹了块粉蒸排骨示意何野“真的好吃,不是我吹!”   先前的记忆被他一句话带翻,何野想起来他们在叙旧针锋相对的那个阴沉雨天,剑拔弩张之际还是王轩帮忙化险为夷,俞定显然也想到了,他一边啃排骨一边问“樟子考去哪了?”   “B市。”   “卧槽?”俞定瞪大了眼睛“他深藏不露啊。”   “嗯……”何野筷子停在半空,沉吟几秒“他读的是3+1。”   “噢。”俞定顿时了然,“他家还想让他出国啊。”   何野点点头没说话。   “啧啧啧,”俞定夸张的咂嘴“一个个都往外面跑,等明年算儿也考出去,就剩我一个人在这里了。”   何野喝了几瓶,头昏脑胀缩在角落里独自对着满桌狼藉发呆,脸上潮红但眼里还很清明。他跟班里除了江算俞定,也再没谁能说上的话了。   今天除了江算,文周也没来,俞定说他考得还行,就是比平常要差一点,看来他妹妹的事对他打击还是太大。   俞定坐不了多久就起身去帮忙招呼两下,过会儿又坐回来,来来回回折腾,直到金正国小姑娘被簇拥着推到他们面前。   何野打一看那架势就懂了,他别开脸,不想参和。   俞定还懵懵懂懂的被人按在位置上,小姑娘通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话。   俞定花了一番功夫才被动提取出关键字,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还是三年暗恋,藏匿许久。   俞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傻看着面前羞赧的姑娘特想问,我魅力有这么大吗?   但眼下这个场合好像不允许他皮这一下,于是他只好不说话,只剩时间流逝,小姑娘从不敢直视到委屈的看着他眼里泛光。   吵闹的人群也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听见俞定郑重的说,“抱歉。”   这大概是俞定最正经的一次,也是金正国最讨厌他的一次。   就如同许多告白失败的小姑娘一样,金正国被气得大哭一场,就在班里的姑娘们将她围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安慰时,俞定送走了何野。   他们走到酒店门口,何野问“真不喜欢?”   俞定笑了笑,手叉在外套口里别开眼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前途。   “你知道吧,她考的很好。”   俞定说那是一个离他们很远的南方城市,是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   “想不到你还有这觉悟。”何野调侃他。   “那是,哥一向很有原则!”俞定厚着脸皮应了。   他给何野看朋友圈里的照片,是学校大门口挂的数条横幅,其中也有他跟裴梧,鲜红的布上写着庆祝本校学生录取xx院校。   虽然底下有人评论说哎呦就这,这个北航就算了,下面那个就算是首都的舞蹈学院第一,那也是个学院啊三本吧这都能拉个横幅?   俞定说野哥别理傻逼,他们根本不懂,看见个学院俩字就当三本了,那带学院的好学校多呢。   何野没往心里去,他把那张照片存了下来,发给小裴同学看。   当初他们在年级榜单上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中间隔了数百人头风牛马不相及,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并列齐驱,也是唯一一次。   在漫天纷飞的花白纸页里,又一季躁动蝉鸣里,他们终于高三毕业,冲破沉寂窒息的死水,各自奔赴新生。 第117章 未来有你正文完   暑假过得相当轻松,裴梧按先前说好的一考完试就回吴叔店里帮忙。   公租房是没法住了,高考结束后学校就发通知清人得让下届学子搬进来,搬家那天何野看着那被漏水沾得破败不堪的墙皮,昏黄的小吊灯和即使擦的再干净也依旧泛着菜油光的小方桌,居然还有点恋恋不舍。   两个人般回了危楼,何野看着对面自己原来的家,比危楼条件好多了,起码有个正常房子的样子,但他居然一点都不乐意回去。当然就算他回去他也没钥匙。   裴湛倒是打了好几个电话让裴梧回那幢小院住,连带着他外公外婆,甚至邵阿姨都打了,连环轰炸。裴梧看看男朋友觉得还是算了,几次推脱无果干脆说“嫌远。”   可算堵住了裴湛。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小年轻怎么想的,反正你们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多说了。”   何野说“在哪不是住,都一样。”   “但有你就不一样。”他看着裴梧笑。   裴梧说“对,有你就不一样。”   就如同大部分高考生解放后的日常,暑假打工学车他俩都占了,平常裴梧上班他就跑驾校。   他那积极性高得一反常态,誓要暑假拿下驾照,他心里都想好了,以后上大学了也搬出来住在一起,他可以开车送小裴同学上课,下课再去接他。   何野集训后半期给陈新羽没日没夜打工简直成劳模,不过也真攒了一小笔钱足够他们目前的开支生活。小周那边承诺好的奖学金也如约到账,最起码大学第一年何野不用为钱发愁。   何野笑眯眯抱男朋友说“现在换我包养你。”   “好嘞。”裴梧把挂在身上的猫单手揽着,一手去够围裙“老板您今儿想吃点什么?”   他倒是浑不在意,反正他们俩钱都是混着花,也没谁真去在意过这些。就算没有也没所谓,熬一熬总是能过来的,再加上他们都已经成年工作的机会多的是,有手有脚必然饿不死。不过有个小金库总是好的,存点钱,计划下未来,好像他们也跟普通情侣一样,逐渐步上生活正轨。   这个夏天的叙旧依旧有小龙虾和冰西瓜,但是却少了很多人,总是怎么聚也聚不齐。   江算因为复读早早开学,俞定算是半个社畜整天忙着上班,也没以前自由。   而张子樾......   他倒是闲的发慌。   跟小悦姐告白完后果不其然被拒绝,当晚拉着裴梧何野一块在KTV嚎了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里都是他一个人唱,一手拿着啤酒一手举着麦克风着嗓子吼八百年前的失恋情歌“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   何野在震耳欲聋的噪音里看着裴梧说,对,我爱你是十八岁最疯狂的事。   裴梧说,但我们的梦没碎。   不仅没碎,还圆的很满。   他们仰靠在沙发上齐齐大笑起来。   张子樾独自对着液晶屏唱的声嘶力竭,背影落寞地像条狗。   倒是曾经跟他们接触过的女警察打电话来问“我能以私人名义对你做一个关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调查吗?”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何野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有卡座的咖啡店,裴梧刻意回避开,在一楼翻书架上的摄影集。   “这个文予……”她没再用代称,而是直呼其名,似乎希望何野能暂时忘记她的本职工作“我们找到了她的遗书,她在里面提到了大量和你有关的事情。”   她把手机里一张照片调出来推向何野,何野却并没有看,只是粗略瞥了一眼。   “我们已经征得了她家人的同意,你可以看。”   但何野还是没有看的欲望,那张纸上笔记潦草凌乱伴随着大量改涂的痕迹,一下子很难辨清写了什么,他只瞥到了最后一行,先写着何野,后面跟着三个字还是四个字但都被划上了黑色的线圈。   不知道是对不起还是我好恨你。   何野只是看着对方明确的说“我不关心。”   对面好像没有料到他的冷漠,只好直接进入正题“我我大概听说了你们以前的过往,请问她对你进行过校园霸凌,这是真的吗?”   “真的。”何野坦然承认,文予除了最后一次划伤他脸时并没有对他造成其他身体上的伤害,但是她煽动谣言造成了何野被孤立欺凌也是事实,言语间的霸凌也是霸凌,你可以称其为冷暴力,但是不能说就不算暴力。   “可以问一下事情的起因吗?我并没有了解到那么详细。”   “起因的话……也许是因为我当时跟她哥哥文周,关系比较好?”   也许一开始是因为小孩子占有欲作祟,但后来早就与初衷背道而驰,文予应该更享受整个学校都以她为中心众星捧月的‘盛况’。   “我也听说了这一点,她在你们初中贴吧发帖说你喜欢她哥哥,这是真的吗?”   “假的,我当时只把他当做朋友。”何野回答的毫不犹豫,他不知道文周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选择束手旁观,他相信文周曾经与他是真的交心过,何野也真的把他当作好兄弟,但很明显后来事情就变了,文周不论是因为袒护妹妹还是单纯的畏缩软弱,他对于何野而言都不再是朋友,真正的朋友绝不会在你身陷囹圄时视若无睹抽身在外。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因为你喜欢文周,”女警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疑问“可能是因为他喜欢你。”   何野猛地一震,这个答案他确实从未想过,但马上他就平静下来“我们现在很难去猜测他的动机为何,也许只是青春期敏感又奇怪的自尊心作祟,我觉得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反正我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一个人。”   对方明显一怔,于是转头示意楼下“是……他吗?”   何野倏忽笑了一下,那身在回忆过去糟糕经历时的阴郁也随之消失“是。”   “我可以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你的性取向是否与被霸凌有关?你应该不是天生喜欢同性吧?”   “没有,但当时出现在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就是他,不论他是男生还是女生,我都会喜欢他。”   对方在黑色的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继续问“那你恨文予吗?有想过报复她吗?”   “恨,想过,”他回答的很快,“一定要说的话,我恨得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而是当时成为文予帮凶还有对我束手旁观的所有人,文予只是一个导火索和一个爆发点。”对方已经开始赶不上他的速度,干脆直接翻出来手机录音。   “我可以录音吗?”她有点小心翼翼的问。   “可以。”   对方明显松了口气,于是何野继续说“就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对她的恨意达到了巅峰,也想过要不要同归于尽算了,”他语气很轻松,甚至开了个玩笑“但是现在已经不会再那么冲动,因为我知道为了他们这样的人不值得。”   “我们对彼此的仇恨厌恶是相互的,只不过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报复方式。”   “但相比他们对你的恶来说,你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何野笑了一下,“也许吧。”   怎么不恨,在他无数个晚上夜不能寐,被噩梦惊醒的时刻,在黑夜蹒跚独行的时候,他都恨死了。他在多少次通宵练习的时候也是咬碎了仇恨把血泪都往肚子里吞,但他们不一样,他不会去蓄意报复去违法犯罪,他也不要畏缩逃跑,他要捡起被他们践踏唾弃的梦想开出最漂亮的花,拿到最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   “听说你高考成绩很不错?祝贺你。”   何野呆住了说“谢谢,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无奈的耸耸肩,“你知道的,江城嘛,就这么点大。”   于是何野了然,弯着眼睛笑起来“是这样没错。”   “那你会原谅她吗?”   “不会。”   “我可以接受她的道歉,但我不能原谅她,就算她已经为她的愚蠢付出了生命为代价,也不能。”   “因为我没有错,我曾经也反复思考过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他们才会那么讨厌我故意欺负我。但是,这种思维是不对的,我在当时陷入了误区,”何野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波动,第一次在对话中显现出强硬来“错的人不是我。”   “那你是怎么走出误区的?”她很好奇“在我了解过大部分和你有过相同经历的人,确实都会陷入这种没有尽头的自我怀疑,于是就慢慢变得自卑、敏感,最后甚至患上抑郁症。”   “可能......?因为舞蹈?”何野思考后说“或者因为我的恋人,在当时所有人都轻视我怀疑我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相信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往后靠在了椅子上周身放松,好似从那段不堪的经历里彻底走了出来,冷冽的气质也跟着变得温和起来“但是我想,我应该能跟14岁的自己和解了。”   他能交给那个小小的少年一个满意的答卷,他没有让他失望,他做到了,乘着风展翅高飞,终于能永远的离开这里。   在调查结束时她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后悔过?”   她没有再说下去,后悔过什么?也许是问要不要遇到文周,要不要跳那支舞,要不要喜欢裴梧,要不要离开后又回来。   “但是没有,没有后悔过。”   无论她要问的是哪一道题。   “而且,”何野换了一个说法“你很难断定命运的好坏不是吗?”   “我要是没有经历黑夜,就不会认知到月光的长情和温柔。”   如果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喜乐平安,也许早早就到外地求学拜师,根本遇不到文予文周,也不会出现在裴梧生命里。   而现在无论是误会还是怨仇,都随江水而去了,他们的故事即将开始新的篇章。他们的十九岁灿烂热烈,光明坦荡,任何人或事都不能成为阻碍分离的借口。   她看着何野跟她道别之后起身下楼,在书架后找到了他喜欢的男孩子,一齐走出了咖啡店,很快消失在树影绰绰的人行道上。   离开的那天他们很早就收拾好行李,何野一个小箱子从南拎到北又拎回来,换了几个地方,唯有呆在裴梧身边才让他安心,放松。   “东西都带齐了吗?”   “齐了齐了,不行过去再买。”   “车票呢?”裴梧问。   “这儿呢。”何野扬起手给他看“你一张我一张。”   他们掩上老旧的木门,尘屑漂浮在光晕里,随着一声咔哒落锁,经年往事也一起被关在了里面。   “走吗?”裴梧转过身问他,好像某个冬夜里,他们在不同的两栋楼上四目相对。   于是何野很大声的回答说“走啊!”   “我们能一起走啦。”目的地相同的车票在阳光下反射出色彩,他们互相对着傻笑了很久。   最后牵起彼此的手拖着行李箱,在咕噜咕噜的轮子声里一同离开岌岌可危的楼房,走上坦阔大道,迎接崭新未来。   又是一个炎炎夏日,蝉鸣聒噪,小何同学与小裴同学在江城的故事终于结束。   他们遇于初春,始于夏末,经历过阴差阳错跌到谷底的三年,曾经淤泥满身明珠蒙尘,又因为一点星火彼此相识相爱,化作光羽指引前路,年少轻狂执芒仗马,翻山越岭风雨共舟。   那些辗转反侧深夜难眠的梦魇呓语,都在飞跃的过程里化作少年意气,像展翅高飞的鸟儿,独伴夜风前行,唯有星月照明。   好的爱情应当是步步向前双向奔赴,在灿烈阳光照耀里,携手并肩一路同行。   我喜欢你,也喜欢未来,所以我喜欢未来有你。   (正文完) 第118章 番外一未来   【忌日】   离开江城前赶上裴清忌日,裴梧又去扫了一次墓,这回何野陪着他一块到了墓园门口,想了想何野还是没进去。   但裴梧不答应。   何野拿他没办法,只好陪他一起捧着花往里走。   山上空气湿冷,八月里也在人的身上带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们绕过一排走进去,里面已经有几个人站着了,裴湛带着一家人都在。   几人相对面面相觑,好似乱入家庭聚会现场,何野尴尬的无所适从。   氛围悲伤沉重,双方都没说话,裴梧把花放到墓碑前,黑白照片上女人抿着唇不苟言笑,但他们都知道她笑起来明媚张扬的样子。   裴梧舅妈带着两位老人先离开,何野和裴梧走在最后,裴湛走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前方。   跨过级级台阶走出墓园,三人各自思绪纷杂默不作声,到门口将要分别时,裴湛喊住裴梧“你等等。”   何野看他,裴梧冲他点点头说“没事,一会儿就来。”   听他这么说何野只好暂时离开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裴湛想了很多,多到让他忍不住掏出根烟来。上一次跟裴梧有联系还是秦主任打电话讲志愿的事,再之前就是那件事,初三、高三,他似乎总是在临近毕业的关头会闹出点事。   他看了看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的外甥,下意识递过去问“嗯?”   裴梧垂着眼睛偏了一下头,是拒绝的意思。   裴湛有片刻的愣神,他记得裴梧是会抽烟的来着。   像是看出他的疑问,裴梧开口解释道“戒了。”他没再看裴湛而是低着头跟人发信息。   电光火石间裴湛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涌上一股奇怪的预感,什么样的人会突然戒烟,烟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戒断反应也很煎熬,那种痒是刻骨铭心,浃髓沦肤。裴湛自己也被老婆耳提面命唠叨着要戒要戒,结果还是没能成功,总是开了个头一冲动就又抽回来了。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之际路的尽头上来个身影,冲他们这边挥了挥手。   他依稀辨认出那是去年见过的裴梧的朋友,裴梧向来独来独往,他的朋友少到裴湛一面之缘就难相忘。   裴梧冲他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裴湛木然地点点头,一瞬间支离破碎的片段串联了起来,戒烟,志愿,什么样朋友每年都会在母亲的忌日上出现。   裴湛心下一振,脑袋都清醒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俩……?”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裴梧脚步倏忽一顿,他没有回头,但裴湛清晰地听到了他的答案,他说“对,我爱人。”   裴湛夹着烟呆愣的僵在原地,心下骇然到说不出话来,甚至不是男朋友......   他本以为裴梧只是少年心性,玩个新奇罢了,他在外头混迹这么久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过,总有些人仗着权势金钱私下搞些叫人不齿的把戏。这都不让裴湛震惊,真正让他惊讶的裴梧的话,他绝不仅是玩玩而已,他是认真的。   裴湛一根烟抽的极不顺心,他挠了挠头发,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现在真恨不得冲回他老姐墓前哭天喊地你这逼孩子我教不了了,你自个跳出来教吧!   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万万不敢真实践上,他一波棱盖没跪下去怕是老爷子先敲他三棍子怪他不敬。   “舅舅,”逼崽子喊他。   “干嘛?”裴湛极不耐烦的应了句,他现在正烦的紧,这事要给两位老人知道裴梧可有得苦头吃,当然先不论家里,他俩这同性的在外头也肯定没好日子过。   瞧瞧瞧瞧,这愣头小子就是不会想事儿,就顾着当下眼前及时行乐,却没想过未来的路有多坎坷难走。亏他还以为那姓何的小子比他那混不拉几的大外甥要靠谱的,结果,好家伙,一个德行!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敢情他把人领回来吃饭,他们都以为小崽子开窍了交朋友了,哪里想过人是领着见家长来了!   “舅舅。”   裴梧少有这么规矩的喊他,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喊小名糊弄,第六感告诉他大事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裴梧一本正经的说“我真喜欢他。”   裴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嚯,果真没好事。   他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站,裴湛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也已经成人长大,小逼崽子早就不需要他了。也许自从他父母离异变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长大,只不过是四年后才迟迟跨过18岁的坎儿,拥有了合法的年龄,有了可以不被他们忽视的分量。   再没有谁能决定他的来去归属,他可以自由的选择方向,选择想要追随的人。   年轻人的想法他是摸不透了,总归有自己的主见吧,裴梧还是心眼多,吃定了他心软。   但谁也没说单单告诉他也算是一种信任吧,也许他是他们不见天日的隐秘恋情的唯一透进的光。   裴湛再不能说什么了。   裴湛摘掉烟叹了口气,挥挥手,算是默许“滚,滚吧。”   何野踩上长坡刚远远看见裴梧的影子,就发现两个人齐齐转头看着他,他被那目光看透刺穿,好似他跟裴梧全部的秘密都被扒了个干净,再说他于情于理都不该出现在这么私密的场合。   гаыё余延有限公司   何野心下一惊,他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裴梧迈腿大步朝他跑过来,何野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   风裹挟着夏日烈阳撞到他面前,眼前的少年眉眼带笑,连发丝都飞扬。   何野赶紧扯开他说“你家人还在呢。”   “没事儿。”裴梧笑嘻嘻牵住他的手,边走边举高了大声喊“谢谢舅舅!”   “?!”惊疑不定间何野瞪大了眼睛看裴梧。   裴梧眼睛烁亮地盯着他期待道“说,快说。”   “谢......”何野试探着开口“谢谢......舅舅。”   话音刚落下,背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滚!”语气里满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怒气。   何野憋不住笑出了声,裴梧大笑着带着人跑下坡顶,离远了。   【大学】   开学典礼何野跟裴梧撞在同天,何野在漫天喧哗里敲着手机跟对面互相直播,.:“妈吖人好多人好多人好多。”   Minuit:“啊,我们也是。”   .:“有无帅哥?”   Minuit:“我看看啊。”   Minuit:“就一个。”   .:“……人要脸树要皮噢。”   Minuit:“你猜到了那我就不说了,哥真是帅的深入人心。”   何野被逗乐了,边上的人咳嗽一声提醒道“诶,快开始了。”   “好。”闻言何野立即收起手机。   麦克风的声音在巨大的礼堂响起,“我谨代表全体师生欢迎每一位新生加入我们……”   “还没来吗?”何野小声问徐岩,两人回头张望了一下,隔着熙攘人头依稀看见门口鬼鬼祟祟摸进来个身影。   徐岩赶紧起身招了招手“这边。”   引起周围关切的目光。   来人一边喊着借过一边半蹲着坐到他们身旁,徐岩顺了顺她被帽子弄乱的头发问“怎么这么晚?”   小彤跟何野打了个招呼,笑着说“化妆嘛。”   徐岩说“都好看。”   “嘶——”何野跟坐在他右手边的陈新羽不约而同的皱起脸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陈新羽揶揄道“恋爱的酸臭味。”   “切,”徐岩怼她“单身狗。”   “你以为我像你们俩啊,一个为了男朋友改专业,一个改志愿。”陈新羽点着他跟何野,她说的是小彤为了跟徐岩在一起专门选择了舞蹈编导的专业,当初听说时一群人全给震惊了,纷纷打趣徐岩好福气,能有这么个死心塌地的漂亮姑娘做女朋友。   陈新羽咋舌“啧啧啧,就知道谈恋爱,哪像姐姐我啊一心向学。”   “你不开学?”何野问她。   “比你们晚两天,”陈新羽坐立不安张望人群“我先来打探打探有没有帅,呸,模特!”   “诶,”何野说“别太嚣张啊,刚开学就拐人。”   “下手要趁早!”   “你那是找模特?”   “哟!”两个男生一齐怪叫起来,徐岩笑着撞了下何野的肩膀,意思不言而喻。   陈新羽一张脸由红到青,翻着白眼看他俩闹“能俘获姐姐我的男人还没出现呢。”   “没事,野哥支持你啊。”何野跟她哥俩好似地揽着肩,给她指了周围一圈问“看上哪个?哥给你要联系方式,用不着你追啊,腿打断了给你撅回来。”   “滚滚滚。”陈新羽嫌弃地拍开圈住她的手臂。   “好啦。”看小彤也帮她解围,何野没再逗,适时放开了坐正。   “我还是头回看你跟何霏霏分开呢,”徐岩问“她也开学了?”   “是哇。”陈新羽叹气,“真没想到她居然没报这儿,跟祁崎报一块去了。”   “那不也挺好。”何野歪着椅子里百无聊赖地抠指甲“飘啊小羽子,985211,重点中的重点,还有啥不知足啊。”   陈新羽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真傻假傻?”   “霏霏要不想来这儿,当初干嘛报校考?她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   气氛有短暂的凝固,徐岩撇过脸跟小彤打情骂俏去了。何野长吁一口气,看着陈新羽语重心长的说“小羽子,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只装得下一个人......”   “得!”陈新羽举起一只手投降,赶在他长篇大论前打断道“咱不翻旧账成吗,反正你俩上天入地举世无双一生一对人,午夜cp就是坠吊的可以了吗?”   “诶,”何野点点头“这可以有。”   【军训】   看台上几队人陆续走过,裴梧眨了眨眼睛以为天高云淡自己看花了眼。   再看,还是像。   接着那人转过身侧着脸冲他飞快的笑了一下。   没错,就是冲着他笑的。   操了!   裴梧惊了他怎么会在这!   “诶看什么呢?”   裴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没看。”   教官揽住他肩膀捏了捏,笑道“谁让你动了?跑五圈去。”   “……是。”   裴梧看着那人笑得更欢了。   “你怎么过来了?”食堂里裴梧拣着何野盘里的辣椒问。   “跟着陈辰混过来的,他来谈事情。”何野盯了一会儿餐盘,叹了口气说“我没那么娇贵。”   “有,”裴梧没理他,自顾自全挑完了说“在我这儿就是最最娇贵的宝贝儿。”   “噗。”何野没憋住笑了“太腻了。”   裴梧把所有干辣椒壳挑到一边,问“那你不军训?”   “请假了,病假。”   裴梧顿了一下反应过来,面露同情“小可怜。”   “呵,”何野冷笑一声“等着你变成黑鬼。”   裴梧不以为意“我早想这么干了,小麦色多帅啊。”   何野嘿嘿乐了“越来越飘了你。”   “那你高中军训去了吗?”   “啊,”裴梧想了一会儿,认真的说“没去。”   “你怎么没去?”何野停住筷子。   裴梧看着他,语气无奈道“病假。”   “哈哈哈哈哈操!”何野笑疯了“跟人打架呢吧。”   “诶,”裴梧把何野丟到自己碗里的肉又夹回去“你也挺飘啊小何同学。”   “一块儿手拉手上天好吗?”   裴梧点点头“好滴。” 第119章 番外二日常   【同居】   陪男朋友吃完午饭何野又跟着陈辰回了学校,两个地方隔挺远,再加首都繁华的交通相助开车得个把钟头,何野估摸着坐地铁也得半小时以上。   陈辰把着方向盘笑了两声说“你俩这样一来一回多累啊,干脆搬出来住一块得了。”   何野觉得有道理,他俩早自开学那会儿就商量过这事,结果两个人都因为大一太忙而无果。   大二又因为选址而产生了分歧,何野也懒得早起赶地铁。   最后是大三的时候小裴同学拍板定了位置,并且附赠全天接送服务,才终于同上这个居。   原本说好的小何司机都成了放屁,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赖在床上,整个一上辈子没睡过觉的样子。   何野裹着长羽绒服瘫在副驾驶迷迷蒙蒙还没睡醒,裴梧薅了一把他鸟窝似的头发,说“你现在就这样去上课?”   “啊,”何野半塌着眼皮懒洋洋地应了一句“我可是学长了。”   “真给我省心。”   何野坐直了睁开眼“你什么意思?”   裴梧视若无睹打着方向盘拐出小区,“你今天是要喝豆浆呢还是喝豆花?”   何野瞪了他一会儿,又缩回副驾驶座上,哼哼唧唧说“豆浆。”   “行。”   裴梧停在何野学校附近的早餐店,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人老板娘都眼熟了,一看见他俩就说“老一样,是吧?”   “诶对。”裴梧想了想说“豆浆要桂圆红枣的,别放糖。”   兜里攥紧何野想掐他的手,裴梧又补充了句“一点儿都别放啊。”   何野咬紧牙关瞪他,“那多难喝啊。”   “有桂圆红枣,”裴梧无视小孩要糖的请求“够甜了。”   “好嘞,”大娘手脚麻利的给他俩装好吃食,笑眯眯道“你俩好认,俊俏!”   裴梧付钱接过来,“谢谢您啊。”   “你这一口京片子挺溜啊。”何野咬着馅饼打趣他。   裴梧帮他系好安全带回眼看他“还行,比你强点。”   “哟。”何野夸张的皱起脸,手上拨弄着塑料吸管,嘴上也不停损他“啧啧啧。”   他把吸管插进杯子里,刚吸了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弓起身子来,骂了句“操!”   裴梧抓过人的下巴扣开一看,“烫着了?”   何野拍开他的手“应该没事,喝太急了。”   “又没人跟你抢。”裴梧接过他手中的豆浆打开杯盖细细吹凉。   “嘶――”何野抽了口气,看着这场面感慨说“今年年度十佳男友没你我不服啊。”   裴梧闻言半抬起眼瞟他,哭笑不得“你那张嘴啊。”   说着又让他张口仔细查看过“真没事?”   “真没事。”何野抓着他的手腕,温软的舌尖在红唇贝齿滑过,示意给他看。接着下一秒就按住裴梧肩膀,亲到他唇上,用实际行动证明。   待到分开时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何野喉结滚动了一下,转身按下车窗通风,散去那股微妙的氛围,说“信了?”   裴梧也被撩得心浮气躁,扯开衣领,挑了挑眉说“行吧。”   “走吧,”何野接过凉好的豆浆,边喝边看着手机说“快迟到了。”   “我今天都没课啊。”裴梧发动汽车“你什么时候下课?”   “哎,”何野刚被早安吻唤醒的神经又疲累下来“我上午满课。”   裴梧看着好笑“小何同学你原来那股拼劲呢?”   “我学废你又不是不知道,”何野浑不在意耷拉着脑袋埋在厚厚的羽绒服领口里“天生不是学习的料。”   何野是说真的,自从高考后他就越来越松懈,都不知道多久没正经提笔写过字了。   “课本都带好了?”   “……”何野猛地从位置上弹起来,傻不愣登看着他“卧槽!”   “得。”裴梧瞧他这德行到了十字路口直接一个180度大拐弯原路返回“回家取去。”   紧赶慢赶给小何同学送到了学校门口,裴梧坐在车里看热闹“我开不进去啊,你加油跑,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来。”   他悠哉悠哉看了眼表“还有十分钟。”   何野背过身朝他比了个中指,裴梧欣然接受,打了个哈欠无声的嘲讽回去。   何野在保安大叔的目光下都跑进大门了,又冲了回去,裴梧眼睁睁看着人转过身来大吼了一句“我是校草懂吗!”   “操,”裴梧笑喷了“你还记着呢!”   “哼!”小何同学翘着尾巴三步一跳的跑进门口,刷卡的时候,门卫大叔居然还真问“你是校草啊?”   给何野闹了个大红脸,摆手否认三连“不不不,不是我啊,不知道。”   裴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驱车离开。   【生日】   有个家,是何野一直以来的梦想。   虽然原来在公租房里也有了那么点样子,但一那不是他自己花钱买的他强迫症心里不舒坦,二,不愿意委屈了小少爷。   人以前住的可是个庭院啊,他虽然在b市整一套一样的是没法子了,何野那段时间密切关注房价,跟中介略略打探了裴家那种式样的。   中介也说了,您要真心想要,也有,大概估价您心里得有个底,他小声比了个数。   何野听完不动声色押了口茶水,想算了吧小裴少爷下辈子我给你赚一套。   最后挑来捡去,选了套在新开发的小区,远了一点,不过面积够大,也有个小院,这点是何野最满意的。   远倒无所谓,反正他俩一个单位就远,一个一年到头各地跑。   交房那天正好是12月份,何野遮遮掩掩藏过了圣诞节才挨到1月1。   当时他俩在餐厅吃完饭,到门口开车说回家,何野说你喝酒了我来吧。   于是他开着就越走越偏,裴梧那会儿有点喝多了,半倚在副驾驶座上,浑身散发着醺然酒气,眉眼懒洋洋搭着,逗人玩“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喜好?”   “……”何野当即就想一打方向盘调头回去算了,这狗东西不配。   看在狗东西生日的份上他忍了。   等开到大门口,裴梧好像才反应过来。   何野把钥匙掏出来给他看,眉眼清亮,他晃了一晃说“生日快乐小裴同学。”   金属碰撞的声音落在裴梧耳朵里,很清晰。   他接过来,两个人下车开门,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水泥地水泥面。   但他们的一颗心都好像踏实了。   有家了。   裴梧转身抱住了他,声音闷闷地挺哑“谢谢。”   何野笑了,把人扶正了说“你今儿真喝不少,诶别哭啊小裴同学。”   裴梧没哭,就是眼眶泛红,抿着唇角一言不发,要哭不哭的样子。   但何野知道,这样就是想哭了。   这么多年还是一样,还是那个会偷偷哭鼻子的男孩子。   裴梧跟他一块转了一圈,里外打量后他问“花了多少?”   何野没说话,苦笑着给他比了个手势,裴梧看着他那样就笑了“我猜没剩了吧,你兜里多少钱我比你更清楚。”   何大艺术家全身心泡在舞蹈里不食人间烟火,家里柴米油盐鸡零狗碎全靠小裴同学一手操持。   “诶,那是。”何野一脸狗腿地应了,又跳到裴梧身上要他背“今后得靠您养咯。”   裴梧勾住他膝弯背着人上车回家“那我得好好挣钱,你可不好养活。”   “我哪不好养活了?你说给我听听。”   “就别人都养不了,只有我能养的那种不好养活。”   “我呸,真不要脸呐您。”   “凑合,要你。”   回了家折腾到半夜睡下后,何野喘着气平复后才说“我们俩没必要分那么清,我的就是你的,你永远是我的小少爷。”   裴梧关了手机亲他,“房子你买了,装修还不让我来吗?”   “你当年穷的都快没钱上大学了,还要给我攒一套舞服出来,你那时候是想着要我还吗?”   裴梧闷笑一声,状似认真地想了想“那好像没有。”   何野陷在枕头里迷迷糊糊有点困了,脑子犯晕,只听见他说“我对你好从来没有想过要你还回来,我认了。”   “不过我运气好,你是拿一分就还一分的人。”没糟蹋了小少爷这颗真心。   “嗯......”何野转过身窝到他怀里,把人从床头扒拉进被子里裹好“睡觉,你不累啊你。”   “其实,我还行。”裴梧龇出一口白牙盯着他笑。   “......”何野想,他就不该问。   【关于工作】   裴梧何野是有过这样的经历的。   那会儿何野受邀到其他省市参加一场演出,他入行也有几年了,经验丰富,与对方商议好事项后当晚就订了机票。   就恰恰好撞了某人的航班。   当时何野还挺乐说“真巧。”   结果第二天就被人押着一块跟他去上班。   野野无语,野野要说“我又不用准备,我提前两个小时去足够了,这么早过去干嘛,发呆啊?”   裴梧一脸凛然,“我车限号。”   ……何野一翻白眼,心不甘情不愿拉长了脸跟着某人去机场坐着发呆玩。   别说,人帅穿什么都帅,穿制服就更帅。   何野戴着墨镜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看裴大帅哥站队,排成一列从机场中央穿行而过。那排场可大了,何野还看见有人在拍。   上一秒何野还眼睁睁看着裴机长面无表情地走进安检,下一秒就收到裴老妈子消息催他值机。   何野仰天长叹,顿时有种自己像第一次坐飞机无父母陪伴儿童的错觉。   这种感觉到了落座后更加强烈了。   空姐喊他系安全带,何野说我系了。   空姐走了。   没一会儿空姐又来了,说,要不我亲自帮您系。   何野说不必。   又过一会儿空姐问他想喝什么,何野说我不渴谢谢。   空姐说,您喝点吧。   何野:……   何野说,那咖啡吧我没睡好有点困。   空姐说好的。   然后她端着杯水回来了。   空姐说,您喝水吧,您睡觉吗?您需要毯子吗?   何野:我不想睡。   空姐说,求您了睡吧,我给您拿毯子。   何野想说我不冷。   ......算了他不想说话了。   【十年】   虽然裴大尾巴狼梧说过“养好了等我干晕你。”   但这话至今他俩也没实现过,因为何野腰实在是不行,练舞练废了,裴梧心疼他每每只要他一皱眉就不会再多索取。   而且自己找师傅学了一套手法帮他按摩,还变着法子给他炖汤喝,何野年纪轻轻也被迫端上了保温杯。   给徐岩看到了笑了整整一个星期,从此每看到一条养生秘方就要转发给何野,还特别欠地说,早养晚养都得养,想当初你就该跟我一块泡脚。   .:您已不是对方好友。   但要不是裴梧这么养着他,何野觉得自己退休年纪至少提早三十年。   那段时间裴梧老逗他玩问什么时候退休?   何野就义正言辞地说,明天就退。   这个明天明了五年又五年,他也真的三十岁了,但还没退,相反比以前还胖了一些。   给陈辰看到了都连连惊叹,你们家那位我是真佩服,你这样的都能喂上饭,我还记得你艺考的时候瘦得都皮包骨咯,还不能吃这吃那的,真要成仙似的,喝水都吐。   何野:……   就算他跟陈辰解释了八百回那是因为特殊情况,这位师哥但凡逮着机会就要宣扬一下喝水成仙梗。   搞得后来的学生也人尽皆知,学校里甚至流传着一句话,喝水成仙,艺考必过。   还真有人当着何野面念叨过,原型当即就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不如回功一套来得好。 第120章 番外三裴哥专场   大四那年寒假两人回了一趟江城,原因是叙旧要拆了,吴叔打电话喊他们回来一块儿吃个散伙饭。   彼时何野正跟着舞团排练,他为了考编制白天上课晚上复习还得赶大戏和论文,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裴梧也顾着训练还要考各种证明上岗实习,俩人都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明明住在一块居然还能岔开时间来,想一起吃上顿饭都得提前排好双方档期。   这个电话让他们从忙碌的大四生活中挣脱出来喘口气,一落到江城何野都不适应了,裴梧看他问,怎么了?   他说静。   没有繁华首都的喧嚣加持,这个毫不起眼的南方小城寄寓在长江三角洲的一隅,像遗落世外的桃源,清净安宁。   很适合养老,何野这么评价它。   这句毒舌又刻薄的话逗乐了裴梧。   江城二中还是老样子,白墙高立,规严肃穆,周遭的车水马龙一绕道附近都仿佛被影响一般,不由自主的减速缓行。   何野没下车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被门口矗立的巨大人物铜像阻碍,还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从墙头探出来的梧桐树依旧生得很浓密茂盛。   车子拐过弯,开了两三分钟就到叙旧。门牌还是没变,那些木椅和风铃也都保留着没变。   两人推门进去,前台已经改成了吧台,吴悦系着围裙站在后面低着头跟人打电话。   看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笑道“来啦。”   裴梧冲她点点头,吴悦想招呼他们又脱不开身,裴梧说没事你先忙。   两人转过狭窄走道,原来摆摩托车的大厅被全面翻新粉刷过,那面巨大的黑色皮沙发也不见了,腾出了很大的空间,比以前更加通透明亮。   橱窗还没打掉,用来打光的顶灯被陆续拆除零零散散丢在地上,那辆用来镇店的黑色摩托车还是摆在上面。   何野看得感慨,他转过头看裴梧,他盯着目光深沉又冲他抿了抿唇,心情复杂。   何野攥紧他的手,半开玩笑“别哭,稳住啊。”   “哎,”裴梧笑了,回握住他“不至于。”   吴悦挂断电话,走过来说“车一会儿王轩喊人来拖,不好意思啊小裴,工人师傅那边说就现在有空,实在是赶趟赶的,先暂时挪个空。”   裴梧没在意,“没事,先让人过来吧,别耽误你们装修。”   “王轩?”何野问。   “噢,你们不知道吧?”吴悦拍了一巴掌,解释道“他跟人合伙在隔壁市开了个摩托车的俱乐部,这批车暂时先都放到他那儿去,让他看着处理。”   完了又看着裴梧有点为难的说“小裴,你这个车……你想想怎么办吧。”   这车一开始是裴清托朋友买给儿子的礼物,但因为裴梧奶奶生病需要手术费,吴叔又把钱退回给了裴梧,相当于吴叔从他这买回去的,按理说现在应该算是吴叔的车才对。   但吴悦还是说“你的”,不仅仅是她,所有人都默认它的主人是裴梧,理当是裴梧。   裴梧告诉她没关系,于是他们等了一会儿,等来了几个人把车先拖过去,腾出位置给装潢师傅工作。   那辆摩托车几年来第一次从橱窗走出来,太阳照在它漂亮精致的漆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几个搬运的人动作小心翼翼,开玩笑说“贵重物品啊。”   全程裴梧都很平静,他和何野一起帮忙把摩托车抬上货车。吴悦很愧疚,紧张的握着手很不安。   裴梧放下撸起的袖口穿好大衣,轻轻揽了她一下以示安慰。   吴悦才一米六出头,裴梧比她高的多,靠在他胸口有些感伤。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孩子就长成了大人的样子呢?   几年时间过的飞快,吴悦觉得那个初中小男生找到这家已经倒闭关门的店,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门口等他们来的的场面好像还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何野也拍拍她的肩说“是小裴同学的,就一定会是他的。”   吴悦征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们俩,两人相似一笑。裴梧跟何野握手成拳碰了一下,互相认证彼此的想法。   对啊,吴悦莞尔,这才是裴梧,是那个小小年纪可以沉着冷静地说“改行卖摩托车吧,我给你打工。”然后就真的撑起一户门店一个家的裴梧。   吴悦放下心来,看着他们亲昵的样子又心下叹气。从高中开始他们就整日形影不离,要一般人看了早觉得不对劲了,可他们偏偏就是没有往那个方向想,只当是小孩子好玩,可他们除了年龄不到,又哪点像孩子呢?   这些年来一起玩的那批人都四散天涯,只有他们待在异乡,相互陪伴始终如一。   她也多多少少看出了端倪来,但他们当然有他们的选择,吴悦只是笑笑,说“晚上记得过来吃饭。”   离开叙旧,何野裴梧先回了酒店放行李休整。说来惭愧,他们两个江城人回家乡还得住酒店。   何野是高三就全家迁去外省了,原来那套老房子空到现在也没人住,回去必然要收拾清扫一番,他也懒得费神。   而裴梧自从高中毕业后,两位长辈也都被裴湛接去了B市照顾,原来那个小院这会儿也空了出来。   何野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在心里啪嗒啪嗒翘着算盘,没有什么转手折价的说法,价格还是按照当初吴叔的来,既是人情也是本分。   他俩这几年稍稍攒下一点,但毕竟还是在校学生凑个几万撑死了,何野翻开余额看,这几年家里还一直在给他打钱。自从他和家里彻底闹僵后他们也开始在物质上弥补他,虽然何野几番拒绝都无果,他的学费生活费都能自己解决,这些钱一直存在卡里,也积攒下不小的余额,但就算加上这些也不够。   裴梧冲完澡出来,相处久了何野知道他糙起来可以很糙,吃穿住行都随便,但往往细节才处处彰显出他骨子里的矜贵。   他扯着衣摆有点不耐烦,刚搬东西的时候不注意被蹭上一点污迹。   其实沾在深色的衣服上也不是很显眼,就是凑近了有股机油味。还得是贴在脸上的那种近,但小裴少爷不爽了,非得洗个澡新换身衣服。   裴梧只围着浴巾拿了衣服又钻回卫生间,哗哗开着水流声。   何野扒到门边侧身靠着,看他捣鼓那一小块地方,卫生间里沐浴乳和洗衣液的味儿混合在一起。   卫生间的灯挺多也亮,照得男朋友白到发光,晶莹的水珠蜿蜒着从身体上滚落,在蒸腾的温度里勾人遐想。   裴梧手下不停,抬起眼在镜子里看他,语气冷淡“有事?”   啧,怎么还生上气了。   何野走过去,顺手在他背肌上摸了两把,从后面揽住人的腰靠在他肩膀,问“洗不掉?”   裴梧低下头冲干净水,展开给他看,已经基本洗掉了但还有些淡淡的痕迹在。   何野懒洋洋趴在他身上“算了,买新的。”   “啧,”裴梧回头瞥他一眼“出手挺阔啊。”   何野吧唧亲他脸上,“就对你阔。”   何野这话没骗人,因为何起群的事儿给他留下阴影,他对攒钱这事有执念。他的银行卡流水就是一场拉锯战,一开始家里打钱他都会原封不动退回去,然后那边又转过来,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但家里越给他打钱,他就越不愿意拿,好像拿了就输了,他就不得不听他们的话去循规蹈矩做一个他们喜欢的儿子。好在他有奖学金还有各种比赛的奖金,积攒下来也足够生活了。而且何野一股脑扎进舞蹈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吃穿用度基本没要求,他自由自由玩他的艺术,这些生活上的一地鸡毛全都是裴梧在管,男朋友给他买什么就穿什么,做什么吃什么,给惯成了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样。   裴梧没搭理他的废话,自顾自把衣服拧干晾在卫生间的置物架上,打开窗子透气。   待到他走出来的时候气已经消了大半,他一向如此,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何野把钱的事跟他说了,裴梧把自己攒的钱跟他算在一块,没动何野家里给的那些,加起来也还差的远。   这已经是他们俩大学四年来非常努力的结果了,毕竟首都开支太大,两个人生活攒钱难上加难。   何野扒拉着家里给的那张卡,转在指尖“真不用?”   裴梧摇摇头,掐了一把他的脸“没到那地步。”   何野看着他坐在床边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你有办法?”   裴梧这个电话不是打给别人而是打给裴湛,他把事情一说裴湛立即就答应下来,隔着手机听筒何野头回知道有人能借钱也借得这么高兴。   裴湛几乎是立即就把钱转了过来,但裴梧还是规规矩矩给他打好了欠条,约好回去的时候给他。   何野看着裴梧把欠条收好,他撑着脑袋斜躺在床上有点不是滋味,结果最终还是问长辈开口了。   裴梧刚把黑色的套头毛衣穿好,看他又在乱想,宽慰说“他早晚会知道,要是知道我们自己扛了这事儿肯定会生气,还不如主动告诉他。”   “而且,”裴梧换上一件深色的大衣外套,“我们打了欠条,不白拿会还的。”   何野一琢磨发现确实是这个理,心里好受很多,就还是憋着一股劲过不去。   好几年前的那些陈年旧事再拿出来说未免小家子气,但那股后遗症还是没变。   裴梧换好衣服转过身抱了抱男朋友,他们就是太心高气傲,为了争一口气,遇到很多弯路和坎坷,但凡他们选择回家都不必过得这么辛苦,偏偏这条路不在他们的选择之中。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放弃什么,他们为了自由放弃了安稳,而反之亦然。 第121章 番外四裴哥专场二   就像他弟弟何平,何野不常联系家里,但偶尔会跟远在大洋彼岸的何平通个视频电话,辗转得知仅隔几个小时高铁的家事。   何平过得是别人家孩子般的典型生活,他原先在国内成绩就不错,高中过的异常顺利,大学也申进一流名校,专业选择的是心理方面,经常没日没夜赶作业。   出落的也高大帅气,除了有点钢铁直男外,算得上是说出来让人羡艳的那种优秀。   他们两兄弟还是跟原来一样,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又有了成人之后的事故圆滑,总之场面也不算太尴尬,一个电话也能打两个多小时。   何野有时看着屏幕里的何平也会散发思绪,这是何起群最想他走的路,也是大部分家长不惜一切代价想让孩子成为的经典模板。   他与何平就像一根植株上开出两朵不同的花,虽然他们相差了好几岁,但因为何野的叛逆何平的老成,他们的兄弟属性并不明显。尤其是这些年来,他们都相继褪去年少稚气,何野第一次跟何平视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信他们有好几岁的年龄差,以为是异卵双胞胎。   不过偶尔何野也能发现他跟何平相似的地方,比如――沉默寡言的时候。   何野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评价父母对他们的教育,这实在太难定义。在同样的家庭环境下养育出的两个极端各异的孩子,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与人生,但本质又都单纯善良,有着难能可贵的美好品格。   很难说何家父母固执己见的做法是对是错,同样的路何平走得一帆风顺如鱼得水。   何野不知道何平对这样按部就班近乎完美的人生是否乐在其中,有没有羡慕过他的自由和潇洒。   反正何野是有过的,但他不会去自怨自艾,他一向看的开。他试过了,觉得不行,那他就放弃,干脆果断得追寻自己想要的人生。   晚饭约在七点三十,稍微挨了点时间,吴悦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   叙旧的小门大开着,灯火通明很热闹,何野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从店里窜出来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他当即征了一下。   那两个男孩子笑闹着从他们身旁擦肩掠过,长腿一跨骑上放在人行道旁的自行车,他一回头就没了踪影,仿佛如同幻觉,好似只被带过了一阵风。   可这风一吹,就是四年。   何野相信裴梧肯定也看到了,他张了张嘴,裴梧与他对视一眼,牵住他手握了握。   他说“进去吧。”   叙旧店里,原本被清空的大厅摆上了一张白色长桌,颇有些年代感,何野想起来他们原先经常坐一块儿在上面写作业。   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吴叔笑盈盈的招呼他们,王轩也在,正帮着摆碗筷,两个妹妹都穿着校服窝在椅子上翻小说。   何野很久没见俞定,穿一件黑色短外套,显得成熟了不少。   他忙着清干净地上散乱的杂物,转过身才看见何野,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才晃过神来笑着拥抱了一下。   俞定搭着他的肩一开口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帅啊野哥。”   何野回敬“你也是啊。”   俞定吹了声口哨“那必须的。”   他大专要早毕业一年,去年就回了江城帮着打理自家的小酒店,按俞定自己的说法是,他读到毕业也不知道自个学的是什么专业。   偶尔也会来叙旧玩玩,现在正值旅游旺季每天都扎在店里忙得不行,这会儿也是刚赶过来。   但依旧不见江算,张子樾这会儿正在大半个时区之外的德国苦修,按他的话说那是渡劫去了。   还是没能齐。   自高二那年夏天后,就再没齐过。   大家都是成年人,桌上再没忌讳,喝空的啤酒箱子摞了半人高,坐在叙旧的烟雾缭绕里推杯换盏醉醺醺的叙旧。   何野跟裴梧打车回去的时候觉得他俩都不撒酒疯真是太好了,只是浑身燥热,何野看着挂在他身上的某人问“真醉假醉?”   裴梧顶不乐意地抽抽鼻子,伸手给他“你自己看。”   何野于是撩开他的袖子看,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无数道深浅不同的红印。   “真喝多了,没演?”   “嗯。”裴梧低低应了声,头靠在他肩上闭着眼不想动。   路灯昏黄的光影投在他们身上,何野捧着他脸拍了拍“别睡,我不背你啊。”   “不行。”他微蹙着眉软声软气的说“要背。”声音是低沉的沙哑,手臂却死死的圈住何野的腰,嘴唇贴在他脖子上,睫毛扑闪扑闪也蹭得他痒,擦得何野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我太惯你了吧?你越来越会撒娇了。”何野把车窗按下来透气,冷冽的寒风叫他清醒许多,但又怕给人吹感冒了,只好把人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大概是他怀里暖和,裴梧不知不觉就从靠在他肩上的姿势换成了躺倒在他大腿上“什么叫惯?”他佯装不解的捉住何野的手,贴到自己唇上,亲了又亲“这样吗?”   何野手指抚过他的睫毛、鼻梁和嘴唇,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前面心无旁骛开车的司机,飞快地低下头在人唇上啄了一口,两唇相接时净是微醺酒气,他没想深入,却在起身时被裴梧柔软的舌尖勾了一下唇瓣,直撩得心痒难耐。   “乖一点。”何野无奈。   于是那双亮如曜石的眼上下一晃,转过脸靠在他肚子上,像只小狗一样贪婪地闻他的味道。他今天是真的醉了,脑海里昏昏沉沉,困得浑身都懒散,只知道抱着他,嘴里喃喃地念“爱你,爱你。”   鼻音浓重,温声软语,像是梦呓。   何野转头对着窗外夜景,听着听着就笑了,他说“嗯,爱你。”   结果还是给背回去了,下车后何野问“要背要抱?”裴梧皱着眉头,一脸苦恼的思考许久,最后说“野野,腰疼。”   “......”男人能被说腰吗?   何野:“别废话上来,公主抱你做深蹲都行!”   到酒店躺一会儿后裴梧已经缓过来不少,何野洗完澡出来时他正靠在阳台上吹风。   江城的夜里很静,很黑,像空城,何野走过去闻到了一丝烟味,“你很久不抽了。”   “……”裴梧揽住他腰笑了,脸埋在人脖子上摇头,声音很闷地耍赖“没有。”   夜风森冷,只能从彼此拥抱里汲取暖意,何野摸着他的发梢,凑过去吻上他的唇,舌尖勾过腔壁,果不其然尝到了苦味。   何野想抽身时,被狠狠摁住,裴梧很用力,把他搂的死紧,这个轻柔绵长的吻变成狂风骤雨,直吻到他快喘不过气。   何野忽然就想起来他们曾经在公租房楼道里,也是如此,在黑暗里亲吻对方。   大概就是因为这里藏了太多回忆,所以只一踏入,脑海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之前的片段。   分开时两人都微微喘着气。   “约好了,明天去拿车。”裴梧扣着他手指说。   “不只是一个预言гаыэ止拿车吧?”   裴梧不说话直看着他笑。   “难得的机会,不飚一次?”   “你想看吗?。”   “想。”   裴梧笑眯眯的捧着他脸亲他“那明天给你看。”   何野注意到他身上的红印已经逐渐消退,扒拉开袖口一看手腕,又恢复到往日白皙的样子“没事了?”   “没事,”裴梧不以为意“多喝几杯水就好了。”   何野感慨“你怎么这么金贵,吹不得冻不得,还酒精过敏,一醉浑身都红。”   裴梧正常的样子还没恢复三秒又歪在他肩上亲昵的撒娇“不金贵不金贵。”   何野把人摆正了问“几岁啊小裴同学,天天撒娇。”   小朋友避重就轻:“你不喜欢?”   “......”   “那倒也不是。”   何野一直觉得他男朋友很帅,高个长腿巴掌脸,原先给陈新羽拍了期杂志就被人问了十八遍要不要考虑签经纪公司。   尤其裴梧比他会捯饬,从头到脚一丝不苟,配饰香水都讲究,反正每次见他都能被帅出新高度。   但现在也帅,他穿一身机车服,倚靠在那辆全黑的摩托车上,手里拿着同款的头盔,在跟教练认真交谈着什么。   他们隔得有段距离,何野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依稀听到一些专业词汇绕得他云里雾里。   “没想到啊,”王轩在他边上笑着打趣“还能看到这车重见天日的一天。”   何野没回话,他只是专心地看着赛道上的人,初次营业王轩为了搞噱头请了一群摩托车发烧友搞友谊赛,不过正式比赛是在明天,今天只是排练。偌大的场地寂静空旷,观众席上唯有他们几个熟人在。   裴梧虽然具备专业知识,但到底没有真正实操过,在技巧方面还得仰仗教练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   不过他一向学的很快,裴梧在教练的指导下戴好头盔跨上摩托,转动手柄,第一次尝试着启动这辆蛰伏许久的黑色巨兽,迅猛低沉的声浪响起。   “喔!”王轩吹了声口哨“听这发动机的声音,帅爆了。”   “这车加速可以秒杀市面上绝大部分跑车,还金贵的要命,只能下赛道不能跑公路,就单单算维护保养一年也是不小费用了。何况,”他话尾末了转了个弯“他前几年根本骑不了,放在那跟废铁似的。”   大抵是男人天生就被这种极限运动所吸引,何野也不禁在震耳欲聋的发动声里肾上腺素暴涨,他跟着王轩拍了两巴掌算捧场,王轩在冬天的白雾里把手揣回口袋说“我发现他老妈还挺酷,14岁的小屁孩送这车当玩具。”   “妈的,坐上去脚能着地吗?”   这语气里酸的好似长了颗柠檬树,何野当然知道他自打第一次见面就惦念着这车,因为它不仅仅是贵还难买,得靠预定。   “他初中就快有一米八了,”何野抱着手好整以暇的说“那还是能着地的。”   王轩闻言一怔,转头看了看何野,发现他居然是认真在回答,顿了半晌,没话可说,只得笑嘻嘻地比了个大拇指“俩字,牛逼!”   也不知道是在说裴家母子还是说何野。   其实就算放在现在来看也未免是件极端出格的事,但裴清就是做了。很难说她对裴梧是放纵溺爱还是寄予厚望,她明知道十四岁的裴梧根本驾驭不了这种级别的重型机车,但仍旧放心把车交到裴梧手上给他做生日礼物。   当然,也许就是因为是裴梧才不会出事,才能放心。   裴梧前十几年秉承最典型的富家小少爷生活模式,什么都是最顶级的,裴清送的也是最顶级的赛车版本,省去了全部民用配置,这样就导致这车根本不能正常上路,而江城这个小城市也不会有专业赛道可跑。要不是碰巧王轩搞了这么个俱乐部,要不然这车得让他们带去B市才能跑。   所以,裴清是一早就想让裴梧走出去?   这边何野思绪乱飘,那边裴梧已经一脚油门加速飞驰了出去,他们所站的看台离起步点仅隔百米,但几乎是一瞬之间黑色的残影就从他们面前惊掠而过,再回头时已经只能捕捉到遥遥背影和车尾带起的尘沙。   何野征了片刻才晃过神,“哇哦。”他小小的感叹了一句。   轻而易举的玩转驾驭这种高度危险的项目,任谁都难想象到这是昨晚窝在他怀里说要背要抱要亲的男人。   俱乐部选址在郊外,既为了不扰民也为了租金便宜,天高云淡里呼啸的马达声都显得不那么刺耳了。   环形赛道不算太长,很快何野就看见裴梧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一圈比上一圈速度更快,并且再一次拐过弯道时何野看见他已经在尝试压弯,很明显他已经开始熟练。   教练戴着墨镜站在赛道旁边,待到裴梧与他擦肩后远远冲他们喊了句“可以啊轩哥!这小子有点天赋。”   他男朋友帅气聪明,优秀得超于常人,还专一深情,何野很骄傲也很自豪,嘚瑟的样子明晃晃写在脸上,王轩都不稀得看。   待到第三圈,裴梧的压弯已经像模像样,他把油门加到底时速高达300以上,眨眼间便消失不见,王轩看热闹不嫌事大趴在栏杆边上高声喊道“这才是陆地飞行器!”   估计裴梧是听不到的。   他喊完又朝着何野话里有话说“开这车都能追高铁,什么人追不上啊。”   何野油盐不进,凉凉来了句“追高铁违法。”   “哈哈哈!”王轩大笑不止,那边小裴同学飚完一程显然心情舒畅,远远地摘掉了头盔倚在车上朝他眯着眼睛笑,那餍足的样子很像一只萨摩耶。   当然,如果萨摩耶有黑色的话,何野想。   “现金刷卡?”王轩转头朝裴梧大喊一声,那场面很像他们在4S店试车。   何野从钱包里翻出银行卡递给他“刷卡。”   现在,时隔经年,这辆摩托车终于物归原主。 第122章 番外五他们的家   列车一站站的开,乘客来来往往,何野也没想到这个中途上车的室友会在他人生里停留这么久,还大有一副不到终点站不下车的架势。   不仅考上了同样的大学又当了几年室友,毕业后还把房买到了对门,做成了邻居。   何野听着门铃被按响,裴梧打开却不见其人,低头一看只有一个奶娃娃可怜兮兮地扒拉在门边,含着奶嘴,仰着头朝他们稀里哗啦地流口水。   裴梧把小孩抱起来,单手托着另一手抽出纸巾给他擦干净。   何野看着裴梧逗着孩子走进来,两眼一翻心如死灰,问“你爸妈呢?”   那孩子才两三岁大,根本说不清话,只是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嘴里咿咿呀呀地喊,胡乱拍着手在空中张牙舞爪。   何野叹气,他也不是真问,徐岩最近忙着去外地参加演出,想也是趁着工作之余带着老婆顺便旅个游,重温蜜月新婚。   昨个儿徐岩还话里话外的暗示说,野哥你俩过够了二人世界也该过过三人的了。   何野当即回他,没够。   徐岩:……   结果没想到这货能把亲儿子直接丢他们家门口就跑啊。   何野赶紧从裴梧怀里接过来,生怕小屁孩的口水滴在了裴少爷身上。   裴梧穷也穷过没什么大讲究,就受不了别人往他身上沾东西,尤其是有味道的那种。一点点都不行,都能惹得好脾气的小裴同学炸毛。   小孩也不认生,见他要抱就乖乖伸出手勾住何野的脖颈,换到另一个哥哥的怀里。   何野抱着他,小东西窝在他臂弯软成一团,裴梧在小孩眼前变化了个手势就逗得他咯咯笑起来。   裴梧也笑了。   这场面确实有了点三人世界的温馨感。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帮徐岩夫妻俩带孩子,算是有点经验,而且这小孩不爱哭,爱笑,蛮好哄的。   于是难得休假,周末的情侣日常被迫增加了一个人形挂件。   他俩惯例要去超市扫荡储备粮,不得已何野只能把拖油瓶也带上。   裴梧开车,何野抱着小孩坐上副驾驶,手上还提着一个布兜,都是以往寄存在他家的婴儿用品。尿不湿,湿巾,替换奶嘴,装在保温袋里泡好的奶粉和一瓶单独的热水,甚至还有几个哄孩子用的益智玩具……各种各样,一应俱全。   他俩也是看着这孩子从出生降临到蹒跚学步,连跟着他爸妈一起把这些婴儿用品学了个遍。   “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搞出来的私生子?”何野抱着孩子一齐看向裴梧,佯装疑惑。   小糯米团子只会阿巴阿巴流口水,一大一小等着裴梧回话。   裴梧冷哼一声单手打着方向盘开出小区大门,不理他恶趣味的玩笑,扯起嘴角道“我搞你搞出来的。”   何野被反将一军,噎了个十成十。   他一脸不爽地把睁着滴溜溜大眼珠子瞧他们的小屁孩耳朵给捂住了“乖,咱不听。”   小孩嘴一张想说话,但又说不全,只能磕磕绊绊含糊出几个音节,何野没搞懂他的意思反倒被他掉下来的奶嘴蹭了一道口水印在外套上,留下个深色的水渍。   “嘶――”何野倒吸一口冷气“这衣服不是我的,我们家裴男神刚买的,昨天才寄到呢。”   “小兔崽子挺会挑啊。”裴梧在旁边说风凉话,不过一点也不生气,心情反倒因为某人那句“我家”的前缀还挺愉悦。   “是会挑。”何野擦干净后帮他换了个奶嘴咬着,说“臭小子回去跟你老爸说你要认干爹知道吗?还要认俩。”   小孩哪能听懂他的话语,只逗得裴梧笑出了声。   裴梧把车开进超市的地下停车场,下车的时候何野拿着防丢绳问“你系我系?”   裴梧说“给我吧,你歇会。”   “行。”   裴梧接过孩子抱着进超市,这边偏郊区,人流量不大,裴梧把小朋友放下地慢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走。   有裴梧护行,所到之处皆让出一小块空地,小孩走路还不算很稳,摇摇晃晃可爱的紧,一根系在两人之间的细绳被带的忽起忽落。   何野推着车在前面挑选商品,裴梧带着孩子走在后面。   大抵是小孩子天生就会被玩具所吸引,何野走着走着发现后面没了人,转过四排货架才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地上摆弄遥控车。   三岁大的年纪还读不懂玩乐的意义,只是有模有样学着裴梧凑在他腿边,眼睛盯着花里胡哨的车子瞧。   现在小孩子的玩具都做的挺高科技,不过裴梧上手很快,几下就操纵着遥控车在光洁的地砖上滑出一个漂移。   裴梧眼睛一亮,小团子也跟着乐得咿咿呀呀。   男人的快乐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何野:……并没觉得。   裴梧抬头看见他,吹了声口哨,站起来把玩具放回展示柜。在小团子不满的眼神里抱起他,笑盈盈地说“听爸爸的话。”   于是这句话瞬间吸引了周遭路人的一片目光,已知条件:何野=爸爸,小孩=爸爸的儿子,求,那裴梧=???   何野深吸一口气:拳头硬了。   此番对话随着场景不同也会随之变化,譬如裴梧跟幼儿园老师说他是叔叔,说何野也是叔叔。   但跟甜品店的老板娘说他是爸爸,何野也是爸爸。   跟开花店的姐姐说何野是爸爸,他是爸爸的爱人。   跟送牛奶的小哥说孩子是捡的,对面那户人家连夜卷铺盖跑了。   他那张嘴里胡诌个没完,编得他俩只要走出家门就能碰见小区邻居问“诶你家小孩呢?”   何野面上淡然一笑说“在幼儿园呢。”   心里已经想把某人掐死了。   一连当了两周托儿所,徐岩夫妻俩才堪堪归来。何野正好把小朋友从幼儿园接回来,领着在餐厅吃晚饭时才接到电话。   彼时裴梧正给坐在儿童椅上喝完奶的小朋友解开脖子上的小围兜,淡黄色的棉布上印着棒棒糖的卡通图案,裴梧亲手挑的,他特满意。   何野看着他那副温柔细致的样,心里飙醋,酸完了又觉得不是滋味,他真犯不着跟个小孩子抢,他就是觉得难受。   他们回家的时候顺便也把小朋友送回了家,徐岩夫妻俩千恩万谢说改天亲自登门拜谢。   何野说,不用别改。   何野坐回车上,怀里没了温温软软的小团子,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经过小半个月代养,他周身都浸染了一股香甜的奶味,氤氲在狭小的空间里。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各怀心事的坐着。   突然裴梧从主驾驶上探过来趴在他怀里,何野看着他撒娇的样子,摸着人的头发觉得有些好笑,“你干嘛?”   “我们不要孩子。”他声音闷闷的。   何野笑了“咱俩也没法要啊。”   逗他说“怎么要?你生我生?”   “都不生。”裴梧抬起头来,直视他说“我爱你何野,跟你在一起我早就准备好了。”   准备好一辈子,两个人,携手白头,相伴到老。   他头发被蹭得有一点乱,何野拨弄了一下他垂落在额前的发丝,他的眼里很亮,像夜幕缀满斑斑星辰。   何野刚才戏谑的神色逐渐严肃,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我们俩都得努力健身养生了,这样以后七老八十了还能一块去公园散步晒太阳,你要那时候想看我跳舞了我也能跳给你看。”   “不过你不能嫌弃我身材走样啊。”   “你嫌弃过我做饭不好吃吗?”   “啊,”何野开始笑“那不能啊。”   裴梧不说话,直起身子去亲他,何野被锁在他怀里避无可避,抬手揽住他回应着亲吻。   【走web,—TANNO,搜索时需带前面符号—,车速较快,设置了仅粉丝可见,需关注后查看。】   何野在理智与情欲滔天里两边拉扯,被折磨的精疲力竭。但爽也是极致的,他挂在裴梧身上,无论是被明明比他还小的男人哄乖喊昵称,还是被他磁性的嗓音撩得心弦荡漾,都叫何野被迷了神智,绷断最后一点理性,顺着他胡来。   裴梧在床事上将他骨子里那份强势彰显得淋漓尽致,他总是嘴巴上哄着何野说温柔缠绵的情话攻略何野的心理防线,再由着他玩不同的花样。   美其名曰,情趣。   一场酣畅床事结束后,何野明白过来,二人世界多的是二人世界的好,它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   床边散乱着衣物和纸巾,昨天晚上一路走一路脱谁也没空管,卧室门大开着,沙发底下藏着裴梧的皮带和腕表,还有何野被扯坏纽扣的白衬衣。   但他们家里没有小孩无需顾忌,等到第二天起床收拾也来得及。   裴梧是喜欢小崽子,但他的这份喜欢跟喜欢游戏喜欢玩乐没有太大区别,并不会多出一星半点。   可以没有,有也可以。   毕竟,何野看着窝在怀里睡到日上三竿赖床不起的小裴同学想,他自己还是个小朋友呢。   这份感情纯粹浪漫到极致,全部的爱意都只给对方,他们永远可以做彼此的孩子,在对方这里占有一席可以幼稚可以撒娇的空地。   他们的家,只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