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书名分别为: 游戏结束之不能爱你 游戏结束之从心爱你 游戏结束之偷偷爱你 游戏结束之永不放弃 超级好看,超级感人!!!! 游戏结束之不能爱你 BY APPLE 文案: 这是爱护而隐忍的爱情。 认得徐枫晓是在图书馆的每张借书卡后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无限的纵容他,为了他露出一点点不一样的表情来。 然后和他跳一场与世隔绝的舞,相互许下诺言。然后离开校园,白手创业,即使在事业上对立,依然柔情蜜意。 曾经以为,就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了…… 风云突变的一天,不顾往日娇纵与尊严,死乞白赖的纠缠,哀嚎痛哭,伏低自辱,只说“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还是狠心了。 亲手断送了爱人,亲手断送了爱情。 从此百般弥补也是无用了。 那日清晨,一觉醒来,再也找不到孤苦无依的徐枫晓。 他不知道,晓晓曾在离去时,长久的注视他…… 这是爱护而隐忍的爱情。 第一章 庄严的法庭里,虽然坐了很多人,但只听见法官宣读审判结果的声音,在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气里的时候,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从听众席上传来,是一个女人晕倒了。 法官面无表情地宣布退庭,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一旁正在整理材料的公诉席上爆发出低声的欢呼,年轻的助理检察官仰起脸看着公诉人:“总算结束了,真费劲,今天总算可以正常下班了,唉,雷科,今天晚上你是不是也该放点血请我们一顿呵?为了这个案子你可是把我们累惨了。” 身材高大的公诉人听着她的话,却心不在焉,一直看着辩护席上的对方律师,为首的年轻律师铁青着脸在跟下属说话,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偏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对啊对啊。”担任纪录的人也凑过来,兴奋地说:“你真该请客呢,这是第一次啊,不愧是雷科,出马果然不失手,你知道对方是徐枫晓嗳,据说他还没失败过呢,这次栽在你手里了,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相对于她的兴奋,经济重案科的科长,市第一检察院最年轻,最能干的科长,被看成是理所当然的检察长接班人的雷天宇只是淡淡地一笑:“有那么夸张吗?” “夸张?不!一点也不夸张啊!人家都说他是铁嘴呢,说只要他出马的话,谁的命都可以保住,”秘书张大了嘴巴,“要不然他年纪轻轻,怎么就有了自己的事务所,还是响当当的第一名呢,”她眼里闪着羡慕的光彩,“都是律师嘛,天差地别了!” “这些我都知道。”雷天宇头疼地按着桌上的卷宗,在抬眼去看徐枫晓的时候,他已经快步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在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助手。 徐枫晓的确是律师界的一个传奇人物,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从那里得到了一笔开业的资金,当他首次出现在庭上的时候,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律师,但是从那一次,让所有人见识到他力挽狂澜的本事之后,他就像个明星一样一夜成名了,他的律师事务所不到一年就发展成了相当规模,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只接经济案,谁都知道,现在的贪官一抓一大把,没有不爱钱的,也没有不要命的,只要能保的住命,钱自然也不是问题了。 所以他的事业就像早晨的太阳一样蒸蒸日上,年收入始终是稳稳第二位,只屈居与首位历史悠久的事务所之下,但是私地下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雷天宇是第一次和他在法庭上正面接触,但是从同事们的口中,他多少也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今天要不是手上攥的证据太确凿,谁都无法翻案,说不定,他也会败在这张有名的利嘴下,成为他律师生涯中再一个牺牲品。 头疼地拿着卷宗,他不理会两个小姑娘吵着要他请客的呼声,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雷科好像不太高兴?”年轻的助理检察官猜测着,“可是为什么呀?” 她抱着卷宗跟在后面,偷偷地瞥了一眼雷天宇,果然是锁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不是成功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可是院里最年轻有为的单身汉哩,这次又在徐枫晓的手上打赢了,身价怕不是立刻上涨一倍?她不禁为自己的好运气得意了,天天跟着这么年轻英俊的上司,比那些同期的同学们真不知要幸运了多少倍,每当有的同学跟她抱怨说自己上庭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她就没来由地生出一种骄傲。 而这骄傲,百分百地来自雷天宇。 穿过走廊的时候,他们碰见了另一群刚退庭的同事,当家‘花旦’,穿着制服也依旧冷艳无比的美人检察官江雁离走在最前面,看见雷天宇,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今天怎么样?”雷天宇苦笑着问,自己的一天算是很糟了。 “死刑。”江雁离美丽的红唇吐出毫不留情的字眼,她是被戏称为红粉杀手的中院又一名人物,一般是她起诉的案子,没有不是死刑,或是死缓的。但是有好事之人也嫉妒地说,那是因为她担任检察官之时,已经是徐枫晓转向经济案的时候,不然两强相遇,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你呢?”也许是江大小姐心情好,居然开始问他,平时她一直是独来独往,人际关系比个性温和的雷天宇不知糟了多少倍。 “死缓。”雷天宇沉重地说。 江雁离挑起眉毛,还来不及说话,雷天宇身后的助理检察官就开心地说了起来:“今天我们的对手是徐枫晓!就是那个徐枫晓啊!不是说他想让人活,没人死得了吗?可是今天雷科就赢了他一次!我们都说要雷科请客,可他就是不肯,真是的,案子结束了也不请人吃顿好的。” “噢?”江雁离漆黑的眼睛看着雷天宇,故意拖长了声调说:“是徐枫晓啊……是该请客。” “是吗?就是吧?!“年轻的女孩几乎要雀跃了。 江雁离冷冷地笑了:“我看现在就是谁请他吃饭,吃满汉全席,他也食不下咽了。” “咦?为什么?” 对于她的疑惑,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解释的意图,就这么走着,走到门口要分手的时候,才勉强听见江雁离压低的声音:“你啊,今晚等着吃闭门羹吧。” ********** 下了班之后的雷天宇乘着地铁来到位于黄金地段,可以看得见海岸风景的贵族住宅区,走进大楼,乘电梯来到十四楼,掏出钥匙,打开1A的仿古雕花大门。 要是被科里的同事看到,一定会惊讶得眼珠子都掉出来,或者还有些警惕性相当高的会立刻要求对他立案调查,一个靠工资过日子的国家公务员,怎么会在这么昂贵的地方拥有一套公寓房?这套公寓房的价钱,怕是雷天宇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赚不来的。 可是,雷天宇确实就住在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家。起码,有人就是这么认为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本来明亮的家居摆设不知怎么透出一股沉闷的感觉,雷天宇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看见上面挂着的一件名牌西装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七点钟了,宽大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灯火璀璨的夜景,夸耀着这个城市的繁华,坐在这里看夜景,的确是一种享受,买房子的时候,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所以,有个家伙,就好像不看个够会蚀本一样,这个时候,还坐在阳台上,吹着冷风,看着夜景。 拉开玻璃门,雷天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吃过饭了吗?” 坐在阳台上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手中的高脚酒杯凑到唇边,又喝了一口,晶莹透明的液体在杯子里摇晃着,衬着天上的繁星,说不出的美丽。 “别喝了,不吃饭就喝酒,对胃不好。”雷天宇走到他身后,伸手要去拿他手里的杯子,被他闪开了,还是一句话不说。 雷天宇蹲下身。凑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问:“生气啦?” “我像那么输不起的人吗??”终于说话了,倔强的语调,本来是清朗的声音竟然微微颤抖着。 “那就起来吃饭啊。”雷天宇伸出手臂,从后面环着他的肩膀,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本来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拥抱下渐渐和缓。 “不想吃。”依旧是倔强的语调,却在其中暗暗地加进了一点撒娇。 雷天宇叹了一口气:“同居手册第一条,不得把工作带回家里。” 怀里的人儿火大地转过头来,吼道:“又来了!又来了!哄我两句你会死啊!今天你竟然——你竟然……你还笑!” 他不依地扑进雷天宇怀里,使劲捶着他的肩膀和后背:“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就知道!有那么好笑吗?你居然……你居然都不告诉我……那件事情,要是早知道有那种事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打这种倒霉官司的!” 雷天宇任他打着,口气不变地说:“在家里讨论工作是犯法的,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就算是你也一样。” “我当然知道!”徐枫晓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就知道什么正义啊,公正啊,法律啊,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还说不生气,”雷天宇被他用力地一推,几乎倒在地上,急忙稳住了身体:“你就这么喜欢在阳台上吹风吗?现在又不是夏天,万一着了凉怎么办?快点,回房间去。” “不!”徐枫晓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地说。 雷天宇头疼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你想进来的时候就进来吧,我今天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卤货,还是你想吃点别的?我再去买给你好了。” 徐枫晓受不了地别过头去:“你这个人!我真要被你气死了!你走!你走开!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了!” “可是……”雷天宇为难地看着他,在十月已经有些冷的夜风里,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如果放着不管…… “好吧,”他挫败地说,“那你坐一会儿就进来啊。” 徐枫晓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居然真的要进去了,爆发地怒吼一声:“雷天宇!你给我站住!你,你还是不是人啊?我是你的什么人啊?我就这么坐在这里生气,你居然都不来安慰我,还……” 雷天宇困惑地回过身来:“我是要安慰你啊,不是你自己说你要一个人呆着的吗?” “你!”徐枫晓气得把手里的酒杯朝他砸过去,“我那是说的气话!你就不能过来抱着我,哄哄我吗?!我不进去,你不会把我抱进去吗?” 他狠狠地瞪着雷天宇:“你够狠!你居然能逼我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我服了你了!” 雷天宇看着像孩子一样发脾气的他,微微地笑了,走过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好,我明白了,晓晓,是我不好,进房间去吧,你要是再不进去,我就把你抱进去了。” “我不!”徐枫晓任性地说。 “晓晓乖,别生气啦。”雷天宇低下头,用额头去触他的额头,“要不然我抱你回去?” 嘴上还在说着不,双手却已经乖乖地绕上了雷天宇的脖子,让他轻松地把自己抱起来,回到了温暖明亮的室内。 “先去洗个澡。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要是中院暗恋雷天宇的女孩们看见他现在这幅居家先生的模样只怕会当场昏倒,手里拿着锅铲,胸前还围了一条围裙,上面的图案幸好不太离谱,是朴素的方格。 被恋人抱进来放在长沙发上的徐枫晓似乎还没有消气,哼了一声:“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害我吹了一小时的风。”那口气,活像一个嫉妒的妻子在质问晚归的丈夫。 看见雷天宇不回答,他的火气又开始大起来:“是不是和你们的漂亮小姐们去庆功了?是啊是啊,多了不起的雷检察官啊,正义得到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不容破坏,是不是?是不是啊?” “不是。”雷天宇难得地从厨房里出来,用一个指头点上了他的额头,“再说一遍,洗澡去,洗个热水澡,免得真受凉了。” 徐枫晓此刻一点也不像法庭上伶牙俐齿,精明强干的年轻律师,而是活像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闷哼一声:“受凉了又怎么样?你会关心我吗?鬼才相信呢。” 雷天宇叹口气,再次从厨房里出来,不由分说地弯下腰,把他扛在了肩膀上,徐枫晓尖叫着:“你干吗?放开我!哎呀!放开我!” 他就被这么头下脚上地扛进了全套意大利浴具的浴室,雷天宇不理会他的反抗,用一只手制住他,拧开水龙头,试了一下温度之后,把徐枫晓扔进了浴缸。 哗哗的热水洒在徐枫晓身上,转眼湿透了身上的衬衣,纤细的身体曲线显露出来,他狼狈不堪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急败坏地叫:“雷天宇!你疯了是不是?我还没脱衣服呢!”光骂还不解恨,他愤愤地撩起水去泼雷天宇。 “我本来倒是想替你脱衣服的。”雷天宇很老实地承认,“但是这样一来你又会骂我什么变态,色狼,老不修……所以,你就自己脱吧。” “你!”徐枫晓气得说不出话来。 雷天宇在关门之前,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过如果你开口邀请的话,我是很高兴替你脱衣服的。” “你去死!”一个装沐浴露的瓶子迎声砸了过去。 ********** 晚上八点,两个人终于坐下来开始吃着正式的晚餐,说起来,两人能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雷天宇的工作很忙,而徐枫晓更是个没有所谓下班时间观念的人,除非实在难得的假日,否则像这样坐在一起吃着所谓温馨晚餐的时间几乎是数得过来的。 徐枫晓彻底破坏了他平时冷静睿智的律师形象,穿着肥大的睡衣,乌黑的头发不用发胶固定便温顺地垂在额头上,给他添了一些孩子气的天真,他一只手拿着雷天宇买回来的蒜泥凤爪津津有味地啃着,浑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吃饭啊,菜都要凉了。”雷天宇头疼地说,只要和徐枫晓在一起吃饭,他就不得不操心,从来知道徐枫晓是个挑食的家伙,但是他也挑得太厉害了吧?而且比起正餐来,他更爱的是零食。完全和小女孩的口味一样。 “我不是正在吃吗?”徐枫晓不满地说,“唔,这个好吃,我最喜欢五凤楼的卤货了,虽然全都是鸡身上的……下次买鸡胗来吃吧?” “那你不喜欢我亲手做的晚饭了?”雷天宇叹息着问。 徐枫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瞥了他一眼:“都是你不好,说了我不喜欢吃青椒嘛,还有青菜,我从小就最讨厌吃青菜了!又烧了红烧肉,有肥肉呢,你明知道我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吃一点不会死人的,你就是这么挑食,所以胃才会不好。才会这么瘦。” “雷天宇!”徐枫晓满嘴油腻地叫,“你记不住我的胃口才说我挑食!是你自己不细心!” “我不记得你的胃口?”雷天宇扬起眉毛,“我知道你不喜欢葱啊姜啊什么的,又很喜欢吃海鲜,今天的海鲜盅我可是已经把东西都挑出来了。还有,你上次说红色的柿子椒比绿色的好吃,这次我买的全都是红色的……还说我记不住吗?我记不住你的,还要去记谁的?” 被他温柔的目光一看,徐枫晓脸红了,慢慢地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凤爪,雷天宇拿过毛巾,仔细地擦干净他的手,柔声说:“吃饭吧。”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餐桌上只听见筷子的声音,徐枫晓虽然还是挑挑拣拣,但是总算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包括雷天宇硬夹给他的青菜。 “好吃吗?”雷天宇明知故问。 “不难吃。”徐枫晓的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不过……” 雷天宇等着他的话,他却低下了头:“是不是在杀人之前都要给一顿好吃的?” 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雷天宇开始收拾盘子:“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思维,你指什么?” “你不要给我装蒜!”徐枫晓跳了起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在接这个案子之前,我不是要和你打赌吗?如果你输了,就,就……一个月之内完全听我的!要是我输了……就……”他的脸又红了,但还是说了出来,“就用不同的方式……和你……那个……” “哪个呀?”雷天宇故意问。 “做爱!做爱啦!“徐枫晓涨红了脸,大声地说,“你不用假装忘了!我看你心里现在正乐开了花呢!是不是?你就等着我自己说出来是不是?好!我说了!大丈夫敢做敢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满足你吗?到了床上还不知是谁要求饶呢!” 他捏紧拳头在雷天宇面前叫着,像一只好斗的小狗一样可爱。 “那个是吗?”雷天宇认真地想了想,“你认为你输了吗?” 徐枫晓不满地说:“别一再逼我承认我的失败,是啊,我输了,徐枫晓输了,又怎么样?我才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你没输。”雷天宇冷静地指出,“我们当时打赌的时候说的是,你可以保住他的命,对不对?现在他只判了个死缓,我估计,有你的能力,和他的关系,两年后就是无期了,那种人,是死不了的。” 徐枫晓愣住了,雷天宇轻轻地把他拥进怀里,“小傻瓜,打赌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呀,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么怕疼,我哪舍得让你哭。” “我才不怕,”徐枫晓嘴硬地说,却反手紧紧地抱住了雷天宇的身体,“只要是你……我就不怕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难受的。” “是啊,所以你才吃定我了。”雷天宇无限怜爱地低下头,给了他一个吻,悄声说,“到床上去等我,打赌虽然算了,可是……” 徐枫晓嬉笑着在他的下身上揉了一下,飞快地逃开,大声说:“先说好!我明天还要去见客户呢,只许一次!” 雷天宇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了。 第二章 雷天宇认识徐枫晓的时候,两个人还都在上大学,当时的雷天宇已经是学生会的副会长,还兼任着团支部的宣传委,可以说将来的前途是一片光明,加上他头脑好,成绩优异,虽然比不上和他同班的江雁离,但是在年级里绝对排得上前5名,谁都认定了,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将来,都是天之骄子的那一种人。 徐枫晓比他低一级,简直是个隐身人,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整天戴着一幅大大的黑框眼镜,穿着可以称得上干净,但是和时髦,青春什么的就完全挂不上钩的衣服,加上他又沉默寡言,平时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文艺,全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典型的书呆子一个,所以,会注意到他的人,简直少有。 像这样的两个人,本来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雷天宇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完全是机缘巧合,平时学生会的工作很忙,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师妹们有事没有事就往学生会跑,晚上连在宿舍里都得不到安静,惹得同屋的室友怨声载道,他想看书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躲到图书馆的角落里去,他很爱看书,尤其是对那些生涩冷僻的大部头外文原版,更是死啃不休,这些书在图书馆里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拿出来看过,后面的借书卡上大多都是只有寥寥的一两个名字。 这些名字中,最多频率出现的,就是徐枫晓。 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和写下名字的清秀字体时,雷天宇认定了这是一个和他一样爱看书的女生,也许还是一个和江雁离一样的读书狂,并没有太在意。只觉得这个女孩的兴趣很广泛,无论是什么国家的法律,什么样古怪的案例,她都看得很认真,还详细地做了笔记,清秀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写在了空白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书,正看得很投入的时候,灯忽然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的瞬间,他听见从自己背后的书架后面传来愤愤的骂娘声,声音虽然不大,却把他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直以为这个隐秘的角落一般人是不会来的,所以他才每天安心地在这里看书,可是,难道还有人在这里?还是学校的又一怪谈?图书馆的幽灵?以前没听说过啊? 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亮,他站了起来,决定要去看个清楚,就在他转过书架的同时,一个人影也从后面冲了过来,气呼呼的样子:“真他XX的活见鬼了!好好地停什么电!”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相撞了,幸亏雷天宇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才没有让他狼狈地摔倒,但是显然他吓得够呛,声音都变了:“你是谁?你是人吗?” 雷天宇哭笑不得,真是的,人吓人,吓死人,他还问自己是不是人,自己刚才还以为他是幽灵呢。 “我是人。”他没好气地说,放开了抓在手里细瘦的胳膊,“如果你希望碰见什么的话,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人啊,那就好。” “学法律的应该知道,人才是最可怕的呢,那么多罪行,全都是人做下来的。“雷天宇拿起桌上的本子嘀咕着。 “喂,老兄,你这可是很悲观的想法,我才不认为这样呢。”男孩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幅大大的黑框眼镜,他习惯地用手推了一下眼镜架子,“比如说……” “好了!”雷天宇没办法地回身看他,“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不离开的话,悲观的就是你了,图书馆马上就要关门了,还是你决定在这里留宿?” “开什么玩笑!”男孩像被踩着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我才不像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虽然说我不怕鬼,但是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了,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走!我马上走。” 他跳回去收拾摊了一桌子的东西,一边还焦急地叫着他:“哎!你别先走,等等我啊。” 雷天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过去帮他。 等出了图书馆的大门,才发现整个学校都是漆黑一片,看样子是城市的线路问题,一时半会好不了了,雷天宇耸耸肩,“没办法,今天晚上又泡汤了。” “是啊,”身边的人应声说,“我本来想把那本无罪论原版读完的,只好等到明天了。” 他的话吸引了雷天宇的注意,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他,普普通通的学生,只是在眼镜后面,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干吗?我脸上有花吗?”男孩不满地问,“你这样看人很失礼啊,雷副会长大人。” “你认识我?”雷天宇惊讶地问。 男孩发出一声嗤笑:“在这个学校里不认识你的人有吗?你可是明星呢,所以我很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一个人躲到图书馆里来,不是应该有大把的学姐学妹等着你约会吗?” 雷天宇困惑地笑了:“应该是这样吗?呵呵……我不知道,不过学生的任务还是学习不是吗?” “咦?你说话的口气和教导主任一样。”男孩用决称不上是善意的口吻说,“难怪嘛,都说着学生时代的表现会影响到人的一生,我看,你就是个头上戴着‘未来校长’或者‘未来院长’光环的人。” “那你是什么人呢?”雷天宇很有趣地问。 “我?我是一个等着混到毕业,然后混个工作,混一辈子的混混。”他煞有其事地说。“和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不同,我注定是个普通的人。” “混混需要看那种书吗?”雷天宇指指他手里捧着的一大捧原版书,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出一个名字:“徐枫晓同学?” 男孩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一看见他的时候还要紧张,“你?你认识我?” “果然是你,”雷天宇失笑,“太容易被套出话来了,这样上了法庭是不行的哦。” 徐枫晓惊疑不定地向他接近了一点,眼镜后面的光彩在陡然闪亮之后又迅速地消失了,“你是怎么知道……不,猜到的?” “所谓猜,就是心血来潮嘛,”雷天宇故意逗着他,“我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你才有鬼。”徐枫晓冷哼着。 “好了,我告诉你,因为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但是一直没有见到过你的人,都是在借书卡上看见的,那本无罪论原版我早就想借了,但是你抢了先,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就是这样。” 徐枫晓目光闪烁,不知他在想什么,终于,他冷冷地说了句:“就这样?真没劲,和你这样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在一起,日子久了连脑袋也会坏掉的,我还是去小店买蜡烛看书吧。” 雷天宇忽然起了很想和他继续谈谈的念头,一方面也实在是不想回宿舍,万一有个不死心的女孩埋伏在路上他就死定了,他很奇怪自己居然情愿和徐枫晓呆在一起也不愿意去见女孩子。 “别走啊,这时候哪里还有卖蜡烛的,”他一把拉住徐枫晓,“反正今天谁也看不了书了,不如去吃点东西吧?外面的街上和这里不是一条线,大概还有电呢。” 徐枫晓怀疑地看着他,又看看拉着他胳膊的手,怀疑地问:“你请客?” 知道他想去了,雷天宇不知怎么竟然有很兴奋的感觉,他爽快地说:“那当然了!走吧!” ********** “我不吃这个。”徐枫晓板着脸说。 雷天宇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老板,压低声音说:“拜托,你都说了快半个小时了,这里这么多东西,难道就没有一样你喜欢吃的?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我就是不爱吃嘛,”徐枫晓低着头,用方便筷戳着刚送上来的包子。 “喂喂,不吃也别浪费,我还想吃呢。你快把包子戳成蜂窝煤了。”雷天宇赶紧从他手里抢过包子来又转头看着挂在外面的菜单,“要不,你点炒菜吧?我这可是破财了哦。” 对于他这样的学生来说,只有在外面和女朋友吃饭才舍得花钱吧?平时宿舍的聚餐,还是朋友们的聚会,都是在这样的大排挡上炒两个菜完事。 “炒菜?有什么好吃的?” “青椒肉丝?” “我不吃辣椒的,柿子椒也不吃。” “鱼香肉丝?” “说了我不能吃辣的嘛。” “四喜丸子?” “太油。” “糖醋排骨?” “太甜。” 雷天宇忍不住了:“我的天,你还真是挑啊,现在住校的男生哪一个不是看见肥肉跟看见亲妈似的,你是不是从来不吃食堂啊?” “那不一样。”徐枫晓眼睛里含着狡猾的神色,“那是吃饭是为了生存,现在既然是你请客,我当然要点好吃的享受一下。” “好好好。”雷天宇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里含了多少宠溺,“我的小祖宗,请你吃饭就和求你一样,你想吃什么,自己看吧。” “不——要!”徐枫晓拉长了声音说。 雷天宇微笑着叹气:“你呀……真是叫人没办法。” 他们又开始了刚才的问答游戏,一直到把所有的东西都点光了,徐枫晓用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可是,我觉得你面前的那个粉丝很好吃的样子。” “粉丝?哎呀,一开始我不就问你吃不吃吗?这个都凉了,给我吃就好,我再叫一份热的来给你。”雷天宇刚要抬手就被徐枫晓按住了:“你叫来热的我也不吃,我就觉得你这一份好。” 在昏黄的灯光下,雷天宇第一次看清了徐枫晓的脸,白皙的皮肤,隐藏在眼镜后面,女孩子一样浓密的长睫毛,挺直的小鼻子,还有……红润娇嫩的双唇,像是赌气又像是撒娇的表情,他忽然觉得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好,这碗给你,”他把面前已经凉了,而且他吃过几口的鸭血粉丝推到徐枫晓面前,看着他拿起筷子,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禁怀疑,真的有那么好吃吗?还是这小鬼刚才只是在耍着自己玩? ********** 雷天宇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一到晚上就身不由己地夹着书往图书馆跑,去了也不能好好看书,老是竖着耳朵在听着动静,有好几次还忍不住去徐枫晓的座位上看,但是,一星期过去了,始终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其实,找他再容易不过了,那天他们吃完饭之后,雷天宇坚持要送徐枫晓回宿舍,还被他取笑了一通:“平时送女孩子送惯了?我可不是女生,没有那么娇弱的。”但是雷天宇发了犟劲,死活非送他不可,一直把他送到了宿舍楼门前,看着他进去才放心离开。天知道他一看见徐枫晓那瘦小的身影在夜风中孤零零地走回宿舍楼,就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不是一再提醒自己要谨慎,他恨不得要当场脱下衣服来披在徐枫晓身上才好。 在那样平淡呆板的面具下,藏着的是怎样一个活泼佻皮的精灵啊,他真想一把抓住这个复杂的混合体,再也不放开。 熬煎了几天,他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在一个黄昏站到那栋宿舍楼下面等着。 正是吃饭的时间,学校的大喇叭放着流行歌曲,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涌出来,敲打着饭盆往食堂奔去,都是二十岁上下正在发育的小伙子们,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吃饭更重要呢?操场上还有一些恋着不肯离去的男生在运动,跑步的跑步,踢球的踢球,有的还故意卖弄地在器材上作着有难度的动作,场边聚集着一群群的女生,尖叫和欢呼声交替地响起。 雷天宇这么等在男生宿舍楼下面,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加上路过的人十个倒有七个认识他,不停地打招呼,他只好转了个身,面朝着操场,装作是在看热闹的样子,却在暗中窥探着过往的男生。 没有徐枫晓,他不下来吃饭吗?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是不是那天晚上吃坏了肚子?还是生病了?雷天宇越想越急,看看吃饭的人大多都回来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他不自觉地向上看去,搜索着每一扇外面挂满衣物的窗子。 忽然,他的眼神定住了,三楼朝西的一扇窗子里,露出的正是徐枫晓的脸!他趴在窗台上,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来,正看着他这个方向!不会错的!是他! 雷天宇激动的差点高声喊了出来,他勉强抑制住自己乱跳的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枫晓,他还是那个样子,大大的黑框眼镜挂在鼻子上,把他秀气的脸几乎挡住了一半,皮肤更白皙了,几缕黑发温顺地垂下来挡在额头上,黄昏的斜阳柔柔地照在他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看见了雷天宇已经发现了他,在短短的一瞬间,他似乎瑟缩了一下,大概是想退回去,但是很快就勇敢地挺直了身体,反而若无其事地对雷天宇笑了一笑。 太阳迅速西沉,只有血一样的晚霞挂在天上,天越发暗了,连操场上的人们都慢慢地散去,路灯闪了几下,亮了,正照在雷天宇身上。他浑然不觉自己成为了多么明显的目标,依然仰着头,向上看着徐枫晓,微笑着。 学生们开始涌向教室上晚自习,徐枫晓看了看四周,对着下面作出一个口型:找我? 雷天宇微笑着使劲点点头,也无声地问:图书馆? 徐枫晓点点头,身子缩了回去,雷天宇兴奋地转过身去,吹着口哨,几乎是跑着到了图书馆,心还在怦怦乱跳,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珍爱的宝贝,迫不及待地要欣赏一样。 没有等多长时间,徐枫晓来了,没有带书,还穿着一件有点大的灰色外套,雷天宇迎上去:“徐枫晓!我……” 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嗓子眼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愣愣地看着对方,徐枫晓用那双黑框眼镜下清澈美丽的眸子看着他,忽然笑了。 突然绽放的笑容震慑了雷天宇的心,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没有确定,但是已经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点,那就是:面前的这个徐枫晓,这个清秀俏皮的男孩,将会成为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 早上六点半,雷天宇醒了,他起身洗漱过后,开始准备早饭,等一切就绪,正好是七点整,分秒不差。 解下围裙,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另一间卧室,徐枫晓还好梦正酣,拥着雪白的薄被,一条手臂完全地露在外面,呼吸均匀沉稳,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阴影。 雷天宇爱怜地坐到床边,低头看着爱人沉睡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醒他,看了一眼表,已经过了五分钟,没办法只好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起床了,晓晓。” “嗯……”徐枫晓拖着鼻音不依地翻了个身,翻入他的怀中,雷天宇苦笑着抱住他,又凑到耳边说:“时间到了,晓晓,乖啊,你得上班去了,快起来吃早饭……” “我不吃早饭……让我多睡一会儿……”徐枫晓在他的怀里磨蹭着,始终没睁开眼睛。 “不行!”雷天宇坚决地说,“起来吃早饭,你的胃本来就不好,空着肚子上班怎么行,快起来了,起来了,你今天早上不是还要和委托人谈话吗?” “谁稀罕他们。”徐枫晓揉着眼睛,终于坐了起来,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真没有事的人,花不起这个钱请我,花得起钱的,多少总有点事……我烦死了,要是找个有钱的男人,包着我该有多好,再也不用上班了。” 他睡眼朦胧地走向浴室,雷天宇微笑着摇头,整理好他的床铺,出去换衣服了。 七点一刻的时候,两人都坐在餐桌前,徐枫晓一边看着报纸一便匆匆地把早餐往肚子里塞,还没忘记埋怨:“又是稀饭,我最讨厌喝稀饭了,一点都不方便,还得等凉了才能喝……都不能抓起来带着路上吃,下次给我做三明治嘛。” “那样不好消化,稀粥是最养胃的了,油腻腻的三明治有什么吃头,”雷天宇毫不让步地说:“你本来就三餐不定时,就这么一顿早饭还想对付过去?” 徐枫晓翻了个白眼:“该说你什么呢?堂堂的雷检察官,比一个老太婆还啰嗦!要是给你的同事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啊,保证眼珠子会掉了一地。” 雷天宇一口吃掉最后的一个包子:“是吗?要是你的同事看见昨晚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枫晓已经绯红着脸用筷子敲在他的手上:“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雷天宇知道爱人的羞涩,一笑起身,“也该去上班了,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回来的时候正好买菜。” 徐枫晓把饭碗放下,埋怨着:“你一个大男人,天天逛超市,也不嫌烦,我早说请个保姆不就得了,省事又方便,你又不愿意。” 雷天宇扬起眉毛:“晓晓,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谈过了吗?如果有一个外人介入我们的生活的话,会有很多麻烦,毕竟我们的关系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你知道,我无所谓,但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知道啦!”徐枫晓拉长着声音说,“世纪初的大情人!你自己想多干活也没有人拦你。”他匆匆忙忙地套上西服外套,拿着公文包,出门前在雷天宇脸上吻了一下:“晚上见。” “好。”雷天宇微笑着看着他出门去,再等了十分钟,他才也走了出去,为了避免被人撞见,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起行动的,虽然徐枫晓很任性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但是雷天宇一直很注意。 他不想伤害徐枫晓,那水晶一般透明清澈的人儿,任何可能出现的差错,他都会及时纠正,绝不会让一丝丝的危险因素存在。 坐地铁到了单位的门口,正好遇见江雁离神采飞扬地从出租车里下来,扬手冲他打个招呼,雷天宇苦笑着看着她手里的粢饭包油条:“江大小姐,你不觉得你的早饭和你这个人不太配衬吗?” “配衬这玩意是给别人看的吧?只要我自己舒服就好,这家的粢饭味道很好,要不要尝尝看?”江雁离剥开塑料袋,津津有味地边走边吃。 雷天宇和她肩并着肩,看上去就是一对典型的金童玉女,但是两个人从上学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注定成为好朋友,或是知己,可是要谈到爱情,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当他遇见徐枫晓的时候,才知道这一点点的感觉是什么。 “昨天怎么样?”江雁离的红唇在吞下粢饭的时候,还有精神追究他。 “什么怎么样?” “别跟我装傻了,你的小情人啊,说,他是怎么才原谅你的?是你下了跪还是发誓下次决不了?”江雁离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的,聪明的女孩子,直觉准确的惊人。 “别把晓晓说得和SM女王一样,公是公,私是私,他知道的,昨天也只是闹了点脾气,哄哄就好了。”雷天宇头疼地说,“你们俩啊,见面就是唇剑舌枪,不能互相退让一步吗?你好歹也是他学姐啊。” “说得好啊,我是他学姐,可是他对我的态度像是对学姐吗?上次看见我打的上班,这小子居然说,江学姐你难得被人包了,也不要辆私家车,打的多麻烦啊,靠!我长着一张被人包了的脸吗?” 都说女人爱记仇,果然不假,身为女人的江雁离碰见了任性的徐枫晓,就是冤家路窄,每一次非吵到雷天宇出来收拾残局不可,说他们关系不好,却又未必,江雁离是唯一一个可以出入他们家的人,而且每次来都会做上一顿丰盛的大餐,徐枫晓吃起饭来的时候,对她是没有意见的。 “晓晓也不是故意的……”雷天宇温和地为爱人辩解。 “当然不是,他有这个胆子吗?”江雁离‘宽容’地说,“和我作对?哼,早把他撕成一百片了。” “周末到家里来玩吧?”雷天宇提出邀请,“听说周末有个什么活动,要放焰火,我那里的视野好,可以看得清楚一点。” “也好,最近手上没有什么大案子,可以轻松一下了。”江雁离准准地把手里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找出纸巾来擦嘴,“要我带什么过去喂你的小猫?” 雷天宇失笑,她还说得真贴切呢,爱闹别扭的晓晓就像是一只骄傲的猫一样。 “看你的本事啰,材料我去买,你就负责做好了,我来打下手。” 江雁离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口气说:“当年的同学们一定愿意花大价钱知道,你是怎样由一个钻石王老五变成一个居家好先生的。” 第三章 徐枫晓是一个谜,虽然表面上仿佛一看就透,可是你专心地看下去,会发现本来以为是清浅的溪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水潭,你所看见的,只不过是天空的倒影。 雷天宇已经和他交往一个月了,像要好的哥们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上图书馆,一起下课,周末一起去逛街,却连他的任何私人情况都没有弄清楚,他家住在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一概不知道,他也曾试着问起过,可是徐枫晓转移话题的本事实在高明,基本两句话就把问题岔开了。 天生做律师的料子啊,雷天宇不禁感叹着。 他坐在学生处的办公室里,关上了电脑档案,在好奇心指示下,他过来翻徐枫晓的档案,上面的内容把他吓了一跳,说不出的简单,本市人,父,已故,母,已故,家人,无。 他的晓晓,是一只流浪的野猫吗? 奖学金和他无缘,他也没有申请助学金,学费和生活费是从哪里来的?他一定过得很清苦,衣服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件,雷天宇去过他的宿舍,除了学校发的生活用品,他都没有什么自己带来的东西了,吃饭的时候也是,总是二两饭加一个素菜,雷天宇看得心疼不已,总是自掏腰包请他吃饭,可是徐枫晓并不领情,每次请客的时候总是要挑三拣四,直到雷天宇彻底投降才恩赐性地尝上一两口,算是给他面子。 是骄傲?还是自卑?可是从脸上绝对看不出来,他始终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对着他笑眯眯的,连闹小脾气都是那么可爱。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哪?”学生会组织部的江雁离来送不知什么材料,看见他坐在里面发呆,叫了他一声。 “没什么!”雷天宇含糊地说,“我在查一个同学的材料。” “喝!你这属于非法刺探吧?”江雁离故意严肃地说。 “那你呢?你这属于恐吓吧?”雷天宇微笑着说。 “在我没有提出不正当条件之前,不能算。”江雁离瞄了一眼电脑上的名字,“徐枫晓,是他啊!” 她的口气引起了雷天宇的注意,江雁离和他不一样,是个一头扎在书堆里的学习狂,在她的生活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这一点倒是和徐枫晓很像。 “你认识他?”雷天宇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你这属于非法诱供哦,我不认识他,没听说徐枫晓还有朋友,不过,我知道他,是个小小的怪人。” 谁说他没有朋友?雷天宇有些生气了,谁说他的晓晓是个怪人?他明明是那么俏皮可爱活泼的男孩子! 但是他是决不会对女生发火的,所以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不但没有朋友,而且生活死板,他唯一的消遣和乐趣就是读书,我借过的每本书上都基本有他的名字,他很聪明,将来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律师。” 听见别人夸自己的朋友总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尤其对方还是向来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江雁离,雷天宇心里甜甜的,比她夸了自己还要高兴,但是他故意地唱着反调,“优秀的律师?不见得吧,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虫也不一定就能成为很好的实用人才。” “书虫?”江雁离嗤之以鼻,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敲击了几下,调出徐枫晓的成绩单,指给他看,一片很均匀的八十几分,偶尔有一两门上了九十。 雷天宇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很爱读书,可是徐枫晓的成绩并不是太好,可能是由于学习方法的问题,下次见面,要辅导辅导他。 “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不怎么样。优选是没指望了。” “一看就知道不适合去搞刑侦。”江雁离口气很大地说,“要从微小的细节去发现问题啊,同学。” 雷天宇举手投降:“好,那么大侦探,你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第一,徐枫晓的学习非常好。” 八十几分吗? “他每次考试的成绩都在八十三分到八十六分之间,偶尔会有几门例外,不知道是他顾布疑阵还是真的失手了,我相信他是故意的,他在做考卷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考多少分。这一点,我是自叹不如,每次的成绩,都和我想象的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差距。”江雁离遗憾地说。 真的吗?雷天宇将信将疑,可是凭他对徐枫晓的了解,的确不是应该只考这点分数的水平。 “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或者是原因是什么呢?这就是第二了。”江雁离深思熟虑地说,“他是为了什么呢?一般来说,学生在学校里就是为了成绩而奋斗,可以有人不学习,只求及格,可以有人拼命学,为了有个好成绩,将来找工作方便,就是不会有人拼命学,然后故意考得低低的。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不想引人注意。” “为什么?” “这只好去问徐枫晓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还有,他考成这个样子,可见将来找工作的时候一定会遇到麻烦,本市稍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都不会要他的,那么,他要么去外地,要么……就是有人已经为他安排好了。 去外地!?雷天宇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虽然还不清楚,他对于徐枫晓的感情是怎样的,但是他知道,他不想和徐枫晓分开,他想永远看着他在身边,撒娇,闹脾气,看见自己没辙了又会调皮地笑……如果他去了外地,那么就是说,晓晓要离开他了? “徐枫晓?啊,你说我们班那个书呆子!他啊,家境不好,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吃饭的时候也常常避着我们……是啊,我们也想关心同学,可是他根本就不给我们机会啊,他也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学习,可惜,成绩还是一般……” “我们寝室的徐枫晓?哎呀,怎么说呢?没什么印象,他每天只有快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动作也轻轻的,说话也轻轻的,就像没这个人一样!” “你说我上铺的徐枫晓吗?他可是个大虾级别的人物!知道吗?人家的衣服全都是名牌!你见过有穿鳄鱼T恤当睡衣的吗?就是他!……什么?假货?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上课的时候很安静……自己记笔记……” “我可悄悄告诉你,徐枫晓是个有来头的人!不相信?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从一辆轿车里下来!是私家车的牌哦!” “那个从来不肯理人的家伙?算了吧,还发展他干什么?没心没肝的冷血动物,好心好意地邀请他参加生日聚餐,就像要他的命一样,真是的,知道他穷,告诉他不用他出钱的!” “他才不穷哩!他有个很有钱很漂亮的女朋友!那天我和老乡出去逛街,在一家餐厅外面看见了他们,那个餐厅是我想都没敢想进去的那种地方呢!那个女孩温柔地一脸笑,还给他不停地夹菜呢,比他小吧?女孩子的年龄我看不出来……” …… 雷天宇疲惫不堪地皱着眉头,在江雁离的帮助下,以学校团支部的名义,很容易地对徐枫晓进行了粗浅的调查,可是,就连这几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他的晓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怎么?这就累了?”江雁离一边手不释卷地看书一边挖苦他,“将来你怎么当律师取证?还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不知道还有一个月就要期中考试了吗?” “反正你都是第一,考试只是名义而已吧。”雷天宇把手里的书合上,“多谢你帮忙。” “真想谢我的话,就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吧?”江雁离抬起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费了半天的力气,去调查一个同学,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理由?”雷天宇重复了一遍,笑了:“好奇,可以吗?” “这算什么理由!我看啊,你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才对。”江雁离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要不是你调查的是个男生,我还以为你爱上他了哪。” “别瞎说!”雷天宇神态自如,“幸好他是个男的,万一是女同学的话,可等于毁人清白啊。” 江雁离斜飞了他一眼,笑了,竟然是说不出的妩媚可爱:“要我相信你?太阳都不会出来了。” 对于冷面美人难得的嫣然一笑,雷天宇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自己也不觉得暗暗吃惊,为什么只要看见徐枫晓哪怕只是浅浅的一个微笑,自己的心里就会有说不出的欢喜呢? 答案只有一个啊,他,就象江雁离说的一样,爱上了徐枫晓,爱上了那个带面具保护自己,却只在他面前显露真面目的男生。 浑身的力气仿佛全都被抽光了似的,他只能控制着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倒下去,姑且不说校方,社会,自己的家庭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晓晓他……能接受吗?他能接受一个男生的爱吗?不是有人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 又到了晚饭时间了,在校的大学生,早就急不可耐地从各个方向冲向食堂,形成浩浩荡荡的一条洪流,发生再大的事情,饭也是不能不吃的,雷天宇振作起精神,拿了饭盆挤进人群,终于抢到了最后的包子和茶叶蛋,捧着站在食堂的入口处,等徐枫晓。 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徐枫晓早就来了,乖乖地站在这里等他打饭出来,在别的认识的人面前,他象收起了爪子的小老虎一样,恢复到那个老实过头,甚至有些呆板的普通学生,只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任性的本色。 等到大部分学生吃完敲着饭盆闲散地走出食堂,三三两两地去教室图书馆学习或者去校园谈情说爱,太阳也快落山的时候,拐弯处才出现了徐枫晓匆匆忙忙的身影,看见雷天宇之后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来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说:“有点事,来晚了。” “包子都凉了。先喝点稀饭吧。”雷天宇微笑着找张就近的桌子坐下,把一份推到他面前。 徐枫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地坐下,埋头唏里呼噜地开始喝还是温热的稀饭,雷天宇心不在焉地替他剥着茶叶蛋的壳,剥好了,放进碗里,蛋上沾染的卤汁在雪白的稀饭里散开了,形成一团小小的茶晕。 “今天是肉馅的包子啊?”徐枫晓看了一眼饭盆里的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嘛。” 很想说声谁叫你来这么晚,但是雷天宇此刻根本没有心思,他默然地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是不好吃了,你别吃,晚上饿了我们出去喝馄炖去。” “好啊,”徐枫晓欣然说,“你请客?” 这早已经成惯例了,雷天宇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地笑了笑:“当然我请客。” 徐枫晓满意地一笑,低头继续喝他的稀饭。 雷天宇看着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揽进怀里,想大声问他,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故事?然后再告诉他,不管他是谁,自己都要好好地,认真地,爱他一辈子…… 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咬着包子,食不知味地往下吞咽着。 再等等,他对自己说,再给枫晓一点时间。 也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 时间流逝,很快这一年就要过去,马上就是圣诞节和元旦了,在高校里节日的气氛尤其浓郁,传达室的贺卡多得几乎要用麻袋来装,学生会也忙得人仰马翻。 “今年的新年活动是什么提案?”雷天宇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了,中午一点钟还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宣传部长怎么说?” “还能是什么?舞会呗。”江雁离漫不经心地把资料放在他桌上,“喏,这些是要马上批阅的,下午之前要发下去。” “知道了,光是舞会吗?”雷天宇有些冒火的说,“年年都是,就没有一点新花样吗?这些我来批阅不太好吧?会长呢?” “他?明年就要下去实习了,现在正是找门路的好时间。你还上哪里找他去,算了,别这么官本位主义了,对付着赶快给我意见!下午就要了!” “好好好,别催了,你先吃饭去吧。”雷天宇叹口气。 “那你呢?”江雁离走到门口又回来,“你那个……老同学的弟弟没有说给你带饭?” 雷天宇一开始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看见红唇边一抹促狭的笑容才不由失笑,“你说枫晓?我早就告诉过他这几天会忙,让他自己吃饭,不用管我了。” 两个男生固定地每天在一起吃饭上自习在校园里的确是一件蛮奇怪的事,何况他和徐枫晓既不同班也不同宿舍,所以每当有人好奇地问起,雷天宇一律简单地回答:“这是我老同学的弟弟,托我照顾的。”如此以来,倒真的没有多少人怀疑了,在大学里老同学同乡互相照顾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除了有好事之徒还私下打听过那个‘老同学’是不是位美女之外,果真杜绝了一切流言蜚语。 “噢……原来是这样,”江雁离拉长着声音说,“原来是你这个大情圣心疼人,我还以为他薄情到这个地步,看着你饿死也不管呢。” 对于江雁离每次对他们的关系若有若无地旁敲侧击,雷天宇早就练就了厚脸皮和太极拳的功夫,一笑说:“你还不快去?等会儿食堂连锅底都没了。” “这个时间去早就什么没有了,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为了工作加班,我打电话要盒饭好了,下午找人报销,你要鸡腿的还是排骨的?”江雁离俯在墙上的号码表上仔细地寻找着不知是谁手写在上面的盒饭号码。 雷天宇刚想坚持,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他无可奈何地咽了口唾沫:“我要鸡腿的,还有,算我请客吧,别报公帐了。” “喂!你也太正直了吧?一份盒饭而已,要是会长在,我们每天的盒饭都算正常开销的,想当官,就要学会笼络人心嘛,算啦算啦,我自己付帐,才不要你请。”江雁离说着拨了号码,说了几句之后挂上,重新坐回桌子边。 “我不会让女士掏钱的,你就别客气了。”雷天宇头都不抬地说,“这个问题就此打住,你对新年活动还有什么别的建议?” “还能有什么建议?团结进步,严肃活泼?宣传部那帮人也够不容易的了,我们是政法学院耶,又不是艺术学院,难道他们能建议和市法院检察院来个新年联欢会?或者是到第一监狱去开展什么春风化雨行动?先说好,要是这样我宁可泡病假在宿舍呆着。” 雷天宇想了想,她说的的确有道理,现在大家都一团热火地呼朋唤友,最起码也有几个老乡,不是舞会这样可以一勺烩的活动,吃力不说,也得不到什么好效果。 “那就先这样吧,我再去征求一下会长的意见。” “说了他正忙,不要去打扰他算啦,一个好的实习单位等于是一半的未来工作机会,会长大人成绩算不上拔尖,为了进中院正努力向上爬呢,听说他还双管齐下,顺便追着市公安局长的千金,这么点小事,你就决定了吧,省了大家的时间。” 雷天宇微微一笑:“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进学生会的啊。” 江雁离耸耸肩:“革命的蛀虫混进人民组织当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噢,哪能这么容易就被你套出来,啊!盒饭送来了,还真是快啊。” 到最后雷天宇还是坚持一个人付的钱,气得江雁离直骂他歧视女性,大男子沙文主义。 ********** 舞会时间订在十二月最后一个周末,二十六号,大学的舞会,布置起来十分简单,腾出体育馆,找些志愿者帮忙,挂上镭射灯彩带花球,摆好音响就算完事,启事早已经贴出去了,到时候莅临现场讲话的学校领导也已经打好招呼,所以,当天下午,雷天宇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做了。 他先去徐枫晓的宿舍找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地在一起了,最多也只是匆忙地吃顿饭就分手,雷天宇心里惦记着他,一分钟也不耽搁地想见他。 到了宿舍,他的室友看见雷天宇倒没有很惊讶,一天过来三趟,不熟都熟了,只是告诉他徐枫晓不在,吃过中饭就没看见他。 也许是到教室看书了,过完节就是考试,徐枫晓对读书的认真程度可是无人能及的,雷天宇想着,跑到教学楼转了一圈,每个教室都看过了,没有他的人影。 那么,就是在图书馆了?雷天宇一口气跑到图书馆,门关着,他才想起来,周末下午,图书馆是不开门的。 几乎把偌大的校园都跑了个遍,还是找不到徐枫晓,雷天宇有些奇怪了,枫晓会去哪里呢?平时根本看不见他和除自己之外的人交往,更看不见他有什么别的爱好,这个时候,他能在哪里? 他一个人走着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到校园角落,和教工宿舍区相连的地方,不是上下班时间,这里基本没有人来往,静悄悄的,隔花的铁栏杆上,不知什么地方飞来一只彩色羽毛的鸟,正在梳理着羽毛。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刚要转身离开,由远而近的汽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一辆小巧新颖的火鸟拐进宿舍区的小路,在门前停了下来。 雷天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车的前门打开,走下来的竟然是徐枫晓!他关上车门,车窗却又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美艳的俏脸,黑色的长发水般披泻在手臂上,露出一侧粉雕般的耳朵,妩媚的大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枫晓,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在一片寂静中也可以大致听见:“下次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再说吧,我要考试。”徐枫晓的声音平淡得很,象是这样的美女相邀是件很平常的事。 “考完了给我打电话?”美女不依不饶地要求一个确定的回答。 “嗯。”徐枫晓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一定要打噢?一定噢?”美女继续要求着。 “我知道啦。”徐枫晓的声音有几分不耐烦。 美女象是满意了,冲他飞了个吻,把车子发动了向前开去,透过车窗还不停的挥着手,徐枫晓也多少敷衍地挥了两下。到车子驶出小区,彻底看不见了,才回身走向小门。 他刚一走到校园里,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雷天宇。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遥远的街上传过来隐隐约约的汽车人声,过了许久,那只梳理羽毛的鸟儿终于扑棱一声飞走了。 雷天宇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和平时一样沉稳的语调,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今晚上有个新年舞会,你来吧?” 徐枫晓的脸和刚才一样一脸漠然,面对雷天宇也象戴上了一个面具,以前的活泼任性俏皮都消失无踪:“舞会?那么无聊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 说着他迈步从雷天宇身边走过:“就这个?没别的事我走了。” 他经过雷天宇身边的一霎那,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雷天宇有一种冲动,想一把拉住他,问个清楚那个车里的女人到底是谁,他们什么关系?关于他的那些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还有……枫晓,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他本来已经伸出去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徐枫晓远去的背影发呆,在十二月的寒风里,穿得那么单薄,明明还在发抖,却依然骄傲地挺直脊梁独自前行的他。 “枫晓!”他忍不住叫出声音来。 徐枫晓停下了,没有回头,用很淡然的声音说:“有事儿?” “我喜欢你。” 说出来吧!不管会得到怎样的回应,是嘲笑,讽刺,谩骂,还是根本得不到回应,还是说出来吧! 不然,他真的会疯掉了! 徐枫晓的肩头耸了两下:“请便。” “我是真心的!”雷天宇大声地说,“我已经明白了,这种感情是什么,我爱你,就是这样!” 徐枫晓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看着很远地方的一棵树,慢慢地说:“我知道……你调查过我……” “那不是……我……那……”雷天宇第一次感到词语的贫乏无力,他慌乱地想找些话来为自己辩解,但是却发现根本是理屈词穷。 “我也一直在等着,你来问我的一天……可是,你从来没问过我,哪怕是一个字……”徐枫晓轻声地说,“就在刚才,我走过你身边的时候,这么想,如果你拉住我,在这个时候问我,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毫无保留,如果你不……我就永远,不会告诉你。” 他慢慢转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雷天宇:“你已经没有机会了,雷天宇。” 难堪的空气弥漫在两人之间,徐枫晓自嘲地笑了一下:“谢谢你,对我这样的人付出了这么多,我没有办法回报你,只能说声,对不起。” “枫晓!”雷天宇终于找回了自己说话的能力,焦急地说,“我不问你是因为我不在乎那些,你是穷也好,是富也好,干过什么,都不重要!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徐枫晓!不是那些社会背景之类的东西!你明白吗?”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拉过徐枫晓让他面对着自己:“那些事,你不想说,可以永远不说,我也不想知道,你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干过什么……我统统可以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的心,是不是……也爱我?” 徐枫晓下意识地抬起清澈如小鹿般的眸子,正正地看进了他燃烧着火焰一般的瞳孔里,那样炽热的目光让他一阵慌乱,躲了开去,脸红了。 看着娇嫩的红晕逐渐散开在他白皙的脸上,雷天宇禁不住有些意乱情迷,他急忙后退一步给自己喘息的空间,低声地说:“抱歉,忽然之间说了这么多……” “你这个人,真霸道呢。”徐枫晓看来是恢复了,嘴巴开始不饶人,“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如果我今天不答应你呢?是不是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当然不是!”雷天宇斩钉截铁地说,“除非你提出来,否则,我会一直象从前那样,是你永远的朋友!我……我……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么不伦不类,简直是死缠烂打的无赖,可是话已经出了口,又收不回来,只好讪讪地低下了头,盯着脚下的水泥路面。 看见他这样子,徐枫晓的心情似乎大好,一边后退着离开一边说:“嗯……这么重要的事,我要考虑一下……今天晚上不是有舞会吗?如果我去,就表明我答应了,如果我不去,那什么意思,你也清楚,不是吗?” 说着,他笑着,转过身,飞快地跑开了。 剩下雷天宇站在原地,困惑地挠挠头,唉声叹气着离开,可以想象,今天一直到晚上,难得的轻闲时光却会变得不太好过了。 第四章 周末晚上,徐枫晓又是很晚才回家,事先他已经打过电话给雷天宇说今晚有个应酬,不用等他吃晚饭了,雷天宇简单地吃了一点之后,洗过澡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回来。 差不多到了十一点,徐枫晓才回来,一进房间就往宽大的欧式布艺沙发上一倒,把手中的公文包随手一扔:“累死了!” “怎么了?”雷天宇赶快趋前探视,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一股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晓晓你又喝酒了?不是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胃不好就不要喝。” “呃……不能不喝啊……都敬到脸上来了……”徐枫晓十分不情愿地被他抱着坐起来脱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还市十大杰出青年哪,简直就是市井流氓一个,也不知道那么多钱哪里挣来的。一千八一瓶的XO,开了八瓶……” 雷天宇脱下他的外衣,解开领带让他好过一点,一边弯下腰去脱他的鞋,温和地说,“下次少喝一点意思意思就行了,来,躺好,我去给你倒杯茶解酒。” “嗯——不要!”徐枫晓任性地抓住他的衣服,醉眼朦胧地说,“我好难受……那混蛋还叫了小姐……差点熏死我……” “好好好……我在这里陪你,哪里难受?”雷天宇嘴里不停地安慰着,把爱人抱在怀里,小心地揉着他的太阳穴,徐枫晓舒服地哼了一声,更深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迷糊着呻吟:“不用,你抱着我就好……” 雷天宇微笑着叹口气,在他酡红的脸上吻了一下:“我求之不得哪,晓晓。” 徐枫晓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又迷蒙地睁开眼睛,向上看着雷天宇,因为酒醉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情愫。 “怎么了?想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雷天宇温柔地低头问。 徐枫晓目光闪闪地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细致地描画着他的脸部,轻轻的,象一阵微风徐缓吹过。 “晓晓?”雷天宇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继续抚摸着,过了半天,才低声地开口,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一声叹息:“天宇……我徐枫晓何德何能,神叫我遇见你……” 雷天宇心里一荡,反手抓住了徐枫晓的手,紧紧地抓在怀里,这句话该是我说的啊,晓晓,我雷天宇何德何能,今生能遇见你,爱上你……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距离慢慢拉近,就在雷天宇几乎要吻上徐枫晓带着酒气的红唇时,他忽然眉头一皱,使劲推开了雷天宇,捂着嘴踉踉跄跄冲进卫生间,几乎是马上,传来了哇哇的呕吐声,一股更浓烈的酒气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雷天宇三步两步跑过去开了灯,徐枫晓弯着腰站在马桶边,吐得一塌糊涂,他赶过去一手帮他拍背,一手拧开水龙头倒了杯水给他漱口,忙碌的同时心里大叹可惜,晓晓表面上毒舌一条,实际上却是个十分害羞的情人,平时这种温馨的告白是从来没有过的,今天醉后吐露情话,难得的好气氛却被破坏了,清醒的时候,这种话是打死他都说不出来的吧。 忙乱了一场,徐枫晓总算是吐完了,在雷天宇的帮助下漱洗干净,把吐脏的衣服换下来,脸色苍白地重又倒回沙发上,吐过之后倒好像是感觉好了一点,只是胃里火辣辣地疼,果然还是经不起折腾的。 “来,张嘴,慢慢喝了。”雷天宇把热好的牛奶送到他嘴边,“有点烫,慢点喝。” “不要……”徐枫晓懒懒地睁开眼看了一下送到嘴边的牛奶。天天都喝,早就喝烦了,闻到奶味都想吐,偏偏雷天宇说牛奶是养胃的,坚持要他每天喝一杯没有例外,这个时候胃里还在翻腾,自然更是不想喝。 “多少喝点,嗯?我加了糖,醒酒又护胃,喝一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晓晓,听话,来,张嘴,我喂你。” “说了不要嘛!”徐枫晓发脾气地叫,“烦死人啦!让我睡觉!” 雷天宇知道他的脾气一上来就是无可理喻,也不再劝,自己喝了一口,低下头吻住他的嘴,趁他无力反抗的时候,慢慢地把牛奶哺进他的嘴里,徐枫晓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好像是忽略了喂进嘴里的牛奶,双手绕住雷天宇的后背,回应着他的唇舌交缠。 牛奶都已经喂进去了,剩下的顺着徐枫晓的脸颊流下来,浸湿了衬衫的领子,乳白色半透明的液体更凸现出他肌肤的白皙娇嫩。雷天宇看得心荡神驰,伸手轻柔地替他擦了擦,低声问:“还要不要喝?” 徐枫晓的眼神迷离,缓缓地伸出红色的舌尖舔了舔湿润的双唇,低不可闻地说了一个字:“要……” “真的?”雷天宇无声地叹了口气,晓晓你可真会考验我的耐性啊,他又喝了一口牛奶,刚要凑上去,徐枫晓吃吃地笑了,撒娇地攀住他的手臂:“我不要牛奶……我要你。” 雷天宇差点没把含在嘴里的牛奶喷出来,他急忙转头咽下去,咽得太急还险些呛到,一边咳嗽着一边狼狈地说:“咳,咳咳……晓晓,你是真的醉了。” 徐枫晓怕疼,偏偏身体的愈合能力又差,每一次做雷天宇都得小心翼翼做足了前戏才行动,事后还经常害他起不了床,更别说玩点什么刺激的花样了,所以要他主动说出这么挑逗的话简直是不可能的,现在他倒好,喝醉了就开始玩火,到时候烧起来苦的又是自己。 “我才没有醉……没有……”徐枫晓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趴在他肩上,轻轻地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还是……你不想要?” 他露出平时决不会有的妩媚的笑脸,软绵绵地倒回沙发上,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明天周末喔……”尾声拖得很长,好像一把小小的钩子,一直痒痒地钩到雷天宇的心里最软最柔的部分。 “你呀,就会捉弄我。”雷天宇宠溺地说,扭头深呼吸了几下,勉强抑止住自己的反应,把牛奶放回茶几上,不由分说地抱起徐枫晓就往卧室走,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徐枫晓一直很不合作,不是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就是俯在他肩窝里忽轻忽重地啃咬,最后被雷天宇用被子裹严实了放好的时候才安静下来,带着红丝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乖乖睡觉吧。”雷天宇拍着他的身体安慰他,“还淘气!又喝醉了又要……明天你还想不想起床了,乖,快睡觉。” “你真的不想要啊?”徐枫晓压低了声音诱惑地问。 “想!”雷天宇爽快地承认,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可是啊,我更舍不得让你哭。” 他转身想走,却被徐枫晓隔着被子勉强抓住,含糊不清地说:“别走……陪我……” 雷天宇心里一软,当时还是徐枫晓自己提出来不要共用卧室,要有自己的空间,可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害怕一个人睡觉,都要他陪着等睡着了才走,或者是在他房间里睡着了再让他抱过来,这个只有嘴上硬的可爱情人啊,他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 “好,我马上来,你等一下就好。”他哄着徐枫晓,好不容易让他松开了手,自己走进这边的卫生间,用凉水迅速浇熄自己已经被徐枫晓点燃的欲火,否则的话,他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坚持得住。 ********** 周末,已经是中午了,雷天宇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徐枫晓的卧室,坐到床上,拍拍被子隆起的包:“晓晓,起床了,睡那么多,也不怕骨头疼,晓晓?晓晓……起床了。” “嗯……头好疼喔……”被子动了动,传出徐枫晓不满的声音,“要喝水……” 雷天宇走到窗边把窗帘稍微拉开一点让阳光透进来,整个东海岸灿烂的金色风景顿时毫无保留地显现在眼前:“今天天气不错,快起来吧,我给你拿水去。” 端了水来,徐枫晓勉强坐起来,靠在他怀里,睡眼惺松地喝了几口,哼哼着又要躺下,雷天宇慌忙抱住他:“行了,晓晓,起来吧,别睡了。起来呼吸新鲜空气头就不会这么疼了。” “唉呀……真讨厌!”徐枫晓发脾气地喊着,一头埋进他怀里磨蹭着:“好不容易才能睡个好觉的!让我睡啊!” 雷天宇不安地看看钟:“明天还可以再睡一天嘛,晓晓乖,别睡了,起来吧,等会儿你江学姐来了又要笑话你了。” “什么……”徐枫晓皱起眉头,努力地消化了一阵这句话,忽然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谁?!江学姐要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手忙脚乱地爬过整张大床,一边束着睡袍的带子一边冲进卫生间,马上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雷天宇无可奈何地走过去站在门口:“早就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忘记了吧?” 徐枫晓吐着满口的牙膏沫回头:“我干嘛去记那个女人的事啊!没营养!” “别这么说,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学姐,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你,哎,你干嘛?” 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徐枫晓正在洗脸,闻言脸色一变,气乎乎地舀了一捧水就泼向站在那里的雷天宇,后者猝不及防,正好被泼上。 “我,很,不,高,兴。”徐枫晓吊起眼角,恶狠狠地说,嘭地一声把门狠狠关上。 对于他时常莫名其妙发作的小脾气,雷天宇已经完全习惯了,此刻也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认为是他的下床气又犯了。 门铃正好在这个时候清脆地响了起来,他几步走到门边打开对讲机,果然是江雁离来了,进门时把一个纸盒子递给他,换上舒适的室内拖鞋:“哪,给你们的礼物,喀秋莎西餐厅的特制奶油栗子峰。” “谢谢,坐吧,晓晓还在里面。” 江雁离毫不拘束地坐在阳光最好的南面窗户下的沙发上,笑着说:“我知道,难得周末嘛,你们当然要多花点时间联络感情……我可是很识趣的噢,在外面转了一大圈才过来的,没想到,他还是没起来啊。看来,你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蜜蜜啊。” “学姐你嫉妒了吧?”不知什么时候徐枫晓已经开门出来,短短几分钟,已经完全清醒,漆黑的前发随意搭在额头上,浅灰色的西裤,雪白的衬衫,整个人干干净净,神清气爽。 他走到江雁离对面坐下,嚣张地翘起二郎腿:“真是难得的周末啊,学姐你放弃约会时间跑来拜访,真是让人感动,还是你今天根本就没有约会呢?” 江雁离不悦地眯起了眼:“阴阳怪气,都是雷天宇把你宠坏了,说起来他也真命苦,怎么就遇见了你这么个小魔星,外面倒追他的女孩子可是一把一把的,都排不上队哪。”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正在厨房把甜点装盘的雷天宇一眼。 徐枫晓嘴唇一抿,露出微笑:“过奖过奖,我这个人别无长处,就是看人的眼光还不错……不过学姐你的条件也不差啊,只要你肯点头,还不是大把大把的男人也排着队等着你,所以说,不要那么贪心啊,差不多的就行啦,你说是不是,学姐?”说着还悠闲地端起雷天宇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还有余温的茶水。 江雁离微微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说:“可得睁大眼睛挑呢,万一象天宇这样,只是一时迷糊,贪图你的美色,现在却成了标标准准的家庭煮夫一名,可怜哟,大好前途就这么毁了,传出去,还不知又有多少暗恋他的少女芳心要碎成玻璃碴呢。” 徐枫晓脸色一沉,刚要说话,从厨房里传出雷天宇的声音:“晓晓,不要喝那个茶,我泡得太浓了,我马上端橙汁给你。” 他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好,有那么一点点藏不住的得意,把手上的杯子放下,懒洋洋地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低声说:“有什么办法,他愿意。” 江雁离受不了地翻了一个白眼,正好雷天宇这个时候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先把一杯热茶放在江雁离面前,然后把水晶杯盛着的橙汁放进徐枫晓手里,很自然地顺势坐在他身边,一只手臂放在沙发靠背上,徐枫晓也自然而然地把头靠了上去。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认为已经该习惯了,可是江雁离还是不得不拿起茶杯猛吹一口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雷天宇微笑着看向对面:“在谈什么?怎么我一来都不说话了?” “没有啊,没有啊,我们随便聊聊。”江雁离的目光正好落在茶几下面散放着的一摞汽车广告上,急忙岔开话题:“啊,怎么要买车了吗?自己开业的大律师就是厉害,现在已经步入有房有车阶层了呢,哪象我们小公务员,就算是我们院长吧,要是住在这里,天天开车上班,还不得立刻惊动市纪委成立专案组调查经济来源,天宇,你真享福了。” 她的言下之意那么明显,不要说徐枫晓听了差点跳起来,连雷天宇也有点尴尬了。 “有什么享福的,天宇住在这里,还不是偷偷摸摸的,连朋友都不知道,再说,学姐你也不用羡慕啊,其实很简单的,上次那个……谁来着?是不是个什么房地产公司的周老板?身家过千万,看见你不是惊为天人?据说送的玫瑰花都被法院的门卫拦了,堆了整整一间屋子,只要你点了头,什么房子车子还不是小意思,还是名正言顺的周夫人,到时候就轮到你到我们面前来炫耀了,啊,不对不对,到时候周夫人恐怕就不认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哈!你还知道的真清楚…………”江雁离猛地把杯子放下,娇喝一声,“徐枫晓!看我今天不撕了你这张嘴!” 室内顿时乱作一团,江雁离完全丧失淑女风度要过来茶几这边算帐,雷天宇急忙把徐枫晓护在身后替他告饶兼做挡箭牌,徐枫晓躲在雷天宇背后,手臂缠上他的腰不停闪躲着江雁离的攻击。 过了足有半小时战局才算结束,江雁离余怒未熄地坐回原位,雷天宇把徐枫晓从自己身后拉出来,薄责了两句,把装有甜点的小盘子和银质小勺塞进他手里,也顺便塞住了他的嘴。 类似的戏码每次见面都会有,江雁离也没有精神和时间认真地去追究,看了他们都快六年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和徐枫晓认真,等于是自找麻烦,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还有句话叫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想想雷天宇也真不容易,这样的坏脾气都罩得住,还甘之如饴。 谈天说地,从今天的激光烟火晚会到腐败贪污案件,还有最近的热点案例讨论,老同学的近况和教授们的不同观点,基本上都是徐枫晓和江雁离在侃侃而谈,雷天宇在两人马上就要进入激烈冲突的时候出来调解矛盾,兼做最后中肯发言。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南向的客厅里光线暗下来,江雁离看看表:“说,今天想吃什么?上次那瓶红酒还有没有?不然我来做西餐?买鹅肝没?我来做香煎鹅肝或者松露鹅肝……还是香草羊脊?” 雷天宇站起身来:“算了,西餐在家做不好,没材料也没气氛,还不如出去吃,随便你做什么都好,走,我们去厨房看看。” “也是啊,”江雁离斜了徐枫晓一眼,“我得保持好学姐的形象,免得哪一天连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看在即将到嘴的美食份上,徐枫晓决定从现在开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两位检察官摇身一变成了大厨走进工作地点,开始专注地讨论今天晚上的菜单,其认真程度和平时在法庭上并无二致。 “别做辣菜和油重的,晓晓的胃不好,自己又由着性子乱吃,”雷天宇不放心地嘱咐着,“本来他吵着要吃螃蟹的,我怕他又吃坏肚子才没买……啊,有新鲜的鱼,你看看做什么比较好。” “鱼啊?”江雁离蹲下身看着在盆里懒洋洋游动着的鱼,“那就做醋鱼好了,夏天我才去过杭州吃楼外楼的西湖醋鱼,哈!已经学会了。” “不太好吧?”雷天宇委婉地说,“炸过的鱼……是不是太油了?” 江雁离叹着气给他一个白眼:“拜托,我的雷科,你刚才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见,我敢给你的宝贝心肝乱做吗?现在馆子里的醋鱼都是随大溜,人家正宗的楼外楼醋鱼不用炸,用滚水一汆就行了,所以才那么嫩哪,就是没有高汤打底有点美中不足……用鸡精吧。” 雷天宇给她说得有点脸红,呐呐地说:“我昨天就炖好了一锅鸡汤,想着你可能会用……” “是吗?那太好了!就用鸡汤打底,我说你为了那个小魔星,还真是考虑周到……算了不开你玩笑了,呃,再来个水果土豆沙拉?汤的话……正好有高汤,那做白菜鱼丸汤吧,去把干贝和虾米拿出来泡着,我来看看……哇噢,这个火腿这么贵你也买,吃点罐头就行啦。” “晓晓喜欢啊,火腿罐头也鲜,但是一夹都碎了。” “好吧,再拿豆皮和香菇加上火腿切丝炖一道菜,哎,可惜了豆腐,下次买鳝鱼吧,我给你做鳝鱼木耳冬笋豆腐羹…………错了,是给他,要是为了你自己,八辈子也不会求我的。”江雁离围上围裙,俐洛地抓起鱼身往案板上一扔,同时已经一刀砍了下去。 “上次出去吃了一个生拌牛肉,真的是生的耶,很爽口啦,下次来做?好啦,开玩笑的,看你的脸起码象被判了十年……” 雷天宇一边给她打下手一边苦笑,还不得不听下去。 “对了,他说要吃螃蟹是吧?那你可以做毛蟹鲫鱼汤啊,多加点姜就能温中了,上次我不是教过你怎么做吗?” “他不爱吃姜,葱啊,姜啊,蒜啊,都不吃。” “找块纱布包上起锅的时候拿出来不就得了,你反正为他做的,不止这些吧?” 雷天宇摇着头:“那倒容易,可是他就喜欢吃辣,前些日子流行香辣蟹,他吃了一两次拉肚子我就再也不让他吃了,还是不死心,说是外面的可能不干净,非要我在家里做,哪是毛蟹能打发得了的。” “唉,堂堂一个男子汉,也就让他给吃定了,可怜喔……帮我开一下水龙头,手上全是鱼腥味……金茂隆下面有卖鱼面筋的,鲜味和鱼丸差不多,很好吃的,你可以买给他尝尝。” “嗯。不再做个素菜?晓晓平时都不怎么吃蔬菜……” “好!看我来改掉他的这个坏脾气,今天做清炒小油菜还是西芹雪梨?就小油菜好了,我就喜欢什么都不放,只放一把盐……盘子拿过来……虾仁化冻了没?等会儿我要做罗汉虾。” “啊?你刚才没说啊。” 江雁离断然说:“肯定是你没听见,刚看见虾仁我就说了,哼哼,要不要翻看前面的法庭记录啊?” 雷天宇没办法地打开冰箱在里面翻出冻虾仁泡到冷水里,知道她大小姐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只好自认倒霉了。 终于,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就等着下锅的时候,江雁离一手开了两个火头,架上锅,恩赐地一挥手:“好了,没你什么事了,出去陪他吧,要不然我们在厨房里单独相对,他生起气来,又是你倒霉。” 雷天宇不以为意地笑了:“晓晓才不会吃这种无聊的干醋,他虽然脾气大点,可是从来不无理取闹的,我还是在这里帮忙吧。” “拜托,你还是走吧,不知道我有独门秘籍不想让你知道吗?”江雁离乏力地说,这个人!该说他是太傻还是单纯哪?! “不行,你怎么说也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干活……咦?晓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都没注意到,徐枫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双手抱胸静静看着他们。 说雷天宇没有心虚是真的,但是多少也有点狼狈,他还没开口,江雁离一手插腰一手拿着铲子,笑眯眯地问:“学弟,说真话,如果你的雷天宇单独和一个象我这么美丽大方具有知性魅力的大美女呆在别的房间里,当然不是厨房啦,你会不会吃醋?会不会?” “雁离……”雷天宇无奈地笑了,“别开玩笑了。” “啊哟,说说有什么关系!假如嘛,又不是真的,说啊,会不会?说话啊,现在你怎么变哑巴了?”江雁离扬眉吐气地追问着。 徐枫晓灵动的黑眸转了两下,看看一脸笑容的她,又看看站在一边无奈的雷天宇,抿嘴一笑,摇摇头:“不会。” “不会?真的?”江雁离拿出询问证人时的劲头,穷追不舍地问,“不要嘴硬啦。真的不会?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雁离……”雷天宇几乎在呻吟了,这种事不要拿来开玩笑好吗? 徐枫晓继续保持着微笑,稍稍昂起白皙的下巴,淡淡地说:“我不是对他有信心。” 他说着露出骄傲的笑容,走到雷天宇身边,掂起脚尖,在已经愣住的雷天宇脸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对着江雁离,笑容扩大,“而是对我自己有信心。” 房间里有那么一阵子的寂静,雷天宇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揽住徐枫晓的腰,在他耳边说:“晓晓,别闹了。” 徐枫晓不说话,嚣张地扬着下巴看着江雁离。 江雁离还保持着拿着锅铲插着腰的姿势,忽然笑了,眉梢眼角顿时流露出无限风情,她甜甜地问:“真的?那么有信心?那么你跑到厨房门口看什么?自从你搬过来就从来没下过厨房吧?可别跟我说是来倒水的。” 徐枫晓不知是不是被她说中了心事,脸突然红了,恼羞成怒地就要开口,却被江雁离挥舞着手里的铲子威吓地制止住:“给我闭嘴噢,我警告你,只要今天晚上还想吃饭就一个字都不要说!” 雷天宇慌忙搂着爱人往外撤退:“真是来倒水的吗?为什么不叫我一声……那就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啊,雁离。” 徐枫晓满脸通红地被他拉了出去,江雁离心情大好,吹着口哨开始愉快地爆锅,‘刹’地一声,葱花在滚油里活泼泼地跳起舞来,满室香气。 把徐枫晓按坐在沙发里,雷天宇坐到他身边,低声问:“别生气了,你和雁离,见面就是这个样子,人家怎么说也是女孩子。” “哼!”徐枫晓白了他一眼,闷着不吭声,雷天宇笑着把他揽回怀里,在耳边低声说:“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不放心我们单独在一起?” “雷天宇!”徐枫晓不满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雷天宇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要这个嘴硬的情人坦白地承认他在吃醋,简直是比让猪在天上飞还要不可能的事,只好慢慢摸顺了他的毛再说。 七点差几分的时候,江雁离脱下围裙,容光焕发地走过来叫他们:“开饭啦!” 餐厅柔和的黄色灯光下,摆着一桌菜,徐枫晓闻到味道就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哇!好香!学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江雁离仪态万方地走到桌子边坐下,笑了一声:“从进门到现在,就是你这声学姐叫得心甘情愿。嗯,吃饭!” 大家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依旧谈天说地,徐枫晓和江雁离又开始明刀暗枪地打嘴仗,雷天宇一边忙着调停一边顾着徐枫晓有没有好好吃饭,最后忍无可忍地建议大家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影响食欲的话题,这才算清净了一点。 吃完饭之后,雷天宇拿出水果和饭后热茶让他们去客厅看电视一边吃一边等晚上九点的激光烟火晚会,自己留下来打扫厨房的战场。 就今晚的时事新闻还算温和讨论了一阵之后,江雁离忽然沉默了,心不在焉地啃着一个啤梨,徐枫晓难得看她如此安静,不觉心里有点奇怪,多看了她几眼。 江雁离难得的也没有出言讥讽,反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放下啃得差不多的梨核,拿起一串大大的提子,一个一个慢吞吞地吃着,吃到第十个的时候,好像是下了决心,终于开口了:“徐枫晓,你啊,也该改改这个脾气了。” 徐枫晓一惊,抬眼看着她,本来已经到嘴边的刻薄话忽又咽了下去,江雁离的神情无比认真,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忧伤。 他简单地问了一句:“怎么说?” 江雁离用下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雷天宇啊,我跟你说一句,他对你是真心的,都六年了,他从来都没有哪怕是一次对不起你过,他不是为了什么别的这么忍着你,他是真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徐枫晓讪讪地低下头。 “所以你不要再不放心了,虽然你的脾气我知道,可是有的时候你就是在试探他对你的真心,别再试了,每个人,每份感情都有个底线的。” 徐枫晓没有说话,江雁离静了一会儿又说下去:“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这么狭隘偏激,他不可能让你们的感情见光,不可能给你一个公开的承诺,所以你就是不安心,以前还好,等你们都过了三十,他的父母,家人,都会给他压力,有的时候,一些让步也是有必要的,到时候,你能支持他吗?不要让他在外面受压力,回来还得受你的压力,你连我的醋都吃,万一将来天宇被迫去相亲的话,你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沉默了半晌,徐枫晓抬头开了口:“学姐,谢谢你。” 江雁离静静地把一颗大提子放进嘴里。 “不是为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而是……我知道,学姐你一直都在维护我们,可是,该来的迟早要来,我也不想将来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我只能说,如果是为了天宇,我,一步都不会退的!”徐枫晓坚决地说,黑眸闪动着少见的执着火焰。 “我明白,他对我是真心……早就知道了……”他低低地说着,笑了。 我对他,也是一样…… 江雁离静默了一会儿,微微地点了点头,继续把一颗颗的提子送进嘴里,红唇贝齿,映着碧绿晶莹的饱满提子,显得特别娇艳。 “晓晓,还要茶吗?”雷天宇在厨房里扬声问,徐枫晓微笑着回答了一句:“不要。”把双臂舒展地搭在沙发靠背上。 雷天宇还是跑了过来,不放心地摸摸他的茶杯,加了一些热水,又回厨房里去了,江雁离看着他们,想了一会儿,爽朗地笑了起来:“唉!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变成爱操心的了,难道真老了?” “哪有。”徐枫晓难得地夸奖她,“学姐还和在学校里一样年轻哪,好像这些年都没有过一样。” “终于听你说了一句恭维话,看样子今天晚上要有好事了,连你都会说好话了啊。”江雁离恢复了本性,起身走到窗户前,看着对面环抱着海岸线的高层建筑,“人家都说,看着烟火绽放的时候,就和看流星一样,可以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哟。” 雷天宇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了她的话,不禁笑了:“好啊,公开宣扬封建迷信,你怎么还相信这些小女孩相信的东西?” “喂,这个无关年龄吧,相信就是相信嘛。” 正说着,江雁离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皱着眉头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个短信,刚看了署名,她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看过内容之后,刚才的精神都没了,叹着气说:“完了,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得走了。” “现在就走?出什么事了吗?”雷天宇惊讶地问。 “饭局啦,还能是什么,是我老爸下的圣旨,要是不去,恐怕周一他就得劳师动众地找到单位上去了,算了,正好我不留下来当电灯泡了,拜拜,学弟,周一见了,天宇。” 她拎起小巧的名牌提包,走到门口去换鞋,雷天宇低声对徐枫晓说了句话,走到她身边:“我送你下去。” “不用,这才几点啊,不要过分高估现在的犯罪份子,没事的,出门不就是地铁站了吗?” 雷天宇替她开了门,坚持地说:“我送你下去。” 江雁离耸耸肩,没有再拒绝,两人一起进了电梯,雷天宇按了到底层的按钮,皱眉说:“怎么这个时候有饭局?” “相亲啦,还能是什么?”江雁离乏力地靠在一角,“今天好像是他们的什么聚会,一帮老家伙,谈着谈着就一拍即合,一声令下,我就只好赶过去充当乖女儿的角色啰。” 雷天宇轻笑了一声:“还不是平时你伪装太好,一个百分之百的完美好女儿形象,伯父能不趁机炫耀一下么?” 江雁离冲他挥挥拳头:“雷天宇,你这落井下石的家伙,看我下次不整你一顿,这个时候你应该挺身而出,陪我去出场,然后我们就理所当然地退场好了,亏我上次还在王书记面前冒充和你是男女朋友呢,你算算,我替你挡过多少次了!” 电梯门叮地轻响一声打开,雷天宇和她走出来,笑着说:“等你真招架不住的时候再说吧,我相信,对于这一个,也不会超过一个月的,你的本事,我明白。” 江雁离嗤笑一声:“你明白?你不明白的多着呢。” 雷天宇不以为意地扬手叫了出租车,看着她坐进去,然后把钱递给司机:“麻烦师傅,把这位小姐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天宇,不用了。”江雁离把头探出车窗,“我们又不是在约会!不用替我付钱了。” “别计较,快去吧,晚了伯父又该等急了,我是老派男人,不能理解你们这些新女性好了吧?”雷天宇冲她挥挥手,“再见。” 江雁离嘀咕了一句:“看样子是没错,好男人都是同性恋。”缩回头去,对司机说:“可以开车了,师傅,麻烦你到金盛酒店……” 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马路拐角,雷天宇才转身回去,房间里的吊灯关上了,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壁灯,徐枫晓缩在沙发里,听见门响,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怎么了晓晓?怎么把灯关上了?”雷天宇诧异地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不会还在生雁离的气吧?你们又说什么了?” “没有啦,烟火快开始了,关上灯看得清楚一点,你在瞎想什么,我和学姐又没有深仇大恨,啊,对了,我们喝上次的那个红酒吧?很好喝的那种。” 雷天宇考虑了一下,走到酒柜前拿了出来,倒在杯子里给他:“只喝一杯噢。” 徐枫晓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拿起酒杯推开阳台的门,扬脸望着深蓝色的秋季夜空,今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云,只有几颗星星在微弱地闪动,他看了一会儿,扭头笑着说:“没情调!我只不过觉得站在阳台上,慢慢喝几口酒看着烟火是很浪漫的事,你当我要喝多少?一瓶吗?又不是要借酒浇愁……你还干嘛?快过来呀,就要开始了。” “我……我先给你拿件外衣去吧?晚上有点冷。”雷天宇担心地看着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衣,被夜风一吹,贴在他略显瘦削的身体上,格外地诱惑。 徐枫晓又白了他一眼,叹口气:“说你没情调你还真没有耶!那么担心的话,不会过来抱着我吗?” 话才一出口,他的脸忽然红了,娇嫩的红色迅速染上白皙的面颊,那一种不同寻常的羞涩和妩媚顿时让雷天宇看傻了眼,连呼吸都暂时忘记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徐枫晓更加不好意思,转身面对着栏杆,不理他了。 感觉到身后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贴了上来,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绕住他的身体,连手都被他的手包裹住了,整个人顿时变得暖和起来,连心都在慢慢地融化……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耳后,一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晓晓……我爱你。” 徐枫晓笑了,甜蜜而满足的笑,他往后放松地靠在雷天宇怀里,什么都没有说。 雷天宇也不再开口了,只是静静地环抱着徐枫晓,感受着他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好像这样就已经满足了,两人就这么站在阳台上,直到对面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五颜六色的激光图案。 “好漂亮!”徐枫晓低呼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空,各种各样的激光线条在空中疯狂妖娆地穿梭着,组成无数奇异绚烂的图形,瞬息万变,令人目不暇接。 他出神地看着,微张着嘴,兴奋的火花在眼中闪烁着,漆黑的眸子这一刻分外动人魅惑,雷天宇爱怜地看着他,轻轻地低头,吻在他额上。 他的晓晓,还象个小孩子一样,这样虚幻的美丽都能让他这么着迷。 无言地收紧双臂,抱住怀里的爱人,就这样守护着他,爱着他吧,就是这样的晓晓,才让自己全心投入,不能自拔,这一生一世,已经是纠缠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了。 从第一朵焰火冲上夜空,狂放的艳红染得夜空一片血色之时起,徐枫晓的心就象被什么东西击打着一样,心已经容纳不下越来越多的情感,冲击着,喧嚣着,要宣泄出来,满天的火树银花映着他的脸一明一暗,整个眼中的世界好像都在闪烁着火花。 神,如果真的可以,请许我一个愿望,我在这里,对着眼前的焰火许愿,希望天堂的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爱雷天宇,一生一世,爱他…… 请让我们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请让我们在一起…… 请让我们幸福吧…… 第五章 周日是个可以放松睡大觉的日子,徐枫晓照例是要睡到不叫不起,连雷天宇都可以安心地躺在床上睡到中午,起来之后一边做中饭一边尽量轻手轻脚地做家务,怕吵醒了徐枫晓。 把要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刚开始收拾客厅,徐枫晓卧室的门开了,他居然走了出来,一脸刚睡醒的懒散和迷糊,望了一眼外面碧蓝的天空,被正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醒啦?”雷天宇微笑着回头,“我还想等一会儿饭好了之后再叫你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徐枫晓走到沙发上直接躺了下去,懒懒地说。 雷天宇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坐下,在脸颊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今天不睡,到了星期三你就怨声载道地说缺觉了。” “没用啦,睡得越多,明天越起不来,今天吃什么?” “冬瓜丸子汤,还有尖椒土豆丝,不过我没放多少辣,酒酿带鱼。你还想吃什么?” 徐枫晓凶凶地瞪了他一眼:“反正我说出来你又是这个不准吃,那个不准吃,说了也白说!” 雷天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晓晓的间歇性坏脾气又发作了,他无言地要站起来,却被徐枫晓一把拉住:“站住!我要吃鱼生粥!” “那个……晓晓,生的东西尽量少吃好不好?”雷天宇为难地说,“忘了你上次吃得香,过后吐了半夜才好,晚上给你做皮蛋瘦肉粥吧?” “看!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徐枫晓负气地把身体转向沙发背,“我什么都不要吃了,饿死活该!” “晓晓……”雷天宇拉长声音过去从背后搂住他,柔声说,“你不吃饿坏了我可要心疼死了,乖,别象小孩子一样了,不该吃的东西就别吃,到时候你难受我更难受,何苦呢,对不对,嗯?你就饶了你老公吧,我心脏不强,受不了刺激。” 徐枫晓一开始还竭力绷着脸,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过身瞪着他:“哎,话不要乱讲,谁是老公啊,这里的户主可是我!” 雷天宇笑着承认:“是,是,户主大人。”说着响亮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才放开他,“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昨天雁离还做了酸奶布丁,吃完饭再吃。” 他顺手拿起茶几下那一摞汽车广告:“这个你还有用吗?明天是纸类垃圾回收日,不要我就扔了。” “啊?扔吧,没用了,是上次一个委托人硬塞给我的,说如果我买车,可以给打折。”徐枫晓心不在焉地说,手指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这样啊,晓晓,你工作的地方又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地铁也才两站,象我要坐半个城呢,别买车了,活动活动身体也会好一点,平时也不见你锻炼,还在楼下的健身俱乐部里办了年卡呢,你去过几次啊?” “行啦!又唠叨起来没完。”徐枫晓捂住耳朵,“你拿着我的年卡下去游泳的次数还少?!就当是给你办的好了。” 雷天宇整理着那堆东西说:“我是怕浪费钱,办都办了,干嘛不去,先说好,明年不许了啊,要不然,你给我天天下去运动个半小时。” 徐枫晓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都听你的行了吧?哼,现在开始管头管脚了,当年你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雷天宇都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又转过身来,故意逗他:“你还记得?说来听听啊?” “你去死雷天宇!”一个沙发座垫迎面就扑了过去。 ********** 大学的新年舞会,简陋而热闹,一些看起来相当俗丽的气球彩带四处悬挂着,只有一个镭射灯还算能活跃点气氛,学生会宣传部的人蹲在一角调试着老旧的音响,喇叭里不时发出呲拉呲拉的声音。 江雁离本来和一群人在那里商量着今晚的音乐曲目,大概是终于受不了了,走到雷天宇身边,愤愤地说:“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这种场面上走形式的事,差不多就行了嘛,还非要讲究气氛,讲究POP,讲究个X!” 雷天宇一直心神不安地看着门口发呆,闻言只好安慰她:“都是些大孩子,又是新年,让他们去吧,反正学校领导也能理解,他们讲完话,就回去了,谁愿意在这里与民同乐呢。” 江雁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深绛红的薄呢套装裙,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上,脸上还薄施脂粉,笑起来更是美艳如花:“说得对,那帮老家伙,留下来只会活活气死,五年前的那一次新年舞会,是第一次用镭射灯,听说上台讲话的党委书记当场勃然大怒:‘这成什么了?!这不成了群魔乱舞了吗?’弄得学生会长好生没脸。” 她淡淡地瞥了在场地中央指挥的学生会长一眼:“事情都做完了,他大人也出现了,怕谁不知道他也出了力似的,不过看他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大概是全搞定了,实习单位,考评,毕业后的好工作,还有美丽的局长千金……” “有的时候我真奇怪,”雷天宇开玩笑地说,“你很让人捉摸不透啊,一方面愤世嫉俗,另一方面……” 他微笑着不说话了,江雁离不在意地接着说:“也往上爬是不是?直说好了,我不在乎的,对呀,死读书有什么用,年级第一名也不一定就能有个好单位,你以为我愿意进学生会?处处被人擎肘还浪费时间,但是有用啊,毕业的时候我是党员,又是学生会干部,还是年级第一名,这么多光环套在头上,找起工作来就容易多了,现在女生找工作简直是场恶梦。你们倒是好,是男的就行。” 雷天宇耐心地听她发牢骚,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门口看,虽然明知道时间还没到,徐枫晓就是会来也不是这个时候,但是就是忍不住把眼睛牢牢地锁在那里。 听雁离提到将来的工作,心里还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想起不久前看徐枫晓档案时的不安,晓晓他……将来毕业之后,真的会到别的地方去吗?雁离说的没错,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城市里,如果没有门路,没有过硬的底子,是很难找得到好单位的,他自己家在外地,虽然现在看来留下来不是问题,但是既然晓晓的未来堪忧,那么,他只好努力争取,得到一个相当好的单位,这样将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太苦。 想着想着他忽然哑然失笑:还不知道晓晓的心意如何,就这么为未来打算了,万一今天晚上他没来,那么自己的美梦岂不是白做了? 可是,就算是美梦也好,只要一想起将来两个人可能一起住在狭小的出租公寓房里,每天工作之后吃着简单的饭菜,可能只有一台二手电视机播放着不全的节目,也可能什么都没有,空闲的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静依偎在一起……他心里就不自觉涌上一阵甜蜜的感觉。 无论怎么样艰苦的日子,我们都要在一起坚持住,晓晓,我会给你幸福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晚上八点,舞会开始,校领导讲完话后隆重退场,由学生会会长亲自护送回家,然后就算正式开始了,年轻的大学生们,本身就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和活泼,不用做任何煽动气氛的举动,已经很自觉地一哄而上,拉着舞伴涌向了中央,开始随着音乐尽情摇摆。 雷天宇根本没有心思跳舞,好在政法学院年轻女孩子少,所以也就显得格外矜持,不会轻易主动邀请男伴的,最多在他走过身边的时候失望地看他两眼。 他搜寻着场内,心情逐渐变得焦躁,徐枫晓那么爱静,不会混在跳舞的人群中的,他沿着场地走了一圈,目光在每一张年轻兴奋的脸庞上扫过,但是,没有徐枫晓。 不安逐渐扩大,晓晓……真的不来了吗?他真的……不能接受自己? 雷天宇恍恍惚惚地走回学生会成员聚集的角落,听着回来的学生会长和大家商量着等会儿舞会结束之后大家到哪里吃消夜,江雁离揶揄地问是不是他请客,他打着哈哈说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当然是会报销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都不记得了,也可能是根本没听见,等他发现的时候,江雁离已经亲密地挽住了他的手臂:“走,我们去跳舞。” “什么?”雷天宇吃了一惊,刚想拒绝,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起哄:“早看出他们眉来眼去的。”“天宇你这可算假公济私。”“唉,校花果然已经名花有主了,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伤心落泪。”“我说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了,趁这个机会就挑明了吧……”“会长你这次可不对了啊……”“哈哈哈,是我不对我不对,等会我喝酒赔礼,还要恭喜天宇一杯呢。” 雷天宇一看就明白了,会长想请江雁离跳舞,她就拉了自己做挡箭牌,这个时候断然不能不跳,只好无奈地苦笑一下,对江雁离做个手势:“请。” “噢噢!等会儿等会儿,我给你们放首慢的,也让你们浪漫一把……” 悠扬的慢三舞曲响起,场地中央正蹦跳得来劲的学生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调整情绪,都停了下来,慢慢向四周散去,正好在中间留下了一大片空地。 走入场地的雷天宇和江雁离顿时成了所有人注视的焦点,雷天宇心里叫苦,脸上还得带着微笑,手臂一扬,江雁离轻盈地被带入他怀中,和着音乐开始起舞。 尽管心里发慌,脚下的舞步还是很纯熟,当年刚进大学扫舞盲的时候,他和雁离就是搭档,已经两年半了,还是配合默契,优雅流畅地在场地上划出圆形弧线,雁离微扬着脸,笑颜如花地看着他,漆黑的长发飞旋开来,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 不知是现在实在没有人跳这种舞了,还是他们不愿意破坏眼前难得的浪漫场面,到曲子终了,竟然都没有人下场,成了他们两个人的表演场地。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人们耳朵里的时候,雷天宇松开江雁离的纤腰,微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一吻,顿时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一直伴随着他们走下场地,下一首青春跳跃的舞曲开始才结束。而且等到新学期开始,因为报名人少而停办两年的交际舞辅导班又迎来了蓬蓬勃勃的第二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没有回到学生会成员呆的那个角落,而是走到完全相反的另一边,雷天宇擦去额上的冷汗:“雁离,我这次被你害惨了。” “总比让我跟他跳舞好吧?你要是不帮我,我才真的惨了。”江雁离不以为然地说,“和那种人跳个舞不要紧,以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啧!” 她忽然抬头瞪视着雷天宇:“喂!什么叫你被我害惨了?!和我跳舞你会死吗?告诉你雷天宇,别说现在本小姐看不上你,就是本小姐真的做了你女朋友,也没有什么配不上你的地方,你还敢有什么不满?” “没有。”雷天宇心里叫苦,嘴上还说不出来,只是继续四下张望着,看是不是会这么不巧,徐枫晓正好能在这个时候进来。 “从舞会还没开始就看你东张西望的,找什么哪?”江雁离奇怪地问。 雷天宇含糊地说:“找……个朋友,说今天要来的。” “女朋友?”江雁离敏感地问,“哎呀,那不就是……” “不是女朋友。”雷天宇这句话说得很勉强。 “不早说!”江雁离拍拍胸口,“害我差点以为自己成了第三者了。” 雷天宇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跟她说什么,忽然,好像是莫名的心灵感应一样,他把目光投向西门的位置,顿时,在拥挤的人潮中,徐枫晓的脸庞忽然鲜明地跃入他眼中,把他压得几乎不能呼吸。 “晓晓……”他喃喃地说出这个把他的心熨得生疼的名字,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整个心里,天上地下,都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跟江雁离交待一声,他疯狂地冲开人群,拼力向徐枫晓那边挤去,背后江雁离惊讶地在叫他,身边被他挤开的人的抱怨声,叫骂声统统没有听见,一心只想尽快冲到他身边,幸亏场中现在热闹非凡,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骚动。 终于快到了,雷天宇看见徐枫晓静静地站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刚想开口,徐枫晓黑幽幽的眸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看着徐枫晓就这么离开,雷天宇心里象被塞进了一大把冰雪,不顾一切地就追了出去。冲开人群,跑出门外,抬眼看去,竟然找不到徐枫晓的人影。 “枫晓!”他扯着嗓子喊,惊动了一些在场外的校园情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十二月的寒风吹在身上,多少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点,带着歉意地对他们摆摆手,继续心急火燎地在周围寻找着徐枫晓的身影。 四下寻找了一遍,没有人,他跑到徐枫晓的宿舍,里面只有几个铁杆牌迷还在如火如荼地叼着烟勾级,房间里乌烟瘴气,看见是他来了吓了一跳,急忙声明只是玩玩,没有赌钱,雷天宇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个,看见没人回头就走。 他在校园里整整来回跑了好几遍,开门的地方都找过了,连黑灯瞎火的教室都去一间间看了,就是没有徐枫晓的影子,汗湿透了衣服,被风一吹,阴冷地贴在身上,更冷的是他的心。 最后他无力地坐倒在图书馆的门前阶梯上,后悔地抱住了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真的就要永远失去晓晓了吗?晓晓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正当他六神无主,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真难看。” 雷天宇狂喜地抬起头,可不正是徐枫晓?!站在离他只有十米的地方,蓝白相间的高领毛衣,黑色牛仔裤,一反过去朴素不起眼的打扮,连眼镜都摘了下来,彻底露出清秀的脸庞,俊秀绝伦,他有一秒钟几乎看呆了,接着就是发疯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把他牢牢地抱进怀里,用力揉搓着,好像要把他的身体揉进自己心里去。 “晓晓……晓晓!晓晓……”他不停地叫着徐枫晓的名字,除了这个,他再也说不出别的任何一个字。 “好了!”徐枫晓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用力地推开了他,“你想谋杀啊!上演元旦校园夜惊魂吗?放开我!” 雷天宇依依不舍地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量,还是把他圈在自己的手臂中,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不能放……放了,你又要跑了,知道吗,晓晓,刚才看见你走,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徐枫晓白了他一眼:“你没做亏心事的话,干嘛要害怕?还有,谁准你叫得那么亲密的?!难听死了,好像在叫小狗一样,我妈都没有这么叫过我!” 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消失了,雷天宇知道他大概是想起了去世的母亲,爱怜地在他耳边说:“当然不是叫小狗,是叫小宝贝,我心爱的晓晓宝贝……” “酸死了……”徐枫晓作势搓着自己的手臂,“还有没有更肉麻的?!” “有啊!”雷天宇满心欢喜地说,“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算了吧,我还不想被肉麻死。”徐枫晓嗤之以鼻,忽然脸色一板,“你叫我今天来参加舞会,就是为了欣赏你和校花的精彩表演?” “怎么会呢!”雷天宇急忙解释:“那只是没办法,我和江雁离根本没什么,但是女孩子请跳舞,总不能不跳吧?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 徐枫晓斜斜地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说的好轻巧啊,谁知道你是不是脚踩两只船,左拥右抱,将来我是你的地下见不得光的情人,她是你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正牌夫人,两全其美,对不对?刚才我已经都听见了,谁不说你们是一对金童玉女,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啊。” “晓晓!”雷天宇急得恨不能赌咒发誓,“我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现在将来都一样!我绝对不会为了掩人耳目而找一个女朋友或者是结婚的,你相信我!我爱你,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人啊!” “我不相信!”徐枫晓蛮不讲理地说,“我都亲眼看见了!” “晓晓……”雷天宇拿他没办法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相信我吧。” “要我相信你?行啊。”徐枫晓脸上露出促狭的微笑,“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如奉纶音的雷天宇立刻说:“能!只要你说出来,只要你肯相信我,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好啊,”徐枫晓抬起头,挑战地看着他,“那,你就也请我跳一支舞吧。” 在几乎全校学生面前?在新年舞会上?雷天宇一时之间根本不敢去想这样做的后果,别说以后的工作前途,他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可是,看见徐枫晓闪烁着挑衅意味的黑眸,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最多他昧着良心说只是在教学弟跳舞,反正在大学里这也是一种存在的现象,只是现在男孩子脸皮薄又自视甚高,觉得这样做简直是在公开宣扬自己没有女朋友,所以已经渐渐稀少了,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应该是个可以瞒混过去的理由。 主意打定,他拉起徐枫晓的手,气势坚定得象是上战场:“走!” 徐枫晓却没有动,噗地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又没说在哪里跳……你想带我去哪里现这个眼?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被他吹在耳朵里的温热气息弄得脸红心跳的雷天宇镇定了将近半分钟才能开口:“那么,晓晓,我……”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个舞吗?” “好啊。”徐枫晓微微一笑,仰起脸,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全在他温柔的黑眸中。 随着从舞会那边传来的,细细碎碎的音乐,雷天宇拥着徐枫晓,慢慢地跳着舞,渐渐的,徐枫晓的手挣脱了他的手掌,环住了他的脖颈,把头靠在他肩窝上,什么也没有说,雷天宇收紧了手臂搂住他的腰,柔声问:“怎么了,晓晓?” 徐枫晓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我爱你,晓晓,从今天之后我都会在你身边,一辈子爱你,照顾你,好么?有什么事,对我说,好不好?” 徐枫晓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模糊不清地传出来:“那你首先答应我,我不想说的事,你不能问。” “为什么呢?”雷天宇温和地说,“说出来,不是要好一点吗?你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就不能让我为你分担一些吗?” 徐枫晓赌气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不答应就算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雷天宇搂紧他:“好好,我答应,只要你不想说,我绝对不问,行了吧?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太累着自己了,能让我分担的,就让我分担,好吗?” 过了似乎很久,徐枫晓才小声地说:“好。” 雷天宇微笑着硬抬起他的脸,吻了下去:“就这么说定了噢。” 一年半后,雷天宇毕了业,如愿以偿地分进了市检察院,江雁离放弃了一家资深律师事务所的邀请,也和他一起穿了制服,学校里的同学都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说“理该如此。”“应当应当。”“夫唱妇随嘛。”一些因为分配原因不得不暂时离别的同学们更是羡慕得眼睛出火。他们刚一报到,马上院里就传出小道消息,说今年分来的大学生是一对金童玉女。 面对谣言,雷天宇只有含糊过去,私下里他也问过江雁离,为什么要到检察院来,而不去那家诚意相邀的事务所,江雁离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说得很好啊,看上了我的能力,谁都知道不是能力,是美色吧?那个主任,自己一副黄金单身汉的样子,就差当时奉上钻戒请我过去做老板娘了。” 她忽地回头,嫣然一笑:“再说,我觉得穿这身制服很神气耶。” 这倒是真的,只要江雁离出庭,看她的人绝对比看法官和看犯人的人加起来都多。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也知道啊,有家事务所的主任也对你十分赏识的,而且规模大得多噢,再说他没有女儿,不用担心你被招驸马。” 雷天宇简单地说:“当检察官一直是我的理想。” “哟,不会吧?”江雁离感兴趣地说,“现在的社会还真有这样的人?犯罪的起诉者,疾恶如仇,发誓要扫平天下罪恶,自诩为公正女神的使者,用法律的利剑扫荡黑暗,铲除一切犯罪和害人虫?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哪。”说着哈哈大笑。 “少开我玩笑了,我只不过想认真地做一点事情。”雷天宇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做出选择的时候是考虑了几天,如果将来和徐枫晓生活在一起的话,当然是进事务所比较好,在那里两年赚个房子绝对不成问题,当公务员就要差一点,但是,他实在不愿意放弃从小到大的理想,没错,他就是象雁离说的,一个理想化的男人。 时间在大家的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一转眼,就是徐枫晓毕业的时候,六月份的时候,雷天宇搬出检察院的单身宿舍,在外面租了房子,准备正式开始和徐枫晓同居的日子。 大概也是为分配的事烦心吧,徐枫晓这些日子情绪很坏,反复无常,每次他发脾气骂人的时候,雷天宇都是什么都不说,等到他住了口才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给他一点力量支持。 有的时候他真想安慰晓晓:“工作一时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我养你。”但是考虑到徐枫晓的个性,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让他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不说的话,看着徐枫晓一个人在那里烦恼他也于心不忍,说实话,以徐枫晓的条件,找工作是不容易,成绩在年级里排不上前一百名,没有后台路子,没有金钱优势,不是党员,甚至都不是团员,更没有学生干部的头衔…… 该怎么办呢?他好几天都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终于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毕业时那些两地鸳鸯看着自己又羡慕又妒忌的眼光是怎么来的了。 一个周末,他把徐枫晓约出来,毕业时间迫在眉睫,有些话就是让他生气也要说,而且,也不全是让他生气,更重要的是让他不要放弃,还有自己在支持他。 为了散心,他没有立刻带徐枫晓回家,而是在市中心繁华商业街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徐枫晓爱吃的零食,先安抚好他的胃。 穿过一条安静的林荫道抄近路走向地铁站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宝石蓝的保时捷在开过他们身边之后紧急刹车,发出刺耳的轮胎打滑声,接着没有调头,直接后退着开了回来,幸亏现在街上车不多,要不然就会酿成追尾惨剧。 雷天宇站在外侧,本能地把徐枫晓往里一推,唯恐出现什么情况,保时捷轻轻巧巧地滑到他们身边停下,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美丽面孔,笑盈盈地打着招呼:“嗨,真巧!” 虽然过了两年,雷天宇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正是上次在校园后门看见的,送徐枫晓回来的火鸟美女!这么近看的话,发现她的年纪并不大,白腻的皮肤不是因为化了妆,而是天然的细腻如凝脂,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少女的娇憨和天生的妩媚交织在一起,形成让人不能呼吸的魅力。 身边的徐枫晓身体有些僵硬:“是,真巧。” 车里的美女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就笑眯眯上下打量着雷天宇,兴致盎然地问:“这一位……是雷先生吧?常听枫晓提到你。” “你好。”雷天宇基于礼貌打着招呼,却被徐枫晓一口否定:“我什么时候提起过他了?!” “哟哟,生气啦。”美女并不生气,依旧保持着愉快笑容,“我出来试试新车,没想到正好碰上,你们去哪里啊?要不要一起喝个咖啡?巴黎春天下午有特制的小点心很不错的。” “不用了,谢谢,我们还……”雷天宇话还没说完,又被徐枫晓抢了过去:“我赶着回学校,他还有别的事。” “嗯,真遗憾,那么不耽误你们时间了,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聊聊喔,再见,枫晓,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会一直等着的,再见,雷先生。” 她笑着挥挥手,娴熟地开动了汽车扬长而去,雷天宇看见徐枫晓望着远去的汽车发了好一阵呆,心里有些酸酸的,推推他:“我们走吧,晓晓?” “好。”徐枫晓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很长时间才缓和下来,只是就此变得很沉默,回到雷天宇租的房间,也什么都不说,发着呆倒在沙发上。 雷天宇从窄小的厨房里走出来,拿了半个西瓜,放在他面前:“吃点西瓜消暑吧,你胃不好,我就用凉水冰了冰。” “天宇……”徐枫晓好像这才看见他的存在,低声叫着他的名字,眼圈竟然红了,雷天宇急忙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不要急,慢慢说,说出来就好了。” 他又拍又哄了好半天,总算徐枫晓没有哭出来,依旧赖在他怀里,拿着勺子有一口没一口地舀着西瓜吃,天气已经很热了,房间的空调又是老式的,雷天宇热得出了汗,又不敢乱动。 等到他情绪差不多平稳了,雷天宇才小心翼翼地说:“别再为分配的事发愁了,工作慢慢找,别急呵,天气这么热,着了急又要上火了……” 徐枫晓没有当场跳起来发火,反而低着头,用勺子戳着西瓜瓤,低声地说:“我要进龙盾做见习生了,明年就考出资格来。” “什么?!”雷天宇惊得差点跳起来,龙盾就是他拒绝的那家事务所,两年来,规模发展更大,已经成为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私人律师事务所了,门槛更是高,今天的龙盾,未必再会看上雷天宇,怎么竟然徐枫晓能进去呢?! “这……这很好啊,晓晓。”他有些结巴地说,“是个好消息嘛,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为你担心了这么多天。” “我也是刚知道的。”徐枫晓闷闷地说。 雷天宇觉得有点不对劲,搂着他问:“不高兴?为什么?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还是你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工作和在学校学习是两回事,不都是说高分低能吗?你一定没问题的,我知道你有多优秀,没问题的,嗯?我们晓晓,一定没问题。” “是。”徐枫晓抬起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我没问题,你说的对,是个好消息……谢谢你什么都没有问……” 其实雷天宇有一百个问题要问:徐枫晓为什么能进龙盾?他和那个香车美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进龙盾他看上去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但是徐枫晓的话提醒了他:约定好的,他不能问。 算了,他安慰自己,只要晓晓没事就好,这么多的谜,猜又猜不完,与其放在心里发闷,不如干脆忘记,追问下去,除了让晓晓伤心发脾气,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也许晓晓现在是没有安全感,也许有一天,晓晓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就在那天夜里,雷天宇完全地拥有了他的晓晓。 第六章 秋季过去,眼看就是年底,两个人都开始忙碌,雷天宇还好,最多只是加加班晚点回家,徐枫晓几乎一天到晚都住在了办公室里,每天晚上不到深夜不会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早上再由雷天宇叫醒,迷迷糊糊地吃了早饭就去上班,周末周日也不例外,把雷天宇看的心疼不已。 这一天他难得十点半就回到了家,连饭都不吃就想往床上爬,雷天宇千哄万哄,喝了大半碗的冬草老鸭汤,窝进他怀里哼哼着撒娇,雷天宇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心疼地说:“晓晓,身体是自己的,不要把身体弄垮了才知道后悔,差不多就可以了,钱是赚不完的,这么拼死拼活地干什么。” “哎呀,烦死了!”徐枫晓闭着眼睛享受着,听他唠叨,禁不住开始发脾气,“钱哪有嫌多的!再说,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我不拼命工作怎么办嘛,你也知道我那里除了我别的人都还没上手,小案子还行,有的事一时也帮不上忙,别人都是冲着我才来的,难道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吗?” 雷天宇内疚地听完,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对不起,我知道你也难做……好了,只要你当心自己的身体,别累出病来就好,看你这些天都瘦了一圈,脸色也难看了不少……我是担心你啊。” “不……要紧的……再下面一点……我没事……继续啊……”徐枫晓半睡半醒地说着话,在被子里蹭来蹭去,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说起来,雷天宇是应该内疚的,当时徐枫晓刚拿到律师资格就要开事务所,曾经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来,无论从理从情,他都该去帮助晓晓一臂之力,可是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答应,他不想放弃目前的检察官位置,更不想放弃心灵深处的那一个梦想,好在徐枫晓也没有勉强他,说了句:“人各有志,以后只好靠我来养你。”就算了,果然,不到一年,徐枫晓就开始崭露头角,名声大噪,很快地扩充了事务所的规模,贷款买下了目前住的这套房子,成就让雷天宇目瞪口呆,他知道徐枫晓很优秀,但还是低估了他,事后他才知道,那一年的律考,徐枫晓是几乎拿到满分的第一名。 也就是说,以前在学校里的那个徐枫晓,外表,装扮,甚至成绩,全都是伪装的面具。 到底为什么呢?他试着拐弯抹角地问过,徐枫晓摇摇头不说,后来大概是烦了直接告诉他:“我不想在学校里引人注目,就象你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挂在身上,生怕别人看不见,和卖弄自己羽毛的孔雀似的!” 以前想好的,两个人同居的美好生活,虽然还是一样实现了,但是形式显然不同,而且,他自己成了被人养的那一个,不过雷天宇一点不在乎,他很珍惜地守护着目前的幸福生活,反正两人相爱了,反正这个家是共同的家,谁来养不是一样呢,就算江雁离经常含沙射影地说些什么闲话,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徐枫晓的名声出去了,找上门的人也越来越多,但除了他之外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刚拿到律师资格的新人,无论是资历还是工作能力都不能独当一面,所以一旦忙起来,徐枫晓就恨不能自己有个分身才好,帮不上忙的雷天宇经常自我安慰:再等两年就好了,等到那些人做熟了,也许晓晓就不会这么累了。 怀里徐枫晓的鼻息渐浓,睡沉了,再等了几分钟,确定不会吵醒他的时候,雷天宇才小心地慢慢把他放回床上,掖好被子,在唇上吻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出去。 **********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好不容易忙过来喘一口气的雷天宇忽然接到了家里的来信,问他今年有没有打算回家过年,算他也有一年半没有回去了,要他有时间就回家一趟,他拿着信发了半天的呆,暗自叫苦,本来元旦说好要和晓晓到海南度五天假放松一下的,为了这个枫晓拼死拼活地在年底前要把所有能结束的工作都结束,这下可好,自己要被招回家了,晓晓那边只要小心赔礼道歉就能过去,回家面对父母怎么办?虽然父母没有明说,但自己都已经二十八了,还没有结婚,连个女朋友也没有,这次回家,是不是凶多吉少,面临着最后摊牌了? 没有办法之下,他只好去人事科请假,在路上碰见了副院长:“小雷啊,我正要去找你呢,来来,有话对你说。” 这位副院长是实权派,传说明年下一届院长非他莫属,对于雷天宇也特别地器重,就拿他当自己的接班人看了,让他坐下之后,单刀直入地说:“你准备一下,把手边的案子先放一放,马上昌茂公司那件案子就要下来了,院里的意见,由你上。” “昌茂?是那家涉嫌贩卖走私货的公司吗?”雷天宇吃惊地问,“这次又有新进展?” 副院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是,已经立案,成立了专案组,透过消息来说,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但是也差不多,也算是对你的一个考验吧。两年前就是你负责起诉的不是吗?” 雷天宇沉默不语:昌茂公司是一家很普通的贸易公司,两年前因为帐目问题被起诉偷税偷税,交了巨额罚款之后,其实案子并没有结束,市局怀疑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偷税漏税案件,实际上后面隐藏着一个走私集团,昌茂就是用来销赃的幌子,所有并不相符的帐目除了金额不清楚之外,还存在严重的进货漏洞,简单地说,它卖出的货物有很多都没有来路。 “市里和省里的领导都非常关心这个案子,我们这个沿海城市,一贯都是走私严防严打的重要目标,如果能通过这个案子,挖掘出后面的走私集团……”副院长不再说下去,喝了口茶,微笑地看着他。 “我……我尽力而为。”雷天宇只好这么说。 可是副院长对他的回答好像十分满意的样子,点点头:“年轻人象你这么脚踏实地的真不多见了,最怕看见那些自以为什么都行的人,他们这么能干,还要领导干什么,唉,现在的年轻人……” “我想先请假回一趟老家。”雷天宇趁他还没有长篇大论之前赶快开口,“父母有点事情,要我尽快回去……在着手这件案子之前……” “啊,这样啊,也是人之常情,你先回去一趟,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再回来,免得到时候还有后顾之忧,只是时间要抓紧了,探亲假本来是二十天,我只能给你两周时间,还好现在案子刚开始,你尽快在科里选出助理检察官准备前期工作,回来之后再抓紧一点好了。” 雷天宇连连点头,站起身要走的时候,副院长拍着他的肩说:“还有啊,不要说我这个领导干涉别人隐私,你和小江的事……也该抓紧了!这次回家,也是为了这个吧?早点定下来,别让父母担心,你们呀,就是不成熟!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趁早办事!虽说都是为了工作,个人问题也不能拖得太久了,上次省里开会,省政协的陈主席看见小江硬要给她做媒,还有你啊!这个事情当然要你积极主动一点,小江再怎么能干也是女孩子,要面子的很。” 硬着头皮听他说完,雷天宇急忙借口还有事,赶快溜了,去人事科拿了假条,填上日期,送到院长那里审批,然后是把手上的工作尽量归档,事情办完之后,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出门的时候,江雁离从后面赶了上来:“干什么这么急着走啊,你现在回去,反正他也不在家。” 雷天宇苦笑着说:“回去给他炖点汤补补,现在他三餐都不定时,身体都快撑不住了。怎么,有事?” 江雁离响亮地窃笑了一声:“行啦!没事就不能叫你?” “当然不是啊,只是……看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雷天宇温和地说。 “你帮我的忙?才不希罕呢。”江雁离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听说,你要负责昌茂的案子?” 雷天宇诧异地看她一眼,这个消息他也是刚知道,雁离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 “这么看我干嘛?以为我会抢你的功劳?哼,我又不是经济科的,抢也轮不到你的案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最好放弃吧,什么理由都好,别管副院长说什么,这案子是一个烫手山芋,证据不足,加上犯罪嫌疑人又很嘴紧,背后的冰山深不可测,到时候闹得轰轰烈烈,怕是要惨淡收场,” 雷天宇沉思了一会儿:“雁离,我们是老同学,又是同事,你该了解我,我不会因为官司难打就临阵退缩,结果怎样,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在乎的,只是我如何去做,以及是否尽力,只要对得起我自己的责任心和良心,就行了。” 江雁离遗憾地摇着头:“没救了,你呀,说你是死脑筋,这么硬的石头你也拿鸡蛋去碰,你自己当心好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雷天宇目光望着前方,淡淡地说:“我但求,无愧于心。” “好,那我再告诉你一个你应该放弃的理由,听说龙盾拒绝接这个案子,昌茂已经找了徐枫晓做辩护律师。”江雁离气定神闲地说,对他挥手告别,“你还是想清楚吧,拜拜。” 看她婀娜的身影逐渐远去,雷天宇虽然奇怪她怎么知道那么多,还是没有往心里去,真是莫名其妙,晓晓是辩护律师又怎样?他输了,也无非赌一阵子气,自己低声下气,哄哄就会好,当时两个人同居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互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了,倒是自己回老家这件事,该怎么对晓晓说?他那个爱胡思乱想的小脑袋里,又会有什么歪念头? 今天难得的,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吃晚饭,徐枫晓满面春风地准点回来,一进门就缠着雷天宇问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还主动的吻了他一下,快活地去洗澡准备吃饭,把雷天宇弄得受宠若惊,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徐枫晓的心情这么好。 晚饭上桌,徐枫晓虽然也是免不了的挑三拣四,但还算合作,把天宇夹到他碗里的菜吃得干干净净,包括他最不爱吃的青菜,心满意足地拿着布丁窝在沙发里享受甜点。 雷天宇斟酌着该怎样开口,他不想破坏徐枫晓的好心情,但是时间这么紧了,不能不说,何况,早说晚说还不是一样,该来的始终要来。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从别的话题开始谈起,他伸手搂住徐枫晓,刚沐浴过的柠檬香气淡淡地渗入鼻孔,让他又有点心猿意马了,徐枫晓舒服地窝进他怀里,回头一笑,舀起一勺奶黄色的布丁送进他嘴里。 “晓晓。” “嗯?” “我听说,你接下了昌茂的那件案子是吧?”他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喂。”徐枫晓懒懒地说,“你这属于刺探噢,不是说好,我们互相不干涉对方工作的吗?干嘛?” 雷天宇无辜地耸耸肩:“我只想对你说,别接。” “什么?!”徐枫晓象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不接?!你说得倒轻巧!哪有律师不接上门生意的!那我吃什么喝什么?” “龙盾不是就没接吗?”雷天宇不动声色地说,“然后他们才找上了你?” “没错,可是,我不会让他们后悔这个决定的。”徐枫晓坚决地说,“这次我一定要赢这场官司给龙盾看看,哼!第一了不起啊?迟早有一天,我徐枫晓的事务所会超过他们的!名气大了就能挑三拣四吗?!”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案子很棘手?牵扯面也很大。” 徐枫晓冷笑了一声:“我徐枫晓,怕过什么来?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预付的酬金就是四十五万,不论结果如何都拿到手了,如果赢了,再加一百万?” 雷天宇叹了一口气把他重新拉回怀里,徐枫晓挣扎了一下,还是被他牢牢抱住:“我是怕你输啊,这次,又是我们两个人对阵,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徐枫晓一愣,回头看见他脸上促狭的笑意,狠狠地捶了过去:“你这个坏蛋!闹了半天就是说这个?!好!我们再赌一次!如果这次你输了,罚你一个月不能碰我!” “一个月啊,那么长时间……”雷天宇苦着脸说,“半个月吧……好不好?晓晓?你忍心让我这么冷的天冲凉水澡吗?” 徐枫晓用眼角瞄了瞄他的下身,坏坏地笑着:“你可以自己解决啊,自力更生嘛。” 用脸颊厮磨着他的脸,雷天宇装可怜地说:“有了你我还那么禁欲干什么?叫你独守空房我也舍不得……”说着手上忽然用力,在徐枫晓的尖叫和笑声中把他压倒在沙发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如果你输了哪?” “呸!我才不会输!”徐枫晓因为用力挣扎,气喘吁吁,脸都红了,他使劲推着压在身上的雷天宇,“重死了!起来啦!” “先说,要是你输了怎么办?”雷天宇不放弃地问。 徐枫晓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连耳朵都红了,目光变得象水一样柔和,低声地说:“我要是输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自己好像也受不了自己的诱惑,把头侧到一边,闭上眼,不说话了。 雷天宇低下头轻轻吻着他袒露在面前的雪白的脖颈,啮咬着小小的耳垂,含在嘴里玩弄着,徐枫晓很快就开始意乱情迷,抬手抱着他的身体,喘息着,回应着他的吻。 “晓晓。”雷天宇自己也开始欲火焚身,他竭力控制着理智,“我还有话要说。” 徐枫晓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嗔怪的眼神竟是妩媚撩人:“说……” “我……要回一趟老家,父母来信了。”雷天宇呐呐地说,“假已经请好了。下星期六就走,过了元旦……才能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徐枫晓的眼神越来越清醒,最后简直是冷如冰雪。 “好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徐枫晓才开口说话,声音也象冰块一样冷,“你不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吗?还告诉我干什么?难道我叫你不去,你就不去了吗?我明白了,你只不过基于原则通知我一声……也对,我多少也有个心理准备,那么等你这次回来,大概就要请我吃喜糖了吧?恭喜恭喜。希望你明年早得贵子。” “晓晓!”雷天宇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尽胡说!” 徐枫晓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双手推着他要起来,雷天宇第一次强硬地压住他,就是不放手,温声说:“父母叫我回去,我不能不回去,对不对?但是回去干什么,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徐枫晓气冲冲地说,“难道过上一个月还会有人冲上来斩我十八刀指责我抢人家老公不成?!放开我!放手!” 他使劲捶打着雷天宇,被雷天宇抓住双手合在一起,温柔地说:“还说!你呀,就是嘴硬,不相信我吗?我哪会去做别人的老公,我不是已经全属于你了吗?还要我说多少次呐?这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一个,我雷天宇,决不会对不起你,这次回去,只不过是探亲,别的事,我不会做的,嗯?” “可是……”徐枫晓委委屈屈地说,“你父母年纪那么大了……肯定要你尽快结婚……这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雷天宇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不能在徐枫晓面前表现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只好宽他的心,“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你就别心烦了,知道你在这边好好的,我也能在家里放下心敷衍住他们。要不然我成天为你牵肠挂肚的,在家里也住不安稳……好了,晓晓别生气了,我保证为你守身如玉,还不行吗?” 他低下头去吻徐枫晓,一开始徐枫晓绷着脸躲来躲去,最后还是屈服了,彻底软化在他的身下。 ********** 虽然对徐枫晓说了自己有办法,但是雷天宇心里还是没有底,他父亲那边还好说,天天教育他好男儿先立业后成家,母亲天生就是个热心的脾气,邻里同事之间的红线也不知道牵了多少,这次回去,怎么会饶了他,恐怕相亲饭吃都吃不完,这还不算,最怕是一语敲定:好了就这个了!正好元旦放假,一起去你那里玩玩培养感情吧,那时他真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还是去求江雁离吧。 他去找江雁离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挤眉弄眼,互相传递着会意的眼神,等他们出门的时候,后面传出善意的哄笑声,江雁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装神弄鬼!什么事非要这么神秘,这下我的名节可全毁在你手里啦!” 他们走到一个办公楼僻静的角落里,雷天宇支吾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江雁离不耐烦地说:“好了没?!这是上班时间呀!我可没有摸鱼的习惯,快说!不说我回去了。” “那个……雁离,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张照片?”艰难地说完,雷天宇都不敢看江雁离的脸了。 “照片?你要我的照片干什么?”江雁离奇怪地问。 “是这样的,我父母要我回家一趟,估计就是那个事,我想,跟他们说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了,所以才……想要你的照片……” 江雁离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下:“也就是说,要我冒充你女朋友?” 雷天宇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点点头。 “你也真敢哪,不怕徐枫晓知道剥了你的皮!” “我会瞒着他的。”雷天宇红着脸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很为难,毕竟女孩子的照片是不能轻易给人的,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求你帮忙,拜托拜托,我一定会把你的照片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还给你的,决不会挪用!” “当然要还给我了,总不能留下来入你们的家谱吧?”刻薄话说完,江雁离沉思了一下,笑着说,“你等我一下。” 过了几分钟,她拿着一个小照相机跑了回来:“走吧,我们去院子里拍照去!” “啊?!”雷天宇愣愣地看着她,“拍什么照?” “咳,反正名节已经是不保,干脆就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吧,”江雁离爽快地说,“为了演得逼真一点,我们拍合照好了,这样,总不会有人怀疑了吧?” 雷天宇有点迟疑:“呃……不太好吧……” “喂!雷天宇!”江雁离竖起了眉毛,“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不过就是演戏而已,拍照的时候,你眼望镜头,就当身边的人是你的宝贝徐枫晓不就完了?!走吧!我已经请了秘书科的王茵帮忙了。” 说着她硬拉着雷天宇冲下楼去,一个娇小可爱,笑起来甜甜的女孩子已经等在楼下了,看见他们下来打趣道:“帮忙没说的,雷科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小丫头!好好拍吧。”江雁离亲密地挽住雷天宇的手臂,笑骂道,“拍不好,到时候天宇的父母不要我这个媳妇,还喜糖呢,把你扔到海里抓螃蟹去!” 王茵伸伸舌头:“哎呀,在堂堂检察院里竟然还有威胁人的,好啦,一定把你拍得美美的,比新娘子还美行不行?!” 雷天宇本来以为只拍一张就算了,谁知道两个女孩子拍上了瘾,一直把一卷胶卷都拍完了还意犹未尽,路过的同事起哄就不说了,连出名严肃的党委书记看见居然也只说了一句:“上班时间,下不为例。”就不追究了。 拿着最后江雁离塞进他手里的胶卷,雷天宇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收拾行李,倒没有费雷天宇多少时间,反正是回自己父母家,用不着带多少东西,一个中型的箱子和一个手提包就好了,徐枫晓虽然再不说什么,但是每次看见他收拾东西就会虎起脸进房间不理人,还得他去哄半天,害得他只好趁徐枫晓没下班的时候偷偷收拾,还有,离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家里怎么办,成了他最不放心的事,如果没有他在旁边照顾,徐枫晓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什么样子,真不敢想象。 他买了尽量能放得住的半成品食物塞满了冰箱,把附近所有有外卖部的餐厅电话号码全写了下来贴在餐厅里,还是不放心,把一叠五颜六色,登满诱人食物照片的外卖广告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让徐枫晓一眼就能看到。 火车票是星期六中午的,上午他起了个大早把家里打扫干净,早饭做好摆在餐桌上,行李拎到客厅里,最后检查了一遍证件和车票,刚要去叫徐枫晓起床,卧室门开了,也不知起来多久的徐枫晓双臂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起来啦,晓晓,来,吃早饭吧。”雷天宇微笑着迎上去搂住他,徐枫晓稍微挣扎了一下,也就让他抱着了。 “别担心了,事情一结束我马上赶回来,决不耽搁,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不做对不起你的事。笑一个,来,笑一个,晓晓笑起来最漂亮了,乖,笑笑嘛。” 徐枫晓紧绷着的脸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和他一起走进餐厅吃早饭,雷天宇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交待着: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只要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餐厅号码都写好了,想吃什么打电话就行,记得按时吃饭睡觉,注意身体……徐枫晓被他唠叨得烦了,用面包塞住了他的嘴,嚷着说:“行啦!我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在我也知道吃饭睡觉,又不是没了你,我就能饿死了!” 讪讪地把面包从嘴里拿出来,雷天宇低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要你担心!”徐枫晓负气说,“等着瞧!你回来之前,我一定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看你回来还有什么话说?!” 雷天宇舒了一口气:“那我就真谢天谢地了,你的前科太多,让我怎么放心。反正你记住我的话就好,我到了那边,会打电话回来的。” “谢了,省省电话费吧,你一个月才赚多少啊,出门连坐个飞机都舍不得,去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再花这个电话费,我怕你没有路费回来。” 雷天宇有点吃味,他并不是没想过坐飞机,但是想起回家面对的局面,还是能晚一天是一天的好,徐枫晓这么说,让他不太舒服,不过想想徐枫晓的心情,他也没话可说,只好闷头扒饭。 饭后收拾完厨房,又哄了徐枫晓好一会儿,好不容易他有点笑容了,对讲机响起来,是门卫通知他叫的出租车来了,雷天宇答应着马上下来,回到客厅,刚说出:“晓晓,我这就得走了。”就看见徐枫晓站在他的行李旁边,脸色铁青,手上捏着一叠照片,正是他和江雁离的合影! 暗叫一声:完了!雷天宇根本顾不上问徐枫晓为什么翻他的行李,急忙上前说:“晓晓!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徐枫晓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的神情却象要杀人一样,“解释这些照片?我正在欣赏,很好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嘛,相信你父母看了之后,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照片塞回手提包的暗兜,拉上拉链亲手递给他:“好了,你走吧,一路顺风,恕我不远送了。” “晓晓!你别生气,听我说,我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雷天宇急得头上冒汗,“我不能不给我父母一个交待!” “那就要这样?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别的了吗?”徐枫晓终于失控地大吼起来,“你这是在骗人!那将来要是你父母逼着你结婚呢?你也就乖乖地结了?然后跟我说是没有办法,是权宜之计?说你实际上爱的人只有我一个?!雷天宇!我不要你这么虚情假意!” “晓晓!你冷静点!听我说啊!”雷天宇心急火燎地说,“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你难道让我现在就和他们摊牌吗?我不能啊!” “为什么不能?!”徐枫晓一口顶了回来,“你现在不说,将来不说,什么时候才打算说?我可以当你一辈子见不得人的情人,但是我不许你在外面还有一个!你要是爱我,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我没有啊,晓晓!”雷天宇烦躁地抓着头发,门厅里的对讲机刺耳地响了起来,是门卫又来催了。 “没有?”徐枫晓冷笑了一声,“今天也许你没有,但是将来呢?你现在就不敢面对,不如现在就放弃好了!不要等到再过几年真的一张喜贴请我去喝喜酒,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晓晓,我真的得走了,路上再打电话跟你解释,好不好?”雷天宇恳求地说,“你父母都已经过世了,要你体会我的心情很难,请你千万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的!我发誓!” 徐枫晓看他不停地看表,早就气得不知道东西南北,随手抓了个什么东西就朝他扔过去,吼道:“我才不希罕你发什么誓!你走!走你的就是了!最好走了就不要回来!” “晓晓……”雷天宇无语问苍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才行了,听着对讲机催命似地响,没办法,一把搂住徐枫晓,不顾他拼命反抗,重重地吻了下去,徐枫晓当然不会老老实实让他吻,挣扎着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留下了一排牙印还渗出了血迹。 雷天宇放开他,舔了一下嘴唇,尝到了自己的血咸腥的味道,看着面前的徐枫晓气得眼睛都发红,叹了一口气:“晓晓,等我回来。” 说着,他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他怕再多看晓晓一眼,就走不掉了。 第七章 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头,雷天宇的脑子简直都成了一团浆糊:他差点赶不上火车,晚上他的上铺是一个打鼾比打雷还响的旅伴,白天下铺是打不完的牌局,餐车的饭永远是硬的,菜永远是冷的,面条永远粘在一起。终于到了目的地,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他发现自己没带够御寒的外套。 好不容易到了家,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开门,最后还是好心的邻居隔着防盗门告诉他:他的父母三天前有急事外出了。雷天宇本来不相信,因为就在五天前他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父母还很高兴的说在家等他回来,怎么又出门了呢?都是退休的人了,有什么事这么急? 打了家里的电话,才找到答案,留言机上说因为舅舅的女儿结婚,邀请大家去哈尔滨参加婚礼顺便玩玩,所以父母连句交待都没有急匆匆地出了门,叮嘱他钥匙放在本市的阿姨那里,要他自己留在家里,他们过一星期就回来。 雷天宇哪还有心思乖乖等他们回来,再过一星期,他的假期都要到头了,更别说走的时候又是那样的一个局面,晓晓一个人在家里,还不知道会怎样,他跑到阿姨那里礼节性地拜访了一下,就说自己工作忙,等不到他们回来了,把带来的礼物留下来,就直接去了机场。 买飞机票的时候,他在装照片的暗兜里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不用说,是徐枫晓放的,他就在放这些钱的时候才看到了那些照片,发了那么大的火,雷天宇摇着头又好气又好笑,彻底拿这个嘴硬又任性的情人没办法,他一路上打了无数电话,手机都没电了,晓晓就是不接,只好回家好好赔礼道歉了,好在平白多了这么多天假期,正好留在家里陪陪他。 他乘坐的是夜间航班,到达的时候正好是凌晨四点多,赶到家的时候大门还没开,掏出钥匙开了门,拖着行李走向电梯的时候,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门前一个醒目的标志牌:电梯故障,明晨7点半正常运行,给各位住户带来的不便敬请原谅。 惨了!雷天宇差点就叫出声来,十四楼啊!看了看表,才六点刚过,难道在这里等一个多小时?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他心里惦记着徐枫晓这几天不知道在家里气成什么样子了,心急如焚,只想早一点回到他身边,抱抱他,吻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一咬牙,拼了,雷天宇拖起行李就走向安全通道,开始了艰难的跋涉,十四层楼,七百二十八级台阶,一步步地走吧,就当是自己惹晓晓生气受的惩罚,到时候他看见自己满头大汗的样子,说不定会心软一下,就原谅自己了。 气喘吁吁地爬到十四楼,雷天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都差点对不准锁孔,他费力地推门进去,把行李放在门口就不管了,长出了一口气,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先歇歇再说。 喘过这口气来之后,他轻轻站起来走到徐枫晓的卧室门口,慢慢地,唯恐发出一点声音地转动把手打开门,满以为能看见徐枫晓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睡觉,他好过去偷个吻。谁知道看见的竟是一张空床! 柔和的黄色床头灯照在凌乱的被褥上,几张软盘和徐枫晓的笔记本就这么扔在上面,还没有运行屏幕保护程序,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天哪,他不会一夜没睡吧?”雷天宇顿时感到头疼,知道没有他看着徐枫晓就开始胡乱对付自己的生活了,等一会儿一定要狠狠说他一顿,当然,首先要把他的毛摸顺了再说。 在还带着徐枫晓体温的床上坐下,他伸手探过去调节床头灯的亮度,这么暗,要是等会儿晓晓从浴室里出来猛地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床上,怕不要吓一大跳。 探过身去的那一刹那,闪烁的屏幕上一些东西忽然让他的眼神定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起来,雷天宇都可以听到自己额上的青筋出的声音,眼睛疼得几乎看不清东西,手已经自动地移上了电脑触摸板,寻找着进一步的震惊来源。 昌茂的那个案子,两年前也是他负责起诉的,有些东西,熟悉到只看见几个零星的数字和字母就能认出来,徐枫晓的电脑上不是别的,是一份昌茂公司真正的帐目!一份清楚地写着昌茂公司贩卖走私汽车的,铁证如山的帐目:什么时候进货,进了多少货,详细的价目单,卖出的价格,还有一些不明白什么意思的缩写…… 另一个窗口,是昌茂的表面帐目,第三个窗口,是一份尚未完成的帐目,看样子,徐枫晓正在对比着这两份帐目,和那一份完美的假帐,谋求出一个完美的辩护词! 雷天宇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地胡乱抓了一张软盘拷下了文件,退出了软盘,把那片薄薄的东西拿在手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雷天宇,他茫然地抬头看去,徐枫晓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你怎么回来了?”随即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沉下脸赌气地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雷天宇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大概是他的反常惊动了徐枫晓,睁大眼睛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变得没有血色,声音都在颤抖:“天宇!你……你在干什么?!你拿了什么?” 他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雷天宇,忽地站了起来,脸色比徐枫晓好不了多少地问:“晓晓,你……你在干什么?!” “我……我……”徐枫晓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他咬着牙说:“我干什么与你无关!东西还我!不是说好了吗?你不能介入我的工作!” 他冲过去要抢雷天宇手里的软盘,雷天宇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把软盘塞进了口袋,抓着他的手大声地说:“这不是什么介入!晓晓,你明白吗?你是在犯罪!是在犯罪明白吗?你是个律师,怎么可以和被告通同作弊呢!你们把法律当作什么?!不记得你拿到律师资格时候发过的誓了吗?!” “我才不跟你说!把东西还我!”徐枫晓用力挣扎着,但是雷天宇把他抓得紧紧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挣脱,“雷天宇!我最后跟你说,把东西还给我!” “不行!”雷天宇坚决地说,“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置之不理!谁叫我是检察官呢,晓晓,对不起,这个证据,我要交出去。” 徐枫晓不敢相信地瞪着他,叫道:“你……你疯了?!检察官有什么了不起!?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就这么清正廉明?!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化身了?!雷天宇,你这个混蛋!” “没错!晓晓,你应该了解我的,我就是那么一个死脑筋的男人!”雷天宇痛心地说,“如果……这些东西,这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来的,那我情愿和你住在小公寓里啃泡面过日子,也不会让你冒险做这种事!你让我面对犯罪装作看不见吗?我做不到!” 徐枫晓忽然安静了下来,黑幽幽的瞳孔里盛满了脆弱,如晶莹透明的水晶一般,慢慢溢出了泪水,沿着雪白的脸颊流了下来,泪痕下的皮肤显得更是透明娇嫩,他哽咽着说:“天宇……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东西一交出去,我就完了……别的不说,连我的律师资格都保不住,还要被一起起诉,判刑,坐牢……天宇……我怎么办?你忍心吗?你真的忍心看我去坐牢吗?……天宇……你不是说你爱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吗?天宇……” 他就着被雷天宇抓住双手的姿势俯向前去,靠在他肩上无声地抽泣着,泪水湿透了衣服,雷天宇的心逐渐软化,他叹着气松开手把徐枫晓抱住,柔声说:“不要怕,我们再想想办法,嗯?” 徐枫晓的双手获得自由的一霎那,闪电般地伸过去一把抓住雷天宇口袋里的软盘,夺了过来,一把推开他,发疯般地扑到床上,单手抄起笔记本电脑狠狠地向床头柜砸下去,一下,两下,屏幕裂开,键盘四下飞溅,出闪亮的电火花。 雷天宇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他推倒,等他反应过来也扑过去的时候,笔记本电脑已经彻底毁坏,徐枫晓被他扑倒的时候还狠命地挣扎着企图把软盘折断或者用指甲划坏里面的磁纸,争抢中雷天宇的手上被他划得鲜血淋漓。 好不容易,雷天宇一手压制住还在乱踢乱打的徐枫晓,喘着气把抢回来的软盘塞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厉声说:“晓晓!别闹了!你听我说!我会把证据交上去,但是不会说是从你这里拿的,所以你什么事都没有,好了吧?你不会有事的!” 以他的个性,这实在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就算今天是江雁离犯了罪,他恐怕都不会手下留情。 “不要……天宇……不要好不好?”徐枫晓逐渐安静下来,哀求地看着他,低声说着,“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行不行?” 眼看和徐枫晓已经无法理论,雷天宇咬咬牙,起身就要走,徐枫晓从床上滚落下来,一把抱住他的的腿,跪在地上,哭着说:“天宇!天宇!求求你,不要!求你了,天宇……只要你不交出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做牛做马都可以……天宇,天宇!求求你,求求你。” “晓晓!你这是干什么?!”雷天宇又急又慌地伸手试图拉起他,“别这样,晓晓!有什么话你起来说,别跪在地上,晓晓!起来啊!” 徐枫晓抬起哭得泪水纵横的脸,拼命地摇着头:“不行!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天宇……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天宇,求你,求你了!不要啊,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天宇……天宇!你要去结婚,要我做你地下情人,都可以!你叫我做奴隶都可以!天宇,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就当可怜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天宇!天宇……” 他哭得几乎声嘶力竭,雷天宇要用尽全部的理智下狠心才没有当场抱住他,看见晓晓这个样子,其实他的心已经痛得要滴血,但是他不能愧对自己头顶的国徽,不能就这样放弃。 “晓晓,别哭了。”他硬起心肠说,“你再哭也没有用,我不会答应的,放开!别逼我动手!说了你不会有事的!不用怕!我马上就回来陪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不!不不!”徐枫晓哭着,死死地抱住他的双腿,仰脸看着他,经过刚才的纠缠争夺,他身上的浴袍早已散开,只是松松地挂在肩上,前面可以说是一览无余,雪白平坦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修长细滑的双腿,胯间柔软的草丛,全都显露无遗,情色气息扑面而来,他流着泪哀求着:“天宇,你看我一眼,求求你,看看我,我都这么求你了,你真的忍心吗?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求求你,看我一眼啊,然后你再告诉我,你真的忍心吗?!” 他得不到回答,凑了上去,用脸颊轻柔地磨蹭着雷天宇的下身,缓缓地吹着气,伸出舌头,隔着裤子慢慢地描划着里面器官的形状…… “够了!晓晓!”雷天宇受不了这种刺激,奋力地推开他,“我都说过了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简直是在糟蹋自己知不知道?!够了!” 徐枫晓被他推倒在地上,睁着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半晌,才笑了:“你觉得我很下贱是不是?没错,我承认,不管你说什么都好,我就是这么下贱,你高兴说我什么都好,高兴对我干什么都好……这样可以吗?天宇?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雷天宇别过头去,不想看他竭力讨好的笑脸:“晓晓,起来!别让我说第二遍!你是个男人,不要为了一点挫折就把自己的尊严都放弃了!” “我不在乎!”徐枫晓低低地说,“我可以放弃一切的……天宇,我可以的,只要你……” “够了!”雷天宇爆发地喊,“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转身就走,徐枫晓在地上爬了几步追着他喊他的名字,他也狠心没有回头,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一样,连外套都没拿,直接冲进电梯,按下了底层的按钮。 ********** 雷天宇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把软盘放进电脑,紧接着由于睡眠不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了看见猎物的食肉兽一般的光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啊!这下子我们有希望顺藤摸瓜,抓住昌茂后面的黑手了!” 他兴奋地看向雷天宇:“小雷你这次可立大功了!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些东西的?还有没有别的材料?” 雷天宇迟疑了一下,艰难地开口:“我……不能说。” “什么?为什么不能说?配合警方打击犯罪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何况你还是执法工作者,这个道理你怎么不懂?难道你要包庇什么人吗?” 不愧是市局的重量级人物,张科长的话尖锐地刺痛着雷天宇的心,他坚决地摇摇头:“我答应过那个人,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要不然,他是不会合作的。” “是为了这个……其实有的时候事关大局,有的小事可以不用在意……” 雷天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晓晓!是小事吗?!那是他用一生去爱的人啊! 被他凌厉的目光一看,张科长也改了口风:“当然,我们可以提供证人保护,如果他愿意提供更多证据或者出庭作证的话。” “我已经尽力劝过了,他不愿意。”想到家里的徐枫晓,雷天宇的心情越加沉重,他简单地说,“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不想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张科长正接了个电话,不停嗯嗯着,他不好没告辞就离开,只得这么站着,最后张科长简短地说了一句:“把他带过来。”就挂了电话。 “张科长,我告辞了。”雷天宇惦记着家里的徐枫晓,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陪在他身边,根本没有心思多呆一分钟,“如果案子还有什么进展,需要我做什么工作,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 “别急别急。”张科长亲自过来把他按坐在椅子里,“还有点小事,一会儿就好,也是关于这个案子的,反正你是主诉检察官,有些事情,不必瞒你。” “张科长……我还有事。”雷天宇焦急地说,“明天我再过来……” “不用再跑一趟了,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坐坐,别着急,马上就好了。”张科长拿着水瓶过来,“你看我,你都坐了那么久了,连水还没给你倒呢。” “谢谢谢谢,我自己来。”雷天宇一边跟他客气着一边在心里抱怨,想先打个电话回家,手机又没电了。 不知晓晓现在哭成什么样子了,这么脆弱的晓晓,这么害怕的晓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想起来心里就一阵绞痛,所以为了晓晓,他情愿做出让步,除了自己的职业原则之外,他什么都可以让步! 我现在还能骄傲地对雁离说,我无愧于心吗? 有人敲门,张科长说了声进来,门开了,雷天宇低着头没有看见来人,只听见张科长的声音:“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看见你,徐律师。” 徐律师?! 雷天宇象被电击了一样,几乎是跳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徐枫晓穿着咖啡色的羽绒外套,从敞开的领口看进去,里面只穿了件衬衫,戴着眼镜,遮住了哭得发红的眼睛,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平静地说:“张科长吧?我是徐枫晓,昌茂的辩护律师。” “你来干什么?!”雷天宇几乎想一把抓住徐枫晓立刻把他扯回家,他不是说过不会说出他来的吗?现在他为什么自己跑到公安局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枫晓象是刚发现他也在场一样,微微点头打招呼:“雷科长也在,抱歉打扰你们谈工作了,我在办案过程中,和当事人串通,制造伪证,今天,我来投案自首。”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象把重锤打在雷天宇心上,把他打得晕头转向,不顾张科长在旁边,他急切地叫着:“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在这里开玩笑了!” “小雷,别急嘛,让徐律师慢慢说,要不要坐下,先喝点水?”张科长投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徐枫晓没有看雷天宇,依旧很平静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犯罪证据,想来张科长已经看到了。” “别说了!”雷天宇又气又急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你的犯罪证据?你不要平空臆测什么好不好?” 张科长从电脑里拿出软盘,显示给他看:“你说的,是这个吗?” 徐枫晓挺直身体,看着前方:“是的。” “小雷,那么,给你提供证据的,是他吗?” “是……” “不是!” 两个人同时说话,说的却是不同的答案,张科长饶有兴趣地坐了下来,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雷天宇用目光制止徐枫晓再说下去,转身尽量平静地说:“没错,张科长,就是他,私下给我提供了证据,本来我们说好,不会把他牵扯进来的。” “那没有什么问题。”张科长微笑着说,“只要他和我们合作,能提供更多的有用证词的话……” 徐枫晓同样报以微笑:“雷科长真会开玩笑,你只不过凑巧拣到了我丢失的软盘,就想为我开脱了吗?你这样做,同样是在做伪证,妨碍司法公正,你自己是检察官,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请你,不要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发现重要证据丢失,所以才来投案自首了?”张科长锐利地看着他,“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丢失的软盘已经到我这里了呢?” “今天我在路上碰见雷科长的时候,不巧丢失了那张软盘,然后我看到他拿走了,我想阻止他但没有成功。”徐枫晓回答得很自然,“雷科长是执法工作者,一定会铁面无私地把得到的证据上交,与其在家里等着人上门逮捕我,不如自己来投案自首,也好争取个宽大处理是不是?”说完他还笑了一下,“我是个男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雷天宇心痛地看着他,为什么会这样?晓晓你是在和我赌气吗?因为我刚才的无情所以你要惩罚我?为什么你要拿你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开这样的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自己毁掉了自己的一切?!就为了让我内疚吗?晓晓! 张科长没有再问下去,他出示了拘留证,叫人来给徐枫晓宣读了一遍,拿出手铐,把他拷了起来。 拘留程序完成之后,徐枫晓就被带走了,雷天宇一直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到张科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过几天会移送申请批捕书和案卷,很客气地把他送出门,他才如梦初醒。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连串的冲击把他的思维全都搅混了,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晓晓手上带着手铐被押走的样子,那锃亮的手铐就象是沉重地压在他心上一样,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晓晓……他临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从头到尾,就好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冷漠。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是想让我痛苦吗?那为什么要把你自己赔进去?我现在已经痛苦得快要死掉了啊!晓晓!你尽可以打我骂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的这种办法?这种让我们两败俱伤的办法?!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给狠狠地揪了起来,压榨出最后一滴鲜血一样,既闷又痛,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身体象一个幽魂一样,飘飘忽忽,不知该往何处去。 出了公安局大门,站在街上被冷风一吹,他才多少恢复了一点神智,走到公用电话亭,投下硬币,机械地拨了江雁离的手机号码。 “喂,喂?!喂!”江雁离喂了好几声,他才能活动着口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雁离,是我。”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这号码是本市的啊,出什么事了?” “你能出来一趟吗?现在。”寒风吹得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 江雁离压低了声音:“现在我上班耶……到底有什么事啊?” “出来再说……” “我真服了你了,好吧好吧,在哪儿见面?” “市民广场地铁东站出口。” “三十分钟。” 雷天宇放下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江雁离出来,只知道如果现在他不能找个人说出一切,他就真会疯了!晓晓!晓晓!他发狂地在心里念着徐枫晓的名字,痛苦到几乎窒息。 麻木地走到约好的地点,疲倦地在地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把额头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了眼睛,此刻他才不会在乎别人用什么目光来看他,爱怎样就怎样吧!他的晓晓都被拘留了,他自己怎样又有什么关系! 晓晓,你真的是跟我赌气吗?是恨我吗?是我对你的爱还不够吗?晓晓……我没有后悔,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就象快死掉一样的痛苦?仿佛我的灵魂被人活生生地从身体里硬拽出来,放在火焰地狱里慢慢地煎熬…… 他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脸颊被粗糙的墙壁磨得生疼,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颓丧地坐在那里无声哭泣,甚至连几个戴着红袖箍的老太太也开始注意他。 “喂!雷天宇!”江雁离穿着黑色的薄呢大衣,围着红黑方格的围巾吐着白雾跑过来,惊奇地看着他,“我都不敢认啦!三天不见,你怎么变盲流了?” 雷天宇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你来了,雁离。” 看见他红红的眼睛,江雁离差点倒退了一步:“你……你哭啦?” 看着他连外套也没穿的狼狈样子,江雁离心里冒出可怕的念头:“你……完了,是不是我们的照片被徐枫晓发现了?你是个大白痴啊,就不知道小心一点藏吗?这下他要是能饶了你才怪!你是被赶出来的吧?” 她急得用靴子直跺地:“那你叫我出来有什么用啊!你还不赶快回去哄他去!就是在门口下跪也比找我出主意好啊,要是让他知道了,你还想不想活啊?!咳!你真是糊涂啦,赶快回去!别指望我能收留你,那不等于火上浇油吗?雷天宇!你别傻站着啊,快给我回去……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算了我不管你们了我先走,要是等会儿徐枫晓迁怒于我,追上来砍我一刀怎么办啊!” 看雷天宇呆滞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她跺跺脚就要走,却被雷天宇一把拉住,铁钳般的五指收紧,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嘶哑地说:“晓晓,被拘留了……” 江雁离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可是看雷天宇的样子,绝对不象是在说谎或者开玩笑,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果断地拉起雷天宇的手:“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雷天宇昏昏沉沉地任她拉着上了台阶,走到市民广场一个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江雁离在路上还顺便买了一杯热咖啡塞进他手里:“到底怎么回事?” 喝了一口咖啡,雷天宇开始大致地叙说事情的经过,只是短短一个早晨发生的故事,再回头去想一遍,竟是撕裂旧创般的剧痛,想起晓晓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情景,再想起他被戴着手铐押走的场景,雷天宇心痛如刀绞一般,好几次,都无法再说下去。 等他全部说完,大概也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江雁离的目光已经锐利如鹰,恢复成法庭上的精明女检察官模样,冷静地开口:“说完了?” 雷天宇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很好,不愧是检察官,大义灭亲,不徇私情,的确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江雁离尖锐地说完,忽然举起手,狠狠一个耳光扇在雷天宇脸上! “这个耳光,我是替徐枫晓打的!”她咬着牙说,眼圈竟然也红了。 雷天宇痛苦地看着她,被冷风吹得发青的脸上,鲜红的手指印清晰地浮现出来,他艰难地说:“我情愿现在他还能打我,打死我都情愿!”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孽?!”江雁离气冲冲地说,“好啊,你就这么坚持原则,为社会主义服务,维护国家法律和社会正义吗?真是伟大的人!你就没有替徐枫晓想过吗?非要赶着今天早上把证据送出去吗?就是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还有个退补侦查呢!你这么做,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他能不做傻事吗?多少给他一点缓冲的余地,哪怕你就拿个信封装上软盘投到市局邮箱里去,也比现在好啊!” 雷天宇无言地面对她,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我跟他说过不会把他牵扯进来……我也不想伤害他……而且你不知道,他当时所有的心思就在如何毁掉证据,再拖延下去的话……” “所以你就立即行动了?”江雁离讥讽地说,“你还倒真是雷厉风行……” 她忽然脸色大变:“你不会跟专案组的人说了他想毁掉证据吧?” “当然没有!”雷天宇烦躁地说,“我能把他再往火坑里推一把吗?!” 江雁离冷笑了一声:“反正推都推了,不差这一把。”说着,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坐回雷天宇身边,“你能怪他吗?律师哪有不为当事人服务的?虽然大家都在说什么不得为非法行为提供服务或帮助,真要这么样的话,律师事务所有一半都得关门,你还能跟着徐枫晓过现在的好日子?他也是没办法,你真是死脑筋!大白痴!” 她刚开始冒火,看见雷天宇痛苦不堪的样子,心又软了:“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雷天宇茫然地说,“我已经……无法思考了。晓晓为什么要去投案?我死都想不明白……本来他可以没事的……我早就告诉过他不要接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想他出事……” 江雁离冷哼了一声:“他的脾气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见连你都不护着他了,一时气上来,什么事都是做得出来的,一个死脑筋,一个犟脾气,我真服了你们两个人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的麻烦还大着呢,如果他们搜查徐枫晓的住处的话,你怎么解释你住在里面的理由?这算不算是件大丑闻?”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雷天宇心灰意冷地说,“晓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吗?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雁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想再扇你一耳光!看你这么可怜就算了,听我说,振作点,你现在赶快回家,把东西收拾一下,就说你们是老同学,你租他的房子住,反正你们也是分房住的,这一点问题倒不大……还有,明天就可以去看守所看他了,你收拾一下他的日用品,给他带过去……喂,你听见了没有?!别装死!徐枫晓在里头才真可怜呢!没人送东西的话,更不知狼狈成什么样子,还有,看守所的人也得去打个招呼,我不是要你去请客送礼,知道你这个人也干不出来,就是要你去说一声,他们也不会为难他……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啊?” 看着雷天宇失魂落魄的样子,江雁离长叹一声,彻底放弃:“算了,明天我去吧,你把要送的东西收拾好,我下了班去拿……你现在给我回去!不要满大街地展览你的狼狈相!”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雷天宇的耳朵喊的,总算让他有了点反应,慢慢地站起来,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往地铁站走去,江雁离看得摇头不已,追上去不放心地问:“你自己能行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雷天宇缓缓地摇着头,“我得振作点了,你说的对,晓晓在里面……才真可怜呢……为了他,我也得振作一点。” 等他走出好几步去的时候,江雁离忽然大声地问:“喂!雷天宇!你老实告诉我,现在你到底有没有后悔?” 雷天宇回头望着她,眼睛忽然湿润了,沙哑着声音说:“没有……” “我就知道!”江雁离做了一个放弃的手势,转身就走。 第八章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回到熟悉的家里,雷天宇打量着整个房间,他带回来的行李还静静地躺在门口地上,早上发生的事就象是一场梦,他本该给晓晓一个惊喜,本该变着方法哄他开心,本该两个人一起甜甜蜜蜜地过一个早上……就是不该是现在这样! 推开晓晓卧室的门,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窗帘拉着,黄色的床头灯光温柔地照射着凌乱的床铺,只是晓晓白色的浴袍胡乱地扔在床上,证实主人现在不在。 雷天宇移动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浴袍,熟悉的柠檬香味迎面而来,仿佛晓晓还在房间里,随时会笑着扑到他的怀里,或者是赖在床上不起来,撒着娇非要他千哄万哄,亲吻抱抱…… 锥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的全身,他猛地用浴袍捂住了脸,把喷涌而出的痛哭淹没在晓晓的气息里,全身剧烈地抽搐着,痉挛着。 晓晓……我最爱的晓晓……我竟然如此地伤害了你……你在用你的痛苦报复我吗?你可以把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加在我身上,就是不要有一丝一毫伤害到你啊!我的晓晓! 晚上,江雁离如约前来,看见雷天宇的时候耸耸肩:“我劝你最好先刮刮胡子,否则真等人家来搜查了,你这副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吃过饭了吗?” “随便吃了一点。”雷天宇消沉地说,“也不知道,晓晓……有没有吃饭。” “放心,他进的是人民专政的看守所,不是文革时期的牛棚,不会让他饿肚子的。” 她没好气地说着话,推开雷天宇走进屋子里,看着收拾好的一包东西皱着眉头:“喂,太多了吧?他是被拘留,不是去度假,跟你说拿日用品就可以了吧?” 雷天宇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毫无生气地说:“我该去的,可是……又怕晓晓不见我,不接受我送的东西,所以,只好麻烦你了,雁离。” “好说,交给我吧。”江雁离利索地翻检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打包,“别带太多东西,那里面都不是什么好人,惹红了眼没好处……你明天来上班吗?” 雷天宇苦笑了一下:“怎么?” “院里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说你是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为国家忘小家的模范呢。”江雁离讽刺地说,“你得回去批准逮捕徐枫晓啊。估计过不了后天材料就会送来了。” 雷天宇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亲自批准吗?他知道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诉检察官,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继他亲手把晓晓推向深渊之后,难道又要他亲手在上面加上一层封印吗? 要他亲自写下晓晓的名字,写下指控他的罪行,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是晓晓签下他的名字……难道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要在这一张逮捕令上排列在一起吗?难道他们的人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正大光明地重叠在一起吗? 可是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从今天起,他是检察官,晓晓是犯罪嫌疑人,开庭的时候,他要亲口读出对晓晓的起诉,到了最后,就等于是他亲手把晓晓送进监狱…… 这一切天经地义,可是他情何以堪? “我……我要回避。”他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突然大声地说,“对了!我应该回避的!” 江雁离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毫不动容地问:“理由?不要跟我说你打算在这个时候曝光你和他的事,那你就真疯了,这样做非但帮不了他任何忙,只会把你们俩都弄得不可收拾。” “我是证人,应该回避的。”雷天宇镇定下来,握紧了拳头,“我‘捡’到了他的犯罪证据,需要出庭作证,所以,我不能再担任主诉检察官了!” 什么都好,不要让我受这样的罪,不要让我亲手逮捕晓晓…… “你想得挺美啊。”江雁离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告诉你,院里和市局已经决定了,徐枫晓算是自首,证据算是他自己交出来的,这里面,根本就没你什么事了!” “不可能!”雷天宇激动地说,“这不是事实!他们不能这样做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江雁离生气地问,“这样徐枫晓将来判刑的时候,可以少坐几年耶!院里也不想让你不干,在这个时候换检察官,局里希望能用这个交换条件让徐枫晓说出更多东西来,皆大欢喜的事,你怎么就不干?别以为哪里是象牙塔,还不都是各取所需,你要是真为了徐枫晓好,就别再犟了,怎么?你非要把所谓事实都说出来?好啊,那你说啊,说你和徐枫晓如何搏斗,你是如何才抢到宝贵的犯罪证据,面对犯罪分子的威逼色诱,你是如何以大局为重,坚持原则的……去说啊!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啊,徐枫晓被判个无期你才高兴是不是?” 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雷天宇垂下头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低声地说:“实际上……如果他反诉我私闯民宅的话,他是可以没事的……” 江雁离叹着气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你以为他会说么?徐枫晓……才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把别人拖下水的人,何况……他又这么爱你……” 她摇摇头苦笑着:“要是他是个女人,你们也不至于这么躲躲藏藏的,早就神仙眷侣了,法庭不会强迫配偶作证,你也可以解脱……唉……雷天宇,徐枫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她拿着东西离开,雷天宇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客厅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也全是同样的一个问题: 晓晓,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 第二天,雷天宇还是去上班了,虽然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就惊醒了,再也无法成眠,但毕竟年轻,刮了胡子用冷水洗把脸之后,除了脸上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憔悴,倒也没有别的迹象,去人事科销了假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助理检察官已经雀跃着把案卷抱了过来:“雷科你回来啦!还以为你过了元旦才回来……还好我已经把这些都整理好了,否则又要被你说了……需要我现在给您汇报一下吗?” “谢谢,你可以出去了。”雷天宇简单地说,平时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也经常喜欢围着他说一些有的没有的,谁不喜欢年轻英俊又能干的上司呢,可是这个时候,他哪还有心思敷衍她们,为了晓晓已经是心乱如麻了。 年轻的女孩子有些失望地放下东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雷科今天心情好像不好……” “碰钉子了吧。”一个坐在附近的小伙子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是怎么想的,雷科可是有主的人,眼看就要请大家吃喜糖了,当然不能和你们这些丫头嘻嘻哈哈的。” 女孩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回到自己办公桌坐下了。 房间里的雷天宇当然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翻阅着材料,竭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不再去回想痛苦的事。 其实,这一次昌茂的案子,和两年前几乎一样,都是以查账的时候发现帐目不符为开始,但是上一次因为证据不足,数目也不大,加上昌茂公司内部有人事先串供,最后也不过就是补齐税款,交了罚款,严重警告了事。按理说经过这样的风波,普通公司没有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但是昌茂不同,半年之后照样红红火火地继续营业,雷天宇可以确定,昌茂的后面,肯定有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冰山。 如果……这次的当事人不是晓晓,雷天宇一定会为拿到那些证据欣喜若狂,终于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顺着摸下去,也许,这一次,就可以彻底地揪出一个隐藏甚深的走私集团…… 可是,为什么是晓晓?为什么晓晓会知法犯法?难道是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什么?!他应该穷追不舍地借这个契机彻底追查下去,可是,要他如何面对晓晓?如何以一个检察官的身份,去面对已经成为犯罪嫌疑人的晓晓?他还能象平时那样,铁面无私地行使他的职责吗? 晓晓……晓晓……一想起来,心口就是剧烈的憋闷,明明只有二十四小时没有见面,却好像已经是一生的痛…… 他放在卷宗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头,再也看不下去了,‘豁’地一声站了起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有人敲了敲门,得不到回答又敲了一次,雷天宇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坐回位子上,扬声说:“请进。” 门开了,江雁离站在门口,还穿着便装,脸上的气色也是强装出来的平静,雷天宇的眼睛却是一亮,一步就冲了过去,迫不及待地说:“你来了?!” 江雁离懊恼地看了他一眼,竖起指头放在嘴唇前无声地‘嘘’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急忙装作低头办公的各位同事,走了进来,立刻在身后关上了门。 雷天宇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急忙拉开椅子让江雁离坐下,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晓晓还好吗?他怎样了?昨晚上他睡的好吗?有没有又犯胃疼的毛病?” 江雁离抬起手阻止了他滔滔不绝的问话,没好气地说:“别问啦!你真有这个心的话不会自己去问他本人啊?!” 被她这么一堵,雷天宇问不下去了,他把脸转向窗外,过了足有一分钟,才低声地问:“晓晓他,好不好?” 江雁离毫无办法地摇摇头叹口气:“你啊……我没见到他。” 雷天宇要过了一会儿才能把她的这句话消化掉,不禁大声地问:“为什么?不是已经可以探视了吗?晓晓又不是属于限制探视的人,为什么没见到他?还是你……” 被他怀疑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的江雁离急忙声明:“喂,你别看我,我知道徐枫晓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个时候我哪里会坏你的事!听好了,不是不让我见他,是他不愿意见我!” 雷天宇茫然地坐了下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愿意见你?” “是啊。”江雁离交叉起修长的双腿,懊丧地说,“本来我都和他们说好了,第一个进去的,可是他就是不见我,有什么办法?还有,你送的东西,他也没有要,又让我带回来了。” “什么?……”雷天宇象被冷水当头浇下一样,只会重复着她说的话,“他不要……” “对啊!”江雁离同情地看着他,“我只好在看守所门口的小超市里临时买了些东西,再送了一次,他只留下了毛巾,牙刷,牙膏,杯子……别的还是什么都没要,我都拿回来了,下班的时候你带回去吧……我也替你关照过了,他们说不会难为徐枫晓的,看守所里也是一天三餐,一荤一素,热水供应一天一壶,饿不着他,唉,我这次可是为你们牺牲到家了,市局的那个谁……沈鹏,我就说了一句,颠儿颠儿地非要陪我去,还一直送我到门口,今晚上还要请我吃饭呢,哼,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嘛。” 雷天宇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江雁离看了也不忍心再说,换了口气说:“喂,你听我说,既然你已经做了初一,就接着做十五好了,你现在抽身,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难道你现在想放他一马?” “晓晓属于自首,而且,伪造证据未遂,情节不重,按理说,是可以从轻处罚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也只不过是个拘役或者行政处理……”雷天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江雁离露出了几乎可以说是怜悯的表情。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 “我不说什么了,有些东西,我也不是从正当渠道得到的,告诉了你,说不定你再把我给告了,我可不是徐枫晓,连他你都没有手下留情,何况是我。” 雷天宇握紧拳头:“又出什么事了?”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现在不能说,但是你最好打消向检察长要求回避的念头,徐枫晓在表面上也不过是低你两届的学弟,如果这也要回避的话,我们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能干了,你现在要曝光你和他的事,除了把你也扯进去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你们两个人,是不能被认可的感情明白吗?还不如……你就装作什么都没有,继续当你的检察官,这样,到时候,你也可以暗中帮他一把,总比把他交到别的人手里好。”江雁离头疼地看着他,“雷天宇,你头脑放明白一点好不好?平时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痴痴呆呆,喂!现在不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你们两个人的生死关头你懂不懂?!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还不知要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呢!就算是为了你的徐枫晓,振作一点吧!” 雷天宇默默地点了点头,用手搓了一把脸,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诚恳地说:“谢谢你,雁离。” “好啦,老同学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谢我的话,还谢不过来呢。”江雁离看看墙上的钟,“我得回去了,后天就是元旦放假,事还没做完呢,下班再说吧。” 雷天宇沉默地拉开门送她出去,江雁离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又怎么能装做和晓晓没有任何关系,就这么把他送上法庭?那是他的晓晓,他一生的爱人啊!他曾经发誓要用一生去爱护的人,这一次,他却要亲手伤害他…… ********** 元旦前一天,雷天宇接到了公安局送来的申请批捕书和案卷,他只看了一眼就彻底呆了,上面的罪名居然写的是犯罪嫌疑人徐枫晓涉嫌伪造证据,毁灭证据罪,申请逮捕!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晓晓当时投案自首的时候,不是只有一个伪造证据的罪名吗?为什么才过了两天,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来? 晓晓当时毁掉证据只有自己看见,可是自己并没有对除了江雁离之外的任何人说啊! 而江雁离也是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 他急忙打开案卷,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徐枫晓发现存有重要证据的软盘丢失之后,立刻设法和昌茂公司的财务主任联系,并且授意对方毁掉了其余证据,自己也将存有证据的笔记本电脑毁掉,昌茂的财务主任也已经被拘留,还在预审中。 审讯记录最后徐枫晓的亲笔签名,他是不会看错的,雷天宇震惊得几乎无法思考,难道江雁离昨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为什么? 晓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做了之后,为什么又要供认不讳?他当时,也不过就是一个知情不报,伪造证据未遂的罪名,自己离开之后,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要是自己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会守在他身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一步的! 要是自己早知道……还会毫不犹豫地把证据交出去吗?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那一阵阵的心痛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晓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越走越远?一步走错,你为什么还要错下去?你到底是要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 他的手颤抖着,平时做过很多次,甚至做到有些麻木的程序,今天,心竟是无与伦比的酸楚,连自己的名字,看起来都是那么刺眼! 一不小心,他手中的笔溅了一大滴墨水在桌面上,墨水淋漓,有一瞬间,映在他眼里却是一片血红…… 深吸一口气,他合上了案卷:“我要求,复核证据,讯问犯罪嫌疑人。” ********** 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下班之后,雷天宇一个人回到冷清的家里,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捂着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来没觉得这套公寓房间这么大,这么冷,平时只要有晓晓在,自己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就算他不在,自己的心里也全都想着他,可是现在的晓晓,在看守所里,在干什么? 过了元旦假期,自己就能见到晓晓了,但那是怎样的一种见面啊,自己是检察官,晓晓是犯罪嫌疑人,咫尺天涯,身边还有助手在,自己根本不可能对晓晓说一句关心的话。 他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七年前,在迎接元旦的新年舞会的时候,晓晓和他……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跳舞,他对晓晓说,从那一天起,他要照顾晓晓,爱他,一辈子……而晓晓要他答应,他不想说的事,自己不能问…… 自己答应了,所以这么些年来,有关于晓晓的事,只要他不说,自己就没有问过,晓晓的意思,他也明白,晓晓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承诺。 一个自己爱他,不在乎他的过去,不在乎他的身世,不在乎他所作一切,只要爱他的承诺。 自己明白,也一直都没有问过,只是尽自己的心去爱他,照顾他,能看见晓晓幸福的笑脸,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晓晓还会对他笑吗?那样的晓晓,还会笑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铃响了起来,才把他惊醒,起初以为是江雁离来了,打开对讲机才发现不是,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是雷天宇先生府上吗?” “是。”雷天宇心身俱疲,根本没有力气应付其他的人,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那边的男子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地说:“我……我是海天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我叫何子函。” 海天律师事务所?!那不就是晓晓的事务所?当时取名字的时候,自己还问过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那个‘天’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名字,当时晓晓撒娇地攀在他怀里,用手指羞着他的脸说:“美得你,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我的律师事务所还要用你的名字?!”然后自己哈着他的痒和他笑成一团。 “雷先生?” “啊!啊……对不起,请进请进。”雷天宇从沉思中醒过来,急忙按了开关,过了几分钟,一个年轻男孩子出现在门口,还没有脱离学生气的社会新鲜人,稍微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室内一眼,局促不安地又说了一次:“我是何子函,海天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 “请进。”为了避嫌,雷天宇从来没去过晓晓的事务所,当然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何子函,但还是很客气地请他进来。 在客厅坐下,雷天宇给他倒了杯茶,何子函急忙双手接过,道了谢,言语行动还透着没有经过世俗熏染的青涩,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雷天宇也没有追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果然,何子函是今年夏天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海天做见习律师,本来算是光明的前途,因为最近的事情,变得愁云惨淡了。 谈起晓晓,何子函的眼神变得忧郁,他说徐主任是一个好上司,虽然自己经常是发疯般地工作,但从来不强迫下属加班,经常一个人留在事务所加班到夜里,事务所里都是些年轻人,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处,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徐枫晓从来都是尽力帮忙,表面上他又冷又硬,甚至公开说这是收买人心,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对了。”他这才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那天早上,徐主任忽然打电话给事务所里,说……说……他可能会出事,要我们把他办公室里的保险箱打开,里面有一笔留给我们的遣散金,还有一个信封,要我们千万……不能让这份文件落到别人手里……果然,下午就已经有人来‘了解’情况,幸亏徐主任说得早,他还说,这份文件,要亲手交到您手里。” 雷天宇的心忽然跳得又快又急,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信封,捏了捏,里面应该就是文件一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让晓晓那天早上这么急地打电话要他们把这个东西送给自己,还不能让办案人员知道,那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会不会是有关这次案件的什么东西…… 他没有表现出很急的样子立刻打开,抬眼注视着何子函,看他还要说什么,何子函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期期艾艾地说:“本来我是该早些送来……可是,大家都说,可能,我们都已经被监控了,只有我年纪轻,没什么背景,可能不会注意到我,今天,我借着和女朋友约会的机会,从下午逛到现在才过来,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 雷天宇无话可说,明明知道他们的这种行为也属于不当,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指责他什么了。 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何子函嗫嚅地辩解着:“我们……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不过……既然雷先生是徐主任案子的检察官……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就算里面有什么,在雷先生手里,也是一样的。” 他自己也感到有些不能自圆其说,急急站了起来,搓着手说:“那……雷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雷天宇勉强微笑了一下:“麻烦你跑这么一趟,真是谢谢了,还有,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 “谢谢雷先生。”何子函感激地说,“我听说……徐主任可能会被取消律师资格,事务所也可能会关门,之后我们的去向……的确很难说,不过,徐主任已经留了遣散金帮助我们……现在,只能祈愿他自己没有事了。” 雷天宇心里又是一痛,默不做声地把他送到门口,道了再见之后,回到客厅里,拿起信封撕开,里面的一叠纸张滑了出来。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 这套公寓的房产证,产权证明书,购房合同,产权转让书,公证书……三年多前买这套公寓的时候,上面写着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徐枫晓,雷天宇……但是到了两年半前,徐枫晓签了产权转让书,这套公寓的产权,已经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可是,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江雁离曾经取笑过他好几次,明里暗里,就是说他寄居在这里,靠晓晓赚钱养家,维持这个家的生活,他的价值只不过是一个家庭煮夫,甚至说他之所以对晓晓百依百顺,就是因为他住的是徐枫晓的房子,不得不如此,他听了只是一笑了之,没有想到,晓晓早已经把房子的产权转给了他…… 换句话说,房子是他的,一直寄居在此的,实际上是出钱购买房子的徐枫晓……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专案组的人来“拜访”过,因为这房子根本就是他的,和徐枫晓没有任何关系! 里面还有一个存折,是他的名字,上面有七万块钱的存款,从四年前晓晓开始工作的时候开始存起来的,第一年,是一万五千,第二年,是两万五千,第三年,是两万,今年,是一万……加起来,正好是七万…… 好奇怪的数字,也许没有别的人会知道里面的含义了,雷天宇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他们在谈论养老保险的时候,徐枫晓嫉妒地说还是他们国家干部好,什么都有国家包了,他自己还要花钱买保险,然后就开玩笑的说不知道有没有卖爱情保险的,要是有的话,他一年定期存上一万块钱,买雷天宇不变心,如果他哪一天变了心,就用这些钱,换成一块钱一个的硬币,堆在一起砸死他。 说笑归说笑,他不知道晓晓竟然真的这么做了,可是,他也明白,晓晓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爱情保险,更不是为了拿硬币砸死他,他只是……给自己一个暗中的保障,到了今年,他们已经相识整整七年了…… 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也许一直都不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时间慢慢地过去,存折上的数字也会逐年增加,每一个一万,就是证明着他们的爱情又过了一年,也许等他们老了,退休了,一起坐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时候,照样依偎在他怀里的晓晓,会把这些告诉他……源源本本,没有一点遗漏…… 可是现在,还可能吗?晓晓还会原谅他吗?还会允许自己爱他吗? 晓晓,还是爱自己的吧?他这么着急地要律师事务所的人把这个信封交给自己,不让查案人员发现,就是不想把自己牵涉进来…… 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在为我着想吗?晓晓?那时的你,又是用什么心情在想我的呢? 门铃又响了,他抹了一把脸,振作精神去开对讲机,一个活泼的女声很有活力地说:“雷先生吗?您好您好!我是捷佳礼品代理公司的公关小姐,您的一个朋友有一份神秘的礼物委托我们送给您!” 雷天宇无言地按动了开关,走到门边等着,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桔色套装和同色大衣的年轻女孩子笑容满面地从电梯里冲了出来,热忱地和他握手寒暄,说新年好,元旦快乐。热情得雷天宇都有点招架不住。 “请……请进吧……”雷天宇礼貌地招呼他,女孩子却抿嘴一笑:“不了,不打扰客户的私人生活是我们的一贯准则,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搅您,不过您的朋友已经提出了要求,要在今天给您一个惊喜……至于名字,我们不能说喔,这是我们的职业准则,啊,雷先生,请在这里签字。” 雷天宇昏头昏脑地在她递过来的货单上签了字,女孩子满意地收起来,拿出一个大红色金色花纹的特制贺卡给了他:“当当当当!一份惊喜!这就是您朋友送您的礼物!” “是……是什么?”雷天宇苦笑着打开贺卡,不知道是谁,又来开他的玩笑了。 贺卡里用透明胶贴着一把新钥匙,雷天宇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一边的公关小姐热心地提供现场解说:“这是把钥匙。” “我看得出来。” “车子已经停在楼下停车场,这是车位号码,啊,这也是您朋友礼物的一部分,他说您每天都要坐很长时间的地铁去上班,很不方便,所以送给您一辆车代步。”女孩子羡慕地说,眼睛闪闪发亮。 “车子?” “对呀!是车子,一辆捷达,黑色的,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如果您还没有驾照的话,我们也可以为您联系学习机会!可以打八折哟,学不会的话下期免费继续,直到拿到驾照为止,对了!您要不要回送您的朋友一份新年礼物?我们公司可以为您服务,您想要什么方面的礼物?” 雷天宇苦笑着说:“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没关系,这是我的名片和我们公司的业务简介,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欢迎您随时来电咨询。”她快手快脚地把东西塞进雷天宇手里,然后兴高采烈地挥手和他告别,临走时再一次祝他新年快乐。 雷天宇关上门,脑子里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怎么会忽然有人送他一辆车子?是谁?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他要不要向检察院反应这件事?正好在他审理昌茂案件的时候有人送他车子,会不会是…… 他再次打开贺卡,发现后面还有一页,翻开来的时候,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竟然是晓晓的亲笔: “天宇: 不要太惊讶,我只是看见你每天都那么辛苦地挤地铁,又正好碰见了这款车子打折,一时兴起才买给你的,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你就说是二手车吧,反正城市污染这么厉害了,新的旧的差别不大,黑色的捷达不那么招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徐枫晓 ”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小得几乎看不清:“过了今天,就是第八个年头了,天宇,谢谢你,一直爱我至今。” 在元旦之夜,繁华的都市一片欢乐的时候,雷天宇,独自在冷清的房间里,泪流满面。 第九章 过了元旦,新的一年开始了,雷天宇也终于见到了徐枫晓。 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 雷天宇身边坐着助理检察官和笔录员,而徐枫晓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凳子上,房间里弥漫着奇怪的紧张空气。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讯问过了昌茂公司的财务主任,所说的和案卷上讯问笔录记录的基本一致,徐枫晓在那天早上紧急打电话给他,要他毁掉手上的帐册,然后他们在外面见面,徐枫晓当他的面砸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并且要他立即通知公司的其余高层,他一一照办。 雷天宇明明知道他在说谎,晓晓的电脑是在自己面前毁掉的,可是他说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痴痴地看着徐枫晓,几天不见,却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年,晓晓还穿着被拘留那天穿的咖啡色羽绒外套,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已经有了些脏污的痕迹,表情很沉静,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漆黑的眸子,看不见里面蕴藏的情感。 助理检察官已经咳嗽了两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出言提醒:“雷科长……我们可以开始了……” 因为这个案子的重要性,特别给了他们一个单独的询问空间,而且没有时间限制,虽然如此,也不能这么拖下去啊。 雷天宇这才清醒过来,掩饰地咳了一声:“你……你来询问吧。” “咦?”年轻的助理检察官先是一惊,继之一喜,感觉到自己的好机会终于来了!然后中气十足地开口提问:“姓名!?” “徐枫晓。”平和沉稳的声音,让雷天宇心中一颤,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他,晓晓的表情也很平静,只略略带着一些疲倦,一点看不出来他是在接受审讯。 “职业?” 徐枫晓一一回答,态度始终平和,不管被问什么样的问题,不管是否恶意,他都能用最周全的方式给予回答,不卑不亢,让人抓不住一点漏洞。 雷天宇一直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明明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晓晓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 他的睫毛始终低垂着,只有在被要求观看证据的时候抬起来,漆黑灵动的眸子一闪而逝,接着又藏回去,连一丝目光都吝于多给。 晓晓,你恨我吗?你恨我到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他用目光恳求着,希望徐枫晓能感受到他在注视他,能看他一眼,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徐枫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态度很合作,就算这个助理检察官是个相对的新手,讯问还是进行得很顺利,末了,笔录员让他看过审讯记录之后,把笔递给他,要他签字。 徐枫晓走到桌子前面来,拿起笔,认真地看过全文之后,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笔,离雷天宇的手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呼吸声清晰可闻。 雷天宇要用最大的自制抑止住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的冲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枫晓签完了字,把笔轻轻地放下,退了回去。 助理检察官站了起来,收拾好桌面上的材料,门也开了,有人进来给徐枫晓戴上手铐,带他出去。 雷天宇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回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好像哽住了什么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间依照自己的节奏流逝着,丝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昌茂的案子逐渐明朗,但是因为徐枫晓在自首那天授意别人毁灭证据,通知了其他有关人员,使得办案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碍,昌茂公司走私的切实证据始终没有找到,有其他证人提供的线索也被一一卡断:举报的海关货柜里的走私车在办案人员到来之前已经被转移,隐藏货物的仓库里也是空空如也,甚至一个还处于监控之中的证人突然失踪…… 同时,上面的压力也暗中压了下来,雷天宇虽然没有亲身感觉到,但是市里的口风开始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这一天,下班后江雁离硬拉着雷天宇请她吃晚饭,在餐厅坐下之后翻开餐牌,她一口气点了尖椒鱼腩,生拌牛肉,酱汁虾球,鲜贝豆腐羹,然后把餐牌丢给他:“喏,点吧!” “你点就好了。”雷天宇婉拒,“怎么全是荤的?你不怕油腻了吗?” “这是给你点的!补充点热量吧。”江雁离翻了个白眼,“现在院里上上下下都说你为工作舍身忘死了,瞧你的脸,瘦得和饿了一年的难民似的,我啊,还以为被关进去的是你呢。” 她又点了个干煸芸豆,和一个蟹笋煲,等着上菜的时候悠然喝了口茶:“别一副死人脸啊,只不过是要你请个客而已,知道么,公检法,等着请我江大小姐客的人排队还排不过来呢,要你这么愁眉苦脸地哭穷!” “没有……我只是没心情。”雷天宇无声地叹口气,“这个时候了,我哪还有心情吃饭,一天三餐,都是应付了事。” “我就知道,所以啊,今天才拖着你来的,给我把点的菜都吃完了!否则就别想回去!”江雁离很不客气地说,“不然你能不能撑到开庭都是个问题了。” 雷天宇默不做声地喝了口茶,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能撑住的,就不知道晓晓……” “他?你不用替他担心。”江雁离也望着窗外,幽幽地说,“看上去他又任性又敏感,实际上,他比谁都坚强,从前是,这次也是,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雷天宇轻声地说,“上次看见他,好像是瘦了,也没休息好的样子,眼睛里还有血丝……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在里面日子是怎么过的……一想起来,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江雁离摇摇头:“你担心也没有用,这一次他是惨了。”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没有想到,起初我只认为,他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雷天宇痛苦地说,“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小姐已经开始上菜了,江雁离递了个警告的颜色给他,动手把菜夹到他盘子里:“吃吧吃吧 ,别的话都少说,这世界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热闹了。” 雷天宇默默地夹起一个虾球吃了下去,味同嚼蜡,食之无味,他坚持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望着窗外出神。 “你给我吃啊。”江雁离没办法地说,“这一顿花的可是你的钱!” “我没胃口,你吃吧。”雷天宇点着了一根烟,自从晓晓出事之后,平常不抽烟的他也开始烟不离手,短短一个多月,中指上就被熏黄了一块。 “喂,我可是女士,你抽烟问过我意见了吗?”江雁离用手扇着风,厌恶地说,看他呆呆的样子,素性伸手过去把他的烟给夺了下来,狠狠地按熄在一旁,“看你这个样子,前景不妙啊。”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雷天宇闷闷地说,虽然还没有开庭,徐枫晓已经成为活生生的律法界的反面教材了。检察院的消息本来就灵,更何况是表面上冰山美人,实际上八面玲珑的江雁离,她说的没错,公检法系统中,她大小姐的追求者一把一把,只要稍稍假以辞色,地下消息,没有比她知道得更多的了。 “是啊,我是知道。”江雁离又动手给他夹了几筷子菜,“所以,大局已定,你再担心也没有用了。” 她压低声音说:“过几天,可能市里的领导就要找你们谈话了,你是主诉检察官,首当其冲,有个思想准备吧。” “什么事?”雷天宇的目光忽然敏锐起来,直直地看向江雁离。 江雁离嫣然一笑,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到他嘴边:“张嘴,吃下去。” 雷天宇被她这难得的亲热举动给弄得尴尬无比,但还是张开嘴,任凭她把牛肉送进嘴里,匆匆咽下去之后迫不及待地说:“到底什么事?” “你把这些菜全都吃完,我再告诉你。”江雁离歪着头,俏皮地说。 “你……”雷天宇拿她简直没有办法,看了满桌子的菜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笑,“你这不是想撑死我吗?” “总比看你饿死的好。”江雁离叫来小姐换了双筷子,“吃完了我们出去说好了,在公众场合谈论这个可是大大不妥。” 雷天宇报以苦笑,头都不抬地努力开动,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把桌上的菜一扫而空,江雁离满意地一笑,招手叫小姐过来结帐。 穿着合身大红色旗袍的小姐过来微笑着轻声说:“刚才有位先生,已经替二位结过帐了。”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雷天宇迅速回身在整间大厅里扫了一眼,没看见有认识的人在,同时江雁离也微笑着问小姐:“是吗?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啊,这位先生说他姓吴,是二位的朋友。” 江雁离探询地看向雷天宇,看见后者微微地摇了摇头,立刻笑着对小姐说:“恐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我们没有姓吴的朋友,请把帐单拿来吧。” “可是……” “没什么,请把帐单拿来吧。”江雁离虽然微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话丝毫不容人抗拒。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把帐单拿了过来。 付过钱之后,他们走出餐厅,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走到地铁站的时候江雁离才自嘲地说:“有人请个客还疑神疑鬼,这就是我们这行的好处,要是别人,有人付帐还乐不得的呢。” 雷天宇心事重重地说:“你刚才说的……” 江雁离扫视周围一眼,拉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从远处看,也不过就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窃窃私语,她低声地说:“我听见风声说,昌茂的案子又要低调处理了。” “什么?”雷天宇吃惊非小,“不是说……要一查到底吗?” “你还听那些僚官的话!这些人才是墙头草呢,哪有几个人象你这么死脑筋的,你以为徐枫晓以前那些官司为什么赢得这么多,当然他也真有两把刷子,可是里面还有上面的关系,那些贪官,哪个没有门路,出了事,别的不说,命还是保得住的。这次昌茂,也是如此。” 雷天宇失望地低语:“怎么会这样……” “水深得见不到底啊。”江雁离谓然长叹了一声,“小案子还行,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让徐枫晓淌这趟混水,昌茂的内情我是不知道,但肯定是个大坑,背后的黑手还不知有多少呢,就连徐枫晓……” 雷天宇心口一窒,江雁离接下来的话更是把他最后一丝希望击得粉碎:“既然如此,此案也就是个缺乏证据,惨淡收场,到最后承担毁灭证据,阻碍办案这个后果的,就只能是徐枫晓了。” ********** 雷天宇在一月底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公安局移送过来的案卷,昌茂一案已经侦查终结,要求检察院审查起诉。 他心里已经有了江雁离说的话垫底,倒也没有十分惊讶,仔细看过之后,果然如她所说,除了昌茂公司的老板及法人代表实在是无法开脱之外,毁灭证据的责任在晓晓身上,没有切实证据,软盘里存的那部分帐目只能证明昌茂财务主任试图造假帐,还有昌茂贩卖走私物品,并不能证明他们参与走私,案子也只好草草了解。 就算这里面没有晓晓的事,雷天宇也绝对不能苟同这样避重就轻的结案,江雁离说的没错,肯定是上面对专案组施加了压力,让他们不得不如此,他拿起笔,在后面的意见栏里签上自己要求退补侦查的意见。 还没有来得及把案卷合上,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起初以为是哪位同事,说了一声请进,门开了,进来的居然是检察长。 “小雷啊,还在忙吗?”检察长笑眯眯很和蔼地说,“这一阵子,你可是辛苦了。” 雷天宇有些诧异,还是立刻起身让坐,检察长并不客气,坐了对面,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案卷:“怎么,市局已经终结侦查了?” “是。”雷天宇倒了杯热茶过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但是通过这几天研究案情,我觉得这个案子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应该还有问题,所以,我想……” “我知道我知道。”检察长摆摆手,“你的态度很认真,院里也一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同志,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大好未来,始终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哎,看见你们哪,就想起我刚工作的时候,也是那么年轻气盛……” 雷天宇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心里却在揣摩着他的来意,检察长已届从领导岗位上引退之年,平时一贯言语谨慎,轻易也不和下属深交,免得落人话柄,今天居然亲自前来找自己谈话,不知为了什么大事。 幸好检察长很快就直接进入了话题:“昨天,纪委李书记和我谈到最近的司法工作,拿这个案子来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的确牵涉很广,市里的压力也很大,尤其是在私营企业家之间,影响很不好……既然市局都已经结束侦查了,我们也尽快起诉吧。” “检察长!”雷天宇惊出了一身冷汗,刚要开口,被检察长摆手制止:“我明白,但这是组织上的意见,你个人的不同意见可以暂时保留。” 雷天宇不能置信地看着他,检察长难得也移开了视线,同时转移话题:“还有,这件案子里牵涉到的辩护人违法犯罪问题,最近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那个徐枫晓,本来是个很优秀的律师,堕落到这一步,真是让人为他可惜啊。” 晓晓!雷天宇心里猛地一疼,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检察长,对方并没有发觉,因为他也没有在看雷天宇,而是盯着桌上的案卷,自顾自地说:“他是低你两届的学弟,是不是?” “是。”雷天宇只说得出一个字。 “啊,你不要有什么想法,那样算起来我们都是校友,检委会是不会因为这种关系要求你回避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可是,我还是不赞同现在起诉。”雷天宇终于找回了一点说话的力气,“我认为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很多事情没有查下去,在所有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 检察长再一次摆手制止了他的话:“你不用说了,还是专心准备起诉的工作吧。” 他站起来要走,雷天宇握紧拳头,额上暴出了青筋,他坚决地说:“检察长,如果您认为有这个需要的话,我可以不负责这一次的起诉!否则我决不认为,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 检察长定定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小雷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我何尝不是……可这是上面的意思,有的时候,人不能死脑筋,过于坚持原则,为人处世,还是灵活一点的好。” 雷天宇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是在坚持原则,我只是想对得起头上的国徽。” 检察长微微一怔,看见他毫不退缩的目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小雷,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提出过不同意见,但连纪委书记都无能为力,可见,这个案子,也只能这样了。这不同于别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坚持了,还是准备起诉吧。” “检察长!” “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检察长用强硬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心虚,说完拂袖而去。 雷天宇无力地向后坐倒在椅子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二月份,春节前的最后一件开庭的,就是昌茂的案子。 雷天宇一夜几乎都没有睡,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咖啡,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全都是晓晓的脸,笑着的,生气的,嗔怪的,伤心的,没有任何表情,象是不认识他的…… 晓晓……今天,我该怎样面对你? 你,又会怎样看我? 他带着助理检察官在法院的走廊上碰见了对方的辩护律师,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中年律师,带着明显是新人的助手,碍于纪律,两个人只是点了点头算招呼过了,坐在法庭外等待开庭的时候,对方助手的笔记本电脑还出了点小问题,捣鼓了半天才好。 书记员照例宣读雷天宇都能倒背如流的法庭纪律,然后是审判员入席,全体起立,旁听席上寥寥无几的几个听众站了起来,雷天宇近乎麻木地做着一切动作,所有的心思都在即将开审的案子上。 审判长和两个审判员入场,面容严肃地坐下,点头示意大家就坐。 审判长宣布开庭,照例是身份调查,检察官雷天宇,助理检察官XXX出庭支持公诉……辩护律师XXX……最后,“被告,你申请回避吗?” 雷天宇紧张得连手中的笔都差点折断,他望着站在被告席上的徐枫晓,又是很久没见面了,晓晓的精神还好,稍微有一点消瘦了,依然穿着白色衬衫,这次好像是洗过了,干净清爽,象他平时一样,没有戴眼镜,微微低着头,听到问话抬起俊秀的脸庞,很平静地摇摇头:“不。” 明知道这是照例的回答,雷天宇的心还是被揪了起来,他多么希望这个案子不是由自己起诉!多么希望现在有任何一个人要求自己回避!只要不是他起诉晓晓,怎么都好! 进入法庭调查阶段了,雷天宇机械地拿起公诉书,开始读,平时清朗的声音今天变得低沉,回荡在空旷的审判大厅高高的屋梁下,平白地多了一层压迫感。 他一直在看着徐枫晓,可是,徐枫晓却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就连他在询问的时候,也只是垂着眼睛,详尽地回答他的问题,始终没有看过他,偶尔要看他出示的证据,也只是从睫毛下飞快地扫一眼,目光绝不波及雷天宇脖子以上的位置。 雷天宇简直无法看除了徐枫晓之外的任何人,他只是照本宣科地完成自己的职责,然后死死地盯着徐枫晓的脸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中。 相对于他,徐枫晓的表现却十分出色,丝毫不亚于他以律师身份在法庭上出现的时候,回答问题有条不紊,态度不卑不亢,言辞之中巧妙地引导着问话人的情绪意见,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让形势向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雷天宇急得差点不顾法庭纪律揪着他问个清楚,晓晓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把所有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他真想抓住晓晓的肩膀狠狠摇一顿,摇掉他脸上的平静和漠然,把他的真实想法摇出来! 明明知道晓晓是在说谎,他不是在证人面前毁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的,更不可能唆使其他人销毁证据,他只不过是一个辩护律师,又不是昌茂的高层,那些人凭什么听他的?! 可是,晓晓,竟然就有办法把谎话编得滴水不漏,他用尽办法,也不能找出其中的纰漏来,连证人都好像是和他事先串通好了一样,对于雷天宇的问话,稍加思索便对答如流。 雷天宇不得不承认,在这次法庭上,他输给了晓晓。 他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被告,有人威胁过你吗?” 是有人威胁过你,做假证的吧?也是他们,威胁你,要你一肩承担下所有的责任的吧?晓晓……所以你才会这样做?你知道你在把自己往深渊里推吗?你知道你要走的是怎么样一条路吗? 他紧紧盯着晓晓的脸,恳求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徐枫晓居然对这个问题迟疑了十几秒钟,浓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唇角微微往上翘起,低声但清晰地说:“没有。” 法庭的辩论阶段,起初两方面显得都不是那么很热心,装模作样地争论着一些枝端末节的问题,毕竟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牵涉面大,上面的意见比今天他们的辩论结果要重要得多,说不定该怎么判法官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在只当他们是场拙劣表演而已。谁又愿意为早已成定局的事费脑筋呢? 望了一眼正中悬挂的巨大的国徽,雷天宇在心里叹了口气,学生时代的意气飞扬,指点江山,开始工作时的满腔热忱,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磨,也许到了最后,今天亲手把晓晓送上法庭的他,也不过就成了块被磨去了棱角的鹅卵石。 对残酷现实的无奈,对晓晓的内疚疼惜都化成了一股针对昌茂的怒火,他集中精神,开始抓住昌茂公司的痛脚穷追猛打,既然没有办法救晓晓,那么,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雷天宇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最后的辩论过程中,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对方的律师到了后来几乎无力招架,明明暖气开得不足,房间太大更有点冷,他却不停地掏出手绢擦着额上的汗,连他的助手都好几次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雷天宇。 第十章 在雷天宇生命当中,再也没有一个春节象这个春节这么难熬,晓晓的案件就象悬在半空的一柄利剑,时时刻刻地刺着他的心,万家团聚的喜庆日子,他却只是躲在家里,不停地抽烟借以缓和心情,房间里的空气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就发疯一样地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寒冬的冷风呼呼地吹进室内,清醒自己的头脑。 除夕夜,大年初一,大年初二,他都是在这种混混沌沌的状况下度过的,大年初三这一天中午,江雁离来了,一进门就嫌恶地用手扇风:“哗!简直是香火缭绕,你成仙了吗?把房间熏得一股烟味,也不怕徐枫晓回来找你算帐。” “他要是能回来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雷天宇疲惫地说,走进厨房倒了杯水给她,自己倒在沙发上。 “啧!你也太寒酸了吧,现在过年耶,哪家不是好吃好喝招待客人,到了你这里,连杯茶都没有,叫我喝白开水!” 江雁离抱怨着,看雷天宇无动于衷的样子,绝望地抬起头叹息:“完了完了,徐枫晓一出事,连世上最后一个住家好男人都给毁了。” 她穿着光鲜,薄施脂粉,很有喜气洋洋过新年的样子,在客厅里随意走了几步,若无其事地问:“是不是事情不太妙了啊?我说得没错吧?” “全给你说中了。”雷天宇苦笑着说。 江雁离点点头:“据你的看法,这次主犯能判几年?” “十年到十五年吧。” “那徐枫晓呢?” 雷天宇沉默地咬住了嘴唇,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两年,顶多了。” 本来没有那么严重的后果,随着晓晓一步步地自掘坟墓,加上上面对这案子的奇怪态度,雷天宇实在不敢往好处想。 “OK,那还不算太糟,”江雁离轻松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两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等他出来,也不过二十八岁。想开点吧,别这么要死要活的,徐枫晓出来之后一无所有,还要你照顾他呢。” “两年……两年……可是晓晓在里面呆一天,我的心都已经油煎火燎一样,要我怎么忍两年!”雷天宇恼怒地捶了沙发扶手一下,“他那么个脾气,怎么在监狱里呆!” 走到窗边望着冬日的晴空,江雁离的脸色有点不自然的红:“你何必替他瞎担心,他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既然你帮不了他,不如看开一点,不要把自己也给弄伤了,你要是沉沦下去,两年后,谁来照顾你的徐枫晓。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雷天宇伸手搓了搓紧皱的眉头,自失地一笑:“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居然要你来鼓励我振作,对!你说的对,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算我再这么颓废下去,晓晓也不会没事,该出的事已经出了,现在一切已晚,我能做的,只有……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现在知道晚了?”江雁离嗤之以鼻地说,“你当时可没想到有今天的后果吧?唉,不是什么事都能按你的想象发展的,再说,还有你那个闹别扭的徐枫晓,你伤他一分,他会还你十分的!” 她看看雷天宇,又有点同情他了:“他当然知道,想伤害你,伤害他自己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伤他一分,你痛十分……他是拼着自己倒霉也要让你难受啊。” “晓晓不是这样的人。”雷天宇正色说,“他决不会为了赌气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那是他的前途和未来啊!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一切都会毁了吗?!” “那你给我一个他这么做的理由啊?给不出来了吧?”江雁离满意地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轻哼一声,“早就跟你说了,徐枫晓脾气不好,你让着他,哄着他,也惯出来了,要是这样你就一直惯着他啊,你又平空来这么一下子,他那个性格当然受不了了,不闹出点事来才怪呢。” 雷天宇摇摇头:“不会!晓晓不会的!我只恨现在见不到他,不然我一定会当面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忽然暴怒起来,“到底为什么?!晓晓为什么什么也不对我说,也不见我?!他是恨我到这个地步吗?!” “谁说见不到面啊,法庭上你们不是天天见吗?”江雁离揶揄地说,“他说什么来?还不是什么都不说,你就认了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始作俑者,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承担起责任来,坚持到最后吧,我可不想看你在宣判那天倒在法庭上,让大家一辈子笑话。” 雷天宇冷冷地一笑:“不会的,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他眼睛里的无尽哀伤一闪即逝,平静地说,“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要和晓晓一起面对,这是我欠他的。” 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江雁离正想开口,小巧的包里忽然响起了手机的悦耳铃声,她急忙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不耐烦地挂掉。 “谁啊?” “一个认识的人,觉得闷和他出去过两次,就死缠不放了。”江雁离把手机索性关掉扔回包里,“不用管他,最近本小姐心情不好,算他倒霉。” 对于江雁离有时和徐枫晓不相上下的任性脾气,雷天宇也已经习惯了,她大小姐不高兴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她,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有心思再谈下去,随便岔开话题,聊了一会儿,到了中午,江雁离熟门熟路地进厨房煮了些米粥,找出冰箱里剩下的酱菜,和雷天宇一起吃过了午饭,这才离开。 ********** 过了春节假期,离宣判的日子就一天近似一天,雷天宇却没有了当初的急躁痛苦,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作息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沉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宣判的这一天,他起得很早,像是完成一项重要仪式似的,静静地洗漱,细心地刮过胡子,穿上前一天熨得平整无比的制服,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的时候,想了一想,又返身回来,打开徐枫晓卧室的门,深深地看进去,房间已经整理过,铺得整整齐齐的蓝白色花纹的床罩上,叠放着徐枫晓的睡衣和浴袍,窗帘拉开,清晨的金色阳光温和地洒在上面,整间房间也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晓晓。”他轻声地说,“我们走吧。” 坐在外边等待开庭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所有的事情今天都要了结了,所以对方的律师显得特别轻松,堆着一脸笑和雷天宇打招呼,雷天宇和平时一样,淡淡地点点头。 时间到了,他们鱼贯进入法庭,和前几次不同,今天旁听席上的人要多得多,雷天宇坐下去之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江雁离身着便装,独自一个人坐在第三排最边上的位置。看见他的视线扫过来,笑了一笑,算是招呼。 雷天宇不便表示些什么,想把目光收回来,无意中忽然瞥见了在最后一排的同样位置,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他不禁认真地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以前见过的和徐枫晓在一起的那位香车美人,自从晓晓毕业前在街上偶然碰见过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虽然已经过了四年多,但是她美丽依然,少女的天真娇憨已经悄然褪去,眉间眼角增添了几许风情,如云秀发在脑后绾成低髻,插了一只典雅的玳瑁发簪,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睫,自有一番大家风范,身边坐着的男人西装革履气度不凡,虽然长相斯文,雷天宇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天然的威势,压得他微微一窒。 他们是什么人,和晓晓有关吗?带着疑问雷天宇下意识地看向被告席上的徐枫晓,站在两个身材高大的法警中间,更显得他的身材瘦削,虽然还是垂着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雷天宇却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安,甚至,还有一些惊恐,在表面上他掩饰得很好,很平静的样子,只有攥紧的手指出卖了他。 怎么了,晓晓?出什么事了?!你知道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雷天宇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紧紧地盯着他,情不自禁想站起来,过去直接问个清楚! 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徐枫晓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自从出事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目光交会,雷天宇百感交集地看着他,恨不能把所有的爱意怜惜内疚都传递过去,直接熨到他心里…… 晓晓的眼睛还是那么黑幽幽的,深得见不到底,从里面,雷天宇没有看见一丝恨意,还和以前一样,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还是被自己捧在手里珍爱的宝贝,他不是站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被告。 晓晓…… 对视了短短的几秒钟,徐枫晓就把目光转开了,脸上一片淡漠,看着自己的脚下,就在几秒间,他的不安惊惧消失得无影无踪,比任何人都要坦然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到底怎么了?雷天宇正在胡思乱想,审判员入席了,他急忙把心思收回来,全心地面对即将到来的结果。 终于熬到了最后关头,审判长拿起判决书,先看了雷天宇一眼,才开始宣读,雷天宇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慌意乱,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一阵阵耳鸣袭来,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偷偷在桌子下面颤抖着握紧拳头再松开,如此重复了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认真地听审判长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再把它们组合起来,一句句地辨明里面的意思。 雷天宇,你也有今天吗?他在心里苦笑,你也有几乎听不懂判决的时候吗? “被告王国兴……贩卖走私物品……偷逃税款……总额XXX……根据刑法XXX条……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并处偷逃应缴税三倍罚金……”审判长清晰地念着,声音在审判大厅高高的屋顶下回荡着。 终于,念到晓晓了…… “被告徐枫晓……犯有辩护人,诉讼代理人,伪造证据,毁灭证据罪,情节严重,根据刑法第306条……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没收非法所得XXXXX元……” 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雷天宇的头,他不能置信地抬头向审判长看去:怎么会!怎么会是五年?! 晓晓是自首的,依法应当从轻判决,就算情节严重,也不应该判五年啊!这太不公平了! 雷天宇望着审判长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他根本不想再关心的话语,满脑子里只有晓晓被判了五年这个事实,审判长身后巨大的国徽压得他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了,帏幕的鲜红,象是刚滴下的血…… 晓晓!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着被告席上的晓晓,旁边的主犯已经脸色灰白,只是强撑着站在那里不动,徐枫晓却平静得出奇,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睛,好像一切终于了结,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似的,甚至,还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除了审判长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的法庭上,雷天宇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哭泣…… 宣判结束了,几名被告均表示服从判决,不再上诉,法警依例把犯人带出法庭,徐枫晓被两名高大的法警带走了,只留给雷天宇一个背影,临走前,他稍稍侧过脸,看了旁听席一眼。 雷天宇已经无法思考,只机械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听席上并无什么异样,江雁离皱着秀丽的眉毛,也在无奈地看着他,最后一排的那位不知名的美女,已经是无法承受的样子,强忍着用手捂着嘴,靠在身边男士的肩膀上,默默地流着眼泪,那大概是她丈夫的男人拥着她,轻拍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徐枫晓的背影上,被法警夹在中间的,瘦削却坚强的背影,他有种感觉,晓晓独自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平时被他娇惯纵容的晓晓,任性的晓晓……今天他才惊觉,那和学生时代孤独平凡的徐枫晓一样,只不过是一个伪装!真正的晓晓,他从来没有看清过! ********** 审判结束,退庭之后,雷天宇迅速收拾好东西,连招呼都没和助手打一个,飞快地离开法庭,路上遇见了同事或者是认识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停下来,只是闷着头加快步伐,丝毫不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 助理检察官几乎是小跑着追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叫他,他也根本不理睬,直到迎面一个身影硬是挡在了他面前,任他左冲右突就是挡住去路死不让开,他才不耐烦地抬起头:江雁离双手叉腰,带着‘看你奈我何’的表情站在他面前。 雷天宇心乱如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把发生的事理清头绪,根本没有心思应付任何人,即使是江雁离。 他皱着眉头,沉声说:“让开。” “不让。”江雁离斩钉截铁地说,“你这样子太难看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雷天宇咬紧了牙关,胸口剧烈起伏着,艰难地说:“可是后果……就是这个,我没有办法改变了……” 江雁离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是法律和正义的化身还算正常,以为自己可以时光倒流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再说,就算时光倒流,同样的事你也是再做一遍,没差的啦。” 雷天宇无话可说,这时候助手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了,只是看到他们这奇怪的对峙场面,不敢上来,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观察形势。 在江雁离差不多使了十几个眼色之后,雷天宇才勉强平静一点,回身对他交待了几句,让他们拿餐券在法院吃完中饭后就自己回去好了,助手饶有兴趣地边看着他边答应着,临走时还不忘多看江雁离一眼。 默默无言地和江雁离走到停车场,远远地又看见了那对出色的男女情侣,美女的情绪好像已经缓和多了,只是眼睛还红红的,不时拿手绢印着眼角的泪水,男人挽着她的手臂,轻声在耳边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安慰她,早等候在侧的司机打开黑色奔驰的车门,恭敬地弯下腰。 “你认识他们吗?”雷天宇忽然问,江雁离摇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他们认识晓晓。” 江雁离眯起眼又仔细地看了看,再一次地摇头:“没见过,不过看样子,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奇怪了,你对他们感兴趣?和徐枫晓的案件有关?” “当然不是。”雷天宇吁了一口气,“我心里很乱,自己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相信吗?这就是我们相信的法律,这就是我们坚持的正义……我究竟在坚持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江雁离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你知道的,就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才会痛苦,现在,你后悔了吗?”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江雁离也没有抬头看他,只听见雷天宇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猛地咆哮着狠狠一拳打在一侧的水泥柱上:“我后悔!我怎么不后悔!?我什么都不该做!!我什么都不该知道!!那样晓晓就不会有今天了!” “雷天宇!”江雁离厉声说,“你还是个男人吗?是男人就不要说违心的话!如果你今天能后悔,以前徐枫晓求你的时候你早就放弃了!你明知道你自己没后悔!所以你才会痛苦!你没办法后悔,即使对方是徐枫晓,你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原则,对不对?!” 她气冲冲地一把拉过雷天宇血肉模糊的手,检视了一下,拿出手绢草草地包扎了一下,推着他说:“走,先去医院,然后去吃饭,下午你别来了,我替你拿假条去院里。” 雷天宇心里百感交集,怔怔地看着她,江雁离伸手到他口袋里掏钥匙的时候才低声说了一句:“雁离,谢谢……” “哼,光会嘴上说说。”江雁离不客气地拿出他的车钥匙向车子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真想谢我的话,记得我结婚的时候封大红包来!” 在他们开车离开之后,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人还在谈论着他们。 “看来,这次案子对小雷的打击挺大啊,还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主犯我已经多判了五年了,上面有意见也没办法,平心而论,我赞成他的做法,法律本来就不是儿戏,权大于法还成什么道理!” “小雷是年轻,你是老同志,怎么也不服从领导和组织安排?” “这和法律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说了,这个意见我会向上面反应,这件事就此结束,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这个雷天宇不错,正直无私,现在的年轻干部,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了。” “……工作能力也很强,现在是我们那里最年轻的科长,还是学生党员,那是他女朋友,也是数得上年轻有为的检察官了,就是女孩子有点小姐脾气是真的。” “呵呵……我知道她……呵呵,这孩子还挺有眼光,不错,不错!我说啊,你也到了年纪了,要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考虑接班人的时候,可以对小雷重点培养一下嘛。” “嗯,这个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内部决定,再观察他两年,明年下半年准备……” “好了,这个不是我该过问的事,谈话就到此为止。昌茂的案子今天就算正式了结,被告已经表示不再上诉,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伴随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次谈话也结束了。 ********** 案子结束了,之后的发展是显而易见的:司法局吊销了徐枫晓的律师执业证书和海天律师事务所的执业执照,并罚没有关财物。换句话说,徐枫晓,就这样在律师界彻底消失了。 雷天宇亲自去了写字楼一趟,自从徐枫晓开业之后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宽敞气派的楼层,明亮的采光,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他不禁想象着他的晓晓是怎样神采飞扬地坐在这里办公的,肯定是板着脸不苟言笑,保持住他精明睿智的年轻律师形象,撒娇的晓晓,任性的晓晓,都只是对他一个人的,那样的脸,没有别人可以看到。 曾经紧张繁忙的室内人去楼空,只有地上还有一些废弃的纸张上还印着清晰的‘海天律师事务所’几个字,证明他不是走错了地方,业主带领着几个装修工人正在费力地撬着正对楼梯的大门上几个烫金的大字,以为他也是来看房子的,委婉地说这里已经租给了一家空调合资企业做办事处,请他留下电话,一有机会再通知他。 “这么快……已经租出去了?”雷天宇喃喃自语着。 “是啊,我们这里市口好,环境好,物业管理也是一流的,租金贵一点也有人排队租,先生您知道吗?就连X国领事馆的签证处也在这里呢,十八楼!” 婉拒了业主要他留下电话号码的要求,雷天宇昏昏沉沉地走出大楼,看着工人们毫不留情直接地把所有海天留下的东西清扫一空,包括门上的字,他的心好像也被掏空了。 ********** 江雁离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雷天宇只是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很沉默。 看见他这样子,江雁离也不急了,自己坐了下来,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就差点根烟喷云吐雾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雷天宇忍不住了,低声问:“没有工作要做吗?跑到我这里来。” 江雁离满意地一笑,喝了一口茶,敲敲桌子:“终于开口了,喂,我问你,听说院里想要你接刘XX贪污受贿的案子,你拒绝了?” 雷天宇没想到她的来意是这个,有点吃惊,点点头:“是啊。” “你傻啊!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凭你一定会把他吃死的,而且,接这样的案子,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但名声上去了,将来升迁的时候政绩也有了。”江雁离恨铁不成钢地说,“到谁手里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怎么你就不接呢?你还在担心上面施压?不用担心啦,他老丈人今年就从省政协退下来,老爷子精明着呢,为了保持晚节,别说女婿了,亲儿子都舍得往外扔。这案子你不接还想接什么啊?!” 她说了半天,雷天宇一声都没有吭,等到她终于停止,倒水喝的时候,他才低声开口:“我不接这个案子,是因为……我要辞职了。” “噗!”江雁离一口茶来不及咽下去,幸亏她扭头得快,没有喷到桌上的材料,雷天宇无声地递过纸巾,她一把抓过去,胡乱擦了擦脸就开始大骂:“雷天宇!你想谋害我是不是啊?冷不防就说出这么一句来,想呛死我是吧?你想辞职?本小姐还想辞职呢!要是比尔盖茨离了婚来娶我,看我不马上走人,难道你找到下家了?根本不可能!好端端地辞什么职?!你想逃避吗?你以为你辞了职就什么都过去了?一切就可以重新来过?徐枫晓就能原谅你?!你做梦!男子汉一点担当都没有!遇到不顺心就想辞职,你的原则呢?你的理想呢?你不是要做正义使者铲除罪恶的吗?全都忘啦?!” “我没忘。”雷天宇闷声说,“但是,为了晓晓,我愿意放弃一切……” “雷天宇你这个傻瓜,你脑子彻底坏了!徐枫晓徐枫晓徐枫晓!全都是为了他?!你辞职他会高兴吗?如果他真爱你,怎么会希望你放弃你一直坚持的东西?!你这样做,什么都弥补不了的!” “你听我说,雁离。”雷天宇抬手制止了她,坚定而不容人拒绝,“晓晓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入狱五年,五年后他出来的时候,更是一无所有……这五年我能怎样?最好的程度是升到起诉处处长,而一个处长,工资是多少?就算是检察长,工资又是多少?何况那是我根本达不到的目标,我要在这五年里,做到起码是晓晓目前的成就,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赚钱……我要给他最好的,最好的一切……五年之后他出来了,我才有能力照顾他,补偿他……到时候……到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养他就好!” 江雁离怀疑地看着他:“我还是认为你疯了,知道么?内部消息,明年,或者后年,你就可以升起诉处处长了,这是破格的提拔,三十岁就当处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辞职之后打算怎么办?” “回学校考博。” “拜托?!还回学校!我受够了学校日子了!”江雁离抱怨着,“你放弃大好前程去学校回炉?!疯了!” 她小心地看看雷天宇:“不再多考虑考虑?”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雷天宇从抽屉里拿出写好的辞职书,“两年之后我会去拿律师执业证书,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可以让我有能力将来照顾晓晓……这就是我要做的!” “那……”江雁离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从他手里夺过辞职书,草草地看了一遍,抬起头笑了:“我有个主意……你想不想要一个将来的合伙人啊?” “嗯?” “如果两个人合伙开律师事务所,是不是能更快地达到你的目标呢?”江雁离拿纸悠闲地扇着风,“双倍的利润和名声喔,再说,我的能力你也清楚,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怎样?要不要我加入?” 雷天宇苦笑着去拿她手里的东西:“雁离,别开玩笑了,这是我的事,你没有必要搀和进来。” “谁跟你开玩笑。”江雁离身子一闪,正色道,“怎么?有了赚钱的机会就先把我一脚踹开了?还当不当我是朋友?我告诉你,本小姐也不是吃闲饭的,起码不会比不上你的徐枫晓!你有我当合伙人,是你的福气呢!” “是是是,好了,别玩了,把东西还给我。”雷天宇嘴里敷衍着她,一心只想拿回她手上的辞职书。 “还给你?等我先抄一份,一起递上去再说。”江雁离说着果真坐了下来找了张纸开始照抄,雷天宇叹了一声,“雁离……别闹了,你突然就辞职,怎么跟家里交待呢?” “交待?我这么大人了,还要交待?”江雁离不在乎地说,抬头抿嘴一笑,“他们要问的话,就说我们夫唱妇随嘛……” “雁离!”雷天宇惊愕地叫了起来。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看你紧张的样子!”江雁离哈哈笑起来,都笑出了眼泪,一边用手去擦一边说“就是借我做个幌子也不必这样嘛,反正你的徐枫晓这五年都不会知道,借你给我用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哼,小气!好嘛,我跟我老爸说我厌倦了穿制服,想换个环境就是了,绝对不会牵连到你的,OK?” 她下笔如飞,很快就把辞职书照样抄了一份,两份叠在一起拿在手里:“不如我们今天就一起递上去?免得夜长梦多。” 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在同事们已经变得习以为常的目光中,雷天宇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第十一章 五年后,依旧是在那栋非常气派的写字楼,十六楼,早上九点整,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雷天宇走了出来,迎面对着他的是大门上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海天律师事务所。 “雷主任早。”接待小姐甜甜地笑着招呼他,他点点头,往里面走的时候顺口问:“江律师来了吗?” “已经来了,在她自己办公室里。” 他打开门走进去,来往的几个职员看见他都停下来恭敬地打着招呼,雷天宇一一点头答应,却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直接走到另一端,敲敲门。 “请进。”传来江雁离柔和的声音,他推开了门,笑着说:“雁离,想不到你今天又比我早。” 冬日早上的阳光从江雁离身后照进来,逆光中的她更显得美丽端庄,穿着一身简洁大方的名牌职业套装,雪白的衬衣领子衬得整个人十分清爽,以往的披肩秀发也挽成了发髻,有几缕散发从耳朵后面跑出来,被阳光一照,变成了柔和的金黄色。 她闻声抬头也是一笑:“还说呢,明明住得比我近,天天比我晚来,还好你晚上走得比我晚,这才扯平嘛。” 雷天宇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她面前堆着的文件:“那件银鑫的案子快上庭了吧?这次有几分把握?” 江雁离得意地一笑:“你就等着钱入帐吧,我出手的案子,还有不成的?今年又是个开门红,只是可惜,同时的黄兴那件案子,我太忙了没有接,不然,哼哼……” 雷天宇只有苦笑,当年他们一起开业的时候,雷天宇曾经说过,他有他自己的原则,就算利润再丰厚,有些案子,他也不会接,江雁离知道他的意思,叹口气说:“好了,你求名,我求利,我们双管齐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借她的吉言,同名为‘海天’的事务所自从开业就一路蒸蒸日上,雷天宇接的第一个案子是一对同性恋情人被学校开除的案子,当时他从报纸上看到这个社会新闻之后,立刻想方设法地找到那两个年轻男孩,说服了他们,控告学校。当时不但舆论哗然,连江雁离都气得指着他大骂了一顿摔门而去,过了一小时才板着脸回来说:“既然木已成舟,我就只好帮着你死活都要打赢官司,免得我们刚开张就关门了。” 雷天宇何尝不知道他走的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不但名声受损,而且以后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委托他辩护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放弃,两个年轻男孩清澈无助的眼睛,一直映在他脑海里,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面对学校如此不公正的对待,要面对同学,老师,家庭,社会的唾弃,他们刚刚开始的人生就这样被人泼上了无可磨灭的污迹…… 一切,只因为他们相爱…… 因为他们爱错了吗?可是他们到了那个地步也没有后悔,被退学的他们不敢、也不能回家,就在市里租了很便宜的房子栖身,一边四处打工度日一边等待着开庭的日子,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他们爱得很小心,也很甜蜜,在表面上,甚至都没有任何亲密举动,只有不时交会的眼神,传递着他们之间的秘密。江雁离本来是一直反对的,和他们见了一面之后,态度也转变了。 可是,最后出庭的时候,却只有一个人了,另一个男孩的父亲风尘仆仆地从农村老家赶来,一见了他就劈面一个耳光,继而拳打脚踢着大骂:“丢人现眼的东西!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你居然做得出来!你还有脸呆在这里!我们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你丢光了!”打着骂着,硬是要把他带走,男孩跪在地上哭着求着,手指紧紧抓在门框上,留下了十个带血的指痕…… 他还是被带走了,脸上身上满布淤青伤痕,被带上了北上的列车,临走的时候,翕动着破裂的嘴唇,象是要对情人说什么,但是,最后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地一笑,就扭过头去,在父亲的呵斥声中,离开了。 起初,雷天宇很担心另一个男孩子也会撤诉,还好他没有,默默地跟在后面送走了情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门口低声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和你一起……努力下去……” 案子会胜诉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是雷天宇和江雁离唯一的一次强强联手,在他们面前,学校的辩护律师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他又回到了学校,在老师同学怪异的目光中继续未完的学业,虽然他的家庭在出事的同时就和他断绝了一切联系,他还是很乐观地生活着,学习着,比以前更加努力。 “这个机会,得来不易啊。”他对雷天宇说,感慨地看着身边走过的年轻学子们,“以前我还真有点浪费时间,现在不会了。” 雷天宇沉吟着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微笑着说,“先是以好成绩毕业,然后……考奖学金出国……等我站稳了,就……把他接出来……接到我身边。” “你不怕……他已经忘了你?”雷天宇试探着问,“他回去,一定会受到家里的压力,如果他已经结婚了——” “没关系。”男孩轻快地说,“他不会忘了我的,就算结婚了,我也不在乎,雷律师,我问过江律师了,婚后和婚外异性同居,才犯重婚罪哩。” 雷天宇不禁笑了:“你还想得真多,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母?” “父母吗?”男孩轻描淡写地说,眼睛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恨意,“是他们先放弃我们的……还好,未来是我们的,而不属于他们。” 雷天宇哑然,过了一会才说:“好了,你想得开就好。” 在他送雷天宇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男孩才低声说了一句:“雷律师,谢谢你。” 声音消失在风中,雷天宇没有听清,回头看他的时候,男孩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再一次诚挚地说:“雷律师,谢谢你。” 说着,他挥挥手,走了回去 雷天宇微笑着望着他,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看着这个男孩子,就想起了他自己,他的晓晓,他在幸福之年和晓晓携手漫步过的校园…… ********** 第一个上门的委托人,是来聘请他们做公司法律顾问的,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江雁离看了来人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怎么是你!”拔腿就走,把雷天宇一个人晾在那里。 他十分奇怪,但也不得不勉强对来人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没关系!”来人一个劲地说,“江小姐就是这个脾气,我知道的。”说着递过名片来,很朴素的名片上只写着他的名字:周彬,和一家堪称本市规模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的名字。 雷天宇拿着名片,正在奇怪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地想起了从前晓晓和江雁离斗嘴时的话,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曾经追过江雁离的那个周总? 从外表看,他一点也不像个上亿身家的富人,甚至不象个生意人,三十几岁的年纪,忠厚的四方脸,诚恳的眼神,穿着也没有刻意浮华,很是舒适合身,相比之下,雷天宇的西装领带就显得过于正式拘束。 合作当然是愉快的,从此之后事务所就时常看见这位周总出入的身影,江雁离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他说说笑笑,答应出去约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难得这位周总不像别的追求者知难而退,还是坚持不懈,有时吃了闭门羹,连雷天宇都有些为他抱屈,他却只是一笑,说声:“江小姐大概今天心情不好,我改日再来。” 就走了。 说起追求者,这五年江雁离的追求者可是让雷天宇大开眼界,在学校里的时候还限于环境,不得不收敛一二,周五下午总有不同的轿车在校门口等她大小姐的芳驾是不用说的,开业两年多来,更是变本加厉,在楼下等她的人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男人几乎让门卫看直了眼。 他曾经委婉地劝过江雁离,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玩爱情游戏,认真地挑一个人嫁了吧,结果她嗤之以鼻:“我总不能闭着眼睛盲婚哑嫁啊,当然要挑一挑……再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本来我和你合作开业的事万一传到你的宝贝徐枫晓耳朵里,你还想过日子吗?我闹点绯闻你更安全!狗咬吕洞宾!” 晓晓……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晓晓了,提到他的名字,心里还是一阵免不了的刺痛,就像五年前在法庭上,眼睁睁地看着晓晓被法警带走的时候一样,尽管时间已经流逝,心痛的感觉还是那么鲜明,一下下地,把他的心搅出一滴滴鲜血。 五年……五年了,人生中的五年,只不过是一个片断,但对晓晓来说,这五年,也许就是他一生的噩梦。 晓晓是恨他的,雷天宇清楚地知道,他有恨他的理由,五年了,他都不肯见他一面,从第一次雷天宇在探视时间带着东西去见他,却没有见到之后,每一周的探视时间,雷天宇都起个大早,风雨无阻地赶到监狱门口,排队等到时间后,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徐枫晓不见他。 送去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收过,雷天宇写去的信,从来没有回音,他带着满怀爱意和歉疚写下的那些文字,就像石沉大海,连一个字的回音都没有得到过。 今年,晓晓就该出狱了…… 看他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江雁离耸耸肩,拿着笔继续看自己面前的文件,头都不抬地问:“又想他了?” “下个星期,晓晓就要出来了。”雷天宇低声说。 “很好啊。”江雁离无所谓地说,“你终于可以一偿宿愿,诉尽相思了。” “我……我忽然有点害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雷天宇呐呐地说,“已经等了五年了,马上就可以见到他……我……” 江雁离不耐烦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扔,蹙起眉毛:“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马上把所有念头都给我收起来,老老实实地去把他接回来!哪有那么多事!这也算近乡情怯?” “我当然会去接他,可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跟我回来……” 江雁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求他啊!好好地哄哄他,姿态放低一点,千万不要跟他说什么有的没有的……别的准备好了吗?” “我知道。”雷天宇不自觉地笑了笑,“我已经把他的房间收拾过了,他以前一直说羽绒被火气大,我给他换了丝绵的,换洗衣服也全准备好了,应该不缺什么,还有,你说接他回来第一顿饭在哪里吃比较好?我想过去饭店,可是怕他吃不惯,也也怕他不能适应,还是在家里吃好了……以前他最喜欢吃螃蟹,冬天不太好买,如果买不到的话……鲜鱼也可以,就是刺太多怕卡到他,以前都是我挑过刺才喂他吃的,要不就买点海鲜,虾也行,我可以替他剥壳,买只小公鸡炒辣子鸡还是买只母鸡炖汤喝?本来想买点卤货给他尝鲜,又怕他吃多了伤食……蔬菜的话看看有没有过寒菜,那个菜正当时,炒着很嫩……水果你看买什么好?冬天水果少,他喜欢吃草莓,贵也没什么,就是大棚种出来的怕味道不好……我想过了,过些天你再过来玩吧,怕他还不习惯见人……” 他一边说江雁离一边摇头,看着他脸上淡淡的幸福笑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礼记有云:诸侯无事不杀牛,大夫无事不杀羊。你的徐枫晓,级别还真够高耶。” 雷天宇丝毫不以为意地问:“怎么?你最近还在和那个东大的副教授交往吗?那个人也不错啊,我已经把手上的事处理完了,准备请两周假,好好陪陪他。” “一周!” “雁离!” “十天!不能再多了。”江雁离坚决地说,“我手上还有两件案子,如果再有委托人上门怎么办?” “何律师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如果有委托人,正好可以让他出面,也算是个机会。”雷天宇恳求地说,“雁离,晓晓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我一定要好好陪着他,照顾他,算我求你,让我这一次。” 江雁离吐了口气:“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答应吗?反正徐枫晓是你的宝贝,为了他,你还不是什么都肯做。我就是反对,有用吗?” ********** 站在第一监狱门前,雷天宇看着五年里他已经来了无数次的地方,高墙,铁门,电网……一切都那么熟悉,就是这道门,把他和晓晓隔开了整整五年,每一次他都在门口排着队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虽然明知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心里总是存有一丝侥幸:万一,晓晓这次肯见他呢?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希望,晓晓在墙里,他在墙外,远处的山头绿了五年,白了五年,物是人非,今天的晓晓,会是什么样子? 他昨夜又失眠了,想借助药物又怕睡过了头,好不容易睁着眼睛到了天亮,起来刷牙洗脸,光是挑要穿的衣服就摊了一床,起初准备好的西装穿起来总是感觉很正式,平时上班出庭见当事人也就算了,和今天的气氛却格格不入,休闲装又有些随便了,怕晓晓以为他漫不经心,穿夹克衫再打领带怪怪的,象个机关的小干部,最后没办法,穿了一件暗灰色羊毛衫,套上黑色呢大衣就下了楼。 五年前晓晓送给他的车,精心保养得还有八成新,江雁离曾经赌气打的也不坐他的车:“好歹也是个事务所的主任了,开捷达!你以为你是开餐馆的小老板啊?!还是在单位混了二十年的小处长?才工作两年的医生?丢脸丢到家了,又不是没这个能力,换个好点的行不行?本小姐坐你的车简直掉价!” 怎么能换呢,这是晓晓送给他的啊,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检察官,这种车子正适合他,现在,他当了事务所的主任,身份变了,可是,爱晓晓的这颗心,从来没有变过。 晓晓呢?他变了吗?五年的时间不算短,监狱这种地方,更是可以把一个人完全改变,曾经的辉煌生涯被一朝尽毁,日复一日机械的劳作,还有精神上无尽的折磨……所有这些,会把他的晓晓变成什么样子?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监狱里的那些黑幕,他不是不知道,毕竟是吃法律饭的,五年来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他暗地托了很多人关照晓晓,每年晓晓的体检报告,他也都能看见,上面的资料基本一切还算正常,每次看过之后,他就会稍微安心一些。 可是,身体上无恙并不代表晓晓就没有事,他那样的性子,被关了五年,出来之后,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复原?甚至,永远不能回到从前,那个娇纵敏感任性的情人? 有些伤痕,是一生都无法恢复的,不管隐藏得多好,心里面,那个疤将永远存在,直至死亡。 他正在呆呆地想着,远处忽然传来汽车的声音,监狱周围的一片死寂转瞬被打破,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一辆银蓝色的宝马以绝不低于100公里的时速直冲了过来,虽然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基本上是没有任何人,任何车经过的,但是那样的飞速还是让雷天宇看得暗暗心惊。 驾驶银蓝色宝马的人以难以言喻的灵巧技术把车子稳稳地停在离雷天宇的车头只有两三厘米的地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的抗议声,车门打开,一个甜美的声音飘了出来:“雷先生,这么巧?” 望着举止优雅地从车里举步出来,笑颜如花的美女,雷天宇忽然感到嘴里一阵发苦,这个和晓晓有关的神秘香车美人,又出现了!她到底是谁?五年的时间流逝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粉雕玉琢的皮肤,乌黑柔亮的长发,美丽五官,窈窕腰肢……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成熟了一些,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雍容华贵的不凡气质,身上穿着暗红色合身的皮质套装,蹬着高统皮靴,一条雪白的长丝巾松松地围在脖子上,随风舞动。 “您是……”他装作迷惑地问。 “我们见过面嘛。”美女不以为意地笑着,脱下手套扔进车里,随手把车门一关,向他伸出一只手:“在昌茂案子的法庭上,只是我坐得远,雷先生恐怕没有看见我。” “抱歉。”雷天宇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立即放开,白皙滑腻的玉手柔若无骨,带着淡淡护肤品的香气,所谓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说的这种备受呵护的大小姐吧。身边的女孩子,连江雁离的手指上,还有一个因为长期执笔留下的硬结呢。 “我接触的人很多,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嘴上试探地问着,“请问小姐贵姓?” 美女莞尔一笑:“不敢,免贵,不过,我夫家是老派人,嫁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冠了夫姓,本姓什么,已经没有人称呼了。”她自自然然地顺手一掠鬓边散发,微笑着问:“雷先生今天是来公干?” “不,我来……接一个朋友出狱。”雷天宇还是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真巧,我也是!”美女惊喜地叫了起来,浑然不觉自己到监狱来接人出狱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而简直象是说“我在开车兜风散心”一样轻松随便。 雷天宇无话可说,在扭过头去习惯地去摸烟盒,拿出来才问了一句:“您介意我抽烟吗?”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路对面的小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几乎是被推着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从门里传出一声粗声粗气的吆喝:“出去之后,要好好做人!”接着就象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嘭’地一声,小铁门又关上了,传来上锁的声音。 出来的人机械地对紧闭的铁门鞠了个躬,低声说:“是,谢谢政府。” 他慢慢地直起腰,好像一时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要干什么一样,站在原地发愣,剃光的头皮上,只有一层还是茸毛的浅黑色头发覆盖着,更显得脖子的细弱,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黑色裤子,傻傻地站在哪里,背对着他们,不胜其寒地微微发着抖。 雷天宇已经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做不了…… 他手臂上忽然被人抓住,用力之大迫使他不得不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和他巧笑嫣然的那位美女,她完全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苍白,目光犀利地看着前方,被雷天宇一看,才醒觉自己抓着人家的手臂,松开手匆忙地道了句“对不起。”就冲了过去,雷天宇慢了一步地跟在后面。 “枫晓!”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叫着,背对着他们的这个人肩膀微微一僵,看样子好像他恨不能立刻再次冲进铁门里去才好,但是他大概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犹豫着,动作笨拙地转过身来,迎着正向他奔过来的美女,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大概是笑的表情,呐呐地说:“您……您好……” 就好像是被重锤狠狠击打了头一下那样,雷天宇陡然所有的能力都回来了,思考,言语,痛苦……巨大的冲击几乎把他打垮在地: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徐枫晓?! 黧黑的脸孔,畏缩的表情,一直低垂着眼睛,不敢正面看人地躲躲闪闪着,双手抱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里面大概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从这个人身上,哪里还能看到一点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律师的身影! “晓晓……”从震惊中勉强回神,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雷天宇痛心地抿了抿嘴,加大声音又叫了一声:“晓晓!”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受了怎样的罪,吃了多大的苦头才把你的光彩磨灭殆尽?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还是一个人吗?!还是被我抱在怀里宠爱着,会撒娇会任性会吵架会挑食的晓晓吗?! 五年了,没有见到你的五年,爱你想你的五年,今天见了面,却发现,失去的永远不会再来,他所珍爱的那个晓晓,他牵肠挂肚的那个情人,已经成为了记忆…… 现实的晓晓,已经变得让他无法认识。 美女早已经奔过去抓住了徐枫晓的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红了眼眶,半天才说了一句:“出来就好了,没事没事,枫晓……你出来就好,我……什么都放心了……” “我——没事,很好。”徐枫晓挣开她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惊恐一闪而过,马上又恢复了近乎麻木的神情,雷天宇看得不忍,抢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晓晓……我来接你了。” 徐枫晓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流露出完全陌生的表情,又后退了一步,后背顶到了围墙上,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把手中的布袋紧紧地抱在胸前,戒备地看着雷天宇。 “晓晓……”雷天宇心里难过已极,声音放低,怕吓着他,“是我……别怕,你不会不认识我吧?晓晓?家里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呢,来,别怕,还记得那辆车吗?你买给我的?我一直在开呢,家里你的房间也没有变,还是老样子……你的被子和床垫都换了新的,睡起来一定很舒服,嗯?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徐枫晓木然地摇了摇头,无视他伸开的双手,小心地贴着墙边溜了过来,站在一边,雷天宇不放弃地又走了过去:“晓晓,五年没见了,你难道……真的不想再见我?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我不!”徐枫晓忽然冲口而出一句话,把他们吓了一跳,雷天宇急忙摆手:“好好好,你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那位美女更是紧张,想了想还是走过来,柔声说:“枫晓,我知道你刚出来,还不太习惯,来,我们先回家吧,慢慢再说好不好?” 徐枫晓却像是也被自己的大声说话给吓着了,不知所措地贴紧墙,从外套没系好的扣子中,可以看见里面脏污的衬衫领子,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得可怜,目光惶恐地四下游移着,在自己脚尖前的一小块地方来回打着转。 雷天宇不能相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在颤抖:“晓晓……晓晓!你怎么了?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了吗?我说了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你忘了我可没有忘!晓晓……你看看我啊……别装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晓晓……” 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把头别到一边,闭上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全身血液都狂叫着翻涌不已。 ”这些废话,我不想听。“说完徐枫晓又低下头,倔强地抿紧嘴,一言不发了,那位美女红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雷天宇,还是走到后者身边,轻声说:“雷先生,枫晓刚没事,情绪还不稳定,你……别逼他了,他既然不愿意跟你回去,那跟我先回去,也是一样的……等他习惯一点,好过一点,再请你过来,好不好?” 雷天宇心里一阵绞痛,他如何能舍得让晓晓离开,好不容易才见面的,他一走,什么时候又可以再见到?如果他一直不肯见自己怎么办?晓晓的脾气这么犟,自己说都未必能说服他,如果他根本不听自己说,那又如何?人生还有几个五年?他们已经分开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要再分开? 可是,现在的晓晓,根本什么都不听他的,如果今天她不在……自己就算是用强,恐怕也不能轻易地把晓晓带走,他又如何忍心对晓晓动手?那只能让晓晓更加恨他,更不能原谅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毕竟还是在监狱门口,晓晓身子单薄,穿得也少,寒风中一直在打着哆嗦,再不让他进车里,万一冻出病来怎么办?他的身体,还能经得起折腾么? “好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话,“晓晓……就拜托你了……他……他身体不好,如果有什么事,请务必通知我……” 声音逐渐变得哽咽,他讲不下去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了她。 “放心吧,雷先生。”她了解地笑笑,“从来我就把枫晓当亲弟弟看,不会让他吃亏的,等他心情好一点,我再打电话给你。” 说着她回过头招呼徐枫晓:“来吧,枫晓,上车了。” 徐枫晓明显地犹豫着,低声说:“海先生……知道了吗?” 美女稍稍一愣,接着就微笑着说:“他知道,虽然不说,心里明白,你别担心这些了,跟我回去,都有我呢。” 雷天宇站在原地,心乱如麻地看着他们走向车子,她拉开了前门让徐枫晓进去,轻言劝慰着,徐枫晓忽然回过身,直直地向雷天宇走过来。 他惊喜之下,站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徐枫晓,难道晓晓改了主意?难道晓晓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徐枫晓走得很慢,很稳,带着下定决心后的某种强硬,径直走到他面前,依旧低垂着眼睫,右手在自己带着的包里悉悉嗦嗦地掏了一会儿,拿出来一个用黑色塑料带包好的四四方方的物体,递到了雷天宇面前,本来还鼓鼓的布袋立刻瘪了下去,里面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雷天宇奇怪地问,伸手接了过来,入手很沉。 “你的东西,还给你。”徐枫晓简单地说。 雷天宇满腹疑虑地打开系得好好的塑料袋,惊呆了,里面是整整齐齐叠好的,这五年里他写给徐枫晓的信!每一封上都有他的字迹,徐枫晓的名字,已经褪色的邮戳……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地很规则,可是每一封信都没有拆开,口封得好好的…… “这……这是……晓晓?”他不解地问。 “里面的东西我没看,回去烧了吧。”徐枫晓平静地说,“你可以不用担心,现在没人会知道了。” 他说完就转过身去往回走,雷天宇疾步追过去拦在他面前,着急地说:“晓晓,你听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徐枫晓的声音低沉,连一点起伏都没有,象一把尖刀慢慢划过他的心,“五年前,我们已经都结束了,我,不会再自作多情。” 他抬起眼睛,五年来雷天宇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他的黑眸,呆板迟钝,毫无生气,眼角还带着密密的血丝,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求你,放过我。” 第十二章 “不是真的吧?”江雁离轻快地踩着高跟鞋从门口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用涂着蔻丹的芊芊玉指敲敲桌面,吸引他的注意力,“喂!” 雷天宇无言地抬起头,顺手把已经烧到底部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皱着眉头看着她。 “今天接待的汪小姐偷偷跟我说,你来的比谁都早,脸色差得不得了,我还不相信呢,怎么了?出事了?你不是说要请两周假在家里照顾你的宝贝徐枫晓吗?怎么这么积极主动,又跑来上班啦?别跟我说你是要求上进,不是已经当党员很多年了嘛。” “晓晓没有回来。”雷天宇心痛地说。 江雁离一愣,收敛了玩笑的神情:“怎么会?他不是昨天释放吗?你不是已经确证多少遍了,确实没错吗?” “他是昨天释放,但是他……不肯跟我回来……”雷天宇一夜没睡,疲倦地用手挡住脸,喃喃地说:“他不肯……” 手忽然被人一把打掉,江雁离放大的俏脸出现在面前,却是满面怒容,声音也充满怒气:“雷天宇!这也算是理由?!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他不肯跟你回来你就放他一个人走了?!他是在闹别扭你知不知道?哪有这么好说话的人啊?就是你让他吃了五年的牢饭,这时候你一接他就乖乖地跟你回来,男人是有自尊的耶!你不给足他面子,他哪里肯回来!连这个都搞不清楚,你是不是这几年志得意满,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不肯你不会求吗?以前又不是没做过,怎么哄他还要我教你?你是初恋吗?!就算你以前没求过他,他可是求过你!那时你没有答应,现在照样来一遍反过头去求他该不是不会吧?!” “雁离!”雷天宇受不了她的嗓门,把脸转了过去避开,“晓晓变了,你没有看见他所以你不知道,他真的变了,变得根本不像从前的晓晓,他不是在和我赌什么气,他是来真的!看见他当时的眼神你就会明白,出来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徐枫晓了!” 晓晓呆滞的眼神,毫无生气的脸,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脑子里,已经逼得他无法忍受了。 “我呸!”江雁离差点骂出粗话来,“又在给自己找借口了,雷天宇,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混蛋!什么徐枫晓变了,他变你也变吗?还口口声声自己多爱他,看见他的狼狈样子拔腿就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别说他刚出来,情绪还不稳定,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根本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嘛!就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玩,你也不能说走就走,把他扔在交通那么不方便的地方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要是怕见他,就让我去接,他总不好意思对我怎么样,就是你不去接也没什么啊,总比现在这样,去接了,又把他扔在那里一个人回来的好!” 雷天宇已经混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现在才清醒过来,急忙说:“不是!他被另一个人接走了!” “嗯?”江雁离睁大了眼睛,“还有人去接他?不会吧?他不是孤儿吗?在本市他除了同学之外,也没听说有什么认识的人啊?” “你还记得晓晓判刑那一天,我们看见的那两个坐奔驰车有司机的人吗?”雷天宇努力回忆着,“我们当时还说:他们非富则贵。去接他的,就是那位女士,我一共也就见过她四面,每次见面,她都开不同的车……她姓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她丈夫,应该姓海。” 晓晓当时说的那位‘海先生’,百分之九十就是她的先生。 “海?这个姓很少见啊。”江雁离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印象。” “你也没印象?”雷天宇有些失望,自从开事务所之后,他才发现,以为是冰山美女的江雁离实际上是个手段相当高明的社交家,别看她时时冷若冰霜,只有大小姐心情好的时候才稍稍假以辞色,可是周围的狂热爱慕者一天也不见少,人脉之广,更是让他刮目相看,如今却连她也没听说过那位香车美人和那位海先生。 “她认识徐枫晓?那徐枫晓就愿意跟她走吗?”江雁离困惑地问,“他说什么了?” 雷天宇低下头:“说了不愿意和我再有瓜葛……”说着自嘲地苦笑,“我想,当时如果晓晓能选择重回监狱,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去的,只要是……不再见我……” “要想他原谅你,难喔,他目前的监护人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你可以去见他?地址在哪里?也许我可以查出点什么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雷天宇猛地跳了起来,满头冷汗,昨天一直心神恍惚,全部注意力都在晓晓身上,居然忘了问她的地址或者电话!这下子糟了!人海茫茫,他要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位神秘美女和被她带走的徐枫晓?!虽然她拿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如果晓晓愿意见他就给他打电话,可是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假的,也可能从今天起他就见不到晓晓了!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如果晓晓就是死心眼,就是不愿意见他,那自己还是见不到晓晓! 晓晓!晓晓!你不会这样的吧!你真的不愿意原谅我?真的已经对我死心?你难道不相信我们的爱情了吗?不会的!晓晓!你应该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无论你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是真的爱你啊! 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你,爱我,一辈子,我,照顾你,爱你,一辈子…… 我什么都不可以问,只要你不愿意说。 所以我爱的徐枫晓,是个谜。 无论你是什么,我还是爱你,无条件的,爱你,因为你就是你……不是别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徐枫晓,是我爱上的人…… 你不相信我了吗?真的,不相信我了吗?! 看见他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江雁离已经明白了,遗憾地摇头:“扯上爱情,你比徐枫晓还要傻……”刚要说下去,她的助手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江律师,委托人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我马上过去。”江雁离看看表,转身对雷天宇说,“今天一天没空,晚上一起吃饭,那时我再和你说。”说完疾步走了出去。 雷天宇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还在狠狠咒骂着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就能犯这样大的错误,怎么就能这样让人把晓晓带走,虽然晓晓认识那个人,她也向自己保证了,会好好照顾晓晓,但是,自己怎么就会被晓晓的变化震惊成这个样子!连最基本的事都给忘了! 电话铃响了起来,他心里一阵惊喜,不会这么灵验吧?抢着一把抓起来凑到耳边,接待处小姐甜甜的声音传了出来:“雷主任,外线长途,给您接在三号线了。” “谢谢。”雷天宇按了三号的按钮,只听了第一句就差点扣电话装作自己不在,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只好深吸一口气:“妈?你身体还好?” 母亲在那头开始絮叨,无非是什么注意身体好好工作之类的,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雷天宇心不在焉地“嗯嗯”着,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回答。 今年春节,他又没有回去,五年前,他辞职之后,回了家一趟,可想而知的,正直古板的父亲对他竟然辞去检察院的职位而去当什么律师深为不满,先开口说了一大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理想的道理,把他好好折腾了一顿,接着,母亲就喜滋滋地要给他做媒,他一开始还以自己要回校读博,以后开业工作要紧不能分心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母亲毫不气馁地一再努力,最后他终于说了实话:“我有喜欢的人,我爱他,要和他生活一辈子,一直在一起,除了他我不会爱上别人,所以,不要再给我介绍什么女朋友了。” 母亲大喜过望,急着问他为什么不把人带回来给他们看看,雷天宇实话实说:“我不能,他现在……在坐牢。” 家里立刻一阵骚动,母亲苦口婆心地劝他:“世上的好女孩多得很,你何必这么死心眼,等她出来,你们俩,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呢,不如就此断了吧,她知道,也不能怨你。” 父亲对母亲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说:“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作主就好,只要你将来不后悔。” “你这是什么话!”母亲相当不满地说,“人坐过牢,这个污点一辈子也洗不清啦!天宇怎么能娶她?女孩子坐过牢,名声更不好听了!” 雷天宇平静地说:“晓晓不是女孩子,他是男人。” 他今天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家里的一片混乱中脱身的,清醒的时候已经被赶了出来,行李散了一地,身上隐隐做痛,也不知是被老爸的家法打到哪里了。 无言地收拾起东西,昏暗的路灯下,他一瘸一拐地向车站走去,影子被拉得很长,怪异地拖在地上,从那天起,他就没能回过家。 母亲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切入正题:“天宇,你今年春节又没有回家,是工作太忙吗?要注意身体,有时间的话,还是回来吧……” 这是父母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雷天宇心里一痛,放缓和的声音说:“是,妈,我抽空会回去的。到时候,你可要让我进门啊。”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啊,哪里还有不让你进门的道理。”母亲欣喜地埋怨着,“你回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说了几句,就要挂电话的时候,母亲吞吞吐吐地说:“天宇啊……你也不小了,我和你爸的意思,你的事情,就自己作主吧,我们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妈……”雷天宇只叫了一声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握紧话筒,听着母亲再一次叮咛着,挂上电话。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连父母都承认了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晓晓,你在哪里?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已经无法挽回?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我们相爱的日子? 回来啊,晓晓…… 求你,回来吧…… ********** 时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流逝着,春天,夏天,秋天,一天天地过去,事务所里女职员的套装随着季节的变化改变着,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发生着,徐枫晓,自从出狱之后,依然没有出现。 雷天宇都不知道自己这大半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机械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让案子彻底淹没自己,消耗几乎所有的精力,剩下的业余时间就到处寻找着徐枫晓的踪迹,几乎是托遍了所有认识的人,江雁离甚至还打通了公安局户籍管理的门路,跑去查全市的户籍资料。 不但是徐枫晓,就连那位美女口中的‘海先生’也没有任何下落,这个姓这么少见,全市也没有几个,一一查过,全都不是。 唯一的线索,就是徐枫晓出狱之后的第二天,到户籍所在的街道居委会办理了手续登记,然后就完全消失了踪影。 到了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雷天宇开始下了班就开着车到处乱逛,希望奇迹发生,他真的能碰见徐枫晓或者是那位香车美人,江雁离摇头说他比守株待兔都要蠢他也毫不在意,照样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冬天又来了,十二月,就下过了一场雪,事务所里难得的清闲时光,在恒温的室内,喝着热热的茶水,看着外面白色一片的屋顶,简直是一种享受。 江雁离外调回来,在外面和接待处的小姐说笑了一阵,无非是哪里有大减价,哪里过了八点限时五折,现在买春装如何划算,马上到年底了大家今年又有红包拿之类的,接着又捧着杯热咖啡进了他的房间,笑盈盈地说:“今年分红的计划下来了没有?是照老规矩打到帐户里还是喜气一点封红包?” 雷天宇把目光从窗户外面的雪景转回来,笑了笑:“当然是打到帐户里,红包这套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里面封那么多钱,就是一百元一张的也厚得象块砖头。一点美感都没有。” “现钱比较有真实感嘛,帐户里多几个零也是一样,没感觉。”江雁离的脸还冻得红红的,被室内的热气一熏,玫瑰花瓣般的娇媚,“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新闻吗?” “你指什么?娱乐圈?政治圈?社会版?”雷天宇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给她,“自己看吧,可以顺便打发一下时间。” “呸,本小姐的时间紧得很,才没有时间读什么报纸,元旦你有什么打算?有个客户是旅行社的,组团海南游只收成本价,去不去?我们事务所加起来也有这个数了,带上家属。” 雷天宇叹了口气:“雁离,我哪有这个心思。” “嗯,我当然知道,所以才劝你出去散散心啊,不过你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坚强,徐枫晓不见了几乎一年,你居然还挺得住,没有倒下来把这个事务所丢给我一个人撑着,很不错呢。男人就是不一样。”江雁离半真半假地说着。 雷天宇扬起眉毛:“雁离,原来你也挺有幽默感的。” “这才发现啊,你不知道的本小姐的优点还有很多,慢慢发掘吧。”江雁离忽然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秀丽的眉毛都皱了起来,“我我忘了跟你说了,上次我找过了全市的汽车代理公司,他们都没有记得曾经卖给同一个车主那么多不同种类的车,就是火鸟,保时捷,奔驰,宝马……本市的有钱人不少,先后换那么多名车的倒还不多,再说,如果她真的很有钱,早就应该出名了。不可能没人知道的。” “你的意思?”雷天宇不动声色地问。 “一,她是高干子弟,那些车都是人家送的,或者是不正当来路,不过这不可能,照你的说法,她可是个雍容华贵的大家小姐,现在又是少奶奶了,人都说,三代巨富之后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中国今天的高干子弟,还没有到那一步。” “二呢?” “就是她本身很有钱,夫家也很有钱,但却不爱抛头露面,更不出任何风头以宣扬自己的名气,象某些人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一样,这种人唯恐别人知道自己有钱,也算是中国人的通病吧,韬光隐晦,几十年来的运动,把人整怕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世家,通常教养良好,举止优雅,除了他们自己的小圈子,不在任何公众场合露面,所以也没有人认识他们,不是没有可能吧?但是,请注意,他们并不该是与世隔绝,象君家,虽然处世低调,但是真正有份量的人,还是认识的。起码也听说过,可是这位美女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她那么美丽,见过的人还不都是记在心里。” 感觉到她的口气酸溜溜的,雷天宇急忙开玩笑地说:“不算我,你知道,我心里只有晓晓一个。” 明明是为了缓和气氛,是他的错觉吗?江雁离的脸色忽然一沉,马上又恢复原状,笑吟吟地说,“这第二,也可以基本排除了。” “有第三吗?” “有啊还有最后一种,也是可能的,那就是,那位小姐的家人,做的是不正当的生意,这年头无本生意最赚钱嘛,说不定是黑道教父夫人喔,钱来得容易,姓名什么的,任何踪迹都查不到,对啊,要是我们就能查到,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雷天宇自己想想都有点怀疑,看着他狐疑的样子,江雁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凑数而已,不可能的啦,中国的黑道,又不是意大利的黑手党家族,哪有这么久远的历史,就是有,也是些不上路的青红帮,一个个的流氓,去砍人还行,要他们装高雅,还不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黑道就是黑道,漂不白的。更别指望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说的也是,晓晓,怎么可能会和什么黑道扯上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头绪。”他略略灰心地说,“我真不敢相信,晓晓就这么失踪了……无论他有多恨我,也应该见我一面,听我说,难道他真的一次机会也不给我了吗?” “你又何尝给过他机会。”江雁离端着咖啡,缓缓地喝着,浓郁的香气在室内飘散开来,她静静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知道,他在监狱里,过得并不好,下田,修路,上山采石……整整五年,他能不恨你吗?除非你当着他的面,说一句你错了,你后悔,可是,你的脾气,死也不会说的。” 雷天宇无奈地一笑:“现在说这话有些晚了,虽然,我情愿去代替晓晓坐牢,去替他受苦,但是,我并没有后悔,我更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晓晓应该知道的,他……毕竟也是个律师。” “请用过去式。”江雁离冷笑着说,“好吧,既然你对他这么有信心,那么,他为什么不回来见你,为什么不听你解释?算了吧,雷天宇,徐枫晓算对你不错了,要是换了别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找你报复呢,唉,好了好了,不谈这个正义不正义的问题了,跟你这死脑筋,谈也谈不明白,你说,徐枫晓会不会已经离开本市了?他既然有这么硬的后台,在这里又留下这么不美好的回忆,说不定喔,会换个地方,最起码散散心也好啊。” 雷天宇摇摇头:“就算他离开,也会回来的,我等。他知道的,我会一直等他,无论他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在这里。” 江雁离扬起一只手,刚要说什么,有人敲门,雷天宇说声‘请进’之后,看见接待处的小姐微笑着走进来,通报说:“雷主任,江律师,周先生来了。” 身材高大的周彬笑着跟在后面走进来,连声说着“好大的雪。”上来一一握手寒暄过后,江雁离保持着面具笑容把自己的咖啡杯往雷天宇桌子上随手一放,不冷不热地说:“周老板又来照顾我们生意啦,真是谢谢你。” “是又来麻烦你们了,江小姐,雷主任。”周彬在椅子上坐下,诚恳地笑着说,“就快到年底了,事情特别多。” “怎么谈得上麻烦呢,我们哪里敢嫌上门的生意麻烦,顺便说一下,这是我的办公地点,现在是办公地点,请叫我江律师。”江雁离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他的脸。 “哦,对不起,是我孟浪了。”周彬憨憨地道歉,“江律师,请坐。” “对不起,我还有事。”江雁离瞥了他一眼,昂起头就往外走。 “哎!雁离,你的咖啡杯。”雷天宇一眼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咖啡杯,急忙出声叫住她,江雁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走过来拿起杯子,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相视一笑,雷天宇抱歉地说:“又不知道是谁得罪她了,不好意思啊,周总。” “没关系没关系。”周彬摆摆手,“在这里,在你雷主任的面前,她已经算是对我客气的了。” 知道他心思的雷天宇笑着说:“雁离是好女孩,就是脾气娇了点,不过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的……” “我知道。”周彬刚想再说点什么,门被敲响了,两人都吃了一惊,以为是江雁离去而复返,赶快噤声。 原来是接待处的小姐送茶进来,两人虚惊一场,不约而同地舒口气,拿起茶杯喝口热茶压惊。 “看样子,雷主任也对江律师敬畏有加啊。”周彬深深引以为知己地说,雷天宇微笑着把桌上的烟灰缸推到他面前:“总得让着女孩子一点,都要面子,真打起来有什么好处呢,对了,周总,你这次过来,是因为……” “啊,是有件麻烦事,我把文件资料都带过来了,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个开发项目在城乡交接处的花园小区,案子不大,项目要求也比较简单……”周彬一面说着一面把文件递过去,“本来应该在明年三月份竣工,四月份交付使用,因为户型适合中下收入年轻夫妻,大部分都赶在五一节结婚,房子基本也都卖出去了,可是,现在出了点岔子。” 雷天宇翻了翻文件,头疼地问:“是建筑商的问题?” “对,因为这个案子不是很重要,并没有让我们本公司的建筑商参加,公司在临海的山上另有一个高级别墅小区和市中心一栋高层写字楼待建,这个工程,承包给了别的建筑商,投标过程我还在内部调查,因为起初我不知道,他们属下承建的建筑队实际上是一家听说是市里某领导老家亲戚组织的建筑队,雷主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雷天宇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们是按时交付定金和一切费用的,中间商也已经把钱付清了,可是,我刚得到消息,那边工地上的工人已经罢工五天了,我到今天才知道,雷主任,时间耽误不起,如果房子不能按期交付使用,那些等着房子结婚的年轻夫妇,不是赔偿违约金就能了事的,到时候他们无处栖身,耽误婚期,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公司的声誉和形象要紧,现在什么都讲个舆论监督。就算错不在我们,可是和他们签合同的是本公司,出了事,媒体首先针对的也是本公司,就算能让他赔偿,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到时候是于事无补,对公司会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多少钱也补不回来。我想,能不能请你走一趟,和他谈谈后果的严重性,如果房子不能按时竣工的话,于我于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我也不会顾忌别的什么。” 雷天宇再次点头,然后开口问:“工人罢工的原因是什么?” 周彬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这也是我主要想拜托你的事,能不能为他们做法律援助?是因为马上快过年了,可是建筑队的老板还拖欠他们将近半年的工资,我能理解,元旦过去,很快就是新年了,他们都要等钱回家团圆……可是那个老板,因为有市里的领导亲戚,所以……一会儿说是半年一结算,一会儿又说是等完工了才结算,拖的工人都急了,才出这种事。” “这种事可以向劳动保障监察部门反映,一定能解决的,应该,用不着法律顾问吧?” 周彬苦笑:“都是刚从农村出来,老实得不得了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拖欠这么久的薪水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情,就算找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也得有人带路啊,雷主任,我知道,这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内,就当做好事,行善积德吧,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怜……” “我知道了,周总,今天我熟悉一下材料,明天就会过去和他谈,如无意外,事情应该可以顺利解决的。”雷天宇的眼神一瞬间地锐利起来,“真要以‘延误工期,违约’上庭的话,就不会是这么好的结果了。” “那就拜托你了。”周彬好像松了一口气,感慨地说:“我刚干这行的时候,也想着:安得广厦千万间……今天这么大雪,还有已经买了房子的人放不下心跑那么远去看呢,都是些年轻人,都不容易……公关部一天接了好几个电话打听消息,那口气,听着让人心酸,虽然小,也都是我的客户,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待。雷主任,无论如何,房子一定要按时完工,必要的时候,公司会先出一笔钱给工人们度过年关。” 雷天宇自信地微笑了一下:“这是你最坏的打算吗?周总,放心吧,不会的。” 第十三章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依然飘着大片雪花,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雷天宇带好资料,下去给车子装好防滑链,慢慢开出停车场。 今天的交通状况实在不宜开车出门,每一辆车都小心翼翼地爬行着,本来还算宽阔的马路上挤了满满几行,交通警察已经上班了,吹着哨子忙着指挥来往车辆,雷天宇焦急地敲着方向盘,不断地伸头去看,偏偏他前面是一辆庞大的公共汽车,挡住了他全部视线,能看见的只是里面满满的人。只能象个呆子一样,乖乖地等前面的车挪动一点自己再跟上。 本来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今天却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雷天宇很远就看见空旷的一片地上,竖立着三栋楼房,两栋是已经造好的毛胚,还有一栋是半截楼,断裂的钢筋横七竖八地朝向天空,停在半空的吊车上积满了白雪,所有黑洞洞的窗口都让人有齿冷的感觉。 他把车子开到大门口,简陋的砖头围墙入口用两片竹排草草地挡住,按了半天喇叭才有一个人缩头缩脑地从依着围墙建的工棚里跑出来,揉着眼睛问:“干啥的?” “我是律师,受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委托,来见……”雷天宇还没有说完,那个人就欢呼着叫了起来:“知道知道!是来找韩立本那老东西算帐的吧?昨天有人说啦,大伙都说这雪下的,你不得会来了……我这就给你开门!” 他跑过去搬开竹排,雷天宇开车进去,在旁边停好之后下车,笑笑:“谢谢你。” “嘿嘿,谢啥呢。”那人一张黑脸都憋红了,憨憨地笑,“应该是大伙儿谢谢你,这下子我们回家过年的钱有盼头了……嘿嘿。” 雷天宇举目四望,白茫茫的大地上没有任何脚印车辙,贴着墙角盖的一溜应该就是工棚,只有最靠边的一间象模像样,有门有窗,水泥外墙,门窗还刷了油漆,别的都是和围墙一样,用砖头草草垒起来的,顶上盖着芦席,用砖头压着,积了厚厚的雪,被风一吹,四角扬起又落下。 “请问韩先生……” “他就在那里面!那老东西,住的最好的地儿了!”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玩艺儿,仗着远房哥哥认识人,就好像这天下是他的了,呸!” 看来雇主和雇工之间永远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雷天宇心里想着,礼貌地再次笑了:“谢谢,我这就去找他。” “哎哎!您仅管去,车子我给看着,保证没事,有的人手太贱,管不住。” 雷天宇快步走向他指的那栋房子,敲敲门,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说话,他皱皱眉头,推门进去,一股冷风夹着雪花随着他的进入也袭进了房间里,里面的人正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打电话,立刻嚷了起来:“关门关门!懂不懂规矩!” 冷冷地关上门,雷天宇打量着房间,生了暖炉,热气腾腾地烧着开水,俗气的装饰,家具倒很齐全,办公桌泛着黑红的漆光,靠墙还摆着沙发,坐在老板椅上的是个五十几岁的男子,身材矮胖,正在口沫横飞地讲着电话,粗大的手指上戴着足有一个指节宽的金灿灿的戒指,看他进来,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对着手机大声地说话,回音嗡嗡做响。 耐心地等他终于关上手机,点了根烟,眼皮都不抬地问:“有什么事啊?又是来问房子什么时候盖好的?我不是说了吗?跟我说没用,你去问外面那帮穷梆子去,是他们不开工,我也没办法。” “我是海天律师事务所的雷天宇律师,受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委托,我的来意,相信韩先生你已经知道了。”雷天宇彬彬有礼地说。 韩立本耷拉的眼皮立刻睁了开来,怀疑地看了他半天,搓搓手站了起来,尴尬地笑:“哎呀,请坐请坐,这么大雪天……先喝杯茶。” 他热情地亲自去炉子上倒了茶水,茶叶是一起放在壶里烧的,倒出来一种黄浊的颜色,雷天宇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 “招呼不周啦,条件艰苦一点,雷律师不要客气,喝,喝。”韩立本又忙着敬烟,雷天宇摇手说不会,好不容易才推了过去。 刚一切入正题,韩立本的态度就好得让人吃惊,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一定不会耽误工期!我昨天前天都和周老板说过了,要他不要担心,这个局面,我掌得住!房子一定会按时交工的,质量上保证一点都挑不出刺来!绝对没有问题!” 雷天宇揶揄地笑笑:“韩先生的保证我当然相信,不过韩先生刚才自己也说,你也没有办法的吗?” “哈,哈哈哈……”韩立本掩饰地一笑:“那是气话,开玩笑开玩笑的啦!这几天都是来问这事的,烦都烦死了!说句气话嘛,我哪会耽误工期呢?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写着的,我不是给自己找事么?都是那群工人可恶,这活儿还没干完就想先拿钱,哪有这么好的事是不?当时都说得明白完工后才给钱,现在又不认帐了……雷律师你放心,也回去告诉周老板放心,我有办法!没事!一定按期交房子给他!” 他口沫横飞地说了半天,雷天宇一直静静地听着,最后插上一句:“我此来,还有一个目的,为工人们提供法律援助,如韩先生所说,他们罢工是因为劳资问题,那么,既然已经发生劳动争议,他们当然有权利申请委员会的劳动仲裁,我希望,可以帮帮他们。” “哎……哎哎!雷律师雷律师!不用了不用了!”韩立本急忙站起来摆动着手,“何必这样哪,把事情闹大也没有什么好处,他们一帮子穷鬼,也没钱雇你打官司,这是何必呢,劳心吃苦也没有钱赚,周老板那里我不是已经保证了么?这事我能解决啊,不用什么委员会又是什么裁……请坐请坐,认识就是朋友了,给个面子吧?中午留下来喝两杯?” 雷天宇毫不动摇地推开他阻拦的双手:“韩先生,法律援助是不需要付钱的,这是我的义务,同样,你的工人们也有这个权利。” “说得这么严重……哎呀呀,好,你坐,我去找几个人来跟你说说还不成么?一说你就明白啦,都是小事,明天我就能解决!就能开工!我说了你不信,叫个别人来说你总信了吧?” “哦,那就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会去的。”雷天宇淡淡一笑,“韩先生不要多心,我只是想在没有打扰的情况下询问真实情况。” 说着,他拉开门,迎着寒风卷起的雪花,走了出去,径直走到正缩着脖子抄着手站在他车子一边的那个人面前,笑着说:“能找个地方,谈谈情况么?” ********** “我该说你沽名钓誉还是好大喜功啊?”江雁离把报纸拍到雷天宇桌子上,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我们事务所又上报纸了。” 雷天宇笑笑,把报纸放到一边:“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就想上报纸了呢,你给我的两个选择好像都不怎么样啊。” 江雁离狠狠地说:“你活该!放着案子不去接,跑去干这个,我已经骂过周彬一顿了,他当我们海天是什么?他付钱也就算了,没油水的事也让你做,这种小事随便找个新手去做不就得了,还躲躲闪闪地,叫你亲自出马,昨天我上庭的时候还碰见老同事打趣你!说你钱赚足了,现在改追名逐利了!” “哦?”雷天宇笑着从卷宗里抬起头,“还骂了周先生一顿?雁离啊,你们关系特别交情非浅嘛?是不是?” “少胡说啊,我警告你,破坏我的名节害我嫁不出去我告到你坐牢!”江雁离卷起报纸就砸了过去,雷天宇急忙闪到一边满口告饶:“好了我错了我改了!江大小姐,江大律师!我错了我诽谤我胡说……” 正在闹着,有人敲门,江雁离立刻跳回到沙发上坐好,雷天宇也坐直身体,扬声说:“请进。” 进来的人居然是周彬,雷天宇一怔之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江雁离一眼,低声说:“曹操来了。” 江雁离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轻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少陪了,周先生。” 周彬还是和以往一样,宽厚地笑笑:“雁离,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我在皮亚诺订了位子。” 大概大小姐心情又不好了,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这算什么?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张嘴就约晚饭?拒绝呢,怕驳了你周先生的面子,以后见面难堪,答应呢,又不甘心,你怎么就知道我今晚没有别的事要做了,一定得答应你?” 周彬愣了愣:“那……如果你有事,就算了,你哪天有空呢?我改订。” 江雁离根本连看都不看他,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雷天宇无奈地摊开双手:“又不知是谁得罪她大小姐了,连累周先生当了池鱼。” “咳,总之是我运气不好,正撞在枪口上。”周彬笑了笑,竟有几分甘之如饴,“不说这个,等会儿我给她赔罪去,长话短说吧,雷主任,有个案子我想委托你起诉。” 雷天宇有些意外地问:“贵公司最近真是多事之秋,这次是什么案子?” 周彬耸耸肩:“老案子,韩立本跑了。” ********** 再次来到工地,已经是隔了将近一个月,城市里到处弥漫着元旦刚过去,春节就要来临的喜庆气氛,这里的气氛却是相当压抑沉闷,甚至还有些凄凉。 和上次不同的是,工人们已经开工了,几天前劳动仲裁委员会做出了裁决,要求立即支付拖欠的工资并且按照劳动法规定,比照侵害劳动者合法权益,给予赔偿,如果当事人不服,可以在十五天内起诉,结果在前天,建筑队的老板韩立本携款潜逃了。 广厦和承建商之间紧急磋商的结果是:起诉韩立本违约,为了不耽误工期,先拨款偿付工人一部分工资,赔偿金则等法庭对韩立本的判决下来之后一起执行,乱成一团的工地这才平静下来,如常开工。 雷天宇特地选了工人吃过饭之后的短暂休息时间前来,车子刚停下来,站在工棚前的几个人就奔了过来,看清是他之后发出一阵欢呼:“这不是雷律师嘛?他来帮我们打官司告那个姓韩的老家伙了!” 听到这句话雷天宇暗暗皱眉,其实这不是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事先他也没想过要代理民工的诉讼,毕竟这和写一份书面申请不同,花的时间精力要多上很多,但是,望着他的一双双信任期待的眼睛,让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都让开!让开!”最初帮他开门看车子的那个叫韩铁强的中年人拨拉着人群,“都一边去!七嘴八舌,人家雷律师听谁的?!当时你们是怎么说来着?不要经官啊,事情闹大了不好啊,都是老乡做人要有良心啊……都缩着头不出声!现在那老东西跑了你们着急了?!干活去干活去!” 他吆喝着走到雷天宇面前:“嘿嘿,雷律师,又劳驾您跑一趟,大伙一听说那老小子跑了,都急啦,今年这个年是过不去了,家里老老少少,都等着拿钱回去办年货呢,出来忙了一年,两手空空,怎么有脸回去啊!韩立本那个老小子祖宗缺德,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这是逼着一家人手拉手去死啊!我跟大家说什么来着?我说不能!有政府有法律呢!哪能让我们劳动人民吃亏上当!这不,好人还是多啊,连上面的公司都专门拨了钱给我们过年关不是?所以我们也得卖点力给人家好好干活!咱们能干啥?还不就是盖房子吗?照我说的,都好好干,少想些歪点子,抓韩立本讨公道的事儿,交给人人家干就行啦,你们能帮上点啥忙?” 看着他本来只是给自己打个招呼,最后竟成了面向所有人的演讲,雷天宇不禁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可以帮你们起诉,大家也不要着急,你们应得的钱,不会少的。” “哎,哎!”韩铁强连声答应着,“你们都听见了!没事!跑不了韩立本老狗蛋的!都好好干活,把房子盖起来,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去!” 人群哄然应着散开了,他转身对雷天宇说:“雷律师,没说的,你想问什么尽管问,问谁都行!我干活去了啊。” 雷天宇微笑着点点头,看他走了,还没想自己下一步该是找建筑队的代理人了解一下工程进度和违约可能还是干脆先询问工人,韩铁强却又跑了回来,搓搓手,问:“雷律师,还有一件事,你看能加进那个……起诉里不?” “什么事?” “我们队里有个泥瓦匠的帮手,两个星期前,就是刚开工的时候出了事,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给摔折了,韩立本老小子就给了三百块钱打发他走,是我们看不过,闹腾了一阵,又加了八十块钱,小伙子挺可怜的,也没地方去,躺着也没法动弹,就还住在这里……我昨天打听过,这事儿……也能赔偿是不是?” “当然,如果出现劳动意外,是可以要求报销医药费用的,应该算是工伤了,不过我可以和他本人谈谈么?” “我就是说这事哪!小伙子老实得要命,打了他都不知道吭一声,说要打官司,脸都吓白了,我这就领您过去,顺便给他送碗饭,唉,都是在外面打工苦钱的穷人,能帮还是帮啊,雷律师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嘴碎,爱惹事?我屋里那口子没少说过我:“咸盐少吃,闲话少讲!”就是改不了的个管闲事的脾气!” “不会不会,我觉得你挺热心的。”雷天宇微笑着说,跟着他往工棚里走。 “是不是?!咳,婆娘家没见识,帮别人忙,别人也会帮你忙,都顾着自家那成啥啦。”他手里端着个裂了口的搪瓷缸子,都掉瓷渣了,里面装着大半缸的米饭和一些大片菜叶子,最上面还有一块油腻的带皮肥肉,冷风一吹,怕是都凉透了。 他推开工棚的门,雷天宇弯着腰走了进去,黑洞洞的工棚,连个透气的窗户也没有,不过空气流通照样良好,寒风肆无忌惮地在砖缝里来回穿梭,屋子里的气温和外面相差无几,靠墙一溜砖垒的通铺床,被子乱七八糟地堆着,一股人身上的油汗臭、脚臭、腋臭甚至大小便的臊臭组合在一起的浓重气味差点让雷天宇闭过气去。 他还在努力适应的时候,韩铁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脚下叮当作响,也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走到最里面靠墙的地方,大声说:“徐子!别睡了,起来吧,我给你送饭来了,发钱了,大家今天有肉吃!哎唷那个抢啊,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留了一块!快吃。” 床上的一个被窝筒忽然蠕动起来,艰难地从最上面露出一个头,接着是上半身,打了结粘在一起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了,遮住了半张脸,一坐起来就闻到被子里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恶臭,低着头,接过韩铁强手里的碗,含糊不情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见。 “别客气啦,吃吧吃吧,大家没钱也还没穷到多张嘴都养不活,告诉你件好事!那位雷律师,上次的那个!这次要帮我们打官司啦!看韩立本那老小子还跑!跑得出政府的天下么?”韩铁强兴致勃勃地说,“你的事,我也跟律师说啦,能帮忙!这得算工伤,得给你什么报销的,这下可好了吧!不用每天愁眉苦脸的了。” 那个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韩铁强却急了:“为啥不啊?看你也是个男人,这么没胆!又不是要你去干啥,把情况源源本本地说出来就行了,人家律师不要钱白帮忙的!说话啊?为啥不行?不行也得行!我都把你的名字添上去啦。” 乱蓬蓬黑发下的脑袋又摇了摇,传出了相对来说,比较清晰的一句话:“诉讼法规定:民事案件中,如果有民事能力的当事人放弃起诉,其他人不得代理诉讼。” 如五雷轰顶一般,雷天宇彻底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全身都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哟呵!看不出来你平时闷声不哈,还能说出两句来呀,今天你可是关公门前舞大刀,你知道这是谁啊?这就是替我们打官司的雷律师啊!人家可是城里有名气的大律师!你在人家面前,半瓶醋咣荡着胡说些啥起诉呀案件呀,也不怕丢脸丢到姥姥家去。” “是吗?”依旧是沙哑的声音,“原来是雷律师……今天真是班门弄斧,出洋相了……” 他再一次低下头,黑发遮住了脸的大半部分,缓慢地,吃力地撑起身体靠坐在墙上,双手捧着装饭的缸子放在怀里:“韩哥你忙去吧,我没事。” “我是该上工去了,你和雷律师好好谈啊!” 韩铁强走了,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雷天宇呆呆地站着,喉头发紧,哽咽了半天,终于颤抖着说出令他痛彻心肺的这个名字:“晓晓!”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同时,一股血腥气也冲上了他的咽喉,雷天宇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心脏血管破裂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徐枫晓的肩头把他硬转过来对着自己。 颤抖着手拂开遮住脸的乱发,雷天宇又一次地停止了呼吸:不是徐枫晓还是谁?!他的宝贝,他的恋人……他捧在手上疼在心里的宝贝,他发誓要照顾一生一世的恋人……他用全心去疼惜的宝贝,他要与之永远在一起的恋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麻木冷漠的脸,混浊黯淡的双眸,这还是晓晓吗?这还是从前那个晓晓吗?! “晓晓……晓晓……”他似乎已经不会说别的话,只会捧着徐枫晓的脸,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心疼得紧缩起来,天上地下,再也没有别的事能让他回头,他全心所在,只有一个晓晓。 相比之下,徐枫晓却十分平静,目光低垂,木然地任雷天宇扳着他的脸,没有任何反抗挣扎的欲望,只是逆来顺受地任人摆弄着,象个木偶。 雷天宇终于稍稍平静了一点,他放开手,徐枫晓立刻把头垂下来,用额前的乱发挡住了脸,微微咬了咬嘴唇,从后面的衣服下面摸出一把铁勺子,直接插进了饭缸里,慢慢地搅动着。 “晓晓……”雷天宇在床前半跪下,温柔地向上看着他,“你还在生我的气?” 徐枫晓不回答,继续搅动着饭,白色的米饭混合了红浊的菜汤,变成奇怪的颜色和形状。 “别吃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雷天宇爱怜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对不对?我知道,我什么都不问,只要你回来……对了,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掀被子,却被徐枫晓腾出一只手猛地按住,雷天宇惊讶地抬头,正好对上徐枫晓的黑眸一闪,里面蕴藏的感情让他看不懂,是哀伤?还是失望? “晓晓?”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徐枫晓缓慢地缩回手,专心地搅着饭,什么也没说。 “我送你去医院?出事之后看过医生吗?”雷天宇努力地想让徐枫晓开口,“医生怎么说的?拍了片子吗?哪里骨折?严重不严重?晓晓,说话啊,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徐枫晓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看了墙一眼,说话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根本都听不到:“雷律师,我不会起诉韩立本要求赔偿的,你可以不必费心了。浪费你的时间,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啊,晓晓,这是你的正当权益,我当然会为你讨回来!”雷天宇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你都不懂得要先签劳动合同吗?拖欠工资,工伤赔偿,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你难道都不清楚?晓晓,你和那些民工不同,你是懂法律的啊,怎么还会这样呢?!”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徐枫晓依旧紧盯着墙面上的砖看,“雷律师,你不用再说了,如果你是为案子而来,我不会起诉的……有句老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叫:‘……冤死不告状,穷死不借钱……’” 雷天宇愣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那么,我们这就回家好不好?晓晓?” “家?我早就没有家了。”徐枫晓简单地说,低下头,开始把饭往嘴里送,雷天宇一看见那简直和泥土颜色没什么两样的饭粒,心中一酸,伸手拉住了他,柔声说:“晓晓,别吃这个了,你再忍一忍,回家我马上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还是我们路上去饭店先吃点垫垫?怎么都好,我们回家吧?” “雷律师请你放手。”徐枫晓生硬地说,用力一挣,手是挣开了,勺子里的饭却洒了被子上到处都是,他把勺子放回缸子里,伸手拣起被子上的米粒,一粒粒塞进嘴里,被子脏得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花色,从里到外,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晓晓……”雷天宇惊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所措。 “我已经说过,跟你没关系了吧?”徐枫晓冷冷地笑了,“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让你以为我是在拿架子吊你胃口?很抱歉了,雷律师,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工,没那么多心思,你也只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民工好了,这种人,市里还不知有多少,你要一个个地关心过来,只怕你没这个时间。” 他说完就重新舀起一勺饭塞进嘴里,埋着头,吃得又快又急,还没嚼两口就整个往下吞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雷天宇不敢再说话,怕呛着了他再出什么事,在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 前后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徐枫晓就把缸子里的饭一扫而光,最后拿起那块带皮的肥肉,放在眼前看了看,才一口塞进嘴里,微闭着眼,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嘴唇上闪着油脂的光腻, “味道真好……”他终于蠕动着喉结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舔着嘴巴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有钱好啊,连我这吃白饭的人也能沾到光。” 他睁开眼看见雷天宇那一脸不忍,忽然噗哧一声笑了:“雷律师,你何必呢,好像我现在是水深火热,只等你来挽救一样,你觉得我现在很苦,我还觉得现在很好呢,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去多想,不工作也有饭吃,虽然你认为这些饭菜难以下咽,我还觉得是好东西呢,再说,管他滋味如何,吃饱肚子饿不死人,就行了,讲究到最后,也不见得能多活两岁。是不是?” 雷天宇心情沉重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来当民工?晓晓,凭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 “我又有什么能力了?”徐枫晓打断了他的话,自嘲地笑了,“只不过是一个刑满释放份子……什么都没有……还有,雷律师你刚才的话有歧视民工的嫌疑,民工怎么了?我们不一样是在建设这个城市?我一样是靠自己吃饭,赚的是完全清白的钱,这叫什么?用劳动的汗水洗刷自己以前的罪恶?在里面,政府不都是这么教导我们的么?” 他吃力地把身子向下挪动着,用手臂撑起全身的体重,还在笑着:“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我知道律师的谈话时间都是要收费的,你不是来外调的吗?我也该睡了,看我过的日子还不好吗?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雷天宇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把徐枫晓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胸口,让他听着自己一阵急过一阵的心跳声,过了很久才说:“回家吧,晓晓,我求你。” 徐枫晓毫无反抗地任他抱着,闻声只是淡淡地说:“请放开我。” “你叫我怎么能放手!”雷天宇终于忍不住地吼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知道我这一年一直在到处找你吗?我只以为你是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我哪里会知道你竟然这么作践自己!晓晓!晓晓!你要折磨死你自己,也折磨死我吗?!晓晓!你恨我,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要这样虐待自己啊!……你还要我放手,我能再一次放手吗?放了手,你又跑了……这一次让我再到哪里去找你啊?!晓晓!晓晓!……晓晓……” 两滴眼泪从他的眼中落下来,滴在徐枫晓的脸上,他象被烫着一样,微微一缩,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甚至是麻木,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你还是放开我比较好,免得弄脏了衣服。” 雷天宇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别转移话题,晓晓,不管你答应还是反对,我都要带你走,别怪我,我不能再看着你这样下去了,就算你会恨我一辈子,我今天也要带你走!我早该在一年前就带走你,那样今天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你更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恨是很花时间精力的事,我没这么多余,更别说一辈子了。”徐枫晓冷淡地说,“雷律师,你当然可以带我走,我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办法求救,我是一个人,没人会注意我的失踪……我的死活,完全由你掌握……可是,你不要忘了,这是犯法,你一个堂堂的大律师,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子,不要为了我这么条贱命,触犯法律,太不值得了。” 雷天宇微微地笑了,抬起他的脸,凝视着徐枫晓黯淡无光的眸子:“晓晓……值得的,为了你,什么都值得……我答应你,只要你身体一好,能自己走路了,你马上可以去告我非法监禁,我说话算话,就算是坐牢,也只是我欠你的,我心甘情愿……晓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是报复我的好时机,你想一想,利用我也好,报复我也好,对你,都没有任何损失的,对不对?” 他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你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了,我们这就走吧?” 徐枫晓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谁说没有?” 雷天宇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你愿意了?晓晓?!” 徐枫晓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有条件。” “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雷天宇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一脸期待。 徐枫晓咬着嘴唇,好像是下了决心一样,慢慢地说:“我……想有个私人的空间,你让我睡贮藏室也好,厕所也好……请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 “没问题!你还住原来的房间,我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都没有动过,东西都很全的。”雷天宇兴奋地说,“还有吗?” “还有请你不要随便碰我,我不习惯。”徐枫晓的语调突然转冷,雷天宇吃了一惊,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好,我不碰你……除非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好不好?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摔倒,我做不到。” 徐枫晓没有理睬他,继续说:“最后,我要带自己东西过去,衣服,被褥……” “晓晓……”雷天宇温言劝说,“这个就算了吧,家里什么都有啊,不会缺了你用的。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买给你啊。” “那和我无关。”徐枫晓毫不动容地说,“这些全都是我的,我花钱买的,刚来工地的时候,没有被子盖,晚上就只好蜷着身子靠墙睡……这被子,还是一个老乡看我可怜送我的……今天不要了,将来,再叫我去哪里弄呢?你这么有钱,不会知道连被子都没有是什么滋味!” 雷天宇叹口气,想想既然徐枫晓已经答应了,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斤斤计较,等到了家再说吧,到时候慢慢地劝他哄他,自然能解决,要是现在闹僵了,反而不好,于是也点点头:“好。” 徐枫晓象是满意了,垂着头说:“床底下有我的一个尼龙袋,东西装进去,不会弄脏你的车的。” “说这些干什么。”雷天宇温柔地拥着他,“车还是你买给我的,六年了,我一直在用,还和新的差不多呢,等哪天天气好,我们出去兜风,嗯?好了,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用!我自己来。”徐枫晓推开他,吃力地掀开被子,露出下半身来,穿着一件黑灰色的裤子,左腿从膝盖开始被剪开了,裤腿散着,下面的小腿用几根布条胡乱地绑着两块木板固定了伤处,脚上还盖着一块本来该是白色,现在却是土黄色的纱布,难以形容的臭味扑鼻而来。 “不行!你给我老实坐着!”雷天宇额上的青筋又开始跳了,他不由分说地伸手过去一把横抱起徐枫晓,小心地放到另一边:“我来收拾,你看着就好,等会儿,我们先去医院!” “我已经在私人诊所看过了。”徐枫晓立刻反对,“他说没事,只要等着骨头长起来就好了,不用再去医院。” 雷天宇强压着怒气:“晓晓!听话!这已经化脓了啊,你还不去医院,要闹到截肢才去吗?!这是你自己的腿啊!我情愿自己断手断脚都不愿意你受一点伤害,你还不明白吗?!晓晓……现在什么事都不要说了,先给你看病,好不好?你就听我一次吧!晓晓!”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胡乱地叠起徐枫晓的被褥衣服杂物,一股脑儿地塞进大大的尼龙袋里,等到他全部装完了,再次转回身来面对徐枫晓的时候,他才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好……” 第十四章 年轻的骨科医生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接诊了这样一位奇怪的病人,病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一个普通左胫腓骨骨折外加脚上已经化脓的的开放性创口,和他以往看的这类病人一样,都是建筑工地上没有劳动保障的民工,衣衫褴褛,好像一年都没有洗过澡一样,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不过送他来的那个人就很奇怪了,怎么看也象是个有一定身份的人,难道是建筑队的老板?可是和病人说话时如此低声下气,简直象是车祸肇事者才有的谦卑,每一件事都要柔声征求对方的意见,偏偏对方还不愿意理睬他,通常要说了两三遍才得到一个微微的点头或者摇头。 他拿着X光片子和报告看了看,如实地告诉他们:“对位不好,是不是在骨折初期没有进行复位?你看,这里,只接上了二分之一差不多,但是,骨痂已经形成了,你大概是什么时候骨折的?” “有两个星期了。”雷天宇代答,自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出工地之后,徐枫晓就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这样啊……我只能给你们提出建议,如果就这样打上石膏,将来骨头也只能接上差不多二分之一,虽然不太影响日常活动,但是一定的运动障碍是免不了的,要么,就住院,通过手术把骨头重新复位,你们先考虑一下吧,等会儿到清创室来,我给你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 雷天宇看看徐枫晓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好自己开口:“对不起,医生,请问,这个运动障碍,究竟指哪一方面的?影响有多大?” “啊,这个基本上,就是不能负重,也不能长时间的站立行走,别的没有什么。”年轻的医生再度举起片子对着光看着,“如果他经济上有困难,不做手术是完全可以的。” “钱不是问题。”雷天宇急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做手术,可以复原得更好是不是?将来他的身体……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那当然。” 雷天宇低头看看徐枫晓,轻声在耳边说:“那我们还是做手术吧,好不好,晓晓?为了你的将来,你就暂时忍忍,别回家了,先住院一段时间,出院了再回家好好调养身体……好不好,晓晓?我会天天来陪你的,听话,晓晓?好不好?” 徐枫晓忽然冷笑了一声,沙哑着嗓子说:“你当然好,打断的又不是你的骨头。” 雷天宇被吓了一跳,年轻的医生倒是听明白了什么意思,解释说:“手术中会锯开已经长好的骨痂,是会有一定的痛苦,但是通过麻醉……” “我明白。“徐枫晓一口截断了他的话,坚定地说:“我,不住院。” “晓晓,这……”雷天宇开始头疼了,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劝晓晓住院,怎么也不想让晓晓将来的生活受到任何一丝影响,但是……如果真的按医生说的,要从新锯断骨头重新复位的话,晓晓又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自己照顾得再好,也不能代替他疼,代替他苦……看他那么单薄的身体,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么? 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徐枫晓看都不看他的说:“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晓晓!”雷天宇立刻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温言劝道:“其实……手术前后一共就那几天,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嗯?能不能……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行吗?这是为了你好啊,晓晓。” 他说了半天,徐枫晓什么也不说,脸朝着门外,只等他一松手就起身离开的模样,年轻的医生偷偷地看看表,在心里叹气,碍于身份,也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眼睛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你说够了没有,雷律师?”最后徐枫晓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雷天宇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却被他下一句话给吓住了,“要不然干脆我再从楼上跳下来一次,把腿重新摔断好了。” 他彻底投降,连声说:“好好好,都听你的,晓晓,我们不住院不手术,好不好?都听你的,千万不要做傻事……医生,那就给他打石膏吧。” 总算盼到头了,年轻的医生龙飞凤舞地开了单据叫他去交钱,自己领着徐枫晓进了清创室,掀开他脚上已经变了颜色的纱布一看,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覆着一层土黄色的粉末,混着伤口流出的脓血,凝固成盖在伤口上面的一块饼。 “这是什么粉?”他边戴口罩边问。 徐枫晓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是用土霉素片研的粉……洒在上面消炎用的……” “没常识!下次千万要保持伤口清洁!农村那些土方子不仅没用,还可能适得其反呢!看,化脓了不是?!忍着点儿啊,我要给伤口消毒了。”他拿过碘伏棉球,熟练地从中心向四周涂抹着,“真是的,来十个十个都这样,到底是谁告诉你们拿消炎药洒在伤口上面可以杀菌的?不正好增加感染机会吗?是不是没进城之前你们都这么干的?回去之后要小心点啊,这种错误的卫生观念是会要人命的……打过破伤风疫苗没有?” 看着徐枫晓茫然的样子,他见惯不怪地耸耸肩:“一定又没有,你们哪,唉,没有得上破伤风真是幸运,万一接触的是什么生锈的铁器,又没有采取相应措施,抢救都来不及了。” 雷天宇拿着交过钱的发票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用剪刀和组织钳清理徐枫晓脚上伤口处的腐烂组织,白森森的骨头都清晰可见,沾满鲜血和黄色脓液的棉球不断地被丢到一边,他不禁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喘了几口气,他才有勇气重新看进去,徐枫晓木然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好像是痛在别人身上一样,只有不时皱一下的眉头让雷天宇看得心如刀绞,恨不能冲进去紧紧抱住他,让自己也分担一些晓晓所受的痛苦。 好不容易结束了,伤口重新包好,左腿也打上了石膏,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年轻的医生还是尽职尽责地把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讲清楚,复诊时间也清楚地写在了病历上,看着他们出了门才急三火四地脱工作服洗手下班。 小心地把徐枫晓在后座上安置好了,雷天宇擦擦头上的冷汗,自己绕过去坐回司机位上,回身递过去一罐牛奶,微笑着说:“饿了吧?先喝点牛奶护胃,回家想吃什么?今天晚上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明天我给你去买螃蟹好不好?啊,医生交待过不能吃这些的,那你想吃什么?嗯?说呀?” 徐枫晓低垂着目光,看都不看他一眼,雷天宇探身过去,把易拉罐放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柔声说:“晓晓……喝一点吧,你的胃一直不好……饿着了又要疼了。” “不劳费心。”徐枫晓冷漠地说,“吃过五年牢饭,早就成铁胃了。” 雷天宇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晓晓……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这几年一直在想,见了面,我该对你说什么……可是真见了面,我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徐枫晓依旧把头低着,根本不看他。 “晓晓……这些年,你受苦了……”雷天宇说着,自己的眼眶一阵湿热,“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发过誓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可是我没能做到……晓晓,你肯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会爱你,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徐枫晓扭过头看了窗外已经逐渐变黑的天空一眼,漠然说:“不必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那是你作为执法工作者的权利和义务……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你以为,我一直在恨你?” 他抬起头,乌黑的眸子毫无生气,用平静刻板的声调慢慢地说:“你错了,雷律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你做的很对,而我,是罪有应得。” “晓晓……”雷天宇没有办法地看着他,想解释什么,还是放弃了,转身过去发动了汽车,“我们回家再谈吧,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 “好了,回家了,回家了!”雷天宇微笑着打开门,“进来啊,晓晓,到家了啊。” 再次回到公寓,站在门厅里,徐枫晓还是那么平静,好像他以前根本没在这里住过一样,雷天宇一手扶着他一手把钥匙放回口袋里:“来,快坐下,医生说了你不能长时间站着的,来,晓晓,先坐下。” 要不是和晓晓有不能随便碰他的约定,他早就直接抱起晓晓进来了,可是只要他的手指一碰到徐枫晓的身体,立刻会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紧绷,不得不缩手回来,无奈地认识到:晓晓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碰触,甚至,很反感。 “我睡在哪里?”徐枫晓没有理会他,回身艰难地从地上拖起装着他全部家当的蛇皮袋,直接了当地问。 “这个我来拿,我来,你别动了。你当然还是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啊,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来,看看吧。”雷天宇几步走过去推开门,打开灯,明亮温馨的黄色灯光笼罩着整洁的卧室,果然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的布置,蓝白色相间的床罩上叠放着徐枫晓的睡衣,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一丝柠檬气味的沐浴乳香气。 他高兴地回头看着徐枫晓:“我说过了家里什么都有,你不用带东西的,怎么样?还要什么?要是觉得什么不合适你就说,我明天买新的回来。” 徐枫晓慢慢地扶着墙走进房间,四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地说:“这么好的房间,给我住真是糟蹋了……还是换一间吧。” “说什么哪,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不是吗?晓晓,别生气了,就住在这里,好不好?我给你把这些东西拿出去?”雷天宇小心翼翼地征求着意见。 “不用!”徐枫晓一口否决掉他的提议,“这么干净的地方,你不怕我弄脏了,我还没这么不自觉呢!”说着他拖着蛇皮袋一跳一跳地到了墙角,扶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我就把铺盖放在这里好了。” “晓晓!别闹了……”雷天宇没想到他真来这一手,预先想好的办法全都不管用,情急地说,“为什么有床不睡呢?乖,这样你也不舒服啊!来,我扶你起来,快!别坐在地上啊,会受凉的!晓晓来……” “我说过了,这里很好,我自己有自己的铺盖,干嘛要弄脏你的?”徐枫晓瞥了一眼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再说,我睡不惯软床,还是睡地上好了。” “晓晓……”雷天宇求饶地叫了一声,“别闹了……好不好?什么脏不脏的,弄脏了我洗就是了,你睡得舒服就好啊,你这样,叫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哪有让你睡在地上的道理呢?晓晓……听话……” “那倒简单的很。”徐枫晓艰难地伸直打上石膏的左腿试图站起来,“眼不见,心不烦,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走就是了,雷律师,麻烦你了,医药费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雷天宇惊愕地问:“你在说什么啊,晓晓?走?你上哪里去?” “腿长在我身上,就算断了也还在,我没这个义务向你报备吧?”徐枫晓冷冷地说,从声音到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没有办法,雷天宇只得妥协,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好好好,晓晓,我不说了,只要你不走,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你先坐下来……好……好……” 看着徐枫晓真的又坐回原位,他的心才放下来,又问:“被子够盖吗?晚上睡觉记得把暖气开大一点,地上凉,我给你添床褥子好吗?啊,你还没有枕头,拿衣服枕着怎么行?硬硬的也不舒服,我把枕头给你拿下来枕着好不好?” 徐枫晓头都不抬地说:“可不可以请你出去?我想睡觉了。” “睡觉?晓晓,你还没吃晚饭呢?”雷天宇简直都反应不过来了,“我知道你累了,再等一会儿行吗?家里还有速冻的水饺,我下点给你,马上就好了,你要吃韭菜猪肉馅的还是芹菜的,还是三鲜的?” “晚饭?我中午已经吃过了,你不是看见的吗?” 雷天宇困惑地说:“可那是午饭啊……晓晓,都过了半天了……你不饿吗?” 徐枫晓耸了耸肩:“一天还要吃几顿?我吃一顿就够了,请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晓晓……” 他抬眼望着雷天宇,加重了语气:“雷律师,请。” 雷天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徐枫晓的脾气有多倔他是完全知道的,但是之前他还可以哄得他乖乖听话,六年不见,他根本对晓晓没有任何办法了,除了完全顺着他的意思,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第一天就这样,以后怎么办啊,他头疼地想着,难道他就任凭晓晓一直睡在地上,一天就吃一顿饭?就算晓晓能受得了,他也受不了啊! “那……医生开了消炎药和镇痛的,你先把药吃了再睡,好吗?”雷天宇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空腹吃药对胃不好,先喝点牛奶也行啊。我去给你拿。” 不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端着一杯热牛奶和几片药片,半跪在地上,递给徐枫晓:“小心点,牛奶还有点烫,慢慢喝……来,我拿着,你就这么喝吧,别烫到你的手。” 徐枫晓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药片,放在手里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奶,唇角微微一挑,抬手把药片扔进嘴里,就这么一仰头,硬生生地把药片干咽了下去。 他的喉结蠕动了几下,大概是咽下去了,连看都不看雷天宇一眼,翻身躺倒,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实地盖了起来。 雷天宇呆了半天,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上灯,走了出去。 ********** 好舒服的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象是在云的海洋里无拘无束地漂浮着,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了?他不知道,上次这么舒服自在的睡觉是在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醒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仿佛隔世为人。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会是谁? 有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覆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抚摸了几下,徐枫晓舒服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靠过去,索求着更多的温暖。 “醒啦,晓晓?”带着笑意的声音,很熟悉,在哪里听过?是谁?自己,在哪儿? 徐枫晓猛地睁开眼,用力过度,眼角被挣得生疼!酸涩的双眼过了一会儿才对准焦距,他惊惶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窗户外早已经是艳阳高照,他本人也根本没有睡在昨天睡下去的地方,而是舒服地被安置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蓝白色图案的丝绵被,雷天宇就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他。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昨天明明是睡在地上的,就算他睡得死,被人从地上搬到床上也不会一点不知道吧?之前的每个夜里,化脓的伤口和断骨处都让他疼得根本无法入眠,根本不可能换了个地方就睡得这么死啊! 更何况,这里是雷天宇的家啊……他更不可能在有他的地方也这么毫无防备地睡过去的! 难道是……昨晚吃的药?…… “怎么了晓晓?”雷天宇关心地问,“我本来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既然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吧?我煮了牛肉粥,吃一碗想睡再睡,嗯?” 徐枫晓无视他的关心,冷冷地问:“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啊……是那个……医生开了些镇痛的药物和安眠的,我昨天就都拿给你吃了……”雷天宇有些微微的不安,“怎么了吗?” 徐枫晓使劲地咬了咬牙,用双臂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原来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露出穿着素色花纹的睡衣,也根本不是昨天晚上他穿的衣服。 其实他早该感觉到的,身体的舒爽清洁,那样久违的感觉,自己以为永远不可能再有了,已经习惯了脏污粘腻汗水沾满全身的沉沦,就象他习惯目前的生活一样,甚至以为,自己的下半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很明显,自己的全身都被雷天宇仔细地清洗过,每一个毛孔都开始畅快地呼吸,皮肤上沉积的污垢被清理一空,甚至有些稍微的疼痛,伸出手,连指甲缝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黑发温顺地覆在额头上,散发着洗发精淡淡的柠檬香气。 “晓晓?”雷天宇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确定自己所做的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只好先自我检讨:“是我不对,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先帮你换了衣服……不过,你那样睡太不舒服了,我只想让你好过一点……对不起……” 徐枫晓咬着下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必道歉了,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做任何事……要怪,就怪我自己太相信你了!”说完,他掀开被子下床,扶着墙勉强用一条腿站住,雷天宇急忙绕到床的那边伸手扶住他:“要干什么?上洗手间吗?我扶你。” “不用了!”徐枫晓用力地推开他,“我的衣服呢?” “衣服?都在衣柜里啊……你要出去吗,晓晓?我已经和社区医疗中心的医生联系过了,他们下午会过来换药,你不用再去医院了啊。” 徐枫晓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加重语气,一字一字地问:“我昨天穿来的衣服呢?” “那个……我给你洗了。”雷天宇本来想实话实说扔了,但是看样子徐枫晓听到这个答案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只好含糊地说,“我都检查过,重要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是吗?那可真要谢谢你了。”徐枫晓用力地甩了甩头,象是要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紧,我现在去楼下垃圾箱,还能拣回来!” 说着,他居然把受伤的左腿也踩到地上,一瘸一拐地就朝外面走。 “晓晓!你干什么?!你的腿还没好你怎么能这样!”雷天宇大惊失色,冲过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把他横抱了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被他抱在怀里的徐枫晓全身紧绷得像是上紧的弓弦,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好好说?我倒真想找个地方好好说说呢。昨天我来的时候穿着衣服,难道让我今天走的时候赤身裸体吗?你处理我的东西,问过我的意见吗?” 雷天宇手足无措地把他放回床上,无奈地说:“晓晓……我看过了,那些衣服,根本用不着了啊,你还要穿吗?既然回来了,衣服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不然我也可以给你买新的啊……” “谁说用不着啊?”徐枫晓一阵冷笑,“将来我流落街头的时候,有了那套行头,说不定可怜我的人会多一点,还能多要点钱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晓晓!你怎么会流落街头呢?!”雷天宇心疼地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这就是你的家啊,谁会赶你走……你好好地住在这里养病,好不好?” “是啊,我的确有病,我无路可走,所以只能住在这里接受你的怜悯和同情!所以你就可以摆出一副恩人的样子来为所欲为!你看准了我没有办法对不对?与其出去挨饿受冻,我当然会乖乖地呆在这里对不对?!你错了,雷天宇!”徐枫晓的黑眸里怒火一闪而过,“我不会任你摆布的!要我接受你的这些安排,我宁愿走!走得远远的!我后悔!昨天我就不该跟你回来!” 雷天宇惊愕地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晓晓……你——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啊!你怎么能认为我是在怜悯你同情你呢?!你知道我的心,我是爱你的啊!我照顾你是因为这是我该做的,我爱你啊!” 徐枫晓不屑地把头扭开,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既然如此,请让开,我要出去。” 雷天宇正好堵在他和卧室门中间,如果他不让开,徐枫晓是没法出去的,他行动不便,更不能抢在雷天宇阻止他之前就跑掉。 “晓晓……我错了,对不起,这次是我欠考虑,没有问过你,可是……你也知道,问了你,你也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是让我看着你受苦,我也做不到,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什么都先问过你,你答应了才干,晓晓?”雷天宇低声下气地解释着,“这一次就算了,别走,嗯?” 徐枫晓慢慢地把脸转了过来,看了他一眼,黑眸里的哀伤让雷天宇霎时为之心碎,他喃喃地说:“这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还要我相信你吗,雷天宇?我还能相信你吗?” “晓晓……”雷天宇难过地低下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会到目前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所以我才想补偿你啊……让我照顾你吧,晓晓?” 他低着头,没有看见徐枫晓眼中突然满盈的泪水,但只有一瞬间,随即,他又恢复到了冷漠的样子,淡淡地说:“多谢你好心,但是我,不需要了,人在无事可干的时候往往会想通很多事情,在牢里我就想了很多,我会到这一步,怨不得你,怨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错了,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所以,你完全不用责怪自己,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你只不过……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这也是你该做的,我不恨你,真的,我徐枫晓,不会说谎。”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隔着窗帘依然可以看见外面碧蓝的冬日晴空,金色的阳光,好像连人的心也会被融化一般的温暖。 沉默了一会儿,徐枫晓再次开口,斟字酌句,说得很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六年前的那个徐枫晓,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不过是同名的另一个人,雷天宇,什么都会变的,你心里也明白,不是吗?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变了,我也变了,你为什么不忘了我,还要纠缠过去不放呢?很有意思吗?” “不,晓晓,你听我说,我没有变,不会变的,我依然是那个爱你的雷天宇,这不会变的!”雷天宇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你不要这么自暴自弃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晓晓,还不晚,对吗?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就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出去散心,我们去度假,好不好?以前我们经常说要去这里那里,始终找不到时间一起去,现在可以了!你想去哪儿?再等三个月我们就出发,玩个一年也没有关系,只要你高兴,晓晓……” 徐枫晓坚定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就算你没变,可我变了,我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想和你有什么瓜葛……雷天宇,你还不明白吗?我累了……既然我们已经分开六年了,那么永远分开,又有什么关系呢?没了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你也一样,对不对?” “我怎么可能过得好!”雷天宇额上的青筋开始爆了,“你知道我每个星期天都去见你,我掰着手指头一天天算你出狱的日子,我把家里保持原样等你回来……你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建筑工地干活?!要是知道我把全市的工地都翻个个儿也要找到你带回来啊!你知道没有你我这六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啊,晓晓!你现在说的又是什么啊!” 徐枫晓冷漠地低下了头:“你的想法,和我无关……我只说我自己的想法,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徐枫晓,是什么都不害怕失去的人了,我还剩下什么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伤害到我………就算我今天横尸街头,这世界上,也不会有超过五个人知道我的身份,更别说会议论什么了,顶多又是个‘民工年关讨薪难,无名尸首待领’的社会新闻。” “晓晓?”雷天宇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晓晓要干什么? “你既然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那我必须走……”徐枫晓抬起眼睛看了看雷天宇身后的房门,见他没有让路的意思,自嘲地一笑:“人的思维真是奇怪的定式,其实这个房间,也不止一个出口的。看你会不会想到了。” 雷天宇正在发愣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差不多六年了吧?不管你怎么想,我是已经后悔了,六年前发生的事……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换个方式,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也根本不用受这六年的罪……” 晓晓是在说他去自首的事吗?他为什么去自首,一直是雷天宇这几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不相信就象江雁离说的那样,晓晓在跟他赌气,他应该明白这样做的后果,何必为了惩罚他赔上自己的一生呢?! 那,晓晓说的换个方式,是什么?他说的后悔,又是什么? 徐枫晓转过脸去看着宽大的玻璃窗,轻声地说,“如果那时候,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一了百了,在那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晓晓!” 他闻声扭过脸来看着雷天宇,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已经过去六年了,但如果我今天这么做的话,应该也不会太晚对不对?最起码,可以在今天把一切都做个了结了。” 雷天宇根本顾不上思考任何事,本能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徐枫晓的身体,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抱紧他!抱紧他!如果一松手,晓晓就会从此不见了! 明明是抱在怀里的,为什么却如此没有真实感呢?晓晓……我真的已经失去你了吗?雷天宇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怀里的人儿,木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像被抱着的不是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晓晓?”雷天宇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手还是抱得死死的,一点都不敢松开。 徐枫晓忽然笑了,面具一般,没有丝毫温暖的笑容,“我只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放心,我这个人不会恩将仇报的,你好心收留我,我怎么能死在你家楼下让你打人命官司呢?” 他用下巴指了指雷天宇的手臂:“我说得够明白了吧?请你松手。” “晓晓!”雷天宇又疼又怨地叫了一声,“别再赌气了,好吗?!我求你,听我说……你好好听着,我没有变,就算你变了我也不会变,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徐枫晓,我始终是爱你的,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也别说什么走不走的话,这里是我们的家啊,你身体不好,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我会天天陪着你,好不好?晓晓,嗯?说话啊?” 他得不到回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低声说:“这次是我不好,我错了,对不起,没有下一次了,以后我一定先问过你的意见,你不同意的事我绝对不做,好吗?晓晓……就原谅我这次吧,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你受苦啊……” 徐枫晓的目光游移着看向窗外,并不看向他,雷天宇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坐过去挡住了窗户,紧张地说:“晓晓!你想干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徐枫晓盯着本来该是窗户,现在是他衬衫的某一个部位,沙哑着嗓子说,“如果……当时我真跳下去呢?你还会坚持你的原则,你的正义吗?” 这个问题,雷天宇自己曾问过自己千万遍了,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他也千百次从类似的梦境里惊醒,每一个梦里自己处理的方式都不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晓晓最后看了自己一眼,就好像被什么力量扯着一样,飞快地向后方退去,消失在一片黑雾当中了,他曾经努力想看清晓晓最后的表情,但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 “我不知道……”雷天宇坦白地说,“晓晓……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了……可能,我也会跟着你跳下去……可能,我会继续一个人活下去,无论是那一种,对我来说,都已经没有生活的真正意义了,死去,或者只是活着,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徐枫晓飞快地把头扭开,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曾经爱过你一场,我还是了解你的:雷天宇,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即使那个人,是徐枫晓……” “晓晓……”雷天宇的心被他凄苦的笑容狠狠地刺了一下,下意识地抓起他的手握紧了,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着自己激烈的心跳。 过了很久,徐枫晓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我饿了,不是说有米粥?” 雷天宇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惊疑不定地看着徐枫晓的脸:“……想吃点吗?” 徐枫晓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又没打算死,既然要活下去,当然要吃东西,你要是舍不得的话,我自己付饭钱好了。寄人篱下,这点自觉,我还有。” “当然不用不用!”雷天宇兴奋得差点抱着他站起来,连声说:“你想吃就好!想吃就好,我马上给你盛去!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配粥的小菜有蝴蝶瓜和螺丝菜,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做个汤?算了,我先盛来,你边吃边想吧,反正时间还多!” 他帮助徐枫晓重新回到床上半躺着,拿过靠垫调整了半天让他舒服靠着的姿势,这才急急地奔出门去,还没有半分钟,又急急地奔回去来,看见徐枫晓仍旧好好地坐着,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放心地叮咛一句:“晓晓,我马上就回来,等我!” 望着他的背影,徐枫晓似乎是想笑笑,无奈唇角好像已经僵硬了,连稍微挑起来一下都做不到。尝试了一下,又回复了木然的表情。 热气腾腾的牛肉粥,配上爽嫩香脆的酱菜,送到面前,雷天宇坐在床边,拿起勺子舀起来吹了吹,送到徐枫晓唇边,温柔地说:“饿了吧?快吃……这几天先吃点清淡的,等到胃口回来了,再告诉我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自己来。”徐枫晓低着头说,雷天宇愣了愣,无奈地把手里的碗递过去,不放心地叮咛着:“小心,烫!” 房间里有一阵子的静默,雷天宇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关心地看着徐枫晓,不时拿起筷子夹点酱菜到他碗里,徐枫晓默默地喝着粥,除了轻轻的啜吸声,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那么安静,刚才两个人激烈的冲突好像根本没发生过,又或者是一场梦? 是一场梦吗?六年后梦醒了,他还生活在这里,和雷天宇一起……依旧爱着,依旧被爱着…… 是不是每次人们做错了事,就会希望眼前的现实是一场梦? 因为现实中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而梦醒后一睁眼,却能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十五章 安顿好徐枫晓之后,雷天宇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和江雁离打招呼,等会儿下班她要是气势汹汹地杀到家里来就坏了,确定徐枫晓确实已经睡着,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溜到厨房里,一边看炖的鸡汤火候到了没有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 “喝!”电话一接通就是江雁离故作惊讶的声音,“您还活着哪主任?我还以为你被绑票了正在考虑是付赎金还是借刀杀人把你干掉自己谋权篡位。” 雷天宇可没有心情开玩笑,直接了当地说:“雁离,我找到晓晓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传来凉凉的两个字:“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是真的,我找到他了!现在就在我家里,刚吃过饭,睡了……左腿骨折,吃了好多苦……”雷天宇一想起来心都痛得发抖,“我最近一段时间要留在家里陪他,事务所的事,拜托你了。” “没问题,你在家好好陪他吧。”江雁离一口答应,“就是把你锁在这里,你的心还不是一样想着他?照样没办法工作……” “还有广厦的案子,周总那边……” “我去办,你放心,手上还有什么案子没结束吗?” “那些我会打电话交待何律师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事务所所有的事,你仅管拿主意就是了。” “嗯……喂我说,徐枫晓到底怎么样了?我过去看看他?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总不会真的那么巧,你在街上开车乱转就真的把他找到了吧?对了,还有骨折?怎么回事?被车撞了?” 江雁离一连串的问题雷天宇几乎招架不住,只好含糊地说:“一言难尽,总之他的情况很不好,情绪更差,现在我不敢离开他一步,你也暂时别过来了,万一见了面说话得罪你,反而不好。” “切,我是那么气量小的人吗?嘴上说的好听,你还不是担心你的宝贝徐枫晓,怕我得罪他是真的……安啦,我是学姐,怎么会和学弟计较,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先不过去了,代我说一声问个好吧,免得他将来说三道四。” “嗯。” “有什么事就说一声,能帮的我尽力帮。” 雷天宇感动地一笑:“谢谢,雁离,你在真是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江雁离噗哧笑了:“少来,想骗得我鞠躬尽瘁是吧?门都没有,要是你这两句话就能骗倒我,本小姐早就闭着眼嫁人了,还等到今天!算了不和你说了,好好照顾你的心肝宝贝吧,哪天他开恩了,我再到府上请安去!拜拜。” 雷天宇吐了口气挂上电话,看看时间,再给何子函打了个电话,简单地把手上的工作口头移交了一下,改用文火炖着鸡汤,开始苦思冥想晚上给徐枫晓做什么。 从下午换过药之后,徐枫晓一直闭着眼睛睡着,过了七点,雷天宇进来看了几趟,他连姿势都没有变过,额前的乱发半遮着被日光晒得黝黑的脸,衬着被单,特别的憔悴,好像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这次难得可以睡个够,让人不忍叫醒他。 雷天宇自己胡乱下了碗面填饱肚子,看看已经快十点了,不忍心也没有办法,坐到床边轻轻拍拍他:“晓晓,晓晓,醒醒,先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吃了药再睡好不好?晓晓?晓晓醒醒了。” 徐枫晓缓缓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了他一眼,沙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已经晚上了,晓晓,先吃了晚饭再睡吧,我给你下了鸡汤馄炖,喝一碗再把药吃了,来,我扶你坐起来,要不要先喝点水?” 徐枫晓又合上了眼睛,模糊地说:“我不饿,让我睡吧。” “不饿喝点汤也好啊,晓晓,吃完再睡吧,你还得吃药呢。”雷天宇好说歹说了半天,总算把徐枫晓给扶着坐了起来,垫好毛巾,把碗送到他手上,“尝尝看,是香葱肉馅的。” 徐枫晓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起一个馄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开口说:“雷律师,我知道住在别人家里,最起码的礼貌就是遵守别人的规矩,比如说一日三餐定时定点……今天是我不好,打乱了你的时间安排,请你告诉我吃饭的时间,下次我会准时起床的,如果我起不来,就代表着我根本不饿,你完全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了,他把这个馄炖放进嘴里,嚼都不嚼,一口咽了下去,然后把碗递回给雷天宇:“谢谢,我吃饱了,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雷天宇目瞪口呆地接过他递回来的碗,看着里面满满的馄炖,苦笑不得地说:“晓晓,家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啊,什么吃饭时间定时……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根本不麻烦,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啊,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觉的,来,我喂你,再吃几个,吃完了再睡。” 徐枫晓根本不理他,自己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片,分辨了一下,把里面的安眠药拣了出来,剩下的丢进嘴里,眉头都不皱地干咽了下去,对雷天宇端到唇边的水杯看都不看一眼。 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雷天宇扶着他躺下,小心翼翼地问:“晓晓,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霍然睁开,徐枫晓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睡在任何地方,谢谢你提早通知我,我这就出去。” “不不不不!”雷天宇慌忙按住他,“我的意思是……晚上你要是起来上厕所或者是想喝水吃东西什么的,我可以照顾你,不然我实在不放心你。” 即使白天徐枫晓说那只是一句玩笑,他也不敢冒险,非得时时刻刻把晓晓置于自己的视线之下才能放心。 他看着徐枫晓的脸色,急忙又加上一句:“我睡地上就可以。”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一起睡过,虽然徐枫晓习惯睡前让他抱着哄着才能入睡,但是却始终不让他在自己身边过夜,即使是两人尽情欢爱的夜晚,徐枫晓睡着之后,雷天宇也只好回自己房间,他的理由是自己睡相不好,而雷天宇睡觉会打呼吵到他。明知是个借口,雷天宇对于恋人的要求也只能无条件满足。 那时都不可以,现在,更是不可能。 雷天宇屏住呼吸等着徐枫晓的回答,终于,他淡然地开口,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睡在任何地方。” 生怕他会反悔似的,雷天宇立刻冲出去把早已准备好的被褥拿了进来,铺在床和窗户之间,这才放心地回身关了灯:“晓晓,好好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 过了元旦之后,春节就近在眼前了,雷天宇整整一个月没有去过事务所,专心地留在家里陪着爱人,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他,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一步都不敢离开,而徐枫晓,似乎也是渐渐地好了起来。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客厅宽大的窗户让阳光无遮拦地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徐枫晓身上,他斜躺在长沙发里,半闭着眼睛,好像是在发呆,对外界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雷天宇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还是自己离开时的老样子,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不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晓晓是怎么了,有的时候敏感得让他吃惊,明明一点小事都会尖锐刻薄地闹起来,逼得自己几乎要跪下对天发誓,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保持一个姿势,定定地看着什么地方,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和他说什么,都不理会,迟钝得象座雕像。 起初的那些日子,徐枫晓完全就是在床上过的,一天里除了两顿吃饭的时间顺便起来刷牙洗脸上厕所,别的时间就安静地躺着闷头大睡,一开始他还体贴地想,晓晓是累坏了,就让他想睡多久睡多久吧,可是慢慢就发现事情不对,越睡徐枫晓的精神就越差,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低了下去,于是他想尽办法,又哄又劝,每天下午才能把徐枫晓扶到客厅里坐上几个小时。把电视开着,准备了一堆以前徐枫晓感兴趣的书,自己的手提电脑也搬到他面前,想尽办法让他打起精神来,可是无济于事,大多时候,徐枫晓就象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打盹。 他走到徐枫晓身边坐下,柔声说:“晓晓?不想看电视吗?也对,下午没有什么好节目,楼下有家音像店可以租碟子看的,我今天拿了份目录过来,你看看,想看的就划个记号,我给他们打电话。” 徐枫晓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缩着身子躺着,漠然地看着自己露在毯子外面裹着石膏的左腿,雷天宇知道他在想什么,前天刚送他去复诊,医生看了拍的片子说复位就是这样了,幸好没有进一步恶化,不过骨头长的速度有些慢,要他多补充些钙。 给他开了药,徐枫晓又坚决不拿,雷天宇劝了半天,他只是摇着头,重复着说不,医生见况也没有勉强,告诉他不吃药也可以,吃点含钙的食物就行了,雷天宇认真地记了下来,回来的路上却开始头疼了,做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徐枫晓吃下去。 从第一天之后,吃饭就成了雷天宇最害怕的事情,第二天中午,他做了鱼片粥,送到面前的时候徐枫晓拿起筷子,一块一块地把所有的鱼片都挑了出来放在盛酱菜的小碟子里,平静地告诉他太腥,吃不下去,雷天宇呆了呆,急忙解释鱼片自己已经用姜丝腌过,不会很腥,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徐枫晓也不听,自顾自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喝完,就算一顿饭了,第三天,皮蛋瘦肉粥,还是老样子,嫌腥,这次干脆连一口都不喝了,没办法雷天宇只好又给他煮了白米粥,这才算勉强吃了一点,从那之后,徐枫晓每一顿就只喝那么一小碗米粥,吃饭之前夹一小块酱菜,吃到一半,再夹一小块,决不多吃一口,吃饭的时候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把脸凑过去,安静得几乎什么声音都不发,雷天宇看得心都快碎了,有的时候换个花样给他用鸡汤鱼汤鸽子汤下面条,每次也只是挑几筷子面条吃了,汤一口都没喝。 比起从前,可以说晓晓更加挑食,除了白米粥和清汤酱油面,别的一口不沾,问过多少次了,总是说荤的太腥,他闻到就想吐,雷天宇又不敢提上次见面时在工棚里那么油腻的连皮肥肉他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事,明知道他在闹别扭,可是却毫无解决的办法。徐枫晓对付他只消一招而已:把碗原封不动地推回他面前,轻轻地说上一句:“我不吃。”他就只好彻底投降。 “今晚想吃点什么?”得不到回答雷天宇也习以为常了,伸手把盖在徐枫晓身上已经滑下来一半的毯子重新拉好,“面条好不好?” “随便。”徐枫晓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就面条了?”雷天宇为了给他补身体,可以说想尽了办法,米粥没有什么花样可弄,就在面条上下手,每次下面条都是用自己亲自做的手擀面,和面的时候加进去鸡蛋,鱼肉泥或者骨头汤,盛在碗里的时候加一点醋,徐枫晓就吃不出来了。 徐枫晓没有回答,眼睛继续看着别处,雷天宇毫不气馁地从茶几下拿过指甲剪,小心地捧过他的脚给他剪着过长的趾甲,一边还轻声说着闲话,得不到回应也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温柔地说着。 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雷天宇抬头看着徐枫晓的脸,心里一阵感叹:算了吧,就这样也好,晓晓不原谅自己不要紧,起码他还在自己可以看的见摸的到的地方,自己还可以好好照顾他,还可以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这就够了……因为,我们能在一起啊。 这样,也算是幸福了吧? “对了,晓晓,雁离已经问过好几次了,能不能来看看你,她也很关心你呢,要是你不介意,我请她过来做客?整天对着我,你也怪闷的吧?”雷天宇笑着说,收拾干净剪下来的趾甲,拿了双厚实的羊毛袜给徐枫晓穿在脚上,“又忘了穿袜子了吧?有暖气也多穿一点好,你一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不保暖不行。” 徐枫晓的睫毛扇动了两下,终于转过来看了看他,但也只有一眼,马上又把目光移开,还是什么都不说,雷天宇出去洗手,拿了果盘过来放在茶几上,挑了挑,拿起一个猕猴桃开始剥皮:“多吃点水果对身体有好处,还有菠萝呢,用盐水泡着,过一会儿拿给你,要不要吃葡萄?我尝过了,不酸的。” 不但饭吃得少,徐枫晓都可以整整一天只喝半杯水,借以减少上厕所的次数,雷天宇一再地保证自己绝对随叫随到地帮忙他也不听,每次看见他无意识地舔着干裂的嘴唇心里就难过得不行,好歹徐枫晓还肯吃点水果,雷天宇就各种各样地买了一堆放在冰箱里,随时拿出来劝他吃。 “好不好,晓晓?让你学姐过来看看你?我做的饭你也吃烦了吧,怪不得最近都没胃口……她过来你也可以换换口味,嗯?晓晓?” 雷天宇一直在想着,也许是被迫整天面对着自己,又恨着自己,徐枫晓心里的确很不舒服,那么加进个人来,是不是就会好一些?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熟人的江雁离了, 大概是被问烦了,徐枫晓生硬地说:“这是你家,要请什么客人来,何必问我。” 根据雷天宇对徐枫晓的了解,这就代表着同意了,他欣慰地笑笑,顺手把剥好皮的猕猴桃放到小碟子上递给徐枫晓,自己走进厨房去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来接,江雁离首先抱怨道:“喂,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在快乐休假啊?这个时候还打电话,我都快忙死了……是不是你的太上皇开恩,准许小女子觐见了?” 雷天宇失笑:“别说的那么恐怖,是啊,晓晓同意了,你周末有空吗?” “有空啊,怎么没有,再没有空为了见上他一面也得腾出空来啊,真难得呢,他怎么样啊?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给他带过去啊,怎么说也是当学姐的,见面不能小气了。” “别花钱乱买东西了,买了他也不会要的……嗯,你准备过来下厨就好了,他一直不肯吃什么东西,如果你能做点东西开他的胃口就最好不过。” “哟,”江雁离拉长了声音奚落地说,“看样子监狱里伙食不差啊,把他都惯成这样了。” “雁离!”雷天宇惊惶地捂住手机,“你可别乱说话!” “行啦!我知道啦!就你的徐枫晓是宝贝心肝碰不得,我们都是路边的青蛙随便踩……好了不跟你说了,周末是吧?我两点过去。” “好,那个……你来了可千万别……”雷天宇不放心地叮咛着。 “烦不烦啊你,我知道啦!挂了。” ********** 周末下午,吃过中饭之后,徐枫晓还是一脸懒洋洋地想睡觉,雷天宇千方百计把他扶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拿了今天的报纸给他看,两点整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雁离来了。”雷天宇欣喜地说,过去按了大门开关,打开门等着,两分钟之后,江雁离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门口,把手里的盒子递给雷天宇:“这是哈根达思的总汇喔,先冰起来吧,徐枫晓呢?” 她一边脱着米色羊绒大衣和手套围巾一边往里走,笑着说:“徐枫晓!好大的架子,学姐来看你还躲起来!快让我看看,雷天宇有没有把你养成小猪!” 走了几步,她忽然呆在了原地,大衣只脱下了一个袖子,保持着这个姿势呆呆地看着前方。 徐枫晓拄着拐杖吃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本来被日光晒得黧黑的脸这一个月没有外出变得有些蜡黄,配上久病之后的苍白,混合成一种憔悴病态的肤色,头发乱蓬蓬的,垂下来几乎挡住了眼睛,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左腿上的石膏分外刺目! “江小姐,你好。”相对于江雁离的愕然,他很平静地打着招呼。 江雁离要愣了一下才能反应过来,结巴着说:“好——好,快坐下吧,别站了……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快坐。” “不要紧的,骨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徐枫晓慢慢地往下坐,江雁离刚想过去帮忙,雷天宇已经从厨房里奔了出来,小心地过去扶住让他坐好:“雁离给你带了冰淇淋,现在想不想吃点?” 徐枫晓没有看他,继续对着江雁离,露出一个微笑:“谢谢江小姐,还带东西过来,原来你终究是不放心,还是亲自来了。” 这话里有些古怪,江雁离下意识地看了雷天宇一眼,后者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当——当然哪,你回来之后我就想来看看你,只是一直……啊,一直没有空。”江雁离收到雷天宇一个警告的眼神,临时改了词。 徐枫晓的黑眸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依旧笑着,却毫无笑意:“那是,江小姐现在已经是著名的律师,和我这种蝇蝇苟苟的小人物不同,时间珍贵得很。” 这下子江雁离连话都答不上来了。 “让你把时间花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也实在是浪费,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吧,江小姐,你可以完全放心,我已经没有丝毫竞争力来跟你抢任何东西,你大可不必把我当作假想敌。” “假想敌?!”江雁离把惊讶的目光投向雷天宇,发现他也一样莫名其妙,只好强笑着说:“什么跟什么啊,徐枫晓,你是不是刚起床睡多了,我有什么好跟你抢的。” “真没有吗?”徐枫晓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雷天宇,“你苦心经营多年,还不就是为了雷夫人这一个位子?不过我也很惊讶,我离开,已经六年了,你居然还没有得手,是你自视清高,不愿胜之不武,还是……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是我高估你了?” “徐枫晓!”江雁离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刚想发火,又强压了下去,“你受什么刺激了?说这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话,我今天真的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我明白。”徐枫晓淡淡一笑,“你始终是不放心,要过来称一称对手的重量,看到我这个样子,你可以完全不顾忌什么了……说实话,我很卑鄙,利用了雷律师的好心,贪图享受,住进这里来,其实养病哪里不是一样?只是腿断了,又不是什么富贵病,路上的野猫野狗被压断了一条腿,没人管它,也照样会好,我,也是一样的,结果为了我的自私,害雷律师在你面前不好交待,你还亲自跑过来一趟,不过这样也好,看见我,你总可以放心了吧?要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来选,也会选你,不会选我的。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雷天宇听的心惊肉跳,好几次都试图劝阻,无奈徐枫晓根本不看他,他又不能伸手去捂他的嘴,急得汗都下来了。 江雁离握紧了拳头抑制住怒气:“徐枫晓,我可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奇怪的想法,居然把我和你的雷天宇硬扯到一块,我看,是你,不要把我当作假想敌才对吧?雷天宇!你也不管管你的徐枫晓!你听他说的都是什么啊!” 徐枫晓抢在雷天宇开口之前说了话:“江小姐,此事和雷律师无关,我也没有把你当成什么敌人,不要发火,我只不过说中了你的心思而已,你嘴上否认,心里比谁都明白不是吗?” 他的话语陡然变得咄咄逼人:“你一直没有结婚陪在雷律师身边为了什么?分配的时候你放弃事务所的高薪和他一起进检察院为了什么?他要辞职你也跟着辞职为什么?人前人后你都故意和他在一起,给大家造成一种你们是一对的假相为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明白吧?你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江雁离怒极反笑:“我不明白,劳驾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雁离!晓晓!你们都别说了!”雷天宇叫了起来,无奈两个人都不理他。 徐枫晓迎着江雁离愤怒的目光,镇静地说:“那是因为你希望如此,你爱他,你想取代我站在他身边,因为我是男人,在社会上永远见不得光,可是你可以,你接近他,他也正好利用你,算是一拍即合吧?这样天长日久,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你们是一对,甚至连他父母都这么认为,而你耐心地等着,等我出事,等我们的感情结束,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名正言顺地得到他了。” “徐枫晓,我发现你不但伶牙俐齿,而且想象力丰富……”江雁离已经气得脸都变色了,强自按捺着说,“可惜,出发点错了,后面的推论什么都错了!” 徐枫晓自嘲地一笑:“对于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你放心,江小姐,我不会和你抢的,过一阵子,我就走,很抱歉,将来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不过我想,你也并不希罕我的祝福,看不见我,你反倒会高兴些……不要被人说中了心事就恼羞成怒,很没风度。” “好!很好!没风度就没风度!失陪了!”江雁离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一把胡乱地抓过衣服,夺门而出。 “雁离!雁离!”雷天宇叫了两声,江雁离头也不回地直冲出去,他只好飞快地在徐枫晓耳边说了一句,“等我,我马上回来。”随即也赶了出去。 跑到走廊里的时候,江雁离已经进了电梯,正在狠劲地按下按钮,雷天宇奔过去挡住电梯门,急促地说:“雁离!对不起!晓晓情绪不好,说错了话,你不要太介意了。” “介意?!”江雁离冷笑着说,“介意的话我早就一耳光扇醒他了!他情绪不好就可以乱说话?小心我告他诽谤!” 她双眼冒火,怒冲冲地一把推开雷天宇,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告诉你雷天宇!别以为本市有二分之一强的婚龄女性都憋着非嫁给你不可!本小姐才不希罕呐!你最好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别到事务所来让我看见你!” 看着电梯门慢慢合拢,表示下降的小灯亮了起来,知道追上去也无济于事,雷天宇无奈地转身回到家里,徐枫晓依然坐在沙发上,听见他回来的声音,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晓晓……”雷天宇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埋怨道,“你误会了,我和雁离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只爱你一个,心里只有你一个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你冲着我发火好了,有什么不高兴就说出来,不解气的话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但是雁离是女孩子,名声要紧,她已经有了很好的男朋友了,说不定很快就会结婚……下次别这样了好吗?晓晓……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别藏在心里,会憋坏的。” 徐枫晓淡淡地一笑,也不说话,把头扭到另一边,不看他。 “晓晓……”雷天宇毫无办法地叹着气,凑到他面前试探着握住他的手,即使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徐枫晓的手指还是冰凉冰凉的,“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你宁愿一个人吃苦也不愿我来分担一点吗?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那么不能让你相信吗?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一来我认为那不重要,无论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我对你的心是不会变的,二来……我也等着,起初我认为是我对你的爱还不够多,起码不能让你相信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地告诉我,所以我愿意等,等你能够放心地依靠我,能够把你所有的心事都告诉我……我认为是我付出的还不够多,但是,晓晓,现在,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受苦,我做不到。现在能告诉我吗,晓晓?到底是什么在困扰着你?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徐枫晓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沉静的侧脸就象一座雕像,雷天宇握紧了他的手,加重了语气问:“晓晓,你出来之后,是被那位小姐接走的,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却在建筑工地当工人?我问过他们,你是半年前去的,那时候你已经和他们基本一样了,在此之前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人欺负你吗?我不是给过那位小姐一张名片,如果你出了事,请她打电话给我的吗?为什么你离开了她什么都没做?晓晓……说话呀,说一句也好,你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啊?” 你宁愿到处流浪也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你就那么恨我吗?恨到宁愿折磨自己也不肯原谅我吗?晓晓,你到底在想什么?真的,真的一句都不能告诉我吗? “收容所。”徐枫晓忽然开口了,雷天宇一时没听明白,急忙追问:“什么?晓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收容所。”徐枫晓转过脸来,漆黑的双眸坦然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逃避和不安,“半年前是吧?我干的事可多呢,我偷过,骗过,睡过马路,捡过垃圾,自然,也被当成是盲流蹲过收容所,经过那么多,也看开了,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穷讲究什么,事到临头,连自己,都不会把自己当成人看的……你还想知道什么?果然住在这里是要有条件的,收容所条件虽然差点,但是他们只问名字和籍贯,不会这么刨根究底。” 他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冬天啊,真不是给穷人过的呢,其实夏天我过得很好,在水泥管子里睡觉又凉快又通风,早上五点钟还有扫街的人赶你起来,让人想偷懒都没有办法,很有益健康。算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了。” “晓晓!”雷天宇激动地叫了起来阻止他再说下去,“别说了!” “受不了了吗?”徐枫晓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我只是说说,你都受不了了吗?那可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雷天宇,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好,我告诉你!我是被你亲手送进监狱的!我的前途我的一切都毁在你手上!现在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律师资格没有任何技能的刑满释放人员,你难道还以为会有朋友亲戚欢迎我,收留我吗?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留在别人家里看着别人的脸色吃饭的。是你造成今天的这一切!是你害得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还问我为什么?!我除了做个盲流民工还能干什么?!啊?你教教我啊?难道还有又轻松环境又好工资又高的美差在等着我吗?!我能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他的眼神愤怒中夹杂着哀伤与绝望,死死地看着雷天宇,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我不能来找你,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点尊严了,记得吗,雷天宇,你对我说过,要我不要放弃男人的尊严,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不想骗你,我恨你,恨到永远不能原谅你……所以,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没有用的,你无论做多少,都不可能补偿我万分之一,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放弃吧,让我走,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从前的那个徐枫晓,已经死了。” 他从雷天宇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摸到拐杖,吃力地站了起来,又变回漠然的样子:“如果没别的事,我可以回房间了吗?” 雷天宇随着他的动作也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猛然一把紧紧地抱住他瘦弱的身体,抱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把脸埋在徐枫晓的肩窝里,慢慢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服…… “晓晓……晓晓……”他哽咽着,声音模糊不清地从徐枫晓的肩头传了出来,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晓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晓晓……晓晓……” 徐枫晓僵立着,任他抱着自己尽情地哭泣,泪水浸湿了衣服,沾在皮肤上,很温暖……但是渐渐的,就变凉了,一直凉到心里…… 第十六章 雷天宇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站在一个角落里,手里不能免俗地端着一杯红酒,静静地观察着大厅里衣香鬓影的人群,这本来是一个算是上流社会的慈善募捐餐舞会,由一些在本市投资的港台及海外商家联合举办,邀请的也都是本市真正有身家的那些人,应该来说,是没有他什么事的,只不过为了保证捐款的正确用途,同时还邀请了律法界的一些所谓嘉宾,以备宴会结束之后完成一些必要的法律程序,而他,基本是被拉来凑数兼看热闹的。 本来这张给海天事务所的请柬是给了江雁离的,顺便她还可以做为周彬的女伴出席,但是不巧的是周彬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她大小姐连晚装都买了新的,心情愉快地去做了头发,听到消息大发雷霆不说,转手把请柬扔给了雷天宇,他只好过来撑一个晚上。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之后,他和徐枫晓之间,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当中,不能算是融洽,更不能算有什么冲突,只是很安静,各过各的,除了饭还在一起吃之外,基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了,一开始雷天宇也努力过,可是徐枫晓根本把他当成空气般不存在,加上他腿伤渐好,自己活动也比以前自如,不用他帮忙,更加沉默寡言,慢慢的,雷天宇也觉得房间里没有任何回音,简直象是自己在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他的话也少了。 不能放弃啊,绝对不能放弃,他不停地提醒自己,只要稍稍一松手,他们之间就真的完了,现在,徐枫晓已经自己扯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连他也放弃了,那么,一切就根本无法挽回了! 今晚上没有在家陪他,不知晓晓在做什么?虽然他上班也有快半个月了,晓晓也去做了第二次复查,骨头长得慢是慢,却也在愈合中,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可是,一旦自己不能陪在晓晓身边,心里总是不能放下他,脑海里总是浮现着晓晓一个人在房间里,孤零零的样子,有工作的时候还好点,象现在这样,纯粹是在浪费时间,要他看着这些认识不认识的人谈着他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还不如赶快回家,哪怕光是看着晓晓,也会安心一点。 第一千次地抬腕看看表,已经快九点半了,离舞会结束只怕还早,实在无聊,他悄悄地离开大厅,走到旁边幽静的过道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燃。 刚抽了两口,走廊尽头的休息室的门开了,首先是几个身穿正式黑色晚礼服的男人走了出来,静悄悄地四下打量一眼,很有默契地散开,接着从房间里射出的黄色灯光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柔和甜美的声音似曾听闻:“留步吧,裘先生,不用送了。” 本次餐舞会的承办人裘以文也出现在门口:“海夫人,这次真是感谢你的善款,我们将来会把帐目整理好,给你过目的。” 海夫人!雷天宇不由自主地抬眼看过去,果然是那位香车美人!依旧雍容华贵,举止优雅,嫣然一笑足以倾国倾城:“做善事何必求回报,我才应该感谢裘先生给我这个机会呢,那么,我告辞了。” “请代我向海先生致意,希望下次可以有机会一起打个球。” “裘先生诚意邀请,外子一定很高兴,不过到时候还要请裘先生手下留情一二,别让他输的太没面子。” “哈哈,哪里哪里……” 在他们寒暄的时候,雷天宇已经疾步走了过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海夫人在几个人的护卫下,披上一件雪白的狐皮披肩,拐过走廊的那一端拐角,眼看就要消失,情急之下,雷天宇喊了出来:“海夫人!请稍等!” 他的声音在幽静的走廊里居然引起了回声,海夫人身边的几个人立刻训练有素地开始应对,两个人脱离了队伍迎着他走过来,平板的脸上毫无表情,剩下的人中有一个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海夫人!请等一下!”雷天宇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心惊,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压了上来。 那窈窕的身影停住了,回过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辨认了一下,露出一个美艳如花的笑容:“是雷律师啊,真巧,在这里遇见你,好久不见了呢。” 旁边那个打电话的人似乎试图劝阻,低声说着话,被海夫人摆手制止,他无奈地做了个手势,别的人纷纷退开,雷天宇才得以走到她的面前。 这次她的装束又和之前不同,整一套白金镶玻璃地翡翠的首饰,绿得象一湾深谭,更加衬得她粉雕玉琢的皮肤白嫩细腻,金色的晚装,雪白的狐皮披肩,虽然雷天宇不太懂行,也明白,这一身,绝对不是江雁离这样的白领女性能买得起的。 “一向还好吗?”她主动伸出手和雷天宇握了一下,笑盈盈地问,“也好久没见到枫晓了呢,他还好吗?” 刚才走得太快了,雷天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能平稳地说出话来,声音里却带着一抹愤懑:“晓晓吗?还算是好吧。” 海夫人稍微怔了一下,仿佛了解了什么,绽开笑容:“他还在闹脾气?也难为雷先生了,枫晓有时候还象个孩子,要人顺着才行的……嗯,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不方便到府上去拜访,改天如果雷先生有空,一起喝个茶好么?” 她微微侧头示意,一边的男子立刻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双手递给了雷天宇,她微笑着解释:“这是我家里的号码,雷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联系吧。” 雷天宇出于礼貌,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简简单单的白色卡片,中间印着三个秀气的隶书小字:海遗珠,背后是一个电话号码。 “那么再见了,雷先生。谢谢你一直照顾枫晓。”海夫人点点头,就要离开,雷天宇捏着卡片,强力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冷淡地说:“海夫人,请稍等,我不是为了和你攀交情而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身边的几个男子脸色大变,看样子几乎就要立刻出手教训他一顿了,海夫人虽然惊讶,仍然不失风度地笑着,只是略略睁大了美目,期待地看着他:“请说。” 雷天宇咬了咬牙,直视着她,慢慢地问:“当年,你接走晓晓的时候,我也曾经给过你一张名片,请你,好好照顾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海夫人,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晓晓被赶出来,我并不怪你,晓晓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不是别的任何人的,我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都不通知我一声,让晓晓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流落在外?他这段时间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他差一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死在什么地方啊!如果你认为他是负担,是累赘,你只需要打一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为晓晓做呢!” 他越说,海夫人的眼睛就睁得越大,神情也越来越惊讶,尽管化了晚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脸色变白了,等他说完的时候,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护卫,迟疑地说:“我不明白……雷先生你的意思是……当年枫晓离开,并没有去找你?!” “当然没有!”雷天宇一想起来心里还是疼得揪成一团,“我找到他,还不到三个月!” “那……不可能啊!”海夫人急切地说,“那一天,我开车带他回到城里,路上他就说,还是想去找你,我当时还笑话他离不开你,还闹别扭,无非是看着你无论如何都会宠他疼他的份上,然后他拿走了你的名片,我把他送到你们住的楼下,一直看着他进去才离开的!我以为他总是和你在一起了,他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呢?!他没有去找你,那他这大半年都是怎么过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凌厉地一扫身边站着的男人:“去年夏天,我还说过,要请枫晓回来住几天,你们是怎么说的?说他和雷先生一起旅游度假去了?是不是?” 那个男人额头上迅速渗出了冷汗,躬身作答:“夫人,是海先生的意思,当时小少爷刚出生,夫人身体不是很好,海先生说,这件事,慢慢查就好,不要让夫人知道再烦心了。” “是吗?”海夫人的笑容依旧,只是让人不寒而栗,“那么,时至今日,查到了么?要不是今天碰到雷先生,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雷天宇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总以为,理所当然的,是海夫人的家里不能容留晓晓,因为他毕竟是坐过牢的,言辞之间恐怕也不会太客气,所以晓晓才被迫离开,又因为仅剩的自尊不愿意再去找他,以至于沦落到之前的境地,晓晓自己的话里,也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意思。可是,今天问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说了谎,是谁呢? 是晓晓! 海夫人根本没有欺骗他的理由,虽然不是很了解,但以她的家世背景,完全不用敷衍雷天宇这样的人,她说的合情合理,晓晓既然骗了自己,当然也有可能骗她!那么完美的谎话,慎密的思路,也正是晓晓能干得出来的! 晓晓对自己说谎了……为什么呢? 那个男人还在低声辩解着:“属下的确派了很多人寻找,到处都找遍了,但是,始终没有消息,不知道雷先生,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算了!”海夫人挥挥手,“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怕被雷先生笑话吗?!” 她转身对着雷天宇,抱歉地说:“对不起,雷先生,是我的错……听你说,枫晓吃了好多苦,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到府上去看看他?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知道他过得不好,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是我错怪夫人了,该道歉的是我才对。”雷天宇反而觉得有点狼狈了,“当然随时欢迎你来,晓晓一个人在家,天天对着我,难免会闷……” 海夫人迫不及待地说:“那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现在?”雷天宇有些犹豫,事先也没有跟晓晓说一声,说不定他已经睡了,就这么冒失地把她带回去,万一……晓晓又开始乱发脾气乱说话怎么办?上次的事雁离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再得罪一个可怎么办? “夫人……”一边的男子也上前劝阻,“已经很晚了,海先生会担心的,小少爷也快醒了……还是改天吧。” “是啊,今天真的晚了,我怕晓晓,已经睡着了……不如改天?”雷天宇提议,“如果海夫人明天有空的话……” “那就明天了。”海夫人果断地说,“明天午后两点半,可以吗?” “好的。” 海夫人咬了咬红艳的下唇,黯然地说:“这一次……真是不好意思,唉……那么,明天见了,雷先生。” 她颔首致意,回过身去,在护卫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 雷天宇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四十了,悄悄推开卧室门一看,房间里一片漆黑,果然徐枫晓已经睡了,他在自己房间洗漱完毕之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摸索着把地上的被褥铺开,躺了下来。 附近传来晓晓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显示他睡得很沉的样子,雷天宇一开始却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对于晓晓为什么要对他和那位海夫人撒谎,他还是弄不明白,直接问晓晓吗?他绝不会告诉自己的,也可能明天大家见了面,不用他问,海夫人就全问了,可是,明天的见面,到底会是个什么局面,会不会弄到最后又是个烂摊子,他心里也没有数。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等他微微发出鼻鼾的时候,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徐枫晓,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从梦中醒来的睡眼惺松,漆黑明亮的眸子灵活地四下扫视着,最终停留在沉睡的雷天宇身上,过了一会儿,他吃力地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微微仰起头,追逐着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清新的海风气息里带有一丝南洋风味的微甜,这个味道,不会错的,是法国的一家香水厂一年限量只生产一百毫升的那个牌子:沧海明珠。 这个世界上,这种独特的香气只属于一个人: 海遗珠。 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扶着墙下了床,没有用拐杖,直接用自己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左腿着地受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浴室,在里面艰难地换上了一条黑色的裤子,石膏有些碍手碍脚,他干脆把裤腿扯开了,身上还穿着睡衣,就在外面裹上了一件薄外套,套上一双旧运动鞋,就这么走了出来。 雷天宇还在安详地沉睡,浑然不觉他的晓晓,又在离他远去…… 而徐枫晓,似乎是一点留恋,一点犹豫也没有,从头到尾的动作都尽量迅速,打开卧室门的时候甚至吝啬于回头看一眼,尽快地穿过客厅,打开门,走了出去。 午夜两点,走廊上静得有如死城一般,昏暗的壁灯照着他苍白的脸,更象一个幽魂。 徐枫晓飞快地看了周围一眼,确定没有人出现,扶着墙,慢慢走到电梯前,按了下降的按钮,这短短几步,对他没有长好的骨头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痛苦,剧烈的疼痛由左腿袭上来,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勉强挪动着身体,几乎是扑了进去,起初还想扶住电梯的壁撑住身体,但是身体实在不听使唤,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左腿被狠狠压了一下,瞬间差点疼晕了过去。 他闭上眼睛,等待最初一波痛苦过去之后,咬着牙调整了一下身体,站是暂时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地上,颤巍巍地伸出手,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无声地滑上,轻微颤抖着开始下降,他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放松地把头向后靠在冰冷的壁上,目光看着逐层亮起的小灯,双唇微启,低声地说:“天宇,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眼泪从脸颊上缓缓地流下来,挂在他尖削的下巴上,被灯光映得象两颗晶莹的珍珠,他还是微笑着,低声地说着以前没有说过,以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说的爱语,不能在雷天宇面前说的“我爱你。” 电梯每下一层,他就说一句,说到第十三句的时候,电梯停下,门开了。 他望了一眼电梯门外空荡荡的大厅,伸手抓住扶手硬是忍痛站了起来,凝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还带着泪痕的脸,慢慢把手放了上去,轻轻碰触着镜子冰凉的表面,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徐枫晓,不要怕……” 他扶着墙走了出去,背后,电梯门叮地一声合拢了,好像把他的过去也同时关在了这栋大楼里。 外面,正是黑夜。 ********** 当雷天宇从一个噩梦中突然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晨光初露了,他抬手抹掉一头的冷汗,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有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梦里跟他到了现实,醒了还在压抑着他的呼吸。 时间还早,就别起来了,免得惊动了晓晓,他这么想着,侧头看看旁边的床上,想看看徐枫晓睡得可安稳,触目所及,床上是空的,被子散乱地堆在一起。 晓晓去上厕所了?怎么也不叫自己一声呢?又在闹别扭吗?雷天宇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坐起来,打算去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不料浴室的门竟然是半开的,里面毫无声息。 “晓晓?晓晓?!”他有些奇怪了,难道晓晓饿了或是渴了到厨房里去了吗?可是这两个多月来这样的事从来没发生过啊!他那个倔脾气,就是真的饿了渴了,没有自己再三询问,也是不吃不喝的,今天怎么? 他爬起来,走出卧室,整套公寓房间静悄悄的,不像有别人在的样子。 “晓晓!晓晓?!你在哪里啊?” 没有任何回答,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晓晓?!晓晓!别开玩笑了!快出来啊!晓晓!别吓我了!晓晓!晓晓!出来啊!” 依旧是寂静无声,和之前他一个人说话,徐枫晓不言不语的那种寂静不同,现在真的是一片死寂,只能听见他说话的回音。 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雷天宇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阳台门,扑到栏杆上,清晨凛冽的寒风抽打着他只穿着睡衣的身体,他也根本没在意,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似的,往下看去。 没有!楼下的草地一如平常的枯黄,也没有人围观。 他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包围:晓晓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他的腿伤还没好,行动不便,哪里也去不了啊! 回到卧室里,摸了一把被子,是冷的,没有残留的体温,证明徐枫晓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雷天宇看看表,才刚刚六点多,那么,晓晓是在夜里离开的?他到底去了哪里? 来不及多想,他匆匆换上衣服抓起车钥匙下了楼,百忙之中不忘写了一张便条贴在门上,如果晓晓等会儿自己回来的话,发现他不在了,也不会太着急。 晓晓,你到底在哪里? ********** 中午十二点钟,江雁离保持着完美的笑容送走了最后一批本该由雷天宇负责的委托人,坐倒在椅子上懒懒地转了两圈,连动都不想动了。 “死人雷天宇!要逃就逃得彻底些,今天别让我逮到你!”她有气无力地骂着。 电话忽然响了,她一把抓起来,不悦地问:“喂?!哪位?!” “江律师?”是接待处的小姐,“周总打电话过来,在外线,您的手机是不是没有开?” 江雁离这才想起来一早来的时候把手机和大衣一起放在更衣室里了,忙到现在,根本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她瞥了一眼钟,生硬地说:“什么事?我现在没空接他的电话,回掉!” “啪!”地扣上电话,她继续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转着,无聊地望着天花板。 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了,江雁离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看是雷天宇,一上午的怒火全都涌了上来:“雷天宇!我还以为你是死了呢!原来你没事,还敢大模大样地冒头啊!说!今天上午到哪里去了?就算你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该跟我说一声吧?我到处撒谎说你得了重感冒躺在家里,这才把客户都敷衍掉,你可好!现在又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雁离!”雷天宇双目赤红,连门都来不及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晓晓……晓晓失踪了!” “失踪了?”江雁离拧起了两道秀丽的眉毛,一眼看见门外几个下属在探头探脑,娇喝一声:“看什么看!没事可做了吗?”大步过去用力关上了门,这才转过身来问:“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我六点多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看样子,是在夜里离开的……他什么都没有带!身份证,钱,连拐杖都没有带!”雷天宇焦躁地在房间里转着圈子,“我去过了工地,去过了收容所,开着车转遍了整个市……都没有!他腿还没有好,连路都走不稳,你说!他能去哪里?!” 江雁离伸手示意他冷静一点:“你先别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比如说,他跟你说了什么话?或者是你说了什么话?徐枫晓的心思细得很,是不是你说错了什么?!” “昨晚上我不是代替你去参加那个餐舞会了吗?回家已经十一点多,晓晓已经睡了!我什么都没说啊!之前我回家换衣服,给他煮了粥看着他吃下去才走的,晓晓现在根本不和我说话!再说,我怎么会说错话得罪他呢!” 江雁离耸耸肩,凉凉地说:“这我倒相信,你疼他都来不及,恨不能把他捧在手里护着,我想,你也不可能得罪他,那么,是不是你去应酬没在家里陪他所以生气了?昨天是不是你们的什么特别的日子?” 听她的说法雷天宇有点发愣,想了想断然说:“不可能!平时上班,晚上我有时候也会出去应酬,晓晓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昨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问题是,他要是赌气离开的话,起码应该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可是他什么都没带啊!” “那么……”江雁离脑子里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吞吞吐吐地说:“雷天宇……他腿脚不方便,又没带钱,应该走不了多远……你有没有在附近看看……比如说马路上,或者是楼下……” 雷天宇的眼神痛苦得让她不忍再说下去,立刻声明:“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看过了……”话一出口,雷天宇仿佛自己也不能承受这个可能似的,把头转了过去,望着窗外,闷声说,“没有……感谢老天,幸好没有……” 既然雷天宇说看过了,那一定是连垃圾箱老鼠洞都翻过了的彻底,江雁离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他根本不是自愿离开的?所以才什么都没有带?!” “雁离,你当我是死的吗?”雷天宇心情极差地说,“我和晓晓睡在一个房间,相隔不过半米,如果有人闯进我家里,就在我身边一声不出地把晓晓带走是不可能的!难道晓晓不会挣扎呼救吗?再说,门锁都是好好的,根本没有被人闯入的痕迹啊!” 江雁离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哼,还夸口什么,人不是也一声不出地走了吗?你还不是一样不知道,但是她现在是万万不敢说的,只得进一步问:“那你昨晚上,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什么特别的事?” 雷天宇猛然想了起来:“对了!我碰见了那个香车美人,她叫海遗珠!我们约好了今天下午两点她到家里来见见晓晓的!” “咦?!会不会,徐枫晓是为了躲避她才……” 雷天宇有点疑惑:“可是,我什么都没跟晓晓说啊,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一直要逃避的人,不是我吗?” “不会那么简单的。”江雁离的眼神忽然变得炽热起来,一种即将面临挑战的热情,“还有什么?她说了什么?” “喔,对了!她说,当年她接走晓晓之后,是晓晓自己要走的,他骗她说,想通了,要去找我,拿着我的名片,在我楼下下了车,进了门,然后……没有来找我,而是自己走了……她也一直以为,晓晓是跟我在一起。” “不是假话?” “看起来,不像,是晓晓说了谎。” 雷天宇想起来心里又是一痛,“晓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恨我,不想见我,我不怪他……现在我已经不敢奢望我们能在一起了,只要他好好的就行……只要他能好好的,让我干什么都行啊!” 晓晓,晓晓!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就把你受的苦千百倍地加在我身上,让我替你承受这一切吧! 江雁离按他坐下:“事到如今,你再急也没有用,我看,你坐下来等就行。” “等!”雷天宇差点咆哮起来,“晓晓现在不知道在受什么样的罪!你却叫我坐下等!?等什么!等着给他收尸吗?” “雷天宇我警告你!今天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原谅你这一回!你给我听好了!本小姐叫你等当然是有原因的。”江雁离瞪大了眼睛说,“那位海夫人不是说了今天要过来见徐枫晓吗?如果事情和她有关……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和她有关,那么,她就不会来了对不对?” 雷天宇恍然大悟:“如果她来了……” “你不在家,她起码也会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如果她不打,就证明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就可以肯定,徐枫晓在她知道的什么地方。所以,你就等到两点吧,反正你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与其出去乱找,不如在这里等着好了。另外,我还有点事要和你说。” “雁离……”雷天宇无奈地说,“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你也知道晓晓对我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啊!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吗?” 江雁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是本小姐自己的事吗?错!有什么事本小姐自己也能解决,用不着你,当然是有关你的宝贝徐枫晓的!” 听说是有关徐枫晓的,雷天宇立刻集中起全部注意力听着,江雁离却又不忙着说了,亲自出去替他冲了杯咖啡,拿了几块饼干一起端了上来。 “自从上次徐枫晓跟我胡说八道之后,我就留了心。”江雁离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因为徐枫晓,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六年之前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很可疑。你不是一直说,徐枫晓投案自首,不是为了跟你赌气吗?我现在,也这么想。” 她迎着雷天宇怀疑的目光,镇定地扳下手指:“一,他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当时,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他是安全的,而以你对他的感情,你绝对,什么都不会说,而且,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你对他的感情,依然不会变,这连我都能看出来,他自然也知道……” 不知为什么,她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第二,从事发到他去投案,也不过一个小时吧?甚至还不到,你算算,在这一个小时里,他做了多少事?收集证据伪造毁灭证据的第一现场,和昌茂的有关人员串供,指使别人毁灭证据,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在一个小时内完成的,当时他的头脑绝对冷静,绝对超常发挥,思考也绝对慎密,后来他的证词你也是听到的,明知是假的,却滴水不漏。” “第三,他最后被判了五年,说实在的,判重了,就算他把所有的罪都揽到自己身上,也还是重了,当时案子查不下去,并不因为是他毁灭了什么关键证据,而是有人从上面施加了压力,这你也是知道的,但是,总得有个理由对社会舆论交待吧?只好全部归罪于他,把他当作一个靶子,正好,你又在对首犯穷追猛打。” 雷天宇专注地向前倾身:“你的意见是……” 江雁离遗憾地摇了摇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想法,你的宝贝徐枫晓啊,可真是一个矛盾体,我刚托了人弄到情报,还没来得及总结呢,对了,我想你一定还不知道,他在狱里发生的事情。” 雷天宇沉声说:“我不想知道!” 晓晓在牢里受苦是一定的,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因为是他自己亲手把晓晓送进去的啊!晓晓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他,不是别人,是自己这个发誓要爱他照顾他一生一世的人!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黑暗的事情,自己对他也只有一生的歉疚和爱,决不会有任何别的想法,既然如此,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猜你也不知道。”江雁离冷哼一声,“亏我还用美人计跑去了解情况……喂,别那么一脸痛苦相,不是你想的那种啦!徐枫晓入狱后三个月,里面就想调他去做工勤啦食堂啦一类比较轻松的工作,我们当年走的路子花的钱可没有白费,可是他啊,就是不干,一直随着大队出苦差,修路挖石头背砖下田……第三年的时候,作为服刑改造表现优秀的模范犯人,有个减刑的机会,哎,别看我,我一点都不知道,那时我们事务所不是才开没多久么?大概你也不知道吧?是他自己拒绝的,没人知道原因,我问起的时候那边也是莫名其妙,按理说这样的好事就象天上掉馅饼,谁不抢着啊,你的徐枫晓,偏偏不要。”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放低了,“第四年的时候,他胃出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可以办保外就医的,他就是不办,血色素刚恢复到8,就又回监狱了……狱医说他胃不好,要他吃点软的东西,监狱里的饭和学校比也差不了多少,硬得和子弹一样,他只好每一口都仔细地嚼过才往下咽,吃得慢,过了时间,只好饿着……你的体检报告上没有写吧?他自己,硬是把这些事都压住了……不过还好,除了这些,在里面,也没有受什么苦,据说他之前曾经帮一个人辩护过,挺有背景的,刚进去的时候,有个人想找他茬,被不知什么人堵在浴室里揍了一顿,差点就残了,自此再也没人敢惹他,我还挺奇怪的呢,原来徐枫晓的路子,比我还宽。” 雷天宇已经听得呆了,五年里他在墙外徘徊的日子,仅仅一墙之隔,晓晓在里面到底是怎么过的啊!为什么这么多的事,他竟然没有问过呢!晓晓到底在想什么?他有过可以提早出来的机会,但是自己却给放弃了?!为什么啊晓晓!你就是不愿意原谅我,也不该拿自己的生活开玩笑啊! 他默默地垂下了头,江雁离也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外面的太阳依旧很好,暖气也开得很足,可是两个人,却都有一种寒冷的感觉。 第十七章 过了良久,两人之间的静默突然被一阵电话铃打破,雷天宇几乎跳了起来,江雁离立刻伸指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伸手拿起了电话:“喂?!” “江律师吗?” 她松口气,捂住话筒对雷天宇说,“接待的小汪……真是的,吓了我一跳。” 她放开手,问:“什么事?” “嗯……我要去吃饭了,要替你带一份回来吗?” “不用了,谢谢你。” “噢,好吧,还有,这里有一位先生想见你,他没有预约。” 江雁离看看表,真奇怪在中午一点钟的时候还有人跑上来,她自己那一大堆的追求者汪小姐差不多都见过了,是她也不认识,还是故意卖关子?想回掉,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他姓什么?” “姓高,是维民律师事务所的主任。” 这又是哪一路的人马啊?江雁离头疼地想着,捂住话筒对雷天宇说:“维民事务所的什么高主任?……天宇你认识他吗?” 雷天宇愣了愣:“不就是你毕业的时候想聘请你的那位高律师吗?” “噫!不错!就是他,高纪鑫!他来干什么?总不会现在来挖角吧?开什么玩笑!”江雁离惊讶地说,现在海天的名声比徐枫晓的鼎盛时期还要响,风头直逼龙盾,维民比他们何止落后了十个名次。 “对不起,说我现在很忙,问他有没有要留言的,或是请他改日再来。”江雁离心情正不好的时候,自然是不愿意敷衍这种人,干脆回绝了拉倒。 “高主任说,他是代表一位海先生而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 江雁离的呼吸猛地停顿了一下,回头诡异地看了雷天宇一眼,清清嗓子:“请他五分钟之后进来……另外,送一杯红茶。” “好。” 挂上电话,她回头对着雷天宇说:“海夫人没等来,倒是海先生提前登场了!高纪鑫是代表海先生来的,雷天宇,你给我听好了,等会儿你尽量不要开口,让我来,再着急也要顺着我的话说,明白么?关心则乱,你现在根本不在状态,激动起来只会把事情弄糟,让我来,明白不明白?!” 雷天宇虽然不愿意,他恨不能这就扑过去抓住任何和海家有关的人立刻逼问出晓晓的下落,但是同时他也明白江雁离说的有道理,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高纪鑫进来了,和当年一样风度翩翩,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微笑着寒暄,很自然地奉承了江雁离两句,坐下之后,汪小姐送茶进来,袅袅升腾的热气掩盖着雷天宇眼中的不安和警惕,他依照江雁离嘱咐的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表现出完全的不感兴趣。 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他终于切入正题:“雷主任,江律师,海先生想请二位担任他的私人律师,以及海氏的法律顾问,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江雁离和雷天宇都有些愕然,对望了一眼,首先是江雁离微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我总不会在意自己的客户多一些,但是,恕我直言,这位海先生,以前没有怎么听过……如果没有详细的资料,甚至连面都没有见的话,我想,我是不能随便答应的。” “钱不是问题,你们可以开个价。”高纪鑫平和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呵呵。”江雁离失笑,“这不是钱的问题吧,高主任?” “这只是底薪,其余的CASE另外按规定算,换句话说,如果一年到头没有任何事,这钱你们二位就是白拿的。”高纪鑫坦白地说,“海先生十分欣赏两位,不瞒你们,以前五年,我一直是海先生的律师和海氏的法律顾问,但是最近……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两位,不多考虑一下?条件很不错的,只有一条比较苛刻一些,就是二位从此,不能接和海氏无关的案子了。至于海先生和海氏的背景,只有你们答应之后,我才可以透露一点,剩下的,海先生会把资料给你们。” 换句话说,这就等于是卖身契了,虽然薪水丰厚,但是从此等于把自己的自由给放弃了。 江雁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想……我们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的条件,高主任。” 仿佛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似的,高纪鑫把目光转向雷天宇:“雷主任的意思呢?” 雷天宇这才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江律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高纪鑫一脸很遗憾的样子:“雷主任不再多考虑一下?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一句,这份工作真的很不错,对二位和海天将来的发展,也有好处。” “啊,我对生活,倒没有太大的野心。”雷天宇打着哈哈说,“海天能维持目前的状态,我也心满意足了。” “雷主任真会开玩笑,哈哈……”高纪鑫笑了笑,又把话题引了回去,“海先生还说,如果二位方便的话,不如和他面谈一次,也许,二位可以改变主意。” “这就不必了吧?”江雁离一直观察着他,此时闲闲地开口,“明知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给别人希望呢?如果见了面,我们还是不想接受的话,岂不是……等于浪费海先生的时间精力?” 她优雅地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真不好意思,还劳驾高主任跑一趟,大家都忙,下次再联络吧。” 高纪鑫也站了起来,接住她的手轻轻一握:“别人都说,海天实际上是江律师当家,果然没有错。有这样的贤内助,真是雷主任你的好运气……我这个手下败将,是输得心服口服了。” 雷天宇还没来得及回答,江雁离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娇羞的红晕,嗔怪地说:“高主任……陈年旧事,不要再提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地笑着,握手话别,就在雷天宇打开门送高纪鑫的一霎那,高纪鑫象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回头说:“啊,差点忘了,海夫人托我转告雷主任一声,下午的约会,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请雷主任见谅。” 雷天宇心中一阵翻涌,扶着门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门上的木头:海夫人终究没有来赴约!为什么?!是她真的有什么急事还是晓晓根本已经在她手里?! 无论是那一种,只要牵扯到晓晓,他就不能冒险!明知道对方是设好了陷阱,就等着自己去跳也没有办法,只要晓晓已经在那个陷阱里了,他就只能无怨无悔,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而完全不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在等待着自己! 高纪鑫倒是神态自若,说完了话,像是这根本就是一句顺便的口信,没有任何价值一样,也不看雷天宇脸上的神态变化,微笑着请他们留步不送,直接向大门走去。 雷天宇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出声叫住他:“高主任,请等一下!” 高纪鑫有些惊讶地回头:“还有什么事么,雷主任?” 感觉到江雁离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分不出是警告还是表示支持地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雷天宇无法过多地去思考她的意见,直接说:“高主任,我考虑了一下,既然海先生诚意相邀,我们不去见一面实在过意不去。” “那太好了。”高纪鑫欣然说,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车就在下面,现在一起去吧?正好可以赶的上下午茶的时间,海家西点厨子的手艺是我所知道最棒的。” 雷天宇勉强地笑了笑:“谢了,我自己有车。” 他回头正好对上江雁离担心的双眼,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我也一起去。”江雁离瞬间恢复到那个精明强干的女律师,果断地说,“事务所先交给何子函好了。” “雁离……”雷天宇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高纪鑫,压低声音说,“这是我的事,没必要把你也扯进来……” 江雁离微微昂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是老板,可是,你也别忘了,事务所也有我的一份。我可不能看着你把我们大家全卖了。” 她一阵风地卷了自己的大衣和手袋出来,站在雷天宇身边,亲密地挽住他的手臂,对高纪鑫嫣然一笑:“高主任,可以走了。” ********** 江雁离熟练地一打方向盘,黑色的捷达尾随着高纪鑫的车开上了一条通往山间的道路,盘旋而上的山路两边全都是参天古树,枝条还没有泛绿,树干上的青苔透出森森的寒意,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得这一地带的幽静。 “这里可真不错啊,环境挺好,如果在这里盖个别墅区的话,一定好卖。”江雁离不禁吹了声口哨,转头看向正在发呆的雷天宇,“之前我怎么不知道郊区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被她这么一问,雷天宇才回过神来,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苦笑了一下:“怎么,和周总交往之后,连眼光都变得独特了。” “去!”江雁离冷哼一声,“我在想,这个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来过了,住在这里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说话之间,前方已经出现了两扇雕花大铁门,古典欧式风格,只是年代有些久远了,有些地方出现了些微的锈蚀,门上一个小小的监视摄影头转了两下,门缓缓地自动开了。 虽然是冬天,精心修剪过的草坪还是一片碧绿,园子里到处可见和路边一样的古树,配合着散布在园子里的白色大理石雕塑,出乎意料的和谐雅致,再往前开,路的尽头,是一栋欧式洋房,门口白色的廊柱和橡木大门,缠绕覆盖着房子的半枯常青藤,和时下流行的仿欧建筑不同,是一派古典高贵的氛围。 高纪鑫下了车,笑吟吟地过来替江雁离开车门,恭维了两句她的驾驶技术,然后在前面引着他们上了台阶,橡木大门恰是时候地打开,走出来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白衣黑裙的年轻姑娘,微笑着接过他们的大衣围巾,轻声细语地告诉他们,海先生已经在小客厅等候了。 穿过大厅,拐入另一面的走廊,走在前面的高纪鑫敲过门,得到回应之后推开门,微微一躬,恭敬地说:“海先生,雷主任和江律师来了。” “欢迎欢迎。”一个斯文平和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门大开,一室灿烂的午后阳光。 曾经在法庭上见过的那个男子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虽然在自己家里,也是西装衬衫一丝不苟,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个普通到极点的白金婚戒,虽然穿着朴素,但是仍旧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让人不能忽视。 他伸手与雷天宇相握:“在下海驭远,雷主任,久仰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进请进……这位是江小姐?以前家父承蒙杨老先生多方照顾,近来疏于问候,不知他老人家身体还好?” 江雁离第一次露出了惊讶和不知所措的神色,幸好只持续了三秒钟就恢复了应答能力:“外祖父身体……还好……谢谢。” 雷天宇满腹疑团地随着他的手势走向室内,简单大方的装修,实用的家具,和宅子的外观似乎并不太相配,桌上一整套细瓷玫瑰花的英式茶具显得有些突兀。 “请坐,一起喝点茶吧?”海驭远亲自拿起茶壶给四个茶杯里倒上浓香的红茶,微笑着邀请他们落座,高纪鑫急忙上前殷勤地为江雁离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雷主任?”看见雷天宇仍旧站着不动,海驭远有些诧异但仍不失风度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天宇……”江雁离也低声说着,“先坐下来吧。” 抱歉地看了她一眼,雷天宇摇摇头,对海驭远直率地说:“海先生,您的好意,高主任已经转告我了,很抱歉,我不能答应。” “呵呵……”海驭远轻声地笑了,自己坐了下来,对他举起茶杯,“雷主任,先不要这么说,请坐下来,我们谈谈可以么?也许,我会改变你的主意,如果你真心要拒绝的话,也不必走这么一趟了,对不对?还是先请坐,尝尝正宗的伯爵红茶吧。” 雷天宇淡淡地说:“我别无选择,就算这是鸿门宴,我也不得不来。” 海驭远放下了茶杯,微微一笑:“我不明白。” 咬了咬牙,不顾江雁离焦急地给他打着眼色,雷天宇直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问:“徐枫晓……在哪里?” 一时没有人出声,空气中红茶和西点的甜香也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高纪鑫和江雁离还挂着面具似的笑容,雷天宇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海驭远,而后者漫不经心地又拿起杯子,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仿佛很满意茶的味道,唇角微微上扬,含笑说:“枫晓吗?在这里。” 雷天宇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竟然已经渗出了冷汗。 “雷主任很担心他?”海驭远笑着问,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甚至为了这个还专门赶过来一趟?其实大可不必,这里就相当于枫晓自己的家,住在自己家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他是怎么来的?”雷天宇艰涩地问,“走之前,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这么走了……” 海驭远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告诉你,他也不叫徐枫晓了,这孩子就是任性淘气,爱钻牛角尖,想好了的事情谁都改不了,昨晚上跟内子的人回来说,知道他的下落了,我就防着他来这一手,赶快叫人去接他,果不其然,刚到就碰个正着,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没敢发脾气,乖乖地跟着回来了。唉……之前已经跑过一趟,骗了内子一回,害得我瞒着她到处找了半年,这一次再叫他跑了,可真是贻笑大方。” 他抬头一笑:“看样子我也该检讨一下教育方式了,这两头说谎两头瞒的本事,他是跟谁学的?雷主任,累你担心,不好意思。” 这么说晓晓没事!雷天宇完全放下了心,试探着问:“我可以见见他吗?” “当然,这么说,雷主任跑这么一趟,完全是为了枫晓了?”海驭远露出遗憾的表情,“果然至情至性,既然这样,现在谈什么也是无用,那件事就先放放,见见枫晓,也好让你安心。” 他微笑着起身对江雁离道了失陪,交代了高纪鑫好好陪着她,然后在前头领路,带着雷天宇走出小客厅,拐出走廊,上了楼梯,走入房子的西翼,在一扇房门前停下来,想了想,笑着说:“雷主任,不好意思,枫晓的脾气倔得很,你这么进去,他接受不了,怕是会……情绪激动,干脆自暴自弃。不如我先进去,告诉他一声,嘱咐他几句,你先在外面等等?” 雷天宇有些不以为然,晓晓的脾气,还有他不了解的吗?任凭他怎么情绪激动,要打要骂,自己也都认了,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比他更能忍耐徐枫晓的坏脾气了,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也是一番好意,尽管他心里火急火燎地要见到晓晓,也只好点头答应。 他等在门外,推门进去,把门关上,这是一间小套房,外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自己玩牌,看见他来了,急忙站起来,必恭必敬地叫:“海先生!” 海驭远点点头,从半开的里间门望进去,徐枫晓呆呆地缩在沙发的一角,额上垂下的乱发一直遮盖到鼻梁,视线也大部被遮挡住了,脸上毫无表情,要不是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简直会认为那不是个活人。 “枫晓怎么样了?”他低声问。 两个男子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吞吞吐吐地说:“从回来,就一直这个样子……不吃不喝……连姿势都没变过……” 海驭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慢慢地走了进去,伸手在门上敲敲,算是打招呼,笑着说:“枫晓,怎么了?还在闹别扭?” 徐枫晓呆滞的黑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蜷起的膝盖部分。 看见他面前茶几上还放着一碗白粥和四样小菜,已经凉透了,海驭远回身轻斥:“凉的叫他怎么吃?就不知道换热的来吗?去吩咐厨房做点营养的东西送来。”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为难地说:“这……这是上午夫人亲自送来的,说枫晓胃口不好,要吃点清淡的。” “噢……这样啊?”海驭远对着枫晓笑了笑,“遗珠倒有一年没下厨房了,这次也是特地为了你……把这些先撤了吧,热热送到我书房里去,还有,让厨房把我下午的点心送到这里来。” 他坐到徐枫晓对面,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枫晓,雷律师……看你来了。” 看到对方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海驭远无可奈何地说:“还在生他的气?枫晓,你都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来就没完没了的?就算他以前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啊,他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跑了一次又一次……都不为他想想么?” 他直起身子,看了房间一眼,感慨地说:“以前,我反对过你们,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说你就是死了也要和他在一起,我说男人之间没有真心,玩玩就算了,到了时候还得回家结婚生孩子,记得你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吗?你说雷天宇不会变,他会爱你一辈子,你相信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还记得吗?都是你自己说的啊,那时候你的自信,现在都上哪里去了?” 徐枫晓仍然一动不动,海驭远把手放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了拍:“今天看起来,雷律师,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一上来就气冲冲地问我,倒好像是我绑架了你似的,听到你没事,脸色也缓和多了,他是真为你担心,怕你出什么事,你也是,一年时间,把自己怎么糟蹋成这个样子了?遗珠今天上午见了你一面,回去眼睛还红红的,枫晓,别赌气了,人生也就这么几十年,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难得他真心爱你,这年头,连男女之间的爱情都算难能可贵了,何况是你们……听话,别闹别扭了,好好地跟他见个面,想一起回家就一起回去,想多住两天就在这里好好休养散心,好不好?” 静默了一会儿,刚才出去的男子回来了,端来一盅补品,海驭远亲自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燕窝羹,吃点吧,吃完了我就请雷律师进来。” 面对冒着袅袅热气的燕窝,徐枫晓依旧无动于衷,海驭远了解地一笑,起身示意那两个人也出去:“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知道你脸皮薄,等会儿让雷律师来喂你吃吧,我就不打扰了……不说话当你同意了?” 他还没有走出里间门,背后传来徐枫晓沙哑的声音:“我不要见他。” “枫晓。”海驭远板起脸,“怎么还是这么个任性的脾气,人家对你真心真意,都找到门上来了,你连面都不见,太说不过去了吧?都是男人,不要这么惺惺作态了!” 徐枫晓抬起脸,黑眸中逐渐透出了脆弱和绝望,哀求地看着他:“我不要见他……海先生,我求你……不要逼我见他……我不能见他……不能……” “枫晓!”海驭远也有些吃惊了,急忙走过来:“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出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是不是在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帮人连我都敢骗?告诉我,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我早就交待过他们,要是有人碰了你一根指头,就要他们……” “不是……没有……我只是不想见他……”徐枫晓忍住满眶的泪水别过头去,喃喃地重复着,“不想见他……不想……” 海驭远脸色慢慢恢复过来,低声说:“枫晓,你真是口不对心,看来,还是请雷律师和你当面谈谈比较好,这种事,我再说也没有用……从来,我都没有硬逼过你做什么事,只要是你自己真不愿意的,我勉强过你一次吗?从上大学,到开事务所,到结不结婚,只要是你说不要的,我也都随你去了,连昌茂那次,我也没逼过你吧?可是这一次不同,你明明心里放不下,光嘴上硬有什么用,真这么放手了,恐怕也不会甘心吧?我,总不能看着你后悔一辈子。” 他摇着头,走到门边打开门,对雷天宇说:“雷主任,我是没办法了,看你的吧。” 在门外看着人进人出,早已经等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雷天宇听到这么一句,急忙走了进去,看见徐枫晓坐在里面,根本顾不上再招呼海驭远,急急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徐枫晓的手问:“晓晓!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呢!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哪里不高兴可以直接说啊!你对我发脾气也无所谓,不要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啊!腿有没有事?走的时候为什么连拐杖都没带?好好吃饭了吗?……” 在他连声的询问中,海驭远把门轻轻带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 雷天宇问了这么多,徐枫晓却一句也没有回答,低垂着头,根本不理睬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的雷天宇没办法,看见桌上冒着热气的燕窝羹,赶快捧到他面前:“是给你的吧?趁热喝了,来,我喂你。” 刚舀了一勺小心地送到徐枫晓嘴边,没提防他忽然伸手狠狠一挥,‘哗啦’一声,雷天宇手上的瓷盅被打翻了,里面的燕窝羹泼了一地! “晓晓!”雷天宇吓了一跳,不顾自己的衣服也被泼上了汤水,万分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别碰我!”徐枫晓嫌恶地看着他,沙哑的声音陡然变成不自然的尖利,“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到底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不明白,雷天宇,我真的不明白,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难道认为,我和海先生认识,有交情,想借助我认识他好叫你平步青云吗?!怪不得昨天的我在你眼里还是一个废物今天就把我当宝了!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近疯狂的眼神让雷天宇不寒而栗,试图辩解些什么,可是徐枫晓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门咆哮着:“出去!给我滚出去!滚!” 他疯狂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海驭远第一个开门进来,皱着眉头:“枫晓!有话好好说,吵什么……这是怎么了?” 雷天宇急忙挡在了徐枫晓面前,道歉说:“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打掉了……所以晓晓才生我的气……” 他还没说完,背后的徐枫晓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拉得他转过身子,不容他反应过来,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雷天宇脸上! “滚!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徐枫晓歇斯底里地骂着,满布血丝的眼睛充满了无限的恨意,看上去已经把雷天宇恨之入骨。尽管颤巍巍地连站都不太稳,可是还象是随时会扑上去再给雷天宇一巴掌。 “枫晓!太不象话了!”海驭远几步上前,“雷主任是客人!你这算是干什么?!在我面前你尚且这个样子,平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闹腾人的!给我好好坐下!” 徐枫晓被他说得稍微瑟缩了一下,刚才激动得发红的脸色也苍白起来,雷天宇看在眼里一阵心疼,急忙说:“没事没事,海先生,是我不对!晓晓对我发火是应该的……你不要怪他。” 刚说完,‘啪’地一声,徐枫晓扑过来又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自己站立不稳,差点摔倒,雷天宇不顾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伸手去扶他,徐枫晓不但不领情,反而再次恶狠狠地举手要扇过来。 一片混乱中,海驭远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两名男子立刻上前,敏捷地一边一个架住了徐枫晓,劝说着把他架回沙发上,徐枫晓大概是已经气红了眼,手脚并用拼命地挣扎着,骂着雷天宇,一个劲儿地要他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什么恶毒刻薄的词语都骂了出来,听得海驭远的脸色变了又变。 末了两名男子中的一个熟练地拿出注射器,挽起徐枫晓的袖子,给他注射了一针,雷天宇眼睁睁地看着,惊慌地问:“海先生!那是什么?!他们给晓晓打的什么针?!” 海驭远一直挡在他身前,温和地说:“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针镇静剂。雷主任,枫晓目前的情绪是不太稳定,还是让他先睡一下的好……” 药剂的效果很快,起初拼命挣扎嘶喊的徐枫晓被压制住,除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全身动都不能动,渐渐的,眼皮慢慢垂落下来,呼吸也变得浅长,那两名男子看了海驭远一眼,合力把他抱到一侧的床上,脱去外衣,盖上了被子。 “好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海驭远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雷主任,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枫晓的脾气会坏到这个样子,害得你白挨了打。” 早有一边的人送过一个冰袋,他接过来,带着歉意递给雷天宇:“枫晓不懂事,我替他道个歉吧,希望雷先生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雷天宇呆呆地看着床上被药物催眠的徐枫晓,目光中满是不舍,根本没有看见他递过的冰袋,海驭远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摇头婉拒着说:“不用了,海先生,这根本不是晓晓的错,是我……害他到这个地步的……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怪他,你更无需替他道歉,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他走过去细心地为徐枫晓盖好被子,注视着他沉睡的平静面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轻轻抚摸着,然后象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到海驭远身边:“海先生,我该告辞了。” 海驭远显得有些惊讶:“雷主任不再多留一会儿吗?” “不了,晓晓醒来,也不一定会高兴见到我,他受的刺激太多,对身体不好……我还是走吧。”雷天宇黯然地说,绕过他走向门口。 回到小客厅,江雁离还在仪态万方地和高纪鑫谈笑着,见他进来,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雷天宇对着她摇摇头,开口道:“雁离,我们走吧。” 江雁离那么聪明,立刻就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微笑着谢过海驭远的招待,款款走到雷天宇身边,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海驭远送他们到了客厅门口,道了别,接着高纪鑫一直送到了大门外,替江雁离开了车门,很有礼貌地挥手看着他们的车子开出正门。 第十八章 刚开出去不到五十米,雷天宇就一打方向盘,把车子停到路边,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面的树,江雁离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我开车吧?你小心把我们两个人的命都给送了。” “雁离,对不起,你打电话叫出租车吧。”雷天宇低声说,“我要在这里,陪着晓晓……” “喂!你真的疯啦!?”江雁离不解地问,“要陪他,刚才怎么不留下来?反正你也不用睡觉,看着徐枫晓,只要一张椅子就够了,难道海家这么大,都容不下你?在这里怎么陪啊?徐枫晓又不知道!算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自己傻吗?!” 雷天宇看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无奈地说:“晓晓刚才,闹得很厉害,如果他醒过来再看见我,一定又会大闹一场……海先生虽然客气,我也不能老给他添麻烦,何况他和晓晓非亲非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万一……晓晓真的不肯跟我回去,也要留点余地,让他能在这里呆着,休养一段时间,真要闹大了,海先生也不会高兴,晓晓那么敏感细心的人,别人有一点不快他都能感觉到,到时候一赌气再跑了,我可上哪里再去找他?” 他低下头,又抬了起来,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想……晓晓是知道的,他知道我就在附近陪着他……他知道我不会放弃他的,怎么都不会……” “是噢,因为知道,所以才这么嚣张吧?”江雁离凉凉地说,拿出手机开始打拨号台查询出租车公司的号码,“有人宠着真好,无论什么时候回头,你反正都在那里。” 她忽然把手机按死,犹豫了一会儿,下决心地说:“算了,我也不必瞒你!有些事,还是要告诉你,刚才海先生问候我外公,你都听见了吧?” “是啊,怎么了?”雷天宇疑惑地问。 “我外公姓杨,名字你大概也听说过,杨禹狄。” “什么?!”雷天宇吃惊非小,“杨禹狄大律师?我当然听说过!他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啊!他是你外公?……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伯母不是姓傅吗?” 江雁离露出烦恼的神色:“傅是我外婆的姓……算了,我的家务事没必要向你解释!反正我告诉你,那位海夫人的来头不小,海先生既能娶到这样的人,身世也一定错不了,你和他们打交道,要小心一点。”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去外公家玩,听说他应委托人之邀出去了,我妈就问外婆是谁,那时候我外公都快六十五啦,退休好几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委托人上门请得动他,外婆含糊地说是以前的老朋友,好像是为了外公年轻的时候替人立的什么合同还是遗嘱的,需要他去确认一下,办个手续,后来外公回来了,我迎上去叫他,他抱着我竟然发了几句感慨:‘一个五岁的女孩子,纵然有亿万身家,总也比不过父母在的好……遗珠遗珠,真是沧海遗珠了。’” 雷天宇心惊地问:“他说的,难道就是今天的海夫人?!” “我曾经跟你推断过吧,海夫人是出身于名门巨富之家,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虽然有钱,却一直韬光养晦,没有丝毫炫耀露富,所以我从来也没有听人提起过。” “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那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海夫人的名字了啊!” “有什么区别吗?”江雁离耸耸肩,“你要干的事,也是一样没差,再说,你以为我的记性那么好啊,八岁时的事,也记得清清楚楚?实话说,我是吃到他们家的玫瑰松糕才想起来的,那次,外公也带了一盒回来给我吃了,那样的好味道,这二十几年来,都没有再尝到过,所以今天我吃了一口,就立刻全串起来了,没错,海夫人就是当年号称有亿万身家的孤儿,那你想,她嫁的人,会差到哪里去?我看,那位海先生,身家也决不会低过她。而且……他的背景,只怕相当不简单,手段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同样,海夫人以遗孤之身,能在这样的人家里当媳妇,依然活得那么滋润,恐怕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刚说到这里,不远处的海家大门里忽然开出来一辆红色的宝马,驶到他们车边的时候停了下来,高纪鑫欣然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两位幸好没有走远,我还以为要追上一阵子呢,雷主任,江律师,海先生说,不好意思要二位跑了那么一趟,这算是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说着,他把车钥匙递了过来,雷天宇吃了一惊,急忙推辞:“不不不……这绝对不行!我是从来不收当事人礼物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雷主任清廉的名气,在律法界已经是家喻户晓了,不过,海先生和雷主任之间,其实目前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高纪鑫笑眯眯地说,“这是海先生一番好意,雷主任就不必推辞了,不然,江小姐收下,也是一样的。” 雷天宇还在推让,江雁离探过身来,嫣然一笑,伸手接过了车钥匙:“那我就不客气了,替我谢谢海先生。” “雁离!”雷天宇压低声音想制止她,高纪鑫却开怀地笑起来:“还是江小姐爽快,一切的法律文件和执照,都已经放在车后座上,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雷天宇给江雁离使了眼色要她把车钥匙还回去,江雁离反而冷笑了一声:“你自己象个傻瓜一样在这里呆等,总不能要我走回去吧?海先生这才叫雪中送炭呢,你当然不要,我要。” “哦?”高纪鑫很感兴趣地问,“雷主任要……等什么人吗?” “可不是!”江雁离丢过一个娇嗔的眼神,“他要在这里,等他的宝贝徐枫晓呢!只可惜人家在里面,还根本不知道有个傻瓜过了三十还玩十三岁小男生那一套!现在不到春天,不然你采一捧野花,不是更浪漫了?!” 雷天宇苦笑不语,高纪鑫却趴在车窗上认真地说:“雷主任,江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他无奈点头承认:“是,我打算等在这里,等枫晓……肯见我。” “啊!马上就要天黑了,雷主任你既然这么想,当然是请进去等,江小姐要是愿意的话,也请留下来吃顿便饭,海先生还想和两位好好谈谈呢。” “这就不必了,一来不方便,二来……晓晓知道我留下来,大概又会生气。” 高纪鑫还要再邀,江雁离开口了:“高主任你不用管他,他这叫苦肉计,叫他在这里等上一夜才好!” “晓晓睡了,恐怕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高主任,麻烦你转告海先生一声,今夜,我要留在这里了。” “这当然没问题!可是……唉。”高纪鑫苦笑了一下,“雷主任,你的私事,我自然不好说什么,但是这也有点……好吧,我回去了,再见。” 他说着向回走去,雷天宇看他走远了,摇上车窗,对江雁离说:“雁离,谢谢你帮我把他挡了过去,可是……你收别人的东西,总归不太好吧?……” “知道啦知道啦!跟着你就别想有油水捞!”江雁离伸出芊芊玉指转着车钥匙,得意地说,“只不过借用一下而已,否则还不知道又要费多少口舌,我下山把车子停好,然后把钥匙和汽油钱都寄回来好了,就说你不让我要。你呀!做人就不知道转个圈!”说着她用手指狠狠点了雷天宇额头一下,转身边开车门边说,“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吧。小心晚上山里有狼!” 她走过去开了车门坐进去,熟练地发动起来,以一个非常惊险的动作和雷天宇的车擦身而过,略停了一下,大声说:“我还有包咸趣饼干留在座位上了,希望你饿死之前,徐枫晓能原谅你!” 说着她开车呼啸而去,不愧是宝马,性能优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灵活地消失在山道的拐弯处了。 ********** 看了看腕上的表,夜里两点二十七分了。 毕竟是山里,漆黑的夜幕笼罩之下,没有平时习惯的车声人声,只有风吹过林间,枝条乱舞发出的哗啦声,除了他自己的车灯,没有任何别的人工光芒,所以每次抬起头来,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天上璀璨无比的群星。 雷天宇钻出车子,点燃了最后一根烟,一点红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那包小得都没有他手掌一半大的咸趣饼干早就进了他肚子,海先生在雁离走后也亲自出来邀请了他一次,被他拒绝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车里度过,只是偶尔象现在这样,出来抽支烟,透口气,让寒风把自己的头脑吹得清醒一点。 晓晓……晓晓……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他扇自己的两记耳光,是用足了力气打的,你终于还是发泄出愤怒来了,不再象个雕塑一样死气沉沉地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你再也不说你不恨我,说自己罪有应得,而是真的……肯对自己发火了…… 没关系的,晓晓,我可以等,继续等下去,等到你把自己的真正感情一点一点流露出来的那一天,等到你再次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对你,我愿意等上一辈子…… 想起徐枫晓安静的睡脸,雷天宇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希望还能有那么一天吧,能在自己怀里,让他不必借助任何药物,也这么安静放松地睡着,让自己抱着他,真切地感受到他,不必再承受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了。 想的太出神,烟头烫到了手指,他下意识地一抖,掐灭了烟头扔进车上的烟灰缸里,自己也坐进去关上了车门,被夜风吹得麻木的脸微微地泛起一阵颤栗。 宁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接着是强力手电筒乱晃的光线,向他这边移来,雷天宇吃惊非小,三更半夜的,海家出了什么事?他打开车门,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对方足有十几个人快步地向自己走过来,人群正中,是依旧美艳绝伦的海夫人遗珠。 大概是已经睡下了或者是准备睡了,海遗珠披肩秀发在夜风中飘舞着,映衬得一张俏脸有些煞白,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随便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衣,在周围淡黄的电筒光线陪衬下,美丽得让人不敢正视。 “雷先生。”她的声音仍然柔和圆润,“对不起,我才知道你竟然就在门外,实在是太抱歉了。” 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淡淡地说:“你们就让客人在门外这么等着?明天我倒要问问驭远,这难道就是海家的待客之道吗?” “海夫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请不要再说了。”雷天宇看周围的人一声都不敢出的样子,赶快替他们申辩几句,“海先生也亲自出来邀请我进去,但是那样……晓晓又会生气,别真的逼他做出什么傻事来……海夫人,请回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海遗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来注视着他,有些惊讶,接着就释然了,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雷先生你也太在意了……就是进去等,有什么呢,到时候我们不跟枫晓说,他哪里会知道。还是请进吧,为了枫晓,让你在这里受一夜的罪,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世上很难有男人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还能坚持自己的主张,何况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雷天宇还是拒绝了,微笑着摇头:“海夫人,不必说了,就算晓晓不知道,我也不想欺骗他,我欠他的太多,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夜深了,风大,请回吧。” 盈盈浅笑,海遗珠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低声吟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雷先生,你对晓晓……真是让人羡慕……” 雷天宇满嘴苦涩,叹息了一声,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虽然雷先生这么说,可是身为主人,断然没有让客人在门外等候的道理。”海遗珠声音温柔,但是很坚定地说,“请雷先生务必要进去坐坐,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另外,我还有些话,要对雷先生说。” 她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是和枫晓有关的事。” 雷天宇心头一跳,表面上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不必了吧?如果有什么事,我希望是晓晓亲自告诉我,如果他不想我知道,我也不会去追问。” “是吗?”海遗珠淡笑着回过身去,留下一句话,“可有的事,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的,你也就愿意,让他一个人痛苦下去?” 雷天宇默然,看着面前窈窕的白色背影慢慢地离开,竟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某些最后的机会也在离他远去…… 海遗珠站住了,伸出一只线条优美到无以复加地步的手臂,轻笑着说:“雷先生,请吧。” ********** 从寒冷的室外陡然走进灯光明亮温暖的室内,雷天宇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习惯,他被引到另外一间客厅里,装饰豪奢华丽,成套奶油色镶金边有着复杂金色花纹的家具,连椅子的四脚都雕成美丽的玫瑰花式样,头顶的天花板上绘着文艺复兴风格的天使画,被水晶吊灯照得闪闪发亮。 海遗珠进来之后就不见了,一个白衣黑裙的小姑娘默不做声地给他送上一壶热红茶和几样点心,然后细声细气地说:“夫人请雷先生先用点心。” 精美可口的甜点吃在雷天宇嘴里也是味同嚼蜡,他没有办法随便吞了几个,喝了一杯热乎乎略带苦味的红茶,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刚想问那小姑娘海遗珠什么时候能见他,面对着他的墙上忽然开了一扇门,海遗珠微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夫人。”小姑娘急忙恭敬地低头,雷天宇也站了起来,礼貌地说:“谢谢招待了。” “哪里哪里,夜里没有准备,一时仓促,倒委屈了雷先生,请坐吧。”海遗珠笑吟吟地说,她明显是梳洗过了,秀发和平时一样挽成发髻,用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别在脑后,换了一套镶白色兔皮边的室内便装,白玉雕成一般的秀丽手指上,也只带了一个式样简单的白金婚戒。 收拾了桌子,换上一壶茶之后,小姑娘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雷天宇不觉有点微微的不自在,他移动了一下身子,轻咳一声:“海夫人……这个……请问……” “枫晓是吗?”海遗珠象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放心,我会告诉你一切我知道的事情,但是至于怎么解决,就只能靠你了……” 她把脸稍微侧到一边,象是在回忆着什么,黑色的眸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的情绪火花,最后却又迅速地归于平静。 “枫晓,是个孤儿……我是在孤儿院里认识他的。”海遗珠平静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雷天宇的耳朵,又深深地嵌入他的心,“我是遗腹子,还没出生,父亲就意外过世了,于是母亲给我起名叫遗珠……五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从小我就在海家长大……虽然锦衣玉围,心里,还是有一些的不舒服……父母给我留了一些钱,所以我就经常到孤儿院去,名义上是资助他们,实际上,和那些与我同样命运的孩子们在一起,我会好过一些……” 说着,她垂下了长睫,神色有些黯然,雷天宇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静默无声。 幸好,没有过多久,海遗珠就继续说了下去:“孤儿院里有很多聪明的孩子,如果是在正常的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一定能出人头地,可是他们……没有这个条件,最终的命运只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参加工作,在街道办的小厂中庸庸碌碌地消磨掉自己的光辉和未来,或者是走上歧途……等于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我,不忍心看着他们被这样埋没,经过我的监护人的同意,开始进一步地资助他们上学……枫晓,就是其中一个。雷先生,不怕你笑话,我比枫晓,还要小两岁呢,可是我真的,是把他当成是弟弟来看的,我把他们,都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兄弟……他们能够上大学,找到好工作,结婚成家,我为他们高兴。可是枫晓……是个例外,他很有才华,却不肯展现自己,直到认识了雷先生你之后,才有了些改变,最后分配的时候,我也尽力帮他找了门路,可他说,他想当律师,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这有些太勉强了他,我也曾经劝过他,凭他的成绩,当一个公务员,平淡地过一辈子是尽有的,律师那样的职业,并不太适合他,可是他就是不肯听,他说,他的理想,就是和雷先生一起,开属于你们两个人的事务所……属于你们两人的事业……”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样子,谁能想到呢,一个海天的名字,两个事务所,雷先生你也的确是和人一起开了事务所,只是不是他……” 雷天宇的心里被她的话狠狠地划着,脑袋里一片混乱:是真的吗?晓晓?那是你的理想你的梦吗?和我一起开属于我们自己的事务所?是真的吗?为什么我拒绝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为什么你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就说一句算了?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一直在瞒着我?所以你受不了现在我和雁离合伙?所以你认为我和雁离……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晓晓!? “雷先生,枫晓对你,也确实是真心,之前外子不同意你们来往,要他好好地认识女孩子结婚,话说重了几句,他一向很尊敬外子的,居然也生气了,说要死也和你死在一起,外子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了……看见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我无话可说,枫晓脾气倔我是知道的,他既然已经明白地拒绝你了,想来不是经过三五天就可以回心转意的,你这样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不会放弃的。”雷天宇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用更大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海遗珠的眼睛深如千年古谭,平静地说,“江小姐呢?她怎么办?” 雁离?雷天宇一愣,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看他不说话,海遗珠误认为是说到痛处了,斟字酌句地说:“江小姐才貌双全,在律法界也是名门世家,想来眼光是相当高的,当年,高律师也追求过她,只不过无功而返。她和雷先生你在一起,无论在事业上还是生活中,都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而且已经是十几年的感情了,女孩子的青春易逝,她一直甘心陪在雷先生你的身边,不是说放手就可以放手的,何况……江小姐是女孩子,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雷夫人的那一个。现在我们枫晓,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的。雷先生你要选择江小姐,是在情理之中。” 她的眼睛里一片幽怨,喃喃地说:“至于枫晓吗……只要他不再痛苦下去,我也就满足了,雷先生,我相信你是爱枫晓的,为了枫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雷天宇屏住了呼吸,听她说出残酷的一句话:“请你放弃,离开枫晓吧。” “海夫人!” “我知道你对枫晓是一片真心,可是这样下去,只会让枫晓更加痛苦,他什么都失去了,根本不可能和从前一样和你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么自卑吗?离开你,是他最后的骄傲和尊严了,江小姐和你那么般配,在她面前,枫晓只有自惭形秽而已,他哪还有一点资本去和江小姐竞争你呢?就算你爱枫晓,可是难道你对江小姐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吗?与其这么拖下去三个人都痛苦,不如……你放弃枫晓,和江小姐在一起吧。” 她飞快地转过头去,不让雷天宇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水,尽量平静地说:“枫晓,就留下来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海家,还不至于缺他一口饭吃。” 雷天宇强压着心里的痛苦,斩钉截铁地说:“海夫人,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我决不会放弃晓晓!我一生就爱过他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雁离是我的好朋友,是工作上的最佳搭档,对于我来说,没有更多的了。我爱的人,只有晓晓!” 望着海遗珠惊讶的脸,他把声音放温和:“海夫人,谢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话,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晓晓,请你相信我,我想保护他的心,丝毫不差于你,我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去爱他,照顾他,保护他,不再受任何伤害……” “是么?”海遗珠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泛起一个美丽的笑容,“看来,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雷天宇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十分刺耳,海遗珠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了然地一笑,那意思是:被查岗了吧? 雷天宇十分尴尬地说了声‘对不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是个很陌生的号码,非但不是江雁离的,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他有些印象的熟人,犹豫了一下,他把手机凑到耳边,轻声说:“喂,哪位?” 对方传来了一声明显的抽气声,但是并没有说话。 该不会是打错号码了?雷天宇尽量礼貌地再说了一遍:“请问是那一位?”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雷天宇有些不耐烦了:“喂?请你说话好吗?”真倒霉,不会碰上打骚扰电话的了吧? 大概是怕他会挂电话,对方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说不出的疲倦:“喂,天宇吗?” “晓晓?!”雷天宇惊喜交加地握住手机,声音大得吓了海遗珠一跳,“怎么是你?!你在哪里?!” 刚问出口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晓晓不是应该被注射了镇静剂,躺在二楼睡觉吗?怎么会打电话给他?! 听到‘晓晓’两个字就脸色一变的海遗珠显然和他有相同的想法,立刻把手指竖在嘴唇上无声地做了个手势,雷天宇心领神会,继续问:“晓晓,你在哪儿?” “那已经不重要了。”徐枫晓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他刚跑了很远的路一样,疲惫劳累,“你听好,雷天宇,我最后只想对你说一句,我们完了,请你把我忘了,不要再纠缠,好吗?” 雷天宇执拗地问:“晓晓,你到底在哪里?” 徐枫晓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说了:“我在火车站……给你打的公用电话。” “火车站?你到哪里去干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这个地方,带给我太多的痛苦,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更何况,还有你……如果我还想活下去,就不能再面对你。” “晓晓!” “已经结束了,雷天宇,不要说你再欠我什么,也别说要补偿什么,你补偿不了的,如果你真的想我好,就让我走吧……我已经不恨你了,我真的……不再恨你了,你就当是做好事,放我走吧……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我不知道!”雷天宇激烈地反对,“晓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放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你明白吗?不要走!晓晓!我马上过去!你听见了吗?不要走!我马上就会过去的!” “来不及了……”徐枫晓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离火车开……只有四十分钟了……我不想就这么离开,起码,也要给你一个交待:雷天宇,我曾经爱过你,现在,不爱了……” 手机里传来断线的嘟嘟声,雷天宇收起手机,盯着海遗珠和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房间的一个人,沉声问:“晓晓不在楼上吗?” 海遗珠的脸色也不好看,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在。” “该死!”雷天宇看了看表,四十分钟,他就算是用飞的也赶不到火车站,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万一火车误点呢?万一晓晓回心转意,还在等着他呢?!最后一丝希望他也不能放弃啊! “对不起,我先走了,海夫人!”来不及多说,他心急火燎地就要冲出去,经过海遗珠身边时,她突然一伸手,从他手里抢下了手机扔给身边的那个男人,命令道:“去查一下号码。” “是,夫人。” “这是什么意思?!”雷天宇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手机就算是留下也没有什么,可是万一晓晓再给他打电话呢? “稍安毋躁,雷先生。”海遗珠沉静地说,“我只是,不相信枫晓说的话。他说他在火车站,很可能不是真的。” 一言提醒梦中人,雷天宇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晓晓已经对他们说了好几次谎了,这一次也未必是真的。 “雷先生,你先不要担心。”海遗珠安慰着他,“枫晓也许只是故意气气你,他什么都没有,想离开本市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刚说完,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就回来了,一边把手机还给雷天宇一边说:“夫人,那个号码是山后货运码头的公用电话号码。” 果然如此!晓晓又一次骗了他!他根本不在什么火车站!雷天宇这次甚至连告别都忘了,直接夺门而出! 海遗珠望着雷天宇的背影,沉吟了足有一分钟,自语道:“码头?枫晓上那里干什么去?通知所有人,尽快把他找出来,别让他再闹下去了。” “我已经布置下人手了。”随着沉稳的男声,海驭远从门外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遗珠,难得你今天好兴致,在夜里招待客人,怎么不叫我一起过来?不过你这招以退为进可是太妙了,果然还是你细心。”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人,轻描淡写地说:“枫晓会来这一手我也没有想到呢,明明药效还没过,他居然就能自己醒过来,要不是他打了个电话给雷天宇,你们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发现他不见了吧?真是好本事,看来,以后我睡觉还是警醒一点为好,免得给哪个受过训练,腿也不瘸的人摸进来拿了脑袋去。” 冷哼一声,他又微笑着转向海遗珠:“已经快四点了,你先去睡吧,剩下的事,我来办就好。” 海遗珠摇了摇头:“不行,你叫我怎么能睡得安心呢,枫晓不知是怎么了,明明这么爱着雷先生,就是死也不肯承认……说到这个,你就不能让一步,不要这么逼他么?昌茂的事,都过去六年了,你也正经没损失多少,何苦拿这个来压他。” “我的好夫人!”海驭远失笑道,“你难道以为我是在为难他?不这么逼着他,他肯接受雷天宇吗?就是你说的,他心里喜欢,嘴上硬,我不在这个时候帮他一把,什么时候帮?难道帮着他把雷天宇乱棍打出去就对他好了吗?再说,昌茂的损失,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打一次高尔夫输了,也不过是这个价钱,但是,害我损失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律师,总要补回来是不是?” 他亲自拿来一件皮裘披在海遗珠肩上,温柔地说:“你要跟着去看看也无妨,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第十九章 用心急如焚来形容雷天宇目前的状态有些言不尽意,现在的他几乎是整个人都在火炉上烤,开车的途中一直在胡思乱想:要是晓晓说的是真话怎么办?要是骗他的是海遗珠怎么办?要是自己从此见不到晓晓了怎么办?…… 恐惧,害怕失去晓晓的恐惧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只是本能地在黑暗中搜索着任何一个可能是晓晓的黑影,一次次的狂喜,一次次的失望,直到真正看见了他…… 徐枫晓孤零零地坐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平静的海面发呆,这里是货运码头,除了停在很远处的几艘大货轮之外,附近没有任何船只,水面离岸足有二十米,强劲的海风吹得他单薄的衬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凌乱的头发也在随风舞动。 听见了紧急刹车的声音,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转身看见雷天宇从车里跳了出来,脸色一变就要站起来,可是扫视了一下周围,他正坐在突出海面的一块地方,唯一的一条出路已经给雷天宇堵死了,他根本无路可走! 于是他反而不着急了,稳稳地坐在原地,很平静地对着一脸欣喜若狂就要奔过来的雷天宇说:“不要过来。” “晓晓!”雷天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总算找到你了!为什么你要骗我在火车站?要不是海夫人帮忙我根本……” 徐枫晓冷淡地又说了一遍:“不要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他的手,正指着身后不远处,码头下的海水!这里是为吃水深的货轮准备的码头,和度假的沙滩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深!更不要说是在刚刚三月冰冷彻骨的海水了! 雷天宇这下子可听明白了,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晓晓?” 徐枫晓不答,反而问他:“海夫人?你怎么会找她帮忙的?” “我根本没有离开啊,晓晓,看见你睡了,我不放心……再说我还有话没有跟你说完,所以雁离先走了,我自己留下来。海夫人邀请我进去坐坐,和我谈了谈你过去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只是……然后我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你不必说了。”徐枫晓截断了他的话,自嘲地一笑,“我早该明白的,现在你是他们的座上宾了……” “晓晓!”雷天宇加重声音叫了他一声,“我没有!我一直在门外等着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晓晓!我爱你我爱你啊!我们重新开始吧?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大声地喊着,仿佛这样就能传到徐枫晓的心灵最深处,震醒藏在那里的,不被徐枫晓自己所承认的爱情。 徐枫晓抬头看看远处的他,表情依然很平静:“你见过了她……应该知道了吧?”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雷天宇断然否认,“所以你告诉我吧,晓晓!把一切都告诉我啊!” “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徐枫晓轻声地说,把目光转向黑幽幽的海面,“我知道的,海夫人是个好人,她对我,也是真的关心……我一直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姐姐,是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算她对我的关心,对我的好,是有代价的也一样,起初我想,这个现实的世界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是有目的的……可是后来……” 他仰起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我遇见了你……”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温柔迷蒙,唇边淡淡地绽开一抹幸福的笑容,像是又回到了他们曾经携手漫步过的美丽校园…… “我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不求回报不要代价地对我好,一个人是可以毫无保留地对我付出……而不管我是谁,我做过什么。” 图书馆里的意外相遇,校园后门的真情告白,新年舞会之夜的两心相许……过去幸福欢笑的日子,都化做他幽幽黑眸中和满天星辰相映的点点泪光。 “和你相识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一个可以去爱可以被爱的人,但是,天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是不会有永远的。”徐枫晓平静地说,“所以我每一天都在想,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了?我把房产权给了你,也不象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如果出了事,不想连累你……你说的不错,我是个律师,我知法犯法,当然知道后果,幸运不会永远跟着我的,我最后的下场肯定是坐牢,只是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为什么?晓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雷天宇痛心地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法?!是为了钱吗?堂堂正正地开事务所也会有很好的收入啊!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的啊!” “帮我吗?”徐枫晓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你帮不了我的,所以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与其让我们一起痛苦,还不如,我一个人承受算了。你也不要在那里内疚,我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凝视着雷天宇,忽然问:“天宇,你知道,我是谁吗?” “晓晓!”雷天宇都快急疯了,晓晓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有些不正常了? “不错,我是徐枫晓,可是,徐枫晓又是谁呢?一个孤儿,一个怪癖的书呆子,一个风光的律师,一个罪犯,一个刑满释放份子,一个民工……都不是,徐枫晓,只不过是……” 他低低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几乎听不见:“一个犯罪的工具……” “什么?!晓晓?!你在说什么?!”雷天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徐枫晓猛地抬起头,对着大海放声大喊:“我徐枫晓!只不过是一个犯罪的工具!”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像是要告诉全世界,呼啸的海风却在瞬间就粉碎了他的声音,卷得无影无踪。 雷天宇呆呆地站着,徐枫晓的声音从风中传来,细弱无力,象是随时会消失:“我算什么呢?再优秀,有再多的才华,再多的光环和头衔……那又算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具呵……我的一生早就被注定,要按照规定的道路走下去,上指定的大学,做指定的工作,娶指定的人……一切都是被指定的,我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人生,我的命运,只是一个棋子……被别人操纵的棋子……” 电光火石间,雷天宇想通了一切!心痛地吼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他们逼你的是吗?晓晓!你是孤儿,接受过他们的资助所以才要一切听命于他们是不是?昌茂的事也是他们逼你的是不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晓晓过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徐枫晓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天宇,没有人逼过我……那比逼我更可怕……没有了父母的孩子,从来得到的只是最基本的照顾,面对的只是那样艰难的未来,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出现了,她的帮助,可以改变我们的一生!就象你说,我没有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的难处一样,你也根本不会明白,那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海夫人在我们的心中,就像女神一样,她那么美,那么温柔,又那么善良地帮助我们……知道吗?天宇,如果有人要我们为她而死,没有一个人会犹豫的……她就是这样,从来不正面逼任何人,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告诉你,你可以拒绝的要求,但是,只要是她说的,没有一个人会不按照她的意思做,这算笼络人心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了,渐渐地我害怕了……我尽力地隐藏自己,就算被人说成是书呆子窝囊废也无所谓,但我真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知道她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眼神,那种感觉你是不会知道的,那种背叛别人信任的感觉……那种明知道自己是对而对方是错的,仍然会痛苦的感觉……” “晓晓!我知道的!”雷天宇激动地说,“我当然知道!” 六年了啊,每一夜的辗转反侧,每一夜的噩梦,明明应该无愧于心却又是痛彻肝肠,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呢! 徐枫晓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并不看雷天宇,继续低声说:“昌茂的事……也是一样,她只问我,可不可以接这个案子,我知道我没有退路,只有按照她的意思做下去……宣判之前,她托律师带话给我,因为这个案子闹得非常大,为了圆满解决,对各方面都有交代,上头准备把舆论重点从打击走私转移到律师犯法上来,所以要我委屈一下,有准备会判重一些……” 他凄然一笑:“我还能怎么办呢?他们答应我,会在牢里照应我,出来之后也会好好照顾我,也确实做到了,在里面我没有受任何罪,真的,我没有骗你,而且,也确实给了我减刑的机会……可是我不想提前出来!那样又得面对他们了,我不知道,要面对的又将是什么!我无法拒绝她,无论什么事,我都没有勇气对她说‘不’,但那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下去了啊!我情愿在社会的底层做最脏最累的工作,情愿流落街头,情愿饿死冻死,也不想回去啊!我甚至,也不愿意见到你!” 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服下摆,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雷天宇沉默了一会儿,尽量放轻了声音说:“晓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徐枫晓猛地抬头看向他,黑眸里竟是深深的恐惧,从那恐惧里雷天宇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雷天宇,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他睁开眼睛,缓缓地说:“你是为了我,对吗晓晓?你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海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后台,能够让你怕成这样?他们就是幕后真正的走私集团对不对?那种根深蒂固连警方都拿他们没办法的黑社会是不是?所以才会培养你们这样的孤儿为他们所利用?昨天也根本不是你自己到海家去的,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躲避他们,可是他们早有准备,你是被胁迫去的……所以他们连镇静剂都准备好了,随时……要对你下手……还有以前昌茂的案子,我对你说,不要怕,我把证据交出去,但是不会说和你有关。我以为这样做你就会安心……我以为,你是为了自己才……我错了!我错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求我,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如果被人知道证据是我上交的,那么,海家就会对我不利,你害怕他们会毁了我的前途甚至伤害我,所以你硬是要去投案自首,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把两方面的罪……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保护我……指使他人销毁证据的人也根本不是你,而是海家的人,你只是一个替罪羊!说话呀晓晓!你说啊!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晓晓!你为什么这么傻啊!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你要自己承受所有的苦到什么时候啊!” 徐枫晓的黑眸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平静地说:“天宇,你想得太多了……” “我没有!正好相反我是想得太少了!我从来没有为你想过,只是尽我的心去爱你,照顾你。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我以为你总会被我感动,总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的,可是看样子我做的根本不够,因为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自始至终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一个字!晓晓,我知道我做的不够,我……” “够了!”徐枫晓忽然失控的大叫一声,泪水疯狂的从眼中滑落,他哽咽着说:“天宇,已经够了,你对我的付出,你的牺牲……已经够了,不要再多了……我知道我很任性,不讲道理,脾气坏……你一直都那么温柔,包容我的一切,为我做了那么多,已经够多了,天宇……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太自私了,尽管我明白,我们迟早会分手,可是我还是贪心地想要多一点你的爱,再多一点……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我,我只是想要再多一点点就好……我的自私害了你,如果我们能早点分开,那现在就不会这样子了,江学姐是个好人,我一直嫉妒她,说了很多对不起她的话,现在不会了。我……会祝福你们……” 他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已经是泪流满面。 “晓晓!不要再说了!”雷天宇忍不住地吼道,“我要说几遍你才会明白?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啊!雁离是个好女孩又怎么样?我不爱她,更不可能娶她,我爱的,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你一个啊!你不要怕!我们会在一起的,晓晓相信我,我会努力,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徐枫晓一直静静地听着,眼泪渐渐地被海风吹干了,只是唇边一缕淡淡的微笑没有被吹散,黑眸温柔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雷天宇的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 “晓晓……你说话啊……”他近乎绝望地叫着徐枫晓的名字,“你对我说句话啊!不要再那么笑了,晓晓,我求你说话啊!不要再笑了!” “天宇……”徐枫晓终于开口了,“本来,最后我是该给你留一个好印象的呢……” 说着,他低头羞涩地笑了:“可惜,天不从人愿,你成天看到的,都是我那张臭脸,听到的,都是我蛮不讲理的胡闹……其实每一次对你发火,我都在心里偷偷地对你说‘对不起’。我是故意的,一直的努力,只不过是想你对我彻底失望,想让你放弃我,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可是你就是不要……” 仰面向天,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我徐枫晓何幸,今生得你眷爱如斯……起初我一直认为,这辈子,我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了……可是上天毕竟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了你……” 他深深地凝视着雷天宇,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恋温柔,低声说:“天宇,谢谢你……给我那么多的幸福时光……” 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大,雷天宇惊恐地说:“晓晓!不要!无论你想做什么,不要!求你不要!” 他发狂地叫了起来:“我去当海家的律师!我答应他们的一切条件!晓晓不要!不要!我什么都答应他们,他们会放过我们的!晓晓你听见了吗?我们会在一起的!晓晓!” 徐枫晓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依旧微笑着:“十一年前,我答应了他们,自己去当律师,所有的努力,为的就是不要有今天……现在的我,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唯一的用处,就是你还爱我……天宇,你有你的理想,你的原则,我爱的,也正是你这一点:你是坚持自己的原则,永远都不会屈服的男子汉……” 他的微笑美得让雷天宇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而不是另一个棋子……” “晓晓!”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的雷天宇狂奔了过去,嘶喊着,“晓晓不要!晓晓!我爱你!我爱你啊!晓晓!” “天宇……谢谢你……”徐枫晓眷恋地看着向自己奔来的恋人,身子轻巧地后仰,直直地从码头上跌入了三月冰冷彻骨的海水里! 天宇,我爱你…… 可我,已不能爱你…… 因为我的爱,已经成为了束缚你的枷锁…… 为了你,我一步都不会后退…… 请你,继续自由地飞吧……到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天堂…… 雷天宇眼睁睁地看着徐枫晓在自己面前跳了下去!只差一步就可以抓住晓晓的衣服了!就只差一步了!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脱掉外套,跟着也跳了下去!冰冷的海水顿时没顶! 与之同时,远处货轮下的阴影中,突然窜出一艘快艇,马达咆哮着,刺眼灯光划破黑夜,向这边疾驶过来。 ********** 昏昏沉沉之中,雷天宇感到有人粗暴地撬开他的嘴,灌下了什么液体,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自己本能地咽了下去,顿时一条火龙从喉咙直冲肠胃,在里面打了个滚,引起了热辣辣的一股洪流向全身涌去! 拜这股热力所赐,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四肢躯体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感觉,冷,好冷……僵硬麻木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但是一旦有了感觉,痛苦却加倍地回来了,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勉强地保持清醒,不再晕过去。 对了!晓晓!晓晓呢?!他不是在自己眼前跳下去的吗?他怎么样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晓晓呢!? “晓晓……”他拼命地张嘴要喊出来,可是溢出嘴唇的只是一声微弱的呻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晓晓!”他急了,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被头顶上一盏明亮的白炽灯照得几乎失去了意识,他急忙闭上了眼睛,歇了一会儿,攒了些力气,扭过头,再度睁开了眼睛,这次才算看清楚了身处的环境。 是在船舱里,浓重的海腥气笼罩着整个房间,从两边的窗户可以看见依然黑暗的天空,船身随着波浪轻微晃动着,显然没有开动,自己被裹在粗糙的毛毯里放置在一角,离正中桌子旁不远的地方是一张简陋的沙发,上面同样被毛毯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的人正是晓晓! “晓晓!晓晓!”他发狂地叫了起来,挣扎着就要爬过去,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男人闻声回过头来,不耐烦地说:“嚎什么嚎?他还没死呢!” 说着,他半托起徐枫晓的头,把手里的杯子凑到他嘴边,动作和声音恰好相反,相当温柔细心,喂了几口之后,再把他小心地放了下来,熟练地开始隔着毛毯按摩他的全身加速血液循环,一边揶揄地说:“我真是好佩服你们啊,好有胆量啊,好有勇气啊……在码头上也敢往下跳,他跳下来是寻死,你跳下来干什么?救他?别叫我笑掉大牙了,今天的海水可是零下2度,就凭你这在温水游泳池里练出来的两下子,还救他哩,给我添麻烦倒是真的,本来只要救一个,现在要救两个!就算你能救了他又怎么样?这里水面离码头有二十米高,直上直下,你怎么把他给弄上去?连这点脑筋都没有,还当律师呢。要不是我的船正好经过,你们就算是徇情了!” 听到最后几句,雷天宇惊疑不定地抬起了头,看着他,身材相当高大的男子,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被强劲有力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露出的手臂是常年风吹日晒才有的古铜色,湿漉漉浓黑的头发下是深刻如雕出来一般的五官,野性但俊美,浑身充满了狂野不羁的男性魅力。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救了自己和晓晓?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喂,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不是害得徐枫晓坐牢的检察官后来又当了律师的那个?”他近乎嘲笑地问,看着在他的搓揉下徐枫晓渐渐有了知觉,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了,顺手拿过刚才的杯子送到嘴边,命令道:“喝!” 徐枫晓还在半昏迷之中,顺从地张开嘴,艰难地咽了下去,雷天宇担心地看着他,忍不住说:“这酒太烈……晓晓受不了的,少给他喝一点!” 黑衣男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烈酒驱寒气!什么受不了受得了,不除根以后变天浑身骨头都会疼得叫他死过去的!男子汉怎么婆婆妈妈的,真不知道徐枫晓看上你那一点。” 说话之间,徐枫晓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整个身子都颤抖个不停,雷天宇一阵心惊,裹着毛毯连滚带爬地过去,急切地叫着他:“晓晓!醒醒啊!晓晓,是我,没事了,晓晓……你听得见吗?回答我啊,晓晓!” 徐枫晓呼吸微弱地躺在那里,睫毛稍稍颤动了两下,慢慢的,微微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着他们,过了足有一分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把眼睛闭上。 “别装失忆了啊,告诉你,小四眼,我还没骂你呢,我当年教你游泳的时候可没教你用绳子把两条腿绑起来吧?还打着石膏……你是唯恐自己不死啊?可是碰见了我又不能不管你。真是的,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要死要活的?该不会是……” 门忽然开了,一个男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老大!海先生发来消息,说马上赶过来和我们回合!” 雷天宇一惊,低头看徐枫晓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恐惧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对视,他又立即闭上眼睛。 “TNND。”黑衣男子低声骂了一句,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告诉兄弟们警醒一点儿,该死!” 他咒骂了几句,皱着眉头看向徐枫晓,拍拍他的头:“没事没事,有我在这里,你好好呆着,不要胡思乱想的了,都死过一次了,还能怎样?” 说着他站起来,从旁边拿过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用和他外型极不相称轻声细语地说着:“……醒了吗?不要吵他让他好好睡……万一醒了就说我临时有事晚点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别担心……跟他说我给他带新鲜的螃蟹回去……”。 雷天宇根本无心他顾,只是看着面前的徐枫晓,瑟缩在毯子里动也不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着,显示出他心里实际上是相当的恐惧不安。他轻轻抚摸着徐枫晓冰冷的脸颊,凑过去轻声在他耳边说:“晓晓……我都明白,你不要怕……交给我吧……大不了,我们一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徐枫晓忽然睁开了眼睛,忧郁哀伤地看着他,让他最后一个‘死’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们一起活下去,晓晓,我们一定会幸福的……相信我。”雷天宇忍着心痛安慰他,“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交给我就好了……好不好,晓晓?不要再想了……” 黑衣男子打完了电话,回到他们身边,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小心点吧,那对夫妇,可不是什么容易打发的人,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开慈善机构的?哼,吃人不吐骨头,我早就领教过。海驭远就不用说了,为了娶到海遗珠,连自己的情人都逼疯了关在精神病院里,就连那娇滴滴的海遗珠都不是简单角色,不然早在二十年前她的财产就被人算计光了,还容得她活到今天当海家少夫人?她也的确聪明,各行各业,从上到下,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到处布满了人,最后连老头子都对她另眼相看,自己手里没张底牌,就凭着老子的遗荫哪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你们哪,今天这一关难过了!” 他忽然笑得很开心:“不过,今天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哈哈哈……” 雷天宇疑惑地看看他,客气地问:“啊,忘了请教,贵姓?” 黑衣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海!我是海驭远的大哥,海驭遥。” 海家的行动速度相当快,没过一会儿,雷天宇就听到了另一艘快艇的声音,接着,人声鼎沸,很快地又安静了下来,然后,海驭远和海遗珠双双出现在舱门口。 “枫晓!”海遗珠双目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连招呼都不打,一进门就直奔了过来,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啊!有什么事你要自己往死路上走?!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说出来,到底要怎么样嘛!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么?你何苦这么想不开……” 雷天宇下意识地挡在了徐枫晓面前,警惕地看着她,海遗珠一愣:“雷先生?怎么……” “海夫人。”雷天宇心里明白她其实就是徐枫晓变成今天这样子的罪魁祸首,但是一看见她含泪哀求的眼睛,心里居然也有不忍拒绝的感觉,只好尽量委婉地说,“晓晓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请您……” 看见妻子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海驭远无言地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地拍拍,接着转向一旁的黑衣男子海驭遥:“好久不见了,大哥。” “彼此彼此啊,老二。” “小凌最近还好吗?” “托福,吃也吃得,睡也睡得……看样子你最近也乖乖地在家里陪太太,没有到处乱跑啊。” 海驭远微微一笑:“做父亲的人了,当然要注意一点。” “喔,难怪都说最近的生意特别好做了,原来是有人要积阴德啊。” 拿他没办法,海驭远决定单刀直入。 “你又监听我的通讯了?”其实不是询问,只是心平气和地陈述。 “嘿!别随便冤枉人,现在这里就有律师,小心我告你诽谤……只不过是我亲爱的昨天说想吃螃蟹,我今天早起跑过来找渔船采办而已,路过路过。谁叫我正好碰上了哪,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爱管闲事。” 海驭远轻叹一声,明摆着一副不相信但也无可奈何的样子,转头柔声对妻子说:“我来吧。” 说着他走过来,低声对雷天宇说:“雷先生,我有些话想对枫晓说,可以吗?” 雷天宇断然拒绝:“海先生,你不必再说了,有什么话,对我说就可以,晓晓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请你放他一条生路!所有的事,我来替他解决。” 海驭远没有丝毫动气,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怕……有些事,雷先生你解决不了……”说着,抬起眼睛,看着雷天宇。 两人对峙着,雷天宇的目光里带着决不让步,宁死也要保护身后爱人的坚持,虽然外表狼狈,但却站得笔直,巍然如山,而海驭远的目光中是天生的霸气与强悍,一种可以迫使任何人在他面前放弃信念,俯首听命的威压感。两人目光相碰的一霎那,几乎撞出火花,在那一瞬间发生的,和身份地位完全无关,只是两个男子之间气势的对决。 另一边,海驭遥正在恭维海遗珠:“哎呀,遗珠,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还这么年轻,跟你刚结婚的时候一模一样,都看不出来过了十年了呢!再过二十年,你和老二一起出席什么重要场合的时候,人家一定认为你是他的续弦呢。哈哈哈……” 雷天宇正被那凌厉霸气的目光盯得有些心乱,听见海驭遥大声的笑着,不知为什么,竟然又有了勇气,毫不畏惧地和海驭远对视着,一步不让。 背后传来徐枫晓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雷天宇心里一疼:晓晓,你在担心我吗?不要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 你为我牺牲得已经够多,现在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晓晓,不要怕……我会在这里,永远,站在你面前……为你挡住一切……所以你不要怕了……晓晓……不要怕……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虚弱地拉住了他的手,雷天宇稍微一怔,立刻明白是无力起身的徐枫晓,他反手紧紧地握住,把对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手掌里。 不要再说了,晓晓,我不会再退让,更不要你为了我再退让,现在的我们,根本已经无路可退。 就这样吧!晓晓,无论是什么,让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了一阵子,海遗珠首先忍不住:“驭远……算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说话之间,眼眶又一红,只好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低头用手绢轻轻地擦着。 “到底什么事啊,神神鬼鬼的,老二我就看不上你这点啊!”海驭遥不以为然地说着,“一点都不干脆,不就是损失了千儿八百万的吗?对你还不是九牛一毛,昌茂那样的小公司,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只要肯花钱,律师你也不缺啊,何苦来!人命关天,你当然是不怕摆不平,可就不能做做好事,放人一马?刚才不还是说要积阴德么?” “驭远……”海遗珠拉着他的手臂,满脸恳求地看着他,海驭远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对担心的妻子笑笑:“没什么,你放心……只是想和他谈谈,既然雷先生这么说了,和你谈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看了雷天宇一眼,目光已经变得平和:“雷先生,我想,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瞒你什么,说实话,闹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也没有想到。再怎么说,枫晓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为海家,也做了不少事,我没有那么狠心要逼他走绝路。我只是欣赏你的才干,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勉强,枫晓实在有些多虑了。” 他绕过雷天宇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徐枫晓,不忍地摇摇头:“枫晓,你真是太傻了,居然拿自己的命来赌,好,你赢了,从今天起,你和海家,再无关系!”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说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海驭遥和海遗珠却同时微微变色,只有几秒钟的功夫,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海遗珠在不经意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雷天宇明显地感到徐枫晓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回头看时,眼睛仍然没有睁开,还紧紧地闭着。 海驭远转身扶住妻子的手臂,对海驭遥说:“大哥,我们告辞了,有空带小凌回来玩玩吧。” “好说好说,不送了。”海驭遥也是一脸警惕的样子,巴不得赶快送他们走人才好。 苦笑着摇摇头,走到舱门口的时候,海驭远没有回头,轻声地说:“枫晓,你自己选择的路,要好好走……” 说完,他挽住频频回视,还有些不舍的妻子,平静地说:“走吧,遗珠。” 很快,又响起了快艇的马达声,只不过,这一次是离开。 “喝!真是死都改不了的脾气!不过他松口就好。”海驭遥下意识地抹掉额上的冷汗,“好了好了!雨过天晴!平安无事!那个……雷律师,我这就送你们上岸。” 雷天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全部的心思都在仍旧紧闭着眼睛的徐枫晓身上,连海驭遥说完话走出去都没有发觉,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缓缓地在沙发前跪下,凝视着他苍白的脸,轻声说:“晓晓……你听见了吗?没事了……晓晓……晓晓!都过去了……晓晓……” 泪水涌上眼眶,他禁不住将徐枫晓一把搂入怀里,抱得紧紧的,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晓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现在过去了,都过去了……晓晓……晓晓……” 怀中的徐枫晓毫无反应,任凭他说着,轻柔地摇晃着,吻着,瘫软的身体连一丝动作都没有…… (啊啊啊!其实很想在这个关口写徐枫晓所有心愿已了,就此含笑九泉的!) “晓晓?!晓晓?!”雷天宇慌了,伸手抬起徐枫晓冰冷的脸,发现他的睫毛微弱地抖动着,牙关紧咬,渐渐的,有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映着苍白的脸色,分外刺目! “没事了,晓晓……”他柔声说,重新把徐枫晓抱入怀里,一遍遍吻着爱人的黑发,“哭吧晓晓……哭出来吧……你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了,你自由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不要忍了,晓晓,你已经忍得太多,现在不用再忍了……哭吧,哭吧,放心哭吧……晓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哭吧……是我抱着你呢,感觉到了吗?我们在一起啊……哭吧……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不停地吻着,低语着,终于,怀里的瘦弱身体有了极轻微的颤抖,起初都察觉不到,渐渐的,整个身体都颤抖着,越来越剧烈,最终,徐枫晓低声的啜泣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晓晓!晓晓!”雷天宇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翻来覆去叫着爱人的名字,紧紧地抱着他,给他安慰。 也许,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自己只要紧紧地抱住他,就够了…… 过了很久很久,徐枫晓才慢慢地,小心地,象受惊的小野兽从安全的巢穴里探视周围环境一样,抬起头来,被泪水润泽过的黑眸呆呆地看着他,憔悴的脸上是一副不能确定的神情,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天宇?” “是的!是我!晓晓!晓晓!晓晓!是我!是我!”雷天宇欣喜若狂地叫着,浑然不觉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轻轻扯动唇角,徐枫晓露出一个雷天宇看过的最美丽的微笑,低声重复了一遍:“天宇……” 泪水再次不可抑制地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但他仍然笑了,雷天宇也在笑着,同时他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到徐枫晓脸上,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晓晓…… 回到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我们会幸福的……这一生一世……我们拥有彼此了…… ——全文完—— 番外——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星期六的上午,雷天宇照例会晚起,享受一周一次的难得轻闲时光,这次也不例外,一直到了十点,才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拖着脚步走出卧室门的时候,却发现徐枫晓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牛奶看报纸,看见他出来了,扬眉一笑:“今天你起得挺早嘛,不多睡会儿?” “晓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雷天宇奇怪地问,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是不是饿了?起来了也不叫我一声,牛奶有没有热过你就喝?” “热过啦热过啦!”徐枫晓无奈地笑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不是瓷做的娃娃,用不着你这么小心捧着,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做,你就不要那么操心了。爱担心人可是会老的快。” 雷天宇摸摸杯子,果然是温热的,这才吐了一口气,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不是担心,是不放心……还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徐枫晓的目光继续停留在报纸上,心不在焉地说:“我肚子不饿……你自己吃吧。”说着把报纸翻过一页,看娱乐版,不知看见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 “那怎么行!”雷天宇搂住他的肩膀,“才说着不让我担心就来这手,不是告诉过你,一天三餐加夜宵,一顿都不许少吗?就这么样半年了你还没见胖了多少呢……到底想吃什么?有香菇鲜肉馅的饺子,给你下一盘好不好?还是三鲜馅的?要不然我下去买蟹粉烧卖?” “好啦!”徐枫晓索性用手中的报纸挡住他的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OK?所以现在我真的真的不饿,你要吃什么就自己去做,吃完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出门了,今天是学姐的好日子,可不敢迟到。”说着把报纸拿回来继续看娱乐版。 “你吃过了?”雷天宇不敢相信地问,“吃了什么?” “煮了米粥,和酱菜一起吃的,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离开你就会饿死的人。”徐枫晓含笑看看他,“满意了?” 雷天宇苦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向厨房走去,那件事过去已经半年了,那一个夜晚还时常成为他的噩梦,每次内容都是一样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枫晓就这么跳下去,可是他自己的手脚都好像被绑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任凭那样的事一次次的上演,而他自己,却永远无能为力。 可是,晓晓……却像是好起来了。 他被自己抱回家之后,起初的一段时间,虚弱得简直让人害怕,怕他一口气接不上,就这么去了,雷天宇整日整夜地抱着他,寸步不离,有时候打个盹儿一睁眼就赶快看怀里人儿的气息是否正常,补品药物简直就象不要钱的一样成天往徐枫晓嘴里送,终于,徐枫晓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只是还是成天缩在他怀里不肯离开,也不说话,也不睡觉,就这么躲在他怀里,白天黑夜也不放手,雷天宇知道他的心思,也就一直这么沉默地抱着他,紧紧的,时时刻刻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慢慢的,徐枫晓在一点点地好转,开始说话,开始笑,开始下床自己行动……整整三个月之后,才算是恢复到让雷天宇可以放心去上班的地步。 只是,他的左腿,已经是无可挽回地瘸了。 在没完全长好的时候剧烈活动过,骨头的畸形已经无法矫正,他也过了成长期,就算把骨头断开重接,那少掉的一公分也是无法补上的。 雷天宇内疚得不知如何才好,反而是徐枫晓自己比较看得开,提起来的时候也都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同样的,在海里受了寒之后,真象海驭遥所说的那样,一到变天的时候浑身的关节骨头就酸痛无比,不管盖多少床被子电热毯也没用,他所有的反应也只是轻皱着眉头,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一声痛。 在雷天宇上班的时间里,他也开始试着做家务,虽然被雷天宇发现一次就说他一次,要他什么都别做,乖乖在家里休养身体,顶多用用微波炉热自己给他留的中饭就好,他也只是微笑着,过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最后雷天宇实在没办法,请了个钟点工,才算让他彻底放弃。 雷天宇知道徐枫晓的心思,他并没有完全好,甚至,还比以前伤的厉害,经过了这么多之后,他已经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尽情享受着自己的疼爱,对自己肆无忌惮地任性撒娇,他知道自己爱着他,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要换一种相处的方式,想尽快地融进自己的生活里,找到属于他的一个位置。 就是因为知道,他比之前更加地关心呵护徐枫晓,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已经象个玻璃人儿一样再也受不得任何打击的情人,慢慢地帮助他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希望能够象过去一样,看见他无拘无束的笑脸。 他胡乱地下了碗面,唏里哗啦地吃完,看还有时间,走到客厅坐在徐枫晓身边,随口问:“有什么新闻吗?你看得这么认真?” “没什么,我只是看着打发时间,”徐枫晓顺手把报纸递给他,“你要看吗?” 雷天宇急忙摆手:“本来就是给你订的,现在我哪还有时间看这些……对了,我订了一个温泉浴缸,过几天洁具公司可能上门安装,你要是嫌吵,就到我房间里来,嗯?” “温泉浴缸?”徐枫晓愣了愣。 “是啊,本来打算今年冬天带你去郊外的镇上泡半个月温泉的,医生说对身体有好处,雁离这一结婚,可去不成了,大小姐一拿就是三个月婚假,我也只好答应着……没法子,在家里泡泡过干瘾吧。” 徐枫晓默然,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去泡温泉我不反对,可是也不用在家里装那个东西吧?占地方不说,也没用……我的身体没那么娇弱,你不用……” “怎么没用呢。”雷天宇故作开心地说,“我们两个人都要泡泡才好嘛,我可是每到阴天下雨都从骨头缝里冒凉气,现在大家都拿我当晴雨表了!再说,”他凑到徐枫晓耳边,坏坏地笑着低语,“我订的可是能四个人一起洗的大型浴缸呢,将来我们可以一起洗噢……” 徐枫晓的脸立刻红了,斜着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下流!谁要和你一起洗啊!我原来光知道你有经济问题,你怎么还要向流氓犯罪方向发展呢?” 雷天宇笑而不答,故意用色迷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徐枫晓,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可是为了省水,你别想歪了啊。” “谁信你。”徐枫晓嘀咕了一句。 十一点的时候,两人准备出门了,雷天宇看见徐枫晓正式穿上西装打上领带的样子,不禁眼前一亮。 “不习惯是吧?”徐枫晓敏感地说,扯扯自己身上的西装,苦笑着说,“我也觉得不习惯……谁叫今天学姐的好日子,不能不穿得正式一点,否则的话,她非饶不了我……我自己也知道,所谓穿上龙袍不象太子。” “哪里的话!”雷天宇立刻过去拥他在怀里,轻声地说:“我们晓晓,永远是最出色的,你那么漂亮,让我看呆了呢……我只怕,你今天会抢了新郎的风头。到时候,你学姐更是要饶不了你了。” 徐枫晓在他怀里噗哧一声笑了:“雷天宇……我发现你的嘴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是不是平时奉承女孩子惯了?我可不是女人,男人皮相好又有什么用,周总亿万身家,我拿什么跟他比……”说着,他又亲昵地抬头笑笑,“也只有你这样没眼光的,才会拿我当宝贝。” 雷天宇心里一阵黯然,徐枫晓越是对自己的状况不在乎地随口说笑,他就越是担心,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晓晓根本不是已经看开了才那么坦然,他是用表面上的不在乎来掩饰内心的伤痕,同时,也可以彻底封住自己的嘴。 他没有多说什么,扶着徐枫晓说:“那走吧,走路小心点,来,我……” 徐枫晓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臂,抢先过去开了门,回头笑着说:“我知道我的腿不好,你不要一天到晚,唯恐我不记得,天天提醒个没完好不好?快点啊,否则真迟到了!” 其实婚宴的会场离他们家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而已,本来徐枫晓说走着过去就可以了,但是考虑到情人的腿,雷天宇还是坚持开车过去,结果周末的拥挤路况让他足足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到。 时间还早,雷天宇陪着徐枫晓走到新娘休息室那边,江雁离的父母都去陪着远路来的亲戚去了,只有做伴娘的汪小姐和几个女孩子在那里,看见他过来了,笑着过来招呼,自然,也把目光停留在徐枫晓身上,看见雷天宇并没有介绍的意思,难免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江雁离可以说是雷天宇这辈子看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了,当他敲开休息室的门,江雁离闻声回头的一霎那,美丽绝伦的一张俏脸落入他眼中,让他都不由得微微一窒。 并没有向时下流行的新娘那样浓妆艳抹,弄出人工制造的一张千篇一律的面孔,江雁离只是淡淡地用一些简单的化妆凸现出自己的无双艳丽,头上的珍珠花冠和身上的首饰明显是成套的名牌,式样简单却价值不菲,婚纱听说也是特地到日本定做的,来回飞了四趟才拿到成品,可见周彬对她的重视。 “怎么啦?”江雁离笑着站起来,小心地拖曳着长长的裙摆,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是今天才发现我的魅力吧?真可惜,就算我答应了,你身后的那个人也不会答应的。” 雷天宇笑着把徐枫晓拉到身边,由衷地赞美了一句:“难怪别人都说,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一天就是在出嫁的时候,果然是真的,雁离,恭喜了。” 徐枫晓也跟着说了一句:“恭喜了,学姐。” “是哟,我今天结婚,可了结了不少人的心事呢。”江雁离笑颜如花地说,“有人不至于连觉都睡不着了。” 她看了徐枫晓一眼,徐枫晓脸一红,低下头去,其实他和江雁离的心结早就已经解开了,三个月前,江雁离把结婚的喜贴亲自送到家里来,和他开着玩笑连消带打,无形之中,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尴尬事情就此烟消云散,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也聪明得不再提起了,反正彼此心中都有愧疚,真要认真一是一二是二地说开,这个朋友就没得做了。 看着他有些窘的样子,江雁离笑得开心极了:“我是说我老妈老爸啦!从来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还是个嫁不出的老姑娘哩,真是职业女性的悲哀,明明我养的活三个自己,他们还视大龄女青年为洪水猛兽,真是的,又不是社会不安定因素!来来,快坐吧,现在别急着入席,怕是连桌子都没摆好呢。” “周总呢?”雷天宇有些好奇地问。 “陪客人去了吧?”江雁离自己也不能肯定地说,说着也笑了,“不知是谁订的规矩,说是结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今天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脸看着徐枫晓笑了:“学弟啊,你真是说好的不灵说坏的灵,看看,我现在真成了周太太了,早知如此,你干嘛那时候不说我能嫁给张朝阳杨致远比尔盖茨?” 徐枫晓要想了一下才能想起来自己是说过这样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时……只是胡说的,学姐你还记得呢?” “就是胡说才会灵啊,真要刻意就不灵了呢。”江雁离耸耸肩,“看样子,今天还要敬你一杯媒人酒呢,周彬要知道你在七年前就这么说过,一定高兴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好啦,”雷天宇一直把手放在徐枫晓肩上,换了个话题说,“你们这次蜜月旅行的路线定好了吗?怎么也不多玩些日子?” “嘿,老板你今天说话可真是中听呢,就不知道能不能当真了。”江雁离惊奇地说,“是场面话吧?三个月只怕你已经在肚子里骂过我三千遍了,再加日子,我还能不能回来上班啊?” “怎么会。”雷天宇诚挚地说,“以前我……事务所都是你一个人在撑着,现在我反正没事,你就安心地去玩玩吧。” 江雁离不在意地一挥手:“算啦,玩那么长时间干什么,多了也嫌烦,我看,我这辈子也当不成米虫了。” 他们又开始谈事务所内部的事,期间徐枫晓一直很有耐性地微笑着旁听,静静地靠在雷天宇身边。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接待跑来说人手不够,司法局和龙盾两批人马一起驾到,何子函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没办法,雷天宇只好亲自出马,可是徐枫晓怎么办?和他一起出去?别说以徐枫晓现在的心理他不敢让他去,就是徐枫晓肯,他的腿也不能承受长时间的站立,雷天宇根本不舍得,那让他提前入席?他又不能徐枫晓一个人坐在那里,孤零零的显得那么可怜…… 正在为难的时候,江雁离看穿了他的心思,爽快地说:“徐枫晓,你就坐在这里吧,这里安静多了,外面人多,吵吵闹闹的,简直没法呆。” 雷天宇一想也只好如此,凑到徐枫晓耳边低声问:“要不……你就在雁离这里先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 “行了,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决不乱跑,今天是学姐的好日子,你出力是应该的,到开席到时候你过来叫我过去就可以了。”徐枫晓平静地微笑说。 雷天宇松了口气,对江雁离说:“那就拜托你了,雁离。” “我知道啦,去吧!”江雁离笑着挥手,“保准他一根寒毛也少不了。” 雷天宇出去前,还在徐枫晓脸上吻了一下,他走后,两人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沉默了一会,还是江雁离‘啊’地叫了一声:“你饿不饿?这里有她们刚送进来的红枣花生莲子羹,还是热的,我没动,你先吃点吧?” “谢谢学姐,我吃了饭来的。”徐枫晓笑着说,“再说了,这是取的‘早生贵子’的好兆头,我吃了,算怎么回事呢。” “我就根本不讲究那些……不过也没办法啊,老人家喜欢。”江雁离长叹了一声,“我的天,结婚就象打仗一样,今天早上六点不到我就被喊起来了,说是新娘子天亮前必须起来,不然到了婆家会变懒媳妇!什么跟什么啊!然后又被老妈灌了一碗糖水鸡蛋,说是这样之后的日子才会甜甜蜜蜜……算了,我都快疯了,幸亏周彬说了他们家不讲究这个,否则我今天非逃婚不可。” 徐枫晓不禁失笑:“学姐说得也太……” “一点都没有夸张,我可是律师!一贯实事求是的,唉,没办法,还好啦,房子家具装修什么的不用我操心,不然我可真的就对不起周彬了。” 门开了,伴娘送进来一碗椰奶燕窝说是新郎那边送过来的,江雁离无声地叹了口气,等她出去了才抱怨着:“穿成这样叫我怎么吃啊,偏偏还左一碗右一碗地送过来……” “其实,周先生对学姐是真的很好。”徐枫晓微笑着说,“学姐的眼光还真不错呢。” “是啊……他是对我真好……”江雁离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追我已经七年了,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就算我无理取闹他也一样容忍,我在外面交再多男朋友他也看不出生气来,反而笑着说要公平竞争……所以我想了想,就是他吧,其实以他的身家人品,追什么样的女孩子追不到,被我磨了这么多年,连我都心灰了,他,还是老样子……”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结婚钻戒:“实际上,我很害怕结婚,总觉得,女人结了婚,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样,自己的身份几乎是完全改了,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妻子,自己生活的世界,也改了……幸好,周彬没有要求我辞职,大概也知道说出来我也不会答应的,可是,我自己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从今天起,我不仅仅是海天的江律师,而且是周彬的妻子,周太太,我扮演的角色,生活的中心势必要发生变化,不允许我继续保持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是要改变的……这个周彬也知道,对于他来说,婚后他的世界还是他的世界,一点都没有改变,我的世界却变得厉害,也许,慢慢的,他的世界也成了我的世界……就象他的朋友,他的社交圈子,都要我去一一适应,迟早有一天,那会成为我的一切,而我自己原来的世界……就这么消失了……” 她的眼眶中突然盈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低声地说:“江雁离……江雁离……你也有今天吗?……我真的……好不甘心!” “学姐……”徐枫晓不安地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心也变得沉重起来。 幸好,江雁离很快就调整过来,匆匆用纸巾摸去眼泪,笑着说:“你就当我也在胡说八道吧,我的结婚恐惧症又犯了,拿结婚证书的时候就犯过一次,把我爸我妈都吓得够戗呢……不说了,你怎么样?刚才雷天宇在我可没敢问,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徐枫晓愉快地说,“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这样天宇还嫌我累着自己了。” “难怪他担心,你的记录就不好嘛,现在脸色也没有从前好看呢,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啊?以后学姐不能再给你开小灶,只好全靠着雷天宇了。” 徐枫晓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成天呆在家里,脸色自然不会很好,学姐你别担心了。” 江雁离终于把目光移到他腿上,略带惋惜地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徐枫晓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摇摇头,然后说:“只短一公分,不快步走的话,看不出来的。” “我知道雷天宇宝贝你,可是你还是应该出来走走,就当散心也好啊,成天呆在家里,你不觉得闷吗?”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多考虑,学姐你又要笑话我胸无大志了吧?”徐枫晓轻松地说,“我替学姐当一只米虫好了。” 江雁离犹豫了一下,斟字酌句地说:“反正,今天我是新娘子,说些什么也无所谓,你就听着吧……我说女孩子嫁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难道……你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徐枫晓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说。 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江雁离什么都明白了,叹口气:“雷天宇当然不会在乎,可是……你还是在乎的,这个我也知道,这个死结不打开,你们之间,永远有着那么一个缺口,我真的不想看见你们再出事了,你还嫌你们不够苦吗?简直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啊!” 徐枫晓低着头,他自己从来没奢想过这个,可是雷天宇却从来没放弃过,最近的一个月,他经常会故意把一些法律杂志和案例到处乱放,有意让自己看见,还经常当着自己的面和江雁离通话讨论一些棘手的案子,自己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在他通话的时候插了一句嘴,指出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某些东西,当时雷天宇看着自己欣慰惊喜的目光到现在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记忆深刻,所以那之后他再怎么努力,自己都再没有插过一句话发表过任何意见,家里铺天盖地的法律杂志报纸案例就当作没看见。 没想到今天江雁离又提到这件事,他想了半天,苦笑着说:“学姐,我的律师资格已经被取消了,而且,是不能恢复的……我这辈子,永远也不能再当律师了,我……还能干什么呢?” 江雁离鼓励地拍拍他的肩:“只要你有这个心就行,其他的,交给雷天宇吧,他可是你的情人,这种事,难道还要你自己伤脑筋吗?对了,你知道吧?他前一阵子委托我把房子转到你名下了,记得什么时候签个字把文件给我送回来归档。” 徐枫晓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有这种事?没有啊,他没有告诉我……” “哎呀呀。”江雁离后悔地掩住嘴巴,“他没告诉你?完了完了,我违背我的职业道德了,竟然敢泄漏委托人的委托内容……你就当你什么都没听见吧,不然我连律师也当不成了呢!” 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缓和气氛,徐枫晓陪着笑了两声,心里却被重重地激荡了好几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幸好这时候伴娘进来替雁离整妆,几个人在镜子前面唧唧喳喳说话,谁都没有发现他眼光中的黯然。 又坐了一会儿,伴娘出去准备了,雷天宇却跑了回来,进门的时候先照例看了看徐枫晓有没有事,然后才转向江雁离,笑着说:“晓晓没给你添麻烦吧?你们聊什么呢?” 镜子里的美丽新娘嫣然一笑:“雷天宇,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每次都来这个,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的宝贝,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想来学弟也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得罪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语中的,雷天宇有些不好意思了,走到徐枫晓身边坐下,手轻轻搂在他肩膀上,岔开了话题:“外面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我真没想到,来了那么多律法界的大小知名人物,外面的人会不会以为我们律师协会开年会呢。” 江雁离正忙着调整项链的位置,心不在焉地说:“有吗?我不觉得啊。周彬那边来的人更多吧?都是生意上的伙伴……” 徐枫晓的心忽然不安地悸动了起来,刚才雷天宇说,有很多律法界的人都来了,那么,其中,肯定有认识自己的人在……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呢? 他的手心忽然渗出了冷汗,雷天宇立刻觉察到了身边人的异样,低头问:“怎么了晓晓?不舒服?” “没有。”徐枫晓很平静地对他笑了笑。 雷天宇当然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地说:“没事,我们坐坐就回去。”说着把他的手握住。 徐枫晓摇摇头:“哪有婚宴上提前退席的,那样也太不给学姐面子了。你又在瞎担什么心……都告诉你我没事了。” 本来还要说话,伴娘又进来忙碌,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入席了,雷天宇拉着徐枫晓起来,再一次赞美了江雁离几句,就走了出去。 他们随着人流走向婚宴大厅,在门口登记礼单的时候,雷天宇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把笔递给徐枫晓,示意他来,可是徐枫晓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你替我签吧。” 排队的人多,雷天宇没有说什么,直接代签了,拿着两份包装精美的礼物往里走的时候,才在他耳边笑着说:“怎么了?担心钱给少了将来你学姐看见了会不高兴啊?放心,我和你出的是一样的,她要骂,也先骂我。” 他本来是想逗逗徐枫晓的,可是徐枫晓却淡淡地笑着说:“哪有……只不过我很久都没拿过笔了,怕写出字来难看……”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热闹的大厅,人声鼎沸,喜气洋洋,一群人正以台子上大红的双喜字和金色龙凤呈祥的图案为背景拍照,穿旗袍的小姐微笑着过来对照名字带位,雷天宇想安慰徐枫晓也没有时间,只好陪着他往里面走。 大厅里足足摆了百八十桌,此刻人差不多都来了,婚礼还没有开始,正是此起彼伏打招呼寒暄的时候,他们的位子偏偏又在里面,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雷天宇打招呼,自然,也同时看见了在他身边走着的徐枫晓,幸好,这些人不是那些三姑六婆一般的八卦人物,就是认出了徐枫晓,脸色变都没变,看见徐枫晓淡然的样子,也没有不识趣地过去打招呼。 徐枫晓表面上很平静,不疾不徐地走在雷天宇身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暗地里却如芒刺在背,说不出的难过,他用尽了力气控制自己,才阻止自己拔腿就走的冲动,那样不仅雷天宇要被人看笑话,就连今天的新娘子江雁离,恐怕也免不了要被人说三道四。 好不容易走到他们的桌子旁,大概是江雁离的特地安排,这里坐着一些他和雷天宇都不认识的人,大家只是笑着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免去了尴尬的自我介绍。 坐下之后,雷天宇立刻侧过头去说:“来之前我已经跟雁离说过了,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嗯?” 徐枫晓立刻摇摇头,低声说:“要走你自己走。” “可是……”雷天宇拿他没办法,知道自己越是护着他,徐枫晓的脾气就会越犟,以前他倒还会对着自己发出来,现在的他,只会闷在心里伤害自己。无奈只好先顺着他了。 好在这个位子偏,也没有人特地过来,很快的,司仪宣布新郎新娘入场,全场立刻安静多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灯光打得雪亮的中间台子上,神采飞扬的周彬挽着美艳如花的江雁离在婚礼进行曲的音乐中隆重亮相,顿时引来一片掌声。 奇怪的是,他们这一桌的客人除了雷天宇鼓掌鼓得热情一点之外,那几位都基本是敷衍了事,脸上也着实没有多少高兴的样子,反而失望的神情比较多一点。其中一个看见江雁离的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就变成了失落,后来干脆叹了一口气,扭头不看了。 看见他们闷闷不乐的样子,徐枫晓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微笑着对雷天宇说:“今天新娘子真是漂亮,噢?” 雷天宇光把注意力盯着台上,随口答应了一声:“啊,是啊。” 徐枫晓在心里暗暗地说了句真是木头一块,一块木头,也就不提醒他了。 婚礼的仪式进行得很快,父母发言,来宾发言,大家合影,很快司仪宣布婚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掌声中,服务小姐开始来回穿梭上菜。 雷天宇这才把目光收回来,习惯地替徐枫晓倒饮料,被他在桌子底下轻轻一踢才讪讪地收回手去,看桌子上除了白酒就是啤酒,又忙着向路过的服务小姐要罐装椰奶。 正忙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的徐枫晓幽幽地叹了一声:“唉,她终究是结婚了……” 雷天宇被他这突然的伤感给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他,却发现其余的几位居然都不约而同地叹起气来,很有引徐枫晓为知己的感觉,举起酒杯来,互相虚敬了敬,只说了一个字:“干。” 说话之间,杯到酒干,徐枫晓忍住笑,低头喝了一口椰奶,旁边雷天宇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只当作没看见。 别的桌子上还在殷勤地推杯换盏劝酒的时候,他们桌子上的酒瓶子已经有两个空了,徐枫晓自然是喝着椰奶,雷天宇被形式所迫干了两回就再也不敢奉陪了,不然照这个样子下去今天只怕要徐枫晓拖他回家。 发现酒没了的时候,一位男士转头想再要一瓶,对面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士开口说:“不必了吧?今天……在这里,还是注意点风度比较好。” 虽然不认识,那位要酒的男士却不客气地说:“什么风度!我今天都来了还不够有风度的吗?!” 另一位戴着眼镜,脸上已经开始泛红的男士苦笑了一声:“风度……就是这风度害人啊……昔日依依章台柳,今日攀折他人手……” “够啦。”一直没发言的一位蓝西装男士劝导说,“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这样,保盘到底吧。” 徐枫晓听得低头闷笑了一声,雷天宇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一桌除了他和徐枫晓之外,坐的全是江雁离曾经的追求者!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失意人碰见失意人,难怪他们借酒浇愁了,只是自己和徐枫晓怎么趟了这趟混水…… 苦笑着看看身边的情人,眉头完全舒展开来,也不那么假装平静了,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生动的火花,正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的举动,不时还匆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表情,看得他心里喜悦得发疼,趁人不注意,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盛好汤,故意说:“多少吃一点,不然等会连笑都没力气笑了。” “对啊对啊!”斯文男士赞赏地说,“就算输了也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不能破罐破摔嘛,等会儿,我们要笑着恭喜今天的新娘子呢!” “笑?唉,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喔。” “那倒是,我一定好好恭喜恭喜他们……” “我说各位,大家有点气度好不好……” “……” “……” 在他们忙着说话的时候,雷天宇赶着给徐枫晓剥了好几只对虾放到碟子里,趁乱又卸了炖乳鸽的两条腿子过来,徐枫晓暗地里踢了他一下,又给他扔回去一只,雷天宇随即补上了一大块挑过刺的鱼肉,把碗里剩下的冷汤倒回自己碗里,给他盛了半碗新上的蟹黄豆腐。旁边的人激动之下,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新郎新娘开始挨桌敬酒,雷天宇远远地望了过去,不禁奇怪地说:“今天来的人真的很齐……” 徐枫晓几乎是悲天悯人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同时也明白了,雷天宇的性格这辈子都不会改,用筷子碰碰他的杯子,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杨老先生桃李满天下,学姐可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停了停,他又说:“龙盾的主任是学姐的姨丈,司法局的局长是学姐父亲的老同学,律师协会的会长是学姐的舅舅,公检法系统里学姐的熟人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雷天宇一点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微笑着回头:“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徐枫晓缓了一口气,笑着说:“那是,现在知道,也晚了。” 雷天宇的笑容坦荡无比:“都一样,对我来说,江雁离就是江雁离,没有别的。” 他的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徐枫晓的手,紧紧抓住,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你也是一样,你就是你,没有别的。” 徐枫晓含笑装作看远处的新郎新娘,和他对视了一眼,微微仰起头,笑得更开心了。 很快的,就敬到了他们这一桌,和别桌热闹的气氛不同,大家虽然都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却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江雁离莞尔一笑,举起酒杯,开口说:“今天是我和周彬的好日子,非常感谢大家能赏脸前来,我这里先干为敬了。”说着举杯一饮而尽,款款把杯底亮给众人。 几个人虽然也下意识地举起了酒杯示意了一下,可就是没有人喝,旁边的周彬刚要开口,雷天宇急忙抢在他前面说:“雁离,今天真要恭喜你了……你和周先生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我由衷地替你高兴……” 他迟疑了一下,举起酒杯:“我也敬你,过去一切,不必再提,在我的心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这一杯,祝你们夫妇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说完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亮出杯底,微笑着再一次地说:“我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真心地,祝福你们。” 江雁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慢慢的,眸子里竟然有了点点晶莹泪光,她急忙转过头去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笑颜如花,低声说:“谢谢你,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除了周彬知道部分内情只是笑着过来和雷天宇碰杯之外,连江雁离的父母都相信了,有些惋惜地看着雷天宇,心想这么一个好女婿的人才怎么女儿就是看不上,虽然周彬已经很出色了,但是他们家的家世在那里,还是希望女婿是吃法律饭的。 周围的几位男士显然是受了雷天宇的感染,斯文的那位首先举杯:“江小姐,恭喜你,我——我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祝福你!” “我……也是!我们永远是朋友!恭喜你,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也会是最幸福的一个……” “恭喜……” “我愿意做你永远的朋友,恭喜你……” 本来冷清的桌上气氛忽然热烈起来,几位男士仿佛一下子解开了心结,纷纷围上去恭喜一对新人,雷天宇微笑着抽身后退,不露声色地看着江雁离一脸幸福感动的样子,对着她扬了扬眉毛。 他们还是提前退席了,新郎新娘离开之后,那些男士们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大丈夫能屈能伸,是男人就要爽快点之类的话,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说徐枫晓!因为刚才只有他没有过去敬酒! 最后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逃席,坐进车里的时候雷天宇无奈地笑着说:“喝了酒,不能开车了,要不然你来开?” 徐枫晓刚系上安全带,顺口说:“我?我又没有驾照。” “有啊,你怎么没有。”雷天宇温和地说,“以前你不就有了吗?” 很坦然地笑笑,徐枫晓解开安全带,边开车门边说:“都是哪一年的事了,现在再让我开,非出人命不可,反正路不远,我们走回去吧?” 雷天宇赶紧拉住他,想要说什么又放弃了,认命地说:“我们打的吧。” ********** 下午时分,从阳台上看出去,远处港口的碧海蓝天,金秋的灿烂阳光,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雷天宇推开阳台的门,深深呼吸了一下高层还算干净的空气,回身笑着说:“晓晓,今天天气不错,太阳这么好,出来透透气吧?” 徐枫晓一回家就换下了全套行头,此刻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灰布裤,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说:“打开窗户不是一样的吗?” 雷天宇笑着走回来蹲在他面前:“别懒了,起来吧,难得天气这么好,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今天居然晴了,还得说,是雁离运气好。” 稍微迟滞了一下,徐枫晓很坦然地说:“学姐是个好人,老天自然会保佑她的。” “好啦,我现在不是跟你谈这个,起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风景,嗯?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坐在阳台上看夜景的吗?为了这一层的好位置,花了不少钱哪。” 他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徐枫晓是这么说的:“每次我从这里看下去的时候,都会给我这样的自信:我成功了。” 时过境迁,现在再回想起这句话,同样的位置,却只能让今天的徐枫晓黯然。 幸好,徐枫晓好像没想到这么多,只是皱起眉头看看外面的太阳,对他摇摇头:“还是不要的好,风大,万一我又生病了,学姐去了休假,你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没事的。”雷天宇顺手从沙发上拿起毯子展开,“围多一点,不会有事的,来,我抱着你,嗯?好不好?来吧,晓晓,别怕,有我在!” 徐枫晓无奈地微笑着看看他,终于站起来,让他把自己严密地包在毯子里,拥在怀中,一起走到了阳台上。 午后的和风徐缓地吹过他的面颊,抚弄着他的黑发,徐枫晓微微眯起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新鲜的气息,雷天宇在后面抱着他,双手环绕着他的身体,在他身前交叉,下巴温柔地抵在他的头顶上,同样没有开口。 徐枫晓的目光慢慢地浏览着以前曾经是非常熟悉,现在却有了很大变化的风景,唇边始终挂着恬淡的笑容,过了很久很久才低声地说:“变了很多……以前没有那么多楼的……海边……也没有这么热闹……那白色的,是风帆吗?” “是啊,前年在岛上开了个海滨浴场,外海风景很美,又不会受港口货轮的影响,夏天你再看,更是漂亮,明年我们去玩玩吧?我一直在游泳池里游,也想去海里游游看。” 徐枫晓很自然地笑着接口:“算了,我穿游泳衣还不知道会吓死几个呢。” “你也知道自己瘦就多吃一点啊。”雷天宇爱怜地低下头去吻他的脸,“现在你倒是不挑食了,可是,怎么吃的还没有以前多……什么不喜欢就说出来,嗯?” 徐枫晓只是笑着不说话,什么也不说,雷天宇没办法地搂紧了他。 又过了一会儿,徐枫晓低声叫他:“天宇……” “嗯?是不是冷了?冷我们就进去。” “不是……”他有些难以启齿,又想了一会儿才说,“学姐说……你又把这房子转回我名下了?” “是啊。”江雁离会告诉徐枫晓,雷天宇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反正他早晚也是要说的,“怎么了?” “没事……”徐枫晓继续看着远处海面上的点点白帆,好像很专注的样子,“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做的,没什么意思。” 雷天宇怎么会不知道徐枫晓心里的想法,但既然徐枫晓这么说,自己也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晓晓脆弱的自尊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任何哪怕是一点的打击了,于是他放缓和了声音说:“一样的,再说,房子原来就是你买的。” “那不一样……”徐枫晓低声说,“我那叫转移财产,反正不给你,到时候也是会被……可现在,你又不会出事,我们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为什么又要……” 雷天宇听见他吞吞吐吐的声音,心里一痛,什么时候晓晓跟他说话也要考虑再三,斟字酌句了?他急忙说:“晓晓,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在我面前你想干什么都可以的,晓晓你说吧。” “我……”徐枫晓自嘲地笑笑,“我是说,你不用可怜我,或是要补偿我什么……这样下去,我们依旧不是平等的……” “晓晓!你又想到哪儿去了?!”雷天宇知道事态紧急,恨不能立刻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个清楚,“什么怜悯补偿的!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这样的人呢!我们不是都谈过很多次了吗?你不是知道我爱你吗?我是爱你才这么做的,不是为了补偿你啊!” “我知道啊!”徐枫晓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他埋下头,不让雷天宇看见,力持平静地说,“可是……我越是知道,越是害怕……” 雷天宇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心疼地问:“怕什么?告诉我,晓晓,你还在怕什么?说出来,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天宇……对不起……”一滴滚烫的泪水掉在雷天宇抱着徐枫晓的手上,让他的心也为之一颤,“你越是对我好,越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我,我就越是害怕……对不起……我知道我误解了你的心,可是……我没办法,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无论怎么做,都是不能平等的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要宽我的心,让我觉得我们中间并没有任何距离,可是你这么做的本身,不就已经是说明我们其实……房子是我的,存款是我的,有什么用?那都是你给我的!我不能让我的平等建筑在你的给予上面……你愿意养我一辈子,我可以答应,可是,我就是不想要这种你给我的所谓尊严!” “晓晓……”雷天宇长叹一声,无言地把怀里的徐枫晓转了个身,让他伏在自己怀里尽情地哭着,同时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阳光依然灿烂,风吹在身上却有了一丝丝寒意。 徐枫晓很快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看雷天宇,平静地说:“对不起。” “对我你永远用不着说对不起。”雷天宇温柔地吻吻他的额头,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徐枫晓吓了一跳:“晓晓,我们移民吧?” 得不到回答,雷天宇继续说:“本来,我一直在犹豫,也和雁离商量过,虽然你已经没有了律师资格,也不能再次申请,但是你可以到海天来做顾问,我们都相信你的能力,绝对可以胜任,而且有了你的帮忙,对海天的发展也是有利无害。你如果就这样呆在家里,实在是浪费了你的才华,太可惜了。” 徐枫晓微微一笑,刚要说话,雷天宇伸出手指封住了他的嘴,温柔可是坚定地说:“我犹豫的,不是别的,是你的心结,能不能打开……我不想把伤还没有好的你就直接放到那么复杂的情况下去,我不能允许一点点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情况发生,因为我再也不能忍受你出任何事情了,晓晓。” 他的声音放低了:“我们已经……差不多算是死过一次了不是吗?晓晓,我们两个人要一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看着徐枫晓迷惑的眼睛,雷天宇把他拉回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知道,你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们移民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雷天宇你是疯了吗?”徐枫晓不能置信地说,“我们俩怎么移民?以什么身份?都已经过了移民的黄金年龄,而且你的职业也根本不是热门的技术专业,我……我又坐过牢……” “这都不是问题。”雷天宇少有的态度坚决,“我去解决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明天就去要资料填表……晓晓,相信我,我既然这么考虑过,就一定有把握。” “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移民,你到了国外,根本就和在国内的情况完全不同!先不要说生活习惯语言什么的,在这里你是律师,你有自己的社会地位,到了国外你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人认识你,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能不能承受这种变化?!”徐枫晓激动地说,狠命地试图挣开雷天宇的怀抱,“你根本就是疯了!” 雷天宇轻轻地说:“那又怎么样?没人认识我,也就同样没有人认识你了,晓晓……没有人会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再也没有人拿奇怪的眼光看我们了……我要的就是这个……失去些东西也值得……你该知道的。” 停止了挣扎,徐枫晓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默然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服。 “好了,这风还真有点冷,我们进去吧,晓晓?”雷天宇小心地环住他的身体,揽在怀里向房间里走去。 把徐枫晓在沙发上安顿好之后,雷天宇到厨房里去倒了杯鲜橙汁回来递给他,摸摸他的头发:“看你每天喝牛奶的时候都跟喝药似的,不喜欢喝就说嘛,想喝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徐枫晓苦涩地一笑,“还不是你说的,喝牛奶身体好,否则……谁愿意喝……” 他喝了一口,偎进雷天宇怀里,沙哑着声音要求:“天宇,抱抱我……” 雷天宇立刻抱住了他:“怎么了,晓晓?” “没什么……”徐枫晓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把头靠在他肩上,含糊地说,“真的,没什么……” 雷天宇低下头亲亲他,把脸贴在他脸上,调整自己的姿势好让他舒服一点:“我知道这样提出来太快了一些,你接受不了,不要紧的,你慢慢想,好不好?我只是提出了建议,到底要怎么样,我全听你的,好吗晓晓?所以你不要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我们是两个人啊。” 徐枫晓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起来,哽咽着说:“天宇……抱抱我……” “好好!好……别哭别哭……我在这里……别哭了……”雷天宇再也不敢说话,只是抱紧了徐枫晓的身体,感觉到他的泪水不停地渗入到自己的衣服,沾在肌肤上,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压抑中传了出来,他的心揪成一团,无能为力地紧抱着徐枫晓微微颤抖的身体,希望能借着自己的怀抱让情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徐枫晓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累了在他怀里睡着,其实,雷天宇心里明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埋在他心里的东西太多,太乱,如果不这么发泄一次,恐怕徐枫晓只会让这些过去一直在那里,最后把他压垮为止,除了在船上那一次,他再也没有哭过,大概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可是,不发泄出来是不行的,他的晓晓,虽然表面上毫无异常,甚至还做得比以前更好,实际上,他已经承受不下去了……这么哭一哭,也许,对他会有好处。 小心地把徐枫晓抱起来走回他的卧室,放回床上,低头吻干他脸上的泪痕,最后握住他的手,雷天宇一字一句地轻声说:“晓晓,没关系的,我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就是要考虑一辈子都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只要你一回头,我就会站在这里……晓晓,我爱你……无论怎么样,我都爱你……” 紧紧地握着情人的手,无数次地重复着爱的誓言,雷天宇最终也顶不住困意,就这么坐在徐枫晓床边的地板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地毫无异常,雷天宇做好早饭,过来叫徐枫晓起床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 早餐桌上也和平时一样平静,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谁也没有提起昨天发生的任何事,雷天宇照旧一边吃一边关注着徐枫晓,不时地把菜夹过去,叮咛他多吃点。 放下筷子的时候,徐枫晓交握着双手,垂下眼睛,很郑重地说:“天宇,昨天你提的建议,我已经考虑过了……” 雷天宇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好像倒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于是洗耳恭听。 他在等着,徐枫晓却又不说了,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在那之前,我……我想跟你说……谢谢,天宇,谢谢你……” “晓晓……对我你也不必说谢谢……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雷天宇急忙说。 “那不一样……”徐枫晓坚持地说,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那不一样……” 房间又陷入了寂静当中,只有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雷天宇耐心地等待了好一会儿,徐枫晓终于抬起头来,唇角一翘,露出一个他已经久违的自信笑容: “那么,以后要请你多关照了,雷主任。” -完- 游戏结束之从心爱你 by apple 文案: 楚安华在这世界上最恨的两个人, 一个叫江洛,他父亲的同居人; 一个叫楚安晴,他名义上的弟弟。 要他如何不恨他们? 恶耗传来,他已一无所有。 昂著头,取出所有物品的江家父子, 让楚安华又痛又羡。 但,他怎么可能忘得了江晴? 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身体…… 江晴的柔顺、江晴的坚强都让楚安华备受挫折, 他终于知道,自己伤他多深。 楚安华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江晴…… 第一章 六岁的时候,楚安华恶意地举着一个看上去就很好吃的冰淇淋蛋筒问小小的楚安晴:“喂,你想吃吗?” 只有两岁的楚安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冰淇淋上浇着鲜红的草莓酱,像草莓一样鲜红的小嘴馋馋地动着,发出软软嫩嫩的童音:‘想……哥哥给偶……” “不许叫我哥哥!”安华的脸一板,很凶地吼道。 安晴被他吼的身子一缩,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都快哭了。 安华狠狠地看着他,慢慢地,神气地把冰淇淋放进嘴里,故意啪嗒啪嗒地舔着:“嗯,真好吃!” 看着就要到嘴的冰淇淋一点一点地在哥哥的嘴里变小,消失,安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哭声顿时把江洛给招了过来,抱起儿子小小的身躯,有点心虚地看了安华一眼,连忙问:“怎么了?晴晴?别哭别哭……不是告诉你,跟哥哥好好玩的吗?再哭哥哥就不要你了。” “呜……冰冰……晴晴要吃冰冰……”安晴见到了父亲,哭得更大声了,粉嫩的小脸上一片狼藉,指着安华手里还剩下不多的蛋筒,呜咽着说。 安华斜着眼睛看了这父子俩一眼,更大声地吃着冰淇淋,他才不怕哩,江洛敢把他怎么样? 江洛为难地看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子一眼,再看看一脸嚣张的安华,轻拍着安晴哄着:“好好,听话,爸爸明天再买给你,现在就让哥哥吃,不要哭了,啊?” “呜呜……晴晴想吃冰冰……”安晴不依不饶地哭着,小手固执地指着安华的方向。 江洛叹了口气,抱着他向外面走去:“好了好了,爸爸带你出去看看,有没有冰冰,啊,对了,有很甜很甜的西瓜哦,想不想吃?”便说边走出了狭小的公寓房间。 大概是转移了注意力,被抱出去之后,安晴的哭声就渐渐变小,然后没了。 安华泄愤地把剩下的蛋筒一口塞进嘴里,感到心情好多了。 八岁的时候,楚安华恶意地拿着一辆最新款的遥控汽车问楚安晴:“喂,想玩这个吗?” 四岁的楚安晴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长而微曲的睫毛下,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手里的汽车,却不敢要,怯怯地低声说:“想……” “在地上学小狗爬一圈就给你玩。”安华的眼睛里充满邪恶,直直看着安晴身上干净的绣着小白兔的衣服,这是前几天安晴过生日的时候爸爸楚凌送给他的,当然比不上他生日时的礼物,这辆最新的遥控汽车,可是看在他眼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显然是一个很难的选择,安晴想了又想,看看安华手上的汽车,又看看昨天刚才下过雨的院子,现在他们住的地方是比较高档的居民小区,中心有一个花园,可是没有花草,光秃秃的,下过雨的地面全是泥污。 “你到底爬不爬?”安华不耐烦地作势要走。 安晴立刻叫了起来:“要!要!”说着真的不顾脏污地趴在地上,挪动着四肢,笨拙地爬了起来。 安华怔了一下,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喂!你们都来看啊!看小狗爬了!快来快来!有小狗在爬!” 周围刚放学在花园里散玩的孩子们一哄而来,指点着在地上爬行的安晴,哄笑着,安华站在中间,更加神气,乐不可支地说:“要边爬边叫!学小狗叫!不然不给你。” “汪汪!汪汪汪!”安晴乖乖地叫着,黑亮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安华手上的汽车,直到一圈爬完,又回到安华脚下,他才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笑话,闪着长睫毛渴求地看着安华:“汽车……” “想玩吗?”安华明知故问。 “想!”用力地点着小脑袋。 “可是我现在不想给你玩了!”安华看着他本来干净的衣服上全是泥水,安晴的小手上和脸上也是泥巴的脏污,石破天惊地抛出炸弹,“我自己还要玩呢!” 安晴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又转,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哇’地大哭起来:“哥哥骗人……呜呜……哥哥坏!哥哥骗人……哇!” 在孩子们看热闹的哄笑声中,江洛急急地赶来:“晴晴!又怎么了!好好地跟哥哥出来玩,你又哭什么?……你这是怎么回事?!” “呜呜……”安晴摇摇摆摆地扑入江洛怀里,“哥哥骗人……哥哥骗我……要我学小狗爬……” 安华很跩地站在那里,满不在乎地看着江洛。 果然,江洛只是看了他一眼,抱起脏兮兮的安晴,边哄边说:“乖,不哭了,哥哥是逗你玩呢,来,我们回家洗澡去……把脏衣服换下来……” “不要不要……阿姨都说晴晴穿小白兔漂亮,晴晴不要穿旧衣服……不要……”安晴手舞足蹈,哭得更大声了。 江洛几乎要叹气了,只好哄着儿子:“好好,回家洗了明天再穿,穿小白兔,所以晴晴要赶快洗澡,这样明天太阳公公才会把小白兔晒干啊,乖,我们回家,以后不准再跟哥哥哭,听见没有?” 听着安晴的哭声逐渐远去,安华才感到了一阵得意,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哭乱告状! 十一岁的时候,楚安华拿着一个游戏机在安晴的面前晃来晃去:“喂!想不想玩这个?” 七岁的安晴刚上学,像模像样地背着小小的书包,已经开始显露出清秀轮廓的脸上一片羡慕的神采,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发出悦耳声音的游戏机,这个他并不陌生,在学生中间是很流行的玩意,凡是有点办法的同学们几乎每人都有一个宠物蛋,还互相交流饲养心得。 “喂!呆子,问你话呢。”安华开始不耐烦,“到底玩不玩?” 安晴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游戏机上收回来,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不要了……爸爸说不可以玩哥哥的东西。” “不玩就算!”安华无趣地把东西收回去,反正他原来也不打算给他,只是想耍着他玩,“我可是给过你,是你不要。” 安晴乖乖地低着头,绕过他身边就要上楼,他们现在的家已经在郊外的别墅里,独门独户,可以免去很多好奇的目光了。 “站住!”无聊的安华命令他,“吃饭还早,跟我出去玩。” 别墅是好,就是太寂寞了,最近的邻居也在一百米之外,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多孩子一呼百诺地跟着他,时不时地还可以捉弄安晴。 这笔账还是要记在安晴身上,还有他爸爸江洛! 安晴怯怯地摇了摇头:“爸爸说要做完作业才可以玩……” “你是猪啊!”心情更加不好的安华破口大骂,“江洛说什么你听什么!像小狗一样!去去去!看见你就生气!” “嗯,”安晴急忙溜上了楼,小小的身影像个仓皇逃窜的小耗子一样。 ********** 转眼之间,安华十八岁了,凭着他优秀的头脑,就算是不怎么用功的他也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大学商学院,他的父亲楚凌非常高兴,大手笔地送了他一笔不小的资金让他自己炒股试验,慷慨地许诺即使赔了也不要紧,算是给他交的学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安华淡淡地一笑:“老爸你也太小看你自己的儿子了,在我手里的钱。不会有赔的时候。” 本来是很嚣张狂傲的话听在楚凌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舒服,他大笑着举起酒杯:“好!我记住你的这句话,不愧是我楚凌的儿子!来,我们父子干一杯。” 安华含笑举起酒杯,和楚凌一碰,仰头毫不犹豫地干了,把酒杯底亮给所有人看,其实这是为他庆贺的家宴,除了自家人,没有别的人在。 不过,安华可不会承认江洛和安晴是他的什么‘家人’,他对于这突如其来介入他家庭生活的父子俩,一直深恶痛绝。 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漂亮的,温柔的妈妈,本来他的童年可以更幸福!可是,自从父亲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就一切都变了! 首先自母亲死后一直疼爱他的阿姨舅舅们,忽然都避之如瘟神,接着父亲就被迫辞了本来干得好好的工作,他也一起从那套宽大舒服的宿舍房里搬了出来,住到一套狭小的经济房中,那里已经住着江洛和他的儿子。 记得父亲当时是这样说的:“江洛,你的新妈妈,这是安晴,你的小弟弟。” 他读过白雪公主,知道后母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后母居然是个男的!虽然他长的很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更是温柔,比自己同学的母亲不知要好多少倍,那个小弟弟像个娃娃一般可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对自己笑,可是他渐渐明白了!从邻居的指指点点中,从舅舅的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中,从爷爷奶奶的眼泪中,他明白了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父亲是个同性恋!他的父亲爱上了男人!他的父亲居然和男人生活在一起! 小小年纪,他已经知道了愤怒!就算这是父亲的私事,他为什么要被卷进这样荒唐的事情来?他喜欢男人他尽可以在暗地里喜欢!天底下偷情的男人还少吗?为什么要住在一起?为什么唯恐大家不知道的样子,急着要昭告天下? 他们知道这样对自己的伤害吗?不管他父亲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哪怕娶个不识字的文盲,也比和男人生活在一起好啊! 他哭过,闹过,撒泼打滚,可是毫无用处,父亲正在为自己的工作四处奔忙,根本顾不上他。倒是那个江洛,每次他一闹就过来好言好语地哄着他,正好成了他送上门来的出气筒,他指着江洛骂过不知多少次,江洛只是耐心地哄着他,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楚凌。 起初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父亲丢了工作,江洛也被单位辞了,还带着两个孩子,家里的情况可以用捉襟见肘来形容,可是不管怎么样,安华是过的最舒服的一个,就算在小小的安晴只能靠米汤泡馒头来维持断奶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早上的早餐依然是固定不变的牛奶鸡蛋,新衣服永远穿在他身上,安晴身上永远是他穿剩下的旧衣服,有的上面还打了补丁,有一次,他看见三岁的安晴躲在一边舔他扔掉的冰淇淋盒子,他过去一脚踢开盒子,安晴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无辜,却没有哭出来,而是默默地舔着自己的手指笨拙地走开了。 后来父亲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开始办公司,江洛一手承担了所有的家事,甚至还抽空帮着父亲做公司的事,后来安华才知道,江洛是个很出色的会计师,他在父亲的创业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直到现在,楚凌的集团已经上市,发展成为注册资金几千万的大企业,江洛仍然是默默站在幕后的那一个。 如果他是个女人的话,那可以说是完美的妻子了,可惜,他不是,不管他做得多出色周到,安华还是不能原谅他,甚至把这种愤怒不时发在安晴身上。 吃完晚饭之后,保姆来收拾桌子,楚凌照例会到书房去和江洛在一起,安华觉得很无聊,正好看见安晴躲躲闪闪地从楼梯往上走,忽然心思一动,叫住了他:“喂!” 十四岁的安晴还没有完全发育,身体已经开始长高,却没有相称的肌肉,像同龄的男生一样长长的四肢,既笨拙又难看,唯一可取的秀气脸蛋,也被眼镜给挡住了,看上去傻傻的。 “叫我?”他小声地问,怯怯地看着安华。 安华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得意的傲慢,不管怎样,这个家里,他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天之骄子,父亲疼他,对他百依百顺,江洛更可以说是讨好着他,至于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像个小老鼠一样不起眼,每天都在学习,可惜,始终考不到满意的分数,别的更是一无是处,哪是他这个学校风云人物可以炫耀的。 一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跟他同冠一个姓,安华就很不舒服。 “对!跟我来。”他对着自己的房间一晃头,安晴乖乖地跟着他进了房间,连坐都不敢,呆呆地站在那里。 “看什么?!"安华往自己的豪华床上一倒,没好气地说。 “噢。”安晴急忙把目光收回来,他身上穿的还是安华穿剩下的衣服,不知怎么,大了一个码,本来就瘦的身体更显得单薄。 “我就要去外地上学了,要是给我知道,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偷进我的房间拿东西,我可饶不了你!”安华恶狠狠地说。 “呃?不会的……我不会的……”安晴连连摇着头,“我不……” “行了!”安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结巴的话,前段日子和舅舅见面,还嘱咐自己要当心这个小子呢,看这么没用的样子。 “想要什么,对我说。”他环顾了一下房间,一点都不心疼,反正老爸迟早会买更好的给他,这是惯例了,他的,永远会比安晴要好。 “要什么?”安晴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啊……需要的我都有……” 安华受不了地翻着白眼:算了!也不知道上的学都上哪里去了,整个一个书呆子,他翻个身,随意地爬过柔软的床垫,指着自己书桌上的电脑说:“要不,这个给你,老爸说了给我一台笔记本,还有,那音响,都买了一年了,也给你。" 安晴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低下头说:“不用了……电脑我不懂……我也不爱听音乐……” 安华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XXX,你这是什么一副死相啊!不懂?!不懂不会去学啊!现在有个电脑证书多重要你知不知道?你是准备考不上大学赖在家里一辈子是不是?!" 被他的骂声惊得跳了起来的安晴早一溜烟地跑了,安华把一个枕头扔到了门上。 安华毕业的那一年,正好是安晴考大学的那一年。 二十二岁的安华以骄人的成绩从学校拿到了文凭,他拒绝了保送上研究生的机会,因为他不需要用文凭来证明自己的实力,直接进入了父亲的扬风集团。 而安晴,本来就不好的学习成绩,这一次也没有奇迹产生,他考入了邻市的一所三流大学,而且是最冷门的历史系,楚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眉毛皱成了一团,叹着气对江洛说:“这孩子,怎么学历史呢?” “学校的老师说,这样报机会大一点。”江洛倒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一边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一边说,“其实历史有什么不好,晴晴的脑子不像安华那么好,能毕业就不错了。” “早点说啊,我们可以给他请家教嘛,洛……是不是……你都没有关心他?” 江洛轻快地整理着财务报表:“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再读一年也还是这个样子,就让他去吧。” “随你,”楚凌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揽住了他的肩膀,“毕业后,到公司里来做个文秘什么的,放心,我楚家的孩子,不会饿着他的。” 江洛含着笑,抬头看着他:“还是想想你的宝贝儿子吧,该怎么培养接班人,你可想好了?” “哈!这小子!还真不赖!”提到自己的优秀儿子,楚凌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你知道吗?今天他才去公司一天,就看出了不少要改进的地方!…… **********” “学什么历史啊?混饭吃吗?”安华忍耐不住地吼道,对面的安晴依然是带着黑框眼镜的俊秀少年,穿着肥大的T恤,笨笨地看着他。 “将来你要怎么找工作?啊?不要看着我!”安华发脾气地吼着,“老爸在世还能养你,老爸死了你怎么办?靠我吗?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 安晴依旧是那副迟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不会啊……我可以自己工作的。” 安华歪着嘴不屑地说:“算了吧!我自认倒霉还不行吗?以后你就是我的责任了,真是的!看在我们好歹是兄弟的份上,我就管你一辈子吧!” 安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那么呆呆地说:“不用……不用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你给我出去!”安华气的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安华茫然地看着对面的人们,对面的人们也都在看着他,但是,里面没有那两个他熟悉的身影:江洛和安晴。 一切本来都是好好的,楚凌临走前还跟他谈着公司的下一步发展计划,要向化妆品业进军,要进行股票的上市,要自己尽快结婚安定下来,要还有半年就毕业的安晴进公司当文秘……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怎么……就会这样呢? 扬风集团的总裁楚凌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被划为“失踪”,而在没有生还者的情况下,这种分类,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所缺的,只是连一个可以寄托哀思的骨灰盒都没有留下。 安华仿佛被一下子抛入了风暴的中心,身为楚凌的儿子,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副总经理的耀眼光环,都在此时把他推到了幕前,舞台的正中央。 看着高级管理层的脸,他忽然意识到了,现在,掌握这个公司的人是自己了,他的一举一动,再也没有老爸的指导,只由自己承担责任了! 好吧!老爸!他暗暗地咬着牙,你就在天上好好地看着啊!我不是没用的二世祖,我不会毁掉你的心血,相反,我会把扬风集团发扬光大的! 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去,强大的工作量,不分白天黑夜的使他暂时忘记了父亲的噩耗,怎样才能把公司稳定下来,成了他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在楚凌失踪后一个月,终于,他要正式接受遗产了。 他坐在大厅中间,身边是团团围绕的亲戚,自从父亲和江洛生活在一起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这么多的亲戚,偶尔的,他也会出去和他们见面,但是,所有的人,都把这个家门视为污秽之地,不肯踏进半步,连每年他去给爷爷奶奶送生活费的时候,都会先遭受一番老人声泪俱下的哭诉,儿子如何不孝又丢人现眼,伤风败俗。 可是,今天,几乎全都来齐了,姑姑,姑父,两位伯伯,舅舅舅妈,阿姨和姨夫……都很庄严的样子坐着不动,本来,是没有母亲家里的亲戚什么事的,但是舅舅一脸要维护没了母亲的外甥孤儿,维持正义的模样,坚持要来,说是怕他的权益被侵犯了。 他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江洛和安晴,安晴要毕业了,历史系的工作不好找,楚凌早就给他安排好进公司,连合同都签了,江洛自从楚凌出事就再也没有在公司出现过,甚至连在家里,都很少碰上,安华自己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可是,今天这个日子,不叫他们不太好吧? “可以开始了吗?楚先生?”海天律师事务所的主任雷天宇礼貌地问,身为这家明星级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像这样的事本该不用亲自出马的,可是他和扬风集团已经是合作多年的关系了,所以居然能在这种场合看见他。 “等一下。”安华对保姆说,“张姨,去叫他们来。” “不用了吧?”他的舅舅先开口反对,“叫他们干什么?忘了舅舅对你说的话吗?” 从父亲的公司初具规模,舅舅就开始热心地关心他,在小的时候掰着他的手教他: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何况这个后娘还是个男的,还有自己的儿子。后来更是随时随地地提醒他,集团是楚家的,是你父亲一手建立的心血,不要到头来被不相干的人得到好处。 安华面色阴沉地点点头:“舅舅你放心,我都记得,我有分寸。” 舅舅满意地点点头,一边的阿姨似乎要说什么,被姨夫给拉住了。 过了一会儿,大厅的门开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江洛和安晴出现在门口,江洛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本来一直很温柔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安晴还是带着他的黑框眼镜,默默地跟在父亲身边,低着头,呆呆的,怯怯的样子。 他们一进来,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然后听见安华的二姑‘呸’地一声吐了口口水在地毯上。 江洛肯定是听见了,但是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安晴坐在一边,和父亲一样,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雷天宇轻咳了一声:“人都到齐的话,我就开始了。” 其实是很简单的,楚凌没有留下遗嘱,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能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去世吧?加上他的合法配偶早已经去世,除了父母的那一份之外,全都是儿子的。 可是,儿子的概念,有些不清楚了。 安晴只是跟他姓,并没有在户口本上入他的籍,也没有确立收养关系,父亲一栏,填的还是江洛,也就是说,他在法律上根本没有继承权。 而江洛,和他一起生活了超过二十年的江洛,则更不存在什么事实婚姻关系,他在法律上,是一个和楚凌完全无关的人。 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安华的了。 听雷天宇宣布完之后,除了江珞和安晴还是一动不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气,舅舅用很大的声音说:“就是啊!又没有结婚,还赖在这里,想发财也不是这样发的。” “就知道弟弟虽然一时糊涂,大事上还是明白的。”大伯也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没有最后也上了什么狐狸精的当,哎,我这个弟弟啊……” 阿姨一听完就走了,姨夫临走时还小声地说:“何必呢。” “作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拿不到,说得没错,何必呢。”安华的姑姑撇着嘴说,“都听完了,还赖在这里吗?安华,这屋子也是你的了吧?留这些人在这里,姑姑可不来往了。” “小妹你就是会计较这些。”二伯作出威严的样子,“这点小事!安华,你还是把什么名下的存款什么的把紧点,不要让别人趁乱捞了好处去。” “对啊!”舅舅恍然大悟的样子,“安华!你父亲的这些……该不会都是合名的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要问雷律师了。” 雷天宇翻翻资料:“没有,所有的房契,存款,股票,全都是用楚凌先生的名义,换句话说,江先生连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 大家顿时欢欣起来,好像是从天上平白掉下了什么好事,当然,也有人表示怀疑:“真的吗?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捞到?啧啧啧,该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藏着吧?现在那些贪官不都是如此吗?” “对啊对啊,雷律师你可得查仔细点,别让楚家的钱外流。” “反正他是不能占着房子。” “还有保险箱什么的。” “或许钱在国外银行里。” 在一片混乱的七嘴八舌中,安华仔细地看着江洛,他安静地垂着头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对自己面对的这难堪的处境丝毫没有要躲避或者反抗的意识。 或者,他已经麻木了? 雷天宇皱起了眉毛,如果严格按照法律办事的话,那么,江洛确实已经丧失了继续呆下去的权利,可是,在刚刚逝去爱人的伤心中,难道还要让他再一次经受打击吗? 这时候,安晴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父亲的一只手,两只同样白皙秀美的手紧握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互相依赖。 江洛木然地任自己的手被儿子握着,过了一会儿,他有了反应,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儿子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对雷天宇说:“请说。” “江,你的身份很尴尬。”雷天宇认真地说,“你们的关系,是不能被法律承认的,你和安晴,都没有继承权,这很棘手,如果你想要得回自己的那一份……” 在周围的人鼓噪之前,江洛已经很平静地说:“我放弃。” “你放弃?”雷天宇也不理会那些人,紧追不舍地问,“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就算你自己不在乎,安晴怎么办?” 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江洛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怜爱,但还是坚决地说了一句:“我放弃。” “那好吧……”雷天宇合上电脑,“你必须搬出这里,越快越好,还有安晴。” 安华本来是带着报复的快意看着他们的,长久以来的愤怒和积怨终于有了一个出口,可以发泄出来了,本来,他想着自己可以指着江洛的脸,痛快地骂出一千句一万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江洛进门的一霎那,他只感到无尽的悲哀。 把他和江洛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啊…… 悲伤和痛苦……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还要去伤害他呢? 他默默地看着他们,直到看见了安晴的那只手,怒火重新高涨起来,你还可以握住你父亲的手,就算你们什么都没了,还有这世界上血缘相系的亲人,还有彼此啊!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了!得到公司又有什么用!我的父亲死了啊! 被你霸占了二十多年的,我的父亲,死了啊! 再也不属于你,再也不属于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说:“没错,你们马上搬出去,一天之内把该拿的东西拿走。” 江洛没有看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自己的皮夹,黑色的,已经用的很旧了,但是因为是楚凌很早之前从泰国回来时给他买的,所以还一直在用。 皮夹里好几张的金卡让他们看花了眼,不禁啧啧出声,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江洛仔细地从里面掏出身份证,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然后把皮夹合上,递给了雷天宇。 一直跟着他的安晴,也慌忙地掏着自己的口袋,他的皮夹是那种便宜的牛仔布的,洗得发白,里面除了几张面额不大于五十的纸币,别的什么都没有,他笨手笨脚地掏出身份证,把皮夹也放在了雷天宇手里。 江洛回过身,像是对安华,又像是对所有人,低声地,礼貌地,说了一句:“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 “我送你吧。”雷天宇对助手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楚先生,剩下的手续我们会为你办妥,签字的时间会另外通知你,届时在事务所恭候大驾。” 安华的怒气在逐渐消失,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安晴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了这个门,他就什么都不是了,所有以前享受到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以后只能是美好回忆,绝不会再成为现实,没了楚凌的庇护,他还能怎么办? 一阵冲动安华张口叫住他:“安晴。” 安晴犹豫地看了江洛一眼,才转过身来,低声地问:“有事吗?” “你可以继续住下来。”安华听见周围的亲戚一片哗然,但是还是继续说下去,“你大学还没有毕业,如果你真想搬出去,就等到工作以后吧。” 安晴低下头,不知是不是安华的错觉,他竟然浅浅地笑了,然后,他再次紧握了一下江洛的手,抬起头来说:“谢谢你,楚先生,可是,大学四年,并不是义务教育,就算是我的父亲,也没有必要支付我在这段时间里的费用,何况……我们并没有关系。” 安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那个畏畏缩缩,说话结巴的安晴吗?为什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今天竟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安晴说完了之后,顺手把脸上的眼镜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露出一张俊美得令人吃惊的脸,一双黑宝石一般明亮的眼睛,淡淡地扫安华一眼,带着微微的蔑视和不屑,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里。 第二章 当楚安华在新进人员的名册上看见安晴的名字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上次的震撼还遗留在心头,他本以为安晴那么做之后,一定不肯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集了,而且,自从他们离开的那时候起,他也确实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连财务科的科长都很聪明地没有问起江洛为什么不来公司了。 扬风集团度过了最初的危险期之后,不负众望地继续上扬,业务量蒸蒸日上,成功地度过了艰难的时期,安华也稳稳地坐在了这个董事长的位子上,接替了楚凌成为扬风的新一代主人。 家里没有了两个人,倒并不显得更冷清,以前从来不上门的亲戚现在隔三差五地就来看他,碰到周末,更是全家出动,到这里连吃带住,舒服地享受两天之后,再由司机送回家去。 江洛和安晴,在这个他们已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痕迹也没有留下一点,一开始,还有几封信寄到这个地址来,都被以查无此人的原因退了回去,再接着,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有的时候,安华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毕竟,江洛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相反倒是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别说是继母了,就算是亲生母亲,大概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可是,他并不是一个继母,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夺走了自己父亲的男人! 如果他是女的,那么,安华一定早就被他感动,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母亲,代替自己因为车祸在很早就失去的母亲了,但他不是……他是个男人,这是安华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部分。 可是安晴……他是无辜的,甚至和自己一样无辜,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安晴呢?他可以留下来,安华相信自己不但不会为难他,甚至还会比以前对他更好一点的,他虽然从来没有把江洛当成母亲,但在某些时候,他本能地把安晴当作弟弟。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安华在看见安晴的名字的时候,舒了一口气,有一点点的放心,有一点点的释然:原来,你也不是那么骄傲,连到手边的机会都会放弃的啊!你到底还是回来了,也许你也在恨我,但是你终究还是无法放弃这个优厚的工作,即使这种工作,要面对我。 带着轻快的心情,他退掉了一个午餐约会,来到人事科附近的培训室,在角落里搜寻着安晴的身影,一群刚进公司的大学生,新鲜的社会人,精力饱满的无处发泄,在短暂的休息时间,抓紧机会建立自己未来的交际网,在一起打得火热。 安晴,就显得安静多了,他坐在靠窗口的位子,周围没有人,独自看着桌子上发的公司资料,默默地发着呆,同样的西装领带白衬衫,穿在他身上,竟显得说不出地安闲适宜,透出一股斯文的书卷气,配上他俊美清秀的脸,简直不适合呆在这么喧嚣的场合。 摘下眼镜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笨拙木讷都不见了,江洛本来就是一个不逊于楚凌的清秀男子,安晴的美,又多了几分优雅,像一个什么都不愁的王子,快乐地,舒适地躺在阳光下,不为凡间的任何俗事担忧。 安华最恨的,就是他这样的悠闲!一脸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发愁的舒服样子,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有楚凌和江洛在,家产就是让他躺着吃也一辈子吃不完,可是现在,他凭什么还这么悠闲?父亲已经死了,江洛是什么都没带就被赶出楚家的,他还能依仗谁呢?自己为了公司拼的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把状况稳定下来,可是,看上去还没有安晴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你脸上的微笑到底来自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你可以显得那么幸福的样子呢? 他愤怒地拂袖而去。 ********** 对于自己被突然地叫到董事长办公室,安晴好像并不担心或是紧张,他微笑着对秘书小姐报了名字,然后安心地等待在门口的长沙发上,直到安华按铃叫他进去。 “您找我?”平静地站在门口,不卑不亢的语气,安华没来由地陡然很生气,他指指面前的椅子,沉声说:“坐下。” 安晴毫不犹豫地坐下了,双手放在胸前,稍长的刘海下,黑宝石般的眼睛古井无波,静静地看着宽大的办公桌面,他并没有再问,毕竟,是对方有话要说。 看见他那一副什么都不担心,不紧张的样子安华就生气,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这么平静哪?他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吗?他不是没有以前的依靠了吗?他应该很慌乱,很迷茫才对啊!为什么他还可以这样悠闲地面对自己呢? 本来打算好的计划立刻更改,他冷冷地直接开口:“为什么到这里来?” 安晴诧异地扬起眉毛,看着他。 安华的火更大了,讽刺地说:“或者你还认为,我毕竟是你的哥哥,虽然是过去的事了,但是还不能放下你不管?所以,你在这里还是很有机会的,可以得到一份薪水优厚,又不用太劳累的工作?我告诉你,你错了,这虽然是爸爸的公司,并不是福利机构,我不会要没有用的米虫的。如果你工作不努力的话,我照样会炒你的鱿鱼。” 安晴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和江洛的一样温柔,但是又有所不同,江洛的微笑像春天的微风一样柔和,但是安晴的笑容就像秋天的和风一样,虽然也温柔,可是在后面却隐隐有着苍凉的味道。 “董事长,”他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您有些地方是弄错了,我来这里工作是因为我已经签了合同,如果违约的话,要有一大笔的赔偿,而我目前的状况,是无法负担这么一额外费用的。对于工作,我会努力,因为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还有一点是,我很抱歉,对于我给您带来的不便,可是我已经递出申请改名了,现在我的名字,叫江晴。” 他的态度语气和说话的内容虽然柔和,但是无不在嘲笑指责着安华,唯一的潜台词就是:你是个被害妄想狂,你在乎的一切,恰好是他不在乎,甚至认为毫无价值的。 安华咬紧了牙关,过了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很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只要你工作上不出纰漏,我是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的。” 江晴微微低下头:“谢谢董事长。” “那么,你想进哪一课?”安华很自然地像从前一样,问他以后的打算,“营销课是很有前途的地方,但是你的文凭和经验都不够,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进广告部,或者,我的秘书科也可以。” 他忽然停住了嘴,很狼狈地发觉自己竟然像个父亲一样关心他的未来。 对于他的狼狈,江晴一点都没有发觉,客气地说:“谢谢,可是,我进来时签署的合同上写明了我想进的科室,是总务科。” 一个毫无前途,毫无优势,可以说是打杂的代名词的科室。 安华几乎又要大发雷霆地指责他没有理想,只想碌碌无为地混一辈子了,幸好他还记得自己和江晴现在不同的身份,只是哼了一声:“是吗?那是个清闲的地方,倒是很符合你的个性。” “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安华很想问问江洛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毕竟等于是自己把他们父子俩赶出家门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补偿了。 “董事长?”江晴微笑着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下午的培训课要开始了。” 安华这才挥挥手:“你回去吧。” 江晴站起来,走了出去,一举一动变得那么高贵,充满了难言的优雅味道,安华忽然意识到,这种改变,就如同他摘下的眼镜一样,是离开楚家之后才发生的。 难道说,离开,对于江晴来说,并不是一种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 ********** 自从江晴进了公司,安华就像是竖起了雷达的耳朵一样,开始花时间在他身上,关注着他的每一个行动,连人事科的科长到最后都战战兢兢,对于董事长对这一批新进人员的热心关注大为不解。 他也发现自己变了,眼睛和耳朵都不由自主地追着江晴的身影,有时甚至没有目的地在公司里漫步,不知不觉地就向江晴可能出现的地方走去,这一段时间里他的‘私访’在公司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很多人都在纷纷猜测着董事长终于要开始检验员工的工作了,只是这不应该是年终考核的内容吗?怎么会提前到现在,难道是要裁人了? 所有关于江晴的事情,他现在都了如指掌了,连安华自己都感到奇怪,本来是一个天天在眼前,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那个时候天天见面,他却什么都不想知道,可是现在,两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了,他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关于江晴的一切! 中午时分,江晴在检查完整栋大楼的灯泡之后,回到总务科的办公室,同事们正收拾东西离开,看见他便招呼:“小江回来了?一起去餐厅吧?” “不了。”江晴把工具箱放进贮藏室里,微笑着说:“我回家去吃。” “真可惜,今天的午餐有很不错的荷香叫花鸡,还有蟹黄豆腐,那我们先走了。” “慢走。”江晴慢慢地洗着手,所有人都打过招呼,离开办公室之后,他才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用布袋装好的饭盒,走了出去。 来到大楼西侧的一个无人角落,江晴跳上窗台坐了下来,愉快地哼着歌,打开手中的布袋,取出一个铝制的饭盒,打开,拿出一把铝制的小勺,开始吃饭。 他一边吃,双腿一边悠然地荡来荡去,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后,暖暖的,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嚼着嘴里的食物,一派心安理得的样子。 可惜,这种悠闲并没有让他享受多久,从走廊的拐角,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晴被吓了一跳,几乎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然后松了一口气:“董事长,您好。” 安华绷着脸,对于他的问候不屑一顾,大步走过来,沉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晴笑的非常无害:“吃午饭。”他眨着眼睛,没有出口的那句话是: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董事长? 安华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压根不打算解释,冷笑着说:“公司员工的福利里有午餐补贴这一项,如果你是在餐厅吃饭的话,一天只要十块钱,而且据我所知,菜色相当不错,我本人都时常在餐厅吃饭,或者是,你还是脱不了的少爷脾气,对这种平民饭菜不能接受?” 他冷眼看向江晴的饭盒,里面是混合着红黄色菜汁的饭,看上去不但不能增加食欲,反而让人凭空生出一种恶心感。 “你这又是吃的什么东西?”他口气很不好地问。 江晴很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午饭菜色,用得着让董事长这么关心吗?但他还是很诚实地回答:“这是西红柿炒鸡蛋,就是董事长所说的平民饭菜中最普遍的一项。”说着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香甜地咀嚼着。 安华语塞,他本来是看了这个月的总务报告,在公司用餐的人员当中,并没有江晴的名字,而且,中午时间,也从来不见他离开公司,好奇之下,他花了大量的时间,甚至动用了公司内的监控系统,才发现了江晴每天中午的踪迹,偷偷地躲在这里吃自带的午饭。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对江晴的事有兴趣,只是板着脸,用问话堵对方的嘴:“为什么不到餐厅吃饭?” 江晴无所谓地耸耸肩,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因为我没有这笔开支。” 安华继续冷笑:“你的意思是,我的公司餐厅也是一种赢利机构?还是对于一个月两千元薪水的新进员工,一个月三百块钱的午餐费也是很大的负担吗?” 江晴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住,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说:“别人我不知道,可是我是真的负担不起,三百块,差不多是我三个月的菜钱,我也不是说公司的餐厅不好,我当然知道那是一种福利,那样的饭菜,十块钱连本钱都不够,可我的午饭,通常连一块钱都用不着。” 他把最后的一口塞进嘴里,勺子刮着饭盒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华无话可说,他狠狠地看着江晴,为什么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可以那么满不在乎地笑着,这些本来可说是不幸的情景,在他的嘴里说出来,却让人丝毫感不到他的难堪和痛苦? “还有事吗?董事长?”他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面对面地站在安华对面,安华这才发现,以前那个一直藏在角落里,小小的,瘦瘦的弟弟,居然快和他一样高了! 他那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发出以前决没有的光芒,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了,跟以前的他比起来,现在的江晴像洗去尘土的珍珠一样,诱惑地吸引着他的视线。 安华把眼睛移开:“没有了。” 第二天,江晴继续捧着饭盒来到这个角落,还没有吃上几口,安华又出现了,看了看他饭盒中的饭菜,虽然没说话,但那种嫌弃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红烧茄子。”江晴自动地报上菜名,“还有肉呢,可是昨天我就吃掉了,当时想留一块今天吃的,吃着吃着就忘了……哈哈……” 安华点着了一根烟,默默地看着江晴狼吞虎咽,等他吃完了才问:“工作怎么样?” “很好啊,”江晴边抹着嘴边说,“我也有很努力,怎么?这是考核的一部分吗?” “还习惯吗?”不是不知道他干的几乎就是打杂的活,检查灯泡,更换厕所的卫生纸,收发信件……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了。 “一开始是做不好,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江晴笑着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学着怎么更换厕所的卫生纸吗?刻薄的话已经到了安华的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简单地点点头:“那就好。” “多谢董事长的关心了。”江晴继续微笑,“您是对每一个新员工都这么关心的吗?” 安华陡然向他射来几乎是凶狠的目光,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 到底是怎么了?安华一千遍一万遍地问自己,出了什么事?父亲死后,公司,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可是,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注意起以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安晴呢?他连名字都改了,和自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啊! 是自己多少还感到一点愧疚吗?毕竟扬风集团发展到目前的这个规模,不是楚凌一个人能办到的,江洛付出的更多,他一直站在幕后,全心全意地辅助着楚凌,同时,也把他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比对待亲生的儿子还要细心。 可是,父亲一死,他们就等于是被赶了出去! 越是看见江晴的笑脸,那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安华心里就越加地难受,他试着不去关注江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员工,可是不行,才过了不到两天,他就忍不住了,白天看不见他,晚上甚至做梦的时候梦见了他,还是那样的白衬衫领带西裤,微微地笑着,整个人清爽干净,好像发生什么都不能打倒他的样子,他梦见被搞得焦头烂额的自己被他吸引了,竟然伸出手向他走过去,如果不是他当时醒来,恐怕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江晴抱在怀里了! 真是恶梦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已经到了欲求不满的地步,居然会梦到他吗?一定是最近太紧张,太劳累了!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伯学机械的儿子大学毕业想进公司干外贸,二伯的儿子想把他开得已经濒临倒闭的酒店卖给自己,姑妈的女儿想在公司里找个青年才俊当丈夫,舅妈下岗的弟弟想借钱炒股,女儿想留学,舅舅本人更好,干脆提出要进来当个副总经理什么的,美滋滋地说:“咱也沾沾外甥的光,这一辈子还没有当过有钱人呢。” 就为了这些推也推不掉,答应也不能答应的事,他才会烦恼到梦见江晴的地步,无可否认的,江晴身上有一种东西,能够让人靠近他的时候感到无比心安,纷乱的情绪也能平静下来,平时他不管多么心浮气躁,有时甚至想摔东西骂人,但是只要看见江晴的一瞬间,那些烦躁就会一扫而空,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追逐江晴的笑容。 为什么呢?他和自己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幸福,这么平静的笑呢?难道,他真的乐观到什么都不怕的地步了吗? 他又开始去那个角落,趁着江晴吃饭的时候,淡淡地和他聊上两句,每一次的心情都很好,可以度过一个沉静的下午了。 每次江晴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一边静静地抽烟,淡蓝的烟雾轻轻地笼罩在两人周围,气氛祥和宁静,真得很奇怪,他们作为兄弟相处了二十几年,却没有像这时候一样融洽地呆在一起过,当他们都成为陌生人的时候,却发现彼此在互相吸引。 有时他也会斜一眼江晴饭盒里的饭菜,都是一些混合在一起的剩饭剩菜,他看了就没胃口的东西,但是江晴却吃的津津有味,每次都意犹未尽地仔细吃光最后一粒米,又一次他忍不住问:“是……你父亲给你做的吗?” 江洛的厨艺是他没有异议的一项优点,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他们家里还处于窘境的时候,江洛有办法把一些平凡无奇的食材作出可以让人把锅都吞下去的美味,起初他还怀着敌意发脾气不吃,直到楚凌被他缠得没办法,下厨煮了个面给他吃,他尝了一口就哇哇大哭之后,他才不敢挑剔了,只管闷头吃,不管是谁做的饭。 说实话,他觉得江洛的菜比外面那些所谓几星级酒店啦百年招牌啦都要高明,也许是自己已经吃惯了吧,现在基本一天三顿都在外面吃,几乎一样的味道让他食不下咽,家里的保姆做的饭菜也是一样不合口味。他开始怀念江洛的手艺了。 “不。”江晴看上去十分吃惊,“这是我自己做的。” “你?”安华更吃惊了,安晴在家的时候和自己一样从来不下厨房的,为什么现在居然也会做饭了呢?难道说……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该不会是江洛出了什么事吧? “我父亲工作的时间固定,平时不怎么回来,我只有自力更生了。”江晴调皮地咬着小勺,自得其乐地说:“反正是自己做的,不好吃也没处抱怨去。” 安华松了一口气,把烟头顺手丢进了身后的垃圾箱,江晴立刻跳了下来,万分紧张地捡了出来,重新丢进了浸着水的烟灰缸:“不要给清洁工造成麻烦啊!” 他的态度有些刺伤了安华的心,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每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都可以在那里碰见江晴,只有星期一例外,这样的规律安华早已经摸透了,但是这个星期一,他照例没有在那里发现江晴的身影的时候,居然有一丝的烦躁,一下午都心烦意乱,开始猜测每个星期一江晴到底在那里,他不在餐厅,办公室里也没有人,那么,是在哪里? 加上今天舅舅又打电话来问舅妈的弟弟的工作到底安排好了没有,是不是月薪超过四千,福利好,不需要专业技能又不是很累的工作,言语之间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差直接说如果我当了总经理的话就如何如何,你小毛孩子多么不懂事,亲戚之间的事还推三阻四的。 头疼的安华几乎羡慕起老爸来,他当时虽然是被所有的亲戚唾弃,老死不相往来,起码不像现在,他们如狼似虎地拥上来,一脸要把过去几十年的损失弥补回来一样。 他越想越烦,干脆推开公文,什么也不干了,按铃吩咐秘书:“我办公室的灯坏了,叫总务科的人来修一下。” 此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但是既然是董事长的办公室,谁敢怠慢,不到五分钟,总务科长就带着电工出现在门口,令安华失望的要叹气,当他们诚惶诚恐地向他报告其实电灯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厌烦地挥手要他们撤了。 一天见不到江晴,就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所以等他过了下班的时间才走出办公楼,看见在大厅门口的一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心陡然乱跳起来,几乎是疾步上前,到了跟前才勉强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叫着他的名字:“江晴。” 脱掉西装,穿着普通的牛仔衬衫和牛仔裤的江晴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看见他的时候浮起了微笑:“董事长,这么晚才走?” 看见他笑脸的一霎那,安华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开始舒展开来,所有负面的情绪一扫而空,也愉快地说:“是啊,一个有价值的公司,应该是董事长走得最晚。” 江晴笑得更开心了:“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呢。” 安华看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虽然还是八月,但是下大雨的时候还是很冷的,冷风夹杂着雨点,大街上的人都很明显的少了,路过的出租车也大多都有客人。很明显的,江晴站在这里,是因为被大雨挡住了。 “的很难打??”安华问他,虽然从十几岁开始,他们都有楚家的司机接送,根本用不着打的,但是现在的江晴自然没有这么好福气,也只能在大雨中无奈地等着车。 “是啊,今天的的不好打呢。”江晴把注意力从街上移回来,“刚才这里聚集了成百的人,都在等着的士,实在没办法了,就几个人一辆,顺路的坐在一起。” 保安注意到安华的出现,急忙小跑过来,热心地问:“董事长,要不要我去把您的车子开过来?” 安华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么不合适,他要走到停车场也不用从这里经过啊,都是看见江晴就一时乱了心神,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对警卫说:“不用了,我自己来。”说着转向江晴:“不要在这里傻等了,要是等不到车,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也是一样的。” “什么?”江晴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又愉快地笑了:“董事长您误会了,我不是在等车,我是骑自行车来的,今天突然下了雨,一时回不去了,我在等雨稍微小一点。” 话虽如此说,可是看这雨的劲头,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了,身后的保安已经开始在关门,江晴看了一眼,微笑着对安华说声再见,就走向外面,站在公司大楼的门前,抬头看看天,摇着头无奈地笑笑:“真是的,看样子还是冲吧,雨是停不了了。” 安华脸色发青,在这么大的风雨里,江晴竟然要骑着自行车回去?!等他到了家,怕不是已经里外湿透了! “站住。”他厉声说,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我送你回去。” “咦?”江晴不明白地看着他,随即又笑了,“真是谢谢您了,董事长,但是并不顺路啊,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这点雨算不了什么。” “少废话了,”安华连自己也不明白地暴躁起来,“跟我走。” 江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向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雨地里,瓢泼大雨顿时淋湿了他的全身,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额前,他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之后,转头对着安华的方向,十分愉快地笑着:“现在就没什么区别了,耽误您的时间,真的不好意思。” “你!”安华几乎跳起来,好像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说不出地难受。 “明天见,董事长。”江晴笑着挥挥手,消失在雨地里。 第二天中午,当安华又照例出现在江晴吃饭的地方时,发现他正在打喷嚏,鼻子揉的红通通的,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一条朴素的蓝色手帕。 “感冒了?”安华皱着眉头问。 “有一点。”江晴用手帕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喘着气笑着说,“这几天寒流来,感冒的人真不少呢。” “你是自找的。”安华一针见血地说,“昨天如果让我送你的话,就不会有事。” 江晴三口两口扒着饭,含糊地笑着说:“命中有,无须求,命中无,求不来。” 他的话本来没有什么,但是听在安华耳中说不出的刺耳,他摸出一根烟,点着了,抽了一会儿之后,淡淡地问:“你……一直在恨我?” 江晴仿佛没有听懂似的,睁大着眼睛看向他:“董事长您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安华冷笑着说,“一天之内,什么都没有了,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挣钱的滋味不好吧?别忘了,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你可以留在楚家的,是你自己不要,这世界上,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好深奥的哲理啊,”江晴吃完了饭,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含笑站在他面前,“我虽然曾经姓过楚,但是,也不能靠楚家一辈子,迟早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的,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就是不属于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说得很坦然,清澈的眼睛里毫无遮掩:“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人来恨您的话,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是你的父亲吧?那个爱着我的父亲,全心全意地帮助着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却被赶出楚家大门的江洛,他还能那么温柔地笑着吗? 安华忽然感到一阵心虚,他硬邦邦地说:“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来上班,在家休息几天吧。” 江晴失笑:“不用了,最近感冒的人都有一半,都请假的话,就没人上班了,您是老板,不能这么纵容员工啊,不是应该努力压榨我们才对的吗?” 他愉快地说完,最后擤了擤鼻子,端着饭盒离开了。 第三章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因为天气的关系,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平时这个时候还在缠缠绵绵的情侣们也不知上哪里去了。 安华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不耐烦地看看表,今晚上又要到十二点才能到家了,自己竟然会蠢到答应了去相亲,而且还是大伯安排的,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听说还是大伯母的什么亲戚,去掉那些浓妆艳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只是看见那位小姐看见他的时候两眼放光,一幅看见天上掉金元宝的馋样,他就已经够了。 这些女孩啊,都想找个有钱的老公好提前享福,有的时候他还真恨自己的这个身份,什么时候他才能找到一个不是爱自己的钱,而是爱自己这个人的女孩呢? 他叹息了一声,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已经在按喇叭,他心不在焉地发动了车,忽然,眼角一跳,街角边的两个人影落入了他的视野,其中一个,染了一头金黄的头发,在灯光下特别醒目,大概就是最近很时髦的那些哈韩哈日族,还把手很亲密地搭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说着什么。 那个人,就是江晴! 安华出于震惊,几乎把车子开上了安全岛,他定一定神,再次确定了一下,没错,那个人就是江晴!和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和黄头发的男人说着什么,最后还很亲昵地在对方脸上一吻! 他吻了男人!江晴竟然去吻一个男人! 安华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强力按捺着自己把车安全地在路边停下,推开车门,大步地走了过去,此刻那个黄头发的男人已经打了辆车坐上去,消失在黑夜当中,江晴正弯着腰,开着停在路边的自行车的锁,听见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江晴。”心里全是怒火,安华的声音却很低沉。 江晴被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见是他,微笑着说:“董事长,这么巧。” “是很巧,”安华皮笑肉不笑地说,努力不让自己一巴掌打过去,彻底煽掉这张脸上的笑容,“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我在打工。”江晴丝毫不感到什么不妥,愉快地笑着说,“公司没有规定员工不准兼职吧?起码,对总务科的职员来说。” “打工?在这个时候?”安华不想掩饰自己的怀疑和轻蔑,冷笑着说,“你父亲知道吗?” 江晴抬腕看看表:“今天有点事所以早走了一点,平时还要再两个小时呢。”他向着安华笑笑,“我父亲当然知道啊。怎么?” “没事。”安华硬邦邦地说,“刚才那个人……是谁?” “啊!你看见卡斯了?”江晴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是我的……算是一个朋友吧。” 安华的火气开始上升,自己没意识到之前,已经吼了出来:“朋友?还是算是朋友?!那就可以在大街上和人拉拉扯扯,还亲来亲去的!?” 江晴被他的吼声吓得睁大了眼睛,迟疑地说:“没有……他这个人一向是这样的,我都已经习惯了……董事长,你不至于这么保守吧?我又不是女孩子。” 安华冷笑道:“不是女孩子不是更好吗?乱来之后都没有什么后果,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同性恋,从小不是已经耳濡目染了吗!” 话已出口他才觉得自己说得太重了,但是已经无法收回,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江晴的脸有一霎那的变白,他想说些什么来补救,但是……竟然无话可说。 “原来,董事长你是在担心这个……”江晴很快就恢复过来,勉强地笑了笑,“也是,公司里出了个同性恋的话,是会对大家造成困扰的……”他振作了一下,依旧微笑着说,“不过董事长您不用担心,同性恋不会遗传的,我父亲是,并不代表我也是,何况,看我父亲的样子,我……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同性恋了。” 什么公司!什么困扰!我才不是为了这个!安华很想大吼出来,公司里从前的董事长就是同性恋,难道还在乎一个职员吗?!我只是在担心你! 幸亏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出现就已经把他吓呆了,怎么回事?他担心江晴?为什么?他居然会去担心江晴?! 担心他真的是同性恋吗?还是担心他会上了男人的当?看见别的男人搂住江晴肩膀的时候,心里的怒火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敢多想,想了也不明白,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江晴。 昏暗的路灯下,江晴的脸特别柔和,朦胧地,泛着温和如月晕般的光芒,微笑着,眼睛里却有一抹淡淡的忧郁,他向上弯的嘴角很漂亮,红润的颜色是再怎么名牌的唇膏也无法相比的…… 安华忽然发现,江晴,真的很漂亮,是那种连男人看了都会心动的漂亮,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只记得小时候的江晴的确是个漂亮的洋娃娃,但是随着年龄的成长,他越来越普通,不要说是和出色的锋芒毕露的他相比,就是一般同年龄的男生,都比他要炫目的多,他似乎一直静静地把自己缩在角落,竭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 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吗?为什么? 安华不想知道答案,他怕自己可能会无法承受。 “董事长……”江晴在安华的沉默中,小心地开了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说着推着自行车就要走。 “等等。”安华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让江晴这样走掉,他很想再和他呆一会,就算是不说话也好,江晴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东西,只要和他在一起,自己那浮躁的心就会慢慢地沉静下来。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江晴和别的人不同,是不会向他索求什么东西的。 “很晚了,我送你吧。”他放缓了声音说,好像是一种变相的道歉。 江晴有些惊讶,很快地摇摇头:“谢谢董事长,不必了,我们并不顺路。” 安华有些生气,提高了声音:“不顺路也可以送你啊!现在都这么晚了,万一你碰上什么事怎么办!” 江晴轻轻地笑了:“能碰上什么事呢,再说,碰上了,也是我的命呗。” 轻松的声音里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安华觫然一惊,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江晴已经开朗地说了句:“再见,董事长。”轻快地骑上车子走了。 剩下安华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一团又酸又涩的感觉在逐渐扩大。 接下来的几天,安华还是每天都在那个地方等江晴,可是奇怪的是,中午江晴却再也不出现了,没了每一天惯例的见面,安华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舒服,他不断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不习惯,等到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这一天,他无意中走出办公室,猛地看见正在给秘书室的复印机换墨盒的江晴的时候,他就发现,所谓习惯就好了,只是一种拙劣的谎言,看见江晴的一瞬间,他的心忽然跳的剧烈起来,几乎是贪婪地用目光吞噬着江晴的身影。 他还是那么俊秀,普通的西装衬衫穿在他身上也这么好看,专注地干着活儿,末了抬头对正在观察他的秘书小姐一笑:“好了。” “真是谢谢你了。”秘书小姐用比平时甜了一倍的声音说,接过他递过的单据在上面签字,“平时要他们换一个比登天都难,气得我真想找外面的专业人士算了。” “这种牌子的复印机国内很少,是有点难。”江晴接过她签好字的单据,小心地装进口袋里,他手上沾着一些污渍,看在安华眼里特别刺目。 “我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不妥,再打电话叫我吧。”他对秘书室里的小姐们笑着点点头,开门走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见站在后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安华。 他一走,平时矜持的秘书小姐们一下子炸了锅:“哇!你看见没有!简直比明星都要帅!” “是啊是啊,笑起来好温柔的样子,声音也好好听。” “我们公司除了那些油头粉面的所谓精英或者是鼻子朝天的大男人之外,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而且还是在总务科!” “决定了!今天下班就去约他!” “哟哟,你也太不害臊了。” “情场如商场,不下手快怎么行。” “好,那我们就公平竞争吧!” “拜托,小姐,你不是说你的目标是有房有车有一千万吗?” “是他的话,经济房计程车十万就行了!” “哇!你的价跌得比垃圾股还快!” 安华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女人难惹了,这些秘书小姐们,还是楚凌一手训练出来的,放到任何部门都能独当一面,说是商场女强人也不为过的精英,原来见到自己心仪的男人也就变了一个样子。 江晴的魅力,还真是大呢。他不是滋味地想。 “咦?董事长,有什么事吗?”一个秘书小姐发现了他,立刻换成了职业女性干练的面容。 “没事。”安华悻悻地说,“没什么事打扰,你们请继续。” 女孩们吐了吐舌头,悄悄地溜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安华还不罢休,恶意地加上一句:“我说,怎么样你们也算是新新女性了,没必要为了一个总务科的职员得意成这样子吧?” “董事长你这就不懂了。”秘书科的主任笑颜如花地说,“好男人耶,不是靠有多少身家来衡量的,我们就因为是新新女性才会这样想啊,不然的话,只看男人有多少钱,那才是潮流的倒退哩。”她顺便又抛了个媚眼,“现在您可以放心了啊,我们不会自不量力地企图攀上您的。” 直接说的话,就是他根本不在她们的目标范围之内吧,安华又好笑又好气地想:“行了,工作吧,不要没事就拿着公司的员工开心。” 她们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笑着说:“放心!董事长,公是公,私是私,我们不会为了个人感情而耽误工作的。” 谁在说这个!安华没办法地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 两个月的试用期很快就结束了,江晴很显然已经得到了总务科的认可,送来的报告上成绩是优秀,人事科的审批意见也是建议留用。 安华看着一堆要他审批的文件,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专心,眼前一直晃着江晴的笑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越接近江晴,对他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没有底,江晴就像是一谭水,在你以为已经一眼见底的时候,却发现那只不过是潭边的倒影,真正的江晴远远不止如此。 他到底怀着什么目的进公司?真的想他所说是因为签了合同吗?还是因为他其实想接近公司的核心,把自己失去的东西再抢回来? 如果他处在江晴的角度,恐怕也会这样的,什么都失去了,本来应该有自己一份的东西,竟然就眼睁睁地失去了,还被赶出了住的地方,和父亲一起,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栖身,如果自己是江晴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报复的,用尽一切手段,用尽一切力量! 那么,江晴呢?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个总是云淡风清笑着的江晴,那个满足地过着自己生活的江晴,那个勇敢地面对着他的江晴,是不是能有这样的心…… 沉思了半天,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江晴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江晴进入办公室时,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安华把玩着手中的笔,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走进来,带着招牌般柔和的笑脸:“董事长找我吗?” 安华无言地点了点头,指指面前的椅子,江晴毫不拘束地坐下来,摆了一个自己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微笑着问:“有什么事呢?” 看着他的笑脸,安华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一边玩着笔一边也笑着说:“你猜?” 江晴似乎是被他的态度给弄得有点糊涂,但也仅仅是一霎那,立刻又活泼地笑着说:“明白了,是要炒我了对吗?其实董事长您根本不必这么正式的通知我,人事科已经给我们下过通牒了,扬风不是那么好进的。” 他干脆地站起身来,稍微鞠了一躬:“那么,多谢您这段时间以来的关照。” 安华玩味地看着他的动作,继续微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就是你要被炒了呢?难道你对自己的工作这么没信心吗?” 江晴眨了一下黑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保持着笑容说:“我一向对自己的工作问心无愧,但是,我从来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个世界是单纯凭自己的本事就能出人头地的,有的时候,付出再多,也压根什么都得不到。” 安华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微笑不见了,目光也阴沉下来:这个看起来无害的江晴,口口声声说不在乎的江晴,原来还是在恨他的!他的温和无害只是一种面具,随时随地都可能伸出锐利的爪子,狠狠地给他一下! “我记得你说过,你需要这份工作?”他冷冷地说。 “没错,”江晴的微笑依然,“像我这样的毕业生,不好找工作,我再需要也没有了。” “那么,你肯为这工作付出多少?”安华冷笑着问,“我不是说你的那些所谓态度认真啦什么的,我是说,如果……要你为这份工作牺牲你的自尊,你也愿意吗?” 他的话比十二月的寒风还要让人发抖:“如果我要你,想得到这份工作,就跪下来求我呢?你会吗?” 江晴挑了挑清秀的眉毛,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有什么,自尊这东西,对打工仔来说,只是一种奢侈品罢了。老板让站着死的时候,是绝不敢坐着死的。” 说着,他居然真的双膝一屈,端端正正地在地板上跪了下来,依旧带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认真地说:“董事长,求你,让我留下来。”说完,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安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起来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冲过去,一把拉起江晴,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傻瓜!”他狠狠地骂着,也不知是在骂江晴,还是自己。 江晴的身体不是很结实,他的手臂正好能圈过他的腰,没有抱女人那么柔软的感觉,但是很舒服,他身上没有异常的香气,只有属于男孩子自身的,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我不是傻瓜。”江晴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如果我是,刚才应该拍案大骂士可杀不可辱,然后拂袖而去的……我不是……所以我留了下来。” 安华的心一颤,松开了手,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江晴不露声色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老板是用不着道歉的,这只是小意思了,我听说过有的女同学面试的时候就被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相比之下,这种玩笑,无伤大雅。” 真的吗?无伤大雅?看你这么轻松的样子,如果我提出的条件是要你陪我睡觉呢?你是不是会当场就开始脱衣服了?安华不高兴地想,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提醒自己:你不是同性恋!你很反感同性恋!你千万不能重蹈老爸的覆辙!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江晴聪明地继续后退了一步:“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下去做事了,董事长。” “等等,”安华放缓了语气,“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换个衣服,我请你吃晚饭。” “嗯?”江晴怀疑地看着他,微笑着问,“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刚才……”安华想解释一下,想继续道歉,可是都说不出口,最终他恼羞成怒地说:“说请你吃饭就是请你吃饭,你有不同意见吗?” 江晴一幅想笑又不敢的样子:“没有。” “还不快去换衣服,到停车场等我。”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安华强硬地下着命令。 “我可以不答应吗?”江晴微笑着问。 安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晴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么无礼的要求他眉头都不皱地就照办了,现在一个小小的晚餐邀约竟然让他拒绝了! 他眯起眼睛:“理由呢?” 江晴干脆地说:“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我不想去。” “你刚才不是还说,老板要你站着死,你不敢坐着死吗?”安华不是在提醒,几乎是在威胁。 “是。”江晴丝毫不害怕地说,“可是那是在上班时间。” 而晚饭,是已经下班了。 看着他依旧柔和的笑脸,安华无话可说,颓然地回到坐椅上坐下,全身的疲倦好像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可以走了吗,董事长?”江晴礼貌地问。 安华无言地挥挥手。 ********** 时间过得很快,过了国庆,就是中秋节了,这个中国传统的节日,本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也沾染上了浓浓的商业气息,各家酒店争相打出了中秋团圆宴的名目,本来是在普通不过的月饼包装得也越来越华丽,味道却大大不如从前。 “真是的,又发月饼啊。”秘书小姐在外间七嘴八舌地抱怨着,“董事长,行行好嘛,这种甜到要死的东西谁要吃啊。” “就是就是,家里还有一堆呢,我老爸已经一星期拿月饼当早饭了,他说迟早会得糖尿病的。” “发点别的吧……” 安华痛苦地皱起眉头,他也不爱吃月饼啊,但是这就是这个节日的传统食品,就算是为了应景,也必须每年都发着昂贵的,难吃的,几乎是全浪费掉的月饼。 “可以拿去送人啊,”一个秘书小姐乐观地说,“家里的月饼,全被我七送八送送掉了。” “拜托,我爸是老师哎,只有别人送他的,没有他送别人的……每一年家里的月饼都要成灾了。只盼这次总务科能开开眼,每一个人少买几盒。” “不可能啊,我们的量都是定好的啦。” “董事长!董事长!要不我们就送给你好了!”秘书科主任双眼发亮地说。 “什么?!”安华吃惊非小。 “咦!对啊对啊!”秘书小姐们一窝蜂地涌上来,“这也算是讨好上司吧,对不对?” “一年到头我们也不送礼,似乎说不过去……” “有道理!那么董事长,我家还有好些月饼呢,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安华几乎是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些小丫头,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要是真地把那么多月饼全送给他的话,非吃出人命不可。 月饼啊,长大后吃过的这些,似乎总也比不上小时候江洛亲手做的月饼那么好吃,刚出炉的,热热的酥皮豆沙,他一口气就可以吞掉两个,那时候中秋节是个安静的节日,街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大概都在家里,一边啃着月饼西瓜一边赏月吧,他们家里虽然组成有点奇怪,可是也是一样,坐在桌边,父亲抱着自己,江洛抱着安晴,一边把切成小块的月饼往自己嘴里送,一边轻声地说着话,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那时候,应该是幸福的生活吧…… 他正在想着,忽然听见外面的喧哗声,门没关死,声音特别清楚,好像所有的小姐们都一起笑了起来似的,这么高兴,出什么事了吗? 透过门缝,安华看见了熟悉的背影,总务科长正满面笑容地和秘书小姐们说着什么,但是小姐们的笑脸显然不是对他所发,而是对推着装满月饼盒子的小车,跟在科长身后的江晴! 江晴抿着嘴,微微地笑着,把一盒盒包装精美的月饼送到每一个办公桌上,小姐们笑黡如花地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着,无非是今年的月饼怎么合意,总务科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什么的。把总务科科长乐得合不上嘴。 最后一盒了,江晴拿起来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总务科科长立刻接过来,快步走到安华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安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晴身上,倒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清清嗓子:“进来。” 总务科科长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恭敬地说:“董事长,您的月饼。” 安华点点头:“谢谢,放下吧。” 总务科科长受宠若惊地把月饼盒子放下:“不打扰了,董事长。” “等等。”安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办公室的线路好象有些问题,叫江晴留下看看。” “是是,”总务科科长急忙点头,“但他不是电工……” “只是随便看看,”安华不耐烦地说,“先用不着电工了。” 总务科科长唯唯答应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江晴就走了进来,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拿着一个工具箱,一脸认真地问:“请问董事长,是哪里的线路有问题?” 安华装作在专心地看电脑里的东西,闻言只是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有的时候,灯会一闪一闪的。” “我明白了。”江晴很干脆地说,立刻就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去,检查了半天插座,又用电笔试来试去,安华一直借着看电脑的样子默默地看着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真的找不出什么问题来,江晴干脆从外间托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仰着头把豪华的灯饰卸下来,仔细地看着里面的灯泡,调整着方向。 安华忘了掩饰,紧张地也抬头看着他,江晴瘦削的身体,仰起的下颌,正紧咬着的下唇,无一不让他担心,第一次感到椅子这么高,万一摔下来的话…… “还没有好吗?”他出声问,“实在不行的话,就叫电工来好了。” “就好了,大概是灯泡的接触不良。”江晴急忙说,伸手去调整灯泡的底座,可是身体不知怎么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摇晃了几下,忍不住哎呀一声,直直地向地面摔下来! 第四章 江晴闭上眼任凭身体向下坠去,心想这一下子可要摔个结实了,谁知身体一沉,竟然被人给接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安华毫无掩饰的焦急双眼。 安华看见江晴摔下来的一瞬间,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不假思索地冲过去,伸出手臂,在江晴险些摔在地上的前一秒钟接住了他,巨大的冲击力撞的他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晃,手臂发麻,跟着就跪坐在了地毯上,江晴毕竟也是一个正常身高的男孩,不是娇弱的小姑娘。 “怎么样了?”他着急地问,低头看着江晴,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这么不小心!看摔下来了吧!说话呀!,摔到哪里没有?” 江晴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脸色很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悄悄地向下淌着,安华看了更是心惊,竟然抱着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沙发前把他放下,伸手拿起电话,就要打给急救总站。 “我没事……”江晴虚弱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制止了他的行动,“刚才没站稳而已,没伤到哪里。” “真的吗?”安华不放心地放下电话,回到他身边,“真的没有事?不是触电了?” 江晴浅浅地微笑着,低声重复着:“是,真的没有事。” 被他苍白的脸上依旧美丽柔和的微笑弄得心神一荡,安华几乎看呆了,缓缓地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你真把我吓死了。” 江晴垂下长长的睫毛,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谢谢董事长,其实……您不必帮我,有地毯呢,摔不到我的。” “胡说!”安华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差点吼了起来,“怎么摔不到?就是扭了哪里不也是伤到了吗?” 江晴淡淡地笑着,挪动着身体想从他身边的沙发上坐起来:“倒也是,那就不能工作了。” 安华见他居然想坐起来,心里更生气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严厉地说:“不许起来!躺下去!” 江晴很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安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照样按着他,被手下突出的骨头吓了一跳。 “工作很辛苦吗?”他不由自主地问,声音里带着的温柔情感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最近为什么中午都看不见你?” 江晴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抿嘴淡淡地一笑:“您在关心我吗,董事长?” 安华的心口忽然微微一疼,说不出地难过,江晴明明在笑,笑的很好看,很温和,是他以前最讨厌的,无忧无虑,仿佛天下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的笑容,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江晴心里的泪水,已经慢慢溢出来了? “我不应该关心你吗?”安华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温柔声音问。 “也是,”江晴垂下眼睛不看他,“一个好的董事长应该关心手下的每一个员工,就算他再怎么微不足道……” 安华几乎又要发火了,他硬邦邦地说:“你是不同的。” “是吗?”江晴又是微微一笑,“我该受宠若惊了?” “你!” 在安华还没有说出什么之前,江晴已经换上了从来没有过的,深沉认真地语气:“董事长,请你,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员工,这是我的不情之请。” “明知道是不情之请你还说出来?”安华忍不住地说,但是一看到江晴那双黑宝石般深邃内敛的眸子,就不由气馁了:“你知道这不可能,你就是不同的。” “这是我的荣幸和悲哀。”江晴不动声色地说,“被老板时时刻刻放在眼里的感觉,真不好受。” 那,如果我把你放在心上呢? 安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晴已经坐起身来,把双脚小心地踩在地毯上,好像还有些摇晃了一下,才站了起来。 他用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安华紧张地站起来,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他,江晴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甚至更难看了,冷汗更多地流淌着,安华心疼得差点又把他抱在怀里。 “你是怎么了?”安华语气严厉地问,“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 江晴淡淡地笑着:“对不起,出洋相了呢,其实没什么,我回去喝点水就好了。” 看见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安华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他的话,不由分说地把他重新又按坐在沙发上:“要喝水的话,这里也有!”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病! 他按动按钮吩咐秘书小姐送一杯水进来,不到半分钟,秘书科主任亲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走了进来,用的居然还是招待贵宾使用的青花瓷。 “哎呀,小江!你是怎么了?”她一进门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江晴身上,“脸色那么难看,生病了吗?” “让他喝点水。”安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为什么,看见秘书小姐脚步轻盈地走过去的样子,心里有一点点地不悦,声音变得很粗。 “谢谢,”江晴小声地说,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秘书小姐关心地看着他,“慢慢喝,对了,是饿着了吧?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和上次蜜雪儿减肥的时候一样!别喝水了,我给你倒杯牛奶吧。” 说着她站起身,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几乎是马上,几位秘书小姐都涌了进来,端着牛奶的,拿着饼干的,把糖块往他嘴里含的,全围在坐在沙发上的江晴身边,七嘴八舌,直将安华视为无物, 安华根本也没注意到她们,全部的心思都已经集中在刚才听见的那句话上“是饿着了吧?”难道是真的?江晴是一直饿着肚子?所以才会脸色苍白出冷汗,还差点昏倒? 不会吧?难道他中午不再出现,是因为他不再吃午饭了? 他一个月付给江晴两千块钱,可他连中饭都不吃,结果饿成这个样子!要是刚才他不在身边接住他的话,万一真在什么地方头晕了摔下来怎么办! 安华忍不住站了起来,厉声说:“好了!你们都出去!” 秘书小姐们本来叽叽喳喳嘘寒问暖的声音陡然全部消失,由主任带头,悄悄地向门口撤去,江晴刚要也站起来,安华又是一句:“你留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秘书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伸舌头,都出去了,安华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走过去把门狠狠关上,回身走到江晴身边,命令地说:“抬起头来看着我!” 江晴刚才大概是吃了点东西,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也不流冷汗了,闻言无声地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畏缩,静静地,就像是在面对着一个对他没有丝毫威胁的人。 被他这么一看,安华的怒火一点点地消失下去,他放缓了语气,轻声地问:“是饿了吗?” 江晴不好意思地一笑:“大概吧,真是丢人……以前都不会这样子的。” “以前?”安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以前你也经常不吃中饭?” “有时……”江晴耸耸肩,“其实没什么的,公司里有许多女孩子中午都不吃饭,有的也只吃个苹果。” 安华皱着眉头坐到他身边:“那怎么能一样,你老实跟我说,像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晕倒吗?”江晴笑了起来,“是第一次,叫您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安华不满地说,“我是在关心你!不吃中饭有多长时间了?” 他那兴师问罪的口气略略让江晴有些吃惊,但还是想了一下:“嗯,很久了,从上中学的时候开始就经常这样。” “什么?!”安华吃惊地问,上中学的时候,那不是还在楚家吗?凭楚凌当时的身家,他自己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江晴竟会连午饭都不吃呢? 看见了他的惊讶,江晴低声地解释:“那时候学校离家远,不方便……” “那你就不吃饭了?”安华厉声说,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学校没有食堂吗?自己不会到外面去买着吃吗?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要是不能回家呢?你就活活饿死吗?” 开什么玩笑,他的中学和江晴的中学是同一所啊!骑车也就三十分钟,有的时候老爸还会亲自开车来接,根本不存在什么交通上的问题! 江晴的目光依然那么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笑意:“学校有食堂,可我没有钱。” “没有钱!”安华不怒反笑,楚凌当年给他的零花钱不多,说是怕他学坏,可使每个月也有几百块,更别说江洛偷偷塞在他钱包里的额外花用,江晴既然是江洛的儿子,老爸也是和自己一样疼,怎么会没有钱!这小子把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别告诉我你没有零花钱,还是你把钱都用在别的地方了?”安华口气凶恶地说,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花钱还有尽头吗?什么游戏机,蹦迪……江晴的成绩那么不好,是不是就因为这些分了他的心?平时连饭都不吃了! “我真的没有零用钱。”江晴坦率地说,“我爸爸总是说,小孩子有了钱就会乱花,有的时候还会引起校园暴力,所以我从来身上就不带钱,现在也是一样,平时上学都用月票,可是学校门口的那一趟车中午不太好等……所以也经常回不了家,自然就没法吃饭了。” 真的呢,记忆中,中午就很少在饭桌上看见安晴,就算看见了,也是静静的,畏缩地坐在一边,小口地吃着饭,总是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连晚上,都很少看见他,总是回来得很晚,江洛也从来没说过等他吃饭,被等的,一直是自己。 “那现在呢?为什么还不吃?”安华心疼之下,声音都开始颤抖,“今天公司不是刚发了月饼吗?你吃一块也不至于饿成这样。” 江晴陡然警觉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恢复了笑脸:“公司发的月饼很贵的,我爸爸说想要拿来送人。” “送人?”安华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江洛?在离开楚家之后,难道他也成为了浪子回头,得到家里的宽恕了吗?以前的江洛,可是从来没有亲戚来往的,断的比自己老爸还干脆。 “嗯,”江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现在工作不好找……谁都怕下岗。” 是为了送礼?安华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他真得不能想象,江洛也会去卑躬屈膝地送礼,那一直温柔地笑着,和江晴一样云淡风清笑着的男子,竟然也学会送礼这一套了,生活,真的会把人逼到以前都不能想象的境地! “说了这么多废话,耽误您的时间了。”江晴看看墙上的钟,“我可以走了吗,董事长?” 安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看看他,的确,现在江晴跟刚才的虚弱模样简直般若两人,只要一杯牛奶,几块饼干和糖块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真的没事了吗?你晚上不是还要打工?”记得上次夜里碰见他,是这么说的。 “那里晚上提供一顿工作餐,所以我才不做饭了。”江晴站起身来,“其实一天一顿就可以了,比起非洲难民,不是好很多了吗?” 他的笑容最后消失在门口,留给安华的却是充盈胸口的痛。 ********** 今天,就是中秋节了。 从三天前,安华就接到了几乎是所有亲戚的电话,说要全家来他家里过中秋,名义上是说他一个人呆在大房子里会寂寞,会想父亲,可是,这半年来的经历告诉他,他们看中的只是一个够大,够气派的房子,还有免费的吃喝,保姆的伺候,以及什么都不用管的悠闲,最后吃饱喝足,带够了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 只有阿姨不同,她好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如果想来就到阿姨这里来过中秋吧,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但是图个团圆罢了。 他一律回绝了,对阿姨,真心地说声谢谢,但是不打扰了,对别的人,说是自己晚上有应酬,不能在家陪他们,姑姑立刻很大方地说不要紧不要紧,都不是外人,你不用招呼我们,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他没办法只好说已经给保姆放了假,家里没人了,然后趁机挂了电话。 中秋节啊,一个人该怎么过呢?连家也不想回,保姆也真的放了假回家团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空房子,哪有一点节日的气氛,说是会闹鬼还差不多。 看着整个办公室里一片喜气洋洋,大家都在眼巴巴等着下班的样子,他的心,只是觉得很落寞,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重的感觉。 但是当他看见江晴的时候,这种感觉有了很明显的改变,升华成一种具体的愤怒。 江晴是来给这一层送信的,大包小包的邮件堆在手推车上,他一边仔细地确定地址和收信人一边笑着向大家打招呼,那样看惯的柔和的笑容看在安华眼里却是格外刺目,他按铃对秘书说:“等一下叫总务科的人来一下,我有封信要发。” 自然的,江晴就在外面,顺理成章地被叫了进来,还是那样态度恭敬,微微笑着:“有信要发吗,董事长?” 看见他明朗的温柔的笑容,安华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他不耐烦地用手敲着桌子:“信我还没写好。” “噢。”江晴仍旧笑着,“那我等一会儿再来拿。” 说着他就要开门离开,被安华厉声喝止住:“慢着!还没到下班时间,忙什么!” 江晴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安华也觉得自己有些理屈词穷,只好强自镇定地说:“这封信很重要,今天一定要发出去,但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好,你们总务科留一个人,等我写完了,马上发出去。” “没问题,我留下来。”江晴笑得很自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叫我来拿好了。” “你?晚上不是要打工吗?”安华还记得那一夜他是这么说的。 “今天不用去了。”江晴看看桌上的日历,“今天中秋节,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在外面的。” 是啊,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只有自己一个人,要这么孤零零地度过……安华心里一阵烦躁,挥手说:“你可以下去了。” “是,董事长。” 这本来就是一个借口,他今天根本没什么非要发出去不可的信,所以,等到了下班时间,秘书小姐们花枝招展地一拥而出的时候,他也拎起外衣,准备要走。 脑子里逐圈想了一遍,竟是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他叹了口气,把外套放下,呆呆地看着玻璃窗窗外面的天空。 整层楼安静了下来,没了白天秘书小姐们清脆的声音和来往人群的脚步声,安华第一次感到这里是那么的大,那么的空旷。 也许整栋楼里,除了保安,就剩下自己了吧,一个在中秋节,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钱,却没有地方可去的人…… 远远的,月亮升起来了,比平时还要明亮美丽的月亮,圆圆地挂在深蓝的夜空,在大城市的夜里,也只有在这个高度,才能看清楚吧,从地面上仰望,只能看见被霓虹染红的天空。 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江洛,爸爸,和自己,围绕在桌子前,只是没有安晴,他还在学校,没有回来,爸爸一定要拉着自己喝酒,江洛怎么说也不听,大概是想故意和江洛对抗吧,他也没有拒绝,酒到杯干,直到最后酩酊大醉,到现在自己还记得爸爸醉倒后,江洛一脸无可奈何却又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扶着爸爸回到房间…… 仅仅是过了一年而已……已经是不可能再次出现的场面了,爸爸已经天人永隔,自己成为了扬风的董事长,江洛在不知什么地方过着日子,安晴……江晴啊…… 记得自己曾经要他下班后等,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安华下意识地打了总务科的电话,几乎是立刻,有人来接了:“总务科,您是那位?” 江晴的声音,连这个时候都好像是在笑着一样。 安华低低地说了一声:“是我。” “董事长?您的信写好了吗?那我马上过来拿。” “等一下,”安华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不想面对江晴,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如果见到他,自己会不会,再次忘情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再不松开? “董事长?” “你那里,看得见月亮吗?” 江晴沉默了几秒钟:“看得见啊,很亮,很圆,今天是中秋嘛。” “是啊,今天是中秋。”安华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信,我只是……顺口说的。” “我明白。”江晴轻轻地说。 “你明白?”安华不相信地问。 “是的,我明白。”江晴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低的,柔和的,像吹过耳边的微风。 安华的心里陡然开朗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不同:“我也明白了。”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你上来吧。” “是,”江晴轻轻地放下了话筒,安华贪恋地听着断线的声音,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才放下了话筒。 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他亲自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江晴令人放松的笑脸出现在门口:“我来了,董事长。” “对不起。”安华诚恳地道歉,“骗你留下来。” 江晴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习惯了。” 第五章 安华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内疚地说:“那个……你父亲在家里等你吧?我马上开车送你回去。” 江晴已经走向宽大的玻璃窗,惊叹地看着外面:“真的很美呢,在最高层看就是不一样,好像离月亮很近,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样子。”说完才转过头来说,“今天我父亲不回来,留在工作的地方了。” 安华心里一松,原来,自己还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误,他故作轻松地说,“那我们俩可都是一个人了。” 江晴笑了:“怎么会呢,我们现在不是两个人吗?” 安华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朵后面挠了一下似的,痒痒的,酥酥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的最深处,他的嘴角愉悦地上翘:“那我们,也去吃顿团圆饭吧,我请你。” 看见江晴有一瞬间的犹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几乎是用低姿态的口气说:“陪我,好吗?” 江晴走到他面前,带着熟悉的淡淡笑容说:“一定有很多人愿意陪你的。” “是,”安华承认,“但你是不同的。” 江晴毫不惊讶地笑着说:“是,我知道,对于一个玩游戏的人来说,我这样的游戏对象无疑是很新奇的,可是,董事长,我大胆地问一句,游戏已经玩了二十年了,您还没有腻吗?” 安华直愣愣地看着他:江晴在说什么?很奇怪,什么游戏?什么腻了?他可是才刚刚发现自己对江晴存在的那一种微妙的情愫的啊!为什么江晴说得好象和他根本不是一件事的? “你……你不是说你明白了吗?”他期期艾艾地说。 “当然啊,我一直都很明白。”江晴交抱着双手倚在窗台旁,云淡风轻的笑容,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幽深的眸子里,是谁都看不透的深潭,月光照在他俊秀的脸上,给他增添了一种特殊的魅力,美的不像是在人间。 “我,只是你游戏的对象,你欺负的对象,对吗?”轻柔的声音从他淡红的双唇中吐出,却叫安华打了个寒颤,急忙说:“江晴,你误会了,我……我不是在说这件事。” “那是什么?”江晴依旧含着笑,“不用介意我的感受,董事长,我已经习惯了。” 他唇边的笑容进一步地扩大,仿佛在说着很开心的事:“生活会把人改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也想试一试,我的耐力,到底在什么地方才是一个底线。” “江晴!”安华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几乎是冲了过去,看着江晴平静柔和的面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听我说,仔细地听着,我……我喜欢你……” 空气中一片寂静,安华紧紧地盯着江晴的脸,贪婪地打量着,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然后再一次地说:“我喜欢你。” 江晴愣了一下,然而随即摇着头笑了:“董事长,您玩游戏没有人会反对,但是……”他轻轻地笑着,声音却是相当平板的,“感情这种事,最好不要拿来玩,我怕会是一个无法收拾的结局。” “我没有在玩什么游戏!”安华暴躁地打断了他的话,生平头一次向人告白,得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他的心里又闷又气,“是真的,我已经想了好久了,但是,就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喜欢上一个不能回应我的人,所以,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接受,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是不对的。”出乎意料地,江晴这么说,“董事长,我是男人,您也是,两个男人相恋不是没有,但是,不应该发生在您的身上。” “这算什么问题?”安华皱着眉头说,“不要逃避我,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吗?难道你对这种事还有偏见?” 江晴把头侧向一边,轻声地笑了出来:“我有偏见?董事长,很遗憾,我的意见一向是不被人重视的,再说,也许会有有偏见的人,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安华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 “恨?为什么呢?”江晴的笑容明朗的像初生的太阳,“如果有人会恨您的话,那个人,也不会是我,我要干的事太多了,恨这种事,是有钱和有时间的人的特权,我不会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 “不。”安华决定把话说清楚,他紧盯着江晴的双眼,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不同的东西:“以前,我就经常欺负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全是我的,上学之后我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东西老爸都会买给我,你高考考得不理想,要是我的话,老爸会让我复读一年,可是你,只有去上那个三流学校,明明都是一样的儿子,我和你之间却有这么大差别,你恨我,是应该的。” 江晴轻轻地眨动了一下睫毛,黑色的眸子越发幽深了:“这算什么呢?不公平的事情到处都有,就算是兄弟之间,父母也有偏爱的,您是那么优秀,爸……楚先生谈起您的时候,都把您当作是楚家的骄傲,相比之下,我这么不起眼的人,就像是一棵野草了,一棵野草,又能指望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给它浇灌再多,野草也只是野草,永远不可能长成大树的,”他转头微笑着说,“再说,我们现在,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何必对以前的事情那么在意呢。” 在那样的笑容后,安华读到的是这样一则信息:我连恨都不想去恨你,你在我心中根本就不存在! “我不是在玩什么游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听起来有些不真实,“现在的我,不会去做那些无聊的事了,江晴,过去的事情我很抱歉,既然你不想提,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请你相信我,和我交往一下,好吗?” 在他的注视下,江晴显得有些窘迫,不安地转过头去,勉强地保持着笑容:“这算是告白吗,董事长?我可不可以相信现在没有什么人在隔壁等着看我的笑话?” 安华差点气得跳起来:这个江晴!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压住心中的不悦,一把抓过江晴:“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无聊到拿自己来开这个玩笑,尤其是对你!” 他近乎蛮横地把江晴拉到自己胸前,江晴显然是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安华抱住他的一瞬间,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放缓了声音说:“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本来以为江晴不会这么快就转过这个弯来,正打点着要说些什么温柔的话才能打动他的时候,江晴忽然展颜一笑,点头说:“好啊,试试看吧,不过,董事长,话要说清楚,我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哦,就算这是个游戏,难度也远远超过你以前玩过的。” 他的笑容加深,竟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施展您的全身本领吧,想得到我,可不容易啊。” 安华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心里直涌上来,好胜的本性发作了,豪气地收紧双臂把江晴搂紧,感受着他身体的柔韧,自信地一笑:“放心,我不会GAME OVER的。"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活跃了许多似的,安华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好像是开了窗户一样,明亮而开朗,低下头看看江晴,温柔地问:“吃过晚饭没有?” “嗯,吃了饼干,自从上次之后,我买了饼干放在办公室里备用。”江晴看着他,和平时一样的笑容,但是多了几分坦率。 “那能算正餐吗?”安华感受到怀里身体的瘦弱,心痛地责备,“走,我们出去吃一顿,就算是中秋节的团圆饭了吧。” 这一次江晴没有拒绝他,安华拿过外套,拉着他的手向外面走去,一边还在问:“你想吃什么?有没有什么爱去的地方?” “没有,”江晴缩缩肩膀,笑着说,“平时我不出去吃的。” “改天再带你去好一点的地方,今天先喂饱你比较重要。”安华也感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叫着要吃,胃口出乎意料地好,“我们就去吃海鲜大餐,你对海鲜不过敏吧?” 江晴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不知道,以前都没有吃过。” 安华怔了一下,无言地把他搂得更紧一点:“不要紧,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饿着。” “董事长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非洲难民。”江晴抿嘴笑着。 “叫我什么?”安华进了电梯,按下按钮,转身笑着问,“还叫我董事长?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真的呢,我忘记了。”江晴抬头露出笑容,“这也算是习惯吧。” 笑虽然笑,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安华也在烦恼,以前,小时候的安晴一直叫他哥哥,被他狠狠地凶过好些次,他不承认安晴是他弟弟,不承认他是他们楚家的一员,更不承认那个江洛是他父亲的情人,是要一辈子一起生活的人,在他的恶言相向下,安晴渐渐地不再叫他哥哥,见了面都是怯弱地低着头躲到一边,在外边偶尔见到,更是远远地躲开,从没有外人知道他们俩实际上是名义上的兄弟。 “叫我名字吧,”安华温言说,“好不好?” “嗯,”江晴笑着回答,却没有叫出口,安华也不勉强,搂着他的肩膀走进停车场,亲自打开车门,看着江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禁不住心里一软,轻声说:“坐进去啊。” “噢,”江晴有些笨拙地坐了进去,扬脸笑着说:“以前……没怎么坐过呢。” 安华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离开停车场,一边说:“是啊,在家的时候有司机,不过还是自己开车好,比较方便,你想学开车吗?拿个驾照比较方便些。” 江晴把目光转向窗外,微笑着说:“是啊,如果有一天丢了工作,说不定也可以当个司机呢。” “家里的司机我已经辞掉了,反正我自己有车,更方便些,怎么样,这车可是今年的新款,坐起来比家里以前那辆是不是平稳多了?放一杯水在这里都不会溢出来的那种,”安华操纵着爱车平滑地前进,眉飞色舞地夸耀着。 江晴只是静静地听着,保持微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安华觉得有些没趣,停下不说了,转头看着他:“还是你喜欢以前那种笨笨的大大的,可以坐上一家人出去旅游的那种?” 家里的那辆车是很大,坐起来很舒服,可以让来访的亲戚们一家几口都坐在里面,还带着从他家里拿走的东西,他不胜其扰,没有办法只好把车卖掉,把司机辞掉,借口说是车坏了,可以得到一些短暂的安静。 对于他的问题,江晴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不知道,以前的车我也没坐过,不好说那种比较好。” “没坐过?”安华不以为然地说,“是不经常坐吧?你上学放学,平时出门,都是坐什么?你又没有自行车。” “我是没有啊,平时也可以坐公交车,那时的班车是四十分钟一班,很准时的,只要按时出门就能赶上车,相当方便。”江晴很自然地说,“家里的车爸爸不让我坐,他说我还是小孩子,不要那么贪图享受。” 安华心里一阵无名火,贪图享受?是在说他吗?没错,从爸爸有能力起,给他的都是最好的,出入有司机接送,用的穿的,只要他开口,没有什么不给的,那时的江洛也没有说过什么,怎么到了你的儿子,就教育他不要贪图享受,是想实行所谓精英教育吗?可惜,我这个贪图享受的人最终还是不辜负老爸的期望,而你的儿子呢?精英教育也不过教育出来一个普通人,唯一可以值得庆幸的事,江晴没有变成纨绔子弟,大概是江洛唯一的成就吧。 可是,江晴是没有错的,只能怪他自己本身的限制,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精英的,也许,他命中注定没有才华,只能平淡地度过一生,还好,现在有了自己,不可否认,被江晴吸引的自己会照顾他,尽力,尽心…… 坐在布置豪华的包间里,江晴又一次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上的菜单,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菜单放下,对安华一笑:“我随便吃一点就好。” 看着他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安华心里浮起一阵怜悯:看样子,他也没怎么到饭店里吃过饭,连点菜都不敢,他拿起菜单,指着上面自己经常吃的几个菜,小姐很熟练地记下,然后端起白瓷茶壶给他们斟上茶。 江晴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杯子,摇摇头:“我不喝茶。” 小傻瓜,安华示意小姐推出去,自己拿起茶壶:“这是免费的,来,手放开。”说着亲自给他斟上一杯碧绿的茶水。 江晴不好意思地说声谢谢:“我是不太习惯喝茶……而且……”他的脸微微一红,安华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喝点润润吧。” 菜很快就上来了,红油扇贝,白灼虾,醉蟹,鱼煲,紫菜汤,还有两个素菜,味道很不错,海鲜也没有冻过的那一种异味,安华确实饿了,给江晴夹了一筷子菜之后,自己就开始埋头大吃,间或瞥一眼江晴,他不疾不徐地也在吃,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畏缩,看样子,在他面前,江晴还是能放松的。 定下心之后,他的胃口变得出奇地好,平时吃得很平常的菜现在也觉得很美味,不知不觉就扒完了一碗饭,抬头看的时候,桌上菜还剩得多,江晴的碗却已经是空空的。 “吃饱了没有?”他看看菜盘,“再叫点什么吃?” 江晴很快地摇着头:“不要,已经饱了,这么多都没吃完,真可惜。” “再吃点吧,看,这虾很不错的。”安华又夹了一只虾到他盘子里,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江晴面前的桌面上干干净净,连一点垃圾都没有,可是他自己面前,蟹壳虾壳鱼刺堆了一堆,江晴不可能把那些东西全都吃下去,那么,就是他很本就没有吃! 他有些生气了,可是强忍着问:“不喜欢?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没有不喜欢,味道很好啊。”江晴报以温和的笑容,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那为什么不吃呢?”安华抱怨地说,“还以为你会喜欢。”第一次请他吃饭,也不知道他的口味,一旦发现对方根本不领自己的情,心里怪怪地难受着。 “我一直在吃啊。”江晴笑着说,“我很喜欢吃菜里的配料,什么葱姜蒜之类的,也吸收了海鲜的鲜味呢,而且下饭啊,要是再多点辣味就更好了。” 安华差点忍不住要掀桌子了,他什么也不说地把剩下的菜全推到江晴的面前,命令地说:“全给我吃下去!哪有人喜欢吃那种东西的!你当我是傻瓜吗?” 江晴低着头,声音很柔和,但是很坚定:“我真的已经吃饱了。” 安华叹了口气,坐到江晴身边,揽住了他的肩头,低声说:“别骗我了,你在我面前用不着这样啊,想吃什么就说,想任性也可以,你忘了我们是在交往吗?现在我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的情人啊。” “嗯,我知道。”江晴低低地说,很温柔地笑着。 “那就好好吃点东西,我可不能让你饿着了。”安华放开他,亲手夹了一块扇贝送到他嘴边,江晴别扭地躲着:“别……我自己会吃。” “好,你自己吃,我看着,要是你不吃,我可就喂你了。”安华半开玩笑地说。 江晴慢慢地吃了几块鱼,刚把筷子伸向盘子里的一块姜,安华的筷子就从半路上杀出来,一下子打了下去:“放下!不是叫你不要吃这个嘛!” “我真的是已经习惯了。”江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一时改不过来。” “胡说!这种事也有习惯的?”安华的话忽然哽在嗓子眼里,基本上,他和江晴同桌吃饭的机会不太多,他也没有观察别人吃饭的嗜好,可是印象里,那时的安晴一直是默默地坐在桌子的一角,捧着饭碗,几乎遮住了脸,谁也不去注意他,吃饱了没有,吃的什么,除了有一次,还是在安晴上小学的时候,饭桌上楚凌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晴啊,吃饭不要挑挑拣拣的,好好吃。他才仿佛注意到他的存在,斜眼看看正在盘子里的一双筷子抖了一下,空着缩了回去,还冷哼了一声。 从那以后,他甚至很少看见安晴的筷子伸到菜盘里来,只是有的时候江洛会沉默着给他夹一两筷子菜,对于这两个孩子,楚凌一向是自诩不偏不倚,平等对待的,也说了好几次吃饭自己吃,都那么大了还让人夹菜,渐渐的,江洛也不给他夹了。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现在却变得惊人地清晰,安华抑制住心里的愧疚,柔声说:“好好吃,这里又没有别人,你不吃,都浪费了。” “嗯。”江晴答应着,再吃了两只虾,抬头抱歉地笑着说,“我真饱了,实在吃不下去。” “真的?”安华不放心地问。 “真的,这么多都要浪费了。”江晴惋惜地说,“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安华丝毫不在意地说,“要不,给你打包回去?” 江晴迟疑了一下:“不用了……已经吃饱了,家里也没有人吃。” “那就算了,走吧?”安华征询他的意见,“已经挺晚的了。” “好。”江晴没有反对。 叫来小姐签了账单之后,他们出了饭店,夜风中江晴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安华注意到了,立刻问:“冷吗?” 天气还不是很冷,起码安华这么认为,江晴的手也是温温的,可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啊?没有,”他露出一贯的笑容,“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送你回家?”安华提议,拉开车门让他进去。 江晴犹豫了一下,摇着头:“我家那里……要是给人看见你送我回去,我就不用再住下去了。”说着不好意思地一笑,“都是些八卦男女。” “这样啊……”确实也不想这么早送江晴回去,安华敲打着方向盘,“那……我们去唱唱卡拉ok?或者是去打保龄球?" “这些我都不会……再说,明天不是假期,不用上班了吗?”江晴温柔地笑着说,看见他的笑容,安华心里一荡,有什么热切的欲望要抬头的趋势。 “那……去我家?”安华试探地问,“你也好久没回去了。有没有什么东西想拿走的?” 江晴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咬了咬下嘴唇:“没有……我一向没什么东西的……” 坏了!安华差点打自己一耳光,显然自己的家不是个能让江晴有什么好印象的地方,情急之下,他伸手把江晴一把拥入怀中,在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顺嘴就说出来了。” 江晴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幽黑幽黑的,像两弯深潭,忽然他笑了,仰起头在安华耳边同样轻声地说:“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不假思索地,安华吻了下去。 事后安华曾经埋怨过自己,初吻这么有意义的事,应该在多少有点浪漫情调的地方进行,可是当时被江晴轻柔的呼吸喷在耳边的一霎那,他就把什么都忘了,眼睛里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江晴的红唇,所以,要他当时不吻下去,是不可能的。 记不得中间的过程了,只记得当嘴唇轻碰的时候那一阵有如微弱电流通过全身的快感,然后他攫取了江晴的呼吸,近乎疯狂地吻着,把他死死地固定在怀里,一阵阵蚀骨销魂的快乐来自于他们交缠的舌,他简直不想放开,就这样和江晴吻到世界尽头算了! 终于,在两人都没法呼吸的情况下,安华稍稍放开了江晴,喘着气,热切地看着他,沙哑着嗓子问:“去酒店,好不好?” 江晴的双眸变得迷茫,水一样潋滟的眼波,濡湿的红唇渴求地张着,安华差点又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自动地把手缠绕上了安华的脖颈,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好。” 得到了允许,安华一手搂住江晴的腰,一手把着方向盘,向最近的酒店开去。 第六章 今天,安华难得迟到了,自从他正式以董事长的身份接管公司,或者再往前,自从踏进了公司,他从来都是提前到达的,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业,可是,今天,他就是迟到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点,江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身边的被子里还留有他的余温,夜里甜蜜放荡的感觉似乎还萦绕在四周的样子,让他心猿意马。江晴显然是第一次,害羞地,紧张地,在他的身下颤抖,当他进入的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江晴小小声的抽泣,但很快的,就转化为连他的骨头都能酥掉的甜美呻吟,双手也缠绕上来紧紧抓住他不放,那个地方是如此火热紧窒,安华很快地就把自己的欲望给射了出来。 当他喘息着把无力的江晴搂在怀中,享受着难得的平静的一霎那,他好像有些能理解老爸和江洛了,和江晴的第一次是如此的契合,以至于他想起过去交往的几个女友简直就是纯属欲望的解决,难怪他那时一旦完事就满心不舒服,只想洗澡走人,可是现在,他贪恋着江晴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带着汗水滑腻的肌肤,要不是顾及到江晴是第一次,他肯定不会让江晴就这么睡下的。 床单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在他起床的时候吓了他一跳,昨晚上江晴害羞,死也不肯开灯,模模糊糊地是感到那个地方有液体流出来,可是,没想到有那么多的血,他一定疼坏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来上班,真是的,安华情不自禁地抱怨,那么难受就告诉我一声啊,我会好好地温柔地做的,虽然男人的欲望有时候是会控制不住,但我也会尽量让你舒服啊! 想着江晴现在是不是在家里一个人蜷在床上难受着,安华的心里就隐隐作痛,他加快脚步走进公司大门,决定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江晴的地址,先给他打个电话,安慰安慰他,然后中午下班后再过去看他。 他踏入公司大厅,一抬眼,就看见了让他怒火万丈的事情!江晴,那个昨天晚上和他共度一夜,今天早上还在他怀里沉睡的人,那个他以为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休息的人,竟然很危险地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仰着头去够镶嵌在大厅顶部的小灯泡! 大概是灯泡坏掉了,他嘴里咬着一个替换用的,聚精会神地伸着手去够,梯子不够高,他的手臂只好尽量地伸长,连身工作服的袖子落了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腕,一直遮在眼前的黑发也向后拂去,眼睛专注地看着头上,周围耀眼的灯光刺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红唇无意识地张开着。 该死的大厅!该死的灯泡!是谁当年设计的这个该死的创意,让大厅的顶部密密麻麻地镶嵌着这么多该死的灯泡! 安华抑制不住心里的怒气,脸色铁青地走过去,正好这时候江晴大概也急了,很用力地向上一够,终于抓住了灯泡,可是梯子也很危险地小幅度晃动了一下,差点把安华急出一身冷汗。 不敢大声,怕再吓着了江晴摔下来,安华努力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声音低沉地问:“你在干什么?” 江晴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减慢,很利落地把灯泡旋下来,和嘴里咬着的那个交换了一下,又很快地换上,顿时,眼前大放光明,他的身体又摇晃了一下。 安华看得提心吊胆,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住了梯子,周围路过的员工看见老板如此,争先恐后地也拥上来扶住梯子,江晴很快就爬了下来,微笑着向大家道谢。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到此为止,可是安华脸上的怒气还有增加的趋势,江晴的微笑也丝毫没有改变一点,他咬着牙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片难堪的寂静,身为当事人的江晴却没有什么自觉,仍然笑着说:“换灯泡。” 安华冷笑了一声:“电工呢?” 江晴低头把换下的灯泡扔进自带的垃圾箱,笑的依然故我:“这点小事,用不着电工,他去检查十三层的线路了。” 咬牙,再咬牙,安华好歹也知道周围还有些虽然散去,但是仍然竖着耳朵,饶有兴趣地听着自己和江晴之间对话的员工在,不能说出什么让人猜想的话来,于是他沉声说:“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我那里的灯泡也需要换了。” “是,董事长。”江晴很有礼貌地说,顺手收起梯子,扛着梯子往大厅的另一角走去,“我换完了这边马上过去。” 安华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东南角上又是好些坏掉的灯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说:“怎么老是坏掉!总务科是怎么搞的!是不是又买了些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弄我!” 他说完才意识到江晴也是总务科的,这话简直就是让他下不了台,果然,江晴脸上的笑容飞快地消失了,默默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糟了,安华心里叫苦,本来是顺嘴发的火,现在却变成像是在教训江晴了,他急忙咳嗽了一声,“不用换了,马上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 “是。”江晴顺从地说,回身扛起梯子,脚步略有些不稳地离开,安华看见,心里又是一疼,几乎想抢上前去扶住他,可是这里有那么多人在看,他只好硬压下心中的不舍,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迎面走过来的是公司营销部的人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安华心里烦躁,停下来问:“怎么了?” “还以为董事长您不会来了。”海归派的年轻部长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可是和贝斯图公司洽谈的日子。” 该死!安华头疼地想,真的忘了,扬风准备开阔海外市场,贝斯图公司是他一个重要的目标,如果能达成协议,那么整个欧洲市场就将在扬风的面前打开,他也可以有足够的资金周转国内的生产,初期的洽谈已经取得了成功,今天是早就约定好了的日子,贝斯图亚洲子公司的代表将来进行决定性的谈判。 “来了,董事长做的对,不能让他一进门就看见有人在换灯泡,这太有损我们公司的形象了,”另一个年轻的精英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并且露出完美的微笑。 果然,几辆黑色的轿车依次在门口停下,走出一群看上去就很卓尔不凡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眉宇间流露着身居高位的人特有的傲慢和威严,身上没有很夸张的名牌标志,却显得更加品位出众。 “这就是贝斯图亚洲公司的商务代表。”营销部部长低声地提供资料,“名牌大学毕业,又到美国去读了一年的MBA,素有美名。" 安华沉稳地点了点头,率领着员工走了过去,宽阔的大厅里,忽然好象只剩下了他们两拨人马,好像两军对峙的感觉一样。 在两双眼睛相视的瞬间,彼此都看见了不服输的傲气和自信,但就在下一秒,对方的眼神忽然移向了另一个方向,显露出惊讶的神情,甚至轻轻地咦了一声。 “你好,我是扬风的总经理楚安华。”安华很满意地看见对方的心不在焉,先发制人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楚总,久仰大名了,我是贝斯图公司的徐铭前。”不愧是精英,他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和他相握。 简单地介绍过后,发现徐铭前还若有所思地向大厅的一个角落望去,安华笑着问:“徐先生是不是对敝公司有兴趣?不如先请徐先生参观一下?” “呵呵。”徐铭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差点错认是我的一个朋友了。” “不知贵友叫什么名字,也可能真的在敝公司服务,毕竟扬风也是一个重视人才的地方。”营销部部长插话说。 “大概是我看错了,”徐铭前微笑着说,“我以为看见了我以前国内MBA班的一个学弟,可是不太可能,我想贵公司也不会用他当打扫人员的。" “哈哈哈,徐先生说笑了,当然不会。”营销部长打着哈哈说,“请上楼,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一边和徐铭前说笑着并肩走入电梯,安华一边在心里叹气,他恨不能马上飞到江晴身边,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慰问一番,可是,又要耽误时间了,不知道他一个人呆在总裁办公室里是不是能好受一些,就算是躺一会儿休息也好啊。 好在这次是高层的接触,所有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完了,不用兜圈子,很快地开始就实质问题进行讨论,安华收敛起自己的心不在焉,全新地投入到谈判当中去,最终,合同以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而签署。 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照例应该地主作东,公关部也确实在餐厅定好了位子,可是安华一颗心全在江晴身上,根本没有心情陪他们吃什么饭,正要暗地里对营销部部长说让他去陪,徐铭前却看了看表,主动提出还有事,不能留下叨扰了,公关部送来香槟,大家在友好的气氛中干了一杯,就此作罢。 安华保持着微笑一直到他们出门上车,连话都来不及说,回身冲向电梯,公关部长连声询问那定好的酒席怎么办,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们自己去吃吧。”直接按下了直通顶层的按钮。 已经是午休时间,秘书科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留守的秘书小姐,刚来得及叫了一声董事长,安华就快步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几乎是立刻,又冲了出来,脸色难看地问:“总务科的江晴……没有来过吗?” “来过,早上九点半来的。”秘书小姐回忆着说,“他说是董事长要他来的。” “没错,是我叫他来的。”安华有些急躁地说,“那他人呢?” “他说董事长要他换灯泡,然后他检查了一下所有的灯泡,没有需要更换的,后来他就走了。我还在他的工作报告上签了字呢。”秘书小姐一脸无辜地说。 安华差点去跳楼:这个死心眼又傻乎乎的江晴!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是叫他来换什么该死的灯泡的!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安华走进办公室里,拨打总务科的电话,没有人接。 江晴不在科里,会在哪里? 安华不想这个时候在楼里四处走动引起别人的好奇,只有闷闷地坐回椅子上,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拿江晴怎么办才好,明明都跟他说了是要交往的,可是,江晴的态度很奇怪,昨晚上和今天白天简直就是两个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上班时间,门外的秘书小姐们陆续地回来坐在位子上,安华正在想用个什么法子把她们打发走好叫江晴上来,或者是干脆自己出去找他的时候,电话响了,秘书小姐清脆的声音说:“董事长,总务科的江晴送报告过来。” 安华的心一阵乱跳,急忙说:“叫他进来,另外,取消下午所有的约会。” “是。” 门马上就开了,江晴换上了西装,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略略地嘴角上弯:“董事长,我送报告过来。” 安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走过去锁上门,回身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心疼地说:“有没有那里不舒服?来,快坐下。” 不由分说地把江晴拖到沙发上坐下,安华温柔地吻着他的脸颊在耳边低语:“今天早上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流了那么多血,也不好好休息一下,还来上班。” “那个……”江晴勉强地笑了一下,“并不利害,只是因为是第一次,以后就不会了……董事长您不用担心。” “又来了,叫我什么?”安华注意到他手中一直捏着的文件,伸手拿了过来:“这是什么?你坐着别动。” “这是……总务科的报告,”江晴的脸色有些苍白,坐直了身体,“关于灯泡的质量问题。” 安华张大了嘴巴:“你还真……江晴,你明明知道早上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我让你到办公室来,也不是真的要你换什么灯泡!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江晴苦笑了一下,“我很笨的。” “小傻瓜。”安华心中涌起无数爱怜,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真的,你这个小傻瓜,他们为什么让你送过来?” “大概是……祸是我闯出来的吧。”江晴平静地说,扯动着嘴角笑了,“这是应该的。” “他们是拿你当替罪羊呢。”安华轻声说,“我的小傻瓜也就乖乖地让人利用了?” 江晴不说话,低下头。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安华连忙安抚他,“吃了午饭没有?没有吧?要不要先吃点什么?还是我们出去吃?” “我吃过了,今天中午科长请客。”江晴垂着长长的睫毛说,“菜很好,我都没有吃完。” “吃饱了就好,那今天晚上你想上哪里去吃?”安华兴致勃勃地说,“西餐好不好?还是日本菜?” 江晴慢慢地抬起头:“今天晚上?” “是啊。”安华理所当然地说。 “今天晚上我要打工……恐怕没时间。”江晴微微一笑,“而且……下面还肿着,能不能最好不要……” “很疼吗?”安华温柔地抵着他的额头,“我没有说今天也要……那个啊,你身体不好,我当然知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发情的野兽啊,每天晚上都要,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吃个饭,散散心而已。” 江晴摇摇头:“董事长,您根本不必费那么多心思的,想和我上床,就直说好了,我已经是一个成人,不用拿那种哄纯情小女生的方式来哄我,什么时候需要,请通知我一声,只要时间和我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陪您的。” 安华的笑容瞬间消失:“江晴,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晴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轻松地说:“不必再兜圈子了,董事长,可见您玩这个游戏玩的很投入,可是,我还有脑子,不是上次我拒绝了您一起吃饭的提议您才想出这么个交往的点子吗?好,基于上下级关系,我可以在下班后拒绝,可是一旦交往,这就是相当于情侣们之间的事了,您请我吃饭,我陪您上床,OK,一切都没问题,但我今天实在是……很难受,不能陪您了。" 安华用力把他的肩膀抓住转向自己,眼睛里冒着火星:“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晴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董事长,请放开我。” “除非你对刚才的话作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从小安华就不能容忍安晴不听他的话,何况是现在,两个人明明都在交往,连肉体的关系都有了,江晴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 “我的话吗?”江晴淡淡地笑着,“再明白不过了,董事长,您,不知基于什么理由,想上我,一开始,我拒绝了您的试探,于是,您就决定采取这种折衷的办法,以交往为名,实际上还是一样的,只不过在您的面前,我的位置有了些改变,不再感觉自己像是个卖的,这一点,我非常感谢您,所以,我也尽量配合您的需要,难道,昨天晚上我的表现不好吗?” “很好。”安华咬着牙说,“你的表现很好,再好也没有了!” 要他怎么说呢!那样柔情似水地被他搂在怀里的江晴竟然是在配合他的什么需要!什么兴趣!难道他的羞涩他的呻吟他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鲜血也是吗?他有必要做到这样的牺牲吗?! “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安华的额上青筋在突突地跳动着,他第一次全心地对待一个人,不顾他是男人地喜欢上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他想把心交给对方,可是自己看得很珍贵的东西,对方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江晴不自然地把脸移开:“在这种感情游戏里,谁放进了感情,谁就输了,而我,输不起。” “是啊,”安华冷笑,“所以,你就让我输是吗?” “董事长,”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笑容,“您永远是赢家,无论您想要什么样的游戏方式,我都会满足您的,我早说过了,现在找一份工作太难,自尊什么的,对于打工仔来说,是奢侈品。” 安华狠狠地瞪着他:“那么说,如果有别的人,我之外的别人,对你这样要求的话,你也会二话不说,马上脱衣上床了?!” “怎么会呢。”江晴面对他的怒气也毫不改变笑容,“我想,这社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相对安全的。”他清澈的黑色眸子直直地看着安华,“如果我不是江晴,是另外的一个男人,董事长还会对我有兴趣吗?我说我不知道您基于什么理由这样做,可是,难道连您自己也不知道吗?” 安华看着他那如深潭般美丽的眼睛,鼓涨的怒火不知不觉地消失了,长叹了一声说:“原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把江晴的双手都握在手里,认真地说:“我们一起长大,我的脾气你应该了解,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真的喜欢你,希望和你在一起,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我们过去有多少误会,江晴,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以前……我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对你作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谅我。” 江晴一直保持上弯的嘴角有一瞬间的绷紧,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浅浅地笑了一下:“董事长真会开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安华态度强硬地说,一把搂过江晴,深深地吻了下去,和昨晚一样狂热地吻,但是多了几分温柔,轻轻地扫过江晴的唇,又不容反抗地深入口腔,卷动着对方的舌头,深情地吸吮着,他不相信江晴对此无动于衷,尤其是他略略犹豫了一下,也迎合上来的时候。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江晴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 慢慢地,江晴的双手环上了安华的脖子,他的身体也被安华渐渐地放倒在沙发上,变成了从下面仰望安华的姿势,忽然,安华猛地离开了他的嘴唇,江晴竟有一时的冲动想继续拉着他不放。意识到这点之后,他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帘,白皙的脸颊上淡淡地浮起了红晕,咬着下唇,都不敢抬头看安华的脸。 “相信了吗?”安华低声地说,“我不是在玩什么游戏,我对你是真的。” 江晴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安华向下俯视着他,彼此都可以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看着红晕一点一点地加深,安华不禁怜爱地又吻了上去:“小傻瓜……” 再次结束了一个热吻之后,安华一边掏出手帕擦着江晴唇边流下的唾液痕迹,一边叹着气:“顽固的脑子,总爱瞎想八想,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好吧,就算这是个游戏,你也没有损失什么,我们来达成个协议,你呢,只要安心地享受一切我给你的东西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那么多,不管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你是不会吃亏的,好不好?” 江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安华点了点他的鼻子:“而我呢,就为你付出,尽可能地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着,直到你相信我是真心为止,你说好不好?这个协议怎么看也是对你有利,还需要找律师咨询吗?” 经过了昨天和今天的变化,截然不同的江晴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他前所未有地渴望着能把江晴抱在怀里,吻着,爱抚着,看着他对自己笑得无忧无虑,不能忍受江晴居然认为他只是在玩游戏,他活到现在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江晴的好呢?以前他的眼睛是瞎了吗?这么一个稀世珍宝在身边都没有看见,反而是故意地冷落他,欺负他,把他当作路边的一块顽石,可是,谁知道这块顽石里面竟然藏的是他平生所求的美玉。 无论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安华都认为江晴是他交往过的人当中和自己最契合的一个了,他不能就这么放江晴离开! “好不好?嗯?”安华一边逗吻着他一边等待着回答,江晴的身体逐渐柔软,任他索求着,最终,从喉咙里挣扎着吐出了一个:“好” “那么,从今天起,再也不许翻旧账了。”安华多少有些心虚,不可否认的,他足足欺负了江晴二十几年,尤其是上次,几乎就是把他们父子赶出了家门。 “嗯。”江晴点头答应。 安华这才放心地坐起来:“你就躺在这里歇一会儿吧,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可是我今天真的要打工。”江晴乖乖地躺在沙发上,“不能临时请假。” “辞掉吧。”安华不在意地说,“白天工作,晚上你又要打工,回家还不知能睡几个小时呢,身体都拖垮了。” 江晴淡淡地一笑:“没有办法,我需要钱。” “钱?”安华好奇地问,“真的?每个月两千块钱也不够你花的吗?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晴别过头去,第一次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安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该不会是你父亲……得了什么病了?” “哪有!”江晴立刻否认,“电视上也没有这么夸张的,我爸爸身体很好,他一直在工作呢。” “两个人工作,为什么还这么节省?”安华不解地问,“扬风的待遇算是很好了。” “嗯……”江晴不习惯这么躺着说话,刚要起来,被安华按了回去:“好好躺着。” 他无奈地轻笑着躺好:“是因为我们借了爷爷家里的钱,还有利息呢,必须得还的。” “你的爷爷?”安华新奇地问,自从江洛进了他家的门,就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亲戚拜访,他自己的舅舅伯伯姑姑什么的还经常说着照顾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一年会把他接出去个一两次,特别是在父亲的公司扩大规模之后,可是江晴,从来没有过什么长辈过来接他出去,父亲那边的,母亲那边的,都没有。 “嗯。”江晴的脸色稍微黯淡了一点,“我没有见过,是我爸爸一个人去的。” “亲戚之间还算利息,太狠了吧,借了多少?” 江晴扭过头去,盯着沙发上素雅的花纹,过了一会儿才说:“亲戚又怎样,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谁家都需要用钱,更何况……我父亲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登过门了。”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那天下大雨,我爸爸浑身都湿透了才回来,说了半天,借了三万块钱,还要加利息的,没办法,每个月起码得还上两千块钱……” 最后一句的声音小到安华几乎听不见:“到现在,一到变天,我爸浑身的关节还在疼。” 安华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似的,勉强地笑了笑:“什么事要这么多钱?” 江晴好像迟疑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毕业,还要找地方住,一些零碎的事情,也要花钱,雷律师那边都没有收我们的钱,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们父子俩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是名副其实的两手空空,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重新建筑自己的家,安华可以想象,一切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只不过那时还有自己的爸爸在,江洛和江晴,是经过怎样的艰难才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安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说:“对不起。” 江晴垂下眼帘,轻声地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要不要搬回来住?”安华小心翼翼地问他,“家里毕竟什么都有,方便多了,我们也可以多一些时间相处。” “搬回去?还是不要了。”江晴微笑着说,“我不想再被赶出来一次。” 第七章 满怀内疚的安华抱紧了他,仿佛这样才能把自己的歉疚表达出来,轻声地说:“那……我替你还钱好吗?” 江晴摇摇头:“那我不真成了卖的吗?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插手的话,那我更无法相信我们之间有真正平等的感情在了,还是你希望我是为了报恩才喜欢你的呢?” 知道江晴说的有道理,而且也对他的脾气有了一定的了解,安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有什么别的事情,一定要让我知道,特别是如果有人会伤害你的话。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 “嗯。”江晴笑着答应。 安华的心里开朗了许多,他想了想,试探地问:“你在总务科怎么样?要不要调到别的科室去?这样工资会高一点,也不是很累,看见你一早上就爬上爬下的,把我吓了一跳。” “没问题,我干得挺好的。”江晴微笑着说,“而且,突如其来这样的调动,难保别人不会说闲话,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一个学历史的,能干什么呢?调到别的科室去,只会让我更难受,我根本无法胜任那里的工作啊。” 被拒绝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安华也知道,江晴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的,他还是不甘心地说:“还有一个位置,你可以做我的私人助理啊。” 江晴怔了一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私人助理,你真会开玩笑,这个位置,一般来说,都是公司的董事长安排给情妇的位子吧?” 安华有些窘了,江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拉,柔声地在耳边说:“别为我伤脑筋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想因为被你喜欢而改变目前的工作,这样对我,是一种侮辱呢。” “拿你没办法。”安华长处了一口气,“就依你吧。” 江晴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那么,董事长,报告我已经交上来了,请问您的批示是什么?我也该回去交差了。” “总务科那帮老狐狸,竟然让你来做替罪羊。”安华一想起来心里就有气,捡起报告书在上面胡乱地写了几行字:“回去告诉他们,没事了,我对他们的工作很满意。” “知道了。”江晴含笑站起身来,安华也随即站起来搂着他:“不要再歇一会儿了?那里不要紧吧?还在出血吗?要不要去医院?” 出乎意料地,看见江晴脸上浮起羞涩的红晕,几乎是用娇嗔的语气说:“这种事怎么好上医院!”说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臂开门走了。 安华愣愣地站在那里,江晴最后的表情,先是让他吃了一惊,紧接着甜蜜的感觉从心里直蔓延开来,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开始没有形象地傻笑起来。 回到总务科的时候,包括科长在内的一干人全都忐忑不安地看着江晴,首先是某位小姐忍不住地问:“怎么样?董事长说什么了?” “没事。”江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安定大家的心,“董事长看了报告之后说,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 办公室里发出一阵放心的叹气声,资历比较高的主任大声说:“我就说嘛,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市场上这类灯泡的保质期一般是五个月,可是我们统计的损耗是基本上六个月才更换,说起来质量上面是没有问题的。” 那位小姐一边忙碌地分发着信件一边不服气地说:“是吗?那刚才主任您为什么不到董事长面前和他理论呢?连科长也不去,要不是江晴自告奋勇,我们是不是又得抽签才能决定人选啊?” “别这么说。”江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坐了下来,“既然问心无愧,董事长也不会挑刺的,那么,谁去还不是一样。” “哎哎,你呀,还真是好说话。” 科长鼓励地走过来拍拍江晴的肩膀:“干得不错,小伙子,好好加油吧,不要因为这是总务科就对自己的前途悲观了。” 江晴微笑不语,可是他对面的年轻女孩却调皮地笑了起来:“是吗?科长您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这些人还有可能调到什么公关部,营销部,广告部去?那可太好了,我的梦想就是到秘书科去呢!做扬风之花!” “小丫头。”危机过去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有个人笑着说:“你呀,还是现实一点嫁个公关部,营销部,广告部吧,还扬风之花呢!” 在众人的说笑声中,江晴默默地起身离开,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穿过长长的阴暗走廊,走进一边的卫生间,仔细地关上了门,抬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不见了。 他慢慢地解开了裤子,咬着牙,皱紧眉头,从下面掏出一叠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卫生纸,默默地扔进马桶冲掉,然后又撕了一些打开水龙头沾湿了,继续咬着牙,猛地伸手下去按在伤口上,在那一瞬间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几下,细微的呻吟溢出了紧咬的牙关,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 很快,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扔掉带着鲜血的湿纸,擦干了伤口,又小心地叠了一些纸放好,然后系好裤子,洗过手之后走了出来。 刚走出门就听见那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江晴?江晴!上哪里去了,该发信了。” “来了。”他大声答应着,迅速地在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容,“交给我就好。” “啊,你去上厕所了,我还以为跑到什么地方去抽烟了呢。”年轻女孩把装得满满的小车推到门口,“把这些发掉再把要寄的信拿回来,快点啊,邮差马上就来了。” “知道,我会抓紧的。”江晴明知道是她耽误了时间,还是爽快地答应着。 “对了,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有个人打电话给你,没有留言,听说你不在就挂掉了。我替你留心接着你快去快回。” “谢谢。”江晴推着车向电梯走去,心里有一丝疑惑:打电话找自己?会是谁呢? ********** 下班的时间到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江晴换下了西装,穿着牛仔裤和衬衫走出大门,刚要去拿停在马路对面的自行车,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他的名字:“江晴!” 他奇怪地一回头,看见车水马龙的路边,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倚在一辆宝马车旁,微笑着举起手对他挥着:“这里。” 江晴的眼神又一阵的迷茫,迟疑着走了过去,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三秒钟之后,不能确定地说:“徐学长?” “哈哈哈,就是我!你这个家伙,连学长都忘记了吗?”徐铭前笑着走上来,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退后一步,打量着他,“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啊你。” 江晴也笑了:“学长现在可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呢,听说你出国了。” “对,学完了之后就是工作,顺理成章是吧?好歹美国的MBA还值几个钱,别站在这里说了,上车吧,难得见面,我们好好聊聊。" “这……”江晴犹豫了一下,“我还得去打工呢。” “还在那里?” “嗯,还在那。” “这样子,没问题啦,我开车送你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还可以在市里转转看看街景,好不好?” 江晴想了想,没办法地点点头:“好。” 坐进车里,徐铭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看见你,可真是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在扬风,我问过几个哥们,都说没看见你。这个圈子虽然大,可是信息流通得快,我就纳闷,怎么会找不到你呢?!” “他们都还好吧?”江晴问。 “好,都混得不差,有你这句话,也不忘当年大家都那么疼你了,老二在美国,老三老四去了日本,上次我还见到了他们,老大坐镇外贸部,还有你那几个小哥哥,现在也俨然是商界精英了,整天飞来飞去的,想想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啊,大家都在一起。” 江晴低下头,淡淡地笑了:“是啊。” “别跟我来这套,看见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来气,我说,别跟学长来这手,今天逮到了你,好歹得问清楚了,”徐铭前此刻全然没有了什么商界名流的气质,揪住江晴的脸颊捏了捏,像学校里一个跟学弟开玩笑的恶劣学长,“快给我从实交待,说一句谎今天我就代替当年一起上辅导课的几个哥哥把你给做了!” “我有什么好交待的。”江晴乖乖地举起手,“学长你问吧。” “好!”徐铭前陡然严肃了起来,“最后的考试,你为什么不来?” 江晴哑然,困窘地别过头去。 徐铭前并不打算放过他:“我们几个里面,就属你的成绩好,连老头都这么说,你要考的话,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连那个最不长进的老八都考上了,拿着奖学金去了加拿大,现在和女朋友神仙一样。” “我……不想去考。”江晴垂下头。 “撒谎,不想考为什么报名来上辅导班?又不是不要钱,再说,还和你的专业不符,你每天从学校骑一个小时车赶到我们学校上课,刮风下雨都不间断,为的是什么?” “那是为了打发时间。”江晴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真的,没事情可以做,就上个辅导班玩玩。” “少给我装蒜了,你那认真劲儿,像是在玩吗?”徐铭前放缓了语气,“没日没夜地看书,成绩也是第一,为什么不考?大好前程都让你给耽误了,有困难干吗不对我们几个说呢?谁不是像疼亲弟弟一样地疼你,连老头看你都跟看亲孙子似的,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钱吗?不对啊,你不是一直在打工吗,再说,我们也可以借给你啊,只要你考上了,难道一个MBA还不上考试费吗?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还愁没人做,实话告诉你,老头把你的名都给报上了,连准考证都准备好了,结果你没去考试,知道他多失望吗?" “对不起……”江晴低声说。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都过去了,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把你屈成这样。” 江晴微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好,我没有拿自己的名字报名上辅导班,所以,准考证上写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去考的话,会给人当作弊的。” “不是你的名字?”徐铭前大吃一惊,“好小子!你骗得我们不轻啊!说,你不叫江晴,叫什么?!” “我现在是叫江晴,以前不是。” “我可有点糊涂了,那你以前……为什么又要改名?” “这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江晴含糊地说,“我没想到这么多,而且,那时候我真的没办法考,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毕业之前是不准转专业的,本来我打算第二年再考……考上了也差不多毕业了,可是……家里又出了一点事,不能再考了,只好就这样,也算造化弄人吧。” “原来如此。”徐铭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死小子,那你原来叫什么?” 江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时候,我身份证上写的是楚安晴。” “楚安晴……啊,还是江晴叫起来顺口干脆,对了!你们扬风集团的老板叫楚安华呢,真巧!该不会……”他斜着眼看看江晴。 江晴却一点也没有紧张的神色,坦然自若地说:“是啊,好巧,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谁说中国大的。” 接下来徐铭前一直在说着当年在辅导班里的往事,直到车子停在一家法国餐馆门前,江晴看看表:“我到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学长。” “喂,我说。”徐铭前拉住他,认真地说,“给你个建议,扬风那边你还是不要做了吧。” 江晴一愣:“学长认为……我还是比较适合去教小学历史吗?” “哪有的事,我的意思是,不如到我这里来,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外国人对学历不是很讲究,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会干得很优秀的。”徐铭前肯定地点着头,双眼闪闪发亮,“好好考虑一下,对你有好处。” 江晴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们以后再联络。” “我过几天打电话给你,自己注意点身体,还是那么瘦,就和一辈子没吃饱过似的。”徐铭前不放心地叮咛着。 江晴已经走出了车门,又侧过脸来轻轻地一笑:“如果我说,我真的一辈子都没有吃饱过,学长你会相信吗?” 他不等徐铭前的回答,径自地走向餐馆的员工入口。 反倒是徐铭前被他的一笑弄的心乱跳了几下,竟然发了一分钟的呆才知道把车子开走,心里一边跳一边想着: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女孩将来嫁给他。 ********** 有什么地方不对,安华头疼地想,在他和江晴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对。 表面上看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江晴一周有两天休息,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略带羞涩主动地告诉安华,然后他们就会一起出去吃顿饭,有的时候还会去开车兜风,或者是在夜晚的公园里散散步,最后,自然就是到酒店去开个房间。 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江晴的胃口还是一样地小,一次吃晚饭只叫了两个菜都吃不完,他看得心疼,拼命地劝着哄着,也不肯多吃一口,秀气的吃相比女孩子还要斯文,散步的时候也会听任自己牵着他的手,搂着他的肩,在无人的角落里,他也会羞涩地抬起头闭上眼睛,等待着火热的亲吻。 在床上也没有什么问题,第一次之后足足过了一星期,安华才敢重新提出要求,可是江晴却很爽快地答应了,不可否认,江晴的身体带给他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害羞的脸,滑腻的肌肤,纤细但柔韧的腰肢,被轻轻一碰就会有反应的敏感身体,带着快感与情欲的水波潋滟的黑眸,还有后穴那紧窒火热的销魂感觉,无一不让安华深深迷醉其中。 江晴虽然羞涩,可是并不装模作样,对于安华给他的触摸也会发出热情的回应,够媚也够骚,但是只要一到早上,立刻分秒必争地赶回公司,不管安华使出什么办法,他都不会多停留一分一秒,好像,他那个总务科的工作是多么天大地大的事情,迟到就会要人命一样,安华这个董事长还没有勤快到这种地步呢。 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问他喜欢吃什么,微笑着说没有,绝对不挑食。 问他喜欢什么音乐,想一想,摇头,没听过音乐,流行的歌曲也好,古典音乐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从来没听过。 那么平时怎么消遣的,在不打工的时候,想都不想地说,没什么时间不用打工的,有的话就在家里睡觉,不用起床吃饭,可以保持体力,还可以做美梦。 想上哪里去玩?海边?山上?泡温泉?钓鱼?滑雪?一概摇头,没兴趣。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有?认真地想着,答案是:太多了,所以也就当作没有。 “怎么能没有呢。”安华焦躁地说,“想一个啊,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可以送给你。” 江晴正躺在他的腿上享受着,闻言笑了起来:“要不要打个赌?你肯定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安华语塞,他的确不知道,苦笑着摸摸江晴柔顺的黑发:“真不知道。” “那就不必送什么礼物了。”江晴翻了个身,有意无意用脸颊碰碰他的下身,安华倒吸一口气,感觉那个地方开始蠢蠢欲动,本来在酒店的套房里看着电视喝点酒是不错的享受,可是为什么被他轻轻一碰,自己就开始想一些色情的事情了? “那你知道我生日吗?”他顺口问。 “当然知道,三月十七日嘛,”江晴飞快地说,目光看着电视上的MTV,“每年都庆祝的。” 是啊,他是家里的王子,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楚凌和江洛都会抽时间和他一起吃饭,买礼物,当然了,档次随着家里财产的增加而增加,反之江晴就不一样了,他一直这么静悄悄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生日,更谈不上什么礼物了。 “你生日的时候呢?江……你父亲也没有买过礼物吗?” 江晴还是紧盯着电视屏幕,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啊,小的时候会给我煮个蛋,上学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你的朋友也没有送过?” 江晴轻轻浅浅地一笑:“朋友是要用金钱和时间来挣的,我两样都没有。” 安华不知说什么好,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现在有我了。” 江晴的唇角勾成一个魅惑的笑意,翻手抱住他说:“那,就让我有你吧。” 不用再说一个字,安华腾身抱起他就往卧室走去,下半身已经开始急不可待地要插入某个地方,彻底地拥有江晴了。 **********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二月,安华对江晴的爱恋也越来越深,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样的感情,可以让他全心意地付出,一天看不见江晴,他就开始魂不守舍,经常是一边看文件一边注意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如果在不经意之间看见江晴的身影从走廊上经过,立刻,心里就是一阵甜蜜的颤栗。 “也许总务科的人会奇怪了,为什么董事长这里的灯泡这么容易坏,或者是老是有加急的信件要发。”一次江晴刚进门就被安华抱住热吻了一阵之后,他双手缠着安华的脖子,笑着说。 “管他呢。”安华霸气地说,用力把他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一天没看见你了,忙什么呢?中午还等你吃饭,也不过来。” “每天都这么偷偷摸摸地过来,还要偷偷摸摸地溜走,好恐怖。”江晴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然后笑倒在安华怀里。 安华无奈地抓住他的手:“晚上去看电影?有刚上片的好莱坞大片。” “没兴趣,”江晴摇摇头,“那么想看,看电视还不是一样。” “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安华简直觉得自己是见不得人的奸夫,江晴从来不肯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除了公园,人多的地方是绝对不去,去饭店,也是在包间。 江晴转了转黑宝石一样的双眸,无辜地说:“我是真觉得没意思。” 安华叹了口气拥紧他:“江晴。” “嗯?” “跟我在一起,你也觉得没意思吗?”安华低沉地问,他首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从中学,到大学,到工作之后,他甩的女孩子有十几个,那些告白都不接受的更不用说了,哪一个不是被他迷得团团转,分手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他的容貌长相家世才能都是一流的,对江晴更是温柔体贴,为什么江晴就好像不愿意接受他的样子呢? 江晴脸上又显出了他熟悉的笑容,让安华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然后,他在安华耳边轻声地说:“你以为呢?”说着送上一个柔和的轻吻。 安华的心软了,就这样吧,也许江晴的脾气属于内敛型的,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也许他是在害羞,也许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就继续这样好好疼他吧,直到他满意为止。 “还在打工?天气冷了,你穿得那么少,还在夜里来回跑,会生病的。”安华心疼地摸着他,都到了十二月了,江晴只是在衬衫的外面加了一件薄外套,连件毛衣都没有。 “没事。”江晴笑着说,“我的身体没问题。” “下班后陪你去买衣服?”明知江晴不会答应,还是抱着希望问。 果然,江晴摇摇头,笑得很甜蜜:“不要对我太好,我会幸福过头的。” “我只害怕不能多多给你幸福呢。”安华宠溺地说,“新年的时候有假吧?我们去南方过好不好?那里很暖和,还可以游泳呢,水果也多,检着你爱吃的吃些。” “新年?只有三天假,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江晴吃惊地问,“就呆在家里好了。” 安华有些扫兴,还是顺了他的意思:“那……出来吃顿好的,我去订璇宫顶楼的位子,听说那天会放烟花,在那里看比较清楚。” 江晴还是摇头:“不要了……花那么多也是浪费。” 安华刚想发火,忽然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来:“是……你父亲要回来过年?” “不,他要到新年过了才有假。” “那为什么不行?!”安华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不想和我一起过新年吗?” 江晴垂下头,不说话,安华的心又开始疼了,柔声说:“真的不想吗?不想你就说出来吧,对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终于,低低的声音从江晴的嘴里传了出来,“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是无法公开的啊。” 安华怔住了,的确,他一直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就是同性恋吧,平时在家里也和江洛亲亲抱抱的,直觉上他觉得自己和江晴这样是理所当然的,顺理成章的,根本没考虑过什么公开啦,社会啦,别人的眼光啦之类的问题,可是江晴一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和江晴,也是禁忌的一对,如果他们真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否受得了那些目光的注视还真是个问题。 他发愣的时候,江晴已经轻轻地离开了他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衬衫上被揉皱的地方,走到门口,回头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不再上来了。” 安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第八章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江晴真的依他所说,再也没有踏足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小姐们遗憾地叹着气说着同样的话题,办公室里的安华整颗心却像是在油里煎一样难熬。 见不到江晴,见不到他的笑容,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碰不到他的身体……安华在痛苦地辗转反侧中终于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根本离不开江晴!最初的新奇,中间的喜欢,到现在已经明明白白转化成一种感情:爱! 他爱上了江晴!和他父亲一样,爱上了一个男人!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他都有些傻了,曾经千百次地诅咒过,辱骂过父亲爱上男人的这种变态感情,甚至对江洛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一有机会就欺负安晴,最终把他们在父亲死后赶出家门,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他对父亲爱上男人这一点深恶痛绝,到了无法原谅的地步! 如果江洛是女人,哪怕做的只有他一半好,安华也会绝不会这么做,如果做到三分之二,就足够让安华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妈。”而把安晴当成是亲弟弟一样,一家人和美地生活在一起了。 可是,他是男人,是无法改变的男人,所以,他就得承受安华的怒气,虽然,更多的时候,这种怒气是发泄在小小的安晴身上。 现在呢,我和我的父亲一样,爱上了男人……原来,果然变态是会遗传的呢。 安华颤抖着手点上烟,看着升腾的青色烟雾,一会是江晴的脸,一会是父亲的脸,一会是江洛的脸,然后,是江晴的笑…… 不行!他闭上了眼睛,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只要他一有空闲的时候,总会想起江晴,爱情这东西,是无法控制的,他就是爱上了江晴,爱上了一个男人,没有办法!他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江晴和他是那么地契合,从灵魂到肉体…… 离不开……怎么都离不开……仅仅三天没见,就日思夜想,如果是一生不能在一起,他该怎么办? 秘书小姐甜蜜的声音传进来:“董事长,财务科王主任来了。” 安华皱皱眉头:“让他进来。” 所谓王主任,就是他的舅舅,不堪其扰的安华没有办法,只好给他一个财务科的主任的位置,有财务科科长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和下面的强壮人马,谅来这个舅舅再无能也不至于捅娄子,起初舅舅是对没有当上总经理耿耿于怀,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最后本着无鱼虾也好的原则,委委屈屈地来上班了,最初的几天,到处可以听见他洪亮的声音:“各位同仁,不要把我当成是董事长的舅舅,大家都是同事嘛,随便一点就好。” 直接推开门,穿着几千块钱西装的舅舅看上去志得意满地走了进来:“小华啊,怎么样?还行吧?” 安华厌恶地向后倒在座椅里,舅舅毫不客气地自己坐了下来,抽出一根烟,用他的纯金打火机打着了,喷云吐雾一会儿说:“上次舅舅跟你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安华诧异地问,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小人儿忘性真大。”舅舅不满地说,“就是说你舅母家那个下岗侄子的工作问题啊。” 安华几乎是无力解释了:“舅舅,上班时间不要说这些私事好吗?” “咦!”舅舅生气地说,“怎么是私事呢?这不是公司引进人员的问题吗?好了,知道你大老板,想不到那么多,就这样吧。我跟人事科说一声,就让他在我手下干好了。” “舅舅。”安华加重了语气,“财务科的员工都必须有大学毕业学历,这是公司的财政部门,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当然,您是我舅舅,没有问题,可是……隔了一层的人,最好不要了。” 他勉强说出来的恭维话好像多少缓和了一点气氛,舅舅点点头:“那……你叔舅姥爷的事怎么样?他刚从政协退休,想到咱们这里来发挥余热。” 发挥余热!老天! 安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舅舅!你说的是……外公的弟弟?他……他老人家都七十啦!” “是啊,”舅舅难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年纪是大了一点,可是都说到脸上来了,能不答应吗?就给你当个顾问把把关就行,学历嘛,上过党校函授,也是相当于大专水平了!不要小看那时候的大专,现在的大学生都不知学了些什么,还不如老大专呢,再说,他算是老革命了,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功,你不是要和外国人做生意吗?谈起判来,他老人家一准是把好手!”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啊?”安华不高兴地说,“上次见他,还说要在家里练习书法养老呢,我这里的工作这么紧张,万一把老人家累出个什么来,谁来承担责任。” “这里的工作还好嘛。”舅舅还要说,看见安华真的不悦,也讪讪地转了口风:“其实……舅舅还不是想在公司里有个老辈人替你主持大局,小华,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啊。” 他凑近,惟恐别人听见地说:“你以为你就坐稳了这个位子了?被你赶出去的姓江的就能甘心?几亿的身家,是人就不可能不眼红!” 没错,他的眼睛已经发红了,安华在心里想。 “就算姓江的已经老了,翻不起什么浪来,可还有小的呢,他们过好日子惯了,一旦穷下来,那可不是忍着就算了的,这公司是你父亲的,可是姓江的狐狸精也在里面盘了几十年,他就没有一两个心腹?” 是啊,从创业一开始,江洛就跟着父亲,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们两个,经常是累得看着账册就睡着了,醒来之后继续看,全家永远是他起的最早,永远是睡的最晚,周日也不例外。 “你年轻,刚上台,不好把这些老臣子怎么样,万一有一两个在里面搅混水,你就完了,到时候他们混水摸鱼,从中取利啊。” 江晴吗?安华微微地冷笑起来,那个连一件衣服都不要自己买的人,那个对他别无所求的人,会是这样的人吗? 舅舅还在说着,转弯抹角提到财务科科长名字的时候,安华终于明白了,他严肃地说:“舅舅,不用说了,我全明白,我心里有数了。” 想取代财务科科长吗?给你一个养老的位子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他恨恨地想。 舅舅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最后端起长辈的架子说:“小华,你也不小了,过年就三十,该考虑考虑自己婚姻大事,外面的女孩子不可靠,全都是冲着你的钱来的,结了婚也是在家里闹拧,还是亲戚介绍的好,上次你大伯介绍的那个不行,我查过了,读大学的时候就在谈男朋友,舅舅给你物色了一个,下班后见个面?” “舅舅。”安华厌烦地说,“现在是公司的非常时期,我哪有心思谈这个。” “真的?”舅舅干笑了几声,“不是吧?你可要小心,别传上了你爸的坏毛病。” 安华警觉地抬头:“请你说清楚。” 舅舅脸上浮着狡诈的笑,分外不怀好意:“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男孩子一起进了宾馆……小华,你可不能走歪路,步你爸的后尘,也去当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啊!” 热血一下子冲上头顶,安华用力地握紧拳头,竭力不让自己一拳打出去:“舅舅,这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公司,今天我所有的,全都是他给予的,请你,尊重死者,在这个地方不要任意批评他!喜欢什么人是他的自由,与别人无干!” 也是我的自由! 略显狼狈的舅舅不知喃喃说了些什么,走出去了,还故作潇洒地和秘书小姐们打着招呼:“小丫头们,要好好干啊。” 安华坐在椅子上,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受不了了!当时真不该把江洛父子赶出去,有他们在,不管是违拗谁的意思都好!也不要看见这些亲戚们的嘴脸! 我爱上了江晴……我爱上了他…… 就和老爸爱上江洛一样,我爱上了他,不想和他分开,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 ********** 拿起电话,拨通了总务科的号码,很巧的,来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孩,听不出他的声音,立刻就把电话递给了江晴。 “喂?”他柔和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安华的心微微一荡,轻声说:“江晴?” 从听筒里传来的喘气声明显加重了,然后江晴有几分犹豫地说:“董事长?” 这个时候,安华已经不介意他对自己的称呼了,他用充满柔情的声音慢慢地说,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达自己的爱意:“我办公室的灯坏了,你能来一下吗?” 尽管看不见,也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江晴的嘴角已经愉悦地上翘,然后轻轻地说:“好。马上来。” 当江晴终于走进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安华迫不及待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头发里,喃喃地说:“我好想你……” 江晴也伸出手,抱住他宽阔的背,在他耳边说:“真的?” “当然!”安华抬起他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从他黑幽幽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一脸深情,“江晴,我明白了,我爱你。” 温柔的笑意从江晴脸上浮起,他低低地说了句:“骗人。” “我才没骗你。”安华认真地说,“我是真地爱上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责任,我会好好疼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庭,你再也不用这样去吃苦了,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江晴温柔地注视着他,认真地听着,渐渐的,他美丽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泛起了水雾,安华低头吻着他,无限柔情地说:“想哭吗?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这里呢,今天你可以尽情地哭,但是,过了今天之后,我就不会让你再流泪了。” 泪水在江晴的眼中转着,终究没有落下来,他带着泪笑着问:“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我明白,你要想的很多。”安华拥着他的腰,把他整个包在怀里,“还有你父亲那边……你想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我会很有耐心地等着的,记住,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你还有我,明白吗?” 江晴点点头,再一次笑了。 ********** 要到新年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股寒流,气象预报说元旦这天可能会下雪,本来很平常的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江晴身上单薄的衣着,安华怎么也坐不住了,没法子,江晴倔起来就像头牛一样,说不要他买衣服就不买,急得他团团转了好几天之后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回家拿一些江晴的旧衣服给他啊,是他自己的衣服,就没有必要说什么了吧。 下班之后他飞速地赶回家,进门保姆就迎上来:“先生,刚才您姑姑打电话来,说要在这里过新年,让我把房间收拾好,请问那些房间可以让出来?” 安华一听心里就火大,什么要收拾房间,又是来要吃要喝,这些亲戚,比蝗虫还狠,一天到晚这节那节都往自己家里跑,辞了司机没人接送干脆自己打的来,临走连拿带糟蹋,他一个人住的钱比以前四个人住的时候花得还多! “不行。”他硬邦邦地说,“再打电话来就告诉她,我说的,不行,新年我有很重要的朋友来,请她不要来打扰。” 说完,他不理会保姆错愕的眼神,直接上了三楼,房子的二楼是给楚凌和江洛准备的,三楼属于两个儿子,图方便安华现在还一直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左手间是书房,右手是活动室,走廊尽头是小仓库,对面就是江晴的房间。 拧开铜把手的时候,安华竟然有一种探险的刺激感觉,能相信吗,他和江晴面对面住了这么些年,竟然从来没有进过他的房间!而那时的安晴,只要一回家,一定是躲进自己的房间,怎么也不会出来! 房间里一片黑暗,弥漫着尘封的房间特有的味道,安华伸手开亮了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是朝北的,没有开暖气,比外面冷了许多,和安华的房间不同,不是套间,只是一个简单的居室,虽然面积还不到二十平方,但是因为东西太少,空荡荡的,也显不出来狭窄了。 地上是普通水磨石的地面,没有地毯和地板,显得更冷,安华房间里的地毯厚厚的,长长的毛,孩子的他经常就在地毯上滚来滚去,闹个不停,显然,江晴从来没有这种习惯。一张普通的单人床,蓝白色的床单和被罩,是最普通的花色,床边就是书桌,上面有一盏台灯,也是最普通的那种,角落里的书橱上摆放着他从小到大的学校课本,整整齐齐。 装衣服的柜子放在门边,没有穿衣镜,安华打开柜门,里面的衣服整齐地叠好了放着,最上面是刚洗过的内裤和袜子,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好像房间的主人还没有离开,或者是,他是在一种什么都来不及带的情况下离开的。 没有摆设,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奢侈品……江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不知道他不看书学习的时候干什么,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和娱乐挂钩的东西。 摇摇头不去想太多,安华开始翻检着柜子里的衣服,看有没有厚的好带给江晴,他的衣服不多,有些还是少年时的,现在的江晴肯定穿不下了,捡了半天,捡出两件毛衣和一件羽绒衫,还有几条加厚牛仔裤,看看牌子,班尼路,圣保罗,连羽绒衫都是名牌,不错嘛!看样子住在家里,就算吃不好,穿着上总算还没有亏着他。 捡好了,把衣服打成一包带走,关门的一瞬间,他又犹豫了,回身望着室内,仿佛看见当时的安晴,瘦弱的,畏缩的,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沉默地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放心吧。”安华轻声说,“我会照顾你的。” ********** 十二月二十六号,周五的下午,安华把江晴叫到办公室,先是一把抱住他吻了个够,之后把装衣服的购物袋拿给他。 “这是什么?”江晴好奇地就着坐在他腿上的姿势看了一眼购物袋里的东西:“衣服?我不要,我自己的衣服够穿的。再多也是浪费。” “对啊,这本来就是你的衣服。”安华抱住他,嗅了一口他身上传来的混着淡淡肥皂味的体香,用力一搂他的腰,“看看,我说得没错吧?” 江晴对他笑笑,打开购物袋,掏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我知道……你老是嫌我穿得太少,可是,真不用拿衣服给我。”他返身把手绕在安华的脖子上,亲匿地说,“我又不是缺衣少穿的贫困职工,没必要救济我吧?” “越说越离谱了。”安华拧拧他的腰,“快拿回去,这可都是从你的衣柜里拿出来的,才挑了两件,等新年的时候再拿些给你,啊,对了,新年我们不去璇宫吃的话,你喜欢哪里,我得提前订位子。” “随便,反正我没什么特殊口味,”江晴仔细地把衣服叠好放回购物袋里,“衣服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又闹什么脾气?”安华诧异地抬起头来,“都说了是从你的衣柜里拿的,还不知道你吗?死也不肯让我买件衣服,我哪敢擅自作主。” “这都是你的衣服,”江晴淡淡地笑着解释,“旧了或者是你淘汰不要的,爸爸拿给我穿,小时候还行,后来我长得瘦,衣服穿了不合适,才不怎么穿了。” 他用手摸着布料,自我解嘲地说:“一看就知道了,上大学的时候穿你的衣服,不合身,同学们都开玩笑说是不是我偷来的。” 安华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憋得他好难受,只能无言地抱紧江晴,过了半天才说:“旧衣服……不要也罢,算我求你了,新年总该送你礼物吧?下班后我们一起去买件能挡风的,如果你病了,不知道我会心疼吗?” “不用啦!”江晴从他腿上跳下来,两个身高相差不远的男生这么坐着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回头一笑:“我爸说,我从小就经折腾,发个烧不用上医院也能好,像野草一样的命,哪有这么容易就生病的,以前我也就穿这么一些,从来没事。” 安华轻叹着站起来把他从后面抱住:“从前是从前,现在我看在眼里,当然不一样了,乖,你就听我一次吧。“ 江晴转过身来对着他,黑宝石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轻轻地说:“傻瓜,我冷的时候,你不会抱紧我一点吗?” 安华根本不用他再说一个字,伸开双臂,紧紧地把他搂入自己宽阔的胸膛中。 ********** 元旦前一天,结束了年终总结的公司里到处喜气洋洋,在没有楚凌的第一年里,安华成功地坐稳了这个位子,保持了业绩的稳步上升,依照惯例,给每个员工发了为数不少的年终奖金,所以,每个人脸上都笑眯眯的,本年度的最后的一天下午,工作效率也有所减慢,全都期盼着即将到来的三天大假。 安华也在不停地看手表,一直到今天,晚饭到哪里解决还没有定下来,江晴总是笑笑带过这个话题,要不就干脆是“你看着办吧。”他一直想打破出去吃饭,上酒店开房间,做爱,结束约会的这个惯例,想找一个浪漫一点的地方,拥着江晴来个温馨告白,趁机送给他已经订做好了的戒指,作为一种形式把他绑在身边,可是江晴似乎不太领情,难道在他的脑袋中,恋人就是应该这样偷偷摸摸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安华决定按兵不动,反正今天晚上江晴说过了要和自己一起过,那就由不得他了,直接把他拉到身边再说。 大楼里的喧哗声在下班的时候达到顶点,秘书小姐们兴高采烈地进来对他说“新年快乐,拜拜,三天后再见。”然后就很惊讶地问他:“董事长,还不走吗?今天也要加班?” “我在等一个电话,是私人问题,你们先走吧。”安华含糊地说,等她们说笑着走光之后,开始急切地等待着江晴的到来。 这次江晴有点慢,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上来,安华看见他才松了一口气:“怎么这么晚?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没有啊,”江晴习惯地接受了他的抱吻,“大家都走得早,我留下来打扫了一下卫生。”说着抬头一笑:“经常用这个办法留下来,成了习惯了。” 安华拿他没办法地摇摇头:“中午吃了什么?饿不饿?叫你上来吃饭又不肯。” 江青把手放在他的胸前,低头笑着说:“今天是科长请客,不去不好,你每一次都叫两份外卖到办公室来,难道她们都不怀疑吗?” “那有什么?!”安华霸气地说,“再躲躲藏藏的,我下次就当众吻你,看他们能怎么样!”说着狠狠地抱紧了江晴。 虽然低着头,还是可以看见江晴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白皙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安华又开始心猿意马,急忙松开手,怕一不小心就直接把江晴给抱到沙发上去,提前庆祝新年了。 他干咳一声:“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是什么?”江晴好奇地问。 安华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力持镇定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了递到江晴面前,一个式样简单的白金男戒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在灯光下发出金属的寒冷光泽。 江晴淡淡地笑着,接了过来,却并不立即戴上,看了一会,读着刻在戒圈里侧的字母:“Q……H……” “是你和我的名字啦。”安华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挺住!挺住!千万不要泄气!不要脸红!现在就这样,将来真向江晴求婚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很漂亮呢。”江晴翻来覆去地看着,修长秀气的手指拿着戒指的样子特别美丽,但是他还是没有戴上。 安华眼巴巴地看着他,心急火燎,可是江晴就是不往手指上戴,他急了,一把拉过江晴,夺过戒指,自己给他套了上去,戴在中指上,稍有些嫌大,但是江晴的手指比较骨感,指节地方的骨头略微突起,正好卡住掉不下来。 “大小还行吧?”安华拿起他的手指吻吻,“我量了半天,你的中指大概比我的无名指细一点。” 江晴眯起眼睛看了看被戴到手上的戒指,那么无惊无喜的表情,使得安华的心又开始乱跳:他不会又不接受吧?! 幸好,江晴只是笑笑,然后凑上来轻轻在他脸颊上一吻:“谢谢。” 那么说,他是收下了!安华这才放心,不由呼出一口气,全身都轻松了下来,搂住江晴的腰,来了句:“新年快乐。” 江晴抬眼看着他,忽然笑得很灿烂:“这么紧张?只是送我个礼物而已吧?要是你将来向女朋友求婚的话,还不知道要慌成什么样子。” 安华有些不高兴,板起脸:“你以为我是随便送人戒指的吗?” 江晴看着他,笑得更温柔了,低低地在他耳边说:“我知道……” 他就着被安华抱在怀里的姿势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低声地说:“我知道的……” 幽幽的声音传进安华耳朵里的时候,他的心神为之一荡,不知怎么了,一颗心变得柔软无比,甜甜的酥麻感觉从耳朵里传入了整个身体,他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等这句话才有了意义。 “喜欢吗?”安华沙哑着嗓子问,“我自己想的式样,知道你不喜欢,也没有镶钻石。” “嗯,很喜欢。”江晴看着自己放在安华肩上的手,黑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光芒,“那我是不是也应该送你礼物呢?” 安华想了想,指指自己的面颊:“你刚才已经给过了。” 江晴想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那这么算起来,你不是吃亏了吗?” 安华浓黑的眉毛轻轻一皱,低声在他耳边说:“倒也是,那么……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后面的声音逐渐减小,江晴却听得连耳朵都红了,想了半天,摇着头笑着说:“我不要……” 他的声音居然变得软软的,娇羞的红晕谁都看得出不是真心地拒绝,安华当然也真的明白,平时的江晴虽然温顺,但是真的不想干的事情,怎么都没有办法让他屈服,这次,显然只是嘴上说说,到了床上,未必就不肯,所以只是笑着,一边吻着江晴,一边开始熟练地移动着手在江晴身上温柔地爱抚着。 江晴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只是稍稍躲闪着,等到安华把亲吻的目标移动到他白皙的脖颈上的时候,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安华背后的衣服,同时,也可以感受得到安华紧贴着他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改变,那灼热硕大的感觉使得他开始心慌意乱,身体就好像没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全是靠了安华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安华急不可待地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很快,江晴雪白的胸膛就暴露在空气中,他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睁开失神的眼睛看着安华,那迷茫的目光让安华更加无法忍耐,急躁地开始撕扯他的皮带,伸手进去一把握住了他已经开始活跃的分身开始套弄。 “不……不要……”江晴软弱无力地挣扎着,被刚才的亲吻弄得通红的嘴唇微张,沾湿了唾液的唇瓣看上去更增添了几分色情意味,他诱人地喘息着,在安华的手中辗转着身体,勉强说着拒绝的话语,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在调情,“不要……啊……嗯……” 安华也喘着气,下身的膨胀似乎已经不能再坚持了,他也知道,就这么草草在办公室要了江晴是不太妥,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忍不住了。 用力甩了甩头,他用已经变得沙哑粗嘎的声音做最后的努力:“不要吗?真的?江晴……我的宝贝……是真的不想要吗?别动了,我马上住手好不好?” 江晴睁着水气迷蒙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忽然凑上来,把整个身体都贴到了他身上,喘息着说:“关……关灯……” 说完,他就把脸埋在安华的肩窝里,再也不说话了。 安华心领神会地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转身过去关上了灯。 ********** 柔和的夜色从宽大的玻璃窗外射进来,淡淡地洒了一室,安华从小睡中醒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旁边空空如也,沙发虽然宽大,但是要让两个大男人一起挤在上面睡觉,显然还是窄了一点,睡着前他还想着这个问题,特地侧过身来,把江晴抱在怀里,好让他睡得稍微舒服些,可是,一觉醒来,江晴上哪里去了? 刚才顺手拿起来盖住江晴的毯子现在全盖在自己身上,地毯上散落着一些掉落的衣物,安华暗自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江晴的魅力太大了,还是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大色狼,居然在办公室里就这么把他给吃了,还因为大家都疲劳到了极点只好放弃原先的计划,先在沙发上凑合着睡了一觉。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窗前一个修长的身影,江晴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只穿着贴身的衬衣和短裤,双手互抱,微微地仰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华心中涌起一阵怜爱,起身走了过去,把毯子披在江晴的身上,顺势牢牢地把他和毯子一起抱住,悄声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起来也不叫我。” 江晴没有回头,微笑着说:“我不习惯睡得这样早……看见你睡得很熟的样子,就不打扰你了。”说着,把身体略往后倾,让自己舒服地倒在安华的怀里。 “睡不着躺一会儿也好啊,这么冷,你也不穿好衣服。”安华不放心地拿过桌子上的空调遥控器,再开大了一点,隔着毯子他也感觉得到江晴清冷的身体,和平时一样,仿佛没有什么温度的雕像。 江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地说:“快开始了。” “什么?”安华正把双手绕过他的身体抱着他,轻轻地低头用嘴唇摩擦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没有注意到别的。 “焰火啊,不是说今年会放焰火吗?”江晴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平静地看着窗外的夜空,“我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焰火呢。” 安华心不在焉地边吻边说:“这有什么,以后不就可以了吗?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赞助市政府放一次焰火,或者等到扬风进军欧洲之后庆祝一下,只要你喜欢就好。” 江晴微笑着缩了缩脖子:“好痒……”然后继续看着窗外说,“焰火是很好看,可是放过了之后,就有一种很寂寞的感觉……刚才还是那么繁华的夜空,一下子就清冷了下来,像一个美丽的梦一样,这样的反差,反而让人受不了,所以,我并不是怎么喜欢看……” 他的话刚一说完,刚才还是深蓝色的夜空中忽然爆起一团斗大的金色光团,然后像流星飞箭一样向四周飞窜开来,成千上万的金色星星从空中坠落,伴着连珠炮一样的爆裂声,化成了金色的花朵,接着又是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彩线一样涌上夜空,七彩花朵一般高高低低地在天空中绽放起来。 江晴红唇微张,呆呆地仰头看着,好像被这难得的美景给迷住了,安华低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满天焰火的彩色,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晴?”他不自觉地唤着他的名字,抱紧了他,怕一松手,江晴就像满天转瞬即逝的焰火一样,刚才还在怀中,转眼就不见了。 焰火还在放着,窗外的大街上,想必都是喜气洋洋地庆祝新年的人们,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在本该空无一人的高层办公楼里,居然还有他们…… 一对同性的情侣,一对不被人祝福的爱人,在看焰火…… 江晴慢慢地把目光移动到安华的脸上,安华察觉到了,低下头温柔地一笑:“怎么了?” “没事。”江晴照例又是浅浅地一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安华的脸。 安华也不开口催他,学他的样子,笑着,什么也不说。 终于,江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他的耳边说:“我爱你……”然后仰头把自己的唇小心地合在了安华的唇上。 在这一刻,我是爱你的。 不管在多少年之后,回想起今天,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在这一刻,我是爱你的。 第九章 清晨时分,安华和江晴偷偷地溜出了办公大楼,屏着气坐进车里的一霎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真是的,我这个董事长,原来也有做贼一样从自己的地盘溜走的一天。”安华摇着头笑着说,“不过挺刺激的。” 江晴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微笑着说:“这大概就是办公室偷情的魅力所在,如果我换成是一个美丽的女秘书,昨天晚上就是十全十美了。” “说什么傻话呢。”安华揽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说,“有了你才是十全十美,你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谁都无法替代。” 江晴微低着头,白皙的脸上淡淡地浮起羞涩的红晕,他轻轻地问了一句:“是吗?”然后抬起头来,清澈的黑色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安华。 “当然!”安华斩钉截铁地说,一想到自己总算在昨天夜里听见江晴亲口说出的‘我爱你’三个字,心里涌上来甜甜的滋味,恨不能立刻把江晴搂进怀里,找个没人的地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尽情地欢爱几天。 “饿了吧?昨晚上说要和你出去吃顿好的,也没有去。”安华心疼地说,发动了汽车,“想吃什么?去吃广式早茶还是扬州风味的?还是你喜欢豆浆油条?” “我不饿。”江晴微笑着摇摇头,“随你喜欢。” “又来了。”安华翻了个白眼,“晴,算我求你了,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直接地说出来好吗?” 江青吃吃地笑着,凑近他的耳朵:“如果我不说的话,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这样还算是在交往吗?做别人男朋友并不是这么容易的哦。” 安华大大地叹了口气,决定输给他:“好好好,算你有理,上次我看你挺喜欢吃馄炖的,不如我们找家北方馆子吃好了。” 江晴挑了挑眉毛,坐回位子上:“可是,你不是最讨厌面食?” “嗯?你怎么知道?” “在家里,就算是过生日的时候,你也很少吃面条,饺子包子馒头什么的就更没有了,家里三顿都是米饭。”江晴微笑着看着窗外,“还很讨厌带刺激味道的蔬菜,韭菜,洋葱,甚至连芹菜都不喜欢,西红柿做汤的时候一定要先剥皮,还有,喜欢红烧五花肉,但是吃的时候一定会把肥肉挑出来,鱼也喜欢,但是不能在里面放蒜……” “好了好了。”安华慌忙阻止他,要给他再说下去,自己对于江晴的一无所知就更难看了,他可是对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还以为……你是在有意注意我呢。” “没有啦。”江晴漫不经心地说,“从小就帮我爸忙,虽然不能做什么,在厨房里刷刷碗,择择菜,你的口味,全家都知道。” 安华又有些狼狈了,众所周知,他是从来不做家事,甚至于连自己的衣服都不叠的那种人,小的时候这些都是江洛在做,后来家境大好,自然有保姆做这些,可是江晴,不用问都可以知道,他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做,不管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还要打工吗?”他转个话题,“要不要我送你?这三天我都没有事,包接包送。好不好?” 江晴想了想,笑着说:“不用了。” 明知道他会拒绝,安华还是忍不住地说:“平时也就算了,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还不让我送,好歹让我为你做件事,让我也有点做人男朋友,跑前跑后的感觉好不好?” 想起过去的那些女朋友,哪一个不是恨不得男朋友天天围着自己鞠躬尽瘁才好的,要不然就是故作贤惠,天天嘘寒问暖,比妈还要烦的那种。 安华忽地有些怅然,他并没有一个天天唠叨的母亲,从小,照顾呵护自己的,是一个男人,父亲的爱人,一个从来不当面开口,却总是把一切都想到,做到的男人。 自己情人的父亲…… 江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依旧看着窗外的街景,笑着说:“我才没有那么娇气,上个班也要人接来送去的,而且,我说不要你送,是因为……” 他回头看了安华一眼,抿嘴笑了:“我已经辞工了。” “什么?真的?!”安华一时都不敢相信,他深知江晴对于打工的执著,不要说是让他放弃夜间工作了,就算是平时约会正在温存的时候,只要打工时间一到,也立刻说走就走,毫不迟疑,弄得他经常是咬牙切齿,可又不能干预。 “为什么?”安华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是有什么困难吗?” 他还记得江晴说过需要挣钱还债,难道是已经还清了? “不是……”江晴侧头向他笑笑,“只不过有了更好的选择。” “喔。”安华微微有些失望,还以为他已经还清了债务,从今后两个人可以增加一些见面的时间呢,“还是在晚上上班?那样……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是很少。” “是啊。”江晴云淡风清地笑着,仿佛说的是一件和他没有关系的事。 有的时候,安华还真受不了他,自己,自己对他的感情,好像在江晴的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有工作,挣钱,才是他生活的目标,不过只要仔细想一想,江晴到这个地步是谁的过错,他就立刻心平气和下来,反而恨不能拿出一百倍的温柔去呵护自己的情人。 “不过这三天我很闲哪,算是真正地放假了。”江晴低声地在他耳边说,安华怎么会听不出他画中的意思,心神一荡,几乎把车子开到逆行道上去。 “你是说……”他的唇边也漾起笑意,“我们可以有三天的时间了?” 江晴露出难得的调皮笑容,点了点头。 安华忍了忍,还是大叫了起来:“怎么不早说!我不是早就说,要一起去度个假吗?!本来可以去的,现在到好,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我们要怎么过这三天!” “喔?这样啊,那么,我这就下车,你就当我这三天还在打工好了。"江晴笑眯眯地作势要打开车门,被安华一把抓住手臂,气急败坏地嚷:"你休想!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把车子飞快掉了个头,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一边念叨着:“好在我还有几张山里温泉的招待券,马上我们就过去,还来得及吃午饭,要是饿我就拿点东西给你先垫垫?” “不用了。”江晴往椅背上靠靠,“我就是有点累。” 累是当然的,昨晚上安华要了他三次,自己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江晴,摸摸他的头发说:“累了?等会儿路上稍微睡一下,到了温泉那里,泡过温泉解了乏再好好睡一觉。” “嗯。”江晴微微闭上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安华把车子开得飞快,一直冲到自己家的台阶前才很险地‘吱’一声急刹车,他急匆匆地下了车,对听见声音迎出来的保姆说:“刘姐,张姨。给我收拾三天用的衣物,不要太多,还有,有什么吃的包一点,拿上两盒鲜奶……不不,拿一盒鲜奶一盒果汁,快点,啊,对了,再拿一床毯子来。” 保姆还没说话,他就说了这么一大堆,面露惊讶之色地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说,安华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点,我马上就要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啊,我和你姑可等了你一晚上呢。”舅舅舅妈,姑姑忽然从半开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一脸没睡饱的样子,“一大早才回来,上哪里去了?” “舅舅……舅妈……姑姑?”安华本来好到极点的心情忽然一下子降落到了谷底,惊讶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瞧瞧,这个小子。”舅舅倚老卖老地故意说,“还不是你舅母说,新年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寂寞,抓了我们一家人跑这么大远来陪你,谁知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昨晚你上哪里去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巧了,你姑也过了来,我们两家打打麻将,倒也过了一晚上,呵呵呵。” “是啊,你到底上哪里去了。”姑姑也跟着说,“一回来就这么大声,你姑父才刚睡下,别吵醒了他,来来来,快进来,你这么大,红包我们是不必给了,你的弟弟妹妹还在等着呢。” 安华脑子里全乱了,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保姆暗地里摇摇头,走上来说:“先生饿了吧?早饭只剩下包子和牛奶……要不然给您煎个鸡蛋?” 安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见姑姑‘哎哟’了一声,笑着说:“还带了朋友来吗?昨天晚上是和朋友在一起?怪不得怪不得,来了怎么也不进门?说走就走吗?好歹我们也是长辈,该打个招呼吧。” 她眉开眼笑地走下台阶,嘴里还在说着:“来来,碰上了就是有缘分,下来在家里坐坐,大家认识认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安华暗暗叫苦,急忙拦住她:“姑姑!姑姑……算了,我真的还有事,马上就要走……” 他正在暗自祈祷:江晴啊,你可千万别露面,否则就惨了。耳朵里却听见轻轻的一声,车门开了。 “啊!”不光是姑姑叫了起来,连一直笑眯眯等着的舅舅舅妈也大惊失色。 江晴倚着车门,静静地站着,眉目间有着微微的倦意,清澈的眼眸扫了每个人一眼,习惯的,露出淡淡的,浅浅的笑容,轻声地说:“新年好。” 安华几乎想冲回去把他塞进车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他平生最大的一场风暴。 果然,舅舅缓过一口气来,首先问:“他是谁?!这小子是谁?安华!原来都是真的!你昨天晚上到底和他干了些什么?!当着大家,还有你死去的母亲!你有没有胆子实话实说?!” 安华头疼地说:“舅舅,你不要这么激动,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你说!说!你和这个小子干了些什么?!” 姑姑这时候也缓过来了,忙不迭地向后退,仿佛站得稍微近了一点就会沾上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边尖声说:“骚狐狸!贱货!连男人都勾引,不要脸!小华一定是受了你的蒙蔽,像你这种东西,连妓女都不如的烂货!” “姑姑!”安华又气又急地试图阻止她,可是适得其反,连舅妈都忍不住开了口:“小华,你怎么惹上这种人哪,报纸上说,这种人都有病!脑子有病,你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这样的。” “什么脑子有病!身上都脏的不得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脏病。”姑姑满脸厌恶地说,“还不知道被多少个男人上过的贱货!你还让他坐你的车!这车是不能要了,滚远点,别站脏了我家的地!” 安华刚要开口,舅舅很威严地说:“小华,这件事不必说了,让舅舅做主,你干出这种事来是道德败坏,伤风败俗,快给我进去!” “你这个脏货还不走?”姑姑尖声叫骂,“不是怕打你脏了我的手,早就把你打得满地爬了!快滚!快滚!” “舅舅!”安华情急之下冲口说:“不是的!他是江晴,我弟弟!以前的安晴,你们忘了吗?” 有一阵的寂静。 江晴微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承受着所有不屑敌意的目光和辱骂,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那浅浅的笑都收了起来,看见他这个样子,安华心疼极了,几乎想立刻抱他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我说呢,我们小华一向是正常男人,怎么会突然犯这个错,原来是你啊。”舅舅慢慢点着头说,“连这招都使得出来,不愧是姓江的。” “家传的贱嘛。”姑姑阴阳怪气地说,“老的盘了几十年,看着没指望了,就叫儿子来,哼,真是,天下发财的机会多得很,怎么你们姓江的就会这么一手,光用身体去引诱男人了,贼心不死,我们楚家又没有欠你的,天下男人多得很,偏偏纠缠着我们家!真的是做生不如做熟哦。” “姑姑别说了,不是这样的。”安华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说,“江晴只是我偶然碰见的,毕竟我们兄弟一场,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难得见次面,你们不要想得太多。”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江晴听见他的话,全身好像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有一闪即逝的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安华也用目光恳求着他,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这样才能保全你,别生气,对不起…… “什么叙旧,”舅舅晒然说,“小华你的阅历还是太浅了,这是他们父子的阴谋,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姓江的被赶出去一定不会甘心,迟早会想办法回来的,你是偶然碰见,他不知道都在暗地里谋划多长时间了!这种伎俩还能瞒得过我去!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他要见你不是容易多了?然后再想法接近你,谋取你的信任。” “少说这些了,看他那穷邋遢的样子,就是上门骗钱的!”姑姑愤愤不平地说,“我们楚家有几个钱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就算是施舍给叫花子,人家也是清白讨饭的,那像你们这些男妓,下贱胚!不要脸!天生的贱骨头!遗传的贱种!都不知道羞耻是怎么么写的吗?出了你和你老子两个贱货!看你们姓江的老祖坟是不是被人挖了!老的这么不要脸,用身体引诱男人几十年,最后被赶出门去,现在没辙了,吊不到男人了,就让儿子来!连妓女都比你们干净!”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舅舅刚痛心疾首地说完,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也可以照样应用在楚凌和安华身上,急忙咳了一声,“谁不巴望自己的子女有个好前途,偏偏你们……唉,这是怎么说的啊,你父亲已经错了一步,你不能再跟着错下去,江晴,听说你也是大学毕业,好好地找份工作,吃自己挣来的饭不是很强吗?何必要使出这种下贱的手段呢?难道你以为,现在的社会上笑贫不笑娼,就连你们这种污秽的做法也能谋生吗?” “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姑姑对此嗤之以鼻,“贱种就是贱种!做出这种事,连畜牲都不如!真亏你母亲怎么把你生下来!” “够了!”安华是在按捺不住,大吼一声,疾步上前,把江晴往车里推:“我送你先走。” “小华回来!”舅舅气的手都抖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我这个舅舅?!” “让他滚!滚远点!” 安华正在左右为难,江晴默默地推开他的手,依旧是面无表情,转身向大门走去。 “江晴。”安华奔过去,不敢伸手拉他,只是小声急促地说:“对不起,以后我们再说好不好?对不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淡淡的两个字,什么感情波动都没有的脸。 背后的几个人都在怒声叫喊,安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赫然开车带着江晴离开,稍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掏出钱包,“哪,你自己打的先回去好不好?” 江晴抿着嘴加快了脚步,安华知道他生气了,不敢再说,悻悻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无奈地回过身来,面对着脸色铁青的亲戚们。 ********** 好好的一个新年假期后,被所有的亲戚念到惨不忍睹的安华怒气冲冲地来上班了,这三天就像地狱一样,父亲家的,母亲家的,凡是能找得到的,能说得上话的人全来了,住在家里吃在家里,吃饱了睡足了就开始说教,轮番上阵,暂时轮不上的就在楼下客厅里打麻将,弄得整个家里是乌烟瘴气,他自己差点被魔音穿脑。 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找江晴来,三天没见面,走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光景,心爱的宝贝这几天还不知难过成了什么样子,两个人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可不能让这帮人破坏掉,虽然那天不能保护他是自己的不对,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只会越说越糟,他也是想保护江晴的啊! 第一个电话就打到总务科,不顾秘书小姐们惊讶的眼光,安华急切地要江晴接电话,却听见那个年轻的女孩迟疑地说:“江晴?他已经辞职了啊?” 安华在怒骂了一句胡说之后摔了电话,几乎是马上,总务科科长亲自打来电话,解释说江晴真的辞职了,然后秘书小姐们翻出新年前的记录,在人事科送上的下一年不留用人员的报告上,赫然有江晴的名字,当然,文件的最后,也有他自己的签名。 人事科科长做梦也想不到,新年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叫到董事长办公室,战战兢兢地为一个总务科的科员的离职而作出什么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他都快哭出来了,小心翼翼地解释:江晴的离职是履行了正常手续的,他递交了辞职报告,因为他只是一个总务科的职员,所以并没有签像别人一样很正式的合同,不存在什么违约金的问题,人事科按正常程序上报,然后安华签字同意了,就等于是批准了他的辞职,连多付的一个月工资都照数发给了江晴,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耐着性子听完了之后,安华发现,有问题的是自己。 不想和他再说什么,安华挥挥手,决定还是自己找江晴问个清楚,但是在公司见不到他的话,他就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江晴了,他住在哪里,自己根本不知道! “江晴家的地址给我。”看见人事科长惊讶的目光只当没看见,他让手下惊奇的事情太多了。 人事科长壮起胆子说:“那个……员工的私人资料是保密的……” 安华咬紧牙关,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我江晴的地址。” 人事科长被安华从来没有过的气势给压倒,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地退了出去,五分钟后,一个地址放在了安华面前。 安华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晴死也不肯让他送他回家了,在旧城区,像他这样开着光鲜的车子在狭窄的小胡同里艰难地前进,简直是一个闹剧。 他费力地驾着车子开到了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把车子停下来,自己都记不清是第几次开口向人问路,不过这次好像是对了,卖报纸的老人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区说就在那里。 还不如坐出租车来呢,安华抱怨着,决定就把车子停在这里,顺便让旁边开杂货店的小姑娘看着点,自己走过去好了,还比较快。 说是小区,实际上原来大概是什么单位的宿舍,都是五层楼,本来可能是绿色的,褐色的外墙现在被雨水和阳光弄得都成了灰色,不过上面的号码倒是新的,鲜红鲜红,惟恐别人看不见。 他照着纸上的地址找到了三栋二单元,一楼的人家装了防盗窗,从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里露出好奇的目光,黑暗的楼道里推着杂物和自行车,家家都是老式的防盗门,纱窗破了,反正在这个季节,也没有蚊子。 辛苦地爬到了五楼,窄小的楼道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吞吞地点着炉子,佝偻着身子,用一把蒲扇小心地扇着炉膛里的火苗,这和时代脱节的场面差点让安华看傻了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对不起,请问一声,有个叫江晴的,住在这里吗?” 那个人没有回头,照旧干着自己的活,火苗不是很旺,好像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他细心地扇着风,终于,火变大了,蓬蓬勃勃地燃烧出明亮的火焰,他用铁钎子插起一块煤,慢慢地放在了火上。 “对不起。”安华以为他耳朵不好,正要加大声音,他却说话了:“他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听在安华耳朵里,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几乎倒退一步,口吃地说:“你……江……” 对于称呼,一向是很麻烦的,楚凌不知威逼利诱过多少次,要他叫江洛爸爸,可是安华死都没有松口,连声叔叔都不肯叫,当着江晴的面,就简单地称呼成‘你爸爸’回想起来,他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主动叫过江洛。 现在,他居然和江洛面对面,更糟的是,他的身份越加尴尬,势必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正在想是不是称呼他一声什么比较好的时候,江洛却好像他不存在一样,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安华向前一步:“那个……” 那个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想好。 江洛已经走了进去,他正在为难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江晴!还穿着那件平时常穿的牛仔外套,微微凌乱的头发,俊秀的脸庞上带着倦意,手中拿着一包白糖,看见他,稍微地愣了一下:“董事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能不来吗?”安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连着三天的烦闷不安气恼,加上对他的担心,却得到了这么一句称呼,该死的!又回到以前了吗?这次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哄好这个别扭的犟脾气情人。 江晴好像看出了他的不满,却只是微微一笑,绕过他向自己家里走去:“回去吧,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江晴。”安华拉住了他,满满地歉疚,“我道歉。” 江晴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您没有欠我什么。该道歉的是我,让您跑到这种地方来。” 门开了,江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江晴立刻走了过去:“爸,这是我以前公司的老板,董事长,这是我父亲。” 真是滑稽透了,他们两人还需要介绍吗?安华如此想着,看向江洛,印象中江洛是个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斯文俊秀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不经意地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和优雅的气质,而站在面前的却是像在街上碰见的无数很普通的,为生活奔波的中年男子之一,穿着半旧的衣服,搭拉着一双旧拖鞋,皮肤却是更白了,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眯起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机械地点了点头:“您好。” 安华心里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也勉强地说了一句:“您……您好。” 江洛并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拿过江晴手里的白糖,转身向房间里走去,江晴略微迟疑一下,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看,家里地方窄,不方便请您进去坐。” “少来了!”安华恶狠狠地低声说,“我这次来,可没有打算这么轻易回去,要是不想我们站在这里吵得四邻皆知,就和我进去谈!” 江晴无奈地笑笑:“好好,不嫌弃的话就请进吧。” 进了门就是一个窄小的厨房,采光不太好,模模糊糊地看见江洛弯着腰在干什么,江晴扬声说:“爸,我跟老板谈件事,有事就叫我。” 江洛根本没说话,江晴引着安华进了里面的房间,安华一进去就皱起了眉头,房间不大,里面摆了两张单人床,还有一个柜子就基本放满了,还有几口纸箱子叠放在角落里,四处扔着没叠的衣服,也不知是洗过的还是没洗的,吃过饭没刷的碗也扔在地上,墙上胡乱地贴着不知什么电影的海报,还弥漫着一股长期不通风的异味,总之是乱七八糟,和江晴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这……”安华说不出话来,这比大学男生男生宿舍还要脏乱的房间,就是江晴父子住的地方?就算江晴是个不擅长打扫的人,可是江洛一向是理家高手,那时候他们四个人住在一起,家里也是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的,每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哪像这里,安华敢打赌江晴连双同色的袜子一时都找不出来。 “吓一跳,嗯?”江晴微笑着说,“所以我说地方窄……啊,我去搬个椅子来。” “不用了。”安华赶快说。 “也好。”江晴含笑坐到床上,“让您见笑了,家里只有男人是不行,都没人收拾。” “以前不是挺好的吗?”安华情不自禁地说,“地方小没什么,收拾好了就行。” 江洛抬头笑着:“两个大男人住,哪有这么多讲究,以前是以前,您还真以为我爸天生是做家务的男人?能不收拾,谁都懒得动,反正现在……也就这样了。” 他把没叠的被子推到一边,“长话短说,董事长,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想起今天早上的事,安华的语气变得严厉:“为什么突然辞职?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心里有气我知道,我道歉,那天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你,可是……可是他们是我的长辈,你知道的……”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总之是我不好,害得你受委屈,你生气,可以对我说,我们是情人,不是吗?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开诚公布地对我说啊,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呢?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要是从今天以后就见不到你……” “董事长您不用过分自责,”江晴微微地笑了,“那天的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更没有受什么委屈生什么气,没错,那是您的长辈,是您的家人,以前,因为种种原因,你们不能见面团聚,现在,总算可以共享天伦之乐,您很珍惜,我明白。” 他停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说:“而且,也谈不上什么委屈,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对吧?既然是实话,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江晴!”安华焦躁地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你都在说什么啊!别赌气了,想说什么,想发脾气,对我来啊!” “我说过了没生气。”江晴抬头看着他,清澈的黑色眸子里是深潭般的平静,“是,我很下贱,我是想用身体迷惑你,我想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没错,他们都说对了,这下子,您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安华几乎要气急败坏了,他怒吼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请您小声点,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差,”江晴很平静地说,“我是哪种人,我心里清楚,用不着您说,如果您也清楚的话,为什么……” 他再度笑了:“为什么不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句话呢?” 安华的心猛地一颤,从江晴若无其事的笑容中,他终于明白了江晴被伤害得有多么深,不假思索地,他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握住江晴的手,充满恳求地看着他:“江晴……我道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别再这么说了。” 江晴一动不动地任他握着手,低声地说:“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是真贱呢,被人从那个门里赶出去一次还不够,自己又送上门去……给人赶第二次……” 安华愧疚的无地自容,只有紧紧地抓住江晴的手,沙哑着嗓子说:“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为你去做!” “还有,董事长,我辞职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您忘了吗?我是元旦前辞的职。”江晴毫不动容地说。 安华一惊,这才想起这个很明显的问题来,没错,江晴的辞职书确实是在元旦前递上的,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立刻去看江晴的手指,还好,那个戒指还套在他的中指上。 “那……”他迷惑地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新年之夜,他们还一切都很好的不是吗?在他的怀里,江晴是那么柔顺,他们还一起看焰火,亲吻着,江晴还对他说“我爱你”,可是那个时候,江晴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他再一次问。 “什么为什么?”江晴不以为意地笑着,“跳槽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我另外找到了工作,薪水待遇都不错,为什么不能跳槽?” “那样的工作我也可以给你啊!”安华气急地说,“在扬风里面,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口就行了,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那不一样。”江晴认真地说,“在那里,他们承认的是我的能力,而在扬风,无论我干什么,都是依仗着你,因为你是董事长,所以我才能得到工作,这样像是被包养的感觉我才不要!” “什么能力!”安华气昏了头,大声地说,“你能干什么?只不过是历史系毕业的,哪里会有工资福利都那么好的工作给你!你以为当年你进扬风不是因为爸答应了你爸爸吗?不是因为爸是董事长,就算是总务科你也进不去!现在怎么会又有人承认你的什么能力了!?真的那么有办法,当时你为什么不去?” 江晴的脸色并没有变,可是房间里的空气陡然沉寂了下来,安华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伤人了,后悔着正要开口道歉,江晴低下了长长的睫毛,浅浅地笑着,用清冷的声音说:“你说得没错,连我也不知道,你对我了解得那么深……好吧,不瞒你了,我找到了另一份工作,是因为我和现在的老板有交情,我们有特殊交易,明白了吗?他的条件,比你优厚,所以,我选择了他。” “什么?!”安华不能相信地吼了出来,“怎么会?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这是游戏的规则。”面对着他的愤怒,江晴只是云淡风清地笑笑,“而在我们之间,游戏……已经结束。” 第十章 眼看着安华像一头狮子一样怒冲冲地夺门而出,江晴只是苦笑了一下,抬手抚摸着肩膀上被安华抓痛的部位,一定青了,这个人,下手从来不知道轻重,每一次上床,等自己都昏过去了才知道做的太过。 江洛静静地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什么话也不说,递到江晴面前。 “又是姜汤……爸,我感冒已经好了,不用再喝了。”江晴苦着脸接过杯子,放在手里,感受着暖意。 江洛只是瞪了他一眼,简单地说:“喝了。” 江晴乖乖地举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热热的姜汤,喝完了站起来要进厨房,被江洛给拦住,指指床要他躺下。 “我真的没事了,爸,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忙了,歇歇吧,我只是小感冒,没事的。看,今天也不发烧了。” 江洛看着他,叹息了一声:“下雪天在路上走了差不多半天,你是想累死自己吗?” 江晴抿抿嘴唇:“没办法,谁叫我倒霉呢。” “你自找的。”江洛转身回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两碗菜饭走了出来,放在柜子上,想了一会儿,慎重地开口,“不要爱上他。” 江晴的心猛地一跳,强笑着:“爸,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爱上男人,同性恋也不遗传。”说着闷头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那就最好。”江洛看着他,忽然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就怕……你重蹈覆辙。”说着自己也开始吃饭。 江晴的心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努力扒了几口饭,才笑着说:“我知道,不会的,我怎么会笨到去相信男人的爱情,爸,你儿子没这么傻,放心吧。” “嗯,我想也是。”江洛看上去放心了,顺手夹起碗里的一块鸡蛋放到江晴碗里。 ********** 扬风处在低气压之下,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秘书小姐们都小心翼翼,底下的职员更是夹着尾巴做事,生怕一不注意触到董事长的霉头,挨上一顿训不说,弄不好连饭碗都保不住了。 董事长办公室就是低气压的源头,台风的风眼,本来只是精明强干的年轻董事长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黑面煞神,不但工作上要求忽然加强,连上下班时间都没有了定时,老板不下班,也没有哪个手下不识相地先走人,直把手下逼得叫苦连天。 唯一活得很滋润的大概就是财务科的王主任,照例光拿钱不干活,还颐指气使地指点别人这个干得不好,那个干的不对,隔三差五地就到董事长办公室走一趟,每次他满面春风地来过之后,台风的级数就要上升。 今天他又来了,秘书小姐们一看见他笑眯眯地推门进来就立刻飞快地各自离开,王主任还毫不知情地冲她们打趣:“怎么了?小丫头们,今天这么勤快,我不是外人,不用倒茶了,给我一杯咖啡就好,对了,多加点奶,免得人家说,秘书小姐们没有奶。” 他自认为说了一个笑话,哈哈笑着进了门,安华正在整理文件,没有招呼他。 “小华,还在忙啊?”他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你想好了没有?对方的条件不错,什么时候见个面?人家女孩子可是相当中意你。” “舅舅,上班时间,不要谈这些事了。”安华连看都没有看他,“这一阶段公司的事情多,又要扩大规模,又要资金回笼,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谈这种事。” 舅舅啧啧出声:“男大当婚,早点把你的事情办了,将来我也可以放心地去见我那死去的妹妹……唉,你不说舅舅也知道,你还想着那个姓江的是不是?那小子长的是不错,一双眼睛挺勾魂的,笑起来也够骚,你玩玩没关系,年轻人哪个不荒唐,可是,认真就不好了,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你这个身份,想在外面玩还不是随意,但人总要结婚啊,你总不能娶他回来对不对?” 安华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舅舅讪讪地靠回了椅背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知道,我说话你不喜欢听,是啊,我何苦自讨这个嫌呢,说点你爱听的,你喜欢谁我就跟着说好,绝对没有错,你也喜欢我也高兴,可是小华,舅舅是为了你好啊,从小你没了妈,你那个不争气的爸又出尽洋相把男人带回家里,男人和男人之间能有什么感情,他还不是图着你们家的钱,要不是你爸后来越来越阔,恐怕早就跑了,我天天怕,夜夜愁,就怕你这不懂事的孩子给人算计了去,对不起你早死的妈。好歹现在熬出头了,你又把姓江的儿子往回带,他们一家是什么好东西啊,全是为了钱!你真喜欢他有什么用,他不喜欢你啊!只是把你当工具用。你可不能上这个当了。” “舅舅,谢谢你的提醒,”安华冷淡地说,“我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合作会议要开,不能奉陪了。” “好好,你忙,你忙,哎呀,你看你手下这群丫头,我都坐了这半天了,咖啡还不见送来,什么工作效率,改天我替你好好教训她们一顿。”说着,他走了出去。 安华根本无心听他说话,把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按铃叫来秘书科主任,往下一层的主会议室走去,今天是商谈和贝斯图公司的一个大合作意向,据说,对方的牌这次很硬,颇有把扬风一口吃掉的野心。 他冷冷地笑了:扬风是父亲留给他,现在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抢走的。 他剩下的只有工作,唯有拼命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才能把他从对江晴的渴望之中解救出来,只有把自己累得躺上床就能睡着,才不会再去思念江晴,只有再也想不起他,才能彻底摆脱掉他。 可是,能忘记吗?江晴的眼睛,江晴的笑容,江晴柔韧的身体……只要一静下来,就想梦魇一样包围着他,在办公室里,萦绕的全是两人偷偷在一起的回忆,沙发上的毯子,曾经裹过江晴年轻的,赤裸的身体,到现在还似乎留有他的体香,连每次开灯的时候都会想起他,想起自己要见面的时候,就很神秘地打过电话去,忍着兴奋说:“这里的灯泡坏了,你能不能来一下。” 然后就是亲吻,爱抚,最后的甜蜜时光…… 他终于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怎么可能忘了他? 我怎么可能离开他…… 走进会议室的一霎那,安华几乎想夺门而出,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我日夜想着江晴,现在,竟然连一个陌生人在我面前,我都会看成是他!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他虽然这么想,可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住那个坐在徐铭前身边的年轻助手,好像,像极了,眉眼,面容,身材……无一不像,但是,这一个身上多了些自信,少了些谦恭,弯起唇角微笑的时候,笑容里除了温和之外,更多了几分傲气。 他的西装相当合身,剪裁得体,应该是量身定做的,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是质地精良,很好地突出了他优雅的气质,领带的花色也搭配得很好,他正专注地看着文件,细长的手指白皙优美,不时和身边的徐铭前交换一两句对话。 安华呆呆地看着他,直到身边的秘书科主任轻咳了一声,他才如梦方醒地走过去,伸出手说:“徐经理,你好。” “楚董,你好,”徐铭前站了起来,满面春风:“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江晴,这是扬风的楚董事长。” “幸会。”泛起的一个微笑,伸过来的一只手,稍微握了一下就缩了回去,安华刚刚感觉到的一点温暖,又被夺走了。 “楚董,江晴是新人,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啊。” 自己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是客气话,江晴也微笑着表示一定会虚心学习,请自己多关照什么的,大家寒暄了一阵,就各自坐下,客气话说完,开始不见血的商场拼杀。 安华根本没把心思用在上面,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江晴,他的一举一动,他唇边始终挂着的恬淡的微笑,这时候的江晴,非但不是从前那个畏缩怯弱的楚安晴,比在他公司里工作的时候也像是换了一个人,真真正正地变成一块发光的宝石,引得周围人的视线都不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坐在徐铭前身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逊色。 那么,如果他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一个人…… 就像父亲和江洛站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地默契和谐,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心灵相通,以前没有感觉到,现在,是越来越觉得难能可贵了。 可是,自己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对!安华振作精神,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就算江晴已经说清楚了,他也不会放弃的,情场也如战场,而他,楚安华,是决不会当逃兵的!他要用自己的手,把江晴抢回来! 打定主意,他开始把注意力从江晴身上收回来,专心致志地放在面前的合作案上。 一下午的会谈结束后,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贝斯图方面一直想介入扬风的供销网络,可是安华是决不会允许合作公司真正掌握扬风的命脉的。 参加会谈的人们纷纷离座,公关部上来说已经订好了晚餐的酒店,询问徐铭前的意思的时候,他先是想了一想,然后笑着摇摇头:“谢谢楚董的好意,心领了。” 安华有些恼怒,他很盼望江晴能留下来吃饭,也许可以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好好地问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忽然变成徐铭前的助手,难道徐铭前就是江晴说的,另一个游戏对象? “那么,如果以我个人的名义邀请呢?”他声音僵硬地说,眼睛看着江晴。 “实在对不起,我已经有私人约会了。”徐铭前抱歉地笑笑,“太座猛于虎,更何况是还没有真正追上的女孩子。” 你不去正好,安华心里嘀咕着,转身问收拾好文件,正静静地等着和徐铭前一起离开的江晴:“江助理有没有时间呢?” 徐铭前惊讶地看着他:“楚董,这是……” 安华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江晴身前,再问了一遍:“有时间和我一起吃个晚饭吗?” 江晴微微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笑了:“好。” 安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我去开车,在门口等我。” 说着他转身就走,把徐铭前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 一切都很顺利,安华转头看看安静地坐在身边的江晴,泛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温柔地问:“想去哪里吃饭?” 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的重逢来之不易,一定要挑一个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当然要是包间,到时候一定要把话和江晴说明白,就算是跪下也好,今天不能让江晴再离开了。 “黑猫。”很意外的,江晴说了话。 “啊?”安华没听明白。 江晴浅浅地笑笑:“是一家法国餐馆,菜很正宗,酒也很好,就是地方偏了一点。” 安华有些狼狈,他确实不知道这家餐馆,也难怪,平时出去应酬或是朋友约会,都在够星级的大酒店,或者是老字号的中国酒楼,就算是西餐,也在几家很豪华的酒店附设餐厅,根本没去过这样的地方。 江晴说了地址,安华转过车头,一边开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江晴,直到江晴觉察了,笑着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很想你。”安华诚恳地说。 笑容未变,江晴摇了摇头:“那可不好,最好忘了我,游戏已经结束了,太多的留恋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对我来说还没有结束!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什么游戏。”安华又有些生气了,“江晴,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贝斯图公司工作?是……” “是交易吗?”江晴替他把话说完,“你关心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我,还是可能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我?” “有什么不一样吗?”安华负气地说,“你一直都说我是在玩弄你,是我在玩游戏,可是,被耍的团团转的人是我!我以为你是在生我的气,我愧疚了半天,可是,现在想一想,你早就有这个打算要离开我不是吗?你早就想好了要辞职,那时候你已经决定要去贝斯图公司,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江晴无所谓地笑笑:“是,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就去找别的男人,我根本没有爱上你,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承认,那又怎么样?你心里舒服一点了吗?还是不够?要打我一顿,骂我一顿?请便。” 安华猛地刹了车,车轮发出抗议的吱吱声,他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就算这样,我还是爱你。” 说着,他再次发动了汽车。 江晴不说话了,窗外的街景水一般地流过,街灯的光一道道地划过车里的人,照的两个人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过了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江晴开口了:“徐铭前是我以前的学长。”说着,他垂下头,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 安华早就看见他手上仍然带着那个戒指,心里一疼,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还是说清楚的好。”江晴虽然笑着,声音却十分坚决,“那次无意中在扬风看见我,他挺惊讶的,要我过去在他手下工作,顺便学习,将来也能有个好前途,他是个好人,以前在学校,就很照顾我,这次……也多亏他帮忙。” 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轻声地说:“他有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安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断地重复着。 “你不知道……”江晴喃喃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对你了解得太少,”安华满心地愧疚,“可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你也同样不相信我,对吗?江晴,给我更多的机会去了解你,去爱你,好不好?” 江晴没有说话,安华当他默认了,温柔地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开车。 车子停在餐馆附近,安华很惊讶地看见小小的停车场已经差不多停满了车,其中还有几辆是挂着外交牌照的,和江晴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很无奈地从门口离开。 “啊,真不巧,看样子满座了。”江晴有些遗憾地说。 “我们去看看,也许还行。”安华安慰他,走到门口,穿着整齐红黑制服的侍者很礼貌地问:“先生订了位子吗?” “啊,没有,不过……”安华刚要掏出小费给他,身边的江晴笑着问:“没位子了吗?” 侍者一愣,然后笑得咧开了嘴巴:“别人是休想,不过既然是……好吧,我去说一声。” 他匆匆地走进去,隔着橡木门,看见他和一个金发的侍者领班说了几句,那个人立刻走出来,微笑着说:“欢迎光临黑猫,请跟我来。” “皮埃尔,好久不见了。”江晴紧跟着说了一句法语,这个叫皮埃尔的领班也说了一句,然后张开手臂,亲亲热热地抱住了他,在江晴的脸上吻了吻。 安华闪电般地想起就在去年的一个深夜里,在街头看见江晴的时候,吻他的就是眼前这个家伙!当时在路灯下,还以为他的金发是染的呢,原来,是一个法国人。 皮埃尔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领着他们走进餐厅,走到一个角落上的两人位,坐了下来,送上菜单。 说实在的,安华对西餐真是不习惯,尤其是菜单还是用法文写的,更是让他看不懂,头疼地看了半天,总不能随手一指就算了吧,万一点的是什么配餐音乐怎么办? 反观江晴,倒是镇定得很,认真地看着菜单,然后用法语和身边的皮埃尔说着什么,后者频频点头,在本子上记着。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法语的?安华有些好奇地想,说得好像还很流利的样子,也很动听。 皮埃尔转头问他:“那么,先生您呢?” 安华露出自己最自信最彬彬有礼的微笑:“和他一样。” “好的,请稍等。” 皮埃尔走了,安华长出一口气:“你会说法语?” “嗯。”江晴俊秀的脸在温柔的黄色烛光照耀下,朦胧的像一幅画。他放松地向后靠在椅子上,伸手叠着雪白的餐巾。 “什么时候学的?” “打工的时候,我从前在这里当侍者。”江晴很自然地说,一点没感到不好意思,“那时候大家都学,就这么会了。” “你晚上就是在这里打工吗?”安华环视了一下四周,环境很好,但是想当然,要求也一定很严。 “一三五,或者是加上周六,以前还有在酒吧干过,后来下班太晚,身体撑不住,只好算了。”江晴轻描淡写地说。 “和他们很熟的样子。”安华对于刚才皮埃尔的举动始终耿耿于怀,竟然敢吻他的江晴,明知道这只是一种礼仪,也觉得很不舒服。 “嗯,以前这间黑猫的老板在我上大学的那个城市就有一家西餐厅,那时我就在里面打工了,所以,差不多的人都认识,但这里可是不讲情面的,犯了错,一样要受罚。“ 安华一惊:“你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打工了?为什么?生活费不够吗?” “啊,这个啊,”江晴不在意地说,“生活当然没问题,可是,别的就不用想了,那时候年轻,总是爱面子,只好打工支持自己的额外花费。” “你父亲知道吗?”安华心疼地问,凭楚家的家世,怎么样也不至于让江晴要靠打工支撑生活。 “知道啊。”江晴有些黯然地说,“一开始他很反对,把我的存折都给撕了,后来……看我实在是想打工,就不管我了,只是告诉我,打工可以,但是不能攒下钱。” 他笑着摇摇头:“所以,我挣多少花多少,这样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正好这时候前汤和沙拉都已经送上来了,安华不解地问:“自己打工攒钱,会有什么闲话呢?” 江晴用很优雅纯熟的手法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慢慢地咽了下去之后欣然说:“汤味道很好,你不妨尝尝看。” 安华依言而行,但是实在不觉得那么淡而无味的清汤有什么好喝的。 “后来想一想,还是我爸爸说的对,如果在那一天,我离开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存折,不知道要给传成什么样子,有句话叫人言可畏,谁会相信那是我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呢?”江晴一副很庆幸的样子,“还是花掉的好。” “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安华慎重地选择着词句,“我觉得……江晴你很聪明,跟徐铭前不到一个月,今天的表现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为什么……我的意思是……” 江晴轻轻摇晃着装了红酒的玻璃杯,微笑着看着他:“我以前给人的印象很笨?” “我没这么说。”安华赶快澄清。 “行了,我当然知道。”江晴近乎愉快地笑了,“很呆,很笨,傻乎乎的,对不对?成绩也不好,我听过爸……不,楚先生和爸爸说的话,他们都很担心我的未来,然后,楚先生叫爸爸放心,说不会饿着我的。” 他耸耸肩:“现在也不能算是不对吧,他当时说的是:楚家的孩子,不会让他饿着的,现在我已经不姓楚了。” “你是故意的吗?”安华望着他,“故意让自己一无是处,让自己很平凡?” 江晴避而不答,切了一块猪排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笑着说:“这可是正宗的法国风味,你不尝尝吗?” “你还没回答我。”安华有些暴躁地说,其实他心里明白,实际上,江晴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甚至比他还要出色的人,但是,有意无意的,他逐渐掩盖自己身上的光华,就像珍珠外面裹着的污泥一样,直到再也没有人注意他。 “你说是就是吧。”江晴无所谓地笑着说。 安华忍住了一口气,沉声说:“是你父亲要你这样做的吗?” “生存本能而已。”江晴无辜地睁大了眼睛,“连动物都有的本能,适者生存。” 想起自己从前对他的种种恶作剧,安华的气再也发不出来了,他味同嚼腊地吃了两口猪排,十分地不合口味。 “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说,我要的都是半份,因为我吃不多,但是你可能会不饱。”江晴这时候才好像是刚想起来的样子,“还要再点东西吗?” “不用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现在安华也不一定能吃下去,何况是根本不合自己口味的东西。 “看样子西餐不合你的口味。”江晴略带惋惜地说。 “以前吃过几次还可以,大概是法国菜还不太习惯。”安华为自己辩解,“不过酒很好。” “是吗?这里的就都是直接从产地空运的,那时候他们还开我玩笑,让我去改学葡萄的种植和葡萄酒的酿造呢。”江晴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可惜我学的是历史,只能去研究酒的历史了。” “真得很可惜。”安华真心地说,“你为什么要学历史呢?” 借着酒杯的遮掩,江晴几乎是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成绩不好,文科班本来就没有多少选择。” “这不是你原来的计划,对不对?” 江晴嫣然一笑:“奇怪?怎么忽然之间,你好像又对我很了解的样子了?你怎么知道我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直觉吧。”安华暗地里捏紧了拳头,语气沉重地说,“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总有些知道你的脾气了,再说,我们不是还在交往吗?” 江晴抬起眼睛看着他,淡淡地笑了:“是吗?没错,我是不打算考历史系的,但是高考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其实也不能算是意外,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我没有想到而已。” “是什么?”安华决定追问到底。 “那时候你刚毕业,楚先生要带你熟悉公司的情况,我爸爸要整理出扬风从创业到现在所有的材料大纲给你,好让你尽快熟悉情况,所以他很忙,自己的身体都快累垮了,自然,就顾不上我。”江晴若无其事地说,“第一天,我在外面吃了点东西,结果拉肚子了,校医说是菌痢,当时也来不及看病,就这么撑着去考了,也不敢再吃东西,到了最后一门还昏倒在考场上,现在还有人记得呢。大概下次开校友会的时候,还会被人拿出来笑话。” 安华猛地想起自己那个时候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对于江洛送来的,精心整理好的文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一点也没有想到,那是花了江洛多少心血才整理好的东西,更不会真心地觉得什么感谢。 “瞧,这就是造化弄人,本来,我想在毕业之后考MBA,然后出国留学,那时候我可以自食其力,自然就可以离开楚家,谁知道……"他笑了,"上天是很会作弄人的,我现在已经不敢再想什么了。" 甜点上来了,安华食不知味地搅动着布丁,过了一会儿才说:“知道吗,江晴,我刚刚发觉,也许……我已经失去了爱你的资格。” 把一勺碧绿的布丁优雅地送进嘴里,江晴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边,温柔地说:“不,应该说,是我,失去了得到爱的资格。”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侍者把帐单拿来,安华刚要拿出自己的卡划账,江晴已经抢先一步拿出了自己的卡交给他。 “应该是我请客。”安华喃喃地说。 江晴把餐巾叠好了放回桌上,笑着说:“这里是用美元结帐的,你的卡不能用,再说,我以前吃了你那么多,回请你一顿也是应该的。” 步出温馨的餐厅,来到夜晚冷清的街道,江晴仰头深深地吸进一口寒冷的空气,愉快地笑着说:“好了,我们就此分手吧。” “我送你回去,”安华拿出车钥匙,“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江晴清澈的黑眸温和地看着他:“可是,我再也没有什么话要和你说。” 安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他:“我爱你,江晴,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江晴依旧微笑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我是个弱者,弱者保护自己的手段,就是隐蔽自己,然后就是要自己有能力,我一直在想,等我真的离开这个家了,就可以扬眉吐气,就可以真正地为自己活着,不再那么提心吊胆,成天看着别人的脸色,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更明白了,什么都可以去努力争取,唯独爱情,不必要了,我的生活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 他继续微笑着说:“我的目标很明确,那时候是考上大学,找到工作,离开这个家,等真的走了,就变成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到了现在,徐学长给我这个机会,我又看到了希望,也许,我真的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也许,我的好运气真的来了,也许,我终于可以出人头地,可以实现我的梦想,是不是很财迷?没错,我的梦想就是挣很多很多钱,可以住在舒适的大房子里面,可以享受一切好的东西,简单地说,我是个拜金主义者。” 他的笑容沉淀下去:“爱情,是我的理想里没有的,对我来说,别人认为是无价之宝的东西,却一钱不值……有了爱情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江晴。”安华满嘴的苦涩,“是我错了。” “不,你没错,在那种情况下,你什么都没做错。”江晴温和地说,“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恨过你,我爸爸也是。” 他仰头靠近安华,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地说:“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真的爱我,可是,爱情是我不需要的东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心。” 安华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沙哑着声音说:“我可以给你,你要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好吗?江晴,这样是不是可以补偿你一点点?” 江晴温柔的声音在怀中响起,带着冬天的寒风吹进他的耳朵:“我不需要的东西,你给我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江晴抬起头看着他,“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拿。” 他掂起脚尖,轻柔地吻上了安华的嘴唇,立刻,安华近乎疯狂地吻了上来,狠狠地揉搓着他,恨不能把他揉进身体里去,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贪婪地纠缠着江晴的舌尖,和自己的舌头卷在一起,吮吸着,厮磨着,狂热的风暴席卷了他的全身。 我怎么能放开你,怎么能不爱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动作变得轻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吻着,比一只蝴蝶落在花上的动作还要轻巧,江晴睁着黑宝石一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也在回吻着他。 泪水从眼睛里缓慢地涌出来,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他…… 第十一章 安华终于领略到所谓心灵的空虚是怎么样的味道了,一切都是老样子,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既定的轨道发展,可是,就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生活,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可是,却变得枯燥乏味,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 那是因为江晴的离开。 不是不能看见他,在贝斯图公司和自己的谈判桌上,他的宝贝是那么神采飞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作为主要代表的徐铭前反而不怎么开口了,微笑着满意地看着自己年轻的助理侃侃而谈,不时点头赞许。 连眼高于顶的秘书科主任也在说:“哎,江晴啊,我早看出他不是一般人,果然成长为好男人了哪,真便宜了贝斯图公司的OL们,干脆,我也跳槽吧。" 看着他的时候,心都在微微地痛。 这是怎么样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半身被活生生地分开,再也不能回来的感觉,已经不疼了,伤口已经结痂了,可是,就是那么的空虚,不习惯的空虚。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直到一纸公文送到他的案头,才让他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税务局居然怀疑扬风有偷税漏税的犯法行为,要前来调查。 “这是怎么回事?”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面前坐着脸色难看的财务科科长,桌子上是一大堆的金融报表和账册。 海天律师事务所的雷天宇亲自前来,皱着眉头看了一遍,终于开口:“楚董,以我的看法,贵公司确实有偷税漏税的行为。” “这个我自己会看!”安华阴沉着脸走回办公桌前,“可是,扬风一向是绝对依法纳税的,这点从来没有变过,在账目上,也同样有这笔支出,看上去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税务局并没有收到这笔钱,那么,钱上哪里去了?” 雷天宇不说话,这自然不属于他的业务范畴,而财务科科长白着脸开口:“作为科长,出这种事情,我责无旁贷,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每月的税款都是按时划账的,怎么会一下子变成没有了这么多?” “你的意思是公司里有人在做手脚?”安华一下子白了脸,挥着手说,“这件事先不要谈,问题是,税务局马上就要来查账了,如果真被查出问题的话,不要说罚款的数目,扬风在商场的名声就此一落千丈,这个后果要严重得多!” “我会把这个案例带回去研究一下,希望能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雷天宇很有礼貌地告辞,他知道接下去的话不是他这个律师能听的。 果然,他一走,财务科科长立刻说:“现在只有两条路一起走,一是做假账,二是打通税务局那边的关系,可以把这件事先对付过去。” 安华略微有些犹豫:“可是……这就算是犯罪了。” 财务科科长冷冷地一笑:“或者就看着王主任以贪污公款罪入狱。” “你……”安华力持镇定,“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随便怀疑人。” 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了,除了舅舅,根本没有人能干出这件事,财务科的员工都是在杨风工作五年以上的老职员了,每一个人都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可是舅舅不同,加上不久之前,为了江晴的事他心情不好,加上舅舅又老是拿相亲什么的烦他,话里话外不断地点着他,弄得他真的急了,差点撕破脸和他吵起来,虽然最近是有所收敛,但是难保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见时钟的滴答声,安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就这么办吧,我会把他调一个地方,这次,就全靠你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舅舅,就算再不好,也不能看着他去坐牢。 财务科科长的能力果然不差,居然赶在税务局查账之前把这件事给摆平了,最后以迟交税款的名义把所有的税款补齐,算是了结了这件事,但是也从税务局传来了严重的暗中警告,再有下一次,一定不会这么轻松了。 长出了一口气,安华把舅舅找来,委婉地表示了要他离开公司的想法,他一听,顿时变了脸,先是厉声怒骂财务科科长一顿,接着跺足捶胸地表示自己为安华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他现在居然不念亲戚情面,然后就是开始透露着他知道安华喜欢男人,是因为听了那个人的话才想赶自己走,要安华想想清楚,到底是谁比较重要,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安华冷眼看着他像演戏一样闹了半个钟头,轻描淡写地说:“舅舅,四百七十三万的养老金,你还不满意吗?” “什么四百七十三万?什么养老金?我不懂!” “不要逼我把话说得太白了,舅舅,你这次差点害死我,如果这样你还不能满意的话,我就真不顾什么亲戚情面了。”安华点燃一根烟,慢慢地说,“贪污公款是什么罪名,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做事情之前,都想过了吗?” 看着舅舅忽然跪倒在地,变魔术一般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着自己有多不容易,要求再给他一个机会,安华心里只觉得可笑,不耐烦地劝了几句,看他还没有停止的意思,索性自己开了门出去。 原来,人对金钱的贪婪是超乎自己想象的,在钱财面前,什么自尊骄傲面子都可以不顾,甚至可以跪着乞怜,人哪,真是不容易满足的生物,有了钱,就想要的更多。 他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让自己冷静下来,失去,真的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一件事吗?可是,在江洛父子离开的时候,他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 舅舅为了一个财务科的职位都可以这么哭天抢地,可是江洛放弃的,是他一生的心血,离开的时候,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 为什么,他还可以这么平静? 就和江晴的理由一样吧,因为失去的,不是他需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再重要,在他眼里,也是一钱不值。 他摇头苦笑,弹掉烟灰,自己全心奉上的爱情,在江晴眼里,就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 马上就是农历新年了,在中国人来说,这个节日要远比元旦隆重得多,街上的节日气氛也浓了许多,所有的商家都挂着大红灯笼,连门口的柱子都用红绸裹紧,一派喜气洋洋的场面。 扬风上下的气氛,却一反常态的紧张,一点就要过年的欢乐都没有,人人都神情凝重地悄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首当其冲的是安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过家了,熬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本来不抽烟的他,现在全靠烟来强打精神,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房间里乌烟瘴气。 事情还是由舅舅引起的,安华后来才知道,他又暗地里贪污了一笔发给生产厂家的定金,而且,经他手介绍进来的什么曲里拐弯的亲戚之一,又在发传真的时候发少了一页,漏了供货日期,马上向贝斯图公司交货的时间就要到了,可是那批货只生产了一半,如果要加急的话,生产厂家提出的价钱高的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比贝斯图公司付给扬风的价格还要高出二十个百分点,就算安华咬牙要做这生意,新年前,一时也没有资金了。 这么焦头烂额的场面,安华还是第一次碰见,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解决的路子,这时候只有任凭宰割了,或者是被生产厂家,或者是被贝斯图公司。 生产厂家的意思很明确,没有定金,没有交货日期,就是等到明年,也不是我们的错,违约金的事想都别想。 贝斯图公司的意思更明确,要么,赔偿巨额的赔偿金,足可以让扬风一蹶不振,要么就让贝斯图公司介入扬风的供销网络,换句话说,一个是早点被吞掉,一个是晚点被吞掉。 苦苦思索之下,安华拨了江晴的手机号码,响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来接:“喂。” “江晴,是我,” 又一阵的寂静:“楚董?” “叫我名字。”安华要求着。 江晴好像有点犹豫的样子:“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接触怕是不太好吧。” 安华的心忽然一动,轻声地问:“你在干什么?老半天不接电话。” “我在洗澡。”江晴的声音好像在笑,“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看星星吗?” “你说呢?我会在干什么?”安华贪婪地听着江晴的声音,像小溪一样慢慢地流进他的心里,把什么阴暗的东西,腐烂的垃圾都冲走了,只剩下坦荡荡的心。 江晴轻轻地一笑:“你在伤脑筋。” 安华一愣,坐直了身体,第一次意识到江晴的身份已经不同寻常,不是那个自己疼爱的情人,抱在怀里的宝贝,而是目前对手的得力干将,自己不能轻忽的敌人。 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江晴自己笑了:“我猜对了,对不对?” 安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我是在伤脑筋,江晴,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吗?这次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声音虽然轻柔,回答却是斩钉截铁。 安华再度深吸一口气:“是要赶尽杀绝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是总公司的意思。”江晴低低地说,“我现在是贝斯图公司的职员,自然应该为这个企划案出力。” “我明白。”安华很奇怪,自己的心为什么在痛?尖锐的刺痛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你们想吞掉扬风。” “是,扬风的基础非常好,口碑也相当高,如果能并入贝斯图公司的话,我们接手的并不是一个烂摊子,很有利可图。”江晴直言不讳地说。 “而不顾什么乘人之危?”心为什么还在痛? “楚董,在商场上,没有仁慈这种事。” 安华狠狠地握紧了拳头,说出来的话却是无限的温柔:“江晴,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爱你。” “嗯。” “就算你伤害了我,我还是爱你。” 江晴沉默了,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吞并了扬风之后,你就可以达到你的目的了,你的上司一定会提拔你吧?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恭喜你。”安华说的真心诚意,“我为你高兴。”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江晴继续说话:“是我干的,当时学长提到这个企划的时候还笑着说不可能,只是个提案,可是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扬风,在总务科的日子里,扬风所有的机构我都去过,虽然当时我没有想这么多,可是,我还是尽可能地了解了一切。”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你的计划完美无缺。”安华苦笑着,“当然,也是我自己太疏忽了,居然会让公司里出现这种事。” “家族企业,历来如此,等贝斯图接手之后,我们会把他们清理干净的。”江晴的话算不算是在安慰? “你们志在必得?”安华温和地问。 “当然,我们不想输。这毕竟也是一个很大很冒险的企划。” “可是我还没有认输,就算这次扬风赔了巨额的违约金,也并不代表扬风就垮了。”安华提醒他。 “我知道,”江晴也温柔地说,就像是在对情人的耳语,“我已经说得很多了,并不在乎再多说一点,新年前,扬风会召开年度例行股东会议。” “然后呢?”安华心平气和地问。 “经过最近的事,很可能会有一些人对你不满,如果你弹压不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江晴的声音很平静。 安华心里有一片不祥的阴云在划过,他很镇定地问:“那又怎么样呢?和贝斯图公司又有什么关系?” “我拥有百分之三的扬风股票,我可以出席股东大会,自然,你能猜到,我想干什么。” 安华真的愣了,失声道:“你有百分之三的扬风股份?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是扬风初建的时候,楚先生开玩笑,给了我百分之一,经过这些年,我经营之下,变成了百分之三。”江晴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安华只有苦笑:“原来如此,你还有这一手。” “贝斯图正在准备收购扬风股票,赔偿事件之后的股票肯定会下跌,那些股东们对你的信任一旦消失,他们就会抢着脱手扬风的股票,你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二十八这个数目以贝斯图的财力来说,尚可以接受,但是你和扬风,已经没有反收购的资金了,而且我们已经算过,如果你想付违约金而动用你名下的股票的话,我们的胜算会更大。或者不动用股票,在付过违约金后,扬风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只怕连员工过年的钱都发不出来了。那时的扬风股票,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那么我已经毫无办法?”安华到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江晴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很遗憾,如果楚先生重生,大概还能帮你弹压住股东们,保留住他们对扬风的信任和手上的股票,毕竟没有人会杀一只下金蛋的鸡。否则的话,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安华很温柔地说,“江晴,如果这样做,能让你高兴的话,你就去做吧。” 停了一下,江晴也很温柔地说:“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完成了这个企划案,我就要去总公司进修了。” “恭喜你,美梦成真。”安华说完,慢慢地放下了话筒。 接着,他狂怒地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 新年真的就要到来了,大家的时间好象都很紧的样子,贝斯图公司是这样,股东们也是这样,所以决定两个会议在一天举行,这也算是不浪费时间的楷模了。 安华特地赶回家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上一套暗色的西装,早上到公司的时候,除了眼睛里布满血丝之外,已经看不出他这些天是如何的疲劳烦恼了。 走进顶楼的时候,秘书科的小姐们静悄悄地在做事,看见他进来,全都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连秘书科的主任都收敛了笑容。 “怎么啦?”安华微笑着问,“又不是世界末日来临了,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只不过是要换一个老板而已,说不定是个很英俊潇洒,对下属又很体贴的新好男人,比我要好多了。” 他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又回头说:“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贝斯图公司做OL吗?现在如愿以偿了。" “董事长。”一个秘书小姐鼓起勇气递给他一支眼药水,“这个可以消除眼睛里的血丝,很有效的,以前我熬夜之后来上班都是用这个。” 安华接过来微笑着道谢:“谢谢,你提醒了我,就是认输也要光明正大的,不能太落魄了,就是输了一阵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还不一定输呢。”秘书科主任刚接了一个电话,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毕竟不失风度,“董事长,贝斯图公司的代表来了,另外,有一个电话在三线,您最好是先接电话。” “我知道。”安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伸手拿起话筒,按了三号键,模模糊糊地听见外面秘书科主任甜美的声音:“抱歉,请各位稍等,董事长正在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没关系。”徐铭前对美丽的小姐报以微笑,“我们就等着好了,毕竟是在这个时候嘛。” 他转身对江晴低声说了句什么,江晴淡淡地笑了:“困兽犹斗。” 秘书科主任带着稍稍不满的笑容请他们到会客室坐下,送上咖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把大拇指向下一竖:“小人得志,出局!” 其余的秘书小姐们耸耸肩表示同意:“让他们好好等着吧,反正现在我们还没认输呢。” “那些股东来了吗?” “来了,公关部招待他们在下一层的会议室里,放心吧主任,有公关部部长在呢,她在做最后的努力。” “怕是没有用了。”一个秘书小姐遗憾地摇着头,“其余的都好说,股东们不是没有经过风浪,可是,这一次最主要的根源就是董事长的那些个亲戚,哎,家族企业,就是这一点不好。看那个什么王主任惹出来的事吧,很可能,董事长这次得到的大多是不信任票,在没有人继任的情况下,也只好让贝斯图拣便宜了。” “小声点啊。”另一个小姐故意说,“被那边的人听见就完了,可能那就是你未来的老板呢,说不定明天就让你回家吃自己了。” “这年头谁害怕失业啊,说不定我明天就成了自己的老板呢。” 这时候内线响了,安华请贝斯图公司的代表进去,秘书科主任走过去邀请,态度和笑容都完美到无暇可击。 安华微笑着起身相迎,但是目光始终只落在江晴一个人身上,看见他手上仍旧带着那个戒指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唇边的笑容扩大了。 江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微笑着走过来和他握手,难得话里带刺地说:“楚董真是具有大将风度,这个时候照样还可以谈笑风声。” 连徐铭前都觉得他的话不太得体,咳嗽一声,笑着说:“胜败兵家常事嘛。” “对,胜败兵家常事,徐经理说得好。”安华笑着请他们坐下,满面春风地说:“我等一会儿还得去开股东会议,不耽误大家时间的话,就此把违约金的问题解决好了。” “我们这方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江晴微笑着说,“一切都取决于楚董。” “江晴。”徐铭前小声地提醒他,安华却毫不在意地连声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财务科科长马上上来,我们现在就签合同好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签了合同,约定了还款期限,财务科科长上来送上支票,安华签了字,交给徐铭前,双方握手告别。 江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留在最后,安华走过来送他们出门的时候,他在安华耳边轻声地说:“我很佩服你的风度。” “那是因为我还有底牌。”安华也在笑,轻声地在他耳边说。 “哦?是什么?”江晴好笑地问,“突然之间,得到了贵人襄助?” “嗯,可以这么说。”安华的心情好象很好的样子,“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会帮助我的人。” 江晴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三秒钟,终于冷笑了一声:“很好,那我们走着看吧。” “等等。”安华拉住他,“今年的除夕夜,市中心会放烟火。" 江晴稍稍一愣,安华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是为你放的。” 出乎意料的,他看见江晴的脸红了一下,然后抬起清澈的黑眸看着他,不屑地说:“有这个闲钱,还不如留做自己的遣散费呢。” ********** 安华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就感到了气氛的压抑,在送贝斯图公司的代表出门的时候,不见了江晴,现在果然看见他坐在最后的一个位子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文件。 徐铭前在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终于忍不住说:“楚董,我这个学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我知道。”安华说着,心里泛起满满的柔情,连笑容都变的柔和无比,“他是需要用全心去对待的。” 江晴啊,实际上我已经完全败在了你手里。 看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安闲舒适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他马上就要进行一场不见血的战争,安华毫不怀疑等一会江晴将要对他发起全力的,咄咄逼人的攻势,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自己拉下马不是吗? 可是,他现在坐在那里,淡淡地笑着,象一个优雅的王子,安华感觉到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往外泛着酸苦的液体,他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抱住他,好好地吻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可是这里是股东会议现场,他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坐到了董事长的位置上,微一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会议的开始,还是基本上很平静的,股东代表肯定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安华的表现,毕竟他是在一个动荡的时候接手了公司并且干得很出色,公司的业绩上升已经有目共睹。 公关部部长长吁一口气,安华知道是她在会前发给各股东的材料起了作用,赞许地对她笑笑,秘书科科长也不动声色地对她耳语了一句,要她放心。 等到江晴开始发言的时候,形式开始急转直下,他的态度很温和,声音也不高,脸上始终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但是他的话每一句都象是利箭,直刺安华的致命点。 从把专业根本不对口的亲戚招进公司,到买下濒临倒闭的亲戚开的酒店,从那些根本不称职的人的表现到最后的这次赔偿事件,从和贝斯图公司签约的时机,到付过违约金之后公司面临的艰苦状况,听了他的发言,安华立刻认为自己是一个任人唯亲,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浪费公司资源的,相当不称职的董事长。 他惟有苦笑,而一些股东已经开始动摇了,办公室里回响着窃窃私语,安华知道,那都是对他不利的话。 他保持着风度静静地听着,直到江晴把舅舅贪污公款的事情抖出来,并且指责他为了保全自己亲戚,而使公司的资金流失严重的时候,安华的脸色才微微改变。 江晴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别说这是他走之后才发生的,就算他当时在公司里,也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啊!除了财务科科长和他自己,还有税务局有限的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除非……这件事本身就是江晴策划的! 这个念头让安华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指烦躁地敲了敲桌子,无奈地听着江晴指责他指使手下造假帐掩盖事实的违法行为。 “董事长。”秘书科科长一边做着记录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要不是……那扬风和你就都完了。” “我知道。”安华苦笑着说。 江晴的发言结束之后,他气定神闲地坐回座位上,安华向他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轻咳一声:“还有人要发言吗?” 没有了,而大多数股东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责难。 安华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他苦笑着拿过话筒:“各位股东,我很抱歉,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对此我无意多做辩解。” 他的目光,始终投在江晴的身上,所有的话都象是对他一个人说的:“我宣布,引咎辞职。” 会议室里的声音顿时高涨了起来,股东们刚刚那义愤填膺的神态立刻转为慌乱,连江晴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是没想到安华竟然这么爽快地就自动辞职了吧? 除了秘书科主任和公关部部长之外,就是安华最镇定了,他环视了一下会议室,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承认,我已经不配坐这个位置,请各位另选贤能。”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更大,这些股东大多已经老迈,每年只是坐等红利上门,别的事情并不关心,如果公司倒闭自然会损伤到他们的利益,那是绝对不行,所以,安华最好下台,可是,要他们自己去坐那个位子更是别想。 这些人都有自知之明,何况他们占有的股份说到底也没有安华一个人的多。 如果再没有结果的话…… 安华已经漫步到了江晴的身后,微笑着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恰倒好处地抑制住他想站起来的念头,江晴一惊,抬头看着他。 “这时候如果你出马说要把公司卖给贝斯图,一定是一呼百诺吧?”安化微笑着在他耳边说,“只不过这样的话,我会很为难,所以,不能让你说出来。” 江晴低声笑了:“我不说,也会有人想到的,他们出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会是卖掉手上的股票,你来这一手,未免太不光彩了。” 安华的两只手都按在他肩膀上,江晴是怎么也不可能挣脱了,他咬了咬下唇,抬脸看着安华:“时间不多,不要垂死挣扎了。” “我忘了,是到了午饭时间,别饿坏了你,等一会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反正我辞职之后是一身轻了。”安华微笑着邀约。 江晴淡淡地一笑:“你有时间,别人未必有,我想,我会很忙的。” “我担保你不会很忙。”安华微笑着说,松开双手,直起身子来,大声地宣布:“在我辞职之前,我想推荐继任人选。” 会议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安华对秘书科科长点点头,后者带着完美的微笑走到门口,打开门,一个人走了进来。 第十二章 后来想起来,那天的混乱场面是扬风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所有的人几乎都发出了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要不是会议室有良好的隔音效果,怕是外面的人要立即报警了。 安华保持着微笑,看着江晴一脸震惊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口走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随便地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却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威严,一进门就仿佛具有能控制全场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楚凌!是已经被宣布死亡的楚凌!扬风从前的董事长! 他居然没死! 安华满意地看着全场的哗然,所有的股东都离开了位置涌上前去,争先恐后地拉着楚凌,七嘴八舌地说着,问着,有几个还煽情地抹着眼角,楚凌神态自若地一一和他们握手,简单地回答着问题。 “这就是我的底牌。”他低声说,会议室的这个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你说过,除非我老爸活着,大概能压得住股东们,瞧,真的是这样。” 江晴大概还在震惊当中,说不出话来,安华看见楚凌对他点头,急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先坐坐,我马上回来。”说着向楚凌走去。 分开人群,走到楚凌面前,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老爸,下一次别这么玩了,差点吓死我。” “死小子!”楚凌笑骂,“我一下飞机就赶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狼狈嘴脸的,你给我等着,回家再和你算帐。”说着伸开手,狠狠地抱了儿子一下。 “欢迎回来,老爸。”安华的眼睛也不由湿润了。 一年不见,楚凌外表多了几分粗旷,连性格也变得情绪化了,他偷偷地在安华耳边说:“小子,真有你的啊。” “什么?”安华不解。 “那个男孩子啊。”楚凌向着江晴的方向指了指,“我刚才一直注意他,眼光不错嘛。” “是吗?”安华傻笑了起来。 “就是不太好惹的样子,怎么样?中午一起吃个饭?我帮你们化解一下。” “晚上吧,中午您是不是还得敷衍一下股东们?” 楚凌点点头:“对,还是你想得多。” 安华勉强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身大声说:“诸位,这就是我推荐的继任,我父亲,楚凌,不知道各位还有什么意见?” 他几乎控制不住全场的气氛,还是楚凌坐到董事长的位置上之后,扫了全场一眼,大家才安静了下来,秘书科科长适时地送上话筒,楚凌开始讲话:“各位,如果对我继续担任扬风的董事长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可以就此结束会议了,我保证,下一年,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此时他无论说什么,已经很激动的股东们大概都会赞同的,让他们不放心的安华走了,上台的是以前的楚凌,一个绝对可以相信的人,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 公关部部长出来宣布酒席已经订好,大家如果要叙旧的话,可以边吃边说,马上又是一阵欢呼,人们纷纷站起来簇拥着楚凌走了出去。 江晴落在最后,他好象已经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当中恢复过来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没有别的异样,他收拾好自己带来的文件,细心地装好,走在人群的最后。 安华有意落后了几步,迎上他,并肩走着。 “我们也去吃饭吧?”他小心地征询着意见,可以想见,现在江晴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必须慢慢地安抚他才行。 “我还有事。”江晴低声说,“对不起。” 安华无奈地笑笑:“我又招你恨了,对不对?” 江晴很奇怪自己到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微笑:“哪有的事情,只不过我真的有事。” 两人进了电梯,因为还有别人,都不说话了。 静静地看着电梯上的小灯在一亮一亮地下降,江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气恼,羞愧,愤怒,委屈,沮丧,不甘心……全都缠在一起,搅得他的心乱成了不可收拾的一团。 安华就站在身后,呼吸声清晰可闻,虽然看不见,可以想象得出,他一定在笑,象从前那个天之骄子一样,带着那么一点骄傲,一点宽容,那种明知道自己是站在上风才有的宽容!那种胜利者的宽容! 他狠狠地咬着牙,该死!又是他赢了! 自己又输了…… 电梯到了底层,人们一涌而出,江晴看也不看安华一眼,就朝门口走去,安华紧紧地跟在后面,看见他目不斜视地向大门走去,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臂:“等等!江晴,我还有话要说。” “请放手!”江晴气恼地挣开,“这样太难看了!” 安华慌忙解释:“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别走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清楚。” 江晴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的心绪好好整理一下,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加快了脚步向门口走去,冷冷地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可是,我对此没兴趣。” 安华跟在他后面,还要说,忽然看见徐铭前站在自己的车前,正抬起手来,向江晴挥着。 江晴也是一愣,走了过去:“学长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徐铭前理所当然地说,端详着他:“失败了?” 江晴点点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不起。” “我知道,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徐铭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上车吧。” “等等!”安华赶了上来,“抱歉,徐经理,我还有话想和江晴说,我来送他回去吧。” 徐铭前看看他又看看江晴,耸耸肩膀:“可是,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并不是谈话的好时候吗?也许大家都冷静下来会比较好。对了,令尊真是吉人天相,请替我向他问候。” 他亲自打开车门,江晴低着头坐进去,安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那……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江晴默然地摇摇头,徐铭前有些看不过去,伸手拍拍他:“早就说了,胜败是兵家常事,这么垂头丧气干什么,来,跟楚董说再见。” 他发现两个人都没有在听他说话,安华的一颗心全在江晴身上,江晴则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只好没趣地笑笑,自己对安华说:“那么,告辞了。” 安华退后一步,看着他关上车门,开车离开,只能透过车窗,看见江晴的身影远去。 心忽然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连呼吸都暂时停止的痛。 ********** 晚上十点,江晴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原先住的地方,一开门,惊讶地发现江洛居然在家,开着一盏小小的灯,正在收拾房间。 “爸?你怎么回来了?”他把行李放下,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事情,蹲到江洛身边,“到了休假时间了吗?不是说春节都不回来的?” 江洛把叠好的衣服收进箱子里,淡然地说:“前些日子我旷工,所以被辞了。” “哦。”江晴勉强地一笑,“真巧,我今天也被辞了。” 他垂着头坐到江洛旁边,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真丢脸。” “你上司来过。”江洛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儿子的侧脸,轻声地说。“他说,是你自己坚决要求的,他曾经挽留过你。” 江晴摇摇头:“我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他根本不知道,这次失败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本来以为……啊,对了爸,那个……楚先生回来了。” 江洛的脸色丝毫没变,把箱子叠放好。 “他没死。” “我知道。”江洛淡淡地说,“今天下午听卖报纸的老杨说了,晚报上还有报道呢,很轰动的,荒岛漂流,土著生活,历尽劫难归来,飞机上就他一个幸存者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样子没有错。” 他站了起来:“知道你没吃饭,我还给你留了点面条,给你热热吧?” 江晴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用,我走得一身是汗,就吃点冷的正好。”说着自己进了厨房,“爸你歇着吧,还收拾什么房间呢,能住人就行。” “马上就过年了,再不讲究,家里还是要干净一点比较好。”江洛看着儿子端着碗出来,凑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地吃着凉透的面条,心里也很不好过,轻声说:“好不容易,债算是还完了,今年的春节可以轻松一下,我们好好吃一顿饺子吧。” 江晴努力地把已经粘在一起的面条分开,闻言只是笑了笑:“爸,别弄那些了,春节还不是每年都有,您都累了一年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吃什么还不是一样,饱了就行。” “休息什么啊,闲着也是闲着。”江洛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柜子上,“慢点吃,你的胃本来就不好。” “没事。”江晴忽然想起来什么,“爸,既然钱都还上了,那么,今年春节要不要去爷爷家拜个年?” 江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看着儿子低头露出的小小发旋,刚想伸手去摸摸,突然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了,黯然地把手收回来,叹了一口气;“不用了,我想,他们未必高兴我们上门。” “为什么?”江晴睁大了眼睛。 “我一直没跟你说,实际上这钱不是向你爷爷借的,”江洛轻声说,“反正已经还完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借的是高利贷,本金是两万,但利息高,要还三万多。” “可是……可是……”江晴结巴着说:“那一天……不是说……下着这么大的雨,您还说是您跪下求爷爷他才借的……” 江洛显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别过头去:“我是跪了,可就是跪上一天,他不借也是没办法,当时他就已经说过了,就算我横死街头,他都不会来收我的尸。” 想起一年前父子两人站在街上,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的时候,江晴的心一个劲地沉下去,他低下头:“对不起,爸,是我不好,我不该光想着怎么去报复他,如果我安分地呆在贝斯图,我们以后就会过得好一点……我……” 江洛反而笑了:“别自责了,要是你成功了,不是很好吗?只不过是输了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再来就好,这一次,是连老天都帮着他们,没有办法。” 江晴惊讶地看着他:“爸,你都知道了?” “嗯。”江洛点点头,“过去了就不要后悔,再想也没有用,吃完了早点睡吧,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过年的东西还什么都没有买呢。” 江晴笑笑:“还要买什么东西,过年时候的价钱都高得离谱,爸,算了吧,随便买点吃的,反正……反正今年也就是我们父子俩过年不是吗?” 江洛温和地笑笑:“你这孩子,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家里没有米,没有油,连煤都没了,菜叶子都不剩一根,就是不过年,我们也得吃东西啊。” “真是的,我都给忘了,都一个月没回过家了。”江晴失笑,“那么,明天我去街道拉煤,顺路买点米面回来。” “我去吧,看你也是好几天没有睡觉的样子,既然回了家,就好好睡上一觉。”江洛叹了口气,“起码,觉还是能让你睡的。” 江晴还想问什么的样子,但是江洛显然不想再说了,他把碗放回厨房,回来关了灯,摸着黑躺下了。 ********** 夜里江晴起来呕了两次,他的动作尽量轻,可是还是把江洛给吵醒了,开了灯,看见儿子脸色苍白地俯在水池边上,痛苦地皱着眉头,急忙披衣起床:“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是吃冷的吃出毛病来了。” “没事。”江晴尽力地呕出最后一点胃液,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昨天走回来的时候扑了冷风,爸你躺着吧,吐出来就好了。” 江洛看见他只穿着背心短裤,还光着脚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担心地把衣服给他披上:“起来也不穿衣服,受凉了怎么办,家里又没有生炉子。” “我真的没事,爸你快回去吧。”江晴的胃已经痉挛成一团,疼得冒出了冷汗,还是装出笑脸,“我年轻火气旺,不要紧的。” 江洛到底不放心,给他倒了水瓶里剩下的一点热水喝了,江晴喝下去不到半小时就全吐了出来,挣扎着回到床上,用衣服卷起来压在胃部,稍微好了一点,但是过不多久,一阵阵的疼痛又象潮水一样涌上来,他咬紧牙关,不呻吟出声,冷汗浸湿了被子,沾在身上,很难受。 折腾到了天亮,江洛早早地就起来了,轻轻地穿好衣服出门,江晴知道他去买东西了,想爬起来跟着出去,但浑身就象散了架一样,实在连坐都坐不起来,只好就这么躺着,幸亏胃痛已经渐渐地缓解了,不再那么难受。 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敲门,接着是江洛说话的声音,他有些醒了,身上还是没有力气,而且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躁,头象炸开一样地疼,嗓子也干得冒烟,偏偏身边没有水,挣扎了半天,自己也坐不起来。 正在着急的时候,江洛进来了,江晴沙哑着嗓子说:“爸……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江洛端着水杯回来,看见他满脸通红的样子,伸手一摸他的额头,被那热度吓了一跳:“发烧了啊。” 江晴欠起身子贪婪地喝着水,含糊地说:“没事,昨晚上着凉了,睡一觉就好,刚才是谁来了?” 江洛心不在焉地说:“楼下邻居,想借我们家的阳台挂鞭炮,你好好睡觉,我给你买药去。” “不用!不用,我说了躺躺就好了。”江晴疲劳地躺回床上,昏昏沉沉地叨咕着,江洛越看越不对劲,急忙走了出去。 江晴知道自己的病由何而起,安华为了那件事一直呆在公司,不眠不休,江晴花的时间心血比他还要多将近一倍,最后却还是输了,打击加上以前的劳累,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了。 他足足烧了两天,等到热度终于退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夜了。 江洛守在他身边,细心地擦着他头上的汗,看见他的眼睛睁开,欣慰地叹口气:“好了,总算退烧了,你小时侯都没有烧得这么厉害过。” 江晴伸出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几乎都发不出声音来:“今天……几号了?” “今天除夕了。”江洛用勺子喂他喝了点水,“你好歹没有病到明年。” 侧耳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江晴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上洇湿的水渍:“好快啊,又是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爸你没有回家,我一个人在学校,也是在宿舍里躺了好几天……” 他伸手去摸摸江洛的脸,就两天的时间,却象老了好几年,黑黑的眼圈,嘴上还起了一个泡,胡茬子都出来了。 “干什么?”江洛奇怪地问,“我煮了稀饭,想吃吗?喝点米汤吧?” “爸你老了好多。”江晴答非所问地说,手指眷恋地抓紧了江洛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江洛摸摸自己的脸:“是吗?这么忙,哪还有时间照镜子,再说,你都这么大了,我当然会老。” “不是的。”江晴固执地摇头,“就是这一年,你老了好多……不过我也很高兴,这一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了……以前,你是他的,不是我的……不是……” 听着儿子有些颠倒的话,江洛的心里酸得厉害,他强笑着:“现在,爸是你一个人的了,放心吧,我在这里呢。” 江晴自己也笑了:“爸,今晚上,说是会放烟火呢。” “是吗?我不知道,啊,对了,你小时侯也喜欢看烟火,那时侯就爬到我脖子上,瞪着眼睛看,放完了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想看吗?吃点东西有力气坐起来再看。” “我吃不下……”江晴低声说。 “喝点米汤也好,你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这样病好得慢。”江洛端来温热的稀饭,一口口地喂给江晴吃,才吃了几口,江晴就摇头不吃了。 “是不是嘴里没味道?”江洛关心地问,“给你放点酱油拌饭吃好不好?” 江晴勉强地睁开眼睛:“不用了,爸,我真的不饿。” 江洛忧虑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那……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过年炉子不熄火,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做,家里也暖和一些。”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江晴床边,听着外面家家户户传来的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笑的声音,提前放的鞭炮的声音……所有的属于过年的声音。 而在这个房间里,只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江晴轻声说:“爸……以后怎么办呢?” “啊?哦。”江洛给他掖好被角,“我已经去职业介绍所问过了,仓库保管员这样的,已经很难找了,有一家清洁公司招人,已经递上材料了,但是我的年纪不合适,那个是在夜间工作,白天的话我有个老同学自己开的会计事务所,想找一个核对的,我已经答应过了年就去上班。” “我是说……楚先生那边……” 江洛稍稍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那边还和我有什么关系,都离开了,现在回去,除了让人笑话还有什么?” 江晴发了一会儿呆:“可是……他不会来接你吗?”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江洛斩钉截铁地说,“他也根本没来过。” 他放缓了语气:“不过……安华倒是来了一次,说是请我们过去吃年夜饭,可能是他爸爸的意思,我说了不去就打发他走了。” 江晴的心里微微一跳,手在被子里不自觉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轻声地说:“他是来嘲笑失败者的吧,真狼狈,这么现眼的事,都落在他眼里了。” “他问起你来了,我没说你生病,只说你需要休息,他也没有多问。” 房间里再度沉寂,江晴把戒指在手上套上套下地玩,什么也没说。 鞭炮声忽然激烈地响了起来,楼上楼下,前面,后面,仿佛所有的地方都同时响起了鞭炮,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江晴一头钻进了江洛的怀里,捂住了耳朵,颤抖着。 江洛下意识地搂住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把自己的被子拿过来给他放到背后面裹着,等到鞭炮声小了一点之后才松开了他:“你还是怕这个啊。” 自从很小的时候安华把一个鞭炮塞进江晴的衣领,在里面爆炸之后,江晴就特别怕放鞭炮,过年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躲进厕所,捂着耳朵,胆战心惊地等到都放完了才敢出来。 江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有了心理准备就好了,刚才……在发呆。” “看,烟火!”江洛微笑着指向窗外,果然,远远的夜空中,爆起了大团大团的美丽花朵,五颜六色,流星一般散落向四方,各种各样的花式和颜色图案,比元旦那一次还要绚丽得多。 “很漂亮啊……”江晴目不转睛地看着,发出惊讶的赞叹声,“好美……就像天上的花掉下来了……爸,你还记得吗?小时侯你教我念古文: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 “亦忘朝而忘暮……” 可以把一切……都忘记了吗? “对……我想靠近一点看。” 江洛小心地把他抱到窗前,让他坐在窗台上,虽然只能看见楼与楼之间狭小的夜空,但是对于江晴来说,好象已经很满足了,他痴痴地看着被烟火点缀得五彩缤纷的星空,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象是孩子在看着一件心爱的玩具。 “他说,这烟火是为了我放的呢。”他没有回头,轻声地说。 江洛一惊,看这孩子的神态,莫非…… “你爱上他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能让江晴再走上和自己一样痛苦的路! “有什么关系吗?”江晴带着温柔的笑容回过头来,“都一样了……我和他,永远不可能在一起,那么,我是不是爱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洛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有区别吗?”江晴继续看窗外的烟火,“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得不到,我以为这次我可以成功,我以为可以彻底打败他,以为……他不会再把我当成是只能依附着他而生活的软弱的人,可是,我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有一个人没有死……” 他笑着抬起头来:“这真是老天的玩笑呢,你说是不是?爸,原来,连神都站在他们那一边哪,我的失败,是当然的了,这谁都不能怪,只能怪我的命不好,对不对?” 江洛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想想我的命的确不好,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我,你和他的关系,是不是会好一点?”江晴认真地想着,“起码,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危机感,把我当成假想敌,也不会老是认为,你一直想算计楚家的财产好留给我。” “真是的,谁又在乎什么财产呢,我不需要的东西,就是给我再多,有什么意思呢?其实……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他……虽然知道每一次他对我笑就是我要倒霉的时候,可是我……还是想看他笑,后来他会凶我,大声地骂我,我想躲着他,又想听他的声音……很矛盾呢,再后来……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明知道他不会高兴,明知道他会来找我的麻烦……可是我还是去他公司上班,我想见他一面……他很英俊呢,爸,你不觉得吗?他个子好高,肩膀很宽,笑起来很好看,皱起眉毛生气的时候,别人就大气都不敢出,他和楚先生一样,是那种站在人群中可以轻易地被认出来的那一种,这就叫做天生的领导气质吧?反正……无论在多少人中间,无论隔多远……我都能一眼看见他……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老欺负我的人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后来他温柔的时候,又能让人的心都醉了……吃饭的时候他也会认真地看着我,笨手笨脚地给我挑鱼刺,拣骨头,就想让我多吃一口……他抱着我的时候,我就很安心,有的时候我睡不着,就看着他的脸,偷偷地吻他两下……睡着了就一点都不凶了,他的手老是抱着我的腰,不放手,有时候我故意乱动,他就一边睡一边拍着我,象哄孩子睡觉一样……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和我上床,是我引诱他的,我故意的,我想,就算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他,他再也见不到我……我们也曾经拥有过对方的身体……第一次好疼啊,流了很多血,走路都疼得厉害,我还是去上班了,故意地,在他面前出现,让他难受,他一脸好心疼的样子,跑过来吼我……当时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是有病,存心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我故意说起以前的事,看见他内疚的样子,心里就很高兴……明明很痛苦的,为什么还是很高兴呢?” 烟火放完了,夜空重又恢复寂寞。 江晴微笑着看着天空,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爸,你不用替我担心,都过去了,真的,我再也不会想他……我不会再犯错,我会忘了他,好好地活下去,他再也伤害不到我,因为我不会再爱他……” 他的笑容恍惚,声音也模糊了起来,江洛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又浮起了红晕,轻声地说:“烟火放完了,回床上去睡觉吧?” “嗯,”江晴乖乖地点着头,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垂下来遮住了黑色的眸子,“睡一觉就会把他给忘了……我又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了……就比如……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从来没有认识他,那该有多好……” 江洛把他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摸摸额头,热度又上来了,赶快拿了退烧药和开水过来喂他吃下去,迷迷糊糊中,江晴低声说:“爸,对不起……” “说什么呢,生病了还不好好躺着,有力气跟我道歉,就好好养病,省得我还得伺候你。”江洛装做生气地说。 “不是的……”江晴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勉强地说了一句,“从前的事,真的很抱歉……放心,我会好的……我一定会好的……” 他喃喃地呓语着,重又睡着了。 第十三章 天,已经微微地要亮了,是个晴天,除了远处传来的零星的爆竹声,基本听不见别的声音,在大年初一的这个时候,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之中,要到了上午才会出门拜年吧? 江洛蜷缩在床上,正在迷糊地打着盹,一边的床上,江晴大概是退了烧了,安静地躺着,严密地裹着被子,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静静的阴影。 忽然,这难得的平静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给打破了,江洛一跃而起,首先不放心地看向对面床上的儿子,看见他没什么事,但是也被敲门声给惊醒了,睁开失神的眼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低声地问:“爸……怎么了?” “我去看看。”江洛刚才根本没脱衣服,他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敲门声还在继续,用力之大,几乎连薄薄的门板都有解体的趋势。 不用想,他也知道来的是谁,认命地叹口气,打开门,已经有不满的邻居出来探头探脑了,楚凌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只一眼就把那些好奇的视线全都逼了回去,转过头来看着他,脸色铁青地说:“我对着一桌子菜等你吃年夜饭,可你让我等过了新年!” 相比之下,江洛平静地很,一手扶在门上,似乎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打算,发黑的眼圈带着疲倦,默然地看着他和站在楼梯口的安华,什么也不说。 “好了。”楚凌看样子也不想进去,他放柔和了脸上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吧,我想说的,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是我自己雕的椰子壳,很漂亮的,来吧,我们回家。” 说着。他伸出手去拉江洛的手,却被江洛给躲开了,还是用那种疲倦的声音低声地说,“楚先生,请自重,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了?你在说什么?”楚凌的脸色更难看了,“我知道……回来我就知道了,是安华那个混蛋小子不好,我已经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了,反正他就和你的儿子一样,等到了家你要打要骂,都没有关系,来,回家吧,还有小晴呢?上次看见他,我都没有认出他来,才一年的时间,他出息多了,和你当年一样!无怪有个傻小子也喜欢上他了哪!” 他瞪了身后的儿子一眼,却是愉快大过愤怒。 “楚先生。”江洛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股又酸又苦的气息在喉咙口翻涌着,他勉强控制自己没有失态地说着话,“你们请回去吧……让我们安静一点过个年……” “什么啊”楚凌不耐烦地说,“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跟我来这套吗?洛,回家吧,回家之后我们也可以好好谈啊,象这样站在这里,可以谈什么?解决掉什么问题?你心里的委屈可以对着我发,但别这样闷着啊!洛,我们都快五十的人了,讲点道理好吗?” “是啊。”一直没上前的安华也怯怯地开了口。“那个……回家之后,我任凭您处置……但是,无论如何,先回家吧?” 江洛心里的火气开始上升,但是他表面上丝毫没有带出来,很平静,甚至带了点凄凉地说:“我谢谢二位的好意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就让我们父子俩清净清净吧,这个日子,连讨债的都不会上门,好不容易可以歇歇的……什么事等过年之后再说也一样。” 楚凌情不自禁地走近他,温柔地说:“过年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吗?非要在这里过,洛,你还是这么个犟脾气,好了,别生气了,乖,现在我不年轻,抱不动你了,不然,哪里还用站在这里多说。” 他伸手去揽江洛的肩膀,又被闪开了,心里有些不高兴地问,“怎么?还赌气?” 江洛狠狠地咬紧牙关,低声说:“我没赌气,楚先生,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们之间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你明白吗?我累了,我不想再忍受下去,就算一年前你没有死,我也是要离开你的……” 他抬起头来,盯着楚凌,目光中是一种绝望的平静:“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呢?那时侯我们就一刀两断了不是很好吗?起码,现在我还不至于再受你的打扰!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不可以吗?能不能请你们不要一天到晚来干扰我了?!要不是你们,这个春节我可以过得挺好的,我求求你们,就让我安静几天吧!” 楚凌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洛!你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真的盼望我死在外面你才高兴?我活着回来反而不好?这是什么怪逻辑啊!我们都结婚二十几年了,你现在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费了多少力气吃了多少苦才回来的?一回来你就给我搞这种事!” 江洛毫不留情冷冷地说:“结婚离婚也是人之常情,我没有必要从一而终,更何况……我不认为我和你是结过什么婚的!” “江洛!”楚凌气急地吼,“你有完没完?!大过年的你就故意和我作对吗?到底要怎么样你说话啊!” “我只想安静地过个年。”江洛立刻就顶了回去,“我忙了一年,就这几天能睡个好觉了,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你有为我想过吗?九死一生地回来,家里都变了样了!你又是这个样子!你有气的话对我发就是了,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江洛的声音毫无温度:“我不敢。”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我的事很多,很忙!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接你的,你还这么不领情面。” “楚先生的面子我领不起,我也没有这个美国时间和谁闹别扭!”江洛的眼眶忽然一热,他咬着牙说了句:“我孩子还病着呢!”就要把门给关上。 一直乖乖地低头站在旁边的安华听见最后一句话忽然脸色大变,紧张地冲到江洛面前:“什么?江晴病了?严重不严重?上医院看过了吗?他是哪里不舒服啊?他……” “对不起。”江洛皱着眉头看他抓在门框上的手,“他没什么大病,只是想好好休息而已,如果你真关心他,请现在离开。” 安华急得声音都颤抖了:“怎么会生病的?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好好的,就是在生我的气……我上次来,不是说他累了在睡觉吗?怎么好好的就会生病呢?让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 “不行。”江洛严厉地说,“我想,他并不愿意见你。” “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安华的心都乱了,“看见他没事就好!求你了,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 江洛阴沉着脸,伸手用力地把他往外推:“你不见他,他就不会有事了。” 安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头求援地看看老爸,偏偏是一副自身难保的样子,前面又是江洛从来没有见过的严厉脸色。心爱的宝贝躺在里面,还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他的心象是被油煎了一样,眼看江洛真的要关门,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不要说是江洛,连楚凌都被他这一手给吓住了。 安华眼睛都急红了,站起来大声地说;“过了今天,要杀要剐都随您便!我今天一定要进去看他!对不起!恕我无礼了!” 他猛地用力推开江洛,就这么冲进了房间,江洛被他推得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楚凌急忙伸手扶抱住他,气急地喊:“死小子!你是想死了吗?!” 房间里传来安华痛心的叫喊:“晴!你怎么了?”江洛听了脸色一变,挣开楚凌的手就往里面冲去,楚凌紧跟在后面。 “小晴?!”江洛担心地喊,看见儿子被安华紧紧地抱在怀里,脸色还是很差,但是并没有出什么大事的样子,声音很微弱地对他说:“我没事……就是累了。” 他稍微放下一点心来,无奈地看看在房间里的那父子俩,冷冷地说:“现在人也看过了,你们可以走了吧?他需要休息。” 楚凌缓缓地扫过凌乱不堪的房间,把手放在他肩上,低沉地说:“对不起……” 江洛回过头看着他,淡淡地说:“你没什么可抱歉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安华紧紧地抱着江晴,全部心思都在怀里的人身上,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又痛又悔地问:“生病了为什么也不告诉我?昨天我来你一定也在病着对不对?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不舒服的?看过医生没有?现在哪里疼?说话呀,是我在这里,你听见了吗?”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安华的脸,轻轻地磨蹭着,声音都哽咽了:“晴……是我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知道会这样,一定不会放你走的……晴……原谅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吗?好吗?我们这就回家……好不好?我发誓会好好照顾你……我发誓……” 江晴低垂着睫毛,轻轻地,无力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我没事,就是着了凉……休息几天就好了,谢谢你关心。” 安华被他那生疏的语气弄得不知所措,不确定地看着他:“怎么了?还在发烧吗?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以对我说啊。” 江晴索性闭上了眼睛,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累了,我想睡觉。” 安华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裹好被子,轻声说:“好,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江洛忍无可忍地走过去,用手指着门,命令地说:“给我出去!” 安华从来没有这么畏惧地看过江洛,他恳求地说:“让我陪陪他,照顾他,好吗?我保证不会吵到他的……我只想……” “你在这里他没有办法养病。”江洛无情地说,“如果你没有恨到想他死的地步的话,就给我出去,让他一个人呆着。” 安华不敢违拗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江晴,看见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心里针刺一般地难受,他转向江洛,做着最后的努力:“能不能……让我晚上再来看他?他喜欢吃粥,我给他带张姨做的香菇鸡肉粥过来……” 江洛刀一样的目光划过他们,冷冰冰地说:“不敢劳驾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只要你们不来烦他,他就不会有事的。” 安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在那么凌厉的目光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以前的江洛,一直是那么温柔和蔼,对他是百依百顺,他从来没有见过江洛这么严厉的时候,一时竟有些胆怯心虚。 楚凌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柜子上,对江洛说:“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 说完,他们离开了房间,江洛看着他们关上了门,提步过去进了厨房,边捅炉子边说:“我把稀饭给你热一热吧?想吃吗?吃点东西身上有力气。” “我不饿……真的。”江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他们走了吗?” “走了。”江洛狠劲地掏着炉子里烧完的煤渣,似乎要发泄什么似的,“不用管他们,过几天他们觉得没趣了,自然就会放手。” “放手?”江晴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喃喃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这么容易放手吗?” 江洛小心地压上一块新煤,把装稀饭的锅放到炉子上面,稍微加了一点水,自己啃着半个剩下的冷馒头回到房间里,怜爱地坐到床边看着他:“等一会儿就可以吃了,然后吃点药,好好躺着吧,趁这几天把身体养好,过了年,爸爸去工作了,谁来照顾你呢。” “我没事的……”江晴再一次地重复着,“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小皇帝,哪里就弱到这个地步了呢,爸……你才说过的那个清洁工的夜间工作,等我病好了之后,我想去试试……” 江洛怔了一下:“不用了,我们现在的债都还清了,用不着这么拼命地干,你还是把身体养好要紧,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爸爸会解决的。” 江晴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轻声地问:“爸……给我讲讲妈妈吧……” “怎么会想起她来?”江洛勉强地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是啊,小时侯我问起你我妈妈呢,你总是说妈妈走了,”江晴的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个时候我不懂事,每一次看见他在地上打滚地哭喊要妈妈,都觉得好奇,因为我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妈妈是什么……等到我懂事了,也知道了,这个话题不该问……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看在我病了的份上,就告诉我吧,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江洛沉默了一会儿:“我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她人很漂亮,性格也很开朗,当时我和另一个男生都在追她,毕业的时候,她选择了我……当时我就想,幸福,也不过是这样了……我分在税务局,她进了一家会计事物所,很快结了婚,后来我就碰见了他……往后的事情,你也可以想的到……有了你……” 江晴的眼睛依旧盯着天花板,轻轻地咳嗽着,侧过头去,低声问:“然后呢?” “有一次我下乡,出了车祸,天黑着,一车的人都死的死,伤的伤,山路又远又不好走,当时的通讯也不发达,我们这些人分到不同的乡卫生所去治疗,彼此也联系不上,和家里也联系不上,我头撞到了,只能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医生说撞到头要留下来观察,我惦记着说过要回去的,就搭了驴车往回赶……天黑了,还下着雨,我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流着……到了乡里换上拖拉机,赶到县里是头班车……我什么都不顾……只有一个心思:要赶快回去……天亮了回来,我站在街上,才意识到,自己这么急地往回赶,是为了见他,整整一夜,我都在想着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你妈妈一秒种,然后我就知道,我真的已经爱上了他……而不是你妈妈…… “我直接冲到他家里,开门的时候他都吓呆了,紧紧地抱着我,我提着的一口气松了,就这么昏倒在他怀里……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江洛很平淡地说着,曾经激烈的往事,也许,再浓烈的爱情,经过几十年的沉淀,也会归于平淡。“我晚上才回到自己的家,你妈妈都快急疯了,她还怀着孕,只知道我出了事,先回来的人也说不清楚我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我的下落……她哭肿了眼睛,只有在家里等着,什么都没吃,等了一天……直到我回去……” “知道吗?只有当一个人处在危机的时候,才会知道,他最爱谁,谁最爱他……我当时,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他……只有他……”江洛不自然地笑了笑,“可是,我到现在才明白,他,并不是这样……” 他起身去盛了半碗稀饭,有点煮糊了,散发出淡淡的焦米香,小心地用勺子舀了送到江晴嘴边,慢慢地喂他吃下去,江晴吃得很慢,甚至有些艰难地吞咽着。 “再后来事情就闹穿了,我家里几乎吵翻了天,你爷爷……一边往死里打我一边说,要我以后要饭也不要到他的门上去……你妈妈倒是很平静,她答应生下你之后就和我离婚,说反正也是这样了,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她是个骄傲的女子,根本不屑于死缠烂打,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后不管怎么样,不要再去找她,她不想再和我有任何关系……只给你喂了两个月的奶,她就走了,走之后,她现在的丈夫,也就是我以前的情敌忽然找到我,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也跟着她走了,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很高兴,我辜负了她,当然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江晴吃完了稀饭,江洛擦干他的嘴巴,问他还要不要吃,他摇摇头。 “就是这样了……我对不起你妈妈和你……我一直随身带着她的照片,每天都在祈祷,她能过得比我好,希望她能幸福,”江洛自嘲地一笑,“当然,她是有资格得到幸福的。” “我想看……妈妈的照片。”江晴提出要求,江洛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用塑料纸细心包好的照片放到他手里,他贪婪地看着,象要把照片上的图象印进脑袋里一样。 等江洛收拾好厨房回来的时候,江晴已经睡着了,手还牢牢地握住照片不放。 ********** 晚上的时候,安华果然来了,轻声但是锲而不舍地敲着门,十分种之后,江洛没办法地打开门,冷淡地问:“有何贵干?” “我送粥过来……”安华有些胆怯地说,把怀里抱着的保温壶递了过去。 江洛皱着眉头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大大的保温壶,淡淡地说:“多谢费心,用不着了,我们家虽然穷,一碗粥还是喝得起的,他生的只是小病,等真得了绝症的时候,你再来不迟。” 说着,他就要把门关上,安华急忙伸手挡住门,情急地问:“他怎么样了?好了一点没有?” “他很好。”江洛瞪视着他放在门上的手,安华讪讪地缩了回去,“这粥是我自己熬的……能不能让他喝一点?我尝过了,味道还不错,要是他喜欢,多吃一点就好了……总是吃不了多少,身体怎么会好。” 江洛看着他,那么高大的男子,在自己面前竟然有着手足无措的笨拙,不禁把声音放缓和一点:“别再来了,你们是不可能的。” “啊?!”安华不明白地抬起头。 “我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也成为同性恋的。”江洛明确地表示,“就是一个人孤独一生,也比被人伤害好,在同性恋当中,能得到幸福的……太少了。” “我会爱他一辈子的!”安华急急地说,“请您相信我,我会给他幸福的,不,我们会一起得到幸福的,一定会的!” “一辈子吗?”江洛怜悯地一笑,“天底下一相情愿的事太多了,你要是真的爱他,就放了他,现在他什么都失去了,只除了这个家还能让他躲一躲,如果你连这个家都不放过的话……还不如直接毁了他好了。” 趁着安华发愣的时候,江洛关上了门,听见儿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走过去一看,江晴醒了,正俯在床沿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咳嗽着。 “是气管发炎了吗?”江洛担心地过去替他拍拍背,“要不然……还是带你去看病吧?” “小……小毛病而已……”江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喘着气笑笑,“上什么医院……爸,我没事,体温不都降了吗?现在只有低烧而已,过节的时候都得挂急诊,要花两倍的钱呢,等到过了节,说不定都好了……” 他躲在江洛怀里,平静着呼吸,过了很久才说:“有的病,不治也会好的……” 江洛一阵不忍,你是想说,有的病,治了也没用吗?他安慰地拍着儿子的背,拍哄了一会儿,江晴又睡着了。 新年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安华每天都来报到,送来肯定会被拒绝的粥汤补品,也从来只能站在门口,一步也跨不进去,他每次问的一大堆问题,江洛也从来不予回答。 江晴的病,倒像是好了起来的样子,只有夜里还会发点低烧,还是咳嗽,咳到胸痛,咳到喘不过气来,人也瘦了下去,胃口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什么都不想吃。 而楚凌,再也没有来过。 江洛压根不再提这件事,每天除了出去买点东西,就是在家照顾江晴,看着他似乎是好了,假期正好结束,他不放心地叮嘱了江晴很多话之后,要去会计事物所上班了。 报到的第一天,什么事都没有,那里的老板兼主任是他的老同学,对他态度还算客气,不是那么呼来喝去的,安排他做的工作是核对,一天下来,眼睛酸痛酸痛的,回到家里已经很晚,匆忙把稀饭做好给江晴吃下,自己也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就睡觉了。 第二天,他继续去上班,老板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了,一个劲地笑着说他这样的人才干这种低等的脑力劳动是太浪费了,这里的小庙容不下他这尊大佛,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被解雇了。 江洛无话可说,很平静地听完了之后,说声谢谢就走了,明显地听到身后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是不是要考虑些别的办法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有限的存款减少到零才有所行动,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还有江晴呢,他现在病弱得就象一只小猫,不能不考虑得多一点。 他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想着,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去买一点菜的,顺便再买上几个鸡蛋,老是稀饭咸菜的江晴的营养也一定跟不上。刚拐了一个弯,迎面就碰上一个他此刻绝对不想见的人。 装做没看见,骑着车子就要从他身边绕过去,楚凌一把抓住了车子的龙头,居然就把车子给硬停住了,江洛避无可避,索性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是。”楚凌供认不讳,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脸庞,古铜色的皮肤,高大英挺的身材一点也没有走样,看上去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和刚强,丝毫看不出是超过五十岁的人了。 江洛很奇怪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居然还会被他所吸引,他垂下眼睛,尽量平静地说:“我只是问问,请不要介意。” 楚凌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江洛是气糊涂了吗? “就这样,再见。”江洛推车要走,楚凌没有松劲,依旧把着车子:“你去哪儿?” 本来不想回答他的,可是江洛现在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只好如实回答:“去买菜。” “还买什么菜,我有话要跟你说。” 江洛疲倦地摇摇头:“我没时间,我儿子还病在家里,我得回去照顾他。” “他不在家里,刚才安华把他接走了。” 轻轻的话听在江洛的耳朵里就象炸雷一样,他猛地抬头,怒视着楚凌:“你们这是绑架!” “冷静一点,洛,你仔细想想,小晴的病在这样的地方是不会好的,安华真的爱他,这些天都快急疯了,他也是为了小晴,想让他快点把病养好,你是小晴的亲生父亲,难道你不想这样?” “不用说了,”江洛打断他的话,“把儿子还给我。” “那跟我回家。”楚凌似乎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强硬地拉住他的手:“想要儿子,就自己来接回去吧。” 第十四章 坐进车里,江洛一直沉默着,楚凌毫不在意地跟他聊天,这车子是刚买的宝马,性能不错,坐起来也很平稳舒服,你看是不是比以前那辆要好一点?家里也该重新装修一下,这一年不知是怎么的被弄的一团糟,我们的房间都变了样了,床也要换一张,公司里的人事该有些什么变化,你的意见呢? 江洛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答腔,楚凌渐渐地什么都不说了,只是专心地开车。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江洛自己打开车门,飞快地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过去按门铃,楚凌把车锁好,走到门前的时候,正好保姆来开门,惊喜地叫:“哎呀!江先生,你可回来了!有没有什么行李要我拿进来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床罩被罩窗帘地毯全都换了新的,你看看满不满意?” 江洛淡淡地一笑:“张姐,你弄错了,我是来接我儿子的,江晴在吗?” “啊?在……在啊,安华先生今早上把他接回来的,是生了什么大病了吗?可怜瘦得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谢谢,我来接他回家。”江洛很有礼貌地说,侧身走了进去,楚凌走在后面,无奈地对保姆说:“今天中午多做几个菜。” 江洛熟门熟路地走进客厅,稍微犹豫了一下,回头对楚凌说:“请问,江晴在哪个房间?我这就带他走。” “别这么急,先坐下来喝口水吧,”楚凌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面前,“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走,现在又没有车,等会儿我送你回去还不行吗?” 江洛没有接他的茶,冷冷地说;“就在今年元旦,下着大雪,江晴从这里走回的家,我儿子没有那么娇气,也用不着你再送了,叫他出来,我马上带他走。” 安华顺着楼梯走了下来,看见他们这种气氛,一时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楚凌收回尴尬地停在空中的手,问他:“小晴怎么样了?” “李阿姨刚走,给他拍了床边片子,说可能是结核性胸膜炎,还有胸水,所以才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还会咳嗽……”安华的声音越来越低,“刚抽过胸水,现在正躺着休息呢。” “多谢。”江洛相对很平静,“既然不是什么大病,我谢谢各位的关心,现在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安华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我求求您!别带他走……就让他在这里养病吧……他的身体实在太虚了,需要好好休养,我发誓会好好照顾他的,等到他病好之后,再说别的好吗?他……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啊……” 想起抱起江晴的一刹那,他竟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低声说着‘不,不要’,然后好象是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绝望地把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不看他。一直到回家把他放在自己床上,请来家庭医生给他检查身体,他也没有睁开眼睛,抽胸水的时候,自己紧握住他的手,随着黄色的液体从导管里流出来,他的手颤抖着变冷,还是紧闭着眼睛,睫毛抖动着,一句话也不说。 江洛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安华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断地重复着:“求求您……求求您……让我照顾他,就让我为他做一点事吧。” “洛。”楚凌从后面说,“小晴现在的确需要好好照顾,你就让他在这里吧,身为父亲,你也想他快点好是不是,这里的条件,无论如何要好一点。” 江洛明白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心里忽然涌起无尽的悲哀,他沉声说:“让我去看看他。” “他在三楼,我的房间。”安华小心地说,“我陪您上去?” 江洛摇摇头拒绝了,自己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上了楼,自己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还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就象是那个自己爱着的人一样,他现在已经分辨不出,对楚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轻轻推开安华房间的门,江晴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比早上走的时候又白了几分,嘴唇上有自己咬下的痕迹,红红的。 “小晴。”江洛抑制住自己的不安,轻声地叫他。 “爸?”江晴睁开眼睛,疑惑地眨着看着他,“你来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江洛制止了他:“我想过了,他们说的也对,你就先留在这里,把病养好了再说吧,好好躺着,不要动了。” “爸……我没事,医生说胸水抽过之后就不会咳得那么厉害,也不会喘不上气来了,抗结核的药并不贵,我可以回家去养病,不要呆在这里,好不好?爸?”江晴近乎哀求地看着他,“我不想见到他,我不想!” 江洛无奈地望着儿子的脸,不想见他吗?可怜的孩子,你到现在还是忘不了他吗?你还是爱着他吗? “忍忍吧,”他用连自己都不能说服的语调劝着江晴,“他说的没错,这里条件好,你安心养病,等病好了,我就来接你回去,好不好?你乖乖的,在这里呆着。” “我不要……”江晴任性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住在这里……不要见他……我不要!” 江洛狠狠心转过头去:“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是个没有用的父亲,连你生了病都没有办法照顾你,你就给我呆在这里!” 江晴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我真的是一个累赘吗?” 江洛心里一痛,苦笑着说:“不,应该说,我才是你的累赘,如果不是我爱上了男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应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过正常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忍气吞声地活到现在……我答应你,一定会来接你的,让我做点准备好吗?爸也不想让你呆在这里……看别人眼色……” 他握住儿子瘦弱的手,轻拍着给他勇气,江晴点点头,勉强地露出一个让他宽心的笑容:“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可是爸……你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江洛肯定地说,再次拍拍儿子的手,“你好好休息吧。”然后轻轻地走出房间。 他来到楼下的时候,楚凌还坐在客厅里,好象在等他的样子,江洛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低声说:“江晴……我就留下了,什么时候你们肯放人,请通知我一声,我来接他走。” “等等。”楚凌站起来看着他,“我还有事想跟你说。” “我没有什么事要跟你说。”江洛陈述事实。 “是关于你工作的事。” 江洛起初一愣,接着就冷淡地说:“这个,用不着您操心,如果您能从此不管,我倒会十分感激。” 楚凌看上去好象要说什么又忍住的样子,只是公事公办地说;“要不要到我的公司里来上班?待遇什么的都可以商量,你在财务方面算是最了解扬风的一个,这一年公司里也是被弄的乌烟瘴气,我看,如果我真的死了,恐怕都闭不上眼。” 江洛沉思了一会儿:“抱歉,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了,怕不能胜任,而且,您愿意雇佣一个四十几岁,没有任何资格证书,甚至没有工作证明,只有一张大学毕业证的复印件的人来做这么重要的工作吗?我怕会辜负您的期望。不过如果贵公司需要什么清洁方面的人,倒是可以让我去试试,或者,是不是贵公司属下需要仓库保管员呢?这方面我已经有经验了。” 楚凌拿他没办法地走过来,低头看着他:“你是故意让我内疚吗?” 江洛并不看他:“我只是实话实说。” “可是,这样不是对我们都好吗?我确实需要你的经验和能力,而你,需要一个工作。” 江洛淡淡地问:“是不是如果我拒绝,就意味着我会失去工作?” “虽然有点乘人之危,不过,是的。”楚凌认真地说,“有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江洛盯视着他,足有五分钟,楚凌也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终于,江洛沉声说:“我明天去上班。” ********** 安华小心地端着托盘走进房间,江晴还闭着眼睛,他轻轻走过去,温柔地摇摇他:“醒醒,晴,该吃饭了,吃完饭再睡好吗?” 江晴其实没有睡,他转过来,看了安华一眼,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安华急忙伸手把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一侧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我亲手熬的瘦肉粥,味道还不错,张姨都说我有当厨师的天分了呢,来,尝尝看。” 他舀起一勺粥,细心地吹凉之后喂到江晴唇边,江晴不习惯地躲了一下,轻声说:“我自己来。” “别,你只要多吃一点,我就很高兴了。”安华低下头在他耳边蹭蹭,“乖,别想太多,就当给我一个机会疼你好了,我以前欠你的太多,现在,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他满意地看着江晴乖乖地张开嘴,把粥吃了下去,赶快夹了点酱菜让他过口,接着又是一勺,吃到一半江晴说不想吃了,他使出混身解数,又哄又劝,终于把一碗粥都吃完才罢手。 收拾完碗筷他又拿了草莓上来,刚洗好的草莓红彤彤的,映着水滴特别诱人,江晴看了几眼,却并不说要吃,安华一个个地送到他嘴边,轻声地和他说着话,不知不觉,才吃了几个。 “饱了没?”安华拥着他问,“想睡觉的话就先眯一会儿,睡太多了晚上睡不着,人也没精神了。” 江晴低声问:“我爸爸呢?” “他走了,爸说明天他会去公司上班,放心吧,明天爸会想办法让他搬过来的,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江晴喃喃地说:“原来如此……” “什么?”安华没有听清楚。 “啊,既然这样……我想回我原来的房间去住。”江晴含糊地说,“这是你的房间,我住在这里,怕不大方便,也不用单独给我做粥了,我跟大家一起吃饭就好。” “说什么呢。”安华用力一搂他,“你就住在这里,我好方便照顾你啊,你的房间要重新装修过,暂时你也住不进去,反正这里这么大,我和你一起住好了。” “这样……太麻烦你了。”江晴客气地说,“不好意思。” 安华抬起他的脸,温柔地看这他的眼睛:“晴,这是我自愿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照顾你就是我的责任,不要觉得什么不好意思,这是你应该享受的,不然,我爱你,还有什么意义呢?你只要安心地让我照顾你,直到你恢复,就好了,也可能,你一开始会不适应,慢慢的,你会习惯的,我会让你习惯这一切。” 他的声音轻柔,象是在催眠:“记住,我爱你呀……” 江晴偏过头去,尽量平淡地说:“可是,我并不爱你,你忘了吗?我接近你,是为了利用你,达到报复的目的,我想把你弄到破产,我想让你吃尽苦头,我是恨你的。” 安华丝毫不以为忤地拿起他带着戒指的手吻了一下:“那你更应该把握住这个好机会,尽情地使唤我,压榨我啊。” ********** 楚凌再度坐在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不禁有些感慨,毕竟是死里逃生的人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很开,可是,还是有些东西是他无法放下的。 安华没来上班,现在他的心思全在江晴身上,天天跟着保姆学下厨,昨天一天他全都陪在江晴身边,楚凌去看了两次,那股浓情蜜意连他都羡慕不已,虽然江晴看上去并没有要接受的样子,可是安华却自得其乐。 想必晚上也是抱着心爱的人睡的吧,借口更好地照顾他,楚凌不无嫉妒地想着,他何尝不想把江洛也抱在怀里,好好地跟他诉说离别后的事,可是,江洛的脾气和以前简直有了截然相反的改变,就象江晴的改变一样,令他无法想象,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只有摸索着向前走。 江洛在生气,这没错,可是,他为什么生气呢?自己只是飞机失事了没有死而已,换了别的人,不是应该很高兴吗?再说,把他们赶走的又不是自己…… 楚凌号称精明如电脑的头脑在这个问题上陷入了苦思冥想,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正在想着,秘书小姐娇美的声音传了进来:“董事长,江先生来了。” 他急忙收敛心神:“请他进来。” 江洛对秘书小姐说了声谢谢,走了进来,为了上班,他穿上了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领带,很正式得体,但是,也许是衣服的颜色太暗了,衬得他有一种阴沉的感觉。 “你来了。”楚凌站起来迎接他,差点就要情不自禁地去抱住他,“走,我带你去财务科。” “不,我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江洛的口气并不太好。 楚凌有些诧异:“那好,坐下来说吧,要喝茶吗?” 不等江洛说话,他已经按动了通话键,要求秘书小姐送茶进来。 三十秒之后,用细瓷茶杯装的上好的绿茶就放在江洛面前,袅袅地冒着热气,江洛很客气地对着秘书小姐欠身道谢,等她出去之后才正式面对楚凌:“我昨天去医院咨询了一下,江晴的病,虽然说没有传染性,但是还是隔离比较好,住在府上很不合适,我还是带他回家吧。” 他这么开门见山,楚凌一时反倒说不出话来。 江洛当他同意了,站起来说:“那么,我现在就去接他回家。” “等等!”楚凌站起来制止他,“昨天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要变卦?家里也有医生,她都说不要紧了,再说,回家也是你照顾小晴,这有什么两样,他得的又不是肺结核,需要空气隔离,你怕安华会传染上,难道你自己不怕吗?” 江洛平静地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年人都感染过结核杆菌,只是发病与否,在于个人的身体素质,江晴是前一段日子太累了才会病倒。” “对啊,那你呢?”楚凌一针见血地问,“你的身体很好吗?如果你一面工作一面照顾小晴,很快,你也会垮掉的,安华壮得象头牛一样,由他来是最合适的。” “那不一样。”江洛抬起头,冷冷地说,“江晴是我儿子,照顾他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被传染上,或是被拖垮了,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选择。” 楚凌凝视着他坚定的,不复温柔的双眼,轻轻地说:“安华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他选择了小晴,这是孩子们的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好吗?” 我们自己的事还没有解决呢。 江洛不自觉地冷笑了起来:“孩子们的事?你放心吗?你真的放心?”他逼视着楚凌,所有的怨恨不平化为一个问句:“安华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继承人吗?” 楚凌微微一愣,好象有什么东西是呼之欲出的了,但是他还是不明白。 “你放心让他和一个传染病人呆在一起?更别说,还是一个男人,如果安华爱上江晴怎么办?他变成同性恋你也无所谓?你到底知不知道江晴是怎么病倒的?他所做的一切,是要毁了安华,毁了扬风,毁了你一生的心血!” 有什么东西不对,楚凌知道,可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江洛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放低了声音:“你会后悔的,在你后悔之前,我还是带着他走吧。” “我再说一遍,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楚凌耐心地说,“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江洛再也忍不住,他勉强地说了一句:“没事的话,我下去工作了。” 说完,他一秒钟也无法呆下去地冲出了办公室。 ********** 整整一天,楚凌都被江洛奇怪的表现弄得心神不定,他集中精神处理了急件公事之后,推掉了一个中午的商务宴请,直接跑到财务科外面去看江洛在干什么。 江洛没有回以前他在财务科的办公室,事实上他在公司里根本没有职位,象个救火队一样,什么地方需要就去什么地方,不过近来今年诸事平稳,他一般都呆在财务科里的一间小小办公室,专心地替他监管帐目,但是现在他连这间办公室都不进去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张临时搬来的桌子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伸手在键盘上敲击着。 办公室里没有人,大概都去吃饭了,楚凌刚想进去,财务科科长回来了,对江洛说了句什么,江洛微笑着摇摇头,财务科科长也没有勉强的意思,再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江洛端起一杯水喝了几口,继续盯视着电脑屏幕,皱起眉头,揉了揉眼睛。 奇怪,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晚上楚凌亲自早走了几分钟,来财务科接江洛,他还没有下班的意思,看见楚凌进来,只是公事化地说:“已经整理到今年三月的财务报表了,相信一星期内会给您一个年度的总结。” 全办公室的人在科长的示意下悄悄撤退了,楚凌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不用做得这么拼命吧?已经下班了,该回家了。” 江洛关上电脑,疲倦地喝下最后的冷开水,站起来,从楚凌身边绕过去。 “等等,我送你吧。” “不用。”江洛丝毫不领情地说,“我自己有车。” 楚凌要想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行车,急忙追出去的时候,江洛已经不见了,他扶着墙叹气:为什么到结婚二十多年了,他还得重新追求江洛呢? ********** 江晴住在这里已经三天了,安华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他过去对江晴的亏欠一样,可是江晴又恢复到了最早的样子,不说话,畏缩地躺在床上,连笑都不笑,无论安华为他做什么,都会很客气,很生疏地说谢谢。 第一天晚上安华为他擦身体的时候,他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他可以自己来,安华连哄带劝地把被子拉开,脱掉了他穿来的内衣,江晴羞得眼睛都红了,却又无力挣扎,他病了几天,没有换衣服又经常出汗,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好闻,安华一边说着“不能洗澡就先擦一擦,睡觉也舒服一点,怕什么呢你都已经被我看光了。”之类之类的话,一边快速地替他擦过身体,换上了新买的睡衣把他抱回被子里。 之后的时间,江晴死活再也不肯让安华再替他擦澡了,白天安华陪着他,看看电视,看看书,听听音乐,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样子,晚上他睡得很早,安华的床是双人床,两个人睡在一起还是很宽松。安华睡着了也把一只手搂在他身上,只要他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立刻惊醒,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不象别的病人,江晴几乎没有开口提出过任何要求,静静地缩在一角,黑宝石般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总是在想着什么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一个地方,安华看得心疼无比,不停地搂着他和他说话,他也基本上不回答,问得急了,就只是简单地几个字,或者干脆摇头点头。 第三天的夜里,安华感觉到身边的江晴在翻身,努力地睁开睡眼,凑过去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在黑暗中发现江晴睁着眼睛,并没睡觉,而且眉头微微皱起,好象不太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他打开灯坐起来,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关心地俯到他耳边问,“睡不着吗?还是饿了?渴了?想上厕所?” 江晴立刻闭上了眼睛,含糊地说:“没……白天睡多了,睡不着。” “哦。”安华信以为真,正要重新睡倒,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摸摸江晴的额头,却摸到了一手的汗,他皱着眉头伸手到江晴被子里一摸,他的身上也全是汗,被子都潮了,湿粘粘的,很冷。 “怎么了?怎么出那么多汗?”他的睡意全没了,马上翻身起床,把空调开大,拿来毛巾,“来,我给你擦干净,这么湿你还怎么睡觉。” “不用了!不用了!”江晴使劲地拽着被子,脸都红了,“每天夜里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你睡吧,没事的!” 他终究是抗不过安华,被子拉开了,安华不由分说地把他的睡衣脱下来,有些地方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全粘在身上,安华手脚麻利地帮他把身体擦干,换上干的睡衣,放进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被子里:“这下好一点没有?” 江晴垂下眼睛,不说话。 “每天夜里都这样为什么不跟我说?”安华兴师问罪地说,“怪不得没有精神,晚上这么难受怎么会睡着呢?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已经习惯了,我这就要把你的坏习惯全都改过来!” 他吼了两句又把声音放缓和:“今天就算了,睡觉吧,再有不舒服就叫我。” 他关上灯,自己睡进原来江晴的被子,一躺下就打个冷战,湿被子盖在身上的确很不舒服,难为江晴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刚躺好,就感觉到江晴翻了个身冲着自己这面,安华也翻过身,注视着他:“怎么啦?” 江晴闭上眼睛又睁开,小声迟疑地说:“你……可以睡过来啊。” 安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没有错,江晴又说了一遍:“睡过来吧……” “好啊!”安华的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兴高采烈地爬回自己被窝,把江晴搂进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在他的额上吻了一下:“这下好了,睡吧。” 他足足等了一分钟,才听到江晴从他胸前发出的极低的回答:“嗯,晚安。” 江晴过了一会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睡着了,安华却一夜未眠,重新把江晴抱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之好,他很奇怪之前的那些没有江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怎么会放江晴走的? 最后一次是在新年的夜里,他记得很清楚,那之后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碰过江晴的身体了,他抱紧怀里的人,开始盘算等江晴完全病好,要多长时间。 ********** 江晴盗汗的症状很快就消失了,安华第二天就买来西洋参给他泡水当茶喝,晚上更是借口要照顾他,抱着他一起睡觉,江晴起初还反对过,但是安华死皮赖脸的工夫日益精进,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幸亏安华还考虑到他的身体,没有乘机动手动脚,只是体贴地抱着他睡觉而已。 楚凌每天下班也会过来看看,问问江晴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想要什么东西没有?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叫了他二十年‘爸爸’的江晴见到他的时候竟是如此拘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战战兢兢,想起小的时候他经常一把把小小的江晴举过头顶,听着他兴奋又害怕的尖叫声哈哈大笑,不禁摇头叹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春天已经来了,办公室的秘书小姐们已经换上了春装,兴高采烈地商量着到哪里去踏青,约什么样的男孩子,江晴在楚家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复查胸水全部吸收,症状也基本消失,在安华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脸上病态的苍白不见了,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也终于恢复了清澈美丽的神采。 有的时候,他也会对安华微笑,久违的浅浅的笑意,安华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曾经让他砰然心动,连说话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江晴意识到了之后,白皙俊秀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把头转了过去,于是安华终于确立了自己下半生的目标,就是要守护住这个让他心动的笑容,让他的江晴能够永远这么笑着,象一个安闲适意的王子一样,快乐地,舒适地在他怀里笑着…… 期间江洛一次都没有来过,安华怕江晴心情不好,变着办法哄他说可能是江洛太忙了,可能是被老爸拖住了,可能是这样,可能是那样,最后江晴轻声地告诉他不用再说了:“我爸爸心里有数,该什么时候过来他知道,我也知道。” 安华什么也不说了,急忙用别的话题岔开,其实他也知道,江洛再次踏入楚家,就只有一个目的了:接江晴离开。这是他连想都不愿去想的。 第十五章 楚凌今天开完了一个会议之后回到办公室,发现江洛正在等他,还穿着那身黑西装,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领带,坐在等候室里,一个大概是送茶过来的秘书小姐正在和他谈天:“真的很苦恼呀,总是瘦不下来,每天看见漂亮衣服都不能买。” 江洛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何必苛求自己呢?有的吃的时候就尽量吃,难道这不是一种享受吗?” “啊,这个您是不懂的啦,可是女孩子都想自己苗条一点啊。”她咬着手指,一派烦恼的样子,“怎样才能瘦呢?节食也是没有用的……” “那是你的方法不对。”江洛温和地指出,“一顿吃得多一顿不吃是没有用的,要是真的想瘦下来的话,就做好准备饿一辈子吧。” “啊!那多可怕啊!”女孩子惊叫着。 江洛微笑着摇摇头:“做起来就不可怕了,每一顿都不能吃饱的话,这样,你就根本不知道饱的滋味,自然,也不会感觉到饿的滋味,等到饿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不可怕了。” 楚凌无心再听下去,在门口叫他:“找我吗?” 年轻的秘书小姐赶快蹑手蹑脚地溜了,江洛整理了一下西装,站起身来:“是的,有工作上的事情。” “进来吧。”楚凌吩咐下面的时间不许有人来打扰,带着江洛走进办公室,亲自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很随意地说:“喝点什么?还是茶?” “不了,谢谢,我要说的话很少。” 楚凌微笑着看向他:“怎么每一次见你,都穿这身衣服,本来很好看的,就是黑色太阴沉了,正好到春天了,要不要添新的?” 江洛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您说这件?这是我唯一一件可以得体地穿到公司来的衣服了,而且,这对我有纪念意义,我不想忘记我过去犯的错。” 楚凌决定不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他轻咳一声:“找我什么事?” “公司年度的财务总结我已经做好交上来了,帐目也已经理清楚,不知董事长您过目没有?”他公事公办地问。 “我看过了,很好,和你以前做的一样出色,证明你的能力是值得信赖的。”楚凌赞赏地说。 江洛没有理睬他,继续说:“而且,我相信,江晴的病也已经差不多了,所以,我在此提出辞职,明天,我会去接他回家,谢谢董事长一家长久以来的照顾了。” “什么……辞职?这个和小晴的病有什么联系吗?再说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起码还要坚持半年的抗结核治疗才行,现在只是症状消失了而已。”楚凌叹着气说,“为什么我觉得我越来越跟不上你的思维了?” 江洛唇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小晴得的是慢性病,需要长期休养,我没有这个耐心再耗下去,我进公司的时候并没有签合同,应该说我可以随时离开,就这样了,我今天会把工作的移交完成,明天正式办手续,多付的半个月工资,我会如数退回。” 他不等楚凌有什么表示,直接开门离去。 楚凌愣了半天,拉开门追出去,江洛已经不见了,秘书小姐惊讶地看着他:“啊,董事长,海天律师事物所的雷主任来了,我正要请他先坐坐。” “是天宇啊。”楚凌只好暂时放弃了追踪江洛的打算,对着面前的人打招呼,“进来吧。” 雷天宇是为了楚凌‘复活’的一些法律程序来的,在文件上签过字之后,本来就完成任务了,他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刚才……我看见江洛了。” “是啊。”楚凌无力地说,“自从我回来,他就一直不对劲,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作为他的私人律师,雷天宇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的,本来,他什么也不该过问,但是,这一次,他居然首次改变了主意,重新坐了下来:“你问过他了吗?” 楚凌有些惊讶,但是想一想,有个能和他谈一谈的人也不错,于是回答:“谈过了,没有任何进展。” 雷天宇斟酌着字句,慢慢地说:“刚才我看见他,他穿的还是那天在你的遗产宣布会上穿的西装,就是那一天,他离开了。” 楚凌的眼睛赫然变大,锐利的目光直盯向对面的他:“你在暗示什么?” “我在陈述事实。”雷天宇不掺杂丝毫个人情绪地说。 “可是……并不是我的错,我当时也在生死边缘,流落在荒岛上,好几次我都认为我自己死定了,我千方百计地托一个会说英语的传教士给江洛寄了一封信,可是却石沉大海,后来也再也没有机会,直到我自己想办法回来,回来才知道这一切,安华那臭小子竟然把所有江洛的信都以查无此人给退回去了!” “我听说了,”雷天宇不动声色地说,“荒岛漂流,简直象是冒险片,可是,那一天在府上上演的,却是一部豪门恩怨,所有的人都在攻击江洛,把他骂得不堪之极,就我个人的意见,江洛是被伤得很深,深到他无法去原谅你。” 楚凌坐直了身体:“你在指责我吗?” “我没有。” “伤害他的是安华!是他把他们赶走的,并不是我。”楚凌感觉是不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为什么连雷天宇都觉得是自己错了呢? “不是这样的,”雷天宇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安华就自己的本分来说,并没有做错,就是他不说,江洛也会带着安晴离开的,你知道吗?那一天,等于宣布了江洛彻底的失败,他在你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位置,没有任何留下的可能了。” 楚凌好象抓住了什么,但还是失败了,他用手指机械地敲着桌子:“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雷天宇也豁出去了,反正这闲事已经管了,就管到底吧:“我也参加过不少次遗嘱宣读仪式或者是遗产划分仪式了,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去怨恨得到遗产的人,大多数的怨恨都是朝向死者的……是死者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而不是得到遗产的别人,我亲眼看见有的儿子破口大骂他死去的父亲,就只是为了几十万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楚凌一跃而起,“可是我并没有遗嘱!我没有立任何遗嘱和遗产继承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雷天宇耐心地说,“所以,安华就成了你法定唯一的继承人。” 他的话好熟,江洛也曾经说过:“安华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继承人吗?” “如果江洛是女人,那么,他起码还可以和你算得上是事实婚姻,而得到他的一份,可是他是男人,在法律上是绝对的不被承认,现在你明白了吗?如果你不能保证他的利益,那么,谁来保证?安华吗?就算他肯,江洛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他会留下来吗?” “我从来没想过立什么遗嘱,我还不是那么老吧?”楚凌焦躁地说,“我根本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和老不老没有关系,意外是会随时出现的,你如果为江洛着想,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你间接否定了江洛对你付出的一切!就是现在也一样,因为你从来没有为他想想,如果你不在了,他怎么办?” 楚凌呆住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我说得太多了,这是别人的私事,并没有我插嘴的余地,那么,就这样,我告辞了。” ********** 楚凌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来开门的保姆很高兴地说:“啊,楚先生回来了!还以为你不回来吃了呢,外面冷吧?刚下出来的热汤馄饨,快吃吧。” “哦。今天吃馄饨啊。”楚凌把外套交给她。 “是啊,难得江晴开口说想吃馄饨,本来说就吃一碗的,反正包了也是包了,干脆多包一点,大家一起吃。” “是吗?”楚凌很感兴趣地问,“他说了想吃?” “可不是吗,真难得啊,我在您家也做了七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想点什么东西吃呢。还不得赶快地就给包!”保姆欢天喜地走开了,楚凌向餐厅走去,在门口就听见儿子的声音:“再吃一个……最后一个了!” 然后是江晴低低的声音:“刚才你就说是最后一个了。” “那个太小了,不算!这次保证是,最后一个了,吃完我们就走,好不好?来,张开嘴,最后一个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安华的声音:“来,再吃一个。” 江晴的声音高了一点:“刚才就是最后一个了。” “哎呀,刚才那个馅太少,不算!这次是最后一个!” “不要了,我真吃不下了。” “最后一个!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安华不死心地继续劝。 “我不要。”江晴躲闪着,忽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楚凌,急忙站了起来,非常恭敬地叫:“楚先生,您回来了。” 楚凌微笑着走进去:“又来了,叫了我二十年的爸爸,现在改什么口呢,坐吧,馄饨味道怎么样啊?” “很好。”江晴拘谨地坐下,面前放着一个空碗,安华面前的碗里还有大半碗汤和不少馄饨,他本来是一只手抱在江晴腰上的,现在也只好放开,有点不好意思地自己开始吃。 “那就多吃点。”楚凌慈爱地看着这个久被自己忽略的儿子,“吃了多少了。” “十五个,还有一个没有馅。”安华报数。 “怎么这么少。”楚凌微皱眉头,这样的馄饨他一口气连吃三大碗都没有问题,“男孩子吃东西哪有这么秀气的。” “我的胃口小,”江晴略低着头说,“一顿顿都这样,慢慢的就吃得很少了。” 楚凌忽然想起今天江洛对秘书小姐传授的节食秘方,顺嘴说:“每一顿都不吃饱,不知道饱的滋味,也就不知道饿的滋味了,对吗?” “对。”江晴很平静地微笑面对着他。 楚凌明白了,他温言说:“既然这次难得想吃馄饨,就吃个饱吧,张姐高兴得什么似的,说是你第一次要东西吃。” 江晴的脸红了:“对不起,我一时任性,给张姨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你的身体好了就行。” “啊,”江晴想起了什么,正襟危坐地说,“我父亲今天来过电话,说明天会来接我,到时候不一定有时间向二位告别,就在此谢谢楚先生一家对我的照顾。” 楚凌只觉得头疼,怎么这孩子说起话来都很象江洛呢! 安华一口馄饨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呛着,一把抓住江晴的手臂:“怎么回事!你打电话的时候怎么没说这事呢?!” 江晴微笑着站了起来:“我的病已经好了,当然就不用再打扰下去,各位慢用,我先下去了。” 安华根本顾不上吃什么了,跟着他就往外走,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要走呢?你还在生我气吗?你还不原谅我吗?……晴!你等等!晴!” 楚凌看着保姆给他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馄饨,忽然没了胃口,明天啊,江洛是铁了心了吗? 安华追着江晴来到三楼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江晴坐在床边,正在叠着刚洗好的衣服,整齐地摞在一起,听见有人进来,知道是他,低着头说:“我穿过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这里,已经请刘姐专门消过毒了,我身上穿的,明天刘姐也会拿去洗,干净了就还给你。” “这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还什么还,我又不能穿。”安华走过去一把抱住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要走?不是都过去了吗?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我爱你,我爱你啊!你总是忘记这点,是不是我每天要对你说上一百遍,你才会记住呢?” 江晴什么都没说,让他抱着,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就算这样,我也要走。” “为什么?为什么?!”安华的眼睛都发红了,他用力转过江晴的身体让他朝向自己,激动地说:“是因为我犯的错吗?!是吗?我知道我罪无可赦,但是,总该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我明天去求你父亲,他要打要骂我都认了,这是我应得的,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不要把你带走来惩罚我啊!” “没人要惩罚你。”江晴清澈美丽的黑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你也没有错,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父亲并不恨你,我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安华几乎失去了理智,手指都陷入江晴的胳膊里了,“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什么你不爱我,你只是想接近我,只是想毁掉我,你不是一直带着这个戒指吗?那是我送你的!在那天晚上,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 江晴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上面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戒指,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低声说:“是,我是带着它,而且,要一直带下去……我爱你……也是真的……可是,我还是要走。” “为什么?”安华痛苦地问。 “因为你是楚家唯一的继承人,”江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着深深的爱恋和无尽的忧伤,“而我……是江洛的儿子,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能重蹈我父亲覆辙……你也不能,让我走好吗?我爱你,这就够了,我不想将来会恨你……” 安华眼睛里的火焰慢慢地冷却,但是却带了一股下定决心后的冷静,他放开江晴,声音沙哑地说:“我不明白……但我不会让你从我生命中消失的!” 他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江晴看着门被轻轻地关上,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吻吻手指上的戒指,低声说:“你永远也不会……从我生命中消失。” ********** 第二天,楚凌来到办公室,通知秘书小姐,取消今天的一切活动,还有,如果江洛一来,立刻请他进来。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每隔五分钟看一次表,房间里的地毯都快给他走破了一层,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江洛终于来了,听到秘书小姐如释重负的通报后,有些诧异地走了进来。 “董事长,您好,我是财务科的江洛,来办理辞职手续,人事科的材料在这里,请您签字。”他的表情丝毫没有破绽,完全符合一个和楚凌毫无关系的普通职员的身份。 楚凌看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洛,你有白头发了。” 江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鬓角,然后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当然,说这句话的楚凌更是不对头,他刚想开口,楚凌略带伤感地说:“这一年,你辛苦了。” “人生历练而已,谈不上辛苦。”江洛丝毫不为所动。 “辞职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楚凌貌似关心地问,“还在本市吗?这样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关照一下。” 江洛警惕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我打算和儿子一起回农村老家,那里空气好,东西便宜,环境也不错,适合他养病。” 这倒是楚凌没想到的,他继续问:“农村老家?那里还有亲戚吗?” “有远房的亲戚,再说了,亲不亲的,给钱就好说,我已经找好地方了,半年时间,包吃住,我再帮他们干些活,五百块钱。”江洛平淡地说。 楚凌点点头:“你早就着手在弄这个了?” 江洛毫不奇怪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能不考虑得多一点。” “那然后呢?你打算在农村过一辈子?”楚凌不相信地问。 “到哪里都是自食其力,农村有什么不好?”江洛反问他,“起码不必想这么多,只要干活就好了,我的年纪也不小,这种不用费脑子的工作正好适合。” “那小晴呢?你考虑过他的前途没有,他才二十二岁啊,难道就让他也和你一起在农村埋没了吗?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他有才华,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连自己的儿子都给耽误了!” 谈起儿子,江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江晴吗?我当然会为他想的,等他的病养好了之后,我打算让他和他母亲见见面,如果没问题的话,他母亲会照顾他今后的生活。” 楚凌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话了,他失声叫了起来:“你说青青!你还和她有联系?!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当年你们的离婚协议上不是说你再也不能去打扰她吗?” 江洛点点头:“我永远不会为了我自己去求她,但是江晴也是她的儿子,你说得没错,他是个优秀的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只要有人给他打开一扇门就行了,现在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就只有我前妻青青有这个能力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一直觉得是我欠了她太多,现在又要去打扰她的生活,随便她说什么,我都认了,只要她能……江晴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费她太多事的。” 楚凌呆呆地看着他,江洛居然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 “你变了,洛,以前的你,是宁死也不会这样做的。” 江洛爽快地承认:“大概吧,为了儿子,我可以向任何人低头,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 沉默了一阵子,楚凌问:“你……还有青青的联系方式吗?” “我在同学录上可以找到。”江洛简单地说。 “那我呢?”楚凌忽然问,“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吗?我也可以有能力照顾小晴,你都不用开口求我,只需要一句话,甚至连话都不用说就行了。” “你?”江洛轻声地说,“你是个特例,当我离开楚家的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从此再也不要和你有什么瓜葛,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从来没有。” “真的吗?”楚凌温柔地问。 “当然是真的。”江洛被激怒了,“雷律师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儿子和你家所有的亲戚都是见证,我离开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就只带走了我的身份证!” “那张照片呢?”楚凌紧追不放地问,“不是还有一张照片吗?” 江洛明白了,他第一次露出胜利的,骄傲的笑容,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那张发黄的照片,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是青青的照片,”他的笑容扩大,再说了一句:“不是你的。” 楚凌发呆地看着江洛手上的照片,已经发黄但是保存得非常好,是大学时代的江洛和他的前妻在校园的哪个角落照的,可以称得上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佳偶,他不是没见过她,但是现在看见这张照片,只觉得青青的笑容刺目得不得了。 江洛收起了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口袋里,平静地看着他:“没有问题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楚凌俯身向前看着他,“那就当是临别赠送,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一次你要帮安华?” 江洛首次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一次……你帮了安华,财务科科长已经告诉我了。”楚凌满意地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安华这个傻小子不明白,我可是明白的,除了你,有谁能这么快地打通税务局的关节,又有谁对扬风的帐目这么清楚,可以做出这么完美的假帐来?” 江洛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不出话来,他慌乱地回头看看门,考虑着是不是要就此离开,楚凌看出了他的意图,先他一步站到了门边,堵住了他的退路:“你还没回答我。” “我没这个必要回答!”江洛强硬地说,“要是我知道后来……后来会这样,我才不会帮他!再说,我帮的是扬风,并不是他!” “别骗自己了,洛。”楚凌安静地说,“你还是那个爱着我的洛,从来没有变过,你对待安华就象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扬风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心血,你不忍心看着安华和扬风被毁掉,即使是小晴的希望。” “我儿子用不着这么卑鄙的手段也可以整跨你的公司。”江洛冷冷地说,“我说过了!我只是要帮张科长的忙,并不是你!” “我知道是他先找的你,但是你完全可以不答应,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你做了,日以继夜,不眠不休,连自己的工作也丢了,最后,连张科长私人请你吃顿饭都没有答应,更别说是什么酬劳了,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洛失去了冷静,用力地推开他想往门口走:“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我也没有向你报备的必要,让开!我说让开!” “不让。”相对之下楚凌非常镇定,他大手一伸,稳稳地把江洛挡在自己身前,“这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你……”江洛咬紧了牙关,“楚凌!你真不知羞耻,连这样无赖的办法都使得出来,我再问你一遍,你让不让开?” “你总算叫我的名字了。”楚凌满意地一笑,“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过了之后,再走不迟。” 他绕过江洛,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江洛。 江洛接了过来,扫了一眼,是一张拟好的遗嘱,下面签着的是楚凌,雷天宇,和见证人的名字,遗嘱的内容是显而易见的,他,江洛,如果楚凌去世,将得到他所有的一切财产。 他没有任何喜悦的情绪,反而更紧地咬住牙关,几乎把牙齿咬碎,慢慢地抬起头,用可以说是仇恨的目光看着楚凌,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着:“这算什么?这他妈的算什么?!” “这是我的遗嘱。” “你是什么意思?收买吗?”江洛怒不可遏地把手中的纸撕成了碎片朝楚凌扔过去,吼了出来,“原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钱?!我要走就是因为你没有给我钱满足我?所以只要你给了我我就会乖乖地留下,欢天喜地和你重归于好?我所做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我给你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钱字吗?!我跟你生活了二十三年,我连一分钱的私人存款都没有!我离开你家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一分钱!现在你居然认为,钱就是我的目的!用钱就可以留住我?!我恨你!楚凌,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当年选择了你!你的那些亲戚对我的侮辱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江洛吼完了之后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哀伤绝望的目光撕碎了楚凌的心,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抱歉的话。 “我不接受,你的财产也好,你的所谓爱情也好,你的施舍也好,都留给你自己好了!就当我这二十年白活了!就当我在坐牢!就当我变成植物人昏睡了二十年!我今天才发现,我爱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男人!我辛苦地付出一切,连自己儿子的幸福都牺牲了,竟然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不知不觉江洛已泪流满面,痛苦地几乎站不直身体,他用力地捏紧拳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楚凌!让我走,不要让我再恨你!”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楚凌疾步冲过去,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洛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去死!”江洛发狂地挣扎起来,“放开我!让我走!” “你听我说!听我说完!起初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我们都已经生活那么多年了,我一直认为我的就是你的,我们是一体,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还要在法律上确定你的权益,洛……你知道我回到家看见你不在,听安华说你被他赶走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吗?早知道我哪管扬风是不是会被吞并,管他什么股东会议不会议,我一定先赶到你身边,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啊!” 江洛努力地扭过头去,不让楚凌看见他满面的泪痕:“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楚凌感觉到他的挣扎已经平静,但是更厉害地颤抖着,他不舍地抱紧了江洛,好象要给他注入一点力量:“我怎么可能让你走呢?这一年的每一天我都是念着你的名字过来的,我每天都对你说话,想着怎么才能回去和你在一起,就是这样才支撑着我想尽办法回来……这一年你也不好过对不对?都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加深自己的伤口呢?给我一点时间,让你幸福好不好?” 江洛拼命地躲闪着,还是被他给捧住了脸,一点一点,柔和地亲吻着脸上的泪痕,最后吻上了他的眼睛,堵住了泪水的来源,声音也柔和得让人心碎:“不要走……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的幸福……好不好?不要再苦自己了,你可以的,洛,可以的……” 他认真地低头看着江洛:“不要去在意那张遗嘱,上面的话都是天宇的法律用语,我想对你说的只有一句:我,楚凌,在我身后,将我全部所有,赠予我平生至爱,江洛,感谢他陪我走到至今……” 江洛闭上眼睛,泪流得更凶了,终于,他疲倦地放松身体,把脸靠在熟悉的宽阔怀抱里,无声地,尽情地哭泣。 第十六章 安华今天总算知道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他今天整整一天都守在江晴的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竖起耳朵听着是否有车子开进来,后来才想到江洛要来也不会坐车,耳朵雷达的频率又自动调整到自行车的声音。 江晴也在等,却没有他那么明显,他一直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就算安华在外面走来走去,唉声叹气,他也只是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的天空慢慢地变暗。 中饭两个人算是平安地吃完了,晚饭的时候安华几乎是食不下咽,吃的什么都不知道,江晴坐在他对面,也只是机械地一口饭一口饭地往嘴里扒,看得安华心疼,言不由衷地开口劝他:“别想了,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一会儿就来的。” 等到晚上十点了,江晴还在静静地等,安华拥着他,好说歹说,最后才把他弄到床上去睡觉,自己坐在客厅里,想着该打个电话问问老爸,又怕得到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结果,正在犹豫的时候,电话铃自己震天响了起来,倒把他吓了一跳。 电话是楚凌打来的,安华长出了一口气,急急地抱怨:“老爸!急死我了,你那边怎么样了?搞定了吗?” “小晴呢?睡了吗?” “不肯睡,一直在等,我劝了半天,现在睡了。” “那好,我这边已经一切OK了。” 安华暗叫一声老天爷,浑身放松了下来:“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楚凌的声音十分严肃,安华有不详的预感,他坐直了身体:“请说。” “我今天已经立了遗嘱,在法律上,你将会一无所有了。” 安华长出了一口气:“老爸,你太小题大做了,这种事有什么了不起,我完全可以自己白手起家,创出一番事业来,不信你就看着吧。” “我拭目以待。”楚凌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就该做给我看了,我打算给你一百万的启动资金,让你到别的地方去,就象你自己说的,创立属于自己的事业,扬风是属于你老爸我和江洛的,从此没有你的份了。” 安华自信地一笑:“怎么,老爸你对儿子这么不放心,一百万太多了吧?我可不是那种二世祖。我只要十万就可以了,一年之后,我会还一百万给你的。” “别得意,这一百万也不是全给你的,还有小晴的份呢。” 安华的笑容陡地消失:“等等!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想要小晴的话,就带他一起走。” “老爸!你要整我也用不着这样!这可不能开玩笑!我怎么能……带他走!最多我过一年来接他好了!” “谁跟你开玩笑,这是我和江洛共同达成的协议,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和小晴在一起的,条件很明确,要么你和小晴就此结束,之后各自婚嫁,各不相干,要么,你们就一起走,我们绝不干涉。别抱怨啦小子,为了叫他让步,你老爸我都出卖色相了。” 安华又气又急:“这是什么条件!” “怎么?你不想带他走?小晴在你心中只是一个累赘吗?” “不是这个问题,我当然知道他有多么优秀,我当然也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你们都忘了他的病还没好!身体还那么弱,就要他和我一起去从头开始,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万一他身体受不了病情加重怎么办?他以前已经很苦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过上几天安逸日子,你们又要他跟着我到处奔波!” “小子,你爱他不是吗?照顾他是你的责任,这也是历练的一种,你也不想想,当年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呢,不也照样过来了吗?再说,一年不见他,把他放在我们这里,你就不怕他变心吗?一年之后,你能确定小晴还会跟你走?” “那就半年!半年就好!只要他的病一好,我马上回来接他走!求你了爸!小晴也是你的儿子,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就忍心吗?” 楚凌长叹一声:“实话告诉你吧,我也反对过,可是这是洛的意思,他很坚决,我想,你也是了解小晴的,如果你走了,他自己是否还会留在这里?” 安华默然,过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可是……我就是不能放心……” “小子,你的自信哪里去了?你有信心一年赚回一百万,难道就没有信心照顾好你爱的人?你何不问问小晴的意见?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愿跟你走呢。” 安华茫然若失地挂了电话,如果这就是江洛的报复的话,那可真够狠的。 ********** 凌晨五点,天还没有亮,安华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卧室门前,刚想推开门,犹豫了一下,又停住了,伸手轻轻地在门上敲击着:“晴,你醒了吗?” 里面没有回答,他稍微用了点力,就听见了江晴的声音;“谁呀?” “是我,别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怕……一开门,看见你的脸,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安华苦笑着说,他一夜没睡,在三楼看着父亲的车开进车库,看着父亲和江洛一起走进家门,相视一笑,父亲在江洛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不顾他的反对,把他横抱了起来,上了二楼,在他们的卧室门口停了一下,然后就是热吻着走了进去。 于是他知道,两位父亲,今晚上会很忙,很忙,绝对不会去注意到别的事情了。 这也正是他离开的好时机。 清楚地知道江晴就在门的那一边,他的心钝钝地痛着,也许这样的痛会持续很久,直到他重新把江晴抱在怀里为止。 “你听我说,我马上就要走了,别说话,你只要听就好了。爸爸说要我出去自己创业,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继承扬风,只是后来没有办法,这次是个好机会,可是,他要求我带你一起走,我当然想!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了!我怎么会不想和你一起走呢?!但是你的病还没有好,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你和我一起去奔波,我想给你的,是幸福的,安逸的生活,而不是艰苦的创业过程……听好了,晴,我爱你,所以,我要你留下,我知道你会不愿意,可是,为了我,你忍耐一下好吗?只要半年,我问过医生了,她说你只要坚持吃药,半年就能痊愈,半年之后我一定来接你!我发誓!晴你在听着吗?要不,三个月?好不好?就要三个月就行了,三个月之后我就可以保证让你过上安心的生活了,好不好?晴?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再受苦了……爸还说:如果我这次不带你走,就意味着不爱你,从此之后各自婚嫁各不相干,别听他的,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我爱你……所以才让你留下来……我是真的爱你……晴,相信我,等我。” 他把额头贴在门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睡吧,我的宝贝,我走了。”安华轻轻地吻了门一下,想象着是隔着门吻上了心爱宝贝的双唇,然后走进了隔壁的书房,没有开灯,坐到自己熟悉的位置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拿出皮夹,把所有的卡都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接着他嘴边露出了自信的笑,多少有几分狂傲:“老爸,去你的一百万,除了路费,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你就等着看吧,将来,我一定会买一栋比这漂亮得多的房子给晴,我要让他比他父亲生活得幸福一百倍!” 他站了起来,走出房门,下了楼梯,这个时候连保姆都没有起来,整个家里静悄悄的,他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外衣围巾,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地道了别,毫不迟疑地开了门。 关上门,转过身,他愣住了:微露的晨曦中,可以清楚地看见门前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熟悉的瘦削身体,不是江晴吗?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江晴闻声回过头来,唇角微微一挑,露出美丽的浅笑:“你好慢。” 安华这才从震惊中醒过来,一把抱住他,急忙把自己还没来得及穿的外衣披在他肩上:“你出来干什么,外面这么冷,要是你又发烧了怎么办?身体没好还到处乱跑,你这样叫我怎么能放心走呢!” 江晴微笑着不说话,安华禁不住低下头去吻了他一下,轻轻的:“不用送我了啊,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不是说好了吗?你在家好好养病,我在外面,也少担一点心,三个月,就三个月,我一定回来接你,骗人是小狗,嗯?放心了?那就进去吧,外面很冷的,你在楼上看着我走,也是一样。” 江晴抬起头来看着他,清澈的黑眼睛让安华几乎想醉死在里面,他开始有点心猿意马了,双手把江晴又抱紧了些,温柔地说:“晴,进去吧,你这样,我走不掉了啊……” 还是没得到回答,江晴的目光却移了下去。 他顺着江晴的目光看下去,赫然发现在江晴的脚边放着一只旅行皮箱! “这……这是……”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我们的行李。”江晴替他说了,“我收拾了一夜,刚想睡一会儿,就被一个人吵醒了。” 安华怀疑地看看他:“你早就知道我要走?” “从昨晚爸爸给我打电话那时,我就知道了,爸爸说:‘如果愿意的话,就跟他走吧。’”江晴轻轻用脚踢踢箱子,“我就知道,你会偷偷溜走,所以,赶快收拾东西,还差一点没赶上,” 安华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用力地抱紧江晴:“你决定了?” 江晴抬眼看着他,慢慢地,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安华感到眼角有什么东西湿湿的,他努力着不让自己失态,把自己的外衣给江晴穿好,仔细地围好围巾,“那就走吧!” 他一手搂着江晴的肩膀,一手拎起皮箱,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低声对江晴说:“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到那个时候,再回来向他们炫耀吧!” 江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们这样,好象私奔啊。” “私奔就私奔,反正,我们愿意就行了!”安华搂着他,昂首阔步,好象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事一样,自信满满地向前走去。 二楼的一扇窗户后,有个人借着窗帘的掩护看着这一切,看见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大路的拐角处,满意地一笑,走回床边躺下。 身边的人被他的动静弄醒了,艰难地翻了个身投入他怀里,含糊地问:“走了?” “嗯。”楚凌温柔地伸手下去按摩着他的腰背,“睡吧,别管了。”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 江洛冷哼了一声:“把你的手拿开。” “好啦好啦,全给你猜中了,是两个人一起走的,真象是私奔了呢。”楚凌笑着凑上去,“我可从来不知道,你还能掐会算。” 江洛微微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我说,把你的手拿走。” “可是,洛……今天我们已经请好假了,多难得啊,那两个小鬼已经全打发走了,不如我们……” 以下的话消失在热吻中。 所以以后,是真正的幸福生活了。 ——全文完—— 番外之一—— 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以前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的一个日子,今年却分外让楚凌伤脑筋,原因无他:这是自江洛回到他身边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总要表示点什么吧?他绞尽脑汁地想着以前那二十个情人节是怎么过的,竟然一无印象,说实话流行过这样的节日也只不过是最近十年左右的事情,何况爱赶潮流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不禁哀叹一声自己是不是已经和时代脱轨了。 “董事长,这是营销部的报告材料。”秘书小姐进来出去已经好几趟了,看见他桌上的文件渐渐堆成了小山,他还依旧坐在椅子里,仰着头,皱着眉,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悄悄吐了吐舌头:不知道怎样的难题把董事长为难成这样子,听说扬风去年的业绩不错啊,不至于这几天的功夫就要破产了吧? 楚凌当然没有注意到女孩子的小动作,还在苦苦思索着:送花?恶,这么肉麻的事情他当年追安华母亲的时候都没有做过,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跑去买一大捧的红玫瑰,不是搞艺术的就是在外面有第二头家,别说自己难堪了,江洛恐怕也不领情,如果他一进办公室发现自己桌上多了那么一件美丽却碍眼的东西,怕不会立刻丢进垃圾桶里,还保持桌面清爽。 戒指?倒是不错,还是儿子有心计,看着江晴手上的戒指就可以想象他们背后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情景。那样的承诺,自己早该给江洛了,摸摸西装内袋里的小盒子,里面是两个定做的男式白金对戒,刻着他和江洛的名字开首字母,想到晚上可以亲手为江洛戴上,随后的旖旎风光,楚凌开始毫无风度地傻笑起来。 不过,只送戒指,会不会太不实惠了?楚凌还在努力思考着,房子股票存款已经全部确立了两个人共同的权益,难道买部车子给江洛?不过他没有驾照,而且两人一起是一起进出的,如果他送了,会不会江洛以为自己想支开他,下班后单独行动? 想了半天,想得头都疼了,终于确立了作战计划:先出去吃一顿丰盛浪漫的情人节特餐,事先在卧室里藏上玫瑰花和香槟,等到两人回家的时候,拿出来给他一个惊喜,然后再送上戒指,最后嘛,当然是浪漫的吻…… 他迫不及待地拨了江洛的内部号码,很快就传来了他沉静的声音:“财务科江洛,哪一位?” “洛,是我,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江洛冷冷地回答:“你打错电话了。” “哎?”楚凌闻言一惊,没有啊?“洛,是我啊,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我当然听得出来。”江洛依旧冷冷地说,“董事长如果要去年的财务报表,我可以马上送过去,其余的,抱歉我不在上班时间奉陪。” 楚凌有些心虚地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我一时忘记了……” “下次请记住,不要在上班时间谈论和公司业务无关的事情。”江洛的声音这才有所缓和。 “是是是……”楚凌苦笑着答应,这本来是他针对公司里日益增多的办公室恋情说过的一句话,现在被江洛拿来对付他自己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洛,我们下班再谈。” 他识相地主动挂上电话,有些灰溜溜地叹了一口气,江洛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楚凌急匆匆地冲到停车场,过了好长时间,下班的人都开车走光了,江洛的身影才出现在入口,脸上带着工作了一天之后微微的疲倦和放松,看见他的时候淡淡地笑了:“等急了?” “你又拖时间了。”楚凌习惯地埋怨着,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搂着他的肩膀给他开了车门,“别这么卖力啊,公司反正是自己的……哪有老板还干得这么苦的。” 江洛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坐进车子里,舒适地靠在座位上,稍稍闭上了眼睛,楚凌绕过来坐回驾驶座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洛,我们明天出去吃饭吧?” “明天?为什么?”江洛不在意地说,“你老是在外面应酬,小心吃坏了肠胃,还是在家里吃顿清淡的好了。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吧?” 楚凌略有些尴尬,也是,江洛真的问起来,情人节这样的理由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毕竟已经都是做祖父的年纪了,他装作专心开车,一时没有说话,江洛反而来了兴趣,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不会吧?难道因为明天是情人节?” “咳咳,咳!”楚凌用力地咳嗽着,两眼看着前面的路况,尽量认真地说,“有什么奇怪吗?现在不都流行这个?” 江洛差点笑出声来:“楚凌!我们的年纪加起来都有一百岁了,还谈什么流行,我又不是女人,不讲究什么浪漫,你啊,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换成是安华和小晴,去吃顿情人节烛光晚餐还差不多,我就不要跟着你去丢人了。” “谁说不行?”楚凌有些恼羞成怒,“浪漫一下又怎么啦,难道年纪大了就不能谈情说爱了?到了一百岁我还是照样爱你……洛,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你一直什么都不在乎……但是,我不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以前我是真的没注意,现在不会了,不管什么礼物,晚餐,浪漫,温馨,呵护……我都会给你!” 他喘了一口气,趁着车子停下等红灯的时候,飞快地凑过去在江洛脸颊上一吻:“我爱你。以前没说的份,从今天起我都会补给你的!” 记得出事之前,他都有很长时间没有对江洛说过‘我爱你’了,他相信江洛是明白他的,明白他爱他,明白他为这个家和他做的一切,他以为这样持久的爱情应该不用再说什么了,他以为他做的很好,可是,他忽然发现,就算把一块金子扔在角落里二十年不管,也会蒙上灰尘的…… 江洛什么都没有说,凝视着他的目光柔和清澈,使得他有些莫名狂乱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反手抓住江洛的手,紧紧地一握,再次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绿灯亮了,楚凌发动了车子,与此同时,江洛低头有些无奈地笑了:“好吧,我看,明天我只好陪着你去丢人了,只希望餐厅服务生不要谢绝我们入内才好,毕竟我们怎么看,也不像情侣。” “谁说的?!”楚凌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心里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出乎意料地爽朗起来,大声而豪气地笑着说,“我们看起来就是天生一对!他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当面吻你给他看,哼,准叫他羡慕我们!” 江洛这下子是真的忍不住笑了:“那就算了,那就算了!丢人不算什么,可要是上了社会版头条问题就大了,你已经上过一次,就把这个机会留给别人吧。” 城市的灯光在车外流水般地滑过,楚凌心情很好,情不自禁地在江洛的笑语里吹起口哨来。 第二天,正巧是个周末,楚凌一大早就睁着眼睛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着今天即将进行的完美浪漫情人节计划,西餐厅的位子已经订好了,戒指一直都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玫瑰花大概要到下午才会送来,他已经嘱咐了保姆,趁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和装着香槟的冰桶一起偷偷放进卧室……还有什么没想到的或者是遗漏的呢? 他不知不觉间翻了两个身,旁边的江洛本来就浅眠,被他一闹,模模糊糊好像是要醒的样子,楚凌赶快抱着他拍了拍,小声在耳边说:“多睡会儿,今天周末,睡吧,啊?”好不容易江洛迷糊着又睡了,他再也不敢在床上多呆,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把被子给江洛掖好,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刷牙洗脸。 洗漱完毕,他走到底楼的客厅,保姆看见他这么早醒,倒是有些诧异,走过来问他早上想吃什么,楚凌就要了杯牛奶,嘱咐她们不要上二楼以免打扰到江洛,坐下来开始随意翻阅早报。 一份报纸还没有读完,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在本来很寂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刺耳,楚凌眉头一皱,虽然明知道是不可能吵到江洛的,但是心里还是一阵不悦。 保姆接了电话,才听了一句就笑逐颜开地说:“是江晴先生啊?……怎么了,有事吗?……找你父亲啊?好像江先生还没起床呢……可不是吗忙了一星期了,楚先生说不要打扰他……” “拿来我接。”楚凌示意她把电话拿过来,心里有些奇怪,江晴和安华到外地去已经有一年了,听说还是过的不错的,他的病已经痊愈,身体也养得好些了,安华那小子炒股也着实赚了一票,元旦的时候两人还出去玩了几天,应该没什么事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小晴啊?”他接过话筒和蔼地问,“找爸爸有事吗?” 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电话那边的江晴微微倒抽了一口气,声音紧张地叫了声:“爸爸……没、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找我爸说点事……” 楚凌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之前在他面前那么拘谨,之后也好不到哪里去,连说话都那么结结巴巴的,都不知道这声爸爸叫得多不甘愿,不过想起他受的苦,也根本怪不得他。 他把声音又放温和了一些:“噢……这样啊,洛还睡着,他平时那么辛苦,难得今天周末,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别叫他了……你有什么事对爸爸说也是一样的啊。” 他说话的时候江晴一直嗯嗯地答应着,然后好像是放松了一点了:“真没什么事……那我中午再打过来吧,爸爸再见。” “等等!”楚凌感觉有些不对头,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是下意识地问,“你现在在哪里啊?” “啊……我在——一个同学家,只是顺便路过,可能没时间回家了,所以想跟我爸说一声……真没什么别的事。同学在叫我,爸爸我挂了?” “嗯。” 挂上电话,楚凌疑惑地看了一眼钟,才早上九点,江晴难道是昨天晚上来的?那么为什么不回自己家要到什么同学家去住?还是坐夜车今天早上刚到?他不是在公司上班才几个月的吗?还说没什么事,总之就是不对劲的很。 沉思了一会儿,他拿起电话,按了重播键,不出意外听到一个明显不是江晴的声音,他随即很自然地问:“请问刚才哪位打我的手机?……是吗?您那里是茶餐厅?……对不起可能是我看错号码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挂上电话,嘀咕了一句:“小鬼。”摇着头走到门边去换鞋,对保姆说:“张姐,小刘,我出去一下,别吵到了洛,还有,中午加菜吧,可能有客人要来。” 说着,他套上外衣走出门去。 ********** 江洛本来就不是个多眠的人,一直以来生活工作的压力,也容不得他睡什么懒觉,今天就算是周末不用上班,他还是醒了,想起刚才楚凌拍着他在耳边小声说话哄他睡觉的情景,笑了笑,楚凌就是这样,细心起来的时候考虑得比谁都周到,可更多的时候还是那么粗线条地忽略一切,包括自己…… 这个时候起床楚凌一定认为是他吵醒了自己,干脆再躺一会儿吧,他在被子里换了个姿势,静静地看着阳光从窗帘的边缘洒进来,这么悠闲的时光,他似乎只有在大学里享受过,无事可做,就这么躺着,等待时光慢慢流逝,太阳慢慢下山…… 然后是工作,婚姻,然后是爱情的来临,无望地等待,楚凌强硬的誓言,自己起初都以为他们的爱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份会同时毁了他们两个人的爱,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爱……可是,楚凌偏偏就是不罢休,硬是要和他在一起,他是不知道什么叫放弃的,那个面对一切永不低头的男人,能够吸引自己的,也就是那一份放出耀眼光辉的强悍霸道吧?就算是失事在荒岛上九死一生,也有办法活下来,回到自己身边…… 他是爱自己的,这一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给自己看身上可怕的巨大伤痕,若无其事地说他是如何如何差一点就死掉,当地的土著还找了传教士来为他送终,他在高烧昏迷当中难得的清醒时刻,告诉那个传教士的也是自己的地址和名字……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自己也能想象得出来楚凌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够挣扎着活下来,甚至重新回来,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楚凌只是说:“为了见你,我一定要回来。” 是啊,他回来了,所以事情有了改变,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这间房子里,似乎,和以前一样,可是不同的是,小晴却很意外地和安华在一起了…… 如果,楚凌没有回来,那又会是怎样的场面呢? 江洛摇了摇头,今天是怎么了,胡思乱想,果然,睡不着在床上躺着也是很难受的,叹口气,他坐了起来穿衣服,最近的自己居然有些多愁善感了,总爱想过去的事情,莫不是真的老了? 他下楼的时候,电话响了,保姆急急忙忙地从厨房那边要跑过来接,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来。 “喂?”他刚说出一个字,那边安华的声音就直冲进了耳朵:“爸爸?爸爸?喂?是不是信号不清楚?我听不太见……” 稍微皱了皱眉,江洛捂住话筒,小声问保姆:“张姐,楚凌呢?” “楚先生刚才出去了,开车出去的。” “他说没说去哪里?” “没有……好像临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啊,江先生?” 江洛淡淡一笑:“没事。”说着把手放开,安华还在那边焦急地“喂喂”着,他平和地说:“安华,楚凌不在……刚刚出去,你要不要打他的手机?” “不是啊,爸爸,我找的就是你啊。”安华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江洛从来就没有福气从安华嘴里听到一句对他的称呼,更别说“爸爸,叔叔”之类的尊称了,反正他要什么,自然会对楚凌说,实际上也是说给江洛听的,因为到最后还是江洛为他做这做那,起初楚凌也狠狠地揍过他几顿,但是他一哭着喊起妈妈,两个人就都不忍心了,只好无奈地由他去,再说,自己对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始终是有很深的愧疚的。 说起来,今天能够听见安华喊一声爸爸,说不定还是托江晴的福呢,江洛自嘲地想着,平和地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华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支吾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爸爸……那个……小晴在不在家里?” “江晴?没有啊”江洛诧异地说,“他也没说要回来啊。” “啊?!”安华惊呼一声,“他没回去?!这下子完了!他会去哪儿呢?!” 不妙!江洛直接地问:“出什么事了安华?到底怎么了?江晴没有跟你在一起?” “啊,爸爸,不是的,我和小晴之间有点小误会……真的,只是我没跟他解释明白,他就生气了,我以为他会回家,也赶过来,现在还在车上……那……爸爸,他也没打电话回来?” “没有。”尽管心里知道江晴那么大的人了,应该不会有事,江洛的心还是乱了,“可能……他根本没有回这里?” “我就是不知道啊,他还会去哪里呢?!”安华考虑了一下,“我先回家再说吧,有些话电话里不好说,爸爸,我大概过两小时到家。如果小晴回来了,千万留住他,要是他打电话过来,一定要问他现在在哪里!” 说着,也不等江洛答话,就挂了。 愕然地看着手里的电话,江洛不禁想到底是父子,脾气一模一样,都这么不容人分说的强硬态度,他笑了一下,接着又想到了儿子,眉头皱了起来:江晴和安华……终于还是闹起来了吗? “哎呀,江先生,我忘记跟您说啦,早上江晴先生打过电话来,楚先生接的,说了几句就挂了……您早饭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江晴打过电话来?”江洛惊讶地问。 “是啊,那时候还早,您没起来,楚先生接的。” 明白了,如果是楚凌,那么江晴是不会对他说什么的,大概也不敢让他叫自己接电话,所以才很快就挂掉。不过楚凌出门又是为的什么?难道是去见江晴?不可能的啊,小晴那样的性子,会有什么话,直接对楚凌说吗? 想来想去,也是毫无结果,反正安华要过来,小晴应该还会打第二次电话,自己只好在家里等着了。 ********** 楚凌走进那间餐厅的时候,正是早午市中间的空档,里面冷冷清清,没有几个客人,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凑在一起聊天,旁边的位子上厨师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报纸上的股票版。 他一眼就看见了江晴,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旁,面前放着半杯红茶,微低着头发呆,俊秀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和疲惫,室内的暖气开的不是很足,他有些不自觉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 有一个年轻的服务生走过来招呼他:“先生几位?”楚凌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径直向那边走过去。 一直到他走到跟前,江晴才惊觉,一边抬头一边说:“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恐怕还要等一会儿才来……”忽然看见是他,脸色一下子白了,左右环顾着,好像想站起来跑掉一样。 “路上塞车,来晚了,等急了吧?”楚凌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谈笑自若地说:“怎么不叫东西吃?来来来,今天爸爸请客,要吃什么仅管说,不用替我省钱,小姐!拿菜单过来。” 江晴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勉强笑了笑:“不用了,爸爸……我已经吃过了……您怎么会来这儿?” 楚凌一手打开菜单一边很自然地说:“吃过了也陪我再吃一点,我早上还什么都没吃呢……唔……先来几个小点心吧,填填肚子,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粥还是面点?” “爸爸我真不饿……”江晴小心翼翼地说,为了掩饰,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里面的红茶早已经凉透了,一丝热气都没有,楚凌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强地把杯子拿了下来,“都冷了还喝!小姐,就这几样了,再来一杯热奶茶。” 他动手脱了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笑着说:“回来了也不回家,你这孩子,家里不是方便得多么?你要是招待客人也应该在家里啊,跑到外面来干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江晴还是和电话里一样,嗯嗯地点头答应着,末了才说:“其实没什么的,只是一个老同学……很久没见面了……” 这时候小姐已经很利索地把东西上桌了,楚凌把冒着热气的奶茶推到他面前:“来来来,喝这个……这个虾饺不错……是不是不喜欢腥的?那么先喝点瘦肉粥,咦,蛋挞竟然还是刚出炉的,来快尝一个……” 他根本没给江晴任何拒绝的机会就把东西堆满了他面前的碟子:“快趁热吃吧,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江晴无奈地低下头,夹起一块糕放到嘴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楚凌早上没吃东西,这会儿确实饿了,几口吞掉了面前的云吞面,看见江晴嘴边的糕才下去五分之一还不到,不禁说:“看,吃东西还是这么秀气,你啊,吃多一点身体自然就好了,是不是不合口味?那咱们回家好了,张姐做菜也比较对你胃口是不是?” “不不不……不用了,爸爸。”江晴放下糕,有些局促不安地说,“我约的朋友大概有什么事了……我还是过去看看比较好,这次回来时间很紧,我就不回家了。我爸那边,晚点我再打电话给他。” “唔唔,也好也好。”楚凌一口吞掉一个蛋挞,用餐巾纸抹了抹嘴角,点着头说:“正事要紧,你那位同学是不是临时有什么事来不了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说着伸手去摸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为了今天的行动不受任何人打扰,手机昨天晚上就关了机扔在床头柜里了。 “不不,我还是过去一趟好了。”江晴婉言相拒。 “这样啊……好,你先等等。”楚凌爽快地说,“爸爸结了帐送你过去!反正爸爸有车方便得很,喂,小姐,买单。” 江晴急得脸都涨红了,站起来连连说着不用不用,可是楚凌根本不容他拒绝,看看帐单递过钱说了句不用找了,拿过外套轻快地说:“走,我送你过去再回家,今天周末嘛,什么事都没有,就当出来兜兜风了。” 几乎是绝望地看了四周一眼,江晴好像是放弃了,低声说:“那……爸爸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好哇,我也正想去哪。”楚凌欣然说,“早上牛奶喝多了,走走走,一起去吧?” “爸爸……”江晴求饶地喊了一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窘得眼睛都有些红了。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楚凌微微一笑,伸手拉他坐下:“你这孩子,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就是这一点不好,爸爸跟你开个玩笑的,别生气啊,来,坐下,跟爸爸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其实楚凌心里也明白,轻叹了一声低声问:“是不是……安华又惹你生气了?那个混小子,都快三十岁了还这么不省事,他要是再放肆,你就什么都不用管,先扇他一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再说,就说我说的。” “没……真的没事。”江晴苦笑了一下,“是我自己心眼小而已……爸爸你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没事。” 这也是楚凌一路上疑惑的:安华的脾气可能是不太好,可是对于江晴,别说发脾气了,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护着疼着,难道安华竟然犯混到对江晴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决不可能,楚凌相信就算安华连自己都不认得也会牢牢记住江晴的,就算他烂醉如泥,就算他神智不清,就算他变成了白痴也决不会对江晴有任何不利的行为言语。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转弯抹角地问了半天,江晴除了‘没事’这句话之外,什么都不肯说,问急了,就低头不说话,眼看中午已经到了,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根本不是能谈话的地方了,于是楚凌一手拿起外套一手拉起江晴:“什么都不用说了,先跟爸爸回家吧。” 江晴露出退缩的神色,向后躲了一下,楚凌强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拽起来:“走吧走吧,什么事回家再说,你也不想让洛担心是吧?小晴啊,爸爸跟你说,逃避不是办法,无论什么事,都要想办法解决是不是?你放心,回家爸爸肯定帮着你,来,走了。” 他半强迫地拉着江晴出了餐厅,亲自打开车门把他推进去坐好,系上安全带,自己才回去驾驶座。 一路上江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发呆,好像又回到从前那个畏缩地,在他面前象只小老鼠一样不出声的楚安晴了,楚凌在心里暗暗叹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看样子,对江晴的打击很大的样子,哎,安华那个傻小子,这次怕是难过关了。 中午车多,花了很长时间才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保姆来看门的时候,看见江晴很惊喜的样子:“哎呀!江晴先生你也回来了啊。” “张姨好。”江晴机械地问候了一声,随即猛醒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脸色变了变,要不是楚凌在身后挡着,只怕就要立刻夺门而出。 “喝!原来安华也回来了?”楚凌推着江晴进了门,立刻就听见客厅里安华喊了起来:“是老爸吗?你上哪儿去了这才回来!今天早上小晴打电话都说什么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奔了出来,看见站在楚凌身前的江晴,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眨了眨,象是不相信自己看见的情景。 “你那么想知道?那问本人比较好。”楚凌愉快地说,向跟在安华后面出来的江洛递了个安慰的眼色,“走走,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到家了啊。” 安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松了一口气地直扑了过来:“晴!你可把我吓死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江晴不说话,倔强地抿着嘴,安华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关心地问:“还生我的气?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是个误会啊,不是象你想的那样的,你为什么都不听我解释呢?不说一声就跑了,你知道我多担心你,打电话回家爸爸又说你没回来,你真想吓死我!” 看见儿子的表现,楚凌把心放了下来,估计没有什么大事,安华果然还是象之前一样紧张江晴,这样不管出了什么岔子,只要他肯低头认错,就有转圈的余地。他走到江洛身边,低声说:“是安华把你吵起来的吧?这小子,等会儿再让他连本代利地还回来。走,我们去客厅喝茶,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江洛迟疑了一下,对江晴和安华说:“你们也进来吧,不管有什么事,在这里也没法说对不对?小晴,安华已经全都告诉过我了,事情不是你想的样子啊,你就听他好好说吧。” “爸……”江晴无奈地一笑,“其实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啊。” 江洛和安华全都愣了,安华小心地端详着江晴的脸色,轻声说:“晴,不管怎样,让我解释清楚。嗯?爸说得对,别站在这里说话了,走咱们进去吧。”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江晴还是不说话,安华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握着他的手,很诚恳地说:“晴,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可是,我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真的,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就不能等我说清楚呢,好吧,别生气了,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做事欠考虑,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小子,说重点。”坐在一旁的楚凌饶有兴趣地听着,江洛摇着头要离开,被他一把拉住坐在身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投来恶狠狠的一个白眼,安华转向江晴,继续用诚恳的语气说:“我不是说了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那位郑小姐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发誓!你是不是听你们公司的那个八卦女人说了看见我们一起喝茶的事情了?那是我……有点事要拜托她,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啊!” 他看了看江晴的脸色,继续问:“还是……我上次逛街的时候正巧遇见她帮她拿东西的事情?那次真的是偶然碰见,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出去的啊,你要相信我啊!我和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明白的啊,晴,我只爱你一个!” 楚凌有点惊讶,难道真的是因为这样的事江晴才一气之下来了个离家出走?不应该啊,他看看江洛,发现他倒没有疑惑的样子,反而是象明白了什么,更加忧虑地皱紧了眉头。 “你不用再说了。”江晴本来柔和的声音变得清冷无比,他冷淡地抽回自己的手,并不看安华,自顾自地说:“你愿意和谁去喝茶聊天是你的事,你愿意和哪位小姐出去逛街买婴儿用品也是你的自由,你愿意拜托她什么更与我无关,我没有任何兴趣了解别人的隐私,既然你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些,那我听够了。” “晴!你别这么说啊。”安华急了,用力地搂紧他,“实际上我找她帮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家啊!本来我今天就想告诉你的,但是没想到你竟然生气走了,好吧,我说我说,那位郑小姐是福利院的,我找她是想领养一个孩子!” 江晴的神色依然未变,楚凌却有些忍不住了,刚想开口,江洛看着他摇摇头,他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江晴淡淡的一句话就把安华满肚子的理由全都给堵了回去,他惊讶地问:“你知道?!” “是,从第一次听说你们去喝茶我就调查过了,其实并不难的,我知道她是福利院的人,也知道你最近经常出入那里,还知道你正在很辛苦地办手续,因为你未婚,有些事情很麻烦,还有你选择的是一个九个月大的男孩,因为先天性腭裂被遗弃,这样的孩子比较容易领养,也因为你是单身男性所以不能领养和你的年龄差距小于三十五岁的异性,你已经给孩子联系好了动手术的医院……一切我都知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墙上的某个地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安华吃惊得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呐呐地说:“原来……你真的都知道了,那……你还误会什么呢?是生气我没有早告诉你?我是想今天告诉你的啊……有些事情太繁琐,办成之前,我不想让你操心太多,而且,这件事情也不一定能成功,辛苦忙到最后,如果到时候还是不能领养孩子的话,我怕你会失望……” 他忽然问:“还是……晴你不喜欢孩子?” “说对了,我是不喜欢,不但不喜欢,而且很厌恶!”江晴第一次把视线转向安华脸上,清清楚楚地说:“楚安华,你给我听好!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分手好了,你可以随便去找哪个女人去替你生一个有你们楚家血缘的孩子出来!不用那么费劲地去领养!” 他说得声色俱厉,安华却大大地放下了心,讨好地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个孩子才象一个家啊,我知道你是为什么生气了,我知道啊,你是男人,当然生不出孩子来,可我没有任何一点点想要什么自己的孩子的想法,我的遗传有什么好,既不聪明又没特长,性格还差,我才不要这样的小孩生出来气我,你没看爸一天到晚都恨不能揍我的那个样子吗?” 这个混小子!楚凌差点跳起来,安慰爱人也用不着贬低自己吧?你还不是遗传我的!你这样说,岂不是在说我的基因不好?! “这小子好可恶!”他偷偷在江洛耳边说,“今天最好看到他给小晴下跪才趁了我的心!” 江洛眼中的忧虑更甚,再一次试图站起来:“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吧?” “不!”楚凌断然说,把他拉回自己怀里,“我非要看到底不可!” 安华还在低声下气地凑在江晴耳边说着好话,江晴却根本不领情,几乎是愤怒地推开了他,吼了起来:“楚安华!你给我听清楚!不管你要什么样的孩子,别把我扯进来!你既然有本事一个人作主,连问我都不问一声,我为什么要陪着你玩这个幸福家庭的游戏?!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成功了之后把孩子抱回来,我就应该欢欢喜喜地接受,然后甘心情愿地做什么贤妻良母吗?我告诉你你打错了主意!” “小晴……”安华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江晴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自己不是说过了吗?他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啊,江晴生不出孩子来又不是他的错,他根本就没有一点点那方面的意思啊。 这时候轮到江洛不安了,犹豫着是不是说些什么,被江晴的愤怒给吓了一跳的楚凌却反手搂住他,不让他有所动作。 “小晴,对不起对不起……”安华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反正是自己不对没错,他一迭声地说着抱歉的话,伸手试图去拉江晴的手,却被他一把推开,站了起来,本来清澈柔和的目光此刻却想是燃烧的火焰一样,愤怒中带着难言的哀伤。 “孩子……你知道孩子是怎么回事吗?”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是从牙缝中吃力地挤出来的,“你知道养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吗?你以为是养小狗小猫,只要喂一口吃的,没事的时候抱过来玩玩就可以吗?楚安华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喂奶换尿布处理大小便睡觉生病……哪一样不要付出精力时间?孩子又不是玩具!不出三天你的新鲜感一过就该烦了!到时候怎么办?再把他送回福利院吗?!象你这样不负责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当父亲!” 他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莫名恨意,声音却平静了一些:“或者你认为,当然,你不必做这些事,反正有我呢,我既然可以把家务事都处理得好好的,多照顾一个孩子,当然也不是难事对不对?我理所当然应该做这些事理所当然为你去牺牲一切包括我的事业我的生活…………对不对?” “不是,小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安华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几乎是企求地看着江晴,“你听我说啊!” “你就是这么想的!”江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咆哮了起来,“从来你就是这么想的!那时候我要去工作你不让,还说你可以养我,我只要安心在家里呆着就可以了,你当我是什么?你的女人吗?每天在家里坐着操持家务做好饭菜等你下班回家迎上去冲你笑?你很有成就感对不对?我不是女人!我不是!我要有自己的尊严,不管我一个月挣多少钱那也是我自己的工作,我不会靠你去养着的!你现在又弄个孩子回来,你想干什么?真想把我关在家里做饭带孩子吗?名正言顺地让你养我吗?是啊,一个小孩子在家里,你想怎么办?是请保姆还是钟点工带他?还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人辞职?” 他悲苦地笑了笑:“如果那样,自然应该辞职的是我,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因为你的工作比我好,收入比我高,你才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一家之主,你觉得这样你很了不起,很满足,因为你是大男人,你把这个家都护在自己身下,包括我,还有孩子……给我们所谓的幸福生活,我就该站在你后面给你的光环上镀金,满足你大男子主义的虚荣心……凭什么!我是男人啊!我和你是平等的!我一直以为是这样,可是我错了,原来,在你心目中,我也只是一个女人的替代品,楚安华……如果我是女人,也许会很高兴地接受你的安排……可是,很不幸,我是男的,抱歉,我没有任何义务要为你牺牲这么多,我到现在才看清了你的想法,不过还不晚,我们还有时间分手,你呢,可以去找一个愿意为你守在家里养孩子的男人或者女人,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安华已经完全被吓傻了,天地良心,他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是看江晴暴怒的样子,他明白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大错。 “既然是我先提出分手的,那间房子里的东西,全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江晴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淡然地说着残酷的话语,“你放心,我从你们楚家走的任何一次,身上都很干净。” “小晴啊。”楚凌觉得自己不得不开口了,虽然这件事安华做的是有些欠妥,江晴发脾气也是应该的,毕竟谁也接受不了家里忽然多出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来,可是……也不至于闹到了要分手的地步吧?安华是爱着江晴的,那他这个当爸爸的也只好出来做和事老了,“先别激动,坐下来,别气了别气了,有话慢慢说嘛,安华已经知道错了啊,你也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江晴像是这才发现他也在房间里一样,目光转向他,看了一眼,冷淡地说:“在这里,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江晴!”江洛猛地抬头,严厉地叫了一声,楚凌被噎得尴尬无比,脸色也变了。 “我说得不对吗?”江晴象换了个人一样,毫不示弱地说,“是谁负担起的这个家?是谁把自己的一切都牺牲了就只为了这个家?不就是爸爸你吗?你的前途在哪里?你辛辛苦苦地付出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楚先生,你当然是不知道的,我爸一生的幸福,都已经毁在了你手上!你的这个家,已经把他给拖垮了!他得到了什么?!他有什么?!他的同学,现在不是高级会计师就是什么局长,要么就是开自己的事务所,可我爸呢?!他为你的公司耗尽了心血,可是却连一个职位都没有,出了扬风,谁还认识他江洛?!他有没有才华你最清楚,可是呢,在找工作的时候,他居然连一张会计师证书都没有!他不是考不过他是根本没有时间啊!” 江晴的黑眸忽然盈满了晶莹的泪水,慢慢地滑过面颊,滴在外衣上,哽咽着说:“小时候,我一个人睡觉会怕,夜里经常爬起来找爸爸,每一次,他都在看书备考,你们都睡了,他白天的时间上班,还要做家务,只能在夜里看书……看着看着,就累得睡着了……记得有一次,我闹别扭要什么东西,爸只是看着我,皱着眉头叹气,说……说‘晴晴啊……怎么连你也难为爸爸呢……爸爸真的没办法啊……’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向他提出过任何要求,再也没有……我知道,爸爸已经为你们父子俩,为了你们的家奉献了自己所有,他不是不爱我,只是再也没有力量来爱我了……” 他匆匆抹去泪水:“所以你不要拿我爸的例子出来说了!我就是不想将来变成我爸这样!他太可怜了,就连……就连最后他也是委屈自己才重新和你在一起的,你难道还真的以为他原谅你了?楚先生我告诉你,有些伤害是永远不能弥补的!别以为你改了遗嘱我爸就真的原谅你了,他完全是为了我!因为我爱上了你儿子,为了成全我们他才会回到你身边的!他根本已经灰了心,可是……为了我,他还是回头了,在这个世界上,他总是把他自己放在最后一位的!可是我是不是瞎了眼,居然会喜欢上你的儿子,我早就该知道,他和你是一路货色!” “江晴!”江洛勃然变色,站起来大声斥责道,“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你自己的事把我们扯进来干什么!快跟爸爸道歉!不然你就给我出去!” 一向温文尔雅的江洛陡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所有的人都被吓住了,江晴最先反应过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安华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把他抱住,又惊又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牢牢地把他搂在怀里,任凭江晴死命挣扎,就是不松手。 这边的楚凌下意识地挡在了江洛身前,苦笑着说:“有话就让他说出来,憋着总不是个事情……你吼他干什么,父子间吵吵架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洛的目光一点点地平静下来,他低低地叹口气,疲倦地说:“江晴……你出去走走也好,反正我本来也不赞成你们在一起……” “爸!”安华惊恐地喊了起来,他怀中的江晴已经停止了挣扎,把脸埋在他胸前,肩膀微微抽搐着,听见江洛的话,也没有抬头。 江洛继续说:“你说的话,其实不对……我知道,你当时做出抉择,难道不是也为了爸爸……你决定和安华在一起,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回来,其实你心里清楚的,我爱楚凌,如果离开他,我可能会得到平静,但是,永远不会得到幸福……也许方式不同,但是楚凌……他也爱我,所以,我为他做的,所付出的,一切的一切……我无怨无悔……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你仔细想想吧,你和安华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说完,他想离开,却被楚凌拉住了手臂,抬起眼睛看的时候,发现楚凌的眼睛,竟然湿了…… 慢慢地收紧手臂把爱人拉进怀中,楚凌闭上眼睛,把下巴抵在江洛的头顶上,声音沙哑地说:“洛……我明白了……” 他什么也不说了,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江洛,像是恨不能把对方和自己融为一体。 “晴……”安华小声在江晴耳边说:“回家我再跟你好好道歉,现在先听我说,我想好了,孩子我们不要了,将来也不要了,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也挺好,省得有别的人打扰我们,将来我们都老了也不要紧,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寂寞的……好不好?你不喜欢在家里那我就在家里,我辞职,反正我是做股票的,做了这段日子的操盘,多少赚了一些,也不想天天跑交易所了,干脆就在家里自己炒炒,家里的事你都不用管,我来,好不好?啊?” 江晴的肩膀抖动着,埋着头,还是不吭声,安华心疼地搂着他,轻声说:“乖,别闷着,想哭就哭出来吧,小心憋坏了身体……要不你咬着我?用点力,没关系的,是我错了,我没想这么多的事,对不起,可是我真没那个意思……其实喂奶换尿布照顾孩子什么的我都会啊,我一有空就到福利院去做义工呢,你身体又不好我哪会让你操心这些事,上次不让你去工作也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啊,不是为了别的,你天天那么忙又三餐不定时我看了心疼啊,我也不想把你锁在家里,要是你体重超过一百二十斤我就随你到处跑也无所谓,你有成就的话我也会非常高兴的……我会为你骄傲,因为我从来没认为过我们不是平等的,对不对,晴?我们不是始终站在一起吗?我不会让你站在我后面,永远不会……相信我,好不好?” 大概是江晴真的咬了他一口,安华眉头一皱,龇牙咧嘴,又不敢真的出声,只得慢慢抚摸着江晴的背让他放松,不动声色地后退着,抱着江晴坐回沙发上,稍微松了一口气,知道危机差不多已经快过去了。 楚凌一句句都听在耳朵里,也放下了心,低声对江洛说:“咱们上去吧?” 也留点余地和空间给他们,危机虽然过去,想和好,恐怕安华还得费点功夫呢,虽然看不到意料中的好戏有点失望,可是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洛默默地点点头,任由他扶着自己的肩膀上了二楼卧室,看见楚凌脱外衣才想起来:“你吃饭了没有?我下去叫张姐给你做点什么吧?” “跟小晴在外面吃了点……现在还不饿,倒是你,还没吃中饭吧?安华那小子一定把你搅得都没法吃了,想吃什么?我下去端上来给你?” 江洛摇摇头,很累的样子坐倒在沙发里:“不用了,我也不饿……等晚上一起吃吧。”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楚凌立刻坐到他身边,柔声说:“怎么啦?是不是有话要说?那就说出来啊。” “楚凌……刚才小晴说话太冲动了……你不要怪他……”江洛犹豫着说,楚凌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说得那么严肃干嘛,总不过是父子吵嘴,我要是把安华每一句忤逆的话都记在心里还早就气死掉了呢,哪有跟儿子生气的爸爸。” “可是……安华和小晴……” “哎?你可别说安华和小晴不一样啊,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我楚凌的儿子吗?小晴说的什么我可都忘了啊,不过呢……”楚凌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你说的什么我可没有忘……洛,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后悔的机会!” 江洛柔和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幽幽地说:“我说过……这一生,为了你,我无怨无悔……” 话没说完,楚凌的吻已经落了下来,轻轻的,温柔的,灵巧地撩拨着他的嘴唇和舌头,把每一分爱意完完全全地传递到对方的心里。 结束了这个吻之后,两人相视一笑,楚凌拍拍他的手:“我还是下去给你弄点吃的吧,你啊,这点也和小晴一样,就算肚子饿也不肯说出来,早上他明明什么都没吃,还骗我说已经吃过了,点了东西也缩手缩脚,一块糕才咬了三口就说饱了……还好,有安华看着他呢,我们就不用担心了,给你下碗面还是炒两个菜?” “我真不饿啊。”江洛随口说,“平时在公司里忙起来中饭也就不吃了,何况今天起得又晚。” “好哇!”楚凌叫了起来,“怪不得你还是这么瘦!我还每次怕打扰你不敢去带你一起吃饭!原来你竟然有这个习惯!没说的!从下周一起,你每天都到我办公室来吃中饭,我们一起吃!” 江洛揉揉额头苦笑着说:“不用了吧……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有分寸的,再说,你的那些商务宴请怎么办?” “全推掉不就好了。”楚凌轻描淡写地说,“你对别人当然有分寸,可是你自己,唉,小晴说得没错,你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的……”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打量了一下江洛,认真地思考着,然后说:“安华也说对了,如果你能长到一百二十斤,那么……” 楚凌不怀好意的目光难得地让江洛红了脸,假装愠怒地说:“还不走!我还要一碗汤泡饭!” “遵命!” 楚凌心情愉快地下楼到厨房里,意外地看见保姆都不在,只有安华守着炉子在忙碌,看见他招呼一声:“老爸!” “嗯,怎么样了?小晴消气了没有?” “还没有哩,我看他饿了,过来给他做点吃的。” 楚凌惊奇地看着他手法熟练地在一个锅里做榨菜肉丝汤,另一个锅里煮着面,不禁吹了声口哨:“好小子,你现在可算是住家好男人了啊。” “这算什么,今天我得赶时间回去陪小晴,要是哪一天空下来,就等着我大显身手吧,现在我去应聘大厨也没有问题了噢,不象某人,做的东西都不能下咽。” “混蛋!”楚凌有些拉不下脸来,“告诉你我现在的烧烤水平也是一流的!再说,你神气什么?我不会做,自然有人会做给我吃。” “嘿嘿,这个你就不懂了。”安华利索地找个大碗把汤放好,面捞出来放在笊篱里晾晾水分放进汤里,滴上几滴香油,香气扑鼻而来,“现在的新好男人都流行下厨房,让自己的爱人吃上自己做的温馨家常饭,那才叫浪漫哪,我得赶快过去,不跟你说了。” 楚凌望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实在不知从何下手,顿时打消了做新时代好男人的念头,到厨房后门叫来保姆,叫她们简单点做两个菜一个汤,好在中饭还没做,材料都是现成的。 他等着的时候信步走到门廊里,安华又匆匆忙忙地回来拿勺子小菜,看见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胜利地比了个V的手势,楚凌对他怒目而视。 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保姆小刘过去开门,不一会儿只见一团硕大的红玫瑰花球颤巍巍地移动了进来,后面传来她的声音:“先生……这个……放哪?” “哎呀!”楚凌完全给忘了这件事,本来是要和江洛去吃烛光情侣套餐的!现在江洛还在房间里,他该怎么办? “哎呀!”这一声是安华发出来的,“老爸!我真没想到你也这么浪漫,居然玩起情人节送花来了……这么多,要不少钱哪,有多少朵啊?” “一千朵,怎么样?”楚凌板着脸说,怎么这么尴尬的事都让儿子碰见了?今天好好的一个情人节计划都让他给搅了! 安华看样子实在想笑:“一千朵?老爸你到底懂不懂啊!一千朵根本什么意义都没有!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附庸风雅,要送九百九十九朵才对!” 楚凌有些发蒙,怪不得他订花的时候那位小姐也是这么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 “先生,这个到底要放哪?”小刘已经问第二遍了。 安华忽然眼睛一亮,扑过来伸手就在花球里折了一支,楚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笑着说:“正好!我订的花没时间回去拿了,就先借你一枝应景,谢了老爸!” 说着他一手端着小菜,另一手举着花就直奔客厅,楚凌在后面暴跳如雷还不敢大声,怕再惊动江晴,只好气乎乎地拿过花球上了楼。 江洛看见他抱着花球进来的时候差点惊得站起来,随即明白了,抿嘴一笑,眼睛柔柔地看着他,等着楚凌开口。 “呃……”楚凌又在心里暗骂了安华一顿,要他亲口说出来好像是有些困难的样子,罢了罢了,反正老脸皮厚,又是对着江洛,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今天是情人节……这个……以前我从来没有送过你花,今天是第一次……” 真该死!我到底想说什么!越急就越什么都说不出来! “呃……洛,我爱你!”他紧张地说完,把手里的花球往江洛怀里一推,江洛微笑着接了过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娇嫩的花瓣,低声说:“谢谢……” “我真是受宠若惊呢。”江洛抱着花球有些自嘲地说,“今天你是怎么了,又要出去吃饭,又是送花的,我还以为你重新开始追求我了……下一步是什么?总不会是向我求婚吧?” 一句话点醒楚凌,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干脆这个时候把所有的事都办了吧!他冲到床边在枕头下面摸索到那个盒子,又冲回来一边拿出戒指来不由分说地就往江洛手指上套,一边安慰自己,没差没差,虽然没有香槟有些不足,可是反正都顺利完成了不是吗? 江洛惊讶地看着手上的戒指,式样简单的男式白金婚戒,什么意思?楚凌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洛……”楚凌小心不碰到他怀中的花球地环住他的身体,疼惜地说,“对不起……今天,我才发现,过去,我实在不是一个好情人,你为我做的,太多,我欠你的,更多……以后,我一定会补偿你的,我要你的所有时间,都在幸福快乐中度过……二十六年了……从我向你告白到现在,已经二十六年了,你总是付出,从来没得到过什么,洛……谢谢你……陪我一直走到现在……我们还要一起走下去,一起幸福下去……好不好?洛,好不好?” 松开手,任凭花球落在地上,江洛反手抱住了他,泪光盈然,可是笑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好……” 他闭上眼睛,迎接着楚凌随之而来的热吻。 所以幸福的生活,是真的到来了。 -完- 番外之二—— “爹地,爹地,”一个软软嫩嫩的童音甜甜地叫着,小手也在拉着身边男子的衣摆,“我要吃冰淇淋……” “不行,冬天吃什么冰淇淋,吃了闹肚子疼。”小男孩身边的男子显然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断然拒绝。 “呜呜……呜呜……”小男孩大概只有三岁,还没有充分了解肚子疼和冰淇淋之间的必然关系,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要求是被拒绝了,大大的黑眼睛盈着泪,含着手指头不舍地看着冰柜外面的冰淇淋包装纸,装作要哭的样子:“想吃……爹地,爹地……” “不行!”那面貌清秀的男子不耐烦地拒绝,“不许哭!” 小男孩的眼泪给他一说反而差点决堤,怯生生地仰头看着他,白嫩的小脸,水晶般清澈的眼睛,红菱角一样的小嘴,就连人中处一条细微的红线看起来都很可爱,很难想象有人会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小天使娃娃的请求,可是看起来他已经被拒绝惯了,虽然还是很不甘心,却不敢再说什么。 “晴!小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快步走过来,毫不避讳地一把搂住清秀男子的肩膀,顺手把小男孩很轻松地抱了起来,“不好意思啊,路上塞车来晚了!小宁,有没有乖乖的?” 小男孩继续含着手指头,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撒娇地缠上了他的脖子:“爸爸……爸爸……想吃冰淇淋!” 安华狠狠在儿子红润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刚要爽快地说:“好!爸爸买给你!”眼角看见身边人儿的脸色,怔了怔,亲密地用自己的鼻子点点儿子的小鼻头:“爹地说可不可以吃?” “爹地说不可以……”小娃娃显然还没学会撒谎,只得继续撒着娇,“想吃,想吃……爸爸,想吃。” 楚安华想了想,笑着把儿子递到江晴面前:“跟爹地说,爹地说了能吃就可以吃。” 楚宁畏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爹地’,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转而继续求着比较好说话的爸爸:“呜呜……爸爸……爸爸……要吃,要吃……” “算了,你就给他买一个吧,吵得头都晕了。”江晴很平静地开了口,“反正连他都知道,你这个爸爸是好人。” “别这么说嘛,小宁,看,爹地说可以了,该对爹地说什么?”安华暗示着儿子,楚宁的小脸笑开了花,凑过去在江晴的脸上亲了亲,响亮地说:“谢谢爹地!” 楚安华乐呵呵地抱着儿子过去买了个双球蛋筒,走回来对江晴说:“哪,咱们走吧,先去给老爸们买东西,然后再去吃顿好的。” “好。”江晴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他们一家三口在商场里倒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马上就到春节了,铺天盖地的减价优惠广告,疯狂采购就象买东西不要钱的人挤满了商场,都在紧着口袋里的票子买最多最体面的东西,根本不去关心身边的人是谁。 三个人逛了半圈下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楚宁吃完了冰淇淋,也把自己的脸弄成了小花猫,江晴早在安华去选购西装的时候就把他接了过来,这时候还在清理着他脸上的香草和巧克力。 “电子按摩器,他们说会送货上门,两条领带……晴,你过来看看这花色怎么样?会不会太素了?” “挺好。”江晴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懒懒地说,楚宁来劲地踢动着小胖腿,“爸爸!我要小汽车!爹地放我下来!我去看小汽车!还要冲锋枪!还要奥特曼!” “好啦那个明天买,今天是给爷爷挑礼物,不要吵不要吵,乖乖地呆着一会儿爸爸带你去吃大虾。”安华哄着他,然后低声在江晴耳边说:“怎么啦?给小鬼揉搓得累了吧?平时都是我带他,今天你才知道他到底有多恐怖了!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接下来买什么?刚才看见钟表柜台那里有八折优惠,给爸爸买块表吧?” 江晴犹疑地问:“去年你不是刚送过一块吗?” “嘿呀,我说的爸爸,是……我的岳父大人啊。” 江晴想了想,摇摇头:“我想不用了,我爸戴的是前年爸爸送的表,你就是送了他也不会要,何必花这个钱。” “这样啊,那买什么好?”安华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发愁,“你知道爸爸喜欢什么吗?” “我爸?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江晴淡淡地说,“算了,我明天自己去买吧。” “那怎么行。”安华抱怨地说,“这可是我们全家的事……我想想,要不买补品?!燕窝怎么样?人参?脑白金?!” 江晴禁不住笑了:“等他被你气的住了院再送吧!” 讨论到最后,终于买了一盒高级碧萝春茶叶和两瓶茅台,算是结束了拜年大采购。 接下来三口人到餐厅吃饭的时候,江晴还是有点魂不守舍,拿着筷子吃了两口就呆呆地发着愣,安华在一边给儿子剥着虾壳,把虾仁不停地往那张开的小嘴里投去,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关心地问:“怎么啦?菜不合胃口?” “没有。”江晴闷闷地低下头扒着饭,“就是有点累了。” 安华信以为真,忙说:“好,咱们快点吃,吃完了就回家吧。” “爹地,吃……”楚宁乖巧地把安华给他的一个虾仁用小手高高举到江晴面前,“大虾!” 江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低声说:“爹地饱了,你自己吃吧,乖。” 江晴有心事,这个安华看得出来,吃完饭回了家他就打发儿子上床睡觉,楚宁洗的干干净净的,穿着小猫睡衣光着脚咚咚咚咚跑过来在江晴脸上亲了一口,甜甜地说声:“爹地晚安。”然后又咚咚咚咚地跑过去也在安华脸上亲了一口:“爸爸晚安!给我讲故事!” 安华笑着抱起儿子走进隔壁房间,大约十几分钟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轻轻关上门,走过来看江晴已经躺下,闭着眼睛,好像是睡了,犹豫着还是用手推了推他:“晴?睡啦?” 没得到回答,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也上了床,从背后抱住江晴的身体,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有心事?” 江晴的身体稍微动了动,含混地说:“没……就是有点累,让我睡吧。” “你别以为我是瞎子啊,每年回家你都没这个样子的,到底怎么了?”安华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耳垂,“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工作上有事不顺心?跟我说啊,乖,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什么都不互瞒着吗?来,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真没事。”江晴转过身体来伏进他胸前,声音很低,“你别乱想了。” 安华皱了皱眉头,但是他已经清楚地摸透了自己情人的脾气,他有什么事不想说,自己再问也不会说出来,倒不如说些别的话引开他的注意力,慢慢套他的话。 “哎,晴,我们儿子都三岁了,也该上幼儿园了,我看了半天,幼师附属的都说好,可是离家远了一点,离家进的小红花也还可以,就是开的班少一点,还有几家,都要提前打招呼的,你的意见呢?” 江晴一动也不动,安华以为他睡着了,刚想把他放开,胸前传来近似耳语的叹息:“这个不急吧?” “咳,现在进一个好的幼儿园比上大学还难,不是有钱就行的,还要托人……幼师附属有我从前一个客户邻居在,说了,交两万块地区转换费就行……赶快决定下来,春节后我就去办了,这才能赶上夏天开学呢。” 他停了一下,小心地说:“我在家带他也没什么……可是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将来上小学的时候也能适应……不是我偷懒啊。” 江晴还是没说话,三年前,安华辞了职,回家自己炒股,虽然赚得少了,但是却给了他很大的空闲时间,然后他们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先天性腭裂的男婴,手术做得很成功,现在痕迹已经很不明显,估计再过几年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们的生活就象城市里成千上万的普通小家庭一样,平稳地过着日子,江晴在一家公司做营销,也是做得相当出色,安华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晴?”他拍拍怀里的人。 “再说吧。”江晴显然是不想再谈下去。 看样子江晴一定有心事,安华忧虑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拍抚着说:“好,好,我们以后再说……先睡吧。” ********** 大年二十八这天,安华江晴带着楚宁回家过年,出租车在门前停下的时候,楚宁隔着院墙看见了楚凌在院子里,兴奋地尖叫一声:“爷爷!”,挣开江晴的手冲了过去。 “好我的乖宝贝孙子!”楚凌打开门一把就把楚宁抱了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摇晃着问:“想不想爷爷?!” 楚宁被举得那么高,却一点都不害怕,格格笑着说:“想!” “真的?!嗯,爷爷没白疼你哦。”楚凌大笑着用力去亲着孩子嫩嫩的小脸,楚宁哇哇叫着在空中手舞足蹈,好一副天伦之乐的温馨画面。 “老爸!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吗?!”安华提着包装好的礼物故作不满地问,“我们两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都象没看见一样!” 楚凌白了他一眼:“象你这样能把我气死的坏小子,要了还不如不要!小晴你说是不是?来吧,快进来,我估摸着你们也快到了,路上累不累?” 江晴静静地站在安华身边,脸上挂着平淡温和的笑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听着父子两人的拌嘴,不时夹杂着逗楚宁的笑语。 安华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进客厅的时候开口问:“爸爸呢?” “在书房,说了一会儿就下来,哦,饿了吧?刚下了饺子,是你们最喜欢吃的韭黄猪肉馅的!吃完了咱们再聊。” 安华毫不忌讳地搭着父亲依旧宽阔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在路上吃过啦老爸,别把你的老经验拿出来,现在出门可是方便得很呢……晴你要不要吃一点,刚才你就没怎么吃。” “我不饿。”江晴温和地笑着回答,“给小宁吃一点吧,你陪爸爸坐坐,我上去找我爸了。” “哎,对对。”楚凌把怀里不住弹腿挣扎要下地的楚宁给放了下来,“正好把洛也叫下来,他一上午都呆在里面,也不许我进去,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知道了。”江晴答应了一声,刚想上楼,楚宁却跑到自己腿边蹭来蹭去的,不依地叫:“爹地爹地!吃饺子……吃……要吃!” “小馋猫!就知道吃。”楚凌笑骂了一声,招手说,“来!爷爷带你去吃!” “爹地也来!爹地也吃!”楚宁忽闪着黑水晶般的大眼睛说,仰脸看着江晴。 江晴无奈蹲下身子,温柔地说,“爸爸和爷爷带你去吃饺子,爹地去找外公,等会儿就下来,乖啊,爹地马上就回来。” 楚宁转了转大眼睛,乖乖地点了点头,安华笑着过来一把抱起儿子:“行了!过来吧儿子,去向你张奶奶和刘阿姨问声好!亏她们也那么疼你了!晴,快点和爸爸下来啊。” 江晴没有说什么,上了楼。 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听见声音后才推门进去,江洛坐在电脑面前,正用手指揉着两侧的太阳穴,看见他进来,目光微微一跳:“回来了,小晴?” “爸。”江晴笑着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忙什么呢,爸爸说你一上午都在书房里,让我来叫您呢。” “啊,公司的一点小事。”江洛不动声色地关上了电脑,“忙过了头,都忘了你们到的时间了,怎样?小宁还好吗?比上次见到,又长高了吧?” 江晴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啊,秋天买的衣服又小了……正长个子呢。” “那我们下去吧。”江洛站了起来,放松地略伸了个懒腰,“那孩子在电话里小嘴象抹了蜜一样地甜,外公外公叫个不停,我还真想他呢,走吧?” 看见江晴坐着没动,他有些诧异:“怎么了,小晴?” 江晴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睫垂下,低声说:“有点事……我想问问您……” “什么事啊?”江洛更加诧异了,难道儿子和安华又闹别扭了?不会啊,可是看儿子的样子,似乎真的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他慢慢又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手放在江晴的手上:“说吧。” 江晴却沉默了,他目光闪烁着,好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江洛也不催他,只是握紧了他的手,感到儿子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爸……”等了好久,江晴才开口,简单地问,“是不是……公司要交给安华了?” 江洛的目光霍地一跳,声音很淡然:“你怎么知道?” 这已经等于是承认了,江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像得到了他意料中的答案,身体也放松了,闷闷地说:“是吗……那这次回来,爸爸就要说了,对不对?” “嗯,估计是吧,他的这些事,我一向不过问的。” 江晴低着头,苦笑了一下:“可是你知道。” 江洛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刚关上的电脑,刚才江晴应该没看到里面的内容,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一想又释然了,自己的儿子心思慎密,也没有什么能瞒过他去的。 “是啊,我知道,那又怎么了?”江洛不解地问。 “没什么。”江晴摇摇头,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没事了,我们下去吧。他们该等急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这次轮到江洛坐着不动了,黑眸温和地看着他,轻轻地说 :“小晴,你还是放不开吗?” 短短一句话,竟然让江晴脸色大变,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目光陡然变得灼热无比,几乎是咬着牙说:“我该放开吗?!” “小晴!”江洛不赞同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怨楚凌……这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你要明白,扬风是楚凌必生的心血,他要把公司给安华,这本来无可厚非,你有才华,其实你可以做的比安华更好,可是……无论怎么说,他们是父子啊!” 江晴凝视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爸……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你以为,我是垂涎扬风吗?从小你就教我,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有非分之想,难道你以为我都忘了吗?……” 他的眼眶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变得很低很低:“我没想过要什么扬风,更没想过要和安华争,不管我爱不爱他,我都不想去争……” 他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算什么呢?!一开始说要我们自己去单独创业,好!我愿意!我和安华两手空空到了那里,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朋友,来之前,安华还跟我讨论要把楚宁送到哪家幼儿园……我们可以这样快乐地过自己的日子……可是,现在又算是什么呢!就为了继承扬风,我们又得搬回来住!当然了,安华回来就是总经理,以后是董事长,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我呢?我要辞掉之前的工作,在这里重新开始,就算在扬风又怎么样?他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位子?从基层重新开始?还是和您一样,做个有实无名,在职员册上职位是个空白,却要帮着他管理整间公司的幕后者?!” 江洛看着儿子微颤的肩膀,想都不想地一把抱住他,轻轻在江晴背上拍着,象他从前做的那样,用这样的办法来安慰儿子。 江晴在父亲的怀里好像平静下来了,低低地说:“安华现在没有正式工作,每天在家里炒股,照顾孩子,料理家务……我也感到是我对不起他,以他的才能,这次一定可以……管理好扬风,成为优秀的总经理,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年前,我被通知……可以升部门经理了,爸你知道吗?我是怎样努力才有这个机会……我学的是历史系……又没有好的工作推荐……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也许他们都看不上这个职位,可是,我认为那表示我成功了……现在让我就这么辞职……我真的……不甘心……”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江洛才开口:“要不这样吧,我去和楚凌再谈谈。” “不用了,爸。”江晴硬把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离开父亲的怀抱,淡然地一笑,“还有什么谈的呢?我留下,他回来?两地分居?根本不可能,要他不要回来?我没那么不近人情……又不能这样一辈子……”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喃喃地说:“就这样吧……我认了。爸,你别为我担心……我没事。” 江洛无言地看着儿子低下的头,抬手慢慢抚摸着他的黑发。 “其实……楚凌也是临时决定的,本来他没这么打算,可是半年前,我晕倒过一次,把他吓坏了。” 江晴立刻紧张地问:“晕倒?爸你怎么会晕倒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没什么大事,医生说是积劳成疾,加上那几天天气热,我又失眠……总之过去就没事了,可是楚凌……就开始想着退休的事。”江洛无奈地笑了笑,“说是要多花点时间陪陪我,你没看见,屋子后面的花园已经给他改成菜地了,说是以后就在家里种种菜,养养花,喂喂鱼,再不然陪我出去旅游,反正总不能让我再动脑子……虽然他原来的打算确实不是让你们这么快回来,不过时间太短了,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个能放心的继任者,这样,就只有安华最合适了,你别怪他……” 江晴笑了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怎么会……我不是说了吗,我没事了,那么,爸,你的身体真的好了?有没有详细地检查过?” “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江洛无奈地说,“楚凌就和你一样,大惊小怪,这半年我也没上几个月班,上了班也一样,他现在干脆在他办公室里给我加了张桌子,让我就在那里办公,那和在家有什么两样?” “那我们过了年就回来。”江晴立刻说,“我再陪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前天才从医院回来,喏,这是报告。”江洛指指茶几上的一份报告,“你要看就拿去吧,楚凌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了。” 他们正在谈着,走廊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接着书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楚宁欢天喜地地跑进来扑进江洛怀里:“外公!” “哎,哎。”江洛答应着抱起他,笑着说,“宁儿乖不乖?!吃什么好吃的了?!爸爸呢?” “爸爸在下面,爹地下去,外公也下去……吃饺子!”楚宁乖巧地把嘴凑上去吻了吻江洛的脸,“亲亲外公!” 江洛笑着对身边正翻看体检报告的江晴说:“看来他们等急了,派了小家伙来叫人,那我们下去吧。” “爹地,爹地!我吃冰淇淋……吃冰淇淋……”楚宁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江洛怀里溜下来跑到他身边,“吃……吃……要吃……” 江晴一听就明白,又是那个宠儿子的安华把这种难题丢给他,他继续翻着报告,敷衍地说:“不是刚吃了饺子吗?冰淇淋冷,现在不吃。” 楚宁立刻撅起了小嘴巴,哼哼唧唧地在他腿边磨着:“不冷……不冷……要吃……吃……” 江晴不耐烦地说:“不行,等会儿再吃。” 要是在家里,江晴说不行,楚宁也就乖乖地听话不要了,今天大概仗着爷爷外公的势,居然给他来个死缠烂磨到底,伸手拉着他的衣摆扭动着身子,不罢休地叫:“不嘛,不嘛!就要吃!就要吃!” 本来江晴心里就是一团乱麻,又急又燥,给楚宁那么一闹,再也按捺不住,把手里的报告往茶几上一摔,冷冷地说:“吃什么吃!我小时候一口冰淇淋都没吃过也没死掉!” 楚宁被他从来没有过的冷酷语气给吓住了,不知所措地看了江洛一眼,害怕地偎了过去,吓得话都不敢讲。 “乖,乖,不怕不怕,爹地跟你闹着玩呢。”江洛赶忙把孩子抱起来,“小晴,别对孩子发火,他知道什么啊!” 江晴话出了口也知道自己错了,他看着楚宁缩在江洛怀里,小脸发白,露出一双大而清澈的黑眼睛,害怕地看着自己,无辜的神色让人心疼。一股强烈的酸楚陡然涌上心头,以为已经忘记了的往事又历历在目…… “爸……”他惨淡地笑了笑,“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不懂事地跟你闹着要吃冰淇淋?” 话还没有说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他惊觉不对,急忙转身,却已是泪流满面! “哇!”楚宁一看他流泪,立刻惊天动地地哭叫起来,拼命挣扎着从江洛的怀里下来,摇摇摆摆地跑到他面前,“爹地对不起!爹地对不起!哇……” 他根本不知道江晴为什么流泪,只是本能地说着对不起。 听着儿子稚嫩的道歉声,江晴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他不忍心看楚宁哭,可是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好像忍了二十几年的泪水都要在这一天泄洪。 “哇!”楚宁看他还在流泪,哭得更大声,掂起脚尖笨拙地用胖胖的小手擦着江晴脸上的泪水,自己的脸却已经成了小花猫,“爹地不哭!爹地不哭!……哇!爹地!爹地……不哭……不哭……” 刚才楚宁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所以不一会儿走廊上就传来了安华的脚步声:“小宁,小乖乖,别哭了别哭了,爸爸来了,不哭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和满面泪痕的江晴,大惊失色地冲了过来:“怎么了?晴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啊。” “爸爸!爸爸!”楚宁哭叫着向爸爸求援,“爹地……呜爹地……呜呜……哭……”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没事。”安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把江晴揽进怀里,感到爱人的泪水几乎是立刻就浸湿了自己的衬衣,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心里更是慌乱,用力搂紧他:“怎么了?你说话啊?晴? “我没事……”江晴抽泣着说,“没事……” “什么没事!”安华一边哄着哭到打噎的儿子一边拍着他的背,心急火燎地说,“别哭了……啊?有什么事就说啊。” “我真的没事。”痛快地哭了一场,江晴心里清爽多了,他就着安华的衬衫擦了擦脸,终于抬起头来。 “爹地爹地……”楚宁向他伸出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不松开,“爹地不哭……我听话!我乖!爹地不哭了!” “好……爹地不哭了……”江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搂住儿子软软的小身子,声音发颤,“你也不要哭……跟外公下去吧。” 楚宁一开始还不肯放手,扭了半天才肯让江洛抱走,临走还认真地看着江晴:“爹地不哭,嗳?不哭?” “好了,去吧,现在可以吃冰淇淋了。”江晴露出笑容看着他们出去,楚宁在江洛怀里还不停地回头张望着。 他们出去之后,安华起身拿了热水毛巾来,温柔地擦着江晴的脸,低声问:“到底怎么啦?不能告诉我?” “没事……没事……”江晴闷闷地说。 “不会是为了第三代的教育问题吧?”安华开玩笑地说,“爸说你了?那也别哭啊,这样爸爸心里也不好过是不是?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好了,要是心里有气,回来对我发,好不好?” 说着他轻柔地吻了吻江晴的眼睛:“都哭红了,等一会再下去吧?让爸爸看见了又要问。饿不饿?我下去给你端饺子上来?张姨说你不爱吃油腻,给你下了素馅的……现在想不想吃?” “不了……我不爱吃饺子。”江晴想起小时候江洛经常在大家吃完后,把剩下的饺子皮切成面片用饺子汤下了吃,当时自己还小,天真地认为那东西一定比饺子味道好,不然为什么爸爸要一个人躲起来吃呢?闹了好几次要吃,江洛始终没有答应,自己还哭闹来着,直到后来自己第一次吃到,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向江洛要过什么东西。 想着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抬头看着安华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恨不了面前这个男子。 “你爱我吗?”情不自禁地,他问了一句。 “嗯,我爱你啊。”安华立刻抱紧了他,在耳边说,“一生一世都爱。” 江晴淡淡地笑了,反手抱住了他,低声说:“我也爱你……” 所以,我会为你,再一次放弃一切…… ********** 大年三十中午,两个保姆照例要回家过年,拿了提前给的红包之后,又抱着楚宁心肝宝贝肉地腻了一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他们一家人了,安华带着楚宁在院子里玩,顺便把烟花爆竹什么的都摆好,江洛在厨房里把保姆准备好的半成品菜做好上桌,江晴本来是在里面帮忙的,却被楚凌叫了出去。 “小晴啊,来帮爸爸吧,今晚上我给你们露一手,烧烤可是我的强项!”楚凌在后院架起了一个烧烤炉,旁边放着调味品和材料,他正拿着肉串往铁签上串,“这个你们年轻人叫什么来着?BBQ?” “爸爸怎么想起今天烧烤来了?”江晴好奇地问。 “过年么,难得清闲……这只是开胃小菜啊,等炭和下面的石头烧热了,我要给你们烤两只鸡哩!这调料可是进口的,正宗南洋货。”说着他凑过去深吸了一口,“呵呵,挺怀念的,那时候我在岛上,一边烤着一边就在想,什么时候也让洛尝尝这种味道。我啊,唯一比不上安华的就是没有他下厨的本事,只会烧烤啊。” 江晴小心地串着土豆,没有说什么。 下面的炭火烧得铁架子吱吱作响,楚凌熟练地把肉串一字排开,在上面刷着蜂蜜,一边继续说:“外面流行的烧烤,无非是孜然辣酱,虽然吃起来爽,可是对胃不好,这些调料没那么刺激,保管你们吃了没事。” “爸爸你真细心。”江晴拿过一个盘子准备盛,四处看了看,只听见前面楚宁唧唧呱呱的笑声,大概安华又逗着他乱跑了。 刚想叫他们过来,楚凌把肉串翻了个身,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很随意地说:“小晴,你现在工作得怎么样?还不错吧?” 来了! “啊,就那个样子……”江晴很坦然地说,“普普通通上班下班,没什么好特别的……” “环境呢?还可以吧?” “马马虎虎,小公司还好。” “升职了吗?”楚凌看样子是准备问到底了,江晴装作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工作时间短……没那么快啊。” 楚凌轻松地笑了起来:“既然这样,就辞了职回来帮我吧?我打算跟你爸退休,好好过几年清静日子了。” 终于来了,江晴心里反倒落下一块大石,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答应了?”楚凌侧过脸来看着他,饶有兴味地问。 “嗯,很好啊。”江晴平和地笑笑,“爸爸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子的,是应该回来尽孝,离那么远,什么都不方便,再说,在哪里做事不是做……安华也答应了吧?” “他?我还没告诉他呢。”楚凌打趣地说,“家里不是你作主吗?” 江晴的脸难得也红了一红,低下头说:“爸爸别开玩笑了……我没什么意见,您仅管跟他说好了,过年回去我就辞职。” “哦,好好,快点也好,夏天这里太热,我打算和你爸爸去北方度个假,到时候估计公司也能上正轨了,对了,洛好像已经把公司的基本资料整理好了,回去之后抓紧时间看一看。” “哦。”江晴点点头,反正安华一直在家里,如果要搬回来,他也可以不用炒股,就全心准备功课好了。 “还有啊,我打算把现在的办公室重新装修一下,当总经理办公室,反正我以后就是个清闲董事长,办公室要不要都无所谓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 “我?”江晴心里想着,大概是要自己回公司作安华的总经理助理吧,不过对于装修自己是真的无所谓,推辞说,“这个爸爸还是去问安华吧。” “问他?”楚凌惊讶地看着他,忽然笑了,“问他干什么?那是你的办公室嘛。” 江晴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我的?!” “是啊,你是总经理啊。” “可是……”江晴几乎结巴了,“那……那安华呢?!” “呵呵。”楚凌很高兴地笑了,居然伸手捏了捏江晴的鼻子,开玩笑地说,“那个我不管,你是总经理,你说了算啊。” “爸爸!”江晴无奈地红了脸,“您别开玩笑了,我知道……您是怕我心里不高兴,没什么的,我早就想通了,我当然支持安华回来继承扬风,至于我,辞职之后,也可以回来发展,要我在扬风工作,要我帮安华,都没问题,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怎么能当扬风的总经理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安华才是你的儿子啊! “为什么不能?”楚凌不以为然地说,“那小子不是没管过公司,结果怎么样?一团糟!” “安华现在不会了,他那时……还不成熟。”江晴为爱人辩解着。 “那也不行,他缺少历练,现在有合适的人选,我为什么要把公司交给他还提心吊胆的,自己找罪受么?”楚凌挑了挑眉毛,“你也是我儿子,我相信你。” 江晴平静了一下,坚定地说:“我拒绝,爸爸,如果你不放心安华,我可以做他的助手,但是要我当扬风的总经理,我办不到!” “你不愿意帮爸爸?”楚凌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不是……我……”江晴急切之间竟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看着我把扬风结束掉?还是把股票干脆脱手?”楚凌进一步地问。 “爸……”江晴求饶了。 “小晴,扬风能有今天这个局面,你爸爸付出的比我多,那时候我们都被单位开除了,注册了扬风,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也是一个梦想……后来扬风越来越发达……这个公司就象我们的第三个儿子,我们是一步步走过来,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的……如果真的扬风有关门的一天,洛也会很伤心。” 江晴猛地脸色发白,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他想起了自己曾差一点…… “所以啊,替爸爸回来管理扬风,好不好?”楚凌温和地说,“我早就想过了,唯有你在上,安华辅助的搭档才能达到最好效果,只有你能限制住他啊,如果你不信,我们就试试看,嗯?” “爸爸……我……” “别说了,就这么定下好了。”楚凌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乖,听话,就当是爸爸送你的一个礼物,你要把它看做一个包袱也可以,不过谁叫你是我儿子呢,我给你,你就得要。” 江晴挣扎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爸爸,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我……我已经……” 楚凌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大叫了起来:“哎呀坏了!光顾着说话,都烤糊了!” 果然,放在铁架上的肉串已经成了焦炭,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冒烟,楚凌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又差点烫到了手! “爸爸,爹地和爷爷在烧火……”闻声赶来的楚宁很新奇地对安华说。 “嗯,看上去危险吧?所以你不要玩火。”安华抱着楚宁站得远远的,风凉地说,“还好啦,我们不等着吃你爷爷的,否则非饿死不可。” 楚凌愤怒地瞪了儿子一眼:“臭小子!有空在那里说风凉话还不快过来帮忙?!” “我可不敢,今天你不是说要用你亲手做的烧烤大餐向爸爸做爱情表白的吗?我插手算怎么回事?晴!你也过来,让他一个人忙去!我们去捉迷藏!” “死小子你走了晚上就别吃!” “等你做出能吃的饭来我早就饿死了,从小可是爸爸做饭把我喂到这么大。”安华回吼过去,站在那里招手:“晴,快过来!过来!” “不许走!” “别理他!晴,过来过来。” “……” “……” 江晴笑着摇摇头,不理他们父子俩的‘对话’,重新把串好的肉串放到铁架子上,看着颜色很快地变浅变白,慢慢地,细心地学着楚凌刚才的样子刷上调料。 爸爸,其实我已经…… 得到幸福了…… -完- 游戏结束之偷偷爱你 by apple 文案: 他拥有双重的身份, 一是贸易公司安静不显眼的小职员莫睿阳, 一是公司老板夏君杰活泼又纯真的情人小阳, 即使心早已交了出去,却永远不能开口说「爱」字, 只为让这场游戏能够延续下去。 原来秘密早就不是秘密, 他的伪装完全没有意义,他的一切根本无所遁形。 当夏君杰的唇吐露出冰冷的话语, 莫睿阳瞬间被打入无情的地狱。 但即使所有的温柔与体贴都是假的,他不后悔曾放下这段感情, 游戏结束了,他还是得努力地活下去, 努力地放下他,忘了他…… 第一章 七点三十分,莫睿阳象平时一样从33路公交车上下来,走进了城西的兴业小区,这里都是安居工程的经济实用房住宅,所住的,也大都是象他一样家在外地,只身留在这个城市打工的普通人。 向左拐,第十五栋楼的那只狗狗又在扒地藏骨头了,507的那只猫咪在阳台上无聊地向下看着,打了一个哈欠,路边三三两两穿睡衣乘凉的人们热烈地谈论着晚上的电视剧,窗户里飞出天气预报播音员的声音。 直走一百五十米,向右拐,进了黑黑的门洞,路灯又坏了,一个月来收一次五块钱的物业管理费纯粹是象征性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好已经习惯了,他闭着眼都可以摸上楼去。 城市规定八楼以上的住宅都必须装电梯,所以这一片全是七层的,但是因为最底层是车库,所以他要爬的楼一点也不少。 到了,左边的门里亮着灯,还传来电视的声音,看来钟仪已经回来了,掏出钥匙,转一圈,门开了。 “我回来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一天这一切都这么循环着,周而复始,睿阳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令他安心,却也令他不安,他多么希望能有一天出现一些改变,一些可以把他的生活变得激烈一些的改变。 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没有听见钟仪的回答,一般来说,她也会礼貌地招呼一句的,出去了吗? 没有,客厅沙发的顶上露出她的头顶,头发照例用一个很俗气的粉红色卡子卡在头顶上。 “你在家呀?也不吭一声。”睿阳放下皮包,看了看桌上,还是老一套,稀饭,包子,一个凉拌菜,一盘切好的火腿肠。 “我等着你宣布,今天你的老板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钟仪咬着苹果回过头来,脸上用黄瓜皮贴得惨不忍睹。 这下睿阳连胃口都没了:“你脸上贴的那是什么东西?” “你可真是忘本哪,黄瓜都不认得了吗?别惹我说话啊,掉下来就白贴了,说说,今天老板又干什么啦?” 睿阳闷闷地去洗了个手,坐下来食不知味地挑了片火腿肠送进嘴里,以前他回家总是很兴奋地告诉钟仪,今天公司里又发生了什么什么事,他的老板又如何如何能干,可是今天……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埋头稀里呼噜地扒着稀饭,至于吃的什么他根本就不关心,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哟?真不说话?”钟仪好奇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啦?心情不好?” “哪有。”睿阳勉强地说,“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以前不是还老笑话我吗?说我对老板简直是个人崇拜。” “难道你觉醒啦?今天你忽然发觉到一个惊人的事实?”钟仪夸张地挥动着手臂,“那就是:你的老板不是神!是人!” 她的动作太大,脸上的黄瓜皮纷纷落下,睿阳忍不住笑出声来,钟仪大怒,一边从脸上往下清理着残余的黄瓜皮一边凉凉地说:“我说错了吗?你进公司一年,我就整整听你念了一年的经,什么你的老板白手起家,商海冲浪,英明睿智,天纵奇才……每次他的花边新闻都让你要说上三天!这完全是个人英雄主义偶像崇拜!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象小女生追星族一样?” 睿阳闻言认真地说:“你以为没有女孩追我们老板啊?他可是这城里十大黄金单身男人之一!” “得啦!听你的口气,我还真以为你爱上他了呢!”钟仪嘀咕着说。 仿佛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睿阳心上,他的脸色巨变,幸亏钟仪背对着他,没有看见。 “我跟你说啊,明天我早上要睡懒觉,你出门的时候帮我把借的书还了啊,”钟仪用毛巾使劲地擦着脸。 “我知道了。”睿阳机械地答应着。 “顺便再帮我借两本……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你也不知道我爱看什么样的。晚上你回来吃饭吧?你想吃点什么?问了也是白问,反正就那几样。”钟仪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说。 睿阳叹了口气;“钟仪,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太平板了吗?” 钟仪回头,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我是说,每天都上班下班,看电视,吃饭……一成不变,你不觉得太……浪费了吗?我们每天就过这样的生活?” “我跟你说,莫睿阳,”钟仪恶狠狠地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有规律的生活!我现在做梦都在想着改行做一个一周上五天班,每天晚上都能在自己床上睡觉的工作!我受够变化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错了,”睿阳气馁,“我就知道你一诉起苦来就没个完……” “那是啊,一个女人,一旦当了急诊科医生,这一辈子就白活了,没看我最近脸色很不好看吗?”钟仪从手边拿起镜子,自己仔细打量着。 睿阳笑着摇摇头:“你纯粹是心理因素!” 他把碗筷收到厨房里,出来正准备洗澡的时候看见钟仪正吃力地从冰箱里搬来一个西瓜。 “现在还买西瓜?”睿阳惊奇地问。 “秋天到了嘛,庆祝一下,”钟仪手起刀落,“庆祝我们又熬过了一个没有空调的炎热夏天。” “钟仪,明年,明年我们一定买空调。”睿阳把手举起来发誓。 “得了吧你,就我们俩的工资?还要付贷款,还要给爸妈寄钱,还要……钱怎么总是不够用呢?”钟仪麻利地切着西瓜,“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买彩票?你的生日我的生日什么的?” “我洗澡去了,”每一次提起钱的问题睿阳就落荒而逃,他毕业比读医科的钟仪还早一年,本来在一个专业对口,工资一般但福利很好,很稳定的单位:市图书馆,但是现在……他每天得挤一个半小时的公车上下班,虽然在一家大公司里,干的却是资料员这样最底层的工作,薪水不用说是少了,其他什么福利奖金是一概没有,连住的地方都是和钟仪两人负担的。 这一切,又是为了谁呢?钟仪当时说他是疯了,家乡的父母也来过好几次电话表示不理解。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怕不是不理解这么简单了吧?一定认为自己是疯了。 是啊,他是真的疯了,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手伸进裤袋,摸到一个硬硬的纸盒,不由自主地拿出来,尽管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但是眼睛还是贪婪地扫着上面每一个字。 很简单的火柴盒,白色的表面,兰色的花体字,简单地写着:暗夜之吻,下面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地址:解放广场南。 薄薄的盒子,大概只能装十几根火柴,就算被人拣了去,也不能看出是来自一个什么地方的。 但是他知道,暗夜之吻是一个同性恋酒吧,他的老板经常在里面出入,在里面寻找临时的性伴侣,他不谈情说爱,只是寻找上床的伙伴,这也是圈中人大多认可的规矩。 谁都知道,不要和夏君杰谈爱情,谈真心,他会冷笑着把你彻底刨除在他的生活之外,再也不看你一眼,对于爱上他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狠的惩罚了。 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白手起家,却在短短几年内创立起实力雄厚的豪杰贸易公司。虽然媒体传说他是利用了一些不能见人的手段,但是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成功是最主要的东西,至于你用了什么手段,反倒不会有太多的人在意了。 今天下午,睿阳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看见他,这个地方是几乎没有什么人来的,和他的办公室兼资料储藏室一起位于公司最偏僻的角落,大概夏君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了这个地方吧。 他背靠着宽大的玻璃窗,吸着烟,虽然逆照的阳光使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是睿阳可以想象得出来,是那种冷酷里带着痞痞的笑,使人一看就彻底陷进去,无力自拔的神情,十足的花花公子风流相。 “夏总……”站在他面前的是刚进公司不到一年的某个男孩子,睿阳偶尔看见过,十分清秀干净的社会新鲜人,一副什么都不怕,世界在我脚下的神气样子,现在却象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怯怯地站着,连头都抬不起来。 “知道错了吗?”夏君杰的声音十分温和。 “知道了……我不该打人……”男孩子的声音可怜得微微发抖,“我丢您的脸了……” “我有什么脸好丢的?”夏君杰失笑,“ 不是因为这个。” “我不该跟踪您……我……我只是想……我……”泪水盈满眼眶,快哭了。 “你不该试图干涉我。”夏君杰意定神闲地吐着烟圈,“我不是你的,你也不是我的,我们只是一时的伴侣关系,不是别的,你如果要试着跨越那条线,就错了,所以,我们完了。” “不!不要!”男孩子猛地抬起头来,带着哭腔哀求他,“夏总……不要!不要!我会乖乖的,我会听话!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求求您,让我在您身边吧,我什么都肯为您做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夏君杰摇着头点燃另一根烟,摇摇已经空了的火柴盒,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篓里:“小敏,你也知道规矩的,好聚好散,你这么哭哭啼啼的,只能是给我留下坏印象了。” 叫小敏的男孩子终于哭出了声音:“可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爱你……” “别给我你的真心,我要不起。”夏君杰递给他一块手帕,“我不是在一开始就对你说了吗?我要的是不搀杂任何爱情的游戏情人,当你放了感情在里面的时候,游戏就结束了。” 男孩用手帕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擦擦眼泪,回去工作吧。”夏君杰拍拍他的肩膀,自行离开了。 从狭窄的办公室里出来透气的睿阳无意之中看到了这伤感的一幕,等‘小敏’擦干眼泪离开之后,他走到刚才夏君杰站的地方,背靠着玻璃窗,享受一下和他站在同一个地方的感觉。 他也觉得自己对夏君杰的感情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就为了看见他,所以辞职到他的公司里做一个小资料员,象发疯一样搜集关于他的资料,追着他的步伐,只为了看他一眼……就看一眼…… 目光下移,落到了垃圾篓里,在大脑还没有做出命令之前,手已经自动地拣起了火柴盒。 暗夜之吻啊,那就是传说中他常去的地方吗?那个象梦魇一样缠绕着他的地方吗?那个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进去的地方吗? 再一次把火柴盒紧抓在手里, 门外却响起了钟仪的吼声:“你是死在里面了吗?洗个澡要多久啊?!” 睿阳一惊:“马上好了!马上!” 热水器里已经没有热水了,他就着冷水匆忙地冲个澡,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钟仪瞪他一眼,火速冲了进去,睿阳知道今天大概又是她的‘减肥之洗肠日’了。 无奈地笑笑,他走到沙发上坐下,啃着一块西瓜,凉凉的,很舒服。电视里已经在演钟仪感兴趣的肥皂言情剧了,转了几个台,也都是一样的无聊节目。 今天又和平时一样是个平静而无聊的夜晚了,看电视到十一点,然后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吃早饭,上班……他的生活过得比集中营还要有规律。 就这样下去吗?这样的生活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一种欲望越来越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头脑,口袋里的火柴盒象烧着了一样热得他坐立难安,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的感觉使得他最终飞快地钻回房间,换了身比较休闲的衣服就冲了出来。 钟仪看见他吃了一惊:“你干嘛?” 睿阳竭力保持自己的声音镇定如常:“有个同事打电话约我出去,晚点回来。” 说完,不顾钟仪古怪的眼神,他打开门,一口气跑了出去。 ********** 夜幕低垂,城市显现出另一面的繁华,如繁星撒落大地般的灯火闪耀着,和天上真正的群星交相辉映,如果在高处看着城市的夜景,一定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解放广场在以前叫鼓楼,自从某个特定的时期后被改成了这个名字,是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尽管在夜晚照样是人流如织,摩肩挨踵,路边的商店更是灯火通明。 莫睿阳夹杂在人群中,两个小时过去了,起初的激动兴奋惶惑都以过去,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个神秘的,位于‘解放广场南’的酒吧,他不死心地一家家店面去看,去辨认,弄得很多人对他侧目而视,生怕是什么检查人员夜间突击来了。 还是没有,虽然街上的人群一点不见减少,但是他真的该回去了,不然赶不上末班车,难道要他大手笔地打的回去吗?已经快十一点了啊。 好象被一盆凉水浇在头上,他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就是这样他还是不死心,沿着朝南的路走向比较远的一个站牌。 走着走着,身边的人逐渐少了,安静的街道上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特别清晰,睿阳双手插在口袋里,心不在焉地踢着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忽然他踢得失了准头,小石子斜着飞了出去,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小石子飞去的方向,那里有一盏淡蓝色的灯,柔和的蓝光下似乎有一块半旧的招牌,上面的字是很熟悉的花体。 睿阳的心在蓬蓬跳了,他眯起眼,吃力地辨认着,黑色的大理石,暗铜色的字,和火柴盒上的字体一模一样:暗夜之吻! 找到了!睿阳欣喜若狂地奔过去,招牌的后方是一条小小的巷子,黑得仿佛没有尽头,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黑暗转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一家不大的,几乎不能称之为门面的门面,上方也有那么小小的一盏蓝灯照着地面,睿阳突然口舌发干,在最后一刻,又犹豫了:真的要进去吗?里面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世界,而对于陌生的东西,人们总是怀有恐惧感的。 可是,他可能在里面啊,如果进去的话,就可以看见他,看见那个让自己放弃一切只为了看他一眼的人。 睿阳咬了咬牙,用上刑场一样的决心推开了门,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乌烟瘴气的场所,但是他错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灯光幽雅,相当安静的地方,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烟草香,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悠扬的音乐,站在门口不远的几个人在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对于他的突然闯入只是微微地扫了一眼,就又回到自己的谈话中去了。 手心全是冷汗,睿阳吃力地打量着这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地方,昏黄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整个酒吧,却并不暧昧,吧台那里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调酒师,背后是装满了酒瓶的柜子,在灯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彩,绿色室内盆景巧妙地隔开了雕花的小木桌子,给客人们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又不会太隔离。 位子已经有七八成满了,大多是成双成对,也有四五个人坐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放松地交谈着,品尝着面前的酒,气氛优美和谐。 直到又被身边的人再次打量着,睿阳才意识到自己傻子一样站在门口是太突出了,他慌张地再次看了一眼室内,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失望涌上心头,就这样回去吗?他实在不甘心,反正这里也没有人认识自己,留一会儿吧。 睿阳紧张地握着拳头,走了进去,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类地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幸亏这时已经有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迎了上来,温和地问:“先生一个人吗?” “是的……不!我――我等人……”睿阳的脸火一样烫,他结巴着说,服务生露出明了的笑容:“这边请。” 他带领睿阳到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旁坐下,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整个酒吧,但是因为放在前面的一盆大叶植物,别的人却不那么容易看见他。 睿阳松了口气,感激地对他笑了笑。 “先生想喝点什么吗?”他很有礼貌地把菜单递到睿阳面前。 才看了一眼,睿阳的心就开始乱跳了,要是钟仪看见了说不定会当场跳起来,每一样饮料的价钱都可以让他的钱包发出悲鸣的声音,他装模做样地看来看去,最后低声说:“给我杯可乐就好。” “马上来。” 就是一杯可乐也险些超过他的负荷范围,这个钱可以在门口的超市里买一箱可乐也不止了。 很快的,一个玻璃的大杯子装满泛着泡沫的可乐送到了他面前,睿阳拿过吸管吸了一口,才算静下心来,可以比较从容地看看四周了。 这个酒吧的地方并不很大,但是装潢上很明显是下了一番苦心的,脚下的木地板是上好的材料,墙纸选用的淡蓝和白色雅致的图案,零星挂着几副油画,没有夸张华丽的水晶吊灯,黄色的光线柔和得让人都发觉不了它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吧台的一边也不能免俗地有一个飞镖区,但是来的人似乎都志不在此,没看见有人去一试身手。 吧台里面的两个调酒师一男一女,男的年纪要大一些,不知为什么,睿阳认定他就是老板,柔顺的黑发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扎在耳后,露出形状优美的脖子和耳朵,皮肤白皙得象透明一般,清秀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正用很娴熟优美的姿势摇晃着手中的摇壶,细心地把混合好的酒倒进玻璃杯里,灵巧的手指摆弄了几下,一杯梦幻般深兰色的酒就调好了。 他调酒的样子简直是一种艺术,专注的神情非常美丽,睿阳吞了吞口水,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旁边的女孩却是眉飞色舞,一副快乐小鸟的样子,嘴里还嚼着口香糖,摇壶在她手里变得象有生命一样上下飞舞,连调出的饮料都那么色彩丰富,动感十足,她不时地做着鬼脸,和前来拿酒的服务生小声说笑着。 音乐在室内流动,睿阳没有喝酒,却已经有些醉了。 门开了又关,他抬眼望去,还不是他要找的人。 酒吧里的客人很明显的增多了,气氛还是那么好,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是成双成对来的,还有一行几人象是好朋友聚会的样子,有男有女,从外表上看,这绝对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酒吧了。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门口的阴影中的几个年轻男孩子,看上去就是一副暧昧的神情,他们好象是商量好了一样,都穿着紧身的T恤和牛仔裤,有一个还穿着几乎是透明的黑色镂空花上衣,充分显示自己年轻美好的身体,他们在小声说笑,但是显然志不在此,妖媚的眼睛不时向进出的客人们瞟去,眼波流转间竟是风情万种。 睿阳希奇地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那就是‘卖’的啊!他的脸不禁一阵发热,倒象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门又开了,睿阳充满希望地抬头,顿时心脏又是一阵狂跳,夏君杰潇洒英挺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好象是回自己家一样熟埝地走了近来! 睿阳眼睛发黑,心跳得好快,他吃力地呼吸着,逐渐适应了刚才令他激动不已的眩晕,双眼贪婪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微笑了,好象看见了熟悉的朋友,还点着头打招呼,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没有了身为公司老总的铁面具,似乎卸下了沉重的精英身份,变回一个普通人了。 他走向吧台,调酒师们和他很熟的样子,根本没问,就开始调制了一杯看上去够劲的淡黄色的酒加上冰块送到他面前。 睿阳着迷地看着他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惊叹不已,天!他在笑!那薄薄的双唇笑起来竟是那么温暖的感觉,使人立刻会醉死在里面,端起杯子的姿势是那么优雅,轻啜杯缘的时候又是那么放松,慵懒的样子和在公司的精明完全不同,但是都是一样地具有不可抵御的魅力。 视觉上的享受不一会就变了味儿,因为那个穿黑色透视装的男孩子竟然大胆地走到夏君杰身边坐下,扬着俊美的脸,笑着和他说话。 睿阳不是滋味地握紧拳头,他知道夏君杰是个到处留情又不动情的人,知道他最爱玩的游戏就是爱情游戏,知道他从来只是玩玩而已,一旦对方真的动了感情就毫不留恋地脱身离开……他有玩的资本,也玩得起…… 但是爱上他的那些人呢?那些碎了的心是否就因为他的一个微笑? 大家都知道,他只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对待每一个情人,而对那些向他真心示爱的人却是退避三舍,根本连参加游戏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所以他才来找这些卖身的男孩吗?这些上床之后钱货两迄的交易才是他能接受的范围吗? 睿阳心里突然冒出可怕的想法,让他一时之间都弄不清楚是否有个恶魔在心里教唆了他,才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他战栗了一下,脸上象火烧一样烫手。 “不是的!”他小声地说,激烈地摇着头,“不行的……这样不行……绝对不行的!不行!” 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快忘掉刚才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才冒出来的恶念,他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光了可乐。 睿阳抹着喝得太快而流到嘴边的饮料,再朝吧台那边看去,看见的是令他更五内俱焚的场面,那个男孩子竟然笑着笑着差点把半个身子埋进了夏君杰的怀里,还伸出一只手,修剪整齐的指甲亲昵地抚摸着他的衬衫。 该死的!睿阳痛苦地骂着自己。 夏君杰看样子也很中意那个男孩子,好看的薄唇微微一挑,泛起宠爱的笑意,揽住他的腰,站了起来,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拥在怀里,往门口走,他怀里的男孩子得意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向自己的同伴比了个‘V’字。 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了睿阳的心头,他真想跳出去把那张得意的俊脸撕个粉碎,然后自己挤进夏君杰的怀里去! 可惜,也仅仅是‘想’而已,他的肩膀颓然垂下,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自我厌恶:真是的,早就明白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接受所谓的‘真爱’的啊……无论有多爱他,从心灵,从灵魂里爱他,他也不会在意,而且,还会一副躲避瘟疫的模样逃得远远的,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人呢?为什么爱上了一个根本对‘爱’如避蛇蝎的人呢? 晶莹的泪水无声地落到光滑的桃木桌面上。 睿阳哭了。 第二章 时间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日子总是要过的,一个人无论怎么悲伤,痛苦,或是喜悦,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升起。 夏天过去了,又到了中秋节的时候,小区门口的超市早早地打出了月饼广告,和以往一样,打了六折,买一赠一,还是不怎么景气。 “有谁吃那种东西啊?甜得要死。”钟仪和他一起去买东西的时候咕哝着,“一千年都一个味道。”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挑了一盒放进购物车里。 “你不是不喜欢吃么?”睿阳不解地问。 “过节嘛,总是要吃些应景的东西。”钟仪理所当然地回答,专注地打量着两种不同包装的火腿肠的价格,“唔……500克……这个是400克……换算一下就是……啊,还是这个便宜!” 睿阳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钟仪的心算能力一向惊人,每次买东西的时候都要算到最便宜的价格。 “中秋节你想吃点什么?”钟仪扭头问他,“你放半天假吧?我那天是白班,提前一天就可以准备了。” “我们出去吃好不好?”睿阳提议,他很清楚在家吃的后果是什么,一只鸡,一条鱼,也许还有什么牛肉,除了过节这天,剩下的几天他都得吃剩下的菜。 “出去吃?!”钟仪的眼睛恐怖地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出去能吃到什么好东西?你没看见旁边的小店,前一阵子是手抓龙虾,再前一阵子是酸菜鱼,还有什么烧鸡公,满街都是铁笼子,现在又流行香辣蟹!螃蟹嘛,就是清蒸了最好吃,原味!辣螃蟹是什么味道啊?还有那么多人跟风,不要不要!在家里吃又实惠又有营养,我才不出去呢。” “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出去吃过?”打死睿阳都不相信,钟仪在外面吃饭也仅限于盒饭和拉面吧。 “没吃过还没听过吗?再说五一节急诊聚餐就吃的手抓龙虾,夏天的时候还去吃了海鲜,那时候的螃蟹都是清蒸的。”钟仪得意地说,“味道就是不错!” 睿阳无声地叹了口气,和钟仪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她是出了名的节俭,恨不能把一分钱分两次花,说到出去吃饭可以有情调,气氛转换一下环境……肯定会被她嗤之以鼻。 “啊,我说,”钟仪伸手去够一罐腐乳,“你们过节又没发钱吧?” “没有……哎!你买这个干什么?”睿阳惊讶地问。 “吃啊,你不是说早上吃包子太单调了吗?我买了长条面包,用这个抹在上面吃。” “那叫法式面包……再说哪有面包上抹腐乳的?成什么味道了!”睿阳坚决地夺下来放回架子上去。 “不是一样的嘛,”钟仪委屈地说,“好啦别说我没给你吃,你就啃干面包好了。” “我情愿吃干面包。”睿阳白了她一眼,“起码也是原味的,你这一手比香辣蟹还狠呢。” 钟仪扑哧笑了:“你愿意就行……又没发钱啊?” “我们又不是公务员,哪有按节日发钱的,只有年终奖金,老规矩了。” “我们发了哦,发了一千块钱。”钟仪高兴地说,“我打算寄回家五百,再买件冬天穿的大衣……已经看好一件了,浅驼色的,打折才四百,去年卖一千三呢。 哪天你陪我去好不好?” 睿阳无奈地说:“拜托,我最怕陪你卖东西了,货比七家也不止,为了一块钱都能磨上半天,一点也不爽快。” “啥?那是我自己挣的钱哎,当然要省一点……不过颜色我不太喜欢,容易脏……也许买件黑的?那又太贵了……”钟仪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再说大衣要那么好看干什么?我上班也不穿它,挤公车的时候很容易弄脏的……或者买件羊毛衫?……不行,最近的哪还有真羊毛,还是穿手织毛衣……那么买保暖内衣……报纸上经常说没有那么神,很多都是骗人的……或者去买条围巾好了!” 睿阳不耐烦地敲敲她:“付了钱回家吧,快点!” “啧,时间还有嘛,我再逛逛,看还有什么打折的。”钟仪不死心地回头走,睿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跟在后面。 出乎意料的,今年中秋节公司居然临时决定发过节费了,而且也是一千,睿阳拿到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钱在口袋里揣了两天,他还是晕晕忽忽的,好象天上掉下了馅饼,又好象是凭空拣到了一笔不属于自己的钱,不知道是该花还是不花,但如果钟仪知道了,一定会找出一百个花钱的地方来。 一直到了中秋节这天,他还是没有决定该把钱花在什么地方,该寄钱回家吗?可是从来都没有寄过钱,说不定家里还会担心呢,还是请钟仪出去吃顿饭?她肯定不会同意的,那么…… 下午放半天假,快下班的时候睿阳走出来透气,让自己想得发疼的脑子轻松一下,不知不觉的,他走到了阳台上,倚靠着那个熟悉的地方,眯起眼睛,阳光照下来,很温暖的样子。 那个人啊……很久没见到了……今天是中秋节,他是会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吗?还是又到酒吧里去玩自己的游戏呢? 酒吧……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自己站在那里,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毕竟,自己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去的,如果没有他,自己做梦也不会踏入一步那个地方,那个和自己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如果没有那个人……自己的生活该是怎么样的呢?还是在图书馆干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结婚以后过着平静的生活,一切都在轨道上,他还和过去一样,是父母的好孩子,老师的好学生,然后是个好职员,好丈夫,好父亲……只要按周围人的期望去做,就会波澜不惊地过完这一生,在别人的眼里,是幸福的一生…… 可是,他不想这样,他渴望着生活能有所改变,对于已经被父母铺好的道路,他已经走得累了,很想踏上一条小路,去寻找那不为人知的,充满新鲜的风景。 那小路的路标,就是他爱上的夏君杰啊…… 我想见他,我想再次见到他,付出什么代价也无所谓,就算是陪上我一生的所谓幸福也无所谓!我只想见到他,得到他! 一次也好…… 就算是玩爱情游戏也好,只要对方是他…… 那个可怕的念头又在他脑子里凸现出来了,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象恶魔的微笑一样甜美地诱惑着他,让他无力自拔。 “不……”他微弱地否定着,“那是……不行的……我不可以……” 诱惑象条灵活的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把甜蜜的毒汁一点点地注入他的理智,终于,睿阳握紧拳头站直了身子。 他决定了!就是这样!他要去做了!不管结果是怎么样的,他要去试一次!为了这个人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拿定主意,心里反而清亮了很多,睿阳走向人事科去拿请假单。 ********** 中午的时候,急诊室照例有一阵子的清闲,钟仪正和搭班的沈可伊站在彼此的诊室门口闲聊,忽然看见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睿阳?”钟仪差点结巴,“你来干什么?” “我来开点药。”睿阳挂着一缕淡淡的笑意,不知为什么,钟仪竟然觉得那笑容有点类似于革命志士上刑场。 可伊很有兴趣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钟仪急忙把睿阳拉进房间里:“真是稀客!开什么药?你生病啦?” “没有,”睿阳含糊地说,“是替同事开的,今天晚上公司有个活动,我晚点回去。” “真可惜,”钟仪伸手去摸笔,“我买了小鸡炖汤呢,开什么药?” 即使心里镇定,说出来的时候睿阳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开外用消炎的抗生素软膏,好点的那种。” “那就吉平吧。”钟仪在处方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字,“别玩得太晚了,早点回来,让人短了可别埋怨。” 睿阳拿着处方出去了,可伊暧昧地笑着问:“男朋友喔?不错嘛!‘早点回来’我倒从来不知道你是个贤惠型的。” “我表弟啦!什么男朋友!”钟仪才反应过来。 “这么老土的借口也亏你说得出口,上学的时候,都把男朋友叫做表哥的,恩,也算有进步,改表弟了!” “他真是我表弟!”钟仪发急地说,“我姑姑的孩子,和我一天出生的!” “哎呀,红楼梦里说,同日生的就是夫妻耶!” 钟仪哭笑不得:“我要是骗你,下次夜班让我碰上十个喝醉酒的!” 可伊哼了一声:“你倒想得好!十个喝醉酒的,能挣不少呢!” “那就罚我……” 为免引起钟仪的大惊小怪,睿阳换好衣服后,在她还没有下班之前就出了家门,一开始的时候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打扮,好象自己没穿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阳光下一样。 紧身的黑色T恤,蓝色的牛筋裤充分勾勒出他的身材,睿阳头一次照着镜子觉得自己也蛮有诱惑人的能力的,为了不至于引起路人侧目,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短风衣。 衣服都是下午上街买的,睿阳第一次享受到采购的乐趣,看上的立即买下,连价都不还,他几乎是泄愤地花着这一千块钱。 确认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他乘车来到解放广场附近的闹市区,天渐渐地黑了,城市的霓虹照亮了整个天空。 百无聊赖之下,他去肯德基吃了顿晚饭,夹在兴高采烈的学生和情侣之间,他一个人显得格外触目,消磨了一段时间后,他来到附近的一家发廊,把原先平板的发型改动了一下,额前削下几缕碎发,一下年轻了不少。 他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和他那天在酒吧里看见的男孩们神似的自己出现了,从这一刻起,他决心扮演好这个生命中的新角色,用自己全部的心去演好一个可以接近夏君杰的卖身男孩。 时间差不多到了,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对自己说了声“开始!”,扬起脸,毅然决然地,向今晚的舞台走去。 ********** 深吸一口气,推开小门,睿阳再一次进入到这个魅惑的天地里,也许是过节吧,来的客人比上次少了一些。 他镇定地举目四望,确定夏君杰还没有来,然后慢慢地,神情自若地走向吧台,对老板说:“来一杯可乐。” 那个象小鸟一样活泼的女孩子嚼着口香糖禁不住笑了起来,另一个调酒师轻轻瞥了她一眼,默不做声地倒给他一杯可乐,翻着白色泡沫的液体带着小气泡充盈了晶莹的玻璃杯。 睿阳过了一会儿才知道,酒还有那么多的花样和名字,一个接一个希奇古怪的名字被服务生报上来,又一杯接一杯同样希奇古怪的酒被调出来,颜色折射着光线,显得有些诡秘。 他好奇地看着他们手中的摇壶,好象那是一个魔术杯,女孩子又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嗨!第一次来?” 睿阳摇摇头,没有主动地回答,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泡女孩子的。 “来过?可我不记得你耶,下次见到你的话,请你喝杯酒吧,我调杯口味淡的给你。” “鹿铃,不要打扰客人。”另一个调酒师淡淡地说。 “知道了,老板。”叫鹿铃的女孩子做了个鬼脸,兴致勃勃地擦着杯子,把一个个玻璃杯擦得好象透明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睿阳面前的可乐已经不冒泡沫了,客人们也有减少的趋势,正在他开始着急夏君杰今晚会不会来的的时候,目标终于出现了! 还是和那晚一样,他带着微笑,很放松地走了进来,坐在吧台的另一边,鹿铃兴高采烈地说:“今天你也有空过来呀,夏先生!我还以为你在家团聚呢。” “我一个人和谁团聚呢?”夏君杰伸指轻敲着台面,“给我来个惊喜吧,丫头。” “没说的。”鹿铃自信满满地说,“看我给你调一杯七色酒!这可是我的毕业作品。” 她转身去酒柜上拿材料去了,君杰和老板相视一笑,老板拿了一杯黄色加冰的酒放到他面前,做了个手势。他们中间仿佛有着什么默契,连语言也不需要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睿阳对这个发现有些不满,他只顾贪婪地看近在眼前的夏君杰,一时忘了自己的目的,直到夏君杰注意到他的目光而把头转向他的时候,他才猛地醒过来,心脏紧张得砰砰跳。 他捏紧了拳头,对君杰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嗨!” 夏君杰好象很诧异,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睿阳得到了鼓励,一颗心飘飘然起来,好象喝醉的感觉,他大胆地端起自己的杯子坐到君杰旁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这么近地看他,比平时遥远的一瞥更加英俊,挺直的鼻子,深邃的双眼,配上线条完美的薄唇,夏君杰始终是所有人追逐爱慕的那种男人,在他面前,睿阳忽然又开始紧张了,一阵阵眩晕,连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君杰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我们见过吗?” “没有!我想……没有。”睿阳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冷静!冷静!机会就在眼前,要是放弃了才是他一生的遗憾呢!要是失败……就更不可原谅了。 “不过我们现在认识了啊。”他竭力做出一个妩媚的笑脸。 “说的也对。”夏君杰点头同意,“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夏。” 鹿铃小心地在一个玻璃杯里加着不同颜色的酒分层,闻言抬起头来笑:“这里还有不认识你的吗?” “显然还有一个。”君杰含笑说,睿阳被他的笑容迷得又开始眩晕,心乱跳,他定定神:“啊……我叫……我叫小阳,阳光的阳。” “是小阳吗?”君杰轻松地叫着他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我刚知道这个地方,”睿阳假装老练地说,“以前都在迪厅里玩,这么……安静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你在暗示这里太安静了吗?”君杰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他,“是啊,这里的确不是年轻人来的地方,你有多大了?” 睿阳耸耸肩:“年龄那么重要吗?再说,你一点也不老。” 鹿铃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真有七层七种颜色的酒送到君杰面前,得意地插嘴说:“怎么样?满意吗?” “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丫头。”君杰疼爱地说,“没有你我们一定会寂寞死的。”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喝掉最上面的一层。 睿阳看着他,近乎挑衅地说:“能请我喝一杯吗?” “当然可以。”君杰微笑着答应,“只要你已经成年了。” “我当然已经成年了。”睿阳把身体靠向他身边,君杰不自觉地微微一躲,却看见睿阳端起他面前的杯子,一口气象喝水一样把剩下的七色酒灌进了嘴里! 鹿铃惊叫起来:“啊!我辛苦调出来的酒!” 睿阳只觉得一条火龙从喉咙口直窜入胃,然后在里面高兴地打起滚来,他张大了嘴喘气,怀疑自己是否能喷出一团火。 君杰一把扶住他,拍着他的后背,老板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杯冰水来,他接过凑到睿阳唇边,让他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光才好过一些。 吧台前的小小热闹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客人注意,睿阳辛苦地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他并不是不能喝酒,但是这样的酒还是第一次喝,混合起来的几种酒根本就没有了什么味道,剩下的只有酒精刺激而已。 “人家很辛苦地调出来的……”鹿铃哭丧着脸说。 君杰一边拍着睿阳的背一边安慰她:“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了,我很抱歉,鹿铃。” 他低头对睿阳做出一个无奈的笑:“好点了没有?你可真是一鸣惊人啊。” 睿阳懒懒地笑了,醉意涌上白皙的皮肤,透出令人心动的粉红,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如果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他不一定有足够的勇气把自己交给夏君杰,可是现在就不同了,以前一直缠绕着他的什么道德啊,伦理啊,家庭的束缚啊,父母的期望啊……全都长了翅膀飞离了他!他现在是一身轻松,可以完全投入地去演这场戏了! “我没事。”他笑着说,“这种甜酒,醉不了人的。” “你呀。”君杰没有办法地摇头,“喝醉了还嘴硬,象小孩一样。” “我可不是小孩子。”借着酒劲,睿阳决心展开诱惑攻势,他俯身向前,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问,“你想不想试一试?” 君杰一怔,犹豫地看看他明亮的双眸,忽然展颜一笑:“你醉了,回家去吧,小弟弟,大人的游戏不是你能玩的。” “我才没有喝醉呢。”睿阳撅起嘴巴,“这也是我一贯的游戏,你看不上我,不玩就算了,知道吗?我的自尊心很受打击呢!”说着夸张地用手捧住自己的胸膛。 君杰苦笑着:“唉……你还真是……” “不过……”睿阳又凑近他耳边,吹气如兰地低语,“这么美好的中秋节之夜,你真要一个人过吗?……一千块……” 他坐回原位,满意地看着君杰开始认真思考,这个价钱他也不知道是否合适,只是兴致所至,张口就说出了这个数字。 终于,君杰微笑着点点头:“走吧。” 成功啦!睿阳高兴得几乎要欢呼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跳下圆凳,却差点摔一跤,被君杰抱了个正着:“当心!” 他终于被君杰抱了!睿阳飘飘然地抬头看见他关心的双眼,傻乎乎地笑了:“谢谢,不过我是故意的。” 君杰先是吃惊,接着就感觉很有趣似的地笑起来:“淘气的小阳。” “我们走吧。”睿阳快乐地说,他现在倒真有几分喝醉的感觉了,但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人,抱着他的这个人。 终于……终于梦想成真了! 夜深了,凉风吹来阵阵的清爽,睿阳的手心却渗出了汗,他偷眼瞄了一下走在身边沉稳的男人,幸福的眩晕慢慢向全身弥散开来,他只好用尽全身力量抑制自己没有欢呼起来:“成功了!” 这不是梦吧?他第一仟次的问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就在身边,近得抬手就能碰见,而且,等一会他将承受对方的一切,亲吻,爱抚,拥抱……进入自己的身体,两个人将真正的结合在一起,虽然只是身体的接触,虽然到了明天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他甚至不会知道睿阳的真实名字,但是睿阳已经心满意足了,所有在梦中发生的,让自己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的一切,等一会将要用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的去体验,去承受…… “小阳?”耳边的声音使他从暇思中猛地清醒了过来,带着傻傻的表情抬头问:“什么?” 夏君杰微笑着,指指自己停住的地方:“我的车就停在这里,或者,你想一直走下去?” 原来如此!睿阳松了一口气,几乎是雀跃着扑了过去:“当然不!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走路这种事情上呢!你的车好漂亮啊!” 为他打开银灰色的车门,夏君杰优雅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来吧。” 睿阳坐了进去,立刻被好闻的皮革和男人特有的混合了烟味的气息所包围,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用眷恋的目光注视着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陶醉在幸福当中。 夏君杰注意到他的目光,开玩笑地伸手捏捏他的下巴:“怎么了?小阳?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爱上我了吗?” 睿阳心里一惊,观察到夏君杰眼中一闪而过的警觉,立刻笑了起来:“怎么会!我只是好奇,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笑了:“你常这样观察别人吗?那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睿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啊,你是一个游戏的高手,穿行在凡间,吸引着人们爱慕的目光,却从来不肯付出真心,永远是那么潇洒,留下的是一地破碎的心,就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法来接近你,让你毫无提防地给我一次机会…… 他露出一个可以称为谄媚的笑容:“你嘛,是有钱人咯!”一边说着,身体还一边不安分地向他那边靠过去,夏君杰笑着制止了他:“小阳,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去哪里?” 他的笑容让睿阳呼吸为之一窒,痴迷的看着他,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小阳,小阳。”夏君杰宠溺地叹息着,“我那么英俊,让你看呆了吗?你这么喜欢看我的话,等一会我会让你看个够的,但是,现在首要问题是,去哪里?你那里,还是我那里?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建议?” 睿阳猛地醒过来:对啊!地点!最重要的事情自己居然没有想到呢!这一夜,对他来说,并不算是长啊! “我……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脸也涨红了,暗骂自己真笨,连附近的旅馆也不打听一下就来了! 看见他困窘的样子,夏君杰安抚的搂住他的肩头,为他系好了安全带:“你对这一带不熟是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宾馆,和我去吗?” “好!”睿阳抬起头,急切地回答,眼里闪着渴望的光芒,夏君杰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面颊,发动了车子,银灰色的法拉利灵活地滑进了车道。 坐在车里,窗外的万家灯火如水逝过,睿阳象条在水中畅游的小鱼一样飘飘然起来,他记起自己的身份,索性大胆地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靠过去,把头枕在夏君杰的肩头,为这亲密的行为接触而激动不已。 “我在开车啊,小阳。”夏君杰半抱怨地笑着说,还是伸出了一只手,把他揽在怀中。 “你一定是个很成功的人。”睿阳半真半假的说,手指在他整洁的白衬衫上慢慢滑动。 “有车子就算成功了吗?也许这不是我的车子,也许我是个骗子,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呢?”夏君杰专注的开着车,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当然不是因为车子,是因为你玩的起。”睿阳完全沉浸入自己扮演的小阳角色中去了,不仅语调,连声音都变得妩媚撩人:“我见过许多男人,象你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我该感到荣幸吗?”夏君杰好笑地问。 “不,是我该感到荣幸。” 睿阳真心真意的说,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小家伙,”夏君杰抚摸着他的头发,“你多大了?” “二十、二十一!”睿阳差点儿本能地把真实年龄说出来,幸好舌头临时打了个弯。 “不象,”夏君杰笑着说,“还是个孩子呢,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不会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睿阳有些惊讶的望着他,他认为自己的南方口音已经伪装得差不多了,但是没有想到还是被他听了出来,他讪讪的说:“不是……只不过没有考上大学,出来找工作也不顺心,混口饭吃而已。” “真的还是个孩子啊。”夏君杰伸手拧开了音响,悠扬的轻音乐在车里流淌开来,睿阳静静地靠着他,心满意足地挑逗着他:“怎么,你要救赎我堕落的灵魂吗?” “如果是堕落的话,就让我们一起堕落好了。”夏君杰露出一个可以说是坏坏的笑容,更紧的搂住了他。 睿阳越发地放肆起来,他亲昵地靠近夏君杰,撩人的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做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哟,看在你这么帅的份上,给你加一次特别服务好了。” “真的吗?”夏君杰微笑着问,一边踩下了煞车,睿阳迷惑地望着他:“怎么你喜欢在车里做吗?” “当然不是,小家伙,只是我们到地方了。”夏君杰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门,伸手示意他:“下车吧。” 睿阳抓住他的手,走下了车,环顾四周,是一个类似于停车场地地方,附近有许多辆看上去十分豪华气派的车停着,他望向夏君杰,后者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十分安全,你也知道,有些人,是很在乎这个的。” “是啊,”睿阳回他一个无所谓的鬼脸,“我就不同,我什么都无所谓的,象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爱上了你之后,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了啊! “走吧。”夏君杰抛着车钥匙,拉着他走向出口,柔和的灯光下,电梯口还有两个人在,睿阳有些犹豫的抓紧了夏君杰的手指。 “杰吗?”那个男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起来:“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了!” 睿阳有些嫉妒的瞧着夏君杰回他一个真心的笑容:“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 这个男人和夏君杰的气质十分接近,都是那么自信,一副可以把整个世界都掌握在手中的样子,但是又没有那种逼人的霸道,反而是一种玩世不恭的不羁,在他薄薄的嘴唇,挑动的眉毛,笑容满溢的眼睛间流露出来。 但是睿阳也知道,他们都是自己永远无法接近的人,就象自己,拥有夏君杰的也只会是这样一个短暂的夜晚,对于自己来说是终生幸福的回忆,对于夏君杰来说,只不过是又一个平常的夜晚,和他所有别的夜晚一样,除了身边的人是自己,没有任何别的不同。 电梯的门开了,那个男子低下头,对身边的人说:“我们到了,来吧。” 靠在他身边的人穿着一件明显是属于他的外套,散乱的长发披下来挡住了脸,整个身子差不多都倒在他身上,听见他的话,只是不满的扭了扭身子,发出鼻音很重的‘嗯嗯’声。 “真没办法,”男子笑着,一把抱起了他,“早就要抱你了,就是逞强,弄到现在不行了,何苦来,在人面前出洋相。“声音里充满宠溺,连环绕着对方的手臂也充满柔情蜜意。 夏君杰拉着睿阳进电梯,看着他小心地抱着怀中的人儿,象是呵护一个脆弱的玻璃娃娃那样,顺口问了一句:“太累了吗?”唇边浮起的坏坏笑容充份表明了他的潜台词。 “是啊,录音录到很晚,明天早上还要有通告,干脆别回家了,就让他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男子和他说着话时,还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人儿,叹息着说:“累坏了,真是个要强的小家伙。” 电梯门开了,他走出去的一瞬间,怀中的人儿动了动,长发披散下来,露出了清秀的面庞,睿阳扫了一眼,差点儿叫出声来,被夏君杰有力的手指一把握紧,微笑着,但是制止地摇头:“小阳!” 睿阳惊异的抬头看着他,夏君杰伸出手指慢慢描画着他的嘴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什么是不该说的吧?” 他的笑容毫无暖意,睿阳不禁对了个寒颤,望着他突然间变得冰冷的黑眸,颤抖着回答:“当……当然。” “好孩子。”他赞许地说,忽然一把抱紧了睿阳的腰,力量之大,使睿阳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他低下头来,毫无预兆地吻上了睿阳的唇。 睿阳惊慌地挣扎着,为着陡然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束缚,但是夏君杰的力量很大,他根本无法挣脱,很快,夏君杰火热的吻夺取了他的思考能力,他无力地抓紧夏君杰的外衣,任凭对方的舌尖叩开自己的双唇,诱使着自己的舌尖怯怯地迎合上去,和他纠缠在一起。 电梯发出清脆的提醒声,门缓缓打开,夏君杰才结束了这个吻,睿阳仍旧紧抓着他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颊上一片绯红,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 他的初吻,就这样在电梯里,毫无防备的失去了。 “小阳。”夏君杰有些好笑地扶住他的腰,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真那么厉害吗?一个吻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么可爱的样子,还真象是一个处男呢。” 睿阳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他喘了一口气,勉强站直了身子,一只手挑逗地摸上夏君杰的下巴,感受他下颌微微的刺感,腰肢也在他的手臂中慢慢的扭动起来:“怎么?男人不都是希望自己很厉害的吗?至于处男,我早就不是了,放心,我不会象女人一样哭着要你负责任的。”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踮起脚吻上了他的耳朵,一只手不安分地下滑,直至到达他西装裤突起的部份,来回地摩挲着,沙哑着声音问:“你要在这里做吗?还是上房间里去?” 夏君杰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忽然展颜一笑:“对啊,别浪费时间了,今天真是个很值得期待的夜晚呢!” 第三章 睿阳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手足无措地听着从隔壁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刚才夏君杰让他一起洗澡的时候,他一下子傻了,结巴着拒绝了他,虽然他竭力装得很老练的样子,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他抱着膝盖呆呆地想,男人的身体他当然是清楚的,无论如何他也是个经过青春期发育正常的男生,那方面或多或少有些经验,但是……别人的身体,虽然是夏君杰的,总是让他感到不安,不,应该说尤其是夏君杰的,才更加让他感到不安,自己能取悦他吗?他会不会挑剔自己的青涩?虽然他冒充是个很有经验的男孩,但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啊? 想起每次替钟仪还书时候无意瞄过的一眼,那上面都把男生的第一次写得很恐怖的样子,会流很多血,还很痛,甚至会痛得昏过去……还提到如果攻方太粗鲁的话,第二天根本下不了床! 夏君杰会很粗暴的对他吗?他不能肯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是个毫无经验,毫无准备的人,但却在冒充一个阅人无数,以在床上取悦男人为生的男妓,如果他忍不住一叫痛,那就全完了! 他咬紧牙关,暗暗祈祷自己的这场戏不要演砸了,只要自己一直伪装到底,那么……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稳住自己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在脸上挂起迎合的笑容,转过头去,看见夏君杰穿着蓝色的浴袍,边擦着头发边走了出来,敞开的领口露出宽厚的胸膛,头发散下来遮住了额头,性感得要命,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酒杯,慢慢地啜饮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更加增添了男性魅力。睿阳傻傻的看着他,又感觉自己象在云里飘了。 “水很好啊,你不想洗个澡吗?”他探询的问。 “我?我吗?”睿阳脸红了,和夏君杰一起洗澡的话他一定会流鼻血的,再说他那瘦小的身体和夏君杰一比只会让他自惭形秽,但是这当然不是理由,他耸耸肩:“反正完事之后我还会洗的,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当然了,如果你有这个要求,我一定满足你。” “噢?小阳,看不出你是那么心急呢,你既然那么怕浪费时间,为什么刚才不脱了衣服,到我床上去等我呢?”夏君杰好笑地问,“那样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睿阳语塞,他掩饰的说:“现在我们当然可以开始了,我还以为你看着我脱衣服会更兴奋些的。”说着,他果真伸手下去,慢慢卷起了T恤的边,露出了白晰的肌肤。 他抬手远远的把T恤扔到了房间的另一边,在夏君杰面前裸露出瘦削的上半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后者一点没有露出惊艳的样子,反而按住他伸向裤子拉链的手,很认真地问:“小阳,你做好防护措施了吗?” “当然!”睿阳暗暗高兴于自己准备的充份,伸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避孕套,献宝似地举到夏君杰的面前:“你喜欢哪一种?超薄的?还是带颗粒的?荧光的?我都有准备哟,还有别的口味的,看你喜欢什么样的了。” “小阳,”夏君杰抓住他的手,眼睛里盈着满满的柔情,“你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真的?”睿阳失笑,挑逗地地靠过去,把自己的下身在他的浴袍上来回地摩擦着,同时感到夏君杰下身灼热的欲望顶在自己柔嫩的小腹上,他笑了,松开手,洒落手中的一把避孕套,“你就快点来把我了解个透吧,我的身体在等着你呢。” “小家伙,”夏君杰爱怜地搂住他,火热的掌心印在他裸露的后背上,引起他一阵一阵的战栗,“你在引诱我吗?你在引火烧身呢,能承担后果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睿阳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放荡地说:“为什么不到床上去?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你的一切了。” “你是认真的吗,小阳?”夏君杰深邃的黑眸象要看进睿阳的心里去,“你还差不多是个孩子呢,我有些担心。这种游戏,你是否能承担后果,我不想伤害你。” “游戏吗?这的确就是个游戏呢。”睿阳满不在乎地说,“我倒是怕你一旦尝过了我的滋味后,会舍不得离开我,至于我,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游戏的时候,只要大家玩得开心就行了,何必要那么讲究将来的后果呢?” 他从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管还没拆开包装的润滑油,诱惑地举到夏君杰的眼前,妩媚地笑着,“你喜欢薄荷口味的吗?或者你不习惯用这个牌子,我可以去另买一支。” “促销装呢,小阳。”夏君杰眼尖地发现了,“你其实不用这么做的,宾馆里一般都会有准备。” 睿阳脸红了,大概和钟仪在一起久了,他一看见什么折扣啊,促销啊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此刻看着包装上大大的‘NEW’字样,他羞得只想哭出来。 “小阳,小阳。”夏君杰叹息着把他搂紧,在耳边轻轻的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不用紧张,一切交给我就好了,OK?” 睿阳糊里糊涂的点点头,只要夏君杰用充满爱恋的目光看着他,在他耳边轻柔地说着话,他的心就开始乱跳,脑筋也大跳其舞,恐怕这时候夏君杰要他的命他也会傻乎乎地摇着尾巴说好啊好。 “来,宝贝。放松点。”夏君杰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凝视着他清澈的黑眼睛,轻柔地,象怕惊醒沉睡精灵一样地把自己的嘴唇合在他的嘴唇上。 这是一个和刚才的狂热截然不同的吻,夏君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轻触着睿阳的嘴唇,甜蜜的,温柔的,一点点地攻陷睿阳的心防,他伸出舌尖,在睿阳的唇上来回轻扫,直到诱使睿阳也大胆地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小舌,和他互相缠绕。 睿阳只觉得他的身体仿佛要飘起来了,天地间的一切对他来说此刻都没有夏君杰的一个吻重要,他觉得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涌上了眼眶,而他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缠绕上了夏君杰的脖子,紧紧地搂着,再也不放手样子。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永远都不醒来吧。 如果这不是梦,就让我在这一刻死在他怀里吧。 他感到夏君杰放松了力量,嘴唇也离开了他的,睿阳不解地抬头,唇边还挂着两人晶亮的唾液,红润的嘴唇微张,配上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情欲的红晕,要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夏君杰伸手下去拉扯着他牛仔裤的拉链,声音变得粗哑起来,眼睛里也闪着异样的光芒,睿阳的呼吸也开始急促,动手帮着他的忙,他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差点儿夹到自己的手指,露出来白色的内裤,可以明显的看出他男性特征的变化。 越忙越出错,他买的牛仔裤是紧身的,穿起来当然很好看,可是脱起来却不容易,他忙乱地往下死命拉拽一个站立不稳,差点儿摔倒,幸好夏君杰一把抱住了他。 睿阳脸红得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他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却听见头上传来夏君杰的闷笑声。接着一双大手过来扶住他的腰,把他轻轻地放在床边。 “你连脱衣服都那么紧张吗,小阳?”夏君杰忍注笑,叹息着说,大手慢慢滑过他的腰侧,落在他柔嫩的小腹上,却不去碰触他那白色内裤里饱涨的分身,一直向下熨着他白皙滑腻的大腿,最终落在他和裤子纠缠的部份,轻笑着抬起他的腿,慢慢地,象欣赏什么似的,把他的裤子脱了下来。 睿阳只穿着内裤坐在床边,脸红得已经快要烧起来了,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夏君杰,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他的身体。 他忽然自卑起来,自己瘦削的身体是不是非常丑陋?他见过那些男孩,一个一个的身材都非常匀称,皮肤也很白嫩,看上去是精心保养过的,而他呢?他的身体是不是很不够看?夏君杰有过那么多男伴,他万一对自己不满意办? 尽管在温暖的房间里,他光裸的皮肤还是暴起了鸡皮疙瘩,夏君杰立刻抱住了他,动手拉过被子围在他身上,关心地问:“冷吗?” 睿阳立刻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闷声说:“可以把灯关上吗?” “为什么?”夏君杰的声音充满惊讶,“你的身体不想让人看见吗?” 睿阳拼命地抑制住想哭的感觉,忽然一把抱住夏君杰的身体,一把拉开了他的浴袍,露出他结实精壮的男性躯体,他紧贴了上去,手胡乱地摸着,笨拙地吻着他的全身,大腿张开,一下子跨坐在他的身上,隔着一层布,夏君杰的灼热仍是让他为之一惊。 “小阳?”夏君杰吃惊地看着他,睿阳自暴自弃的神情吓了他一跳,正想说话,睿阳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勃起套弄起来! 反正我就是这样了!反正我什么都不如别人!从小我就被家人念着不如别人这个,不如别人那个,现在我更是个连正大光明地去爱的人都不是,想和单恋的人在一起竟然得装成男妓!但是没有关系,无论怎样都不要紧了! 因为今夜,他是我的,而我,也将属于他。 这是我最后可能抓住的幸福了。 就算是他会轻视我,也没有关系了,小阳是个在他生命中只会出现一次的人。 在我的生命中,也一样…… 他伏下身子,盯视着手中夏君杰已经开始亢奋的分身,毫不犹豫地一口含进嘴里,粗大的男根抖动起来,灼热的感觉一下子充满了他的口腔,夸示着自己旺盛的精力,他觉得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但还是试探着运用自己的舌头,努力舔吮着对方。 “小阳!你……”夏君杰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喘着气,手指温柔的抓住了睿阳的头发,开始控制他进出的频率,当他粗大的分身深陷入睿阳的喉咙的一刹那,睿阳有种本能的反应要吐,他艰难地控制着,拼命抵挡着,只要看见夏君杰满足的神情,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终于,夏君杰抑制不住地低吼一声,在睿阳的嘴里射了,睿阳正在全神贯注地用舌尖缠绕着他的分身,忽然觉得对方异样地抖动了几下,接着就是一股热流直冲入口腔,他没有防备地呛咳了几声,白浊的液体涌出了嘴角。 夏君杰退出自己的分身,伸手拉过浴袍帮他擦拭:“吐出来吧,小阳。” 睿阳摇摇头,用手指抹去唇边的精液,缓缓地含进嘴里,抬起眼睛,充满情欲地看着他,悄声说:“可别跟我说你这样就不行了……” 他的喉结上下蠕动着,咽下了夏君杰在他嘴里释放的一切,然后挑逗地用手指勾着内裤的边沿,一点一点,慢慢向下脱着,露出自己的全部,柔软的草丛中,他年轻的欲望也在跃跃欲试地抬头。 睿阳把自己脱下的内裤丢在一边,诱惑地抬起双腿,反折到胸前,一寸一寸地慢慢打开,直到自己后方的菊穴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夏君杰的呼吸粗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在床上,似乎是十分可口的男孩,睿阳的心乱跳着,还是妩媚地对着他笑,诱惑地说:“不来吗?” “小阳……”夏君杰坐到他身边,睿阳只感觉到自己这边的床垫沉了下去,他的喉咙忽然间发干,眼睁睁地看着夏君杰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胸膛,就象是一团火焰一样,碰触到的皮肤顿时灼热了起来,他颤抖着,胆怯地把自己的手放到夏君杰身上,为终于达成目的而兴奋不已。 夏君杰的另一只手轻轻地环过他的双腿。来到了他从未有人碰过的禁区旁,小心地挑逗着,慢慢地划着圈,试探着伸进一只手指,处于本能,小小的菊穴立刻收紧了,紧紧地包着他的手指,夏君杰轻声笑着:“小阳,你的那里还真紧呢。” 说着,他抽出手指,伸手拿过枕头边的软膏,抹了一点在睿阳的后方,睿阳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挤进了自己那么隐秘的地方,他短促地哼了一声,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夏君杰的手臂,好象这样就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乖噢,小阳,放松一点……”夏君杰在他耳边轻声哄着,睿阳向上看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问题,你尽管来吧。” 夏君杰微笑不语,继续在他的后方菊穴里慢慢地进出着一根手指,同时另一只手流连在他的胸前,爱抚着那两颗小小的果实,很快的,那果实变得通红诱人,睿阳扭动着身子,不安分地在他身上磨蹭着。 他觉得后面起初的不适正在消失,代替的是一种热热的瘙痒,好象夏君杰的手指已经不能满足他,他的菊穴此时正在难耐地伸展着,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来填补它的空虚。 “我……我想要……你……”他红着脸,喘息着说,自己都被自己发出这么饥渴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对于夏君杰来说,显然是一种邀请,他微笑着亲吻着睿阳的耳后,颈间,引起他一阵一阵的呻吟,同时也逐渐增加了手指的数量。 “求你……我想……我要……”睿阳受不了他的攻势,都快哭了,湿润的眼睛向上看着他,双手开始扯拉夏君杰身上最后的衣服。 当夏君杰完全赤裸的身体映入他眼中的一刹那,睿阳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有想到男人之间的差别会有那么……大,而且,那东西现在正在昂首挺胸地跃跃欲试,看起来……更是……很吓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也许男孩子在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后,可以适应一些,但是最初的时候,不是都会很痛的吗?他知道自己不是男妓,他没有任何体验!可是夏君杰不知道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叫‘小阳’的男妓,是个可以为他带来乐趣的床伴,是个明天就可以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可是,我不是啊…… 我一定会死的,睿阳恐惧地想着,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一眼。 夏君杰俯下身子,看着睿阳小巧的菊穴已经完全舒展开来,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娇嫩的黏膜,和外面的一样,是粉红的颜色,沾满了透明的油膏,还在收缩着,象一张贪婪的小嘴一样一开一合,透出淫糜的气息。 “好美啊,小阳。”他感叹地说。 睿阳紧张地咽口唾沫,双手上扬,抓紧了枕头的边,象只待宰的羔羊一样屏住了气。 没有让他等太久,夏君杰一个挺身,有什么灼热的巨大的东西硬是挤了进来!尽管睿阳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他急促地喘着气,感觉到那象烧红的铁棍一样的东西还在缓慢地向里进,后方象是已经被撕裂了一样地痛苦,他真想大叫住手,但是不能,别说这场好不容易上演的戏会穿帮,就是凭男人的本能来说,夏君杰也很难在这个时候停下来。 豁出去了!他继续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一边抓过枕头,一把捂在了自己脸上! 痛苦还在继续,好象没有尽头的样子,夏君杰终于完全地进入了睿阳的体内,而睿阳的汗水和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咬牙等待着下一波的痛苦。 但是没有。夏君杰就这么停在了他体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睿阳正在惊讶的时候,从上面传来了他关心的声音:“小阳?你还好吗?” 一只手伸过来,尽管睿阳拼命地用力,还是被他很轻易地拉走了盖在脸上的枕头,夏君杰担心地看着他,温柔地擦着他脸上的泪痕,低声地问:“你哭了吗?怎么了?小阳?如果你不舒服,可以说啊……” 睿阳很佩服自己现在还能笑得出来:“没有什么……我――我只是嫌灯光太刺眼了……你尽管做你的,不要管我了……” 求你不要对我太好,不要对我太温柔,就把我当成是一个男妓,一个你一夜的床伴好了! 进入他体内的灼热男根在急促地抖动着,渴望着猛烈的抽查,夏君杰想来也不好过,他额上的青筋跳动了几下,接着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小阳……要是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出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睿阳就瞪大了双眼,拼命地摇着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忽然直起身子,一把抱住了夏君杰的脖子,把他拉倒在自己身上! 下面的痛苦由于体位的改变一下子更加厉害了,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不过他不担心,只要夏君杰看不见他哭,只要他不知道……就什么也不要紧了。 “别管我呀……”他强忍住自己声音里的痛苦,在夏君杰耳边诱惑地低语,“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会不会坚持到最后,会不会让我满足吧……你还在等什么呢?” 不要再管我了……不要再温柔地对我了……这样我会越来越沉沦下去……再也不能离开你了…… 而这样的你,又不会爱我…… 那我迟早会带着对你的爱死去的。 所以求求你,不要对我好了,就这样结束我们唯一的一次交集,让我带着今夜的美好(?)回忆离开你,让我可以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活下去吧…… 他死死地搂住夏君杰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咬着牙诱惑地扭动着下身,可以感觉到身体里面的火热又在迅猛地升温了! 夏君杰抓住他的腰,开始了缓慢的抽插,一只手伸下去,握住了睿阳的分身,轻轻地套弄起来。 “啊……”没有被别人碰过的地方忽然被一只手握住,还在时而轻柔时而粗暴地套弄着,睿阳的身体都瘫软了,一波从未有过的快感顺着小腹急剧地向上攀升,他浑身颤抖着,死命地攀住夏君杰,象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象闪电一般的快感冲击着他的大脑,使他根本无法思考太多,下身的痛苦也仿佛减轻了,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他忘情地扭动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喉咙深处发出诱人的呻吟。 夏君杰的动作也加快了,终于,睿阳的分身在他的手中抖动着,喷射出白浊的液体,沾在两人紧贴的小腹上,他尖叫了一声,完全虚脱地向后倒在了床上,而夏君杰也没有等太久,几乎是同时,一个猛烈的挺身,在睿阳体内释放出了他的欲望。 感到一股灼热的液体冲进自己体内,接着那巨大的欲望就慢慢地退了出去,睿阳安心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透过泪水和汗水的模糊,看着夏君杰。 “还好吗?小阳?”夏君杰轻声地问,仍旧覆在他身上,让他感受到那男性躯体的温暖与安全。 “我没事……”睿阳吃力地说,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是你太棒了……” 夏君杰撩起遮到眼睛的头发,也笑了:“赞美吗?谢谢,现在我要带你到浴室去做一下清洁,不然你明天会很难受的,来!” 他伸出手,睿阳是真的很想抓住他的手一跃而起,做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但是他做不到了,全身就好象被打过一顿一样的难受,他勉强地抬起手抓住夏君杰的手,却再也无法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吧。”夏君杰微笑着把他的双手缠到自己脖子上,“想我抱你去吗?”说着已经伸手到他的身下,把他抱了起来。 睿阳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夏君杰眉毛上的汗水,那么深邃的双眼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无限满足地把头靠在了夏君杰的肩上。 夏君杰温柔地把他放在浴缸里,试了试水的温度,打开花洒,稍微有些烫的水撒在睿阳身上,十分地舒服。 “药膏在这里,你最好还是抹上一些。”夏君杰提醒他,睿阳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是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慵懒地靠在浴缸的边缘上。 “那我出去了,好了叫我一声。”夏君杰把一个吻留在他的额上,离开了浴室。 睿阳留恋地看着他的背影,强压下自己想哭的冲动。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得到了,他的身体,他的温柔……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就是要我现在死去都没问题了! 他昏昏沉沉地浸泡在热水里,一阵一阵的困倦向他袭来,刚才的交欢和痛苦耗费了他太大的体力,现在一放松下来,他就撑不住了。 等夏君杰终于忍不住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在浴缸里酣然入睡的样子。 当睿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他懒懒地翻过身,正在奇怪怎么没听见钟仪早上必听的什么‘娱乐快快报’,就被全身的酸痛弄得低叫出声。 他睁开模糊的眼睛,看见夏君杰挺拔的身影站在晨光中,立刻记起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以及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真奇怪,自己昨天最后的记忆就是在浴室洗澡,后来就统统不记得了,那么,是夏君杰把自己抱回床上来的?他那温暖强健的怀抱,曾经拥着自己入睡吗?睿阳的心开始迅速地狂跳起来,爱恋地望着窗边的,属于自己一夜的男人。 “醒了吗,小阳?”夏君杰注意到他的动静,走过来,暖暖的大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睿阳就象一只被摸得很舒服的猫一样眯起了眼睛,只差妙妙地叫了。 “再睡一会儿吧,还真是个孩子呢,睡的那么熟。”夏君杰坐到床边,睿阳点点头,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干涩得要命。 “我得走了,”他的手继续摸着睿阳的头发,“早餐放在桌上,尽量吃一点。” 他不露痕迹地把一叠钞票放在睿阳的枕头下,那厚度让睿阳睁大了眼睛,绝对不止是一千元! 还没等他说出话来,夏君杰俯下身子,深深地吻了他,那么甜美的感觉立刻又让他忘了身在何处,晕陶陶地跟着夏君杰的步调。 等到这个吻结束了之后,他听见夏君杰温柔的声音:“你真的很好,小阳……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你……” 睿阳立刻惊慌地瞪大眼睛,等等!不要!不要给我希望!我会受不住这个诱惑的!我会不顾一切跳下去的! 那样会把我毁了的! 他来不及说话,夏君杰已经把一张纸放在了床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可以找到我的。”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小阳这个人在今天就会消失,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我不要再见到你! 我不能再接近你了…… “再见了,小阳。”夏君杰对他微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关上的声音传到睿阳耳朵里的时候,他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 睿阳从来没有试过夜不归宿,所以,当他在早上十点多穿过小区的马路回家的时候,竟然有种做贼的感觉。 刚把钥匙插进门,里面就传来脚步声,接着钟仪一把拉开了门,圆睁着眼,刚要气冲冲地说什么,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夸张地捂住了嘴。 睿阳耸耸肩,尽可能轻松地问:“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吗?” 钟仪拍着胸口:“你先生是哪一位啊?走错门了吧?” 睿阳故做生气地推开她走进门:“我是闯空门的贼!” 他真的累了,全身上下又酸痛不堪,现在想做的就是赶快躺下来好好休息,但是他也知道,想蒙混过钟仪这一关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找个好理由。 钟仪跟着他进门,左瞧右瞧:“哼哼!真是改变形象了呢,怎么?发春了?”她用手肘撞撞睿阳的胸口,“还是终于遇见了你的梦中情人,走桃花运了?” “胡说什么呀!”睿阳假笑着,“只不过是昨天和同事一起出去的时候顺便去理个发,换件衣服,看你说的我好象被包装了一样。” “当然是不同啊,现在看你的样子,的确象个都市现代青年了呢。”钟仪哈哈大笑着,“怎么样?有女朋友了吧,或者我可以介绍美丽的护士小姐给你认识哟。” “谢谢!你那里的小姐我不敢招惹。”睿阳无心与她开玩笑,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我累了,昨夜又喝多了酒,先去睡了。” “大白天的睡觉?”钟仪不可思议地说,“你完全转性啦?今天不去上班?我这个要上夜班的人还没睡呢。” “我请了假了。”睿阳自嘲地说,“反正我这个人在公司里也是无足轻重的,去不去上班有什么损失?” “倒也是,”钟仪恶作剧地说,“我就不行了,脱一个班主任非把我宰了不可……好啦,你去睡吧。” 她用手戳戳睿阳的胸口,咧开嘴笑着:“虽然你不说实话,我也大略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样?要不要姐姐我帮你煮红豆饭来庆祝一下啊?” 睿阳的脸唰地红了,支吾着要说什么,钟仪笑得更大声:“好啦好啦!我该说恭喜呢!我亲爱的表弟,终于在中秋节彻底丧失了他的处男之身!放鞭炮!礼花~!” 在她的笑声中,睿阳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龇牙咧嘴地躺回床上之后,他才能彻底放松地对自己的冒险做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自己疯了。 钟仪还在外间愉快地笑着,动手准备今天的午饭,还隔着门大声地问他:“今天做只炖猪肘来给你补补好不好?” 她要是知道自己实际是跟一个男人上了床,也许会吓昏过去吧? 丧失的确实是处男之身,只不过是后面的。 他把自己给了夏君杰,在对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情况下,尽管他很痛苦,但是无可否认的,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么。夏君杰呢?想起他亲着自己说的话:“小阳,你真的很好。”睿阳深深地叹着气,躲进了被子里。 真的,真的,已经没有遗憾了,从此这样的平静乏味的日子自己也能忍受下去了。 因为有了这一夜的回忆,所有的我都可以忍受了…… 可是…… 睿阳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来那张写着夏君杰手机号码的纸,呆呆地看着,直到那个号码烂熟于心。 诱惑啊,就象蛇手中的苹果,慢慢地潜入他的心。 已经下了决心,再也不以小阳的面目出现了,因为睿阳知道,一次还可以,出现多了,就只有等着一切的结束,何况,再接近夏君杰,只会让自己更爱他,只会更离不开他。 那时,再去过没有他的日子,自己一定会受不了的。自己会疯!会死!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见他了,可是…… 他拉起被子遮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可是手中的纸条也好象有了温度一样,慢慢地变得烫手,就象夏君杰的身体的温度一样,让他开始心慌意乱。 “不!”他跳了起来,忍住下身传来的种种不适,在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后悔之前,把手中的纸条撕成了碎片,他疯狂地撕着,直到再也看不出上面的字为止。 他长出一口气,倒回床上,遮住自己的眼睛。 就按原来的想法吧,自己只能拥有他一晚的时间,只能这样…… 要求的太多,是会连原来拥有的也失去的…… 神是不会允许我,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幸福的…… 第四章 日子继续平稳地过去,本来在睿阳和钟仪身上就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出轨的事情,他们安静地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生活着,努力营造着他们自己的家,以备将来能安居下来。 可是,就是有什么不同了,睿阳每夜每夜都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的,焦躁不安,梦见夏君杰的拥抱,他的吻,他的身体……或是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喘息着释放自己的欲望。 他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安睡的睿阳,他每时每刻都在渴望着能再回到夏君杰身边。 唯一抑制着他的,也不过是仅存的理智。 而这一天,理智的弦终于是断了。 本来没有什么反常的,星期天,照例是向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钟仪穿着宽大的花哨睡衣窝在椅子上,兴致勃勃地拨通了电话,眉飞色舞地说得很开心。 也亏了她,一点点的事都可以说得是那么高兴,睿阳苦涩地想,他与父母之间的对话已经是多久没有这么熟络了?如果可能,他情愿到一个没有电话的地方去。 钟仪看了看表,终于挂断了电话,对他说:“喏,该你了。” 睿阳懒懒地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接过电话,叹了一口气,发着牢骚:“真是的,有什么好打的呢,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还要每星期打一次。浪费时间和金钱。” “啧啧啧!听听这不孝子的话!”钟仪挑起眉毛,“姑姑姑父现在一定守在电话旁边等着你哩,没良心的,你上个星期不就没打么?” 她跳起来,拖着拖鞋到厨房里去了,睿阳无可奈何地拨了号码,响了三声之后,有人来接了。 他刚开口叫了声“妈。”对方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阳阳吗?你上个星期怎么没打电话来啊?真是的,害我们担心了半天,有空要多跟家里联络啊。” “是,可是我很好,又没什么事……”睿阳无力地解释着。 “没事也要打电话啊,你看人家小仪,每星期都给家里电话,报个平安也好,哥哥嫂子成天都笑咪咪的,真是的,你还不如她懂事哩,生儿子有什么好,就是当时风光一点,后来才知道苦!真不如把你生成女孩,就是女孩你也不一定比得上小仪啊,不是我说你,从小你什么都不如她,学习学习不如她,交朋友不如她,考大学不如她,现在她是响当当的医生,说出去多有面子,你哪!你那个什么图书馆系,我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说是进了什么公司吧,也不知是什么草台班子,上次过中秋节,小仪还给家里寄了一千块钱,我瞧哥哥嫂子那得意的样子,有尾巴的话早就翘上天了,钱不钱的是小事,你不能让我丢这个脸哪!喂,你听着吗?” “是,妈,我在听。”睿阳疲倦地说。 “听见了就说一声嘛,真拿你没办法,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生病了又要花钱哪,你又不象小仪,她自己就在医院里,又有医保,当时就说,你非要进什么公司!老老实实地回来当个老师有多好,在外面看见合适的女孩子要抓紧解决个人问题,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我明白,妈。” “好在你还老实,哎,也就剩下这一点优点了,不要乱花钱,攒着钱好买房子,你现在还住在小仪那里,说出去简直丢人啊!一个大男人,没有房子谁肯嫁给你?!你呀,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毕业以后就是一副混日子的样子,好歹也过了两年逍遥日子了!就收收心赶快结婚吧!真是的!怎么这么大的人还要妈为你操心呢?!” 睿阳低声说:“对不起,妈。”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现在说什么都晚啦,你好好地争口气不行吗?元旦就是外婆的八十大寿了,你和小仪都得回来过,当然不能空着手,身边有钱吗?没有的话妈寄给你,无论如何要买一点象样的东西回来,要是在亲戚面前你还够不上秤的话,那就真完了!” “我会的。” “你还有什么事吗?有什么事在外面自己要好好解决,妈又不能一辈子照顾你,你看小仪,从来没有让家里人担过一点心,你也学学人家的好处呀,就不知道上进吗?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听,和没说一样。下星期记得打电话回来呀,你爸爸出去下棋了,记得晚一点打过来就好。” “我知道了,再见,妈。” 电话里穿来断线的声音,睿阳茫然地盯着电话听筒,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一阵难以言语的酸楚涌上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他在父母的眼中一直是这样一个失败的儿子吗? 虽然以前被母亲一直这样念叨着,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次,他就是有一种被深深伤害了的感觉。 他真的,是个什么都不如别人的人啊。 背后传来响动,他机械地抬头,看见钟仪端着马克杯站在门口,一股牛奶的香味飘了过来。 “又被念啦?”钟仪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把双腿盘了起来,拿过遥控器换着台,“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别想啦!姑姑还不是为了你好,再说,谁不被念啊,老妈说我这把年纪还没有男朋友简直是怪胎,幸亏我离得远,要不然现在就得上演相亲大戏了。” 她在看到一个综艺节目时快乐地笑了,喝了一口牛奶继续说:“我不是早就教过你嘛,一接通电话就开始跟她聊,变被动为主动,这样一直到结束,她也就来不及说什么了,再说,她说她的,你只当听不见就好了,要牛奶吗?” 给我一杯毒药,让我现在就死了吧。 “要。”睿阳闷声说,看着钟仪跳起来进了厨房,咬着嘴唇伸手拿过电话,仿佛怕自己会后悔似的,飞快地拨下了那一串数字。 那就是夏君杰的手机号码。 他已经豁出去了,怎么样都好,就让我彻底放纵一次吧,不要再说什么继续活下去的鬼话了! 因为我,已经快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铃声响起,一下,一下,又一下…… 睿阳忽然感到了恐惧,要是自己记错了号码怎么办?要是他忘了自己怎么办?要是这根本不是夏君杰的号码,他只是在玩玩自己的怎么办? 神啊!求求你,不要这么残酷!他在心里疯狂地喊,求你救救我!给我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吧! 幸好,在他的眼泪涌出眼眶之前,有人来接电话了,是夏君杰沉稳的声音:“喂?夏君杰。” 睿阳没有说话,他忽然被更大的恐惧掌握了,离上次的约会已经有两个多星期了,他会不会已经忘了自己?他身边是不是已经有别人了?他……会记得我是谁吗?他把这个电话号码给过多少人? “喂?”夏君杰又问了一声,睿阳无暇思考,结巴着开了口:“喂,我是小阳。” “是你啊。”夏君杰的声音充满了笑意,“近来好吗?” “我很、很好,谢谢你。”睿阳喘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比较流利地讲话了,“今晚……你有空吗?” “怎么了?”夏君杰调侃地说,“在你的约会名单上,终于轮到我了吗?” 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睿阳的心还是一沉,他知道的!他早该知道!他在夏君杰的心里也不过只是一个男妓,没有丝毫的地位,他对自己的温柔也不过是他的本能,而不是因为自己这个人是特殊的! “小阳?”夏君杰好象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低声地说:“我开玩笑的,你想见我吗?好啊,什么时间?在哪里?” “我、我想想,”睿阳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就在上次的酒吧好了,时间……六点怎么样?” “六点吗,小阳?”夏君杰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你确定?” 睿阳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忘了,又不是普通的男女朋友约会,象小阳这样生活在黑夜里的人,会在六点就和客人一起出来吗?露馅了! 他正想改口的时候,夏君杰已经答应了:“好吧,六点,正好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吃个晚饭,你喜欢什么口味的餐馆?有什么熟悉的地方没有?我提前去定位子。” “没有没有!你决定就好了!”要和夏君杰一起吃饭的念头极大地鼓舞了睿阳,他变得欢欣鼓舞起来。 只有情侣,才会一起吃饭吧?尽管他不是,但是和夏君杰面对面地坐着,也许还有蜡烛,音乐,这已经让睿阳的心开始飘飘然了。 他的情绪也让夏君杰觉察到了,他带着笑说声:“那好,晚上见了,小阳。” “晚上见。”睿阳有意对着话筒挑逗地吹了口气,听见夏君杰笑着挂掉电话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话筒。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到椅子里,心脏还在砰砰地跳。 他说了!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真的要去见夏君杰了! 明知是杯毒药,也要咽下去吗?继续和夏君杰这样的游戏高手在一起,只会让自己将来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大,甚至……连命都赔上。 可是,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怕会失去的呢?既然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失望,那么,再失望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用手指挡在唇上,若有所思地笑,今天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就算他当自己是他泄欲的工具也无所谓,只要能短暂地拥有他就好了。 起码,还可以有一点点的幸福。 钟仪小心地端着杯子从厨房走来:“想什么哪?笑得那么……淫荡!” “去!”睿阳红了脸,事实上他确实是在想多少有点色情的东西,为了掩饰,他端过杯子吹着气。 “我说的是事实,该不会……你又春心大发了吧?”钟仪歪着头看他,“说起来你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不多花时间去陪你的……朋友吗?” “事实上今天我就要出去。”睿阳故做镇静地说,喝了一口牛奶,差点被自己的话呛到。 “慢慢喝呀,还有很多哩,楼下的超市真是坑人,说是开业周年优惠,其实卖的都是快过期的,我说怎么那么便宜呢,我还买了一大堆东西,今天晚上我们改善一下,就吃个大餐好了!有鸡腿和熏鱼哦……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晚上要出去?” 睿阳点点头,端着牛奶起身:“所以你自己吃你的大餐吧,表妹。” “胡说!我是你表姐!”钟仪扔过一个垫子打他,“果然开窍啦?表姐也很为你欣慰啊,青春有限,良宵苦短,好好享受人生吧,表弟!” 是的,这也是我要对自己说的,在关上房门的一刹那,睿阳暗暗对自己说着。 ********** 晚上六点钟,睿阳准时出现在酒吧里,其实他五点钟就到了附近,在周围闲逛了一个小时之后才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天的黑色紧身T恤,套了白色外套,在这样的天气里是有些冷了,但是他不在乎,他的身体和心灵一样,都在渴求着夏君杰,产生的热量,足可以让他不怕寒冷。 酒吧里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人,他一眼就看见了夏君杰,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多少人之间,他都会一眼把他认出来的。 因为,他是那样出色的男人啊…… 强忍住心跳,睿阳做出兴致缺缺的样子向他走过去,夏君杰正在和调酒的女孩说着话,女孩子象个快乐的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这让睿阳一阵妒忌。 他静静地停在夏君杰身边,没有说话,后者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来了吗?不守时的小家伙。” 睿阳着迷地看着他,尽管在公司里也有看见他的机会,但是这么近距离地看,两个多星期来是第一次,他比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形象更成熟,更英俊,更有男性魅力。睿阳只觉得自己的心快乐地唱着歌向未知的深渊冲去。 “我吗?向来不守时。”他耸耸肩,做出勉强的样子,“让你久等了。很抱歉。” 话虽如此,却一点道歉的诚意也没有。 “没关系的,鹿铃正在为我调一种她新学的酒,味道很不错,也打发了我的时间。”夏君杰鼓励地对女孩说,“干的不错,鹿铃。” 睿阳也向女孩笑了笑,笑得露出了臼齿。 女孩俏皮地向他眨眼,使劲地摇晃着手中的摇壶。 “给他开一杯‘彩色人生’吧。”夏君杰指指面前的杯子,对睿阳笑了笑,“酒精度很低,你不会醉的。” 睿阳紧挨着他坐了下来,手肘有意无意间碰着他的身体,挑逗地说:“是吗?可是一看见你,我就已经醉了。” “小阳。”夏君杰失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真是会说话。” “对呀。”睿阳斜睨了正在用心调酒的鹿铃一眼,“可是嘴巴除了说话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可以干的事情。” 说着,他一把拉过夏君杰的头,重重地吻了他! 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道,温暖的双唇,甜蜜的感觉……他如饥似渴地要求着更多,夏君杰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就开始鼓励地扫描着他的唇形,并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睿阳起劲地缠绕着他的,在自己的口腔内搅动着,吸吮着。 鹿铃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客人,您的酒好了。” 夏君杰放开睿阳,睿阳心有不甘地擦擦嘴角,愤恨地看着女孩闪亮的眼睛,和她面前那杯分成五层不同颜色,看上去晶莹剔透的混合酒。 真会挑时间,好不容易,却…… 这里面该不会下了毒药吧? 他警惕地瞪着酒杯,没有喝,夏君杰轻笑着说:“不骗你,小阳,真的很好喝,试试吧,是鹿铃的拿手呢。” “真的哟。”鹿铃愉快地说,“通常都是给女孩子喝的,所以你可以放心。” 一股怒火从睿阳的心头升起,什么意思,当我是弱虫吗?还是影射我和夏君杰的关系? 他冷笑着拿过酒杯,欣赏了一会,开口说:“虽然很好看,但也仅限于此了,这么用心,喝到肚子里还不是一样。” 说着,他拿起一边的吸管,插进杯子里,用力地搅起来,把一杯好好的五彩酒搅成一杯浑浊的,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液体,接着他挑战地看了他们一眼,仰头一饮而尽! 鹿铃吃惊地捂住嘴,夏君杰试图去拉他却被他闪开:“小阳!不要!” 已经晚了,睿阳只感到从喉咙开始有一种又酸又涩,又甜又辣,象火一样烧灼又带些清凉薄荷味的感觉直直地向胃里搅下去!他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但是那种感觉还是没有消除,甚至更重了! “咳咳!”他艰难地说:“好难受!咳!” 夏君杰早就把他揽到怀里,关心地拍着他的背,鹿铃手忙脚乱地拿了杯冰牛奶过来,睿阳喘着气喝了两口才好过一点。 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小小的骚乱。 “还好吗,小阳?”夏君杰改为抚摸着他的背让他好过一点,睿阳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鹿铃的闷笑声从柜台里传来,夏君杰的一瞥使她安静下来,做了个鬼脸。 “对不起。”睿阳在他的怀里羞得无地自容,小声地道歉。 “啊,这下你的五彩人生可变得一团糟了。”夏君杰随口开着玩笑,掏出手帕为他擦去唇边的酒渍。 睿阳低着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似乎你每次喝酒,都要弄得一团糟了。”夏君杰开着玩笑,“下次我得看紧你,不让你出事才行,再喝口牛奶吧,那种喝法很伤胃的。” 睿阳依言乖乖地喝光了剩下的牛奶,夏君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皱着眉头:“你就穿这么一点吗?” 事实上,这是他仅有的一套比较能符合他现在身份的衣服,普通上班族的衣服他倒有一些,可是穿着到这种地方来一定是个更大的笑话。 “啊……刚才和一群朋友到迪厅去玩,所以觉得热了。”他胡乱地编了个理由。 夏君杰看上去是接受了,但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睿阳睁大了眼睛:“反正时间还早,就去为你买一件吧。” “买衣服吗?不、不可以……我……”睿阳想说那不是就和被你包下的女人似的,但是他立刻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说不下去了。 夏君杰以不容他拒绝的温柔语气说:“我可不能让你受凉了,小阳,走吧。” 他在鹿铃递过的帐单上签了名字,对她说了句什么了,然后拉着睿阳离开了。 鹿铃感兴趣地趴在柜台上看着他们离去,这时候另一个人出现了,鹿铃向他转过身去,笑开了花。 “我错过什么了吗?” “很多,老板,很多,”鹿铃说,“你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看到的景象:一只小羊诱惑一只狼!他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干活了,鹿铃。”他温和地说。 “是,老板。” ********** 睿阳咬着下唇,不知所措地看着殷勤的店员把一件件的衣服往他的身上比来比去。 起初他害怕夏君杰把他带到闹市区的那些精品店,人来人往的,万一碰见了什么熟人就麻烦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种店,布置得象舒适的家居一样,没有衣架,也根本看不到别的顾客来往,严格地说,根本不象一个服装店。 当然了,还是有一点象的,有大的不象话的试衣间,他此时就换上了新衣服,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 这是他吗?睿阳不相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一样了? 镜子里的男孩几乎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白皙的皮肤,稍嫌过大的双眼,红润的嘴唇,柔和的腰线,看上去是那么……诱惑! 和那个戴着眼镜,平板的上班族的自己还是同一个人吗? 他不敢相信了。 明明夏君杰对他说只买一件厚外套的,可是店员却不停地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往他身上套来,他们仿佛是有透视眼似的,只一眼,就立刻明白了睿阳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只要是他试过的,都出乎意料地合适。 “够了,够了。”睿阳实在忍不住了,拒绝了他们的服务,随便挑了一件兰色的羊毛衫穿在身上,“就这件好了。” 开玩笑,他又不是真的男妓,为什么要这些人逮夏君杰的冤大头? 他走出来的时候,夏君杰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见他的时候,做了一个赞美的手势。 “很漂亮,小阳,非常适合你。” 被他那么低沉性感的声音一赞美,睿阳的心快乐地飘了起来,脸不听话地红了。 “可以走了吗?” 夏君杰点点头,对他身后的人说:“剩下的存在店里好了。” “是,夏先生,谢谢光临。” 睿阳狐疑地边走边问:“什么剩下的?难道那些衣服我试过了就必须买吗?” “不是,”夏君杰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我觉得那些衣服你穿了都很好看,不买太可惜了。” “什么叫不买太可惜了?”睿阳握紧拳头抗议地说,“衣服只要够穿就可以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红了,低声问:“什么叫……我穿都很好看?你……你看见我换衣服了?!” 一想起自己那些笨拙的,夸张的自我迷恋姿势都落入了夏君杰眼中,他羞得只想找个洞钻下去。 “是啊是啊。”夏君杰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脸,“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和一大帮变态色老头坐在镜子的这边看,一边流口水一边对你评头论足。” “你……你胡说!”明知道他在开玩笑,睿阳还是窘得抬不起头来。 夏君杰笑着一把搂住他:“当然是胡说,我怎么会让别的人看你的身体呢?不用担心啦,是里面的人告诉我的,你不喜欢那些衣服吗?都说穿在你身上很合适了。” 睿阳的手指紧张地绞扭着,他该说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断然拒绝吗?憋了半天,他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声音低不可闻。 夏君杰的吻轻轻地落在他的额头:“你值得更多,小阳。” ********** 睿阳从来没有吃过日本菜,这是无庸质疑的,所以对于那一道道看上去精致非常的小菜,他紧张得连筷子都不敢下。 “本来想带你去‘黑猫’吃西餐的。”夏君杰遗憾地说:“可是今天是星期天,位子已经订完了,下次去好吗?那里的牛排非常有名,主厨是正宗的法国人。” 睿阳猛地抬起头:还有下一次吗?夏君杰在跟他定下一次的约会吗? “好!”他雀跃地回答,一想到还可以再次见到夏君杰他就激动得无法正常思考,管他什么西餐还是法国菜,就是要他到亚马逊森林里去吃虫子都没有问题。 夏君杰微笑着看着他,为他的高兴而喜悦:“看样子你是不太喜欢日本菜啊。” “没有没有!”睿阳赶快拿起筷子,“我只是不知道该先吃哪一种。” 说着,他夹向一盘看上去最无害的‘胡萝卜’片,煞有其事地在面前的碟子里停了一停,直接塞进嘴里。 真奇怪,怎么这么凉?日本人习惯把胡萝卜冰了才吃吗?还有这个味道,怪怪的,无论怎么吃,也没有胡萝卜的味道,他艰苦地嚼了两口,索性咽了下去。 夏君杰一脸忍笑的表情,睿阳诧异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开口:“小阳,刺身是要蘸芥末吃才有味道的。”说着他亲自为睿阳面前的碟子里放上了暗绿色的某种调料。 睿阳怀疑地看着面前的这种不知名的东西,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什么刺身?什么芥末?怎么听起来好不熟悉? 钟仪!钟仪有一套‘如何做淑女’的丛书,其中有一本就叫‘餐桌礼仪――吃饭时的淑女’!那里面……那里面就有日本菜的介绍…… 天呀!他吃的是生鱼片! 睿阳差不多要呕了,但是当着夏君杰,他又绝不能出这样的洋相,于是他挑衅地把碟子移到一边:“我讨厌芥末的味道,所以情愿不吃。” 他以非常高傲的姿态又夹了一片,塞进嘴里,这次干脆嚼也不嚼,直接咽了下去,然后以行家的口吻说:“不是很新鲜的口味,我不喜欢。” “是,是。”夏君杰的眼睛满含笑意,“吃点别的吧,喜欢寿司吗?” 寿司,好象是熟食的一种,应该没有问题。睿阳边想着边喝了一大口酱油味道的汤,好把刚才吃的彻底冲到胃里。 “是虾的哟,味道很好,”夏君杰熟练地把一个寿司送进嘴里,睿阳怀疑地看着那白米饭上面放着某种也很象生食的东西,又开始犹豫起来:寿司不都应该是那种卷着紫菜里面包着东西的饭团吗?这个是…… “或者你喜欢吃鱼口味的?那我的这个给你。”夏君杰体贴地把自己这边的份放到睿阳的盘子里。 睿阳心里打了个突,望着夏君杰的目光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可怜。 “我……我还是吃点素的好了。”他振作精神说,“没办法,要保持身材。” 他夹起一个梅子,看了半天,确认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放进嘴里。 “你想试试天妇罗吗?”夏君杰热心地向他推荐,睿阳看都不敢看一眼,狠劲地摇头。 “你吃的这么少,怎么行呢?”夏君杰忧虑地看着他面前基本动都没动的菜,叹了口气,“日本菜的分量本来就少……你不喜欢可以早说啊,我随时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吃的。” “我不是不喜欢!”睿阳最看不得夏君杰为他皱眉头,急忙分辨说,“我只是……胃口不太好……是的!胃口不太好!因为刚才我喝了酒!所以胃口不太好!” 他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看自己面前的菜局,也确实感到有些说不过去,要是钟仪知道自己浪费那么多东西而没有吃饱,一定会骂死自己的! 还有夏君杰也皱着眉头,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看着自己。 睿阳扫过面前的菜式,酱菜虽然是怪怪的口味,但好歹也是熟的,自己应该能吃下去,就要份饭就着酱菜吃下去好了。 “我……想……还是吃米饭吧。”他笑了一下,“就吃点饭好了,米饭永远能塞饱肚子的。” “啊,米饭!好主意。”夏君杰欣然说,拍手叫来服务生,用熟练的日语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两份装在精美的漆盒里的米饭送上来了,一边的小盒子里还有一瓶不知什么东西的深色液体和一只白色的鸡蛋。 睿阳拿过筷子,犹豫着看了一眼米饭,刚要动手,夏君杰已经从对面伸过手来,笑着说:“还是我来为你服务吧,小阳,你似乎都不太习惯自己动手呢。” “呃……好……”睿阳盯着他伸过来的大手,骨节分明,稳定从容,不禁又想起这双手在他身上游移时给他带来的快乐,还有掌握着他的时候那种令人心神为之颤抖的感觉。 他又开始不能思考了。 夏君杰熟练地拿起鸡蛋轻轻一磕,透明的蛋清和黄色的蛋黄一下子落到了米饭上,衬着雪白的米饭,煞是好看。 好看是好看,能吃吗? 尽管在晕陶陶的状态下,睿阳也叫了起来:“生、生的!鸡蛋是生的!” 天啊!一定有什么人搞错了,连鸡蛋也是生的! “对啊,生的才有营养啊。”夏君杰理所当然地说着,随手拿起那瓶不知是什么的调料均匀地洒在米饭上面,用自己的筷子搅拌着,直到整个米饭变成淡棕色的和生鸡蛋的混合物。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酒杯,倒了满满一杯清酒,微笑着对睿阳说:“吃吧,小阳。” 睿阳呆呆地拿着筷子,欲哭无泪。 ********** 晚上九点,正是情侣们散步的好时机。 睿阳拉着夏君杰的手走出这家给了他痛苦回忆的料理店,如果可能,他发誓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来这里!胃里严重的不适感,使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对于日本民族的仇恨,又加上了色彩浓重的一笔。 “小阳?你没事吧?”夏君杰温柔地抬起他的脸。 “没有!”睿阳声音很大地回答。 我什么事都没有,所以,现在请带我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对你的渴望,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了啊。 请你再一次地抱我,让我在你的怀里,忘了一切吧。 他正紧抓着夏君杰的手,希望他能给一个吻的时候,夏君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喂,是我。”夏君杰接着电话,开始皱起眉。 睿阳不安地看着他,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夏君杰短促地说了几句之后,收起电话,转向他:“我不知该怎么对你说,小阳,公司里出了点事,我要回去一趟。” 他看向睿阳的眼睛充满歉意:“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果然如此,睿阳的心里充满失望,他故做轻松地说:“没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无须向我解释什么。” “乖,”夏君杰轻轻拥抱了他一下,“下一次陪你好吗?我保证,下一次不会让你失望了。” 睿阳本来已经跌到谷地的心又因为下一次的约会而兴奋起来,他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不过……”夏君杰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小巧的手机给他:“送你这个,里面已经输入了我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找我,我也可以找到你。” 他开玩笑地说:“希望你不会把我淹没在你众多的名单里面,小阳,等我电话。” 留下一个吻,他匆忙地驾车离开了。 不会有别人的……这个手机也好,我的心里也好,都只会留着你一个人的号码。 睿阳孤单地站在热闹的街头,握着还带有夏君杰余温的手机,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的那头,暗暗地对自己发誓。 我一生,都只会爱你一个人了…… 第五章 本来夜班第二天一向是钟仪的彻底休息日,但是这一天她没有那么好运了,早上很早的时候睿阳就冲进她的房间,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喂!”钟仪睡眼惺忪地抗议,“你太无耻了,悍然闯入一位淑女的房间……而且还这么早!你知道我……” “我从一生下来就认识你了,所以别在我面前装什么淑女,”睿阳不由分说地坐在床边,“你那套如何做淑女的书呢?里面餐桌礼仪那本借我看看。” “啊,可能就在那里。”钟仪打着哈欠指指桌上那一大堆书籍,有言情小说,有漫画,有医学书,也有杂七杂八的什么小手工心情小札之类的书,睿阳一看就傻了:“你不能指的稍微明确一点吗?” “我哪知道!”钟仪重又倒回被子里,“我连自己的书都看不过来了,再说那种书有什么用?” 她用力甩甩头,稍微清醒了一点,然后神情古怪地打量着睿阳,睿阳正在忙着翻书山,没有工夫理她。 “我说,小弟。” “干嘛?表妹小姐?”睿阳心急如焚,他没有想到夏君杰这么快会给他打来电话,约了今天晚上的晚餐,本来他以为至少也得等到下一个星期天的。 这么快,是不是因为夏君杰也很想见他? 他多少有些自我陶醉地想着,然后就决定再也不发生象上次那样的糗事,所以,他得预先做好功课了。 “你该不会是要去吃西餐吧?”钟仪皱起了眉头,“我就知道你们就爱来这一手,什么气氛啦,浪漫啦,还有西餐!天哪!有多少老外来吃中国菜呢,你们却要去花钱吃什么西餐!” “公司有人升职请客。”睿阳简单地说。立刻听见钟仪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愉快地说:“啊!那又不同!是该去尝试一下不同的口味了,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狠宰那个幸运儿?” “黑猫。”睿阳终于在一本又大又厚的《急诊中毒手册》下面找到了他要找的书,漫不经心地回答。 钟仪倒抽了一口凉气:“哇噢!” 睿阳敏感地回头:“很贵的地方吗?” “为他的钱包祈祷吧,很贵?你知不知道到那种地方需要提前至少一周预约?还有,要是他看你不顺眼,就可以干脆拒绝掉你的预约……我们医院里,也只听说有头儿们去过。” 睿阳的胃开始痉挛,他能做好吗?他不会又给夏君杰出什么洋相吧? “你去过吗?” “开什么玩笑?去那种地方?”钟仪瞪大了眼睛,“有这笔钱我可以吃上一个月了,而且我还没有钓到这么大的凯子……不过,如果你想了解的话,我知道可伊去过。” “可伊?”睿阳好象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和我搭班的外科医生啊,有个有钱男朋友的那个,你要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好了,不过她现在……很可能也在睡觉。” “没关系,我先看书,”睿阳干脆地说,“等下午再找她也不迟。” 他拿着书,斗志昂扬地走出了房间。 钟仪耸耸肩,重新躺回床上,舒服地把被子卷成一个筒,长叹了一声:“何必呢?为了一顿饭紧张成这样……喂!要是可以打包的话记得给我带只龙虾回来!” ********** 晚上七点整,睿阳出现在黑猫的门口,他特意去把头发修剪了一下,更加衬托出他清秀的面容,不过价钱也不菲,要是钟仪知道了,一定会跳起来大喊:“那么多钱,不如给我!我来帮你剪好了!” 反正他花的都是夏君杰给他的钱,那一次,他不是给了他一千,而是三千。 捏着钞票,睿阳都有些眩晕,一夜就可以赚这么多钱吗?他有些理解为什么某些事是无法制止的了,钱的诱惑,还有生理的诱惑,是这么脆弱的人类无法抵御的。 他决定要彻底地在身上花钱,反正都是夏君杰给他的,他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夏君杰看。 他下了出租车,瞥了一眼那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餐厅招牌,在这样的小巷深处,外面又没有指路的招牌,难怪司机也不认识,幸亏他早就向沈可伊打听清楚了,还有所有的餐桌礼仪他也背下来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他自我宽慰着,伸长脖子寻找着夏君杰的踪影。 没有让他多等,夏君杰的身影从巷子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穿着风衣的人影高大挺拔,潇洒地挥挥手:“小阳!” 睿阳竭力忍住要向他的怀抱飞奔过去的欲望,只是淡淡地‘嗨’了一声。 “今天你真守时呢,我停车的时候浪费了一点时间。”夏君杰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发:“饿了吗?进去吧。” 睿阳点头,把手放在他伸出的大手里,那么温暖的感觉,他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夏君杰走到雕着花的门边,穿着红黑制服的服务生为他打开了门,很优雅地一鞠躬,说:“欢迎,夏先生,两位吗?” “是的,老位子。” 接过夏君杰脱下的大衣放好,服务生带着他们向里面走去,没有灯,温柔的黄色烛光摇曳着,雪白的桌布,偶尔碰响的酒杯,几乎低不可闻的耳语声,还有点缀着的大丛大丛的红色玫瑰花……睿阳有一种如在梦里的感觉,他不知所措地跟着夏君杰走着,好几次都险些拌倒。 “小阳。”夏君杰低声地叹息着,放开他的手,改成搂住他的腰,“你还真是……一定要把你抱在怀里才行吗?” 睿阳红着脸,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笨拙,另一方面,是为了夏君杰语气里的亲昵。 服务生带他们走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夏君杰满意地点点头,坐下之后对睿阳说:“坐在这里看下面的河,特别的美丽。” 睿阳昏昏地站在那里,服务生正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夏君杰也是,他又做错什么了吗?书上不是说一个淑女不能自己去拉开椅子坐下,而是应该等同行的男士或者服务生为她拉椅子吗?就算夏君杰没有这个意识,那一旁的服务生又是怎么回事?(某A:那是女士!你是男的啊!) 忽然在一秒种之内,三个人全明白过来了,睿阳手忙脚乱地要自己拉开椅子,服务生也在同时要为他拉开,两人的手纠缠在一起,又立刻都放弃了。 还是夏君杰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一边为他拉开椅子让他就坐,一边对服务生解释:“对不起,我把他惯坏了,某些事,他是不肯亲自动手的。” 服务生不是很明白地点点头,走了,睿阳低着头不敢看夏君杰一眼。 “好了,”夏君杰的手安慰地抚上他的,那温暖多少缓解了一点他的窘迫,“对不起,我道歉,没有照顾好你,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睿阳惊讶地睁大眼睛,夏君杰对他道歉吗?明明是他的错啊!是他什么都不懂才会这样的!可是,他还在对自己道歉,那么温柔的,怕伤了自己的心…… 他是个我决不会爱错的人啊,只是他爱的,却不是自己。 “看看菜单。”夏君杰愉快地放开了他的手,靠回自己的椅背上去,“别替我省钱啊,想点什么就点什么好了。” 打开印刷精美,还镶着金边的菜单,睿阳一看见上面的花体字就晕了,他根本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后面价钱的数字他还是认识的,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并不象他想象的是天文数字。 “我……啊……”他拼命地回想着今天可伊教他的那些就是在中文来说也是晦涩难懂的东西,什么是奶油莴苣兔肉汤?什么是某丽某斯沙律?它们该怎么搭配?是龙虾不能和蜗牛搭配还是牛排?还有饭前酒和饭后酒……什么是……天哪,他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带着绝望的心情,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夏君杰,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菜单,眉毛微微地上挑,显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来。 是啊!他是那么成功的男人,是站在社会的顶端,可以傲视下方芸芸众生的那种天之骄子,连吃饭的地方也这么讲究,他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睿阳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他这样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也只不过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度过短短的几个小时啊,可是,每一次和他再一起,自己都要出点洋相,就象现在,他该怎么办?他连点菜都不会! “怎么了,小阳?”夏君杰放下菜单,担心地看着他,“你在发呆。” 是啊是啊!我当然在发呆,我还能怎么办!睿阳悲愤地想着,手指紧紧地攥着菜单的边缘,虽然可伊在教过他之后,又无奈地加了一句:“我看,你也记不住这么多,这样吧,实在没有办法,你就点套餐好了,套餐是永远不会出错的。” 可以吗?点套餐?不会出错?可是,夏君杰决不是那种点套餐的男人啊,看他那很熟悉一切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很讲究这个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他可以就这么点套餐吗? 夏君杰叹了口气:“没办法,法国人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民族文化骄傲得要命,到了中国也这么自大,连菜单也用法文写,看得我真吃力。” 睿阳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伸手招呼服务生,面不改色地说:“给我一客牛排套餐,六分熟的。” “什么?”连训练有素的服务生都不由得再问了一遍,夏君杰不慌不忙地重复:“一份牛排套餐,六分熟。” “好的,好的,那么,酒呢?” “就来个红葡萄酒吧,我平常喝惯的那个牌子。”夏君杰在菜单的上方对睿阳眨眨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没办法,点套餐是最安全的,而且也会吃得最全面,你不想试试吗?”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上了睿阳的眼眶,他眨眨眼,不让眼泪落下来,然后勇敢地抬头看向服务生,用他能做出的最自然的表情说:“一客牛排套餐,七分熟,一份巧克力冰淇淋。” 服务生点点头,离开了。 “瞧,多简单,是不是?”夏君杰双手交叉在桌子上,对着睿阳笑,“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难的,说出来就可以了,对不对,小阳?” 睿阳的心陡然漏跳一拍:他在暗示什么吗?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吃法国菜,只不过这里的气氛很不错,有许多朋友都推荐这里。你看,从这里看下面的河,尤其在夏天的时候,就象在天上看一样。” 睿阳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去,果然,一条两岸都是灯火的河正从下面流过,他才明白这间餐厅实际是建筑在水面上的。 “有的时候还会有水鸟,不过现在是不行了。还有夏天会有很多小船从公园那边划过来,船上都点着灯,从这里看下去,一对对的情侣,很浪漫的样子。” 如果是跟你在一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很浪漫的啊。 睿阳无心看外面的风景,只是痴痴地看着夏君杰,他的眼睛,他的笑,他温柔的声音……觉得自己越来越坠入到一种无法控制的境地里去了。 夏君杰觉察了他的眼神,把自己的手盖在他手上,轻声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爱上我了吗?” “我不知道……”睿阳傻傻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夏君杰把手抽回来,微笑着说,“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去犹豫吧。” 服务生把前汤端了上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这顿饭吃得远比上一顿愉快,虽然睿阳在吃浓汤里的酥皮的时候溅了一些出来,还把色拉酱给倒得多了一些,甚至把牛排上面配菜的柠檬片给生吞了下去,但是总体来说,没有出什么大错。牛排的味道非常好,他开始喜欢西餐了。 最后送上来的是巧克力冰淇淋,浓郁的香味在嘴里弥散开来的时候,睿阳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也学着夏君杰的样子把身子向后靠在椅子背上,舒适地坐着。 这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衣服,戴着夸张的白色高帽子的身影迅速穿过大厅走向这里,夏君杰苦笑了一下,也站起身来:“好久不见了,保罗。” 那个人热情地伸开双臂抱住夏君杰,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音节,都是睿阳听不懂的,他猜,那大概就是法语了吧。 “不不不,保罗,我不懂法语。”夏君杰摇着头,微笑着说。 那个中年人很明显地不满了,又用法语开始急速地说着什么,睿阳傻傻地听着,只觉得他的发音很奇怪,但是确实象音乐一样地动听。 夏君杰一直在摇头,很有礼貌,但是很坚持:“保罗,我是中国人,你也懂中文,如果想和我交谈,请用中文。” 叫保罗的男人悻悻地说了句什么,换成相当流利的中文:“夏,你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居然点了那么没文化的套餐,接着又是拒绝说法语,你知道,现在找到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太难了。” “很夸张,保罗,据我所知,来这家餐厅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说几句法语,其中不乏有会家。” 保罗轻蔑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些人说的,不是我伟大的母语。” “你们法兰西人一向为自己的文化而骄傲。”夏君杰脸上的微笑告诉对方,他实际上说的并不是赞美之辞。 “啊,那是当然的,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我们伟大的祖国更具有……”他又说了一句法语。 “看得出来,你很为你们的民族而骄傲。”夏君杰不慌不忙地说,“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菜单上标的还是美元?” 他的话换来了狠狠一瞥,保罗嘀咕着:“该死的!你总是知道哪里是人的弱点。” “我是一个商人,如此而已。”夏君杰伸出手,“我来为你介绍,我的朋友,小阳,来和保罗打个招呼,小阳,他是这里的主厨,老板的弟弟。” 睿阳怯生生地站起来,勉强说了句‘你好’。保罗上下打量他的目光使他恨不能躲到夏君杰身后去。 “很高兴认识你,小可爱。”保罗热情地伸开手企图给他一个拥抱或者更甚与此的什么,“如果你对这个傲慢虚伪的男人厌倦了,来找我,你知道我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夏君杰比他还快地把睿阳拉到一边,笑着警告:“别这样,保罗,你会把我的夜晚弄糟的。” “可是。”保罗不甘心地眨眨眼睛,“在浪漫的法兰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见面礼。” “我相信,但是这是在中国,而中国的男孩子更保守一些。”夏君杰伸手,“我相信你已经来尽了和一个朋友打招呼的责任,现在,难道厨房里没有什么事可以等着你回去吗?” 保罗很不甘心的样子走了,临走时还对睿阳报以热情的一瞥。 夏君杰拉着睿阳坐下,安慰他:“别理他,法国人就是这样。” “你,你去过法国吗?”睿阳疑惑地问,他怎么从来都没听人说过。 “有那么一段时间,那对你重要吗?小阳?”夏君杰询问。 “不,当然不!”睿阳开心地笑着,夏君杰就是夏君杰,他在什么地方出生,什么地方长大,有什么关系呢。 他毫不拘束地伸个懒腰:“饭吃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这一次你想去哪里?还是上次的宾馆吗?” 他穿的衣服精确地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睿阳不相信他这样的动作还不够诱惑了。 可是夏君杰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受诱惑的样子,只是弹了弹手指头:“我今天约你出来是吃晚饭,仅此而已。” 睿阳的身体僵住了:什么意思?没有拥抱,接吻,和他的身体吗?这样的夜晚……他居然不想抱自己吗? “如果让你失望我很遗憾,小阳。”夏君杰静静地说,“可是,我希望在上床之外,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接触。我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床伴,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睿阳的心又开始欢乐地跳了,说实话,上床这件事他虽然很渴望,但是带来的痛苦也是他无法忽视的,上一次他就足足疼了一星期!但是这样的事又是不同的,和普通情侣一样地去逛街,吃饭,谈天说地……在他和夏君杰之间……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美梦,他终于可以知道,夏君杰不是单单为了发泄欲望才找他的,他也可以把自己的心暂时蒙蔽,幻想他是夏君杰的一个情人。 “那么,你还愿意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吗?” 一辈子都可以。 睿阳凝视着他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说:“我愿意。” ********** “起床了!起床了!着火了!抓贼啊!杀人了!”钟仪拍着门使劲地喊着,“警察!外星人入侵!你老妈来了!” 她的努力无济于事,房门里面寂静无声,象没有人一样。 钟仪看看表,认定不能再耽搁,只好拧开门把手,嘀咕着:“这是你自找的,春光乍泻可不能怨我。” 她有意重重地踏着脚步走进房间,没有用,睿阳裹着棉被,睡得正香,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梦中也在笑,浓密的睫毛覆在脸上,更显得脸颊的白皙清秀。 钟仪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我的眼睛出毛病了吗?为什么会觉得他看上去……很漂亮呢?从小一直看到大的啊。” 她决定不为这样没营养的问题伤脑筋,粗鲁地伸手推着睿阳的身体:“起来了!起来了!你这个懒猪,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睿阳的身体动了动,模模糊糊地说:“嗯,再让我睡一会儿嘛……”浓浓的鼻音,充满了撒娇的语气。 钟仪浑身打了个冷战:“恶!好恐怖!我又不是你妈!一个大男人学人撒什么娇!快给我滚起来了啦!你不要上班了吗?” 睿阳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呆呆地看着她。 “别看啦!是我!你表姐!不是你的亲密女朋友!快给我起来上班去!”钟仪催促着。 当然不是,夏君杰哪有你那么粗暴,睿阳在心里嘀咕着,伸了个懒腰,他总是在起床后小心地不吵醒自己,就算自己醒了,他也总是温柔地为自己盖好被子,轻声在耳边说:“再睡一会儿吧,小阳,你累坏了。” 睿阳把头埋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了,这一个月,他过的是天堂般的日子了,夏君杰几乎隔个一两天就要和他约会一次,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不是每次都上床,但是每次睿阳都满足得不得了,就连他十分畏惧的性爱此时在夏君杰的调教下也变得非常甜蜜而激烈,令他心身都为之愉悦。 是啊,还要上班,上了班他就又是那个平凡的莫睿阳,一个不起眼的上班族,就是夏君杰在他身边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人,可是,到了夜晚他就变成了小阳,一个活跃轻松,天真放荡的应招男孩,象颗星星般在夏君杰的照耀下发出越来越亮的光。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赶到门口的时候钟仪已等得不耐烦了,两人同时冲出门,向公车站走去,一边竖起领子抵挡早上的寒风,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我说,你这阵子好奇怪啊。”公车还没有来,钟仪踮起脚不停地望着,很随意地对睿阳说。 睿阳沉默不语,钟仪一直对他采取完全放任的态度,只有到了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开口。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一个月过的是多么混乱的生活,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和夏君杰约会,有时会回来过夜,但那也是差不多凌晨的事了,还有的时候就在外面的宾馆过夜,一夜的疯狂之后,早上起不来,要么打电话请假,要么就根本不去上班了,他这个月的出勤记录是出奇的差,虽然他在公司里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但是总要保持良好的出勤记录啊,这样下去,已经有人暗示过他的下场不妙了。 可是他完全不在乎,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可是要他不去接近夏君杰,是不可能的,他就象是被火光吸引的飞蛾,着迷的,义无返顾地向着火焰非去,完全不顾是否自己的下场是粉身碎骨。 只要是为了你,我牺牲什么也无所谓。 “大后天就是元旦了,元旦我们要回去哦,我的假已经请好了,医院的同事帮了大忙,请了五天哩,你呢?”钟仪提醒他,“别跟我说你把这件事都忘了!” 睿阳暗叫糟糕,他真的给忘了,可是就凭他的记录,这个月要请到假是很难的,要是以前的元旦,不回去也无所谓,可是今年是外婆的八十大寿啊! 想起外婆,睿阳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愧意,从小就在外婆身边和钟仪一块长大,谁都说她疼外孙胜过孙子,前年生了场大病,连钟仪都说她不行了,可是她还是挺了过来,一说起来就笑着:“还没看到阳阳娶媳妇,我怎么会死哩?” 可是,她还能看到吗? 想起母亲的话,再想想外婆布满皱纹的脸,睿阳暗下决心,无论怎么样,今年元旦一定要回去了,而且要好好地买件礼物给外婆做寿。 钱,他是有的,夏君杰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前后以零花钱的名义给他的就有一两万了,还给他一张卡,告诉他可以随便刷,当时自己赖在他温暖的怀里拿着卡顽皮地刷过他赤裸的胸膛:“随便刷?好啊!我拿去买车买房,非让你破产不可!”而夏君杰只是笑而不答。 后来看见钟仪的同事沈可伊也有一张类似的卡,他装做好奇的样子问起她,她漫不经心地说:“大概买个一两层楼没什么问题吧。”他才知道夏君杰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虽然他和夏君杰在一起根本不是为了钱,但是有人在乎钱啊!象他的母亲,那些亲戚……他们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完全取决于他是否有钱。 所以,他在所有人眼中,一直是个失败的例子。 而这次,他要做给所有的人看看! 主意拿定,到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去请假。 “请五天假?”人事科的科长端着一杯茶,吹着热气,从眼镜的上方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个月你已经缺勤超出极限了。” “我知道。”睿阳平静地说,平常的他是那么唯唯诺诺,可是,今天的情况不同寻常,“我有特殊情况,我的外婆元旦要过生日,所有的亲戚都到了,我想……” “过生日?是和女朋友出去玩吧?”人事科长对他的理由嗤之以鼻,拍拍面前的一叠请假单,“还有人说他的父母得了急病呢,年轻人,不要随便找个理由就来搪塞我,要么你就说实话,也许我会看在你诚实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 睿阳觉得好笑,为什么他在说真话的时候却没有人相信呢?他认真地说:“我说的就是实话,希望您能批准。” 就在此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悦耳地响了起来,是夏君杰!他迫不及待地掏了出来,却在科长锐利的目光下退缩了。 “又是女朋友吧?哼,年轻人,要是你连这点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就不要想请假的事了。”科长严厉地说。 握着手机,很怕夏君杰就此挂线的睿阳心急如焚,他忽然放弃了一切,大声地说:“随便你吧!反正元旦我是不来了,你要怎么都好!” 说着,他冲出了门,留下愕然的人事科长一个人。 气喘吁吁地冲到楼梯的拐角,睿阳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凑到耳边:“喂,小阳。” “小阳吗?我是夏君杰,还在睡吗?” 听见了夏君杰的声音,睿阳从心底里笑了出来,用撒娇的语气说:“是啊……你把我累坏了……你在哪里?” “当然是在上班啊,我又不象你那么好命可以补眠。” 我知道啊,而且你在十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你是特地抽出时间来打电话给我的吗?睿阳甜甜地想。 “小阳,晚上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呢?” 捧着手机,很怕自己会笑出声来的睿阳故意想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安排嘛……也不是没有,不过你有优先权啊。” “我好荣幸呢,小阳。” “去哪里吃饭呢?先说好,我不要吃上次的那个海鲜了,好几天手上都有味道,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睿阳说的是真的,鼻子比警犬还灵的钟仪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之后盘问了他好几天,很怀疑他是和什么人出去吃海鲜了,最后睿阳没办法告诉她是在路边吃的大排挡,她才将信将疑地停止了。 “那你想吃什么?”夏君杰宠溺的声音轻搔着他的耳膜,睿阳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调皮地说:“天气那么冷,去吃火锅吧。” 夏君杰在吃火锅的时候不知是个什么样子,还能保持那么镇定优雅的风度吗? “你觉得冷吗,小阳?”夏君杰关心地问,“早就叫你穿多一点了……怎么样?别冻着自己啊,又不肯好好地穿衣服了吗?我先陪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拿着手机,睿阳的心都开始热了,仿佛热量从夏君杰的手上 通过电流传到了他身上。 “小阳?” “我没事……也不要买什么衣服了,”他对着手机诱惑地吹了口气,“你要是怕我冷,为什么不紧紧地抱着我?” “想我了吗,小阳?”夏君杰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想。”睿阳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又吃吃地笑了,“你呢?想不想我?” “小家伙。”夏君杰无限怜爱地说,“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七点钟在酒吧,好不好?” “行啊。” “就这样,我挂了,再睡一会儿吧。” 听着手机挂断的声音,睿阳唇角露出满足的笑意,依依不舍地合上了手机。 ********** 已经七点半了,睿阳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子上,他此时已经对这个酒吧有了充分的了解,也能基本自如地和老板和鹿铃对话了。 夏君杰还没有来,他却一点也不急,因为快到年底了,公司的事情特别多,一个会议直到他下班的时候还没有开完,公司的上层精英们全都在上面。 他悠然自得地转来转去,注视着秦鹿铃忙来忙去,客人已经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有一对对的情侣,亲密地在一起窃窃私语。 睿阳很骄傲,他的夏君杰,是这里最出色的。 “哪,热牛奶。”秦鹿铃晃着马尾辫把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放到他面前,睿阳愣住了:“这是什么?” “牛奶啊。”她擦着杯子。 “我要了牛奶了吗?” “你当然没有,是你的那一位……亲爱的他嘛。”鹿铃拉长了声音说,“他早就跟我们说了,如果他来晚了,就给你一杯热牛奶,免得你肚子饿坏了,也免得你乱喝东西。” 睿阳的脸红了,他端过牛奶慢慢地喝着,从杯子的反光中看见自己的嘴边长出了一圈白色的泡沫,忍不住笑了。 “只有小孩子才喝牛奶呢。”一个不羁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睿阳吓了一跳,转身愣愣地看着这个无礼的家伙是谁。 一个看上去就那么不简单,象只野兽般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站在他身边,一只胳膊斜倚在吧台上,饶有兴趣地用放肆的眼光打量着他,那明显带有色情意味的眼光使睿阳不寒而栗。 他强作镇定地转过头去,不理会他,而那个男人靠他更近了,连呼出的热气都可以到达他的颈后,声音越加地暧昧:“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成人做的事情?” 里面的暗示不言而喻。 睿阳羞得脸都红了,不知如何是好,鹿铃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冷冷地说:“他是有主的,你不是一向不对有主的东西出手的吗?” “我现在没看见他的另一位,既然敢把这样的尤物放在外面单独呆着,就要冒失去他的风险。”男人说着,色情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一想到夏君杰,睿阳的勇气忽然平空而生,他勇敢地面对着男人,尽量平静地说:“秦小姐说的没错,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而且他马上就来接我,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谢谢你,但是,抱歉了。” 男人惊讶地扬起眉毛,夸张地张开双手,笑了:“啊,真是了不起的爱情宣言,我不会去招惹这样的麻烦的,再见了,纯情小男孩。” 他咧开嘴,笑着走了,不一会儿,就和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男孩离开了酒吧。 睿阳松了口气,恳求地望着鹿铃:“别告诉夏君杰,好吗?” “我疯了吗?”鹿铃恨恨地擦着杯子,“刚才我真想……把一个空瓶子砸在他的头上。” “注意你的行为,”一直没说话的老板淡淡地说,“他是客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他,我请你来是做生意的,不是来找事的。” “明白,老板。”鹿铃半真半假地说,“下次就算看见他把你按倒要强暴你,我也装做没看见好了。” 老板笑而不答,这时候睿阳已经看见夏君杰出现在门口,他跳下凳子,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反正在这里他是小阳,一个男妓,无论做什么都不在乎了。 夏君杰接住扑到怀里的他,紧紧地搂住,给了他一个拥抱才放开:“等急了吗,小阳?” 睿阳摇摇头,经过刚才那个人的惊吓,他忽然很想依偎在夏君杰的怀里寻求安心。 但是,真的有安心的事吗? “饿了吗?我们这就去吃饭,对不起啊,小阳,我尽快赶来了。”夏君杰对鹿铃和老板点头示意,把他拥在怀里,走开了。 第六章 背着大包小包,踏上回乡的列车。 睿阳觉得很奇怪,按说钟仪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职业女性了,但是她回家的时候照样带着许多行李,喜气洋洋地笑着,和那些忙碌了一年,好不容易回家过次年的民工一样,恨不能连块好吃的糖都要带回去给老婆孩子。 而且,她节俭的本性一发作,睿阳就只能和她一起挤硬座车厢,也亏她在这么拥挤的地方也能谈笑风生,睿阳一上车就受不了那浑浊的空气,不顾寒冷打开窗户才好过一些。 车厢里到处是烟味,水果味,人的体臭,交杂在一起,伴随着甩牌的哄笑声,磕瓜子,哄孩子……热热闹闹的,就象个小集市一样。 钟仪泰然自若地坐着,兴致勃勃地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包夹火腿肠,就着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白开水吃着,还把一份推给睿阳:“吃吧。” “不要。”睿阳一看见油腻腻的面包和已经发干的火腿肠就犯恶心,他几乎是厌恶地推了开去。 “随你,到时候饿成低血糖,晕过去没有哪个背你。”钟仪不以为意地说着。继续大口地吃着。 睿阳把头转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是一贯的单调,和上次回家过年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那时他也是和钟仪一样,背着要带给家人的东西,费劲地赶着火车。 但是这次的人不同了,他变了,回家只带了一个不大的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 出门的时候钟仪打量着他,忍不住说:“你这样回去,又要被姑姑念了,还不如不回去呢。” 睿阳微笑了,他已经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也不在乎任何事了,因为他有夏君杰在身边,天底下还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呢?他还有什么奢求呢? 闭上眼睛,他开始努力地催眠自己:只有四天而已,四天见不到夏君杰,他不会死的,不会的…… 也许因为是阳历新年,家乡的小镇上并没有那么热闹,但是钟家就不同了,为了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能赶来的亲戚都来了,本来还很宽大的房子里挤满了人,大概是因为很久没见面了吧,互相的寒暄简直让人肉麻。 钟仪和睿阳一进家门就成了众人注目的对象,不知是哪里的姨妈姑婆围上来拉着手就说:“哎呀长这么大了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果然长得象爸爸一脸的好福气……” 本来就内向不太爱说话的睿阳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钟仪都好象哑巴了一样,只会傻笑着点头,机械地跟着叫:“三姑好,大姨妈好,六叔好……” 好不容易脱离人群的包围,睿阳筋疲力尽地回到和外婆家一墙之隔的自己家,母亲不在,应该还在外婆家忙吧,天井里只有父亲在摆棋谱,看见他回来了,只说了句:“回来了?去过你外婆家了吗?”就继续低着头忙他的了。 睿阳推开自己的房门,疲劳地往床上一倒,浑身的骨头都象散了架似的,要是夏君杰知道,又会心疼了吧?他甜甜地想着。 夏君杰就象把他捧在手里呵护一样地疼他,睿阳和他在一起才真正感觉到被人宠爱的滋味,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小小地使点性子,看着夏君杰无可奈何地哄他的样子,他就觉得天下再没有比他还幸福的人了。 可是,梦总是会醒的,他惆怅地想着,小阳不会是夏君杰的最后一个男人,因为他明白,夏君杰就是那么宠他,也没有爱上他,而且,他的目标很明确,到了不能不结婚的时候,他会选一个合适的女性成立家庭,以前的种种,包括小阳在内,都会烟消云散了。 到他分手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越陷越深的自己,还能再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吗? 正在想着,他听见门开了,连忙坐起身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准备接受轰炸。 果然,母亲的声音在天井里就开始响起:“阳阳回来了吗?真是的,那么多亲戚来了,他也不打声招呼,就这么跑回家里来了。” “孩子累了嘛,他是你生的,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什么时候他要是可以去招呼亲戚,那就出怪事了。”父亲慢悠悠地说。 “话是这么说,我就是不甘心!你看钟仪这孩子多懂事,一直在那边跟亲戚说着话,她不也是坐了车回来的,还带了那么多东西,我们这个呢,光身子带了张嘴就回来了,一副要把家里吃垮的样子嘛。你饿不饿?要吃点什么?说句话我好给你做啊,别躲在房间里不出声了,这是自己家!” 睿阳无奈地打开房门:“不用了,妈,我随便吃点就好。” “看看,你真是的,哪一点比得上钟仪,明天拜寿的时候人家又要议论了,怎么投错了胎,我活活是生了个女儿哟!是女儿倒也好了,将来往女婿家一扔,不怕没有人疼,这样的儿子,将来怎么找老婆哟!”母亲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厨房走,还不忘踢了父亲一脚:“起来,干活去!昨天买的鱼放哪里了?叫你办件事总不能放心。” “我放在窗台上了,不是你说冻了就不新鲜吗?”父亲一边起身跟着走一边给睿阳打眼色:“好了,阳阳,你就过去陪着说说话吧,都是好久没见的亲戚了,将来不是红白喜事也难得见到,去吧,啊。” 睿阳刚答应一声,母亲就回头瞪了他一眼,“老实在家里呆着吧,别出去丢人了,人家说起来钟仪是个医生,你呢?就你那工作,说得出口吗?没事就去堂屋里把明天要给外婆的寿礼包一包,真是的!” “我也给外婆带了寿礼了。”睿阳多少有些厌倦地说,他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好到底要给外婆带什么东西。 “是吗?”母亲心不在焉地说,“是啊,你也该懂点事了,就放在一起吧,别包坏了。” “是。”睿阳默默地回到屋里,看来,这一次回来过的又是个不愉快的新年。 元月一号,也是钟家婆婆的阴历八十岁生日。这天天还没亮,有的人就起来了,在院子里忙碌着准备今天的早饭,点心是早就准备好的,热一下就行,但是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不早起做不行。 母亲带着睿阳从后门穿过来,人人都说她好福气,嫁得近,自己家和娘家也只隔一道墙而已,其实小镇本来就不大,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有嫁到远得好象见不到面似的感觉的。 “大嫂,早啊。”她对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的人客气地招呼着,睿阳也喊了一声:“舅妈早。” “是妹妹啊,阳阳也起来了,”她忙得这么冷的天还流着汗水,“吃了吗?快坐下吃点,客厅里人太多,也吃不好。” “吃过了,钟仪呢?”看见母亲已经自动地在衣服外面罩上了围裙下厨帮忙,睿阳也只好走了进去,没话找话地问。 “还没起哩,她就是这么个懒丫头,昨天和表姐妹们说了半天话,后来钻到老太太房里去睡了,也真亏她,又不是个孩子了,阳阳啊,趁你的手把老太太的早饭给端过去吧。” “哎。”睿阳往里走的时候差点没碰到头,引来了母亲和舅妈的一阵笑:“哎呀,究竟是个男子汉了呢!原先盖的时候就说矮,要他们加高一点又没有材料了,只能这么高,男人走进来总是要撞头的。” “长大了呀,他和钟仪小时侯在院子里玩,前街的小王还不是一手一个就能举到屋檐上坐着,现在可好,他进厨房也要撞头了……” 睿阳陪着笑,端起一个条盘走了出去,背后还听见母亲和舅妈两人的笑声。 外婆的房间他是很熟了,从小就在这里出入,连吃带住,反而是自己家很少回去,一是这里有钟仪和他玩,二是外婆真疼他,比起回家动不动就要挨母亲的巴掌,这里是好多了。 小小的院子被舅舅打扫得很干净,因为是冬天,花墙上的爬藤都已经枯了,睿阳还记得一到夏天,那满墙的浓绿,映在眼睛里,连心都会变得清凉起来,他和钟仪就躺在凉棚下面,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听着外婆给他们讲故事,经常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带着满脸的西瓜汁,睡得象两只小猪,毫不担心地睡着,醒来之后一定已经躺在凉席上,身体都擦得干干净净。 长大以后,有多久没这样安心地睡去,什么也不管,想睡就睡了?安心地知道会有人来照顾自己,让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地就这么睡着了? 只有在夏君杰身边,他才能这样地安心去睡,有的时候,在床上,他做完之后,总是懒懒地往夏君杰怀里一窝,任凭他说什么都不动,夏君杰也总是笑着叹气,把他温柔地抱到浴室去清洗干净,而他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不管出什么事都一样,反正有夏君杰在照顾他就好了,他已经全身心地依赖着他,信赖着他…… 他正在想着,房门开了,钟仪探出头来,‘嘘’了一声,小声说:“想什么哪?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笑得发呆,我看了你好半天了!” 睿阳脸一红,急忙端着条盘过去:“我在想小时侯的事,你在这院子里还埋过牙齿呢,说是第二年会长出牙齿树来。” “哼!”钟仪反驳,“那还不知是谁在这院子里埋过宝哩,几颗玻璃球也当做宝贝,笑死人了!” 她把门开得大一点让睿阳进去,看见条盘上的东西,发出一声欢叫:“啊!糍饭包油条!我喜欢!还有咸豆浆!加了虾皮的!妈就是知道我的口味!” “这是外婆的。”睿阳凉凉地说,“叫你去厨房吃呢。” “才怪!”钟仪做个鬼脸,“这么多,怕是连你的也在里面了,妈才不会让我挤到厨房去吃呢,奶奶!吃饭了!” 睿阳跟着她进了里屋,钟婆婆坐在椅子上,笑着答应:“知道了,丫头,你还没给我梳完头呢。” 钟仪麻利地窜到她身后,拿着梳子细心地梳理着她的一头稀疏的白发,睿阳习惯地蹲到外婆脚下:“外婆,您还好吗?” “好!好!有什么不好,没看到你娶媳妇,我才不会走呢。”钟婆婆笑得满脸都开了花,“再也想不到还能见到那么多亲戚,我跟他们说啦,下一次见面,就是阳阳娶媳妇,或者是丫头嫁人啦。” 睿阳心里一沉,惶恐地抬头,钟仪却撒娇地搂住老人的肩膀:“奶奶,嫁人那一套现在不时兴啦,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说什么傻话呢。”钟婆婆眯着眼笑,“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倒不为养活,女孩子迟早要有个人疼呢。也不知是哪个女孩子有福气能摊上我家阳阳,他这样的脾气啊,嫁他是没有气受的。” “说你啦说你啦,别光低着头啊。”钟仪隔着老人用脚去踹他。 睿阳无声地苦笑,他能说什么呢?说他现在正被人宠着疼着,幸福得不得了吗?可是,他的爱人是不能得到家人的祝福的。 他忽然恨起自己来,要是自己真的是个女孩子的话,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吗?母亲不会对自己寄予那么大的希望,更不会天天唠叨着自己不如这个不如那个,而且……夏君杰就可以……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夏君杰不喜欢女人,就算他是女孩,也不能得到他,甚至不会被他看上一眼,那么,现在的自己,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即使是短暂的幸福,也抓在手里慢慢享受吧。 “好了!”钟仪最后把一朵红色的寿字绒花插在老人的发髻上,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奶奶,你这样看上去真年轻!” “丫头又在作怪了。”老人呵呵地笑着,“快拿下来,人家要说我是老怪物了。” “才不要!这样多喜气啊。”钟仪端着镜子给她看,“今天你做寿哩,谁敢说啊,奶奶今天是寿星了!” 老人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算了,吃饭吧,你也弄了一早上了。” 睿阳把盘子拿进来,钟仪真分了三份,把他的一份推过来,自己稀里呼噜地开始喝豆浆。 “我吃过早饭了。”睿阳低声地说,钟仪冲他做个怪脸,小声说:“谁信。” 睿阳叹了口气,只好拿起一个烧卖啃了一口,事实上他吃了,但是吃的不多,为了少听一点母亲的唠叨,他只喝了口稀饭就推说吃饱了。 “阳阳啊,你在那里还习惯吗?”钟婆婆安静地问,睿阳却差点被噎到,他急忙喝了一口豆浆,低声说:“还好。” “他很好啦。”钟仪含着包子说,“最近象走了桃花运了,开心得不得了。” “是吗?那就好。”钟婆婆好象放下了心,继续慢慢地嚼着饭,然后又说了一句:“那就好了。” 不知为什么,睿阳忽然感到鼻子发酸,再也吃不下去了,他只好装做低头搅着豆浆,让热气掩盖发红的眼圈。 十点钟的时候,钟婆婆被搀到前面,换了一身新的寿字图案的衣服,笑眯眯地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亲戚们全都围在身边说长道短,整个大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睿阳静静地站在一角,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知怎么了,他对面前的欢乐场面感到索然无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然这样说对外婆不公平,毕竟这是她八十大寿的好日子,但是,他就是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一切。 夏君杰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不知道,应该是个难得的假期,他会在家里吗?还是到酒吧里去喝酒呢?想着想着,他笑了,真是的,会有人在上午十点泡在酒吧里吗? 钟仪气喘吁吁地挤过来:“好家伙!你躲在这里乘风凉呢,可苦了我了。” 不用她说,睿阳也知道,这些亲戚看见钟仪都是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哎呀这就是大表哥那个当医生的女儿吧,论理你该叫我三表姑啊,真是出息了,快给姨妈看看,这个胃啊吃点东西就胀气,不吃又饿了,怎么回事啊……还有你姨爹的背一搬重东西就疼……快来给你四姑妈看看脖子啊……还有你小侄上次得了肺炎,已经一年了不知有没有好……还有你表嫂身上起了个疣子,能不能做手术拿掉啊……你姨妹到了秋天就掉头发能不能想个办法……还有家里的小狗最近老拉稀……” “谁叫你是医生呢。”睿阳微笑着说,“他们见了你就象进了医院似的。” 钟仪翻了个白眼:“笑吧笑吧,笑出声来才好,让大家也看看你!” “不会的,”睿阳依旧微笑着,“他们只会在背地里说:那就是表妹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啊,听说窝在一个小公司里什么都不行。” 钟仪吃惊地看着他:“喂!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悲观了哩,谈恋爱会这个样子吗?” “我吗?”睿阳认真地想了想,“还好啊,我现在很幸福呢,你不觉得吗?” 钟仪歪着头打量着他:“是啊,好幸福呢,一脸要流口水的傻样子,哈哈哈。” 睿阳正要说话,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四散离开,露出中间一大块空地来,他无可奈何地一拉钟仪:“开始了,走吧。” “要是把这拍成录象带,说不定会卖给外国人赚一大笔钱呢。”钟仪一边走一边说着,睿阳回头对她苦笑一下:“走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快点吧。” 接下来就是很隆重的拜寿仪式,以钟仪一家开始,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钟婆婆磕头,然后双手奉上一个礼包。 要不是自己等会儿也要如此地来一套,睿阳几乎要笑出声来,简直太滑稽了,都什么时代了,还来这一套。 终于到他们了,在母亲投过来警告的一眼后,睿阳不情愿地跟着父母走到中间,跪下双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看着母亲把一个礼包递了上去。 “好啊好啊。”老人笑得更开心了,“起来吧,都起来吧,看看,阳阳给外婆什么好东西。”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睿阳身上,他静静地低着头,听着母亲干笑着说:“妈,这么多亲戚在这里,别看了,回去再说吧,阳阳还是个孩子呢,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明白,他全都明白,母亲是怕自己丢丑,钟仪送的是大包的补品,时价不菲,在亲戚的眼里当然是很光彩的,也费了她整笔的年终奖金。 站在钟婆婆身边的钟仪凑趣地伸手过来:“我看看,我看看,睿阳买了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她快手地打开厚厚的礼包,不禁发出一声惊叫,睿阳的心静静地跳着,听着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接着就是越来越大的窃窃私语声。 “哦,什么东西啊,”钟婆婆眯着眼向她手里看,一时间看不清楚:“什么啊?” 一叠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八叠。 整整八万块钱。 睿阳仍旧低着头,感受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他沉默着,然后听见母亲忽然高了八度的声音:“就是啊,我们阳阳是个实心孩子,又不知道该送什么东西孝敬外婆,买什么也怕上当,干脆就送钱好了,送钱最实惠不是吗?……哎呀,二堂姐你真会开玩笑,在大城市里工作好几年了,还能没点散钱吗,我们阳阳怎么说也是在公司里,和钟仪在医院里拿死工资不同,这点余钱还是有的……” 所有的人的窃窃私语都变得很大声了,睿阳木然地继续跪着,知道母亲拉了他一把,他才站起身来。 他知道钟仪在看他,所有人都在看他,于是,他笑了。 ********** 睿阳一个人站在酒店的楼梯角落里,默默地抽着烟。 酒店的大厅里热闹得沸反盈天,开了近五十桌寿宴,钟婆婆没有来,由钟仪的母亲,几个亲戚在家里陪着吃饭,所以现在大家都尽情地吃喝着,男客人喝得脸红脖子粗,吆五喝六地划着拳,女客人一边吃着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 他实在是受不了忽然热情起来的亲戚们,频频有人来找他喝酒,推辞不掉的他也喝了几杯,感到头晕晕的。 真是的,就这样开始受注目了吗?人们都对他关心起来,不断有人打听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女朋友,还有,在城市里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可能把谁谁谁正在家下岗的儿子女儿介绍去的…… 他真想笑着说:“好啊,跟我去吧,陪男人睡觉的话,可以挣很多很多……” 可是他不能,他是莫睿阳,在小镇上,他只是个老实的莫家孩子,而不是小阳,不是可以在夏君杰身边安心地撒娇,安心地任性,做什么都无所谓的小阳。 他不能,他的忌讳太多太多,多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轻叹了一口气,他把头倚在光滑的马塞克墙面上,感受着冰冷给他带来的清醒。 已经是中午了,他们都在喝酒,热热闹闹地庆祝着并不在场的外婆的生日。 外婆这时候在干什么呢?是在睡觉吗?人是怎么样活到八十岁的呢?如果是我的话,在没有夏君杰的日子里,是不会活到那么长的,没有他的生活,就象是拉长的时空,他就要背着这样的痛苦活下去吗? 他不能的。 他真的不能。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睿阳不敢相信地扔掉烟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是夏君杰!是他!只有他才会打这个电话,只有他才有这个电话的号码!只有他找自己! 颤抖着手,他把手机凑近耳边:“喂?” “小阳吗?”熟悉的声音响起,睿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深吸一口气:“是我……哪位?”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让你知道你是特殊的…… “睡糊涂了吗,小阳?”带着笑的声音暖暖地传入他的耳朵,睿阳感觉他的酒意开始上涌,他微微地拉长声音,撒娇地说:“夏先生吗?” “是我,你在哪里?”他笑着问。 “哦,我呀……”睿阳不由自主地恢复了小阳的声调,“在床上嘛,你呢?想我吗?” “都十二点了,还赖在床上吗?小懒虫,好了,我想你,很想很想你,行了吧?” “我也很想你……”睿阳诱惑地对着手机飞了一个吻,“有什么事吗?” “今天有空吗?” 睿阳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有……有什么事吗?” “今天酒吧里有个聚会,挺热闹的,你来吗?”夏君杰低声说,“想跳舞吗?你不是一直说和我在一起不能去跳舞,一定是闷坏你了。” 睿阳语塞,他有的时候也会象热恋中的人一样对夏君杰抱怨抱怨,什么他太闷啦,夏君杰不能和他一起去迪厅玩啦,其实那都是谎话,他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但是想不到夏君杰居然记在心里了。 “小阳?”他在叫着,睿阳深吸一口气:“好当然是好,可是……” 我不能去啊,今天是外婆的八十大寿,亲戚们都在,他又忽然成了众人注目的目标,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别说父母,就是外婆那里,他也觉得很愧疚。 “今天……我……”他吞吞吐吐地说着,“可以明天吗?” “小阳,今天是新年呢,明天就不是了。”夏君杰仍旧是宠溺地说着,“或者,你实在没有时间?没什么,我知道了。” “不!”睿阳急忙解释,“不是的!我很想去……但我不能……我……我……” “我明白,小阳,我明白。”夏君杰安慰地说,“你别急,别说了,我全都明白,你看,是我不好,不该随便找个时间就来约你,让你为难了吧?对不起,小阳,是我不好。” “不……不是的……我……”睿阳拼命忍着眼泪不落下来,“我真的真的很想去……我……” “好了好了,小阳,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的,你看,是我不好,再说下去,怕是要惹你哭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好吗?你别放在心上了。” 他越是这么说,睿阳就越难过,为了不让他知道自己哭了,只好紧紧地捂着话筒。 “就这样了,小阳,我们以后再约时间见面,好吗?新年快乐,小阳。” 睿阳呆呆地听着电话断线的声音,许久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母亲从走廊的那一边走过来,看见他站在这里,脚不点地地奔过来:“阳阳!你这孩子真是,都这么大的的人了,还躲在一边,女孩子也没有你这么怕羞的,快来快来!亲戚都在等着你喝酒呢!” 睿阳机械地跟着她往回走,母亲满脸的光彩,是因为自己今天在所有亲戚面前总算给她争了口气吗?所以,他也成了好孩子?他的价值难道就是以钱来衡量的吗?如果他是个清贫的普通人,就象他原来那样,就永远是个让母亲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的不成器的儿子吗?如果他有钱,可以让母亲在人面前扬眉吐气,不管他是偷是抢,是骗是娼,都可以是个好孩子吗? 他忽然觉得好悲哀,对于母亲来说,难道外人的看法比儿子的感受要重要得多吗?你那么高兴,就是因为我给你争气了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过得好不好?难道你关心的,只是儿子有没有出息吗? 进了大厅的门,一阵夹杂着酒菜味和人体味的混合热气迎面扑来,逼得他倒退了一步,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亲戚看见了他,一起涌过来:“好你个小子,喝着喝着就逃了……来给他满上,今天非灌倒他不可……怎么着不喝?到了大城市里挣了大钱就看不起人了?了得了你!” “哪能呢,”母亲笑着推了睿阳一把,“表哥敬你酒呢,还不快干了。” 睿阳紧皱眉头,被逼无奈地喝了一口逼到嘴边的酒,差点呛得吐出来,那些人还不依不饶地,非要他干了不可。 他实在不能喝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还在一边使眼色催他,幸亏钟仪赶了过来:“咦!堂哥啊,上次我不是告诉你,你这胃病不能喝酒了吗?睿阳你别陪他喝啊,再喝出个胃出血来有人饶不了你!” 他讪讪地笑着:“哪能呢,今天不是高兴吗?我哪能不听你这医生的话……好了好了,不喝了……” 睿阳松了一口气,头开始晕晕的,他吃力地稳住身子,看着满大厅里的人,竟没有一点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这是我的亲人,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姐妹,我的亲戚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陌生?!为什么我只想远远地逃开他们?!为什么?! 我好想见你,夏君杰,我好想见你! 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狂喊着夏君杰的名字,他真的真的忍不住了!如果再多呆一分钟他都会疯的!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见你,夏君杰!无论如何,我想见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真正地感到自己还活着!感到自己是个人,可以得到幸福的人! 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猛地向母亲转过身去:“妈,公司来了电话,有要紧的事,我要马上回去。” 母亲吓了一跳:“什么?今天是新年啊!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再说亲戚都在这里,今天又是外婆的大寿,你怎么能走呢。” 是啊,你还没炫耀够,怎么能让我走呢?睿阳悲哀地想着,嘴上还是低声下气地说:“没办法,公司又不是国营的,老板只要赚钱,不管什么新年旧年的,我拿人家的钱,更没有办法。” “也是啊。”母亲好象理解了,点着头说,“上次你表姨妈家那个在外企的儿子也是这样,连春节都不放假,没法回来,赚点钱是不容易……你得跟外婆说一声啊。” “我知道我知道!”睿阳松了一口气,连连点着头,“那……大家面前就替我道个歉,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如获大释地疾步向外面走去,钟仪也跟了上来。 “你怎么也回去了?”睿阳不耐烦地问,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和钟仪多话,免得露马脚。 “老爸让我把礼金都带回去。”钟仪无辜地指指自己的大包,“别想歪了啊。” 睿阳沉默着加快了步伐,他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多呆,即使是钟仪,他也不想见。 回到外婆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和酒店里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钟仪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洗碗,看见他们回来只是招呼了一声。 钟仪放下包就进厨房帮忙去了,睿阳自己向外婆的房间走去,院子里晒着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一切都是那么安详平静。 他忽然害怕起来,放慢了脚步,该怎么和外婆说呢?她一生仅有一次的八十大寿啊,自己是她最疼的外孙,就这么说走就走了吗?她该有多么失望…… 可是……我还是想见他啊…… 他正在犹豫,屋子里传来了声音:“谁啊?” 睿阳下定了决心,应了一声:“是我,外婆。”一边推开门走了进去。 “阳阳啊。”钟婆婆坐在藤椅上,还穿着早上受礼时穿的那一身衣服,眯着眼看他:“怎么回来了?散席了吗?” “没有。”睿阳走到她脚边蹲下,向上看着她苍老的脸,不知怎么的,心中一阵难以言语的酸楚涌过。 “又逃回来了啊?”钟婆婆慈祥地笑着,“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算了,那些人喝起来就没个完,你这么个老实孩子,还是少和他们混了,没事就和丫头到外婆这里来吧。” “外婆……”睿阳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头靠在老人的腿上。 外婆老了,她亲眼看着他和钟仪长大,他们也亲眼看着她老了,生命就是这样传递的,但是,他的生命还可以传递吗? “我要回去了……”终于,他呐呐地说,“有点事情,我必须回去……外婆,对不起……” “真是个傻孩子,什么对不起呢。”老人轻拍着他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什么八十七十的,过不过生日有什么呢,你们该自己忙你们的去,我一个老太婆了,还盼什么呢,只要你们好,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外婆……”睿阳又快哭了,他使劲忍住眼泪。 “你呀,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外婆知道……不是重要的事,你是不会走的,对不对?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好,现在的人啊,就是太拘泥形式了,难道不给我做寿就有人说他们不孝顺吗?唉。”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钟仪走了进来,看见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地说:“你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到这里对外婆撒起娇来了!” 睿阳蕴怒地瞪她一眼,站起身来,才看见她手上端的三碗桂花糖元宵。 “妈叫我送过来的,说是甜的解酒,快喝点好赶车去了。”钟仪吆喝着把碗放下,“真是疼你呢,放了大半瓶桂花糖。奶奶,你也来吃啊。” “好好。你们不知道吧,今年的桂花糖还是我亲自作的呢。”老人脸上泛着光彩,骄傲地说,“你们去年不是说丫头妈妈做的桂花糖不好吃吗?我就知道,她是做不出我的味道来的,今年秋天呀,你们没回来过中秋节,我特地做了十几瓶放着,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哇!奶奶最好了!”钟仪欢呼着说,“从小就吃奶奶做的,习惯了嘛。” “唔,你还说,你们两个小馋猫啊,哪一次不是偷吃个几瓶,到被爸爸打了又哭着喊奶奶的。”老人并不吃,光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感叹着:“一晃都二十年了,明年你们再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 睿阳低着头,香甜的元宵吃在嘴里都变得苦涩无比,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钟仪不干地搂住老人:“奶奶又说这话了!不许说!你没看到睿阳娶媳妇才不会走哩!你不是说要抱重孙吗?怎么也要再给我们做十年,不!二十年桂花糖的!” “好,好!”老人笑得很开心,“奶奶知道,知道,不把你这馋嘴丫头打发出门,我是闭不上眼的……呵呵……对了,丫头,你把我昨天给你看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睿阳吃完了,刚要说话,被老人摆手制止了:“阳阳,别急,外婆给你个东西再走。” 钟仪从里屋捧出个锦缎的盒子,老人戴上眼镜,慎重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两个褪色的锦袋。 睿阳偷偷地看了看表,班车还有四十分钟就开了。 钟仪好奇地看着老人抖索着手打开锦袋,从里面掏出一只金锁,另一只锦袋里装的是一块看不出什么图案,但是通体翠绿,几乎是透明的翡翠挂件。 老人一手托着一个,看着他们俩说:“这是我出嫁的时候,你们外祖公给我的嫁妆,过了那么多年,丢的也不少了,就是这两个东西,还留着,我本来想给你们结婚的时候添点喜气的,但是看这样子,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趁今天,你们两个都在,拿去吧。” 睿阳呆了,看看钟仪,一向活泼的钟仪也住了嘴,傻傻地看着老人。 “拿着啊,我给东西,你们还不敢要吗?丫头,你是女孩,你先跳。” 钟仪耸耸肩:“我啊,一向喜欢真金白银,就选金锁吧,翡翠给睿阳了。” “也好啊,男孩子带块玉能保平安,来,系上吧。”外婆从盒子里拿出红绳子,抖着手打了个结,看着他们把东西挂到脖子上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很累的样子挥了挥手:“好了,丫头送阳阳去吧。” 钟仪答应一声,拉着睿阳:“走啊,不然晚点了。” 睿阳咬着下唇,好半天才说:”外婆,我走了,你多保重身体……” 他刚走到门口,背后传来老人的声音:“阳阳,在外面不容易,你也要保重啊……” 猛回头,看见老人安详地坐在夕阳里,疲倦的脸上满是期盼和慈爱地望着自己,睿阳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钟仪急忙把他一把拉出了门,高声说:“奶奶我送他去了!”一边用力踩了他一脚,睿阳才没有当场哭出声来。 直到出了园子,钟仪才低声埋怨他:“真是的!在今天哭什么!你哪根筋不对我来帮你整整!快,赶车去了!” 她把睿阳的背包扔给他,睿阳迟疑地接过背包,犹豫地回头望望外婆住的屋子。 “喂!走啊!你真晚了!”钟仪催他。 “我……我不想走了……”睿阳低声说。 他是真的想去见夏君杰,想和他一起度过新年的第一天,但是,他又放不下外婆,毕竟这是她的生日,他是外婆最疼的外孙啊! “你这个人!”钟仪受不了地翻白眼,“主意比女孩子变得还快!到底你要干什么!真是的,就不能爽快点吗?你走,当然有你的理由,你留下,当然也有理由,你就不能掂量一下吗?总是要做选择的啊!” 是啊,要做选择了……在亲人和爱人之间,我该选择谁? 睿阳一咬牙,背起背包:“我走了!” 我无法选择,因为我的心,已经完全属于那个人,不属于我的心,如何还可以去选择? 也许是刚才耽误了时间,睿阳赶到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四点钟的车刚刚开走,他焦灼地抓着售票处的栏杆问:“下一班最早的是几点?” 窗口里冷冷地飞出一句话,彻底打倒了他:“明天早上八点。” “什么?!”睿阳傻眼了。 明天!可是他要和夏君杰在一起度过新年的第一个夜晚啊,为此他宁愿让家人失望,连最疼他的外婆他都可以离开,他怎么能在这里等到明天! 看了看表,汽车开走已经半个小时了,睿阳冲出车站,四下搜索着出租车,可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出租车几乎绝了迹,他焦急地张望,终于看见街角停了一辆。 他火速地冲了过去,司机正在买烟,看见他,很热情地问:“哎呀!你不是那个……那个……别说!让我想想,你是这镇上的孩子没错!我马上就想起来了!别说啊……我想想……” 睿阳哪还有心思和他猜来猜去,一把拉开车门:“师傅麻烦你开车!” 胖司机笑了:“开车?你倒是要去哪里啊?” 睿阳语塞,他总不能坐出租车赶回去吧,一急之下他脱口而出:“麻烦你赶上刚才那辆开走的长途车!我要赶回去却没车了!” 司机摇着头:“哪有准地方!有这样打车的吗?” 睿阳打开钱包,掏出一把钱扔在前座上:“没事!赶得上赶不上我都给钱!求你快点了,师傅。” “好说!”司机爽快地坐进来,打着了油门,“坐好了!包你误不了事!” 车开动的一瞬间,睿阳最后隔着玻璃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有什么白色细碎的东西从天空飘了下来。 下雪了啊…… 第七章 新年的深夜十二点,整个城市还没入睡,辉煌的灯火照亮了半个天空,到处都是欢乐的人群,庆祝着又一年的开始。 在酒吧这个小小的角落,也是一样地欢声笑语,今天的客人比平时的多了几倍,座位都不够了,平时很少有人光顾的舞池里满是一对对的情侣,伴着音乐亲密地舞动着。 这是他们的世界,只属于他们的世界,只有在这里,他们才可以和自己的情人公开地,甚至是放肆地拥抱着,亲吻着,顶多换来几声善意的哄笑,而不是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 夏君杰仍旧坐在吧台前的老位子上,已经喝了半夜了,鹿铃在给他调到第二轮的时候,忍不住地问:“喂,今天你的感觉怎么这么……不一般啊?” “是吗?”夏君杰用手指慢慢划过杯子的边缘,“老板不是老叫你不要打扰客人的吗?” 鹿铃皱皱小鼻子,得意地晃着马尾辫:“他现在哪里还有工夫管我啊,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板正在吧台的另一面,清秀的脸涨红了,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使劲地摇着摇壶,他面前坐了一个有着野兽般的眼睛,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带着明显的色情眼光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在他回身的时候,盯着他屁股看的样子象是要当场把他的裤子给脱下来。 “是他?”夏君杰向鹿铃求证,后者重重地点着头:“老板现在正对我示范怎样对无礼的客人忍耐,他老是说我脾气不好,哈哈哈……” “对别人的事情不要谈得太多,”夏君杰温和地说,“那样不好。” 鹿铃吊起了眼睛:“谁象你啊,一天到晚扮猪吃老虎,说起来,你今天怎么没有和你的小情人在一起?” “他没有空。”夏君杰轻描淡写地说。 “不会吧?还有什么事比你更有优先权?”鹿铃不可思议地说,“我还以为他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你了呢!你对他那么体贴,我也以为你爱上他了呢。” “我?”夏君杰微笑着说,“你相信我会爱上他吗?” 鹿铃打了个寒战:“过一千年我也不相信。你?!” “那就对了。”夏君杰安然地坐在凳子上,旋转着手中的酒杯,“我也不相信。” “可怜的小阳。”鹿铃感叹着,“他不知道自己爱上了什么样的人。” “这是个游戏。”夏君杰微笑着说,“我一开始就说明了游戏规则,他应该知道,而且,游戏是双方的,他也很享受游戏的乐趣。” “哎,也许是吧。”鹿铃感叹着,“但是和你这样的高手玩,他只有输的一条路了,你到底还要碎掉多少人的心才肯收山?”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 “让我放鞭炮庆祝吗?好啊好啊!” 音乐忽然停了,他们诧异地看去,在舞池中的情侣们也纷纷停了下来,还拥抱在一起,低声地交头接耳。 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到墙上的钟,看着秒针已经慢慢地移动向十二点的位置。 “昨天没有玩过一遍吗?”夏君杰好笑地问,鹿铃感兴趣地凑过来:“昨天不是都该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吗?都不是自由身啊,他们要玩嘛,一年三百六十四天都可以,看吧!” 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大声地说:“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我和我的爱人在一起!马上就是新年的第二天了!我还是和我的爱人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明年!后年!永远!我都要和他在一起!我爱他!永远爱他!” 轰然一声,叫好的声音,吹口哨的声音,亲吻的声音混在一起,然后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倒数:“十!九!八!……” 夏君杰没办法地摇着头,背倚着吧台,安详地看着欢乐的人群,静静地品着手中的酒。 数到一的时候,钟声洪亮地敲响了,人群开始更疯狂地叫喊,拥吻着自己的情人,吧台后面的鹿铃凑趣开了瓶香槟,把白色的泡沫喷向人群。 就在此时,大门被猛地推开了,披着一肩雪花的睿阳喘着气出现在门口。 他是跑着来的,有一次夏君杰温和地告诉过他,不希望他坐出租车到酒吧门口,因为这个酒吧毕竟不是那么公开的地方,他当时撒娇地向他抱怨,但是从那以后,他真的没有再坐过出租车到门口。 今天更是如此,雪下得很大,路上的人很少,出租车倒是有很多,但是他不敢坐,他只是跑着,拼命地跑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夏君杰……我来了……我来见你了…… 他喘着气,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雪水,模糊的双眼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着,怎么这么多人啊?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夏君杰在哪里?我是来见他的,我想见他啊…… 看见了!他在那里! 夏君杰站在吧台前,微笑着,张开双臂,看着他…… 睿阳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笑了。 他伸开双手,象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放心地,毫不犹豫地扑向他的怀抱…… 在扑入他温暖的怀抱中的时候,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了不让夏君杰发现,他只有深深地把脸埋进夏君杰的怀里。 “小阳?”夏君杰收紧手臂,把他更安全地护卫在自己的怀里,好象这样就能让他更放心,“你还是来了吗?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睿阳在他的怀里近乎是呜咽地答应了一声,贪婪地吸取着他的温暖。 “小阳……”夏君杰叹息了一声,一只手霸占性地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把他的脸硬抬起来,深深地吻了下去。 当他的唇碰到睿阳的一刹那,睿阳才明白自己有多傻:自己怎么还能离开他呢?自己是那么地爱着这个男人,奢谈什么游戏结束之后就离开他,带着和他的美好回忆活下去,多么可笑的想法啊。 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了他,自己如何还可以再活下去?就象鱼儿离开了水,花离开了枝头,一个没有心的人,如何可以再活下去? 他抬起眼睛,看着距离如此之近的夏君杰,渴求地望进他灵魂的深处去:你爱我吗,夏君杰?如果我爱上的是一个永不会爱我的人,该怎么办? 可是我爱你啊……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上了你…… 夏君杰的手轻轻摸过他的面颊,如此地温暖,睿阳情不自禁地把脸靠过去。 “傻孩子。”夏君杰的声音里含着一贯的宠溺,“这么大的雪,你就不会坐车吗?” 他一只手还搂着睿阳的腰,坐回座位上,从吧台里拿了一条雪白的毛巾,亲手给他擦着头发上的水,睿阳这才感到冷气从自己的头上,身上,脚上一起向骨髓里渗透,他打了个哆嗦,抓住夏君杰的衣服靠得更近。 “冻坏了吧?”夏君杰把他拥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睿阳踮起脚尖,用自己的脸摩擦着他的脸,夏君杰的下巴上已经开始冒胡茬子了,蹭在脸上痒痒的。 鹿铃送来一杯热牛奶,打断了两人的甜蜜时光,夏君杰伸手倒了一些白兰地进去,然后把杯子凑到睿阳嘴边:“乖,喝了吧,马上就不冷了。” 睿阳立刻张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只要是夏君杰给他的,哪怕告诉他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果然,喝下去之后,从胃里升起一股暖意,渐渐地扩散到全身,刚才被冻青的脸也恢复了血色,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象只小动物一样在夏君杰的怀里磨蹭着。 真是奇怪的感觉啊,暖洋洋的,浑身上下都轻得没有了重量,好象可以轻盈地飘来飘去,他忽然变得好想笑,有什么喜悦事情吗?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很幸福,很幸福…… “跳舞吧?”他大胆地把手臂环上夏君杰的脖子,诱惑地对他耳语,“抱我……跳舞吧……” 我的一生,已经毁在了你的手里,所以,现在请抱紧我,和我一起跳舞吧。 让我在今夜拥有你,让我爱你…… “好。”夏君杰对鹿铃点点头,“既然今天这么高兴,你也下次海吧,鹿铃。” 鹿铃愉快地答应了一声,跑出吧台冲向酒吧一角摆放的一架三角钢琴,开始试音。 睿阳好奇地看着她,夏君杰为他解释:“鹿铃是音乐世家出身,本人也拿了证书,但是她就是喜欢调酒,没有办法,开始和家里闹得很凶,干脆离家出走了,是这里的老板收留了她。” 他停了一下:“她在音乐上是有天分的,但是……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很幸福……没有办法,想让每个人满意是不可能的,她这么选择了,希望不要后悔……” 睿阳打了个寒战:是啊,让家人满意的后果,就是赔上自己的一生……他是如此,鹿铃也是如此,他逃避的后果会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只要有现在就好了…… 我能抓住的,也只有现在了…… 一串音符象泉水奔涌而出,鹿铃俏皮地向他们眨眨眼,开始弹奏出一曲三拍子的舞曲。 睿阳笑着向上看夏君杰,他接受了暗示,搂住睿阳腰肢的手一用力,娴熟地带着他滑进了舞池。 真象是在做梦啊,睿阳出神地向上看着他深爱的人,夏君杰正温柔地看着他,把他拥在怀中,和他在一起……几个月前,这真的只是在梦中发生的事情啊!但是现在,他踏出了那一步之后,就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是小阳,可以尽情享受幸福的小阳,在这一刻,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这一刻…… 音乐又转成了慢舞,灯光变得越发昏暗,舞池中的情侣会意地拥抱在一起,慢慢移动着脚步,这时候,舞步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只要拥抱着对方,感受到对方就好。 睿阳的双手攀着夏君杰的肩膀,仰着头,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他是值得的,所有为夏君杰作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为了这一刻的温柔,他愿用剩下的生命去换取! 夏君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柔地问:“高兴吗?小阳?” 睿阳拼命地点头,却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来。 “幸福吗?” 当然啊!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了! “那么,爱上我了吗?” 睿阳在心里疯狂地喊着:爱你啊!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的你!我是用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心来爱你的啊! 但他不能说,他还清楚地记得这是个游戏,一旦他把爱说出口,游戏就结束了。 看出他的犹豫,夏君杰轻声叹息了一句:“看来,我还得加油呢,小阳,我会为你做得更多的。” 他把睿阳拥入怀中,轻声地问:“愿意搬来和我住在一起吗?小阳?” ********** 什么叫做幸福,这就是了。 睿阳环顾着宽大的公寓房间,到处都充满了夏君杰的气息,到现在他仍然不敢相信,他已经和夏君杰同居了,浴室里并排放着两人的牙刷,毛巾,浴袍,衣橱里也并排挂着他们的衣服,茶杯,碗筷……全都是成双成对的…… 好象新婚夫妻哟。 搬家的时候接到了辞退信,因为无假旷工,他被公司辞退了,可是谁在乎呢?要不是那上面照例有夏君杰的亲笔签名,他早就扔进垃圾箱了。 钟仪那里也遇见了一些麻烦,她听说他要搬出去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真的?在我这里你又不用交房租,顶多平摊了水电煤气,搬出去的话不是很浪费吗?” “那边也不用交房租,什么都不用交。”睿阳耐心地解释:“我总是要搬出去的,不然你将来交男朋友会很不方便。” “得了吧!”钟仪动手帮他打包,“是你现在交女朋友不方便吧?你终于从对公司老板的青春期疯狂迷恋中走出来,开始正常的男女交往了,可喜可贺呀!还嘴硬哩!我看你最近面相浮生春色,一定是走了桃花运了。不会是用身体付房租吧?” 睿阳假装生气地说:“胡说!我是那种人吗?如果我想卖身的话,起码也得值一栋别墅吧?!” 别墅啊,要是他开口的话,夏君杰也一定会买给他的吧? “哎哟!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值钱呢!早知道我就去拉皮条,把你卖出去算了!”钟仪大笑着冲进厨房,“好了!为了欢送你搬家,也为了庆祝一下,今天晚上就去买点好料的来做了!” 夏君杰本来要开车来接他,睿阳死也不同意,开玩笑,要是让钟仪看见夏君杰,一切不都完了吗?他怎么解释?说夏君杰是他未来的内兄吗?他爱着夏君杰,不想用谎话来玷污这份感情。 雪还没有化,路灯昏黄地照着结冰的地面,看着出租车司机把不多的行李塞进后备箱,睿阳向钟仪点点头:“我走了。” “别这么伤感了,都在一个城市,要见总是能见的。”钟仪怕冷地抄着手,“走吧!走吧!快走吧!” 睿阳勉强地笑了一下,坐进汽车的后座,扭头看着钟仪,她穿着一件过于肥大的棉外套,还是去年大减价的时候买的,因为是最后一件,所以便宜得惊人,头发胡乱地用一个自己织的发圈套着,脖子里露出一根红色的绳子,下面吊着外婆给她的金锁,好俗气的样子,可是……她是他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啊…… 他的眼睛模糊了,隔着车窗向她挥了挥手:“回去吧,外面冷。” 钟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在车开动的瞬间,忽然大声地喊了起来:“不行就回来!别死撑着!” 睿阳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无法再看钟仪一眼,把脸埋进自己的手里,无声地,尽情地哭泣着。 我已经走出来了,从今以后。无论是什么,都要一个人去扛,再也不会有哭的时间了…… 所以,就在现在,请让我哭吧…… 我所有的,所有的,都失去了,都放弃了,只有你,我爱的人啊,我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请你……爱我吧…… 睿阳模模糊糊地醒来,习惯地翻身去寻找夏君杰的身体好躲进去,可是,另一半的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昨夜他近乎失控地抱着夏君杰,一次又一次地求着他,夏君杰尽管很诧异的样子,还是柔情地要了他,直到睿阳在欲望的高潮中晕过去。 已经是早上了,晨光射进室内,卧室的布置是简洁的兰色和灰色白色,充分显示出是一个成功男人居住的地方,睿阳在宽大舒适的床上尽情地伸展着四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床头柜上的钟正指着十点半,夏君杰应该已经上班去了,他一觉竟然睡到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思进取了。 睿阳并不急着起床,他歪着头打量着整个房间,思索着以前会不会也有人住过这里,答案是肯定有,因为他凭着本能觉得夏君杰应该不会是一直独居的。 外面的露台上,放着几张白色的藤椅子,夏君杰曾经说过夏天在这里看城市的夜景异常地美丽,就象是在天上向下看着凡间的夜景一样,而往天上看,又象自己已经浮在了星空里,头顶的星星都可以随便采来玩。 房间里面对着床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照片,上面的一对男女还是二十年前的装束,但是仍然十分美丽,是在湖畔照的,两人亲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相爱的情侣。 昨天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睿阳好奇地问:“是你的父母吗?” 那年轻的女孩眉目之间和夏君杰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不,是我的姑妈和姑父。”夏君杰微笑着说。 睿阳不说话了,还是很好奇:普通人会把自己姑妈姑父的照片放得那么大挂在卧室里吗? “我是过继给他们的,姑妈和姑父结婚没多久就去世了,姑父家又没有别的孩子,就把我过继到夏家,当了他们的儿子。”夏君杰说的很轻松的样子。 睿阳听傻了,过继,现在还有这种事情吗? “那你不姓夏吗?” “现在姓。”夏君杰巧妙地回答,“我现在叫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只能叫舅舅。” “唔。”睿阳还是不明白,但是夏君杰不想说的时候,谁也没法让他开口了。 睿阳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脖子,本来一直挂在上面的翡翠没有了,昨天在缠绵的时候,夏君杰轻声告诉他,他不喜欢睿阳带这些东西,不经意间就会弄伤身体,睿阳立刻乖乖地把挂坠摘了下来,丢进了抽屉里。 只要是夏君杰说的,他什么都听,他的心已经完全被迷惑,象中了蛊似的,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睿阳一把抓过来,不会有别人,只有夏君杰。 “喂?” “小阳吗?是我。” “嗯,你吵醒我了。”睿阳撒娇地抱怨着。 “小懒猫,肚子不饿吗?”夏君杰笑着说,“出来吃个饭吧?” 出去?大白天?睿阳胆怯地看着窗外的蓝天,要是在公司附近,很容易就能遇见以前的同事,那就麻烦了。 “不在家吃吗?”他怀着希望问,在家里吃饭才有家庭的温馨啊,当然夏君杰是不可能会做饭的,可是他会一点啊,不是应该在家里吃饭才象一对情侣吗?” “在家里?”夏君杰惊讶地说,“我从来不在家里吃饭啊。” 的确,昨天睿阳去厨房看过了,干净得根本一点都不象有人住的地方,连喝水都有饮水机,哪象钟仪家的厨房,尽管她也每天打扫了,可是就是一股油烟味,迟早钟仪也会和自己的每亲一样,无论怎么遮掩,身上都有一股洗不掉的油烟味。 “还是,你不想出来?” 睿阳立刻连声说:“没有没有,我当然愿意出来,可是,在哪里吃饭?我的中饭一直吃得很马虎的。” “我知道啊,看你一直这么瘦的样子,”夏君杰带着笑说,“现在你是我的责任了,我要把你养得胖胖的。” 我,是你的责任了吗? 睿阳从心里直甜了出来,不假思索地说:“随便你,到哪里吃饭都好,但是你要回来接我哦。” “行啊,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呢,那么,就这样了,小阳,等我回来。” 睿阳对着话筒响亮地亲了一下,甜蜜地放下了手机,立刻跳起来,吹着口哨奔进了浴室。 ********** 十二点,睿阳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打发时间,现在应该是下班时间了,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他应该是马上就要回来了。 原来不上班,什么都不做的话,也是挺无聊的啊,他闷闷地想着,他的东西少得可怜,而且夏君杰也说过要他差不多的东西就不要带了,缺什么都会给他买,所以收拾东西也没花很多时间,公寓的房间虽然大,但是夏君杰也没放什么东西在里面,一旦只剩下他一个人,就有一种孤单的感觉。 桌子上放着一本电话本,他顺手拿起来翻了一下,是这个公寓的物业公司印的,所有附近的服务设施的电话号码,包括送货上门的服务,他可以足不出户地就买到所有的东西。 有钱就是好啊,他感慨地窝在沙发里。 门铃响了,他欢跃地跳起来,不顾自己腰酸背疼,跑着去开门。 是夏君杰吗?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迫不及待地拉开门,他愣了,不是夏君杰,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中性的美丽,纤细的腰身,很妩媚的杏眼,但是却给人一种很阴沉的感觉。 “对不起?”睿阳很小心的说,“请问你找谁?” 少年盯着他看,一字一字地问:“夏君杰是住这里吗?” “是啊。”睿阳很奇怪,门前的名牌上已经很明确地写着‘夏宅’了,难道他没看见?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睿阳,还是用那种咬牙切齿的声调说:“你是他家的钟点工吗?” 睿阳生气地准备把门关上:“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这么问人的吗?” 少年比他还快地伸脚绊住了门,阴沉的眼睛直看着他:“那你是他的什么人?” 睿阳大声说:“我是他的爱人!你满意了吗?” 少年的眼睛里露出奇怪的光彩,喃喃地说:“爱人?好可笑……爱人?他爱你吗?他能爱你吗?他会爱吗?哈哈哈……他这种人,也会爱吗?” 睿阳开始害怕了,他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了,难道脑子有毛病吗? 他笑完了,忽然疯狂地喊起来:“你是他的什么人都没关系了!我爱的是他,他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说着寒光一闪,他从身后猛地拔出一把刀子,向睿阳的胸前直戳过来! 睿阳惊呆了,本能地一闪,刀子划过他的肩膀,一阵尖锐的疼痛过后,是火烧一样的感觉,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啊!”睿阳吓傻了,看着他目露凶光地又挥动着刀子冲了过来,慌忙地向后退,却被地毯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想爬起来,从腰间传来一阵酸痛,让他立刻没了力气。 眼看着少年冲了过来,睿阳吓得闭上了眼睛:完了! 对面公寓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声地吼着:“喂!你干什么!住手!” 说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敏捷地冲过来,一把拧住了少年持刀的手臂,象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把他拎了起来:“打电话叫保安来!你回房间里去!” 他身后的房间里一个声音答应着离开了,他一边制住仍在狂喊的少年一边问:“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睿阳勉强地坐了起来,半边手臂麻得毫无知觉,鲜血不停地涌着,已经染红了白色的外套,他看着自己的鲜血,头晕得险些吐出来。 “该死!得马上送你去医院,”身材高大的男子用力推着疯狂的少年,“安静!嘘,安静!看看你闯的祸吧!” 这时候保安已经跑了上来,看见在自己的管区出了这样的事情,吓得脸都变了,一连声地问:“要报警吗?啊?!要报警吗?” 男子不耐烦地把少年推给他们:“能不能报警,等夏先生回来再说,你们看好他,我送这位先生去医院。” 他返身来到睿阳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他,给他一块手帕压住伤口,然后一把横抱起睿阳就走。 不习惯被人这么抱的睿阳虚弱地说:“谢谢……我可以自己走的。” 男子绷紧了下巴:“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节省时间吧。”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天生的威严,不容人拒绝。 睿阳也实在是无法坚持了,流了那么多血,又受了惊吓,他无力地把头靠过去,任凭对方抱着自己进了电梯。 他昏昏沉沉地,感觉到自己在车里,接着就进了医院,被放在一张床上,当衣服被脱下的,他惊醒了,慌乱地挣扎着:“啊!不!” “嘘,”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还在一边,洁白的衬衣上沾着他的血,“没事了,现在在医院里了,你很安全,医生说你的伤口需要缝合,会痛的,忍一下。” 疼痛他当然不怕,可是……他说什么?医院?哪里的医院?!是哪个医院?! 他浑身开始颤抖,不要……上帝啊……求求你,不要……千万不要…… 戴着口罩的外科医生走了进来。 上帝没有听见他的祈祷。 她是沈可伊…… 睿阳发着抖,低声地说:“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不要……我要回家……我……” “别说傻话了。”男子严厉地说,“你想流血而死吗?听医生的,这点痛都忍不住还是男人吗?” 可伊瞥了他一眼,象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睿阳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怎么说他和沈可伊也没见过几面,也许她是真的认不出自己了呢? 可是,沈可伊在这里的话,那钟仪就在对面啊…… 低下头剪开被血洇透的衣服的时候,沈可伊大声说:“你不用紧张。”接着又在他耳边低声地说,“我有我的职业道德。” 这等于是给了睿阳一个暗示,他呼出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连注射麻药都没有觉得那么疼了。 伤口缝了六针,丑陋的象条大蜈蚣爬在他白皙的肩膀上,看上去触目惊心,沈可伊收拾着器械说:“尔默,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我……我正好路过。”男子含糊了一下,“暂时找不到他家人的话,把帐单给我,我来付。” 可伊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只能用妩媚来形容:“看不出来你还会做善事呢,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说:“这里不是地方,我们晚上吃饭时再说吧,我的优点还有很多哩,有待你去慢慢发掘。” “知道了。”可伊也笑着说,“竟然也会开玩笑了。” 她换上了医生的面孔,严肃地交代:“好吧,这是药方,回去要按时吃抗生素,明天要来换药,不能碰水,如果活动有障碍要随时来,发烧的话就用物理降温,其他的注意事项都写在病历上了。” 睿阳勉强地抬起头:“对不起,我的钱包在外套里。” 男子对他笑了一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和夏先生清帐的。等我。” 睿阳并没有等多长时间,他很快就回来了,把发票的一联撕给可伊后,看向睿阳:“能走吗?” 睿阳点点头,他可不想再被抱着出去,在医院的急诊室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见钟仪。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概是麻药还没有失效吧,头还晕晕的,但是腿还撑得住自己的身体。 “来吧。”男子伸手扶着他没受伤的手臂,睿阳一半靠他支撑,一半自己走着。 他低下头,尽量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心里暗暗地说着:快点,快点,千万不要碰见她,千万不要……快点……出去就好了,马上就没事了……走快点…… 马上就要走出急诊室的时候,前方传来夏君杰焦急的声音:“小阳?!” 睿阳不相信地抬头,果然是他!夏君杰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大门口,一脸的焦虑,看见他之后,疾步奔了过来:“小阳!” 他不顾众人的侧目,伸手一把把睿阳搂进怀里,连声问:“哪里受伤了?怎么样了?医生有说什么?需要住院观察吗?” 睿阳惊魂初定,又看见了他,被他这么一问,眼泪再也忍不住,顾不得这里是医院,是在公众场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拼命地往夏君杰的怀里钻,浑身发着抖,夏君杰心疼地轻拍着他:“疼吗?一定疼坏了,小阳,别哭别哭……没事了……” “他没事,只是吓着了。”那个男子出声说,“有什么话回去说吧,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来料理呢。” 夏君杰深吸一口气:“这次真的谢谢你,小阳,乖,别哭了,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来,跟这位君先生说谢谢,他帮了大忙。” 睿阳的哭声渐渐变为抽泣,理智也回来了,知道这里不是撒娇的地方,抽泣着从夏君杰的怀里回过头来:“谢谢……君先生。” “哪里,邻居之间,帮忙是应该的。”被称为君先生的男子摆摆手,“那,我们走吧。” “好,小阳,回去吧?”夏君杰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回答,怀里睿阳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直。 他看见了钟仪!她穿着工作服,站在内科诊室的门口,一脸的震惊,直直地看着这边! 第八章 晚上六点,钟仪准时下班,在医院门口和同事们告别后,一个人走向车站。 她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忽然从马路边的树后闪出一个人,叫住了她:“钟仪。” 钟仪抬头,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的样子,淡淡地说:“晚了五天。” “什么?”睿阳莫名其妙地问,他今天好不容易等到夏君杰有个应酬不在家才偷跑出来,这几天夏君杰就象照顾婴儿一样地照顾他,他只要舒服地坐着,饭来张口就行了,连洗澡的时候也是夏君杰为他服务的,一切都顺着他,就是根本不允许他有任何出门的想法。 “我是说,你比我预料的晚了五天来找我。”钟仪语气平淡地说,“不过迟来总比不来好,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睿阳为难地看看周围:“在这里吗?钟仪?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 “不用了!”钟仪斩钉截铁地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没有那个兴致,也没有那个预算,或许你有很多钱,是啊,他一定给了你很多钱,让你尽情地花,就象你给奶奶的寿礼一样,一出手就是八万!好阔气,好体面啊!奶奶知道吗?你这钱是怎么来的?她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想?还会要你的这一片孝心吗?她会用你和男人睡觉换来的钱吗?我不会的!莫睿阳,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在干这种事,你疯了吗?你疯得连这种钱都赚吗?” 睿阳茫然地望着她,看见她眼中的鄙夷不屑,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对夏君杰的爱情,真的是那么不能被人接受吗? “不,不是的。”他艰难地说,“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不是为了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得不伸手扶着树,让自己能站稳一些,脸色吓人地苍白,钟仪抢步向前扶着他,“你怎么样了?睿阳?怎么样?头晕吗?是想躺下来吗?” “不,没事,我没事,”一阵眩晕过后,睿阳有了些精神,他紧紧地抓住钟仪的手,焦虑地说,“你一定要听我说,我真的不是为了他的钱!我是爱他的!他也一样地爱我,我相信!是真的!” 钟仪担心地看看他:“你说的对,我们是不能站在这里说话,走吧,找个地方,还是坐下来谈好了。” 睿阳点点头,正好不远处有一家小咖啡馆,钟仪扶着睿阳走进去,里面没有几个客人,环境倒是十分幽雅,隔开的包厢,很适合谈话。 钟仪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单,皱起了眉头:“这么贵吗?同样的钱我都可以买一盒咖啡了!” 睿阳对服务生说:“给我一杯牛奶好了。” “给我一杯清水。”钟仪飞快地说。 服务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这两个奇怪的客人,不一会儿,牛奶和清水都来了,钟仪狠狠地喝了一口:“你也喝点吧,我估计你刚才是低血糖反应,没吃晚饭吗?脸色那么难看。” 睿阳摇摇头:“不是,这几天……我一直精神不好,” “被戳了那一刀的缘故吧?”钟仪冷笑着说,“可伊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很可惜,永远有人的舌头比较长,争风吃醋?感情债?我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男人都有人争!” “钟仪,”睿阳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嘲笑我,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他的感情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放弃对他的爱了!我已经爱了他很久很久,好不容易,现在才可以和他在一起,我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反正我和他在一起了……我心甘情愿,什么都可以忍。” 钟仪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乱:“他就是夏君杰?” 睿阳沉重地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钟仪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是他啊……” 她眼望着窗外,已经完全黑了的天,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她看起来竟然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我现在真想抽一支烟呢,”她笑了,“以前,只有在班上死了人的时候,早上我会抽一根,俗语说的好:去去晦气嘛,但是现在,我又想抽了……你啊,现在的你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你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睿阳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你想想看,你是男的啊,如果你是女孩子,也许还会有人说你拜金,贪慕虚荣,何况你是男的,人家会指着你说你是个为了钱卖身的人!那样的话你心里好过吗?别人会相信你和他是有真感情的吗?就算是相信了,在中国这个地方,有多少人能容忍同性恋呢?又有多少人会把你们看成是恶心的变态呢?!你想过没有?!” “这其中也有你吧?”睿阳静静地抬头,看着她,钟仪被他看得一愣。 “你也认为,我们是恶心的变态吧。”睿阳凄凉地笑了,“连你也这样认为吗?是啊,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所有的人都拿石头丢我,我也不在乎!” 他的眼中闪着疯狂的光:“真的!我不在乎!我爱他,我连他爱不爱我都不在乎,何况是别人的眼光!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鄙视我,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我爱他就好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钟仪怔怔地看着他,喃喃地说:“你……真的疯了……睿阳,你知道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和一个疯子有什么两样?如果有人和你争夺你的夏君杰,是不是你也挥着刀冲上去砍了他,就象别人对你一样?!” 睿阳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刚才的气势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钟仪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流出了泪水,映着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睿阳?你是爱他,所以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吗?你的父母,家人,都可以不要了吗?在那种小地方,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现在的事情,你会怎么样?姑姑姑父又会怎么样?他们会被你活活气死的,奶奶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她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吗?她还在等着你娶媳妇她好抱抱重外孙子呢,你现在跟她说什么?说你已经成了别人床上的人了吗?说你……是被别的男人抱的吗?!” “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了……”睿阳轻声地重复着,“我知道这样很傻,很笨,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我爱上了他,那是已经发生的事,你可以叫我不爱他吗?我也想啊,可是……已经不可能了,你只会让我离开他,离开他,这样一切都可以走回正轨,我的父母会很满意,你也会很满意,外婆很满意,所有人都很满意,一切都圆满结束了……是吗?” 他的眼泪也慢慢地流了下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钟仪?那我呢?你替我想过了吗?离开他,说的那么容易吗?离开他我还能活下去吗?或者你们宁可是要一具我的尸体,只要我不再给你们丢脸了?你们有谁为我想一想吗?” “睿阳!”钟仪激动地叫着,“我们是为了你好!你这样下去什么都没有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睿阳笑着,眼睛里含着眼泪,“我还会在乎吗?什么好工作,房子,前途……在你眼中重要无比的东西,我都不在乎,我所要的,只有他而已。” “你以为……是啊,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是个现实的,俗气的女人是不是?”钟仪明显地愤怒了,“我小气,贪便宜,斤斤计较……是啊,当然了!那是因为我要生活下去!在这个城市里我们没有任何支柱,只有靠自己的双手了,我还能怎么办,我能靠谁呢?” 她紧紧地握住拳头:“我们在这里就象无根的浮萍,这个城市,不是我们的家……” “对不起。”睿阳内疚地说。 “没什么。我们之间,本来就不用遮遮掩掩什么。”钟仪故做轻松地说,“你现在也可以放松一点了嘛,毕竟是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他对你不是很慷慨的吗?就算是爱情,他有钱也没有什么不好,尽力搜刮他一点吧。以后就算他甩了你,你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睿阳皱着眉头:“钟仪,请不要批评他和我的感情,将来,如果他甩了我……我什么都不要,到了那个时候,我还不如去死了的好!” 钟仪勉强地笑着:“睿阳,别说了,你这样说,我有多伤心,难道在你的生命里,真的没有别人的存在吗?或者说,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 睿阳抿着嘴,过了半天才说:”钟仪,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今天出来,也只是要给你一个交代,其余的,我不想再说什么,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只有自己承担后果了。” 他站了起来,钟仪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带着哭腔说:“睿阳!你最后听我一句吧!你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吗?你就不为姑姑姑父想一想吗?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向他们交代啊?!” “钟仪,”睿阳平静地说,“你不必向任何人交代,我是我自己的责任,不是你的,你并不是什么救世主,所有的事情,你是无法一个人扛下来的。” 他拿起帐单去结帐了,钟仪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睿阳回到公寓,意外地发现居然亮着灯,他愣了,难道夏君杰已经回来了? 忐忑不安地打开门,果然,夏君杰的外衣挂在衣架上,睿阳慌张地冲进客厅,发现他和平时一样,坐在老位子上喝着咖啡翻阅报纸,看见他进来,放下报纸,微笑着说:“回来的好早啊,小阳。” 明明是同样温柔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睿阳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夏君杰很生气吗?他看不出来他有生气的样子,可是就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夏君杰……”他无助地看着他,夏君杰走过来,伸开手把他抱进怀里,感受着他的颤抖:“怎么了,小阳,你在害怕吗?你做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吗?” “不,不……”睿阳听着他的话,抖得更厉害了。 以前的夏君杰是收起了爪子的,看来完全无害的温柔,但是现在,他的声音,他的动作,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气势在里面,象是一头隐藏的猛兽终于露出了牙齿。 而睿阳,就是一头在他面前发抖的小兔子。 “乖,说啊,你到底干了什么了?”夏君杰轻声诱哄着他,睿阳无助地抬头看着他,嗫嚅着说:“我……我我不该自己出去,对不起……” “是啊,你也知道我会担心吗?”夏君杰轻声叹息着,“你的伤才刚刚好,线才拆没几天,就这么跑出去了,想让我担心死吗?万一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看着睿阳清澈的黑眼睛,柔声地说:“今天我本来有一个很重要的应酬,但是我惦记着你一个人在家,怕你会寂寞,会难过,走了一半又回来,可是你呢,小阳,你让我失望了。” 睿阳都哭了,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夏君杰,对不起……我错了……”他抓住夏君杰的衣服,哭得好不伤心。 “为什么要哭呢?”夏君杰依旧很温柔地说,“我说错了吗?还是我的语气太重了呢?小阳,乖,我不是不让你出去,你要干什么完全可以跟我说,我本来可以陪你出去的,只要你的身体支撑得住,但是,我不喜欢你瞒着我干什么危险的事,你明白吗?” 睿阳心里打了个突,惶恐地扭着自己的手指,他哭,完全是因为夏君杰说他令他失望了,但是,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好象已经明白了夏君杰话中的意思,是说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他,是什么呢?自己刚才和钟仪见面的事情吗?他怎么会知道的?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夏君杰已经知道了。 虽然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是决定说实话比较好。 “我……我……”他鼓足勇气开口,却被夏君杰温柔地用一根手指堵住了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小阳,我对你的私人事情并没有窥探的爱好。” 睿阳绝望地看着他,他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说,你是你,只是我暂时的床伴,你的事情我不想过问。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瞒你,我也没什么可以瞒你的啊!我根本就什么秘密都没有啊! “夏君杰!你听我说!”他着急地拉着夏君杰的袖子,“我真的没什么可以瞒你的地方!” “吃饭了,小阳,”夏君杰制止了他的话,“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什么也不想听了,好吗?别让我们都不愉快了,我叫了外送,都凉了,再去热热吧。” 睿阳虽然失落,还是顺从地说;“好。” “这才乖,来吧。” ********** 经过那一次之后,睿阳感觉到本来幸福的日子有些不一样了,夏君杰还是一样温柔地对他,似乎什么都和原来一样,每天他下了班之后大多都赶回来和他呆在家里,有时候也带他出去吃个晚饭什么的,天气开始暖和的时候还带着他开车到野外去兜兜风,对他一如既往地那么好。 他的心里,忧虑还在,他总觉得夏君杰开始不信任他了,有时候他咬着牙要对夏君杰解释,可是,说什么呢?说那个女孩是他的表妹?说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是夏君杰什么都没有说啊,他这样着急地解释,反而象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再说,他和夏君杰之间没有承诺啊,如果是真的小阳,他根本不必对夏君杰解释什么,大家合则聚,不合随时就可以分开,根本没有永远的承诺啊。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闷闷地坐在床上,最近他睡得很不好,经常窝在夏君杰的怀里睁着眼睛到天明,今天是星期天,本来夏君杰又要带他去兜风的,但是天公不做美,从昨天就一直下了雨,阴沉的天空使人心情更是恶劣。 夏君杰端着一杯咖啡回到床上,穿着睡衣的他看上去分外地性感,笑着问:“小阳,不多睡一会儿吗?” “不了。”睿阳习惯地爬进他怀里,躺在他腿上,向上看着他,还是那么英俊的脸,温柔的笑容,还是他死心塌地爱着的那个夏君杰……可是,你爱我吗?我们之间,还能有多久? “本来今天想带你出去的,可是天气又不好,你的身体差,还是不去了吧。” 夏君杰说的没错,自从睿阳受伤时候脸色就一直很差,平时他也想办法给他尽量吃补品,但是就是不起作用,反而睿阳连饭都吃不下了。 睿阳依恋地看着他,其实哪里都不用去,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阳,说来我们也好象很久没有出去了呢,下次一起去酒吧好不好?”夏君杰抚摸着他的头发,“鹿铃好象抱怨说我把你金屋藏娇了,或者是说我把你囚禁在家里了。” 睿阳无意识地笑了: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呢,你会为了我彻底放弃你的游戏吗?那样我就愿意永远被你关在家里,成了你的禁脔,再也不出去…… 夏君杰忽然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小阳,你爱我吗?” 睿阳心里一跳,他逃避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夏君杰慢悠悠地说,“事实上,有些事情,我想让你知道……我,快要结婚了。” 窗外的闪电直接打在睿阳脑子里一样,他瞪视着夏君杰,刷白的脸色让人担心他会晕倒。 “不……不……不可能!”睿阳疯狂地喊了起来!他不是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吗?他不是还没有厌倦自己的身体吗?昨夜他还柔情地抱了自己呢!为什么要说结婚?他不想再和自己住在一起了吗?! “小阳!”夏君杰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安静下来,“你听我说,这和你无关,你很好,真的,很好!不是我不喜欢你了,我结婚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小阳,听我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睿阳的眼泪夺眶而出,“什么……什么叫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结婚了!你要结婚了!怎么可能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尽管已经想过这一天的来临了,但是,真的到来的时候,所有的预防都变得无济于事,他的心,在一刹那间碎得不能收拾。 他颤抖着抓住夏君杰,语无伦次地说:“你骗我的,是不是?是我让你生气了是不是?所以你骗我好让我伤心是不是?不要……不要……我怕……我真的好怕……不要骗我……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我错了,下次我不敢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夏君杰搂紧他,象平时一样地温柔:“小阳,我是说真的,我结婚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人总要结婚的,何况是在这个社会,别人的说法我们总是要顾忌一点,再说,我是过继到夏家的,夏家的血脉,要靠我来继承,所以,我必须结婚生子,但是,真的和你没有关系,我们的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这里是我的公寓,以后我还会回来住在这里,我去度蜜月的时候你就当我去出差了,好吗?”(某A:为什么男人的思想都是这么简单?) 睿阳哭得不能自制,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爱你啊,叫我怎么能和人分享你? “你要我……就这么等在房间里,等着你心血来潮的临幸吗?”他泪眼迷茫地说,“我是什么?你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吗?等到那一天,你的妻子上门来骂我狐狸精的时候,你叫我如何自处?夏君杰,你真的认为我会这样满足吗?” “我想,不会。”夏君杰肯定地说,“所以,开出条件来吧,我会尽力地补偿你的。” 睿阳看着他,一时间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我是说,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你可以继续和我保持这种关系,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我甚至可以把这间公寓送给你,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我来只是你的客人,这样好吗?或者,你厌倦了,想离开,我也能理解,分手的时候,我向来不是个小气的情人,你要什么尽管说,我都会满足你的,小阳,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怎样,我不是在玩弄你。” “你在跟我谈条件吗?”睿阳惨淡地笑了,他狠狠地抹去眼泪,“还替我想得那么周到……真是谢谢你了……你还是那么温柔,连这时候都一样,可是,你的温柔……在这时候只能伤透我的心……” 他绝望地大喊:“难道我是为了钱才和你在一起的吗?!” “当然了。”夏君杰冷静的一句话把他的心击得粉碎,“不然还能是什么?起初,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他又笑了:“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会有真的爱情吗?你自己也说,这是一场游戏,对啊,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我还怎么奢望,在游戏里得到真的爱情?现在,到了游戏结束的时候了,你也可以选择继续玩下去,也可以选择结束,小阳,决定权在你的手里,和不和我在一起,由你决定。” “我吗?”睿阳的泪水一直在流着,“你要我选什么呢?我不要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在一起啊!” “小阳,冷静点,我们是不可能的,”夏君杰摇着他,“这个社会根本容不下同性恋见光,我不得不找个人结婚以掩饰,其实是什么都没有改变的,对吗?” “那不一样……不一样!”睿阳终于哭着喊了出来,“我爱你!我爱你呀!不是游戏,从一开始,我就真的爱你……是的,我爱你……我比谁都爱你,为了爱你,你不知道我放弃了多少……可是现在,你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你骗了她,也骗了我……你的温柔是假的,你对我的笑,你的拥抱,你的体贴,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我说过我玩游戏是个高手,对吗?”夏君杰丝毫不为他的眼泪所动,“我会尽力表现成一个杰出的情人,你能说你和我在一起不幸福吗?我尽力让你幸福,这就够了,你何必一定要去追究什么真正的爱呢?” 他掏出手帕递给睿阳:“擦擦眼泪吧,小阳,就是输了,也不要这么狼狈。这毕竟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睿阳愤怒地摔开他的手,哽咽着说:“游戏?对你来说,这只是游戏而已吗?” “我以为一开始你就明白呢,你自己不也是说得很清楚吗?”夏君杰看着他,“小阳,不要这样,我很心疼你。” 睿阳笑着问:“是吗?真的吗?我哭了你心疼吗?那么,要是我说如果你结婚我就死在你面前呢?你会不会有一点心软?会不会取消婚礼?” 夏君杰的脸色变了:“小阳,别胡闹!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不可以随便地放弃!你怎么这么傻呢!无论是为了我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值得你放弃生命啊!” 睿阳深深地看着他:“可是,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真的,如果说要我为你而死,我是不会犹豫的……” 夏君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说:“小阳,这已经不是游戏了,你陷得太深,已经不是我能承受的部分,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我。” 他清清楚楚地说着残酷的话:“我不能再和你一起,太危险了,小阳,我们分手吧。” “你真的要……分手吗?”睿阳艰难地说,“我在你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吗?说分手就这么分手了吗?夏君杰,你怎么这么残酷呢?我在你心里,真的就是一个感情玩具吗?” “我实在很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你,本来是打算好聚好散的。”夏君杰沉默了了一会儿,“你口口声声地指责我,可是,难道你就是清白无辜的吗,小阳?” 他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睿阳的心,睿阳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如果――如果是为了上次那件事,我可以解释……我……” “你不用解释了。”夏君杰打断了他的话,“我早知道你和那女孩没什么。我不是无聊到去吃这种干醋的人。” “那是……为了什么?”睿阳哀求地看着他,“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夏君杰安详地说,“你只是认为我太蠢了。” 睿阳惊慌地向后退去,他不知道夏君杰要说什么,但是肯定是不好的。 “不是吗?”夏君杰盯着他的眼睛。“你认为我真的连你是处男都不知道吗?如果我是个坏心的客人,当天晚上就可以把你整得下不了床,还是,你认为我是个蠢到连自己公司的员工都认不出来的老板?莫睿阳?” 最后三个字带给睿阳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他慌乱地摇着头,一时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陪着自己玩这场游戏,看着自己拙劣的表演,从中获得乐趣!你还不如一开始就揭穿我,与其这时候被你羞辱,还不如那时候就被你揭穿好了! 羞愧顿时淹没了他,睿阳什么也不顾了,他狼狈地爬下床,跌跌撞撞地向门冲去,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就好了!再也不要见到夏君杰!他再也没脸见他了! 被揭穿的感觉就象自己赤裸裸地站在公众场合,任凭别人指指点点,什么都被人看穿了! 他冲出大门的时候夏君杰发现不妙,从后面赶了出来:“你去哪里,小阳?小阳!回来!外面在下雨!别闹了,小阳!快站住!有什么话好好说!小阳!” 睿阳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顺着楼梯一股劲地跑了下去,外面风雨交加,他也没有半点犹豫地直冲了出去! 他在风雨中奔跑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脚上连鞋都没穿,风雨里几个有限的行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也毫不在乎,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就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跑。 终于,他的力气用完了,再也跑不动地双腿一软,倒在了泥水里,睿阳绝望地抬头,看着不断落雨的阴暗天空。 天,是在哭吗? 是我说了谎,所以你才这样惩罚我吗?先把我升到天堂,再一下子扔到地狱的底端? 可是,我是爱你的啊,难道爱也有错吗?你这样伤害我的时候,可曾还有一点点的不忍?你真的真的就一点感情也不愿给我吗? 游戏结束。 我输了。 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连对你的爱,都失去了…… 第九章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今年就有些例外,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有一点放晴的意思。 钟仪坐在床边,细心地用调羹舀起一勺稀饭,放在唇边试试温度,挑起一小撮切细的酱菜放在上面,凑到睿阳嘴边:“啊……张大嘴巴,啊……” 睿阳机械地张开嘴,吞进了她喂进来的一口饭,嚼也不嚼,就这么咽了下去。 钟仪低头再舀了一勺,吹着气:“今天回来晚了,没赶上车,等急了吗?不过这酱菜不错哟,是你喜欢吃的什锦,超市里新开了个柜台,贵是贵了点,不过很值,味道比袋装的就是好,啊……” 她继续说着:“昨天姑姑姑父打来了电话,问起你怎么好久没打电话了,我说你很忙,都顾不上了,他们好象也很担心的样子,还说什么时候要来一趟看看你,所以你呀,就快点好起来吧……啊……” “公园已经对外开放了呢,就是这几天天气不好,否则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透透气,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事,不如这样吧,等到我请下假来,我们就回家一趟,好不好?奶奶看见你,一定开心死了……啊……” 睿阳忽然清醒了,他慢慢地转动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不是钟仪家里自己的卧室吗?怎么会在这里?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在大雨中奔跑然后摔倒晕过去了……是谁把自己送到这里来了? 记忆一点一点地回复,令人锥心般痛苦的一幕清晰地出现在面前:夏君杰不要他了,曾经那么温柔的人,说出的话句句挖着他的心,更要命的是:他的身份被揭穿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只是象个耍猴的一样,跟着他的指挥棒在转动! 奶奶……钟仪说奶奶看见自己一定会很高兴……是啊,最疼自己的外婆…… 他从来没有象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过钟仪,她低垂着眼睛,那眉毛的弧度,笑起来上弯的嘴巴,都象及了自己的母亲,别人都是这么说的:侄女象姑,外甥象舅。 那么,他也有几分象钟仪的父亲,自己的舅舅了,由此可见,自己和钟仪也是有几分相象的了……是啊,自己和她毕竟是表兄妹,还是在同一天,几乎同一时刻出生的,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啊…… 以后钟仪的孩子,会象谁呢? 自己还会有孩子吗? 夏君杰就要结婚了,他的孩子一定是象他那么英俊吧,笑起来也那么温柔…… 他正胡思乱想着,发现钟仪面前的碗里忽然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钟仪哭了。 她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碗里:“你快点好起来吧,都几天了,发过高烧就这么不动,也不说话,好象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喂你吃你就吃,不喂你你都不知道要……睿阳,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高烧的后遗症里也没有这样的例子,神经科的林学长也来看过你,说是精神因素……真的吗,睿阳?你和他分手就真的不想活了吗?……我知道你听不见,我每天都对你说同样的话题,说的我都没办法了,可是你还是这个样子,我求你了,你好一点吧,起码别饿死自己……” 她哭得说不下去了,睿阳动了一下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地从她手里把碗接了过去。 钟仪象被雷打了一样,猛抬头呆呆地看着他,睿阳小心地把碗端起来,他的手在发抖,不过总算是把碗凑到唇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光了剩下的稀饭。 他放下碗,就这样一个动作,似乎就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接着,他平静地对吓得目瞪口呆的钟仪笑了笑:“我会好的……” 话是这么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空碗里。 “我会好的。”他象是在对自己说,又象是在对钟仪保证着什么。 钟仪惊喜交加,正要开口说话,门铃响了。 钟仪诧异地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走了出去,睿阳颤抖着抬起头,带着一点点地希望,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可怜地期盼着:会是他吗?会吗? 很快的,钟仪就回来了,看见他忽然发亮的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对面的张姐来借酱油。” 睿阳眼里的光辉立刻熄灭,他默默地把头转开,凝视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春天,不知不觉间,就要过去了。 钟仪过来把碗收走,轻轻地扶他躺下,睿阳机械地闭上了眼睛,好像要睡觉的样子。但是心还是那么痛,那么痛…… 游戏真的结束了吗?夏君杰?我输了,那你呢?你真的就没有放一点真心在里面? 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真的吗? 钟仪好像在外间打电话,声音很轻,大概是怕吵醒自己吧?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妹啊,虽然有那么多的缺点,又小气又市侩,穿着打扮有时俗得可笑,但是,她毕竟是可以让自己信赖的亲人啊,她就像一株长在石缝中的小草一样,在这个异乡的城市,顽强地生活着,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稳了脚跟,不管风吹雨打,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方法,继续快乐地活着,对着难得的阳光,展现自己的笑脸。 可是自己呢?自己的太阳已经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夏君杰温柔的笑容,温暖的怀抱,已经再也不可能属于自己,他就要结婚了,也许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对他未来的娇妻怜惜呵护,和他们的孩子一起,过着他们的生活。 也许,会有另外一个男孩代替自己的位置,在那个公寓里,享受着夏君杰家庭之外的温柔。 睿阳猛地坐了起来,他想哭,什么东西堵在心里,好像只有放开声音嚎啕才会舒服一点,可是他哭不出来,刚才掉落的泪水仿佛再也不属于自己,他哭不出来! 颤抖着手,拿过桌上的镜子,仔细地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脸,过了多长时间了?不知道……他的脸已经迅速地消瘦下去,无神的眼睛也凹陷下去了,淡色的嘴唇有些脱皮…… 他的手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镜面,这样不行哪,夏君杰会心疼的,他常说,最爱看自己看见什么东西就双眼发亮的样子,好像一只看见新玩具的小狗,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只要看见他,就会兴奋得忘了一切,他就像一个高超的魔法师,把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新鲜感觉,使自己每一分钟都能得到一个惊喜。 要喝点水润润嘴唇了,夏君杰说过他的唇型很美,他一看见就想深深地吻下去,记得当时自己立刻扑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用尽自己可能表现出来的妩媚说:“那么,你就吻吧。”夏君杰没有等他说第二句,搂着他的腰,给了他一个火热的,让他忘了一切的吻。 自己的唇型很好看吗?好看也只是为了吻他一个人啊…… 他呆呆地看着,忽然发现镜子里的人笑了,那么憔悴的脸,竟笑的那么甜蜜,那么快乐。 他说过,自己笑起来,带着一点点的纯真,一点点的娇纵,分外的好看。 那么,自己现在笑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他在身边,自己笑起来,又给谁看呢? 睿阳无力地把镜子扣在胸前,冰冷的感觉几乎淹没了他,一个声音疯狂地喊着夏君杰的名字,想见他!想见他!比什么时候,比什么都要渴求地想见他! 可是……不可能了,就算自己这时候死去,他也不会出现了………… 游戏已经结束,我输了…… 为什么哭不出来呢?为什么呢?我好想哭一场,好像把我所有的悲伤痛苦无力都哭出来,哪怕哭出了血,哭瞎了眼睛也不要紧……我好想哭啊! 为什么眼睛还是干干的,流不出一点一滴眼泪呢?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钟仪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胸口起伏着,睿阳吃了一惊,怎么了?钟仪是怎么了?出事了吗? 他无语地看着钟仪,钟仪也不说话,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睿阳发现自己居然又笑了:“怎么了?钟仪?有话就说。” 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吗?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睿阳……”钟仪一开口已经带了哭腔,“刚才爸打电话来,说是……奶奶……过世了……” 看着她的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睿阳虽然一点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还是机械地说:“是吗?真是……节哀顺变吧。” 钟仪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凄凉哀伤,一边流着泪一边说:“睿阳……睿阳……我求你醒一醒吧,是奶奶……奶奶过世了啊!是我的奶奶,是你的外婆啊!你醒过来吧!我求你了!” 仿佛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了睿阳的脑袋上,他头痛欲裂地消化着钟仪的话:奶奶……钟仪的奶奶……是自己的外婆是一直疼着自己的外婆啊! “啊!”他发出一声几乎是凄烈的叫声,双手抱住了头。 ********** 睿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是茫茫然地跟着钟仪,看着她利索地打包行李,买车票,拉着他的手去挤车,在拥挤的车厢里摇晃着,无数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无数的嘈杂的声音涌进耳朵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唯一真实的,只有钟仪紧紧拉着他的那只手,一只并不有力,可是坚定地拉着他,始终没有放开的小手,他所有的感受,都在这只拉着他的手上。 把他从沉沦的深渊里拉出来的,成为他和外界唯一联系的,她的手…… 他一直这么茫然,直到回到家里,看见门上糊着的白纸,听见震耳的哭声和回荡的哀乐,然后,就是钟仪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哭着从门口出来,一手一个地拉住了他们…… 他才相信,这不是梦,外婆真地走了…… 他痛彻心肺地叫了一声:“妈!”无助地抓紧了母亲的手,头上的白布和身上的麻衣极大地刺激着他的心,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外婆……外婆……” 平时快言快语的母亲,现在居然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痛哭着,死死地抓着他的手:“阳阳……阳阳,进去……进去吧……” 钟仪已经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喊着奶奶奶奶一边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院子里的哭声顿时高涨,睿阳好像才明白过来,一股热热的气涌上喉咙口,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是眼泪吗?真的是眼泪吗?我终于可以哭了吗?终于可以了吗?…… 再也忍不住地大叫了一声,睿阳跪倒在地上,痛哭着向院子里爬进去,外婆,我来了!我来了!你最疼的外孙子回来了!在你的八十大寿上抛开一切回到自己情人身边的不孝的外孙回来了!你听见么?你在天之灵,狠狠地惩罚我吧!我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前途,亲情,一切……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把我甩了……狠狠地,伤了我的心…… 上天在惩罚我吗?我连您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那么疼我的外婆,希望我得到幸福的外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连您都失去了…… 连我的最后一个避风港,都失去了…… 正中间悬挂的外婆的遗照,慈祥的眼睛注视着他,睿阳下意识地伸手向胸前摸去,摸了个空才意识到外婆给自己的翡翠玉坠已经丢在夏君杰那里了,自己在他的怀抱里迷失了心,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放弃了,那最后的一天,和外婆的最后一面,还记得外婆对自己笑着说:“我一个老太婆了,还盼什么呢,只要你们好,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外婆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阳阳,在外面不容易,你也要保重啊……”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外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得到幸福……我连您,最疼我的人,都失去了。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像是要把所有的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苦委屈不甘,全都哭出来,在这世间曾经是最疼爱自己的人灵前,把自己的心赤裸裸地剥出来,让所有的伤口,所有的鲜血都曝露在她面前…… 外婆,我回来了……您看见了吗?我回来了…… ********** 小镇上的人这些天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钟家阿婆的丧事,也算是喜丧了,几乎是每一家都收到了寿碗,也几乎每一家都去了人吊唁。 他们说:老年人真是有福啊,活了八十年,什么样的风波都经历过了,撑过了那些动荡的岁月,儿子女儿在镇上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了,各个小家庭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是都过着和美的小日子,没有出什么让大家看不起的丑事,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比什么不好呢?第三代里面,还有两个在大城市工作的孩子,孙女儿是医生,不用说了,做梦都梦不来的好工作,女孩子能这么出息真是羡慕死了周围的邻居,外孙子在什么公司里工作,清清秀秀的男孩子,拿那么多的钱也一点不张狂,上次钟家阿婆做寿,一下子就出手八万,好孝顺啊,这次回来奔丧,从门口一直哭着跪爬到里面,抓住灵桌死都不放手,多少人来劝都不管用,直到哭得昏过去,真不枉了钟家阿婆从小像亲孙子一样地疼他。这样心实的男孩子,谁家的姑娘嫁了他,可真是好福气。 这些话,睿阳是听不见的,这些天他一直守在灵前,以前以为干涸的泪水在此时竟然有永远流不完的样子,什么时候只要抬头一看见外婆的遗照,泪水就会不由自主地滚出来,他没有去擦,就让眼泪这么流淌着。 按照规矩,他是外孙子,本来可以不必日夜守在灵前,可是他自动地和钟仪一样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的垫子上,连母亲都过来劝他回去歇歇,他只是倔强地摇着头,一步也不离开。 他不是没看见身边钟仪忧虑的眼神,母亲担心的样子,可是他没办法,只有身体上的痛苦才能解脱他心灵的撕裂,为了外婆,为了夏君杰……为了爱自己的人,为了自己爱的人…… 终于有一天,深夜里,表哥们过来换班,让他和钟仪去后面歇歇,他死也不肯,还是跪在原地,钟仪没办法,只好留在原地陪他。 寂静的夜里,只听见身边钟仪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声音,风吹动着白色的幔帐,整个家里,都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外婆还是那么慈祥的笑着,看着他们。 “我说,”钟仪用哭过之后沙哑的嗓子说,并不看着他,“你没事吧?” 睿阳默然地摇着头,稍微挪动了一下跪的发麻的膝盖。 “可是……睿阳,你真的没事吗?”钟仪还是不放心地问,“看见你这么哭……我很担心。” “不用……”睿阳终于转过脸看着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但是没了起初的呆滞和木然,柔和地看着她,“谢谢你,钟仪,我一直想对你说,谢谢。” 钟仪撇了撇嘴巴:“我受宠若惊呢,自己人,说这些干什么。” 睿阳望向燃烧的蜡烛,轻声地说:“我早想说了,钟仪,从小我们就在一起长大,你是最了解我的,后来,我痴迷地爱上了他,也只有你,一直听着我的胡言乱语……后来的事,你也一起和我承担着,包括……最后的后果……” 他垂下了头:“真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许……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别胡说!”钟仪一下子凶了起来,“你就不想想姑姑姑父吗?你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睿阳!你别再糊涂了!” 爱上他,是我糊涂吗?你到现在也是这么认为吗?连我,都开始怀疑了……我爱上他,到底是应不应该呢? 睿阳勉强地一笑:“现在不会了,我忽然发现,原来,还有一些事情,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你说得没错,我不能为了爱情失去一切,我还有家人,还有父母……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了……本来,还有外婆,可是,外婆已经……” 钟仪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保守秘密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可是……”睿阳看着地上的垫子,低沉地说,“我还是会感到痛……还是会……所以,你就让我哭吧,我只能在这个时候,痛快地大哭一场,然后,我就会好了……” 他低低地又对自己说了一遍:“然后,我就会好了……” 我就会忘了他……继续活下去……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正常地活下去,结婚生子……你也一样吧?夏君杰?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段回忆,也许你已经忘了我了…… 我也希望,你仅仅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回忆,而不再是我生命的全部…… 会好吗? 会的吧?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等到我闭上眼睛,永远睡去的那一天,我总能把你忘记的…… 所以我,会好的。 ********** 外婆的丧礼结束了,不管是多么浓的哀伤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总有被冲淡的一天。所有的人们都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日子总是要过的,不管一个人有多么痛苦,只要不死,总要挣扎着活下去。 睿阳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第一次安稳地醒来,这几天的疲劳悲伤,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这一觉,他睡得像死了一样沉。 熟悉的环境,自己的床,自己的房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早已熟悉的老房子的味道,蓝色的窗帘拉着,外面的树枝上,一只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间或听见父亲在摆棋谱,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没有起身,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悠闲,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是母亲的脚步声。 “快过来帮忙啊!就知道下棋下棋!” 然后是父亲的声音:“啊?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一路走回来也不怕累着。” “正好看见有活鱼,买了几条,中午做出来,儿子醒了吗?” “没有,门关着,还在睡呢。” “让他睡吧,这几天,可是累得不轻。” 母亲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锅碗瓢盆的声音,如此熟悉,听了二十几年,却只在现在才发现是那么亲切,平时睿阳是很不喜欢下厨房的,钟仪也不喜欢,她说幸好她身上的来苏水味道重,不然就和母亲姑妈一样,是一股浸在油烟中,怎么也洗刷不掉的厨房味道。 夏君杰未来的妻子,应该不会是个常下厨的女子,应该和他一样,是那种高高地站在社会顶端,过着优越生活的所谓新贵一族,他们新家的厨房,一定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油污的。 他会幸福吗?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一定就比平民的生活要来的幸福呢? 睿阳翻了个身,带点自嘲地笑了:终究,他和夏君杰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所谓爱情,也只不过是一场梦…… 门又开了,传来钟仪脆脆的声音:“姑妈,姑父!” “钟仪啊,快进来坐。”父亲拖着自己的那把竹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钟仪急忙笑着说:“姑父你坐,别招呼我了,我妈叫我把这些菜送过来。” “大嫂真是的。”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亲热地迎上去,“这么客气,自己留着吃就好了……留下来吃饭吧,今天姑姑给你做鲜鱼汤,这几天可累坏了你。” “哇!鱼汤耶,姑姑是给睿阳做的吧?他起来了没?” “还睡着呢,来,跟姑姑进来坐啊。” 睿阳一听就知道钟仪是来找自己的,他支起身体,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我起来了。” “那你们姐弟俩聊聊吧,他也怪闷的,唉……”母亲叹了口气,“等会儿留下吃饭啊。” “好。” 钟仪推开门走了进来,睿阳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还穿着睡衣,他略有些尴尬,指指椅子说:“坐吧,找我?” “嗯。”钟仪穿着素色的衣服,头发上扎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坐下来刚要开口说话,母亲端着一盆枇杷进来,看见睿阳还坐在床上,皱起眉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放下果盆走了出去。 睿阳倒很奇怪,他已经做好准备硬着头皮被母亲数落一顿了,结果居然什么也没有!他诧异地看向钟仪,后者正挑起一个最大的枇杷在那里认真地剥皮。 觉察到他疑惑的眼光,钟仪无辜地耸耸肩:“我不是故意说谎骗人的,但你这次回来,瞎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姑姑一个劲儿地问我,连我妈也跟在里头问,我只好说是因为你没请下丧假,但又想赶回来,所以自己辞了职,连女朋友也吹了……他们居然信了。” 睿阳怔住了,心里百味杂陈,呆呆地看着钟仪。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钟仪嘀咕着说。 “我知道……”睿阳嗫嚅着说,“谢谢你……” “傻子。”钟仪简单地表明了自己的羞涩,又拿起一个枇杷吃着。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假不好再请了,急诊室缺人手。”钟仪吐出核,含糊地说,“姑姑担心你的工作,前几天已经到处托人了……好像镇上的小学需要一个临时的语文老师,你先去试试吧。” 房间里有一阵的沉默,只有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钟仪似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又一个的枇杷上,认认真真地剥着皮送进嘴里,然后再把光滑的核小心地吐到盘子边上。 慢慢的,睿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钟仪忽然停止了咀嚼,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睿阳疲倦地向她笑笑:“别想歪了,我还不会傻到重蹈覆辙,我只是想……把所有的事情做个了解,你明白吗?” 他轻声地说:“我不会再为了他伤害自己,我保证……我只是想……还给他,把我的爱还给他……” 这句话说得十分奇怪,但是钟仪似乎明白了,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决定了?” “决定了。” “到时候不要哭啊。” 睿阳微笑了:“不会的,我所有的泪,都已经流完了……真的。” 正如我所有的爱,都已经给了你…… 尾声 [悲剧版] 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车站附近的电话亭旁,睿阳的心忽然乱了。 离开家时,母亲一脸很担心的样子,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是睿阳终于明白了,母亲,还是母亲,虽然是那么唠叨世俗,但是她始终是自己的亲人,是无条件地疼爱着自己的人…… 母亲叫他不要再出去工作了,就在镇上吧,母亲说年纪大了总是希望孩子在身边,互相可以照应,母亲说镇上的空气很好,人也厚道,在这里工作比到外面去吃苦要强,母亲说人大了总要成家立业,镇上的房子便宜,已经给他预备下了钱,母亲说到外面去赚个金山有什么用,看你每次回来都一脸苦相,母亲说不要走了,省得突然死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母亲说…… 然后她不说了,拿出一个存折,写的是他的名字,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存的钱,每一次他寄回家里的钱,上一次外婆做寿他拿出的八万块钱……零零总总,数目不大,可是在他看见的那一瞬间却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母亲说外婆当天就把钱还给了他们,笑着说自己已经有了棺材本,儿女们又是这样孝顺,不至于要用外孙子的钱,“他小人儿啊,不懂事,赚一点钱就不得了了,年景差的时候也有呢,饱时防饥,暖时防寒,留着给他将来娶媳妇吧,有这份心,我比什么都高兴呢。” 当时舅舅舅妈也在旁边,都笑眯眯地说是。 原来自己根本不了解家人的意义……在平时可以吵,可以闹,可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骂的整条大街都听到,可是,如果出了事的话……还是只有家人可以依靠。 这就是血缘啊……奇妙的联系着。 站在拥挤的人流中,看着近在咫尺的电话,打,还是不打?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为什么不做最后的了结呢?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为什么还要再多此一举呢? 他长出了一口气,注视着那个电话,在心里,默默地拨打着那个曾经十分熟悉的电话号码,那个,在小阳的手机上,唯一的电话号码。 他应该来接的,他温和沉稳的声音:“夏君杰,哪一位?” 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会怎么样呢?是诧异?是迟疑?是不屑?是嫌恶?还是……已经根本不记得自己了呢? 一段美好的回忆,一个匆匆的过客,一个叫小阳的男孩…… 对于自己,却是一生的羁绊,一生的无尽相思…… 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根本不会爱自己的人呢?为什么明知道会输,还是要玩这场游戏呢?为什么把一切都压上去的后果,就是全盘皆输呢? 为什么这样的我,还要活下去呢? 因为我还有爱啊,家人的爱……血缘关系……我无法抛弃的,更是无法拒绝的爱…… 父亲,母亲,曾经最疼自己的外婆,一直在身边的亲人们…… 痛苦吗?此刻锥心刺骨的痛苦,让人恨不能立刻去死的痛苦……在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也许,只是夕阳下的淡淡一笑,午夜梦回的轻轻叹息…… 原来,伤是可以慢慢养好的,痛是可以慢慢减轻的,要不然,生命的这几十年,背负着所有的痛苦,人要怎么活呢? 而人,并不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再多的恨,再多的爱,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不剩下什么了,只要能继续活下去…… 我爱你,这一世我最爱的人…… 可是你却不需要我的爱, 没关系,我走了, 我不会恨你,真正的爱,是不会转化为恨的…… 睿阳看了看手表,确定自己要乘的那趟车快要到点了,弯腰拎起简单的行李,他向着人群中走去。 心陡然清朗起来,他微笑着,最后驻足看一看这个自己生活过的城市,这个美丽的繁华的,却不属于自己的城市,这个有千千万万人和钟仪一样,天天拼搏着地想要留下来的城市。 还有他……他居住的城市…… 你不要我的爱吗? 我把爱还给天,还给地,还给这座城市…… 尾声 [喜剧版] 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车站附近的电话亭旁,睿阳睿阳的心忽然乱了,他努力地吸口气,瞪着电话,仿佛那是一个怪物。 不是不记得夏君杰的电话号码,那六个数字已经深深地刻入他的心,他的骨,他的记忆……一生一世,再也忘不掉。 可是,明明早以下了决心的,在这一刻,忽然,又胆怯起来。睿阳你要勇敢啊,如果你还想有勇气走下去,你就必须要面对夏君杰,亲口对他说出“再见”这样的话,大家就可以心平气和地分开,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也许,还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终于拿起了电话,狠狠吸了一口气,怕自己会反悔似的,飞快地投了币按下号码,短促的三声响过之后,传来熟悉的温柔声音:“喂,夏君杰,哪一位?”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多少绝决的心思就此烟消云散,睿阳好想就此喊出他的名字,用力地喊出来,叫他不要走,不要离开自己。 可是他在最后关头压制住了自己,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平静地说:“夏先生,是我,莫睿阳。” “小阳?” 夏君杰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充满了喜悦,“你好吗?” 你还在关心我吗?你是不是也这样关心着每一个爱过你的情人?这也是游戏的规则吗? “我……我很好,是的,我很好。” 睿阳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闭上眼睛,“夏先生,我知道,游戏已经结束了……我认输,一切都已经结束,我只是想对你说一声,再见了,对不起我……曾经骗过你……对不起……” 为什么还有眼泪流出来?为什么心还在激烈地跳?为什么我会自己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来? “小阳。” 夏君杰叹息了一声,和以前一样,充满了宠溺,“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的,是的!” 睿阳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陷进手心里,“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虽然我现在还不可以……但是我会忘了你的……我会的!就像你忘了我一样……我会……忘了……你……” 他不得不拼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话筒那边,夏君杰的声音温柔依旧,“还是那么勇敢的小阳……你真的要放弃吗?你的勇气,你的行动力,都上哪儿了?“ “我要――我要活下去!” 睿阳带着哭音喊了出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在脸上奔流,“我必须活下去,就算没有了你,我也要活下去……一个人好好的活着,也许你认为这只是个游戏,可我不是!所以你可以轻易地离开,去过你正常人的生活,我……也会活下去,就算再痛苦,也会活下去……对我来说,这不是个游戏……” “小阳,” 夏君杰的声音犹如在耳边,低沉悦耳,“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回头?” “我不能……我不能再陷进去……”睿阳一边哭一边摇头,“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忘了你的……” “小阳。”语气加重了无奈,睿阳的双肩被人紧紧搂住,一只拿着手机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挂掉了电话,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脖颈上,让自己全身都颤抖起来。“这不是个游戏,对我来说也一样。” 他转过睿阳的身体,温柔地说:“虽然我醒悟得有点晚,可是还不算太晚,对不对?” 睿阳着迷地仰头看着他,嘴唇抖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眼泪不停地流淌着。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夏君杰张开双臂把他搂进怀里,肯定地说,“没有什么婚礼了,小阳,也再没有什么游戏……从今之后,只有我和你……”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 睿阳抓住他的衣服,尽情地哭泣着,断断续续地问,“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因为我爱上你了,我们都爱上了彼此,于是这个游戏真正结束了。” 夏君杰从衣服里拉出一个翡翠挂坠,轻轻地贴在睿阳的额头上,“我爱的是一个小傻瓜,偏偏又很勇敢的小傻瓜,我也就爱你这一点。” 这个城市,请见证我们的爱……还有我们的勇气…… 爱加上勇气,也就是游戏的结束,幸福的来临。 ********** 重新回到这间和夏君杰一起生活过的公寓,睿阳却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刚才的疯狂冲动,不顾一切似乎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就像自己在扮演小阳时那样,把软弱的一面藏起来,以另外的身份去爱着,可是…… “在想什么?” 夏君杰从后面抱住他,低声地问,“怎么忽然发起呆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夏君杰微笑了一下,暖热的气流喷在他后颈上:“我派人跟踪你了。” 睿阳惊慌地回过头看着他,却看见夏君杰唇边一抹促狭的笑意,明白过来是在哄他,脸忽然红了,不知所措地扭过头去,脑子里一片糊涂。 “小阳……唉,睿阳,我该拿你怎么办?” 夏君杰叹息着把他拥德更紧,低低地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放弃了婚约,一切都结束了,我想,如果你肯回来,我起码可以给你完整的爱。” 睿阳有些心灰地看着他:“不是游戏了吗?” 夏君杰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再是了。” 激情过后,怀里的爱人已经沉沉睡去,却还是潜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夏君杰轻轻地笑了笑,慢慢把睿阳的手松开,看见他因为受惊扰而不安地动了动,温柔地在额头上安慰地吻了吻,大约是感觉到了爱人的气息,睿阳再度安静,沉入了睡眠当中。 还是不相信自己吗?睡觉都怕自己会跑掉……也难怪,哀求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是接受不了吧? 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呢?最初发现公司里总有那么灼热爱慕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那是很平常的事吧?自己并没有在意,还是在暗夜之吻第一次看到他?那时的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却出现了,那么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让自己立刻想起了公司里的目光,不想招惹太多的是非,自己和一个男伴离开了,当时他失望颓然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呢。 后来呢?就是令自己十分惊讶的时候来了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居然打扮成了一个卖身男孩,笨拙地挑逗着自己,伪装的熟练与放荡,却在自己碰到他的时候身体都会微微僵直,紧张得直舔嘴唇,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他的游戏……在床上的时候,还要拼命伪装自己很有经验,情愿被弄哭了也不泄底,就是这么倔强而又可爱的小阳啊。 那时就爱上了吧?还是只是沉迷于他的纯真和可爱的伪装?一次次地在自己面前撒着谎,眼睛里闪着害怕被揭穿的胆怯,一旦被自己认可了,就会雀跃得像个孩子,连脸上都会散发出光彩来。 好几次故意地捉弄他,他也不知道,傻呼呼的,每次出了洋相就一副想钻到桌子下面的窘样,有时被欺负得眼圈都红了,还是竭力掩饰着,却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微笑,而立刻忘记一切。 就那么爱上了吧?不去揭穿他的真实身份,不去想那么多,就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嘴里说着这是个游戏这是个游戏,却扬起脸来对自己微笑着,全心地爱着自己,眼里心里,都是自己的名字……有时候睡着了,还能听见他在低声地说梦话:“夏君杰,我好喜欢你,我爱你……” 是因为考虑到自己会负担不起,所以才会一直说这是的游戏吗?其实睿阳啊,你根本不知道,你的眼睛已经泄露了一切…… 元旦的时候,他是回家和家人团聚了,为此甚至不惜无假旷工,当人事科把开除的决定送上来的时候,自己不是也有一阵的茫然吗?原来,小阳,那个真正用全部身心爱着自己的人,也是有家人的,和家人团聚啊,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过了?不,是自己,还有家人吗?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不是一个人过的,城市里寂寞的灵魂多得很,在某个特定时刻寂寞的相加,也就是用身体在互相取暖吧?惟独那个没有小阳的元旦他情愿一个人度过,那天,他想了很多,很多,也第一次想到,自己是不是,该成家了…… 可是睿阳,那让人怜到心里去的小情人,却回来了,带着一肩的雪花,喘着气跑到酒吧,进门的一瞬间,自己的目光,竟然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在那支舞里,他提出了邀请,和我一起生活吧,小阳。 就算我将来要结婚,我们必须分手,也让我自私地拥有你一段短暂的时间吧,这样以后我至少还可以回忆起,在这套公寓里,曾经住过一个我真正爱过的人…… 可爱的,我的小阳,倔强的,天真的,全心全意爱着我的,我的小阳…… 结婚,自己始终要结婚的,当初就是因为姑姑和姑父没有留下孩子才把自己从君家过继了来,自己做生意做得这么有成绩,在老人的眼里,也比不过给他们生个孙子,好继承那中国人最注重的香火。结婚是一定的了,对于新娘,自己倒没有怎么挑剔,可是小阳,怎么办? 离开他,就算再痛苦也要让他离开……开始故意疏远他,挑剔他,说些让他紧张的话,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本来该是很平静的,为什么心却在隐隐地疼?以前自己不是拒绝过很多很多这样的人吗?自己和人分手不是像吃饭那么容易吗?只不过多爱了小阳一点,为什么就会疼了? 我想失去你,我以为可以失去你,我以为,已经失去了你…… 我揭穿你身份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害怕?对不起,睿阳,对不起……我知道你爱我,你不能接受我和女人结婚而你做地下情人,却还那么故意地说,就是为了狠很伤害你,我籍口你对我陷得太深,要我们分手也是为了刺激你,明知道你已经很痛苦了还故意那么说,就是为了让你死心,让你离开…… 对不起,睿阳,对不起…… 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最爱你的亲人去世了,你哭尽了一生的眼泪,你什么都没有了,连爱都没了。 可是你还是回来,坚强的睿阳啊,像过去一样,要最后面对这个事实,要对我说一句再见。 我怎么会放过你呢?你又怎么能真的毫无牵挂地离开? 我爱你,睿阳,一直爱着你,只是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游戏终究结束了,但谁也没有输。 怀里的人儿又不安地摸索着他,一旦抓住便投身到怀里,紧紧偎着,睡梦里不自觉地微笑着,夏君杰怜爱地为他拉好被子,在情人微启的唇上印上一吻。 我爱你,睿阳,也许等到以后,在夕阳下,我们很老很老,老得你都打不动我的时候,我才会告诉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要回来,以及,我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全文完―― 游戏结束之永不放弃 by APPLE 文案: 命运和我开了玩笑 是我不了解你,还是你不了解我 什么是我想要的?金钱?地位?爱情? 不,不…… 伸出双手拥抱我吧,我只需要一个温柔的吻 什么是你想要的?权势?荣耀?还是我? 不是吗? 伸出双手想拥抱你,抱住的却只是我自己 也许我该放开你,在互相伤害之前…… 可是,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幸福啊,怎么能让它就这么流走? 所以,只要你还爱我,我永不放弃! 第一章 从城市的另一头转两次车到汽车总站,在太阳地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搭上开往郊区的交通车,一个小时零十七分钟后下了车,这才只是开始。 在闷罐一样没有空调的车里坐了那么半天,刚下车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竟是那么地凉爽,但是八月的阳光很快就把这点凉意彻底赶走,肆无忌惮地晒着大地,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发烫,连路边的杨树都被晒蔫了,叶子无力地耷拉下来。 凌弃眯起眼睛看了看路边的站牌,再次确认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回头对身后的人说:“是这里没错,走吧。” “嗯。”比他小一岁,身材也略显单薄的徐枫晓擦了擦头上的汗,调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带,跟在他身后沿着公路向前走去。 在毒辣的日头下走了二十分钟,拐上了一条上山的公路,一开始,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的两个人为了保存体力,谁都没有说话,走着走着,路两边遮天蔽日的树林渐渐吸走了他们身上的暑气,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爽,偶尔抬眼望去,也是一片幽深的苍绿,起初浮躁的心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感觉到徐枫晓在身后的喘息声,凌弃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心里有些后悔:本来不该硬是拖枫晓和自己一起来的,这么热的天,走这么远的路,他的身体未必吃的消……自己也只是不愿意一个人来而已,才叫上他,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累了吧?要不要歇歇?”凌弃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等他,从背包里掏出纯净水的瓶子拧开盖送过去。 徐枫晓喘着气,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瓶子,迟疑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地咽了下去,咂咂嘴:“喔,其实纯净水也不像广告上吹得那么好,喝起来和自来水差不多。” “这就是自来水啦。”凌弃笑着说,“高考的时候院长给买了一瓶,我喝了水把瓶子留下来了……” 徐枫晓闻言不客气地把瓶口凑到嘴边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一口气喝光半瓶之后才抹抹嘴开口说话:“死要面子。”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凌弃夺回瓶子,自己也喝了几口,“要面子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要我们背个水壶出来吗?!我才不跟着你丢这个脸!” “那什么都不带不就行了,渴了就忍着嘛。”徐枫晓不服气地撇撇嘴,接着垂下睫毛,低声说:“反正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还那么在乎面子干嘛……” 凌弃把瓶子收起来,轻轻敲了他一下:“渴死你最好!走吧走吧。”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轻声说:“就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更不能丢这个脸……” 徐枫晓大约是听见了,紧紧地抿住了嘴。 沿着向上的公路走了又是大约一个多小时,他们拐入另一条窄一些的路,再走一阵,眼前出现了一道缠绕着常青藤的大铁门,两边是高高的白色围墙,竟然是一座宏大的欧式庄园。 在门前稍稍休息了一下,让自己不至于喘得那么狼狈,凌弃伸手按动了门边的一个铜按钮,几乎是立刻,上面的对讲机就传出了声音:“哪一位?” 清楚地看到铁门上方的小型摄影机头转向了自己,凌弃相当习惯地朗声说:“阿姨麻烦您,我们是育阳福利院来的,想见大小姐。” 那个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起来:“请进请进,小姐今天已经问过几次了哪。” 铁门上的什么地方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扇小门打开,凌弃吐了口气,回头叫徐枫晓的时候,发现他正对着铁门发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枫晓?门开了,进去吧,不舒服吗?”凌弃吃了一惊,万一枫晓真的中了暑晕倒,那可真会叫他手忙脚乱了。 被他一问,徐枫晓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了,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恐惧一闪而过,勉强地笑笑:“没――没事,刚才看见一只蝈蝈……跳走了……” 凌弃放下了心,拉着他的手臂走了进去,小铁门在身后关上,他们真正进入这栋对他们来说既神秘又亲切的庄园了。 后门附近是几栋小小楼房,给保姆司机们住的地方,空地上种着绿油油的青菜,一边的竹篱上丝瓜正开着黄色的花,还能听见偶尔的一声鸡叫,简直一派田园风光,一个苹果脸的女孩从旁边跑了出来,白衣黑裙,笑着说:“两位先生是来见小姐的么?请跟我来。” 凌弃急忙笑着说:“有劳了,谢谢。” 他们跟着女孩子绕过了后院的小石子路,七拐八拐,面前豁然出现一片花园,以白色大理石女神像喷泉为中心,各种形状的花圃巧妙地被石子路分割开,一些当令的花顶着夏日的太阳热烈地开放着,修剪整齐的观赏用灌木丛翠绿怡人。 花园和主屋相连的地方是一座白色凉亭,被开着粉红小花的藤蔓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斑驳的日影投射在地上,里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聚精会神地对坐着,面前摆着一个棋盘,黑子和白字正搅成一团,杀得难分难解。 女孩子把他们带到凉亭下面,毕恭毕敬地轻声说:“二少爷,小姐,有两位先生来访。” 对于别人把自己尊称为‘先生’,凌弃很不习惯,他涨红了脸刚要说话,凉亭里的女孩子早已经欢叫一声跳了起来:“枫晓!凌弃!你们来啦!怎么这么晚?!快进来坐啊!” 她奔出凉亭,一手一个拉住他们,快乐地笑着说:“闷死我了,就盼着你们来呢,是不是没赶上班车?我跟他们说了在市里留意一下你们的……该不会是坐公车来的吧?看你们都走得这一头汗……” 十五岁的女孩子,就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一样,青春的娇美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乌黑的长发扎成清凉的马尾垂在脑后,白嫩的脸颊像是水分充足的水蜜桃,连鬓边淡淡的散发都像煞了桃子表面的薄薄绒毛那么可爱,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顾盼生姿,娇嫩的唇瓣是任何名牌口红都比拟不了的红润艳丽,一身白色点缀天蓝蕾丝花边的无袖裙装配上白色细带凉鞋,更衬得她亭亭玉立。 她就是育阳福利院的主要赞助人,事实上也是唯一的赞助人,海遗珠,向福利院捐款已经整整十个年头了,可以说,没有她的善举,今天的徐枫晓和凌弃,还不知道在哪里。 凉亭里的男子也站了起来,笑着点头致意,白色衬衫,灰卡其布的裤子,没有过多的装饰,整个人干净清爽,配上他斯文的气质和淡淡的微笑,让人一见面就生出亲切感来。 应付完海遗珠连珠炮的询问寒暄之后,凌弃也不忘向他点点头,招呼一声:“二少爷。” “别别别!”海家‘二少爷’海驭远摆手笑着说,“我可受不了这个称呼,家里的保姆拿薪水愿意叫也就算了,我没必要躲在屋子里过少爷瘾,叫名字也行,跟着遗珠叫我二哥也行,快进来坐吧。”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凌弃和徐枫晓谁也不会真的这么叫,于是下次见面又是同样的台词再说一遍。 “二哥,这局棋可算是你输了,明天你得请我吃饭。”海遗珠刚坐回位子上就迫不及待地说,伸手搅乱了棋局,一副唯恐他不认帐的样子。 海驭远无奈又宠溺地笑笑,坐下来把黑白子一粒粒地放回棋盒里:“行――啊……陪小姐下棋,还不是你说了算,天底下执黑还得让你三个子的,恐怕也只有我了……想吃什么?先说好了,我来开车!” 不待海遗珠发表不同意见,他抢先对着凌弃和徐枫晓笑着说:“小凌,枫晓,你们可知道海大小姐今天为什么肯乖乖坐在家里?昨天她大小姐又一个人偷溜出去飙车,把一辆法拉利撞掉了保险杠和一个前灯,今早上被爸发现了,所以啊,被罚在家里一周不准出门,要修身养性呢!” “二哥!你再说!”海遗珠不依地跺着脚,娇嗔着说,“让凌弃和枫晓听了还以为我是飞车党的太妹呢!人家只不过是出去兜个风,一不小心罢了!” “一不小心?在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时候你给我来这个不小心?你自己说说,这个月你已经撞了几辆了?车也算了,一百辆也没关系,伤到你自己怎么办?”海驭远的声音虽然温和,但是已经带出了点训诫的味道来。 “知道啦知道啦!”海遗珠俏皮地做了个鬼脸,嘀咕着,“成天就知道说教,哼,二哥越来越不可爱了,大哥就从来不管我。”说着还吐了吐舌头。 自从进了门徐枫晓就一直局促地半低着头不出声,凌弃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心里却抖了一下,法拉利啊,一定又是很贵的车了,说得这么轻松,有钱人就是好,对什么都毫不在乎。 从主屋那边的树荫里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哦,这么巧,大家都在啊?”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后,居然四个人在几乎十秒钟的时间里很有默契地一言不发,凌弃却很敏锐地感受到两道凛冽锐利的眼神从凉亭侧面射过来,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自己和徐枫晓身上,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就成功地压迫住了自己的呼吸和任何举动,让他只能坐在原地,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等目光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背后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大哥!”海遗珠大概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叫着,“今天回来得好早!” 宽肩,长腿,完美的身材裹在一套破破烂烂的牛仔装里,仔细看一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裂口却是被人有意弄出来的,若隐若现着古铜色的健康肌肤,敞开的上衣里面是一件色彩斑斓看不出图案的T恤,和外套上陈旧黯淡的铜钮扣陪衬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谐,黑发挑染了几缕金色,垂在额头上,俊美深刻的五官已经彻底脱离了少年的青涩,现出一种张狂而野性的气质,他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走进凉亭的时候,一脸的漫不经心,却给人一种百兽之王巡视领地般的威严压迫感。 海驭远微笑着站起身:“大哥。” “唔。”海家长子,海驭遥翘了翘嘴里的烟算是打过招呼,斜了棋盘一眼:“你们还这么无聊啊,玩这种东西。” 说着,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海驭远让出来的位置上,伸长手臂刮了海遗珠俏挺的鼻子一下:“又惹祸啦小公主?” 自己的位子被人占了,海驭远却一点怨气也没有,退到凉亭旁边的石椅坐下,笑着说:“可不是吗,弄到我也得在这里陪公主下棋,算是修身养性。” 小菲端着四杯饮料从主屋那边走过来,进了凉亭才发现多了一个人,正在不知所措,海驭遥理所当然地自己直接拿了一杯冰西瓜汁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海遗珠正伸长了手臂隔着桌子努力去打还他,一直没得逞,这时候看见有了饮料,便也拿了一杯碧绿的薄荷凉茶,坐回去安静地喝。 剩下的两杯,自然有一杯是海驭远的,看着小菲在海驭远的示意下先来到自己面前,凌弃小心地端起一杯柳橙汁,转身递到徐枫晓面前,他比自己年纪小,身体也弱,刚才在太阳下走了这么半天,得适当地补点水分。 徐枫晓似乎吃了一惊,抬起漆黑的眼睛惶恐地看着自己,自从进了海家他一直都这个样子,是什么让他暗自恐惧着?凌弃不知道,他只能泛起一个安慰的笑容,轻声说:“你喝吧,我不渴。” “啊,小菲,那杯给小凌吧。”海驭远悠闲地把一只手臂放在石台的靠背处,夏日的微风和缓地吹过他的头发,拂过微笑的脸庞,“我不喝这些,你给我拿杯冰水来就好。” 小菲答应了一声,凌弃在一片浑浑噩噩中下意识地接过了小菲递到手里的杯子,被那冰凉一激才清醒过来,刚想开口推脱,海驭远已经抢先说了话:“小凌,高考成绩下来了吧,有没有好消息?” 精神一振,凌弃这才想起自己来的主要目的,他急忙说:“有!我考上了A大的国贸系!”说话之间,神采飞扬,脸上都好像可以放出光来。 “噢?那可真不错!今年省里只录取六个吧?居然有小凌一个,不错不错。”海驭远微笑着说,目光很诚恳地看着他,凌弃忽然一阵心虚,不觉满脸通红。 “真的啊真的吗?”海遗珠也来了兴趣,把杯子一放就跑到他面前来,“我就知道凌弃一定行的!全省才录取六个,那不是很厉害!哎呀我该送你一份礼物的……不好我还没有准备……” 凌弃给她弄得很不好意思,面红耳赤地说着一些客气话,但是海遗珠现在满脑子都在该送什么礼物上了,计划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禁足中,不能随便外出的,便拉着海驭远说好话让他带她出去。 “好了好了,我的公主殿下。”海驭遥被她缠得没办法,叹着气说,“明天偷溜出去还行,今天爸正在气头上,我再带你出去,明天就连我一起禁足了,可不行!” “那怎么办嘛!人家今天就要送给小凌礼物的!”海遗珠发了急,鼓着小腮帮子,像小青蛙一样可爱。 “不用了……真不用了!”凌弃结结巴巴地说,“有这份心就行了……我不要什么礼物……真不用了,不用这么客气……” 海驭遥一直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地说:“哎呀!你们都够无聊的了,小凌弃考上A大有什么了不起,他不是一直是学校第一名吗?那考上大学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必这么夸张呢,又要送礼什么的,你没看他自己都说了不要吗?真要庆祝的话,明天我们出去吃一顿就好了,我请客!” “大哥你好过分啦!”海遗珠用力地擂了他一拳,“你自己逃课做坏学生也不要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嘛!小凌多努力才有今天啊!礼物要送,饭也要吃!说好了明天你请客!不许反悔了!” 其实她用力再打几下也伤不到海驭遥,但是为了配合,海驭遥也只有逼真地做出痛苦的表情来惨叫:“救命啊!谋财害命啊!” 海驭远含笑看了一阵,等海遗珠打累了自己停手的时候才开口说:“你不是才买了一支派克笔吗?” “咦?可是二哥那是……”海遗珠惊奇地说到一半却被海驭远用眼色制止了,转而笑着问徐枫晓:“枫晓,会考也考完了吧?怎么样?开学就高三了吧?” “嗯……考得……还行……”徐枫晓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脚尖上,小声地回答着。 凌弃意外地看看他,枫晓这次明明也考了全校第一的,可他为什么这么说呢?难道他不想说出来吗?可是自己考得很好的时候海遗珠都是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看见她笑脸的一瞬间,无论之前多么辛苦,都觉得值得了。 “考试这玩意儿,纯粹是多余的,你们别盯着人家小四眼问这问那的啦!”海驭遥不以为然地说,“比老头子考我功课还烦,切!” “大哥不许再散布读书无用论!”海遗珠拿起吸管丢他,“还好意思说呢,你自己哪一次不是被伯伯骂成灰溜溜的样子,还要教唆别人!枫晓你可千万不要听他的!” 兄妹间又是一阵打闹,海驭远这次干脆不去理他们了,关心地问:“要报志愿了吧?枫晓准备上什么学校?” “我……还没想好……”徐枫晓仍旧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更小了。 凌弃又吃了一惊,今年自己报志愿的时候,徐枫晓就一直在说,将来想报中文系,或者图书馆系,他知道枫晓爱看书,爱静,肯定不会和自己一样,报竞争这么激烈的贸易金融之类的科系,但是为什么他现在又说不知道了呢? “喔?还没想好啊?”海驭远温和地说,“不如我们大家出出主意看,不然总也决定不下来,到时候手忙脚乱就不好了,你是文科吧?要么和小凌一起进A大学金融?将来可以进税务局或者银行工作。” 海遗珠立刻来了兴趣,嚷着说:“不好不好啦!今年已经有两个人读金融了,虽然不是A大……不如枫晓学外语好不好?国际关系?将来可以出国!就学法语吧,每年我去巴黎的时候不怕没人陪了!” “喂喂!你们两个,差不多一点,不就是报志愿吗?这种小事,叫小四眼自己决定就好了。”海驭遥不耐烦地说,“每年都有那么多人高考,真要一个一个管过来你不要烦死了?” “大――哥!你不帮着出主意也不要在那边泼我们凉水嘛!报志愿是粉重要的事呢,关系到枫晓将来的发展,不能马虎的!难道让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吗?!”海遗珠狠瞪一眼,成功地让海驭遥闭嘴之后,继续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不如学政治吧?将来可以当官,说不定二十年之后,枫晓就可以当市长了哪!” 海驭远摇了摇头:“别想得太天真了,没有后台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我们在政界的关系还不足,十年之后可能会更好些,就不要耽误枫晓了……不如学法律?四年之后高律师的事务所也该开张了。” “学法律喔?”海遗珠兴奋地拍起手来,“这个好!也不一定要当律师嘛,穿制服也很威风的,我想看枫晓穿制服当法官的样子!枫晓,你就学法律好不好?!” 飞快地抬了一下头,望着她兴奋期待的脸,徐枫晓笑了笑:“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枫晓就学法律!报本市的政法学院吧,这么近大家也可以互相照应……对了!我想起来了,杨爷爷的外孙女去年也上了政法学院呢!大美人噢,她可是律法世家出身,怎样枫晓?给你创造条件追她做女朋友吧?” 徐枫晓的脸一下子红了,窘得都抬不起头来,海驭远没办法地说:“遗珠,这种事你就不要管啦。” “唉。”海驭遥对着他们翻了个白眼,“反封建都快一个世纪了,现在居然还有包办婚姻……我什么都没说!” 又是一场打闹,海驭远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起身说:“光顾着说话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走。” 凌弃刚想委婉地拒绝,身边的徐枫晓却抢先开了口:“不――不用,我们吃过了来的……” 海驭远笑笑,轻轻地在徐枫晓额头上点了一下:“枫晓又说谎了,你呀,总这么害羞……” 从海遗珠的小拳头下脱逃出来,海驭遥走到他们身边,毫不避讳地一边一个伸手圈住徐枫晓和凌弃,一股浓浓的汗腥味扑鼻而来:“小四眼就是会假客气!吃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要你去卖身。”说着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杨刚!” 一个眉眼普通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从树后面出现,鞠了一躬:“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 “你带小四眼和凌弃去吃饭吧,完了就送他们回去。”海驭遥吩咐着,“也省得老二在旁边,吓得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海驭远只是微笑听着,海遗珠却跳出来打抱不平:“大哥又胡说了,你那张太保脸才会吓着人呢!枫晓,凌弃,别忙着走嘛!留下来吃晚饭好了。” “哦,对了,差点忘记。”海驭遥漫不经心地说,“刚才我从前头过来的时候,老头子叫我告诉你一声,要你过去呢。”说着露出健康的白牙齿邪恶地一笑,“有人要倒霉了喔。” “死人海驭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海遗珠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都是你害人啦!这下我又要被伯伯骂了!” 说着她什么都不顾地飞奔而去,黑发上的白色蝴蝶结在风中跳跃着,一闪一闪。 凌弃和徐枫晓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海驭遥用力把他们往杨刚的方向一推:“没你们的事!去好好吃饭吧。” 见所有的人都走了,海驭遥才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烟,狠狠地一吸:“这么放心,你不去跟着看看?” 海驭远笑着摇头:“她能应付得了,我去了,反而不好。” ********** 静悄悄地跟着杨刚走进主屋后门,是长而暗的走廊,老式房子的阴凉立刻袭上了全身,甚至还有些阴森森的感觉,房子一直在这里,见证着发生过的一切,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说…… 看看左右无人,杨刚回头调皮地向他们挤挤眼,一下子就扑了上来:“好小子!要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他也像刚才海驭遥干的那样,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表达一点内心的欢乐情绪,和刚才的局促僵直相反,凌弃和徐枫晓也回以更用力的拥抱,要不是身处的地方不对,只怕他们要好好地欢跳起来大喊几句。 “你过得还好吧?”凌弃压低了声音问,“院长说过,你都半年没有回去过了。” “没办法啊,我是新来的,凡事当然要冲在前头多做一点,你也知道,海家规矩大,我不能给大小姐丢脸。”杨刚揉乱他本来伏贴的头发,笑着说,“我刚才都听见了,不简单嘛,A大哦!高材生!将来就看你的了!” 凌弃淡淡一笑:“那是,像你说的,总不能给大小姐丢了脸。” “院长一定很高兴吧?好久没回去了,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嗯,还是那样,夏天不碍事,去年冬天又喘了,最后送医院才好,大小姐已经派了新的人来帮着管理,可是院长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总也放心不下,院里今年又多了十几个孩子,更忙了,幸好我们都住在附近,课余时间可以帮帮忙。” 杨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哪,这是我这半年攒下来的,你拿回去入公帐吧。跟院长说我很好,别担心,一有空我就回去看她老人家,哦,对了。”他又在身上乱摸了一阵,掏出一把各种面额的钱数了数,叠好了塞在他手里:“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该买点东西去。” “不不!”凌弃坚决地把钱推回去,“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杨刚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他口袋里,“别管我啦,跟着老大有吃有喝,我有了钱也是乱花,不如留给院里的弟妹们,还有你们这样能读出书来的,到了大学里,该花钱的地方就要花,别给人家瞧不起,没钱了也别对院长说,写封信,我寄给你!” 他回身搂着徐枫晓瘦弱的肩膀:“你也一样,小四眼!怎么还那么瘦啊,眼镜倒是越来越大了……跟你凌哥学着点,明年也考个响当当的学校!” “嗯,我知道。”徐枫晓小声说,“大小姐已经说了,要我考政法学院。” “嘿!那好哇!”杨刚听了满脸放光,“将来不是当官就是当律师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说好啦小四眼,万一将来我犯了什么事,你可要多帮忙了?!” “呸呸呸!”凌弃立刻说,“杨刚你都在胡说什么!” 杨刚满不在乎地说:“也是开玩笑,也是真的吧,你们也都知道,有钱人就容易遭忌,老大又是混帮派的,真有那么一天,叫我拿刀去砍人,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下辈子还当孤儿去!” 徐枫晓低头小声说:“杨哥……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哎徐枫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都说知恩图报,大小姐对我们还有什么说的?要不是她,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在哪条街上要饭呢!你和凌弃还能考大学?院里那些小的弟弟妹妹们只怕都饿死了,拉倒吧!再说,大小姐又没有逼着我干,都是我自愿的……难道你不是?大小姐拿刀逼着你上大学来着?” 看着徐枫晓的脸白了又红,凌弃急忙捣了杨刚一下:“你说什么哪!枫晓只不过是担心你。” “呃……”杨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真是的,难怪老大说我什么都好,就是爱激动……对不起啊枫晓,我不是有意的……就这么顺嘴说出来了……别生哥哥的气。” 徐枫晓立刻摇摇头:“没什么的,杨哥……我也……我也一直很感激大小姐的,可是――可是你真的不要紧吗?你为什么不继续上学了呢?高中毕业的话找工作也好找一些……” “小傻瓜!”杨刚眼眶有些湿湿的,他用力搂了搂徐枫晓,“你就爱胡思乱想,我又不是你们,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浪费这个时间干什么?还得交这费那费的,不如早点出来闯闯……正儿八经的工作哪能轮到我们哪,下岗的还那么多呢,像我这样的,最后也就是一流氓混混,既然这样,还不如跟着老大,走正式的黑道算啦。唉,对了,我跟你们说……” 他神秘地把声音压到最低:“大小姐一直资助我们的事,有人很不满意呢。” “谁?”凌弃好奇地问。 “海家老头子。” “你是说海老爷?” “切!谁TMD是什么老爷,资助我们的是大小姐,我现在跟着老大混,谁认识他是什么老爷啊,一分钱的好处都没有到我头上……嘘,听我说,大小姐现在花在资助孤儿院上的钱越来越多,所以老头子不高兴了。” “可是……”徐枫晓犹犹豫豫地说,“大小姐说过,她也是孤儿,她花的钱都是自己的,是她父母留给她的……海老爷不高兴什么呢?” 杨刚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凌弃苦笑了一下:“枫晓,你别忘了,当年你父母过世之后,遗产,保险金,抚恤金……你的钱是怎么没的?更不要说是……” 远远的方向忽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杨刚警觉地看了一眼,低声说:“我不说什么了,总之你们一定要给大小姐争气,决不能让别人说嘴,走吧,我带你们吃饭去。” 他带着他们到了厨房,下午三四点的这个时候,里面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腻的香气,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菜,杨刚显然是熟门熟路了,笑着打招呼:“王姨!忙着哪?哎呀这种事还要您亲自做啊,随便找个人不就做了?” “是杨刚啊,小猴子你又想来偷吃东西了对不对?越来越笨了,这个时候哪有东西给你偷哟。”王姨笑眯眯地说,“那两个小伙子是谁啊?清清秀秀文文静静的,不是你这小猴子的朋友吧?” 徐枫晓不安地扯扯凌弃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走吧?这个时候别给人添麻烦了。” “哎呀王姨,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可别以为我光有些打打杀杀的死党,他们可是会读书的好学生呢。” “哦,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啊,我知道了,是来见小姐的对吧?“王姨有些吃力地挪动着胖胖的身躯站起来,“小姐准又拉着你们说话错过饭点了,咳,快坐下来,想吃点什么,王姨给你们做。” 凌弃和徐枫晓赶忙说:“王姨,太客气了,有什么我们随便吃点就行,真不好意思还麻烦您……” 嘴巴甜的人总是要讨人喜欢,他们几句话哄得王姨笑逐颜开,连汤带菜弄了五六个盘子出来,徐枫晓吃了一口,偷偷地问杨刚:“以前我们见过的那个……那个人好像不在了?” 上次他来的时候,是一个说话阴阳怪气的老头子主管厨房,从头到尾都拿防贼一样的眼光盯着他们,害得回去之后徐枫晓作了三天的噩梦。 “唔,好像是回乡了,听说是菜里出了什么问题,大小姐和二少爷闹了好几天的肚子疼……”很难说杨刚是不是在幸灾乐祸,他敲敲桌子,“放心吃吧,这可是没事的。” 飞快地吃完之后,他们又习惯地帮着王姨刷干净了碗筷,礼貌地道了谢,这才往外走,打算离开。 他们沿着来路离开主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周围栽着的高大树木几乎屏蔽了整栋建筑,茂密的树叶在山中晚风吹拂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天边上乌云压过来,大约是要下雨了。 为了抄近路尽快赶到后面的车库,杨刚领着他们从花园里斜插了过去,刚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摆手要他们停下来噤声。 几乎是同时,凌弃和徐枫晓也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不远处的几扇长窗户开着,白色的纱窗帘随着风飘扬起来,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无论怎样,这里的谈话都是听不得的,三个人脑海里同时转过这样的念头,杨刚皱着眉头打了个手势,他们心领神会地尽量放轻了脚步慢慢离开。 可是,听觉是不会随着人的主管意念有所改变的,只要不堵上耳朵,声音总是能听得见,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一个中年男子低沉厚实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似乎是说完了什么事之后停顿了一下:“遗珠,伯伯也是为了你好,有些话说重了一些,你不要觉得委屈。” 是海驭遥和海驭远的父亲,也是海遗珠的监护人,海家真正的主人! 稍待了一会儿,海遗珠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恭恭敬敬的,不太像是平常那个天真娇惯的小公主了:“伯伯这话才真说重了,不要说遗珠现在父母双亡,全靠着伯伯教养成人,就是遗珠父母在世,侄女有了不是,伯伯教训侄女几句也是该当的。” 她也停顿了一下,依旧很恭敬地说:“遗珠年轻,不懂事,花销上面任性了些,基金会的几位叔叔伯伯已经教训过好几次了,好在遗珠只是依例动用名下的利息,并没有用到本金,所以一时之间,倒也不会坐吃山空。伯伯是为了遗珠好,遗珠当然明白,伯伯收留遗珠,是看着遗珠过世父亲的份上代为教养,并不是别的,就算遗珠一无所有,想来伯伯也会待遗珠如己出……” 短短功夫,他们三个人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好远,海遗珠的声音渐渐模糊,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杨刚擦擦一头冷汗,小声说:“乖乖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走吧,这边来。” 他们惊魂未定地走到车库门口,忽然旁边有人叫了一声:“凌弃!枫晓!”猝不及防之下,凌弃险些整个人跳起来,惊慌地看过去,却是海驭远。 “怎么啦?”海驭远笑吟吟地走过来,“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不是……”凌弃面红耳赤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幸好海驭远没有往下问,把手里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递了过来:“遗珠有事,还没脱身,叫我把这个送给你,算是给你的贺礼吧。” “谢谢。”凌弃呐呐地说着,接了过来,是支金笔,盒子上还带着海驭远的体温,虽然不认识牌子,但他也知道肯定价值不菲。 “到了大学里,别急着打工,累着自己就不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告诉我和遗珠一声。”海驭远叮嘱着,凌弃低着头,只能看见他衬衫上的第二个扣子,不知为什么脸又红了起来,慢慢地,红到了耳朵根。 “枫晓马上就高三了,也要当心身体,学习别太累,这次也考了第一吧?还害羞不肯说呢。”海驭远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好了,叫杨刚送你们回去吧,下了雨路不好走,还有,下次来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坐班车,别再走着上来。” 车子开出海家后门的时候,从车后窗看过去,还可以看见海驭远负手站在路边,山风吹动他的衣角,一派悠闲潇洒的样子。 那一年,海驭遥二十岁,海驭远十九岁,凌弃十八岁,徐枫晓十七岁,海遗珠十五岁…… 第二章 凌弃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正指着六点半,起初他有些迷茫,呆呆看着头上的天花板,搞不清楚到底刚才是梦境,还是现在。 思考能力逐渐地回来,他终于确认了,刚才只是一个梦,现在躺在舒适大床上盖着软被,有着一份优厚月薪工作,吃喝不愁的人才是他,那个在孤儿院里长大,担心着下一顿饭能不能到嘴的‘他’只是一个梦。 他就这么光着身体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才算完全清醒过来,顺手扯下大浴巾擦着身体,把湿漉漉的头发全都拢到后面去,水气迷蒙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 “都过去了……”他低声地说,像是和谁赌气一样,用力地擦着身体,用力太大,皮肤都泛红了,眼睛也湿湿的,渐渐的,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地又说了一遍:“都过去了!” 早上八点二十五,凌弃准时走进龙腾集团大楼,大堂接待处的小姐们满面笑容地向来往的同事们道着早安,看见他的时候声音更是甜了三分:“凌助理早!” “你们早。”凌弃自从进了门脸上就挂着标准的微笑,很早以来他就明白了俗语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微笑也一直伴随着他过了很久,任何时候,都不要他刻意去做,嘴角总是习惯性地上扬,做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来,完美得用尺子去量也不会有什么瑕疵。 深灰色的手工西装,银灰色的领带,雪白的衬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擦亮到可以当镜子用的皮鞋……一切的一切,在年轻女孩子的眼里,都只能为看见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而赞叹不已,眼睛里冒出粉红色的星星来,谁又会知道,五年前的他,是一个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普通穷学生?谁又会知道,当时大学的女同学,根本就把自己的名字和他联系在一起视为一种耻辱。 走到高层专用电梯门口的时候,凌弃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怎么会碰上财务科的方明浩,那个公司里出了名的刻薄鬼!他不是每天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来吗? 但是已经碰见了,当然不能表示出心里的厌恶,凌弃把脸上的笑容加深,礼貌地招呼:“早!” 方明浩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外形斯文,穿着虽然不是高档名牌,但却很讲究搭配,看上去十分和谐顺眼,就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心生恐惧,肤色白皙,象是一辈子没有晒过太阳似的,戴着无框眼镜,下巴时常神经质地绷紧,细长的丹凤眼总是斜着看人,显出一种骨子里的清高和对别人的不屑。 如果他不开口的话,肯定可以列为公司十大黄金单身汉之一,但是很少有人能受得了方先生的头十句话里的刻薄,可能是工作,可能是谈吐,可能是衣着,可能是……反正无论是谁,在方明浩的眼里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而且,他还会把这缺点加大十倍用嘲笑的口吻说出来,现在的OL们大多是心高气傲,被公司的男同事们捧在手里长大的,哪里会有人受得了他。工作上也是一样,要是被他抓到一点错处,不用讽刺挖苦的语调教训你整整一个小时不会罢休,当然效果也是明显的,凡是被他‘说’过一次的人,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电梯门缓缓地开了,两个人并肩走了进去,凌弃一直盼着有另外的人来好把气氛缓和一下,但是很倒霉,电梯门合上的时候,里面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按下了通往顶楼的按钮,凌弃退到一边,给方明浩让出地方来,暗自企盼着他不要和自己说话,可惜天不从人愿,方明浩按过按钮之后,侧过头来开了口:“领带的花样不错。” “是吗?谢谢。”凌弃有些受宠若惊,他曾经被方明浩笑过两次,才知道自己那些从书本上硬啃下来的绅士着装要点其实只是些皮毛,从那之后他又开始努力看一大堆书,海驭远知道之后亲自带着他去采购了两三次,花了六个下午给他讲礼仪课,才把他培养成现在无可挑剔的高品味好男人。 “你还真下了本钱呢。”方明浩的笑容说不出什么意思,“也对,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就算是补偿,也得对自己好一些不是吗?” 凌弃脸上还在笑着,心里却被狠狠刺了一下,方明浩的话里话外,又在影射他是孤儿这个事实,他还真得会找人的弱点下手! “是啊。”他轻松地笑着说,“和暴发户露富一个道理嘛,以前苦得够了,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补回来,方先生你这种蜜罐里泡大的人是看不惯的啦。” 方明浩出身良好,父母听说是大学的教授,母亲还出身名门,凌弃不得不承认,他举手投足间那种自然而然的良好教养是他怎么训练也培养不出来的,海驭远也曾善意地点着他的鼻子亲昵地说过:“小凌是很优雅了没错,可是小凌的优雅是为了在公众场合不丢面子而练出来的。” 细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是凶狠的光芒,方明浩刚想说话,电梯已经到了财务科那一层,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凌弃保持着微笑,斜倚在电梯壁上,看着电梯门再次合拢。 ********** 从八点三十坐到位子上开始,凌弃就像每天那样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名义上他只不过是副总裁的助理,实际上海驭远几乎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他处理,而同样的,海驭远名义上是副总裁,可是坐着总裁位置的海先生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国了,在瑞士呆得很好,公司的事,自然是更不过问。 所以,就算说龙腾公司是凌弃在主管,也没有什么不对。 这几年来,海家和他自己的变化都不小,他毕业之后,拒绝了好几家公司的聘请,也拒绝了保送上研究生的机会,对于已经到手的留学机会更是不屑一顾,径直回来进了龙腾,在基层作了一年,正赶上公司高层的权力和平过渡,被调到了海驭远身边,海先生正式宣布出国休养,海驭远接替了一位叔伯的位子,坐到了副总裁的位置上,离最高的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海驭遥还在混着黑帮,领着一帮弟兄们打打杀杀,收保护费开夜总会地下赌场,除了贩毒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几个海家的老臣子提起来就痛心疾首,他们坚持认为,本着长子继承的原则,海家的一切都应该是海驭遥的,只要海先生还没有最后说死家业由谁继承,那么,海驭遥就还有机会,只要他有朝一日浪子回头,那么海驭远就得乖乖地让出位子来。 他们这么坚持的后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海遗珠的婚事。 二十一岁的海遗珠已经长成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倾国美女,还是喜欢飙车,过了十八岁之后有了驾照不怕被警察查了,却开始喜欢在夜里出去,回来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车子上通常有这样那样的伤,甚至有的时候是坐保镖的车回来的。 她对资助福利院的事也还是那么热心,等到她满了十八岁可以动用部分遗产的时候立刻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所有的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她还是喜欢像从前一样,偷偷地跑到福利院去看孩子们。 很难说海遗珠是喜欢海驭遥还是海驭远多一点,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一样地亲亲热热叫着大哥二哥,很自然地挽着手臂笑闹,出去玩的时候喜欢和海驭遥多一些,在家里安静的时候陪着她的又多是海驭远,弄得一群保持中立的叔伯们拿着注不知道该往哪个门下。 海先生之所以迟迟不下决定也是这个原因,在没有摸透海遗珠的心思之前,什么都没用,凭海遗珠的身份,家产,和海家的纠葛,基金会那一班忠心臣子,自己培养出来的力量……都说明了一点,能娶到海遗珠的那一个儿子,才会是海家正式的继承人,如果她抽走所有资金和手下,海家的台,也就倒了一半。 凌弃是完全站在海驭远这边的,在他看来,海驭遥简直就是自甘堕落,明明是从小受的一样的教育,可是海驭远就成长为高贵儒雅的世家贵公子,而海驭遥,诸如粗俗,没教养,下流,野蛮,兽性……之类的词仿佛天生就是为他而设的,如果他是海遗珠的话,就算是瞎了眼睛,也不会选海驭遥! 他会选海驭远,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选海驭远…… 开门的声音忽然把他惊醒,抬眼看去,正是海驭远,站在办公室和他相邻的那道门口,微笑着敲敲门:“小凌,下午茶时间喔。” 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凌弃的脸腾地红了,急忙低下头装作看文件,力持镇定地说:“我很忙……副总您请慢用吧。” “小凌又在用这种办法抱怨我的失职了吗?”海驭远含笑走过来,一直走到了凌弃身边,低头看着他正在哗哗乱翻的文件,“这个等会儿再做也一样,来吧,知道你中午又没吃饭……是想让我担上一个虐待员工的罪名吗?” 凌弃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很急,离得这么近,可以嗅到海驭远身上淡淡的男士剃须膏味,和他自己用的是一个牌子,很清爽的薄荷香味。 “来吧!”海驭远笑着拉他起来,姿势十分暧昧,几乎把他一边肩膀都揽在怀里,凌弃顿时全身僵硬,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他带着走向门边。 一门之隔的副总办公室,阳光明媚,满室飘香,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整套茶具,羊脂般的细陶瓷,绘着玫瑰花样,伯爵红茶的味道慢慢地散发开来,衬着蕾丝边餐巾的银托盘上放着松糕,饼干,青瓜三明治,提拉米苏蛋糕等点心,光是看就叫人胃口大开。 把凌弃按在椅子上坐好,海驭远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加了牛奶和砂糖之后送到面前,笑容象春风拂面一般温和:“尝尝看,这是遗珠刚送给我的红茶,我知道你喝惯了这个味道。” 凌弃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实他有个习惯,喝红茶的时候什么都不加,象中国茶那样品味红茶最纯粹的味道,但是海驭远既然一直这么认为,就让他继续认为下去好了。 记得第一次在海家喝下午茶的时候,他是这么喝的,纵然心里不喜欢加了牛奶和糖的茶,面上还是笑着说喜欢,于是海驭远也就记在心里了吧? 浓郁的红茶味道在嘴里慢慢散开,凌弃微微闭了闭眼,享受着彻底的放松和宁静,一天下来,也只有这个时间他会从繁忙的工作里暂时抽身出来,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 不必做…… 房间里一片寂静,弥漫着温馨宁和的气氛,还有几分浪漫,对面的海驭远也在慢慢喝着自己的那一杯,用小巧的银勺优雅地搅了几下,注意到凌弃在看他,隔着桌子向他举了举杯子,然后笑了。 如果可能,凌弃愿用所有的一切换取时光就此停住,让他的生命里只有这一瞬间,和海驭远在一起的这一瞬间…… ********** 周末的下午,别的同事都是欢天喜地,唯独凌弃显得不太开心,除了回福利院和呆在家里之外,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样?明天到家里来玩吧?”下午茶的时候,海驭远微笑着问,“你也好久没回来过了。” 凌弃笑着摇摇头,低下头去喝茶:“谢谢,不用了,副总还是抽出时间来陪大小姐吧。” “又犯规了啊小凌,遗珠可是最讨厌你们喊她什么大小姐的,这个三明治不错,再来一块?” 凌弃顺从地接过来,却没有往嘴里放:“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她听不见,我叫几声大小姐想来也不碍事,总不会……”说着一笑,“副总会去打我的小报告吧?” “呵呵,当然不会……”海驭远被逗笑了,“小凌怎么会这么想我呢。说真的,明天过来玩吧?还是……你另外有了约会?” 凌弃的心忽然乱跳了几拍,他依旧低着头,含糊地说:“没有……” “我倒忘了,小凌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是该交女朋友了,上学的时候忙着学习看你也没有心思,现在是时候了。有没有什么人选啊?”海驭远非常感兴趣地问。 “没有。”凌弃嘴里忽然一阵苦涩,他强笑着说,“怎么会有人看上我呢。” 海驭远伸过手来在他手臂上安慰地轻拍了两下,开玩笑地说:“谁说没有啊,我们小凌可是非常优秀的男孩子,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排着队追你哪,要不要我和遗珠给你留心一下?找个好女孩早点成家吧。” 凌弃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谈下去,匆忙说:“副总,您和大小姐……进行得怎么样了?” 海驭远非常惊讶地看着他,笑着问:“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凌弃这才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是有些过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手中的茶杯一斜,差点倒到身上,不安地说:“对、对不起!” “没事没事,说说怕什么,你别这么紧张啊。”海驭远看着他的样子,反而笑了,“我和遗珠……唉,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他舒适地向后靠着高高的椅背,目光停留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帧三人的合影上,唇角不自觉地泛起甜蜜的微笑,像是在回想什么美好的往事一样,本来冷冽的眼神变得异常的柔和,过了一会儿近乎叹息地又说了一遍:“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嘴里刚才淡淡的苦涩突然疯狂地扩散开来,一直蔓延到了心里,凌弃大口地喝着加了牛奶的红茶,是不是没放糖?为什么越来越苦,越来越涩……连胃都抽搐了起来。 早就知道的!早就清清楚楚地知道的!自始至终,海驭远心里都只有海遗珠一个人,那个美丽娇贵的公主,那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也只有那样的女孩子,才会得到海驭远真正的爱情,占据他全部的心。 没错,海驭远喜欢的是女孩子,很正常的,会得到所有人祝福的爱情,而不像自己,始终怀着一份污秽的爱情,在黑暗中喘息着,窥测着,为每一眼,每一个笑容而激动不已…… 凌弃忽然很想笑,为自己这份永远见不得光的所谓爱情,为了自己执着的肮脏的念头,他强力忍了下去,匆匆地喝着红茶,胡乱地把手里的三明治塞进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只是囫囵吞了下去。 电话忽然响了,海驭远从沉思中惊醒,拿起话筒,只听了一下就笑逐颜开地说:“遗珠啊,是我……嗯嗯……和小凌喝下午茶呐……你一个人在家里吗?……嗯,嗯,我知道了……要不要给你带什么回去?……哦,你和大哥约好了吗?……这样啊……我没关系的……好,我不等你了,但还要早点回来啊听见了吗?……好――好――又说二哥烦了是不是?呵呵……跟大哥出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这样?好,拜拜。” 放下话筒,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黯然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着对凌弃说:“还要点红茶吗?” **********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还没到一月,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化成的冰结在屋顶上,被无力的阳光一朝,闪着冷冷的光芒。 海家每年惯例的新年舞会,近年来也改了过去庄重的基调,海先生不在国内了,一班老臣子在这种场合也只是露个脸就离开,反而是年轻人们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大大地玩闹一番,通常是要玩个通宵,第二天中午才离开的,海家庄园在新年的夜晚就是狂欢的世界。 可是今年的气氛有些不同往常,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事,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可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就像冰块下的暗流,虽然河面上很平静,但冰下的汹涌澎湃还是存在的,谁都无法忽略。 首先是海遗珠和海驭远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似乎不太合适,因为自始至终都是海遗珠激动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而根本听不见海驭远的声音,过了一个小时,两个人才出来,面色平和,像是已经和解了,可是凌弃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裂隙,比如说,那之后一个月,海遗珠都没有到公司来找过海驭远,偶尔问起,海驭远就笑着说最近比较忙,是他让遗珠不要来的之类之类搪塞过去。 他有些担心,打听了很久之后,才从也是他们福利院出来,现在担任海家守卫的一个人嘴里听到点消息,据他说,在吵架的前一天,徐枫晓来过,起初什么事都没有,一起吃了饭,谈谈天,看天黑了海遗珠就留他住下,晚上海驭远回来了,过来看他,过了一会儿,他和另一个同事忽然听见徐枫晓住的房间里一阵混乱,急忙冲进去,却看见海驭远站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徐枫晓跌倒在地上,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掌印,看见他们进来,徐枫晓一言不发,跳起来抓了桌上的水果刀就往自己脖子上刺,三个人一拥而上,拼命制止,纠缠当中,不知怎么的徐枫晓就晕了过去,海驭远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抱着他不敢松手,一直等到医生赶来,把徐枫晓救醒。他还坐在床边,守了一夜,确定徐枫晓没事了才离开。 凌弃起初不敢相信,徐枫晓会因为什么事和海驭远顶撞起来呢?他脾气是很犟,爱闹别扭,但是,无论怎么样,毕竟那是海驭远啊,就是再过分的要求,他也不可能正面去对抗海家的。 何况,海驭远一向待人宽厚,不会有什么非分要求的。 “听说,枫晓喜欢一个男人。”接下来的话把他吓了一大跳,“二少爷的意思是,在大学里玩玩可以,工作了还是要好好找个老婆成家,劝他收心,枫晓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也不肯答应,一来二去两人就谈崩了……凌弃,你说,枫晓是不是中什么邪了?从小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他那么聪明懂事,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变态的地方啊,怎么就会……就会去喜欢男人呢!虽然我们都是好兄弟,不该说他不对,可是这件事,二少爷也没做错啊,要是我亲弟弟出这种丑事,一巴掌算什么,我把他的腿打断了都嫌轻!” 他后面的话凌弃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徐枫晓……自己认识的那个徐枫晓……居然……喜欢男人! 和自己喜欢海驭远一样,喜欢男人! 那么,海驭远对这种事,是很厌恶的了?厌恶到居然忘记了风度,而打了徐枫晓……从来海驭远在他们面前都是一个温和的兄长,总是宽容地笑着,即使他们犯了什么错,最多也只是摇摇头,说一句:“下次要注意啊。”别说动手了,连大声斥责都没有过一句。 这样的海驭远,居然会打徐枫晓…… 是因为,枫晓是同性恋?他知道社会上对同性恋地不能接受,可是,没想到,海驭远会这么排斥…… 心忽然好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件发生的事,是在新年的前三天,海驭遥带着海遗珠去飙车,两人玩得太开心了,最后甩掉跟随的保镖,跑去夜市大排挡吃夜宵,也许是海遗珠太漂亮,也许是海驭遥太嚣张,也许是有意的黑道寻仇,也许是……反正是旁边一桌子喝酒的十几个人忽然从桌子下面抽出西瓜刀铁棍,恶狠狠地就冲过来开打。 海驭遥究竟是混黑道的,身手了得,一边护着海遗珠退到小店的门面里面,自己挡在门口,以一挡十,借着酒劲,把十几个人打的断手折脚,滚了一地,最后听到警车来了,急忙拉着海遗珠往外跑,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射了记冷枪,他回身扑倒海遗珠,子弹从右胸穿了进去,就是这样他还咬牙坚持带着海遗珠跑到停车的地方把她塞进了车里,吃力地对她说了一个字:“走!”才晕了过去。 海遗珠开车带着昏迷的海驭遥到家的时候,白衣上全是海驭遥的鲜血,海驭远一边下令赶快抢救大哥一边焦急地拥着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海驭远只好抱着她一起坐在手术室外面等结果,还好,手术做得很成功,医生最后出来宣布海驭遥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海遗珠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海驭远第二天就命人把海遗珠开回来的车销毁掉,保险杠已经彻底完蛋了,轮胎上还有疑似血迹的东西,当然,没有人会把这些和晚报上登载的某处停车场遭遇车祸的无名男尸联系起来。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海家上下,不要说是喜庆了,简直可以说是一片愁云惨雾,今年的新年舞会,气氛想来也不会太好。 依旧是灯火辉煌,依旧是衣香鬓影,海家庄园的新年舞会如期开始了,一辆辆的车子沿着山路开进大敞的铁门,纷纷扬扬洒下的雪花转眼就被碾得无影无踪,满庭院的树上都被扎了彩灯,亮闪闪的,像是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海遗珠穿着白色晚礼服,白色兔皮披肩,微笑着和一身白色晚礼服的海驭远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精心的化妆也掩不住她脸色的苍白,海驭远好几次低声问她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都被她坚决地摇头拒绝掉了。 海家大少爷受伤卧床,不能出席的事在宾客之间飞快地传播开了,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窃窃私语地交换着自己的小道消息,凌弃从人群中穿过,眉头越皱越紧,几乎一半的人都在怀疑,海驭遥挨的冷枪是不是来自海家内部,简单地说,就是很可能海驭远为了除掉这个情敌兼竞争者而雇佣了杀手。另一半人的看法则正好相反,都认为这只不过是海驭遥的苦肉计,为了最终获得海遗珠的芳心,反正他本来就是混黑道的,找一两个枪手自然是非常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随着乐队第一首曲子的开始,海家的新年舞会也正式开始了。 每年都是由海驭遥和海遗珠跳第一支舞,海驭远接手跳第二支,然后大家自便,今年的这种情况,只好由海驭远开场了。 “遗珠。”他握住了海遗珠冰冷的小手,体贴地问,“真的不要紧吗?其实跳不跳舞也没有什么的……说一声让他们自己玩吧,我陪你在这里坐坐。” “我没事,二哥……”海遗珠笑了笑,“这也是职责,不是吗?走吧,我们去开场跳第一支舞。” 海驭远轻叹一声,吻吻她的额角,挽起海遗珠的手走向舞厅中心,在水晶吊灯下站好位置后,优雅地弯腰行礼,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海遗珠脸上绽开绝美的笑容,也屈膝为礼。 本该适时响起的音乐却没有动静,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小声的议论和惊呼,海驭远站直了身体,微愠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人群波浪一般地分开,现出中间一个高大的身影。 海驭遥稳稳地迈着步子走向舞池中央,一身黑色晚礼服,充分体现出他完美的身材,白色衬衫配着黑色领结,永远的最佳搭配,俊美的脸庞虽然有些苍白,但是丝毫无损他的骄傲自信,他微昂着头,神采飞扬地走向站在中间,已经呆了的海遗珠。 微微一躬身,低沉然而张狂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有这个荣幸可以与你共舞吗,公主殿下?” “大哥?!”海遗珠的明眸里闪出惊喜的火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海驭遥的身体轻微地踉跄了一下,她才惊觉,担心地扶住他的手臂:“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只是稍稍挑了一下眉头,海驭遥笑得和以往一样嚣张:“只是给穿了个洞而已,什么大不了的,这可是一年一次的新年舞会,我怎么能让美丽的小公主扫兴呢!” 他忽然转向在一边微笑不语的海驭远:“抱歉抢了你的风头啊,老二,我和遗珠跳第一支舞你没什么意见吧?” “大哥说哪里的话,本来就是应该的。”海驭远很有风度地退后,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请。” 海驭遥微一颔首,乐队心领神会地开始奏响了第一支华尔兹的曲子,他强壮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海遗珠的细腰,白色的裙裾花一般地散开,在舞池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翩翩起舞。 在那高大帅气的青年和娇小美艳的女孩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凌弃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他的目光本来始终是停留在海驭远身上的,看着他从头到尾的不动声色,看着他始终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看着他后退时的磊落谦让,不知为什么,心又开始痛了起来,就像是不能呼吸时的那种痛,不太厉害,但是沉沉的。 他悄悄离开大厅,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因为有落地长窗封闭,所以尽管外面风雪满天,阳台上还是很暖和,疏疏落落地摆设着盆景鲜花,和室外简直是两个季节。 本来以为这个时候人都应该聚集在大厅里,可是他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一杯酒轻轻摇晃着,出神地看着外面飘落的大团雪花。 “枫晓?”他不确定地问。 那个身影动了一下,缓缓地回头,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可不正是徐枫晓!穿着普通的深色西装,脸色还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凌弃移步走了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也看着窗外的雪花飞舞,听着大厅里传来的细碎的音乐,想说什么,却陡然发现无从开口。 过了很久,第一支舞已经跳完了,可以听见大厅里面响起的如雷掌声,紧接着音乐再度响起,现在应该是海驭远和海遗珠的第二支舞了,凌弃的心又在隐隐作痛,难道海驭远这一辈子都要屈居在海驭遥之下吗?!难道他真的就只能是老二了吗?! “枫晓……你身体没事吧?”忽然想起来该关心一下的,凌弃不加思索地开了口。 好像很奇怪他怎么会问这种事,徐枫晓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自嘲地说:“你也知道了?难怪今天看见我的人躲都来不及。”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凌弃叹了一口气:“你来真的?” 徐枫晓笑了:“什么真的假的,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你在怀疑什么?” “我在想,以你的脾气,很可能……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徐枫晓猛地转头看着他,黑眸在暗夜中也是闪闪发亮,抿紧了嘴,凌弃毫不退让地直视回去:“难道不是吗?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大小姐……你心目中一直认为她只是在利用你,控制你,其实二少爷也很多次地提起过我的婚事,被我拒绝了,也没有怎么样嘛,要是这个原因,你何必要用如此拙劣的借口呢?!直接说‘不’就可以了,你这么一闹,所有人全都知道了,将来你要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徐枫晓脸上的表情逐渐和缓下来,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低声地说:“看样子,我在你心目中,居然是一个用谎言来达到目的的人啊……” “这……枫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凌弃心里一惊,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道歉了,呵呵……”徐枫晓把额头抵在玻璃上,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决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的,更不要说做交易了,以前可能我说过很多谎话,可是这一次不是……我是真的爱上他了……真的……爱上一个男人……”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声音却高了起来:“你看不起我也好,鄙视我也好,现在往我脸上吐口唾沫骂我变态也好,我都不在乎,或者凌弃,你还是把我当成是你的兄弟,千方百计地给我找理由开脱,我很感谢,但是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是找什么借口,我就是爱上了男人!……你可以走开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傻瓜!”凌弃控制不住自己地过去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地摇了几下,“你喜欢男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就不是朋友,不是兄弟了吗?!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只是在担心你!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还是当律师的呢!” 徐枫晓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过了一分钟才抬起头来,眼眶湿湿的,笑着说:“我知道啦!快放开手!被人看见,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该怕的人是你吧?!听说同性恋更容易吃醋,要是给你那一位知道,回家你还想有好日子过吗?!” “他?”徐枫晓嘴角一挑,自信满满,“不会!” 凌弃笑着,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悄声问:“他……是怎么样的人?” 徐枫晓的脸突然红了,凌弃再三追问,才吞吞吐吐地说:“他……是我的学长,现在在一分检当检察官……个子很高,很帅,家务很拿手,也很会做菜,喜欢唠叨,对我……很好……” 他仰起脸,看着像从天堂撒下祝福的雪花,叹息着说:“从来没有人……像他对我那么好过……” 徐枫晓脸上幸福的笑,是凌弃自认识他以来从没有看见过的,那是一种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被爱着,被宠着,完全不用去怀疑,只要张开双手就可以得到幸福的笑容。 “祝贺你。”完全是真心的祝福,可是凌弃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却酸酸的,他用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徐枫晓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祝福,犹豫了一下又问:“凌弃,你真的……要跟着二少爷一辈子?” “嗯?”凌弃不明白地看着他,“我现在的工作待遇很好,如果跳槽不一定会有同样的条件,再说……龙腾需要我们出力,福利也不错……” “这不是重点!”徐枫晓打断了他的话,“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我是说――我是说你应该知道的!海家是在利用我们,让我们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出力,甚至卖命!” “应该?”凌弃苦笑一声,“这世界上应该的事情很多,何止这一件?是不是我和你,还有大家,都‘应该’是被抛弃的呢?枫晓,就算是大小姐对我们的帮助,其实也不是‘应该’的,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想要得到回报不是吗?我们受到帮助的时候,也很清楚,自己是要付出一点的,也许你很不服气,可是我已经认命了。” 徐枫晓锐利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睛:“我不相信,凌弃,你可以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你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我会说出来,而你不会。你是真的心甘情愿,我明白,可是,为什么?!” 凌弃被他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一切推脱之词都变得苍白无力,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正在慌张的时候,通往大厅的门开了,一个声音笑着说:“我出去透透风,这空调,热死人了。” 伴着说话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现在门口,随即又把门在身后关上,仅仅是几秒钟的功夫,透过大厅里的灯光,两个人还是看清了他的面目。 竟然是海驭遥!他不在大厅里,跑到阳台上干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海驭遥也看见了他们,很伤脑筋地皱起眉头说了一句:“他妈的,原来有人啊。” 说完,他高大的身体猛地一歪,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凌弃和徐枫晓本能地跑了过去,一边一个想把他架起来,可是海驭遥的身材摆在那里,他已经耗尽了力气,根本不可能自己移动,光凭他们两个人,是没法支撑他的。 “算啦!你们这两个书呆子。”海驭遥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血腥气,“小四眼,你进去找我的手下……就找杨刚吧,刚才看见他在餐桌那边,让他带几个人过来,其余的人出去接应,记住要他慢慢过来,惊动了客人我饶不了他!去吧!” 徐枫晓赶快起身离开了,海驭遥全部的体重都压在凌弃肩上,逼得他也不由自主地坐在地上,只能尽力支撑着海驭遥半坐着,不至于完全躺下来。 “大少爷……你怎么了?”尽管心里厌恶这个人,但是也不得不敷衍地问一声。 “再叫我大少爷我就揍你一顿。”尽管没什么力气,海驭遥威胁人的毛病还是依然如故,“怎么了?快挂了!” 他的头靠在凌弃肩上,呼出的气息一阵阵地喷过来,凌弃不习惯地侧过头去,忽然感觉到不对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 “嗯哪,好像退烧药的效果退了。”海驭遥爽快地承认,“还害老子出了一身汗,切!” 离得这么近,在淡淡的男士香水下面,凌弃闻到了越来越浓的血腥气,他不安地动动身体,无意中看见自己的胸袋里装的白色手帕上居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差点叫出声来。 “怎么?”海驭遥觉察到他绷紧的身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得笑了:“哟喝!又流血了,叫他们把绷带给我扎紧一点就是不听,还好,要是刚才弄到遗珠裙子上可就成了往后二十年的新年笑谈了。” “大――呃……”被海驭遥凶狠的目光一瞪,凌弃都说不出话来了,“为什么……不好好养伤呢?你应该多休息啊。” 如果你不出席的话,那么海驭远就可以和海遗珠,未来的海夫人跳第一支舞了吧?吸引全场眼球的人,也将是一直站在哥哥后面的海驭远了吧? “不来不行啊。”海驭遥懒洋洋地把两条长腿舒适地伸直,“一年才一次,总不能让小女孩失望吧?” 愤怒狠狠地咬着凌弃的心,他简直想立刻把海驭遥扔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什么不能让小女孩失望!完全是借口!这么白痴的理由亏你也能想出来,你还不是为了自己!巩固自己的地位,借以宣扬你在海家无可替代的长子身份!真正失望的应该是海驭远,你又何尝照顾过他的心情! 海驭遥颓然地把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过高的体温,胸口还在不停渗着鲜血的伤口,还有刚才勉强自己的那一支舞,完全透支了他的体力,虚弱的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凌弃勉为其难地坐在地上支撑着他,满脑子想的却是:刚买的名牌西装这下子彻底毁了! “回头赔你一套。”肩上的海驭遥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倒吓了凌弃一跳,“你说什么?!” “你不是在担心你的西装吗?我说回头赔你一套。”海驭遥理所当然地说,“或者你自己去买,帐单寄给我就行了。” “我……我才没有担心什么西装!”凌弃被说中了心事,暗暗吃惊。 “别骗人啦,你的家底我还不知道,什么都要最好的,拼了命地讲究,就怕别人看不起……嘴硬可要吃亏的。” 凌弃气得真想扔了他站起来拔腿就走,但是他不敢。 偏偏海驭遥又来火上浇油:“不行啊?那连领带一起赔你总可以了吧?看样子也是名牌货哩!为了参加一个舞会,你可真舍得投资啊。” 如果不是这时候徐枫晓和杨刚回来了,凌弃很难说自己会做出些什么将来会后悔的暴力事件来。 第三章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虽然在办公楼里感受不到季节的变化,但是每当凌弃看见窗外的行道树一天天绿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不管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时间还是坚定地走着它自己的步伐,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自从新年舞会海驭遥和海遗珠那一舞之后,海家内部的力量明显地开始偏向老大了,毕竟这牵扯到将来自身的利益,谁不愿意在最后亮牌之前先站好队伍呢?当然也有人仍然坚定地维护着海驭远,可是,就整体而言,这力量实在是有些弱势。 如果是海驭遥处于下风的话,那个野蛮的家伙一定会动用武力硬抢回来吧?可是海驭远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望着海驭遥和海遗珠一天比一天亲密,他所做的,也只是偶尔地望着桌上的照片出神,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轻轻地叹上一口气。 四月的时候,海先生突然从瑞士飞回来了,名义上是为了给海遗珠庆祝二十一岁的生日,实际上,是来最后评定一下谁将成为他的继承人吧?果不其然,他回来的第二个星期,就在海家召开了秘密会议,过程没有人知道,结果可以说出人意料,也可以说情理之中:海驭遥成为龙腾的执行总裁,海驭远位置不变。 对于父亲的决定,海驭远什么都没有说,神态自若地派人收拾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的总裁办公室,隔天上午九点,推开凌弃办公室的门,对着正埋头工作的他说:“小凌,走吧,我们一起去迎接大哥。” “我不去。”凌弃生硬地说,他不明白,海驭远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一点一点的,他所有的东西都在被海驭遥夺走,爱人,地位,权力……就算这是豪门的生存方式吧,为什么他竟然连一点生气或是不安的情绪都没有?!他难道不明白,以海驭遥在黑道上打滚的心狠手辣,很可能他最后的下场就是一无所有,甚至陪上性命?!凌弃毫不怀疑,对于挡住自己去路的人,海驭遥会用最强硬最血腥的方式来彻底铲除后患,新年前的那一次偷袭的后果,他从这几个月来从报纸上看到的数起关于无名尸体的报道里就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海驭遥复仇的手段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残酷,那么,如果他真的登上了海家家长的位置,海驭远的下场会是怎样的凌弃连想都不敢去想。 “小凌……”海驭远有点无奈地笑了,“怎么啦?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来,把这些先放放。”他过来掰开凌弃由于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指,拿下他的笔,温和地说,“有什么事等会儿跟我说,现在我们还是一起出去迎接大哥吧?不管怎么说,将来龙腾的总裁是他了。” 凌弃固执地低下头,咬紧牙关,就是坐着不动,海驭远没办法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张开双臂,圈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着:“小凌,小凌,你叫我说什么好呢?……跟我怎么闹别扭都没有关系,可是我大哥……不要闹了,我也想你好好的在龙腾呆下去啊。别让我担心,好吗?” 眼眶突然一热,凌弃别过头去,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匆匆地抓过桌上的笔别在自己胸口的口袋里,站了起来。 电梯的门叮地一声开了,海驭遥带着无与伦比的强悍气势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看见在门口排列成行的人们,稍微怔了怔:“老二,你们在干嘛?出操吗?!” “啊,大哥,今天是你上任的第一天,大家来表示一下欢迎。”站在最前面的海驭远很自然地说,“来,我为你介绍……” “不用啦不用啦。”海驭遥嘴角斜斜地一撇,“不就是个执行总裁嘛,老头子真烦,平白交个烫手山芋在我手里,没办法我才过来晃一趟,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吧。” 脸上挂着恭敬笑容的众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好,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动。 “嗯?”海驭遥悠闲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斜叼在嘴上,用突然阴冷下来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怎么?我说的话都不算话是吧?看样子这里真的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老二啊,看来还得你这个真正当家人发话了。” 海驭远急忙打圆场:“大哥说哪里话,怎么说以后你才是这里的主人了,认识一下也是应该的。” “得啦,什么时候你也跟我玩这套了。”海驭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几乎是胁迫地拉着他往里面的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大笑着说:“什么破总裁,你要的话就给你好了,我才不希罕。走走走,有没有好酒我们兄弟喝一杯。” 总裁办公室的橡木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海驭遥的两个保镖面无表情地一左一右站到了门口,走廊里站得好好的欢迎队伍在呆立了几秒钟后一哄而散,凌弃无能为力地握紧了拳头,拖着沉重的脚步也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用尽全身力气抑制自己才没有往墙上狠狠地砸一拳。 那个耻高气扬,目空一切的海驭遥!他到底把龙腾当做什么?海驭远一直都在努力,最后得到果实的却是那个粗俗的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发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那支已经用了很久的派克笔,呆呆地看着,这还是他考上大学那年海遗珠送给他的礼物,海驭远亲手交到他手里的,那时笔盒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回到孤儿院,拆开包装的时候他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小卡片,是张生日卡,这本来应该是海遗珠送给海驭远的生日礼物,可是那天,为了海遗珠被禁足不能出去买礼物,他亲自提议把这支笔送给了自己…… 他该是不知道里面还有这张卡片的,否则,以他那么体贴温柔的性格,一定会事先拿出来,不让自己知道真相,免得心里有不必要的负担。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男人,为什么海遗珠会不喜欢他呢?他很努力地做着一切,为什么海先生就是看不到呢?!继承海家,掌管龙腾的人应该是他啊! 发抖的手握住的笔似乎越来越烫了,灼人的温度一直烫到心里,疼得他几乎落下眼泪来,凌弃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强迫自己做着深呼吸,不停地对自己说:“我得做点什么,我必须……做点什么……我……” 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阻止海驭遥的野心!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就夺门而出,把经过的一位秘书小姐吓了一跳,不明白一向精明干练的凌助理这是怎么了。 在凌弃冲进电梯的时候,同一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正进行着一番不同寻常的对话。完全不像凌弃想象的那样,海驭遥一进门就放开了弟弟,面色也凝重起来,询问地望着他。 “放心吧大哥,我昨天已经彻底检查过了。”海驭远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微笑着说,“保证没有任何问题。” “哼,我倒没关系,反正我一贯声名狼藉,但是今天我们的谈话万一泄漏出去,你这个老好人的面具就戴不稳了。”海驭遥大模大样地走到办公桌后面的靠背椅上坐下,把两条长腿毫不客气地架在干净的红木桌面上,“靠!这位子坐起来还真他妈的舒服,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争来争去,一点教训都接受不了。” 海驭远走到一侧的书柜前,从暗层里拿出酒瓶,给自己和海驭遥各倒了一杯。 “现在干杯还为时过早吧?”海驭遥把玩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杯,看着血般殷红的液体在里面变化出各种形状,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一向很谨慎的吗?” 报以淡淡一笑,海驭远略有些自负地说:“这一次网口已经收紧了,爸终究是不放心,又回来给我们加个保险。” “死老头子,老狐狸!”海驭遥咒骂了两句,“连自己的儿子都放心不下,老糊涂,本来好好在瑞士呆着就没他什么事了,偏偏还要回来插一手!要不是我们有准备,还不知会被他挑拨成什么样子。喂,老二,丑话说在前头,他再狠也是我们的老爸,你得留他一条命。” “我知道。”海驭远温和地笑笑,“大哥多虑了。” “我多虑个屁啊,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海驭遥笑骂着,“老谋深算,六亲不认,两面三刀……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早在五年前我就把你干掉了,免得危害人间。” 对于这个问题,海驭远显然不想再讨论下去,喝了一口酒,岔开话题问:“遗珠那边怎么样了?” “好小子,我还在想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原来终究是没有最后搞定啊。”海驭遥坏坏地笑着,“放心吧,遗珠心里有数,海家不是大观园,她也不是林黛玉,没点心眼她根本活不到现在了。” “她同意了?”海驭远进一步地要求明确的答案。 “差不多吧。”海驭遥狡猾地说,“她说,希望你能在她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送她一辆车。” 看见弟弟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海驭遥不禁大笑起来:“时间紧迫啊,老二,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如果到时候你还不能把海家拿在手里,女孩子的青春不能耽误,只怕我们骄傲的小公主就要飞了,以她现在的能力,脱离海家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取而代之都是有可能的,别忘了,名义上她也姓海。” 他暗示地眨了眨眼:“虽然别人把果子摘到面前来一同分享是很不错,但是如果所托非人,我想,她也并不介意自己去摘,幸好,她是个怕苦怕累的娇贵公主,不然……哼哼,我们就有得受了。” “大哥,我明白了。”海驭远很平静地说,“一年是吗?没问题。” 海驭遥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脸沉了下来:“我不担心你的能力,可是……自己身边的事也要料理干净,公主可不会要一辆二手车,你也不要打什么敷衍的主意。” “我知道了。”海驭远沉默了一会儿,不露声色地说,“我当然会送给她一辆新车的……谢谢你的提醒,大哥。” “自己兄弟,说什么废话。”海驭遥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顺手一扔,杯子飞到墙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碎片落了一地,他豪爽地笑着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这位子虽然坐起来舒服,但是不适合我啊,老二,就让给你吧!” 所有人关心的,事关海家下一代主人是谁的权力斗争,就在海驭遥一句轻飘飘的话里,结束了。那些观望的人恐怕死都不会想到,他们认为在权力面前应该是斗个你死我活的两兄弟,实际上早就结成了联盟,所有传闻的一切,只不过是做戏而已。 他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揽着海驭远的肩膀向外走去:“我尽量替你挡半年,之后就该是你出头的时候了,注意,不要冒进,我可不想之后还有人跑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诉苦,自由自在地当海盗才是我的梦想呢。” “大哥……”海驭远在他伸手要去开门的一瞬间低声地说:“谢谢。” “死小子!住嘴!”海驭遥收回了手,一把把他紧紧地搂进怀里,用力之大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再说废话我扁死你!” 门外,在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两个死敌会怎样明刀暗枪斗争到底的时候,一门之隔,两兄弟却紧紧拥抱在一起。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是个普通人,简单平淡地活着,再也不必过这样时刻警惕勾心斗角的生活……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仍然是兄弟…… ********** 上午十点钟,正是龙腾写字楼里最忙碌的时候,海驭遥带着两个保镖悠闲地走出直达停车场的电梯,正向自己的车走去的时候,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大少爷,请留步。” “是小凌啊?”海驭遥毫不在意地回身,“老二有什么事?也不当面和我说,神神鬼鬼的叫你来传话。” 凌弃站在停车场的一角,双手最后一次握了握拳,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步走了过来,苍白着脸,低声说:“不是副总叫我来的,我有些话,想私下和您说。” 偌大的停车场,在这个时候,除了他们,就只有一辆辆的车子静静地停着。 “私下?”海驭遥好笑地反问了一句,回顾自己的两个保镖,“哎呀,上一次我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大富豪的红牌珍妮要我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吧?” 两个穿黑色西装戴墨镜在公司里不苟言笑的保镖此刻却放松了下来,拉松领带,吊儿郎当地斜斜站着,听到海驭遥的话很配合地发出一阵狂笑。 凌弃的心里被狠狠划了一刀,但是他已经决定了,这场戏也不能不演下去,为了海驭远,他本来就已经有牺牲一切的觉悟了,被羞辱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咬了咬牙,他再一次地要求:“大少爷,我真的有话要私下跟您说!” “那就说啊?”海驭遥不耐烦地掏出一根烟,身后的保镖立刻打着了火递上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孔里徐徐喷出两股烟雾。 “这……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他们回避一下?”凌弃要求着。 “嘿!你们两个,站远一点啦。”海驭遥故意大声吆喝着,“没看见人家有‘私密的悄悄话’要对我说吗?!一点都不识相!” 两个保镖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慢慢向车子那边走过去一边说:“老大啊要是有个漂亮美眉这么说我们保证跑得比兔子都快哩!一个男人和你有什么私密悄悄话可谈啊?!难不成你玩够了女人开始玩男人啦?!” 听着他们的嘲笑,凌弃难堪地低下头,脸色更白了,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发生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自尊被伤害的滋味还是……很难受。 “现在该说了吧?”海驭遥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 凌弃平静了一下,鼓起勇气说:“大少爷,我想……到您那边去,为您做事。” “喝!现在世道真是变啦。”海驭遥惊讶地说,“连堂堂大学毕业生也想混黑道了……我说你脑子没毛病吧?你能打架砍人看场子吗?在这里你是堂堂的副总助理,到了我那儿你也就是个废物,要是女的还可以下海挣钱……可我还没开牛郎俱乐部啊。” 说着他自己笑了,拍拍凌弃的肩膀,“你还真提醒我了呢,是个好主意,这样吧,等我真的开那么一家来玩玩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好了,哈哈哈……” 看着他转身要走,被他的话窘得无地自容的凌弃忘记了自己的尴尬,追上去拦在面前急急地说:“大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海驭遥皱起眉头:“是不是男人啊!说话罗里罗嗦的!” “我……我……”凌弃一咬牙说了出来,“大少爷以后是要主管海家和龙腾的人,我……我只想为自己留条后路而已,我……我可以为您做很多事的,我是二少爷的助理,有很多事他都不会瞒我……如果……如果对大少爷有用的话,我可以把情报及时地告诉您……这样您也会……方便一点……” 他说得结结巴巴,心里也忐忑不安,看着海驭遥的笑容逐渐收敛,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明知道海驭遥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他,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你来真的?”海驭遥严肃地看着他,沉声问。 凌弃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不出声地点点头。 海驭遥凌厉的目光像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又像是刀子一样,慢慢地把他的身体划开,让里面那颗乱跳的心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凌弃感觉到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所有的谎话都变得那么苍白……他绝望地祈祷着:天啊天啊!求求你,让他相信我吧! 海驭遥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前仰后合,凌弃惊奇地看着他,连害怕都忘了。 “哎唷,真是好玩好玩!”海驭遥笑够了之后说,“是老二叫你来的吧?你这个小傻瓜哦,卧底也不是这么来的,他也不想想,我能相信你吗?海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对老二是死心塌地,比他养的狗还要听话,老二也真没眼光,派谁来也不该派你来啊!” 他用力抓住凌弃的肩头硬把他转了个身:“回去告诉老二,别在老子面前来这套,都是老子玩剩下的啦!还有你啊,老老实实地回去呆着吧,别以为自己了不起,这次就算了,下次我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少爷!”凌弃真的急了,拼命挣扎着回头对着他,“我说的是真话!没有人派我来!我也根本不是卧底!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想为您做事!是真的!” 他徒劳地说着,海驭遥根本就不理会他,看见他不肯就范,火大起来,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尽管手下已经留了分寸,但是凌弃怎么可能禁得起他的一拳,五脏六腑就像被硬生生打成一团那样,连气都喘不过来,蜷曲着身体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海驭遥根本就不再看他一眼,把手中已经吸完的烟头顺手一扔,自顾自地走向车子,保镖之一拉开车门让他进去,接着车子就开出停车场,扬长而去。 过了足有五分钟凌弃才慢慢缓了过来,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坐起,呼呼地喘着气,狠狠地瞪着海驭遥离去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 在路上,海驭遥随便找了个借口下车,拐到僻静的角落里,给海驭远打了个电话,劈头就抱怨着:“老二!你好!这么拙劣的把戏也拿出来演,做戏就要做得像一点,别说是老头子了,只要不是个白痴就知道这是布的局!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海驭远很诧异地问,“怎么了?” “刚才我离开公司的时候,你的宝贝忠心助理,突然冲出来要向我投诚哪!你总不至于说,这事你完全不知道吧?” 海驭远微一沉吟:“这事我不知道。” “少来了老二。”海驭遥被逗笑了,“你自己养的狗会不知道?!拜托,做戏就敬业一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真的不知道。”海驭远重复了一遍。 海驭遥‘靠!’了一声:“真的?!” “大哥你不相信我了吗?”海驭远淡淡地问,“还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海驭遥再度‘靠!’了一声:“你完全不知道?” “我完全不知道。” “那么凌弃是来真的?他是真的想背叛你?!”海驭遥难以置信地说。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分钟,海驭远忽然笑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这不正是我们的目的吗?只是我没有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他。” “少来!”海驭遥反驳说,“瞎子都看得出他对你忠心耿耿,海家的人全都跑了他也会站在你身边的!算了算了我不管了,自己养的狗就看看好,不要给别人找麻烦,他这么一闹,我该怎么办?是要他,还是不要他?不要他那些老臣子就会说我没有容人之量,该跳出来的也不跳了!喂!你给我敲打敲打他,叫他乖乖的!” “不行的大哥。”海驭远的声音还是那么沉静,“如果我说了什么,哪怕只是暗示一点,他都会怀疑的,也许我们之间的事就会曝光,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在事成之前我们不能有任何疏忽,我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凌弃放手的。” 海驭遥点点头:“没错,那就静观其变好了,也许他已经知难而退,我对他,可没有很客气。” “嗯,大哥你随便吧,我就不插手了。” “那就没事了,再见。” “大哥再见。” 海驭远挂上电话,想了一会儿,重新在脸上挂起平常的微笑,站起来推开了通往助理室的门。 凌弃正小心地捂着肚子慢慢揉着,听见开门声吃了一惊,看见海驭远进来想站起来,牵拉得肚子上的肌肉又是狠狠一疼,差点没叫出声来。 “小凌?!怎么了!?不舒服吗?”海驭远疾步走过来,关心地探看着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 凌弃竭力忍受着不适,勉强地对他笑笑:“我没事,副总……可能是……受凉了,肚子有些疼……不碍事的,喝杯热水就好了。” “我来给你倒。”海驭远说着就往外走,凌弃吃惊地叫了起来:“副――副总!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好好坐着吧。”海驭远回头温和地笑笑,“都生病了还不老实。”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了回来,拉过凌弃的手把杯子放进他手里,微笑着说:“牛奶是暖胃的,比热水好,慢慢喝……小心烫着” 凌弃抬头看看他,手里的牛奶杯暖洋洋的,一直温暖到了心里,连肚子,似乎都不是那么疼了…… “喝呀。”海驭远催促了一句。 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醇香的牛奶,凌弃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不让海驭远发现他的眼圈红了。 “你啊,一个人住着,要自己注意点身体……”海驭远温和地说着,就像一个宽厚的兄长嘱咐着不懂事的弟弟,“也该找个女孩子成家了,好歹多个人疼你,照顾你……我在公司的日子也许不多了,虽然说遗珠会护着你,不至于让你吃亏,但是……我还是不放心,等你结婚,我送一套房子给你,将来好好过吧。” “副总!不要再说了!”凌弃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失控地大叫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海驭远摸摸他的头发,站起来向自己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又想起了什么,一边开门一边说:“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啊?” 下一句话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反正现在上班也没有什么事好干了……” 一直到他把门轻轻关上,凌弃才敢把脸抬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泪水,他瞪着像要喷火的眼睛,恨恨地对着天花板咬牙切齿地说:“海驭遥!我决不会让你得逞的!决不会!” ********** 深夜的城市,在大多人都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依旧有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地方,依然有人在醉生梦死,花天酒地。 凌弃靠着墙站在一家店的招牌下,看着对面夜总会的霓虹灯在一闪一闪,门口不时有人出出入入,他揉揉困倦的双眼,看了一下表,凌晨三点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探听海驭遥的动静,终于从杨刚嘴里打听到他最近迷上了这家夜总会新来的一个小姐,隔几天就带着人来捧场,于是他每天都在这里等着,希望能有一天能遇见他。 夜总会的舞小姐,呵,还真是适合他的女人,凌弃讥讽地想着,不明白遗珠怎么会看上他,这个粗鲁野蛮的男人!难道和小说里写的一样,淑女总是向往着自己不能把握的东西? 为了不让海驭远担心,他扯谎在家里养病,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再找不到海驭遥,他只好明天再去请假,摸了摸自己明显消瘦的脸,连着几天熬夜,脸色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说是生病,海驭远该不会不信吧?不过他一定又会紧张了,还会皱着眉头对自己叹气……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想起来心里都会甜甜的哪,凌弃无声地笑了,就象枫晓说的,没有人像他对自己那么好过…… 他用力拉了拉身上单薄的外套,再度向对面张望,终于,海驭遥出来了,前呼后拥到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嚣张地谈笑着,粗言秽语满天飞,等着泊车小弟把车子开过来。 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支AK47,一阵乱扫,说不定就可以把那个祸害杀了,凌弃愤愤地想着,但还是不得不在脸上堆起谦恭的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大少爷!” 人群正中的海驭遥听见他的声音,眉头皱了起来,转过脸看着他,不耐烦地说:“你还真是贼心不死!都已经几次了啊!告诉你!想在我面前耍心眼没有用!滚回去给老二说,要他别玩阴的!” 凌弃站在他面前,听着他的喝骂和周围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早已经准备好的台词一句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站着,任凭海驭遥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喷在自己脸上,心里一阵绞痛,脸色更白了。 骂了他一顿,海驭遥好像也发泄够了,看见泊车小弟把车子开了过来,拿了钥匙,含混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也够了,明天我自己去和老二说吧,不难为你了。” “大少爷!”凌弃急了,要是明天他真和海驭远一说,海驭远的心思远比这个人慎密得多,肯定能猜出自己打得什么主意,那时不要说自己的计划能成功,恐怕他会立即把自己严密地看护起来不让自己再做傻事!就真的全完了!海驭远决不是那种为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的人啊! 他不加思索地抓住了海驭遥的衣袖,涨红了脸说:“您别告诉二少爷!告诉他我就完了!我发誓!绝对不是二少爷让我来的!否则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求您!求求您!我是真心要跟您做事!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求求您了!” “喂!你干什么?!混帐小子快放手!放开!”不用海驭遥动手,周围的人已经拥上来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凌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不放,死死抓住海驭遥的衣袖,有人恼火了扬手就给他一拳,打得他痛叫一声,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好啦!都给我住手!”海驭遥大喊一声,用力分开众人,凌弃的手指还痉挛地抓住他的衣袖,指节都发白了,跪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一只眼睛肿了起来。 “大哥!这种人就该打一顿扔到街上等死,反骨仔!” 海驭遥把手里的烟头向着说话的人弹过去:“你是老大我是老大?!什么时候我的事要你作主了?!” “嘿……当然是大哥您作主……” 看见众人都低下头不说话,海驭遥这才伸手把凌弃拽了起来,看见他的凄惨模样,噗哧一笑:“你们下手可够狠的,人家可是细皮嫩肉坐办公室的人,瞧瞧,变成家有贱狗了哈哈哈……” 周围发出一片哄笑声,凌弃又羞又气,几乎想立刻甩开海驭遥跑得越远越好,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只得再一次强忍了下来,抬起脸哀求地看着他:“大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 “好了!”海驭遥一声断喝制止了他的话,四下扫了一眼,对着站在一边看新鲜的泊车小弟勾勾手指:“你!过来。” “海哥!有什么吩咐?!”泊车小弟颠颠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 海驭遥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名字?跟谁的?” “我叫贝壳!是跟夜总会的火豹哥的!” “贝壳?!还海螺呢,最近的兄弟名字是越来越怪了。”海驭遥抽出一根烟,旁边立刻有人递上火,他吸了一口又问:“火豹这名字挺神气啊,是不是刚才那个大个子?” “好认!”贝壳急忙说,“火豹哥有文身的!” “他妈的人那么多我难道一个个去剥光衣服看文身啊?!女的也就算了男的有什么意思!” 又一阵淫秽的哄笑,凌弃难堪地把头别过去,海驭遥的手指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像被铁钳夹着一样,动都动不了。 “火豹是跟这条街的阿水的,阿水是跟附近几条街的雷虎的,雷虎的老大是这个区的大威,大威是跟……”旁边一个人解说着,海驭遥打断了他:“得得得!大威是吧?我记得了,上次过年见过。” “大哥真好记性,几百个人里面还记得他。” “那贼头鼠脑的样子谁记不得,好了,贝壳!” “什么事,海哥?!” “哪,给你个小弟。”海驭遥说着用力把凌弃往他身边一推,凌弃跄踉几下,差点跌倒,幸亏贝壳扶了他一把,苦着脸说:“海哥……别玩我啦,我是给人家做小弟的怎么还能收小弟呢?” “放屁!火豹不也是给人家做小弟的他怎么还收了你呢?!少废话了,我的面子你也不给吗?” “不敢不敢。我收,我收。”贝壳为难地看看身边的凌弃,猛地一抖,急忙把手松开。 “凌弃,你给我听好了。”海驭遥把一口烟直直地向他脸上喷过去,“想跟着我做事?好!看你这么可怜,给你个机会!哪,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贝壳是吧?做他小弟,来,现在给大哥鞠个躬,叫贝壳哥。” 凌弃机械地给身边的少年鞠了个躬,低声叫:“贝壳哥。”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大声点!” “贝壳哥!” “再大声!没吃饭啊?!” 凌弃用尽全身的力量狂喊了起来:“贝壳哥!” “这还差不多,你就跟着他干,平时看场子给客人泊车,没事给大哥买烟跑腿,要是有砸场子的跟着学学,兴许过两年你还能到局子里去坐坐哪,到时候出来就风光了哈哈哈。”海驭遥一阵狂笑之后走到车边,贝壳急忙过去要给他开车门,却被他一把拉住,斜着眼睛看向凌弃:“喂,懂不懂规矩啊,看你大哥过来,自己都不知道动一动吗?” 凌弃木然地走过去,弯下腰给他拉开车门,他的心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无论受多大的侮辱,麻木得一点感觉都没有,唯一清晰的是脸上的剧痛,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 “哑巴啦?!这时候说什么?!”海驭遥坐进车里还在训着他。 贝壳机灵地大声说:“海哥走好!”说着还在下面踢了凌弃一脚,要他跟着说。 “海哥走好。”凌弃嗓子里泛起一阵甜腥,弥漫在口腔里,几乎要吐出来。 “唔,”海驭遥看样子是满意了,把烟头扔出车外的时候随意地说:“不想干了就回去,没人拿刀逼着你,还有……” 挥手示意司机开车,他最后扔下一句:“先冷敷,明天拿热鸡蛋熨两下就好了。” 几辆车鱼贯开出,凌弃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脸上的伤。 ********** 第二天,凌弃开始了他的黑道生涯。 首先,跟着贝壳去拜见他的大哥,夜总会的火豹,那时候他刚起床,正狼吞虎咽地啃着烧鸡,听说凌弃是贝壳新收的小弟,当场笑得差点呛死:“哇哈哈哈……贝壳呀贝壳,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小子会说谎呢!看你那样子还学人收小弟,鸡巴毛还没长全哪!今天早上太阳太高把你照昏了吧?!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 贝壳指天发誓地说自己说的是真的,把门外的凌弃带进来给他看,火豹用衣服抹抹嘴,刚要做出大哥大的样子,看见凌弃的样子又愣了,竖着眉毛对贝壳说:“混蛋!你是不是又到学校那边去瞎吹了?!这个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要你出头才认你做大哥的?!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别到处惹事!看我不打死你啊!” “火豹哥我哪儿敢哪!这真的不是学生!是海哥硬要我收的小弟,您说海哥的话我哪儿敢不听啊!”贝壳一边躲着他的打一边叫屈。 火豹愣了愣,声音放低了几度:“海哥的意思?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啊,就叫我收他做小弟。” 转转眼睛,看着站在墙角,只在进来的时候恭敬地叫了他一声“火豹哥”就垂着眼睛动也不动的凌弃,火豹感到脑子不太够用,他抓了抓头皮,低声问:“海哥还说什么了?!” “没有啊。” “他妈的!就知道问你也问不出来!笨蛋就是笨蛋!”火豹气得一脚把他踹倒,“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会把握!还混个屁啊!滚滚滚!” 贝壳从地上爬起来还问:“那……火豹哥,安排他干点什么啊!?” “我不管!他不是你小弟吗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也是你小弟啊你怎么能不管……” “滚!” 抱头鼠窜的贝壳又带着凌弃去见夜总会的妈妈桑,出乎意料的,凌弃立刻被刚来上班的一群小姐团团包围,莺声燕语,动手动脚,吓得他一步步后退,最后贴着墙一动都不敢动。 “哎呀,好可爱的小弟弟啊……” “脸红了脸红了……来来来,不怕不怕噢。” “真是个雏儿,要不要姐姐教教你啊?给你五折噢。” “哇,兰姐你也吃嫩草啊?啧啧,好嫩的皮肤噢,不如今天晚上姐姐不做生意了,陪陪你好不好?不要钱的……” “这么害羞?是不是还是处男啊?还是姐姐教你吧,完事了给你封红包喔!” 凌弃被浓重的香水味呛得几乎窒息,小姐们的手又很不规矩地到处乱摸,可怜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对女孩子的认识也仅限于高不可攀的海遗珠和福利院里一起长大的纯朴姐妹,面对这一群恨不能把他连皮带骨头都吞下去的女色狼,窘得差点哭出来。 幸好,贝壳的一句话救了他,暂时被排挤在圈外没能挤进去骚扰他的几个小姐盘问贝壳是怎么收到这么水灵的小弟的,贝壳实话实说:“是海哥硬要我收的啊。” “海哥?!” 原来女人的尖叫真的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转眼之间,凌弃周围的小姐们散得干干净净,若无其事地凑到大厅一边去补妆准备上班。 于是,到了最后,谁也不要的情况下,凌弃的工作就是在停车场擦车。 第四章 整整两个星期过去了,凌弃似乎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在怀疑,是不是之前读大学,在龙腾工作的日子都是一场梦?而现在才是自己真正的,一直在过的生活? 为了彻底消失,他把从前的房子提前退租,东西暂时寄放在福利院,也往龙腾的人事科发了一封辞职信,只是没有写回邮地址。 海驭远会为他担心吗?一定会的,但是,现在也只有这样了,如果被他知道就一定会阻止自己,在海驭远面前,自己的戏还能演的那么像吗?他可以面对着海驭遥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要离开海驭远,投靠他,但是换了海驭远呢?自己也许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面对着他温柔的眼神,只要轻轻叹息一声,说一句:“小凌真傻。”自己也许就会扑过去放声痛哭,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的…… 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见他…… 不能…… 他埋头使劲擦着车子,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晚上来上班,把贝壳开过来停的每一辆车子擦得干干净净,夜里一点贝壳会从火豹那里给他带个便当来当饭,基本上是夜总会小姐们吃剩下的夜宵,早上七点钟,最后一批客人走了之后,他才可以休息,因为房子已经退了,他就住在停车场一个用楼梯改的贮藏室里,三角形的房间,进去的时候都不能站直身体,基本上除了睡觉什么都不能干。 每天做着机械重复的工作,吃着一天一顿的残羹剩饭,睡觉的时候也在那个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房间’里,凌弃真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每天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决不能放弃,一放手什么都完了,他,海驭远,都完了…… 只要不放弃,希望就还在。 又一个繁忙的周末夜晚,凌弃照样忙碌着擦一辆接一辆开过来的车,连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都顾不上去理会,贝壳有一次来开车的时候还带给他一个馒头,说今天客人太多等一会儿可能没时间送饭要他先垫垫,他也根本没来得及吃。 好不容易,夜里两点多了,要擦的车子总算少了下来,凌弃乏力地坐倒在地上,把水管关掉,顺手把抹布一扔,腰就像断了一样直不起来了。 喘了一会气,他拿起已经冷透的馒头胡乱往嘴里塞着,已经饿坏了,根本不讲究任何滋味,只要是吃的就会本能地往下咽去,从前在福利院的时候,虽然也曾有过三餐不继的日子,但是都没有这么惨过。 没来由的一阵酸楚涌上眼眶,凌弃仰面向天,努力把眼泪咽回去,实在没办法了,就扭开水龙头,大口大口喝着,顺便把冷水浇了自己一头一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刚把馒头啃完,就听见停车场外边传来脚步声,起初他不以为意的认为是不是贝壳又来拿车了,但是很快听出并不是贝壳的脚步,他仍然没有往心里去,有的时候门口等着拿车的客人多了,也有等不及自己跑过来拿的,无非多走几步路而已。 一直到脚步声向他走过来,凌弃才觉得有些不对头,他懒懒地抬起眼睛,看着向他走来的人,辨认出是海驭遥高大身躯的一霎那,心竟然猛地颤栗起来,害怕地向后缩了缩,更紧地靠在墙上。 海驭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缩在墙边的凌弃,大步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惶恐的黑眼睛望着自己,陡然涌出一阵快意,叫你再在老子面前耍花样!迟早玩死你! “喂!给割舌头了啊?!连人都不会叫?!”他粗声大气地吆喝着,走到凌弃面前。 凌弃急忙站了起来,低头叫:“海哥。” “嗯。”海驭遥傲慢地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刚才的快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奇妙的怜悯。凌弃穿着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旧连身工作服,太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肘部和膝盖的地方都磨破了,打了补丁,现在补丁也破了,露着里面的肌肤,黑发被水淋湿了沾在额头上,更现出脸色的苍白憔悴。 突然的沉默让凌弃有些不知所措,他同样不明白海驭遥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拿车?别开玩笑了,他要拿车还不是有一条街的人等着为他服务,那么,是为了再次羞辱自己?很有可能,可是,那又为什么,他不说话? 海驭遥忽然伸手拉起凌弃的双手,冰冷冰冷的,像是没有温度的雕像,被水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却带着擦车油的污垢,他低头仔细地看着,终于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慎重地开口说:“玩够了吧?那就回去!” “啊?!”凌弃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说啊!你这个傻瓜!”海驭遥甩开他的手,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烦躁而向他大吼着,“你也玩够了吧?!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在这里装了!” 凌弃的表情由惊愕转为愤怒,继而转为漠然,垂下头,轻声说:“海哥是要擦车吗?” “你少跟我装啊,小心我把你揍一顿扔到街上去!”海驭遥厉声吼道。 挤出一个恭敬的笑容,凌弃冷淡地说:“海哥教训人还用得着亲自出手吗?只要告诉火豹哥一声,不就解决我了吗?” 他侧过头去,白皙纤细的脖颈袒露在海驭遥面前,他忽然有股冲动,想在上面狠狠地咬一口。 勉强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激动,海驭遥摇着头说:“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谁更会演戏一点,听说老二最近很担心你呢,怎么,来之前没有跟他打招呼?” 海驭远很担心自己?凌弃心里微微一跳,淡淡的甜蜜渗了出来,他用力咬着牙怕自己会不小心笑出声,一边还是很恭敬地说:“二少爷……实在多虑了,我既然已经决定跟着海哥,当然会给二少爷一个交待,辞职书我已经递了,不明白二少爷为什么还要找我。” 海驭遥差点冷笑起来,小傻瓜,现在心里是不是已经快活地在摇尾巴了?真可惜,海驭远的原话可不是这样的,今天见面,最后自己随意提起一句凌弃的近况的时候,他也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他已经辞职,不算龙腾的人了,既然他不想回来,那大哥你就随便玩玩,只要别玩死了就行,否则对遗珠不好交待。” 真是个可怜,可笑,可悲的小傻瓜啊! 他不想再跟凌弃谈下去,粗暴地说:“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给我滚出去!不要再让我看见你!爱上哪里上哪里,你回不回龙腾我不管,反正你给我滚!滚!” 凌弃茫然地看着他,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后,脸色变得死人一样白,几乎是哽咽着问:“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管你!滚!” 海驭遥本来可以很轻易地拎着凌弃就把他扔出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没有动手,只是对他一连声地叫着‘滚!’ 凌弃闭了闭眼,刚才忍住的泪水这一次终究是决堤了,水晶一般莹澈的泪水扑簌簌地从眼睛中涌出来,飞快地滑过脸颊,挂在他尖削的下巴上,接着又悄悄滑落……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凌弃抽泣着说,“因为你认为我是叛徒,我背叛二少爷投到大少爷你这边,所以我卑鄙无耻!我是叛徒!所以我无论被怎么样都活该!……因为我是叛徒……我活该……” 他忽然愤怒地抹去眼泪,大声说:“可我没错!难道我想过好日子不行吗?!难道我就该坐在要沉的船上不动吗?!是啊,那时候你们又会笑话我傻,笑话我不会变通了!你多好啊,海家大少爷,海哥!从小你都是高高在上,你什么都不缺!你当然有资格嘲笑我!为了一点你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我争得头破血流,你当然可以在旁边笑我们无耻,不择手段……我错了吗?我只是想保有自己的东西也错了吗?!二少爷如果倒了,那我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与其在什么地方当个小职员一辈子不能出头,我情愿赌一次!我虚荣!我拜金!我贪图享受!没错!都没错!我过够了穷日子!现在不想过了行不行?!行不行啊!” 凌弃近乎疯狂的吼叫让海驭遥变得有些呆滞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凌弃在面前泪流满面,握紧双拳,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着,头一次感觉自己也许,是有点过分了? 虽然他十六岁就开始混黑道,见惯了打打杀杀,也经常把对手逼到无路可逃的时候象猫捉老鼠一样欣赏他们的最后挣扎,并把它完全当成是一种娱乐,可是,今天被他逼到绝路的是凌弃,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凌弃说的是实话,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们,对金钱的执着往往要强过一般人,就因为他们有过那样的日子,所以特别怕失去一切,再回到从前。 也许我真的判断错了?也许老二也错了?也许凌弃是真的想…… 他还没想完,凌弃突然狠狠抹了把脸,不顾一切地向他扑了过来,那股凶猛的劲头差点让海驭遥以为是不是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改锥了! 凌弃扑到他怀里的时候海驭遥出于本能接住了他,虽然冲力很大,他的身体也只是稍微晃动了一下,醒悟过来刚想把凌弃推开,就听见怀里传来凌弃抽泣着的低语:“我喜欢你……” 海驭遥的脑袋里发出‘咣’的一声,彻底停止运转了。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海驭遥清醒过来的时候,凌弃还趴在他怀里,低声抽泣着,自己的手臂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抱了上去,一只手还在他后背上自动地轻拍着,好像是在安慰他。 “吓!”他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一把推开凌弃,瞪着他,自己是怎么了?!没有当场给他两耳光反而还抱着他?!凌弃是个男的啊! 凌弃被他推得狼狈地向后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在墙上,他睁着泪水迷蒙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海驭遥,半晌才惨淡地一笑:“好,你要怎么样嘲笑我,辱骂我都随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你尽情踩我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着,他好像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都失去了,顺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地上,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之间,抽动着肩膀,无声地哭泣着。 “哎,我说凌弃!你……你别哭啊……”海驭遥有些乱了,走过去想把他拎起来,却发现根本无处下手,无奈只好蹲下身子,把自己的视线和凌弃的头顶放在一个水平面上,低声说:“你别哭……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啊!说话啊!” 凌弃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还说什么?我不是说什么你都不相信的吗?……你走开!” 海驭遥头一次有手足无措的感觉,他抓了抓头发,不耐烦地伸手去拨拉凌弃的手臂:“喂!凌弃,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不许哭!听见没有!叫你别哭了!” 他力气虽然大,可是凌弃用力把自己的手臂抱得死死的,就是不抬头,哭着说:“好吧!我喜欢你是我的错!我瞎了眼我活该!你去当笑话讲给每个人去听吧!……你走!你走!” 海驭遥火大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硬是把他扯过来,凌弃‘哎呀’一声痛叫,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这么被他拽了起来。 “别哭!”海驭遥粗鲁地说,拽着凌弃一起站起来,“把眼泪鼻涕都给我擦干净了!男子汉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真不知道老二平时是怎么教的你!” 凌弃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脸,上面的油污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痕迹,看上去成了可笑的五花脸,海驭遥一脸不忍卒睹的样子,顺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块手绢自己动手给他擦干净。 看着凌弃哭得红肿的双眼,抬起来看了自己一眼又黯然地垂下去,海驭遥开始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他又叹了一口气,把凌弃的头按向自己的胸口,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温和地声音说:“好,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别哭了别哭了……凌弃你也真是的,我送你回去吧,啊?你不想回老二那里也没关系,我送你回遗珠那里,别怕,老二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别哭了……” 海驭远当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是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如果就此无功而返,眼睁睁地看着海驭遥夺走一切的话,凌弃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今天的软弱!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抬起头注视着海驭遥,低声而坚定地说:“抱我吧!” “嘎?!”海驭遥正在琢磨着该怎么对海驭远说清楚,听到凌弃的这句话,脑子又有停摆的征兆了,他急忙晃了晃头,确定自己没出现幻听。 “抱我吧。”凌弃又说了一遍,凄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你玩真的?!”海驭遥不相信地问,伸手轻松地把凌弃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的汽车前盖上,让他和自己的目光能够平视。 “嗯……”凌弃缓缓地点点头,目光中透露出无比坚定的光彩。 “你别给我胡闹了,”海驭遥又开始头疼,他把手放在凌弃的肩膀上,认真地说,“凌弃,你是不是疯了?” 凌弃绽开惨淡的笑容:“是,我是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爱上你……可是,我就是爱你,没有办法,我自己也没有办法……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就可以不爱你了……抱抱我……驭遥……求求你……抱抱我……” 瘦弱的身体开始抽搐,凌弃突然泪如泉涌。 我是疯了……为了一个我永远得不到的男人,而向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这些话,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出口,当我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对着你的哥哥……你的对手,挡在你面前的最强的敌人……我这世界上最恨的人…… 驭远,你能原谅我吗?我知道这个身体你是不会要的,那么我拿它去为你做一些事的话,将来你会不会嫌我脏?我不在乎自己会被怎样,可是,我在乎你怎么看我……你会不会真的认为我是个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的男人?你会不会鄙视我? 无所谓了,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叫你不要哭!”海驭遥大声凶了他一句,看不起什么作用只好继续把凌弃搂进怀里,没办法地说,“好啦好啦,别哭了,抱你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弄得好像我会把你干死在床上似的,乖,别哭了,你这么想要我怎么能不满足你呢?”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凌弃的腰一下,如愿以偿地看见凌弃脸上浮起羞涩的红晕,泪水也逐渐停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现在?” 海驭遥露齿一笑,把他从汽车前盖上抱了下来,伸过手臂揽着他的腰往停车场外面走:“跟我来。” 反正送上门来了,不吃白不吃,如果老二要问起来,就说自己一时性起玩了他,老二的个性,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就是不知道老二上过他没有?滋味怎么样? 看样子今天晚上有好玩的了。 ********** 凌弃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处男之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的,他一贯洁身自好,就算是青春期也因为把所有精力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心无旁骛,连自己解决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后来他一直暗恋着海驭远,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更是绝对不会去寻找什么一夜情,所以今天和海驭遥是他第一次实际意义上的性体验。 可是这样的体验也未免太痛苦了,海驭遥拉着他,随便在附近找了家给街头野鸡拉客陪宿用的小旅店,开了个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空气中还弥漫着廉价香水和精液汗臭混合在一起的怪味,他还在惊愕地打量环境的时候,海驭遥已经不耐烦地把他推倒在床上,脱下了他的衣服。 没有轻怜蜜爱的前戏,海驭遥只是象征性地吻了他一会儿,把他的舌头卷在嘴里吮吸着,同时大手伸下去揉捏着他胸前的乳蕾,弄得他又痛又胀,紧接着就把他翻过来,让他像狗一样趴在床上,高高地翘起屁股,再给了他屁股上两巴掌调整好他的姿势之后,海驭遥戴上保险套,把整一支润滑剂挤进他的后面,身子一挺,就插了进来。 凌弃尽管用枕头捂住了嘴还是忍不住惨叫了起来,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只是呜咽着想要逃开,海驭遥固定住他的腰不让他动弹,一面狠力地向里面插入,一面抱怨着他的紧窒让他不能自由自在地抽插,不时还拍打着凌弃要他不要乱动。 下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凌弃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痉挛的手指死死抓住床单撕扯着,用最后一点力量控制着自己不晕过去,身体随着海驭遥在身后的撞击不停冲击着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声。 过了多久?凌弃不知道,等到最后海驭遥狠狠冲击了几下,一下子趴在他身上把他也给压倒的时候,他几乎以为已经是下一个世纪了。 海驭遥草草处理了一下自己,看凌弃实在动不了,也‘好心’地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两腿之间的血迹精污,然后就盖上被子睡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因为体力透支,凌弃起初也睡着了,可是只有一会儿,他又被疼痛弄醒,下身被撕裂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着,出血没有止住,从里面慢慢地流出热热的液体,一直浸湿到大腿根部,为了怕弄脏床单,他费力地起身去了浴室冲洗,几道鲜红的血迹顺着双腿蜿蜒流下,在水里慢慢变成淡红,最后流入下水道…… 再度回到床上的时候,海驭遥开始响亮地打鼾,凌弃一声不响地爬回他身边,厌恶地看着这个刚刚夺去自己清白,现在却睡得像个死猪一样的野蛮男子,他并没有后悔,事先他已经想到了,无论海驭遥用什么办法折磨自己,自己都只有忍下去,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有用这种办法了,就算他依然不信任自己,只要海遗珠知道了海驭遥居然会对她不忠,那么,这门婚事,理所当然的就会取消了吧?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一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何况有选择权的那个女人是海遗珠。 我会毁掉你,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爱的人……我知道事成之后你会把我撕成碎片,我也知道到时候驭远也保护不了我,可是我不在乎……只要能毁了你,我愿意作一切牺牲…… 只要可以毁了你…… 只要你娶不了海遗珠…… 我会在你胯下,做一个最淫荡的男妓…… 带着这样的思想,凌弃蜷缩在海驭遥身边,闻着他的味道,慢慢睡着了。 ********** 凌弃模模糊糊地没有睡多长时间就被海驭遥给叫了起来,动作很大地抓住他的肩膀一阵乱摇,大声叫他:“凌弃!喂!凌弃!起来了!听见没有!起来了!” 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凌弃一时还弄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下身的疼痛再一次传来,他才彻底清醒,艰难地坐了起来,上午的阳光穿过窗帘照进屋里,海驭遥跳下床,正在穿裤子。 “穿衣服!”海驭遥看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动,抓过凌弃的衣服扔过去,凌弃下意识地抓在手里,开始慢慢往身上穿,他的脑子还是有点不清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跟海驭遥上床了吗?他果然是个粗鲁好色,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也许昨天正好没有找到合意的女人陪他,自己又正好向他投怀送抱,到嘴的肉,这种好色男人当然不会不吃。 厌恶地在心里冷笑一声,凌弃表面上却显得很可怜,一声不出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海驭遥早就穿戴整齐了,站在门边不耐烦地催着他:“快点快点!我还有事!” 低下头,凌弃尽量乖顺地说:“海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少来了!你以为我还送你回家哪?!给我过来。”海驭遥一把拉过他,从口袋里胡乱掏了一把钱塞在他手里,“自己坐车回去,不要乱跑,休息几天,等我来找你。” 拉开门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在凌弃的鼻子上重重地捏了捏:“还有,不许看别的男人!听见没有!” “嗯。”凌弃乖乖地答应了一声,看着他转身一阵风似的离开,脸上的表情变为阴冷,海驭遥,我会记住今天,有生之年,我会亲眼看到你的下场。 你等着吧,就算要和你一起毁灭,我也在所不惜! ********** 开着车在路上,海驭遥心情极其愉快地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弟弟:“喂,老二,我昨晚把凌弃给上了。” 就算看不见,他也可以感到海驭远无奈的笑:“大哥……不是吧?你玩得有点过火了啊。” “哈哈!可是他求着我上他的,我只不过是顺水人情,不过,我才发现你的魅力还真大哪,原来你没上过他啊?那他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啧啧,不简单噢。” “大哥……别笑我啦,可是……你不是一向不喜欢……” “说了他投怀送抱啊,不吃一口也对不起那么可爱的小傻瓜是不是?哈哈哈,味道真不错,就是太不禁玩了,啊,这下子日后遗珠要甩了我就更简单了,你说对不对?嗯,我看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他,没想到啊,他还能派上点用场,喂,老二,如果将来我把他做掉,你没意见吧?” “我是无所谓,正好可以给大哥你立立威,就是遗珠那边……我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事关大局,遗珠不会不同意的,女人哪,就是心慈手软,不用管她了,到时候你都推到我身上就行。” “大哥……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唔,已经开始有人和我私下接触了,明天我们见个面,我把名单给你,你那里呢?” “一片萧条,不过也好,将来我要清洗的时候也有借口了。” “嗯,自己小心。” “我知道,谢谢大哥。” “还有啊,凌弃真的不是你派过来的卧底吗?”海驭遥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大――哥。”海驭远在叹着气,“我会那么傻吗?虽然他只是我的表面助理,但是我到底也培养了他两年,本来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就把他甩掉的,他自己傻是他活该,我可不想为了他破坏整盘棋。” 他的声音幽幽地从话筒里传来:“再说……你不相信我吗?” “没有,我只不过最后确认一下,好,就这么说定了,过几天我就把他带在身边,你可以大胆散布谣言了,顺便通知遗珠,别让她真杀过来。” “遗珠说你也很久没回过家了,这个周末回来一趟吧?” “好啊,噢,对了!这个周末不行,有批货要接,下次吧,下次,跟她说句对不起。” “好。” “那我挂了啊?” “大哥再见。” 挂上电话,海驭远笑了:“大哥也真是的,怎么会认为这么笨的人是我教出来的呢?我还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弃突然跑过去了,原来如此……” 这可不是我利用你,凌弃,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望望办公室的沙发上躺着的一个半人高的玩具熊偶,海驭远很温柔地笑了,自己的那个别扭情人,又生气了,没办法,今天拿着礼物去哄哄他吧,反正自己动手的时间还没有到,这段时间就当作休养吧。 我们的幸福时光,毕竟也不多了哪。 ********** 凌弃回去之后就开始发烧,昏昏沉沉的蜷着一动不能动,贝壳来喊过他两次,发现他病了,有些着急,给他买了药和饭放在一边,自己忙去了,到了第二天,凌弃的烧才算退掉,也能起来活动了。 连着几天,都没有再看见海驭遥,凌弃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海驭遥只是一时兴起玩玩他,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真的吃完就走,连嘴都不擦! 算了,对那样的男人,还能指望什么呢?他努力直起酸痛的腰,望着自己还没擦完的好几辆车,叹了一口气,想个什么办法再接近他呢?上次太匆忙了,没有做好准备,如果能留下他和自己上床的证据的话…… 他还没有想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贝壳慌慌张张地从人口跑了过来,看见他的时候高声叫了起来:“凌弃!快跑!前面有一群人要找你呢!” “什么?”凌弃没有反应过来,拿着擦车的抹布站着没有动。 “哎呀!快!跟我来!”贝壳急得来不及多说什么,一把拉起他的手,就往后面猛跑,“快点快点!” 凌弃不由自主地被他拉着向后跑,虽然心中疑惑,却连问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而且他的身体远未回复,下身的伤口经这么一剧烈运动更是陡然疼得厉害,还没有跑出十几步就双腿一软,踉踉跄跄地栽倒在地上。 “凌弃!”贝壳气急败坏地拼命拉他,“快起来!快起来!不快点跑你就死定了!快点啊!” 他用尽全力把凌弃拉起来,刚走了两步,后面传来一阵车声,接着就像变魔术一样,足有十几辆黑色的轿车涌进停车场,飞快地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车门打开,里面呼拉拉下来一群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面色阴沉,把他们围在中间。 贝壳从来没见过这场面,吓得牙齿打颤,不自觉地往凌弃身后躲去,可是一回头,发现后面也全是人,呻吟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凌弃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手心捏着一把冷汗,张皇地看着四周,没有一张认识的脸,而且,每个人的神色看上去都并非善意,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没有惹什么祸啊?! 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难道?难道是海驭遥要杀自己灭口?! 野兽一样的粗蛮男人,原来还是有点心计的,知道自己可能会对他不利,所以要先下手为强,趁着自己什么还没来得及说的时候,让自己永远都开不了口。 完了……他的心直往下沉去,他究竟还是低估了海驭遥的残酷…… 如果他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法为海驭远做了…… 驭远,对不起…… 对不起…… 就在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从人群后面传来他十分熟悉的低沉声音:“让开,挡我路了。” 面对着凌弃的人群立刻向两边分开,海驭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和之前一样狂放不羁,可是却多了一股威严气势,目光压迫之下,在场没有人还有勇气和他对视。 他走到凌弃面前,看着凌弃傻傻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他,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怎么啦?几天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他的搂抱几乎让凌弃喘不过气来,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以支持自己的身体,海驭遥旁若无人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端详:“啧啧,又瘦了,说!有没有想我?!” 凌弃的脸一下子红了,又羞又气地低下头,海驭遥笑了笑,继续搂着他,对周围的人说:“都哑巴啦?叫人啊!” 几十个男人的大嗓门一起叫起来是够惊人的,不过他们叫的内容就更加惊人了,不管脸上的神色是否犹豫,他们还是毕恭毕敬地一起弯腰,毕恭毕敬地喊:“大嫂!” 凌弃脑子里一阵轰响,羞愧得几乎晕过去,这又是海驭遥想出来羞辱他的办法吗?他要昭告天下自己被他上过的事实吗?! “好啦好啦,叫你们不要来这么多人,看吓到我的乖乖小心肝了吧。都给我回去,我现在带他回去了,别打扰我们谈情说爱!”海驭遥像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要是他现在搂着的是个女人,周围一定会哄笑成一片的,可是,面对他怀里的凌弃,没人还能笑得出来。 海驭遥搂着凌弃,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在身后众多眼光中走向其中一辆车,停下来掏钥匙开车门,刚要坐进去的时候,凌弃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干嘛?有话上车说。”他头都没抬。 凌弃还是抓着他的袖子,只是不说话。 旁边一个机灵点的立刻过来拍马屁:“大――大嫂,我给您开车门。” “不要!”凌弃第一次开口,声音倔得简直可以当钢筋用。 那个想拍马屁的人尴尬地缩了回去,海驭遥怔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轻佻地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才几天没陪你就给我闹别扭!好!今晚上我一定喂饱了你!” 说着,他搂着凌弃到了车的另一边,亲自给他开了车门,把他送进去坐好,不出意外地听见周围一片吸气声,海驭遥居然给人开车门?!除了海遗珠大小姐,还有谁有这样的待遇?这次居然是给一个男人?! 在所有人的惊讶中,海驭遥开车带着凌弃扬长而去。 ********** 进了车子,足有十分钟之后,眼看着已经开出熟悉的大街,拐进更加灯红酒绿的街区,凌弃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霍地抬起头,看着海驭遥,颤抖着声音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喝!你终于开口啦?”海驭遥一手开车,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他的椅背上,讥笑着说:“看你那一声不出的样子,我还以为就是把你卖了你都不会说句话哪!” 嘴上说着伤人的话,手却伸过来在他的鼻子上轻轻一刮:“小傻瓜就是小傻瓜,看你那呆乎乎看着我的样子,怎么啦?又不开心了?” “你……你耍我……”凌弃气的脸都白了,“刚才那些人……那些人……那些人……”他说不下去了,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硬是给憋了回去,“我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海驭遥在一个红灯前停车,顺手把他搂到自己怀里,用下巴磨娑着他的头顶,笑着说:“投桃报李,听过没有,你既然这么肯为我……牺牲了,那我也很会怜香惜玉的,叫你一声大嫂怎么啦?起码有一千个女人等着这一声还等不来哪,你还不知足!” “我不想!”凌弃激烈地反对着,“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那些虚名我才不在乎!” “烦不烦啊你!”海驭遥一只手轻松地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搂紧他,不耐地说:“我说了算!想做我的人,就听我的!不然看我把你丢到海里去喂鲨鱼!” 凌弃差点被噎着,他喘过一口气来说:“那……大小姐那边……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海驭遥很奇怪地问,“我又不是要娶你,有什么可交代的?你不是很想我上你?我凑巧也对你有点兴趣,大家合得来就在一起玩玩,以后我娶遗珠,你想走就走,不想走我给你找个地方住着,说你傻吧你的脑子里还想得挺多,好了,别想了,今天晚上我可不会再给你乱想的时间。” 说着,他的手顺着凌弃的衣服溜了进去,粗鲁地抚摸着他的胸口,凌弃厌恶得几乎要吐出来,但是面上却一点都不能显露,只是扭了扭身体,巧妙地远离了他一点,低声说:“不要……你在开车……” “我闭着眼睛都能开。”海驭遥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把手更深地伸进去,“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嗯?!” 凌弃尽力地向后躲,可是地方反正就这么大,再躲也不能躲到车外去,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海驭遥的手不让他乱动,喘着气坚决地说:“我不要在这里!” “没情调!”海驭遥看他真不肯,倒也没有用强,只是悻悻然地说了一句,把手抽回来,“扭扭捏捏的,兴致所至,哪里不能做,偏偏要在床上?!” 凌弃几乎要痛骂出来:我和你这种随时都会发情的野兽不一样!什么叫哪里不能做?!你愿意在大街上做是你的事! 可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好低下头装可怜,幸好海驭遥好像很吃这一套,揉揉他的头发算是安慰:“知道你脸皮薄,好啦!” 他把车子开到一栋大厦下面的停车场,吹着口哨搂过凌弃往里面走,深夜的大厦没有任何人影,他熟门熟路地直接上了最高层,开门之后把钥匙塞到凌弃手里:“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钥匙拿好。” “我的……家?”凌弃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打量着面前完全超出自己想象豪华的公寓,好大!比自己原来那间以为很大的公寓差不多大了四五倍!总有个三四百平方米了,这么大的房间,中间居然一点阻隔都没有,只是用家具,屏风巧妙地隔开了几个空间,还有房间的一角,大概是洗手间的地方,有正式意义上的墙和门。 明亮的蓝白灰的简单设计,玻璃和不锈钢为主体的家具,只有隐藏在不知什么地方的灯光散发着温和的黄色光芒,算是有点家的味道,临街的窗户大得惊人,海驭遥走过去一把拉开窗帘,外面繁星洒落一般的城市夜景就完全显现在他面前。 “喂?喜不喜欢?”海驭遥大声问,“不喜欢就换一间?” 凌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点着头:“喜欢……” “就知道你会喜欢,当时他们卖房子的时候说这里是为什么成功的城市单身白领所设计的,切,什么狗屁品味设计,说得我都头晕,还好卖得不错。”海驭遥走回他身边把他拉进来,“进门啊小傻瓜,你喜欢就好。本来嘛,你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小资,花不起钱又喜欢拿架子要品味,活得累不累啊你!” 给他这么一说凌弃也想起来了,的确没错,一两年前,这栋大厦的出售是本市的热点之一,据说请了很有名的设计家设计,面向单身白领,年薪在百万之上的,每间公寓除了洗手间都是打通的一间,可以随主人的心意进行调整,彻底颠覆了当前的房屋设计,因为是独居,所以并不存在隐私泄露问题,反而更加彰显出自由的特点,当时掀起了一阵抢购风,连地基还没有打好房子就已经卖光了,至今还有当时没买到的人虎视耽耽地盯着有没有物主结婚要出卖房子的。 他当时也曾经动过心,可是那价钱被炒得到了一个他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只好放弃,想不到今天居然…… “你……买了这间公寓?”他不相信地问,海驭遥怎么可能是那种有这种品位的男人,那只野兽,他喜欢的应该是庸俗的喜气洋洋,到处嚣张花纹的地方吧?倒是海驭远……很可能会欣赏这种风格。 “这楼是我的产业。”海驭遥理所当然地说,低头闻闻他,皱起了眉头:“一身汗味,洗澡去,去去去……” 他的产业?是海家的产业吧?!凌弃讽刺地想着,嘴上什么都没说,听话地走向洗手间,里面是一整套意大利黑色大理石的浴具,配上金色的扶手,挂钩,龙头,冷峻之中又透露出富贵之气,雪白的浴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架子上,连浴液洗头水肥皂牙膏都配齐了一整套没开封的,凌弃拿起了看了一眼,是法文,他不认识的牌子。 海家有钱,这他是知道的,进了龙腾之后,他亲眼目睹海驭远是怎样为家族生意兢兢业业,忙起来甚至不眠不休,才有了今天龙腾的繁荣,可是海驭遥他做了什么?打架?飙车?玩女人?混黑社会的普通人能有今天的享受吗?!还不全因为他是海家的大少爷!所以海家就应该无偿地供着他吃喝享乐,然后他再大模大样地把属于弟弟的一切都拿走!而真正辛苦的海驭远却什么都得不到! 不可能的!海驭遥,世界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龙腾和海家,应该属于真正为他出力的人!而不是你这只野兽! 洗干净自己之后,凌弃穿上白色的浴袍,擦着头发走出来,海驭遥已经把灯熄了,他一时看不清楚,惶恐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才看见客厅正对窗户的地方,一点红色在明明灭灭。 小心摸索着走过去,他的心紧张得乱跳,海驭遥转过头来,一把把他拉倒在自己怀里,狠狠闻了闻:“唔,这下香多了!” 凌弃再也找不到借口阻止他在自己身上抚弄的双手,只能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随着海驭遥的动作扭摆着自己的身体,让他的粗暴最后吞没了自己的理智。 第五章 海驭遥叼着烟走进‘海兴’航运公司的时候,来往的人虽然还是很恭敬地低头叫一声“海哥”,却有不少人在背后挤眉弄眼,窃窃私语,他毫不在意地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办公室,还没进门,杨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脸都憋红了,大声说:“海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哎哟哟。”一个也等在门口的男人闲闲地弹了弹烟灰,“事隔三日,连杨刚哥说话的口气都变大了哪。难怪难怪,平白捞了个便宜大舅子做,身价百倍了……” “肖闻!给我住嘴!”杨刚气得眼睛都红了,攥起了拳头,看样子要不是当着海驭遥的面,立刻就要冲过去狠狠教训一顿这个小子。 “干嘛?”肖闻不为所动,继续弹着烟灰,“莫非你看小弟青年才俊,也要给我介绍你的其他弟弟?谢了,我对男人没兴趣。” “我X你……”杨刚的脏话刚出口,海驭遥咳嗽了一声,冷冷地说:“肖闻,你再等一会儿,杨刚,跟我进来。” “是,海哥。”杨刚收起拳头,狠狠地瞪了肖闻一眼,跟着海驭遥进了办公室。 海驭遥舒适地往椅子上一倒,架起两条长腿:“怎么了?货出了问题还是什么别的事,要你这么大惊小怪地跑过来?” “货没事!”杨刚脸色忽青忽白,憋了半天才说:“海哥!小凌他……是不是真的?!” “你说凌弃?是啊,我刚从他那儿回来。”海驭遥很轻松地说,“对了,下次见他,要喊大嫂。” “海哥!”杨刚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凌弃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他吧!他不懂事,我替他向你赔罪,毕竟他和我兄弟一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别玩他了,我求求你,海哥……” 海驭遥摇头叹着气:“杨刚,你的爆脾气十年了都没改,看样子是改不了了……我告诉你,我根本没去惹他,是他主动来找我的,包括上床,都是他主动要求的,你明白了?” 杨刚的脑筋转了三圈才明白过来,失声叫道:“海哥你意思是……” “对了!就是那个。”海驭遥一口截断了他的话,“你知道就好,不要再说了。” 刚才的怒气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杨刚的脸色灰白,站在原地,呆住了,过了半天,嘴唇翕动着说出一句话来:“各为其主……凌弃,你好傻!” 他猛地抬头,激烈地问:“海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上次他向我问你出入的地点,你说可以告诉他,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已经有了打算……” 他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海驭遥的眼神很明确地警告了他不要再说下去。 静默了一会儿,杨刚低声下气地说:“海哥……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凌弃他……” “知道不对就不要说了。”海驭遥的声音并没有提高声调,但是室内的温度忽然降低了十度似的,“杨刚,你跟我的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从今之后,你只是我海驭遥的兄弟,你的忠诚也只给我一个人,海家,遗珠,孤儿院……其他的全都可以不计,对不对?” “对……”杨刚的冷汗下来了。 “也有人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他们的下场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没有了……” “那好,你出去吧,顺便把肖闻叫进来。” 杨刚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间,海驭遥望着他的背影,没办法地笑了:“脑筋还真简单,和凌弃有一拼了。” ********** 海驭遥重新回到凌弃住的公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按了好几次门铃,出乎意料的,没有人应答,看看表,早上八点半,凌弃这个时候能上哪里去?他还有晨练的习惯吗?没办法,打了个电话叫大楼管理员上来开门。 这段小插曲使得他本来很好的心情变得有点糟,尤其是当他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床上凌弃还在大模大样地睡着,身子动都不动的时候,无名怒火冲上心头,他妈的老子配合着演戏,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真拿起架子来了?!连我按门铃都装做听不见! 他把外套一扔,大步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粗暴地推了他一把:“喂!凌弃!给我起来!” 手碰到凌弃赤裸的身体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些不对,体温高得异常,触手灼热,再仔细看看,脸也烧得通红,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似乎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了。 “不会吧?”海驭遥茫然地看了看窗外,“我才走了一天你就生病了?!” 想到刚才没敲开门他几乎想转身就走,海驭遥不禁有些后怕,要是他真走了,那下一次来的时候,说不定可以给凌弃收尸了。 想归想,他立刻很利落地行动起来,把凌弃身上的被子完全掀开,去浴室拧了湿毛巾给他反复擦身体好降温,一面翻出医药箱找到退烧药,想起凌弃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只好用栓剂。 刚把凌弃小心翼翼地翻过来趴在自己腿上,分开他的双臀要往里面塞药,凌弃忽然在昏迷中猛烈地挣扎起来,嘶哑的喉咙吐出不成声音的喊叫:“不……要!不……要!疼!疼!不要!不要!疼!” “乖乖的!别给我乱动!”海驭遥厉声说,顺手在凌弃屁股上响亮地拍了一巴掌,可是一点作用都不起,凌弃挣扎得更厉害了,惨叫得就像是在被凌迟一般。 不过海驭遥在看见凌弃后面的惨状时,也不免吃了一惊,被撕裂的部分这么一动,又在往外面渗着鲜血,混着白浊的液体和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周围,难怪凌弃会反应这么激烈,昨天,毕竟才是他的第二次,上次的伤口还根本没有好,海驭遥却狠狠地要了他好几次。 “第一次你不是会自己清理的吗?怎么这次就不行了?”海驭遥嘀咕着,用手臂压住凌弃的挣扎,快手快脚地给他擦干净,尽管他动作轻柔,还是弄破了伤处,出的血越来越多。 “真麻烦!”海驭遥恨不得跑出去嚎几嗓子才痛快,没办法,只好一样样地来,给他塞了退热栓,小心地挤上抗生素软膏,大概凉凉的舒服了,凌弃才慢慢安静下来,只是伏在他的膝盖上抽泣着,不停地呻吟着好痛好痛。 小心地把凌弃重新放平在床上,继续给他擦着身体,海驭遥才第一次在光线下正式地看见了他的身体,瘦瘦的,没什么肌肉,腰细得自己两只手大概就可以握住,嗯,想着他真去握了一下,当然和海遗珠的纤腰是没法比的,不过在男人里面,应该算是很细了吧? 两道清晰的锁骨,皮肤白白的,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太阳,汗毛很稀少,几乎看不见,下面柔软的草丛里,小东西羞答答地低着头,色泽是柔嫩的粉红色,一定很少用,看不到什么色素沉着的地方,双腿修长,摸起来滑滑的,向下延伸成秀气的脚踝。 海驭遥一边擦着一边有些心猿意马,前两次他都是纯粹为了发泄,只是插进去狠力地干,泄了就算完,根本没去注意凌弃的身材,今天看看,真的还不错耶,难怪这么有信心来色诱自己了,如果有机会和他在太阳底下干一次的话…… 凌弃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他急忙收敛了自己的色情想法,凑过去听,半天了也没有听出什么来,拿起桌上的水喂了一点,凌弃的声音才听得比较清楚了:“水……” 海驭遥把凌弃扶起来,给他喂水,可是凌弃还处在半昏迷中,喝了半口,剩下的水顺着下巴流了下去,弄湿了一片,没有办法,海驭遥只好自己先喝一口水,再凑过去,慢慢喂进凌弃嘴里,等他咽下去了,再喝一口,慢慢地喂,折腾了半天,才算是把一杯水喂完,他自己反倒出了一身大汗。 “你还真是来折腾我的啊!”海驭遥望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凌弃恨恨地说,继续埋头给他擦身体,白皙的皮肤被擦得发红,温度也在慢慢地往下降,等到凌弃开始自己出汗的时候,海驭遥停了手,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把他给包了起来,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还真得悠着点,差点就给弄死了,怎么这么不禁玩啊!” ********** 凌弃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斜斜地照在空旷的屋子里,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他吃力地眨着眼睛,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断了一般地酸痛,连动都不能动,眼睛虽然还很模糊,可是耳朵却听得很清楚,有人在房间里! “啊……”他力图喊出来,可是破碎的声音却构不成任何单词,幸好,那个人听见了,在房间的另一头答应着:“醒啦?我马上就过来。” 是海驭遥,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失望,当然应该是他,只有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希望来的是别人? 凌弃睁大眼睛,看着海驭遥走过来,先把大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满意地一笑:“退烧了!来,吃点东西吧。” 他把凌弃给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用力恰到好处,竟然还有一丝的……温柔。 “张嘴!”声音还是一样的,不容人抗拒的威严,可是,真的,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凌弃顺从地张开嘴,事实上他也根本没力气反抗,连就这么坐着都得依靠海驭遥的一只手臂从腰间扶着,更别说自己拿碗筷吃饭了。 海驭遥舀起一勺米粥,轻轻吹了两口,放进嘴里试试烫不烫,然后才小心地喂到凌弃嘴里,香滑可口的蛋粥,还带着淡淡的生姜味,上面洒了碎碎的菜末,凌弃一口咽下去,肚子立刻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 感觉到自己倚着的宽阔胸膛里一阵闷笑,凌弃的脸腾地红了,他恼怒地看了拿着勺子的大手一眼,恨不能一口咬上去。 还好海驭遥没有出声,只是忙着一口口地喂他,等他吃完了一碗之后,放下碗,拿起毛巾给他擦嘴,又倒了一杯鲜榨果汁给他喝了两口,就要扶他躺下。 没喂饱的肚子还在叽里咕噜地叫着,凌弃终于顾不得面子尊严什么的了,拉住了海驭遥的衣服,低低地说:“我还要……” “要什么?要我那个你?”海驭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凌弃病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眨着眼睛,快要哭出来一般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海驭遥良心发现,过来抱着他,轻声说:“你两天没吃了,一下子吃太多对胃不好,等会儿我再喂你,好不好,嗯?放心,还有的是哪,我海驭遥总不至于让你饿肚子。” 说着,他亲亲凌弃的脸,把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又离开了,凌弃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几乎要出声叫住他,叫他不要走,留下来陪自己。 幸好房间里没有阻隔,他可以清楚地听见海驭遥在干什么,天已经渐渐黑了,客厅和厨房那边的灯亮着,海驭遥先是在吃饭,然后刷碗,水声哗啦哗啦地响着,伴着他的口哨声,接着是酒瓶和酒杯的互碰声,大概又喝了一杯酒。 海驭遥说话算话,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又端着米粥过来喂他,这次的份量多一点了,凌弃依然没有力气,只好靠在他怀里让他一口一口地喂。 “吃饱了没有?”海驭遥给他擦嘴的时候贴着他的脸问,不时啄吻两下,像个温柔体贴,可以打一百分的情人,“还想不想吃点别的?” “饱了。”凌弃有些困倦地合上了眼睛,靠在海驭遥怀里真的很舒服,暖洋洋的,一种天塌下来都不要紧的慵懒感觉,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多靠一会儿。 “那就乖乖睡吧,来,躺下。”海驭遥又亲了他一口,要把他放回床上,那股莫名的恐惧又来了,凌弃不加思索地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惊恐地问:“你要走?!” 其实海驭遥今天没打算走的,忙了一天了,不小心看着点,万一晚上凌弃再发烧怎么办?但是看见凌弃紧张的样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想逗逗他,硬是掰开了凌弃的手把他放倒,叉着手说:“那当然啊,你都生病了,我再和你上床岂不是趁人之危?你好好睡,我明天再来看你。” 凌弃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难过得差点要哭出声来,早就知道的!海驭遥就是那么一个粗鲁野蛮好色的男人,早就知道他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自己身上,早就知道自己对于他只是个泄欲工具,可是为什么……心忽然好痛……那么空虚…… “小傻瓜哟!真是个小傻瓜!”海驭遥忍不住低头去揉他的头发,“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没事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你说我能放心走吗?逗你玩的啦!我海驭遥什么坏事都干过,就是不欺负弱者,今天留下来陪你啦!放心了?!” 凌弃本来是可以忍住眼泪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忍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说:“你……今天早上你不就走了吗?你根本都不管我!”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凌弃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像个怨妇一样地哭诉,羞得眼泪都憋回去了,一头钻进被子里,死也不肯露头,海驭遥愣了一会儿,笑着走开了。 他洗漱完毕,重新回来的时候,凌弃还钻在被子里没有露头,海驭遥一面笑一面硬把被子拉开,不顾他微弱的挣扎,把他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说:“凌弃啊凌弃,有你我还真不会闲着啊……好了,首先,不是今天早上,是昨天早上,已经过了一天啦,小傻瓜,还有,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以后不会了,还有……”他的手很不规矩地伸到下面,在凌弃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以后我会温柔点,不会让你那个了!” 凌弃低叫一声,下意识地并拢双腿,很快就发现海驭遥没有下一步动作,明显又是在玩他,不由气乎乎地瞪了他一眼,却又惹来海驭遥的开心大笑,硬是把他搂到自己怀里,拍着他的背说:“好了!睡觉!睡觉!” 在熄灯的一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既然是做戏,就做得像一点吧,既然他如此配合,那自己……也就尽自己所能,做一个完美的情人吧。 反正我们最后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就让现在的时光幸福一点好了…… 也许,可以留下美好的回忆呢…… ********** 凌弃的这场病给两人的关系带来了一种奇怪的变化,较之之前当然不同,可是要说是情人关系却又差了那么一点, 无可否认,海驭遥表现出来的明显的宠爱几乎让凌弃受宠若惊,但是他同时心知肚明,这样的所谓幸福不会长久。 可是,这样被人宠着,感觉多好啊……不是海驭远那种细微之处无声的关怀,而是摆明了的,甚至有些霸道的呵护,知道他怕一个人呆着,海驭遥从第二天起寸步不离,抱着他喂饭,喂药,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还开着色情玩笑,看着凌弃窘迫的脸就快活得哈哈大笑,笑完了再搂着他狠狠地亲上几口…… 时时刻刻……都被他抱着,都被他疼着……夜里醒过来的时候,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他就在身边,肆无忌惮地搂着自己,响亮地打着鼾,连他身上的汗味现在都不怎么令自己讨厌了…… 只有凌弃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孤独,那种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没有任何怀抱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你,哪怕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死一样的孤独…… 只要有一点温暖,他就会拼命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哪怕这温暖带来的是死亡…… 或者是海驭遥。 海驭遥当然是不会了解他的心思的,看凌弃的烧退了两天之后,应该是没有什么事了,这天早上他做了早饭喂饱凌弃,搂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告诉他东西都在什么地方,打开通往阳台的门,外面是整栋大厦的楼顶天台,周围种着一些花,随意地摆放着几把椅子和收起来的太阳伞。 “本来想在这里弄个游泳池的,我不喜欢,就算了,你没事可以上来晒晒太阳,对了,喜欢烧烤吗?过几天天气热了晚上就可以在上面烧烤了,放心,这最顶层都是你的,没人上来,你就是在上面裸奔都没人管你。” 海驭遥一把抱起凌弃大步走回屋里,把他重重地往沙发上一放,笑着说:“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买,对了,这张卡给你。”说着手指一弹,随意地扔过一张金卡来,“虽然说不限额,你也小心点给我刷,超过十万块的东西记得跟我说一声。” 凌弃连卡都没去接,看着他穿衣服,低声问:“你要走了?” “嗯,都陪了你三天了,兄弟们还有事等着我……怎么啦?舍不得啊?”海驭遥坏笑着凑过来,捏着他的下巴硬把他的脸抬起来,在唇上亲了一下,“没办法啊,宝贝,男人嘛,就是要出去赚钱给你花的。不要太想我噢,乖乖在家里呆着。” 凌弃被迫仰着脸,依旧低垂着睫毛,看不出什么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扭绞着衣服的一角,海驭遥没办法地抱起他,贴着耳朵说:“好啦,我知道了……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吃了几天稀饭你也该换换口味了。” 在心里撇撇嘴,凌弃表面上可不敢作出什么反对的表示来,默默地点点头。 “说定了啊,晚上六点,我在一百下面的步行街雕像那里等你。”海驭遥放开了他,一字一句地说:“别――迟――到!还从来没有人敢让我等过呢。” “知道了。”凌弃闷闷地说。 “小气,连送我到门口都不会。”海驭遥低声嘀咕着,起身向门口走去,开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回身说:“你的东西我叫人从孤儿院拿过来了,晚上穿好点,别丢我的脸。” 他连这个都知道了?凌弃还来不及惊讶,海驭遥已经砰地关上门,走了。 ********** 下午五点不到,凌弃已经来到了步行街,的确,海驭遥的话不是说着好玩的,他也没这个勇气去实践一下如果真的让海驭遥等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反正不会太好,其次,他在‘家’里实在无聊,偌大的房间里,连一本书,一本杂志都没有,虽然有一整套的高级音响,却没有一张CD或是一盒磁带可以听,电视大得可以当投影屏幕,可是他从来就不爱看。 没办法,他提早出门,一边逛街一边打发时间。 显然今天出门没有看皇历,他在一百门口,居然遇见了方明浩!一时两个人都愣了,不知道是该打招呼还是装做没看见。 方明浩还是和在公司里一样,整洁到几乎一尘不染,搭配得很和谐的西装领带,只是夹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看上去有点……不协调。 凌弃有些紧张地对他点头微笑:“买东西吗,方先生?” 这个时间,根本还没有下班啊!方明浩居然会早退!简直可以上龙腾十大新闻的头条了! 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递了辞职信,不再是龙腾的人了,凌弃心里一阵刺痛,竟有些无地自容。 方明浩总是神经质绷紧的下巴忽然缓和了,居然点点头,回答了他:“嗯,我弟弟今天生日。” 原来如此!龙腾里凡是认识方明浩的人都知道他是如何疼爱他的宝贝弟弟,桌子上放着弟弟的照片,生日家长会学校活动方明浩从来不缺席,工作再忙,到时候说走就走,毫不迟疑,有些女职员甚至怀疑方明浩迟迟不交女朋友是不是有恋弟情结。 凌弃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恭喜”吗,人家是弟弟过生日又不是结婚,只好低着头含糊地噢了一声。 方明浩好像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微一点头,和他擦身而过。 望着他的背影,凌弃很羡慕地在想:有兄弟真好,还会记得他的生日,买礼物,自己的生日呢?虽然也记得,可是,那样的日子……他宁愿永不想起来。 心情忽然不好起来,他无精打采地溜了一圈,到音像店去买了几张CD,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慢慢走到当街的少女雕像前站住,刚刚过了五分钟,就看见海驭遥从对面走了过来,叼着根烟,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尤其醒目,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长裤,完美地衬托出他宽肩长腿的身材,配上狂放不羁的神采,散发着他无与伦比的男性魅力。 凌弃忽然有想跑开的冲动,因为他发现周围女孩子的视线全都停留在海驭遥身上,要是给她们发现他最后停在自己身边,那她们会用怎样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这样出色的男人身边,站着的也应该是海遗珠那样美丽的女子吧? 当然他没有胆量在海驭遥面前公然逃跑,只有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看着海驭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毫不避讳地俯身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没迟到,真乖。” 周围的低叫声和抽气声此起彼伏,凌弃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了。 “闭着眼睛干嘛?还想我吻你?”海驭遥好笑地问,凌弃啊凌弃,还真的是……够好玩的。 “没!没有!”凌弃慌忙睁开眼睛,勉强地笑了笑,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向四面看,“我们去哪里吃饭?” 海驭遥用下巴指了指一个方向:“跟我来吧,我订好位子了。” 真不知道海驭遥这样的人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也许就是那种豪华夸张的中餐馆吧,连服务小姐都穿着金色龙凤呈祥图案的旗袍,更多的时候不是去吃饭,而是去黑社会讲数。 海驭遥长臂一伸把他的肩膀搂住,低下头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刚买的?什么?” “嗯,买了几张CD。” “买这个干什么?”海驭遥不以为然地说,随手翻弄着,“想要明天我带你去老李那里,他那儿的打口碟堆了几仓库,想要什么没有,还用买!莫扎特……又是个什么斯基……巴哈……” “巴赫!”凌弃刚才差点被他的话给气晕过去,此刻缓过气来,恶狠狠地纠正着。 “什么赫,明明就是巴哈!” 凌弃简直怒不可遏了,手指指着上面的中文字,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字念赫!” 海驭遥噗哧一声笑了:“看清楚,BACH……巴哈啦!连德文都不认识还学人听古典音乐呢,小傻瓜就是小傻瓜。装高雅吧你!” 好像被人迎面浇了一桶凉水,凌弃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又粗鲁又野蛮没教养,可是再怎么说,他也是海家大少爷,海驭远的哥哥,从小受的教育远非自己这个半吊子可比!自己又出洋相了。 看着他沮丧的脸,海驭遥笑得开心极了,搂着他向前走:“算啦,不开玩笑了,等下你真在街上哭出来我就麻烦了,走走!吃饭!吃饭!” 什么叫哭出来!你以为我是向你撒娇的女人吗?!凌弃忿忿地想着,身不由己地被海驭遥拉着往前走,他的脚步好大,自己几乎都跟不上了。 出乎意料的,海驭遥带着凌弃上了临海的新世纪大厦四十八楼的一家西餐厅,凌弃也曾经来过一次,最后的帐单让他心跳了足足一个月,在这里用餐据说能体现本市最时尚的一面,价格的高昂同时也体现了身份的高贵,就算是商务宴请,也是最高档的场所。 面对着穿着整洁制服的服务生,海驭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只是放开了凌弃,脱下风衣,跨着他始终不变的嚣张步伐走向窗边的位置,相比之下凌弃倒有些战战兢兢,上次的帐单还让他记忆犹新。 上次是中午来的,晚上从窗户看下去,夜景更是美得令人心醉,远处海上的船灯忽明忽灭,海边大道上两排黄色的光带,配上大大小小闪亮的商店招牌,大街上的车流看上去像是一条美丽的光河,因为本身的高度,看下去除了灯火阑珊之外,还另有一种空旷无际的自由感,像是已经坐在天上了…… “喏,你点菜吧。”海驭遥很随意地把手臂搭在椅子靠背上,自己随手指了几下,就把菜单递给了凌弃。 因为刚才的巴哈事件,凌弃明显有些犹豫,过了好半天,才点了海鲜汤,蔬菜沙拉,主菜在牛排和金枪鱼之间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牛排,没有要甜点,要了一杯拿铁咖啡。 “以前……你来过吗?”凌弃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你和多少女人来过这里?都坐这个位子吗? “我?没有啊。”海驭遥惊奇地说,“海家就有好几个西餐厨子,我跑这里吃干嘛?” 凌弃的脸气红了,冲口而出:“那你今天怎么又想到要来?!” “今天?”海驭遥耸耸肩膀,“不是要哄你么?我知道,你这种小资啊,就是对这种地方没抵抗力,对不对?看你刚才的样子,喜欢得眼睛都亮了。” 隔着桌子他伸过手来,亲昵地捏捏凌弃的鼻子:“小资小资,真是小资。” 绯红了脸一把打掉他的手,凌弃大概已经对他的取笑麻木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幸亏这时候前汤和色拉都上来了,他终于可以不理海驭遥,自行开动。 凌弃悲哀地发现,他想得没错,自己经过强化训练出来的礼仪和海驭遥浑然天生的优雅是没有可比性的,在他提高了警觉,随时注意自己每一个动作是否合乎礼仪的时候,海驭遥随意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完美无暇,没有一点刻意的斧凿痕迹。 除此之外,这顿饭吃的他非常满足,牛排据说是正宗美国牛肉,嫩嫩的,没有血水,连旁边配的烤辣椒凌弃都吃了个精光,对面海驭遥在吃的是银鳕鱼,殷红的番茄沙司,衬着碧绿的菜叶,引得他不禁多看了两眼,海驭遥微笑着,出其不意地喂了一小口过来,凌弃本能地张开嘴吃了下去,果然很鲜嫩,味道也很足,吃完了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刚才干了什么,心虚地低下头,脸又红了。 最后,在送上咖啡的时候,海驭遥那边有多一块蛋糕,洁白的奶油上撒着细碎的褐色粉末,凌弃正在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有也点一块,海驭遥已经开口了:“听说这儿就提拉米苏蛋糕做得比别处好,果然不错。”说着自顾自地用勺子舀了一角,就要往嘴里送去。 凌弃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都快冒火了,死死地盯着他,竟然有种委屈的感觉:海驭遥不是都很顺着他,疼着他的吗?!为什么连块蛋糕都不肯给他吃?刚才的鳕鱼自己就多看了一眼,他都送过来了,你这么想吃,不会也给我要一份啊! 海驭遥忍着笑,停住动作,连蛋糕带盘子勺子一起送到他面前:“吃吧吃吧,本来就是给你要的,我一个大男人,吃什么蛋糕啊。” 凌弃很反感他的话,难道男人就不能吃蛋糕了吗?!不过他不想和海驭遥吵架,忙着把那一勺蛋糕送进自己嘴里,细腻浓郁的鲜奶油混合着柔软的蛋糕一起流进喉咙的感觉让他舒服得几乎闭上了眼睛,慢慢品味着。 “小资……”海驭遥笑着说,用宠溺的目光看着他,还真容易满足,一顿晚饭就让他惊喜成那个样子,黑眼睛亮亮的,他还是喜欢凌弃这个样子,前几天生病憔悴,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看得他不是不惊心的,只是……唉,趁现在能多吃一点就喂他吃一点吧。 他心里的想法凌弃当然是不知道的,在他一口口品尝着美味的蛋糕,间或喝上一口浓香的拿铁咖啡,还被海驭遥如此温柔注视着的时候,凌弃在心里偷偷地想着: 其实,小资……也不错。 ********** 月光透过没有拉上窗帘的大玻璃窗温柔地照进室内,凌弃翻了个身,出神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和平时一样,霸道地把自己搂在怀里,肆无忌惮地打着呼,雕像般俊美深刻的五官,真难以把他和清醒时那个满口粗话的野蛮男人联系在一起。 可是就是同一个人,不会错的。 他对自己好吗?凌弃不知道,从前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就连海驭远也没有,平时放他在家里一个人呆着,时不时黄昏或是半夜会闯来,有的时候会洗澡,有的时候干脆不洗,就这么脱光他的衣服,一路啃咬着揉捏着,最后上了他。 完事一次之后他会抱着凌弃安静一会儿,喝杯酒,调调情,然后是第二次,起初凌弃死都不能接受两个人就这么光着身子在房间里,可是海驭遥嚣张得理所当然:又没有人会看到,怕什么?! 就算有人会看到又怎样,难道发情野兽男还会在乎吗? 不顾凌弃是否难堪,海驭遥依旧我行我素,有一次他还试图抱起凌弃到天台上去做,最后凌弃都急哭了才罢手,结果那次为了‘惩罚’他,一晚上做了五次,第二天他倒是神清气爽地走了,凌弃腰酸得一天爬不起床,一直饿到海驭遥回来。 其实平心而论,凌弃已经开始习惯了他们之间的性关系,比起最初两次,海驭遥不知要温柔了多少倍,事前也会耐心地做好准备工作,事后会抱着他去浴室清理,完事之后,趴在海驭遥胸膛上,静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是凌弃最幸福的时刻了,海驭遥时不时地会低下头来吻他两下,看着他躲来躲去也会哈哈地笑,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在这个时候,凌弃有一种自己是被爱着被保护着的错觉,孤独离他远去,他能依靠着身边的这个人,他不是一个人了,海驭遥在身边,他就搂着自己……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终于明白了徐枫晓的心情,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他抓住了生命中的温暖,所以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不会放开……他幸福地笑着,说着他的另一半,一个足可以让他依靠,给他幸福的男人…… 那我的幸福在哪里呢?虽然贪恋着海驭遥给他的一切,可是凌弃的心里却越来越恐惧,他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变得不那么厌恶海驭遥?为什么自己甚至有的时候企盼着他的到来,就像一个坠入情网的女人那样?! 他不得不承认,从小缺少爱的自己,遇到一点点温暖就开始招架不住,起初是海驭远,现在是海驭遥,虽然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大概和曾经的那些情妇没什么两样,给套房子,给了钱,高兴了过来狠狠地在自己身上发泄,心情好了就像对待小狗小猫一样没轻没重地摸两把,悲哀的是,自己就算对于这样的宠爱都没有抵抗力,深深地陷了进去。 其实他什么都不用做的,只要他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只要能让自己感觉到他的体温,凌弃就会彻底沉溺进去,只要这么一点点温暖就够了,已经够让他拥抱着自己的身体死去…… 眼泪不可抑制地从凌弃脸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海驭遥脸上,身上,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明知道海驭遥是不可能喜欢自己的,可是,为什么曾经有过的,要伤害他的心却在暗暗动摇?真的要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做吗?真的要毁了他吗?可是就算他娶不了海遗珠他也不会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啊!现在的他,只是玩玩而已,如果赔上真感情的话,最后输的是自己,还有海驭远! 既然怎么样自己都是得不到他,那么,就为生命中的另一个男子做一点事吧…… 海驭遥不适地哼哼了一声,睁开迷蒙的睡眼,凌弃吃了一惊,来不及掩饰自己哭泣的双眼,被他看了个正着。 “干嘛?怎么了?”海驭遥困倦地眨了眨眼,伸手把他搂回怀里,半睡半醒地问:“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哭什么啊?” “我做恶梦了……”这是凌弃能想出来的唯一理由,他抽泣着钻回被子里,海驭遥哼了一声:“大惊小怪。”胡乱抓起睡衣摸索着给他擦了擦脸,把他往自己怀里更紧地抱了抱,闷声说:“不怕不怕,快睡吧,我在。” 他很快地又打起了鼾,凌弃在他怀里却一夜无眠。 第六章 如果凌弃是个女人,大概会对目前的生活满足到不得了,海驭遥三不五时会带他出去吃饭,几乎吃遍了市里环境好,气氛佳,价格也高昂的餐厅,法式,德式,意大利菜,印度菜,越南菜,泰国菜……都吃遍了,他来的时候也都会叫大酒店的外卖,凌弃的胃口却是越来越差,如果海驭遥不来,有时他甚至都不吃饭。 海驭遥从来没有问过他原因,只是问一句:“不喜欢?”下次换一家。 这次又是这样,凌弃盯着外卖的精美菜式看了半天,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外卖的风味都一样,摆得好好的样子,很好看,味道却和量产的洋快餐一样,毫无新意。 “不喜欢?”海驭遥一边大口吃着,一边随意地说,“下次换一家。” 实在忍不住了,凌弃顶了一句嘴,“换多少家都一个味道!” “能吃饱不就行了吗?”海驭遥不耐烦地说,看凌弃不做声了,伸过手来揉揉他的头发,“好!听你的,你想吃什么?自己叫也行啊,又不是不给你钱。” “我……”凌弃不知怎么了,居然很大胆地说,“上次我生病的时候……那个蛋粥很好吃。” 海驭遥皱皱眉头:“有吗?” “是很好吃啊。” “那是我做的。”海驭遥语出惊人,低头匆忙扒饭,凌弃不能相信地问:“你?!你会做饭?!” “做个粥很简单啊!”海驭遥恼羞成怒地说,重重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虎起脸说,“爱吃不吃!还挑三拣四的,粥有什么好吃?!天天吃粥,吃死你!” 他把碗重又拿起来,吃完最后几口,又说了一句:“你现在又没病,还想让我侍侯你,哪有这么好的事。” 凌弃在心里撇撇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反正你只要给我一口饭,让我饿不死就行了。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心里酸酸的。 “哎,后天别乱跑,我带你出去一次。” “去哪儿?”凌弃头都不抬地问。 “去收拾收拾你,看看你啊,出来进去就这么两套衬衫牛仔裤,要么就西装笔挺,好像还要去上班一样,你以为你现在是谁啊?你是我海驭遥的人呐,穿那么寒酸简直丢我的脸……” 他斜了凌弃一眼,“头发也是,死板板的,像个一辈子蹲写字楼的老头子。看了一点做的兴趣都没有了。” 凌弃气结,索性不理他,随他去吧,爱怎么样怎么样。 第三天下午,海驭遥果然到家里把凌弃接了出来,开车到了一条很僻静的街上,进了一栋带花园的小楼,凌弃几乎以为他要带他去谁家里了,可是看见来开车门的服务生,才明白这是一家所谓的形象设计中心。 进了门厅,一个年轻男子小跑步迎了上来:“海哥!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一边说着,一边几乎要把整个身体都贴到海驭遥身上去,甜美的笑容只能用妩媚来形容。 海驭遥和他很熟的样子,不避讳地捏捏他的脸,调笑着说:“又想偷吃,给你家小杜知道,做到你起不来床!” “他才没那个本事呐。”年轻男子轻推了海驭遥一下,“海哥就会取笑人。” 海驭遥笑着把身边的凌弃向前一推:“喏,就是他了,我跟你说起过的。” “哦,就是他啊?”年轻男子拉长了声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凌弃,末了捂嘴一笑:“海哥,你的品味……还真是特别。” “不然我也不来找你了啊,我还有事,你把他好好收拾收拾,记我的帐。” “知道啦。”他说话的声调总是拉得长长的,像是在故意向人撒娇。 海驭遥这才转向自进来就一直不说话的凌弃:“我有事先走了,完了自己叫车回去,别乱跑,知道吗?晚上我过去。” 凌弃连知道了都懒得说,只是点点头。 “听小孙的话,他可是有根点金棒的。”海驭遥笑着看了看那叫小孙的男人,得到了一个笑脸之后,搂过凌弃,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晚上在家等我!” 放开凌弃,对他们挥挥手:“靠你了,小孙!” “放心吧,海哥。慢走,常来喔……”看着身边的男人依依不舍挥手的样子,凌弃不禁打了个寒战。 等海驭遥开车呼啸而去的时候,他回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凌先生是吧?我们中心今天为您安排了剪发,脱色,面膜,修甲,按摩等服务……请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凌弃的怒气开始上冲,就为了海驭遥不满意他的外表,他就得到这种地方来,像个情妇似的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为了他改变自己?好吧!既然你喜欢,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把我变成什么你喜欢的样子。 他也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钱无所谓,请把我尽量变得漂亮一点。”昂起头,他又加了一句:“好讨海哥欢心。” 明显地可以看见小孙眼里的妒火,可他还是以对待客人的恭敬态度说:“没问题,我们会让您满意的,请跟我来。” 赌气的结果是小孙似乎把所有能干的事都在凌弃身上干了一遍,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凌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他几乎是跑着进了电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吓了一跳!刚才走的时候太匆忙了,都没有认真地,全部地看过一遍,现在,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修剪得很随意的头发,几缕碎发撩人地垂在额前,衬得漆黑的眸子星辰一般闪亮,做过保养的皮肤白皙粉嫩,双唇红润,让人看了就想一口咬上去。 在小孙叫人拿来的诸多名牌服饰里,凌弃只挑了一件白衬衫和黑长裤,穿起来竟是说不出的挑逗,白色衬衫薄得透光,行动之间不时贴在身上,可以清楚看见胸前两颗绯红,黑色紧身皮长裤完美地体现出双腿的修长曲线,挺翘的双臀把后面绷得紧紧的,难怪他下车的时候听见司机在后面咕地咽了口唾沫。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后悔了,何必跟海驭遥争这口气呢?!他看见自己一定又是兽性大发,说不定连饭都不吃直接就开始吃了自己,又要折腾自己整整一夜…… 他越想头皮越发麻,但是已经晚了,何况他的衣服都留在那里了,现在上哪里去换呢?最好海驭遥还没回来,他还来得及换一身。 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屋里黑黑的,他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门口衣架上挂着海驭遥的外套,心马上又沉了下去。 从天台上传来了海驭遥的声音:“小凌吗?过来!” 完了!他又要玩什么游戏?偏偏自己又穿了这么一身,今晚上真要难过了,说不定还真要陪他在天台上…… 害怕归害怕,凌弃不敢不过去,他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打开半掩的门,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偌大的天台上,周围摆了整整一圈的白色盆花,不知道是什么,花朵很大,热烈地盛开着,传来一阵阵浓郁的香气,花下摆着同样也是整整一圈的蜡烛,黄色的烛光在避风的玻璃盏里摇曳着,温柔而又朦胧。 在天台的中间,被花朵和烛光围绕,摆着一张铺上雪白餐巾的大餐桌,中间是一个精美的蛋糕,旁边呈对角放着两束红玫瑰和两只蜡烛,一边一副银餐具。 海驭遥站在桌边,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微笑着,像一个最优雅最有风度的绅士般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生日快乐,小凌。” 凌弃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逐一地扫过那些花,蜡烛,蛋糕,玫瑰,最后才落到海驭遥身上,怔怔地看着他,眸子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一闪一闪。 海驭遥满意地看着他,慢慢地走到面前,伸开手臂把他搂到怀里,轻声地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小凌。”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凌弃要清清嗓子才能说得出话来,他怕,他怕一开口就会号啕大哭。 “很好查啊,又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海驭遥不以为然地吻吻他的鼻尖,“喜不喜欢?嗯?喜不喜欢?” 凌弃低垂下睫毛,强笑了一下:“太隆重了……” “知道你这小资会喜欢嘛。”海驭遥挑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蜻蜓点水一般,轻柔得几乎觉察不到,“小资,快过来,今天我们吃铁板牛排。” 他拉着凌弃走到桌边,亲自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把餐巾给他铺在腿上,照顾得无微不至,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等着喔,马上就来。” 没有让凌弃等太长时间,基本上凌弃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用托盘端着两个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吸着气放在桌子上:“好烫好烫!” 铁板上,一头吸饱了酱汁的牛排在滋滋作响,旁边配了几根碧绿的生菜叶,另一头是卷曲的意大利面,浇了番茄沙司,中间部位打了一个半面煎的荷包蛋,嫩黄雪白,娇艳欲滴。托盘上还有一碗浓浓的罗宋汤和用小竹篮盛的几片面包。 “本来想给你订一个九层大蛋糕,彻底让你小资一把的,可是这么大,我们两个绝对吃不完,又浪费,就给你订了个普通尺寸的……快吃啊,尝尝我的手艺。”海驭遥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催促道。 “这也是你做的?”凌弃还以为厨房里藏着一个厨师呢。 “当然啊!”海驭遥有些不高兴地说,“难道你以为我只会做蛋粥吗?虽然说遗珠中餐做的比我好,但是牛排我认第二她不敢认第一喔。” 凌弃惊讶地一笑:“大小姐也会做饭吗?” “犯规一次啊,她最讨厌你们叫她大小姐了,又不是海家的下人,叫什么小姐啊少爷的,她怎么不会做饭啊,她就是不做。她呀,比筷子重的东西都不想拿。” 声音里充满了宠溺的调侃,没有一点讽刺的味道,原来他和海遗珠,感情已经这么样深了…… 切了一块牛排,嫩得像切黄油一样即刻化开,凌弃小心地送进嘴里,嚼了两下,感觉到这是他这一生吃过的最好的牛排了,鲜美的滋味在舌头上蔓延开来,连心都舒畅了起来。 “好吃吧?”海驭遥理所当然地说,“要不是你生日,我才不露这一手呢,真不能娇惯,才吃过几碗粥就上瘾了,要是让外人知道我海驭遥给你做饭,不知道要笑掉多少大牙!喂,出去不许说啊,我警告你,不然把你炖成排骨!” “嗯。”凌弃笑着点点头,低头专心吃饭。 他今天的胃口好得很,不但把铁板牛排吃得一干二净,还吃了几乎三分之一的蛋糕,鲜奶油配新鲜水果,浇混郎姆酒巧克力外壳,甜而不腻,他就着红酒起劲地吃着,直到再也吃不下了为止。 哭笑不得的海驭遥抱着他坐在躺椅上消食,摸摸他的肚子:“我的天啊,人家还以为我虐待你,几天没给你吃饭了哪,看你吃起东西来就像头小狼,平时也不见你有这么好的胃口……” 舒服地躺在海驭遥臂弯里,凌弃借着朦胧的烛光看着他的脸,和海驭远的斯文俊秀不同,一种野性的俊美,让人不由自主臣服的男性魅力,眼睛亮闪闪的,像天上的星星……很好的男人,除了粗鲁嘴硬,没有缺点的男人…… “驭遥……”他轻声地呼唤着。 “一股酒味。”海驭遥用手扇了扇,“真是一点酒量都没有吗?啧,还是男人哪!” “我没醉。”凌弃低声说,“一点都没有……” 就是心里很不好受,很多东西,都在一股脑儿地向上涌,憋得我……好难受……驭遥,你明白吗?你天天说我小资小资,你真的……明白我吗? “说自己没醉的人,通常都已经醉了。”海驭遥不客气地指出,“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冰茶?” “不要!”凌弃死死地抓住他不让他起身,海驭遥没办法又坐回来:“果然小资,给你点小排场就受不了了喔,如果我包了整间餐厅和舞厅给你庆祝,你是不是还会高兴得晕过去?比女人还没有用。她们心里再欢喜,脸上总是要矜持一点的。” “呵呵……”凌弃傻笑起来,用力地点着头:“没错,我小资,我没见过世面,一点点小事就让我激动……我爱慕虚荣……没错,你都说对了……” 海驭遥警惕地看着他:“别吐我身上!警告你!” 凌弃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也没有看他,仰脸望着头顶上镶嵌在黑色夜幕中的点点繁星,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小的时候,听说对着星星许愿很灵很灵的……又说睡前对上帝祈祷很灵……每一种我都试过了……” 他的眼睛迷迷蒙蒙,像是藏着无数秘密,深不见底的古谭:“我许愿,如果有一天,我有钱了,我要对自己非常非常好,要享受所有能享受到的东西,我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都买下来……因为没有人疼我,我只有自己心疼自己……我要给我自己最好的……最奢侈的……一切……绝对不要别人再拿怜悯的目光看我!” 突然对海驭遥露齿一笑:“很可笑,是不是?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有尽头哪?可是那个时候,就是固执,就认为一切都是可能的……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拿到我想要的一切……孩子还真是幼稚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问:“你想不想知道,我那时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不想。”海驭遥斩钉截铁地说。 “呵呵……我知道你不在乎我,当然也不想知道……”凌弃醉态可掬地摇晃着头说,“可我想说出来,你不想知道也不行,我就是要说出来……” 他微微抬起头,很轻很轻地说:“我想要的……是一个包子……” “啥?” “包子啊,就是那种发面的,白白的,胖胖的,里面有肉馅的包子……”凌弃吃吃地笑着,“虽然你是大少爷,总不会连包子都没吃过吧?包子耶!十岁之前,我们一个月才能吃到一次包子,每人两个,平时都是一个馒头……呵呵,院长也说,我们吃起东西来就像一群小狼,永远都不够……”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馋涎欲滴的样子:“大多时候是菜肉馅的,也有的时候是全肉的,一口一个肉丸子的包子呢……每次我都觉得吃不饱,可是每人只有两个,没有多的了……还是小的时候好,两个就饱了,长大了……就觉得少了……我每次祈祷,都想多要一个……白白胖胖,热气腾腾,一口一个肉丸子的包子……” “好啦,不就是包子嘛,明天我买一千个给你,撑死你。”海驭遥开始头疼,“再不然,我给你请个厨子,天天在家包包子,再不然,我买家包子店给你?!” “你不明白……”凌弃固执地说,“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对我这么好……这么豪华的生活,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包子而已……你明白吗驭遥?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我不要这个!我不是小资!我其实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包子啊!” “你醉了,小凌,我给你两个选择,1,我抱你进去,我们洗澡,上床,做爱做的事,2,我们就在这里做,无论你再哭,我也要在这里做,选吧!” 凌弃默然,过了一会儿说:“1。” 海驭遥满意地一笑,把他抱了起来,凌弃附在他耳朵上说:“附加条件,今晚上,你……尽情地做吧,最好,能把我做晕过去……” “没问题,宝贝。”海驭遥勾起嘴角,邪魅地一笑,“我保证……满足你!” 凌弃被他抱着,脑子里昏昏的,不知怎么想起了很久之前,海遗珠生日的时候,她资助的孤儿院每间都派了代表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记忆已经模糊,拼凑起来的也只是些碎片,穿着白纱裙戴珍珠花冠被众星捧月环绕着的小公主,五颜六色的气球,七层的大蛋糕,像他一样,穿着新衣服,规规矩矩坐着拍手的孩子们…… 他去洗手间的时候走错了门,推开门的一霎那,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图画书上的优雅王子,金色阳光中正在看书的俊秀少年转过头来,很温和地问:“遗珠带来的小朋友吧?走错路了吗?” 王子合上书本,过来拉起他的手过去坐下,很亲切地问了他几句,凌弃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却禁不住往桌子上看了一眼,也就仅仅是一眼而已,他小小的自尊心,不容许他明目张胆地盯着别人的东西看。 那是一盘包子,一共四个,小小的,他张大嘴巴的话,一口就可以吞掉一个,旁边别的碟子已经吃残了,就是这盘包子,动都没动。 王子说什么了?那么好听的声音?喔,对了,他说:“今天西点厨子忙着做蛋糕,下午茶送了中点,我不喜欢吃又不好浪费,小弟弟你可不可以帮我吃几个呢?” 凌弃并没有立刻欣喜若狂地答应,拘谨地溜下椅子来,小声说:“我该回去了……” “那就带回去和你的小朋友一起吃吧,好不好?”王子蹲下来拉着他的手,把四个包子用餐巾包好给他拎着,温柔地笑着说,“就当帮我的忙了,嗯?” 凌弃稀里糊涂地点了头,王子送他出门,给他指明了方向,然后,在金色阳光中,微笑着把门关上,凌弃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抓起一个包子送进了嘴里。 所以,驭遥,不要给我太多,再多也没有用,给我第一个包子的,始终是海驭远……我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包子,而他,给了我…… 第一个对我伸出手的人,是他,不是你…… 拼命地努力,尽可能地要自己多接近他一点,不管是什么,那么竭力地去够着他,哪怕是他周围环绕着的光影,尽量让自己像他,哪怕是手帕的牌子也要选一样的…… 海驭遥把他放在大床上,温热的男性躯体罩在上面,沉沉地压着他,在他脸上身上狂吻着,凌弃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机械地回应着,虽然身体逐渐灼热,可是心里,却越来越冷…… 驭遥……不要对我这么好……你已经晚了一步,你给的再多,比不上驭远的一个包子……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而你不知道…… 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 凌弃出神地看着窗外,正下着夏天的暴雨,粗大的水滴打得窗户噼啪作响,天地间白花花的一片。 他的下巴越发尖削了,黑眸也显得更加迷蒙,瘦弱的身体裹在宽大的衣服里,像个孩子一样。 “凌弃?!”海驭遥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他这么缩在沙发里,脸上流露出的茫然让他心里突然紧缩了一下,砰地关上门大步走过来,一把捞起他搂进怀里,自己也顺势坐下,让凌弃坐在自己腿上,“今天干什么啦?” “没干什么……”凌弃习惯地把身体向他怀里缩了缩,他最近越来越贪恋海驭遥的体温,在他身边,被他抱着的时候心里就会安定下来,不再像从前那样,空虚得悬在半空中,始终没有个着落。 海驭遥拧了拧他的脸颊:“懒鬼,又是刚起来啊?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就这么睡啊睡啊,奇怪光睡也不见你长点肉,抱起来全身都是骨头。你就不能自己找点事做做?我不是吃软饭的,能天天陪着你。” “找事做?”凌弃觉得很好笑,可是嘴角牵了牵,竟然笑不出来,“是啊,你以前的那些女人,都是很会自己打发时间,不会麻烦到你的是不是?我能干些什么?泡美容院?健身房?打麻将?遛狗?我没经验,你能告诉我吗?” 海驭遥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气鬼,吃醋啦?喔唷,真要笑死我了,看不出你不声不响的,居然还有这份心思哪?!” 他狠狠地亲了凌弃一口,伸出手臂环抱着凌弃单薄的身体,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说:“原来你也会吃醋啊?好好好,告诉你,我以前……是有过女人,但是没有像你想的那样,你以为我是随便什么都会吃的啊?” 凌弃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你当然不敢,你还想娶大小姐呢,怎么会败坏自己的名声?男人又不一样了,自己不是就被他轻松地吃掉了吗?反正又不用负责任,更不会怀孕,还不是想吃就吃了?! “不高兴啦?”海驭遥逗逗他的下巴,“都说了没有你还生气……好啦,吃饭了没有?我们出去吃吧?想吃什么,小资?上次你不是说想吃海鲜吗?听说蓝夜来了一批新鲜龙虾,我带你去吃?好像新开一家意大利餐厅,里面的白兰地海鲜饭很不错?还是……” “我不要!”凌弃一直沉积的怨怒突然爆发,他大喊了一声从海驭遥怀里挣扎出来,一边向后退一边喊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海驭遥奇怪地看着他,断喝一声:“凌弃!你干什么?!” 凌弃绝望地闭上了嘴,眼泪汹涌而出,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心揪成一团,浑身颤抖着,几乎都没有力气站直身体。 早就知道了,自己在这个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宠物,一个高兴起来哄着玩,满足他大男人心态的玩具,在床上还兼着发泄性欲的功能,多方便,多简单啊…… 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深深地陷下去了?他就给了自己那一点点的温柔,少到可怜,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温柔,自己却为之欣喜若狂…… “凌弃?凌弃!”海驭遥几步赶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深深地陷进去,疼痛多少把凌弃的理智拉回来一点,“你到底怎么了?!别哭了!我说!别哭了!” 凌弃固执地闭紧嘴巴,只是不停地摇着头,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来,浸湿了衣服,透过泪水,他看见海驭遥的脸,离他这么近,可是为什么却又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远?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海驭遥抱怨着,还是把他搂进怀里,拍着背试图安慰他,“别哭别哭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我在这里。” “那有什么用?”凌弃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凄惨地一笑,“你在乎过我吗?我怎么样你真的在乎吗?你就知道叫我小资,给我这个给我那个……你真的关心过我吗?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海驭遥!你给我听着!我不希罕你假惺惺的温柔!” ‘啪’的一声,响亮到整个房间里似乎都是回音。 一片静寂,只有雨点打在宽大的窗户上的声音,凌弃被海驭遥这一巴掌给打蒙了,瞪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海驭遥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动作粗鲁些,可是从来没有打过他啊! “冷静下来了?”海驭遥反倒平静得很,甚至唇角还带着笑,悠闲地坐回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往空中吐了口烟,才向他伸出手,“来。” 凌弃没有动,绝望的眼神让人心碎。 “过来啊!”海驭遥有些不耐烦了。 倔强地绷紧下巴,凌弃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声说:“对不起,我错了。” “胡说什么哪?”海驭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过来过来,我抱抱。” 你以为我是小狗吗?打一顿给块骨头就好了,照样对着你摇头摆尾地撒娇?凌弃愤怒地想着,身子微微颤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闹起别扭来就没完了吗?”海驭遥啧了一下嘴,只好起身走过来,再一次搂住了他,捧起他的脸,在被自己打过的地方吻了吻,“你以为我高兴打你啊,也不看看刚才你自己那个疯样子,简直和泼妇没什么区别了……乖,疼不疼了?” 凌弃默默地摇摇头,僵硬着身体任他抱着,这点痛,比起你给予我在心上狠狠地一刀又一刀,又算得了什么呢? “别生气啦,想要什么你就跟我说啊,你什么都不说,天天看我猜谜玩吗?凌弃,小傻瓜,就知道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胡思乱想……好了,不疼不疼了,来,跟我说,到底你在闹什么?什么事不顺心?跟我说,嗯?” “没事……”凌弃淡淡一笑,“你就当我是歇斯底里发作吧。” 他主动地抬手抱住海驭遥的脖颈,把自己的身体凑上去,低声说:“别管这些了……来抱我吧……” 就算是施舍的温柔也好,让我在你的身体下彻底地沉沦吧! **********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放晴了,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干净碧蓝,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着大地,就算在有中央空调的室内,看着被太阳晒到发白的地面,还是会觉得热。 这样的天气,凌弃是绝对不想出门的,可是海驭遥一个电话过来,用不容人拒绝的语气,要求他过来自己这边。记了地址,凌弃出门了。 乘出租车绕了大半个城市,最后停在远离繁华之地的城郊,凌弃莫名其妙地下了车,打量着四周不是工厂就是仓库的建筑,确定地址没错之后,犹豫不决地付了车钱。 出租车开走了,尾烟中凌弃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不明白,海驭遥为什么把他叫到这种地方来?头上的烈日晒得他发晕,好像回到了从前,也是这么一个灼热的夏日,他和枫晓,顶着烈日走过大半个城,去海家…… 那个时候,驭远让给他的是一杯什么饮料来着?柳橙汁?冰茶?记不得了,只有那清凉甘甜的感觉还留在心底,一直留到今天。 他甩甩头,去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看了捏在手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纸条一眼,再次确定,就是这个地方没错,他举步走向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工厂大门,刚走到门口,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两个穿大花衬衫一脸凶悍相的流氓,喝道:“干什么干什么?!随便乱走!这里是私人地盘!” “对不起。”凌弃抑制着内心的厌恶,低声问,“请问,有位海驭遥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两个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忽然变得很难堪的样子,对望了一眼,把凶悍的气势收了起来,结结巴巴地称呼:“大……大嫂……原来是您啊。” 大嫂!凌弃被这个称呼弄得羞恼交加,脸又红了,一定是海驭遥干的好事!一定是他! “我带您过去吧?”其中一个讨好地说,凌弃根本不想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往后面走,才发现这个地方真得很大,前面那几栋厂房好像是用来遮挡别人视线的,后面的建筑也层层迭迭,让人根本没办法一眼看清楚。 他带着凌弃走到一半,就有人出来盘问,主动介绍过凌弃的尴尬身份后,那个人神情古怪地看了凌弃一眼,挥手让他回去,自己带着凌弃继续往里走,如此三四次之后,凌弃才算是走到了里面。 “凌弃!”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凌弃惊喜地回头:“杨刚?!” 果然是杨刚,晒成古铜色的健康皮肤,露出一口白牙,爽朗地笑着大步走过来,刚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凌弃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什么变化得这么快,不是刚见面吗?自己还什么都没干啊! “你……你和海哥……你……”杨刚的额头上憋出了青筋,辛苦地挑选着用词,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长叹了一声:“唉!” 凌弃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可是自己又无从辨白,只有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你们……唉,凌弃,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杨刚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终于还是一跺脚,咬牙说:“我就明说了吧,你和海哥是根本不可能的!他还要娶大小姐,你要是真心的话,就给我离开他!要是……要是你还有些别的……别的……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凌弃被他的话一震,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心里一阵悲哀,竟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啊,这就是大嫂吧?”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来,解决了他的尴尬境地,“久仰久仰了,一直没有见面,我叫肖闻,在海哥手下做事,以后还请大嫂多关照了?” 被动地握住伸过来的手,凌弃打量着这个白皙斯文的青年,无论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混黑道的,反倒像个老师或是城市白领,文质彬彬,含着笑意的眼睛尤其让人感到亲切。 “肖闻!”一边的杨刚却暴喝出声,“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刚,我只不过来和大嫂打个招呼,你这么激动干嘛?”肖闻慢条斯理地说,“只许你和大嫂关系好,不许我们也来拍拍马屁啊?” “你!”这下子杨刚额上的青筋是彻底暴了起来,呼呼地喘着气,看样子似乎要扑过去揍他一顿才甘心。 “我怎么了?”肖闻爱搭不理地反问,“大舅子?” 这个词显然彻底激起了杨刚的怒火,眼睛都红了,一声不出地就冲了上来,肖闻显然也是久经沙场,脚下灵活地一退,躲开了杨刚的一拳,笑着说:“大嫂还在,别让他看我们兄弟的笑话。” “谁和你是兄弟!”杨刚气急败坏地继续追打着他,却被突然出现的海驭遥喝止:“住手!你们两个!” 他毫不避讳地过来搂住凌弃,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来啦?”然后转向还在虎视耽耽的两个人,“没事好做了吗?在家里练拳?!真这么想练的话,就给我出去对付外人!”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各自后退了一步。 “这还差不多,现在我要和我的心肝宝贝去谈情说爱,你们最好别弄出什么事来败我的兴致,否则就给我滚下去看场子!” 发下狠话之后,他搂着凌弃扬长而去,剩下两个人僵了一会儿,各自哼了一声,走开了。 海腥味扑鼻而来,原来这个工厂后面就是码头,停泊着不少船只,或大或小,海驭遥带着凌弃一直走到后面,蓝色的海水温柔地扑打着一只白色的快艇,在灰扑扑的船只当中,十分醒目。 海驭遥灵活地跳上快艇,伸手把凌弃抱了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不晕船吧?我们今天坐船去。” “去哪里?”凌弃惊讶地问。 哈哈大笑着转动钥匙打着了火,海驭遥一手把着驾驶盘一手拦腰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恐吓着说,“把你带去卖掉!” 在他的笑声中,快艇轰鸣着离岸而去,在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美丽的白色痕迹。 第七章 凌弃从前也坐过船,但那是很普通的大型交通船,哪像海驭遥驾驶的快艇,简直就是在海面上飞行一般地快速,擦着浪尖,在远处人们的羡慕眼光中,一晃而过。 好看是好看,坐在上面的人并不舒服,本来不晕船的凌弃脸色发白,死死地抓住海驭遥的衣服,转弯时艇身倾斜得那么厉害,他都害怕他自己会飞出去从此做了鱼食,海驭遥本人倒是神采飞扬,被浪花溅了一身也毫不在乎,全速地冲向码头,娴熟地在几乎要相撞的瞬间把快艇擦着码头的水泥壁稳稳停住。 拔下钥匙抛向码头上闻声赶来,恭敬地打着招呼的人,海驭遥反身拉起凌弃,笑着说:“上岸啦,真是的,男子汉连这点风浪都禁不住,来,我抱你。” 本来头晕眼花的凌弃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忽然来了力气,愤愤地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手:“你故意的?!开那么快!” 海驭遥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会哪?这是正常速度啊,哪天我带你去坐摩托艇,那才叫快,别看遗珠喜欢飙车,那时候一样叫救命。好啦上岸!” 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依然灼热,但是阵阵海风吹来,却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暑气了,海驭遥毫不避讳地拉住凌弃的手,大摇大摆地在人群中走着,黑色T恤紧裹着他强健的身体,古铜色的皮肤,笑起来一口灿烂的白牙,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孩子的目光。 自从这个岛和陆地用一条防波堤连起来,并且开辟了一个海滨浴场之后,以前很安静的小岛陡然变成了黄金旅游胜地,尤其现在是夏天,四面八方赶来避暑的游客多得如过江之鲫,热闹非凡。 凌弃皱着眉头,不知道海驭遥突然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游泳?晒日光浴?参加沙滩烟火晚会?简直开玩笑。 “带我去哪里?”他实在忍不住了,再一次问。 “问那么多干嘛?跟着我走不就行了?”海驭遥回头对他眨眨眼,显然心情好得不得了,“难道你真怕我把你卖掉?放心吧,我舍不得的。” 他拉着凌弃的手,在阳光下走在人群中,堂堂正正的,仿佛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就算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也满不在乎,凌弃的心不由得猛烈激荡了两下,曾经以为是决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发生了……虽然,拉着他的手的人是海驭遥。 终于,他们走到岛上浴场外的大广场上,广场两面一律是新建的两层小楼,都挂着海鲜的招牌,广场中央,白日卖纪念品的摊位也在逐渐收摊,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大排挡,人人忙着支棚子,升炉火,摆桌椅。 海驭遥带着他走到东面第一家的楼门口,正在擦桌子的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叔看见他眼睛一亮:“是小海啊!你这个死小子,今年都没来,还以为你挂了啊!” “石叔,呸呸,怎么一见面就咒我啊?”海驭遥显然和他非常熟,笑着把凌弃往身前一推:“我朋友小凌,喂,叫人啊!” 凌弃有些不习惯地低声叫了一句:“石叔。” 对方被海风吹得黧黑起皱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意:“嗯,嗯,好,好,这才像个样子,小海你过去那些狐朋狗友啊,哪一个都没这么斯文,看样子,你也走回正路来啦?来来来,坐下吧,今天你运气好……”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往里面让,海驭遥揽着凌弃的肩膀,笑着说:“先不进去了,石叔,我这个朋友啊可是小馋鬼,今天特地带他来尝鲜的,您先准备开店吧,我带他去买料。” “咦?还买什么料啊,我这里什么没有?说吧你想吃什么?” “不用啦,就是带他去到处玩玩散心。”说着海驭遥低头亲亲凌弃的额角,“我知道您这里什么都有,这样吧,您先给准备半斤白虾呛上,两件啤酒,要冰的。” 交代完了,他拉着凌弃走到广场外围,从这里到码头是一溜排的海鲜摊,全用大铁盆装着海水,养着各种各样的海鲜,有的游客买了就拿到里面的大排档去加工,有的赶着回市区就买了带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响成一片。 “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挑吧。”海驭遥放开了凌弃,笑着说,“别担心,我跟在后面付帐。” 凌弃呆呆地站着,一时还是有些恍惚,海驭遥带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他吃一顿饭?他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快挑啊,正新鲜的,你不是很喜欢吃海鲜吗?”海驭遥见他不作声,索性自己拿过一个塑料袋,蹲下身来熟练地挑着,“这可都是最新鲜的,到哪里也没有这么活的了……你呀,不会就知道排场气氛,连什么好吃都不知道了吧?买椟还珠!” “谁……谁说的!”凌弃陡地红了脸,实际上他以前也确实没来过这种地方,上学的时候是穷,等到工作了,自量身份,又什么事都在不自觉地模仿着海驭远,自然更不可能去吃什么大排档,吃海鲜仅有的几次,也无非是在有名的餐厅里,从来不会光顾这样的小摊。 “小资小资!”海驭遥扭过头来故意笑话他,看见凌弃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又赶快转过头去,大声吆喝着:“老板!这个鸡腿螺给我拿二十个!还有那个琵琶虾来半斤!……蚝不错?真的吗?那也来点……” 他挑好了之后付过钱,说了一句:“麻烦送到石叔那里去。”就拍拍手站起来,亲昵地揽住凌弃的肩膀:“又生气啦?当心气饱了等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去,替我省钱吗?饿瘦了还不是我心疼,走吧走吧,今天非把你喂得饱饱的不可!” 羞恼交加之下,凌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简直就是在对他撒娇:“我还要!……我要吃石斑!龙虾!老虎鱼!鱿鱼!还要……螃蟹!我要吃螃蟹!” “没问题!”海驭遥拥着他继续往前走,“就凭你,吃什么也吃不垮我海驭遥啊!走!想吃什么,买给你!” 他们在喧闹的小市场整整转了两个小时,买到的东西都是海驭遥交代一声,摊主立刻很热情地答应着会送过去,所以他们手上基本什么都没拿,两手空空地逛着,等到回去的时候,石叔老远就叫了起来:“小海!你是打算把整个市场都搬来是不是啊?!你们两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喔!” “啊呀石叔,我难得请一次客总不能太寒酸吧,吃不了就先放在你这里,总比让他饿着肚子回去的好,来,小凌,坐下,石叔我们可等不及了啊。” “馋鬼!”石叔笑骂了一句,“屋里坐吧,里面有空调。” “那还叫什么海边,就是要在外面坐啊。”海驭遥拉着凌弃在外面一张空桌子旁坐下,拿过碗碟匙筷放在他面前,连玻璃杯都细心地先用餐巾纸擦过才给他。 此刻天已经黑了,回城的游客大多已经离开,广场上却分外热闹,好几千人都坐了下来,边吃海鲜边喝啤酒,谈笑风生,各家摊位上的小灯像一串串星星散落海滨,映照着所有人的脸,特有的海腥味一阵阵地传来。 呛虾是先上来的,一揭开扣着的盆子,里面的虾就开始乱跳,有几个甚至蹦到了桌面上,凌弃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捉住一个,看着在手里乱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动手啊,难道还要我喂你?”海驭遥大口喝着冰凉的啤酒,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没办法地‘啧’了一声,放下杯子,拿过一只虾,三下两下剥干净了,塞进凌弃嘴里,“就知道吃……” 凌弃的脸忽然红了,幸好在灯光底下看不太出来,他慢慢咀嚼着海驭遥送进嘴里的虾肉,带着浓浓的酒香,有点腥,后劲却又甜甜的,心里就像是被不停乱跳的虾挠着的手心一样,痒痒的…… “张嘴!”海驭遥看着他的样子,只好叹着气,又剥了一个送到他嘴边,“想让你抛掉那些烦死人的礼节吧,你干脆连自己动手都省了,来来来,我喂你。” “谁……谁要你喂啊!”凌弃嘴硬地说,“都是活的……我……下不去手。” 海驭遥揶揄地说:“下不去手?我看你吃起来倒是怪香的嘛……别悲天悯人了啊,想我伺候你就直说,哪,清蒸石斑来了,这次是不是还要我挑了刺喂你啊?” 不自觉地白了他一眼,凌弃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鲜嫩的鱼肉入口即化,比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吃过的都要美味,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这个好吃!” “好吃吧?”海驭遥高兴地问,给他又夹了一块鱼肉,自己才开始吃起来,“我每年夏天都会过来,这里的海鲜,什么好手艺都不用,只要加点葱姜盐,无论炒着还是蒸着,都鲜得不得了啊,尝尝,烧烤来了。” 十几串烤得滋滋作响的海鲜串送到了桌子上,鱿鱼,虾,小螃蟹……香气扑鼻,凌弃伸手抓起一串,海驭遥急忙说:“小心!烫!”说着凑过来帮他吹着,两人的脸几乎挨到了一起,呼吸相闻,凌弃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睫毛,脸又红了。 菜几乎是流水一般地上来,很快他们面前就堆起了一大堆鱼刺虾壳,凌弃忘我地大吃大喝,把什么风度礼仪完全忘在了脑后,热气腾腾的蒸螃蟹上来的时候,他不加思索地伸手就去抓,而根本不考虑是不是还要借助工具了。 海驭遥吃得很少,基本上每个菜凌弃快吃完了他才插一筷子,大部分时间不是替凌弃服务,就是喝酒,微醺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是那么英俊,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深邃的黑眸带着笑意看着凌弃,不时举起杯子,大口地喝着金黄色的啤酒,然后是伸过手来,轻轻抹去凌弃嘴角的食物残渣,随即夹起什么,宠爱地喂进他嘴里…… 心好像在不停地乱跳,一点都不顾自己的感受了,凌弃昏昏乎乎地看着海驭遥,忽然觉得他很英俊……很有男性魅力……也很温柔……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爱上这个男人了…… 无法抵抗的……爱上了他…… 就算他粗鲁野蛮,就算他嘴巴坏,就算他并不爱自己…… 就算他是海驭遥…… 还是爱了…… 他吃吃地笑了,指着刚端上来的一盘不知什么东西说:“那个!喂我!” 海驭遥依言夹了一块给他:“这是烤海螺,没吃过吧?特别费时费火,石叔一般都不做,好不好吃?” 凌弃挂着满足的傻笑,一边嚼一边用力地点点头:“好吃!” “小资?你不会是醉了吧?”海驭遥吃惊地问,他知道凌弃酒量差,可是这些啤酒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喝的,凌弃……总共也就喝了一瓶半吧,怎么就能醉了呢? “谁醉啦?!”凌弃口齿不清地低声嚷着,整个身子都朝海驭遥怀里歪了过去,被对方赶紧接住搂着怕他掉到地上去,“好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筷子伸过去,好不容易夹起了一块海螺肉,醉态可掬地送到海驭遥嘴边:“你也吃啊……” “好好好,我吃我吃。”海驭遥张开嘴接住了他送到嘴边的肉,苦笑一声,给他服务了整整一晚上,终于也想到要回礼了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吃不下了才…… 接下来的事情凌弃就不记得了,晕晕乎乎中有人硬是撬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一碗微辣浓香的热汤,很好喝,接着身体就像腾云驾雾一样有规律地颠动着,身下是什么温暖宽厚的东西,很舒服的感觉。 当他在凉凉海风的吹拂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海驭遥背在背上,正在月光下的海边小道上走着。 “驭遥?”他模模糊糊地问,抬手揉了揉眼睛,“你干嘛?” “我在背你!”海驭遥没好气地说,“丢不丢脸啊,一瓶啤酒也能叫你醉成这个样子!” 凌弃这才想起自己喝酒的事,红着脸挣扎起来:“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算了吧,都背你这么半天了,你现在良心发现也晚了。”说着海驭遥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别乱动!好好趴着,你下来万一摔到哪里我不是还得背着你走啊!” 本来还想争辩两句的,但是凌弃的头还是晕晕的,不敢担保自己下来走会不会真的摔个好歹,只好乖乖地趴回海驭遥背上,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小路坑坑洼洼,非常难走,海驭遥身上还背着一个他,却走得非常稳,夜风很凉,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T恤一阵阵地传到凌弃胸前,令他舒服得想叹气,虽然这种想法很自私,但是他还是偷偷地在祈祷: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到头…… 拐过一个弯,海驭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到了!可算到了!你这家伙,吃得不多,背起来倒挺沉啊,下来吧!” 他的手一松,凌弃顺着他的身体滑了下来,迷迷糊糊地靠着他站稳,四下打量一下,并没有看见什么别墅房屋之类的建筑,难道海驭遥今晚要和他露宿野外?那何必到这里来,就在刚才的浴场海滩上不行吗? “看,那就是我的宝贝,漂亮吧?”海驭遥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凌弃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艘白色的游艇在月光中静静地停泊在下面的码头旁。 凌弃像是梦游一样,任凭海驭遥拉着他的手上了游艇,站在一边,看着海驭遥开动游艇,缓缓地驶出码头。 月光下的海面波光辚辚,远处城市的灯光此刻看起来很远,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一样,倒是天上的星星在闪闪发光,就像在头上,随手可摘。 “很漂亮啊……”凌弃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美景,叹息着说。 “喜欢吗?”海驭遥停了机,让游艇就在海面上缓缓地漂浮着,自己走到凌弃身边搂着他,“酒醒啦?要不要出去吹吹风?” 他拥着凌弃走到甲板上,从背后环着他的腰,在耳边低声说:“本来我还准备了一瓶红酒的,现在看来,是不敢给你喝了……喜不喜欢?嗯?” 凌弃心里有点酸,借着酒劲,笑了笑:“喜欢啊,这么浪漫的气氛,之前来过的客人……也都很喜欢吧?” “之前?”海驭遥有点愕然,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不轻不重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小资,你又在吃醋啦?这艘游艇是年前我才买的,哪有什么之前的客人,乖,我平生第一次啊,把别人带到我的船上来哪。”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凌弃不放弃地追问:“大小姐呢?她也没有来过?” “你又犯规一次啊,该打屁股!遗珠她自己的游艇在国内就有三艘,她跑到我的船上来干什么?”海驭遥忽然把脸埋在他肩窝里闷笑了起来,凌弃觉得怪怪的,忍不住向后推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没什么!”海驭遥迅速地忍住笑,在他脸上亲吻着,“没想到啊,我的小凌虽然一直装做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还是很看重我的,是不是?我真的很高兴呢。平时啊,给你买什么你都一脸漠然,我还以为,怎么也打动不了你呢!” 凌弃越听越烦躁,猛地回身,仰起脸看着海驭遥,迫切地问:“驭遥!你……喜不喜欢我?!”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他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从一开始,海驭遥就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明明是他自己送上门去的,现在却去问他这种问题,海驭遥一定笑到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羞惭地低下头,恨不能立刻跳到海里去让自己死了算了,起码也不用看见海驭遥嘲笑的脸! 出乎他的意料,海驭遥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不停挣扎的身体,过了一会儿,轻声在耳边说:“喜欢啊。” 不知为什么,凌弃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使劲摇着头,抽泣着把脸埋进海驭遥的怀里,沙哑地喊了出来:“骗人!骗人!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呜……” 你怎么会喜欢我?!一定是骗我的!笑着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那么一句,以为就可以骗我对你死心塌地吗?!海驭遥你好狠,你就这么笑着把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其实我对你,也就是一个玩具,你对我好,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你的游戏规则!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爱上你了?为什么?难道我真的已经沉溺于你付出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柔,难道我真的已经毫无退路了吗?! “小凌……”任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会儿,海驭遥稍稍放松了一下手臂的力量,把他的脸抬起来,盯着他已经哭成红肿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再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泪水再一次汹涌地在脸上肆虐,凌弃哭得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摇头,双手死死地抓住海驭遥后背的衣服,浑身抽搐着。 “小凌,小凌!乖,别哭了,听话,凌弃,别哭了!”海驭遥揉着他的头发,拍哄着,最后不耐烦地直接低头吻上了他的双唇,硬生生地堵住了他的哭泣。 他吻到凌弃几乎瘫软在他怀里,连喘气都喘不上来才把他松开,额头相抵,温柔地问:“相信了,小傻瓜?” 凌弃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海驭遥笑了一声,重新把他搂回怀里,拍着他的背:“今天是怎么了?请你吃顿平民饭菜就生气啦,小资?好了,以为你会喜欢呢,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出去吃五星级餐厅,好了吧?” “驭遥……”凌弃从他的肩头露出眼睛,静静地看着栏杆外正在起伏的海面,海风吹来,他单薄的身体有些颤抖,更紧地往海驭遥怀里缩了缩,“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嗯……我要是知道,早就给你了。”海驭遥开玩笑地说,“看见你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像看见新玩具的小――小孩子一样。” 你是想说小狗吧?凌弃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说出来,幽幽地说:“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家……一个爱我的人……你能给我吗,驭遥?” “给啊,怎么不给?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海驭遥很自然地说,“好不好?” 凌弃摇了摇头,低声说:“我的名字……你就从来没有感到奇怪吗?为什么我要叫这个名字,好像挂着牌子要告诉天底下所有的人,我是个孤儿,我是个……没人要的,被抛弃的……孤儿……” 说着,他眼里的泪水又有要决堤的趋势,急忙在海驭遥的肩头擦了擦,继续平静地说:“枫晓是十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亲戚们……都不要他,才送到福利院来的,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从病房看出去,正好是一树红红的枫叶……很好听的名字,对吧?” “嗯,嗯,好了,其实你的名字也不错啊……” 凌弃淡淡地一笑:“杨刚是三个月的时候被人扔在医院,然后才送到福利院来的,他的名字是院长起的,那年正好是羊年,院长说:那就姓杨吧……男孩子要刚强些,叫杨刚……就好了……虽然普通,可是……也很好,对不对?” 海驭遥拥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凌弃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眼泪无声地流着,满脸泪痕:“我的名字……是发现我的时候放在我衣服里的……你知道吗?他们……他们……”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让泪水疯狂地滑落:“他们不但把我扔在福利院!还……还要让我一辈子背着这个名字……让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抛弃的……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没人……要我……没人要……” 凌弃实在说不下去了,双手抱紧了海驭遥的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泪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浸湿了海驭遥的衣服。 “乖……不要紧……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别哭了小凌……别哭了,我要你,你归我了,好了别哭了……”海驭遥安慰着他,“别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记着也没有用,现在你是大人了还怕被人抛弃了吗?你已经长大了……小傻瓜,难道你做了个恶梦也要记一辈子?名字不名字的有什么要紧啊,再说了,也许……也许是你的父母当时的确有难处,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将来比较容易找到你嘛,怎么就往不好的地方想呢?乖啊,快别哭了……要么我们进去吧?夜深了外面海风大。” 他想把怀里的人儿抱起来回舱里,手刚一松,凌弃就受惊地抬起头来,用尽力气抱住他,惶急地喊了起来:“不要!不要!别离开我!别不要我!不要!我会乖乖的听话,我什么都干……不要……驭遥!驭遥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驭遥……” 凌弃陷入绝望的眼神让海驭遥不忍再看,急忙重新把他抱回怀里紧紧搂住,干脆坐倒在甲板上,哄着他:“没事没事,我在这,我没有不要你……小凌别哭了,我在这里,抱着你,别哭了……我喜欢你我绝对不会不要你的!好不好?” “真的……?”凌弃抽泣着问,“真的吗?……驭遥……你发誓……我要你发誓!你绝对不会抛弃我……不然你就什么都别说……别给我希望……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好!我发誓!”海驭遥大声说,“天地为证,我一定会好好地爱你,宠你,疼你,永远都不抛弃你!所以你绝对别瞎想了!”说着俯身狠狠地吻了下去。 凌弃睁大泪眼,看着近在咫尺海驭遥认真的脸,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就被吻住了,灼热的吻在瞬间夺去了他的理智,模模糊糊心里只是浮起最后一个念头:他说了……他说他永远不会抛弃我……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驭遥,谢谢你…… ********** 在幸福中,夏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凌弃尽情地享受着海驭遥的呵护疼惜,出海游泳潜水,教他玩风帆和骑摩托艇,晚上大多去岛上石叔那里吃一顿海鲜,然后到游艇上过夜,海驭遥有一次坏坏地笑着说:“在这里好啊,四周十海里都没有一个人,你可以尽情叫……哎哟!” 他的话没有说完是因为凌弃红着脸随手抓起一只龙虾扔了过来,正打在脸上,海驭遥一边笑着抹了抹脸一边拿起龙虾给他剥壳:“要我替你服务也不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啊,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来,张嘴!” 每次都是从海驭遥的船厂出去,慢慢的,他和海驭遥手下的人也熟了起来,起初他听到刺耳的‘大嫂’两个字都会羞恼交加,狠狠地对着海驭遥抱怨了半天之后,他们才逐渐改口,称他‘凌哥’,尽管听起来和混黑社会差不多,但是总比被叫做大嫂强多了。 凌弃推开海驭遥名义上的办公室的门,发现他正大模大样地把长腿架在桌子上吞云吐雾,看见他进来急忙把烟掐灭放下双腿,笑着说:“今天怎么来了?想我啦?来!” “嗯?不是你早就答应我了,今天带我去吃饭吗?”凌弃微微不满地问,“石叔说今天有很好的鲍鱼……” 海驭遥打了自己的额头一下,把凌弃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狠狠吻了一下:“今晚上不能陪你出去了,不好意思啊小凌,别生气……来来来,听我说,今天晚上我有很重要的的事,真的,对不起啊。明天吧好不好?乖,明天一定陪你去……” 凌弃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海驭遥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有理由生气,淡淡地说:“那我回去了?你忙吧。” “嗯。”海驭遥又亲了他一口,“我叫两个人送你吧,最近有些不太平,你在家里别出门,知道吗?” 凌弃本来已经要走了,忽然心里一动,转头问:“今天……你有什么事?” “啊,没什么,有顿无聊饭局。”海驭遥随口说,“你别担心,回去吧。” 越想越不对劲,该不会是和海驭远有什么关系吧?凌弃回身凑到他身边,轻声问:“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尽管他已经决定和海驭遥在一起,就算海驭远从前怎么对他好过,也都是过去,可是……他绝对不想看到海驭遥和海驭远正面对决的那一天! “啊?!”海驭遥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笑了笑,“小凌,别闹了,我不是去玩,这种饭吃多了会减寿的,吃了你非闹胃疼不可,来,乖,回家吧,我吃完饭就回去,嗯?” “不,我想去……”他越这么说凌弃就越放心不下,抓住他的手,“带我去吧,我……我……”他咬了咬嘴唇,低下头,“还是我……根本见不得人?你不想让你的朋友……看见我?” “嘁!”海驭遥不以为然地抱着他,“怎么好好的就给我安上这么一个罪名?你是我海驭遥的情人,怎么会见不得人……好了好了,带你去带你去!到时候你别害怕就行了!” 他一手搂着凌弃一手按下了桌面上的通话器:“杨刚?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该走了。” ********** 走出船厂大门的时候,已经有好几辆黑色的轿车在等候,杨刚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看见他们出来了,迎上来说:“海哥,准备好了。” “嗯,小凌,来。”海驭遥拥着凌弃走到车边,亲自给他打开车门让他坐进去,关上门之后才对目瞪口呆的杨刚说,“今天我带肖闻去吧。” “海哥?!”杨刚吃惊得几乎合不上嘴,“你带他去?!肖闻那几下子根本上不了台面,带他去不是误事吗?” “误事?”一个嘲笑的声音从他后面传来,肖闻穿着一身浅色休闲服,闲闲地斜倚在他后面的一辆车上,“今天海哥又不是去砸场子的,像你这种莽夫跟着才会误事,你啊,就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守着就好啦。” 杨刚瞪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没有冲上去饱以老拳,继续恳切地对海驭遥说:“海哥,今天不是善局,你是不是多带些人手?” “杨刚,”海驭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是翟天华抢了我的货,怕的应该是他,不是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阴冷之气,连杨刚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犹豫着看了坐在车里的凌弃一眼:“那……为什么带他去?海哥,凌弃……他可没有经过这个,不如我找人送他回去吧?”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就让他跟着去吧。”海驭遥纵容地看看凌弃,“既然跟了我,迟早也得知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出事的。” “杨刚,你还有完没完啊?”肖闻不耐烦地说,“怎么了?当了大舅子还不够,还要当管家婆啊?” “肖闻你给我住嘴!”杨刚正一肚子气没处出,暴喝一声,青筋毕露。 “好了!”海驭遥低喝一声,“都给我住嘴,肖闻上车!杨刚,按原来计划。我们走了。” 他钻进车里,坐到凌弃身边拥住了他的肩膀,凌弃好奇地问:“杨刚怎么了?” “没事,和肖闻一天不吵嘴就难受,别理他了,我们走吧。”海驭遥轻描淡写地说,把他往怀里搂紧了些。 凌弃下车的时候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了,面前是一栋完全中式装修的酒店,门口停满了车,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厅里供着关公像,香烟缭绕,来往的人身体健壮面貌凶恶,一点也不像是来吃饭的。 “驭遥?”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海驭遥的手臂。 “看看,叫你不来你偏要来,害怕了吧?”海驭遥捏捏他的鼻子,“知道你胆小,要不你呆在外面,别进去了。” 凌弃用力摇摇头:“不要!我跟你进去。” “好!”海驭遥笑了,“对啊,我们祸福与共吧,走!” 在众人的簇拥下,海驭遥拉着凌弃的手往里面走去,在大堂门口,有一群人恭敬地拦住了他们:“海哥,老规矩,别见怪。” 海驭遥微笑着举高双手:“那是当然。” 带头的人走上前来在海驭遥身上仔细地搜了搜,然后鞠了一躬:“请进吧海哥。请问哪几位弟兄跟着进去?” “肖闻,你和小郑跟我进去,啊,威哥,这是我马子小凌。”说着搂住凌弃在脸上亲了一口,痞痞地笑着说,“也得跟我进去,他一时都离不开我。” 凌弃的脸红得像有火在烧,不明白这么尴尬的事他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看着那位‘威哥’用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肖哥,郑哥,不好意思了。”他示意着手下上前,看着海驭遥圈在凌弃腰间的手臂,犹豫了一下:“那……海哥,这位……这位凌哥要进去的话,也得按老规矩来。” “那是自然。”海驭遥大方地松开手把凌弃往前一推,“搜吧。” “驭遥!”凌弃满脸通红,拼命地往后缩着身体。 “海哥……这个……”威哥苦笑着说,“这……这我怎么好动手。” 海驭遥斜了他一眼,重新把凌弃圈回手臂中,冷冷地说:“怎么?你动不了手,难道还要我亲自把他脱光了给你看?” “驭遥!”凌弃窘得几乎想夺门而出,却被海驭遥搂得紧紧的,动都动不了。 “海哥真会开玩笑。”威哥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凌弃一眼,看他穿着合身的衬衫长裤,不像是能藏着什么武器的样子,顺水推舟地说,“不用了,请进吧。” “谢啦威哥。”海驭遥皮笑肉不笑地说,搂着凌弃旁若无人地向里走去,肖闻和小郑紧紧地跟在后面。 “叫你不要来,看,给吓着了吧?”海驭遥一边走一边在凌弃耳边悄声说,“你已经上了贼船后悔也晚啦!乖乖地嫁鸡随鸡。” 凌弃被刚才的场面弄得还心有余悸,闻言只是抬起头开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惶恐不安,看得海驭遥心里也是一疼,刚才的事他只是借题发挥,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可是……如今看来,是不是他太过分了? “别怕,没事了。”海驭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是我不好,别怕了。” 凌弃的目光惊慌地抖动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他在身边一样,身体微微发颤,死死拉住海驭遥的手臂不放。 再往里面走,是本来的餐厅,其余的桌椅都撤了,只留下中间一张红木长桌,旁边摆着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了大半,从剽悍的大汉到头发花白的老人,神态各异。沿着厅边排了一圈人,神情严肃地站着。肖闻和小郑也走了过去,找了个空地站好。 “孔叔,大家都来了?”海驭遥随随便便地打过招呼,一屁股在空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小凌,来,坐这儿。” 他刚才的态度已经引起了别人的不满,这下子更是火上浇油一般,面带不忿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坐在首位的白发老人开了口:“阿海,这位是谁?” 海驭遥自从进了大厅就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浑身散发出痞气,架起二郎腿笑着说:“这是小凌,我马子。” 在一片哗然中白发老人厉声说:“阿海!你还有没有规矩?!这是什么地方,对着这么些爷叔兄弟,你还顾不顾自己的身份?!” “规矩?”海驭遥长笑一声,不顾凌弃的挣扎把他搂到自己膝上坐下,双臂像铁箍一样圈住他,“有人抢了我的货,孔叔却不让我拿回来,我倒是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规矩了。” 凌弃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搂着不放,早已经羞窘得无地自容,此时只好把脸埋在海驭遥肩上,不敢抬头。 孔叔听到他的问话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头:“阿海啊,这件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是这么简单的,天华这次是有些过分,我们今天都到这里来,也就是要为你讨个公道。” “那可真要多谢孔叔和各位费心了。”海驭遥笑着端起有人送到面前的青瓷茶盅,掀开盖子吹了吹,柔声问怀里的凌弃:“渴不渴?想喝茶吗?” 凌弃头都不敢抬,海驭遥安慰地拍拍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轻松地说:“看来,有人也不拿这当会事,到现在还没影子,别是不来了吧?” 话音刚落,大门打开,一个叼着烟的瘦长个子带着两个手下走过来,夸张地张开双臂,故作惊讶地说:“哎哟,大家都在等着我吧?真不好意思,路上塞车来晚了,嘿,你们两个,赶快和海哥的手下去亲热亲热,人家正憋着卸我们八大块哪。” 他耸着肩膀走过来,故意在海驭遥对面的椅子坐下,笑着说:“海哥,好久不见了,一向发财,发财。” 海驭遥讥诮地歪起嘴角:“托福,有你老兄在,想发财也难。” “唉,海哥你大人大量,一点小货还放在眼里,还大张旗鼓地找来这么多大人物坐镇给你助威。哟哟。”他夸张地捧着胸口,“我好害怕喔。” “天华。”孔叔咳嗽了一声,“闲话就不要说了,我们还是开始吧。” 从他们粗声大气的争论声中,凌弃也逐渐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很简单,海驭遥的一批‘货’在路上被翟天华的人劫了,结果海驭遥的人去要货的时候两方面发生了冲突,还闹出了几条人命。 海驭遥反而很少说话,看着对面的翟天华口沫横飞,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慢慢地抚摸着凌弃的后背让他安心,不时在耳边低语着问他怕不怕,渴不渴,等会儿想到哪里去吃晚饭。凌弃死死地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怎么也不抬头。 大约一个小时后,孔叔用手敲敲桌子,做了最后决定:“好了,都不要吵了,阿海的货是被天华拿了,但天华的人也死了几个,这样吧,天华把货还给阿海,阿海拿出两百万来作为赔偿金……” 他扫了周围一眼,没有别的人说话,两个当事人一脸淡然,翟天华眼睛朝天,在挖着鼻孔,海驭遥凑在凌弃耳边,微笑着听他说什么。 “你们意思怎样?” “孔叔您真是老糊涂啦。”翟天华把挖出来的脏物顺手弹了弹,“货已经是我的了,干嘛还要退回去啊?难道我费了半天力气,花那么多时间那么多人工都白费了?找车,搬货,运输,租仓库,有的包装坏了我还得重新花钱包装,我容易吗?赔偿金我是没什么意见啦,就看海哥给多少,可不敢嫌少啊,海哥那可是万把人的老大,我小小的翟天华哪惹得起人家喔。” 海驭遥冷冷地看着他,低沉地说:“钱我一分不给,货你给我吐出来。” “海哥这么敏感,该不会是太脆弱了吧?那我倒可以理解啊,身边有这么一位美人,难怪英雄气短啦。”翟天华放肆地大笑起来,“不能坐这个位子就让出来好了。这也算让贤?” “按道上规矩办,你早就该在关二爷面前被三刀六洞了,还能坐在这里吱吱歪歪的!”跟着海驭遥来的小郑沉不住气,叫了起来。 翟天华摊开双手,做了个很无奈的手势:“哎哟我说海哥啊,既然经不起折腾就不要出来混啊,大家都是混黑道的,本来就是无本买卖,谁控制得住手下,有财大家发嘛,要是不想冒这个风险,干脆就正儿八经地开公司领执照好啦,反正有货不愁没人买啊,到时候我抢了你的货,你也可以去报警嘛。不然您现在就报个警?我这里有手机给您拨个号?就是不知道哪条法律保护走私货啊?海哥不会是法盲吧?不然我给您先请个律师?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还说别人哪?自己做的是走私生意,还要找法律保护吗?警察能保护您嘛?传出去可不笑掉道上兄弟的大牙!” “天华。”孔叔看着他,眉头皱了皱,“规矩就是规矩,你别太过分了。” “什么规矩,也不过是黑道上大家之间的约定俗成罢啦,孔叔你们那辈子人的规矩,现在早该改改,那时候为了什么兄弟情义两肋插刀,现在啊,也不过是为了大家发财,死抱着老规矩算什么啊?!”翟天华放肆地笑了起来,“哎哟,只不过是抢了海哥一批货,就找了这么多人来助场子,怎么啊?硬按着我的头认罪啊?我好怕好怕哦,海哥我当然惹不起,人家是多大的面子,稍微放点风就这么多人来讨伐我,就差当场把我凌迟处死给海哥出气啦!” 他忽然站起身来抓过面前的茶盅狠狠地向海驭遥砸了过来,砰地一声,正砸在凌弃身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凌弃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么一下,‘啊’地惊叫起来! “小凌!”海驭遥从椅子上弹起来,敏捷地一把撕开他被浸湿的衬衫,凌弃白皙光滑的背部被烫得一片通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凌弃披在身上,小心不碰到被烫的地方地把他搂回怀里,感受到他在怀里疼得发抖,深邃的目光冷峻地看向翟天华。 “看什么?!有种你打我啊。”翟天华不可一世地把脚踩在椅子上,蛮横地说,“我就是不守你们的屁规矩,自己一群人围了个小圈子,制定了几条屁规矩就觉得自己了不得,成了亚洲第一黑帮了?!老实告诉你们,我就是不给你们面子,什么破规矩,老子不理!该抢的抢,该拿的拿,要我把货退出来,门都没有!” 他正说的得意,对面的海驭遥身形一动,窜上了桌面,在场的人还没有看清楚,翟天华眼前一花,海驭遥冷酷的脸已经放大在自己眼前,那就是他最后能看见的画面。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在突然静下来的室内久久回荡着,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地飘散开来,在座的人都是刀尖上打滚的人,但也不禁面色陡变! 海驭遥单膝跪倒在桌面上,另一个膝盖压住翟天华的胸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右手里的一支钢笔深深地插入翟天华的左眼,已经没底,翟天华的右眼仍然死不瞑目地大睁着,垂在桌下的双腿还在不时痉挛。 第八章 室内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静得似乎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海驭遥松开了手,很轻松地从桌上一跃而下,回到凌弃身边,环抱着他,凌弃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颤抖着,海驭遥淡淡地看了在座的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坐在首位的孔叔身上:“不用大家费心,我海驭遥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听了他的话,大家如梦初醒,看着还瘫软在桌上翟天华的尸体,竟然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带来的两个手下惊呼一声:“华哥!”眼睛都发了红地要冲过来拼命,早被肖闻和小郑一左一右地拦住,几招之后就被打翻在地,不能动弹了。 “阿海!”孔叔满头白发似乎都要竖起来,“你……你孟浪了吧?!” “谈不上谈不上。”海驭遥轻轻拍着怀中不停颤抖的人儿,笑容刺人,“我已经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找死,我海驭遥做事爽快,不会跟他废话罗嗦的,孔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他无非有个后台,可惜,我海驭遥就是被吓大的。” 他收敛了笑容:“对不起耽误各位爷叔兄弟时间,早知道这点小事我自己解决好了。” “海驭遥!”一个人猛地站起来大喊,“当着这么多前辈,你居然动手杀人!知不知道这里禁止见血?!你眼里还有没有关二爷?!” “关二爷在天上看着,今天的事不是我海驭遥招来的。”海驭遥傲然说,“那种欺师灭祖的东西,留着才真叫恶心!怎么刚才B哥没这么大底气,现在冲我来了?” 他看了凌弃一眼,狠狠地加上一句:“惹到我的人,就拿命来偿吧!” 撂下狠话,他揽着凌弃扬长而去,肖闻和小郑放开被他们制住的人,跟了上去,只留下身后一厅的人面面相觑。 出了酒店大门,杨刚迎面走来,兴奋地说:“海哥!成了!” “唔。”海驭遥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小心地把凌弃肩头的衣服往上扯了扯,“你带他们回去吧。” “好啊……小凌怎么了?”杨刚小心翼翼地问,随即看见后面的肖闻和小郑,立刻冲过去叫了起来,“肖闻?!你怎么了?!跟人动手了吗?!怎么有血?!我早说不要你跟进去看受伤了吧?!” “大惊小怪。”肖闻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耐烦地说,“别人的血!当我那么没用吗?!” “好了。”海驭遥断喝一声,“既然你们这么有话说,就一起去接收翟天华的地盘和人手吧,杨刚,你小心点肖闻,肖闻,你自己也要注意。” “你放心吧海哥,他的人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杨刚佩服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一早就准备……” 海驭遥唇边泛起一抹冷笑:“那当然,指望那帮老家伙,我不如报警算了,我的公道,当然要自己讨回来。” 他走到一辆车前把凌弃小心地让进去,对司机说:“我自己来开。”就坐进了司机座。 杨刚目送着他开车离开,还是不放心地对肖闻说:“你别去了,去医院看看吧,你真没事?” 肖闻的脸色有些难看,冷笑着说:“怎么?你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才好?海哥是我监督你省得你藏私,快点走吧,翟天华那帮东西,早点处理早干净。” 随手拧开车里的音乐开关,坊间流行的歌曲飘了出来,若有若无地回荡在车里,海驭遥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言语的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身后的凌弃,刚才那一幕给他的刺激一定是太大了,他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 默默地点着了一根烟,海驭遥的心微微地泛起一阵苦涩,只是想带着凌弃去看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毕竟他已经想过,以后要和凌弃在一起,也算是让他有个思想准备,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不能一辈子宠着凌弃把他保护在象牙塔里,如果凌弃也想和他在一起,起码也要知道他温柔的另外一面。 可是……为什么受不了的是自己?看见凌弃被烫的一霎那,热血顿时涌上头来,顺手拔下凌弃口袋里的钢笔就扑了过去,当时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杀!杀!杀!把伤害凌弃的人干掉! 他嗜血的本性在那瞬间发挥无余,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钢笔已经深深地插入了对方的眼球!制住对方垂死的挣扎时,心里竟然有一阵快意! 从视后镜里看了看凌弃,披着自己的外套垂着头静静地坐在那里,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海驭遥的心里又是一疼,狠狠地抽了口烟,还是开口了:“凌弃,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刚才……对不起了……” 凌弃摇了摇头,然后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他看不见,瑟缩了一下,身子前倾,轻轻地伸出手臂搂住了海驭遥的肩膀,默默地把脸埋在他的黑发里。 “小凌……坐回去,我在开车啊。”海驭遥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害怕,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对不起。” 凌弃用力地摇摇头,手臂还是搂着他,肩上的衣服滑了下去,露出手臂,白得眩目。 海驭遥叹了口气,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下,把前座放倒让凌弃过来,自己抱住他,再一次诚心诚意地说:“小凌,对不起。” 凌弃的肩头轻微颤抖着,像个受伤的小鹿一样往他怀里缩着,终于忍不住‘呜’地哭了出来,手臂紧紧搂住海驭遥的脖颈,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驭遥……我不是……怕……” 在海驭遥把钢笔插进那个人眼中的一霎那,他只感到震惊,那么血腥的场面,他竟然真的没有怕! 早知道海驭遥不是什么善人,可是也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说话之间就可以如此干脆地杀掉一个人!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可是,自己为什么不怕?竟然是……真的不怕他了吗? 已经爱上他了吗?所以他做什么在自己眼中都无所谓?只要他是海驭遥,只要他还没有离开自己就满足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凌弃,你真的……爱上他了吗? “不怕不怕……没事的,现在没事了。”海驭遥愧疚得心里揪得紧紧的,牢牢抱住凌弃,“我在这里,我……我再也不会让你出这种事了!” “不是的!”凌弃猛烈地摇着头,抽泣着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让海驭遥心疼不已,“我不怕!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小凌……” “我真的不怕!”凌弃着急地说,“驭遥!我……我可以适应的!真的我可以的!你不会因为今天的事就……” “小凌!”海驭遥低吼了一声把他搂进怀里,“你这个小傻瓜又在想什么!我当然不会为这种事说你什么,我心疼都来不及了!还什么适应,你适应这种事干什么?!以后我会把你护得好好的,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今天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凌弃微微地笑了:“驭遥,我不是你养的猫……你爱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你怀里,我想和你在一起,就是要真正地……参与你的生活,好不好?” 他吸了吸鼻子,虽然红着眼睛泪痕未干,笑起来却是特别的可爱明朗:“再说,我已经是贝壳哥的小弟了,也算是……黑道小弟,下次你带我去砸别人场子吧,让我也看看你是怎么砍人的。” 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海驭遥安慰地亲亲他:“好,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 回到家里,海驭遥处理过凌弃背上的伤口,都被烫得起了水泡,涂上药膏之后,不能穿衣服,只好光着上身,一再地问他疼不疼,凌弃只是微笑着摇头说不疼要他不要担心。 “吃点东西吧。”海驭遥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凌弃趴卧在床上,台灯的光线把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听见他说话之后立刻舒展开来,勉强支撑着自己要坐,被海驭遥一把拦住,“别起来!我喂你。” 凌弃乖乖地重新躺回床上,好奇地问:“今天吃什么?” “粥,和素包子。”海驭遥小心地给他围上毛巾,把包子掰开一个小口,慢慢倒进去醋和香油,然后才把包子送到他嘴边:“慢慢吃,本来有海鲜馅的,你不舒服,就吃素的吧,等好了,我再带你去吃。” 凌弃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口包子,嚼着,海驭遥坐在一边,温柔地看着他,不时给他喂一口粥,把包子送上去,用餐巾帮他抹嘴,台灯黄色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连硬朗的脸部轮廓都变得柔和。 出神地看着他,凌弃的心又在逐渐地沉醉下去,不知不觉地泛起微笑。 “笑什么?”海驭遥奇怪地问,凌弃的脸红了,趴在枕头上摇摇头,“没事!” “一定是我太帅了吧?”海驭遥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正在心里得意着哪,我这么条大鲨鱼,终于也上了你的勾了……可是啊。”他俯身吻吻凌弃的脸,作出一幅凶狠的样子,“到底谁吃了谁,还不一定!” 凌弃很自然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回了他一个吻,海驭遥小心地抱他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胸膛上,轻声在他耳边说:“别撩我啊,都这个样子了还闹……乖乖睡觉,明天就好了……睡吧,明天就好了……嗯?” “驭遥……你爱我吗?”凌弃在他的低语催眠下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地从唇间溢出这一句话。 海驭遥抚摸着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笑着说:“爱啊。” 凌弃偷偷地笑了,伸手上去,让自己的手指和他的交缠在一起,模糊地说:“我也爱你……”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他的一辈子,就要和这个虽然粗鲁野蛮但是对他爱怜有加的男人在一起了。从前的生活,龙腾,海驭远……都已经过去,不会再和他有交集了。 连海驭远送他的那一支钢笔,从十八岁一直带在身上的钢笔,今天也已经变成了一件杀人凶器,再也拿不回来了。 把脸埋进海驭遥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他的味道的空气,凌弃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既然已经爱上了他…… 这样不是很好吗?自己得到了海驭遥,其实也等于帮了海驭远一个忙,他可以顺利地娶到海遗珠,把龙腾和海家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海驭遥可以摆脱那些东西,从此就和自己在一起了…… 驭遥……我爱你,你是否也会象你说的一样,永远不离开我?永远不抛弃我? ********** 过了十月下旬,秋风开始把路边行道树的叶子往下扫的时候,凌弃感到,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并没有人对他说什么,他问海驭遥,得到的也只是‘没事’的回答和一个亲吻,可是,他就是知道,海驭遥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十一月十一号,是海遗珠为父母守孝满十八年的日子,这个日子非同小可,这就意味着她的正式成年,将不受监护人和基金会的控制,也意味着,她已经可以结婚了。 从生下来穿衣服就没有超过白蓝黑灰四色的海遗珠,终于可以披上大红的嫁衣。 那么,谁将成为她的夫婿,那个幸运儿,可以把海遗珠的亿万身家和海家的产业一起拿到手里的人? 海驭遥,还是海驭远? 尽管已经相信了海驭遥对自己的爱,相信他的承诺和誓言,凌弃还是寝食难安,好几次夜里都在做恶梦,海驭远和海遗珠一对璧人走进教堂,他正在微笑着祝福他们,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变成了海驭遥和海遗珠!他哭着冲上去质问海驭遥,他却像是不认识自己似的把自己冷漠地推开,搂着娇艳如花的新娘扬长而去,一转头,自己却被海驭远死死抓住,疯狂地冲他大喊大叫:为什么不帮帮我?!为什么?! 这个梦如此真实,醒了之后他常常都是一身冷汗,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到天亮,不论怎么宽慰自己,始终也放不下这个可能性。 这一天,海驭遥来了,最近一周他比较忙的样子,只是每天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不过来了,要他好好吃好好睡,今天来了,也是一脸疲惫,把带来的外卖热热吃了之后,就伸直长腿坐在沙发上休息。 “很累吗?”凌弃坐到他身边把下巴枕到他胸膛上,“要不要洗个澡?” “等一会儿吧。”海驭遥低头亲亲他,“小凌,下一周我可能还是没有时间陪你,对不起了,等这事完了,圣诞节我带你去瑞士滑雪吧?我们好好玩一玩。” 凌弃笑笑:“不要啦,去那么远的地方,滑雪去韩国日本也是一样……你……什么事这么忙?自己要注意身体。” “啊,也没什么。”海驭遥微闭上眼睛,大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下周有一批货……数量大,要我亲自去接……就在周三我得带船去公海――” 声音嘎然而止,他忽然坐了起来,抓住凌弃的双肩,严肃地说:“小凌!这些话你绝对不能对别人提起,知道吗?!” “嗯,我知道。”凌弃被他正经的样子给吓住了,不知所措地点着头。 “知道就好……”海驭遥长嘘了一口气,看他发呆的样子,懊悔地说,“真该死!我怎么就说出来了!小凌,别怕,没什么。你只要不说出去,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凌弃偎进他怀里,故意开玩笑地说:“你刚才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听见,除了……”他笑着在海驭遥唇上轻吻了一下,“除了说你爱我。” 看着他的笑容,海驭遥也笑了,一使劲把他横抱了起来向浴室走去:“没错!我就说的这个,小凌,今晚上不要哭喔,一星期没做了,我可快憋死了,今晚上我一定叫你喊都喊不出声来!” ********** 海驭遥走之后的三天里,凌弃连门都没敢出,他不是不知道黑道上的残忍手段,更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海驭遥添什么麻烦,如果这样一直坚持到海驭遥回来的话,是不是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但是周一他不得不出门了,去银行办理一些麻烦又必要的手续,临出门前他换了之前从来没有穿过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从大厦的侧门溜出去,没有叫出租车,搭上拥挤不堪的地铁到了市中心的总行,飞快办完了事,三步两步地就跑了出来直奔地铁站。 还没有走到地下入口,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下,凌弃受惊地往路边一跳,黑眸警惕地看着,准备不管里面出来的是刀子还是枪口,他第一反应就是叫喊挣扎,绝对不能让自己被带走! 他所预料的没有出现,车门打开,海驭远颀秀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冬日暖阳般和煦的微笑,和他十分熟悉的温和语调:“小凌?真巧。” “副总?!”凌弃惊讶地看着他,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子在他脸上飞扬开来,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才走了两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不说别的了,海驭远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和海驭遥同居在一起了,他该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自己?是鄙夷不屑?还是厌恶轻蔑?想着一股委屈又涌上心头,他没有忘记,最初的最初,他就是为了海驭远,面前这个俊秀斯文的男子才去接近海驭遥的! “怎么了?不认识我啦?”海驭远对他的态度和以前一般无二,亲切中带着些微的关怀,“我在附近办点事,没想到遇见了你,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我挺好的。”凌弃却显得不太自然,想了一会儿,抬手把口罩摘掉,腼腆地说,“副总您还好吗?” “呵呵……”海驭远微笑着说,“我们就这么站在路边谈话太引人注目了,还会影响交通,那边有个咖啡座,过去喝杯咖啡吧?” 凌弃虽然很想和海驭远多呆一会儿,但这是在非常时期,他干脆地摇摇头:“还是不了……副总,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走。” “这样?真可惜。”海驭远遗憾地说,“我还想和你谈谈呢……你最近好吗?……你递了封辞职信就走了,我担心得很呢。” 凌弃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啊。”海驭远笑着说,“那个,你不用在意了,我只是有些惦记你,对了,遗珠快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凌弃敏感地抬起头来:“大小姐要结婚了?!新郎是……谁?” “有时间的话我们还是坐下来谈谈吧,我也想知道你的近况呢。” 海驭远带着那种有绝对把握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提议的笑容,向着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弃手心里全是冷汗,像是被催眠了一样,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凌弃离开了咖啡厅,脸色比来的时候多了几分红润,走路却有些不稳当,慌慌张张穿过马路的时候还差点撞到路标。 海驭远带着怜悯的微笑看着他的背影,优雅地把咖啡杯送到嘴边,慢慢地品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把杯子放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杀气腾腾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吼道:“海驭远!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来了?坐下喝杯咖啡吧,这可是很正宗的哥伦比亚咖啡豆。”海驭远笑着站了起来,一旁的店员立刻知趣地开始动员顾客离开,其实不用他们动员,光看见海驭遥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会再有几个人愿意留下来了。 “老二,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海驭遥大步走过来,脸罩寒霜,“我并没有叫你插手凌弃的事,我说过我自己会做的,你今天这么做,什么意思?坐实他的罪名?让我最终不得不除掉他?!” “大哥。”此时的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海驭远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我全是为了你好,凌弃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不能让你冒任何风险。” “多谢费心,不必了。”海驭遥硬邦邦地说,“我的人我自己会处理,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难道你现在想出尔反尔?” 海驭远垂下眼睛,低声但坚决地说:“大哥,我这样做有我的理由,凌弃是个定时炸弹,你如果后悔了,那我们的计划就此改变,从此之后你和他海阔天空,我再也管不着……只要你的计划没有变,我就要走这一步!” “老二。”海驭遥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我的计划对你没有任何损失,你为什么还要给凌弃设这么一个陷阱?!他的存在,根本碍不了你任何事!” “我知道……我只是不能放心,所以,我必须试探他一下,大哥,我要试探的,不是他的爱情,而是他的忠诚。如果他连这个试验都过不了,那么,我们不该再留着他。”海驭遥平静地说。 海驭遥咬紧了牙,看着红白相间的方格桌布,双拳握紧,过了一会儿才说:“计划取消!我改主意了!” “晚了,大哥,我的诱饵既然放出去,就不能再撤下来。”海驭远不顾兄长快要吃人的目光,神态自若地说。 海驭遥似乎很有一拳打过去的冲动,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沉声说:“老二,不要太狠了……凌弃完全是无害的!” “有没有害不能光看眼前。”海驭远也站了起来,“也许他这颗定时炸弹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才会爆炸呢?大哥,我已经给他选择的机会,无论怎样,他也会留一条命的,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他淡淡地一笑:“我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父亲他老人家……可会想到他还有这一天,被自己视作废物的小儿子逼到这种地步呢?” 海驭遥瞪视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才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要走。 “大哥!”海驭远从身后叫住了他,看他虽然站住,却没有回头,自失地一笑,“你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了吗?” 他爽快地承认:“我知道我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连自己的恋人都不放过,你是堂堂的男子汉,一定很鄙视我……你可以瞧不起我,但这是我生存的手段,我别无选择!” 静默了一会儿,他低低地开口:“海家的水龙头一开,流出来的都是鲜血……大哥你不会不知道,遗珠的父亲死得突然,母亲更是死得不明不白,要不是她是女孩子,又被作主和我们中间的一个订了亲,恐怕也逃不过厄运……我呢?在对遗珠的未来还有点用之前,何尝不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大哥你从小就是那么强悍,连父亲都奈何不了你,可是我要是没有你暗中的保护,早就被埋在花园当肥料了……父亲对母亲的恨,百分之百地发泄在我身上,我就是他眼里的一条无用的虫,什么时候一脚踩死都可以!海家上下都知道你喜欢欺负我,连叔叔伯伯们都对你不满,只有父亲……看在你对我狠的份上,把我这个玩具给你留了下来……直到遗珠来,我有意地接近她,博得她的好感,父亲发现了我的利用价值,才允许我……当体面的海家二少爷。” 微侧过头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好多次了,你借口磨炼我,把我们两个锁在练功房里,一边到处踢墙喝骂,装做……装做是在打我,一边……搂着我,喂我吃点心……” “驭远!”海驭遥情不自禁地回身把弟弟抱进怀里,像是小时候一样紧紧搂着他,“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你马上就是海家的主人,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了!你现在有力量了知道吗?!” “哥……”海驭远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地说:“我会负天下人,却不会负你……” 他猛地抬起头来对海驭遥严肃地说:“所以我一定要试探凌弃!我不能让一个定时炸弹在你我身边!这和你要不要他无关!这是海家用人的原则,就算你会恨我一辈子,我也要这样做!” “我不会恨你。”海驭遥松开了手,转身往门口走去,“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 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凌弃这几天的光景显然并不为过,自从他遇见海驭远之后,除了睡觉,他就是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有越来越多的可怕念头,闹得他心惊肉跳,闭上眼睛就是海驭遥和海驭远的影子在面前晃,怎么忘也忘不掉……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驭遥回来就好了,只要他回来只要他搂着自己,那一切恶梦都会烟消云散,他什么都不怕了,只要驭遥回来就好了。 驭遥说的是星期几?星期三吧?那星期四他就该回来了,说不定带着外卖,笑嘻嘻地冲进门来给自己狠狠的一个拥抱,然后把自己吻得喘不过气来,直接抱上床去,也说不定看见自己消瘦的模样会心疼,会亲自下厨给自己弄点好吃的,一口口地喂过来…… 星期四,海驭遥没有回来。 他一定是很忙的,听说这批货特别重要,他不能回来,一定是脱不开身,干走私的,还是谨慎一点好,不用他立刻回来看我,只要他平安就好,如果风声很紧的话,迟回来一两天也没有什么…… 星期五,海驭遥没有回来。 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驭遥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我正常地吃,正常地睡,就是想你……很想很想你…… 星期六,海驭遥没有回来。 我不在乎你是干什么的,不在乎你手上有血,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星期天,凌弃整整昏睡了一天。 星期一中午,门上响起了熟悉的钥匙转动声,凌弃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直扑了过去,又惊又喜地喊:“驭遥?!你回来了!?” 门开了,海驭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肖闻和几个人,面色相当不善,凌弃却根本没注意到,眼睛里只有海驭遥一个人,径直扑向他怀里,却被海驭遥一把推开! 凌弃踉跄着站稳身体,惊讶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身后的人,疑惑地问:“驭遥……出什么事了?” 看着他明显憔悴的脸,海驭遥心里忽然有一阵不忍,但是很快就被怒气给压了下去,他再也没有想到,周二早上,就在他着手派人接货的时候,接到了海驭远的一个电话,很轻快地提醒他:大哥,听说你周三有批货? 这个消息,他只对凌弃说过。 虽然,和凌弃分开是他早就想好了,可是,为什么,凌弃真的会背叛他?真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二?如果,仅仅是如果,他和海驭远真的是敌对的话,那么,这一次,会不会就是凌弃想置他于死地? 他不得不承认:海驭远设下的这个局,凌弃踩进去了。 算了,算了,反正迟早是个分手的结果,就让自己死心,让凌弃也死心吧!既然他选择了老二,就让他跟着驭远,就让他恨自己一辈子,就让他安心吧…… 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 海驭遥推开他走进了房间,其余的人也走了进来,把门关上,凌弃惊疑地看着他们,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绞着手指头,紧张地看着海驭遥。 环视了一下室内,海驭遥从口袋里掏出烟,肖闻默默地过来为他点着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了出来,烟圈缈缈飘散,室内鸦雀无声。 “看样子,你这几天也很提心吊胆啊?”海驭遥似笑非笑地说。 凌弃继续紧张地看着他,海驭遥绝对不是在对他嘘寒问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的! 他浑身开始轻微颤抖,海驭遥走了过来,粗鲁地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我能有命回来,你是不是很惊讶,凌助理?” “什――什么?”凌弃连嘴都合不上了,海驭遥在说什么?他怎么一点都没听明白? “可惜啊,我终究是让某些人失望了。”海驭遥捏着他的下巴,手劲逐渐加大,凌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驭遥……放手……放手……疼!” “啪”的一声,海驭遥放手了,却狠狠地打了凌弃一个耳光,打的凌弃几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他咬牙切齿地说:“贱货!” 凌弃被撞得晕头转向,嘴里尝到了自己鲜血的腥味,他慌乱地看着面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海驭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海驭遥为什么这么对他?巨大的恐惧包围了他的全身,难道……海驭遥只是在玩他?自始至终他的情话都是假的?根本不是真爱自己?只有自己一厢情愿?! 海驭遥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屑地说:“我早就知道你和老二串通一气来对付我,这些日子,只不过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罢了,你也真不错,一直忍到最后,从我嘴里套话……凌助理,你也不想一想,有人送上门来给我玩倒也就算了,我会真的相信你吗?果然,给你点情报,你还真的泄露出去了。” 他弯下腰,盯着凌弃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接货的时间,不是星期三,而是星期二……你失算了!” “驭遥……”凌弃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震惊地看着他,颤抖地叫着他的名字,“你说什么?我不懂……” “你不懂不要紧,海关懂,他们在预定地点埋伏的时候,我的货都已经进了仓库,连买主都找好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呢?凌弃,这个时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说,我该怀疑谁呢?” 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凌弃陡然明白了他指责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抓住了海驭遥的手,激动地喊了起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驭遥你相信我!我没有!” “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海驭遥用力地甩开了他,满脸鄙夷,“星期一,你和老二见了面对不对?” “是的……那是……那是我偶然遇见的……”凌弃着急地为自己辨白着。 “撒谎!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海驭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在他脸上,“这是电信局的通话单,一周之内你只从这里往外打过一个电话,你自己该不会不记得了吧?号码是XXXXXXXXXXX,巧的很,这是老二的私人手机号码,连海家都不见得有五个以上的人知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驭遥!”凌弃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下摆,“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对二少爷说过!我真都没有……驭遥……相信我……驭遥!” 泪水从他眼里流了出来,沿着脸颊滑了下去,海驭遥似乎是怔了一下,随即狠狠一脚踢在他小腹上,凌弃被踢出几米远,疼得蜷缩起身子打着滚,满脸泪水,连惨叫都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海哥……”肖闻提醒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看他……不像是……” 海驭遥把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碾了一脚,瞥了他一眼:“肖闻,你不是这么嫩吧?有哪个卧底会爽快地承认自己是卧底的?你要是不能做,就叫杨刚来。” 肖闻的身子僵了一下,无声地向后退了一步。 凌弃身体猛地抽搐着,‘哇’地吐在地上一口血,这才缓过来,无助地看着海驭遥,目光中满是绝望,一张口,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他喘息着,艰难地说:“我……没有……驭遥……我没有背叛你……那个电话……不是的……我什么都没说……相信我,驭遥……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见鬼了。”海驭遥冷冷地说,“连你说梦话的时候,都叫着老二的名字……你以为我是聋子没听见?凌弃,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杀你,怎么说你也是老二的人,我得给自己兄弟留点面子,他要再想这种计策,美男美女只管往我这里送,我照单全收了!自己玩不了我还有几千兄弟哪。” 他所有的手下都沉着脸,居然没有一个人配合地笑一声,海驭遥愠怒地看了肖闻一眼,摆摆手:“唔!” “驭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凌弃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只是绝望地喊着,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叫,“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肋下,剧烈的疼痛把他的喊声给吞没了,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又是几脚劈头盖脸地踢来,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护着头部,胸腹之间传来的疼痛又迫使他放下手去护着,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马上又是一脚踢在头上,额角裂开了,鲜血流了一脸,淹没了他的视线,逐渐的,在拳打脚踢中,他的神智也开始模糊…… 最后的清醒中,他还在竭力呼喊着:“我没有……我没有……”只是声音低不可闻,近似呻吟。 肖闻抬手制止了他们,自己走到海驭遥身边,小声地说:“差不多了,海哥。” “唔。”海驭遥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此时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他。 肖闻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没伤到要害,也没残废……见了血了……” “我知道了。”海驭遥不耐烦地挥挥手,“照原来说的,叫两个弟兄把他扔到龙腾门前,让老二自己去收拾吧,反正是他的人,我们走!” 第九章 冬雪飘飘,又是新年了。 尽管在温暖的室内,感觉不到屋外的寒冷,凌弃还是紧紧地,紧紧地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他的冷,是从骨髓里冷出来的,而不是从外面。 房间里很静,平时也是这样,在这么热闹的夜晚,更不会有人来了…… 过去的一切,像是在梦中,疼着他哄着他爱着他的海驭遥,搂着他发誓永远不离开他的海驭遥……狠狠打他的海驭遥,不听自己解释的海驭遥……都那么不真实。 自己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医生说自己浑身是伤,恐怕要躺上几个月才能康复,可是自己没听进去,只是要出去找海驭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告诉他,自己没有背叛他,没有…… 周围乱了,医生用镇定剂让自己安静了下来,再次醒过来,他又闹着要下床,如此三次,海驭远来了,安抚着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那天下班的高峰时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一辆面包车里扔了出来,全身是血地扔在龙腾的大门前,保安报了警,也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说他的情况不是太好,全身的伤虽然不足以致命,却可以让他躺上几个月。 末了他安慰着凌弃,说医药费绝对不是问题,事后的处理他也已经都派人办妥了。凌弃逐渐安静了下来,看着海驭远,忽然发现,这下子,他更加没有办法回到海驭遥身边向他解释了……所有的人,都不会再相信他和海驭远毫无瓜葛,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为了海驭远背叛了海驭遥…… 心慢慢地沉到看不见的地方,海驭遥也在那里…… 他的目光透过海驭远的身体看向远方,泪水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海驭远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轻轻地把他抽噎着的身体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他。 又是他抗拒不了的温柔,所以当他要求出院的时候,海驭远坚持让他先回到海家住一段时间,他怎么推辞也没有用,最后还是搬了回来。 住在一间舒适的客房里,起居饮食都由海家的人照顾,海驭远和海遗珠基本上每天都过来一趟看他,任何事不用他开口就全部办好,没有让他受一点委屈。 可是他的身体还是好不起来,两个月了,一直躺在床上,连自己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伤口痊愈得也相当慢,翻身的时候全身酸痛不已,曾经被打断的骨头也不时疼痛难忍。但最难忍的伤口在他心里,在最敏感最柔软的地方,那个叫海驭遥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向外流着血,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驭遥……驭遥……”他把脸埋在枕头里,一遍又一遍低声地叫着那个名字,泪水慢慢地从眼睛里流出来,渗入枕头里。 窗外的雪花依然在飞舞,像落入凡间的精灵在欢笑祝福…… 今天是新年啊…… 凌弃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瞪得大大的,对啊!今天是新年啊! ********** 当海家兄弟俩一起走进书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神情紧张,感到今晚上将要有大事要发生了。 可是,书房里的气氛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一开始,十分平静,海驭遥还是老样子,大大咧咧地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照样把长腿架了起来,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海驭远很平静地走到一边的书橱旁,拿了暗格里的酒,倒了两杯,递给哥哥一杯,自己举起了杯子:“干杯?” “现在确实是干杯的时候了,老二。”海驭遥挑眉一笑,“从明天起,你就可以稳稳地坐上这个位子,值得庆贺。” “大哥你又在笑我。”海驭远在他对面坐下,喝了一口红酒,轻轻摇晃着杯子,“没有你,我不可能得到这个位子。” “算了。”海驭遥出声制止,“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你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绝对不能再怀疑自己,否则就是你坐上这个位子,也迟早会掉下来……事情都办完了吗?” “办完了。”海驭远的眉毛也微微地挑了起来,微笑着说,“一切都办完了。” “老爸那里……” “没问题。” 海驭遥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今天起,我将再也不会给你任何帮助,你明白吗?” “我明白,大哥。” “你只能靠你一个人了,就算是遗珠,你也不能完全相信,尤其是,不要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既然能下决心把人送进去,就不要再想着……你们还能在一起……” “大哥!”海驭远的脸有些发红,气息也开始急促,“我明白!你不用再说了!小浩……他也明白……你不用再说了!” 看见弟弟突然出现了冷静温和面具下面的真实情绪,海驭遥有一霎那的吃惊,随即又平静下来,微微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室内一下子沉寂下来,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窗外还是静静地飘着雪花,花园里树上的小彩灯在俏皮地闪着眼睛,偶尔传来汽车声,是有提前到来的客人。 “走吧?”海驭遥站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晚上我就做个被美丽公主抛弃的痞子骑士吧,哈哈,就看你的了,王子殿下。” 海驭远也站起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大哥……凌弃在我这里。” 海驭遥脸上的神色丝毫没变,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了?” “大哥……他的伤口一直没好,身体也很差,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海驭遥很随意地向后坐在桌面上:“那又怎样?你说我下手太重?” “不是的,我想,你是不是去……看看他?” 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揶揄的光芒,海驭遥摇摇头:“老二,你别把收买人心那一套弄到我头上来,我当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抛开他,你来做好人,把他弄回来,反正他也一直对你死心塌地……然后我和他再无瓜葛,你也要保证他之后的生活,非富即贵,怎么,才两个月就养不起他了?” 海驭远笑了:“大哥,你怎么这么想我,小凌完全不知道,他只是……” “够啦。”海驭遥大笑了起来,“我可不想你那么婆婆妈妈的,说断了就是断了,我才不会再回头拉拉扯扯……有你照顾他,我也放心了。”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对不对,老二?” 海驭远丝毫没有被他吓倒,平和地说:“那是当然的,大哥,我会好好照顾他。” “嗯,以你的能力,这绝对不成问题,那个小傻瓜一定被你哄得团团转。”海驭遥跳下桌子:“走吧?” 海驭远没有动。 “怯场啦?”海驭遥开玩笑地说,伸手圈住他的肩膀,“走吧,你又不是女的。” “大哥……”海驭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如果……凌弃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你会怎样?” 海驭遥的脸僵了僵,随即又笑开了:“老二,这是我们之前就商量好的,我决定要和凌弃分开,还是在你告诉我那件事之前,他背叛我只不过是个意外,不过这也正常,他本来就是你的人,最后倒向你也是应该的,你以为呢?我海驭遥做的事,从来不后悔!” “大哥,你听我说,”海驭远温和地笑了笑:“我是说真的,凌弃的确没有背叛你,我知道他,太单纯了,他和徐枫晓不一样,他的心啊……唉,怎么说呢,比玻璃还透明,一点心计都没有……其实……” 他定定地看着海驭遥,吐出最后几个字:“我真正要试探的……是你。” 海驭遥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很快又平静了,冷冷地一笑:“试探我?老二,现在你还不是海家的当家人,你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我道歉,大哥。” “够了!”海驭遥断喝一声,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愤怒,沉着脸说,“木已成舟,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动吧,走!” “凌弃没有背叛你。”海驭远坚持挡在他面前,认真地说,“我和他见面,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很小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和别人同居了,到最后我装作不知道你们的事,邀请他回龙腾来,后来你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他打来拒绝我的。” 海驭遥的黑眸深处闪过小小的火苗,却什么都没说。 “大哥,我一直想知道,你对凌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果你不爱他,只是玩玩而已,为什么还要这么郑重其事地把他交给我?如果你……爱他……现在你们之间,可以说没有什么阻碍了,为什么你非要离开他?”海驭远苦笑了一声,“如果我换成你,明明可以在一起的,那我决不会放手!” 沉默了一会儿,海驭遥终于开口了:“老二,你不会明白的……那不一样,凌弃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不能让他在黑道里跟着我混……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是我毁了他,他跟着你,到底安全些。” “大哥,难道你保护不了他?”海驭远稍稍惊奇地问,“就算没有海家的帮助,你自己也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你不可能……” “我不可能保护不了他,是吗?的确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后来我明白了,黑道上瞬息万变,不管我怎么保护他,只要有一点点疏忽……就可能伤到小凌,可是如果伤到他,无论我把凶手千刀万剐也弥补不了,我不能……让他受一点伤害,如果跟着你,凭海家的势力,你的能力,他应该不会有事。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可以换取他一生平安,我情愿让他暂时痛苦。” “你不痛苦吗。大哥?这么说,你是真的爱他了吧?”海驭远低低地问,“你为他想得太多,结果却是两个人都痛苦……” 海驭遥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挥挥手:“我做事情从来不这么婆婆妈妈的,老二,说正经的,如果不是凌弃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交货的地点和时间?” “啊,那个……”海驭远微笑了一下,“除了凌弃知道,你的买主也应该能猜出来吧?尤其那背后是你的老主顾了,你的行事,恐怕也瞒不过他,要不是他通知警察之后又到我这里来买好,我也不知道呢。” 海驭遥吃了一惊:“是孔叔那头老狐狸?” “不错,他派人来说,如果能除掉你,希望我坐上海家家主座位之后不要介入黑道事宜,看样子,你得罪他了。”海驭遥漫不经心地说。 “呵呵。”海驭遥笑了起来,“他是不想得善终了啊,正好,我也想着,他的位子坐起来不知道滋味如何呢。”随意地摆着手,“没事了,老二。” 修长的手指在杯中红酒的掩映下成了红色,海驭远欣赏着自己的杯子,平静地说:“大哥……凌弃……你是真要甩了他?”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地问:“就算他痛苦一生也无所谓?”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好好照顾他吗?”海驭遥有些急躁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你在,他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顶多过了十年他就会把我忘光了!总比让他跟着我有一天被人砍死的好!” 他向前一步,死死地看进海驭远的眼睛中去:“你答应我,给他安逸的下半生!” “大哥我真不明白!”海驭远提高了声音,“你连他背叛了你都能原谅,为什么还要放弃他!” “答应我!”海驭遥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地要求。 海驭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大哥……我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憔悴下去……更不想看你痛苦……你是爱他的啊……” “有你在,他会好起来的。”海驭遥毫不动容地说,“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别想卖我这个人情,我海驭遥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似乎是被说中了,海驭远忽然沉默了下来,看着弟弟默然的样子,海驭遥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地按了按,温和地说:“好了,别耽误时间让遗珠等,我们出去吧。” 他走到门口,海驭远跟了上来,低声说:“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吧。”海驭遥把嘴里没有点燃的香烟拿出来扔进了字纸篓里。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海驭远自失地一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连活到现在都不可能……如果没有我,那海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也会死的……你一直护着我长大……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呢?”海驭遥头都不回地说,“你不是我弟弟嘛。”说着他伸手要去开门,却被海驭远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仍旧坚持着问:“为什么?……” 室内又是一片寂静,隔着门,外面的欢声笑语和细碎的音乐声隐约地传来,他们都知道,当他们走出这扇门,就是兄弟正式分别的时候…… “妈死了,我从意大利回来奔丧的时候,你才一岁多。”海驭遥到底开了口,声音低沉,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第一眼看到你,是你坐在婴儿床上,不哭也不闹,很乖,很安静……睁着大眼睛,只要有人看你,你就会对着他笑……” 他仰起了头,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在想,我是哥哥了……原来当哥哥是这样的感觉啊……” 海驭远什么也没有说,从后面抱住了哥哥宽阔的背部,紧紧的,象是再也不愿意放开…… 哥哥,对不起…… ********** 事情的发展,如同人们想象的一样,在海家例行的新年舞会上,戴着钻石花冠,穿着洁白的礼服,象天上的雪花精灵一般美丽飘逸的海家大小姐,微笑着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海驭遥的邀舞,把手伸向了站在一边的海驭远,当一对白衣璧人在众人瞩目之下旋入舞池翩翩起舞的时候,海家的未来主人,就这么悄悄确立了下来。 海驭遥很成功地让自己的脸颊肌肉在那命运的一刻僵直了起来,随后又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即,他好像忽然醒悟到自己失败的事实,决定不再这么戴着面具呆下去,轻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跟着他来的一行人等连想都没想地跟在后面,还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海驭遥沿着走廊大步向前走着,经过的人无不屏气退到一边,偷偷看着他铁青的脸色,直到他俊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狠狠推开大门,夹杂着雪花的清冷空气迎面扑来,海驭遥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手撑在门上,另一手悠闲地插在自己口袋里,仰面向天,看着冬夜深蓝色的夜空,背后赶上来的随从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海驭遥的嘴角愉悦地上翘,从胸膛深处吁出一口长气,“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痛快!痛快!好不容易到这天了!” 他把手放下来,交叉在胸前,回头看了一眼面面相觑的随从们,很随意地说:“喂,你们还跟着我干什么?今天出了这个门,就不能回来了!” “大少爷……不!海哥!”其中一个人激动地叫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跟定了你的!你赶都赶不走我了!” “是啊,海哥!我们跟着你!” “我们不留下!” “海哥带我们走吧!这儿也没什么好呆的!” “就是,缩手缩脚,还带勒死人的领带!还不如回我们地盘上去爽快!” “是啊,海哥,我们走!回去喝个痛快,过新年嘛!” “走啦海哥,走啦走啦!” “……” 海驭遥笑着点了点头,环视了已经围在他周围的手下们一眼,加重语气说:“你们都是遗珠资助过的,我把话放在前面,今天跟着我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想进来……都想清楚了吗?” 周围有一阵的沉寂,很快的,有一个人笑了起来:“大小姐过了年就成了海夫人了,我们欠大小姐的,可不欠海夫人的。” 一片轰然叫好声,海驭遥笑着摇了摇头:“季平,你这小子!好了!我们别在人家家里乱闹,刚才你们也没吃饱吧?回去!今天是新年,我请客!” 他说着,回身大步向外走去,早有人跑到前面去开车,几辆黑色的轿车依次开到院子门口,大家动作很快地都上了车,只有海驭遥落在后面,手扶着车门,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辉煌的豪门深院,欢声笑语的人群,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此时离开,他竟然一点留恋之情都没有,只有卸下身上一副无形重担的舒展爽快,可是,还有一个凌弃…… 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浅浅地刺着,微弱的痛,似乎是细细的声音从天外传来,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回响:“驭遥……驭遥……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我……驭遥……驭遥……”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好把这个声音从脑海里给赶出去,身边给他开车门的手下迟疑地问:“海哥?” “没事。”海驭遥简单地说,暗笑自己的优柔寡断,明明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为什么到了今天,心里居然还有一点的犹豫呢,这可不象是你啊,海驭遥。 他刚要坐进车里,那个声音又来了,细弱,颤抖,可是听在耳朵里清晰无比:“驭遥!驭遥!不要走!不要!驭遥!” 不!这不是幻觉,就是凌弃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在一院满天满地的灯火中,他看见了凌弃,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黑的见不到底,单薄的睡衣裹着瘦弱的身体,风一吹,似乎就会倒下去。 “小凌……”他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心上又是一阵疼,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留在记忆中的,始终是他最后的哭喊,和被血染红了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每夜每夜地在他的梦里出现,侵蚀着他的心。 “驭遥!”凌弃看见他回头,惊喜得眼睛亮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虚弱的身体连站都站不稳,只是提着一口气,踉踉跄跄的脚步,下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一跤,他根本不管外面夹裹着雪花的寒风吹在身上刀割一样的疼,只是一心一意地冲过来,拼了命也要见到海驭遥。 海驭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那一瞬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抱着他,亲亲他,好好地爱他,我的小凌,纯洁得象水晶一样的爱人,我为什么竟然会伤害了你! 他的手臂要张开的时候,忽然醒悟了过来,狠狠地咬了咬牙,自己是怎么了?!这么失常,明明已经决定了,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会这样!面前的凌弃,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爱人,和自己毫无瓜葛了,他要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在阳光下继续他的生活,和身在黑道腥风血雨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他决定的那一天,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不管是对凌弃,还是对自己,都是莫大的灾难啊! 他一言不发,转身坐进了车里,关上车门,冷着脸说:“开车!” 司机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正往这里跌跌撞撞地奔来的凌弃,慢吞吞地伸手打着了火,海驭遥一拳打在车座上,怒吼道:“快点!” 凌弃看着海驭遥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起初的狂喜变成了惊惶,拼命想加快脚步,可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心里一急,脚底下却没有力气,结结实实地摔到在积雪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大约是破了,火辣辣地疼。他也丝毫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向这边冲过来,声音已经变得哽咽:“驭遥!驭遥!不要走!不要!” “你他妈的给我快开车!”海驭遥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让人丝毫不怀疑,如果司机再不开车,下一拳就会落到他脸上。 就在凌弃跌跌撞撞冲到车子旁边,伸手想去拍打车窗的时候,司机终于无可拖延地发动了车子,灵活的车身猛地向前一窜,凌弃的手落了个空,身子随之往前一撞,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又站了起来,追着车影艰难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叫着海驭遥的名字:“驭遥!驭遥!” 海驭遥咬紧了牙关,冷冷地看着窗外,凌弃撕心裂肺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驭遥!驭遥!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求你停下来!求你!驭遥!驭遥!……驭遥!不要走……求求你……驭遥……” 我知道,小凌,我知道…… 可是我终究还是不能回头,还是要离开你,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事,也不能实现了,对不起,小凌。 车子冲除了海家大门,从倒后镜里,看见凌弃的身影越来越小……可是还是那么清楚,跌倒了,再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再跌倒……短短一百米的距离,他几乎是一步一跌…… 海驭遥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深深地刻下凌弃最后的身影: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小凌,但我将永远记得你,我海驭遥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平凡地,幸福地活下去,我可爱的小资,我亲爱的小凌…… ********** 海家二少爷的婚礼订在海遗珠生日的当天举行,自从新年舞会上那一舞之后,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基金会首肯了海遗珠的选择,正式把所有的遗产交给了她,同时,海家的权力过度也在顺利地举行着,海驭遥似乎是自动退出了,海驭远以他之前培植的班底接手了龙腾,或升或降,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人平步青云,有的人万劫不复。 这一天,海驭远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海遗珠很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随手翻阅着一叠文件,他略微怔了怔,走过去:“遗珠,怎么了?等我?” “是啊。”海遗珠抬头浅笑,眉目之间风华绝代,“看样子是我该习惯等你的时候了。” 海驭远心里微微一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歉疚地说:“对不起,遗珠,这段时间……我比较忙一点,没有好好陪你,让你一个人准备婚礼的事,是我不对。” “我没有怪你啊。”海遗珠笑盈盈地说,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只是有些事,我拿不了主意,必须得问问你。” 海驭远放松了下来,笑着说:“什么事?你作主就好,我一定喜欢的。” “是吗?”海遗珠微一侧头,娇俏地皱起小鼻子,“什么事都行?” “凡是海家的事,都行。”海驭远忍不住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已经是海家的女主人了,当然可以按你的意思去做。” 海遗珠侧着头,想了想,又笑了:“海家的女主人啊……听起来很气派耶。”她笑着笑着,忽然说了一句,“那如果……我去帮一个人的忙呢?” 虽然她的笑容美丽依旧,海驭远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故作不解地问:“又是什么捐款的善事?那就更不用问我的意见了,你想做什么都好。” “我不是说那个。”海遗珠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支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下来,衬着她粉雕玉琢的俏脸,灯光下更是美丽绝伦,“我是说,如果……我去帮大哥的话……” 海驭远的心猛地一跳,不过他在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很欣慰地笑了:“那当然更好,遗珠,虽然我和大哥现在已经没有来往,可是我们毕竟是兄弟,能帮他的,我们一定要帮。是不是他遇到什么事情了?” 海遗珠咬着红润的樱唇,含笑摇头,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今天新到的咖啡豆,味道不错,你要不要来一杯?” 海驭远没有露出任何急迫的样子,温柔地说:“又喝咖啡,当心等会儿睡不着,不如让厨房给你炖燕窝好了。”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海遗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驭远,别跟我兜圈子了,从小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难道会不了解你?” 海驭远只是微笑,不说话。 “好吧,我来说。”海遗珠耸耸肩,“你想趁现在大哥和黑道火拼的时候,从后面捅他一刀,这事情我不能不管,所以,你看着办吧。” “遗珠,我……”海驭远刚想分辨就被海遗珠摆手拦住,“别说不,我对你的了解,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仁慈绝对不是你的美德,听说叔叔在瑞士成天喊着要你给他一个痛快,对不对?” “遗珠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海遗珠看着他,遗憾地说:“别人我不会多管,我们已经快要结婚了,本来,我应该和你站在一起,可是,唯有大哥的事,我劝你改了这个主意,他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你,就连现在也是一样,海家做的是走私生意,他去混黑道,把最危险的活儿都揽下,你却可以漂白身份,只要坐地销赃就可以,如果大哥倒了,你以为你可以找到第二个在黑道上和你合作的人吗?不要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大哥要害你,早就害了,何况……”她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他连凌弃都放心托给你……” “凌弃怎么样了?”海驭远这才想起来。 “还能多好?下雪天就穿着睡衣光着脚追出那么远,都快走到山下了,摔得一身是伤,手脚都冻坏了,现在刚刚能起床,说要走呢,你不去看看他?他一向听你的话。”海遗珠站了起来,姿势很优美地伸了个懒腰,“驭远,我不会多说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吧,很晚了,早点休息。” “等等,遗珠。”海驭远叫住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坚持呢?” 海遗珠淡淡地说:“驭远,我还年轻,我不想做寡妇。你要知道,受伤的野兽才更危险。”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楼梯走去,在楼梯口略停了一停,回眸一笑:“还有,驭远,下次给康复医院的捐款不要让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情愿装做没看见。” ********** 凌弃呆呆地坐在窗前,已经是春天了,海家的花园开始返绿,悄悄的,一点一点地复苏,只是他的心,好像已经冻僵在那个无情的雪夜,冷冷的,紧紧的,没有一点生机。 背后传来开门声,他没有回头,反正来的人肯定不可能是海驭遥。 “小凌?”他单薄的背影颤抖了一下,接着慢慢地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二少爷。” “你又乱叫了。”海驭远几步走了过去,硬把他按回椅子里,自己坐在旁边,打量着凌弃,禁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样子你还想走,走到哪里去?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来。” 他很自然地伸开手臂搂住凌弃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轻声抚慰着,和以前一样温和的声音,温暖的手臂,可是凌弃再也找不到从前令他动心的感觉,他身体的所有,渴求的都是海驭遥强力的拥抱,几乎要把自己弄坏般霸道的温柔…… 已经千百次地确认过了,自己爱的是海驭遥,而并非海驭远。 “谢谢你,二少爷。”他低声地说,“但是我确实不适宜留在这里,我知道,你和大少爷正式决裂了,你马上要娶大小姐,执掌海家,恭喜你,得偿所愿。” “那你更应该留下来喝杯喜酒啊。”海驭远放开了他,笑着说,“别想太多,你好好休养身体,到婚礼那天,还等你帮着收红包呢。身体好了之后,就回龙腾来帮我,现在的龙腾,不象之前那样了,事情多得很。” “对不起,二少爷,我……我必须走了。”凌弃垂下头,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上红肿的冻疮,“那一天,我出门的时候,门口的兄弟说,已经有命令了,在那天出门的人,出了门,就不要再回来……我又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 “小凌!”海驭远哭笑不得地说,“我跟大哥有些摩擦,一气之下说的话你也当真?别放在心上了,啊?” 凌弃黑的眸子转向他,轻声地说:“可是,当时的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是,跟着大少爷离开……二少爷,我说的是实话,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爬过去,就算后面是天堂,我也不会回头了……我必须离开,我要去找他。” “你这傻孩子。”海驭远毫无办法地说,“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婚礼那天,大哥说不定会来的。” “他不会的。”凌弃斩钉截铁地说,“他既然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他既然当时离开我,就……就再也不会见我……他――他说话算话,我知道。” 泪水不由自主地凝结在眼眶里,强挣扎着没有落下来,凌弃的心里,满满的是海驭遥驱车离去的无情背影,每一次想起来,心都是受不了的痛。 “小凌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凌弃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脆弱得让人心疼:“他不来找我,我只好去找他,他放了手……可我不能放……” 眼泪无声地滑过面颊,他扭过头去狠狠地擦掉,力作平静地说:“所以,二少爷,我是非走不可。” “看样子,你是跟定他了?”海驭远收回手臂,沉吟了一会儿,“那我不勉强你了,你是大哥的人,在我这里也确实不方便,不过小凌,没关系,你要是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回来。” “谢谢二少爷。”凌弃低下了头。 我不会回来的,从此之后我的眼里心里,只会有海驭遥一个人,天涯海角,一生一世,永不放弃。 ********** 从二楼的书房看着凌弃消瘦的背影孤零零地消失在大门口,海驭远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拉上了窗帘,对身后坐在沙发上的海遗珠说:“我本来以为,你会阻止我的。” “我?我为什么要阻止你?”海遗珠惊讶地问。 “呵呵,你不一向都对他们很关心的吗?”海驭远笑着给她倒了一杯红茶,“我等于是把凌弃赶了出去。” 海遗珠挑挑眉毛,低下头专注地看自己的文件,不时在上面签着名:“你反正也留不住他,没用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 “那大哥的立场呢?”海驭远今天好像存心要问个清楚。 “这个嘛。”海遗珠用手托住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嫣然一笑,连旁边花瓶里艳丽的红玫瑰都为之失色,“我倒认为,凌弃走了,也算你帮了大哥一个大忙,可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呢,很好呀。” “你真这么想的?那我太高兴了。”海驭远不动声色地说,“遗珠,我们快要结婚了啊。” 海遗珠笑得更加开心:“是啊,我们快要结婚了。” 第十章 船厂里海驭遥的办公室,桌上胡乱地摆放着文件夹,啤酒瓶,外卖盒,地上也是乱七八糟,一个医药箱敞着口放在墙角,房间里弥漫着酒精的气味。 “海哥!”杨刚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威哥来了,要见你。” “我可不想见他。”海驭遥把长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摇晃着椅子,冷冷地说,他瘦了不少,满脸胡茬子,黑眸中射出冷酷如鹰聿的目光,配上多日不眠充满血丝的眼白,给人嗜血狂的感觉。 “我知道!”杨刚摩拳擦掌地答应了一声就冲了出去,在他身后,肖闻走了进来,轻轻地把门关上,犹豫了一下,说:“海哥,你要是不愿意见他,我去,探探口风也是好的。” “没什么好探的,很简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黑道上只认谁的拳头硬,现在谁想退都晚了。”海驭遥冷笑着看看他,“害怕了?后悔了?” “我不是怕。可是……我们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肖闻斟酌着说,“孔叔有人面,有关系,现在连附近的几个市都没人愿意帮我们了,海上也被林家的船封了,我们的货运不进来,听说,孔叔还和南边的人有勾结,如果他们派人手灭了我们,将来可以让他们从这里走海路贩毒……海哥,他们手里可是有重型武器,弟兄们这一阵伤亡很大,如果再打下去,我怕……” “还是怕了?”海驭遥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罐啤酒扔给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还知道你没说出口的话:有人说,我那个弟弟,很不放心我走黑道,想帮我一把,找个不用操心,政府还管饭的地方过下半辈子呢。” 肖闻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跟海先生不熟……” “那最好,他这个人啊,从小被吓怕了,一点能妨碍到他的东西都不会留着,就这样晚上还睡不着呢。哈哈。”海驭遥甩动丰沛的黑发笑了起来,“我跟他不一样,该吃该睡。” 他慢慢停住了笑声,转过头看着肖闻:“肖闻,这是没法子的事,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在拖时间,迟早也是要除掉我的,可我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最后他们赢了,我也要让他后悔不该惹上我。” 被他冷森的目光看着,肖闻不觉冒出了冷汗,他定定神,打开了手中的易拉罐,仰头把整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干了,用手背抹抹嘴,一用力,易拉罐被握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随手往墙角一扔,很干脆地说:“明白了,海哥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 肖闻走了,房间里又陷入了沉寂,海驭遥无意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心里一片空白,很奇怪的,在这生死攸关的血战前夕,他竟然什么都不想。 那是因为,只要他的脑子一动,就会想起凌弃,怎么忘也忘不掉,睡觉的时候都会听见凌弃细弱无力地叫着“驭遥……驭遥,不要走……不要走……”逼得他一夜一夜地坐到天亮。 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着凌弃的样子:尖削的下巴,裹着大大的睡衣,黑眸里象是燃着火焰,跌跌撞撞地追着自己…… “还好……”他长吁了一口气,“小凌,幸好你现在不在这里,否则我该怎么办?” 我还如何能够放手一搏?我又如何能把这么无辜的你,拖到这血腥的漩涡中来?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海驭遥诧异地翻了半天,才从一堆东西中把它找了出来,凑到耳边:“海驭遥,哪位?” “小海啊,是我,石叔啊,好久没见你了,哪天过来吃海鲜吧?带着你那个朋友一起来啊。” 海驭遥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石叔,你别消遣我了,二三月份,吃什么海鲜,有您这个电话,我已经承情了,谢谢。” “嘿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石叔,这样不好,您已经退出江湖了,悠闲日子得来不易,还是在家享享清福吧,我们小一辈的事,您就别管了,我自己应付得来。” 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全为你,我是为了和老孔算笔老帐,二十年前,他勾搭外人,把林家逼下了海,干走私的,地上没块地盘,等于是替别人跑生意,他倒吃香喝辣,我们弟兄天天海鱼罐头过日子,这口气我憋了很久了,借借你的光追债,还不行么?现在林家的小子们只盯着他答应给的你那块地盘,可是我知道,这条老狐狸,说的话就是放屁,搞不好他反过来一口,林家就被他吞了,小海,我老了,老孔也老了,难道我还真到地下去跟他算帐不成?你放心,我没那么大胃口,就替几个林家小的讨一块码头落脚地就行了!” “石叔这么客气,到时候自然有道上的规矩,大威的那块地,我让出来,B哥那边,我们一家一半好了。” “哈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阿B那块你自己留着吧,靠近你弟弟妹妹家,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也好早知道,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海驭遥镇定地说。 “爽快!两小时之后,海上无阻。” “谢谢石叔。” “没事过来玩,我请客。” “嗯,我会的。” 刚刚关上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回桌上,就又响了起来,海驭遥都不禁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几天没有一个电话,都赶一块儿了。” 他看了一眼号码,是海遗珠,沉吟了一下,还是接了:“喂,海驭遥。” “大哥,是我,遗珠。”依旧是清脆悦耳的声音,“你好吗?” “我?”海驭遥冷冷地笑了一下,“好的很。” 海遗珠顿了一下,声音放低,轻轻地说:“大哥?生气啦?你不会也相信外面那些谣言吧?说驭远要对付你什么的,那都……” “不必说了,我从来不去听这些。”海驭遥打断了她的话。 “是嘛,我就知道大哥还是相信驭远的。”海遗珠好像是放了心,快乐地说。 海驭遥不耐烦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着了之后说:“没什么相信不相信,你也是海家的人,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人能绝对相信,我不怕老二在后面搞鬼,就是他搞鬼我也能顶住,有什么大不了。” “他不敢的啦。”海遗珠的声音轻松愉快,“不过大哥,你需要什么仅管开口,我们虽然不可以直接插手黑道上的事,但是绝对会站在你这边的。” “是么?”海驭遥不咸不淡地说,“那真是多谢了。” “大哥,你不要生气嘛,是不是为了小凌的事?这事情真不能怪驭远的,小凌偷溜出去,我们都不知道,驭远也去找过他好几次,可是小凌就是不回来,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也知道,已经在暗地里派人去保护他了,不会让他出事的,你放心吧。” 海驭遥唇边的冷笑更深,遗珠,驭远,你们两个人真不愧是夫妻,也只有你们两个人,才是真正旗鼓相当的对手吧。 “他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他的事,我也不想过问,还有什么事吗?”他低声地问。 “没有啦,只是问候你一声。”海遗珠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 “难得你有这份心,谢了。”海驭遥正要挂上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一软,终于开口说:“遗珠,你是女孩子,凡事当心一点自己。” “我知道了,大哥。”海遗珠显然很意外,停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再见,大哥。” ********** 五月的一天下午,凌弃带着手套在后院拔草,春天野草长势很旺,几天没拔就长得老高,草也就算了,最讨厌的是马上夏天到了,里面会生出各种各样的虫子来,叮人一口又痒又肿。 他正埋着头干活,一个嫩嫩的童音叫了起来:“凌哥哥,有个大哥哥找你。” 有人找自己?凌弃诧异地回过头来,午后的阳光正射在他脸上,一阵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来者的脸。 “枫晓?!” 徐枫晓的穿着随意大方,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畏缩的男孩了,漆黑的头发微垂在额前,黑框眼镜也摘掉了,完全显露出俊秀的脸庞,微笑着说:“凌弃,没想到是我吧?” 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悟过来的凌弃急忙站了起来,胡乱地脱下手套,笑着说:“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还行。”徐枫晓淡淡地笑了笑,“我毕业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见习生,明年拿到律师资格之后,就自己开业。” “真好。”凌弃高兴地说,“哎呀,我们别站在太阳底下,走,进去坐坐吧。”说着领着徐枫晓往里面走去,他住的是孤儿院里一间储藏室改的小房间,虽然小,收拾得很整齐,桌面上放着几本书,一叠信纸。 凌弃给徐枫晓倒了一杯凉茶,是用大壶煮的,颜色暗黑,喝到嘴里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不多久凉爽的感觉就从舌尖蔓延到全身,连正午的太阳都不那么炎热了。 “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徐枫晓漫不经心地问,“身体好些了吗?” 凌弃略微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枫晓灵动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说起过,哦,对了,现在该改口叫海夫人了。” “二少爷……和大小姐结婚了?”凌弃笑了起来,“场面一定很气派吧?” “当然了,一百辆宝马的车队,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层蛋糕。”徐枫晓说着自己也笑了,“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也不过如此。” 凌弃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欢保时捷么?怎么用宝马送亲,不过真够气派的。” “你有什么打算?”徐枫晓突然问,凌弃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我听说了一些……虽然我不想知道太多,凌弃,你离开海家是对的,但是,你呆在这里算什么呢?你……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你想脱离海家的话,那也应该离开这个城市啊。” “我没想过离开。”凌弃低着头,轻轻地说,“我喜欢……驭遥……我爱他……” 他抬起头来,准备看见徐枫晓惊讶的表情,谁知道看见的是徐枫晓平静的脸,只是淡淡地说:“哦,怪不得。” 这下子轮到凌弃吃惊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诉我了,还说大少爷认为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把你赶走了。” “我没有!”凌弃激烈地反驳。 “我也相信你没有。”徐枫晓耸了耸肩,“可是你为什么不找他说清楚呢?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凌弃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现在他……很忙,外面很乱,我这个时候去找他,只会给他添麻烦,不能让他为我分心了……” 徐枫晓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等外面太平点,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凌弃看着被风吹起又落下的窗帘,慢慢地说,“然后去找他……告诉他,我没有背叛他……没有对不起他……我爱他……到他相信为止。” 不知不觉间,晶莹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徐枫晓看着他,叹了口气:“何必这么苦自己呢?真要爱得这么苦的话,不如放弃算了。” “我不会放弃。”凌弃苦涩地说,“枫晓你该明白,我……对于能抓住的东西,一向很执着,我得到的本来就少,如果再轻易放弃的话,那就什么都没了……是啊,如果就这么走,我以后也许会过着很平静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样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明白。”徐枫晓笑了笑,“从小你就爱认死理,谁说也不会听的。” “哪有……对了,你这次过来有什么事么?”凌弃好奇地问。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来探听之间,你任意选一个理由吧。” “枫晓,你又来了,被害妄想狂吗?”凌弃开玩笑地说,“海家没有逼着你给什么人辩护做假证吧?” “那倒没有。”徐枫晓的神色有些忧郁,“海家用人是要放长线的,他们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一切,要我按着他们铺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个律师事务所,我就只能去开一个,也许将来什么时候会用上,也许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棋子。”他摇摇头,“没意思,不说了。” 凌弃同情地看着他:“这么不愿意的话,对大小姐说啊。” “我不能说……其实,我在学校里成绩不好,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他很优秀,大小姐已经说过两次了,我不能开事务所没关系,可以让他去开……可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他有自己的理想,将来他会是个优秀的检察官,我不能让他受海家的控制,所以只好我自己来。” 凌弃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徐枫晓的情人,不由问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只是见过大小姐一面,没什么,大小姐一向不抛头露面,以后也碰不上,这种事,告诉他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一个人知道,愁也只愁我一个人。” “枫晓你也别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样有坏习惯,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凌弃安慰他。他知道徐枫晓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亲戚们拿走了赔偿金后当球踢,最后踢到孤儿院来,看事情难免有些偏激。 “是吗?”徐枫晓微微一笑,“但愿吧。” 他们又东拉西扯谈了一会儿,徐枫晓走了,凌弃一直送他到孤儿院大门口,看着他步履轻快地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看枫晓的样子,他一定是深深地爱着那个‘他’吧? 就象是自己,爱着海驭遥一样。 ********** 时间过得飞快,夏天的蝉鸣声犹在耳边,秋风已经开始把一夜变黄的树叶往下扫落。凌弃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搬离了孤儿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规律,下班之后,去发一封信,然后回家,吃过简单的晚饭后,趴在桌上写明天要寄的一封信,然后上床休息,休息日去买点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儿院去看看孩子们。 信是写给海驭遥的,七月份,黑道终于平静下来,海驭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大,原先围剿他的几批人马偃旗息鼓,偶有几个逃到外地的也是丧家之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凌弃去找过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厂,现在的航运公司大厦……可是,现在的海驭遥行动比以前隐蔽了很多,他根本见不到面,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望而归。 他也曾经去找过杨刚,可是电话里杨刚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暴跳如雷,夹带着粗口把他好一顿痛骂,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恶狠狠地挂断,其后更是取消了号码。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过了,甚至在他公司门口一动不动地等上过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奇的眼光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他很清楚,再这么等下去,自己的身体受不了,自己现在仅有的,也只剩下这个还算健康的身体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时间才能见到海驭遥? 所以最后能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写信。写到海驭遥现在的航运公司里去,一天一封,从不间断。 每次把信投进邮筒之前,凌弃都要把信放在嘴唇上轻轻吻一下海驭遥的名字,虔诚得就象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带着所有的期望,投进那个张开的筒口。 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梦见海驭遥,不是最后的决绝离去,也不是愤怒的凶神,而是象在他们最甜蜜的时候那样,笑着,搂着自己,不时低下头吻自己两下,温柔地问:“喜欢吗小凌?” 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你…… 慢慢的,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很多时候都是裹着被子,睁着眼睛等天亮,可是,梦里温柔的感觉犹在,有的时候,他会出现幻觉,好像海驭遥已经来到了身边,象从前一样,把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乱吻一气。 天亮了,幻觉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间里,还是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照旧起床,洗漱,上班,下班之后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饭,写下一封信,周而复始。 十一月末的一个日子,凌弃正在为没有暖气如何度过马上要来的冬天而犯愁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他起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来人不耐烦地大敲起来才如梦初醒,飞快地扑到门边,黑眼睛亮得异乎寻常,颤抖着手把门打开。 是邮递员,给他一封退信,上面例行公事地盖着章,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无力地把门关上,凌弃咬紧牙关才没有当场崩溃,他沿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紧紧地把信捏在手心里。 驭遥,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你用这种办法表示你的决绝,让我死心吗?你是想告诉我,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 这是我生命里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机会…… ********** 冬夜漫长,凌晨五点的时候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惨白的路灯照着不大的地面,平时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偶尔有一辆车呼啸着飞驰而过,随即,世界就又平静下来。 海驭遥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没有开灯,默默地看着下面,一点红光在他的嘴边明明灭灭。 “海哥。”肖闻推门进来,“地盘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这个月的收入也做好了帐,你要不要过过目。” 海驭遥吐掉口中的烟,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要我这个老大亲自过问,留着你们干什么?” 肖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老大在这个时候的心情不好,不仅没有识趣地离开,反而走了过来,站在海驭遥身边,也往下看。 “看什么看?!”海驭遥口气不善地说。 “海哥你在看的,一定是好风景了,我们做小弟的,当然要沾点光。”肖闻笑眯眯地说。 “少跟我在这里胡说,还不快出去做事!” “海哥,现在早上五点啊,没到上班时间,天下太平,你还逼着我加班加点,没天理啊。”肖闻做出一副苦相。 “天下太平,哼。”海驭遥又点上了一根烟,“只要有老二在,天下就不可能太平。” 肖闻奇怪地看看他:“海哥你不是一向和海先生不睦吗?以前还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怎么最近火气特别大呢?” 海驭遥冷哼了一声,他如何能告诉肖闻,之前的不睦只不过是为了瞒过他老爸和别人,演的一出戏,虽然他对海驭远可能在当时的黑道混战中试图捅他一刀将信将疑,但是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海驭远居然放任凌弃就这么离开海家!幸好他没有出什么事,如果小凌冒冒失失地就这么冲出来找他,万一被孔叔那只老狐狸抓到,那他之前狠心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并不怕海驭远真的和他反目,就算海驭远真这么想,可是海遗珠是不会坐视这么一个盟友消失的,为了牵制海驭远,海遗珠需要他的力量,同样的,海驭远为了对付元老会的人,也不得不借助海遗珠的力量。 在这么一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为什么要把凌弃牵扯进来?他根本单纯到什么都不懂,恐怕到现在他还一直认为海驭远是好人呢! 幸好他平安无事,幸好…… 凌弃,放手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那么样地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还是不放弃?你忘了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海哥。”肖闻忽然出声提醒:“来了。”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身形单薄瘦弱,双手插在口袋里,仿佛不胜其寒地缩着脖子,慢慢地走到大楼下面。 他干了什么就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地走出来,走到街道的另一边,抬起头,看着海驭遥的这个方向。 明知道房间里关着灯,他什么都看不见,海驭遥还是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肖闻,恼羞成怒地低吼:“出去!” 肖闻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海驭遥这才平静下来,额头抵着玻璃窗,看着下面的那个小小人影。 躲着他,想尽办法地躲着他,他写信来叫人以查无此人的理由退回去,于是这个小傻瓜就每天凌晨坐早车绕大半个城市来自己这里,只为了亲手把一封信投入公司的信箱,带着微薄的希望,等待自己的回头。 信他一封都没有看,他不敢,痛苦折磨得他差点疯狂,明明知道凌弃什么错都没有,可是,他就是不能说!这样的他还要去面对凌弃祈求自己原谅的那些文字,他倒不如死掉算了! 走吧,凌弃,求求你,离开吧,别再来了,别来了!让这种痛苦折磨我一辈子,让你得到幸福吧! “海哥。”背后肖闻又进来了,“信我拿来了。” 海驭遥猛地回头,瞪视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得力手下,沉声说:“放下!” “我知道,老规矩是不是?”肖闻不知是不是皮在痒了,手里颠倒玩弄这那封信,嘴上说,“你马上就会把信和以前那些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藏起来,放在保险箱里,藏上一百年,海哥,这么优柔寡断可真不像你,男子汉做事爽快点,真要他,就下去抱他上来宠一辈子,真不要,就当着他的面说个清楚,这么拖下去,干什么?” “肖闻你给我住嘴!滚出去!”海驭遥愤怒地吼了起来。 肖闻看样子是铁了心了,耸耸肩:“海哥你收藏这么多信有什么用?将来留着陪葬吗?既然不想看,撕了不就完了,省得占地方。”说着,双手抓住信封,作势欲撕。 “你TMD给我放下!”海驭遥猛冲过去,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信,肖闻正想放手,身子被撞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信封,一挣之间,传来响亮的纸张撕裂声! 完了!肖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次不知道要断掉几根骨头才能过关,他急忙举起手臂挡住头面要害,咬牙准备接受海驭遥的怒气。 等了一会儿,居然毫无动静,肖闻大着胆子稍稍放下手臂,看了海驭遥一眼,发现他正瞪视着手上的一半残信。 他们现在离房门很近,走廊上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正正地照在信上,被撕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薄薄的,上面写着几个字。 褐色的字……这种颜色他们都不陌生,很多次,他们无动于衷地看着鲜红变成褐色,很多次,他们抱怨身上的衣服沾了这种颜色很难洗掉,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是这么触目惊心?! “拿来。”海驭遥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两个字,肖闻立刻把手里的半边信递过去,海驭遥拽出信纸,双手抖得厉害,好容易才凑到了一起。 “驭遥: 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凌弃。” 信上,一共就只有这几个字,工工整整的。 海驭遥忽然跳了起来,发疯一样扑到办公桌边,来不及开锁,狠命一拉,几乎把抽屉拉散了架,歪斜着拉了出来,抓起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信,手忙脚乱地撕开封口。 每一封都是一样的,只是褐色要深得多,洇透了纸背,像是已经沉淀过的某些记忆,也都是一样的几个字: 驭遥,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驭遥,我爱你,我没有背叛你…… 驭遥,我爱你…… 凌弃在每个夜晚,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用自己的鲜血写下这一封封信?所有的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伤…… 驭遥,我爱你…… 我没有背叛你…… 海驭遥的手在发抖,猛然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拔腿就冲出了门,等肖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了。 ********** 凌弃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直到天边露出了蓝紫色的晨蔼,再不回去的话,上班要迟到了,才慢慢地转过身,沿着无人的街道走向车站。 “小凌!”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自己的精神越来越不行了吗?都出现幻听了。 “小凌!”声音越来越大了。 他站住了,疑惑地分辨着,没有回头。 伴着奔跑的声音,第三声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小凌!”紧接着就是被人一把拉过身子,对上一张在心里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脸,海驭遥的脸。 “小凌?!”海驭遥跑得气喘吁吁,巨大的愧疚感让他几乎不敢面对凌弃清澈的黑眸,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就这么看着他。 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凌弃傻傻地睁大了眼睛,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痴痴地看着海驭遥的脸。 “怎么不说话?”海驭遥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越擦越多。 凌弃摇了摇头,呜咽着说:“我不能……” “什么?”海驭遥不明白。 “一开口……梦就醒了……” 凌弃的泪水落得更凶,期望一旦达成,反而变得不真实,这是不是自己的另一个梦呢?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梦!是我啊。”海驭遥猛地把他抱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抱着,心好痛,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凌弃瘦弱的身体冰冰凉,像是根本没有温度。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如果自己不出现,他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倒下的那天? 凌弃的手微微动了一动,试探着摸摸海驭遥的后背,不确定地问:“驭遥……真的是你吗?我……真的见到你了?真的……” “对不起,小凌,对不起……”海驭遥语无伦次地说着,抓起他已经冻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摸摸看,是我,是真的!” 看着凌弃依旧疑惑的样子,他索性低下头去,深深地吻了下去。 冰冷的双唇,依旧是那么甜蜜,胆怯地,在自己的吻之下开始渐渐地回应,怀中的身体开始颤抖得更厉害,脸上的泪水流入交缠的双唇,让海驭遥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小凌……”海驭遥终于结束了这个吻,看着凌弃终于开始泛起红晕的脸,轻声说,“不是梦吧?是真的。” 凌弃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自主地笑了笑:“是啊,幻觉……是不会吻我的……驭遥……驭遥……” 他脸上虽然在笑,泪水却越加疯狂地流下来,突然伸手抱住海驭遥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海驭遥的名字,发泄着自己所有的情绪:“驭遥……驭遥……驭遥……” 一切语言都已经没了意义,海驭遥的喉咙象是被东西堵上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搂着凌弃,不断轻拍着他的身体。 凌弃哭着哭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没有背叛你……相信我……驭遥……我没有……没有背叛你……” “我知道,我知道。”海驭遥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恨过自己和海驭远,“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小凌,你听见了吗?你没有背叛我,你是无辜的,错的是我……” 他猛然收住话头,如果在这个时候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说出来的话,那从前的事……他和老二合伙整凌弃的那些事……心里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凌弃能否受得了这个打击?他过去的生活都是谎言,如果陡然把真相在他面前揭开,已经很脆弱的小凌会不会就此崩溃? 我会告诉你的,小凌,不过不是现在,等到你已经完全可以接受这些丑恶事实的时候,我会把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然后再跪在你面前,请求你的宽恕。 可是现在我不能说,原谅我,小凌,原谅我…… “驭遥?”凌弃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你相信我了?” “嗯……”海驭遥几乎把自己的心揪碎才说出这样一个字来。 “那你……还会要我走吗?”凌弃满脑子都是海驭遥在去年新年之夜绝然离去的背影,他的心很乱,不知道海驭遥会不会…… “不会!”海驭遥几乎是咆哮着否定,“我……我再也不会了!小凌,这一辈子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我发誓会好好爱你,疼你的!” 凌弃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以前你也发过誓的……你说……”他的声音轻得象是在叹息,“你说决不会抛弃我,决不会让我一个人了……” 他忽然抬头,“如果……你再认为我错了,还会离开我吗?” 没等海驭遥回答,他急不可待地用手捂着海驭遥的嘴,“不要!驭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不能原谅我了,你就亲手杀了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小凌!”海驭遥拉下他的手,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不许你胡说,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离开你,好不好?!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决不会的!” 多说无益,他再次低头,用一个火热的吻堵住了凌弃的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深情和歉疚。 凌弃,从此之后,我和你,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城市冬日凌晨的街道,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在大地上。 原来,幸福,就是永不放弃…… ――全文完―― 番外――幸福生活 已经九点了,海驭遥看看表,加快了步子,今天早市开得有些晚,为了等新鲜的螃蟹他又多等了一会儿,就拖到现在,得赶快回去,凌弃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来,一手提着装螃蟹的网袋,一手去摸钥匙,忽然,从宁静的房子里传来一声惊叫,吓得他手里的钥匙都掉在了地上,还没等他弯腰去捡,大门‘砰’地一声开了,穿着睡衣的凌弃旋风一样地冲了出来,正撞在他怀里。 “小凌?!怎么了怎么了?”海驭遥顾不上别的,伸开手臂紧紧搂住凌弃,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剧烈地抖个不停,心下大急,“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别怕,出什么事了?” 凌弃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摸了摸,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颤抖也慢慢地平息了,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说:“我……刚才醒过来……没有看见你……我怕……” 海驭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部,在耳边轻声说:“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早起我去给你买新鲜的螃蟹,不能陪着你了,忘了?你昨天答应得好好的啊,怎么今天又吓成这样?不怕不怕。” “我……”凌弃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地说,“我记得……可是……刚才一醒过来,看见你不在……我怕……” “我知道了知道了。”海驭遥忙着安慰他,“不怕不怕,我不是在这里吗?来,咱们进去吧。”说着他横抱起凌弃走进了门。 把凌弃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再搂着哄了一会儿,凌弃才象是彻底醒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离开他的怀抱去洗漱。 自从凌弃回到他身边之后,海驭遥最头疼的就是这个问题,清醒的时候还好,自己要离开去做什么事,凌弃最多用依恋的眼神看看自己,可是每次只要他刚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不在,一定会象今天这样,吓得失魂落魄,什么也不顾地到处找他,他知道凌弃害怕,自己再怎么温柔抚慰,也消除不了他心上的阴影,他害怕自己的再一次离开,尤其是梦醒来的那一刻,他潜意识里会认为,那些甜蜜的在一起的日子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自己还是离开了他。 唉,头疼,他试过各种方法,都没有用,凌弃清醒的时候好好的,可是在半梦半醒的瞬间,他的理智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水声停了,凌弃擦着头发出来,红着脸坐到他身边,小声说:“对不起……我太丢脸了……” 海驭遥笑了笑,自然地拿过毛巾给他擦干头发:“丢什么脸,是我做得还不够吧?让你这么没信心……来。” “不是的!”凌弃发急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我想这也没什么,现在我也觉得没事,可是……就是醒过来的时候会怕……一睁眼看见你不在……我就很怕……” “好了,现在不怕了?”海驭遥吻吻他的脸,“小傻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你就是怕……好了,下去我给你做早饭吧,今天吃猪肝粥。” “又是猪肝粥?”凌弃的脸苦了起来,“不是红枣粥就是猪肝粥……我想吃点别的。” “补血嘛,你不知道你的身体虚,血色素只有9克?”海驭遥一想起那成叠的血书心还会疼得发抖,他揉揉凌弃的头发,“你这个小傻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我想吃扇贝粥……”凌弃眼睛亮亮地要求。 “不行!”海驭遥板起脸,“听话,今天我买了新鲜的螃蟹,中午给你清蒸了吃,好几十只呢……啊!”他突然跳了起来,“糟糕!我的螃蟹!” 屋外的沙滩上,一网袋的螃蟹正在奋力地往海里爬着,一个浪头卷过来 ,沙滩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没有了中午的螃蟹,凌弃自然是更加不肯将就着吃猪肝粥,没办法,海驭遥只好迁就他一下。 从大盆里抓出昨天就养在里面吐沙子的扇贝,海驭遥熟练地把刀尖伸进去一撬一转,挖出肥美的贝肉放在一边备用,一边的炉子上,米粥刚刚翻花,凌弃坐在背后的餐桌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海驭遥运刀如飞地把瘦肉,鱼,猪肝,虾仁切成碎末,和着贝肉一起放进米粥里,火转小,搅拌了几下,香味徐徐飘了出来。 “好香!”凌弃站了起来,走到海驭遥身后,抱住他的腰,探头看着锅里沸腾的米粥。 “这叫猫仔粥,就是给你这种挑食又馋嘴的小猫吃的。”海驭遥腾出一只手来捏捏他的鼻子,“回去坐好,等着吃了。” 凌弃没有放手,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叹了一口气:“驭遥……我现在好幸福……幸福得都不象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怎么?难道昨天晚上我那么‘爱’你都是梦?”海驭遥坏坏地笑着,“那今天晚上我们再好好地来一次!好了,现在吃饭!” 他盛了一大碗,洒上芫荽蒜末胡椒粉,放在凌弃面前,自己坐在桌子边,看着凌弃一口口地吃着,跟他说着今天早市的热闹,有什么新鲜的货,看见石叔了,叫他们有空过去吃饭。 “怎么样?我们下午就去吧?没了螃蟹,正好去扰他一顿。”海驭遥习惯地伸手去摸烟,想了想,又缩回手来,兴致勃勃地说,“老吃我做的饭,来回就是那么几样,你也腻了吧?” “不如我下次做饭?”凌弃试探地问,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海驭遥照顾他,在市里的时候还会不时叫外卖,自从四月份他们搬到海边,海驭遥就一手包办了所有家务,一天三顿饭还有夜宵都是他亲力亲为,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堂堂的黑道霸主居然为了他做起了全职的家庭煮夫。 “算了算了,你的手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敢领教。”海驭遥笑眯眯地说,“杨刚说你第一次泡方便面的时候把面和水一起放了下去……哈哈。”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凌弃不服气地低嚷,“我……我后来也会做荷包蛋啊!” 海驭遥笑得咳了起来:“荷包蛋?咳,咳咳!你打算让我们俩靠荷包蛋过几个月?” 凌弃羞红了脸,搜肠刮肚地想着他还会什么,憋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小时候在孤儿院吃食堂,大学还是吃食堂,工作了有工作餐,常常下饭馆吃饭,以前自己住的公寓,就属厨房最干净。 “我……我可以学!” 海驭遥止住了笑,温柔地把他搂到怀里,亲亲他的脸:“好了,小傻瓜,你就让我少操点心吧,你啊,只要赶快给我把身体养好就行了,快吃完,凉了对胃不好。” 凌弃吃完饭,上楼去换衣服,海驭遥吹着口哨把厨房整理干净,打了几个电话,就和凌弃一起出门了。 石叔的家在海滨浴场不远的地方,后院下去几步就是海滩,海驭遥下了车,带着凌弃过去的时候,看见几个男人正从门里出来,看见他,很礼貌地停下来打招呼:“海哥。” “唔。”海驭遥带着他无与伦比的黑道霸王气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手搂着凌弃的肩膀,大步走了过去。 凌弃却感到芒刺在背一般地难受,背后那些人好奇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让他很不安。 幸好海驭遥已经推开了大门,吆喝着说:“石叔!我们来蹭饭了!” “小海?小凌?你们怎么来了?”身材中等,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石叔笑呵呵地走了出来,“你这死小子,自己买了十几只螃蟹舍不得吃,跑到我这里来蹭吃蹭喝。” “全跑啦。”海驭遥懊恼地说了一句,象在自己家里一样探头往厨房里看,“今天吃什么?” “石叔好。”凌弃有些腼腆地打招呼。 “喔喔,好好。”石叔眉开眼笑地说,“小凌想吃什么?进来看看吧?” “不用了,他哪知道什么好,石叔你作主就好了。”海驭遥一手揽过凌弃靠在自己怀里,“几点开饭?我带他去海滩上玩玩。” “四点,再晚我就得去店里帮忙了,我煮了猪骨凤爪汤,要不要先喝一碗?” 海驭遥挥了挥手:“回来再喝吧,刚吃过早饭。” “别带他走太远,中午太阳大。”石叔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嘱。 “安啦,我看着他。”海驭遥头也不回地说,径直向后院走过去,长腿一伸,利落地跨上石头矮墙,敏捷地跳了下去,回身张开双手接着凌弃下来,再走几步,脚下就是混合着碎贝壳的细沙了。 虽然才五月份,远处的海面上已经有白色的风帆了,偶尔也会有快艇开过,划出一道道美丽的白色痕迹,海驭遥把手挡在眼前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六月份就可以下海了,你不是一直想玩风帆?我教你。” 凌弃蹲下身,看着一只拇指大的小螃蟹飞快地爬过自己的脚面,心不在焉地说:“我不要,你到时候就会吓唬我。” “哪能呢,有我在你还怕什么……走,我们捡贝壳去。”海驭遥一手拉起他,“要不然我教你开摩托艇吧?可惜这里不能潜水,我可是有潜水执照的喔,其实我最想的,就是当一个海盗了。” 我知道啊,你每次看见海的时候,闪闪发亮的双眼,都告诉了我,你绝对不是一个安于现状,和我过平静日子的男人,凌弃出神地看着海驭遥俊美野性的侧脸,忍不住凑过去吻了他一下。 “嘿,小凌,在这里不可以。”海驭遥贼贼地笑了,“虽然我也很想尝尝和你在海边做的滋味,可是,这周围都是住家……不太好吧?” “谁……谁想和你做了!”凌弃生气地捣了他一记,“去捡贝壳!” 海驭遥嘿嘿地笑着,大步走向沙滩:“好啊!看我把整个海里的贝壳都捡来给你!” 玩了一会儿,开始退潮了,大片黑色的淤泥露出来,有一些没来得及随着潮水退走的鱼儿在上面蹦跳着,琵琶虾到处乱爬,凌弃看得入迷,脱了鞋子就过去捡,海驭遥本来蹲在石头上撬牡蛎,已经撬够了一堆,看见他玩得高兴,过来吻吻他,自己拿着牡蛎和凌弃捡的贝壳先回去了。 凌弃捡够半塑料袋的琵琶虾的时候,很自然地叫“驭遥?!看我捡到一个这么大的……”得不到回答,心脏陡然狂跳了起来,那种被抛弃的绝望感再一次疯狂地涌上心头,他惊惶失措地直起身子,四处张望,空旷的沙滩上,只有他一个人! “驭遥?!驭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远远的石头墙外,有一个人影高高地举起手来对他挥了挥。 还好,他松了一口气,驭遥在那里……他没有走……没有离开自己…… 随即他又狠狠打了自己的头一下,真是的,自己脑子坏掉了吗?明明刚才驭遥还跑过来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回去,自己想多玩一会儿他才自己走的,临走前还吻了自己,灼热的感觉现在还似乎留在自己的脸颊上,怎么自己就能认为他离开自己了呢! 可是,自己真的不能安心,一刻见不到他的身影,心里就空得无法忍受,象从前的日子那样,每次在梦里都能看见他,被他抱着,吻着,爱着,醒来的一瞬间,却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每次这种时候,泪水总是不受控制地滑落。 现在也是一样,幸福得不真实的生活,每每让他有还在梦里的感觉,明明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人,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放心呢? 这样的自己,驭遥会不会有厌烦的一天?他竭尽所能地宠着自己,疼着自己,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忍受他的离开? “不可以……”他喃喃地对自己说,“不可以,我要坚强一点……我不能成为驭遥的累赘……” 海驭遥这样的男人,是应该站在人群中间,接受所有敬畏仰慕目光的黑道霸主,而不是,和他一起,在海边的度假屋为一日三餐下厨房的住家男人。他迟早要回到那个世界中去的,自己如果想和他在一起,就必须有所改变。 我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一起混黑道都没关系……无论什么,都无法让我放弃。凌弃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他抑制住自己想飞奔回海驭遥身边的渴望,低头继续捡着海鲜,一直到太阳西斜,海驭遥跑过来接他回去。 饭桌就放在后院里,海风一阵阵地吹来,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小海!”石叔在厨房里大吼一声,“你也够能造孽的,家里五十只螃蟹被你拆了三十六只!” 海驭遥很赖皮地坐在凳子上开啤酒:“闲着没事嘛,到吃的时候还是要拆的,不如先拆了,吃起来方便,螃蟹而已,又不是鲍鱼。” “哼!”石叔板着脸出来,还是憋不住笑了,“知道你会疼人,好好,现世报啊,以前看你狂得不知有天不知有地,没人治得了你,终于给我看到这一天了,堂堂的海驭遥,乖乖地为了老婆拆螃蟹。” 凌弃羞得脸都红了,虽然石叔大概也能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么直接了当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好啦,石叔,快上菜吧,饿死我了啊!”海驭遥知道他脸皮薄,笑着叉开话题,“你店里不是还有生意?快去吧,这里我自己来就行了。” 石叔瞪着他看了半天:“小子,你狠!过河拆桥玩得溜,菜刚出锅就撵厨子啊?!好,好,我记在帐上了。” 几道菜上了桌,摆好碗筷,石叔最后叮嘱着厨房里有热的甜汤,凌弃一定要记得喝,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知道啦。”海驭遥拉长着声音说。反而是凌弃不好意思,说:“谢谢石叔,老来麻烦你……”送他出了门。 石叔走了之后海驭遥吐了口气,兴高采烈地拿起筷子给凌弃挟菜:“你也饿了吧?来吃这个。” 摆在凌弃面前的是蟹钳芦笋,鲜嫩完整的蟹钳,翠绿清爽的芦笋,看起来就十分诱人,再过去是清炒蟹膏,满满的一盘,单看这两道菜,就知道那三十六只螃蟹到哪里去了。 凌弃怔怔地看着海驭遥,忽然抓起他的手,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有几个地方大概是比较深,还微微地渗出血丝。 “嘿,有什么好看的,我第一次拆,功夫不到家。”海驭遥把手抽回来,“否则哪会还给他留下十几只,来,吃,张嘴,啊……” 凌弃勉强张开嘴,忍住已经在眼圈里打转的泪水,吃下了海驭遥喂到嘴里的菜。 “好不好吃?嗯?”海驭遥亲昵地贴着他的脸问,“你爱吃螃蟹,老是清蒸了也没什么味道……石叔说,下次买了好花雕酒,用鸡油盖在蟹上,下面放花雕蒸,很好吃的,又可以暖胃,来,再吃一口,这个煲也不错的,用了石叔熬了一天的猪骨凤爪汤打底,还有扇贝,蘑菇,冬瓜,别皱眉,冬瓜好吃的,用高汤浸过么……上面的是蟹肉,我洒了点胡椒粉,小心点,烫。” 两道凉菜是牡蛎生菜和海胆,海驭遥撬来的牡蛎,冰过之后铺在生菜上,稍稍浇了点柠檬汁,滑嫩鲜美,凌弃连吃了好几口,海驭遥怕他生吃多了伤胃,哄着让他停下喝汤。 “这就是海胆?”凌弃好奇地问,盯着盘子里的几个球状物。 “是啊,这个时候难得有这个。”海驭遥喝了口啤酒,拿起一个,熟练地用刀子破开,拿勺子挖了里面的东西送进嘴里,微微闭上眼,品味了一下,陶醉地说,“拿黑海鱼子酱来我都不换。” “我也要。”凌弃凑过去。 “你吃不惯的啦。”海驭遥嘴上说着,手里还是挖了一勺送进凌弃张大的嘴里,乍一尝,什么味道都没有,连咸味都欠奉,凌弃正要苦着脸吐出来,忽然,舌头上好像过电一般,突如其来的鲜美凌厉地冲击着所有的味觉,他的眼睛亮了,用手指指要求再来一勺。 “不给了!”海驭遥象小孩子护食一样把身子转过去,飞快地拿了下一个挖开往嘴里猛塞。 凌弃哪能就此放弃,不依不饶地凑过去坐在他腿上,不顾他的拼命躲闪,抢着他手里的勺子,海驭遥哇哇叫着笑着,闹做一团。 忽然两人都停了下来,凌弃低头看着海驭遥,他也正抬头看着凌弃,眼睛亮得象黑夜里的星,慢慢地把凌弃往下拉,给了他一个鲜美的深吻。 这一顿饭吃完,天已经黑了,海驭遥看着凌弃乖乖地喝完红枣莲子汤,自己收拾好饭桌,拿着石叔留给他们做夜宵的糯米蒸蟹和蟹黄火虾笋烧卖出了门。 “回家用微波炉一热就可以吃了。”海驭遥看了看公车时刻表:“啊,还要等半小时?!要不我们再回去坐一会儿?” 凌弃摇摇头:“反正路也不远,我们走回去吧?半小时,走都走到了。” “你行不行啊?下午已经玩了半天了,还捉了那么多琵琶虾,对了,我已经给你腌起来了,过几天过来拿回去给你就粥吃。” 凌弃调皮地一笑,凑到他耳边说:“那……你背我?” 海驭遥笑了,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转过去半蹲下身体:“上来吧!” 欢呼一声,凌弃猛地跳了上去,海驭遥连晃都没晃,稳稳地背着他站了起来,喊了一句:“回家!”步履轻快地上路。 “驭遥?”趴在爱人宽阔温暖的背上,沿着海边的小石子路走着,头上是夏夜的繁星点点,凌弃满足得都要睡着了一样,他搂住海驭遥的脖子,低声地问:“你对将来……有什么愿望么?” “有啊。”海驭遥托住他身体的手恶意地在凌弃屁股上拧了一把,引来凌弃的低声惊叫,才笑着说:“和小凌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觉,每天早上醒过来都让你看见我。” “嗯,我也是……”凌弃把脸凑过去磨蹭着他的脸,“还有呢?” “买一艘游轮,不是游艇哦,很大很大的,带你去环游世界……什么地中海啦,爱琴海啦……最重要的去澳大利亚潜水,大堡礁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大的珊瑚礁啊,一定要带你去看看。我连游轮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凌弃感兴趣地问。 海驭遥有意卖关子似的,凌弃又问了一次才慢慢地开口:“名字啊……叫‘不弃’号你看好不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带来微微的痛和越来越多的喜悦,凌弃拼命抑制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他腾出一只手胡乱地抹了抹脸,笑着说:“好难听!” “那你说,叫什么?” “说了有什么用?现在游艇的一个救生圈还没有呢,起了名字做白日梦吗?” “嘿!你可别看不起你老公,不就是一艘游轮嘛,一定买给你!” 沉默了一会儿。 “将来我们真的在一起啊?” “那当然,我混黑道,你跟着我,我发财,你跟着我,我坐牢,你也得跟着我,反正我是决不会再犯错了!一辈子都在一起!” “啾……”(汗,亲吻的声音) 我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完- 番外――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看另外一些人不顺眼,更多的时候,这种不顺眼是相对的。 杨钢看肖闻,就非常不顺眼。当然他知道,肖闻看他,也是一样。 杨钢是孤儿,大雪天的一个包袱扔在福利院门口,院长一瓶热牛奶灌下去才猫儿一般哭出来,因为是羊年的尾巴了,所以给他姓羊,长大之后读不进去书,跟着资助人的大哥一起混黑社会,打架,抢地盘,互砍,押送货物……也不知怎么的,他的老大最后就坐上了黑社会的头把椅子,一统江湖,他也稀里糊涂地成为手下得力干将,连保护费都不用收就自动有人送钱上来的那种。 肖闻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文质彬彬的,见了什么人都是笑眯眯,同一件衣服绝对不穿到第二天,没事还喜欢去听点古典音乐喝喝咖啡,连身边的小弟也一个个人模人样衣冠楚楚,杨钢经常恶毒地说他们看起来就象是本城夜总会里林姐手下的头牌男公关,也就是俗称的小白脸。 总之,看起来,怎么也不象混黑道的,虽然杨钢也亲眼看到过肖闻亲手拿刀砍人的狠劲,和他不同,肖闻拿着刀的时候反而份外冷静,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冷静得那些飞溅在他身上的血都象是道具,哪象杨钢,见了血,自己的血先热了,眼睛也红了,什么七七八八的杂事,也全都顾不上了,非拿刀把对方彻底砍倒为止。 “莽夫!”这是肖闻对杨钢说他小白脸的回应,大致相同的还有:“匹夫”“没脑子”“脑子里也是肌肉”之类之类。 这两个人谁都看谁不顺眼,已经不是秘密,在海驭遥的地盘上,基本两帮人马都是不照面的,就是照了面,也装做没看见,杨钢和肖闻,作为海老大手下的臂膀,每天都要到老大面前报个到,难免有见面的时候,杨钢倒能忍住气不理他,肖闻这个得意便猖狂的家伙却每次都要不阴不阳地损他几句话,看见他气得脸色发青才趾高气扬地走开。 杨钢不明白,混黑道的要肖闻这样的小白脸有什么用?虽然紧急关头他也能砍能杀,但是更多的时候就一副公鸡样子得意洋洋地跟在老大身后狐假虎威,或者是跟一帮子手下钻在房间里翻什么账目册子,进出货单,呸!不过是走私生意而已,还象模象样地以为自己做的真是正经的航运公司吗?当然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对那东西一窍不通,杨钢的思想一直很简单,自己的货,要保住,不能被别人抢来,自己的货款,要收齐,欠债黑吃黑的话就先吃我一刀,别人的货,道上的规矩是动不得的,不过要是讨厌的人的话,老大一声令下,他也能给抢来。 可是肖闻不但一点吃闲饭的自觉也没有,反而还经常嘲笑杨钢只配在街头做个混混的大哥,就该领着小弟收收保护费,有人踢盘就去护场子,没人惹事就在夜总会里喝酒泡妞,根本就不象个高级黑道人士。 哇咧!这年头混黑道的还分高级低级了! 不过杨钢是很佩服他们老大的,海驭遥出身好,弟弟妹妹都一副大家气派,简直不食人间烟火,用他的话来说,遗珠这辈子也没拿过比筷子更重的东西。他混黑道却是从少年时期一条街一条街地打出来的天下,从拳头,到刀,到枪,没有他不敢上的,前面无论是几十人还是几百人,他就那么毫不在乎地一卷袖子,根本不看后面是否有人跟着他,大步向前,那一股无往不胜的气势首先就压得对方喘不上气来了。 砍过人之后,他老大还可以把身上的血一洗,伤口一包,立刻就变身贵公子,穿着黑色的西服和妹妹去听什么歌剧,真叫杨钢不得不佩服,要他死板板地在那么多人中间坐上几个小时还能不瞌睡,除非上面跳的是脱衣舞。 本来两人针锋相对,相看相厌的倒也没有什么,公私分得很清楚,肖闻遇到麻烦,杨钢反而会第一个扑去救援,就为了看那小子欠他情之后不甘愿的臭脸,还有酒席上免不了要敬他的那杯酒,喝起来也特别够劲儿,而肖闻呢,在杨钢每次月底交上来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账的时候,也会主动跑过来帮着整理,顺便大大嘲笑他一顿。 自从他们老大喜欢,不,只能说,和某个人同居之后,这种关系却改变了。 那个人,叫凌弃,是和杨钢一个孤儿院长大的朋友。 凌弃,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凌弃,是海家二少爷的助理,凌弃,却和海家大少爷,也就是他们的老大同居了。 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海家大少爷,会娶那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海家大小姐,亿万身家的继承人,从而一举登上海家当家的位置,统一黑白两道。 在海家大小姐就要选夫婿的前一年,他们的老大海驭遥,居然和一个男人同居了。这个男人,还曾经是海家二少爷的心腹手下,每天形影不离的助理。 杨钢很愤怒,他一方面是担心老大在海家大小姐,也就是他们资助人的眼里的形像受损,毕竟没有女人会选一个在外面和男人同居的男人当丈夫吧?另一方面,他也很担心凌弃,这点他的心理是很矛盾的,有时候他认为,凌弃自甘堕落,居然会和一个男人同居,心甘情愿地被人包养,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安逸日子,实在是不配做他的朋友,有时候他又想,说不定凌弃另外有什么打算,比如他可能是被海家二少爷派来陷害大少爷的,好除去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么想着,对凌弃的不齿减退了,却更加生气起来,觉得自己被朋友背叛了一样,老大就是他的老大!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作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哪怕是凌弃! 所以他见到凌弃的时候,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恨恨地说:“我就明说了吧,你和海哥是根本不可能的!他还要娶大小姐,你要是真心的话,就给我离开他!要是……要是你还有些别的……别的……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望着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那双茫然的黑眸,无尽的悲伤,和欲言又止的无奈,他的心,也乱成一团。 可恨的肖闻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了,看他笑得那一脸奸相,还熟黏地称呼凌弃:“大嫂。”就让杨钢恨得牙痒,才叫他住嘴,该死的肖闻睁着漂亮的眼睛,笑嘻嘻地叫了他一声“大舅子”,一声就把杨钢心里的火全都勾了起来,一拳打过去,肖闻一边躲避,一边还不知死活地撩拨他,愈加把他气得暴跳如雷,直到海驭遥出现,才平息了两人。 可是事情终究是过去了,海家大小姐,成了海夫人,海家二少爷,正式坐上了海家的位置,而他们老大,就和家里彻底决裂了,那之后的日子,大小寻仇占位的事情层出不穷,好像全市的黑帮都联合起来讨伐他们的地盘,杨钢根本没有闲心去管别的任何事,每天一睁眼就是问:“哪里不太平?”,甚至好几次夜里被人叫醒,带着人马过去堵杀,那段日子,就是在血与撕杀中过的,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挂定了,还好,他后面,还有个老大,海驭遥是不会看着他们挂掉不管的。 撑过那段时间,杨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看人都带着嗜血的光芒,肖闻比他还惨,虽然没要他出去拼杀,在后面收拾残局联络各方协助老大指挥应急也是整夜不眠,眼白全是血丝,脸上的骨头都可以清楚看见了。就这样两人见了面,还有精神调侃杨钢:“这下给你杀出名气来啦,杨钢,没想到你这个莽夫还是用得上的,不愧跟老大多年,又是老大的大舅子。” 杨钢照例是骂了一句粗话就扑了上去,肖闻脚下一滑躲开了,杨钢的拳头没有收住,狠狠地砸在墙上,粉尘横飞,竟然把墙砸了一个大坑,完全不似平时半真半假的玩闹,用尽全力的一击,如果肖闻真没躲开,这一下就可以让他脸上开花,死上十遍不止。 “跟我玩真的啊?”肖闻脸色苍白,显然也吃了一惊,但是嘴上仍然不饶人,“还是杀红眼认不得人了?喂,大舅子,你还没当上老大面前的红人呢,别太得意了。” 他一张嘴,杨钢心里可能有的愧疚就立刻消失,重重地哼了一声,扬着头走开了。 “靠!架子都搭起来了。”肖闻声音响亮地骂了一句,也回头走开。 这两个人,始终还是不对盘。 自从那次帮派大火并之后,海驭谣坐稳了黑道第一的位子,除了海上的一家,剩下的几个小帮派也无非是混混日子,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肖闻显然得到了重用,天天忙着对付走私生意,联系上家下家,和其它市的黑道霸主们周旋应酬,开辟销货的新路子,生意越做越大,老大则是带着心爱的小情人凌弃到海边休养去了,说是要好好培养感情,哇咧,杨钢真不明白,两个人都好得如胶似漆了,还要怎么培养感情?明明就是躲出去自己清闲了吧? 凌弃……唉,凌弃……也是个死心眼的,杨钢自知没有这个能力去管别人感情上的事情,也只好不去想太多了,他起码知道,凌弃是真心对老大,老大,也是真心对凌弃,两个男的就两个男的吧,虽然他也很想看到老大的儿子,一定是个和老大一样的小家伙,自己也可以过一过叔叔的瘾,在老大没工夫管孩子的时候把小家伙抱到肩膀上坐着,跟他说:“想当年,叔叔跟你爸爸闯天下的时候……” 看样子,他也只好将来对自己的儿子这么说了。 如果说他,杨钢,现在已经是黑道上鼎鼎大名,下面的区管事大哥见了都要恭敬称呼一声杨哥的男人,居然会没有女人可娶,这简直是笑话,但确实就是事实,杨钢已经不小了,不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年纪,更不会看了女人就饥渴到扑上去,那样的话,下面几百几千家夜总会里的小姐,还不是随他选吗?无论过夜也好,包月也好,同居也好,结婚?更好了!想找个肯替他生儿子的女人,容易! 可是杨钢觉得,这样不好。 他想安生过日子,想真正地有个家,那种从小羡慕到大的,家里有热饭菜,有黄色的灯光,有妈妈的笑和爸爸的呵斥那种普通的家……他很想有个那样的家,他甚至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足够买很大很好的一所别墅,把自己的老婆安置在里面,为自己生儿育女,在自己回家的时候就笑盈盈地迎上来,接过外衣,然后就是一桌子的菜在等着自己了。 对于他这种美妙的理想,海驭遥含糊地透露了自己的看法:“家?家有什么好的?有父有母有弟有妹就是家了吗?看看海家――什么玩意。” 他默然,知道老大显然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毕竟,老大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凌弃,其它的,不在乎! 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事又被肖闻知道了,哈哈大笑着跑来嘲笑他:“哎哟!听说我们的冷面铁血砍人杨要成家啦?得了吧!不过就是你自己梦想而已,好女孩谁肯嫁给你!你还是在下面夜总会找个相好吧?是不是你那片的都看不上眼?早说啊,我们好兄弟,我这就下去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又温柔的,说不定你命好,还能碰到一处女哪,哈哈哈哈哈……还想着回家有人对你说,你回来啦老公?你啊,还是听人叫一声:‘怎么这么久不来啊杨哥’算了。” 听着他捏起嗓子学女人说话,杨钢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顿扭打,这次他并没有使全力,肖闻却发了狠一般地不留手,杨钢挨了几拳,拳拳到肉,他也怒了,正要还手,被兄弟拉开,才算没有见血。 从那之后,杨钢就更加恨肖闻,原先还有的兄弟之情也没了,看见肖闻那张嚣张的笑脸就想上去揍他一顿,偏偏肖闻每次还不知死活地撩拨他,老大一心在小情人身上,跟他们地位差不多的没闲心管闲事,下面的小兄弟只好尽量减少两人碰面的机会。 杨钢早就发誓,一定要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过那种普通平凡的生活,就为了给肖闻看也要!他一个生活在正常家庭被宠着长大的小白脸,凭什么来笑话自己?!就因为他有父母有家庭吗?我就怎么不能有?! 憋着这股气,他相亲好几次,有的,是孤儿院里的妹妹们,有的,是外面介绍的女孩子,甚至他还去婚介所登记,彻底尝到了待价而沽是什么滋味。 结果,还是不行。 起初他的条件简直不够登记,婚介所的人直接问他:“二婚的行吗?”等到他把自己的身家报上,别墅房契,银行存折拿出来之后,忽然他就成了最抢手的那一个,每天的相亲行程都排不过来,但是杨钢再怎么也混了几年黑道了,女人是为了他的人还是为了他的钱,他看得很清楚。 不是没有好女孩子,温柔文静,说话的时候头低低地垂下,不时用手掠动长发,然后偷偷地看他一眼,杨钢的确有些心动,然后他就悲哀地发现,女孩子说的好多话,他都听不懂,这时候要是肖闻那小白脸在就好了,可以给自己支几招……他忽然发现,除了钱,自己什么优点都没有了,而女孩子要是不爱钱的话,似乎也没有理由爱上自己。 孤儿院的妹妹们……唉,始终只是妹妹而已。 他悲哀地认识到一件事,也许肖闻说的是对的,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平静的生活,更不适合做别人的老公,组织一个普通家庭,这几年的黑道生活,血火岁月,已经在自己骨髓里烙上了印记,一辈子都去不掉了,也是啊,如果自己肯好好读书的话,当年就不会还没毕业的时候出来混黑道,现在也该是有份正当工作了,那时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现在怎么能做到呢? 那一天,天气很好,杨钢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跑到东城去吃烧烤青口,那附近是三不管的地方,他们没有兴趣在这么个小地方浪费时间,别的小帮派也不敢把自己的地盘和他们的地盘紧挨在一起,就退了一条街,没人收保护费了,也没有打打杀杀,这条街上就热闹得很,各种生意也做得很欢,一到晚上,比市中心的步行街人都多。 这种时候杨钢是不带小弟出来的,带了人出来,难免有人认识,那么他想安静吃顿烧烤都不能了,周围立刻会自动清场,谁不怕惹到黑道上有名的煞星呢?他只是想在这里,象个平常人一样,就着新鲜的青口生蚝,喝着冰啤酒,跟老板胡吹一通,然后趁着夜风回家而已。 今天也不例外,点了十只生蚝,十只青口,要碳烧的,加蒜,拿了一杯啤酒,杨钢就坐在简陋的塑料顶棚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的动作了,想着即将到嘴里的美味,口水都不禁泛滥了起来,还是这种粗糙简单的食物适合自己,放开了吃得舒服,要是换了肖闻,恐怕也要用什么柠檬水细细地洒在上面,再配上什么白酒,慢慢地,用那种叉子送进嘴里吧?上次他们去给肖闻过生日,就在最贵的一家西餐厅里吃的这个,当时自己脱口而出:“这不就是海蛎子吗?”引来这家伙鄙夷的目光,让自己好不自在。 还有自己每次吃完回去,肖闻都故意很用力地拿东西在面前扇风,奶奶的,味道就这么大吗?老大都没嫌你嫌什么?大不了以后都晚上吃,吃完了就回自己那个窝,不让你闻到!肖闻,肖闻!鼻子还着尖,怪不得叫这个名字! 老板把烤好的端上来了,咬一口,肥润的肉在嘴里蠕动着,鲜味香味一起散发开来,杨钢吮吸着壳底的一点蚝汁,竟然有些醺醺然,这么好吃的东西,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最肥了,那个讲究品味的小子,一辈子都尝不到这样的好味道。 “老板!再来十个!要肥的!”他心满意足地吆喝着说。 后来,是怎么打起来的……杨钢真的记不得了,似乎是他起身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子?还是那小子走路的时候碰到了他?一扎啤酒滚得到处都是,那小子张嘴就骂,杨钢的三字经也正好出口,互相推搡之间,杨钢不耐烦地给了他一脚,踢得那小子飞出去,正好撞到对面的一桌烧烤上,本来想了结了走人的,不知怎么,人却一下围上了好多,都是半大不大的小子,一个个头发染得鸡冠似的,好好的身子非要斜着站,不停地抖着腿,慢慢地逼近过来,人人手上还拿着个啤酒瓶子,杨钢有些醉了,吃得也有些撑,脑子就更加不清醒,只听说他们是这片的老大什么的,当时就想笑,自己混黑道的时候这帮小的说不定还在吃奶!连胡子都没长就跑出来学人收保护费了吗?要说他会怕那几个啤酒瓶子就更笑话了,迎着刀他杨钢都照样敢上! 没说的,动手吧!出拳,踢腿,反正除了自己别人都是敌人,痛快打一架也好,省得一年没跟人动手,骨头都锈了,该死!头有点晕,真喝多了,这不,明明这么慢的一腿,自己居然没躲开! 一条人影忽然闪过来贴在自己身边,杨钢本能地就要挥拳,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得酒都醒了一半:“行不行啊,杨老大?你不是很能打的吗?这几个小混混都收拾不了,难道真洗手不干去做家庭夫男啦?你不是那块料不说,小心连正职都丢了。” “肖闻!”杨钢晕晕乎乎地看见他的天敌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那么轻浮的笑,浅色的衬衫,深灰的裤子,看上去干净清爽得很,象个逛夜市的大学生,该死的!还是那么看不顺眼,他怎么会在这里?! “喂!回神啦,你就不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今天要是你败了,我可是会到处去说的,也让弟兄们都知道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的牌子砸了的。”肖闻谈笑间狠狠一拳揍飞一个挥舞着凳子冲上来的小子,还不忘损他两句。 杨钢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小心你自己吧!小白脸!” 一脚踹到一个小子肚子上,让他变成了滚地葫芦,撞倒了火锅那边的酒瓶堆。 “连打架都不行啦,莽夫!” 躲开一叠飞来的盘子,肖闻头也不回地把后面一个偷袭的家伙给甩到地上,顺便跺了一脚。 “我会要你帮忙?笑话!” “刚才要不是我你早就杠上开花了。这么快就不认帐?” “躲一边看热闹去吧,等你救我,我都死了八回了!” “杨钢,你除了有肌肉没脑子,现在居然连实话都不敢说了!” “肖闻!你除了一张小白脸,啥都没有!” “起码我还有兄弟义气,来救你!” “呸!老子要你救!” 两人一边对骂一边飞快地收拾着那群不长眼的小子,毕竟实力和经验的差距,就连肖闻这种花拳绣腿应付这些根本没走出过这条街的半大小子也是绰绰有余,很快,地上除了狼藉的餐盘残食汤水,就是东倒西歪呻吟昏迷的小混混们了。 “晦气!”杨钢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数也没数扔给隔得老远胆战心惊看着这边的烧烤摊老板,“呐,不好意思啦,老板,搅你生意。” 老板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杨钢也不理他,转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粗声粗气地对肖闻说:“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肖闻的脸上挨了一拳,有些发青,杨钢看见,无名怒火又起,逮着脚边的一个叫唤的小子就是狠狠一脚,踢得那小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查岗啊?”肖闻有些喘不过气来,脸也疼起来,他促狭地笑了笑,又扯到脸,疼得不禁吸了口气,嘴上还是不放过他,“等你娶了老婆,查老婆的岗吧。我到哪儿去关你什么事?” “我查你的XX岗。”杨钢冒出一句粗话,“瞧你那没用的样子,伤到脸了吧?还不快去医院看看,小心以后长歪了,连小白脸你都做不成。” “我长歪了也比某个莽夫强啊,起码不会讨不到老婆。”肖闻的话成功地将杨钢转过去的身子又给激了回来,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你!你你你!” 肖闻的脸色突然变了,杨钢走向他,他也冲向杨钢,一把推开了他,杨钢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傻傻地被他推开,该死的!力气突然大得要命,他这么条壮汉,居然被肖闻那个小白脸推出去四五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肖闻!”他稳住自己没跌个脚朝天,恼火地回头喊,“你他XX的抽什么风!” 鲜血,化成蜿蜒的小溪,沿着肖闻的脸颊缓缓地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杨钢甚至都能听见血滴落地的声音。周围却开了锅一样地热闹,嘈杂中有人尖叫着“杀人啦!杀人啦!”四散而逃。 肖闻还在笑,嚣张的,嘲讽的笑容,没有被鲜血遮住的另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小子,对方手里拿着把刀,刀上也往下滴着血,奇怪的是这个凶手在被害人的注视下,竟然吓得腿都软了,号哭一声,没骨头般瘫软在地上,全身抖个不停。 “肖――肖闻!”杨钢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了?真喝醉了还是骨头生锈了耳朵聋了?有人从自己身后拿着刀冲过来自己都不知道!还要肖闻救他…… 他扑过来一脚踢开那个倒酶的在地上发抖的凶手,奔到肖闻身边张开手臂,想抱住他,又怕加重他的伤势,不碰他,看他那血流满面的样子,心都狂跳起来,比自己挨上一百刀都害怕。急得在一边跳脚,不停地问:“肖闻!你有没有事?啊?说话啊!肖闻!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你看我有没有事?”肖闻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牛就是牛!牵到北京还是一头牛!他都成这个样子了,这家伙还只会在旁边喊些有的没的!他是第一天混黑道第一天看见血吗?慌个什么劲儿! “医院!对了!要去医院!”难为杨钢百忙之中还能想到正常人该想到的地方,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走,“我送你去医院!” “等等!”肖闻咬着牙把手抽回来,蛮牛啊!也不想想他现在是伤者,居然这么拉着就要走,差点把他的手都拉脱臼了,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慢慢往脸上捂,还在勉强损着他:“这样到了医院,我的血都流光了,笨蛋!” “哎呀!好了!别废话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杨钢急得都快着火了,看肖闻吃力的样子,干脆一把抱他起来,不由分说地就往外面走,肖闻吃了一惊,本能地用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刚要出声,杨钢已经截住了他的话:“别动,别说话!忍着点!” 他刚走了几步,迎面又冲来一批拿刀拿棍,吵吵嚷嚷的家伙:“谁!敢在我们的地盘边上闹事搅生意!剁了他喂狗!” 肖闻在疼痛之中,也感觉到了杨钢身上一股莫名的杀气无限制地膨胀开来,骨节都发出低微的用力声,他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杨老大,你表现的时候来了。” 耳边传来杨钢粗重的喘息声,虽然看不见,肖闻也可以想象出来,杨钢现在的眼睛一定也是血红的,就象他每次大开杀戒之前的样子。接着,就是环绕在自己背上的手臂紧了一下,低声对自己说:“十分钟,不,八分钟,等我八分钟!” 意料之中的血战并没有发生,就在杨钢想找个地方把肖闻放下好放手大干一场的时候,迎面来的人中有一个忽然大喊了起来:“啊!这不是杨哥?!您老来这里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说着对身边的人大喊:“把家伙都收起来!得罪了杨哥你们还想再混吗?!这就是海老大身边的杨钢杨哥!上次我跟着飞虎老大去给春火老四拜寿,杨哥赏面下来喝了杯酒呢!” 本来杀气腾腾的人转眼就变得讨好近乎谄媚起来,纷纷凑过来献殷勤:“杨哥怎么有空过来?出了什么事?这位是谁?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包个伤口……” “给我辆车,叫个开车最快的小弟。”一旦确定不用再打,杨钢就更多地关心起肖闻的伤来,哪里还有工夫跟这些人再罗嗦,挤开人群就往外走。 “明白!马上到。”为首的也不愧是个大哥,看见自己的马屁不受欢迎,立刻拿出手机拨号叫人另一个看着现场的样子,紧追了几步问:“杨哥!嘿嘿,这帮不长眼冒犯你的家伙,我们代为收拾了就好,您看是断手还是断腿?” 杨钢大步向前的身影略微停了一下,断然说:“抓起来,先别动他们,好饭好菜养着,最好养肥点!他出了什么事,我把这些家伙的皮,一个一个剥下来!” 声音里的森冷让来问的人也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点头:“好的好的,一定把他们喂得肥肥的,杨哥您放心!” ********** 杨钢从来不知道蹲在外科诊疗室外面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情,一分钟就象一小时那么长,他坐下又站起来,站起又坐下,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急得都想跳楼,衣服肩头都被肖闻的血给浸湿了,散发出难闻的腥味,他闻着,又一阵的心浮气躁。 值班的外科医生他并不陌生,已经是他们的老关系了,不但会给他们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伤口,有的时候实在不方便还会上门服务,这也是杨钢没有耍横硬要跟进去的原因之一,依他的本心,他是很想一直守在肖闻身边的,想看看到底伤得如何,有没有伤到眼睛?深不深?会不会留疤?肖闻……那张漂亮的小白脸要是留了疤……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这小子,全身上下也就那张脸了,他心里嘀咕着,又开始在原地乱转。 好不容易,里面的门开了,医生边摘手套边走出来,身后跟着头上缠了一圈纱布的肖闻,他站在门口,迟疑地四面听了听,伸出手去摸索着。 杨钢早一个箭步窜过去,接住了他到处乱摸的手,肖闻明显地吃惊,往后一缩,被杨钢硬给拉了回来:“是我!是我,杨钢!你躲什么躲!” “知道是你,喊什么喊!”肖闻还是很凶,“有钱吗?去交款,医生说我要留院观察。” “留院?!”杨钢这下可真急了,他的印象中,不是被砍得起不了床是不会有住院这回事的,难道肖闻伤得比他想象得要重?他冲着医生叫了起来:“医生!怎么回事?很重吗?为什么要住院?还有,这纱布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就伤了一只眼睛吗?对了,他伤得怎么样?!” 隔着纱布都可以想象到肖闻在翻白眼:“不错啊,杨钢,还记得最后问一句,你怕麻烦就给我走人,我自己叫小弟过来交费办手续。”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杨钢满头大汗地说,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小心地环在他腰上,“先听医生怎么说……” 医生慢条斯理地洗过了手,走到桌子前坐下,一点也不理会杨钢急得要杀人的目光,悠然地在病历上一边写一边说:“面部锐器伤,眼睛也有点问题,为了保险起见不留什么后遗症,还是住院好一点,随时观察嘛,至于包纱布,为了防止只有一侧的眼睛过度使用影响以后视力,还是两只都包上好了,这是住院单,我知道,老规矩,单间是吧?” “啊,谢谢您了。”杨钢哼着说,反正他有听没有懂,不过医生叫住院就是住院吧,接过天书一样的病历和住院单,他一手扶着肖闻站了起来,“我们这就去办手续……肖闻,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肖闻的嘴角抖了抖,忍无可忍地说:“怎么?!你没有嘛?” “刚才打架的时候,钱都给老板了。”杨钢从来没觉得钱那么重要过,声音都低了下去。 “我也没有!”肖闻重重地说,“你出手可真大方,是啊,打完架随手甩掉几千块,多气派,多象个老大啊。出风头了呢,杨哥!” “没关系,我们医院可以划卡的。”医生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出声了,杨钢小心翼翼地拉着肖闻走了出去。 三更半夜来住院,看在单间的老客户份上,护士小姐的表现还算不错,把打着哈欠的值班医生给拖起来,简单问了病史,开了几瓶乱七八糟的吊针,杨钢把肖闻给弄躺上床,任劳任怨地为他脱了鞋袜外衣裤子……最后给盖上被子才醒悟过来,我整个是一保姆啊!怎么风水轮流转到我侍候起他来了! 怨气归怨气,看到肖闻蒙着眼睛上的纱布隐隐透出血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整个人有些紧张,一点小动静也侧着耳朵听,杨钢心里又不忍起来,肖闻虽然也跟着砍杀过,基本上都是在他们背后,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又看不见……记得从前孤儿院里一个小孩子,是个瞎子,每次也这样,竖着耳朵不安地听来听去,一刻放松安心的时候都没有。 护士小姐来打针了,杨钢去抓肖闻的手,却被猛烈地挣开,肖闻戒备地转向他:“干嘛?” “干嘛?打针了!”杨钢没好气地回答,再次抓起肖闻的手,用力拉到护士小姐面前,“呐,手。” 美丽的护士小姐白了他一眼,动作熟练地扎止血带,消毒,排气,进针,尽管动作已经很轻了,肖闻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杨钢刚想叫护士小姐轻点轻点,忽然想起来这里的姑娘也不好惹,惹怒了还不是肖闻倒酶,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改说:“没事,好了!别怕!” “那么大声,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吓唬我啊。”肖闻把一只手臂枕回自己头下面,没好气地说,杨钢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没敢说什么。 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杨钢给他拉了拉被角:“你也够受的了吧?等会麻醉过去了更疼,快睡吧,趁这个时候睡着,醒过来就没事了。” “你,陪床是吧?小心滴速,我调好了,你千万不要动,等滴到这个线的时候就按铃,我会过来换药,他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也要按铃,还有……”护士小姐交代了一堆事情之后,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杨钢点头都快把头点掉了,看她出了门,立刻找最近的沙发坐下来,伸直两腿,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啊?噢,对了,这里不舒服对吧?那回去好了,杨哥很忙吧?”肖闻讽刺地说,杨钢破例地没有生气,而是大度地挥了挥手:“看见你是个病人,不跟你计较。” “病人?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为了救哪个傻瓜啊?” “我就不明白,你冲过来干什么,顶多给他砍一刀,还在背上,又没多大事……现在砍在你脸上了吧?小白脸,将来留了疤别赖我啊。” “对噢对噢,你的皮那么厚,被砍一刀说不定连个印都不留下。” “我不跟你吵架啊,将来要是留疤……我出整容费吧,老大听说认识什么瑞士的教授。” “哼,我不,我就要留着疤,赖你一辈子――啊不!要你一辈子记得你欠我的,看见我就想起来你欠我的。” “你!怎么比女人还小心眼?! 肖闻忽然不说话了,杨钢奇怪地看了看他,纱布蒙着上半截脸,看不清神色,他正在打量,肖闻忽然开口:“我要喝水。” “噢。”杨钢走到饮水机前,给他倒了一杯水,还特地试了试温度,觉得不烫才拿过来,一只手臂扶起他,肖闻也就势软软地倒在他肩上,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皱眉道:“太热了,要喝冷的。” “将就点吧你啊。”杨钢把杯子拿到嘴边吹了吹,又凑过去,“别救我一次就指使起我来了……哪,现在凉了,喝吧。” 肖闻勉强又喝了两口,把连转过去:“恶!什么味道啊?” “你的血沾在我身上了。”杨钢没好气地说,“我不象你啊,天天衣服换来换去,这衣服我三天没换了,怎么样?” “赶快离我远点!”肖闻故意叫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扯,露出笑意,杨钢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笑,若有若无,却那么明朗轻爽,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也笑了,死皮赖脸地抓住他:“就不走!熏死你!” 肖闻挣扎着胡乱躲避,他又看不见,杨钢则怕他弄伤自己伤口或是把针弄出来,只好紧紧抱住他,耳鬓厮磨中,肖闻的嘴唇无意间从他脸上划过,轻微的碰触竟然让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停了手,就保持着互相搂抱的姿势在一起,怔怔的,都可以听见对方激烈的心跳声。 忽然,就象约好了一样,两人又同时放手,杨钢飞快地坐回沙发上,肖闻比他更快地躲进被子里,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杨钢的脸,火烧一般地红,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平时和兄弟们打闹,什么样的姿势没有过?肖闻也是自己兄弟了,别说是嘴碰上脸,就是嘴碰上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兄弟嘛,哈哈哈,自己真是多余,都是男人能干什么? 可是……老大和凌弃……也都是男人……啊啊啊啊杨钢,你真是疯了,老大和凌弃在一起了也不能代表说他和肖闻也是一样的人,看只有自己在这里烦恼吧?肖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听说外国人男人见面也有亲吻脸颊的习惯,比如上次那几个俄罗斯军火商…… 所以你烦恼什么?他对自己说,努力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用没有异常的声音问:“喂,你还想不想喝水?” “我想上厕所。”肖闻板着脸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语气冷硬地说。 “上厕所……我扶你去吧。” “那针怎么办?” “我替你拎着好了。” 肖闻不说话了,似乎还在考虑着什么,杨钢有些不耐烦了:“怎么?又不上了?你别是想在床上解决吧?都那么大的人了,我去向护士小姐要个夜壶?” “去!”肖闻恶狠狠地吐了一口,不情愿地伸出手来,杨钢无奈地抓住,顺势拖他起来,一路扶着进了洗手间,高高地拎起输液袋,看肖闻动也不动,催促了一声:“上啊。” 肖闻还是不动,他有些急了:“喂,肖闻,你怕什么啊,都是男人你怕我看了少你一块肉?” “我怕你看了会自惭形秽。”肖闻赌气地说,用手拉开内裤,掏出家伙,开始放水,完事之后把裤子拉好,又要伸出手去摸杨钢的手,杨钢忙不迭地推了他一把:“洗手去!” “瞧不出来你还挺爱干净的。” “是啊是啊,我虽然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从小就被教育饭前便后要洗手,这点修养还是有的。”杨钢一边跟他斗嘴一边把他小心地领到水池边,自己拧开水龙头调好温度才拉起肖闻的手放到水龙头底下,两个人都是一只手,只好互相摩擦着洗干净,手指交缠间,一股异样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似乎是谁也不舍得把手放开,他们足足洗了五分钟,眼看袋里的液体快没了,杨钢才记起自己的陪床职责,忙把手抽回来,搂着肖闻就往外面走:“快回床上去,水要滴完了,得叫人换药。” 肖闻似乎是困了,倦了,顺从地被他带回床上,躺下之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杨钢几次看他,怀疑他是不是睡了,可是纱布蒙着眼睛,他什么都没看见。 天亮之后,一夜没睡的杨钢忙着打电话,叫自己的小弟过来几个护着门,通知肖闻的小弟他们老大出了事情,告诉自己老大肖闻伤了要住院,其它兄弟们也得通知一下,面子上到了。 打完所有的电话,他打着哈欠回到房间里,肖闻半支起身子看着门,听到是他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走上哪里去啊?”杨钢拉拉自己的衣服,“我是该回家换见衣服补个觉了,唉,你想吃什么?我打电话叫人带来,吃完了他们人也该到了,给你请个特护,我就回去了。” “特护?”肖闻下意识地要揉眼睛,手到了脸上才觉得蒙着纱布,于是又放了下来,“我觉得你就挺好,不用请了。” “靠!我一个做大哥的,跟你平起平坐,怎么了就该侍候你啊,一夜还行,今天没门了。” “靠!我都救你一次了,你怎么这个态度?知不知道施恩图报啊?我还就赖定你了,在我出院之前,就要你当特护!” 杨钢不想跟肖闻叫真,反正他也是说说而已,继续问:“行了行了,别特护了,你想吃什么吧?我叫小弟买给你带来。嗯?” “你就不能亲自给我去一躺买回来?”肖闻歪着耳朵说,“我想吃……八德居的素包子,和对面的虾肉粉汤,最好再来份吴家粥铺刚出的四品咸菜碟。” “我给你跑一趟……”杨钢学着他的话,故意说得阴阳怪气,“你算了吧,老大想吃我都不替他跑,就这三样是吧?我叫人给你买去。” 杨钢的算盘打得是很好的,先叫小弟买饭过来,自己也算对肖闻仁至义尽,然后看他吃下,这时候肖闻的小弟们也该来了,正好把责任交接一下,如果老大和其它几个兄弟来了的话,还可以顺便让他们看看自己并不是和肖闻宿怨深重,免得他们几个一天到晚唠叨。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到医院的,居然就是老大和凌弃,海驭遥还是一幅旁若无人的派头,大摇大摆地搂住凌弃的肩膀,一把推开病房的门,笑着说:“听说你们哥俩终于耐不住,大打出手了?好!本事!我就等着你们什么时候连我这个当老大的一起做掉,那我就彻底省心可以和小凌林一起环游四海了,怎么样,加油吧?” “老大你别说啦!”杨钢头疼地叫,把一块湿毛巾绞干,抓到肖闻的手递过去,“哪,毛巾,擦把脸吧……小心!你有没有数啊!不知道上面包着纱布里面还有伤口,沾上了水怎么办?我来好了!” 他小心翼翼的拿过毛巾,有些笨拙但是绝对仔细的慢慢给肖闻擦着脸,尽量不碰到上面的纱布,先从脸颊开始,然后是嘴唇,下巴,额头,然后还认真的把耳朵都给擦了擦,先是左边,再是右边,最后命令地说:“抬头,该擦脖子了。” 肖闻顺从的抬起头来,优美的脖颈曲线就这么暴露在杨钢的眼皮底下,喉结上下蠕动着,病号服的领口开得很低,可以清楚地看见锁骨的痕迹,还有向下延伸的白皙皮肤,杨钢一下就把毛巾覆盖了上去,刚动手擦了两下肖闻就叫了起来:“轻点!” 杨钢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把我当成特护了吗?!不过碍于老大在场,他没有说什么,胡乱擦了两下就放弃了,海驭遥在旁边看得饶有兴趣,就差鼓掌喝彩了:“我可真是后知后觉啊,不晓得杨钢还有这样的好性子呢,肖闻,你这次受伤,算是把匹烈马给服了,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哦,是杨钢砍了你,还是你替他挨了刀?”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杨钢是无奈加认栽,肖闻就笑得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仿佛受伤的不是他本人一样:“老大虽然是老大,但海哥你全猜错啦,就是,我一不注意,让把刀砍在脸上了,杨钢哥是大好人,特地送我过来看伤的。还在医院陪我一晚上,真够兄弟啊。” “真的?”海驭遥夸张地表示着自己的惊讶,“杨钢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大好人了?我不信,小凌,你信不信?”说完他低头去问在自己臂弯里的清秀男子,凌弃清澈的黑眼睛眨了眨,看向杨钢,笑着摇头说:“感情上,信。” “那就是理智上不信啦?杨钢,你做人还真失败。”海驭遥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声,杨钢早就窘红了脸,立刻大声说:“海哥,是……是他替我挡了一刀……” “嗯?最近不是都说市面上天下太平风平浪静吗?怎么居然还有人堵截你们?还动了刀?”海驭遥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故意装傻,严厉地说:“是哪路人马?外面来的?还是从前的仇家回来?昨天晚上你们也不通知我一声!出了事情怎么办?” “没有那么严重啦,海哥。”肖闻懒懒的躺在床头,伸手摸着自己脸上的纱布,“就是杨钢哥没事去吃个烧烤,结果碰见了一帮没长眼的小混混,本来都不够他一腿的,可是呢……” “肖闻!你给我闭嘴!”杨钢暴跳如雷的喊了起来,但是一看到他脸上的白色纱布,还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的面孔,后面的底气又低了下去,“马上早饭就来了,你还不快去漱口。” “还真是体贴啊,小凌你说是不是?没想到杨钢还有那么温柔的一面,我之前一点都看不出来。”海驭遥摇着头叹气说,“好啦,既然是……唔唔,既然是肖闻救了你一次,那么你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摆出一幅老大的派头,义正词严地说:“杨钢!我们混江湖的人,最要紧的是义气二字,有恩必报,有仇必报,现在肖闻怎么说也是舍身救你,你也得负起责任来才对!” 肖闻洗漱干净,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白皙的下巴上还挂着水珠,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手不引人注目的放在墙上,摸索着,杨钢本来就心神不定,看见他出来,急忙跑过去,连海驭遥的话都来不及听了,一把扶着他:“摸什么摸!看不见叫我一声就好了吗。” “哪能呢,杨哥你还有事情要忙,我哪敢麻烦你做这点小事。”肖闻挖苦地说,在杨钢的搀扶下慢慢坐回床上,“你不是说等小弟过来,就立马走人吗?现在小弟没有过来,大哥来了,你也可以走啊。” “喂,你们两个!还听不听我说话!?”海驭遥笑骂道,“给我听好了,杨钢,肖闻怎么说也是你兄弟,现在又因为你受伤,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不说……” “海哥,我们哪有什么恩怨啊,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好了,我知道了,我杨钢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肖闻出院之后,把大家都叫上,福家楼,顶层,我当众给他敬酒三杯,行了吧?”杨钢爽快地说,肖闻不爽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三杯?你想灌醉我啊?” 海驭遥很有兴趣地看着两个手下爱将,连连摆手说:“那是出院之后,酒我们是一定要喝的,但是还有啊,肖闻住院,你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这样吧,反正最近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也闲得很是不是?干脆你就在医院陪着肖闻好了,看你这样,也算上特护,很好很好,杨钢!就这么说定了,肖闻住院期间,有你贴身保护,照顾身体,喂水喂饭,端――哎呀!”他被凌弃在腰上捣了一拳,失声大叫起来,不过那两个人的叫声比他还要大: “不是吧老大?!为什么要我来照顾他?给他请个特护不就好了,不,几个都行,钱我出!” “海哥你想害死我啊!就这么个莽夫还来照顾我?我眼睛看不见啊,要是他给我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药吃错了都不知道!” “啧啧啧。”海驭遥皱起眉头,摆手说,“你们都给我住嘴,杨钢,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做了的就要承认,请特护要几个钱?肖闻还没有小弟了?难的是这份心意啊,肖闻都能为你挡刀,你就不能为他当个特护?还有,肖闻,你也给我放清楚点,这个机会可是难找啊,杨钢人虽然粗了点,可是心不错啊……咳咳,我是说,他不也照顾你一个晚上了吗,没出什么错吧?别挑剔了,找个特护,说不定还不如杨钢待你好呢。” 他拿出老大的架子,威严地说:“就这么说定了啊,肖闻,杨钢,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住院期间,杨钢老老实实地给我照顾人,出院之后,我给你们摆酒庆祝,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他忽然大笑起来,不由分说地拉过凌弃,“为了你们两个我们一大早就过海,现在正好去吃个早饭,小凌,你说吃什么好?” “老大!老大!” “海哥!” 两个人似乎都很不愿意,不过海驭遥决定了的事情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何况是这样的小事,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情人出门,在门外说了句什么,凌弃也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两个人就这么亲亲密密地走了。剩下房间里的两个人互相对望着。 沉默,都有些难堪,最后还是肖闻先开了口,语气却生疏了起来:“杨钢,昨晚上麻烦你了,海哥只是随便说说,拿我们俩开心的,你别当真,等会儿就回去吧。” “靠!你现在怎么忽然老实了?不是昨晚上那么指使我?”杨钢几乎想往地上吐口唾沫来表示自己的不屑,生硬地抓住肖闻的手臂,用力晃了晃,“老大说了,我就要听,给你当特护是吧?没问题!我这几天就不走了!” “真的?”肖闻露出坏坏的笑容,“那我就不客气啦,杨特护。” “你跟我客气过吗?” 肖闻撇撇嘴,大模大样地往后靠在枕头上,完全是吩咐的口气:“我饿了,早饭呢?对了,以后早饭不要叫小弟带,你亲自去买,不然,买回来都冷了,叫我怎么吃。” “喂,肖闻,别给你点面子你就开铺子了。” 肖闻得意地说:“还有晚饭,这个嘛,我想吃你昨天吃的那家烧烤的东西,啧啧,不够意思啊,杨钢,一个人偷偷摸摸躲起来吃好东西,也不叫上兄弟们,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呢?我再想想……我可真不跟你客气了,你别把自己说过的话吞到肚子里就行。” 在余下的几天里,杨钢彻底知道了什么叫做“真不跟你客气。”肖闻完全是把他当作贴身男保姆来用,换衣服,上厕所,吃饭喝水,打针吃药……平均每五分钟就听见他一个命令,忙得他脚不沾地团团转,连他的小弟都看不过眼了,过来想帮他,毕竟肖闻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被杨钢坚决地拒绝了。 不是没有怨气,杨钢自认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是,在第一天换药的时候,当医生小心地揭开肖闻脸上的纱布敷料。露出那丑陋的疤痕和上面残留的干涸血迹,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疼得搅了起来…… 刀正砍在额头上,斜斜地向下,划过右眼,俊秀的眉峰被断开了,中止在脸颊略上方的位置,密密地缝了十几针吧,杨钢数不过来,也不想数,就站在原地看着,沉默,直到医生换药完毕,肖闻才懒懒地说:“站那么久不累啊,还一句话不说,欺负我是瞎子?” 杨钢开口的声音也和平时不同,居然沉稳了很多:“不是叫你别睁眼?” "废话,你那么大个人在我身边,还喘粗气,我要是都感觉不出来也不要在黑道上混了。” “你,本来就不该在黑道上混。” 肖闻似乎是愣了一下,接着冷笑道:“这么快就想夺我的位子了?杨钢,你还别得意,别看你打架狠,我的位子,你还就夺不去,怎么,又是你手下那个小弟要提拔一下?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手下的人,也不过是个脑子里长肌肉的,哼,想坐这把位子哦,下辈子吧。” 他说的就和平常斗嘴一样,杨钢却还是那么沉稳,只是低声说:“不适合你。” “靠!玩什么深沉。我饿了,我要吃……嗯,就西瓜好了,你去买一个过来。”肖闻盛气凌人地说,杨钢也终于恢复了原样,嘀咕着走了出去:“吃!什么不好,偏要西瓜,等会儿有的我扶你上厕所了!” “怎么啊,看到我那玩艺儿真自惭形秽啦?” “靠!” *********** 肖闻的伤口明天就要拆线了,今天已经是在医院睡的最后一个晚上,老规矩,杨钢辛苦地跑了半个城到一家什么老字号的店里买了肖闻点名要的砂锅,一路热乎乎地捧着回来,然后向他汇报今天砂锅里有什么,肖闻想吃什么,就告诉他,他再盛到碗里喂过去,一边忙里偷闲自己也吃几口,几乎每天的饭都是如此,他居然会和肖闻在一起吃饭,一个锅里夹菜,以前简直是不可能的。 吃完饭,吃水果,向来抓起一个苹果就这么干啃的杨钢,在肖闻的要求下,仔细地削皮,去籽,切成小块,喂到嘴边,然后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可知道大地主旧社会是怎么欺压穷人的了……怪不得会革命呢。” “再来一块儿,你是说我欺压你啊?”肖闻舒适地靠在枕头上,张嘴等着,杨钢悻悻然地说:“难得你也神奇一次,我就忍了吧。” 吃完水果,洗漱,睡觉,肖闻睡在病床上,杨钢睡在一边的陪床上,关灯。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好像没有睡意的样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出院之后要吃什么玩什么,到最近的生意难不难做,收益多少,哪个兄弟要成家了,哪个兄弟手下的人不错…… “喂,杨钢,上次大嫂来,你怎么连叫都不叫,太失礼了吧?”肖闻忽然这么说。 “谁?大嫂?你说韩哥家的?我当然招呼了,还是有家的好啊,别的兄弟就知道送花送礼,嫂子可是给你炖了一锅鸡汤,还加了猪脚,说是吃下去伤口会长的快一点,是你吧,不肯喝嫌太油了,最后都归我了。” “我是说老大的马子,凌弃啊,你们还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呢,他来了,你连声大嫂都不叫。怎么啊,还觉得老大找个女人你不满啊。”肖闻半真半假地说,“狭隘!” 杨钢立刻急了:“我怎么狭隘了?我对凌弃说过什么重话没有?不过就是……咳,跟你没法说!老大就是老大,别说他喜欢男人了,就是他喜欢猴子,也是我们老大!我就是觉得……一开始我怕……凌弃是个死心眼的,老大缺心眼比你都多,我是怕……到时候老大还是老大,凌弃却是我兄弟朋友,你叫我怎么办?幸亏现在好了,谁都知道老大对凌弃是真心实意,他们两个也幸福的恨,我还有什么看不惯的?” “真的?”肖闻凉凉地说。 “我骗你干什么?!”杨钢很不满,“你才是个没心眼的,还叫他大嫂,不知道凌弃不喜欢吗,他又不是女的,干什么叫他大嫂?你是故意的吧?你才是讨厌凌弃的那个对不对?肖闻,你……一直看不起他们,就因为老大喜欢男人?” “神经病啊,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他们了,我羡慕还来不及呢。”肖闻翻过身去,“多好啊,还有人疼有人爱的,老大宠凌弃的那个样子,将来你疼老婆不一定赶得上呢。” “这个不用你操心!”杨钢忽然想起自己的婚姻家庭大事来,口气不觉凶恶,“肖闻,从来你就是这样,其实你人还蛮好的,就是看见别人什么都要嘲笑一顿,不笑话别人你会死啊?我哪件事落在你眼里,你都恨不能记上100年!” “靠!就你那点破事,难得想起来笑话笑话也就算啦,还记上100年,我哪有这闲工夫,跟你纠缠100年……”肖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我怎么了?”杨钢理直气壮地说,“我自认将来绝对会找到好女孩,然后结婚成家,哪像你,外表看看就好了,一张嘴,女孩子都能被你气死。”想起自己的遭遇,他又加了一句:“留下来的,不过是看中了你的钱!” 肖闻把脸转过去,看着窗帘上透出的月光,难得没有跟他抬杠,而是低低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这下轮到杨钢有点不好意思了,嘟囔了一句:“人还没找到呢。” “反正你总是要结婚的吧?不是你一天到晚说的,要成家,享受家庭温暖……要幸福。”肖闻停了一下才说,“喂,杨钢,如果结婚了,你就不继续混黑道了吧?成天打打杀杀的,你也为自己老婆想想,晚上人没回来,电话来了,说在那家医院抢救呢,或者哪天,孩子上幼儿园被绑架了……” “呸呸呸,乌鸦嘴,肖闻,你就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不是看你受伤,我就打你!”杨钢虽然嘴上发狠,心里却忍不住真地想了想,肖闻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如果结婚了,为了家人,最好就是像前辈的大哥们一样退出江湖,这样才能平静过日子。 “我说错了吗?你结婚以后还想拿刀砍人啊,趁早学以前的马哥,林壑,还有几个家伙,带着老婆孩子移民加拿大好了……哪样也不错,以后就见不到你这张讨厌的脸了,你也见不到我这张讨厌的脸了……嗬嗬,皆大欢喜,反正我们本来就不对盘。” 杨钢很愤怒,本来想说,不见你正好,却被肖闻声音里的落寞所打动了,他转过头去看着肖闻在月光下很苍白的脸,挺直的鼻梁,还有微微发抖的嘴唇,不知为什么,有一股冲动想上去抱住他,就像之前看见他受伤时那样,紧紧地抱住,别人都不放心,别的地方都不安全,只有在自己怀里,只有自己的双臂真真切切地抱住了,才安心。 不然,怕他就要走了……走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永远地离开,永远地看不见那张总是嘲讽的漂亮脸孔…… 脸上陡然一阵发热,他为了掩饰自己这种不正常的心理,大声地说:“那你呢,肖闻,你将来想干什么?不会也一直混黑道吧?你本来家境就不错,干脆和我一起洗手不干吧,也找个好女孩,结婚之后我们还可以互相串门呢,那才真的叫一笔勾销了,对了,最好你别生儿子,免得和我儿子打架。” “我?我不会结婚,也不会组织什么家庭。”肖闻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不会吧,你父母能答应?” “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这一辈子,不会结婚的,他们也早就死了心。”肖闻轻描淡写地说。 “独身主义啊,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的想法,还说什么新潮流,人嘛,总是要成家的,现在一个人很潇洒是不是?将来等你老了,你就哭了,活到七老八十,生病住院,也没有个亲人在身边,再有钱怎么样?请上十个特护,还是冷清的很。到时候,你就想起有儿女的好处来了。” 肖闻讥讽地笑了笑:“不是还有你嘛,你可真是个好特护呢,如果真到了我老了,不能动了,生病了,没有人照顾,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啊?” “我有病才陪你。”杨钢信口说,“给你钱,多请几个特护还差不多,都七老八十了,谁照顾得了谁啊,为了将来不后悔,现在就结婚吧,还是有家庭的好,玩玩玩,你能玩几年?到了五十岁,你想安定下来,也生不出孩子了。” “是吗?”肖闻不置可否地说,“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喜欢我,结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又算什么呢,不是害了人家吗,要痛苦,要倒霉,要后悔,我一个人就好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杨钢感兴趣地凑过来,几乎爬到了肖闻身边,“说,谁啊,居然有女孩看不上你这么个帅哥,仔细看看,你也是女孩喜欢的那类小白脸啊,还会玩,还有钱,就是嘴差点,不过也许人家还喜欢这种个性呢。原来是失恋啊,别泄气,只要还没成别人老婆,你就有机会,就是成了别人老婆,你还是有机会,不然我们兄弟一起上,给你出主意?别害羞吧,说,什么样的女孩子?” 朦胧的月光下,肖闻把脸转了过来,和他的脸挨的很紧,呼吸都可以喷到对方的脸上,杨钢脸上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想:肖闻!你总算有把柄要落在我手里了! “不是女孩子。” “啥?” 肖闻的嘴唇张开,清楚地,再一次地说:“我喜欢的,不是女孩子。” 杨钢有些明白了,他狼狈地向后退去,差点不小心掉下床,急忙抓住栏杆,有个什么东西在心里呼之欲出,他却陡然害怕起来,用力地想把它压回去:“不是女孩子啊……难道已经结婚了?还是……不是处女?肖闻,那个也没什么啦,现在的人,开放的很,你喜欢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 “杨钢,我知道你傻,可是,你也没必要装傻。”肖闻支起了身子,眼睛被纱布蒙着,杨钢却可以感觉到他那锐利的目光和其中深深的伤悲,“我们不是一直不对盘吗?你不当我是兄弟也没什么,所以你就别装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意思,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喜欢男人。” 病房里的空气,好像陡然变得稀薄了,杨钢感觉到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咽了口唾沫,让自己还能说得出话来:“不是……老大吧?”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肖闻冷冷地说,不像他平时那么带笑地刻薄,却更加让人难受,“反正是个男人就是了,你不是挺讨厌的吗?现在受不了了吧,老大是我们的老大,凌弃是你的朋友,你勉强能忍下去,我呢,是你一直看不顺眼的人,你就没必要忍着了,现在还不算晚,就是叫不到计程车,也可以叫小弟来接你,受不了的话就滚吧,反正明天我就拆线出院了,从明天起,我们两个人的恩怨一笔勾销,我替你挨一刀,你忍气吞声照顾我七天,够了,都两清了最好,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以后你恐怕打架都不愿找我了吧,怕打我这个同性恋脏了你的手……” 他高高地扬起了下巴,“从此我也会识相,不跟你开什么玩笑了,兄弟之间,开玩笑没什么,别的,我怕开过头了,你说我脸皮厚装熟呢。”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出现想象中杨钢出门的声音,肖闻有些疑惑,侧着头去听,忽然身边响起了杨钢的声音:“是谁?” “什么是谁?” “你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杨钢追问。 “干嘛?” “帮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兄弟,你有麻烦了我当然要帮你……他知道你喜欢他吗?是他拒绝了还是你根本没说?要是拒绝了,我就把他抓来,打到他答应!” 肖闻受不了地侧过头去:“打打打,你就会一招!” “现在就心疼了?说,是谁!”杨钢开始咬牙切齿,怒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火在全身蔓延着,让他很想找个什么人出出气。 肖闻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你真的会帮我?” “废话!你是我兄弟,我不帮你帮谁!” “那……如果我要你把那个男人绑来,绑到我床上,我们OOXX,然后再XXOO……这样也行?” “不就是逼良为娼嘛,这事我干过。”本来肖闻提出了要求,杨钢应该觉得高兴,可是为什么心里的火更大了?肖闻说,要和那个男人睡觉……这是可以想象的嘛,无论同性还是异性,大家爱到最后,总是要上床的……可是,肖闻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这几天自己都看惯了他……每一寸的肌肤,线条修长的双腿,睡觉时孩子般的沉静面容,淡色的双唇,被蒙着眼睛,小鹿般的容易受惊吓…… 忽然对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起了强烈的杀意!老天!他都恨不以杀人了,却还答应了肖闻要把他带到床上来……干脆等肖闻完事了再下手?那如果他答应了和肖闻在一起怎么办?肖闻的人,他怎么能动手?别说兄弟了,就想到如果那男人死了肖闻会很伤心,自己又怎么能下得了手? 可是……就让自己带着杀意看他们两个在一起吗?他怕总有一天自己会忍不住下手啊!这样的愤怒,还没有看见人就这么愤怒起来,天天看见,那自己…… 听见他忽然沉默了,肖闻发出一阵嗤笑:“嘴上说说的吧。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晚了,睡觉,明天起来,我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胡说!谁说晚了,你把名字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杨钢烦躁地说,不管了,先满足肖闻的要求要紧,明天就拆线了……万一留下疤,肖闻的脸,就破相了……赶在今天晚上把事情办了,明天想反悔都来不及。 肖闻考虑了一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杨钢立刻把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肖闻摸了摸,确定他在自己眼前了,忽然鼓足力气大吼一声:“就是你!你这个大混蛋!” “哎哟我的妈呀!”杨钢被突然的大声给吓懵了,晕头转向地向后跳去,又碰倒了茶几,乒乒乓乓砸了一地的东西,好不热闹,半天才狼狈地捂着耳朵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你你!干什么!我是真的想帮你,你却跟我来这套!肖闻!我记得你了!”他以为这是个恶作剧,正要找肖闻算账,却看见纱布下,有两行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肖闻!” “……” “靠!你别哭啊,我不过就是被你吓了一跳,摔倒了而已,不会找你麻烦的。” “……” “你还拿手擦!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杨钢终于忍无可忍地扑过去,抓住肖闻的手固定好了,细心地拿毛巾给他慢慢擦去脸上的泪水,“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我又没说要打你。” “靠!你还敢打我?!”肖闻的气势并不亚于他,别扭地把头转过去,杨钢去扳他的脸的时候,他低声问:“我说了我喜欢你……” “啊,”杨钢愣愣地说,“不就是开个玩笑嘛,没事,你平时损我也不是一次了。” 肖闻猛地扭过头来,胡乱地挣扎着向他挥出一拳:“你居然说我在开玩笑?!你这个没脑子没心肝的东西!” 狠狠的一拳打在杨钢脸上,他不躲不闪,吃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你是在说真的?” 回答他的是肖闻的背影和冷冷的声音:“你放心,我还没傻到拿自己的爱情开玩笑,知道就算了,不想接受就给我滚!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杨钢怔怔地看着,脑子里一片混乱,肖闻,喜欢他?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那个老跟自己过不去,没事就故意跟自己对着干,撩拨自己跟他打架的肖闻……喜欢自己? 杨钢!你还真糊涂了,他连刀都肯为你挨,当然是喜欢你了!你这个瞎子,当时就只顾上着急,居然没想想,一向自认为品味超凡,连买牙膏都要上专卖店的肖闻,晚上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难不成还是去吃烧烤的?! 大傻瓜啊大傻瓜!一百遍重复下来,结论就是,肖闻喜欢自己…… 不必因为结婚而离开,永远都可以看见他,不用担心别的男人会让自己怒到要杀人,因为陪在肖闻身边的男人就是自己,将来不会分开,就这么相处下去……每天都能一起起床,看着他刷牙洗脸,一起吃饭,像现在这样…… 忽然雀跃起来,有种冲动,拍拍翅膀就能飞起来一样的快乐,心里甜甜的,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嘴巴现在咧得有多大了…… 二话不说,立刻脱衣服。 肖闻被他的动作惊动了,回头气呼呼的问:“你还不走?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杨钢理所当然的回答,“刚才你不是说,要和你喜欢的男人一起……那个那个的,正好啊,我不是在这里么。” “你!杨钢!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明白我的意思吗?”肖闻气急败坏的嚷着,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明白,你说的那个男人,就是我!” “你!想占我便宜是吧?”肖闻的火也上来了,用力挣扎着,眼睛虽然看不见,纠缠中肉体的厮磨却让两个人的呼吸明显加重,“我是说我喜欢你,但是并不代表,我就要跟你上床……哎哟!杨钢!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你的便宜我当然要占。”这个轮到杨钢理直气壮了,“情人之间,做点什么很正常吧,老大和凌弃肯定也是这么恩爱的……我也喜欢你,肖闻。”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低,很羞涩。 肖闻听见了,呆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红了脸,“那也不能在这里!这里是医院!你给我放手!杨钢!你这个浑蛋!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莽夫!放手!你……” “等我们出去了,你要什么地方,都行,现在……就这里好了!”杨钢本来就已经好多天没发泄过了,现在刚确立了自己的心思,下面的小弟就兴奋得像是吃了春药,硬梆梆的顶着,加上肖闻的挣扎,肉体的纠缠,更是无法收拾,很快,两个人就都气喘吁吁,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我……我在上面了?”杨钢一面狂吻着肖闻的唇,一面把手伸向后面,肖闻虚弱无力地倒在他怀里,勉强挣扎着逃开他的热吻,喘着粗气说:“靠!你知道怎么做吗?” “嘿嘿,这个我不学就会了……会疼吧,我找点东西来润润……” “拿去!”肖闻没好气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管东西,扔到他脸上,“莽夫就是莽夫!你就打算什么都没有地瞎捅啊!也不怕我受伤……该死!你摸哪儿呢!” “你早就准备好了?”杨钢大喜。 咬着嘴唇,肖闻狠狠地抓了他一把,语气冰冷地说:“我想过了,无论如何要对你说清楚,你不答应,大不了我以后在你面前永远消失!” “别啊,什么永远消失,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才对呢。”杨钢眉飞色舞地把手指深入那个柔软火热的地方,慢慢搅动着,感觉到肖闻不适的僵硬,急忙说:“我慢慢来,你忍着点,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告诉你!”肖闻紧抓着他的手臂,被纱布蒙着脸的他看上去柔弱了很多,红唇微张,辛苦地喘着气。 “已经很久了吧?我就知道……你以前老撩我,是因为喜欢我,引起我注意力对吧?”杨钢好容易占了上风,不禁有点得意,“真是笨办法啊,我们小时候,五岁就会去揪女孩子的小辫子,让女孩子哭了,都是玩剩下的。” “那你还不是一样看不出来?喂!你别碰那里……啊啊……啊!杨钢!杨……钢……”肖闻拱起身子,在他身上摩擦着,“你……你倒是快点!” 杨钢不敢怠慢,一面吻着他一同小心地把自己的身体贴近,再贴进…… “啊!”尽管他动作已经很温柔了,肖闻还是疼的叫了起来,杨钢很快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手上也抚慰着肖闻的下身。渐渐的,两人似乎找到了契合点,开始动作起来。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呻吟声:“今天就算了……以后我也要……” “嘿嘿,那个我们慢慢商量就好。你累不累,想不想喝水?腰酸吧?我给你揉揉。” “什么破烂技术,搞得我现在都直不起腰来。” “熟能生巧嘛,你放心,等我们庆祝结婚纪念日的时候,我准会让你满足又快乐的。” “靠!谁和你结婚啊!” “当然是你啊,我们要在一起,等你老了,我们没有孩子也不要紧,你生病了,我就像现在这样,天天守着你,照顾你,好不好?” “滚!什么不好,就会咒我生病!” 亲吻的声音…… “别转移话题!以后我也要在上面,不然我们分单双日好了……你摸哪里!” “我在锻炼技巧……单双日啊,肖闻,你确定你可以?你体力不是一向不好吗?我看还是算了,体力活我来干就好……我会努力锻炼身体,让你满意的。” “流氓!” “我是黑社会,流氓升级的!” “你!怎么这么……哎呀……” “再来一次吧,反正还没洗澡,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洗鸳鸯浴。” “别咬我耳朵!想吃肉吗,自己买去!还鸳鸯浴,说!你跟多少人洗过?” “什么多少人,我杨钢出了名的好男人,除了应酬,连夜总会都不去的,我有你就够啦,原来我一直相亲不成功,就为了等你呢。”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天天把娶老婆结婚生孩子挂在嘴上,我至于这么紧张吗?!都……都替你挨刀了……?喂,你干什么?” “那个,是我不好……对不起……没早点看清楚你……” “就你那缺心眼的,还看清楚我呢,下辈子吧。” “那……我们现在再来一次?” “滚!” ********** 拆线的时候,肖闻把杨钢赶了出去,受不了他从早上起床就忧心忡忡地在耳朵边上叹气,好像自己不是拆线,是要去做什么大手术一样,真怀疑那个平时砍人见血无数的杨钢到哪里去了,留下这么一个婆婆妈妈的家伙。 放着好好的沙发不坐,杨钢蹲在地上,想抽烟,没有了,肖闻最讨厌人抽烟……以后戒了就好,反正这几天都没有抽,不是也活下来了吗。 不知道那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本来很漂亮很完美的……多了道疤啊……还就在额头上,眼睛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啊……会不会看不见,变成独眼……管他呢,独眼也是肖闻,疤脸也是肖闻……自己还在乎这个?都是血里来刀里去的人了,多条疤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身上的疤不是更多?如果肖闻实在想不开,自己就安慰他说,反正自己已经答应负责了,一定负责到底就是。 就是怕他不高兴……那么讲究脸面的人……衣服脏了都马上要换,脸可是换不了的…… 不然就去整容吧,听说也不是很难的,自己的钱应该够了吧……不够去问老大借就好,以后再还上,只要肖闻没事,什么都干了! 医生终于开门出阵来了,向他点点头,交待了几句,无非是伤口很好,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以后要小心什么的,杨钢点头听完,急匆匆地冲了进去。 肖闻背对着他坐在床上,似乎是刚恢复光明,还有些不习惯,抬着头发呆,杨钢连话都来不及说,一把扳过他的肩膀,刚看第一眼,就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谢天谢地!” 他捧起肖闻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粉红色的疤痕贯穿过去,细细的,没有留下很明显的针脚,如果不是肖闻的脸色太过白皙,基本上就看不出来。 “还好还好……不怎么看得出来。”他捧着肖闻的脸反复地说着,粗糙的手指轻轻在上面划动着,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 肖闻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他的手:“看什么看!是不是有了疤,你就想赖账了?” “嗯?没有没有!怎么会!男子汉脸上有疤算什么,很正常嘛,我身上也有好多疤,以后给你看就是,我怎么会不认账……我们都已经上过床了,我当然会对你负责。” 肖闻作了个恶心的表情:“求求你了,别说这么肉麻的话,谁要你对我负责啊,上过床算什么,我又不是女人,要你负什么责!哼,杨钢,昨天是我……是我一时冲动,才便宜了你!如果你不好好表现的话,我照样会把你踢掉!” “不是吧,这就翻脸不认人了。”杨钢怪叫了起来,“不行!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表现的,我会让你得到最大的性福……一定会满足你的……肖闻,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努力锻炼身体,给你最大的享受……干嘛打我!” 肖闻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我想打你就打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打你哪里就打你哪里,想什么时候打你就什么时候打的傲慢表情,本来最能激怒杨钢的这个表情此刻看在他眼里居然是那么顺眼,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别撒娇了,乖乖肖闻,老大今天请我们吃饭呢,还有兄弟们也来,赶快换上衣服我们走吧。车都等在医院门口了。”杨钢说着就要去解肖闻的扣子,被他狠狠打了一下,板着脸说:“我自己有眼睛有手了,不用你管!” 他拿起衣服往卫生间里走,嘴里还在说:“今早上吃什么药了,一点事情高兴成这样……不就是吃顿饭嘛,难道你还真的在大家面前给我敬上三杯酒?饶了我吧,我可担不起。” “嘿嘿,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大家难得聚一场,老大也在,没什么人敢说怪话。就是说了,我也不怕,”杨钢隔着门大声说,“我要堂堂正正地对大家说,你,肖闻,我,杨钢,!我今天起在一起了!”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肖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提醒着,这不是个梦,而是真的……自己多年的单恋,终于有结果了,那个粗枝大叶的男人,没脑子的笨蛋,一根筋的原生质……终于明白了…… “你好了没有啊!要不要我进去帮你?”杨钢急不可耐地拍着门问,肖闻擦干眼泪,也回吼了一声:“色狼!滚!” “我看我自己老婆,怎么色狼了!” “谁是你老婆!我是你老公!” “好啦那个不重要,晚上再说。” “今晚我在上面。” “晚上再说吧,到时候我会让你……呵呵呵呵……别把门摔在我鼻子上。” ********** 同一天的下午。 阴暗的仓库,焊的很结实的铁窗,几个哭丧着脸坐在地上的肥胖男人,衣服都被身体撑裂开了。忽然从铁门下面的小洞里塞进来一个桶。一个声音粗暴地喊:“吃饭了!你们几个!不乖乖吃完就再来一桶!” 顿时哭叫声响了起来:“天啊!又是猪油拌饭!老大行行好杀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呜……” 外面的人用力踢着铁门,发出更粗暴的咆哮:“都给老子闭嘴!以为老子在这里侍候你们这群人渣很爽是不是?不养肥了你们,老子的苦都没个头了!”里面逐渐安静下来,门外的人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抱怨着自言自语:“老大们啊,你们该不是忘了这几个混小子了吧,成天叫我守在这里,说是长肥了再说……现在都快成猪了啊还不够吗……我都成饲养员了……你们好歹谁想起来一下吧,赶快收拾了拉倒……” 谁想起来?正谋划着找老大放大假一起出去蜜月旅行的两个人是不会想起来了,他们,正幸福着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