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你兔子掉了》作者:落萧遥   文案   紫阳君是九重天上的上古尊神,阮小七是大荒山下一只没名没姓的野兔子。   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说,自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奇闻,就是紫阳君对阮小七动了凡心。   缘字诀,几生风雪,他们兜兜转转,命里命外,月老的红绳结了一个又一个的结。   紫阳君甘心舍尽修为来换阮小七这一辈子的自在无忧,而阮小七偏偏追着他一次次轮回,用百世痴心守候,一次魂飞魄散,终于是还了紫阳君那年为他跳诛仙台的一份恩情。   阮小七:我是你丢的兔子,我揣了你的崽子!   紫阳君:嗯?你不是公的吗?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古代 甜宠 双向暗恋 竹马 仙侠 第1章 壹-缘起   从前有座大荒山,山里有个千息洞,洞里有只叫倾颜的老狐狸,还有一只倾颜新捡回来当宠物的野兔子,名字叫做阮小七。   阮小七才五百来岁,人形都化不利落,又矮又小还有点胖乎乎。原本以为是个小可爱,谁知他性子疲懒又爱闹腾,回来没几天就把倾颜在后山种的葡萄藤给糟蹋得一根儿都不剩,气得倾颜揪着他的耳朵打屁股。   “你是谁家丢下不要的蠢兔子?我养你还不如养只穷奇!”   倾颜放了狠话,又嫌他身上脏,顺手把他扔出了狐狸洞,自己回屋睡大觉去了。   阮小七呆呆地坐在千息洞外,两只脏兮兮的小爪子揉了揉被倾颜打痛的屁股,“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原以为倾颜会出来哄哄他,谁知越哭越是没人理,最后他自己哭累了,变回原形找了个树洞蜷进去,一边抽抽噎噎地吸鼻子,一边委委屈屈的念叨一个名字。   “臭紫阳,大坏蛋!呜呜呜......”   大荒山在天地间极北之境,夜晚冷得像块冰,晚风嗖嗖的刮在身上刀片割似的,阮小七晚上被冻醒,就钻了一个脑袋出去。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树桩子上,仰着头就看见天幕低垂垂的,一抬手仿佛就能够到天上的星星。   这些星星他都认识,这是天枢,那是瑶光,都是紫阳以前带着他一颗一颗认的。   一想到紫阳,阮小七就又忍不住要啪嗒啪嗒掉眼泪。   紫阳君是他上一个主人,全名是天圣紫阳帝君,乃是九重天上最最尊贵的一位上神。紫阳君在他的紫阳宫里隐居避世,万万年来只三百年前下过一次凡,就在大荒山捡了阮小七回去。   刚被带上天的阮小七还是只被天地精华孕育成精的野兔子,不会变化又没见过世面,也不知怎么竟合了紫阳君的眼缘,就连阮小七这个名字都是紫阳君起的。   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因为他刚到九重天就盯上了紫阳君种的胡萝卜。那些胡萝卜有紫阳君的仙气护着,又有天庭玉露浇灌,长得分外水灵。他饿极了,一口气吃了七个,肚子撑得老大,仰躺在院子里直打嗝。于是紫阳君就随口给他起了个“小七”的名,又觉得他软糯可爱,指了“阮”为姓。   紫阳君待他很好很好,去哪儿都许他跟着,一桌吃一床睡,连温泉都带他一起泡。九重天的灵力要比大荒山充沛得多,阮小七又得了紫阳君的指点,所以短短三百年就会化形。可就是一点,紫阳君不管怎么娇惯他,却从不允许他踏出紫阳宫一步。   原本阮小七以为那是紫阳君怕他是还只是只兔子,会被人捉去做成麻辣兔头。所以他初化形就抱着紫阳君的腰往他怀里拱,缠着要出宫去玩,不成想又被驳了个回。阮小七气不过,还是偷偷溜了出去,结果撞到了给天后送东海贡品的小仙娥,水晶珊瑚夜明珠砸碎了一地,惹得天后震怒。   天后震怒,紫阳君似乎也生了气。   他好不容易在天牢里等到紫阳君来接他,还没等他钻到他怀里撒个娇,紫阳君就冷着脸把他交给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天兵,自己却转身走了。他慌了神,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喊得声嘶力竭,可紫阳君就像是没听见一样,连头都没有回。   然后他就被天兵扔到了大荒山,又被倾颜捡了回去。   那时候的阮小七以为紫阳君不过是生他的气,过几天就好了,好了就会来接他回家了。   他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倾颜来寻他回洞,等到大荒山后山的葡萄长了一茬又一茬,等到他神识开化,灵台清明,又等过千百年岁月的星移斗转,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九重天上的紫阳宫从来不是他的家,而紫阳君决绝消失的那个方向,是诛仙灭神的诛仙台。 第2章 贰-他还只是一只八千多岁的兔子   正月十八是京城厚德书院开堂授课的日子,夫子坐在上首讲学,阮小七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目光只停在另一边低头温书的林雪遮上打转。   林雪遮,当朝宰相的第三子,京城里最最有出息的少年郎,吃喝嫖赌一样不占,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乃是名门贵子中的一股清流。   而且长得也很好看。   阮小七就这么盯着他,脸上漾起了一种颇为猥琐的笑容,然后“吸溜”了一口口水,换了只手托下巴接着看。   半空里悠悠传来一个声音,“紫阳脸上有花不成,你这么盯着人家看,当心别被夫子罚手板咯。”   这声音骚里骚气又不着调,一听就知道是倾颜那只老狐狸闲着无聊又来等着看他的笑话。   阮小七面上不动声色,却偷偷把桌上摊着的一张洒金宣揉成了团握在手心里,趁着夫子不注意的时候一个弹指往空中掷去,小小声嘀咕一句,“老骚狐狸,要你多嘴?”   可倾颜毕竟要比他多上万年的修为,哪里把他这点小把戏放在眼里,那小纸团不仅没伤到他分毫,反而转了个弯朝着夫子的脑门去。   老夫子正拈须晃脑地“之乎者也”,猛地被这小纸团砸了脑袋,吓得手里捧着的书都掉了,惊呼一声,“谁?!”   张道权是前翰林院的大学士,最是公明严肃,眼风往下面一扫,学生们便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他见无人承认,便摊开了手中的小纸团,然后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阮承望,又是你!”   阮小七被点了大名,吓得兔子耳朵都要竖起来了,登时站了起来,乖乖低头认错,“夫子,学生知错了。”   张道权把戒尺背在身后朝阮小七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厉声数落,“阮将军多次让我对你严加管教,可我一直觉得少年自该有少年的天性,不可过于约束。结果你不仅不学无术、斗鸡遛狗,如今还公然扰乱课堂,殴打夫子!你、你简直可恶!”   阮小七一看到那又长又厚的戒尺心里就发怵,他不过是只八千多岁的兔子啊,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他忙把手背到了身后,“夫子,这个疼!”   “不疼你不长记性!”张道权拿着戒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把手拿出来。”   “夫子!”   阮小七撒着娇还想耍个滑把这事给赖过去,可张道权又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不仅不吃他这一套,反而探过身去要拉阮小七的手。   阮小七心里把倾颜骂了个狗血喷头,又不敢对这个老头子动术法,就只能噫呜呜噫地把手伸了出去,“夫子,轻些......”   “老夫从未见过你这么顽劣的学生!”   张道权抓住了他的五个手指头,高高举起了戒尺就要落下,阮小七把眼睛闭得死死的,身体僵得像是外头院子里的那株老杨树,下意识喊了一声,“林三哥哥救我!”   张道权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还敢喊?你看我不好好管教管教你!”   一边坐着的林雪遮本来是不想管的,可看阮小七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只能悠悠叹了口气,“夫子,小七晚上还要做课业,您饶他这一次吧。” 第3章 叁-林三哥哥最好了   林雪遮是张道权最得意的门生,又是宰相家的公子,日后前途自是不可估量。   因此他一开口,就像是在张道权的火气上浇了一瓢清水,“呲”的一声就只剩下了一缕白气。   张道权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阮小七的手,清了清嗓子还端着夫子的架子,“他这般顽劣,霜若,你也别太纵着他了。”   “是,学生会好好教他的。”   林雪遮朝着张道权做了个揖,这才瞪了阮小七一眼。   阮小七收到了他这一记眼刀,忙低了头,抽抽噎噎道,“学生知错了,任凭夫子责罚,只别罚学生打手板。”   他说着就瘪了嘴,眼眶都红了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张道权对他是又爱又恨,“回去将《论语》全篇抄上一遍,明儿开课交上来,一个字也不许错。”   老夫子手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道,“玉不琢,不成器,像你这样的顽石,就别怪为师严苛。”   阮小七一边心疼得捂着自己刚刚逃过一劫的小爪子,一边朝林雪遮投去一个傻兮兮的笑。等夫子一说散学,他连书也不收,三步并两步蹦着去了林雪遮的课桌边上,大咧咧的往上一趴,“林三哥哥,谢谢你救我!”   “不用谢,你手被打肿了做不了课业,还不是要我帮你写?”林雪遮面容清冷,连多一眼都没看他,只是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把他推开了些,“让一让,我得回去了。”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呀?西街点心铺听说来了扬州的大师傅,咱们一起去逛逛嘛!”   阮小七别的不行,吃喝玩乐他数第一,缠人的功夫更是一绝。他就抱着林雪遮的胳膊,撅着屁股拧麻花一样黏在他身上,左一句“好哥哥”右一句“求求了”,总算是把林雪遮烦得不行,勉强点了头。   “我就知道,林三哥对我最好了!”   阮小七怎么来的又怎么蹦了回去,把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青竹编的考箱里,然后扔给了书童阿阳。林雪遮也斯里慢条地收拾好了东西交给了他的书童青缕,“跟父亲大人说,我和小七晚些回去。”   “要备车来接吗?”   林雪遮眉尖若蹙,目光缓缓落到了正眉飞色舞地和阿阳叽里咕噜的阮小七身上,这才微微舒展,“不用,我和他走回去。”   “好嘞。”他语气一顿,便转了个眼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道,“那公子,若是有什么好吃的......”   林雪遮有些无奈,阮小七和他家沾亲带故,阮将军升了官举家北迁,就把阮小七扔到了林府让他这个做哥哥的代为教养。却不想不过数日,他还没怎么教养阮小七,阮小七反而把他身边这些小厮都给带坏了,成天不想着正事,净想着吃。   “再吃你怕是挤不进林府的门了。”   林雪遮摇了摇头,话音刚落就被阮小七抱了个满怀,“林三哥,我们去吃萝卜糕吧!热气腾腾的,鼻子都给香掉了!”   林雪遮抬手对着他的脑门就弹了一下,“顿顿都是萝卜,你是兔子成精了不成?” 第4章 肆-正直少年林雪遮   阮小七仰着脸儿欢欢喜喜地接受了林雪遮的这个脑瓜崩儿,甚至没忍住抱住他的胳膊往他身上蹭了蹭,憨憨一笑,“那、那你喜不喜欢兔子呀?”   “喜欢,”林雪遮轻轻弯了嘴角,不动声色地拖着黏在他身上不撒手的阮小七往外走,“麻辣兔头,红油兔丁,都好吃得很。”   阮小七心知他是在开玩笑,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嘟囔一句,“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林雪遮低低笑了一声,冲着阮小七鼓着的腮帮子捏了一把,“你啊,与其担心兔子,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今天的《论语》、我可不帮你抄。”   “嘁,就抄一遍,我自己也行!”   阮小七有些不服气,他上课是不敢随意动术法,可家去之后门一关,一遍《论语》还不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不足挂齿。   因此,阮小七晃晃悠悠、优哉游哉地买到了香喷喷的萝卜糕,一边隔着油纸嗅来嗅去,一边就缠着林雪遮要再逛一逛。   然而他顽劣,林雪遮却不大乐意,眼见着春闱在即,他还得回家温书,拉着阮小七不让,甚至板起了脸来。   “满长安还有哪里是你没逛过的,你赶紧跟我回去,此次春闱,不说榜上有名,好歹也别叫人笑话。”   如果是以前,林雪遮还是紫阳君的时候,或许这话阮小七还能让它在脑子里多留一会儿。可阮小七自打这一世成了阮大将军的幼子,不过数年便将长安城中的纨绔做派学了个遍,又仗着林雪遮如今不过一个凡人,哪里能把林雪遮的说教听进耳朵里去?   他嬉笑着勾住了林雪遮的胳膊,“嘻嘻,有一个地方,我还真没去过,林三哥哥,咱们一起去嘛!”   林雪遮拧了眉毛,一脸的怀疑,以阮小七这个爱闹的性子,还能有他没逛过的地方呢?   正直少年林雪遮也不由得有些好奇,于是就被阮小七拽着从南街走到了北街,在平康里的醉春坊楼下黑了脸。   阮小七浑然不觉,推着身体僵直的林雪遮就要进去,“我听说这儿新来了一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今儿我们就逛一逛,品品人家说的醉春坊。”   林雪遮心中顿时烧起了一股邪火,抓着阮小七的手腕就把他从自己身后扯到了跟前来,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平日夫子让你作诗,四句里能有四个韵脚,怎么如今到了这种烟花之地,你倒也会作诗了?”   阮小七眨巴着眼睛,顿时耷拉了嘴角,“林三哥哥,姑娘们看着呢,你别在门口下我面子行不行?我听说这儿的姑娘,都喜欢有学问的……”   “你!”   林雪遮被他气得眼前发黑,甩开了他的手恨恨就走了,吓得阮小七也管不上什么姑娘不姑娘,登时追了上去。   “林三哥哥!”他一把拽住了林雪遮的袖子,一下子眼眶都红了,“我不看姑娘了!不看了不看了!你别丢下我!” 第5章 伍-你抱我回去   这小东西不知怎么的,嘴巴一咧居然像是要哭的样子,把林雪遮吓了一跳,“阮小七,你多大了还哭鼻子?”   “十五!怎么了!”   阮小七红着眼睛理直气壮地跟林雪遮抬杠,委委屈屈嘟囔了一句,“那谁让你生我气了?”   瞧他两只手对着手指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林雪遮欺负了他。林雪遮有些无奈,见越来越多的人往他们这里张望,忙拽着阮小七的袖子领着他往家走。   阮小七这会儿倒是乖了,紧紧牵住了林雪遮的手,只有把那双温热的大掌实实在在地握住,他才能安心。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八千年,可他看到林雪遮离开的背影,总还是会想起当年他把他丢在天牢的场景,然后心脏就像是被人攥紧了一样,喘不上气来地疼。   被紫阳君抛弃的经历,有那么一次就够了。   阮小七吸吸鼻子,凑上前抱住了林雪遮的胳膊。   林雪遮身上永远有一种风雪的味道,清冽寒凉。这是他跳下诛仙台、被封去了神力和记忆之后,唯一能让阮小七确定他是紫阳君的印记。   紫阳君是九重天上掌江海、司冰雪的水神,水本天地之始,万物之源,所以曾经的紫阳君被尊为万神之祖。这样一个上古尊神,就算已经隐居避世万万年,手中没有实权,又怎会因为养的宠物不小心打碎了天后的贡品就要被罚跳诛仙台?   这其中的那些诡计和阴谋,阮小七长大了之后有无尽的时间去琢磨,越想得明白,就越是觉得恶心。越是觉得恶心,就越忍不住把他的宝贝紫阳抱得紧紧的,谁也不许欺负他!   阮小七暗自咬着嘴唇,鼻子直往林雪遮身上蹭,弄得林雪遮有些痒,下意识把他往外推,“你干什么?”   “你不许丢下我了……”   阮小七轻声嘀咕着,林雪遮便停了脚步,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有些疑惑,“怎么了,冲你生个气你还赖上我了?”   阮小七的嘴巴撅得老高,抬头看着面前的林雪遮,骨子里那种想对着他亲近、对着他撒娇的欲望疯狂蔓长。于是他恢复了他作为一只兔子精的本性,两腿一离地蹦得老高,胳膊勾住了林雪遮的脖子,小短腿就圈住了林雪遮的腰。   “你抱我回去!”   “???”   林雪遮瞪大了眼睛,还没搞清楚自己怀里这突然出现的胖乎乎的一团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就被阮小七压得腿一软,直勾勾往后倒,栽进了一边的太平渠里。   宰相家的三公子被阮大将军家的七少爷推下了水,简直是天下奇闻。“哗”的一声,水花四溅,就连楼上梳妆的花娘们都放下了胭脂,一个个围到窗边看热闹。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水,浑身都湿了个透,尤其阮小七头上还顶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水草,滑稽得要命。   林雪遮一边气恼地拧衣裳,一边就要斥责阮小七,谁知这时候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脆生生的如同银铃儿一般。   他抬头去看,原是一个姑娘从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来,笑得眉眼弯弯如同月牙一般,当真是好看极了!   这就是阮小七今天心心念念想要来看上一眼的漂亮姑娘,名字叫做温伶,也是这一世里和林雪遮一起、并排写在三生石上缘分。 第6章 陆-搞不好他就一见钟情了呢   阮小七自然也听见了那笑声,跟着抬起了头,一看见温伶整个人都呆了。   他憨憨地看着她,眼睛直放光,就差没流出口水来。   “哇!林三哥,你看你看!这个姐姐好漂亮啊!”   温伶也听见了他这声略显浮夸的赞美,脸微微一红,忙放下了窗子,还没等阮小七把她看个清楚就已经无处寻芳。   “啧啧,”阮小七有些遗憾,朝着林雪遮一挑眉毛,“这么好看的姐姐,林三哥哥,真不去看看?”   林雪遮脸色一变,连衣摆也不拧了,立马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作势要走。只是刚走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住了脚步回过了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还瘫在地上不想起来的阮小七,声音都是冷冰冰,“你走不走?不走的话我明儿就告诉夫子,多罚你抄几篇书,好过你东游西晃的,不干正事!”   “走走走,走还不行嘛!”阮小七撇了嘴,跳起来之后就有黏上了林雪遮,一边赖着人一边还偷偷嘀咕,“不解风情!”   回到相府之后就有下人给他们烧了热热的水来沐浴,春寒料峭的,伤风了可不是好玩的。   阮小七坐进浴桶,脸都埋了半张在水下,露出水面的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显见的是在伤脑筋。倾颜就在这个时候溜进了屋子里,手里一把空白的折扇就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是出师不利,想淹死你自己?”   “你少来看我笑话!”阮小七这才探出脑袋,扭过脸去轻轻哼了一声,“谁说出师不利了?他二人不是见上了么?温姑娘长得那么好看,搞不好他就一见钟情了呢。”   倾颜脚尖一点地,轻轻巧巧地坐到了浴桶沿上,一探手拾起了水面上浮着的一片花瓣捻在指尖把玩,语调含着笑意,“那既然事情都如你所愿,你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阮小七没有说话。   紫阳君八千年前替他顶罪,跳下了诛仙台,除了散尽修为、封印记忆,还要历经百世轮回才可重新修成正果,飞升成神。算起来这已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世,也是阮小七能陪他的最后一程。   紫阳君若是有朝一日元神归位,复主紫阳宫,那他就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圣紫阳帝君。而他呢?大荒山一只没名没姓的野兔子,说得好听些叫散仙,说得难听一些,那就是个妖物。   从前他还是只兔子,紫阳把他养在宫里是当宠物解闷的。如今他已修成了人形,再上九重天那就是僭越,会给紫阳招来祸患。   可阮小七心里有千回百转的心思,落到嘴边却只是一句,“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若不是为了护他渡劫,我压根儿都不会来这人间。”   阮小七知道九重天的那帮人从来都不安好心,不会轻易让紫阳回天归位,定然要在这最后一世给他使上些绊子。   而神仙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尤其是像紫阳这样与天地同寿的上古尊神,生来便是绝情种,所以对他来说,最难渡的就是情劫。   因此他趁月老喝醉酒偷偷翻了姻缘簿,窥了紫阳这一世的情缘。然后他跟着紫阳下凡入世,不过是为着能让他今生姻缘美满,福寿两全。   “待他重新飞升,就算是我还了当年的教养之情,救命之恩了。如此、甚好。” 第7章 柒-我看你是嫌课业太少   阮小七这里话音刚落,就被倾颜拿着扇子“叭”地敲了脑袋,“好好说话!”   “……”阮小七揉着被他敲痛的额头,扁了嘴,“我就报个恩。”   倾颜勾着唇角松了口气,“那就好,报恩归报恩,九重天的事你少掺和。”   阮小七朝他翻了个白眼,掬起一捧水来泼向了倾颜,“你啰嗦死了!”   倾颜作为一只怕水的老狐狸,晃了晃差点没从桶沿滚到地上,稳了身形之后才咬着牙一字一顿,“阮!小!七!”   “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两人的嬉闹,阮小七朝倾颜吐了舌头,扭头就是中气十足的一句,“谁啊?”   “你洗好了吗?”   “啊?!”阮小七听见这冷冷淡淡的声音下意识地就想立定站好,“没、没呢……”   外头沉默了一会儿,阮小七都以为林雪遮是走了,可谁知道他这还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就传来“吱嘎”一声,从门外溜进来的天光便透过那架屏风晃了阮小七的眼睛。   他忙扯过挂在一边的里衣把自己裹严实,飞快转过了屏风,探了一个小脑袋出去,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林雪遮转,“什么事呀?”   “不是要抄书么?我看着你抄。”   “???”   阮小七吓得舌头打结,“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抄!”   林雪遮却显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他目光往下一沉,看到阮小七光着的脚丫子就皱了眉,“把鞋穿上。”   夜色渐深,书案上摆着的灯盏都不知道添了几回灯油,可阮小七的《论语》二十篇才只抄到《述而篇》。他握笔的手直打颤,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坐在对面的林雪遮却还捧着一本《大学》看得津津有味。   林雪遮头也不抬,默默翻过了一页,“快着点吧,否则明儿课上那顿手板是免不了了。”   “我的好哥哥诶!你放了我吧!”阮小七把笔一摔就趴在了桌上,“你赶紧回去睡觉,我明天一准儿能抄完!”   本来只是念个咒语的小事,被林雪遮盯着愣是要抄到手抽筋,阮小七心里苦!   见林雪遮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他也总算明白了过来:林雪遮压根不是为了监督他抄书,这是摆明了心里有气,报复他来了。   于是他委委屈屈地眼含泪光,“我到底错哪了嘛!”   林雪遮的目光这才从书页缓缓落到了阮小七脸上,把书往桌上一扔,“小小年纪居然敢去醉春坊那种地方,我看你是嫌课业太少。”   “我还不是为了你……”阮小七绞着手指开始嘟囔,话说到一半才觉出不对劲来,忙咽了回去,转而托脸看着林雪遮,眼睛里被烛光映得亮亮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看好看的姑娘怎么了?哎,今儿那姐姐,你觉得漂不漂亮?”   林雪遮被他噎了一下,眼神闪了一闪,转过了脸去,“再漂亮也是个烟花女子。”   “烟花女子怎么了?才人佳人,我觉得林三哥和她真是绝配!”   林雪遮一看阮小七眉毛都飞起来了,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畅,抓起桌上的书重重一敲,“《述而》抄完了吗?谁让你胡言乱语了?!” 第8章 捌-我醋我自己   书呢自然是抄不完的,阮小七就差拿根绳子把自己的头发给吊起来,可最后还是摇头晃脑,一头栽到了桌子上。   林雪遮听到对面那“砰”的一声也没在意,阮小七的斤两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也就是过来做个样子折腾他一下,免得他整天不务正业耽误了前程。   眼看着这小东西已经呼呼大睡,林雪遮叹声气便把书给放下了,起身把阮小七打横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床榻上。结果阮小七天生是个赖皮性子,睡着了都要撒个娇沾点便宜,林雪遮刚松手要走就被他拽住了袖子。阮小七迷糊着,小猫崽子一样嘤嘤哼了两声,抱着林雪遮的袖子就不肯撒手。   林雪遮弯腰戳了戳他的脸蛋子,“好好睡觉,松开。”   “紫阳……”阮小七晃晃脑袋把脸埋进了袖子里,傻兮兮地嘿嘿一笑,“紫阳抱抱……”   林雪遮不知道他口中这个“紫阳”是谁,只是能让阮小七梦里都喊着名字的,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这么想着,林雪遮就有些吃味,“小没良心的,做你的梦吧!”   他把外衣脱给了阮小七,自己又坐回到了桌案前,捡起刚才被阮小七扔了的笔开始帮他抄书。正月里的天气正是春寒料峭,也得亏了林雪遮虽然出身高门却不是个金贵的身子,元身又是掌风霜雨雪的水神,这才没给冻病了。   不仅没事,林雪遮甚至还难得地冒出了些少年心性,在抄完书之后往阮小七脸上画兔子,一边画一边小声埋怨。   “让你没良心!明儿我可不喊你了,随你迟到去!蠢兔子!”   林雪遮画的小兔子胖乎乎的,可爱是可爱,只是长在脸上就太过滑稽了。更要命的是阮小七第二日贪睡起得晚,脸都顾不上洗就往书院跑,连镜子都没照上一照。   结果张道权看见阮小七不仅迟到还这般疲懒就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地凶了阮小七好一顿,罚他站到了屋外头,足足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   阮小七委屈,阮小七委屈死了!委屈得散学之后把罚抄的《论语》呈给夫子的时候还赌着气不肯跟林雪遮说话。   张道权不管他们这些孩子之间的恩怨,只瞥了那一叠字迹工整的洒金宣就“啧啧”摇了摇头,“你啊!”   “都抄完了嘛,夫子还想怎么样?”阮小七低着头,绞着手指嘟囔一句,“打手板就打手板,我才不怕疼!”   张道权简直被他气笑了,“怎么,你还跟为师闹上别扭了?”   “学生不敢。”   说着不敢却满脸的不情愿,活像是个在大人面前受了委屈的奶娃娃,张道权也实在是无话可说。他现在看着阮小七,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朽木不可雕也!   书上说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是圣人,张道权觉得自己跟圣人之间果然还差了百十个孔子。   他摆了摆手,“回吧回吧。”   阮小七居然还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回身去收拾自己的考箱。林雪遮等他也等到了现在,知道今儿阮小七遭罪也有他一份,为着赔礼都不等阿阳上前来就抢着过去要帮他收拾。   一边收拾一边还放软了语气,“昨儿的萝卜糕掉水里了,今天我们再去买怎么样?”   “哼!”   阮小七虽然一直是被紫阳当宠物养的兔子,但也怪紫阳脾气好,把他惯成了一只有脾气的兔子,主人好声好气地说两句好话就摇着耳朵投降,像话吗?!   丢兔子的脸!   “两份。”   虽然但是,在好吃的面前,还要什么脸?   尤其林雪遮答应得特别痛快,“行!”   “再加三串糖葫芦。”   “买!”   “唔、”阮小七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瞥紫阳,“去、去醉春坊。”   “休想!”   “你——”   “霜若。”   两人正一言一语地闹着,张道权严厉的声音却沉沉传了过来,“你留一留,我有话问你。” 第9章 玖-我的兔子我罩了   林雪遮一听见张道权的声音就直起了身体,转过身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应了一声“是”。   阮小七知道自己这样的“顽石”不配听璞玉之间的谈话,乖乖捧起考箱就出了课室。张道权眼看他走了才冷哼一声,曲着手指敲了敲案上那叠洒金宣,“说罢,这是谁抄的?”   “自然是小七。”   “呵,就阮小七那野鸡爪子似的字,我能看不出来?”张道权捻着胡须常常叹了声气,“阮小七这孩子顽劣不堪,野性未驯。阮大将军送他来书院,不过是找个笼子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去惹祸。因此我也不求他金榜题名,可你不同。”   张道权顿了顿,见林雪遮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便又清清嗓子,“你出身名门,稳重聪敏,来日必然金殿对答,前途无量。不过,须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不可和阮小七这样的朽木走得太近。”   林雪遮这时也忍不住开口替阮小七辩解,姿态依旧谦和,说的话却十分的不中听,“小七虽然是顽劣了一些,可他单纯活泼,赤子心肠,学生以为倒比那许多沽名钓誉的书蠹好得多。所以夫子这话,学生不敢苟同。”   林雪遮从来不曾出言顶撞过师长,一顶撞就敢骂夫子是“书蠹”,把张道权气得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放肆!你怎敢如此无礼!”   只见这老学究脖子都涨红了,瞪着他的眼珠子仿佛要蹦出来,颤抖着胡须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朝着门砸了过去,“阮小七一身的邪气妖性,果然把你给带坏了!”   林雪遮没有急着反驳,只是转身去将被砸破了一个角的砚台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书案上。张道权的呼吸这才稍稍平稳了些,谁知林雪遮却在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温和谦逊,“夫子,圣人曰: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张道权一时气结,脸上的褶皱几乎都叠到了一起,“滚出去!”   林雪遮这会儿倒是很听话,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就告退了,而张道权目光如刃,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那股凶狠劲活像是要把他剖开似的。   一直到门“吱嘎”一声关上,张道权方才那几乎充血的双目才渐渐恢复澄净,隐隐露出些迷茫来。   而桌上那缺了角的砚台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音地恢复成了原样,就连方才溅落的墨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月十五春闱放榜,礼院门口挤满了来看榜的考生,把整条官街堵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车马喧嚣,人人仰头望榜,或有考中的互相道贺,或有落榜的痛哭流涕,热闹得很。   阮小七凭着他那股子机灵劲,一下就蹿到了最前面,一看林雪遮果然金榜题名,而且高中会元!   “会元!会元!林三哥哥是会元!”他一边朝林雪遮挥手一边又跑了出去,拉着林雪遮的胳膊在原地转圈圈,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眼睛都快被挤没了,大声嚷嚷,“先是解元,再是会元,下个月殿试,三哥哥你一定是状元!连中三元,好厉害!”   林雪遮不喜张扬,被他绕得头晕眼花,慌忙把袖子扯了出来,瞪他一眼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抬脸四下一望,便拧了眉毛,“从来殿试英才辈出,我未必是最好的。今次不过是侥幸,你这般替我说大话,日后打了脸可怎么办?”   “哪可能!林三哥哥就是最好的!”阮小七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最好的!”   林雪遮拿他没办法,身边跟着的阿阳和青缕也都凑上来讨银子,“公子这次高中,咱们老爷可该高兴了,我们跟着公子辛苦这么久,公子也心疼心疼我们?”   “三哥哥高中,你凑什么热闹!”阮小七把阿阳拨远了些,岔了腰,“你是我的奴才,有你什么事!”   阿阳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林雪遮身后,再朝阮小七吐舌头,“公子你的赏钱我是指望不上了,蹭蹭林三公子的,也沾沾喜气。”   “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阮小七撸了袖子就冲上去要打人,却被青缕给拦了下来,神秘兮兮地朝着一个小拐角努了努下巴,“你们瞧,那是谁?”   阮小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居然看见了温伶。   温伶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裙裳,缀了一串玉兰色的璎珞,素雅大方。头上的帷帽被她掀了起来,正站在僻静处往礼院张望,那眼神忧切,也不知是在找谁。   “听说每年春闱放榜,平康里都能有一群妓子被赎身,温姑娘这都盼到礼院来了,也不知她的恩客中了没有。”   阿阳说了这一大堆,便笑着去看阮小七,“七公子,看来有人捷足先登咯。”   “嘁,我就不信谁还能考得比我们林三哥哥好!”阮小七一下子被激起了斗志,抱着林雪遮的胳膊就嚷了一声,“温姐姐!” 第10章 拾-他对我是刀子心!   温伶听到这声便转头看了过来,脸颊微微泛了红,朝阮小七点头笑了笑。   阮小七得意得很,也不管林雪遮不高兴,抱住了他的胳膊就扯着他往温伶那儿去,站定之后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温姐姐怎么也来了,帮谁看榜呢?”   “不、没有,”温伶瞥了一眼林雪遮,脸上红晕更深,低下了头去抿嘴一笑,“只是过来逛逛。”她说着便欠了欠身,“恭喜林三公子高中。”   林雪遮本就不喜欢阮小七这么乱牵红线,因此也只是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句当做是敷衍,幸好温伶也没往心里去。   他知道林雪遮不是好相与的,就只跟阮小七道,“白日无事,不知道能不能请二位公子到我那儿去坐坐。”   “能能能,当然能!”   阮小七一口应下了,扭头就朝林雪遮挤眼睛,被林雪遮狠狠剜了一眼,“我要回去温书,你自己去吧。”   “人家是恭喜你高中,又不是恭喜我,你不去像话吗!”阮小七扁了嘴,又缠到了林雪遮身上开始耍赖,“去嘛去嘛,大白天的怕什么,喝杯酒而已,就当庆和了呀!”   往日里他这么一闹,林雪遮是一定会依他的,偏今日他铁了心,任阮小七使出浑身解数来也没点头。站在一边的温伶便有些尴尬,好在她知书识礼,也不见怪,反而帮着林雪遮找台阶,“既然林三公子不得空,阮七公子一人去也好,这几日备考想来辛苦,我备上一杯薄酒,权当是犒劳了。”   阮小七这里还没来得及开口,林雪遮就抢在了他前头,板了脸连语气都冷了,“正经连个贡士都考不上,还有脸吃犒劳?”   “你、你干嘛这么说嘛,我也很用功了呀,可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你考上我替你开心不就行了?”   阮小七虽然知道自己贪玩疲懒,念书念得特别差劲,可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林雪遮当着人面数落,又是另一回事。   他委屈起来就鼓着两个腮帮子,连耳朵都耷拉了,看着可怜可爱。   林雪遮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正想着要怎么赔礼,温伶反而蹲了下来揉了揉阮小七的脑袋,“好啦,七公子这次没有考中,下次再考就是了。林三公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别往心里去,伤了情分就不好了。”   瞧瞧,多么温柔懂事善解人意的姐姐呀,这还没看对眼就开始帮着林雪遮说话了。   阮小七一心想撮合他二人,顿时觉得八字有了一撇,乐了起来。只是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还要做做样子,“他对别人是豆腐心,对我是刀子心!”   “好,我是刀子心,昨儿夫子布置的作文你自己写吧!”   阮小七只是想矫情一下,谁知道林雪遮这么心狠,说不帮他写作文就算了,居然真的扭脸就走,头都不回。   过分!   “自己写就自己写,谁稀罕!”   他也来了气,朝着林雪遮的背影大声嚷嚷,脸都涨得通红。   温伶看着他,越看越是觉得有趣,眉眼又弯了弯,“我那儿的酒,七公子还喝不喝呀?” 第11章 拾壹-谁跟那些个狐狸精似的   本就是为了林雪遮这辈子的情劫才闹着要去醉春坊的,如今林雪遮都走了,阮小七脸皮再厚也不能腆着过去,就婉拒了她,追着林雪遮回了相府。   结果林雪遮这次是真的生了气,一直到殿试都结束了也没理会天天撒娇讨好的阮小七。阮小七这才着了急,喊来了倾颜帮他出主意。   倾颜到的那天刚好是朝廷大开闻喜宴的日子,林雪遮作为新科状元郎早早就入宫赴宴,阮小七自然是没那个资格大摇大摆地跟过去的,就只好和倾颜一起坐在屋顶上张望。   闻喜宴开在御花园,珍馐玉馔、玉露琼浆,一个个高帽簪花的进士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一场同门云集的盛况。林雪遮是宰相第三子,又是未及弱冠就高中状元的少年郎,自然是人群里最吃香的那一个。阮小七亲眼看见好几个家中有待字少女的朝廷重臣围在林雪遮身边,想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俗话说得好,才子佳人成双对,今日的御花园尽是才子,因此也请来了醉春坊最妙的那几个花娘来献舞,其中就有温伶。   如今温伶还没出场,阮小七就跟倾颜把事情始末都给交代了,听完之后倾颜拿着折扇往阮小七头上敲了好几下,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是个笨猪,“急功近利要不得,要勾住男人得慢慢来,有你这么赶驴似的赶紫阳的么?好好的姻缘都得让你给折腾没了!”   “痛痛痛!”阮小七捂了脑袋,“我哪懂这些?我们这些小兔子都纯洁得很呢,谁像你们狐狸精,天天就盯着男人!”   “呸!谁跟那些个狐狸精似的?”倾颜一脸的不屑,“青丘的狐狸才是一股子的魅惑妖相,我们涂山氏可都是正经狐狸,别不识好歹!”   阮小七知道虽然都是狐狸精,可倾颜对青丘狐是满满的恶意,只好乖乖认错,虚心请教,“那要怎么办呀?紫阳今生的姻缘总不能毁在我身上,我已经害过他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别急,做红娘也得让我看看人不是?”倾颜才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伸手给阮小七顺了毛,“乖,等温伶上台再说。”   正说着呢,温伶就穿着一身妃色的衣裳抱着琴上了台,阮小七是真的喜欢温伶,眼睛都亮了,“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倾颜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确实,不像是俗物,紫阳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他有些不相信,阮小七找到了同盟,抓着他的手就连连点头,“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倾颜这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天边拢过来一团黑云,裹挟着一股子诡异的妖气。他立马正襟危坐,朝阮小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闭上眼睛捻起诀来。阮小七也看到了天上的异象,不敢再闹,默默替倾颜护法。   等倾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嘴角扬起了一个轻蔑的笑来,“嘁,说什么来什么,青丘狐今天可算是栽我手里了。” 第12章 拾贰-结成夫妻?你这骚狐狸也配!   “青丘狐?”   阮小七瞪大了眼睛,“他们来干什么!”   倾颜心中多少有个数,也不及理会阮小七就飞身跃入云霄,还是一般的身姿亭亭,身后却露出了九条雪白的尾巴来。   那团黑云后边也探出了一个狐狸脑袋,不曾化作人形,看着修为还不算高。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扭头就要逃跑,倾颜哪里能容他,手中的折扇一收,一条尾巴蓦地化作一道白色光练,如同绳索一般将那只九尾狐缚住,甩到了阮小七身边。   阮小七眼疾手快,捻了个诀来做出一个结界将它困住,气呼呼地叉起了腰,“谁让你过来的,要使什么坏?”   “这还用问么,你只看如今的天后是谁就知道了。”倾颜也落到了他身边,收了尾巴轻哼一声,“天后让你来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小狐狸尖着嗓子,眼珠子却一个劲儿地转,透出一股子的狡猾劲。   “都是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花招?”倾颜盘腿坐了下来,“我是涂山氏后人,就是你家天后也不敢轻易招惹我,老实交代了我留你一命,如若不然……”   他拖长了语调,扇子一挥便将那小狐狸脚下的一块琉璃瓦砸得粉碎,吓得狐狸尾巴都翘了起来。   “我、我……”   “你是不是来害紫阳的?”阮小七性子急,不耐烦跟倾颜似的慢慢审问,大喇喇地问了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鬼主意!”   他说着便一头钻进了结界中,提溜着他的狐狸毛把他倒举了起来甩了甩。小狐狸被他弄得头晕,差点把金丹都给吐出来,连连求饶,“不不不!天后是让我来成全紫阳帝君的姻缘的!”   “我听你鬼话呢!”   阮小七越发生气,手中变出一把匕首来,“你看我今天让你变成秃狐狸!”   “我说的是真的!天后说紫阳帝君今生有情劫,让我附到温伶身上和紫阳帝君结成夫妻,好让他早日飞升!”   阮小七的动作顿了一顿,“结成夫妻?”他眼珠子瞪得快从眼眶里蹦出来,心里头一股火蹭蹭往上冒,“我呸!你这骚狐狸也配!”   “呜嗷——”   小狐狸被他掐住了脖子,挣扎着发出怪异的尖叫声来,倾颜忙拦了他一下,“天后的人,当心着些。”   “气死我了!”阮小七知道现在不能明着得罪九重天的人,只能逞着性子薅秃了这只狐狸,然后恶狠狠地把他踢飞到九霄云外,这才一屁股坐下去,“什么脏东西都敢往紫阳身上凑,恶心!”   “好了,现在也别发牢骚了,九重天既然已经开始动作,你就得小心着些,趁早想办法跟紫阳和好,别让人钻了空子。”   “我知道了……”   一说到这事,阮小七又垂头丧气地鼓起了腮帮子,下意识去看林雪遮。谁知林雪遮也正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他是喜是怒。   阮小七呆愣在原地,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和倾颜明明是隐了身形的,如今只是个凡人的林雪遮,怎么可能看见他呢? 第13章 拾叁-男人嘛,哄哄就行了   阮小七汗毛都立了起来,冷汗从骨髓中往外冒,打了个激灵。倾颜看他情况不大对劲,拍了拍他的脸蛋子,“嘿,回神!怎么了?”   阮小七甩甩脑袋,苍白了脸色没理会他,只是追着看林雪遮。林雪遮却又是低头和人相谈甚欢,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仿佛方才的对视只不过是一场梦。   怎么回事?   他拧了眉毛,久久都回不了神,最后还是倾颜不满被冷落,把他的兔耳朵都揪了出来,“你再不理我我可回大荒山了啊!”   “我、”阮小七方才被那么一吓,呼吸还没缓过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拉着倾颜坐下,闭眼念了遍静心诀才回过劲来。   “其实我搞不明白,天后好歹是曾经的青丘女帝,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做这种下作事呢?”   “那谁知道,青丘当初靠着我们涂山氏的名望往自己脸上贴了个‘祥瑞’的金,其实骨子里都还是吃人魅人的主儿,狐狸的名声都坏在他们手里了!”倾颜嫌恶地啧啧几声,急忙转了话题,“不行,再说他们我反胃,换个话题,你想明白怎么跟紫阳和好没有?”   阮小七托着脸盯着林雪遮的背影长长叹了声气,“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以前我不管怎么顽劣,他都是让着我的,我还以为他好哄。结果现在真生气了吧,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倾颜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紫阳这个人虽然一直隐居避世,可在他还是天地间万神之祖的时候,作为涂山氏后人的倾颜也和他有些交情。他知道紫阳虽然看着冷漠淡泊,但极其护短,一般来说只要是他想要护着的人,不管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太往心里去。   现在的林雪遮虽然已经被隐去了记忆,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性情是不会变的,所以现林雪遮肯定也不会气阮小七气这么久,问题还是出在阮小七这里。   想定之后,倾颜就揉了揉阮小七的脑袋,“我觉得吧,是你赔礼的方式有问题,你得真诚一点,得知道紫阳他要什么。”   “我哪知道!”阮小七声音蓦地拔高了一截,“我要知道他要什么我还找你?”   “所以说你不聪明,男人嘛,哄哄就行了,你从前在紫阳宫里的时候就没哄过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阮小七还在紫阳君身边当兔子的时候因为贪吃又疲懒,还爱闹腾,没少惹紫阳君生气。那会儿紫阳君生气了,他都是怎么哄得来着?   阮小七眼睛微眯成一条缝,他、顿悟了。   回到相府之后阮小七就往厨房里钻,搜罗出一堆萝卜来,缠着掌勺的张叔教他做菜。什么炒萝卜、炖萝卜、焖萝卜、炸萝卜、萝卜排骨汤……弄了顿萝卜宴,等林雪遮一回府就哼哧哼哧地提着食盒去敲他的房门。   林雪遮正在沐浴,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小厮进来送换洗的衣服,没放在心上,所以当阮小七一下子跳出来的时候,吓得他手里的澡豆都哗啦撒了一地。   “你、你你你……成何体统!” 第14章 拾肆-你再揉一揉,用力揉一揉!   阮小七立马捂住了眼睛,“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林雪遮看他捂着眼睛还从眼缝里偷着看的模样,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他恼阮小七的毛躁冒失,又觉得自己这样忸怩地把他赶出去不像个大男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罪魁祸首阮小七反而要比他坦然得多,见林雪遮已经发现了他在偷看,干脆就把手拿了下来,大大方方地扫了林雪遮一眼,“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你,晚膳吃些什么呀?”   “你这一身的萝卜味,还问我吃什么?除了萝卜我有的选吗?”林雪遮无奈得直叹气,“还不出去!难道留着帮我擦背?”   阮小七嘻嘻一笑,“如果林三公子需要的话……”   “出去!”   阮小七做了个“遵命”的手势,又蹦到了屏风后头,把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摆了出来,喷香四溢的萝卜宴,馋得他直流口水。   以前在紫阳宫的时候每次惹紫阳生气,阮小七就抱一根他最喜欢的、又粗又长的大萝卜给紫阳。紫阳只要看到萝卜,哪怕是天大的气都会化作一声叹息,然后把他抱进怀里猛揉一阵脑袋。直到把他揉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北,喝醉酒似的出门能忘了跨门槛,这时候紫阳就会笑出声来,那就是事成了。   所以对付紫阳三大宝:萝卜、揉头、逗他笑!   阮小七心里是喜滋滋的,穿好衣服的林雪遮刚转过屏风他就把筷子递了上去,“我自己做的萝卜,你尝尝!”   “又是萝卜!”林雪遮接过筷子,根本下不去手,自从阮小七赖上他之后,他几乎把上下好几辈子的萝卜都吃完了,谁受得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筷子给放下了,“你直说吧,到底什么事。”   “没、没什么呀,就是请你吃点好吃的,你尝尝嘛!”阮小七以为林雪遮还在生气,亲自夹了一块焖萝卜递到了他嘴边,“我喂你!”   林雪遮躲不过,只好张嘴衔了,拧着眉毛咽下去之后甚至还往边上躲了躲,“现在可以说了吗?”   阮小七笑着又把脑袋递过去,“你先揉揉头。”   林雪遮不明所以,以为他又有什么鬼把戏,听话地抬手揉了一揉。谁晓得阮小七这脑子少根筋的居然仰脸就问他,“还生不生气呀?”   所以,谁能告诉他,这几件事中间究竟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林雪遮本来消了一大半的气又被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勾了起来,“气!”   “啊?”阮小七垮了脸,把脑袋又往他面前递,“那、那你再揉揉,用力揉一揉!”   “边儿去!”林雪遮戳着他头上的小髻子把他推远了些,“坐下,我有话问你,你今天去皇宫干什么?”   “什么?”   阮小七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你、你真的看见我了?”   “那么大一坨坐在屋檐上,我能看不见吗?”林雪遮叹了声气,“你如果是想去赴宴,跟我说一声,我去回禀陛下。你是阮将军之子,兴许能通融一番。可你擅闯皇宫,被抓住了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阮小七现在是管不了什么死罪不死罪的,他脑子已经蒙了。   “你到底是怎么看见我的……”他顿了一顿,似有灵光闪过,“那你看见别人了吗?除了我,还有谁?” 第15章 拾伍-你怎么能喜欢别人呢   林雪遮探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怎么,你还有帮凶?”   阮小七的呼吸被林雪遮捏在了手里,连小奶音都被挤了出来,“没没没,就我一人……”   林雪遮这才松了手,“说吧,你干什么去了,就为了看温伶?”   阮小七揉揉鼻头,蹭到了林雪遮身上,把脑袋往他胳膊上一搁,“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进去的呀?”   “你鬼主意这么多,别说闯个皇宫了,闯鬼门关我都不觉得稀奇。”   林雪遮眼看着阮小七的嘴角上扬和鼻尖一起上扬,忙给了他一个榧子吃,“你以为我在夸你呢!”   “没有没有,别动手嘛!”阮小七抱住了脑袋,“我就是想去看看你,我特别想你。”   明知道他是在胡扯,林雪遮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一红,然后抬手摸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轻咳几声强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做什么总想着撮合我和温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偏你在中间搅和。”   “这、这不是看你们般配嘛,”阮小七乖乖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听训的小孩子,“你是状元,她是花魁,那话本子上不都说了,这样的天生就该一对。”   “你少看些话本子,今年也不会落榜了!”林雪遮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我不喜欢她,强扯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阮小七瞪圆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半截,“怎么会!”   他说着就往前凑了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是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遇上了月老。月老你知道吗,就是天上管姻缘的神仙。我就问他,我林三哥哥的姻缘在哪里呀?他当着我的面翻了姻缘簿,跟我说你的姻缘落在醉春坊,一个叫温伶的姑娘身上。我就想,你对我这么好,我肯定要成全你呀。”   “就这样?”林雪遮也和他一起压低了声音,“那你有没有问问你自己的姻缘?”   阮小七一下红了脸,忸怩了起来,“我、我还小呢,什么姻缘,不急不急。”   “你啊!满脑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林雪遮又气又恨,偏又对他狠不下心来,只能自己生了这么长时间的闷气,可阮小七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总算把心里边郁着的火灭了些,他声音都沉了许多,“月老定下的姻缘是月老的事,我自己喜欢谁、要和谁在一起,那是我的事。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   阮小七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怎么能行呢!你怎么能喜欢别人呢!”   “怎么就不行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要听月老的摆布?”林雪遮十分不解,“我看你才奇怪吧,自己的事从不上心,倒来张罗我的姻缘!”   “那、你喜欢谁呀?”阮小七探了脑袋过去八卦了起来。   林雪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让阮小七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圈,“你快说呀,急死我了!你到底喜欢谁嘛!” 第16章 拾陆-随便的互相告白   林雪遮被他逼得没法,衣服都要被这莽撞没个轻重的蠢兔子给蹭掉了。   “你离我远一些!”   他说着推开了阮小七,把衣裳又好好整理一番,再抬头时阮小七盯着他的眼睛的亮着无数小星星,连脸都憋红了。   林雪遮轻叹声气,躲开了他的目光,“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说有何益?”   “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你跟我说说呀,我鬼主意多,说不定我能想想办法呢?”   “不用了。”林雪遮的语气生硬了许多,“你回去吧,记得温书,明儿夫子不是要考你么。”   林雪遮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跟阮小七说话,一时让阮小七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七千多年前在天牢里,紫阳跟他说“以后自己多保重”的时候是这样的语气。那一次紫阳说完就跳了诛仙台,阮小七想到那个时候声嘶力竭却无能为力的自己,一下子红了眼眶。   林雪遮被他吓了一跳,忙揉揉他圆鼓鼓的脸,“你怎么了?”   “你、你别这样,你别总是一个人什么都不说、就把什么都担下。我长大了,我能帮你,你让我帮帮你行吗?”   “你……”   林雪遮觉得他这话有些没道理,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拧了眉毛看阮小七一个人哼哧哼哧哭了半天才想起要帮他擦眼泪。   一面擦一面还要哄孩子,“我不是嫌你没用,是你真的帮不上忙。”   你们看这话说的,不是你没用,是你帮不上忙。   这不就是在说他阮小七没用吗?!   本来还好,结果林雪遮这么一安慰,阮小七反而更加委屈了,“哇——”   “别哭了,祖宗,宝贝?”林雪遮顿时手忙脚乱,“你怎么跟个熊孩子似的!”   “你、你还嫌弃我淘气?”阮小七抽抽噎噎的,“你讨厌!”   林雪遮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会安慰人,只好闭了嘴,默默帮阮小七抹眼泪。好在阮小七虽然是个厚脸皮,可有时候还是知道羞耻的,八千多岁的兔子了动不动就哭,确实有些丢脸,于是渐渐收了眼泪,“那、你到底喜欢谁呀?”   林雪遮满头的黑线,他要是知道阮小七自己就可以哄好自己,也不会像刚才那样狼狈了!   “我喜欢你,行吗?”   阮小七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林雪遮连鼻涕要掉进嘴里了都忘了擦,“你、认真的呀?”   “说了你又不信,阮小七,你存心气我?”   林雪遮也没想到自己的告白这么轻易地就说出了口,虽然知道阮小七这个傻子压根儿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可到底是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对他自己而言,的确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撇过了脸去,懒得看阮小七的傻模样,谁知阮小七反而缠了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低着头拿鼻尖在他肩窝一顿乱蹭,“唔,我也喜欢林三哥哥……”   “真的?”   “真的!”   阮小七用力强调了一下,一抬头撞到了林雪遮的下巴,差点没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林雪遮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件事来。   他使了个坏,让阮小七端正坐好,“那你告诉我,紫阳是谁?” 第17章 拾柒-在我心里,没人比他更重要了(文评加更)   阮小七愣了,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你、你怎么知道紫阳?”   “那天你困迷糊了,抱着我喊这个名字,”林雪遮看阮小七微张了嘴傻呆呆的样子,就屈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等着阮小七解释。   他和阮小七朝夕相处的时间虽则不过数月,可因为两家沾亲带故,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身边亲信的那几个小厮丫鬟他心里也都有个数。偏偏这个“紫阳”是闻所未闻,所以才让人觉得好奇。   眼见着阮小七就快变成一尊石像,林雪遮探手戳了戳他的大脑门,“怎么想这么久?”   “他、他……”阮小七低下了头去,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雪遮看他这般为难,一颗心蓦地往下坠,连带着声音都沉了许多,“他是你很重要的人,是吗?”   阮小七点了点头,仰起脸来朝林雪遮咧了嘴甜甜一笑,“在我心里,没人比他更重要了。”   林雪遮的眼神却晦暗了几分,“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他。”   “他、他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照顾我的人,”阮小七抿了嘴,眸中多了些亮晶晶的星点,“后来,他把我丢下了,我就一直在找他。”   “他都丢下你了,你还这么在意他?”林雪遮眉毛一拧,赌气似的,“真是个傻子!”   阮小七用力摇头,“不一样,紫阳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一定要找到他,”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阮小七看着林雪遮,闻着他身上极浅极淡的那股风雪的味道,眼眶不由自主地就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曾经那个清冷如霜的紫阳君就像是站在了林雪遮身后,和林雪遮一起看着他。   他们有着一样的、如同覆了雪的湖泊的眼睛,澄明、淡漠,像是藏了亘古的时光在里头,映出别样的、沾染了寒意的寂静温柔。   阮小七和他对视着,语声也不由得柔软了许多,“我小时候特别的淘气,总是给他添麻烦,可他每次都不责怪我,还替我顶罪、替我受罚。我欠了他,我得还,三哥哥,你说对吗?”   林雪遮被他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一直都知道阮小七是闹腾的、是疲懒的、是鬼灵精怪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阮小七。   所以这样的阮小七,是只属于“紫阳”一个人的吧。   林雪遮心里顿时打翻了醋瓶子,撇过了脸去,“说不定他早就忘了你了。”   “我知道,”阮小七低垂了脑袋,两只手也绞在了一起,似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里藏着小心翼翼,“三哥哥,如果也有一个人经常给你添麻烦,惹你生气,害你受伤。然后你把他忘了,但是他一直在找你,突然有一天,你们相遇了,你还愿意和他相认吗?”   林雪遮看着阮小七头上的小揪揪,不知怎么的,心尖像是融了一池春水,被风吹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会给他添麻烦、惹他生气、害他受伤的人,这世上除了他阮小七还有谁?   于是他轻轻地开口,连声音都仿佛变得有些不像他自己,“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我一定不会忘的。”   阮小七听了他这话,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音来,一头就扎进了林雪遮的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把他身上的风雪都拥入自己的身体。   林雪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弄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了这小东西的神经,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背,“好了,不哭了,我不生你气了。”   谁知道阮小七这兔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在他哭的时候有人温温柔柔地对他说话,所以林雪遮这一安慰,本来还能憋回嗓子眼的哭声就全漏了出来。   林雪遮现在对自己的安慰人的能力是彻底绝望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安慰在某些时候可能会促人自杀。   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明天的作文我帮你写,行了吗?”   “呜呜呜,行……”   ……   晚上阮小七爬上屋檐跟倾颜见面的时候眼睛都还是红的,倾颜一看见他就挥着折扇打趣儿,“怎么,给紫阳送个萝卜就被打回原形了?”   “别闹!”阮小七嘟着嘴坐到了他身边,“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在皇宫里,紫阳看见我了。”   他这一开口,倾颜都不由得一惊,“看见你了?你没用隐身术吗?”   “我当然用啦!好歹也是八千多年的修为了,隐身术我还能用错么?”   倾颜没再跟他闹着玩,神色变得十分严肃,思索了半晌才沉吟着开口,“诛仙台只能诛神仙的修为,伤不了神仙的性命,所以当年给紫阳真正的惩罚是轮回。人间百世轮回,千般磨难、万般劫数,对一直高高在上的神仙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所以,就算跳了诛仙台,紫阳这样的上古尊神,修为齐于天地,诛仙台也只能诛一半,而另一半的修为则和记忆一起被封印了。”   所以紫阳君在经历了这么多世的轮回之后,那道封印的力量也越来越弱,他的修为和记忆都会慢慢地恢复。   阮小七很快就领悟了这层意思,默不作声地从领口那儿拽出来一根红绳,上边串着一个小小的金铃铛。   “这是我五百岁、第一次化作人形的时候,紫阳送我的铃铛,说是锁了他一缕精魂在里面。”阮小七炫耀一样地拿给倾颜看,轻轻笑了一声,“他说我淘气,肯定会惹祸,所以只要我摇摇铃铛,不管多远,他一定会出现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因为害怕失望,我从来都不敢摇它。老狐狸,你说、我真有一天能用上它吗?”   倾颜不由得也有些难过,又想着安慰他,只好揉着他的脑袋笑道,“不过是个念想,想摇就摇,紫阳现在不一直陪着你吗?这么些年,他可没少帮你收拾烂摊子吧?”   阮小七吸吸鼻子,想想也是,可能就是多了一点唤醒紫阳记忆的希望,他这才对着月色第一次摇起了他最宝贝的金铃铛,“叮铃叮铃”的声音就一直传到了林雪遮的梦里。   梦里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前脚滚着一根大萝卜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可爱得有些蠢。   像极了爱撒娇的阮小七。 第18章 拾捌-我本来就是一只野兔子,我不怕   林雪遮高中状元,金殿之上被授予从六品修撰之职,正式入了仕途。   这官并不大,阮小七还替他委屈了一阵,说他这么有学问,又是当朝宰相之子,只在翰林院里动动笔杆子,实在是太浪费了!   不过林雪遮想得开,这官虽不大,但也不容易犯错。像他这样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若不经这一番历练,宦海沉浮,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要连累家里的名声。   因此林雪遮从吏部领了牙牌之后就开始日日天不亮起身到翰林院点卯,阮小七呢按理还是要继续读书。   可阮小七从前乖乖去书院就是因为有林雪遮在,现在林雪遮不上学了,他哪能坐得住。于是他扎了个稻草人施个术法把它变成自己的样子往书院里一扔,自己就隐去身形天天坐在翰林院的书堆里盯着林雪遮看。   倾颜调侃过他,说他这样的行为委实有些像那大街上拉着姑娘轻薄的花痴。   阮小七才不往心里去,每天林雪遮就萝卜,小日子这叫一个舒坦!   换句话说,叫秀色可餐。   只不过他没想到,像他这样的“花痴”居然还有一个,就是温伶。   隔三差五的,林雪遮从翰林院回府的时候温伶总是正正巧巧地和他“偶遇”,还不能问,问就是顺路,是碰巧。平康里和官街都快隔了半个长安城了,这算哪门子的顺路!   何况她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子媚俗气,离了老远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骚味。   林雪遮是阮小七的底线,这些魑魅魍魉在自己的底线上反复蹦跶,阮小七能忍才怪。   于是他隔日就大摇大摆地去了醉春坊,用一个银锭子包下了温伶。   温伶看见他还有些意外,又是让坐又是要点心,还把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金贵茶叶都沏了上来,显见的是把阮小七当成了贵客。   “七公子今儿怎么来了,倒叫我受宠若惊,该提前说一声才是,我也不至于这么蓬头垢面地见客了。”   “哪里哪里,温姐姐天生丽质,不打扮都是好看的。”   阮小七嘴上应和着,眼睛却只盯着温伶的印堂看,明明是笑眯眯的神情,却无端让人生出寒意来。温伶也被他吓到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脸上没有脏东西,是身上有。”   “什……”   阮小七眼睛一眯,瞳孔顿时变成了血红色,如同烈火灼烧一般,直勾勾地一直看到了温伶的魂魄深处。那儿果然慵慵懒懒地趴着一只秃毛狐狸,正悠哉地伸着懒腰。   可他胳膊还没伸起来就尖着嗓子惊叫了一声,原来是尾巴上突然着了火,吓得他到处乱窜,急吼吼地要灭火。结果这本就是阮小七特意用来对付青丘狐的,所以火油里还掺了不少雄黄,狐狸精的叫声变得愈发的凄厉,听着有些瘆人,“饶命!饶命啊!”   “还不出来!”   阮小七呵斥道,“看我把你烤焦了当棍子耍!”   “吱——”   狐狸惨叫一声,化作了一缕青烟从温伶的魂魄里飘出来就要开溜。阮小七哪能让他得逞,取下腰间挂着的弹弓拉开了弦,“咻”的击中了狐狸的后脑。   狐狸遍体鳞伤,最后还是被阮小七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阮小七眼睛里血色未褪,语气狠戾。   “倾颜让我饶你一命,那是因为他是涂山氏的后人,不做有杀孽的事。可我不怕,我本来就是一只野兔子,四海八荒除了紫阳宫我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九重天,什么青丘,我呸!”   阮小七咬着牙齿,“你回去告诉你主子,要是再有下次,我阮小七不是好欺负的!你们敢伤紫阳一根毫毛,我杀上九重天,拼了命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秃毛狐狸早就吓懵了,一个劲儿地点头,阮小七一松手他就脚底抹油地溜了,只留下空气中一股子雄黄的味道。   温伶蓦地回神,只觉头重脚轻,不由按着额角坐到了椅子上,“怎么回事?”   “温姐姐是不是累啦?”阮小七立马换了一种无邪的语气,托着脸朝她咧嘴傻笑,“累了就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着就起身挥挥手,扁了嘴,“我该回去写作文了。”   “等等!”   温伶喊住了他,轻笑着走到他跟前,“瞧你这脸上灰扑扑的,哪儿蹭来的?”   阮小七下意识拿袖子去抹脸,原来是刚才用火烧那狐狸时蹭上的煤灰,他哈哈一笑,一边擦一边道,“没事没事,回去洗洗就行了。”   “哎!”温伶皱了眉,急忙拦住了他的动作,嗔怪道,“好歹是个大家公子,这么邋遢像什么样子?”   她说着便取下了腰间的香软帕子,轻轻柔柔地帮阮小七擦干净脸,一面笑道,“如今林三公子管不到你了,七公子也别太过淘气,到底还是考个功名要紧。”   阮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嘿嘿挠了挠头,“谢谢温姐姐,我真得走了,不然林三哥哥回家看不见我又该骂我贪玩了……”   温伶听了这话“噗嗤”捂嘴笑了,“也亏你还有个怕的,”她嘴角一抿,露出一个略带羞意的笑来,把手中的帕子塞给了阮小七。   “这帕子可是你弄脏的,那就劳烦七公子帮我洗干净了。”   “啊?”   阮小七傻了,瞪大了眼睛,“温姐姐,你认真的吗?!”   温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偏了头,朝他眨眨眼,“你再不回去可是要挨骂了哦。”   阮小七深吸一口气,眼看太阳要落山,哪还顾得上帕子不帕子的,一跺脚就跑。这一跑可了不得,脚下生风,卷起了路上不少姑娘的花裙子,平白担了一个“登徒子”的名声。   好在他到家的时候林雪遮还没回来,能让他坐下喘口气,顺便研究研究姑娘家的帕子要怎么洗。   谁知林雪遮就在他展着帕子看那上边的绣花的时候推门而入,正正好好看到阮小七手忙脚乱地往怀里藏手帕,手边的茶盏差点都给摔了。   林雪遮本来还带着笑容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阮小七!” 第19章 拾玖-离家出走   阮小七被这一声呵斥吓得连人带板凳摔了个八脚朝天,“妈呀——”   林雪遮都不由得闭了眼睛不忍看,“你这冒冒失失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疼!”   阮小七委屈得撅了嘴,他这一摔,屁股都疼得像是裂开了似的,可林雪遮不说来扶他就算了,还站在那边责怪他,哪有这样当哥哥的!   林雪遮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过去把他拉起来搀到了一边的软榻上坐下,“哪儿伤了,给我看看。”   阮小七一下子捂住了屁股蛋,“屁股怎么给你看?”   “亏你也知道害臊!”   林雪遮戳了戳他的额头,眼看阮小七又傻笑着往他掌心蹭就“啪”地一声往他的额头上盖了个红手印。   “哎唷!”   阮小七捂屁股的手又转移阵地捂起了额头,“你干什么呀!”   “拿出来。”林雪遮朝他摊了手,阮小七却只当不知道,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拿什么?”   “你刚藏的东西。”   “我、没、没藏东西呀。”   “少来,”林雪遮不依不挠地坐到了他身边,纤长的手指一勾就把阮小七刚刚没塞好的帕子从他袖口里勾了出来。   月牙色的丝帕,上边绣了两朵盛放的玉兰花,角落还绣了一个“温”字。   林雪遮攥着手帕,指节都在颤抖。   他是气极了的,恨不能把阮小七这个淘气包关起来好好抽上一顿鞭子,可又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立场生气。   说到底,他只是代为教养阮小七,像阮小七这样的纨绔公子去逛个花楼也无可厚非。何况温伶不过是艺伎,又极有学识,说起来、实在算不上大错。   反而是他,斤斤计较,显得迂腐又小气。   “你、你真喜欢温伶?”   “啊?”   阮小七正抱着脑袋等着听训,林雪遮这一开口他都蒙了,傻呆呆地仰起脸来,“你说什么?”   “你要是真喜欢,就跟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雪遮的声音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浑身都像是裹挟了风雪,让阮小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三哥哥,你气糊涂了?”   “没有,”林雪遮垂下了眼眸,生怕叫阮小七看出什么端倪来,“其实温伶也好,是个知书识礼的,出身是低微了些,给你当个妾勉强倒也够得上。虽然阮将军不在京中,可你要真看中了我去跟我爹说,叫他做主,也能成全你们这段姻缘。”   “你胡说什么呢!”   阮小七也管不到屁股还火辣辣地疼,从榻上跳下去站到了地上,指着林雪遮气得浑身发抖,“什么纳妾!什么姻缘!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她了?!”   林雪遮没说话,只是沉着脸,手里还捏着那方帕子,好像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   阮小七一咬牙、一跺脚,“我接近她是为了你!你不识好人心!”   “谁让你为了我了?”林雪遮本来心情就不好,阮小七再这么说他,心里窝着的火腾得就烧了起来。   “我一直都说我不喜欢她,你在中间胡张罗什么?你要是喜欢她你就直说,用不着拿我当挡箭牌!”   “你——”阮小七小脸儿涨得通红,“你过分死了!”   “我过分?”   林雪遮也站了起来,声音蓦地拔高了半截,“阮小七,你能不能懂点事,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好,好好好……”   阮小七眼窝子浅,被林雪遮这么一凶,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就往下掉。他拿袖子胡乱一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腔软绵绵地吼出来一点气势也没有,“我走就是了,再也不麻烦你了!”   眼看阮小七真的扭头就跑,林雪遮也是被火气上了头,居然冲着他的背影嚷了一句,“你走了就别回来!”   狠话放出去了,阮小七也是真没让他下面子,果然到天黑了都没见人影。林雪遮从小骄傲到大,没被谁这么折腾过,一开始是真憋着一口气,由着他离家出走。可眼见着月亮越升越高,他心里也直打鼓,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差点没把地给磨穿。   最后还是没坐得住,他也不跟人说,披上件斗篷就出了府,直奔醉春坊。他脚步飞快,叫那些正要收摊的小贩看见了一个个都议论纷纷,说林三公子也被那顽劣的阮小七带得失了稳重。   到了醉春坊温伶的房间,阮小七正躺在香香软软的床上醉得人事不知,嘴里还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   温伶坐在边上拿热水绞了帕子帮他抹脸,见林雪遮闯进来也不觉意外,抿嘴一笑,“七公子哭着来找我,我就猜到是和三公子吵架了。”   “并没有……”   林雪遮面上挂不住,还想否认,可温伶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水盈盈地看他一眼,就叫人再有什么谎话也撑不下去。   林雪遮放轻脚步走了过去,阮小七的脸儿红扑扑的,眼睛也肿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哭狠了。   “说你两句就哭,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丢不丢人?”   林雪遮一边叹息一边泄恨似的捏了捏他的脸蛋,惹得阮小七又咧了嘴,“哇——”   他张牙舞爪地拍开了林雪遮的手,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吸吸鼻子继续酣睡,委实叫人拿他没办法。   “他这是喝了多少?”   温伶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盏,还没开口就笑出了声,“说了三公子都不信,不过一盏桂花酒。七公子的酒量这样浅还敢嚷着要喝烈酒,真叫人好气又好笑。”   “可是呢,总这么任性不懂事,什么时候才叫人不操心?”   林雪遮从温伶手里接过了帕子亲自去帮他抹脸,方才的火气早已散得一干二净,低低嗔怪一句,“你啊,怎么就看不懂人的心意呢?”   温伶站在一边似有所思,林雪遮却也回过神来觉出了自己的失言,忙清清嗓子故作正经,“我留下来照顾他,你去弄碗醒酒汤来。”   温伶没说什么,欠欠身就走了,关门的时候有意往里边偷偷瞥了一眼。   只见林雪遮握着阮小七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印上了一个吻。 第20章 贰拾-入梦铃   一碗醒酒汤灌下去,阮小七不闹了,扒在林雪遮怀里睡得呼噜震天响。   林雪遮没办法,他们两个人肯定是不能宿在这醉春坊的,只好把这胖嘟嘟的蠢兔子背回家。入了夜眼见着城门要落锁,路上的行人寥寥,都急匆匆地闷头赶着出城。   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紧不慢地逆着人往相府走,披着一路皎洁星光,听仲春的风温柔拂过耳畔。脚步落在砖石上留下一串“沙沙”的声音,居然有些像他们两个人小时候窝在一张床上、头靠着头的呢喃。   “唔……”   伏在他肩上的阮小七嘟囔着打了个酒嗝,“三、三哥哥……”   林雪遮嘴角噙了一抹笑,轻轻回应了这个小醉兔,“怎么了?”   “好喜欢你呀~”   一句黏黏糊糊的撒娇里还带着他特有的傻笑,叫人听在耳朵里都忍不住扬起嘴角,“我也——”   “紫阳……”   “紫阳”两个字把林雪遮心里刚漾起的欢喜又一股脑地给浇了个透顶,他深吸了一口气,“阮小七,你喜欢谁?”   “呼噜……”   回应他的是阮小七的鼾声,林雪遮轻轻一哼,威胁道,“别装死,不然我就把你丢下来!”   他说着果然佯装要把阮小七从自己背上甩下去,吓得这蠢兔子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连缠在他腰上的腿都夹紧了许多。   “不要不要,哇——”   “别哭,跟我说你喜欢谁?”   “呜呜……噫呜呜噫……”   “小七?”   阮小七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沾湿了林雪遮的后领,还抽抽噎噎地往他肩膀上蹭。林雪遮叹了声气,知道现在跟他吃醋一点意义都没有,只好认命地闭了嘴,由着小兔子在他背上把他的头发当萝卜啃。   回到相府之后他也不敢惊动人,轻手轻脚地把阮小七送回他的卧室,然后让阿阳打了热水过来。阮小七认床,刚才在温伶那儿本就睡得不舒坦,如今躺到自己的床上立马就找了一个他最习惯的姿势,腿夹着被子,酣梦甜沉。   林雪遮没办法,看他这样肯定是不能沐浴了,只能卷起袖子来帮他擦个身。   阮小七现在乖得很,很快就让林雪遮把他剥粽子似的剥得光光的,弄干净了又帮他换上清爽的衣服。旧衣服拾掇起来本想抖一抖灰尘,却不想“叮当”一声,从里边掉出来一个精巧的小铃铛。   林雪遮放下了衣服去捡,谁知这铃铛刚一入手便有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一下子窜入他的眼睛夺去了他的视线。耳边嗡嗡作响,直吵得脑子乱哄哄的,什么都想不了。他张了嘴要喊,却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现在的他如同一个木偶傀儡,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人牵着线似的控制了,动弹不得。   而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脚底恍若无物,活像是把灵魂从身体剥离开来。   耳朵里的杂音越来越少,渐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稚嫩的声音。   “紫阳,带我出去玩好不好嘛?”   “紫阳,我想吃萝卜,后院又长了一个好大的萝卜!”   “紫阳紫阳,要抱抱~”   “紫阳,我好喜欢你呀……”   是阮小七,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你呀,是不是又胖了?”   另一个人清朗温润地带出了一声和煦宠溺的轻笑,“撒娇也没有用,再吃你可出不了紫阳宫的大门了。”   林雪遮呼吸一滞,瞪大了眼睛想拨开眼前重重叠叠的云障,去看看让阮小七念念不忘的“紫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云雾越来越浓,如同泼洒了墨汁,黑沉沉地朝他压了过来。   雾霾里边如同藏了无数针尖匕首,恶狠狠地刺破他的身体,锥心刺骨般的疼。眼前闪过许多古怪诡异的影子,有九个脑袋的大蛇,有龇着尖牙的虎豹,还有尾巴带刺的豺狼。耳边的风声也带着一股子腥臭,摧枯拉朽,扑到了他脸上。   林雪遮脚下猛一落空,直直坠入万丈深渊。   而在这所有的一切中最让他揪心的是阮小七凄厉的哭喊,“紫阳——别丢下我——”   “叮铃——”   铃铛落了地,林雪遮将近崩溃的神识被一道白光从那深渊中拉了回来,好好安放进身体,这才从那一场噩梦中醒过来。   说是一场噩梦,可所有的感觉都那样的真实,疼痛仿佛和冷汗一起黏在他的背上。他急喘着气,连手都还在颤抖。   他近乎呆滞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地上那个铃铛上,林雪遮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虽然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的事,可这个铃铛的的确确能和他融为一体,并且……收走了他的魂。那种感觉他说不出口,但是他心里很清楚,经历方才那一切的,并不完全是他自己。   如果,真的有前世,真的有灵魂。   他扭头去看阮小七,他还睡得很沉,嘴角挂着一缕晶莹的口涎。   那声撕心裂肺的“紫阳”又在那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脑海中,让他打了个激灵,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一般。   于是林雪遮找了一方手帕垫在手上,复又拾起那枚铃铛,放在灯下细细打量。   虽然是金色的,可材质却不像是金子,在灯下流淌着华美异常的光芒,如同琉璃一般。上边刻了一只胖乎乎的小兔子,还有几道水纹。   “这个铃铛这么好看,万一被人家偷了,他不还给我怎么办?”   “给你刻个小兔子,要是有人耍无赖,你就把兔耳朵露出来给他看看,好不好?”   “唔……那再刻上几道水纹嘛!”   “水纹?”   “对呀,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跟他说,这个铃铛是天圣紫阳帝君的!四海八荒最最最最最厉害的水神!”   阮小七骄傲得不行的话风一样飘进了耳朵,又风一样散了,林雪遮几乎都能想见他挺着胸脯的得意模样。   他的心跳得厉害,呼吸仿佛都沉重了许多,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团棉花。   直到身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阮小七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他,却见阮小七揉揉眼睛,露出惊讶的神情来,“林三哥哥,你怎么哭了?” 第21章 贰壹-命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林雪遮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果然抹到了一手的泪水。   他急急忙忙背过身去擦眼泪,一面若无其事地解释,“没什么,没事……”   阮小七抱着他的枕头躺在床上眨巴眼睛,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扔了枕头从林雪遮身后抱住了他。   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嘛,我错了,我不该离家出走的,你不生气了好不好呀?”   “小七……”   林雪遮轻轻唤了他的名字,阮小七就把脑袋搁到了他的肩上,歪着头看他,“怎么啦!”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了星星在里面,一派的天真无邪。   而梦里那声凄厉的“别丢下我”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样笼罩着他,他能从阮小七这样的眼神里想象到他那个时候有多无助,多绝望。   越是去想,就越是难过。   林雪遮只觉得额角被针扎似的隐隐作痛,脑袋像是要裂开了。   他推开阮小七,生怕被他看出异样,不尴不尬地嘱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我回去了,明儿还得去应卯。”   “林三哥!”   被林雪遮推开的阮小七有些着急,爬着要去扯他的袖子,注意力却被从他身上掉下去的铃铛吸引了过去。   铃铛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阮小七愣了一下,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林雪遮的身影。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弯腰将铃铛捡了起来,还没等脑子转上一个弯就被倾颜“啪”的一下敲了脑袋,“你这只蠢兔子,差点把紫阳给害死了!”   “什么?”   阮小七捏着铃铛连脑袋也顾不上揉,拽着倾颜的袖子要他说个清楚。   倾颜不慌不忙地坐到了桌前的锦凳上,翘着个二郎腿,边摇扇子边啧啧叹气,急得阮小七脸通红,“臭狐狸!你快说呀!”   “诶?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倾颜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来,冲他眨了眨眼,“我告诉你没问题,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阮小七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么多,连连点头,倾颜这才一招手,把阮小七手里的铃铛给抢了过去,“这个铃铛,紫阳刚才碰过了。”   阮小七不解,“碰过怎么了,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笨蛋!”倾颜隔空给了阮小七一个榧子,“这个铃铛是法器,又锁了紫阳的一缕精魂,哪里是现在的紫阳能碰的?”   紫阳君当日跳下诛仙台,记忆和神力一并被封印,诛仙台下的戾气和妖兽也将他的三魂七魄冲撞得七零八落。他这百世轮回,除了要经历万千劫数,也要将他散落在天地间的魂魄给一一聚齐。魂聚齐了,紫阳的记忆才能完全恢复,也才能重新启开神力的封印。   “紫阳仿佛给这铃铛下了引魂咒,所以他刚才碰到这铃铛的时候,魂差点被吸进去。要不是我出现的及时把这铃铛给打落……”   不用等倾颜说完,阮小七自己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现在的紫阳君是个凡人,如果魂被吸走了,这个人也就没了。   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眸子像是变成了暴风雨降临的海面,黯淡不安,“那、那他没事吧?”   “我给他施了个定魂咒,应该没事了,不过……”他犹豫着拖长了语调,“我怕的是他的记忆,他的魂魄和铃铛里封着的精魂有过碰撞,只怕他会想起一些事。”   “想起来不是好事吗?”阮小七更加迷糊了,“他本来就是要想起这些事的呀。”   “所以说你这样野生的精怪不懂我们神仙的规矩,”倾颜摇了摇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凡事有始有终,有因有果,这是天地的法则,谁也左右不了。”   阮小七虽则还有些困惑,可隐隐约约的也能明白倾颜的意思。   原本林雪遮的这一生是按部就班的,循着命运给他画好的轨迹往前走,生老病死,然后行至忘川,自有司命在哪儿等着他。等把他这百世轮回的账算清了,一直飘荡着的魂魄归一,恢复记忆,重启神力,飞升成神,这才是他应该走的路。   而阮小七的出现是一个变数,他把这一切都打乱了,那么现在铺开在林雪遮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荆棘或是花丛,谁都说不清。   “所以你当时说你要报恩,我就不大愿意,要不是我也怕九重天给紫阳下绊子,我是不会让你入世的。因果天定,报应不爽,小七,你要知道,你能救他一时,可你改不了他的命。”   阮小七低了头,两只手死死地攥了拳,嘴唇几乎要被他自己咬出血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改不了?”   “啪嗒”一声,晶莹的一颗泪水滴落在阮小七的手背上,“我不明白……”   倾颜看他掉眼泪就心疼,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兔子,哪里真舍得看孩子委屈。他也收了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走过去把小东西搂进了怀里揉了揉头,“都怪我不好,这道理我早该跟你说清楚的,是我的疏忽。”   阮小七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来,倾颜一边安抚他一边放轻了声音,像是哄孩子那样给他讲道理。   “我那天回去之后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天后会让青丘狐来帮紫阳渡情劫,现在我想明白了。是因为紫阳的情劫或许已经不应在温伶身上了,命数这个东西从来都是猜不透、看不明的,你偷偷看过姻缘簿,或许从那一刻起,紫阳的姻缘就变了。”   为什么改不了命,因为“命”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所以九重天出手撮合林雪遮和温伶,就是在给紫阳真正的姻缘下绊子。   而阮小七,他也在做和九重天一样的事,差点就成了害死紫阳的凶手。   阮小七没能绷住,“哇”地哭了起来,“怎么办呀,倾颜……”伸手抱着倾颜就哭得天崩地裂一般,“我不要害他,我不要害他!”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吗?”倾颜心软得一塌糊涂,“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从来不会有死局,看着走投无路的,一定会柳暗花明。小兔子,你要等。” 第22章 贰贰-兔兔叹气   阮小七伏在他肩上抽抽搭搭的,没有要停止哭泣的意思。   倾颜没办法,只好安慰他,“其实你也不用太愧疚,命数从来都是变化无端的,说不定有你在,紫阳的路会更好走呀。你看,你在他身边,不是帮他解决了想使坏的青丘狐么?”   “真的吗?我真的有用吗?”阮小七这才瘪着嘴抬起脸来,眼巴巴地看着倾颜,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来。   倾颜很郑重地点了点头,“你很有用,只要你继续留在他身边,咱们随机应变就好了。”   “嗯!”阮小七这才揉揉眼睛,把眼泪都吞了下去。   平时都是在林雪遮面前掉眼泪,乍一被倾颜看见了自己这副模样,阮小七还觉得有些丢脸。他把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之后才抱着膝盖坐好,转了个话题,“你刚刚说,要我帮忙,什么忙?”   一听他提起这个,倾颜就摸了摸鼻子,“咳,这个、这个这个……”   这老骚狐狸半天说不清楚,甚至还微微红了脸,一直到急性子的阮小七爬起来要烧他狐狸毛了他才收了折扇,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彼岸花样式的戒指来交到了阮小七手上。   “冥界忘川边上的那个小花灵,最近生辰,这是礼物,你帮我送给她。”   他说完之后还清清嗓子,挺直了腰板故作正经,“别误会啊,就是朋友,朋友而已。”   “朋友?”阮小七低头打量着那戒指,看上去虽然平平无奇,可阮小七知道,这玩意是用大荒山独有的寒天玄玉雕刻而成。   寒天玄玉本就难得,更别说是雕工这么精细的彼岸花,尤其是这花瓣尖尖上的一点血色。血色的寒天玄玉只怕翻遍整个大荒山都找不出一块来,这样价值连城的礼物,要说只是个普通朋友,那除非是倾颜闲得发疯了。   阮小七撇了嘴,“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你干嘛不自己送!”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花灵傲得很,自打我跟冥界的结了梁子,她就不太爱搭理我。可她喜欢你呀,你就偷偷地递给她,她一准儿明白。”   阮小七看倾颜苦恼得开始自己薅自己的头发,就知道这件事他肯定放在心里烦了很久了。阮小七虽然平时喜欢顶撞倾颜,可还是很讲义气的,爽快地应承了下来,趁着天没亮就往冥界去了。   通往冥界的路总是阴森森的透不进一丝光亮,雾霭蒙蒙的,连路都看不清,只能循着鬼差勾魂的铁链声来摸索着黄泉路。   路的尽头便是缥缈无际的忘川,渡口边泊着一叶小舟,孟婆就在那边上搭了个小棚子熬汤。   这儿的景象千百年都是这样,没个新鲜劲儿,阮小七瞥了一眼就转了方向往忘川的南岸去,那边盛开着大片大片如同鲜血一般的彼岸花。这彼岸花生长在忘川边,便妖艳得有些鬼气,偏偏倾颜钟意的就是这彼岸花孕育出来的花灵,名字叫做曼殊。   曼殊就像倾颜说的,因为整个冥界只有她一个花灵,所以天生傲慢孤清,谁都不太爱搭理。   除了毛茸茸的阮小七。   八千年前倾颜刚捡到阮小七的时候就带着他来找小花灵,想炫耀一下他有兔子撸了。那是倾颜千万次搭讪中小花灵唯一一次正眼看他,然后和他一起撸了一整天的兔子。于是阮小七某种程度上就成了倾颜的小红娘,还为了倾颜的姻缘损失了好多兔毛。   只不过,由于倾颜看着二五八万,其实特别怂,这么多年了也没正经跟人小花灵表明心意,一直拖到了现在。   阮小七老远看见小花灵了就变回了原型,窜到了小花灵怀里往她脖子上扒拉。小花灵看见他也惊喜得要命,抱起来就转了好几个圈圈,“哎呀,小七崽子,你可好久没来陪我玩了!”   阮小七在她怀里打了个滚算作是撒娇,然后长长的耳朵摇一摇,脑袋就往她脸前钻。小花灵把他挂在耳朵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这是什么?又是那只老狐狸让你送我的?”   阮小七一边舔自己的爪子一边点点耳朵算是同意,这小花灵轻笑一声,“嘁,什么好东西也送得出手,我看他要真想讨好我,不如把你送给我养。”   阮小七伸出软软的小舌头来往她脸上舔,痒得她直笑。   小花灵握着他两只小爪子把他举远了些,“倾颜说你最近惹姻缘,怎么回事呀?谁家的母兔子被你看上了?”   阮小七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挣扎着跳开之后在盛开着的彼岸花丛里变了人形,“少瞧不起人,我说出来吓死你!”   “嘁,你还是当兔子的时候可爱一点。”   小花灵一拂袖子席地而坐,“那是谁?”   “紫阳帝君。”   “噗——”   小花灵正打算喝茶,一口露水喷了阮小七一脸,“你开玩笑呢吧,紫阳帝君的主意你都敢打?谁不知道那是个冷面尊神,挥一挥袖子西海八荒都得冻上,你是嫌你毛太厚?”   “谁说是我自己了,我是在帮他牵红线,”阮小七托了下巴,一说这烦心事就又鼓起了腮帮子,“可是紫阳他的姻缘究竟在哪儿呢?我连他动心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小花灵啧啧两声就摇了头,“我看悬,不说帝君历劫的这八千年,就算是他以前还在紫阳宫的时候,你见他对谁动过心?”   “八千年前我还不会化形,你少欺负我年纪小!”阮小七呸呸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拍拍屁股就起身,“东西我送到了,不跟你多说了,明儿他醒来看不到我、我又该哄他了。”   小花灵眼珠子一转,“你还别说,紫阳帝君动心的人,我想起了一个,想不想听呀?”   阮小七知道这曼殊虽然只许人喊她“小花灵”,其实也有好几万年的岁数了,说的话指不定靠谱,于是用力点了头。   小花灵朝他眨眨眼,阮小七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变回了一只小兔子乖乖钻进了她怀里。   人间不易,兔兔叹气。   小花灵一边欢欢喜喜地撸兔子,一边道,“千万年前呢紫阳帝君离开过一次紫阳宫,再回去的时候啊就带了他回去,对他那叫一个宠哟,啧啧啧,四海八荒没有不羡慕的。帝君活生生地把他给宠得无法无天……”   眼看阮小七的眼睛越来越亮,小花灵就再也绷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阮小七,紫阳帝君除了你,没对别人动过心了!” 第23章 贰叁-上古尊神的动心   阮小七本来还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这句话就蹬着后腿站起来,小爪子直往曼殊脸上扑。   “你少跟我开玩笑!宠物跟心上人能是一回事吗!”   他气呼呼地从曼殊怀里挣开来,甩甩脑袋把刚才被曼殊撸下来的碎毛抖落干净,“我走了!”   “哎哎哎,别生气呀,”曼殊仗着自己手长,一把就揪住了阮小七软软的耳朵提溜到自己面前,一面看他扑腾一面拿手指逗他,看他气急败坏地追着她的手指咬笑得眉眼都开了。   “我就喜欢看你这种想咬我又咬不到我的样子,小七崽子,还凶不凶我了?”   阮小七疲懒闹腾还爱哭,臭毛病一堆,只有一个优点,就是识时务,对着曼殊连连摇头这才被放到了地上。   曼殊拍拍手上的兔毛,这才优哉游哉地坐了回去,“你想知道帝君喜欢谁,不如去问问那边那个撑船的。”   她说着下巴就朝忘川渡抬了抬,“摆渡人那儿有三生镜,你让她帮你瞧瞧。”   “她呀?算了,她冷冰冰的,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儿!”   阮小七连连摇头,还吐了吐舌头,“你就会给我出馊主意!”   曼殊随手折了一朵彼岸花在手里把玩,笑了笑,“其实沈懿慈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挺好说话的,你让她帮个忙,她也不会不愿意。”   “沈懿慈……”   阮小七动了脑筋。   忘川渡口的摆渡人也许是这四海八荒最无聊的一个神职,整日就待在忘川上给人划船。和她往来的不是鬼差就是游魂,一个个都沉默寡言,大多喊她“撑船的”,客气一点的称一声“摆渡人”。千万年来都是如此,名字反而不怎么重要。   可是这个名字却勾起了阮小七的兴趣,“这是个人的名字,那个摆渡人难道也是个人?”他变回人形拉了曼殊的手,凑到了她耳边,“哎,我听说现在这个摆渡的是第二任摆渡人,那第一任去哪儿了,怎么换了一个人来守忘川?”   曼殊听他这么多问题,给了他一个榧子,“小孩子别瞎打听,当心惹祸上身!”   阮小七捂了脑袋,“算啦,那我去问问,反正总比你这个凶巴巴又不靠谱的臭花灵来得好!”   “你——”   曼殊起身想揍他,阮小七却机智地跳开了,凭借着他身为兔子精的灵巧,三两下就窜到了沈懿慈的船头。   小船儿经不住他这一跳,顿时晃了起来,摇摇摆摆地差点翻了身。沈懿慈好不容易才稳住船身,扭头便颇有些愠怒地看着他,“何事。”   阮小七拱手做了个揖,“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想来借三生镜看姻缘的。”   三生镜和三生石原是一对,三生石在九重天月老那儿定姻缘,三生镜就在冥界忘川河主这儿录姻缘。   沈懿慈果然是个好说话的,也没责备阮小七的冒失,只是语气依旧清冷,“谁。”   “天圣紫阳帝君。”   沈懿慈原本伸出袖子准备施法的手指顿了一顿又收了回去,“上古尊神,没有姻缘。”   没有姻缘,自然无处可录。   “可他今生有情劫,怎么会没有姻缘呢?”阮小七急急问出口,“是不是弄错了?!”   沈懿慈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命中无缘,本身就是最难的劫。”   因为命里注定没有这一段缘分,所以不管让他和谁在一起、又或是孤老一生,都是情劫。阮小七慢吞吞地坐在船头,这才明白九重天为了牵绊紫阳不让他归位,设了个多恶毒的圈套。   “那该怎么办……”阮小七托着下巴差点又忍不住要掉眼泪,“他不是就注定破不了这劫了?”   沈懿慈也凝眉思索,片刻之后她伸出手在心口捻了个诀,渡船下的忘川便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来。   河这种东西,在人间是靠水来盈满河道,九重天的天河里则满溢着星云和灵气。冥界的忘川河中也没有水,有的只是来往游魂的怨气戾气,那些不肯归于轮回的魂魄在魂飞魄散之后飘荡在世间的执念,最后也都会归于忘川。   因此忘川其实是一片虚无,这一叶小舟是悬在空中的,沈懿慈这么一念咒,小船便像是落在了冰面上。冰面上印出来来往往的人影,忘川就成了三生镜。   镜子里出现了紫阳,不仅是从前的紫阳帝君,还是如今的林雪遮。阮小七趴在船沿往下看,惊讶得眼睛都不敢眨一眨,“这是……”   “他虽然命里无缘,可三生镜能录下他动心时的场景,或许能帮上你。”   阮小七也不及道谢,专心地盯着三生镜上的画面。   在紫阳帝君漫长无极的生命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无聊的,留在镜子里的也就是一闪而过的虚影。而画面渐渐清晰之后,出现的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这只兔子趴在紫阳身边酣睡,枕着自己的小爪子,后脚却搭着紫阳的薄被子。明明坠入了梦境,可他的后脚却还时不时地勾着被子往上扯,生怕紫阳着了凉似的。   紫阳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他抱进了怀里,让他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的胸口。   阮小七记得那一天,紫阳修炼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受了些内伤,身体总是隐隐发冷。所以阮小七每天晚上都不敢睡得太死,生怕紫阳要着凉。的确有一天早上他醒来之后是窝在紫阳的臂弯里的,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睡相不老实,从没想到是紫阳抱着他睡了一晚。   阮小七心下震颤,而三生镜之后的场景也都愈发的清晰,每一幅画面里都有他自己。   撒娇的、淘气的、贪吃的、赖皮的、偷懒的、哭鼻子的……   接着又是长久的虚影。   最后出现的是今生的林雪遮,在温伶的房间里,林雪遮在他手背上印了一个吻。   阮小七差点跳起来,只觉得自己被紫阳亲吻过的手背烫得羞人,忙捂住了自己的手要藏起来,“他、他怎么……”   怎么能亲一只宠物呢? 第24章   阮小七兀自纠结得要命,嘴唇都要被他自己给咬破了,沈懿慈瞧他这样便收了术法,忘川又变回了一片虚无。   她看向了阮小七,轻声问,“你心里有答案了吗?”   “我……我不知道。”   许是沈懿慈的声音太过空灵,像是咒语一般直直飘进了阮小七的心里,阮小七呆呆地看着她,不由喃喃,“一个神和一只妖,不是太奇怪了吗?”   沈懿慈没说话,刚锁了亡魂行至渡口的鬼差远远地招手喊她过去撑船。阮小七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碍事,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人间长安宰相府。   倾颜还在等他,一见他来就勾着他的脖子问曼殊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可阮小七像是聋了哑巴了,坐到了床上任倾颜怎么着都不说话。他这副模样委实把倾颜吓了一跳,差点没变出天火来烧阮小七的兔尾巴。   “笃笃——”   “小七,醒了吗?”   阮小七一听见林雪遮的声音就想起了三生镜里他亲自己手背的样子,脸上腾的就红了,也不管倾颜还在就飞快钻进被子里蒙上了脑袋装睡。   林雪遮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应答放心不下,还是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转过屏风走到了床边。一看阮小七这样就皱了眉,伸手去扒拉他的被子,一面轻声嗔怪,“说了多少次了,睡觉别把头闷着,怎么就是不听!”   阮小七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糟糕,露脸等于露馅,也不管自己还在装睡就跟林雪遮抢起了被子。林雪遮察觉到之后动作一顿,倒也没有勉强,只是坐到了床沿拍了拍鼓起来的阮小七的屁股,“又跟我赌什么气?”   “没有……”   阮小七的声音通过被子传出来显得有些闷,奶声奶气的叫人发笑。   “那你怎么不愿意见我,昨儿是我不该凶你,我错了,辜负了你的好心。七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晚上回来我给你带新鲜的萝卜糕好不好?”   林雪遮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掺了蜜,一边哄他一边藏了些笑意在里面,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动听的话。可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要被情劫缠上了呢?阮小七闷在被子里想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就算咬着嘴唇都忍不住嘤嘤哭出了声。   林雪遮这才着了急,顾不上许多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把被子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阮小七一张哭花了的脸,吓了一跳。   “小七,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你快去应卯吧,我、不用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他这一句话里好几个大喘气,说得断断续续的,能让人放心才怪。   林雪遮俯下身去碰了碰他的额头,“是不是宿醉头疼?我叫人给你送碗醒酒汤来,今儿不去书院了吧。”   “你别对我好,林三哥哥,我配不上……”   林雪遮看他委委屈屈的样子只觉好气又好笑,“你不配我对你好我也对你好了十几年了,现在说这话干什么?”   他说着还轻轻捏了捏阮小七的脸,放在从前是一个再自然亲昵不过的动作。可阮小七心里存了事,怎么着都觉得逾矩,居然扭脸躲了,“你别碰我。”   林雪遮的动作落在半空,有些尴尬,“小七,你不喜欢?”   阮小七被林雪遮刚才那一瞬间的受伤的眼神给刺到了,软绵绵的林雪遮谁能顶得住?   “不是的,只是……”   只是他真的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林雪遮喜欢自己的这一件事。   一直以来他都把林雪遮当做主人,所以在他面前撒娇耍赖、麻烦不断,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宠物,宠物可以向主人予取予求。他只要一直陪着他、逗他开心,这就够了,这就是一只宠物该做的事。   结果突然之间,林雪遮喜欢自己,超出了主人和宠物的关系的这种喜欢,让阮小七有些无措。仿佛过去所有的任性和无理取闹都变了味,变得有些坏。因为现在的他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林雪遮把他当做“心上人”来给予的温柔,他配不上,也还不起。   林雪遮眼神一黯,却也只是一瞬间的失落,很快就又拾起了笑容,“没事,你不喜欢我就不碰你了。”   他说着还是习惯性地想帮阮小七理一理额角的碎发,只是指尖触到他的时候又很快缩了回来,朝阮小七淡淡一笑,“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翰林院了。”   “林三哥哥!”   阮小七一下子很害怕,就好像林雪遮要这么走了,就不回来了一样,利落地爬起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一定的,”林雪遮仿佛也松了口气,扭脸朝他笑了笑,“马上端阳节,京中有大祭,正是我们要忙的时候。”   “好吧,那你散值了就来陪我。”阮小七抿了嘴唇,半晌才扭扭妮妮地,“我喜欢你陪我。”   林雪遮嘴角绽开了一个笑,笑意如同冬阳一般融了脸上的霜色,“好。”   阮小七恋恋不舍地松了他,等他走了之后才抬头轻叹声气,“倾颜,你出来吧。”   “哟,现在想起我啦?我还以为阮七公子这是寻了高枝倚仗,人高眼高,看不见我了!”倾颜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调侃,坐到刚才林雪遮坐的地方就翘了二郎腿,“怎么个意思,弄得跟牛郎织女生离死别一样,酸死了!”   “你别胡说,我烦着呢!”阮小七说着就把自己本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揉搓得更乱,活像是顶了头鸡窝。   倾颜看他是真心烦恼才收了轻佻,“我看你平时不是挺爱赖着他的么,今天怎么回事,别说紫阳了,我在梁上看着都觉得别扭。”   阮小七弓起膝盖托了脸,“我也觉得别扭。”   倾颜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扇子,“那你矫情什么?”   “那我要说了,你要冷静一点。”阮小七一边揉头,一边犹犹豫豫地开口,惹得倾颜很不快,“你倾颜哥哥我什么阵仗没见过?你一个小兔子还想吓住我,笑话!”   “紫阳喜欢我。”   倾颜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就静静地晕了过去,真·非常冷静。 第25章   好不容易把倾颜弄醒之后,倾颜提着茶壶往嘴里灌了好几壶的水才缓过神来说话,还没张口就先朝阮小七竖起了大拇指,“兔子,牛逼啊!牛魔王他新找的小娘们都没你牛!”   阮小七不管他这乱七八糟、着三不着两的话,揪着倾颜的袖子就急得撒泼,“你别开玩笑了,我都快疯了,他要喜欢别人我还能往中间牵个线,他喜欢我,我、我这怎么办呀?!”   倾颜觉得奇怪,“他喜欢你不是正好吗,反正你也喜欢他,你俩凑一对省了多少事。”   “哪有宠物跟主人好上的,你有谱没谱!”阮小七撇了嘴,“再说我喜欢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呀。”   “真的?”倾颜往他面前一凑,“撒谎可不是好兔子哦。”   阮小七脸一红就往被子里拱,打洞似的扑腾他两只手,“可我做不到!兔兔做不到啊!”   倾颜差不多能理解阮小七的纠结,高贵冷艳地坐在一边看他闹腾,啧啧两声摇了头,“其实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这一世你是阮承望,他是林雪遮,你们是竹马之交。等今生的事了了,紫阳到孟婆那里灌一碗汤,全部都忘了,谁还记得谁?”   “是啊,谁还记得谁……”   倾颜这话倒是让阮小七冷静了下来,可这冷静看上去更多了几分的失意,他瘫在床上长长叹了声气,想起了林雪遮时常念的一句诗。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林雪遮高中状元,又是宰相之子,尽管只是个六品修撰,在翰林院里却极有身份。同期入仕的自不必说,就连前辈都分外关照,甚至特许他进翰林院的藏书阁,实在是莫大的恩荣。   翰林院的藏书阁包揽天下古籍,别说名人著作、列国典籍,就是上至天神星宿,下至地理水文的奇闻异事也无一不有。林雪遮求知若渴,却怕与同僚生出嫌隙,除开公务便从来没有踏足过。   独独今日趁着手上无事,他一人进了藏书阁,为的只是昨晚那个梦。   昨晚那个梦太过真实,林雪遮本能地觉得梦里那个“紫阳”和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和阮小七也有极深的渊源。他心里存了这个疑惑,几乎一晚都没合眼,只想把这深藏着的秘事给挖出来。   可林雪遮一头扎进藏书阁翻遍了所有关于上古神话的古籍,却独独没有找到和“天圣紫阳帝君”有关的记载。按阮小七的说法,天圣紫阳帝君是四海八荒最厉害的水神,怎么可能找不到他的只言片语呢?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去找了藏书阁的看守,问是不是有古籍出借。那看守笑呵呵地摸出了一本书来,“奴才闲来无事见这本有图画,拿来打发时间了。”   林雪遮接过古籍那本《万神纪》道了声谢,复又走回到书架前细细翻阅起来,目录和序言之后的第一位上古尊神就是天圣紫阳帝君。这位神仙头戴如意金冠,身着玄纹广袖的道袍,手中托着一朵宝莲,脚底踩着几卷浪花,身后是巍巍雪山。   边上有小字批注,“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道始于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者,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太初者,始见气也。气分两极,南极化莲,集风泽之气,凝晨浩之精,是为天圣紫阳帝君。紫帝掌江海、司风雪,怒而为风,和而为雨,感而为雷,激而为霆,乱而为雾。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至此,风霜雨雪雷霆雾皆备,则万物生,紫帝为万神之祖……”   在天地初始之时,一切都还是混沌清虚,从这混沌清虚中演化出宇宙和元气。这元气逐渐分化到南北两极,南极的变作了一朵莲花,也就是天圣紫阳帝君的元身。帝君集风泽之气,凝晨浩之精,飞升成了掌江海、司风雪的水神。天地间有了水,才有了风霜雨雪雷霆雾,万物才开始生长。历经了万万年的岁月,才有了无数的生灵,也才有了后来的诸多人神鬼怪,引起了一场洪荒之乱。   紫阳帝君作为最早飞升的尊神,定下了四海八荒的规矩,人神鬼怪、妖魔精灵,各安其所,各司其职。平定了洪荒之乱,眼看着众多生灵相安无事,紫阳帝君便交权退位,隐居紫阳宫,再未出世。也就是因为这样,当天上的诸位神仙都能得人间供奉,享一脉香火的时候,只有紫阳帝君连书册都入不了。   可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林雪遮看了这几行字,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那几乎毁天灭地洪荒之乱仿佛就在他眼前,看得他惊心动魄,合上书页的时候额头上几乎都泌出了汗水,方才决出疑点重重。   上古尊神天圣紫阳帝君,万神之祖,为何隐居避世之后便连香火都断了?   如果说紫阳帝君的元身是气归南极之后的一朵莲花,那么气归两极,归于北极的气又化身成了什么呢?   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是谓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是天地平衡之道。如果说南极的莲花孕育出了紫阳帝君这样了不起的尊神,为了平衡天地、调和万物,必然还有一位同样神通的尊神才对。这位尊神,又在哪儿呢?   最最让他在意的是这段批注的最后一句话。   “紫帝隐于紫阳宫,随侍者,有兔焉。”   紫阳帝君隐居紫阳宫之后,有一只兔子随侍在侧,兔子……   林雪遮屏住了呼吸,“兔子,阮小七……”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林雪遮闭了眼细细思索,浑然不觉身边有人靠近。   沙沙的脚步声极轻,匕首出鞘的声音却十分突兀,紫阳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方才的看守已经到了跟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抵在了书架上。这人神情呆滞,如同中了蛊一般,手中高举着一把尖刀,正朝着他的心口就狠狠刺了过来—— 第26章   林雪遮是被翰林院的同僚送回相府的,那时候的他一身官府被血浸得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胸口没入一柄长刀,几乎只留了刀柄在外面。   宰相刘夫人一看见自己的心肝宝贝这副模样登时就晕了过去,吓得整个宰相府都乱了套,乌泱泱请了一堆太医,连宰相林正青都被人从金銮殿拉了回来。   阮小七看到这场面也傻了,翰林院!长安城的翰林院是何等森严的地方,居然会有人行刺朝廷命官!林雪遮不过是刚刚入仕的六品小官,又向来待人谦和,林宰相在官场上也是顶好的人缘,宦海沉浮这些年从未跟人红过脸。   究竟是谁要杀林雪遮?!   他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看来来往往的太医和下人,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像是充了血,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甚至连呼吸都蓦地变得急促起来。他脑子越发的糊涂,恍若塞了一团黑雾,耳朵边也尽是嗡嗡蜂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谁要杀林雪遮,必然要血债血偿!   他紧紧攥了拳,一股腥气便在他拳中凝结,幸好倾颜到的及时,手指点了他的百会穴,“冷静一点,你这时候万不可入了魔道!”   阮小七眸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只是呼吸依旧不稳,连带着嗓子都像是被火烤了一般沙哑。   “查到什么了?”   “凶手已经死了,不过……”倾颜摊开手掌,“我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张已经被扯碎了的傀儡符,凡是中了傀儡符的人,就会成为下咒人的傀儡。   “死了的那个看守也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凶手另有人在。”   倾颜拍了拍阮小七的肩膀,“小七,你心里有数吗?”   阮小七点了点头,深呼吸把刚才身体中乱窜着要爆发的一股元气给压了下去,刚抬头就看见几个白胡子太医从林雪遮的屋子里出来。一个个提着药箱垂头丧气,脸色灰白、连连摇头,远远的就听见他们说什么“可惜”。   可惜……   阮小七顿时像疯了一样扒开了堵在卧室门口的人闯进了屋里,“林三哥哥!”   他眼看着一群人跪在林雪遮床前就慌了神,一下子冲到了最前面,扒着床沿去摸林雪遮苍白的脸。触手居然是冰冷的,床上的林雪遮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刀已经被拔了出去,可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林雪遮的脸庞近乎透明,靠近些都能看到暗伏的血管。   “林三哥哥……”   阮小七眼睛一眨就掉下了眼泪来,豆大的泪珠砸在林雪遮的脸上,顺着淌进了他的嘴角。   “你醒过来呀,都怪我不好,我应该缠着你不让你去应卯的……”   他一边哭一边嚎,眼泪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惹得旁边坐着的宰相林正青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亲自上前扶起了阮小七,“小七乖,这儿没你的事,你回自己屋里去,有事伯伯再喊你。”   他说着就招手让小厮把阮小七带下去,阮小七闹着不肯,正纠缠着就有丫鬟急匆匆来报,说夫人不好了。林正青脸色一变,也顾不上阮小七立刻就带着人往刘夫人那儿去。   阮小七眼看人都走了,便让留下的几个下人也都退下,自己坐到了床沿,狠狠咬破中指把血渡进了林雪遮口中。   林雪遮如今是个凡人,长刀差点就贯穿了他的身体,肯定是凶多吉少,生死只是一口气的事。而他好歹是个散仙,十指连心,当下只能先用心头血吊住林雪遮的命,再去仙山访药,那么多名山大河,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一边哭得喘不过气,一边就在心里做好了打算。   倾颜看他几乎要把一半的修为都换给林雪遮吓了一跳,慌忙把他拉开,“你疯了吗!”   阮小七哆嗦着已经褪了血色的嘴唇,眼看林雪遮的脸色不再像方才那样灰白得吓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没事的……”   “你自己才不过一万年的修为,小兔崽子一个懂什么!”倾颜气恨得只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子打一顿,“你先别自己乱了阵脚,紫阳毕竟是上古尊神,他的魂魄冥界不敢收的!”   “冥界是不敢收,九重天难道就能容得下他吗?上不成下不去,你要让他怎么办?难道他一个上古尊神,要在这世间做一个游魂吗?还是说、还是说……”   阮小七拖着哭腔,呜呜咽咽地说不下去。   那帮人要是更加心狠,会诛得紫阳魂飞魄散的!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阮小七单是一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去找药。”   倾颜本来被他怼得无话可说,听他这一开口又是一惊,“你去哪儿找药?”   “蓬莱仙山听说有一种灵芝草,生死人、肉白骨,我去求蓬莱山人。”阮小七抹了把眼泪,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倾颜,就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你不要劝我,我知道蓬莱山人也听九重天的话,可我总得试一试吧?我不信满天神佛,没有一颗良心,我不信我求遍四海八荒,求不得一个公道!”   “可如果就是没有呢?”倾颜长叹了声气,“小兔子,你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我当然知道,从紫阳为了我被逼着跳诛仙台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阴谋,是个圈套!”阮小七看着床上的林雪遮,忍不住依了上去,握着他冰冷的手轻轻伏在他的心口,“可我不怕,大不了我也跳一次诛仙台,诛仙台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着就吸了吸鼻子,真好,林雪遮的心还是跳动着的,就像是从前紫阳宫的无数个夜晚,他给他讲的故事一样低低哑哑,温柔动听。   阮小七的头顶往他的下巴蹭了蹭,轻轻笑了一下,轻声喃喃,“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不许再有第二次。臭紫阳,八千年前你给我讲的那个小兔子的故事,我还没听到结局呢。”   我已经等了你八千年,这一次,换你来等我 第27章   蓬莱仙山在渤海之东,云雾缭绕,草木蓊郁,仙鹤白鹿匿于林中。   山巅有一座蓬莱宫,是蓬莱山人的居所,金玉打造,富丽非凡,远远站在云端都能看见宫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阮小七救人心切,也不及投名问路,直接落到了蓬莱宫的屋顶上,还没站稳就引来了看守,一个个举着长矛锁住了他,把他押到了蓬莱山人面前。   “我当是谁,原来是只兔崽子,连你这样的小妖都敢闯我蓬莱宫,天底下当真是乱了规矩了。”   蓬莱山人摇头啧嘴,一手捻着胡须,一手甩了拂尘,“扔去喂我的赤炎吧。”   “山人恕罪!是我莽撞了!”阮小七慌得磕头告罪,“家中有人生死一线,特来请山人相助,让我当牛做马都行,要我的命、我的修为也都可以,只请山人救救他!”   蓬莱山人鹤发童颜,很有几分老神仙的做派,最喜欢听人诉苦,再施以恩泽,好显得自己神通广大,仁厚慈悲。于是他听阮小七这么一说,神色就软了一软,连忙让人给他赐座上茶,叫他细细说来。   阮小七知道蓬莱山也归九重天管,不敢说出“紫阳”这两个字,只道是家中父亲遭人暗算,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动情处甚至让蓬莱山人也掉了两滴眼泪。   “可怜、可怜,难为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蓬莱山人一面拿着帕子揉眼睛,长长叹了声气,“那你说吧,你要什么药,我这儿有的,一定给你带回去。”   “谢谢山人!”   阮小七喜不自胜,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连给这老神仙磕了好几个头,然后才跪得端端正正,“我、我想求灵芝草。”   “什……”   蓬莱山人差点被茶水烫了舌头,脸色都变了一变,“你、你要灵芝草?!”   “是,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了,求山人成全!”   阮小七说着便一个头磕了下去,蓬莱山人不开口他也不敢抬。好在蓬莱山人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失态,很快就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渍,又正襟危坐恢复了先前的端方宝相。   他慈善地勾勾手指,抬起了阮小七的下巴,笑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别说是灵芝草,就是要我老头子的内丹都使得。”   他面容和蔼,感动得阮小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只要您能赐我灵芝草,我一定好好报答您!”   蓬莱山人对他这样感恩戴德的眼神很受用,亲自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才拧了眉毛做为难状,“只是灵芝草长在那边的山谷里,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自己去找可好?”   阮小七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琐事,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顺着蓬莱山人给他指的方向驾起云来,又是千恩万谢。   等他走远之后一直侍立在边上的小道童才迟疑着开口,“尊上,灵芝草八万年才得一株,真要给他?”   蓬莱山人轻蔑地将口中含着的茶叶啐到了地上,“一只野兔子,他也配?”   “那……”   “我的赤炎好久不曾放出来撒欢了吧?”蓬莱山人一面说一面低头梳理拂尘,轻轻笑了一声,“这上古凶兽啊就该时不时地遛一遛,不然闷坏了可就造孽了。”   小道童一下子就领悟了蓬莱山人的意思,“是。”   阮小七到了百草谷,果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崖壁上金光闪闪的灵芝草,长得肥硕新鲜,上边还沾了些晶莹的露水。   他喜出望外,甚至都不敢相信求药这件事会如此顺利,一想到这灵芝草能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紫阳,他差点得意忘形地竖起兔耳朵,甚至还小声哼起了歌。   谁知道他才刚刚靠近灵芝草,就被一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大家伙狠狠撞上了一边的参天古树。枝摇叶颤,阮小七重重跌落到地上,捂着胳膊“哎唷”痛呼。   他抬起脸来定睛一看,这只妖兽头上长了一个大犄角,红棕色的鬃毛如同燃烧的烈火一般,长长的尾巴带着倒刺,嘴角正滴滴答答地流着口水。他落到了阮小七身前,对着他打了个响鼻,便有火焰随着他的呼吸一起烧起来。   阮小七没见过这样凶残的妖兽,捂着胳膊往后退。只是他刚才被这妖兽的犄角顶到了腰腹,现在浑身的骨头都疼得像是要断了一样,背抵上树干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咽了好几口口水,脸色已经惨白,声音都打着颤,“你、你别过来,我打不过你,你别吃我……”   赤炎兽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在他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住,甩了甩脑袋便发出了一声长啸。霎时间地动山摇,无数只飞鸟扑棱棱地从那山林里飞上了天,在山谷上边盘旋。这架势遮天蔽日,连天光都透不进来。更有无数毒虫猛兽听到了赤炎兽的召唤,从山谷深处围拢过来,一时间阮小七的四周都是凶神恶煞的、蓝幽幽绿莹莹的眼睛。   阮小七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可以突围的口子,面前赤炎兽身上的火红毛发也越发烈艳,活像是一团大火球。   “我只是来求药的,”阮小七退无可退,伤了胳膊连术法都一并使不出来,他这样的一只兔子,只怕还不够给赤炎兽塞牙缝。   于是他拖着长长的哭腔对赤炎兽卖起了惨,“你去问蓬莱山人,他答应我的。你去问他,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赤炎兽虽然通人性,却最是凶残,并且是“看人下菜碟”的主。若是遇上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自然俯首称臣,乖乖听话,可要是遇上阮小七这样温软知礼的,凶性反而会比寻常胜出百倍。   他不耐烦听阮小七的话,晃晃脑袋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头上的犄角对准阮小七猛地扑了过去。阮小七自以为命丧此处,紧紧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害怕地尖叫出声。   “啊——”   顿时一道金光从阮小七的心口迸发出来,万丈光芒刹那照彻山谷内外,震动了整个蓬莱仙山,只如同旭日高升,几乎晃瞎了人的眼睛。 第28章   等天地重归寂静,阮小七急喘着气,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眼睫因为太过害怕而一个劲儿的乱颤,连牙齿都还在打架。   而刚才那只赤炎兽不见了。   不仅如此,天上盘旋着的飞鸟,把他团团围住的野兽,都像是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空气一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阮小七傻了,要不是他的胳膊还很疼,他真的要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渐渐回神,扶着树干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一运气才发现身上的疼痛也已经减轻了许多。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还能看见灵力顺着掌心的细纹在流动。如果说他重伤的身体像是皲裂的大地,刚才那股迸发的灵力就像是一股清泉,流向四肢百骸,安抚了裂痕,长出了花芽。   一阵风吹过,摇响了头顶的树叶,阮小七才恍然记起正事,连忙拖着一支断了的胳膊腾云飞起,摘下了崖壁上的那株灵芝草。   谁知他这里才刚得手,蓬莱山人就因为刚才的动静带着人赶了过来。阮小七不明所以,把灵芝草好好藏进袖子,还傻乎乎地朝他们笑着道,“多谢山人赐药!”说完转身就走。   蓬莱山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阮小七带走了灵芝草,想把他拦住又怕落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哭都哭不出来。一直等阮小七走远了他才猛地想起他的宝贝赤炎兽,揪住一边的小道童扯着嗓子叫嚷,把一腔火气都泄到了他的小徒弟身上,“赤炎呢!本座的赤炎呢!”   “尊上!”另一个小道童驾着云赶来,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赤炎、赤炎死了……”   蓬莱山人眼睛一翻,“去、去九重天、告御状!”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说了这话,话音刚落就晕了过去。   阮小七赶回宰相府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林雪遮被他的心头血吊着,好歹还留了一条命在。倾颜一直守着他,看见阮小七回来立刻就起身迎了上去,愣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   阮小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摇头绕开了倾颜就往林雪遮的床边跑,“不说这些,紫阳没事吧?”   “好着呢,”倾颜也转身跟过去,见阮小七摸出灵芝草,惊讶得话都说不明白,“这灵芝草八万年才长一株,你、你真的摘到了?”   “蓬莱山人是个好神仙,我就求了求他,他就给我了。”阮小七握着灵芝草笑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弯腰就在林雪遮的脸上亲了亲,“我就说我一定能救你的!”   倾颜只觉得这场景没眼看,赶紧给阮小七倒了杯水递过去,“拉倒吧,他真有这么好心,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阮小七垂着的胳膊自不必说,脸上身上能看见的地方又是泥污又是血污,衣服被扯得稀烂,露出来的皮肉上也尽是擦伤的血痕。   倾颜拧了眉毛,“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别管啦,赶紧想想这灵芝草怎么用吧。”阮小七甩甩脑袋就抖落了一身的污糟,把灵芝草交到了倾颜手里,“你见多识广,交给你了。”   “我哪知道,我又没用过这个。”倾颜忙把灵芝草塞回了阮小七手里,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谁没事研究这种灵药的用法?你别给我,弄坏了我可担不起。”   “你——”   “将灵芝细细磨成粉,和酒混了,配以人血为引送服。”   一个银铃儿一样的声音远远响了起来,他们抬头望去,居然是温伶。   阮小七瞪大了眼睛,“温姐姐?你怎么……”   温伶朝他眨了眨眼睛,一下子就窜到了他面前,往他脑袋上来了个爆栗,“小七崽子,你这修为也太差劲了,连我都认不出来啦?”   阮小七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开口,一边懒懒散散的倾颜立刻就坐得比那佛陀还端方,清了清嗓子,“对,泡酒,我刚才就想说,这样的灵药,一定要泡酒才有效用。”   曼殊理都没理他,一面摇着手里的扇子一面坐到了床沿,伸手去探林雪遮的鼻息。   这不探还好,一探她反而变了脸色,“快着些吧,再晚一会儿灵芝草也救不了了。”   阮小七听了这话立马跳了起来,“我这就去磨粉!”   “你磨什么磨,坐下!”曼殊厉声呵斥了他,“自己这一身的伤还没解决,瞎掺和什么呀?”   她说着就把阮小七拉进了怀里猛揉一阵,这才掀起眼皮瞥了倾颜一眼,将那灵芝草扔给了他,轻飘飘一句,“你去。”   倾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抓起灵芝草屁颠屁颠地去找石臼,生怕动作慢一些有失风度。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阮小七的胳膊已经被曼殊吊上了绷带。林雪遮的脸色愈发难看,事不宜迟,倾颜把他扶起来就要割破自己的手腕放血来做药引,谁知却被曼殊喊了停。   “你的血不行,这药引最为要紧,你虽是涂山氏后人,可这些年独居大荒山,妖性要比神性更重,只怕会和帝君相冲。”   “那……”   倾颜端着一盏酒看向了曼殊,曼殊也摇了头,“我虽是花灵,可生长在忘川这种至阴之地,也不合适。”   阮小七眼见着事情要成了这两人在这里啰嗦来啰嗦去,急性子上来夺过匕首就划破了他自己的手腕将血滴进药盏中。   “你干什么!”   倾颜吓了一跳差点把碗给打碎,“你已经散了一半修为了,另一半也不要了吗?!”   “我是紫阳点化的,修炼用的也是他在紫阳宫教我的心法,只有我的血可以。”   阮小七咬着嘴唇,眼见着药盏里的灵芝酒泛起血色才收手,“别愣着了,赶紧给他灌下去!”   血都已经放了,再说也无益,倾颜只好顺着他的话照做,放下药盏之后看向了曼殊,“你怎么来了?”   “我闲来无事问沈懿慈借了三生镜玩,结果看到七崽子和赤炎兽……”她说着就拉起了阮小七的手摩挲他的掌心,神色凝重,“你身体里怎么会藏着那样巨大的灵力,七崽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29章   阮小七看曼殊这么严肃,不明所以地眨巴了眼睛,“什么什么人?我就是只兔子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倾颜被他们俩这话弄得一头雾水,“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曼殊袖子一挥,空中便出现了一面镜子,里边是阮小七今天在那蓬莱山里凭一己之力退散妖兽的画面。倾颜看完之后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握着阮小七的肩膀左看右看,“阮小七,你这些年别是扮猪吃老虎吧?”   “哎呀,你们别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阮小七天生怕痒,被倾颜弄得浑身不舒服,舞着爪子躲开了他,“我要是真那么厉害,紫阳也不会受伤了!”   倾颜看他当真懵懂,便抿了嘴唇,眼底像是藏了一道精光,声音都沉了下去,“小七,你可知道赤炎兽的来历?”   阮小七摇了摇头,别说他活到现在才不到一万岁,还只是个小屁孩。就算是天上那许多的神仙,如非必要,谁会去招惹那样的凶兽?   倾颜不同,他虽然一直在大荒山躲个自在清净,可毕竟是涂山氏后人,也是经历过万万年前洪荒之乱的,对这些早就销声匿迹的妖兽都略有耳闻。   “赤炎是洪荒之乱那会儿的四大妖兽之首,属火象,生性残忍,神力无边,谁都想把他们收为己用。可但凡是去收服它们的,都死在了他们爪下,直到紫阳出手……”   紫阳帝君作为万神之祖,对付这样的妖兽自然不在话下。他将这四只妖兽收服之后,炼去了他们十之八九的凶性,然后分别封印在东西南北四海海沟。赤炎兽就流落到了东海,后来东海上有了蓬莱山,又有了蓬莱山人。蓬莱山人为了显示自己的神力,居然把一直被锁着的赤炎兽放了出来。   虽然他的神力不足以破坏紫阳帝君的封印,到底也让一直沉在海底的赤炎重见天日,赤炎便认蓬莱山人为主。   “所以这世上,能退赤炎的人,只有紫阳帝君一个。小七,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阮小七明白,可他惊讶得连“明白”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呆呆看着他自己的手掌发愣,半晌才磕磕巴巴,“我、我身体里,有紫阳的灵力?”   在座的几个人都被这个事实震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阮小七,他看着脸庞逐渐恢复血色的林雪遮,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夺走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   “许、许是帝君他担心你被人欺负,所以留下来保护你的吧。”   曼殊哑着嗓子这么说,虽然她也知道灵力这种东西本就是神仙精灵潜心修炼才能得到的,和他们修炼的心法乃至品格、性情都息息相关。换句话说,每个人的灵力都是独一无二的,除非两个人完全的契合,否则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灵力封印到另一人的身体之中。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除了这样解释,好像、也没有别的说法……   她摸了摸阮小七的头,安慰道,“好啦,总而言之也算是好事。”   “也不尽然,如果真是紫阳在你体内封印了灵力,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说不定反而会被反噬……”   他这话没说完就被曼殊狠狠瞪了一眼,立马收了口换上了笑容,“对,好事,好事!以后你再遇到危险,就不用我来救你了。”   “我本来也没让你救过我几次……”   阮小七嘟囔着,还没说完就听见床上的林雪遮发出一声叹息来,顺便带出了一声呢喃,“小七……”   “林三哥哥!”   阮小七听见这声立马就撇下了还坐在一边的倾颜他们,扑到了林雪遮面前,“你没事了吗?”   林雪遮还是闭着眼睛,只是眼睫颤得厉害,眉毛也拧了起来,像是急着要睁开眼一样。他仿佛想转向阮小七的方向,可又活像是牵着千斤的铁球,动作异常地艰难。   “小七……”   阮小七连忙握住了他挣扎着要抬起来的手,“我在这儿,你别急,慢慢地、慢慢地……”   林雪遮果然像是有了意识,撑开了五指想要摸索阮小七的脸庞。阮小七明白他的意图,把脸凑了过去,在他已经恢复温度的掌心蹭了蹭。触到那熟悉的温热手掌,每一道掌纹都像是烙在了阮小七的心上,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我在这儿呢,你总算醒了!”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润湿了林雪遮的手掌。林雪遮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手指都颤了一下,只是很快又贴上了阮小七的脸庞。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可到嘴边了也还是一声极温柔、极歉疚的,“小七”。   阮小七抹了自己的眼泪,小心翼翼地伏上了他的心口,就像是他离开的那天一样。   “我在。”   林雪遮轻轻叹了声气,终于睁开了眼,力气也渐渐回到了身体里,就像是突然之间安了魂一样。   他低头看着阮小七的头顶,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手掌顺着脊骨上下抚摸,刺激得阮小七打了好几个激灵,酥麻了半边身子。   “三哥哥……别,别这样摸,痒……”   兔子的后脊最是敏感,摸起来也最舒服。所以阮小七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来自一只兔子的本性却还是让他忍不住把林雪遮抱得更紧,“你吓死我了!”   “嗳……”林雪遮带出了些咳嗽,一开口说的话却又不那么动听,“你怎么没去书院?”   阮小七一下子就垮了脸,抬起下巴来冲林雪遮噘嘴,“人家担心你,哪有你这样开口就说书院的!”   林雪遮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来,可也许是他身体还太虚弱,看上去叫人又狠不下心冲他大声说话。   “你就别管我了,你躺在床上,我怎么可能安心上学堂,等你好了我再补课,还不行吗?”   “你呀,”林雪遮摇了摇头,“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真是只任性的小兔子。”   “你、你叫我什么?”阮小七愣了,“小兔子?” 第30章   林雪遮合上了眼,又是好半天没说话,阮小七在一边紧张得眼皮都不敢眨一眨,下意识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约莫过了四五息,林雪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眸子显然又清明了几分。他看着阮小七笑了一笑,自己仿佛都迷糊了,“对呀,我怎么会喊你小兔子?”   阮小七眼眶酸涩得难受,紧紧咬着下嘴唇,又往他颈窝蹭了蹭,小奶音嗫嗫嚅嚅地,“小兔子就小兔子,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林雪遮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咳嗽几声,笑着宽慰,“你压着我、难受,太医在外面吗?喊进来吧。”   阮小七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林雪遮身上爬起来就蹦跶着去喊太医。   这几天刘夫人的情况也不好,几个老大夫是两边跑,连林相都告了假不去上朝,生怕家中出现变故。因此阮小七这么一喊,乌央乌央地就涌进来了一堆人。   他们给林雪遮把了脉,都恭喜林相,说林雪遮大难不死,福泽深厚,这是老天庇佑。   阮小七听了这些话就站在一边傻笑,也不上前去,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藏起了自己的胳膊。反而是倾颜隐去了身形走到了一位太医身边,指尖点起金光,对着太医使了个术法。   那太医开口道,“三公子如今的情况,怕是要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休养为宜。”   几个太医连着附和,林相便也点了头,当天晚上就吩咐人把长安城外的丰南庄收拾出来让林雪遮搬过去休养,顺便带上了胳膊有伤上不了学堂的阮小七。   倾颜说,阮小七本就才一万岁,修为尚浅,为了救林雪遮又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势必要好一阵才能恢复。而长安城中暗潮汹涌,连翰林院藏书阁那种地方都能潜入刺客,这个人来人往的宰相府就更加的危险。   林雪遮身体虚弱,阮小七又受伤失去了法力,最好就是能搬到外边去,他给他们织一个结界,等阮小七恢复了再说。   倾颜嘱咐了阮小七许多的事,临走前还特意告诉他,“你杀了蓬莱山的赤炎兽,想必九重天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了、”阮小七拧了眉毛,低垂着脑袋像是闯了大祸的孩子,叫人看着都不忍心责备。   倾颜看他这么垂头丧气,也不知是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大萝卜,塞到了他怀里,两只手指捏着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别扭的笑来,“阮小七,你可得打起精神来,我好不容易给你们搞了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千万别辜负我。”   阮小七脸唰的一红,仰起脸来就要捶他。谁知倾颜早料到他这反应,一下就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随风渐远的声音,“下次来我想玩小兔子,你和紫阳都要加油!”   “玩你个大头鬼!”   阮小七知道他是故意拿自己取笑,冲着大荒山的方向扯着嗓子嚷嚷,把萝卜都给扔了出去,“臭狐狸这么骚,活该单身万万年!”   “小七?”   林雪遮这时候在屋里喊了他一声,阮小七立马换了笑脸跳进屋,“来啦!”   他嘻嘻笑着窜到了林雪遮的床头,趴在床沿痴痴看着林雪遮,“什么事呀?”   许是那灵芝草有奇效,林雪遮现在虽然面色还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精神却很不错。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往阮小七头上敲了一敲,“你不能上书院,那我来教你,夫子讲到哪一课了?”   阮小七当下就给林雪遮演了个变脸,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记得不记得,我才不要背书!”   “当心你的胳膊!”林雪遮皱了眉,伸手拉住了他左手手腕,把人拉到了身边坐下,板起脸来责备,“你看看你,上个学堂把手给摔了,还这么乱蹦乱跳,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阮小七咧了嘴,笑得眉眼都绽开了,一把抢过林雪遮手里的书卷扔到一边,然后搂着林雪遮的腰贴上了他的心口,还用力蹭了蹭,“那你不说念书的事了好不好?我反正也是考不上的,我就好好伺候你,给林三公子当一辈子的跟班小厮!”   “傻话!”林雪遮也抱住了他,低头帮他理了理乱了的头发。   阮小七对林雪遮有着天生的亲昵,平时身边有别人他还有些顾忌,如今这整个丰南庄,服侍的下人都不让进内院,他就肆无忌惮起来。不仅扒着林雪遮往他身上蹭,甚至妄想在他怀里打个滚。   林雪遮被他这模样给逗笑了,低低沉沉的笑声像四月南风一样悦耳,拂过耳畔都暖融融的。   他怕阮小七这么不安分伤到胳膊,只好把他箍进了怀里,手环着他的腰,一低头下巴便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七,你真想跟我一辈子?”   他声线温柔,语声宠溺,小小地拖着语调,居然有一种讨好的意味。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冰雪的味道把阮小七整个儿地笼住,让他生出了几分当年紫阳宫的错觉。   阮小七的小爪子轻轻摩挲着林雪遮的手背,仰起脸来枕上了林雪遮的肩膀,看着他笑了一下,撒娇似的,“那你让不让嘛?”   “让,不过阮大将军家的七公子给我做小厮,我可消受不起。”   林雪遮俯首,鼻尖蹭了蹭阮小七的额角,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掷入清潭的石子,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泛在心间痒痒的。   “小七,你留在我身边吧。”   “唔……好呀,”阮小七几乎没怎么犹豫,只是看着林雪遮笑弯了眼睛,嘴角两个小梨涡盛满了欢喜的爱慕,却还要假装苦恼,“可你不让我当小厮,那我在你身边当什么?”   林雪遮看他这幅讨喜的模样心里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松泛了些许,连笑意都自然了许多,“你说呢?”   说、阮小七说不出口,可他说不出口的事,却下得了手。   他在林雪遮怀里侧过身去,抻着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亲,“这样,可以吗?” 第31章   林雪遮愣了,红晕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染了眼尾。   “你、你……”   阮小七见他犹豫,作势要恼,挣开他的怀抱就坐得离他远远的,“不愿意就算了!”   “没!”林雪遮忙拉住了他,见他气呼呼的仿佛一只河豚,顿时喜不自胜,笑意爬上了眉梢。   他往前凑了凑,弯腰去看阮小七红扑扑的脸蛋,“噗嗤”轻笑了一声,戳瘪了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你刚刚、动作太快了,我没反应过来。”   “你故意的,我才不上当,谁还稀罕你了?”   阮小七冲林雪遮做了个鬼脸,翻身就要下床。林雪遮也是怕他真跑了,连忙把人拉进了怀里,往他脸上印了一个吻,温温软软地哄着他,“我稀罕你。”   眼看端阳节都过了,尽管阮小七趁林雪遮睡着之后熬夜苦修,可修为也才只修回来一小半。正值盛夏,庄子里虽然要比长安城凉快一些,可冰鉴和新鲜瓜果一应没有,也是够人受的。尤其林雪遮身体虽然养好了,满心里惦记的不是圣贤书就是君王事,能陪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阮小七实在挨不住寂寞,就让小厮阿阳和青缕给他捉了只野兔子回来玩。说来也气人,本来清心寡欲的林雪遮在有了这只小兔子之后,居然放下了他心爱的孔孟之道,和阮小七抢着撸兔子。   院子里的合欢树下,林雪遮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兔子,又是摸后脊又是揉脑袋,甚至兴致来了还伸出手指去挠它的下巴。阮小七看着他的动作都忍不住缩脑袋,仿佛那只如玉雕琢般的手是落在他身上一样。毕竟这可都是他阮小七以前才有的待遇,这么丑这么灰的一只野兔子凭什么嘛!   阮小七酸得要命,心上像是打翻了一口大醋缸,坐在林雪遮边上酸不溜就地瞪着那只灰兔子。瞧它眯着眼睛一边享受林雪遮的按摩一边晒太阳的模样,阮小七都要酸死了。   “这么丑的野兔子,究竟哪里可爱了嘛!”   他嘀咕了这一句,本是自己发个牢骚,却不想林雪遮耳朵比兔子还尖,居然听到了。他笑了一笑,“灰兔子虽然不如雪白的小兔子可爱,不过在这庄子里,也是难得的。”   他这么说着,怀里那只安逸的野兔子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碎毛,瞪着后腿要往林雪遮身上爬。   “你不许扒拉他,他是我的!”   阮小七见自己的地位被一个“后辈”这么威胁,可气得不行,揪着它的兔耳朵就把它提溜到面前来,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它,“懂不懂先来后到?”   这兔子还不曾开化,自然听不懂阮小七的话,蠕动着它的三瓣嘴直接无视了阮小七的警告。   阮小七气坏了,声音都拔高了半截,“你挑衅是不是?我跟在他身边的时候,还没你呢!”   “行了,跟一只兔子你叫什么劲?”   林雪遮的笑容在盛夏细碎的阳光下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阮小七差点化在他似是发亮的眼眸里,呆呆松了手。那只兔子落到了地上,很快就跳到了一边,低头去寻新鲜的青草。阮小七不管它,由着自己的性子就一头扎进了林雪遮的怀里,嘤嘤跟他撒娇赌气,“你不许喜欢别的兔子!”   “我只是瞧它可爱……”   “它可爱还是我可爱?!”阮小七打断了他的话,仰着下巴去看林雪遮,那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林雪遮有些无奈,“你一定要跟一只兔子比吗?”   “对!就要!我就要跟兔子比!谁知道你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随便一只野兔子你都比喜欢我还喜欢!”阮小七的脑袋往他怀里拱,手就拼命捶着林雪遮的背,“说,谁是你最喜欢的小兔子!”   “是阮小七。”林雪遮两只手捧住了阮小七的脸蛋揉了揉,阮小七那张肉乎乎的圆脸就在他手里变成了各种形状,滑稽又可爱。   林雪遮的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和暖笑意,“你说你好好一个人,还跟兔子吃醋呢?”   “唔唔啊……”阮小七被他揉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捉住了林雪遮的手腕想要把他拉开。   谁晓得林雪遮这就是摆明了要欺负他,居然还把他的脸儿往上提了提,迫着他直视自己,显见地是在泄恨。   “我和一只野兔子亲近一点你都要吃醋,那你以前总折腾我和温伶,你说,你错了没有?”   阮小七特别地识时务,猛地点头,眼神瞬间变得十分真诚,生怕林雪遮看不出他的求生欲似的。   “那你说,你该不该罚?”   阮小七的头点得更加厉害。   “罚什么呢……”林雪遮伤了脑筋,憋着一股坏笑着道,“罚你背《论语》怎么样?”   阮小七蓦地瞪大了眼睛,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呜呜呜!”   “好,那就罚你背《论语》吧。”   “呜——”   阮小七发出了一声哀嚎,林雪遮也就收了手,把人搂进了怀里,轻笑着叹了声气,“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怎么就这么不爱读书呢?”   “我又不缺黄金屋,”阮小七心疼地揉着自己的小脸蛋,“也不缺颜如玉……”   “嗯?”   林雪遮打断了他的嘟囔,抬手勾起了他的下巴,“什么意思?”   “书里再怎么写颜如玉,都没有你好看。”   阮小七嘻嘻笑着,本来觉得自己这句情话足够让林雪遮感动一下,免了他的“罚”。谁知那只野兔子就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吃饱肚子就开始活蹦乱跳地消食,铆足了劲这么一蹦,正好儿就蹦到了阮小七头上,扒着他的脑袋不松爪。   “重重重!你撒开!撒开!”   阮小七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遮住了视线,张牙舞爪的要把它揪下来,“林三哥你救我呀!”   他这么喊着呼救,可他的林三哥哥早就捂着嘴笑弯了腰,压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而站在不远处屋顶上的倾颜看到这一幕,差点把手里那个桃子给整个儿吞下去。   这是什么诡异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啊?   阮小七、居然还真的挺能生? 第32章   倾颜这次特地来一趟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跟阮小七说一声,老在这里待着不是长久之计。宰相府里的刘夫人最近渐渐好了起来,特别想念林雪遮,说不定过些日子就会派人来接他们了。   如今丰南庄有结界保护,九重天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他们。可万一回到了长安那人多眼杂的地方,阮小七要是还没有把修为都练回来的话,两个人都会有危险。   阮小七忧心忡忡地送走了他,才觉得自己一个脑袋有三个大,每大一圈都是为了烦恼一件事。   一是这迟迟恢复不了的法力,二是被林雪遮罚的背《论语》,三是那只天天粘着林雪遮的灰兔子。   法力急不来,《论语》可以混,唯有这丑兮兮的“情敌”绝对不能放松!   于是阮小七趁着林雪遮不注意的时候揪起灰兔子的耳朵就躲得远远的,钻进草丛里开始对这只势利的白眼小灰兔进行批评教育。然而这兔子到底是只凡兔,任阮小七怎么跟它说人话都只是傻乎乎地啃草,一个多余的眼色都不给他。   嚯!阮小七来劲了!   他哧溜一下也变回了原型,伸出小爪子“啪”地拍了小灰兔的脑袋,“林三哥哥是我的!”   小灰兔终于有了些反应,它慢慢吞吞地拿爪子洗了把脸,然后把面前的青草往阮小七面前推了推,“一起吃?”   “……”   阮小七看着这只不懂事的小灰兔,顿时坐了起来,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林三哥哥给我吃的都是九重天的萝卜!你吃过九重天的萝卜吗?凡兔!”   “唔……”小灰兔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啊,林三哥哥最喜欢的是我!”阮小七轻轻哼了一声,“你离他远一点!”   他说着就像是宣誓主权一样,挪到小灰兔身边想顶它一下,谁晓得刚把白白胖胖的屁股撅起来,那只小灰兔就闭了眼睛往边上倒,四只脚都朝了天。   阮小七愣了,这什么玩意?怎么还带碰瓷儿的?!   “你……谁拽我耳朵!”阮小七扑腾着爪子猛地一回头,正对上林雪遮微有些不悦的脸,“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欺负我家小兔子?”   他说什么?他家的小兔子?他家的小兔子,不应该只有他阮小七一个吗?   阮小七呆呆看着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虽然作为一只小白兔来说根本不可能从红眼睛看出他的委屈来,可他一下子僵硬的动作和颤抖着的三瓣唇还是让林雪遮不由得眼底闪过一点微茫的光。   他勾起唇角来,放下阮小七之后就抱起了一边还在装死的小灰兔,温温柔柔地给他顺了顺毛,“好啦,我们回家。”   回家……   阮小七差点气得哭出来!   男人都是骗子!明明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才是他最喜欢的,一眨眼就要带别的野兔子回家!臭紫阳!渣男!阮小七悲从心来,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小腿一翻,嘤嘤作怪。   林雪遮这才低头瞥了他一眼,蹲到他身边伸手戳了戳他毛茸茸、软乎乎的耳朵,“怎么,你也想一起?”   阮小七无精打采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来表示他的不高兴,谁晓得林雪遮居然也把他提溜起来,和那只该死的小灰兔囫囵抱在了一起。   “带你回家也可以,不过你可不许欺负人了。”   阮小七已经萎靡了,趴在林雪遮怀里连小短尾巴都耷拉了,死活憋着才没让眼泪珠子往下掉。和他挤在一起的那只心机小灰兔扭过脸就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气得阮小七冲它龇了牙,“呸!”   “略!”   林雪遮对他怀里这两只兔子的争宠毫无察觉,一边优哉游哉地往卧室去一边轻声嘀咕,“小七又跑哪儿去了,让他背个书而已,还能怕到离家出走不成……”   被小灰兔逼得蜷缩成团动也不敢动的阮小七心里苦啊,他心里已经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直到回到屋里,眼睁睁地看着林雪遮宽衣解带——啊!我好了!   阮小七趴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圆圆的,连耳朵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在紫阳宫的三百年,紫阳帝君是个极为保守的人,哪怕是泡温泉都要穿着一件亵衣,不像阮小七似的光着屁股就在水里打滚。这一世的林雪遮则更加传统,每次阮小七在他洗澡的时候闯进他的卧室都要被他责备一番。   因此,这是阮小七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看林雪遮洗澡。   林雪遮站在浴桶前,将头发束起之后就解开了外袍扔到了一边,一层又一层,直到最后身上只留了一件贴身的衣物。暑天里单薄的里衣几乎已经把林雪遮的身体勾勒了出来。他虽然看着清瘦,可身上也不是一点腱子肉都没有,阮小七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头脑发热,一股子火气腾得就把他烧了起来。   “滴答”一声,阮小七猛地回神,一低头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桌面上有一滴刺眼的红点点。   他这是……流鼻血了?   阮小七大吃一惊,哪有普通的兔子流鼻血的,他脑子里飞快喊着“要完要完”,两只小爪子胡乱地抹着脸试图掩盖一下血迹。可也怪他这几天又养了不少膘,长胖了动作也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林雪遮的注意力。   此时林雪遮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裤子,见桌上那只小白兔疯了一样地揉它的脸就收回了正试水温的手,转而过来把阮小七抱进了怀里。   “怎么了?嗯?兔子也会流鼻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是惊讶的样子,可阮小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林雪遮的眸子里憋着笑意。   他呆了,干脆放弃了挣扎。可林雪遮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抱着他坐到了床上去,一边拿帕子帮他擦沾了血的毛,一边轻笑着,“你可真是麻烦鬼,跟阮小七那个小东西一样麻烦。”   阮小七闭上了耳朵,听不见听不见……   “不过呀,他比你可爱多了,”林雪遮伸出一根手指把阮小七耷拉的耳朵拎了起来,“你说,小七去哪儿了呢?” 第33章   阮小七缩着身体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学那只小灰兔的样子傻不拉几地拿爪子抹脸。看上去心态很稳,实则慌得一批,鼻血清理干净之后就往床下跳,试图逃离纵火犯林雪遮。   林雪遮看小白兔摇摇晃晃地喝醉酒一样往外逃,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关上了门,然后提溜着阮小七的耳朵把他拎到了浴桶边的锦凳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外边冷,别出去。”   这严厉又宠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阮小七歪着头看他,总觉得今晚上发生的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而林雪遮把他安顿好之后就把最后一件衣裳也给解了,阮小七生怕再出糗,立马闭上了眼睛不敢看。现下的他只恨自己是只兔子,耳朵太过好使,哪怕已经闭得紧紧的了,林雪遮沐浴的水声还是直往他耳朵里钻。   他自认自己不愧是只聪明的兔子,单单是听着这声音都能在脑子里脑补出一场大戏,本来就晕晕的头脑更加迷糊。他觉得事情不太妙,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蹦了下去,结果倒霉催的,刚落地就撞上了桌子腿。   这一撞不得了,直接把他撞成了人形,摔了个四仰八叉不说,还把凳子给挤倒了。   原本背对着他的林雪遮听到响动立马回身,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起不来的阮小七,额头还肿了老高一个包。   “小七?”   阮小七噫呜呜噫地差点哭出声,赌气不看林雪遮,抱着桌腿倚靠上去,坐在那儿抽抽噎噎,看上去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雪遮这才觉得不妙,连忙起身连水珠都顾不上擦干,随便披上一件外衣就光着脚过去扶他。   “别坐地上。”   “你、你别理我!”阮小七甩开了他的手,把脸埋得更深,“我没脸见人了……”   林雪遮本来只想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居然玩过了头,可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是自己的一场恶作剧,只好把人圈进怀里揉搓。   “好啦好啦,不就是摔了一跤么,你还怕我笑你呀?”   阮小七听了这话,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五根手指,终于回过神——流鼻血的是小白兔,和他阮小七有什么关系?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阮小七立马昂首挺胸地站了起来,底气都足了许多,“谁让你把凳子摆成这样的,多容易绊倒?”   撒娇卖痴,胡搅蛮缠,阮小七果然还是阮小七,林雪遮有些无奈地扶了额,“是,我的错。”   阮小七扯过他的袖子来擤鼻涕,然后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我没事了,我走了。”   “等一下。”林雪遮喊住了他,捉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到了自己跟前,一看他肿得老寿星似的脑门就拧了眉毛,“我帮你上个药,过去坐着。”   阮小七乖了,眼看林雪遮衣服还没穿好,尤其领口那儿松松垮垮,露出了一大片雪色胸膛,立马就闭上了眼睛。化瘀消肿的药膏落在伤处清清凉凉,薄荷似的,带着些细微又绵密的刺痛,叫人总忍不住缩脖子。   林雪遮也细心,见阮小七两只手紧紧攥了拳就知道他不大好受。可这小东西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睫一个劲儿地颤却又坐得笔直,可怜可爱。林雪遮打量了他半晌,便握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去,轻轻吹了吹他红肿的伤口。   他的呼吸虽然带着风雪的味道,落在额角却是暖的,像是初春第一缕化开冰凌的风,让人的心痒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芽生长。   阮小七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林雪遮的笑容,唇角上扬,眉目温柔,湖泊般的眸子里像是盛了糖浆一样的笑意。那里面映了一个傻呆呆的阮小七,直让阮小七觉得自己都变得甜滋滋的,连带着他看林雪遮的眼神都有些痴。   “林、林三哥哥……”   “小七……”   林雪遮见他羞怯,握着他肩膀的手又用力了些,生怕他跑了一样。他声音有些哑,注视阮小七的目光更加的热切,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燃烧。   “你、喊我的表字试试。”   “霜若哥哥。”   阮小七被他看得心慌,声音便也夹了颤。林雪遮的眼神太过炽热,把他的脸烧得滚烫,阮小七下意识想躲,忙撇过头,“别这么看我呀。”   “小七,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跟我?”   林雪遮又凑近了些,鼻尖蹭了蹭阮小七滴血般的耳垂,“你那天说你愿意,是不是真的?”   “当、当然是了。”   阮小七舌头打结,说话说得磕磕巴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而易见的紧张。他的紧张都是撩人的,林雪遮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心间像是有蜜糖化开,倾身便在他嘴角印了一个滚烫的吻。   所谓阴阳两齐,化生不已,意思是阴阳交合之后才能化生万物。   阮小七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跟高高在上的天圣紫阳帝君双修,并且在双修之后突破了苦恼了他许久的修炼瓶颈。   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感受体内涌动的那股久违的真气,和他的血液一起汇聚于内丹,只打坐了片刻便已经修回了三成法力。   他不禁啧啧赞叹,这上古尊神就是上古尊神,哪怕是变成凡人了也还这么好用。尤其是紫阳万万年都没跟人双修过,精力实在是过剩,阮小七咬牙揉着仿佛要散架的腰,也不知是该喜该愁。   可他已然是腰酸腿软,林雪遮却是神清气爽。经历了一次生命的大和谐,他整个人可以说得上是容光焕发,一大早就亲自下厨给阮小七做了早膳,甚至破天荒的用上了他极为讨厌的萝卜,炖了一碗鲜香的萝卜排骨粥。   阮小七大爷似的坐在床上张嘴等着林雪遮投喂,连吃了三碗才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推开了林雪遮端粥的手。   “我一滴都吃不下了,你,过来给我揉肚子!”   看林雪遮对他言听计从,阮小七就越发的蛮横起来,兔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谁知道林雪遮一边给他揉肚子,一边就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看见我昨天捡回回来的小白兔了吗?” 第34章   阮小七正舒舒坦坦地躺着打嗝,听他这么问一口气硬是让他给憋了回去,堵在肚子那儿疼得不行。   见他疼得难受,林雪遮忙把他揽进怀里帮他揉着痛处,“是我问得太突然了,还疼不疼呀?”   他知道阮小七虽然娇气但也好哄,三言两语就能搞定,顺便还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消食的白饴糖。   眼瞅着怀里的小人儿安分了,他便又轻笑着开口,“昨儿在院子里捡的,我瞧它淘气可爱,很是喜欢,可今儿却找不见了。”   “我哪儿知道,一只兔子就别在意啦!”阮小七哪里敢让不信鬼神的林雪遮知道真相,只能变着法儿地试图萌混过关,粘豆包一样抱着他的胳膊噘嘴撒娇,“你看看我,我比兔子可爱!你看嘛看嘛!”   “好好好……”   林雪遮最后还是臣服于阮小七的可爱攻势,不再继续追问,抱着他一并连那只丑兮兮的小灰兔都不亲近了。毕竟阮小七要比小灰兔好撸多了,不仅软糯可爱,还能按着做一些大人做的事,林雪遮对这只人形宠物非常的满意。   阮小七也十分热衷于和林雪遮一起的双人床上运动,每次做完再一打坐,法力都能恢复不少。何况兔子的本性就是浪,被林雪遮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之后阮小七甚至有些上瘾,结果反而是他经常缠着林雪遮不肯放。   于是,等相府派人来接他们回长安的时候,阮小七的法力已经修回了十之八九,颠儿乐地走路都在蹦跶。   数月不见的长安城正是七八月份紫薇开得正盛的时候,细碎花朵拥拥簇簇地攒了一枝锦绣,满城都是那深深浅浅的紫色。太平渠两岸的花树尤为繁盛,南风拂了花瓣,落入水中便随着水流飘出十里,一川皆被落花染成紫色。   难怪长安人有诗云:香车络绎连晚霞,紫川尽邀长安花。   这太平渠边上就是灯火招摇的平康里,长安城中最美的花可不都在这儿了。   阮小七刚回到长安城不过几天就坐不住学堂的板凳,趁林雪遮应卯又开始逃课。一个人拿着把风流折扇,施施然逛去了平康里。   当然,他是不敢找姑娘的,万一要再让林雪遮把他从醉春坊捉回去,只怕他的下场就是一盘红油兔丁。虽然但是,听一听平康里自己排的小曲儿也是人间一件美事。   阮小七叫了一壶茶,翘着二郎腿就盯着台上那些姑娘们抚琴时雪白又灵活的手指流口水,直到被老鸨拍了肩膀。   “七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小没良心的,倒辜负了我们家温姑娘。”   这老鸨笑得一脸谄媚,刻意掐着嗓子,声音尖尖细细的叫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阮小七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往后退了退,脸上堆着假笑,“说起来我还没见温姐姐,姐姐近日可好?”   “好得很,林大人帮她赎了身,又亲自帮她说了门好亲事,如今也是人家平头正脸的大娘子了。”   “啊?赎身?亲事?林大人?”   阮小七瞪圆了眼睛,老鸨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委实大了些,他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要先从哪个字问起,跳起来就嚷,“怎么回事?!”   “这、宰相大人怎么想的,我们也不知道,就是温伶走之前等了你不少时候,实在拖不了了才叫我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老鸨说着就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手帕来,放到阮小七面前转身就走,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似的。阮小七看她扭腰远去的背影,顿时觉得这事不简单,急忙展开了那方带着墨迹的帕子。   温伶说她自知身份低贱,从来都不敢奢望嫁入豪门。一直以来她只是觉得阮小七顽皮可爱,像极了她年幼病死的弟弟,所以才生出了亲近的心思,对林雪遮更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字迹潦草又慌张,显见的她在落笔的时候急于辩驳她的清白,那么老鸨所谓的“赎身”,真的有那么太平吗?   阮小七坐不住了,扔下茶钱就往回赶,正好撞上回家的林雪遮。林雪遮一看他这气喘吁吁的模样就知道他是逃了课,拎起他的后衣领就板着脸半推半搡地把他押回了卧室。   手里的牙牌往桌上一扔,林雪遮的声音都冷了许多,“说吧,又去哪儿撒野了?”   “我没……”   阮小七还想狡辩,一对上林雪遮的眼睛就把话都咽了回去,低下头绞着手指,乖乖道,“醉春坊……不过我是去听曲儿的!”   他嚷着替自己脱罪,“就听了个小曲,真没找姑娘!”   “那也不行!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好好上学堂,别总东游西晃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常去醉春坊的那几个纨绔都是什么做派,近朱者赤近……”   “好了林三哥哥,我知道错了!”阮小七平日里还能耐着性子把林雪遮的说教听完,今天却急急忙忙打断了他的话,蹲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大腿,“温姐姐被林大伯赶走了!”   “什么?”林雪遮也是一惊,“我爹怎么会知道她的事?”   “那天、她来看过你……”   阮小七的声音越说越小,心里暗暗责备曼殊不该那么莽撞,为了进相府竟然附了温伶的身。要知道宰相林正青,在外是清官,在内是严父,林雪遮是他最为骄傲的一个儿子,他自然不能让他和一个青楼女子有所牵扯。   阮小七长长叹了声气,把帕子拿出来给林雪遮看,“她是个好姑娘,若真是赎身嫁了人,我也替她高兴。可是……”   可是一个出身青楼的姑娘,又有哪家的公子会真心接纳她呢?   林雪遮扫了一眼帕子上的字,也知道事不容缓,牵着阮小七的手就去找林相对峙。   林相原本在书房里看书,见他们俩急吼吼地闯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听是为了温伶,登时就下了脸。   “张夫子说你们两个人时常流连青楼,不成体统,我还以为是市井流言,不想果真如此!”   “您说什么?”林雪遮一愣,疑虑顿时爬上了心头,“张道权、张夫子?” 第35章 叁伍-可疑的张夫子   “不错,张夫子说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要想办法亡羊补牢,不能让一个青楼女子,毁了你二人的前程!”   林相生气的时候是眉毛、眼尾 和嘴角一起往下耷拉,瞧着就让人的心突突往下沉,不怒而威。林雪遮最是听他这位父亲的话,自然不敢当面顶撞。可阮小七虽是只兔子,却是个虎的,居然冲着林相直言他断案不公。   “温姐姐虽是青楼女子,可她不卖.身的,又极有才学,才不是林伯伯你想的那样!”   林相也不知道是从张道权那儿听来阮小七什么坏话,再看阮小七的时候那眼神中已经找不到往日的慈爱,甚至有些不耐。   “你是武将家的孩子,自然不晓得‘清誉’二字于霜若有多要紧。你喜欢那个青楼女子,去找你爹做主,我们霜若是绝对不可以的。”   阮小七被他这么一凶,立马躲到了林雪遮身后,只探了个脑袋出去,嗫嗫嚅嚅道,“我就是觉得她……”   “小七,别说了。”林雪遮打断了他的话,转而恭恭敬敬地朝依旧横眉竖目的林相行了个礼,“是,儿子莽撞了。”   他拦着阮小七不让他再开口,听了林相几句训之后就带着他回了卧室。   门刚关上阮小七就一屁股怼到了床上,也不管林雪遮还是满脸的沉重就跟他发脾气 ,“你干嘛不让我说!明明就是林伯伯不对!”   “你也听我爹说了,这是夫子跟他告的状,那你觉得他是 信夫子,还是信你我?”   张道权当年还未从翰林院致仕的时候曾带了林相几年,说起来他二人也有一段师生之谊,林相对张道权从来都是敬重的。   阮小七想明白了这一层,瘪了嘴丧了气,狠狠攥 了一把他腰间坠着的穗子泄愤,“什么嘛,欺负人!”   林雪遮走到他身边坐下,把人搂进了怀里揉了揉脑袋,“乖,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找人打听打听温伶的现状,若是好就罢了,若是不好,我一个宰相三公子,加你一个将军七少爷,相信他们也不会不给我们面子。就算回不了长安,我做主帮她寻门好亲事,你放心就是。”   阮小七自然知道林雪遮办事是最靠谱的,没有什么不放心,可 他赖在林雪遮的怀里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就像是心上爬了一只小老鼠,吱吱吱吱地到处乱挠乱碰,他难受得都快要疯了。   于是他猛地挣开林雪遮的怀抱就跳了起来,“我就是不明白,夫子是怎么知道的!夫子为什么要针对我们? 你已经高中状元,我反正是块朽木,他为什么呀?”   这件事经不起推敲,仔细一想就全是疑点,张道权怎么知道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张道权究竟为什么要跟林相说这些闲话。别说他们两个人这么长时间以来从不曾在花街柳巷传出过什么不文之事,就是有,满长安的贵族子弟哪有不去平康里的,怎么就偏偏让林相盯上了温伶呢?   林雪遮想不明白,一时之间连个口子都撕不开 ,无根无据的猜测说来也没意思,他只能耐着性子给阮小七顺毛。   阮小七也是心大,尽管存着满满地不高兴,被林雪遮这么一顺就顺到了床上去,完事的时候已然是星河灿烂,月悬澄空。   他看着林雪遮睡熟的脸庞,轻手轻脚下了床,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的卧室里。他们两人经常在一起厮混到半夜,因此他回来晚了竟也没人觉出异常,只有阿阳问他要不要打水沐浴。   阮小七摆手让他退下,立刻喊来了倾颜。   林相既然出手,肯定不会让温伶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只能麻烦倾颜。倾颜听了他这话自然无可推脱,毕竟是曼殊惹出来的祸事,要不是她那天随意附身温伶,只怕林相的怒火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挑起来。   可除了这事之外,阮小七还问了他另一件事,“这几天我不在长安城,是你说要帮我查那傀儡符的事,有线索了吗?”   傀儡符这种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下咒的,必得两个人打个照面才能把符贴上。翰林院从来都是朝中重地,看守森严,藏书阁更加是重中之重,谁进谁出,查一查当天的册子就知道。   可倾颜却摇了头,“我查了那天的册子,进入藏书阁的人除了紫阳就没有别人了,根本无从下手。”   “那、那三生镜呢?!”   阮小七着了急,“三生镜不是可以看见之前的事吗?”   “你傻呀,三生镜只能看见和姻缘有关的画面,这种事情它录不了的。”倾颜叹了声气,一双狐狸眼睛微微眯了眯,连长日上扬的嘴角都不由抿了起来,一看就知道这只骚狐狸心中存了事。   阮小七跟了他万八千年,自然了解他,抬手掐住倾颜的脖子就龇着牙摆出一个超凶的表情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说!”   “放下放下!没大没小的,什么规矩!”倾颜折扇一挥,“啪”的一声打得阮小七缩了手,这才不慌不慢地理了衣裳,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烧了你的狐狸毛,顺便跟曼殊说你的坏话,叫你这一辈子也娶不到人家!”阮小七昂首抱臂,轻轻哼了一声,“你看着办!”   倾颜无奈,狐狸毛倒是不怎么要紧,追不到曼殊那是真要了他这条狐狸命。   “这事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你怎么去想。三生镜里虽然没录下凶手,可紫阳当时在藏书阁里看的书它录下了。”   “你的意思是,紫阳看的书,和他的姻缘有关?”阮小七拧了眉毛,“我不明白,沈懿慈明明说紫阳是上古尊神,没有姻缘的。”   “紫阳他是天地化生,自然没有‘姻缘’,所以你之前偷看的姻缘簿也好、三生石也罢,不过都是幌子。但是……”倾颜拖长了语调,故意卖了个关子,“他看的书叫做《万神纪》,这本书虽然如今被凡人传做是野史,却是唯一一本记载了天圣紫阳帝君的古籍。也许他看了这本书之后恢复了一些记忆,然后、动心了。” 第36章 叁陆-天上地下,不少我这一只兔子   “你的意思是,紫阳有可能恢复记忆?!”   阮小七这下再也管不了什么傀儡符的事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是流星一样在他脑海中划过,最后凝聚成了一个画面——林雪遮那天晚上对着他变的那只小兔子调笑:小七去哪儿了。   他当时就觉得很诡异,却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现在看来,那是因为林雪遮恢复了记忆?   他整个人都傻了,“他、他他……”   倾颜看他这么大舌头,忙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他真想起来了?!”   阮小七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兔子毛都竖了起来,差点露出了两只耳朵,牙齿紧张得哒哒打颤。倾颜伸手安抚了他一下,把他的耳朵给变了回去,这才道,“全想起来倒不 至于,我想他触碰到入梦铃的时候,记忆的封印就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这回再看到《万神纪》上记载的关于天圣紫阳帝君的传奇,或许……他自己能猜到一点。”   阮小七相信倾颜说的话,林雪遮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他要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还要更加聪明。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所以那天晚上他其实是在试探,他是在等着阮小七告诉他。   可是阮小七没有,阮小七还是瞒了他。   他当时、为什么要瞒他来着?   阮小七突然变得有些迷茫,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之间和他曾经的预想背道而驰。他明明只是想守着林雪遮安安稳稳地过这一生,为什么反而把事情变得一团糟,甚至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扑朔迷离的情劫、暗藏杀机的长安、还有亟待恢复的记忆。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阮小七蜷起了身体,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倾颜,是不是我错了?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不该来人间。是我把事情搞砸了,他要恢复记忆,他要是真的恢复记忆了他该怎么办?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恢复了记忆的凡人……天呐……”   一个恢复了记忆的凡人,就像是一只被丢入狼群的羊 。尤其像林雪遮这样的人,他会自己去摸索深处的真相,而一旦他触碰到了那些人的痛处,对九重天的人来说,让一个凡人丧命要比让一个神君万劫不复来得容易得多。   阮小七这才明白当时倾颜跟他说的能救他一时却改不了他的命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呢?   天圣紫阳帝君,那是他的神, 他的神应该永远高高在上,绝不该被蛇鼠小人打落污泥。为了他的神,阮小七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成为点燃他神 途的一星光。   阮小七紧紧攥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连眼神都冷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赌一把。”   倾颜从来没有在阮小七圆圆的眼睛里看到这样冷厉的神采,让他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隐隐有些怕。   “你别做傻事,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   “我知道,人算天算,都算不过一个命。那我既然已经改了他一次命数,就不怕再改一次。”阮小七看向了倾颜,傻兮兮的一笑,“你说,我要是提前让他恢复神力,九重天的那些人会不会吓死呀?”   “你疯了!绝对不行!”倾颜一把捧住了阮小七的脸,挤得那张脸 蛋有些变形。   很滑稽,可倾颜笑不出来,“这是逆天道的事!你知道会有什么 反噬吗?!”   “天道?是天道不公在先的!”阮小七抓开了倾颜的手,冷笑一声,“上古尊神,万神之祖,被后辈小卒逼得去跳诛仙台,神力全无,这就是他们的天道?”   “我不怕,粉身碎骨也好,魂飞魄散也罢,我敢做,就敢当。”   他眼中有雪山冰川,却也像是被春风拂过一样,温柔了那么一点点,“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说好了要报恩,那么只要他好,我可以全部还给他。”   阮小七就像是一枚倔强的棋子,在天命布下的棋局上,他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一个。可是他怎么也不肯走下棋盘,哪怕是以自己为赌注,以生命为筹码,他也非要赢了这一局。   “小七……”   “没事的,说白了我就只是野兔子,天上地下,不少我这一只兔子。”   阮小七的笑容真实了许多,做了这么一个决定之后,他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倾颜笑不出来,他看着阮小七,紧紧抿着嘴唇,半晌才问,“那紫阳呢?天上地下是不缺你一只兔子,可紫阳他缺,你舍得不要他吗?”   阮小七本来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就垮了,笑容破破烂烂地挂在嘴角,“他、他没有我的那些年,不一样过来了么?他的生命那么长,或许……”   “是,紫阳活了万万年,天地同寿,妖魔鬼神多少高贵女子曾倾慕于他,他却还是孤寂了那么久。小七,你不明白吗?你对他来说是无可取代的,是他唯一的动心啊!”   倾颜说着说着,身体都忍不住前倾,他握住了阮小七的肩膀晃了晃,“你再想想,再想想!”   “我……”   “他不能没有你,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公平吗?等他恢复了记忆、恢复了神力,他想到这一切是你换来的,他能安心吗?”   倾颜的话急促得像是战场上的鼓点,落在阮小七的心上,让 他不由得开始动摇。   “可是… …”   “你现在有点不清醒,你冷静两天再说,答应我,这两天你好好想想。”   “我知道了,你松开!”   阮小七被他晃得头晕,实在忍不住朝他吼了一声。倾颜知道他是一只被逼得越急越会咬人的兔子,所以也不敢把他逼得太紧,只好松 了手,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哪里是捡了只宠物 ,分明是个祖宗,早知道当年大荒山下,不如让你一个人饿死算了!”   “紫阳以前也这么说过,”阮小七噗嗤一笑,“别这么失望嘛,我还以为我当宠物挺合格的。”   “你也就长肉的时候让人省心!”倾颜怼了他一句,然后目光聚在了他的肚子上,“诶,你怎么好像又 胖了?” 第37章 叁柒-小兔兔,揣崽崽   阮小七倒是无所谓别人说他胖,本来就是只兔子,当然是越软越好撸。何况他的肉都是林雪遮喂出来的,林雪遮喂出来的肉能叫肉吗?那叫爱情的证据!   于是他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骄傲,小鼻子朝天翘,“恋爱肥,你懂吗?”   倾颜追曼殊追了上万年也没能让她对自己多看一眼,如今一只乳臭未干的小兔妖勾搭上了天圣紫阳帝君不说,还要嘲笑他是老光棍,这叫什么世道?最可气最可气的是,他还不能对他动手,否则万一哪天这小兔妖的大靠山恢复了神力,只怕能把他的千息洞给抄了。   气又很气,又不能撒气,难办呐!   倾颜眼珠子一转,便勾过阮小七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前揽,两个人头碰头地说起了悄悄话,“诶,你和紫阳到哪一步啦?”   “要你管!”阮小七脸一红就要推开他,谁晓得反而被倾颜搂抱得更紧,“说说嘛,好歹我养过你,也算你半个爹不是?”   阮小七翻了个白眼,“你少占我便宜,你敢让紫阳喊你爹吗?”   “……”倾颜被他噎了回去,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眼见小兔子不听话,扭着要躲开他,倾颜这才不卖关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小心着点,别一不小心揣上一个小小七,那可就麻烦了。”   “???”阮小七瞪大了眼睛 ,“你别胡说,我是只公兔子!公的!”   “没说你是母的呀,”倾颜捂着嘴轻笑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摆出了说书先生的架子,“传说万物化生之始,这兔子是雌雄同体的,雄兔子也能受孕。只不过后来定了阴阳,凡间的雄兔子也就不管生娃这事了。可你不是号称四海八荒唯一的小兔妖吗?所以你要比你自己以为的厉害得多。”   倾颜说着就凑过去要戳阮小七的肚子,被阮小七闪着身子躲开了,“别碰!我信你有鬼!你这老骚狐狸坏滴很!”   “信不信随你咯,不过你这一万岁的小兔子还是要多听听我们老人的话,不然万一你乱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伤到小小兔,这多不好呀?”   “你好烦!”阮小七一下子炸了毛,变出一把扫帚来连哄带赶地把倾颜扫出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了门,这才发觉他自己的脸都已经红了个透,隐隐还有些烧。   他碰了碰自己的小肚子,唔……圆滚滚的,比起刚离开长安那会儿的确是大了一点。可这能说明什么呢?明明就是吃多了、长胖了而已,肯定是倾颜在逗他!   阮小七知道倾颜嘴里的话十有九假,没往心上去,爬了床蒙头就睡。结果翻了二十七次身还是睡不着,终于没憋住隐去身形溜进林相的书房找了本医书偷摸看了一宿,以致于第二天被林雪遮从床上拖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少食荔枝,禁食螃蟹。   林雪遮不知道昨晚上发生的事,还以为是这小馋鬼又惦记着夏天的荔枝了,一面帮他穿衣服一面道,“荔枝不当季了,葡萄要不要?”   “葡萄,味甘性平,健脾健胃……”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雪遮憋着笑捏着他的脸蛋,“懒兔子,醒醒了,该去上学了!”   阮小七本来是乖乖的,一听这“上学”两个字立马屁股一撅钻进了被子里,“不去不去,上学影响我心情,后果很严重的!”   林雪遮还疑惑,这小东西现在想逃学连个正经理由都懒得想了?这叫什么话,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往他屁股上拍了几下,“阮小七,你要是不乖乖上学堂,我也要生气了,我生气的后果也很严重。”   “唔……”阮小七拱了拱屁股,从被子里伸出了半个脑袋,眼睛一眨居然开始掉眼泪,“你不疼我了,我现在很要人照顾的,林雪遮你太坏了!”   林雪遮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还以为是他身体真的不舒服,眉毛一拧就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阮小七赌气打开了他的手,一转身就背朝着他开始发脾气,“你不用管我,我反正没人疼没人爱的……”   “让你上个学至于说这些狠话来刺我的心?”   林雪遮还觉得奇怪呢,从前虽然阮小七也不爱上学,可从没这样跟他闹过脾气,今儿这是怎么了?说是个任性的孩子,这也任性过头了吧?再说好端端的,谁招他了呢?   他这里想不明白,青缕却在外面催他去应卯,再不动身可就迟了。林雪遮没法,只好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得去翰林院了,你要实在不舒服今儿就歇一天吧,等我回来再陪你。”   阮小七听了他这话才稍稍从他自己作出来的悲伤情绪中脱身,应了一声就闭眼装睡。林雪遮帮他掖了被子,起身就走,顺便吩咐阿阳找个大夫来瞧瞧,别是真生了病。   阿阳自然无有不应,谁晓得大夫到了相府,阮小七却怎么都不肯见。   他昨儿翻了一夜的医书,书上说妇人有孕,一则易乏嗜睡,二则贪食喜酸,三则情绪不定,四则肚子长肉。他对照着自己这么一盘算,加上倾颜那些话,一拍脑门就真以为自己怀了林雪遮的小崽子了。   那男子有孕这种事,万一叫凡间的大夫瞧出来,只怕他能被当做妖怪给烧死。   虽然他本身就是只小兔妖。   可现在不行呀,现在他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兔妖,是有了崽崽的小兔妖。所以他要好好保护自己,要保持愉悦的心情,顺便利用一下难得的特权,耍耍脾气使使小性。   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能去上学堂,否则那老夫子的脸他看一眼都觉得要折寿十年。   他把老大夫赶走之后在屋里待着憋闷,正寻思去哪儿找乐子,阿阳就小心翼翼地过来劝他,“公子,有病得治。”   “呸!你才有病!”阮小七托着腮帮子啐了他一声,又不做声了。   他思索的是阿阳这话虽然说的不中听,道理还是有的,凡间的妇人有孕,可不都得好好养着?   他摸摸肚子,招手让阿阳附耳过来,“你,去帮我搞碗安胎药。” 第38章 叁捌-讲一个小兔子的故事   阿阳面露难色,忸怩着道,“公子,药不能乱吃……”   “你懂什么,赶紧去!”   阮小七心里烦得很,正对着阿阳的屁股就狠狠踹了一脚,好歹是把他给赶走了。屋里没了人,阮小七才能正儿八经地好好盘算盘算。本来想的挺好,只要让林雪遮恢复记忆和神力,那他要遭什么样的天谴他都认了。可现在肚子里有了一个崽崽,他就算自己这条命不要了,总得为小小兔考虑。   阮小七拍拍自己明显圆滚滚大了一圈的肚皮,趴在桌上长长叹了声气,埋怨这小东西来的也忒不是时候。   和这小东西一样没眼色的还有小厮阿阳,还没等他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他就端着药盏破门而入,把阮小七难得的惆怅氛围给撞了个稀碎。   阿阳把药盏放到桌上,抹了把脸上的汗,犹自大喘着气,“喏,安胎药,不过公子,您喝这玩意干什么?是药三分毒,您就算要逃学,这个还不如巴豆好使呢。”   “这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阮小七给了阿阳一个“小孩子不懂事”的表情,端着那碗黑糊糊的药,一闭眼一仰头,全给灌了进去。结果喝得太急呛得他眼泪鼻涕直往外淌,扶着桌子又咳又呕,半天才缓过劲来。   阿阳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我的公子,您慢着些!”   阮小七跟着他的动作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然后才眼泪汪汪地握着阿阳的手,无语凝噎:“阿阳,我吐了!”   阿阳没敢接茬,伺候矫情的阮小七喝完药之后立马去翰林院给林雪遮报信。林雪遮知道了这事,把手头的事撂下就急匆匆地赶回家,果然看见阮小七坐在窗前长吁短叹地发呆。   平日里比谁都闹腾的一个人,好好的转了性了?林雪遮下意识觉得这事不大对,走过去就揉了揉他的脑门,“怎么了,还跟我怄气?我错了,早上不该凶你,原谅我好不好?”   阮小七本来也没生他的气,就只是想耍个小性子,谁晓得反而让林雪遮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自己先愧疚起来。他一转身抱住了林雪遮的腰,脑袋在他肚子上蹭了蹭,“没生气,想你嘛。”   “傻样,”林雪遮低低一笑,温温柔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听阿阳说你在家里胡折腾,闹着要喝什么安胎药?你想什么呢?药可不能乱吃。”   “没……没乱吃。”阮小七把林雪遮抱得更紧,撒着娇道,“别问了,你就陪我一会儿。”   林雪遮这都已经回了家了,也就把翰林院那边的事尽数抛之脑后,搬了椅子来坐到阮小七身边,陪着他一起看外头院子里盛开的那一树紫薇花。   阮小七托着下巴凝眉深思,林雪遮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这阮小七的脸儿圆圆的,虽然算不上精致俊朗,可难得的是天真纯稚。这世上美人无数,可爱的却少,恰好能长成他喜欢的模样的,独有阮小七一个。   林雪遮不由得去回想第一次看见阮小七的时候,这小家伙才刚刚学步,走路都还走得摇摇晃晃,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傻兮兮地喊“哥哥”。那个时候啊,一颗心真的就化在他的笑容里了。   林雪遮想起往事忍不住莞尔,却被阮小七戳了脸,“你笑什么?是不是笑我?”   “哪敢?”林雪遮往后一闪身子躲开了阮小七的手指,“我是在想,该怎么跟我爹我娘说我们的事,小七,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   阮小七脸一红,立马转过脸去捧着脸当没听见,“哎,今天天气不错诶。”   林雪遮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一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带进了自己怀里,揉团子一样揉了揉,“是啊,真是个好天气。”   阮小七又闻见了他身上那股风雪的味道,在长安的盛夏里如同一缕凉风,拂面清寒,最舒服不过。他没忍住歪了脑袋枕上林雪遮的肩窝,手下意识地覆到肚子上摸了摸。   一想到他现在有了林雪遮的兔崽崽,阮小七总忍不住欢欣雀跃,恨不得变回一只小兔子绕着林雪遮蹦上几个圈才算完。到底是只年轻的小兔妖,单是这么想着他就扭来扭去地坐不住了,东蹭蹭、西闻闻,让想安安静静出会儿神的林雪遮都有些无奈。   “想出去玩?”   “不想,可是呆坐着也好无趣。”阮小七扁了嘴巴,“要不,你给我讲讲故事吧?”   “讲故事?故事我可不会讲,给你讲讲《论语》要不要?”   林雪遮的眼里藏着坏笑,吓得阮小七一个劲儿摇头,“不不不,不用麻烦了!”   林雪遮捏着他的脸蛋笑他是个傻的,然后才缓了笑意,抱着阮小七把下巴搁在他的头顶,“那、你给我讲个故事怎么样?讲一个小兔子的故事……”   “小兔子的故事?”阮小七眨巴眨巴眼睛,心一紧,“为、为什么是小兔子?”   “你不是喜欢小兔子么?那不然,小老虎也可以呀。”   林雪遮的语气平淡无波,阮小七听不出他的情绪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分不清这是他一句戏言还是一种试探。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了拳,好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林三哥哥,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有妖怪吗?”   林雪遮沉默着,他越是沉默,阮小七的心就越乱。明明倾颜说林雪遮可能会想起一些事,可林雪遮这样的反应也委实奇怪了些,叫他摸不透他的心思。   在这种忐忑里过了好半晌林雪遮才终于开口,话里有一丝缥缈的笑意,“那你是要给我讲神仙的故事?”   “唔、你想听吗?”   “想,神仙鬼怪,你说有就有,我信你。”林雪遮把软乎乎的阮小七整个儿地拥入了怀中,声音和暖,像是四月的春风,拂落了桃花。   阮小七心里甜滋滋的,露出两个小梨涡来,“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山底下有一只小兔子……” 第39章 叁玖-张夫子又告状了   “最后,神仙为了小兔子就听了坏人的话,从很高很高的台子上跳了下去,再也没出现过了。”   阮小七环抱着林雪遮的腰,脸埋进了他的胸膛,偷偷把眼角的眼泪给蹭掉,然后才抬起头来冲林雪遮痴笑,“讲完啦。”   “嗯……”林雪遮的鼻尖也微微泛红,他撇过脸去揉了揉鼻子,连声音都闷闷的低,“那、那只小兔子呢?小兔子去哪儿了?”   “小兔子呀,小兔子本来就不是天上的人,他当然就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啦。”阮小七倚在林雪遮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突然觉得他当时所承受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好像就没那么要紧了。   至少当初那个一回头就决然而去的人,现在能抱着他听他说起那时候的故事,对他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林雪遮没说话,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抿着嘴唇压抑住了内心汹涌着的无名情绪。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愤怒,抑或是愧疚。所有的情绪席卷而来,如同一场海啸,潮水退去之后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他把阮小七抱得越发地紧,像是害怕怀里这个小东西随时会消失一样。   也稍稍理解了一点,为什么阮小七总是说不许丢下他、不想被丢下这样的话。他一开始只以为是阮小七心智尚小,孩子心性跟他闹脾气。现在想来,如果他那个时候真的走得头也不回,肯定伤透了这只小兔子的心,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可他大约也猜得到那时候他为什么那么决绝,无非是怕自己一回头叫人觉得阮小七是他的软肋,又要为难他。谁晓得反而因为他的不敢回头,才让这小兔子心上的伤口哪怕结了痂了,想起来都还是疼的。   “如果,”他哑了嗓子,“如果我是那个神仙的话,我一定很担心那只小兔子。”   “我在跳下那个高台子的时候一定在想,我的小兔子以后要过得快快乐乐的,哪怕就当一只无忧无虑的野兔子也好。”   “林三哥哥?”   阮小七有点懵,呆呆地看着他,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林雪遮笑了一下,揉揉他的脑袋,“好啦,给我讲的故事讲完了,该讲讲你为什么要喝安胎药了吧?”   阮小七缩了脖子抱了脑袋,只当没听见,却被林雪遮握着手腕给扯了下来,“阮小七,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能说,”阮小七扁了嘴,露出一种湿漉漉的可怜模样来,“过些日子告诉你好不好?你不要问啦,你这样让我很难办的!”   林雪遮本来是下定决心要狠下心肠来问个清楚的,结果阮小七这么一弄,他的嘴巴就像是被糖浆粘住了似的,愣是开不了口。算了,反正他现在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阮小七不管怎么折腾只要不惹出大祸也就罢了。   林雪遮暂时还不想让阮小七知道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毕竟他也不过是连猜带蒙,、把几块碎片拼凑到了一起。他总觉得阮小七有他自己的计划,他不想打乱他的脚步,免得到头来这兔子又要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跟他闹别扭。   “好吧,”他戳了戳阮小七鼓起来的腮帮子,“那你要答应我,不许闯祸。”   “保证!”   阮小七一下子笑开了,做了个滑稽的“发誓”动作,熊一样地抱住林雪遮就往他身上蹭,把突然推门进来的阿阳吓得立马背过了身去。   “奴才冒失,奴才这就走!”   阮小七被他这一吓,一下子就弹了起来,一张脸羞得通红,连带着林雪遮都有些尴尬地轻轻咳嗽了两声。阮小七捧住了自己的脸,想到阿阳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知道是他二人在屋里还这么着急忙慌地闯进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冲昏了他的头。   因此他立刻就喊住了阿阳,“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阿阳还是背着身,“就是刚才将军府里的人来说,将军在那边安顿好了,要把您接过去呢。”   “什么?”阮小七拧了眉毛,“爹把我留在京城不就是怕到了北疆我要撒野吗?怎么好好的又要来接我了?”   “奴才也诧异呢,这才急忙来告诉您一声。”阿阳顿了一顿,语气多了几分犹豫,“公子,有句话奴才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您和那温姑娘的闲话满长安都是,只怕将军也……”   闲话?哪里来的闲话?   阮小七虽然也去平康里,可也许是他长得实在孩子气,平康里的那些花楼,上至老鸨、下至小厮,没一个人把他当做去寻欢的恩客。因此他就算进了花楼的大门,姑娘们也都只是跟他打个招呼,从没把他往房里拉,就连楼里的小二丫鬟也不过是在戏台子前给他摆上一壶茶。   就这样还能传出什么闲话来?   他想起昨晚温伶的事,心里突然十二分的警觉,“是不是有人跟爹说了什么?”   “这个不好说,不过奴才听说咱大将军对公子您的学业很是看重呢。”   说来说去,还是张道权那老匹夫的嫌疑最大!   阮小七一下子就生了气,“他怎么回事,前脚跟林伯伯告状赶走温姐姐,后脚就要把我也弄出长安城?我走了对他有什么好处!真气死我了,明天我非要烧了他的头发,揪了他的胡子!”   “小七!”   林雪遮虽然也不满张道权这种做法,可听见这种一点儿也不尊师重道的话他还是下意识地制止了他。眼看这小东西憋着气连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偷偷牵过了他的手柔柔一握算作安抚,然后才看向阿阳,“你说清楚一点,阮将军派来的人说什么时候入京了吗?”   “这个不清楚,不过既然是将军府的人来传话,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吧。”   “也就这几天?”   这可就更奇怪了,北疆到长安,少则大半月,多则四五十天,那张道权的风只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吹到了阮将军耳边。这时间算一算,那会儿阮小七有他在书院里盯着,是万万没有去过平康里的呀。   阮小七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哼,这事可有意思了。” 第40章 肆拾-将计就计   原本以为张道权就只是看他阮小七顽劣难驯不顺眼,所以才处处给他使绊子。可现在看来这个张夫子明明就是故意给他下套,摆明了是针对他。   可是、为什么呀?   这人做事总得有个动机,那他阮小七离开长安城对张道权有什么好处?   阮小七咬着下唇冥思苦想,一张脸儿都皱到了一起,看上去苦巴巴的像是一只小老鼠。林雪遮看他几乎要把嘴唇给咬破了有些心疼,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被阮小七一声“嘘”给制止了。   “我快想明白了!”   如果想不通张道权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如就倒过来想想,他要是离开了长安,谁最得意。   九重天的人对林雪遮虎视眈眈,又是青丘狐、又是傀儡符,结果都因为阮小七从中作梗,一次次败北。那他们要是把阮小七和林雪遮分开了,再想对林雪遮下手不就容易多了?   这么看来,张道权难道也是九重天的人?   阮小七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身就紧紧握住了林雪遮的手,“张夫子想进翰林院的话,也要在名册上留名吗?”   林雪遮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是不是呀?!”   阮小七又晃了晃他的手他才恍然大悟,“不用,因为他是老翰林了,所以翰林院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极为敬重,进出无阻的,”他顿了顿,眼神便也冷了下去,一字一顿,“包括藏书阁。”   “果然……”   张道权果然有问题!阮小七一下子跳了起来,“这老王八,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幸好阿阳还算冷静力气又大,死活把他给拦住了,“公子您三思!这当口就别闯祸了!”   “不错,张夫子德高望重,你要是不小心伤了他,只怕会连累阮将军!”   林雪遮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扯回了屋里按坐在床上,“你给我坐着,哪儿也不许去!”   “可是!这口气怎么咽得下!”阮小七气得脸通红,整个人像是一只犯的小狮子,张牙舞爪的浑身发抖,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你不许拦着我!”   “好好好,我不拦,那你要怎么收拾他?”林雪遮又气又无奈,在他身边一坐便板着脸反问,“打上门去,把他给打死?还是要揪着他去告御状?到底他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了呢?便是藏书阁是他暗算的我,你去陛下面前,无凭无据的,陛下能听吗?”   林雪遮句句在理,又字字扎心,阮小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那难道我就只能眼看着他把我们分开吗?林雪遮,你怎么回事?你巴不得我被他赶走是不是!”   林雪遮顿时心疼起来,捧住了阮小七的脸,指腹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轻叹了声气,“怎么会!我是想着我们便是要讨回公道,也得想个万全之策呀。”   “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他们都是算计好了的……”   阮小七一句嘟囔,林雪遮便立刻抓住了重点,“他们?谁是他们?”   阮小七一惊,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现在还没到可以正式摊牌撕破脸的时候,不管张道权是何方神圣,他都怕把林雪遮给卷进来。因此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乖乖低头,“我知道了,我不会闯祸的,你放心吧。”   “真的?”林雪遮仿佛还有些不相信,“你跟我保证,发誓,你要是骗我,我就不理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不闯祸,不然你这一辈子也别理我!”   阮小七心里还是气恨,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一时竟分不清是林雪遮让他发誓呢还是他在威胁林雪遮。林雪遮被他逗得抿嘴一笑,对着他的脑袋一顿乱揉,“你呀,恃宠而骄!”   “谁让你宠我了?怪我?”阮小七怼了他一句,往后一躺就抱住了他的枕头蜷成了一个小球,“困了困了,你出去!”   林雪遮也拿他没办法,知道这小家伙心里憋着气,也只能由着他,等他自己消了气了也就不闹了。因此他还是起身帮阮小七盖上了一层薄被,又吩咐阿阳好好看着他不许他惹祸,这才回了他自己的书房。今日他早早地从翰林院逃回家,撂下没做完的一堆事务他都让青缕整理好带回了家,他还得做完了明儿才能去交差。   可他这里前脚刚走,后脚阮小七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他不能直接收拾了张道权,可让他就这么隐忍不发那也不可能,何况阮将军的人这几天就要入京了,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他想着就丢下了身体,灵魂出窍坐到了房顶上,打了个呼哨喊来了倾颜帮他一起出主意。   倾颜听他把事情说完之后也恍然大悟,只是很快又疑惑起来,“可你既然一直在书院上学,怎么没发现那老夫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呢?”   “我也想过了,可能他也是被脏东西附身了吧。”阮小七托着下巴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越看就越是觉得心烦,“所以我还真不能对他下手,这老头毕竟要是真死了,我岂不是滥杀无辜?”   倾颜深以为然,“而且这就跟野草似的,斩草要除根呐。”   先是温伶,又是张道权,只要林雪遮身边还有人,他们就能有无数的漏洞可以钻,杀一个张道权根本就无济于事。   阮小七长长叹了声气,“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要我说,不如将计就计。”倾颜手里的折扇开了又合好几迭才想出办法来,“你就听他们的摆布,离开长安,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吧。”   “这不是太冒险了嘛?”阮小七不肯,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你别忘了,林三哥哥现在只是个凡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傻兔子,让你走你还真走呀?”倾颜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   “你的意思是……”   阮小七眼睛一亮,在屋顶上就跳了起来,“怪不得人家都说狐狸老奸巨猾呢!” 第41章 肆壹-险中脱身   阮小七离开了长安。   阮将军派人来接他,呈给林相一封阮将军的亲笔信,又送了不少礼物,然后就让阮小七上了马车。林相本想留他们用个饭,谁知道那边说要赶着晚上到下一个镇子住宿,匆匆就走了。   为了将计就计、引敌入局,阮小七并没有跟林雪遮说他要走,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他都能想见林雪遮从翰林院回来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只怕是会气得脑袋冒烟吧……   阮小七掀开车窗帘子,梗着脑袋往后瞧,一直到看不见长安城的恢宏城墙了也没舍得把头缩回来。晚上到了客栈,刚吹熄了灯阮小七便把他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木偶人摸了出来,捻个诀变成了他的模样,又咬破中指往那木偶头顶画了个符。这木偶一下子便眨眨眼睛活了过来,并朝他行了个礼。   阮小七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自己化作一缕轻烟又回到了长安城的月色下。   可谁晓得他这才将将在相府的屋顶上站稳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呵斥,“阮小七!”   阮小七猛地一抬头,居然是九重天的白蟒和青鹰两位将军,一个手持长鞭,一个手持双斧,正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看你往哪儿跑!”   阮小七大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立马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自他杀了赤炎兽之后九重天的人一直没有来找他,他本来以为这是侥幸。可现在看来根本是别有预谋,否则也不至于他这才刚摸回长安就被逮个正着。   阮小七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仰头朝那两个将军嘻嘻一笑,“哟,这么巧啊,两位也来赏月?”   “赏月?我们可没有你这么好的兴致!你杀了赤炎,罪无可恕!速速束手就擒,君上还可从轻发落,若是违抗天旨……”   白蟒将手中的鞭子一甩便在长空之中划出了一道白练来,耀眼得晃人眼睛。   阮小七抿了嘴角,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嗨,聊聊嘛,这么凶干什么,我年纪还小,不懂事。”   “阮小七!你休想插科打诨!”青鹰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快跟我们回天复命!”   阮小七见这两位这么油盐不进,便也一伸手召来了他的弹弓。当初紫阳给他选武器的时候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家伙,怕刀枪棍棒这类的东西会伤到他自己,所以亲手给他做了这一个弹弓。看着虽然很像小孩过家家,可毕竟倾注了紫阳帝君的神力,也不可小觑。   阮小七扯了扯弹弓弦,声音便也沉了下去,“我没空跟你们回去,本来觉得好好谈谈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你们非不给我面子……”   他手一翻变出了两个小火球,对准了那两个将军,“咻咻”两声一响,便击中了他二人的额头。火球一触到人身便迅速烧了起来,顿时生出了滚滚浓烟。阮小七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敢恋战,只能用这点小花招拖住他们,趁他们还打着滚灭火的时候立刻驾起云来往大荒山奔逃。   白蟒和青鹰很快就追了上来,毕竟是九重天排的上号的将军,哪里是阮小七这一只小兔子能跑得过的。眼看白蟒手中的长鞭就要缠上他的腰,阮小七惊叫一声,身体瞬间闪起一道金光将那鞭子挡了回去。   白蟒是花了十足十的力气的,谁想到这鞭子被甩回去之后也将这力道一分不少地还到了他自己身上,居然把他直接打落云端。青鹰见状也不敢鲁莽,瞪着阮小七大喝一声,“什么妖术!”   妖术?阮小七呆呆地看着他自己的掌心便知道这还是暗藏在他身体里的那股灵力又被激发了出来。这股灵力来去无踪,阮小七也不敢冒险迎战,只好朝青鹰拱了拱手,“青鹰将军,我真的还有事,等我把手头的事了了,我自己去九重天领罚。”   青鹰面露狐疑,轻哼一声,“你们这些野妖的话,哪里能信?”   “信不信由你,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没你想得那么不中用。赤炎那样的上古凶兽我一个人都能杀,何况你们?如今白蟒将军已然负伤,你是觉得你比赤炎还要凶残?”   青鹰果然有些退缩,可他作为九重天的将军,总还是有些傲气在的,拉不下那个脸来朝一只野兔子低头。阮小七知道他们九重天的臭脾气,便给了他一个台阶,又朝着他发出一个火球。   火烧了起来,这一次青鹰果然没有再追。可有一就有二,阮小七不敢再贸贸然往长安去,还是回了大荒山。   倾颜正在山后边鼓捣花种子,见他回来还吓了一跳,“你不在长安盯梢,回家来干什么?”   “还说呢,差点小命都没了。”   阮小七跟青鹰他们过了几招正是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水,看得倾颜是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怎么一股火油味?”   他走到阮小七身边坐下,“是九重天的人找你麻烦了?”   “嗯,青鹰和白蟒,吓死我了。”阮小七就地打坐,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们就在长安等着我呢,幸好我跑得快。”   “青鹰、白蟒,这两个可是九重天的大将,为了抓你也是煞费苦心了。”倾颜啧啧两声,上下打量着阮小七,“不过,你能跑得过他们?老实说,究竟怎么回事!”   阮小七伸出了手掌给他看,“还是那股灵力,它救了我。”   倾颜也伸手和阮小七双手交握,那股灵力果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也太邪门了!   倾颜拧了眉毛,“我看这事你得好好琢磨琢磨,紫阳他什么时候把灵力封印到你身体里的,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阮小七也苦了脸,他也知道这事不对劲,早就想破了脑袋,可就是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何况这股灵力与他完全契合,他甚至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这灵力和紫阳没有关系,而仅仅只属于他自己。 第42章 肆贰-魂玉   这话阮小七没跟倾颜说,说了也无济于事,他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回长安。   九重天把他逼走了又派下来两员大将,显见的是他们要在长安动什么手脚才不肯让阮小七靠近。   “其实我觉得挺奇怪的,我在长安待了那么久,他们要真想一了百了,怎么不直接杀了我?”阮小七托着下巴去看倾颜,“你说呢?”   “一来你毕竟杀了赤炎,他们可能也不敢直接动手,二来神仙妖怪的恩怨不得牵扯无辜的凡人,这是从前紫阳帝君定下的规矩,你又一直待在相府,他们许是心存顾虑吧。”   “紫阳定下的规矩?难为他们还知道守规矩。”   阮小七轻蔑地一声嗤笑,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一抹脸就已经洗净了脸上的污秽,“不管他们了,我这就得回去。”   倾颜见他要走,扇子一挥就在他面前设了堵透明的墙,“别总毛毛躁躁的,长安现在肯定还守着人,你去自投罗网?不是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的我的小兔子哎!”   阮小七碰了个壁,一气之下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奈何怎么都闯不过去,转身就朝倾颜发脾气,“那我怎么办?在这里等着他们去害紫阳吗?!”   “不是这个道理,我们得想办法不是?”倾颜起身上前,把小兔子拉进怀里揉了揉头,“我听曼殊说冥界的忘川魂玉可以掩去身上的妖气,我跟你一起去趟忘川,然后你再偷偷回长安,不是要好得多?”   阮小七被他顺毛顺舒服了,火气也消了一大半,只是觉得疑惑,“稀奇啊,你不是和冥界结梁子了么?”   倾颜往他脑袋敲了一扇子,清清嗓子,“小孩子别多话。”   到了冥界忘川畔,曼殊正睡在她的大花床上数着空气里飘荡着的游魂,远远看见阮小七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坐起来,捞起袖子等着撸兔子。可谁晓得她再定睛一看,后面还跟了个讨厌鬼,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倾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走到她跟前嘿嘿陪着笑,“小花灵怎么看着精神不大好,要不要跟我去大荒山玩玩呀?”   阮小七偷偷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撩妹子的,像个怪叔叔!   曼殊掀起眼皮来瞥了他一眼,“劝你没事还是少往我们冥界跑,想弄死你的人那么多,可别指望我帮你。”   “瞧你这话说的,要不是真有事,我也不来了。”   “怎么啦?”曼殊眨了眨眼睛,再看向一脸焦灼的阮小七,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忙坐直了身体,连脸色都沉了许多,“是紫阳帝君又有麻烦了?”   阮小七最知道怎么讨好曼殊,变回兔子就跳进了她怀里,蹭蹭她的手背,“我听说忘川魂玉可以暂时掩去我身上的妖气,能不能帮帮我?”   “帮你……倒是可以,不过、”曼殊似有难言之隐,一面抚摸阮小七的长耳朵一面朝着忘川努了努下巴,“你得去问沈懿慈,得她同意才行。”   “所以才来找你帮忙啊!”倾颜一拍折扇接过了话口,“小七要偷偷潜入长安,估摸着会有一场硬仗,所以我想跟了去。这么一来我身上的妖气也要藏一藏,不过沈懿慈她、她可能不想见我……”   说起沈懿慈和倾颜之间的恩怨,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当年倾颜的一个无心之举,不仅害得忘川河神灰飞烟灭,还害得沈懿慈成了寡妇。也就是打那时候起,倾颜和冥界就结了仇,这么多年几乎不曾踏进冥界一步,最多最多也只敢在这忘川边上溜达溜达,再里边的阎罗殿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沈懿慈?你还敢提沈懿慈呐?沈懿慈这些年没拦着你在忘川边阴魂不散,已经是她的大度了!”曼殊啐了倾颜一口,头一撇,“小七我能求她帮个忙,你死心吧。”   “诶?”阮小七闻到了瓜的味道,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有瓜?!我要吃我要吃!这老狐狸把沈懿慈怎么了?!”   “小孩子别瞎问!”   倾颜和曼殊这一次倒是有了默契,异口同声地打断了眼冒星星的阮小七。阮小七刚刚才竖起来的耳朵一下子又耷拉了下去,“没劲,不跟你们俩玩了,我自己去找沈懿慈!”   他说着就从曼殊腿上跳了下去,抖抖毛又恢复人形去到了沈懿慈的船头。曼殊知道沈懿慈脾气古怪,连忙跟了过去,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倾颜一眼,让他待着别乱动。   忘川上飘着的沈懿慈才刚刚渡了一船新魂,看见阮小七过来还以为又要借三生镜,也不等他开口就捻手作诀。阮小七见状忙拦下了她,“多谢沈姐姐,不过我这次不借三生镜,你看你能不能用忘川魂玉把我身上的妖气隐去?”   “忘川魂玉?”沈懿慈拧了眉,不声不响地端坐好,手一寸寸抚过船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眼看着倒像是要变成一尊石像。   阮小七不明所以,又上前一步,做了个大大的揖,“人命关天,请姐姐成全!”   “不是我不成全你,只是这魂玉于我来说意义非凡,绝不外借。”   沈懿慈垂眸看着她手中那根船桨,许多地方已经被她摩挲得光滑无比,眼神中逐渐漾起水一样的温柔。   “小兔妖,你要守护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我懂。将心比心,你要的魂玉便是我执守了万年的爱人,我不能借。”   “沈姐姐!”   “小七,”曼殊赶到之后就制止了他,把他拉到了身后,然后上前一步难得地对沈懿慈行了个礼,“摆渡人,小七要救的那个人对这四海八荒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请你多多包容吧。”   沈懿慈没有说话,她仿佛也看到了远远站在彼岸花海里的倾颜,眸色霎时变得清冷,“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可我只守着这一条忘川,你说的四海八荒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懿慈……”   “你明明也知道魂玉对我有多重要的,不是吗?”沈懿慈反问曼殊,“你为什么要逼我?” 第43章 肆叁-忘川往事   魂玉其实并不是玉,而是魂。   它来自冥界的一种凝魂术,以生人为介,引死人之魂,将魂魄凝而为玉便成了魂玉。若是有肉身成灰、灵魂飞散的人,这是唯一能凝魂结魄、把亡人留下的术法。   只是这术法做的是逆天改命的事,又要献出一个生人的魂魄来做媒介,所以冥界很早之前就把它列为禁术。沈懿慈当时还只是一个凡人,得了忘川河神寄川的点化才有了一段仙根,所以在寄川灰飞烟灭之后,她就用这凝魂术把寄川的魂魄重新凝结成魂玉,一直带在身边。   代价是在那之后她永生永世也无法再入轮回,只能被困在这忘川当一个摆渡人。   所以魂玉对她来说的意义非凡,曼殊用秘语把这段原委告诉了阮小七,阮小七的脸便垮了下去。他当然是不想强人所难的,可要是借不到魂玉,他就回不了长安,万一林雪遮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让他后悔死?   阮小七心情不大好,一屁股坐到了船头,抱着手臂生闷气。曼殊一直都把他当成小孩子,小孩子闹脾气了她就难免操起一份当妈的心来。   她也挤了挤坐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小七崽子,别丧气嘛,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你想看紫阳帝君现在在干什么,也不是非要去长安呀。”   “你的意思是……”   阮小七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猛然一下回头去看沈懿慈,“沈姐姐,三生镜总可以借吧?”   三生镜虽然不能事无巨细地把林雪遮的一举一动都映出来,可好歹能看到他动心的时候。阮小七这么一走,他肯定日夜悬心,自然都能被录入三生镜之中。   他一拍手,忙爬了起来去纠缠沈懿慈,沈懿慈耐不住他磨,便又祭出了三生镜。   果然,她一念动咒语,忘川便又泛起蓝莹莹的光来,林雪遮的身影一点一点浮现。阮小七半跪半趴,探了大半个脑袋出去,结果却看到了大内监牢。   大内监牢从来都是长安城中最阴暗幽闭的地方,又长又黑的走廊望不到头,每隔数步才开一个小小的天窗。光从那窗户里照进来只能在监牢的墙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光点,反而将那墙上厚厚的淤泥和青苔照得更加清晰。   监牢最里边的一间牢房里关着林雪遮,他背挺得笔直,正坐在稻草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抿着嘴角,神情分外凝重。此时的他早已褪去了宰相公子的锦袍而换上了囚服,这衣服脏得发黄,还沾染了灰土,简直像是一块用来擦桌子的抹布。   从来都最喜洁净的林雪遮如今像是被踏落淖泥之中,脸上也是灰扑扑的,尤其头发乱得像是一蓬稻草哪里还有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状元的风姿?   “怎么会这样!”阮小七惊叫一声,差点没一头栽进忘川之中,“他好好的怎么会入狱!”   林雪遮为人正直端方,别说杀人放火、偷盗抢劫,他连花街柳巷小酒馆都极少涉足,从不曾跟人红过脸、吵过架。如果非要在他干干净净的前半生里找茬挑刺,他最大的错也不过是经常帮阮小七写课业罢了。这样的一个人,究竟犯了什么事才会入狱!   而且、还是大内监牢,就算是阮小七都知道,那大内监牢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凡是进了大内监牢,不是问斩就是流放,就算运气好一点遇上大赦天下,出来也得扒层皮!   “怎么会……”   阮小七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爪子掐断了,他站起来朝着岸边大声嚷嚷,“倾颜!臭狐狸你快过来!”   倾颜本来是不敢过去的,可阮小七喊得实在让人心焦,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又凑到了沈懿慈面前。不过他也不自讨没趣地跟沈懿慈搭话,落到船上便往三生镜里看,这一看也是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阮小七揉了把脸,攥着拳头恨恨道,“肯定是九重天的人搞的鬼,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就想借凡间的律法来害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倾颜刚想顺着阮小七的思路往下想,这急性子的小兔子就已经待不住了,“我去劫狱!这帮王八蛋,我要杀了他们!”   “你回来!”倾颜袖间飞出一条白色缎带把阮小七紧紧捆住,“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冲动!紫阳现在在牢里,暂时还不会有性命之危,先想想办法再说。”   “想什么办法!一个你一个我,还怕打不过一群狱卒吗?!”   阮小七挣扎着,几乎要把倾颜的白缎子给扯碎,幸好曼殊见他这样给他施了个定身咒,“老狐狸说得对,就算是要劫狱,那能把他藏到哪儿去?还有,救了紫阳帝君,那紫阳帝君凡间的父母必然会受到牵连,他们又该怎么办?最最要紧的,若是要劫狱,那你的身份可就藏不住了,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我……”   阮小七脸色一白,“我不知道……可我不能看他这么受委屈,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他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来,在场的几个都比他大上不少,这小兔子动不了便耍着赖大声嚎啕,哭得哇哇的叫人心肝都在颤。   倾颜还是心软,收了缎子上前几步揉了揉他的小圆脸,“小兔子,你既然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就更要小心了对不对?不哭了不哭了,我帮你想想办法。”   阮小七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了眼泪,可是他也知道不管最后能想到什么办法,总要先混进长安才是。倾颜偷着眼觑沈懿慈,沈懿慈还是背对着他,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阮小七也知道他的顾虑,咬着下唇思索半晌,“你之前说他们暂且不敢牵连无辜的凡人,那我要是就找一个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杀进天牢呢?到那时肯定有一群凡人要抓我,说不定九重天的人反而不敢靠近了。”   “你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逻辑?”倾颜摇了摇头,“真这么干的话他们倒是不牵连凡人了,那你呢?授人以柄的事你少干!” 第44章 肆肆-劫囚   “授人以柄?你觉得他们在乎这一个把柄吗?”   阮小七冷哼了一声,“凡间有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倾颜不以为然,虽说这明摆着是九重天做的局,可也不代表人家把局做好了他们就要往里跳。凡事都有万一,能脱身还好,万一要是脱不了身,他和紫阳好歹身份尊崇,至少丢不了性命,那阮小七呢?   “小七,听我的,再多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呀?!”阮小七声音蓦地拔高半截,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指着曼殊道,“要今天是曼殊姐姐被关进天牢了呢?你也袖手旁观吗?!”   倾颜浑身的狐狸毛都竖了起来,“当然不会!”   “哼,那可不一定,”阮小七挺起了胸脯,“说不定你到时候也要‘考虑考虑’呢。”   倾颜咬了牙,好啊,这小兔子长大了,都会给人下套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曼殊就在他边上站着,他还能说什么?   “行!我帮你!”   曼殊看他这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模样,千万年来第一次给了他一个好脸,“你这还像句人话。”   倾颜酥了半边身子,下意识往她身边凑了凑,腆着脸嘻嘻一笑,“那你要不再多夸我几句?”   曼殊朝他翻了个白眼,把他往边上推了推,收了阮小七身上的定身咒才道,“人救出来肯定是不能留在长安了,大荒山又太远,怕节外生枝。不如长安城外织个结界,然后再从长计议。”   倾颜对曼殊的话自然毫无保留地赞成,只稍微一合计就把劫狱的事儿给筹划好了。   也亏得他们运气好,林雪遮这次犯的是死罪,在天牢里关了七天就要游街问斩,游街的时候劫囚总比杀进大内监牢要容易得多。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长长的游街队伍里居然有三辆囚车,除了林雪遮之外,一向为官清正的林相和身体才刚好不久的刘夫人也赫然在列。   阮小七看得眼睛都直了,合着这一次九重天的人是想赶尽杀绝?   倾颜摇着扇子就犯了难,“小七,这怎么办?”   林雪遮的记忆反正有了要恢复的苗头,解释起来容易许多。可林相和刘夫人是真真正正的凡人,曾经的紫阳帝君在平定洪荒之乱之后就定下了规矩,所有妖神鬼怪不得对凡人使用术法,他们要是贸然出手,那可是大罪。   “人都死了还管什么规矩?”阮小七眼睛都红了,“他们牵连林伯他们入狱,他们也坏了规矩,就算要算账,他们也要死在我前面,我不亏!”   他说着便驾起云往囚车冲过去,果然,他才将将落下云层便被一群天兵给围住了,领头的还是白蟒和青鹰。   “阮小七,你自投罗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跑!”   “手下败将,嚣张什么?”   阮小七摸出弹弓对准了他们俩作势要发,白蟒和青鹰都吃过亏,下意识抬起袖子来要躲,阮小七就趁着这个空档闪过他们身边直往下去。等他二人反应过来转身要追,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倾颜给绊住了手脚。   他袖中飞出两根白色缎带来,一边一个捆住了这两个天将,他们率领着的天兵见状都冲上来救人。可倾颜虽然看上去着三不着两的,到底是涂山氏的后人,上古的神祗,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   别的不说,但他手里经常握着的折扇就是一件上古法器,名唤流明。这把扇子的威力被倾颜给封印了,封印一旦解开便能席卷乾坤,引来天火,状似流星。   只见他双手握着扇柄,缓缓打开扇面,口中嘀咕了一句咒语,扇面蓦地射出了万丈金光。霎时间天光骤暗,狂风乍起,太阳的光芒被流明扇引过来,只那么一扇便化作无数流星,顺着扇子的方向将那些天兵尽数打落在地。   天上下人雨这种奇景,只怕纵横千古也就今儿这一遭。围过来看热闹的人们都躲到了屋檐之下,生怕神仙打架、他们遭殃。一时间大街上只剩了三辆囚车里的人无处可躲,林相还算镇定,刘夫人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林雪遮站在最后一辆囚车里,一看到天生异象便仰起了头寻找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知道,一定是阮小七,除了他那个贪玩淘气的小东西,不会有神仙敢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他心下这么一想,阮小七的小身板一下子就落到了他斜前方的屋顶上,手中的弹弓“唰唰唰”发出了三颗石子,正好将三辆囚车的铁锁打落。   林雪遮一下得了自由也不动,他静静地注视着阮小七,虽然隔着狂风浓云,可他知道,阮小七也一定在看他。   他们有这样的默契,从万年前就有。   可阮小七也只能够看他一眼,时间并不多了,守护囚车的兵卒已经挥刀冲了出来。他像兔子一样跳下屋顶落到了林雪遮的囚车之前,几发弹弓将围拢上千的兵卒击退,拽着林雪遮就捻了个诀把他推上了天。   “臭狐狸,接好了!”   “得嘞!”   倾颜对付这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听到阮小七的声音便化出了狐狸尾巴来。雪白的大尾巴瞬间将飞过来林雪遮包裹住,远远看去如同一个硕大的蚕茧。紧接着,早已昏厥的林相和刘夫人也都被阮小七推了过来,倾颜不缺尾巴,一个两个都接住了。眼看着阮小七朝他这里过来,他便松开白蟒和青鹰,带着阮小七一起去到了曼殊早早织好的结界中。   这是长安城南一个小村子里的一个小院子,虽然不大可瞧着都还干净。曼殊是花灵,并没有实体,尤其她还是冥界的花,凡间阳气太重对她不好。她看阮小七把人救回来之后就匆匆回了忘川,嘱咐倾颜这结界还要再多加几层才安全。   倾颜对她的吩咐无有不一,阮小七也不管他,把林相他们安放到床上之后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可林雪遮是清醒的,他很快就跟了进来,冷冷淡淡地看着阮小七却又不说话。   阮小七知道这次林雪遮肯定是要生气的,立刻怂作一团,“我、我可以解释……” 第45章 肆伍-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林雪遮走到阮小七面前站定,看他蜷成一团、哆哆嗦嗦,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于是轻叹了声气,伸手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像是拥住了一件稀世珍宝。   “你为什么要走?”   “我……”   阮小七早就在脑子里想好了无数种解释: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可他万万没想到林雪遮一开口会是:为什么要走。   阮小七蒙了一下,他该怎么回答林雪遮这个问题呢?   因为他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想要将计就计,结果失策了反而被人摆了一道还害得他们一家都入了狱差点死掉?阮小七再蠢也知道这话绝对不能说,否则他真的会被林雪遮剁了做成红油兔丁的。   他拿不定主意,下意识推开了林雪遮,咬着下唇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林雪遮看着他,眸子里像是蓄了一湖水,悄无声息地风起云涌着。站在他身前的阮小七一张小脸儿皱得像包子上的褶,他仿佛都能听见他心里纠结矛盾的声音。   林雪遮在阮小七面前,总是忍不住心软,末了也就是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方便的话,不说也行。”   阮小七仰起脸来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林三哥哥?”   “怎么,又想说了?”林雪遮抿着嘴唇朝他笑了一笑,可这个笑容也就仅仅停留在他的唇角,看着特别的冷淡,和从前的他一点儿都不一样。   阮小七缩在袖子里的手攥了小拳头,他心里很难受。   他不愿意瞒着林雪遮任何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些事就像是一块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还会让林雪遮失望。   他不想这样。   “你、没有别的事情想问吗?”   阮小七递了个话口给他,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林雪遮问,他一定全部都告诉他。   可林雪遮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他仿佛已经猜到了阮小七的心思,摇了摇头,“没有,我不问你,但你要是想告诉我,我一定认真听。”   “如果是很荒谬的事,你会相信吗?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骗你?”   阮小七鼻梁一酸,眼眶也红了一圈,声音微微颤着,带着些沙哑的哭腔。林雪遮稍稍弯腰捧住了他的脸,既是无奈又是宠溺,“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阮小七,你还不明白吗?”   阮小七疑惑地看着他,没敢搭言。   林雪遮眉毛一蹙,似是有些恼了,“这么多年,你真以为你自己一点破绽都没有?”   “什么?”阮小七傻了,“什么破绽……”   “我一开始只觉得奇怪,每顿饭都吃萝卜,走路爱蹦蹦跳跳,还总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最要紧的是那天,你突然出现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林雪遮想起那天的场景都还觉得好笑,气恨地捏了把他的小肉脸,“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进得了皇宫!我当时就把我心中的猜想确定了七八分,再后来,我就做了个梦……”   “梦?什么梦?”   巨大的惊讶压垮了阮小七的语言功能,他看着林雪遮,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傻傻地顺着他的话提出一个个蠢得要命的问题。   “我梦见了一只小兔子,还有你的声音。”林雪遮回想起梦里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小兔妖,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阮小七屏住了呼吸,头皮像是炸了一样,酥麻了半边脸,舌头僵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眼窝子浅,眨眨眼睛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泪。仿佛过去许多许多年受的那些委屈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于是就像山洪一样倾泻而出。   他抱住了林雪遮的腰,往他胸口使劲蹭着,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哭得哇哇嚎啕,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雪遮也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算作是安抚,尽管没有得到阮小七的回答,他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刚学步的阮小七就特别喜欢粘着他,当时在场的大人们都说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这么投缘很难得,是上辈子有缘分的。   林雪遮一开始不以为然,他不信这些,什么缘分、什么轮回,在他看来都是蒙骗世人的鬼话。可和阮小七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开始怀疑,他也不由得去想,或许真的有“久别重逢”这一说,因为曾经相识,所以才会一见如故。   因为曾经刻入骨血,所以才会在今生倾注宠爱。   林雪遮紧紧抱着阮小七,由他在自己怀里哭得抽抽噎噎,不可开交。   倾颜偏偏没眼色地在这时候闯了进来,“结界我又加了两层,应该是没问题了!呃……”他看到眼前这场景,瞬间尴尬得舌头打结,“你、你们这是、干、干什么呢?”   阮小七听见他的声音忙推开林雪遮,抹去脸上的泪痕才转身看向他,“没你事你就走嘛!”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倾颜呸了他一声,骂骂咧咧地往椅子上一瘫,“我不走了,我也留下。”   “你留下干什么呀!”阮小七以为倾颜是在跟他赌气,忙撇下林雪遮跑到了他跟前拽着他的袖子要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一共就三间屋子,你留下睡哪儿?”   倾颜偷摸摸越过他的肩膀瞥了一眼林雪遮,刚才还好好的呢,阮小七跑过来之后他那一张脸瞬间就黑了。   啧,真有意思。   倾颜起了玩心,勾着阮小七的脖子就把他揽到了身前,“这有什么难的,你跟我睡呀。”   “你说什么呢!”   阮小七挣扎着要脱身,他可太了解林雪遮了,从前的紫阳君还好说话一点,现在的林雪遮简直是醋坛子成精。他酸起来连他自己的醋都吃过,更别说倾颜了。   谁晓得倾颜为了报复他刚才的“没良心”,居然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极为暧昧的笑容来,甚至还亲昵地摸了摸他的下巴,“怎么了,又不是没睡过,别不好意思。”   阮小七刚想开口反驳他,林雪遮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就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房间。   那孤单落寞的背影就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我生气了! 第46章 肆陆-谁是你最喜欢的主人   “林三哥哥!”   阮小七一看就急了,挣开倾颜要去追他,却被倾颜勾勾手指又拉了回来,“我跟你说正经的,我真得在这儿躲一阵。”   “啊?”阮小七疑惑,“为什么呀?你不会还怕九重天那群小喽啰吧?”   倾颜是上古神族涂山氏的嫡系后人,虽然后来四海八荒都以九重天为尊,可真要论资排辈的话,涂山氏的地位可比九重天高得多。因此这么多年以来涂山氏名义上听候九重天的差遣,却也没有哪个没眼色的神仙真的敢对他们发号施令。   “他们也配?”   倾颜向来对九重天嗤之以鼻,一提到这三个字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是不敢直接对我怎么样的,我这不是怕我家那几个老头子么。”   他很早就离开了涂山,这么些年了一个人在大荒山乐得逍遥自在,是他们这一族里相当叛逆的一只狐狸。虽然但是,倾颜能叛逆得这么顺利,还要多亏了族里几个尊长开明,懒得管他。   可他这几次明目张胆地跟九重天作对,只怕他们心里也窝着火,万一要是去涂山告状,倾颜肯定要被责骂。   难怪他不敢回大荒山,阮小七一下子就理解了他,这就好像从前他闯了祸,最怕别人跟紫阳咬耳朵是一个道理。   不过理解归理解,阮小七还是有些为难,“你留下来倒也没什么,可要怎么跟林伯伯他们解释呢?还有林三哥哥……”   他一想到林雪遮刚才的背影都忍不住打个激灵,转而又恼火起来,“都怪你!你胡说什么呀?他肯定生气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呢!”   “啧,有意思,我活了十几万年了,做梦也想不到我能看到紫阳吃醋的样子!”倾颜眉毛一挑,嘻嘻笑着,看到阮小七眼睛冒火才收敛一点,清清嗓子伸出手去撸他的脑袋,“放心啦,今天这么一闹肯定是要跟紫阳摊牌的,那就实话实说,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阮小七看倾颜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越想越气,鼓着腮帮子拼命捶他的头,“臭狐狸!”   “诶,林三公子?”   阮小七猛地回头立定站好,“你听我解释!”   结果却只看到空空荡荡的院子,倾颜在他背后“噗嗤”笑出了声来,“阮小七,你在我面前没大没小的,怎么就这么怕他?都是你的主人,我比他差在哪里了?”   阮小七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气得连兔耳朵都竖了起来,两只小手攥了拳头,转过身去瞪着倾颜,眼珠子都像是要蹦出去似的,“倾!颜!”   “林三公子?”   “你还想骗我!”阮小七没上他的当,跳到他腿上去扯他的头发,“我让你骗我!你混蛋!”   “小七。”   林雪遮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阮小七手上的动作一停,连头都不敢回。   一个误会没解决又来了第二个,圈圈圆圆扣在一起,他还不如死了算了。阮小七只觉得自己的兔生一片绝望,“砰”的一声变回了小兔子,然后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白绒绒的毛球球瑟瑟发抖。   林雪遮看他这样,轻叹声气,本来他刚才赌着气离开就是为了等他来哄自己。谁晓得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反而是他这个原该生气的人坐不住了,又返回来看他。   结果就看到他跟别人撒娇闹腾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当年无奈丢下阮小七之后,阮小七肯定会有他新的朋友,他不能自私地要求他孤孤单单地过他的人生,这和他当初跳诛仙台的本意也相悖。   可他就是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明明阮小七的生命里只应该有他一个主人的,不是吗?宠物跟别人亲近了,主人理所应当会不开心、会吃醋。   何况阮小七对他来说,才不仅仅只是宠物。   倾颜眼看林雪遮的表情不大妙,忙把阮小七塞进他怀里,认认真真地解释,“我养过他一阵,算他半个主人,现在你回来了,还给你。”   林雪遮没说什么,接过阮小七之后顺着他的后颈抚摸几下,小东西就在他怀里颤了颤。   他抿嘴一笑,明明刚才还很不开心的,可阮小七就像是能治愈他所有的不开心一样。只要把他抱到怀里这么揉一揉,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于是林雪遮抬头朝倾颜暖暖一笑,“谢谢你照顾他。”   “不、不客气……”   倾颜差点被他这个笑容吓得咬到舌头,曾经的紫阳帝君那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说是至柔的水神,却又冷硬得像冰锥子。这突然朝他一笑实在是让人有点承受不住,甚至还有点……小动心?   倾颜这心里的小算盘还没打起来呢,林雪遮的语气便急转直下,“不过、以后有我照顾他,就不麻烦你了。”   果然,倾颜暗自腹诽:果然这才是正常的紫阳帝君啊!   而林雪遮怀里听到这话的阮小七显然也被吓到了,毛都炸了起来。林雪遮抱着他离开了屋子,举起他的两只小爪子不让他再逃避现实。   “小兔子,你最好是给我解释一下,跟那个人‘睡过’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阮小七是真的怂怂怪,竖着两只耳朵直扭身子。他急于自证清白,以致于两只后脚蹬得厉害,立刻就要跳到林雪遮头上去似的。   林雪遮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放到了地上,阮小七抖抖毛变回了人,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唔、睡就是睡啊,睡在一张床上嘛。你是不知道他的狐狸洞有多冷,我不睡他被窝窝里毛毛会冻得掉光光的!”   这小东西还刻意用了几个叠词来增加他的可爱程度,好像这样就能逃过一场追问似的。   不过他很幸运,林雪遮就吃他这一套。   他也蹲到了下去,就蹲在阮小七面前,轻轻偏了脑袋,把以前阮小七经常问他的一个问题又甩了回去。   “那你告诉我,谁是你最喜欢的主人?”   “紫阳!”阮小七嗓门喊得特高,原以为林雪遮会开心,哪知睁开眼之后,林雪遮却皱了眉,“嗯?不是我吗?” 第47章 肆柒-你在哪儿哪就是我家   “诶?可、可你不就是紫阳吗?”   阮小七懵了。   林雪遮戳戳他的脸蛋子,终于没绷住笑了起来,“算了,蠢兔子。”   “我哪里蠢了!蠢兔子能把你救出来嘛?!”阮小七不服气得很,鼻子要翘到天上去,“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进大内监牢了?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他昂首叉腰,自以为气势汹汹,其实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林雪遮没忍住把他拢进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那还不都怪你,谁让你不言不语地就走了?”   阮小七的不告而别让林雪遮慌了神,他从翰林院放班回家听说了这事立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然后就开始怀疑起张道权来。张道权曾经想在藏书阁刺杀他,又千方百计地想要让阮小七离开长安,他怕是阮小七傻乎乎地入了他的圈套。   因此当天晚上他就坐不住,一个人去了张道权府上拜访他的这位恩师。下人把他领进花园,说让他稍等片刻,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林雪遮眼看月亮爬高了,焦躁起来自己起身去寻人,谁晓得他才刚走出不过几步路就看见张道权死在了假山的石头边上。   他吓坏了,匆忙喊人过来,结果反而被扣上了“杀人凶手”这个罪名。负责洒扫花园的下人跪在皇帝面前瑟瑟发抖,声泪俱下,说是听见了林雪遮和张道权的争执声,可他们害怕冲撞了两位主子,所以才不敢过去。   一个两个言之凿凿,就把林雪遮给钉死了。   林相眼看爱子入狱,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连夜写了一封奏折恳求皇帝严查此事。他本是在朝中极有威望的人,因此许多同僚都肯为他说话。可林相万万没想到,皇帝那里早早就有了一封弹劾他纠结党羽的折子,这一来反而是火上浇油。   皇帝暗中派出了锦衣卫去搜查相府,居然从林相的床底下搜出了他与敌邦来往的书信。皇帝龙颜大怒,不仅没有宽恕林雪遮,反而用谋逆之罪把林氏满门下狱,游街问斩。   “我不知道谁杀了张夫子,还以为只是个误会。可后来连我爹娘都被牵连,我就猜到,这是个阴谋。”   林雪遮坐在树下,背倚着树干,怀里抱着阮小七,平淡无波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楚。阮小七的眉毛越拧越紧,“你说得对,这是个阴谋,一定是九重天的阴谋!他们不敢直接对你动手,所以他们……他们就设下了这个圈套,把我拦在长安之外,再让凡人取你性命。真是好一出借刀杀人!”   林雪遮这一世的劫数是情劫,他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就不能算是全了轮回百世、历渡百劫的惩罚。那么,他们有的是法子让林雪遮不能重归天位,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阮小七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劫法场,也万万没想到倾颜这一个上古神族的嫡系后人也愿意趟这趟浑水。   就差这么一点点,阮小七倒吸一口冷气,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了个透。   他有点后悔,更加的后怕,当初真不该离开的,说什么将计就计,差点没把自己给算进去!   他撅了嘴巴闷闷不乐,跟自己生气,林雪遮捏了把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长安城终究不安全,我爹娘年纪大了,官场的事离远一点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随口“嗯”了一声,却依旧不能开怀,林雪遮默了一默便转了话口,“那你呢,你去哪儿了?”   “我本来没打算走的,可我走了之后再想回来就被人拦在了长安城外,我就回家搬救兵了。”   “家?”林雪遮微怔,心也不由一紧,他的意思是回了九重天?   “嗯,”阮小七鼓着腮帮子,“想来想去我又打不过他们,只能去找倾颜帮忙,幸好是赶上了。”   林雪遮这才反应过来,阮小七说的家指的是哪里,神色微微黯淡了些。阮小七这会儿也机灵了,眼看林雪遮的神情不对劲就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他扭着身体窝进了林雪遮怀里,勾着他的脖子往他肩窝一顿乱蹭,“九重天从来都不是我的家,从前是因为有你在。”   “那现在呢?”   林雪遮压低了声音,阮小七就冲他甜甜一笑,“现在啊……现在的话,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家。”   不得不说,阮小七虽然有的时候反应慢,可他一旦聪明起来,是真的非常会哄人。林雪遮一下子把之前对倾颜的一丝丝醋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像抱抱枕一样搂着阮小七,生怕他跑了一样。   阮小七也安心地倚在他怀里,微微眯了眼睛,虽然他们两个人现在都是“逃犯”,可这样难得的好时光,能多沉迷一会儿都是好的。   林家的两位长辈醒过来之后还有些懵,好在他们当时在囚车上受了惊吓,许多记忆都模糊了。阮小七就哄他们说是自己带着江湖上的好朋友一起劫了囚车,竟然也让蒙混了过去。   刘夫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自然不会多问,林正青虽然觉得奇怪,可刘夫人又病倒了,他也没别的心思去追究这些。   刘夫人的身体向来都不大好,林雪遮刚入狱那会儿她就因为急痛攻心晕过一次,还不曾好好治疗就等来了锦衣卫的抄家。之后又是下狱又是游街,自然有些撑不住。   倾颜不通医术,他们又不方便出去求医,眼看刘夫人的病每日愈下,林雪遮急得嘴角都生了火疮,几天都吃不下饭。   阮小七看他着急上火,自己也拼了命地想要帮忙,只好缠着倾颜去找曼殊。曼殊是花灵,各类草药的医理她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难的是倾颜还没来得及出发就收到了来自涂山的一封信,果然是族中尊老让他赶紧回去一趟。没办法,倾颜虽然浪荡了这么多年,家里长辈的话却不能不听,只好又把结界加固一番,赶回了涂山。 第48章 肆捌-求助   倾颜走了之后没几天,刘夫人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天里只好清醒那么半刻钟。水米不进,神仙也熬不住,眼见着她脸色蜡黄,颧骨突出,已然是瘦得皮包骨头。   刘夫人是极为慈善的人,阮小七寄居在相府的日子里她把他视为己出,从不嫌弃他淘气闹腾,有时被林相训斥了她还会帮他说话。从阮小七有记忆那天起他就是一只野兔子,没爹没娘没人疼,饱一顿饿一顿的。后来有了紫阳帝君,再有了倾颜,虽则都对他很好很好,可比起亲娘来还是少了点什么。   所以在阮小七心里,刘夫人就像是他的亲娘一样。   他思来想去,总是不忍心让年纪尚轻的刘夫人这么死掉,给林雪遮留下了一封信就自己去了冥界。   曼殊还是在她的大花床上数游魂,看见阮小七来才一拍脑袋,“哎呀,七崽子,我正打算去找你呢。老狐狸说我之前附身的那个姑娘失踪了,我帮你找到了……”   她说了一长段话才发现阮小七神情不大对,“怎么了,又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想请你救个人。”阮小七一蹦蹦到了她的花床上坐下,托着腮帮子噫呜呜噫,“林三哥哥的娘亲要死了,你去救救她吧!”   曼殊一头雾水,“凡人要死了当然是找大夫,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治病。”   “可你上次还知道怎么用灵芝草呢!”阮小七以为她在骗自己,急急抱住了她的胳膊,“好姐姐,你救救她,我白给你撸还不行吗?”   虽然阮小七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可曼殊是真的无能为力,“那次就是碰巧,我真的不会救人,我要是能帮上忙,我肯定会帮的。但我真没那本事,这不是反而害了她么?”   她一面说一面揉着阮小七的脑袋算作是安抚,幽幽的花香窜入鼻尖,阮小七没忍住咬着嘴唇抽泣起来。   “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离开长安的,我不该不听倾颜的话入世为人,要不是我,说不定紫阳这一辈子都不会过得这么难……”   曼殊向来是面冷心热,一看阮小七把她的衣裳都哭湿了,一下子心就软得像棉花,“好啦,这怎么能怪你,九重天那帮人想要害帝君,不管有没有你,他们都会下手的。现在不想那些了,还是想想办法吧。”   阮小七抹抹眼泪,还是赖着伏在曼殊腿上,长长叹了声气,“想什么办法呀,哪有什么办法可以想……我总不能等刘姨死了,从黑白无常手里抢人吧?”   “你可别乱来,自己现在已经背了一身的罪名了,别再惹麻烦。”曼殊轻轻呵斥他一声,“九重天那帮人也就是仗着这四海八荒唯他独尊,没人管得了他们罢了。这么多年来胡作非为,我看迟早有一天他们是要自食恶果!”   阮小七扁了嘴,“难道就没有人能管管他们吗?”   “自打紫阳帝君退位归隐之后,谁还敢管他们?”曼殊修长的手指缠着阮小七的头发把玩,一面也有些愤愤,“当年紫阳帝君退位之前原是想从四海八荒里选出一个天帝来的,就他们螣蛇一族最会钻营讨好,瞒过了帝君,否则哪儿轮得到他们?”   “这么说的话,除了紫阳,没人管得了他们了……”   阮小七抿着嘴唇,整张小脸皱巴巴的,看上去像个小老头。   他心里想得很清楚,就算这一次刘夫人挺过去了,可只要林雪遮还活着,九重天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直到他们达成目的。所以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都只是扬汤止沸,麻烦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他会顶不住,如果他真的中了暗算出个什么事,那林雪遮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一劳永逸的办法,是彻底唤醒林雪遮的记忆,让他能够解开神力的封印。   这个阮小七之前就已经想到过,可那时候正好他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小崽崽,所以才耽搁了。阮小七的手覆在他的肚子上——已经微微隆起来了,虽然小小兔一直乖乖的没什么动静,可他知道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   这才是难办的地方呐。   阮小七心里压着块大石头,就呆呆地盯着花海尽头的忘川看,沈懿慈还是一身雪白的衣裳,划着那艘小船渡过一个又一个亡魂。   “诶,之前你们说倾颜得罪了沈懿慈,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说也罢,就是可怜了沈懿慈,原本可以好好轮回转世,现在却被困在忘川边上。”曼殊想到那时候的事仿佛还有些不高兴,“所以我觉得那老东西不靠谱,什么事都能搞砸!要不是沈懿慈还留下枚魂玉,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魂玉……”阮小七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反复念了几遍,“魂玉是散魂凝聚而成的,沈懿慈本来是个凡人,可她动用了凝魂术这样的禁术,祭出了她自己的生魂才把她夫君的魂魄凝成魂玉,留在身边,是吗?”   阮小七到底是只聪明的兔子,虽然倾颜和曼殊都含含糊糊地不跟他说明白,他也自己东拼西凑地猜到了十之八九。只是他还有些不明白,“这不是禁术吗?逆天改命的事,为什么沈懿慈还好好的没有遭天谴?”   曼殊一直都知道阮小七脑子好使,因此她也不惊讶,只是和他一起去看沈懿慈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叹惋,“凝魂术是冥界的禁术,可沈懿慈是个凡人,按理也不归冥界管,所以她祭出生魂、留守忘川就算做是惩罚了,并没要她的命。”   “这样呀……”   阮小七聪明的小脑袋又转了起来,然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诶,你刚刚说,温姐姐找到了?她怎么样呀?”   曼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弯弄得有些懵,“她啊,她挺好的呀,嫁了个读书人,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不过看上去过得也算安稳。比起她在花楼卖艺,怎么着也算是个归宿吧,看来你那个林伯还真是个好人。”   “嗯!”阮小七仿佛突然释怀了,“那就好。” 第49章 肆玖-好久不见   阮小七辞别曼殊之后就去找了沈懿慈,沈懿慈还以为他对魂玉还不死心,下意识有些防备,“何事?”   阮小七见她这样,自己先尴尬起来,讪讪一笑,“我、我不是来借魂玉的。”   “那……”   “我想学凝魂术。”阮小七朝沈懿慈拱了拱手,“沈姐姐,你教教我吧。”   沈懿慈当年自己偷偷用了这术法,落得如此下场,于她自己来说,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可把这样的禁术教给别人,那是作孽的事。她略有迟疑,“这是禁术,你可能会死的。”   “后果我知道,我来找你就是已经下定决心了。”阮小七朝她行了个大礼,“是我所求之事,是死是活都我自己担着。”   沈懿慈本就是个冷性子的人,万万年来守着这忘川,仅有的那一点感情也都在漫长无尽的时光中被消磨得一点儿也不剩。她看着阮小七,一字一顿地问,“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嗯!”阮小七无比地坚决,甚至手都攥了拳头,转而又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不是冥界的人,所以你没有魂飞魄散,我也不归他们冥界管,未必就会丢命,你说呢?”   沈懿慈不以为然,“这不是可以心存侥幸的。”   “可我一定要赌一把,”阮小七盘腿坐在船头,深吸了一口气,“你教我吧。”   沈懿慈没再说什么,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摆渡人,见多了命不由己的亡魂,早已经忘了感同身受是什么样的滋味。   于是她放下了她的船桨,伸出手来抚上了阮小七的头顶,合眼喃喃念起了繁复的咒语,掌心逐渐亮起了一道微光。等光芒暗下去,阮小七长呼一口气,仰脸朝着沈懿慈甜甜一笑,“我学会啦,谢谢沈姐姐!”   沈懿慈也只是微微颔首,“凝魂术除了要祭出自己的生魂以外,还要有一样所凝之魂的贴身之物,只有沾染对方的气息才能用来安放他的魂魄。”   “贴身之物……”   阮小七犯了难,紫阳君当年诛仙台的那一跳,他走得干干净净,没有给他留下一样东西。在那之后,阮小七就被扔下了九重天,要说紫阳君的贴身之物,他是没有的。   只除了那枚入梦铃。   他把脖子上的铃铛扯了下来,“这个不是他的贴身之物,但是里面锁了他一缕魂魄,倾颜说他在上面下了引魂咒,不知道可不可以。”   沈懿慈将那铃铛拾起托在掌中,闭上眼睛沉入了她自己散发出的气场里,即使平静无风,她那身轻烟一般的裙裳也慢慢地飘了起来,将她整个人都拢入其中。   铃铛发出叮当一声响,沈懿慈周身的光芒也尽数收敛,她睁开眼将铃铛还给阮小七,“可以,你要是真的下定决心,就可以念咒了。”   手里的铃铛突然变得有些压手,阮小七抿着嘴唇,到底还是有些犹豫。明明来的时候就已经要把所有的事都抛开了,可只要手放在他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就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要是死了,我的孩子、也不能活了,对吗?”阮小七的眼眶红了一大圈,抬起头去看沈懿慈,“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沈懿慈摇了摇头,“我没有孩子。”   因为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她无法给出合理的建议,沈懿慈是一个活得十分清醒的人,尽管这份清醒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分外的冷情。   阮小七被她这么一噎,心头的沮丧反而散了些,“好吧,谁让他救过我呢,我活着不就是为了报他的恩嘛。”   他这么安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便轻声念起刚才沈懿慈教他的咒语。   霎时间云海翻腾,狂风大作,冥界这从来见不得光的地方电闪雷鸣。如同一把巨斧的闪电轰隆隆地震颤天地,活像是要把这世界给撕碎一般。原本平静无波的忘川翻起了巨浪,他们所在的那一叶小舟也忽上忽下,漂泊无依,随时要被浪花给打翻似的。   岸边的彼岸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给卷上了天,花瓣散了满天,甚至有许多的花朵被连根拔起。曼殊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慌忙要赶去阮小七身边,可每每要靠近的时候却总会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弹回去。   “阮小七!你干什么!”   她站在屏障之外,急得掉眼泪,“你疯了!你别做傻事!”   阮小七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一条蛇在窜,窜遍他的四肢百骸,要把他的身体吞噬干净。又像是血管里有长着尖牙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地到处乱爬,啃着他的血肉。这太疼了,像是鱼在砧板上被刮鳞,像是无数根针尖刺破他的身体。   最后脑子里闪过一道惊雷,灵魂在那一瞬间被吸了出去,转转悠悠凝聚成一星光点,汇入了铃铛之中   入梦铃一下子活了起来,飞到半空。   “叮当——”   雷声默了,铃铛响了起来。天地的震荡越发激烈,无数流星从四面八方而来,划破漆黑的天幕,如同萤火一般,在天空中凝聚成了一簇炬火。   火光中出现的,是紫阳帝君。   阮小七一惊跪倒在船头,天地终于安静了,他虔诚地跪在那里,看着高高在上的紫阳帝君。高蹈出尘、风姿秀逸,这上古尊神,万神之祖,从来都应该是这样的。   他没忍住流下了眼泪来。   是他回来了,哪怕还只是一缕缥缈的灵体,可对阮小七来说,已然是他追寻了万年的归宿。   “紫阳!”   他喊了一声,“你别丢下我……”   紫阳帝君的魂魄像是听见了他这一声,扭头看了过来,目光微顿,转而轻飘飘地落在船头、阮小七身前。   阮小七身体发软,动弹不得,紫阳帝君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和暖的笑,他蹲了下来,双手捧住他的脸,一低头便在他脸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像从前在紫阳宫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灵体不能说话,可他那双像是含了春水的眼睛已经足够把他的欢喜告诉给他心爱的小兔子。   好久不见。 第50章 伍拾-妖物已捉拿在此   阮小七已经哭成个泪人,仰着脸儿接受了紫阳帝君的这一个吻。   可触碰到脸颊的只是一阵冰雪的微凉,混着雪莲的冷香,拂面清寒,这是属于紫阳帝君的味道。阮小七想要伸手拥抱他,手掌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的身体被他捅出了一个窟窿,溅出些暗蓝幽白的荧光,许久才又恢复原状。   “他还是灵体。”   沈懿慈站在他身后轻声道,她拍拍手将入梦铃召了回来,又念起一道咒语。紫阳帝君的身体便化作一缕轻烟,晃晃悠悠地飘进铃铛,“叮铃——”   沈懿慈将铃铛还给阮小七,“这里面现在有两个灵魂,你千万保护好。”   阮小七结果铃铛,有些不解,“两个?”   “一个是紫阳帝君,还有一个是你。刚凝聚起来的魂魄需要你的灵魂供养,万一要是碎了,你们两个的魂魄,可就都散了。”   阮小七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额头泌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也才知道沈懿慈为什么不肯把魂玉借给他。他将入梦铃认真地攥入掌心,朝沈懿慈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沈姐姐。”   “路是你选的,报应也是你自己受,谢我做什么?”   沈懿慈挥了挥手,背过身去不再多言,阮小七猜她是不习惯接受人的好意,便也不纠缠,起身飞回到岸边。岸边的彼岸花七零八落,凋落了大半,曼殊双目血红,死死盯着他,看到他过来一把把他拽进怀里,“你干什么了!”   刚才那样的动静,绝对不是普通的术法,分明是天谴的前兆。   曼殊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如今都哭花了一张脸,“阮小七,你、你不会是……”   “我没事呀,”阮小七这会儿倒像个小大人一样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背算作安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胡闹!这是天谴,你会死的!”   曼殊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没有比你更让我喜欢的兔子了,没有了!”   “曼殊姐姐……”阮小七一下子有些哽咽,“我、我真的不要紧的,你看沈懿慈不也好好的吗?”   “你怎么能跟她比!”曼殊蹲在地上,脸埋进膝盖之中,抽抽噎噎地,“她是当年忘川河神的妻子,寄川在冥界的声望极高,所以冥界的人才对她分外仁慈。那你呢?!”   “我还是紫阳帝君的宠物呢!”   阮小七嘿嘿一笑,这时候都忘不了要骄傲一下,“紫阳帝君可比忘川河神厉害多了!”   “废话!你要不是为了紫阳帝君,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你了!”   曼殊扯着嗓子打断了这蠢兔子的话,也让阮小七一张脸垮了下来。   他明白曼殊的意思,忘川河神寄川虽不是冥界之主,却比冥界之主更加受人尊敬。而他的为人也是难得的谦逊温和,只守着他的忘川,凡事一概不问。所以沈懿慈为了救他祭出了她的魂魄,自然是得到了冥界众人的怜悯感激,这才能躲过天诛地灭的一劫。   可紫阳帝君呢?   距离紫阳帝君的创世神话已经过去了万万年,如今四海八荒的许多小辈对他的故事都只是听说,甚至、还当做是夸大其词的胡编乱造。这也罢了,九重天拼了命也要把紫阳帝君置于死地,又怎么能容许一个阮小七再存活于世来挡他们的路?   所以沈懿慈能活,阮小七却必死。   阮小七看她哭成这样,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虽然很会哄紫阳,却从来不会哄女孩子。   算啦,阮小七也蹲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曼殊姐姐,谢谢你这么喜欢我,可紫阳对我来说是一定一定要救的人,我也没办法。”   “可是、可是……”   曼殊哭着说不出话来,阮小七就把入梦铃上的穗子扯了下来,塞到了曼殊手中,“铃铛不能给你,这个穗子也算是我很宝贵的东西,以后你要是和倾颜在一起了,就当我的贺礼吧。曼殊姐姐,倾颜他真的很喜欢你,每天睡觉都要念叨你好几次,却又不肯承认。他虽然看上去有些二百五,可其实还是很靠得住的。”   “臭狐狸死哪去了!”曼殊发狠一把抓过穗子,咬着牙恨恨道,“他人呢!”   “他回涂山了,还不知道这事,没关系的。”阮小七弯起唇角来笑了一笑,又拍拍自己的肚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谴要落到我头上,肚子里有了只小兔兔,要是还来得及生下来,以后就要麻烦你们和紫阳,一起把它养大。”   “啊?”曼殊愣了,愣得把哭都给忘了,“你不是公的吗?”   “倾颜说我这样的公兔子也能怀孕,也怪我不懂事,一不小心就有了……”   阮小七长长叹了声气,远远看见有冥界的人过来了不敢再久留,说了声再见就匆匆离开,留下满脸震惊的曼殊。   曼殊看着他的背影,将那穗子握得越发紧了,心里想的是:倾颜那个老不死的连这么笨的兔子都忍心骗,嫁不得。   阮小七满心欢喜地回到了结界中,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人声都没有,兔子本能的警觉让他不由得迟疑起来。   “林三哥哥?”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可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没有一点点回应。   他心一紧,加快脚步去到刘夫人的卧室,床上只有凌乱的被褥却不见人影,甚至连桌上的茶壶都是空的。难道是九重天的人趁他不在来找麻烦,把人都给抓走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   阮小七慌了神,口中喊着“林三哥哥”冲进了他和林雪遮的屋子,谁知才刚推开门有一张大网重重砸到了他头上。   “什么人!啊——”   这网上面不知施了什么术法,捆在身上火烧似的,痛得他惊呼一声,“你是谁!跟你七爷爷玩阴的你不要命了!”   耳边传来他听不懂的咒语,网随之收紧,将他缚成了一个茧,飞向一个陌生的老道人。   这老道人往他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纸,这才得逞一笑,转过身去行了个礼,“妖物已经捉拿在此。”   阮小七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越过老道的肩膀看过去,站在道人身前的,是林雪遮。 第51章 伍壹-我最相信我的小兔子   阮小七看见林雪遮,下意识挣扎着要爬起来,“林三哥哥!林三哥哥你快跑!”   那道人听见他的声音,转身又往他符纸上写了个几个字,顿时就像是有个沉重的金刚圈套住了阮小七,将他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身体里仿佛捅进了一把利刃,直要捣碎他的金丹。阮小七本就年幼、修为尚浅,金丹受损,元气大伤,实在支持不住人形,兔耳朵和兔尾巴便露了出来。   “小七!”   林雪遮看他痛苦的脸色惨白,嘴角渗出了泛着金光的鲜血,心蓦地一紧,忙往他那儿跑。可他身边的林正青却又狠狠把他拉了回来,“那是个妖物,你疯了!”   “小七不是妖物!”林雪遮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冲他嚷了这一句。   林正青怔怔看着他,气得花白胡子直颤,“你、是你说要眼见为实,如今他都被捉住了,现了原形了,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我说的眼见为实,是指他杀害阿娘的证据!”林雪遮一字一顿,字字如刀,他愤而转向了那老道,“你说是他杀了我娘,口说无凭,我要证据。”   “林三公子可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老道人捻了捻胡子,手中的拂尘一甩,“也罢,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说罢他捻了个诀,手中变出了一面圆圆的镜子递给林雪遮,“林三公子要的证据,都在这儿了。”   镜子里是一只兔子鬼鬼祟祟地蹲在草丛里,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阮小七的模样,偷摸进了刘夫人的屋子。不多会儿“阮小七”离开了,而刘夫人却死在了那天晚上。   林正青和刘夫人伉俪情深近四十年,看到这样的画面目眦欲裂,双眼近乎血红,摔了镜子便上前狠狠踹了阮小七一脚。   “我们夫妇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如芳宠你胜似亲儿,你这妖物居然——”   他话说不下去,揪起奄奄一息的阮小七便高高举起了手掌,幸而林雪遮将阮小七夺了回来,拥入怀中抱得紧紧的。阮小七在他怀里把事情听了大半,立刻就知道这是有人变成了他的样子要嫁祸于他。   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只要林雪遮不信他了,甚至让他们之间多一个杀母之仇,再想把他们一个一个送上断头台,岂不是容易多了?   阮小七浑身发冷,抖得筛糠一样,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夹杂着丝丝颤音,“林、林三哥哥……我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林雪遮让他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自己肩上,温温柔柔地摸摸他的兔耳朵,“不怕。”   “你真的、信我?”   “我信你,”林雪遮深吸了一口气,“我最相信我的小兔子了。”   他仰脸看向了那个老道人,“这能说明什么?这世上神仙精怪有的是,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变作小七的模样?”   “你!”老道人也许是没想到林雪遮会这样维护阮小七,一时语塞,只好撇开他转向了林正青,“林先生,既然三公子如此不信任老道,那老道也实在无需多言了。告辞!”   他语罢拂袖要走,林正青忙追上了上去,“犬子无知,还请道长不要见怪,驱妖为是。”   “贫道可不敢驱这妖,万一哪天林三公子翻案,非说贫道杀的是个人,那贫道百口莫辩。”   他端起了架子来,说的话阴阳怪气,恰好是林雪遮最厌恶的那种人。   “你这妖道来的本就蹊跷,我母亲前脚刚去世,你后脚就来驱妖,怎么不让人怀疑。何况我也只是请你把小七找回来,谁许你设下这样的陷进了?!”   “你!”老道人气得一张瘦削的脸红白交替,好不精彩,“我看你是被这妖物蛊惑,是非不分!人妖殊途这个道理你不清楚吗?!”   “霜若!”林正青拧了眉毛,唤了林雪遮的表字,沉着声道,“我知道你和小七亲如手足,可他是妖。”   “他是妖又如何?他在家里这些日子,虽然总是闯祸,可他害过一个人吗?爹,您好好想想,小七他真的是个坏人吗?”林雪遮眼看阮小七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仿佛只有一口气吊着,心疼得红了眼眶,“他在您过生辰的时候,跑到山上足足挖了一天一夜,才挖到一根已经成了型的人参来给您泡酒。他听说您爱吃鱼,每次逃学都会去河边捉一条鱼回家。这些您都忘了吗?小七他何曾不是把您当做他的亲生父亲呢?!”   “这……”   林正青也犹豫起来,他本来也不是心硬的人,回想起那些往事再看看阮小七,终究是长舒一口气。   “罢了,罢了……”   “林先生!”老道一见林正青都不肯杀阮小七,也顾不得他的“神仙”架子,忙道,“不管怎么说,他杀害尊夫人是事实!妖就是妖,或许他先前妖性尚浅,学得人模人样,以后万一他起了杀心,您和林三公子……”   “你胡说!”   林雪遮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和小七素不相识,怎么能比我们这些和他朝夕相处的人更了解他的秉性?无冤无仇的,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你这个妖道!”   “你、你……”   老道人气得胸腔里边鼓着扇一样,“执迷不悟!”   林雪遮不理会他,转而捧着阮小七的脸,帮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就是执迷不悟了,你快把你给他下的咒解开,晚一会儿他要是死了,我才要跟你算账!”   老道看向了林正青,还存了些期待,谁知林正青也早已心生恻隐,摇了摇头,“小七却是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断人善恶本也不该只看他是人是妖。有劳道长了。”   见他也心意已决,老道也只能冷笑一声,“也罢,到时候再出人命,可不怪我老道今天没救你们!”   他说着便走上前去蹲在了阮小七身前,伸出手来状似揭符,却趁人不备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来,“阮小七,你还我赤炎来!” 第52章 伍贰-死得其所   匕首的寒光晃了林雪遮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挡在了阮小七身前,将自己的背暴露给了乔装打扮的蓬莱山人。   蓬莱山人也是气急了,杀红了眼睛有些不管不顾,眼看林雪遮要来当这个替死鬼,心里窝着的火便像是被泼上了一勺油,腾地烧了起来。他一手攥着林雪遮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另一只手便高高举起了匕首要往林雪遮的心口捅。   林雪遮闭了眼睛,等着刀尖穿刺的疼痛,可最后压到他身上的却是软绵绵的一团。他猛地睁开眼睛,阮小七伏在他心口,血红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额角的碎发尽数被冷汗浸湿,胡乱抹在脸上。   他痴痴看着林雪遮,舍不得眨一眨眼,急喘着气,最终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甜腥的血水喷溅在林雪遮脸上,模糊了他的目光。舌尖仿佛都沾上了鲜血的温热味道,腥得发苦,“小七——”   匕首几乎将阮小七的身体捅穿又被狠狠拔了出去,血泊霎时便在他们身下漫开,恍若一朵盛放的妖冶红莲。   “你、你没事吧……”   “小七,小七……”   阮小七朝他笑了一下,露出脸边的两个深深的梨涡。他还是咧了嘴,傻兮兮的,可洗白牙齿沾满血迹,触目惊心。   “你、你没事、没事……就好……”   阮小七的双手紧紧攥了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这话说完便脑袋一重,昏了过去。一道白光闪过,林雪遮怀里只剩了一只晕死过去的雪白兔子。这兔子紧紧闭着眼睛,无数白色的星点从他的伤口里散开,连带着他的身体都渐渐变得透明。   “小七!”   林雪遮紧紧抱着他,手足无措,只能撕扯着嗓子大声喊他的名字,盼着这蠢兔子能为了他再多留一留。   可另一边的蓬莱山人早褪了伪装,深吸了一口气便又举着匕首要去杀林雪遮。林正青看得傻了,一直到蓬莱山人又要动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拖着老身骨死命拉住了蓬莱山人袖子,却反被一掌拍出老远。   蓬莱山人想起他惨死的赤炎,恨得咬牙切齿,一不做二不休,大喊一声便将手中的匕首捅向林雪遮的后颈。   在刀尖即将刺破林雪遮身体的时候,蓬莱山人的手腕却刺的一痛,仿佛是被闪电给击中了一般。剧痛从手腕传来,像是有荆棘将他牢牢捆缚,匕首也“哐当”落了地。   倾颜从天而降挡在了林雪遮身前,手中的流明扇一挥,便引来天火,烧得蓬莱山人吱哇乱叫,“倾颜!你疯了!你不怕九重天怪罪吗!”   “九重天?”倾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嗤”笑出了声来,“那你倒是去问问,他们敢怎么处置我呢?”   “这世道真是乱套了,一个后来修成正果的小仙都敢跟我这个上古神祗叫板,啧……”倾颜伸手一握便射出一道金光将蓬莱山人送到了他跟前。   他掐着他的脖子把蓬莱山人举到半空,看他两手抓着他的手腕拼命蹬腿挣扎,眸光冷冽下来,“我看呐,是我最近这几年养身,吃素,你们就忘了当年洪荒之乱,我也是吃过人的。”   他语声带笑,“瞧你这样的老东西,皮都皱成了一团,知道怎么吃最好吃吗?顺着皱纹把皮撕下来,往油锅里一滚,撒上香料,嚼起来又香又脆。就是肉柴了些,只能晒成肉干,闲来无事当个零嘴。至于心肝脾肺肾,闻起来臭烘烘的入不了口,用来喂狗最合适。怎么样,没想到吧,你的吃法多着呢。”   “你、你……你敢!”   倾颜的手掌又用力了些,狠戾得像是真的要扭断他的脖子,“我敢不敢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   “倾颜,别跟他纠缠了,快救救小七!”林雪遮眼看阮小七已经变成了薄薄一层光晕,连忙制止了倾颜,倾颜这才咬着牙把蓬莱山人甩出去,还不解恨似的放出了流明扇去收拾他,自己则一转身蹲到了阮小七面前,捻个诀做出一个结界来将阮小七护住。   他从林雪遮手里结果阮小七便大惊失色,“他的魂魄怎么这么轻!他的魂呢?!”   阮小七在他的织出的结界里稍微恢复了些知觉,眼睛睁开一条缝,从虚鼎中拿出了入梦铃,鼻子拱了拱倾颜的掌心。倾颜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真是笨到无药可救!”   阮小七的脑袋都抬不起来,自然没法像从前一样跟他闹,只是一个劲儿地蹭他的手掌,仿佛他不答应就不罢休似的。倾颜没有办法,一手托着他,一手便将入梦铃掷入空中。阮小七看着那飞快旋转着的铃铛,三瓣嘴蠕动着念出口诀来。   入梦铃中迸出了两道光,渐渐幻化成两个灵魂,一个是紫阳帝君,一个就是阮小七。   阮小七挽着紫阳帝金的胳膊,脑袋亲亲热热地枕在他肩上,笑得像个孩子。   “他回来啦,倾颜,你看,我终于把他找回来了。”   他的声音缥缈却快乐,叫倾颜都猛地红了眼眶,“笨蛋。”   “我才不跟你计较,反正你以后也骂不到我了,就让你最后过个嘴瘾吧!”他笑着看向紫阳帝君的魂魄,紫阳帝君也看着他,只是依旧不能说话。   阮小七的眼神崇拜得有些痴迷,像是最忠诚的信徒在仰望自己的神祗。他脸上的笑意深如春色,目光终于缓缓落到了呆站在一边的林雪遮身上。   “别为我难过,我是自己愿意的。”   他说得又轻又慢,像是想要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烙进林雪遮心里一样。   “我本来就是一只野兔子,没有你的话,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为你而死,这叫死得其所。”   阮小七咬着下唇,眼睛里闪着晶亮的泪花,笑容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看上去真的很幸福。   “小七……”   阮小七的真身念了最后一句咒语,飘浮着的他的灵魂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紫阳帝君的魂魄慌忙伸手去要捉住他,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入了林雪遮的身体之中。 第53章 伍叁-重归   林雪遮闭了眼睛,身体中游窜着闪电霹雳一般的灵力,像是春暖花开,鱼儿要顶破冰层一样喷薄而出。   夏末秋凉的时节,霎时间万物凋敝,花萎实落,天上墨云层层堆叠,居然飘起鹅毛大雪来。雪花夹杂着豆大的雨水,落到地上便消失不见,只听风声卷着雷声,“轰隆隆”由远及近。   最后一道惊雷是在林雪遮的头顶炸开的,耀眼的白光晃了所有人的眼睛,等光芒淡去之后,林雪遮的眼神都变了。   作为凡人的林雪遮虽然清冷,却又温和,待人接物总是有礼得体。可上古尊神天圣紫阳帝君,他历经万载寂寞,沧海桑田、人情冷暖他都看遍了,他的心是冷,眼睛也是冷的。   倾颜站在他身边,对上他冷冽如同冰山一样的瞳孔,下意识地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紫阳帝君。”   “起来。”   紫阳君微微抬手,将他怀中早已冷透的阮小七接过来,手掌在它头顶停留片刻,覆在它身上的冰雪便消融殆尽。   灰白色的天穹之上聚拢了许多祥云,紫阳君知道那是四海八荒的神仙过来参拜。   他和九重天早已撕破脸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当初九重天棋胜一着逼他跳了诛仙台,明眼人都知道九重天就没打算让他再回去。可如今阴差阳错的,他重归神位,那自然是要新仇旧账,好好和九重天的人算一算的。   紫阳帝君当年是怎样的威武神勇,上了年纪的老辈都知道。他们常跟下边的子孙说笑,说那紫阳帝君是何等的铁血手腕,冷淡如冰,瞧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却只对一只兔子动了心,此乃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奇闻。   紫阳帝君谪凡一事,知道内情的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以紫阳帝君的性子和地位,要不是那只兔子被九重天抓住了把柄,他是绝不可能去跳诛仙台的。现在可倒好,天帝直接把他爱如珍宝的兔子给杀了,还弄得灰飞烟灭无可转圜,紫阳帝君怎可能再轻易放过?   他毕竟是万神之祖,真要追究起来,只怕弑天灭地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   他能创世,自然也能灭世。所以他们才要赶来参拜迎接,只盼到那一天紫阳帝君能放他们全族一条生路。   远远的响起轻快欢喜的丝竹声,正是凡间庆贺将军凯旋的《大得胜》,原是最铿锵鼓舞的喜乐,被风吹到紫阳君耳朵里却像是针扎似的。   他仰起脸循声望去,眼中居然现了杀意。   “本座的兔子死了,是喜事么?”   他的声音寒如利刃,哪怕倾颜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更别说是天上的那些神仙。乐声是听不见了,可人人都替他们捏了把汗,低着头一声不吭。   好在紫阳君并没想跟他们这帮子蠢货计较,将阮小七的身体焐热之后交给倾颜,缓步走向跪伏在地上的林正青。他抬手将他扶了起来,可林正青腿脚发软,脸色灰白,歪歪扭扭地躬着身子压根儿不敢看他,浑身抖得筛糠似的。   紫阳君扶他站直,朝他做了个揖,“多谢父亲大人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不、不不不……”   林正青吓得要下跪,却被紫阳君一把拦住,“生养之恩大于天,您受得了我这一拜。”   “我、凡夫俗子,天神降临,是我家族大幸!”   “大幸?”紫阳君苦涩一笑,“是我害了母亲大人。”烧火棍   林正青没有敢说话,紫阳君扶他站稳,广袖一挥便又织出了一个新的结界,外面是冰天雪地,结界里却温暖如春。   “我要去做一些事,父亲大人留在这结界里,千万不要出来。”   林正青连连点头,紫阳君送他进入结界之后将那春暖花开的小小院落变作一个水晶球放入袖中,这才朝倾颜颔首,“走吧。”   “去、去哪?”倾颜说话都有些磕巴,“紫阳宫?”   紫阳君摇了摇头,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救阮小七,“大荒山。”   “什么?”倾颜愣了,紫阳君反而有些不解,“不可以去吗?”   “可以可以!”   倾颜跟他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唤来祥云带路,领着紫阳君回了大荒山千息洞,他自己的老巢。   大荒山本就在天地间极北之境,一年四季冰雪不断,只有他的千息洞让他用灵力养殖了许多的花木,又引来泉水,弄得有模有样。外边风雪漫漫,里边是别有洞天,紫阳君走进洞里扫了一眼便径走过一道弯桥,来到一扇洞门之前。   倾颜赶忙过来帮他开门,“这是小七的屋子……”   “我知道。”紫阳君打断了他的话,将阮小七安放在他的床上,将他变回人形之后召来明心莲置于他额头。   可那明心莲不过转了三圈便跌落到枕上,伴随着紫阳君一声悠悠的叹息。   倾颜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小七他……”   紫阳君没有说话,脸色十分难看,叫倾颜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明心莲是他分出自己一分灵力打造的神器,能招魂引鬼,生死人、肉白骨,便是粉身碎骨的尸首,明心莲都能化死为生。   可偏偏在阮小七这里它连转也不转……   紫阳君不知道这世上,连明心莲都救不回来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起死回生。   他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阮小七,第一次觉得有些绝望。   万古寂寥的神祗,从洪荒之始起就只有这么一个动心,阮小七要是真的没了……紫阳君他根本想象不到他没有尽头的漫长生命,要怎么去度过。他本可以永远享受他的孤独,如果他从来不曾有人陪伴过。   他牵起了阮小七冰凉的手,紧紧握住,贴上了他自己的心口。   从前在紫阳宫,阮小七晚上在外面疯玩回来之后,他也是这样帮他捂手的。那个时候阮小七总会蹦进他怀里变回小兔子的模样,蹭来蹭去地撒娇讨抱,他知道只要这样,自己就狠不下心责备他。   明明是只那么聪明的兔子,怎么能……   “怎么能笨成这样。” 第54章 伍肆-并蒂双生   听到紫阳的低低呢喃,倾颜拿着他那把折扇,颇为不自然地敲了敲掌心,犹豫再三才道,“其实小七他、就是太在意你了,他一直觉得当年的事是他害了你,所以才会不管不顾。”   “当年的事……”紫阳握着阮小七的手俯下身去,曲着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叹声气,“是我对不起他。”   “你没有告诉他真相?”倾颜顿了顿,试探着开口,“说来奇怪,小七的记忆是不是……”   “嗯。”紫阳点头证实了倾颜的猜想,倾颜便着了急,快步走过去在他身前立定,大着胆子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抹去他的记忆!”   紫阳并没在意他的失礼,目光依旧只落在阮小七脸上,“他那时候还小,才不到五百岁,有些事不该让他知道。”   倾颜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这样不对,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紫阳冷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跟冥界那个花灵是熟识,她能有办法救小七吗?”   “紫阳帝君,你都没办法的事,这天上地下,还有谁能做到?”倾颜无奈地坐到了床沿,呆呆看着阮小七,不由得鼻头一酸,“这傻兔子……不过你回来了,也算他大愿得偿了。”   “一定还有办法的,小七不会死。”紫阳这么说着,“我不信他会死。”   倾颜抿了嘴唇,心中不知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恼火多一些,“他就是一只修为不到万年的兔妖,他当然会死!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天地同寿的!”   他第一次眼眶温热,差点儿就要掉眼泪,连忙背过身去吸吸鼻子,“可如果你没有抹去他的记忆,或许他不会为你这么拼命。”   “是,是我的错,我以为我不告诉他是在保护他。”紫阳把阮小七搂进怀里,在他额角印上一个吻,声音居然有些哽咽,“所以这是我的错,不该他受罚,就算有天谴,也该落在我头上。他不会死的。”   倾颜看着他,心中再有埋怨一时也都说不出口,只能陪着他一起沉默着。   紫阳还是紧紧握着阮小七的手不肯松,谁知被他遗忘在一边的明心莲却在这时候闪烁起一圈一圈的金光,连倾颜都觉得有些耀眼,“怎么回事?”   紫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伸手将它捧回来,这莲花居然在他手中多生出了几瓣花瓣。莲花的光芒越发刺眼,他下意识松开阮小七的手要把它收入袖中。谁知就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间,莲花却又枯萎了似的,刚才生长出来的花瓣也尽数凋落,仿佛失去了支撑生命的灵力。   他心一动,一手牵起阮小七的手,一手捧着明心莲。果然,不等他念咒,明心莲便又缓缓盛开,花瓣越发繁密,莲台也长大了好几圈。等到紫阳捧不住它了,它自己就跳到了地上,一圈一圈地转着,每转上一圈都能多生出一片花瓣来。   倾颜瞪大了眼睛,“它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紫阳疑惑,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抱起阮小七,把他变回兔子,小心翼翼地安放到莲台之上。明心莲的花瓣将阮小七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最后竟然合成了一个金光璀璨的茧,如同一个巨大的花苞。而最神奇的是在花蒂那儿,又冒出了一个可爱的小芽儿。   紫阳蹲在地上细细打量着那刚冒头的花芽,脑子里是一片混沌。   他的元身是一朵莲花,所以他分出一分灵力打造出来的明心莲与他的元身相通,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召唤它。可他作为明心莲唯一的主人,从来就没有赐予它再次生芽的能力,那它这是在听谁的号令?   “并蒂莲?”倾颜的眼神都直了,“什么意思,它吞了小七之后,长成了并蒂莲?”   并蒂莲花,一蒂双生。   紫阳站了起来,看向倾颜,一字一顿,“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什、什么?”   倾颜被他那认真得让人有些胆寒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帝君,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   紫阳反手变出了一本书,就是那本《万神纪》。   倾颜正因为他那句理所当然的“你当然不知道”怄气,伸长脖子看到了书皮,双手抱臂就坐了回去,嗤笑一声,“嘁,我以为什么呢,这不就是本凡人编的瞎话么?”   “是凡人编的,但不全是瞎话。”   紫阳翻开第一页,关于“天圣紫阳帝君”的那一篇章。   “气分两极,南极化莲,集风泽之气,凝晨浩之精,是为天圣紫阳帝君。”   倾颜读了半天没明白他的意思,紫阳扔给他一个“孺子不可教”的眼神,轻声慢道,“我本是南极的一朵莲花修炼成神,可这天地阴阳自有彼此制衡的道理,所以我一直在想。气分两极,南极化莲,那么北极呢?”   “你的意思是……”倾颜恍然大悟,“北极、也该有一朵莲花?”   紫阳点了点头,“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我生来是不分善恶的,向善向恶,一念之间,所以我一直在找北极的莲花。向善则生,向恶则灭,以免天地再经浩劫。”   倾颜呼吸一滞,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好半会儿他才从惊愕中找到他的声音,一开口,连嗓子都哑了,“你、你是说……”   “大荒山就在极北之境,我是在这儿把小七捡回去的。”   “你在开玩笑吧,阮小七这么个蠢兔子,他……”   他怎么可能会是上古遗尊?!   “这绝不可能!”倾颜咽了好几口口水,“阮小七,我的天哪,阮小七!”   他说话已经颠三倒四,紫阳也不见怪,事实上,他自己都觉得这很荒谬。   可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就能明白,看似荒谬的事情,其实早有端倪。   倾颜深吸了一口气,“小七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巨大的灵力,他甚至一个人杀了赤炎。当时我们以为那股灵力是你留给他的,现在看来……” 第55章 伍伍-前尘往事   阮小七以为他自己已经死透了,没想到还能有看见光的一天。   大荒山常年飞雪,一年四季里只好有一个季节能让草木生芽,让阮小七这样的精怪囤些粮。阮小七那时候还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兔子,他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早忘了是怎么来到大荒山的。每年春天他就扒拉许多的新鲜香草藏到自己洞里,留着万物凋零的时候慢慢吃。   后来有一年,他囤着的干草都见底了也没能等来春天。外边的雪下得好大好大,北风呼呼地刮,他每天都被风声吵得睡不着觉,还要花许多的时间把埋了洞口的积雪给扫出去。天天这么饥寒交迫,他总算是窝不下去了,哆哆嗦嗦地爬出洞口去找吃的。   也是它运气好,醒一阵昏一阵,一路觅食一路打洞,居然叫他在一处石崖缝隙里找到了一朵花。这花才不过将将发芽,尖尖的花蕊漾着像东珠一样温润剔透的光芒,芳香四溢,一看就不是凡物。   可那时候的阮小七早就饿昏了头,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三两口就把这花给吃进了肚子。   说来神奇,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怕冷了,也没有再饿过肚子,有时候从他的兔窝里冒个头,还能看见有神仙在天上飞。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神仙是只狐狸,乃是上古神祗,一个人在大荒山落了户。还说原来从前的大荒山是连春天都没有的,是因为神仙看这里的精怪可怜,才每年织个结界,好叫他们能喘口气,繁衍生息。   可是那一年的精怪们没有等来春天,第二年也没有春天,一连好多好多年,大荒山再也没有吹起过春风。阮小七的许多朋友撑不住都死了,最后只剩了他一个人,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舔爪子。   他在想,神仙是不是也睡觉睡过头了?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混进了神仙的洞府,才发现那洞府里温暖如春,不仅有桃红柳绿,还有小桥流水,和外边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   神仙果然会享福,阮小七羡慕得一边扒拉了一个大萝卜啃一边掉眼泪,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等他吃饱喝足又睡了一大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他鬼鬼祟祟地猫在角落露出一个眼睛,才看见园子里的石桌前有两个神仙。一个穿着白色的衣服,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另一个是一身火红的裙子,从背影看过去就知道一定是个特别好看的姐姐。   可这个姐姐脾气不大好,几乎把石桌上的茶盏全部都砸了个粉碎,“你整天着三不着两,好事干不成一件,就会给人添麻烦!你知道现在冥界都闹成什么样了吗?!你让我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白衣神仙很无奈,“我真的已经想过很多办法了,这几年我连大荒山都没回过,不就是为了救寄川吗?”   “那你找到办法了吗?”   姐姐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白衣神仙也低了头,“寄川是天雷劫,灰飞烟灭,我真的没有办法。”   “说来说去,你就是个惹祸精!”   “你这话讲不讲道理?他一个神仙居然会对凡人动心?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大家都知道,可大家都不说,偏你多嘴让九重天的人知道了……”   姐姐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白衣神仙也生了气,“那你就该去问九重天,定的什么破规矩。是他们不近人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再说!”   姐姐的声音拔高了半截,白衣神仙便也垂头丧气,“那我真的没办法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算了吧。”   “你不知道,我每天就看着沈懿慈在哪里撑船,我就觉得心像针扎一样难受。”   “她能为寄川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寄川没看错人。”白衣神仙探手想帮姐姐擦眼泪,却“啪”的一声被打掉了手,“别动手动脚的,倾颜,我曼殊跟你绝交!你以后别来找我,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说完转了个身就不见了,只剩下那唤作倾颜的神仙低低嘟囔一句,“至于么……”   阮小七看院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终于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甩甩脑袋抖了身上的尘土,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只是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拎着耳朵抱进了怀里,一只冰冷的大手就落到了他身上,轻轻抚摸着帮他顺毛。   阮小七抬不起头来,还挣扎着要跳走,却听倾颜没好气地问,“哪儿这么脏的一只兔子?”   “怕是外面冷,偷偷溜进来的。”   说话的声音极是清冷,像冰雪一样听不出任何感情来,阮小七转过脑袋去看,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神仙头戴如意金冠,身着玄纹广袖,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好看得让人流口水。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所以一万多年前,阮小七第一次跟紫阳君见面的时候,就流了他一手的哈喇子。可紫阳君脾气也是好,不仅没生气,反而被他这蠢样子给逗笑了。他轻轻把他放到石桌上变出了一方手帕来替他抹嘴,然后才低头擦手,轻声问,“小花灵跟你吵架了?”   “还不是为了寄川的事……”倾颜叹了声气,“是,我知道这事怪我说漏了嘴,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现在整个冥界都把这账算在我头上,我冤不冤?说到底还不怪你,当初定的是什么破规矩!”   那时候的倾颜和紫阳君关系还很不错,至少是可以敞开性子互相埋怨几句的朋友。因此紫阳君听了他这话也不恼,只是又把阮小七抱进了怀里,道,“规矩不是我定的,我那时只说婚嫁是大事,需慎而又慎。”   “然后他们就把你说的婚嫁慎重曲解成了异族不婚?”倾颜一拍桌子,“你管不管?!”   “我放权这么多年,不是说管就能管的。说到底如今这天地不是我做主,我若贸贸然说这不对,岂非叫人议论我的是非?”   倾颜轻哼了一声,“说来说去,你是怕自己惹麻烦,紫阳帝君,你不觉得你太过无情吗?” 第56章 伍陆-不会养炖了就是   “我本来就是无情的神仙,”紫阳君看着倾颜,轻声慢道,“你也是。”   “我不是,神仙若是无情,还怎么怜悯苍生?”倾颜的声音都拔高了半截,显见的对他不满意,“你别忘了,苍生可是你一手创造的。”   紫阳君撸兔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帘来,“我只是给了他们生命,是死是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譬如这只兔子。”   他说着就把阮小七放到了石桌上,阮小七早就盯上了桌上摆着的果盘,一得了自由就扒拉着小爪子抱住了一个大桃子啃。   “它能不能出生,是天意,出生了能不能活下去,是本事。”   倾颜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气得脑袋冒烟,抬手就把桌上的果盘尽数倒进一边的小池塘,然后又一把抢走了阮小七抱在怀里的桃子。   “一个桃子,得则生,失则死,我可以赏给它,也可以饿死它,它的生死,是在我们手里的。”   阮小七的桃子被抢走了,蹬着两条后腿就朝倾颜那儿去,站起来伸着两只前爪去够他的手掌,看上去又努力又蠢笨。   坐在一边的紫阳君显然不同意倾颜的说法,他反手变出了一个桃子在阮小七眼前晃了晃,果然又把阮小七引了过来。阮小七对着倾颜高高撅起屁股,鼻子蹭了蹭紫阳的掌心,然后开开心心地咬了一口水灵灵的大桃子。   “你那个他吃不到,换一个就是了,它在这里活不下去,只能说它不属于这儿。”   “能救一个是一个,不是吗?”   倾颜其实能明白紫阳君的意思,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他真的很不喜欢紫阳君说话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尽管他有这样高高在上的资本,可他这么说了,就好像不曾把这世上万物放在眼里似的。   紫阳君看倾颜嘴唇抿得跟刀刃一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轻轻一笑,“那你救了几个了呢?我知道你怜悯苍生,每年都会在大荒山织下一个结界。那你不在大荒山的这些年,曾经被你救下的,又有几个活下来了?”   倾颜无言以对,紫阳君便又将手里的那个桃子变作一团空气,“你得清醒一点,想要救它们不是多一个季节就行,而是要让它们离开。”   阮小七听不懂这两尊大神的话,只是啃得正开心的桃子突然消失不见,害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他呜呜呜的委屈起来。他只是一只小兔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神仙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他气不过,朝紫阳君龇出了牙齿,耳朵都竖了起来。   瞧他这生气像撒娇的样子,紫阳君愣了一下,抬手要去摸他的小脑袋,谁知阮小七也是只狠兔子,居然对着紫阳君的手指“啊呜”咬了一口。   紫阳君是水神,真真正正的冰肌玉骨,又哪里是这样一只没开化的小兔子能咬疼的。他不过是觉得指尖一点麻痒,阮小七却反而差点被崩掉牙。他扭过身去,把脸藏进了爪子里开始自闭,看上去就像是在跟紫阳君赌气。   紫阳君被他逗笑了,上至九重天下至阎罗殿,万万年来第一个敢跟他斗气的,居然是这么一只野兔子。他又把桃子变了出来,讨好似的还给阮小七,阮小七这才兔耳朵摇了摇,一把抱住桃子,再也想不起生气这回事。   紫阳君看着他把一整个桃子啃得只剩桃核,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脸上的笑意渐深,“瞧你这点出息。”   阮小七没理他,他一只野兔子要什么出息,吃饱喝足睡大觉不香吗?别的事情都有他们神仙管,他不给神仙添麻烦就好。于是他打了个饱隔,半坐半卧地揉着肚子,两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看上去真的是十分地开心。紫阳君微微有些动心,站起来之后又把阮小七抱进了怀里,“我回去了。”   “哎!你带这只兔子回紫阳宫不成?”   倾颜连忙喊住了他,露出些不明意味的笑来,甚至带了些嘲讽的意味,“紫阳帝君什么时候也怜悯起苍生了?”   紫阳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没往心上去,轻飘飘丢下一句,“宠物罢了。”   “宠物?”倾颜显然不信,“你这么个冷情的人,会养宠物么?”   “不会养炖了就是。”   紫阳君这话音刚落,本来还乖乖窝在他怀里的阮小七就挣扎起来。开什么玩笑!他虽然在大荒山的日子过得很苦,可真要是被神仙一锅炖了那才叫悲惨兔生。   可紫阳哪里能放过他去,阮小七越是要跑,他就干脆使了个定身咒在他身上,然后揪着他的兔耳朵把他拎起来晃了晃,“你这浑身没有几两肉,我不会炖你的。”   那不然长胖了就要炖了吗?!   阮小七的眼睛都直了,全然没发觉紫阳君眼底藏着的那一抹狡黠的笑意。   九重天上的紫阳宫落在天河以南,虽则常年宫门紧闭,却总是有一两株桃花从宫墙里探出花枝来,粉.嫩嫩的花蕊如同琉璃缀在枝头,好看得紧。从大荒山到紫阳宫的路程不近,紫阳君腾云驾雾,御风而行,还不忘把阮小七往自己怀里搂,生怕这小兔子没见过世面要从云端掉下去。   可他实在是多虑了,阮小七虽然没怎么见过大世面,可胜在脑子灵光胆子大,一开始是有些害怕,习惯了之后却只觉得有趣,反而要往外探脑袋。紫阳君低头看他眨巴着眼睛往下看的样子,越发觉得有趣,“你是想我把你丢下去?”   阮小七猛地回头看他,头摇得像拨浪鼓,立刻乖乖地躲进了他怀里,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回到了紫阳宫,宫门口的小仙娥小仙官都跪着向他行礼,口称“恭迎帝君”,紫阳君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连多一点的眼神都未曾给他们,径直入了宫门头也不回。阮小七第一次上天,看什么都新鲜,虽然还被紫阳君抱着,可大半个身子都往外爬,结果还没等他把这紫阳宫看个明白就被紫阳君拿袖子遮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念玉恭迎帝君。” 第57章 伍柒-我当时害怕极了   天族的念玉公主,乃是天帝天后的幼.女,貌美伶俐,生来就得到了父母兄姊的宠爱。因此等她年岁渐长要找师父的时候,天帝便为她央求了紫阳帝君,希望能收她为徒。   紫阳帝君自是不愿意的,且不说他是个冷淡的性子,天生不爱跟人交往,单论他跟九重天这不尴不尬的关系,他也不想徒惹麻烦。可天帝又哪里能轻易放过他,最后紫阳帝君实在是不胜其烦,只能点了头,把念玉这丫头接进了紫阳宫。   二人虽名为师徒,可紫阳君并不与她多亲近,除了教习以外极少和她碰面。这会儿他才刚回天念玉就赶着来迎他,又是谄媚又是讨好,便可知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念玉定是荒废了课业,怕他考问。   紫阳君向来不喜这样阳奉阴违的人,语气一下便冷了许多,“吩咐你修习的幻型术可练成了?”   念玉被他噎了一下,绞着手指低下头去,“不、不曾……”   “既还未练成,去多加修习吧。”   紫阳说完这话就要走,谁知念玉却上赶着抓住了他的袖子,“夫子!夫子去了这许多年才回来,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和念玉说吗?”   “你连我之前布置的课业都未曾完成,还要我与你多说什么?”他说着便使了个术法将念玉推开了些,抱着怀里怂如处子的阮小七回了他的如意殿。   如意殿是紫阳的寝殿,独门独院,院子里引来天河水,浇灌了紫阳种下的一方小小菜园。长日无聊的时候,紫阳还是很喜欢一个人耕田种菜的,虽然种出来的东西大多也是烂在地里,好歹也能打发时间。   可这些他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就成了阮小七眼里的宝贝,一看见地里长着的水灵灵的大萝卜,它蹬着紫阳的胳膊要下地,爪子差点没把他的衣裳给勾破。这儿的萝卜自下种浇的就是天河水,又有紫阳灵力护持,一个个又大又脆,香得不得了。阮小七一口气就吃了七个,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躺在地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着饱嗝,想到自己以后就能被神仙圈养,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搞不好还能成为一只神兔,美滋滋的连打出来的嗝都转弯。   紫阳哪里看不出这小兔子的心思,缓步走过去蹲到了他面前,一手帮他揉肚子,一手就拎起了他一只耳朵,闷闷笑了一声。   “吃太胖的话,会被炖掉的哦。”   阮小七:我当时害怕极了!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紫阳瑟瑟发抖,下意识想站起来跑掉,可肚子实在是太撑,怎么都起不来,又急又气差点哭出来。   紫阳这才揉揉他的小脑袋,喃喃一句,“真是蠢笨的凡物,我可从来没养过宠物,是不是该给你起个名字?”阮小七没听见他这句话,还以为紫阳凝眉苦思是在想红烧还是爆烤,差点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谁晓得最后紫阳只是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肚皮,“阮小七,怎么样?”   阮小七眨巴眨巴眼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紧张得打了个长长的嗝,“嗝~”   紫阳被他逗得直笑,“小七崽,那就当你同意了。”   他说完就起身回殿休息让他自己玩,阮小七这才抖抖身上灰尘坐起来,说来也奇,刚被紫阳摸了摸,肚子一点儿都不撑了。他当然立刻就想到是紫阳怕他胀坏肚子帮他消了食,也就机智地摸清了紫阳的性子。   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冷冷淡淡总想炖他,其实心肠好的不得了!   于是他很快就有了作为一只宠物的自觉,跟着紫阳的脚步也要进殿。   可紫阳君最是寡淡清冷的性子,如意殿就已经不让人随意进出了,何况是他的寝宫。阮小七傻乎乎地往前冲,自然被结界给弹了回去,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要命。   他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等身上的疼好点了就又站起身,闭上眼睛铆足了劲,甚至要咬起了细碎的牙齿。结果是被结界弹得更远,差点没直接把屁股给摔成嘴一样的三瓣。   虽然不大懂里面的玄理,但阮小七确实聪明,摔了这两次就知道了不能硬闯,于是扒在门槛上拿小爪子左敲敲右碰碰,试图找到一丝缝隙能让他挤进去跟他的主人示个好。然而紫阳君设下的结界这世上无人能破,何况阮小七不过一只连形都不会化的兔子?   他鼓捣了半天还是只能在门外叹气,不由得嘤嘤嘤委屈起来。   把人家带回来当宠物,却连门都不让进,臭主人好过分!   他又在门口抱成一团,脑袋埋进自己软乎乎的肚子又开始自闭,最后反而是他这自闭把紫阳招了出来。紫阳虽然躺在床上小憩,却并不困倦,因此变了面镜子挂在床头,就盯着阮小七。看他又用蛮力又用智力,看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着实觉得这傻兔子有趣。   可等兔子开始抱团委屈了,他心下也舍不得,想着自己把他接回来了,总不能第一天就叫他跟自己生疏,于是起身过去敲了敲门。   阮小七这才抬起脸来瞥了他一眼,看是紫阳,居然又一头扎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是神仙就能为所欲为吗?他做兔子的也是有脾气的!   紫阳看自己真把小兔子弄生气了,只好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耳朵,“我没听见你敲门。”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如果阮小七这会儿会说话,一定会狠狠地反问回去,“那你怎么知道我敲了门?!”   只恨他现在有口难言,只能冲他龇牙咧嘴,然后干脆背过身去拿屁股看他。   紫阳也无奈了,在他背后席地而坐,“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我,很吵。”   不喜欢你还把人家接回来?刚才还叫人小七崽,现在就嫌人吵,哪有这样的!   “你不怕离我太近,我把你吃了?”   阮小七身子一僵,虽然知道紫阳不会真的吃掉他,可总是跟他说这样的话,他是真的会很害怕的呀。于是他慢吞吞地扭过头去,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往下掉眼泪。   紫阳终于举手投降,“好了,以后许你进,行了吧?” 第58章 伍捌-唇枪   阮小七这才磨磨蹭蹭地躺平在他面前,两只小耳朵翘了翘,紫阳君就知道他这是被哄好了的意思。再瞧这小家伙明明得意得很却还要装作无所谓一样的狡黠眼神,紫阳君是好气又好笑。   来自上古的万神之祖,生来就是要受尽天地朝贡、苍生敬仰的,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只野兔子敢这么给他脸色看。紫阳越想越觉得这其中的缘法奇妙,干脆倚门坐着把阮小七搂着安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和他眼对眼看了好一会儿。   阮小七没他这样入定的耐心,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大着胆子要往他头上爬。紫阳也不跟他生气,反而翻手变出来一根狗尾巴草逗他玩,直到远远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紫阳君喜静,如意殿除他之外几乎不让任何人出入,哪怕是他最为贴身的紫阳宫掌事仙官桀牧有事求见,都只能站在殿外摇铃铛。紫阳君听到声音之后打了个响指,如意殿的大门便缓缓打开,等桀牧仙官入殿才又轰然闭合。   桀牧仙官站在院中朝紫阳君行了个礼,“帝君,天帝陛下求见。”   紫阳君的语气懒洋洋的,一边逗兔子一边道,“本座才刚回天,乏得很,回说不得空,不见。”   桀牧仙官无奈,“小仙已经这么回了,可陛下说他不急,等您休息好了再见也无妨。”   说的像是恭敬,其实是猜到他会推脱,明退实逼,叫人讨厌。紫阳君挠了挠阮小七的下巴,不禁想到如今这九重天的人对他是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   可他天性淡泊,不爱与人纷争,见桀牧仙官还兢兢战战地站在那儿,便道,“他既然愿意等,那就让他等着吧,等本座什么时候得空了,什么时候见。”“这……”   “怎么,你也觉得本座说话不管用了?”紫阳君轻飘飘地瞥了桀牧仙官一眼,吓得这小仙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瑟瑟发抖地退出了如意殿。   看着他像落汤鸡丧家犬一样的背影,紫阳君没忍住勾起了唇角,戳了戳阮小七的小脑袋,“我刚刚凶起来是不是挺可怕的?”   阮小七被他手指戳得脑袋痒痒,甩了甩头,谁知紫阳君却深以为然,“嗯,我也觉得我一点儿也不凶。”   而另一边被“一点儿也不凶”的紫阳帝君晾着的天地已经坐在紫阳宫门口喝了将近三壶茶,愣是没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一开始来往洒扫的小仙娥看见他都要屈膝行个礼,后来不过欠欠身,再后来就当看不见。   在喝第四壶茶的时候,天帝咂摸出味道来了,从前紫阳帝君孤冷清傲是真的,可礼数周全也是真的,所以他才敢半恭敬半威胁地说等他休息完了再见。如今紫阳帝君居然就这么让他等了这么久,看来不是真的“乏”,就是想给他点小教训。   天帝这么一想就慌了神,连忙喊出了小女儿念玉公主,问今天帝君回天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念玉公主这才知道自家父皇已经在外面守了这么久,委委屈屈地拉起了他的袖子,“夫子他回来见到我冷着一张脸,话都没跟我多说两句。”   看来这是真的生气了,天帝脑门上直冒冷汗,手搓了又搓,咕嘟嘟灌下一整壶茶,搂着念玉问她紫阳帝君下凡是为了何事。   念玉扁了嘴坐到石凳上,“夫子什么都不与我说的,我就偶然听见他和桀牧仙官说是为了什么……”她拧着眉毛思索片刻,“为了冥界的事。”   “冥界……”   天帝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觉得这事棘手得很。   紫阳帝君的好友不多,除了大荒山的那只涂山狐狸,就是冥界的忘川河神寄川,两个人时常对着镜子下棋。如今寄川因为触犯天条被天诛地灭,只怕紫阳帝君是要把这账算到他头上了!   天帝一下子如芒刺背,走又不好,留也不是,围着石桌转了好几圈,直转得念玉头晕眼花,“父皇,您坐下嘛,冥界那事和您又没关系,一个神仙跟凡人成亲,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你懂什么!”天帝瞪了她一眼,怒气还没消就看见紫阳宫的门打开了,紫阳帝君施施然站在那里,“天帝陛下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是怪本座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天帝忙躬着身子过去行了个礼,“拜见紫阳帝君。”   “免吧,”紫阳理了理袖子上的绣花,坐到了石桌边坐下,“本座此番下凡颇费心力,因此实在困乏,是本座的不是。”   “是我冒失了。”天帝站在他身边,紫阳君不开口他也不敢随意就落座,毕恭毕敬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半晌才试探着开口,“帝君避世多年,如今下凡、是为了……寄川大人?”   紫阳面色如常,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轻飘飘地问,“怎么,天帝陛下也想去祭他一盏酒么?”   “那是自然,都是同僚,应该的。”   “按理是应该,不过也不必麻烦多跑这一趟,”紫阳说着扭脸朝他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才又道,“毕竟他是灰飞烟灭,便是要祭奠,又该上哪儿去寻他呢?”   天帝一听这话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帝君恕罪,实在是天规摆在那儿,我也没办法!”   紫阳没看他,慢悠悠地品完茶才接着道,“是,本座知道你的难处,毕竟天规是你定的,总不好自打脸面,本座也不会怪你。”   “是、是……”   “不过……”紫阳托着腮帮子瞥了天帝一眼,“这事儿闹得吧,委实有些大,本座帮你说话也是不管用的,你觉得呢?”   “那……”天帝头都不敢抬,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掉,“那您的意思是……”   紫阳轻轻一笑,“如今这天地都是你做主,本座哪好插手,您呐,自求多福吧。”   他说罢起身,怎么回来又怎么走了,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留下他半天都回不了神。念玉看着自家父皇脸色难看到几点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好又奉给他一盏茶,“父皇。”   天帝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才压低了嗓子,“吩咐你的事,上点心。” 第59章 伍玖-踢老子还想撸老子?臭不要脸!   念玉低了头,半晌才嘟囔道,“夫子他从来不许人踏进如意殿半步,我也没办法呀。”   “没办法就想想办法,我就不信他那如意殿真的一点风都透不进去。”天帝说完这话,方觉天色已深,晚风吹着他汗湿的衣裳,凉嗖嗖的直打了个寒颤。   他也不多久留,又吩咐了念玉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离开了紫阳宫。念玉送走他之后特意去了一趟如意殿,摇起檐下悬着的铃铛,却半天没等来紫阳帝君开门。   她踱步许久,终于忍不住朗声喊了一声,“夫子,念玉求见!”   彼时紫阳帝君正在院子里玩阮小七,手里晃着一枚小铃铛,惹得阮小七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活泼得紧。他是想装死不回应念玉的,可是阮小七疲懒惯了,玩累之后直接趴到一边拨弄地上的萝卜,任他怎么再逗也不理会。正好这时院子外传来了念玉的声音,紫阳帝君许是嫌她聒噪,便撇下阮小七过去开门。   “何事。”   念玉看见他还吓了一跳,忸怩着唤了声,“夫子……”   紫阳帝君最不喜欢这样矫揉造作的做派,脸色便冷了许多,“何事。”   “念玉来看看夫子、安睡了不曾……”念玉越说越没底气,眼睛直往院子里瞟,却被紫阳帝君一个侧身挡住了视线,“幻型术练好了?”   念玉又被噎了一下,紫阳帝君便拧了眉毛,“你父皇让本座教你修习术法,可你整天东游西晃,不知上进,不如明儿就搬出紫阳宫吧,本座教不起你这样的学生。”   “不不不,念玉知错了!”念玉慌得连忙跪下,仰着脸儿眼泪汪汪地看着紫阳帝君,“念玉并非有意懈怠,只是幻型术实在是太难了,我多有不解,想请教夫子。”   紫阳帝君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何处不解?”   “说来复杂,不如让念玉进去,练给夫子看,夫子帮我指点指点,可好?”   她说的倒也有道理,紫阳帝君虽然是不情不愿地当了这个夫子,可既然已为人师,总得做出个夫子的样子来。只是……他余光往院子里一瞥,正好瞧见阮小七捧起了一个萝卜要啃,又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   他不由得“啧”了一声,吓得念玉还以为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夫子……”   “你先回去吧。”紫阳帝君赶着回去教训兔子,飞快打断了她的话,“明儿再说。”   他也不等念玉反应就把她关在了宫外,径直走到了阮小七身边把它拎了起来,“你再这么吃下去,我种的这些萝卜够养你几天?”   阮小七不高兴了,蹬着腿要挣脱,紫阳帝君便阴仄仄一笑,“这些萝卜是我的口粮,你要是把它们都吃光了,你说,我吃什么?”   阮小七扁了嘴,委屈巴巴地看着紫阳帝君,紫阳帝君这才把它往天上一抛又接进怀里,温温柔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乖,以后一天吃三顿,一顿吃两根。”   阮小七被他摸得舒服,在他怀里打着颤,也没细想就被他哄了过去。紫阳帝君喜欢他这样,抱着他一边轻轻哼着小曲儿一边回了殿,然后把他安放在下午特意给他做的小窝里。这窝是砍了如意殿后的竹子搭的架子,又问重明鸟要了软玉做了软枕和毯子,装点着院子里常开不败的桃花,又舒服又好看。   最要紧的是这窝就摆在紫阳帝君的床头,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任谁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阮小七高兴了,闻着花香睡了一大觉。第二天醒过来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紫阳,可如意殿里早没了紫阳帝君的影子,只有小窝旁摆着的一盘萝卜。   他也没心思吃,到处转悠了一圈,最后抻着爪子去扒门。幸好桀牧仙官得了紫阳帝君的吩咐,一听到里面有动静就开门轻轻把阮小七踢远了些,“回去,帝君不让你出门。”   阮小七满脸挂着问号,明明昨天紫阳还说他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呀?怎么今天就不让他出门了呢?他不信,还是要往外蹦,谁晓得桀牧仙官又踢了他一脚,这次的力道重了些,直接把阮小七踢了个跟头。   这下兔子不干了,紫阳帝君都是抱他的!凭什么这个人就能踢他?   他坐在地上,想朝桀牧仙官做个龇牙的动作来表示他的愤怒,可惜他只是一只看上去可爱得要命的小兔子,一点威胁都给不到。甚至,桀牧仙官看他这样还蹲下来想要摸一摸。   踢老子还想撸老子?呸!臭不要脸!   阮小七“啊呜”咬了他一口,然后趁桀牧仙官甩手指的时候飞快冲出了如意殿的门。他作为一只野兔子,嗅觉非常灵敏,一路撒开丫子,闻着紫阳帝君的味儿就跑到了紫阳宫的湛碧湖边上。   果然,紫阳帝君一袭玄服,正坐在凉亭里看一个姑娘跳舞。   哦,原来这一大早的,是干这个来了?   阮小七倒没生气,他缩在草丛里窸窸窣窣地往那边赶,一来想找紫阳玩,二来,他也想看看这小姐姐好不好看。结果还没近前呢,紫阳帝君就已经发现了他,目光落到他身上,微微有些惊讶。   阮小七一开始只顾闷头往前,撞到石头再绕个弯,一直鬼鬼祟祟地到了凉亭边上。抬头一看,正对上紫阳帝君的眼睛。他仿佛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有些不对,在草堆里把自己团成了一个雪团子。紫阳帝君看他这怂样就没忍住勾起了唇角,谁知念玉才刚刚把幻型术整个儿练了一边,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夫子,念玉刚才可有出错?”   紫阳帝君只顾着看阮小七了,哪里注意到念玉的动作,听她这么一问甚至都没回过神来,“你、你变了什么?”   “念玉将这块石头变成了葡萄呀!”念玉究竟还是有公主脾气,登时嘟了嘴,“夫子究竟有没有看念玉?”   “唔……”紫阳帝君沉吟片刻,托着下巴胡诌,“于幻型术而言,变成什么很容易,难的是变回去,你再把葡萄变回成石头让我看看。” 第60章 陆拾-紫阳帝君喜欢聪明的小东西   念玉懵了,哪里有这样的说法呢?   她瞪圆了一双杏眼,上前几步窜到了紫阳帝君跟前,略有些气恼地唤了一声,“夫子?!”   “变不回去吗?”紫阳帝君怕她看见阮小七,忙起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有来无往的术法要不得,你再多加练习吧。”   念玉看他要走,急急大着胆子扯住了他的袖子,“夫子,我刚刚哪里做得不对,您教教我?”   “你……”紫阳帝君轻吟片刻,“没什么大的错处,勤加练习,熟能生巧罢了。”   “那,夫子以后能不能多陪陪念玉?念玉实在是蠢笨,一人练习总摸不着法门。”念玉拽着紫阳帝君的衣角,小女儿撒娇一般地摇了摇,看上去倒也叫人怜爱。   可偏偏紫阳帝君是这天上地下第一冷情人,念玉在他面前再怎么娇俏,也只剩了造作。   “念玉,你是天族公主,不能总依赖着我,该独当一面才是。”紫阳帝君都这么说了,念玉也不好再纠缠,只能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夫子……”   “心法我已经教给你了,若是摸不着法门,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多悟一悟。”紫阳帝君说着便摆了摆手,“回你院子吧,本座要在这儿再略歇一歇。”   紫阳帝君是个冷僻性子,从来不喜欢有人近前,念玉也知道他的习惯不敢顶撞,欠了欠身便带着丫鬟斐瑕离开了凉亭。紫阳帝君眼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过身朝草堆里试图退后的阮小七轻笑了一声,“一叶障目,躲什么躲?”   什么叶什么木,阮小七听不懂,阮小七只是瑟瑟发抖。   紫阳帝君就亲自过去把他提溜了起来,“不是让你好好在如意殿待着,谁放你出来的?”   阮小七眨巴眨巴眼睛,硬是挤出了一滴眼泪来,身子还被揪在半空却忍不住扑腾着要讨紫阳帝君一个抱抱。这时候桀牧仙官也赶了过来,生怕紫阳帝君怪他没看好这小东西,做了个揖要请罪,“帝君恕罪,小仙……”   阮小七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要告状,挣扎得动作大了些。紫阳帝君不知所以,又不想真的扯痛他,连忙松了手。阮小七一落地就给紫阳帝君演了一出大戏,他蹬了蹬自己的腿,然后在地上打个滚,又把屁股撅到紫阳帝君面前,委委屈屈的要哭。奈何实在是哭不出来,只能拿小爪子捂着脸,身体一抽一抽的,连两只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桀牧仙官看着有趣,只以为阮小七是在耍宝逗紫阳帝君好逃过一罚,谁晓得紫阳帝君居然冷着脸抬起头来。   “你踢他了?”   “???”桀牧仙官愣了,合着这小东西刚刚是在告状???   “没……”   阮小七没等他把话说完,扒着紫阳帝君的膝盖就开始往他衣服上蹭,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真成了个受欺负的小无助。   最可气的是,紫阳帝君居然也真吃他这一套,抱着阮小七起身,瞪了桀牧仙官一眼,“给他道歉。”   “什么?您要小仙给一只兔子道歉?”桀牧仙官声音都拔高了半截,阮小七就缩在紫阳帝君的怀里,时不时还要抽搐一下。   紫阳帝君也不知道是真的被他蒙过了还是有意宠着他,居然抬脚轻轻踹了桀牧仙官,“快着些,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小七也不会怪你。”   “帝君,您总不能只听一只兔子的话吧?”桀牧仙官也生了气,居然朝着紫阳帝君竖起了手指,“喏,小仙方才被它咬了一口,现在还疼着呢!”   紫阳帝君一看,他指尖上果然留下了牙印,可再低头一看呢?怀里的罪魁祸首正轻轻咬着他的衣裳,当做没听见的样子在装傻。   啧,这小东西,还挺聪明的。   紫阳帝君喜欢聪明的小东西。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你还要一只兔子给你道歉不成?你说你一个仙官,和兔子较什么劲?”   “我——”   “你要不踢他,小七又怎么会咬你?说到底还是你不对。”   桀牧仙官无言以对,他服侍了紫阳帝君三千年,可算得上是紫阳帝君最信任、也最熟悉紫阳帝君的一个仙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如何应付护短的紫阳帝君”而苦恼。被梗了这半晌,桀牧仙官只能低头。   “对不起,兔爷,是小仙的不是。”   阮小七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桀牧仙官都这样了,他便伸出一只小爪子蹭了蹭桀牧仙官的手指。紫阳帝君满意地点点头,“你看,小七还是很讲道理的,你以后对他客气一点、温柔一点,小七不会欺负你的。”   桀牧仙官对阮小七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甚是鄙视,侍立在侧一言不发。紫阳帝君也不多理会,抱着阮小七就往如意殿方向去,一边走一边轻声数落,“你呀,也别太得意,如意殿外多得是坏人,万一我不留神你被别人抓去了,那可怎么办?九重天的人是真的很喜欢吃兔子,你要被人抓进了天厨,我是救不了你的……”   他们一行人渐渐远去,念玉才从假山后边现了身,看着紫阳帝君的背影气得直咬牙,“那是个什么东西!夫子凭什么对他那么好?!”   “奴婢也没看真切,”斐瑕声音怯怯的,怕这搅蛮任性的小公主一不高兴又要拿她出气,“仿佛、是一只兔子。”   念玉一跺脚,“本公主比不上一只兔子吗?!夫子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斐瑕小心翼翼道,“许、许是帝君一时新鲜吧……”   “一时新鲜?”念玉撇过脸去,“你看夫子是贪新鲜的人吗?”   “这……”   “蠢笨!”念玉两手抱臂,目光像是钉子一样钉上了紫阳帝君的背影,“我才不管这兔子是哪里来的,跟我抢夫子,我就炖了他!”   “公主……”斐瑕被她吓到了,“不要这样吧,天帝陛下本来也只是想让您……”   念玉目光一凌,呵斥了她一声,“闭嘴!” 第61章 陆壹-帝君喜欢蠢的   幻型术这种术法向来是死物变活物难,活物变死物容易,因此念玉打定主意要溜进如意殿之后,又苦心把这术法修习了许久,总算能把自己变成一块被雕成莲花的萝卜,混进了紫阳宫的小厨房里。   阮小七是只野兔子,原本是什么都能吃的,沾泥带土的都照吞不误。可紫阳帝君是个精细人,绝对不允许他身上有一点点脏东西,一天要洗上三次澡就算了,萝卜都非得弄熟了才许他吃。也就是为了他,小厨房里顿顿离不开萝卜,据说有几个掌勺小仙这几天看见萝卜就恶心,直接辞了职。   别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以为是紫阳帝君突然转了性想要尝尝人间烟火的味道,可念玉心里清楚得很,说白了还不就是为了那只臭兔子!   一只畜生,随便应付几顿就完了,何必大费周章做出这么精致的吃食来?她心里酸溜溜的,早不知把阮小七千刀万剐了多少遍。   她躺在小瓷盘上等了不多久,门口终于有了动静,是桀牧仙官来催吃食,乒乒乓乓一阵响,她便跟其他萝卜一起被装进了食盒里,就这么混进了如意殿。如意殿里阮小七正卧在紫阳帝君的书案上看他写字,顺便当了一方毛茸茸的镇纸。   桀牧仙官把食盒放到了书房门口就离开了,念玉悄悄把食盒盖子抬起一条缝儿来,看到这一幕心里直呕酸水。能进如意殿就算了,居然还能进紫阳帝君的书房?!谁不知道紫阳帝君是个人近他半尺,他后退半步的性子,这只兔子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可是酸归酸,念玉也不能真把自己当萝卜送过去,看紫阳帝君他们暂时没有用餐的意思,她便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溜了出去,躲进了一边的草丛。   也不知窝了多久,紫阳帝君终于走过来提起食盒,阮小七也早在桌子上蹦来蹦去,开心得不得了。结果乐极生悲,脚一扭摔进了紫阳帝君书案上还没干透的墨砚里,溅了一身墨汁不说,紫阳帝君刚才那一幅挥毫也都被毁了个遍。   他也知道错,耷拉了耳朵往后退,生怕又被紫阳帝君揪起来训斥。事实上,还没等紫阳帝君生气,他自己个儿就从书桌上摔了下去,疼得眼绕金星,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紫阳帝君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只能走过去提溜着他还算干净的最后一只爪子,“先洗澡。”   阮小七不想洗澡,阮小七想吃萝卜……   紫阳帝君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一个脑瓜崩儿把他弹回了现实,“想都别想。”   阮小七怂怂认命,又被丢进了紫阳帝君特意给它做的澡盆子里。水温是正好,不冷也不热,可是阮小七是真的很讨厌水,尤其洗完澡之后身上湿哒哒的,活像是黏了一身的鼻涕,连脚步都要重上许多,难受得要命!   阮小七的小脑袋搁在澡盆沿上,一边享受紫阳帝君的按摩一边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紫阳帝君忍不住念道,“你这小东西真是不知好歹,早知道你这么麻烦,还不如扔进沸水锅里,炖一碗热气腾腾的兔子汤。”   这么长时间以来,紫阳帝君几乎已经写出了一本《兔子的一百种使用方法》,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阮小七一开始还不高兴,现在他不仅能当听不见,还敢抖抖身子甩紫阳帝君一身水,以此来表达他的不满。   紫阳帝君把他按住,“再不听话的话,我今天吃活的。”   阮小七不动了,由着紫阳帝君把他洗好又擦干,然后抱到了太阳底下,顺便把萝卜也摆到了他面前,“吃吧。”   他说着还戳了戳阮小七的脑袋,“你呀,我待会儿有些事要闭关,一个人乖乖地在院子里玩,不许乱跑,懂了吗?”   阮小七两只小爪子扒着一块雕刻成狐狸的萝卜啃得正开心,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紫阳帝君习惯了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想着反正不过闭关半天,趁着大荒山难得天晴用明世镜找找北极的莲花,出不了什么岔子。   阮小七也很懂事,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黏着什么时候要识时务,紫阳帝君把他关在外边了他就展平身体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饱肚子睡午觉更幸福的事呢?阮小七两只耳朵一会儿翘起来一会儿垂下去,醒醒睡睡,自己跟自己玩得相当开心。   念玉就在这个时候溜了出来。   她早在看见紫阳帝君帮阮小七洗澡的时候就已经气得要现原形了,本来还想着这兔子或许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看来只有过人的蠢。那紫阳帝君凭什么对他这么好!   难道帝君喜欢蠢的?   那帝君还总是嫌她蠢笨呢,怎么也没见给自己一点好脸色?   念玉气不过,趁阮小七睡着的时候滚到了他面前,正想变个草虫咬他一口,谁知做梦的阮小七反而一口咬住了她。   念玉没忍住叫出声来,把阮小七给惊醒了,他竖起耳朵左看看右看看,除了微风抚碧草,没有一个人影。他拿小爪子揉了把脸,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掉了一块萝卜。   他也没多想,或者说以他一只兔子的单纯脑子,压根想不到这会是天族的公主。他凑过去闻了闻,张嘴就要咬,吓得念玉往后一滚,躲开了兔口。   阮小七也是第一次见会跑的萝卜,登时来了兴趣,一路追着一路跑到了如意殿门口。   原本如意殿的门他是开不了的,可也许是紫阳帝君在闭关,门上的结界便弱了许多,居然叫念玉滚了出去。阮小七已经不想吃萝卜了,只想跟她玩,自然也跟着蹦了出去。   走出不多远,念玉眼看四下无人,终于解开咒语,恢复人身,把扭头要跑的阮小七抓了起来。阮小七听紫阳说过无数次,除了他和桀牧仙官,任何人靠近他都要离得远远的,如今被这么抓着自然挣扎着要跑。   然而念玉再不济也是天族公主,随口使了个定身诀把它装进了一个破布袋子里,“填炉子去吧,臭兔子!” 第62章 陆贰-外面的神仙果然都好坏   阮小七被丢进了天厨,司厨听说这只兔子是念玉公主点名要吃的,拍着胸脯说要给念玉公主做上一道全兔宴。   “脑袋砍了做麻辣兔头,胸肉切丁做红油的,兔架煎烤、兔腿红焖……皮得活剥,这样肉才紧实,好吃!”   司厨很快就吩咐了下去,顺便换上了自己的围裙,等着亲自下厨好领赏。被他们捆着的阮小七就这么听他们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蜷在角落里抖成一团,四只爪子都凉得像块冰。他明明还很小很小,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而已,紫阳帝君虽然也总说要吃他,可从来没动过真格的呀。   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   阮小七终于明白为什么紫阳帝君不让他出门了,外面的神仙果然都好坏,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他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在地板上汪了一滩水,过来要剥皮的小仙看他这样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忙喊来了司厨。   “大人,这兔子会哭。”   阮小七一听这话里有门,小爪子勾住了司厨的裤管,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三瓣嘴嗫嚅着几乎能听见嘤嘤的哭声。   “这兔子好聪明,不像是凡兔,别是谁家丢的灵宠吧。”   “这……”司厨也有些犹豫,可这九重天上养兔子的,除了月宫的玉兔,没听说还有别的。那玉兔他都见过,一个个和嫦娥仙子一样长得纤弱,哪像这只圆鼓鼓的蠢笨?   何况这是念玉公主点名要炖的……   “你管这么多呢?公主捉来的、公主说要吃,就算是谁家神仙的灵宠,让他去跟公主说理就是了。”司厨把脚从阮小七的爪子底下抽出来,还把阮小七又往角落里踢了踢,“别磨蹭了,公主说了晚膳就要吃,赶紧剥了。”   天厨小仙没办法,只好拎起阮小七的耳朵去到院子里,由他疯了一样地搏命挣扎,差点把他的衣裳都给勾破。阮小七眼看他手里拿着的匕首要落到自己身上,怕得很了,甚至发出了吱吱的尖叫声来,要不是桀牧仙官及时赶到,只怕阮小七能先被他自己给吓死。   桀牧仙官袖子一舞便把阮小七接到了怀里,这小家伙闭着眼睛死命扑腾,吓得尿了他一身。桀牧仙官闻见那股尿骚味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偏偏这兔子还不识好人心,往他手背上剜了好几道血痕。要不是桀牧仙官力气大,只怕能让他给跑了。   “兔爷,您乖着些行不行……”   桀牧仙官体谅他受了惊,好声相劝,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只是还一个劲儿的发抖。桀牧仙官只能一边帮他顺毛,一边冷了脸色训斥跪了一地的天厨小仙,“谁许你们炖这只兔子的?!”   “这、这这这……”司厨跪在最前面,说话直打磕巴,“小仙不知道这是桀牧仙官的灵宠,恕罪恕罪,该死该死!”   桀牧仙官轻轻哼了一声,“你说错了,这兔子不是我的灵宠。”   “那、那是……”   “是紫阳帝君新养的兔子,帝君正在闭关叫我照看一阵,谁晓得我不过遛个弯的功夫,这兔子倒跑到你们天厨来了。”他说着便摇了摇头,咋舌道,“你们说说,我该怎么跟帝君回禀呢?”   “帝帝帝帝……帝君?!”   司厨听说这是紫阳帝君的灵宠,惊讶得咬破了舌尖,说话直喷血沫子,含糊不清,“帝君怎么会养灵宠?”   紫阳帝君可是一个连自己好好活着都嫌累赘的人,居然会有兴致养只宠物?   “怎么,帝君想养兔子还是鸭子,要跟你们天厨不成?”   桀牧仙官觉得好笑,心中也忍不住暗暗腹诽,果然天上地下的人都不相信紫阳帝君会对什么东西上心,谁知道这兔子给自家主子下了什么降头。   “不不不,不敢……”司厨这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帝君恕罪,仙官恕罪,小仙不知道!这兔子、这兔子是念玉公主说要吃的!是公主捉了来的,小仙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公主吩咐做事!”   “念玉公主?”桀牧仙官皱了眉,好好的,这兔子怎么惹上那个娇小姐了?要是别人倒还都好说,可紫阳帝君跟九重天的关系本就紧张尴尬,和念玉公主更是疏离,若真是念玉闯出来的祸事,只怕紫阳帝君也不好直接出面……   可这些暂且不论,桀牧仙官依旧冷着脸,“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好,等帝君出关再行处置吧。”   桀牧仙官也不多久留,怕撞上念玉,他可应付不来那个小公主,到时候阮小七要是没了,把他踢下诛仙台这种事,紫阳帝君还是做得出来的。   回到紫阳宫如意殿之后,阮小七也不要人抱,可怜巴巴地窝在紫阳帝君书房墙根,脑袋埋进肚皮,团成一团瑟瑟发抖。桀牧仙官为了哄他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新鲜的萝卜摆到他面前,可阮小七却看也不看一眼。   “兔爷,您吃一点吧,什么都不吃,饿瘦了怎么办?”   他怕紫阳帝君出关会怪他照顾不周,只能跪在地上求他吃点东西。可谁知阮小七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吃他,还以为真的是因为他长得太胖了,看上去就像是一盘菜。所以眼前这一盘萝卜对他来说更像是催命的东西,反而让他把自己缩得更紧。   桀牧仙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阮小七,不免也有些心疼。再看着书房紧闭的门窗,心里便咚咚咚地打起鼓来。以紫阳帝君对阮小七的宠爱,这件事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   只怕要有一场大风浪,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次的大风浪又或许会牵扯出无尽的意外。他们神仙活的时间长,而活得越长就越怕这样源源不断的麻烦,因为生命不止,烦扰不息。   所以紫阳帝君才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把自己变成一个冷情的人,偏偏是这只没名没姓的野兔子,成了紫阳帝君唯一的羁绊和软肋。 第63章 陆叁-我与他天帝,究竟谁为尊   紫阳帝君出关已经是月上东宫,圆圆的月儿挂在树梢上,空气里是淡淡的桃花香。   他又在大荒山找了这一下午,依旧没找到北极莲的影子,正是心烦焦躁的时候,本想离开书房抱着阮小七逗弄一会儿。谁知刚踏出屋子还没等他伸个懒腰舒展下筋骨,就看见桀牧仙官坐在屋檐下,看上去一脸的疲惫。   他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大好,本就紧张了一下午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冷着声问道,“怎么了?”   桀牧仙官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蜷缩在墙角的阮小七听见紫阳帝君的声音就活了过来,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他脚边。他也不讨抱抱,就只是又安安静静地躺到他的鞋子上,小爪子轻轻勾着紫阳帝君衣摆。   紫阳帝君蹲下去把他抱了起来揉了揉,“乖乖,怎么了?”   阮小七还是缩着身体,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把紫阳帝君的衣裳都给浸湿了。紫阳帝君自己养得蹦乱跳的小东西不过一个下午就变成这副模样,心头窜起了一把火,站起来就瞪了桀牧仙官一样,“怎么回事?”   桀牧仙官一直在等他责问,因此紫阳帝君一开口他就跪了下去,“帝君恕罪,下午小仙一个不留神,小七他就被送进天厨了。”   “天厨……”   阮小七一听见这两个字就发抖,紫阳帝君忙又摸着他的背算作安抚,眉头立刻拧得老深,“他怎么可能跑到天厨去,这中间有什么缘故?”   桀牧仙官由于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帝君圣明,是、念玉公主。”   “念玉?”   紫阳帝君的神情更加难看,正如他不随意插手冥界寄川那档子事一样,他就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可他处处忍让、处处退步,却不想他们还是要欺到自己头上来。   今天是拿阮小七开刀,明儿岂非是要放火烧了他这紫阳宫?   紫阳帝君冷了脸,“把她叫来。”   “帝君的意思是……”桀牧仙官仰着头,他想劝劝紫阳帝君,说他这样不大合适,可紫阳帝君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抱着阮小七径直回了卧室。   阮小七这次是真的怕极了,那刀子离他最近的时候几乎都挨到了他的喉咙,他一闭眼就能看见匕首闪着的寒光,然后止不住地打激灵。   紫阳帝君坐到了床沿,把他安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一边帮他顺毛一边柔声哄他,“好了,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以后不会了,以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   他手里拿着素日里阮小七最喜欢玩的铃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阮小七却依旧没精打采的,耷拉着眼角,连眼皮都不曾抬一抬。   “乖乖,生我气了?”   阮小七摇摇头,脑袋往紫阳帝君的肚子上蹭了蹭,转而便又蜷起了身子,还隐隐叹了声气。   紫阳帝君从来没哄过什么人,更别说面前这个还只是只没开化的兔子,他都想让桀牧仙官把月宫的嫦娥仙子喊过来取取经。当然,他没付诸行动,因为桀牧仙官很快就打断了他这不着边际的想法,“帝君,念玉公主在外面了。”   “嗯。”紫阳帝君头都没抬,显然没往心里去,依旧只顾着安慰阮小七。于是桀牧仙官就知道,他的意思是晾着,这是紫阳帝君生气时最常用的法子。   可这次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桀牧仙官犹犹豫豫的,“帝君,天帝陛下也来了,和公主一道在外面候着呢。”   紫阳帝君依旧是淡淡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桀牧仙官差点就失了礼数要凑过去揪紫阳帝君的衣领,幸好仅有的一点理智制止了他。他深吸了一口气,“帝君,天帝陛下一定是来给念玉公主说情的,您这样只怕……”   “紫阳宫究竟是谁做主?”紫阳帝君瞥了他一眼,“我与他天帝,究竟谁为尊?本座不过几年不理事,你们就当真以为这天地都要换了不成?”   桀牧仙官慌忙跪下,“小仙不敢。”   “去吧。”紫阳帝君摆了摆手,没等桀牧仙官走出去却又喊住了他,“弄点吃的给小七,顺便跟念玉说,她得跪着。”   “什么?”   桀牧仙官大惊,当着天帝的面让念玉公主罚跪,这不是明摆着要下他的面子么?   “本座是她的夫子,让她跪她就得跪,天帝陛下要是心疼舍不得,那就让他陪着一起吧。”   紫阳帝君抚摸阮小七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仿佛牵连出了一道金光,不知在阮小七身上画了个什么符。桀牧仙官不敢再多说,只好躬身出去传旨。   念玉公主知道兔子被桀牧仙官就走之后就知道紫阳帝君一定会怪罪,所以立刻就找到了自己的父皇来撑腰。因此看到桀牧仙官出来她也看不出有什么畏惧的模样,甚至还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夫子呢?”   桀牧仙官看小公主这毫无悔意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叹气,难怪紫阳帝君生气,摊上这样的学生,又不爱练功还总是仗着家世闯祸,任谁都不喜欢。   “公主,帝君说兔子受了惊,他得哄一会儿,劳您和天帝陛下候上一候。”   “哦……”   念玉登时就拉了脸有些不高兴,一只兔子有什么好哄的,她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就比不过兔子了?   可天帝显然要比她更清楚这话里的分量,几乎是赔着笑地问桀牧仙官,“辛苦仙官了,帝君还有什么吩咐么?”   “吩咐还真有一个,”桀牧仙官笑着看向念玉,“帝君说了,公主你得跪着。”   “跪着?!”念玉声音拔高了半截,“我一个公主,为了一只兔子下跪?夫子他怎么能这样!”   天帝显然也觉得这样有些过了,开口想要求情,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呢,就被桀牧仙官给打断了,“帝君知道天帝陛下心疼公主,所以也特意说了,他怜悯您一片心意,您要是舍不得,一起跪着就是了。”   “什……”   念玉还想争辩,被天帝拽着手腕拦住了,“跪下。” 第64章 陆肆-明知故犯,逐出师门   “父皇!”   念玉不高兴了,“那就是只兔子!”   “帝君让你跪你就跪,哪儿那么多歪理!”天帝看念玉还心不甘情不愿的,亲自下手使了个术法,强迫逼着跪倒在如意殿寝宫之前。   桀牧仙官见天帝心里还算有数,便也就不多久留,亲自去小厨房盯人把萝卜雕得花一样,又当着念玉的面送进了寝宫。紫阳帝君还俯着身子温声软语,可阮小七这次是怎么都不吃他这一套,只是缩着身体发抖。   桀牧仙官有些看不下去,紫阳帝君那可是万神之祖,天帝到他面前都只有下跪行礼的份,一只兔子怎么好让紫阳帝君这么伏小做低呢?于是他把萝卜摆到了阮小七面前,伸手戳了戳他软软的耳朵,“小七,帝君从来没有这样哄过人,不许任性了。”   阮小七又把脸往爪子里藏了藏,连看也没看面前的萝卜。   桀牧仙官有些无奈,紫阳帝君也理解他的好心不曾怪罪,只道小七受了惊吓,这次他可以任性。   “可是帝君,天帝陛下和公主都在外面呢,您不好不见的。”   天帝是最要面子的人,曾经龙族的龙王陛下在上天赴宴的时候多喝了几杯,无意说出了曾经和天帝共事时天帝的一桩轶事。寻常人听了都是一笑而过,偏偏天帝听进了心里,觉得跌份。他当时虽然不曾怪罪,事后却寻了个由头把龙族困在南海海沟,眼见着在人间连供奉都少了。   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哪怕是在紫阳帝君这里丢的脸,谁晓得他不会在背后捅刀子?何况紫阳帝君和天族的关系早已经是岌岌可危。   “帝君,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呐。”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一定会见他们的。”紫阳帝君轻轻顺着阮小七的毛,拾起了一块萝卜递到了他嘴边,“只是如今还是小七的肚子更要紧,来,吃一口。”   阮小七拗不过紫阳帝君,小小地咬了一口,蠕动着三瓣嘴咀嚼了好半天也没见他往肚子里咽。   “怎么连萝卜都不吃了?小七进了一趟天厨,嘴巴还挑起来了,那我以后养不起你怎么办?”紫阳帝君佯装苦恼,拖着声音道,“我是听说凡间的人有割肉喂子的,要不我也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你?诶,你们兔子吃不吃肉呀?”   阮小七听他这话就想起了刀尖落到他身上的模样,吓得一个劲摇头,蹿起来抱住了紫阳帝君的手腕往他身上蹭。   “好,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不吃肉了,吃萝卜好不好?”紫阳帝君把他抱进怀里又揉了揉,“坏人欺负你,我会帮你欺负回来的,吃饱饱看戏多舒服?”   阮小七这才噫呜呜噫的就着他的手啃萝卜,等一盘萝卜都见了底,紫阳帝君才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把他安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小七真乖。”   桀牧仙官看阮小七总算是吃东西了,一颗心也稍稍放下,这才又开口劝说紫阳帝君,“帝君,既然小七都哄好了,那天帝陛下和公主……”   “再让他们等一等。”紫阳帝君抬头朝桀牧仙官微微一笑,“放心,他们等不了太久的。”   时间已然过去了快大半个时辰,念玉公主从小娇生惯养,身上连油皮都没蹭过一块。平日里教她修习术法她也总能找到理由推三阻四,别说是被罚跪了。如意殿的小花园里铺的都是鹅卵石,又硬又滑硌得慌,这么长时间下来膝盖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身子扭来扭去就是不能安分,恨恨攥着自己的衣摆抱怨,“父皇,我还要跪多久啊!疼死了!”   “又不是我让你跪的,问紫阳帝君去。”   “可是——”念玉被天帝噎了回来,心里更加愤愤气不过,“一只兔子,凭什么夫子那么喜欢?父皇,我好歹是您亲女儿吧,你就这么看人欺负我?!”   “行了,闭嘴吧。”天帝心里也着急,紫阳帝君要单单是生念玉的气还好说,可他刚才让桀牧仙官传的那话分明是连他也一起记恨上了。   紫阳帝君这么多年对外边的事不管不问,清心寡欲,难得这么生气,万一真要有个什么……   他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直直闯进了紫阳帝君的寝宫。   紫阳帝君一早就猜准了天帝会闯宫,因此特意把结界都给拆了,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停在跟前的时候他连头也没抬,只顾着低头撸兔子。   “怎么,天帝陛下如今连礼数都忘了不成?本座的寝宫也是你可以擅闯的么?”   他声音冷得像冰,连膝上伏着的阮小七都不由得打了个颤,又往他小腹窝了窝。   天帝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帝君恕罪,这次是念玉的错,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她的,请帝君网开一面,饶了她的年幼无知吧。”   紫阳帝君冷冷一笑,“当初天帝陛下叫让念玉拜本座为师,本座一早便说了担不起这责,可陛下您非得让本座喝她的敬师茶。如今本座管教自己的学生,您又不乐意了,那不如今儿便把她领回去,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不不不,帝君误会,我绝无此意!只是……”天帝顿了顿,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只是念玉毕竟还小,如今跪了这许久,只怕身子撑不住。请帝君体谅臣的一片爱女慈心吧。”   “念玉年纪小,本座的兔子年纪更小,她身子撑不住,难道本座的兔子就能受得了天厨的刀吗?呵……”紫阳帝君总算是抬起了眼眸轻飘飘瞥了天帝一眼,“好一个爱女慈心,陛下的意思是,为了您这一片爱女慈心,本座的兔子就要白白受这委屈不成?”   “这……”   天帝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只好低头认错,“是,是臣言语有失,请帝君责罚。”   “责罚?本座不过罚念玉跪了半个时辰,陛下都这么气冲冲地闯殿了,叫我还怎么敢责罚?”   紫阳帝君这语气不善,落在天帝的心上直打鼓。他思前想后没有办法,只能出门把念玉拎了进来叫她在床榻之前跪好,假模假式地往小姑娘背上狠狠捶了一胳膊肘,“给帝君赔罪!”   “父皇!”念玉被这一捶给捶懵了,差点扑在地上,“我……”   “不是给本座赔罪,是给本座的兔子。”紫阳帝君轻手轻脚地把阮小七放到了床榻上让他正对着念玉,“受委屈的是小七,念玉,你问问他,他愿不愿意原谅你。”   “什么?”念玉看着床上趴着的阮小七,眼睛都红了,“我堂堂一个公主,给这只兔子赔罪?!夫子,凭什么!”   “就凭众生平等,小七因你而差点丧命,难道你真心实意地朝他道声歉还委屈了你么?”   念玉双手握拳,看着阮小七越看越觉得他是故作可怜地朝紫阳帝君告状,好让她来出丑。   “我不,不是我的错!”念玉狠狠一咬牙,“是这只兔子,是他自己溜出紫阳宫的,我怎么知道他是夫子的灵宠?我不过是一时偶然想吃兔子肉罢了,谁叫他跑到我跟前来?”   阮小七听了这话,心里的委屈更甚,方才吃下去的萝卜都气得要呕出来。他转身扒住了紫阳帝君的膝盖摇头,小爪子着急地到处乱蹭,差点要把紫阳帝君的衣裳给勾破。   紫阳帝君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小七说你撒谎。”   “是吗?我可没听见,一只蠢兔子,他能说什么?”   “所以,念玉,你是觉得小七不会说话,觉得本座也好糊弄了?”紫阳帝君轻笑着摇了摇头,“本来不过一件小事,道个歉罢了,本座也不欲追究。却不想你冥顽不灵,还要将错处推到小七头上,当真是辜负本座对你这么多年的教导。”   “我说的是真的!”念玉听这话口不对,忙跪着上前几步,手搭上了紫阳帝君的腿,“夫子,您最了解念玉了,念玉不是那样坏心肠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小七是您的灵宠,您相信我呀!”   “是么?”紫阳帝君不动声色地将她双手拂去,“那你便起个誓。”   念玉轻咬着嘴唇,瞥了一眼离她离得远远的阮小七,看上去又蠢又笨……   “我发誓,我是无心之失,若我明知故犯,就……”她顿了顿,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也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誓言。   “就逐出师门,永不得踏入紫阳宫半步。”   “什……”念玉见紫阳帝君替她把这誓圆了,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夫子!”   “反正你也理直气壮的,怕什么呢?”   念玉双颊一红,撇开脸去,“好,若我明知故犯,就逐出师门。”   紫阳帝君见她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便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来,“你不过是觉得小七只是一只兔子,软糯好欺负,便是事情败露了,也不能替他自己分辩,所以就这么肆无忌惮。”   “我不是……”   “好,那就让小七自己来说。”紫阳帝君打断了念玉的话,抬起胳膊,指尖漾起一道晃眼的金光。   光芒渐渐褪去之后,床上竟多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 第65章 陆伍-紫阳看过我光光的样子   这小娃娃赤身裸体,光溜溜的趴在床上,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满是好奇与疑惑。他也不知道羞耻,就这么袒露着身体,一转身抱住了紫阳帝君,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紫阳,紫阳抱抱!”   紫阳帝君手指一点给他披了件衣服,然后才把他抱到了怀里揉了揉他头上的小髻子,“小七,告诉我,你怎么跑到天厨去了?”   “唔……”阮小七麻花一样地在紫阳帝君怀里扭来扭去,“小七怕!”   “我知道你害怕,所以你告诉我,欺负你的人,我不会放过的。”紫阳帝君好不容易才让小东西在自己腿上坐好,握着他胖乎乎的小手掂了掂,“告诉我。”   “是这个姐姐!”阮小七抓着紫阳帝君的手要去打念玉,“这个姐姐变成萝卜骗小七,还抓小七!小七跑不掉!”   紫阳帝君再看向念玉的时候眼神冷得像是亘古不化的冰山,一字一顿,“所以,是她把你捉到天厨去的,对吗?”   “她说要吃小七!”阮小七扭身抱住了紫阳帝君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脑袋要砍掉,还要拨毛!紫阳!我怕!”   “好,不怕了,不会有事了,我看除了我谁还敢吃你!”   “哇——”阮小七放开嗓子嚎了起来,“你也不许吃!”   紫阳帝君捏了把他那一团雪白的尾巴,拍着他的背安抚,“好,不吃,不哭了。”   阮小七还是搂着他不肯松,紫阳帝君也只好由他挂在自己身上,低头瞥了脸色苍白的念玉一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夫子怎能听信他的片面之词!”念玉一想到自己要被赶出紫阳宫心里就慌得不行,着急起来什么话都往外说,“这兔子在胡说八道!”   “我没有!”阮小七冲她龇了牙齿,扯着喉咙喊道,“我没有没有!就是你骗我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   紫阳帝君一看兔子又炸毛了,连忙摸着他的后颈让他安静,然后才冷声道,“小七才刚刚化形,心智不过五岁孩童,他能撒谎吗?”   阮小七抽抽噎噎,眼角还挂着豆大的泪水,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念玉轻咬着嘴唇,终于没再狡辩,她两只手指绞在一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不惯夫子待他好……”   “本座想要对谁好,与你何干?你只是本座一个徒弟,居然僭越至此?”   “我……”   “不必多说了,”紫阳帝君打断了她解释的话,“既然刚才立了誓,这便逐出师门吧。”   “夫子!”   念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角一咧便哭喊出声来,“您真的不要念玉了吗!”   “誓是你自己立的,错也是你自己犯的,既然无人逼你,那也莫怪如今无人救你。”   紫阳帝君肩上的衣服被阮小七哭得湿透,黏在身上有些难受,这也罢了。阮小七从前是只兔子,胖虽胖,好歹还有个度。如今变成了这样一个小娃娃,再往他腿上一坐,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已经叫他隐隐有些腿酸。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退下吧,本座乏了。”   “夫子!”   “你已逐出师门,以后莫再喊本座‘夫子’,乱了规矩。”紫阳帝君冷心无情,并不把哭得梨花带雨的念玉放在眼里,瞥了角落里的桀牧仙官一眼,桀牧仙官便会意上来送客。   “陛下,公主,请吧。”   念玉犹自舍不得,死赖在如意殿不肯走,好在天帝还是个心里有数的,知道紫阳帝君是个硬心肠,说出口的话断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又好面子,不许念玉再哭闹跌份,扯着她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这两个人一走,如意殿便清净了许多,紫阳帝君这么多年来从未觉得自己的紫阳宫像如今这样让他安心。除了一个不安分的念玉,又多了一个活泼讨喜的小家伙陪伴,这往后的日子,想想都觉得舒心。   可等他沐浴更衣回到寝宫的时候,就看见阮小七又光着身子大喇喇地在他床上打滚,看见他来才爬起来。等紫阳帝君走到床榻边上了,他便跪着要往他身上蹭,习性还和他当兔子时一模一样。   按理像阮小七这样的精怪要修成人形,少说五百年多则上千年,他如今擅自点化了阮小七,说是揠苗助长也不为过。难怪阮小七不过是个小童的模样,耳朵和尾巴还没能收回去不说,更没能学会怎么做一个“人”。   紫阳帝君颇有些无奈,他是最不耐烦带孩子的,尤其阮小七当兔子的时候就是顽劣的性子,这一变了人更加闹腾。他不过洗个澡的功夫,原本整整齐齐的床榻便像是打了一场仗似的。   他坐到床上牵过了阮小七坐到自己身边,“我刚刚给你的衣服呢?”   “衣服?”阮小七指了指地上一团破布,“在那儿!”   “谁让你脱了?”   阮小七许是察觉到紫阳帝君不高兴了,兔耳朵也耷拉了下去,“我、我不舒服嘛!”   “小七,你现在不是兔子了,光着跑来跑去的,不像话。”   “可是……可是这里没有别的人呀!”阮小七往紫阳帝君怀里蹭,“只有紫阳,紫阳看过我光光的样子!”   “我什么看过你光光的样子了?”   “你还帮我洗过澡呢!”阮小七理直气壮,“洗澡的时候就是光光的!你还到处乱摸,又痒又……”   “行了,住口!”紫阳帝君扶额,突然有些怀疑这只小兔子变成人之后究竟是会更可爱还是更让人头疼,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要是不改掉,非得把他紫阳帝君的名声给坏了不可!   “以后这种话,不许胡说!”   他板了脸,周身便散发出一股冷气,阮小七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四肢蜷起来,抻着脑袋往肚子里藏。这是他当兔子的时候最常做的动作,每次犯了错就这么来逃避责骂,“唔、紫阳好凶!臭紫阳!”   紫阳帝君好气又好笑,一挑眉毛,“我之前以为你团起身子是因为知错了觉得没脸见人,怎么,其实都是在骂我呢?” 第66章 陆陆-给我喜欢的兔子   阮小七眨巴眨巴眼睛,脑袋从小爪子里露出来一点点,朝紫阳帝君傻兮兮一笑,“没有……”   紫阳帝君对他这样是又爱又恨,狠狠揪了一把他胖乎乎的小脸蛋,“真不该把你变成人!”   可狠话归狠话,兔子已经变成人了,没有再变回去的道理。紫阳帝君也是无聊的日子过得太多,一开始对养孩子这事多多少少都有些抵触,渐渐地也发现了些趣味,反而乐在其中。教阮小七穿衣走路说话,还教他术法。   阮小七得了紫阳帝君的点化才修成人形,体内的灵力便与紫阳帝君是一脉相承,学起东西来又快又好。也就因为这样,他才更加顽皮,教他的术法学会了就到处玩闹,整个紫阳宫被他糟践了个遍。别说湖里养的锦鲤鱼,花园里栖停的白鹤,哪怕是后院盛开着的桃花看见他来都要抖三抖。   时间一长,紫阳宫被他玩遍了,他就缠着紫阳帝君要出宫去玩。   紫阳帝君自然是不肯的,把念玉逐出师门一事已经让天帝丢了面子,他们不敢把他怎么样,只怕这笔账都要算在阮小七头上。紫阳宫不许外人出入,阮小七随便怎么折腾都不要紧,万一出去招惹了什么人叫天帝抓到把柄,那自然是要替念玉好好出出气的。   阮小七几次纠缠都无果,气呼呼地一连好几天都没理会紫阳帝君,连饭都不跟他同桌吃了。紫阳帝君最初还想着小孩子不能太惯着,可时间一长反而是他自己先受不了了,拉下脸去哄他。阮小七也是个会顺杆爬的,小鼻子翘上了天,说不让他出去玩他就不和好。   紫阳帝君想来想去也只好先答应了他,捏着他的鼻子告诉他,“等你哪天把你的耳朵和尾巴都藏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   阮小七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不许骗我!”   “不骗你,你要是不相信,我抵个东西给你?”紫阳帝君说着便翻手变出了一个小铃铛托在手掌上。   这是紫阳帝君从前经常用来逗他玩的小铃铛,灯下看着金光灿灿,却又流淌着琉璃一样华美的光芒。阮小七扒着他的手腕,眼睛瞪得大大的细细打量,“这个铃铛?有什么意思呀?”   紫阳帝君戳了戳他的额头,“真不识货,这个铃铛叫做入梦铃,可是上古的法器,能回魂入梦,只要有了它,这世上所有人在你面前,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哦……”阮小七一知半解,“听不懂诶。”   “听不懂也没事,这法器我也不常用,就送你吧。”紫阳帝君说着就把小铃铛挂在了阮小七的脖子上,看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托着它盯出斗鸡眼的模样,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行了,你也别太嘚瑟,把它藏藏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用。”   “为什么?”   “因为……”紫阳帝君有意拖长了语调,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讲鬼故事一样,哑哑道,“很多人都在想办法得到它,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个东西在你身上,你就会被吃掉了。”   “啊?!”阮小七吓得要把铃铛扯下来,“那我不要了!还给你!”   “戴着,”紫阳帝君揉着他的脑袋阻止了他的动作,“虽然大家都想要这个,不过关键时候它也能救你一命。”   阮小七抿着嘴唇,圆圆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紫阳帝君便笑着把他搂进怀里,柔声道,“我锁了一缕精魂在里面,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摇摇铃铛,我一定赶去救你。”   “真的呀?”阮小七眼睛一亮,嘻嘻笑了起来,转而又耷拉了嘴角,连带着耳朵也垂了下去,“那、那这个铃铛这么好看,万一被人偷去了,他不还给我怎么办?”   紫阳帝君也故作苦恼的模样,逗了他好一会儿才道,“给你刻个小兔子,要是有人耍无赖,你就把兔耳朵露出来给他看看,好不好?”   阮小七皱着眉毛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事的可行性,然后才用力点点头,“唔……那再刻上几道水纹嘛!”   紫阳帝君疑惑,“水纹?”   “对呀,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跟他说,这个铃铛是天圣紫阳帝君的!四海八荒最最最最最厉害的水神!”阮小七说这话的时候骄傲得胸脯都挺了起来,引来紫阳帝君一阵轻笑。   他生来便是这天地间第一个神,所谓上古至尊、万神之祖,于他而言不过一个虚名,并不是多么要紧。这么多年来他有的时候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谁,“天圣紫阳帝君”,不过是一个冗长又繁复的无聊称号,不值一提。   他把这所有的一切都看得太淡了,悲喜不由。   偏偏阮小七这么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名号的时候,他心底里泛起了一层一层的欢喜,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有些了不起。   与创世平乱都没有关系,仅仅因为自己的小兔子会为了这个名字开心。   “好,那就给你刻一个兔子踩水。”   阮小七开开心心地跳上了他的背,缠着他要看,紫阳帝君也惯着他,坐在湖边上的凉亭里,认认真真地在入梦铃上刻下他们两个人的记号。   阮小七得了这个宝贝,又开心地满院子撒欢,差点都能蹦上紫阳宫的宫墙,把来给紫阳帝君送文书的桀牧仙官都撞了个四脚朝天。阮小七也不说道歉,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就跑远了,桀牧仙官看着兔子撒野的样子一头雾水,“小七这是怎么了?得了什么宝贝不成?”   “我把入梦铃给他了。”   紫阳帝君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桀牧仙官却差点为这句话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什……什么?!您怎么能把入梦铃给他!”   “不过一个铃铛,送给我喜欢的兔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帝君,那可是入梦铃!天上地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给小七,您不怕他出事?”桀牧仙官甚至怀疑起紫阳帝君的意图来,“您别是嫌他淘气了,故意想害他吧?” 第67章 陆柒-图他长得胖,图他满身泥   紫阳帝君瞥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这可不是我胡说,您又不是不知道,念玉公主拜你为师,为的就是入梦铃。”桀牧仙官一脸的忧急,“小七这么单纯,什么都不知道,您把这入梦铃给他,万一……”   “就是因为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入梦铃,才不会相信我把入梦铃送给了小七。”紫阳帝君说着还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朝桀牧仙官挑了挑眉,“再说了,小七可一点儿都不笨。”   “是,他是聪明,聪明得现在还不会用筷子吃饭。”   桀牧仙官对紫阳帝君这种无下限的宠溺和娇惯已经见怪不怪,不管他嘴上怎么嫌弃阮小七调皮顽劣,临了了还是事事都要依着他。知道的说这是在养宠物,不知道的还以为紫阳帝君在紫阳宫里藏了个儿子。   别的不说,单说吃饭这事,阮小七刚变成人形那会儿紫阳帝君就教过他,可他怎么都抓不起筷子,一来二去还饿瘦了不少。紫阳帝君本来是狠着心的,结果一看小兔子脸儿小了一圈还整天闷闷不乐,登时就心软了,打那以后再也没管过阮小七是拿勺子还是拿爪子。   这事桀牧仙官记在心里,能笑他一辈子。   “帝君,您不能这么惯着他,小七他总得长大的。”   “他长他的,我又不会死,何必总逼着他做他不喜欢的事呢?”紫阳帝君往后一倚,背靠上了假山石,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你呀,不养儿不知父母心,哪天给你配个小仙娥,你就知道什么大道理都是假的,他开心才最要紧。”   “我只知道凡人有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这样不像养儿子,倒像是……”   桀牧仙官一下子住了口,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想把这话茬带过去,谁晓得紫阳帝君这会儿却又在意起来,冷冷瞥了他一眼,“接着说。”   “像是养媳妇……”桀牧仙官话音刚落就抱住了脑袋,“小仙冒犯,帝君怎会生出男女之情来,罪过罪过!”   可紫阳帝君只是微微眯了眼睛,没生气却也没接着问,转了个话口道,“今儿这些文书里,又有什么事了?”   “一是您之前吩咐大荒山的倾颜大人寻找北极莲的事,倾颜大人让仙鹤送了信来。二是冥王陛下为寄川大人上的请命书……”桀牧仙官语气微顿,“其实寄川大人这事,确实是桩冤案,他不该死的。”   “不该死也死了,现在还请命做什么?”   紫阳帝君和寄川是从洪荒之乱那会儿走到一起的好友,虽则一个在九重天一个在十阎殿,可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如今寄川枉死,天帝那边钉死了他的罪名,冥王也只能来找紫阳帝君伸冤。   桀牧仙官犹豫着开口,“许是想让您帮忙,还寄川大人一个清白公道吧。”   “清白公道都是给活人看的,寄川未必在意这些。”紫阳帝君将那封来自冥界的请命书拿在手里扫了一眼,只注意到了一个名字,“沈懿慈?”   桀牧仙官以为他不认识,忙道,“就是寄川大人的那个小娇妻。”   “我知道,”紫阳帝君的指尖落在那个名字上,“她怎么掺和进这事了?”   “说是寄川大人于她有恩,她要报恩,因此央了冥王陛下,接了寄川大人摆渡人的位置。”   紫阳帝君听了这话便微微蹙了眉,“该好好过她的日子才对,报恩是最无趣的,人家为她舍了性命,她又要把自己搭进去,那人家舍命还有何意义?”   他摇了摇头,“冥界的事我管不了,以后不用再把他们的消息与我说了。”   他说着便在手中烧起一簇火苗,将那封信化作灰烬。桀牧仙官也没敢拦,他跟着紫阳帝君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去宠去爱的,他能掏出心窝子,可不想多理会的人和事,只能被他看作是困扰。   人人都知道紫阳帝君是这样的性子,可难就难在这一次的事情和寄川大人有关。寄川大人死得冤枉,若是连紫阳帝君都弃他不顾了,那就只能白白担一个罪名。   “帝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了。”   紫阳帝君打断了他的话,转手又拿起了倾颜的信。他并没有跟倾颜说实话,这件事至关重要,他不想多一人知晓,因此只跟倾颜说他在大荒山丢了一朵莲花。倾颜是个闲散至极的神仙,这么多年也帮他找了不少地方,来了不少信,可这一次依旧是让人失望的消息。   北极莲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桀牧仙官打量着紫阳帝君的神情便知道没有好事,忍不住轻叹声气,“以小仙之见,或许是您多想了。”   “天地制衡的道理是永远不会变的,阴阳两极,有阴必有阳,再找找吧。”紫阳帝君揉了揉额头,“心里烦得很,小七呢,叫他过来。”   “心烦还找阮小七,您给自己找罪受?”桀牧仙官暗戳戳怼了一句,“您呐,把对阮小七的这份心思匀一点到别处,都不至于叫人说您是个冷面帝君。”   “冷面有什么不好的,省了多少事?”紫阳帝君没多理会桀牧仙官的话,“去叫小七来,今儿天气好,带他去泡温泉。”   “阮小七这只兔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能让您这么青睐,温泉都带着他泡,也不怕烫掉了兔子毛。”桀牧仙官啧啧两声,见紫阳帝君朝他射来一记眼刀才闭了嘴,“行,我去跟您请。”   阮小七正在花园里到处晃他的铃铛,惊得仙鹤白鹿满地乱窜,他反而拍手叫好。桀牧仙官每看一次就要感叹一句野性难驯,也不知道紫阳帝君究竟图他什么。   图他长得胖,还是图他满身泥?   “小七!”桀牧仙官喊了一声,“你快把铃铛收起来,帝君说带你泡温泉。”   阮小七听说撒丫子就跑过来蹦到了桀牧仙官身上,“背我过去!”   桀牧仙官差点没让他压吐血,“七爷,您知道您现在多重吗?” 第68章 陆捌-夜袭   一晃过去了百年光阴,于人间而言足够沧海桑田换个遍,于九重天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在桀牧仙官不止一次的埋怨之下,紫阳帝君终于狠下心来逼着阮小七减肥。阮小七呢一开始还不乐意,后来在某个清晨顿悟自己确实胖了点,终于乖了起来。他本来就是在长身体的年纪,人一长高就瘦了下来,将将好到紫阳帝君的肩膀,一张圆乎乎的脸蛋,还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没能收回去。   只是个子长归长,人还是一团孩子,做起事来又毛躁又粗心,没少惹紫阳帝君生气。紫阳帝君也许是嫌弃他长高了没有小时候那一团可爱,从前要一根萝卜才能哄回来的错处,如今要加到两根萝卜。   这也算了,从前阮小七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紫阳帝君在他自己的寝宫里给他又搭了一张小床,许他跟自己同寝一室。可等他长大了,紫阳帝君莫名其妙地说要避嫌,愣是让桀牧仙官又收拾出了一间新屋子,不让他一起睡了。   阮小七这人认床又爱娇,跟紫阳帝君闹了好一阵,只是紫阳帝君总是说他长大了就得有个长大的样子,总粘着他不像话。闹来闹去,到底是没同意,阮小七也没法子,唯一能表达一点点抗.议的就是在自己每天半夜醒来之后抱着小枕头去爬紫阳帝君的床。   紫阳帝君一开始还不高兴,板着脸跟他说:你是一个人,不是一只兔子了,不可以再和我睡一起。阮小七听了这话也是聪明,居然转身一变变回了原型,抖着雪团子的小尾巴去拱紫阳帝君的被窝。   害,这还能说什么?紫阳帝君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或者说,其实他内心深处也不是真的不想要阮小七跟自己睡一起,只不过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奇怪。他是把阮小七当宠物养的,阮小七变成人形之后就越养越像是儿子。那阮小七还小的时候睡一个屋倒没什么,如今阮小七看上去也是凡间十四五岁的身量了,再和自己睡一起,到底不大像样。   何况桀牧仙官还总调侃说他养阮小七活像是在养个童.养媳,紫阳帝君生来无情无欲,不曾对什么人动过心,也没去想过自己要是有一天动心了,对方会是什么样的。是人是神或是妖,是男是女,对他来说都一样。他是高高在上的紫阳帝君,他什么都无所谓。   可能是存了这样一个心思,他再看阮小七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异样的心绪。这种心绪很陌生也很奇妙,他不曾深想过,只是觉得看着阮小七他会开心,既然是一件开心的事,那随他去便罢了,多想无益。   因此每次阮小七变成兔子来窸窸窣窣地爬床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懒得睁,迷迷糊糊地把人往怀里搂,还不忘帮他掖一掖被角。   这天夜里他睡得很沉,头甚至有些昏昏的,脑子像是坠了一块大石头,直勾勾地要把他填埋进梦境里。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越是有人要他睡着,他便越是在心里捻了个诀要醒过来。   结果自己的三魂六魄都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似的,任他怎么挣脱也挣不开来。紫阳帝君大觉不妙,立刻就猜到自己这是中了什么人的算计。   可这是紫阳宫如意殿,他自己的寝宫,重重结界之下,还有谁能闯进来?   紫阳帝君平稳了身体里躁动着的灵力,默默念起定心诀来迫自己冷静。他虽然睁不开眼睛,灵台却是十分的清明,他能感觉到有个人爬上了自己的床,钻进了自己的被窝。他下意识以为又是阮小七,只是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念头。   阮小七知道自己不喜欢和成人的他睡一起之后,每次晚上来爬床都会变作兔子的模样,乖乖巧巧地讨他个喜欢。而此时身边的这个人分明是个“人”,有手有脚,甚至还能闻见她穿院而来身上带着的寒露气息和桃花香。   是个外人。   紫阳帝君这么盘算着,但也不是个绝对的外人。   他为了不被人打扰,紫阳宫里他设下了许多的迷局,真正的外人要是无人领导,哪怕进来了都摸不着方向。这个人不仅能摸到如意殿他寝宫的位置,还能穿过他的结界,想来是对紫阳宫十分熟悉的人。   桀牧仙官?   他不敢,他知道自己会把他踹下诛仙台。   那会是谁呢?   紫阳帝君不动声色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心里却把可能的人一个一个数了一遍。其实也不难数,单算这么多年来有谁进过如意殿,一只手都能掰过来。   何况这人不安分的手居然摸上了自己的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贴着自己的身体依了过来。   他一下子就想到是谁了。   念玉公主。   当初她被天帝塞过来给他当徒弟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为了偷入梦铃,毕竟入梦铃这种法器可以测出人心向背,一个君主要是能得到他自然就能高枕无忧。   法器终究只是无情的器物,落到善人手里行善道,法器便是善的,可要是落到邪徒手里行歪门邪道,法器便是邪的。紫阳帝君深知这一点,所以他铸造出来的上古神器都由他自己保管得好好的,念玉跟了他上千年也没能得手。   可他也没想到,念玉渐渐地居然不把心思放在入梦铃上,转而开始动起了春心,时不时地对他撒娇卖痴,叫人看着做作。紫阳帝君察觉到这小丫头的心思之后便有意疏远了她,原以为能让她知难而退,谁晓得她反而变本加厉。为了吃醋要杀死阮小七不说,居然还敢深夜里来爬床?   好好一个公主,当真是连名声清白都不要了。   紫阳帝君心下不齿,只是他如今不知道被念玉下了什么咒,一时还摸不到法门,动弹不得。念玉则有恃无恐,将他的寝衣小心翼翼地脱去,整个人便像是一个光溜的鸡蛋,窝进了他怀里…… 第69章 陆玖-锁魂咒   紫阳帝君平气凝神,也不管念玉有何动作,只是暗自摸索着这术法的法门,只要找到法门,自然可以脱身。   他也不负万神之祖这个名号,不过片刻便已经解开了这术法的禁锢,又得了自由身。只是他依旧装作昏迷的样子没有惊扰到念玉,一是不想闹得太难看,毁了这小姑娘的前路,二是因为他察觉到这绝不是寻常的定身术。   这咒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来自魔族的锁魂咒。   魔族在洪荒之乱中被他镇压到了西荒的晴沉谷之中,又亲自封上了一层冰雪,使晴沉谷千万年来不见日光,魔族中人永不入世。正因如此,魔族的术法才总带着一股子阴森鬼气,难怪连他都不能轻易破解。   那么问题是,念玉身为天族公主,从哪里学来的魔族禁术?   他下意识觉得这里边有问题,因此想要将计就计,看看念玉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又究竟图谋些什么。   念玉对紫阳帝君的苏醒毫无所知,依旧上下其手,甚至把手探进了他的亵衣。可她折腾了半天,把她自己累得够呛,紫阳帝君的身体却还是冷得像冰。   紫阳帝君毕竟有着万万年的修为,念玉这两下挑逗对他来说不过如同蚊虫叮咬一般不足挂齿。最后念玉也放弃了,只好轻叹声气,安安稳稳地躺在他怀里等着天亮。紫阳帝君料想这丫头的手段也就到此为止,方才解咒又费了他不少心力,困乏便席卷而来。   他没想到的是,黎明的第一缕曦光照亮了九重天,一向爱赖床的阮小七那小家伙今天却偏偏比他和念玉两个人醒得都要早。   阮小七口中唤着“紫阳”,欢欢喜喜地蹦跳进了紫阳帝君的寝宫,正好撞见念玉安睡在他臂弯,一截雪白的膀子露出被子,轻轻搭在紫阳帝君的腰上。   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屏风边上,有那一瞬间,脑子是懵的。他甚至怀疑是他自己还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紫阳帝君,怎么会和这个任性刁蛮的坏公主睡在一起,还……   “啊——”   阮小七捂住了眼睛尖叫出声,吓得外边的桀牧仙官以为出了什么事,丢下手里的事情就赶了过来,“怎么了?!”   他一看到床上这幅精彩至极的场景,也愣了,“这、这这这……”   他舌头打结,说话直磕巴,“帝、帝君?!”   紫阳帝君也已经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慌得连好不容易藏好的兔子尾巴都冒出来的阮小七,不知怎的心微微一紧,“小七……”   “你、你……”阮小七躲到了桀牧仙官身后,“坏人!”   阮小七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扎到了紫阳帝君心上,他披上一件外衣就想过去抱一抱阮小七,谁知还没等他翻身下床就被念玉攥住了衣摆,“夫子……”   紫阳帝君甩开了她的手,起身站到了一边,“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着念玉已经红了一圈的眼眶,紫阳帝君才又被拉回到他既定好的局眼之中,面色冷淡地问她,“本座不是对你说过,不许再踏入紫阳宫半步么?”   “是、念玉不敢再回来,是夫子把念玉带回宫的……”念玉说着便抹起了眼泪,“紫阳宫的桃花开得最好,念玉昨晚一时有些想念,便站在宫墙外赏花。结果夫子喝多了酒,将念玉拉进了如意殿中……念玉想要反抗的,可夫子的力气好大,念玉实在是挣不开……”   她一面说一面哭哭啼啼的,倒真成了个被登徒子侵犯了的失身少女,若不是紫阳帝君昨晚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恐怕真要被她蒙骗过去。   “笑话。”紫阳帝君冷笑一声,“本座从来不饮酒,又何来喝醉一说?此其一。其二,紫阳宫中虽无外人,可从后院桃花林到如意殿这一路上,总还是有几个宫娥伺候的,再不济还有桀牧,如你所言,他们都聋了瞎了不成?”   “这……”   念玉瞳孔微微一扩,张了嘴巴不知如何反驳。   锁魂咒一术,按理不仅能困住人的魂魄叫人昏迷不醒,还能模糊人的记忆,醒来之后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一无所知,所以念玉才敢当着紫阳帝君的面就这么颠倒黑白。可是为什么紫阳帝君一点儿都不信她的话?   “夫子……”   “锁魂咒,锁人魂,易人梦。念玉,这不该是你修习的术法吧。”紫阳帝君微微抬起了下巴,“你不必解释,本座也不想听,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夜袭紫阳宫,这都是要罚下诛仙台的死罪。”   念玉到底是年纪还小,一听“诛仙台”这三个字都不由得身子一颤,要不是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拳,长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支撑着她,只怕她登时就会被吓软了腿。   “我、我没有……”她舔了舔嘴唇,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外瞥,哆哆嗦嗦地解释,“我没有撒谎……”   “念玉,本座念在你年纪尚幼,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老实交代了,免你一死,可你要是执迷不悟……”   紫阳帝君拖长了语调不曾把话说完,威胁的意思却已经到了。原本他对付这样一个小丫头是十拿九稳的事,只要逼出“锁魂咒”的来路,旁的他也就无所顾虑。然而,他却算漏了一步,那就是把念玉视如珍宝的天帝。   他这里还没能把念玉的嘴巴撬开,天帝却已经带着天后闯了进来,一看到念玉赤身裸体地躺在紫阳帝君的床上,天后尖叫一声,翻了个白眼便晕了过去。   天帝一双眼睛也瞪得溜圆,手指着念玉又指着紫阳帝君,身体抖得厉害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念玉见天帝和天后赶到,也不穿衣服,裹了张床单就连滚带爬地下床跪倒在天帝身前抱住了他的腿,“父皇,您替女儿做主啊!”   “这、这这……”   天帝低头看着涕泗横流的念玉,又偷眼去瞥紫阳帝君,压着嗓子质问一句,“怎么回事!”   “夫子、夫子他喝醉酒,强.暴了念玉……” 第70章 柒拾-除祟   “什么?”   天帝抬头看了一眼紫阳帝君,显然是不相信的,甚至还出手甩了念玉一个耳光,“别胡说!”   “我没撒谎!”念玉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要不是夫子强迫的,我怎么可能进到寝宫里来?这么多重结界,念玉才只有万年修为呀!”   她说的这话合情合理,可天帝再怎么对紫阳帝君不满也不敢把这样一个帽子扣到他头上。他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轮番打转,好半天才朝着紫阳帝君小心翼翼地开口,“帝君,这……”   “念玉可不是个普通的小丫头,”紫阳帝君看着跪在地上哭作一团的念玉,轻声道,“连早已封印的魔族禁术都能修习,别说是本座这紫阳宫了,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哪里她去不了?”   “夫子!”   念玉扭脸去看紫阳帝君,一脸的难以置信,“您怎么能这样污蔑我!你强要了我的身子,还要用这样的罪名把我置于死地吗!”   “念玉,本座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紫阳帝君轻轻摇着头走过去,走到念玉身边,指尖泛起金光在空中画了个符,然后印到了念玉的额心。那道符咒便像是化作了树根一般,从念玉的额头分裂而下,朝着她的四肢百骸无限蔓生,金光粼粼如同闪电,要把她这个人给劈开。   在这道金光之下的念玉痛苦得表情狰狞,活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有无数利爪撕扯着她的身体。她在地上翻滚挣扎,两只手死死抓着她自己的心口,脸色苍白可怖,如同鬼魅,眼睛瞪得大大的。双目充血,死死盯着一边往后退了好几步的天帝,艰难地喊出一声,“父皇……”   天帝出了一身的汗,“这、这是怎么回事!”   “魔族之所以被封印,就是因为他们不仅修的是邪道,且擅长蛊惑人心。哪怕是这天地间至真至纯之人,一旦被魔族缠上,便会堕入泥潭,行为无耻。”紫阳帝君上前几步走到念玉身前,“你招惹魔族,惹祸上身,不经此一遭,迟早会堕入魔道。”   念玉耳朵里只剩下雷声轰鸣,浑身火烧针扎似的疼,嗓子眼发出古怪又诡异的声音。紫阳帝君也没想到念玉小小年纪会陷得这么深,只好又捻了个诀,掌心开出一朵莲花来置于念玉的心口。他口中念起咒语,莲花顿时放出光芒万丈,念玉隐于金光之中,除了愈发激烈地惨叫,连人影都看不见。   这样惨烈的场景,饶是紫阳帝君这样经过洪荒之乱的人都不由得蹙了眉,他下意识去找阮小七。阮小七死死扒在桀牧仙官身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两只长长的耳朵也垂了下来,吓得浑身发抖。   看小兔子这可怜的模样,紫阳帝君撇下念玉走了过去,把他抱进了怀里。阮小七一颤,下意识还想挣脱,可紫阳帝君把他抱得紧紧的,让他的脑袋躲进自己的臂弯,甚至还使了个小术法堵住了他的耳朵。   “不怕,我在。”   阮小七别的声音一概听不见,却唯独能听见紫阳帝君的声音。哪怕是极为平淡的语气,也让他在骤然目睹这样的场景之时能稍稍安心。他伸出手去环住了紫阳帝君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紫阳,抱!”   “好,抱抱。”   紫阳帝君揉了揉他的脑袋,一直到念玉身上的邪祟除去之后才松开吓得怔神的小兔子,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地上躺着的念玉一身的虚汗,身上本来就只松松垮垮披了一件里衣,如今被她自己撕扯得如同破布。衣不蔽体,湿汗淋漓,堂堂天族公主,只怕这辈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紫阳帝君一手牵着阮小七,一手托着金莲,看着气喘吁吁、奄奄一息的念玉,问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魔族禁术,此时交代了,或许能饶你一命。”   “我、我……”   念玉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到躲在紫阳帝君身后的阮小七,心中便又窜起了火。她生来千尊万贵,娇宠无双,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只有一个紫阳帝君对她冷淡如冰,她本来以为这是紫阳帝君的秉性如此,只要紫阳帝君还把她留在身边,那就是对她的看重。   直到阮小七的出现。   她从来不知道紫阳帝君也会那样宠爱一个人——甚至那还不是人,只是一只畜生,一个来自凡间的野兔子。她一个公主,陪在紫阳帝君身边上千年,难道还比不上一只兔子吗?   她手微微握了拳,看向紫阳帝君的眼神也满是不甘和怨恨。然而,她的不甘和怨恨对紫阳帝君来说不值一提,紫阳帝君甚至都不曾正眼看她一眼。   “罢了,既然你执意隐瞒,那便罚下诛仙台吧。”   他说完便拉着阮小七要走,念玉却强撑着要坐起来,只是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最后还是服侍的小丫鬟斐瑕扶了她一把。她靠在斐瑕身上,急喘着气,“我……我是天族的公主,便是要罚,也该是我父皇罚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巍巍的,“帝君如何能判我的生死?”   紫阳帝君愣了一愣,从来念玉在他身前都是乖巧温顺的模样,没想到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倒是有些意外,便多站了一站,“你的意思是,本座的话不算数了?”   “帝君既然已经卸下权柄,自然要以我父皇为尊!”   “念玉,闭嘴!”天帝偷眼觑着紫阳帝君,连忙呵止了念玉的蠢话。   紫阳帝君面色不便,甚至慢吞吞地坐到了边上,这架势一看便知是想要好好计较一番。   “看来你父皇心里比你要有数,到底你是年纪小了些,连你们天族是怎么掌的权都忘了。”   天帝一看他坐下来了心里直发毛,本来不过是小儿女胡闹的事,念玉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紫阳帝君要是真追究,他们天族哪一个跑得了?   紫阳帝君像是没看出天帝的惴惴不安似的,轻飘飘地问了他一句,“天帝陛下,你说呢?” 第71章 柒壹-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是……”天帝直搓手,“帝君,念玉还不懂事……”   “再不懂事还能有本座的兔子不懂事吗?兔子都分得清善恶是非,怎么一个公主反而要替魔族中人说起话来?”   紫阳帝君见阮小七站在这儿浑身不自在,干脆把他变回兔子抱到了自己腿上,一边给他顺着毛一边问着天帝,“父母爱子之心,本座晓得,可太过爱子,便成了害子,天帝陛下,还是得三思。”   “是……”   天帝只好低头应是,却说不出别的话来。替念玉求情,紫阳帝君已经是把路给堵死了,他再求情那就是不知好歹。可要真让他说出惩罚念玉的话,他做父亲的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紫阳帝君知道他的心思,两人这么沉默着对峙片刻才慢慢开口,“也罢,终究还有一段师徒之谊,你把她领回去禁足,只要让她交代魔族禁术的来历,本座既往不咎。”   天帝一听这话有门,登时喜上眉梢,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道谢,紫阳帝君又一盆冷水浇到了他头上,“三日为限,三日之后若是念玉还执迷不悟,一个小小的天族公主,本座还是处置得了的。”   天帝不敢有异议,抱起念玉便离开了紫阳宫。桀牧仙官看紫阳帝君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不该在他面前乱晃,假模假式地去送了一送。等人都走光了,伏在他膝头的阮小七才舔了舔他的手指,跳到了地上,抖抖毛变成了人形。   他双手抱臂盘腿坐在地上,气得腮帮子鼓鼓的,狠狠瞪着紫阳帝君。紫阳帝君猜到阮小七会生气,身子往前一倾,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几乎是陪笑着问,“怎么啦?”   “你还问!你为什么要和她睡在一起!她是个坏人!”阮小七一想起当年念玉要吃他的模样就吓得打了个激灵,眼眶都红了一圈,“你都不许我跟你睡,可你许她跟你睡!你也是坏人!”   他脑袋一撇,“我不要理你了!”   紫阳帝君一时有些懵,刚才他跟天帝纠缠了那么长时间,合着这小兔子光顾着生气了,一点儿都没在意正经事?   他半是无奈半是宠溺,挠挠他的下巴,“我没想跟她睡,是她自己爬上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踢下去?!”阮小七甩着脑袋不让他碰,“你还是想和她一起睡对不对?”   阮小七头脑简单,自然没有紫阳帝君想的那么周全,还只揪着这一个点不放,不讲道理地赖上了他似的。紫阳帝君也不想跟他说那么些事情,他的小兔子这一辈子只要能吃能睡,简单快乐就好,其他的他都不用在意。   因此紫阳帝君在他面前少有地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小七,你不相信我吗?”   阮小七蛮横归蛮横,任性归任性,可谁是对他好的人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跟紫阳帝君耍赖撒娇他做得来,紫阳帝君要是真不开心了,他又比谁都着急。   “我相信你!”阮小七扁了嘴,“那你告诉我,你究竟喜不喜欢她?”   “当然不喜欢了,她哪有我的小兔子可爱?”   阮小七稍微被哄回来一点,只是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有意要让紫阳帝君多哄哄,“那你为什么和她睡一起?”   紫阳帝君发现了,头脑过于简单的阮小七,把他自己都绕了进去。   于是他也很聪明地不跟他纠缠这个, 转而问道,“小七,你这么不喜欢我跟别人睡一起吗?”   “可那个公主她欺负过我,你怎么能跟她那么好呢?”阮小七蹦到了紫阳帝君腿上就要去扯他的脸,“你要是跟她好了,以后她再想吃我的话怎么办?你不会要帮她剥我的皮吧?”   紫阳帝君捉住了他的手腕叫他安分下来,这才笑着问他,“剥你的皮有什么用,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人家的皮明明很有用,做件衣裳总行的吧?”阮小七被他禁锢着动不了,只能用最夸张的表情来表达他的不满。紫阳帝君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这也要争一争?就你这小身板,够做什么衣裳?”   阮小七本来还想顶一句“我长得挺壮实的”,只是突然回忆起曾经被紫阳帝君逼着减肥的那段时期,乖乖闭了嘴,不情不愿地往紫阳帝君怀里蹭,“那不管,你只许喜欢我,只许和我一个人睡!”   紫阳帝君听了他这话,心里一动,搂着他胖乎乎的身体问,“那你生气究竟是因为我和念玉睡在一起,还是因为我和别人睡在一起?”   阮小七被他这绕口令一样的话弄得直迷糊,“听不懂。”   “如果……”紫阳帝君拖长了语调,甚至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如果和我睡的是别人,你会这么生气吗?”   阮小七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好像、也会……”   他这么说着,两只兔耳朵就耷拉了下来,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这样是不是不好?”   紫阳帝君看小兔子委屈了,下意识是想要安慰他一下,可紫阳帝君难得的一点坏心眼又让他忍不住逗一逗阮小七。   于是他板了脸,故作正经,“如果我说,的确不太好呢?”   “我知道!”阮小七抱着紫阳帝君的脖子,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桀牧仙官跟我说了,你以后一定会有自己的仙侣,不能一直只喜欢我一个人。可是紫阳,我不开心,我不想你喜欢别人。”   他说着往紫阳帝君身上揉搓,“不要嘛,好不好呀,仙侣哪有我可爱!”   紫阳帝君最受不了阮小七这么个撒泼法,却又舍不得放弃这么个逗他玩的机会,于是语气半认真半玩笑,“可是神仙都要找仙侣,怎么办?”   “你、你要是一定要找的话,我也没办法……”   阮小七嘴巴撅得恨天高,不情又不愿,紫阳帝君怕再逗下去小家伙真要生气,只好给自己往回找台阶,“那这样吧,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第72章 柒贰-我家小七   亲一下就亲一下,当兔子的时候亲亲抱抱的事情做多了,阮小七压根儿就无所谓。   于是他坐在紫阳帝君的腿上,抱着人的脖子就凑上了脸去,结果才刚一靠近,风雪的味道便窜入鼻尖,叫他蓦地打了个激灵。然后,一点点羞意便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涌至心头,嘴唇都贴过去了,却又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   果然,当人和当兔子还是有区别的,当兔子的时候可以干的事,当人就下不了嘴。   阮小七犹犹豫豫,“那、只要亲一下就算吗?”   紫阳帝君一时也摸不准这小兔子在想什么,就顺着他的话点了头。结果一阵轻烟起,阮小七就变回了兔子的模样,两只前爪搭着紫阳帝君的肩膀,三瓣嘴在他嘴角蹭了蹭,最后还伸舌头舔了一下。   这个亲亲,够亲亲了吧!   阮小七得意洋洋地看着紫阳帝君,倒让紫阳帝君哭笑不得。   本来是想诓他一下的,谁晓得这兔子还挺聪明,啧,究竟是谁说阮小七笨的?   阮小七朝他眨眨眼,“这样可以吗?”   “可以。”   紫阳帝君抱着他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心里想的是阮小七还小,他也不能跟他计较太多,算啦,算啦。正好桀牧仙官这会儿送了天帝他们又折回来,看见紫阳帝君又抱着兔子发呆,半忧半急地走到他身边,“帝君,这事只怕没法善了,您想好怎么办了么?”   “没有。”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桀牧仙官差点背过气去。   刚才在天帝他们面前,紫阳帝君是一副理直气壮、胜券在握的模样,合着都是装的?你没想好办法,你那么刚干什么?!   “帝君!”   紫阳帝君看出了桀牧仙官的心思,缓声道,“魔族现世,天下必有大劫,与此相比,本座实在无需把心思放在如何处置念玉身上。”   “那……”   “不知道。”   紫阳帝君猜到桀牧仙官要问什么,抢在他前头答了他的疑惑,“我给晴沉谷设下的结界,近日并无异动,按理……本不该如此的。”   桀牧仙官也凝眉苦思,只有阮小七还傻乎乎地啃着紫阳帝君的手指,弄得紫阳帝君又痒又疼。他低头看去,这兔子无忧无虑的模样当真是叫人羡慕,这么想想,要是人能一辈子什么都不懂,也是一件幸事。   给天帝和念玉的时间是三日,还还没到期限,九重天上便悄悄传出了一种流言。   人人都在议论,说紫阳帝君对念玉公主始乱终弃,如今公主失了身却得不到名分,在她自己的沁云殿里寻死觅活,好几次都是被手底下服侍的人给救下来的。   这闲话被桀牧仙官送到紫阳帝君耳朵里的时候紫阳帝君正在如意殿给阮小七梳头发,听了这话眼神连波澜都不曾泛起,“真想要寻思,趁夜色深沉的时候跳下诛仙台就罢了,谁还能救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如今他们把话都放出去了,吃亏的还是您。”   “本座本也不在乎这些虚名,没什么吃亏不吃亏的。”紫阳帝君摆正阮小七的脑袋,左看右看总还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比起外头的闲言碎语,还是阮小七的头发更叫他伤脑筋。   桀牧仙官也看出来自家这个君上是打定主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撸兔子。可他不在意,他这个当掌事仙官的却不能不提他考虑。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那些话真叫有心人做出文章来,逼您娶了念玉公主,您该怎么办?”   “逼本座娶本座就得娶,那本座这个万神之祖当得也太窝囊了不是?”   “啧,”桀牧仙官坐到他身边托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紫阳帝君,紫阳帝君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怎么了?”   桀牧仙官笑了一笑,“没什么,就是臣伺候您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听您自己提起这‘万神之祖’的名号,有些惊奇。”   “这有什么的,谁叫我家小七喜欢呢?”紫阳帝君终于把阮小七软趴趴的发髻给扶正,亲了亲他圆不溜就的脸蛋,“我家小七喜欢的,我也都喜欢。”   阮小七手里捏着一株桃花,听紫阳帝君这么说便递到了他手里,“花花给你!”   紫阳帝君接过桃花放到鼻下轻轻一嗅,“果然,小七摘的花都要分外香一些。”   啧,明明该是父慈子孝的画面,桀牧仙官却不知怎么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叫什么事?!   这世上,再厉害的神仙也都有羽化的一天,所以凡是当神仙的都得找一个仙侣双修。一是为了排解漫长岁月的孤独,二是为了借双修将彼此的神力融为一体,如此,一朝羽化才不至无处可寻。   只有紫阳帝君是个例外,他是万神之祖,天地同寿,没人说得清他是不是也会羽化。在紫阳宫隐居避世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他有过孤寂的时候,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敢跟他提起帝后的事。   紫阳帝君的婚事,亦是天地之间的大事,不会有人想惹这样的麻烦。   可桀牧仙官作为紫阳帝君的亲信,总还忍不住规劝一句,“虽则这话不该臣下来说,可您总这么单着,难免叫人心生幻想。不是臣下多嘴,您要是早早娶了帝后,也不会让念玉公主生出这样的邪念来。”   紫阳帝君明白他的意思,却并不往心上去,“本座娶不娶帝后她都不该对夫子生出儿女之情来,此事无关本座,是她自己心性不定。”   换而言之,就算紫阳帝君已经和人结成仙侣,念玉只要存了这样的心思,总能想到办法。   “话虽如此,娶个帝后摆在紫阳宫,总比您天天和一只兔子厮混更像样。”   “和兔子厮混怎么了?小七这么乖巧聪明,本座娶的帝后还不知能不能及他万分之一呢。”紫阳帝君说着便捧着阮小七的脸蛋揉了揉,“你说是不是?”   阮小七其实没太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紫阳帝君又在夸自己,忙撒娇讨好,“小七也最喜欢紫阳!” 第73章 柒叁-三生石异象   紫阳帝君戳了戳他的脸蛋,就搂着他往后一倚,舒舒服服地靠上了湖边的假山石。阮小七趴在他心口,不知道在叽里咕噜些什么东西。桀牧仙官看他这样,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那您不如就把小七娶做帝后算了。”   本是一句赌气的玩笑话,谁知紫阳帝君却低头盯着阮小七,居然赞许地点点头,“若真要娶一位帝后进紫阳宫,与其是别人,不如是小七。”   阮小七脸微微一红,随手揪了一把香草把玩,反而是桀牧仙官气了个半死,“您还真当真啊!”   “有什么不可以当真的,小七哪里不好了呢?”紫阳帝君这么说着,颇为轻佻地抬起了阮小七的下巴,“小七愿不愿意当我的帝后?”   紫阳帝君这张脸就跟他的身份一样,在这天上地下都是头一份。阮小七一直都没跟他说,在他减肥的那段时间,每当他肚子饿了就盯着紫阳帝君看,多看一会儿就饱了。这大概就是秀色可餐吧,阮小七吞了口口水,眼看紫阳帝君的脸越靠越近,他忍不住撇过脸去,“我还是个孩子!”   “是了,小七还是个孩子。”紫阳帝君摸了摸他的脑袋,朝着桀牧仙官一挑眉,“听见了,小七年纪小,乱七八糟的话别乱说,可别把孩子教坏了。”   桀牧仙官瞠目结舌,他怎么也没从紫阳帝君的逻辑里绕出来,他究竟是怎么把错又归到他头上来的?   可人家也没给时间让他想明白,这里三个人话音刚落,如意殿外就想起了丁零当啷的铃铛的声音,这是有人前来拜见紫阳帝君。紫阳帝君朝桀牧仙官使了个眼色,桀牧仙官便会意理了理衣裳,人模狗样地去开门。本来以为是天帝那边的人过来纠缠,谁知竟是姻缘司的那个月老。   月老也不进殿,就站在门口远远地朝紫阳帝君行了个礼,恭顺道,“帝君,可否移步姻缘司。”   月老也是这九重天上难得的不爱管事的神仙,成天家的守着他的姻缘司,不爱说人家的闲话,因此紫阳帝君对这小老头的印象一向不错。若是旁人,他定然舍不得抛下阮小七,可月老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既然都登了门了,那一定是大事,他还真得跟他走上一趟。   紫阳宫在天河以南,姻缘司便在紫阳宫以南十里的桃花林里,为风乍起,落英缤纷,也是难得的好地方。   月老把紫阳帝君迎进姻缘司的院落里,也不知是谁的心思巧,引来天河的水流过院子,又潺潺流出去,这一弯清溪便在院里留下极好的一处景致。溪边卧着一座大石头,瞧着平平无奇,却又隐隐现出红线来。这红线便像血液脉络一样藏在石头里,随着天光若隐若现,折射出来的微茫如同玛瑙琉璃一般。   这就是三生石。   三生石上定姻缘,紫阳帝君见月老把自己引到三生石前就知道是有人的姻缘出了些不同寻常的事。   果然,月老手中拄着的拐杖一敲,便引来一道红光绕着三生石转了几个圈。光芒散去之后,三生石上现出了一道血红色的裂痕,紫阳帝君抬起手来,指尖轻轻一触,合目凝思,再睁眼时眉头紧紧锁起,“这……”   “九重天上流言四起,皆说的是您和念玉公主的事,这三生石又生出异象,只怕是乱了您的姻缘。”   “本座没有姻缘。”紫阳帝君这么说着,“本座是天地孕育而生的无情之人,乱的不该是本座的姻缘,而是念玉的。”   “是,臣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臣下算遍四方诸神,竟无一个和念玉公主相配,所以才疑到帝君您身上。”   紫阳帝君眉头拧得更深,“没有和念玉相配的姻缘?”   “是,臣下以为,许是公主年岁尚小……”   “她如今也有五年岁了,够得上婚配。”紫阳帝君打断了他的话,抱臂绕着石头走了一圈,脑中混乱如麻,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方才说,你算遍了四方诸神,那……非我神族之人,可曾算过?”   “您的意思是……”月老恍然大悟,却又不敢就掐指盘算,怕算出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天帝即位以来便定下了异族不婚的规矩,后来又生出了寄川和凡人沈懿慈的故事,这条天规便也成了铁律。若真是念玉公主和异族人有什么姻缘牵扯,岂非是要打天帝的脸?   到那时,天帝还不知道舍不舍得把小女儿也判个天雷劫魂飞魄散。若是他心软,冥界那边自然是不好交代。紫阳帝君心中也有数,因此眼看月老不敢动手他也不催,只是垂眸,手指勾着他自己的衣袖轻轻绞着。   这本是阮小七的小动作,他却不知何时学了过来,紫阳帝君猛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抬起脸盯着三生石看。月老以为他是有了什么好办法,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帝君?”   紫阳帝君还有些恍惚,眼前阮小七的模样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摸不着。他心里小爪子挠似的,密密的痒,本想再思虑得周全一些,身体却赶在脑子之前开了口,“你算一算,既然天命如此,那天帝也不得不服。”   月老点头应是,就地盘腿而坐,不过三炷香的功夫,便算了出来。只是这老头额头直冒冷汗,面色也苍白得很,看着紫阳帝君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月老也是经过洪荒之乱的人,不该这么不经事,怕是算出来的东西不大好。紫阳帝君的心也跟着他的脸色一起往下沉,“但说无妨。”   “是……”月老的声音打着颤,嘴唇哆哆嗦嗦,“这、和念玉公主相配的人,非灵非人,非鬼非妖,而是……”   他不敢往下说,紫阳帝君心里却有了数,这世上无非神仙鬼怪,妖魔人灵。   “魔族之人。”   “是,也不是,”月老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和念玉公主相配的,是个半魔半人的怪物。” 第74章 柒肆-逼婚   紫阳帝君听了这话,原本坠了千斤铁的心又沉沉往下落去。   魔族所在的晴沉谷早已被封印,念玉进不去,里面的人自然也出不来。那所谓的“半人半魔”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直有魔族的人混在人间?   若是这样,那念玉修习的魔族禁术,倒也有了合理的来头。   只是这么算起来,那念玉必然已经和魔族的人有了来往,又为何要来紫阳宫爬他的床,还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和魔族的人有了什么交易?   若是有了不该有的交易,目的又何在呢?   紫阳帝君没再说什么,离开姻缘司之后便回了紫阳宫,三日期限一到才又聚到了沁云殿。念玉反省了这三日,再问的时候还是咬死不说,紫阳帝君又不好逼她逼得太过,怕这时候就把魔族的事牵扯出来难以收场。   念玉跪在地上,未施粉黛,长发垂散,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水蓝色的衣带,看着憔悴了许多。天帝到底是心疼幼.女,说是要审她,可处处又都在回护,叫紫阳帝君不得不做一个恶人。   最后天色都暗了,什么都没能问出来,反而叫许多无所事事的神仙看了一出“痴心女负心郎”的好戏。紫阳帝君托着下巴坐在侧首,差不多回过了味来,天帝压根儿就没想追究念玉的错处,只不过是想做个样子,逼着他点头说“饶恕”两个字罢了。   紫阳帝君想明白了,心中的厌恶便更甚。若单单是爬了他的床又坏了他的声誉,紫阳帝君倒真无所谓,可这事牵扯上了魔族,天帝还想这样轻轻放下,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   面前跪着的念玉再怎么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紫阳帝君都听不下去,手中把玩着的金莲一握,化作一朵花苞钻进了袖子里,发出一声脆响。这一声响动打破了大殿里许久的沉默和无谓的抽泣,也让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紫阳帝君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无趣至极,本座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听这些废话。不必再审了,寻个好日子,罚了诛仙台吧。”   “夫子!”念玉听说,往前一扑抱住了紫阳帝君要走的腿,“您不能这样,念玉的清白都交给您了,难道您始乱终弃之后还要再赶尽杀绝吗?!”   “你的清白到底给没给本座,你自己心里清楚。念玉啊,你跟在本座身边千年,怎么还不知道本座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紫阳帝君把腿抽了出来,“把你的眼泪收起来,好自为之。”   眼看紫阳帝君头也不回地要离开沁云殿,背影决绝得仿佛殿中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一般。天帝知道此事再难转圜,连忙起身追了上汽,“帝君留步!”   紫阳帝君脚步不停,边走边道,“若念玉还不肯交代,本座留步也无意义。”   “念玉不懂事,帝君留步,听臣下一言吧!”   天帝一路小跑着跟在紫阳帝君身后,紫阳帝君却不曾侧目看他一眼,最后还是天后“噗通”跪下,挡住了紫阳帝君的去路。   “帝君,求您听我夫妻二人一言吧!”   天后是青丘狐一族的长公主,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下跪已然伤了青丘的面子,紫阳帝君不欲生出事端,只好站住。只是他眼睛只远远望着紫阳宫的一角飞檐,不曾低头看天后一眼,轻飘飘问了一句,“请说。”   天后眼睛扫了一圈,压低了声音,“此处人多眼杂,请帝君移步。”   “不必麻烦。”紫阳帝君袖子一挥,便幻化出一个结界来将他和帝后二人围在其间,“有话便说吧。”   天后见状也不敢再有异议,紫阳帝君不曾让她起身,她也只好更加恭顺,“帝君恕罪,念玉此事的确是她不懂事,连累了帝君的声名,也叫我们做父母的心中惭愧……”   “若只是这样无意义的官话,大可不必再说,本座已然听得厌烦。”紫阳帝君说着便要收了结界,慌得天后忙道,“且慢!”   她说着也不管还有许多人在结界外偷偷摸摸地往这儿瞥,放下天后的身份朝紫阳帝君磕了一个头,“帝君,饶恕念玉吧!”   “本座给过她几次机会,是她自己不要。”   “我代她跳诛仙台,代她受罚,只求帝君饶过念玉!”   紫阳帝君这才垂眸看她,“你代她?有你这样宠溺无度的母亲,难怪能养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来。”   “是,念玉罪该万死,我也难辞其咎,只求帝君开恩。”天后依旧跪伏于地,额头磕在花园的小路上,将石头都染了血色。   “开不开恩的不是本座说了算,还是回去劝劝念玉吧。”   紫阳帝君说完要走,天后便转了个方向跪好,“念玉只是倾慕帝君,帝君这么些年来不曾婚配,难免叫她生出几分幻想。我知道念玉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是错的,可是帝君,念在她对您一往情深的份上,您对她也多一份怜悯吧。”   “一往情深?”紫阳帝君轻轻哼了一声,“从前她当本座的徒弟便疲懒任性,不爱修习,还刁难本座的兔子。本座将她逐出师门,本就是想寻个清净,谁知她居然做出这样下作不知廉耻的事来!之后又寻死觅活,搅得天界不得安宁,人人都在看本座的笑话。本座几次说要罚她,可至今到底是没下手。天后娘娘,你告诉本座,本座还要怎么怜悯她?”   “是……我知道帝君仁慈,只是帝君,念玉她是个姑娘家,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她这辈子便是毁了!”天后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就当怜惜怜惜您的女儿吧。”   紫阳帝君没有接话,就由着天后说她想要怎么做。   天后也领悟到了他的意思,拭去眼角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帝君这万万年来无人照料,想来也孤单,念玉虽然顽劣不堪教化,可她对帝君是一往情深。恳请帝君娶了她,以全彼此的名声。” 第75章 柒伍-孩子究竟是谁的   紫阳帝君听闻,只觉天后这话无道理得让他想要反驳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好一会儿才拧着眉毛,“本座不在乎这点名声,用不着你们来成全,有这会子逼本座迎娶念玉的功夫,不如去教教自己的女儿。”   “帝君!”天后攥着紫阳帝君的袖子,也不似方才那般做小伏低,隐隐有了些强迫的意味,“帝君至今未娶,又怎么能怪念玉心生爱慕,难道帝君和念玉朝夕相处的那一千年,对念玉真的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吗?”   天后仰着脸儿看他,语气逐渐咄咄,叫紫阳帝君摸不着头脑。   “本座把她当徒弟,自然不会生出别的念头。”紫阳帝君低头看着天后沉吟片刻,才有缓缓开口,“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本座一日不寻仙侣,就能叫这四海八荒的无耻之人多一日的痴心妄想,那不如本座遂了你们的心愿,娶一个就是了。”茶茶༼。^・ェ・^。༽猫猫一只   天后听闻,眼睛一亮,嘴角都微微上扬,只是还不等她高兴多久,紫阳帝君便又道,“本座养的兔子,名唤阮小七,乖巧聪明,娶做帝后再好不过。”   “什……”天后瞠目结舌,被紫阳帝君这一番话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幸好边上站着的天帝还算经过事,登时声音高了半截,“这如何使得!且不论那兔子是个妖物,他、他……他与帝君同为男子,如何婚配!”   “本座寻仙侣本也只想求一个心悦之人,是男是女有何要紧?”   “可、可他是妖!”   “本座会把他渡成神的。”紫阳帝君这么说着,朝着天帝微微一笑,“如此,天帝陛下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天帝被他堵得语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收了结界,施施然离开,心中就是再愤愤不平也找不到借口再去纠缠。何况,他们天族如今的地位都是紫阳帝君给的,真要跟他对着干,占理的肯定不会是他们。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念玉的肚子也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一开始还能往腰间束个腰带挡一挡,后来怎么挡都挡不住,渐渐地也就不出宫门。平日里最爱到处晃悠的小公主一下没了人影,九重天倒显得冷清了许多,一冷清也就慢慢传出了闲话来。   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何况已经有了孩子,哪怕瞒过了这怀胎十月,到时婴儿呱呱坠地,一样要大白于世。天帝和天后知道念玉有孕的事,气得把沁云殿砸了个稀烂,然后趁着夜色气冲冲地闯进了紫阳宫要找紫阳帝君算账。   紫阳帝君彼时才刚刚跟阮小七泡了温泉回到如意殿,坐在床上给小兔子念书讲故事。明明是极温馨静好的时候,生生让这几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天帝和天后第一次不管紫阳宫的规矩和礼数,踢翻了桀牧仙官直走到紫阳帝君面前要他为念玉的孩子负责。   紫阳帝君看到念玉高高隆起的肚子也吃了一惊,下意识把阮小七挡在身后,拧着眉毛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好意思问我们!你把念玉的肚子搞大了,就想这么算了吗?!”   天后这下也不顾什么尊卑体统,要不是天帝死死拦着,只怕她能冲上去跟紫阳帝君拼命。紫阳帝君虽然一开始还有些糊涂,可这三人的情状他看明白了也就回过了味来。   原来念玉是私自有了身孕,才想给孩子找一个便宜爹爹。大约她也是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才盯上了他这个天地至尊又心性清净的帝君。这样就算她毁了名声清白,也能拉上一个紫阳帝君垫背,敢说她这个天族公主不懂的自尊自爱的人多,可敢连带着紫阳帝君一起骂的却少。   打得倒是一副好算盘,可她万万没算到的就是他紫阳帝君看着清心寡欲,却从来都不是一个任人胁迫的人。   因此紫阳帝君只是轻蔑一笑,“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们还是问问清楚再来本座的紫阳宫撒野吧。”   他说着便叫桀牧仙官来送客,谁知天帝这次也是豁出去了。不管念玉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反正他们天族的面子是保不住了,那不如博上一把,万一能把紫阳帝君拖下泥潭,至少还能有个说法。   然而紫阳帝君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回头看了一眼阮小七,这小东西还懵懵懂懂地躲在他身后,显然没搞明白这几个人想要干什么。紫阳帝君虽然之前拿阮小七当了个挡箭牌,可一来阮小七还小,不懂世故,二来他养了阮小七这么多年,就算有那份心思也不能迫着阮小七依了他。   因此他朝桀牧仙官使了个眼色,让他先把阮小七带走。天帝看出了他的意图,率先拦了他一把,“且慢!帝君,这事和阮小七也不是全无关系,还是让他留下听听吧。”   “小七不懂事,你要让他听什么?”紫阳帝君在阮小七的事上向来斤斤计较,“他只是只兔子。”   “可您不是说,宁可娶这只兔子做帝后,也不肯迎念玉进紫阳宫么?过去,念玉有错在先,您不同意我们也无话可说。如今念玉都有孕了,您要是还不肯负起责任,满天下且去打听,哪有这样的道理!”   天帝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像是要把紫阳帝君钉在耻辱柱上,紫阳帝君却也只是轻轻一蹙眉,“念玉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您二位不妨查个清楚,若查出来是本座的孩子,我定然三媒六聘,娶她做妻。可若不是,您也不能逼着本座来当这个冤大头吧。”   天后扯了一把念玉把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她拉到了跟前来,“你说,孩子是不是紫阳帝君的!”   “我、我……”   “念玉,你可得想好了再说,”紫阳帝君握着阮小七发颤的手,稍稍用了些力算作是安抚,然后才一字一顿,“你做的事本座心里有数,若是撒谎,可就别怪本座不留情面。”   “您这是在威胁她!”   “是么?”紫阳帝君看着念玉一下白了的脸颊,轻笑着摇摇头,“本座犯不着威胁一个小姑娘,念玉,孩子、究竟是谁的。” 第76章 柒陆-莫无安   念玉捂着肚子抽抽噎噎地不敢说话,紫阳帝君看事情已经如他所愿闹得不可收场,那么网撒了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该收了。   唯一的顾虑就是阮小七还在这儿,很多的事情,关于他的心机和算计,他一点点都不想让阮小七看见。   “桀牧,把小七带走。”   “不许!”天帝手一挥把桀牧仙官推开老远,冷眼看着紫阳帝君讥讽一笑,“怎么,帝君也害怕了?帝君想娶阮小七做帝后,却又管不住自己让念玉怀了孩子。既然这样,也该让阮小七听一听,看他还愿不愿意嫁给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神仙!”   “紫阳?”阮小七抱着紫阳帝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依偎了上去,“他们在说什么呀?什么帝后,什么怀孕?我听不懂……”   “没事,别怕,”紫阳帝君揉了揉他的脑袋,顺手捂住了他的长耳朵,然后才看向念玉,“月老跟本座说,你的姻缘牵在一个魔族余孽身上,念玉,你没什么想要跟本座解释的吗?”   “什么?什么魔族!胡说!那老头胡说!”念玉眼睛蓦地瞪得老大,脸色苍白如纸,又着急又生气,抬手指着紫阳帝君,声音都因急怒而尖利了起来,“帝君你不想承认这个孩子,难道就要这样污蔑我吗!我不知道!”   “本座知道你不敢承认,可是念玉,三生石就在姻缘司,你还能让一块石头撒谎吗?”   “不、不……”念玉摇着头,双目渐渐失了神采,“不是的……”   天帝和天后也没想到事情会牵扯得这么大,如果说之前不过是她未婚先孕,撑死定一个不知自重的罪名。可万一和魔族之人沾上什么关系,反叛天族是一罪,异族通婚又是一罪,这两个罪名加起来,那就不是剔除神籍、罚下诛仙台的事了。   “念玉?”   天帝咬着牙唤了他一声,念玉便转头跪下抱住了他的大腿,“没有!父皇,您相信我,我没有!”   紫阳帝君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声气,“三生石上记得清清楚楚,冥界的三生镜也能戳穿你的谎言,念玉,你毫无意义地抵赖,把事情弄到今天这样不可收拾,何苦呢?”   念玉低了头,沉默着掉眼泪,天后也才意识到事情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甚至要严重得多。   “念玉?”   “他、他不是魔族的人……”念玉两手攥着拳头,肩膀也抖得跟筛糠一样,声音低得好似蚊子哼哼,“他是个凡人,是个很好的凡人。”   “凡人?!你——”   “我知道错了!父皇,我真的知错了!”念玉死死抱着天帝不撒手,“我没想到会怀孕,我只是、只是觉得好玩……”   “好、好玩?!”天帝差点被她气得背过气去,声音蓦地一高,“这是好玩的事吗?!寄川前车之鉴,你、你还——”   天后忙上前几步扶住了天帝,也指着念玉气得捶胸顿足,“你简直胡闹!”   念玉自己知道没办法再隐瞒,只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她被紫阳帝君逐出师门之后自觉在九重天之上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气不过,随便寻了个下凡修行的由头去到凡间散心。   就是那一次下凡,她遇见了凡人莫无安。   莫无安是个家境殷实的富家公子,家中父母俱已亡故,只给他留下了大笔遗产供他挥霍,也让他成为长安城里有名的风流纨绔。虽则品行不端,可胜在家中有钱财万贯还有许多铺子店面,又没有公婆要服侍,也算是许多商贾小姐的良婿人选。   可就算如此,按着念玉娇纵蛮横的性子,她也是万万不可能看上一个凡人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神仙和凡人结成一对,那是自己不知道尊重,自降身份。可莫无安却是个风月场上的好手,模样长得俊朗不说,嘴巴也甜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念玉这样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骗得头脑发昏。   莫无安也许是看出了念玉身份不凡,对她更加与他平日里来往的那些姑娘不同,叫念玉觉出自己在他心中的与众不同,竟然真的动了凡心,稀里糊涂地就从了他。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来二去的怀上了孩子。   念玉知道自己有孕之后原本是满心的欢喜,她想着反正在九重天之上万年也不抵凡间这几个月来的快活,那不如就在凡间多留一阵。她是想要和莫无安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可莫无安却在那之后失去了音信,再也没有出现过。   念玉没有办法,才只能回到九重天,想了这样一个下下之策,半夜爬上紫阳帝君的床。   念玉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父皇,我错了,对不起!”   她说着又转向了紫阳帝君,“帝君,夫子,我错了!念玉知错了,您就念在师徒之情上,念在我也喊了您一千年的夫子的份上,您饶恕念玉吧!”   紫阳帝君不为所动,甚至隐隐显出了些许的不耐和厌倦,“你已经浪费了本座太多时间了,本座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   “夫子!我真的知错了!”念玉给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孩子是无辜的呀,您是万神之祖,慈悲为怀,您忍心让念玉一尸两命吗……”   “我是神仙,不是佛陀,慈悲不关我的事。”紫阳帝君摇了摇头,“孩子是你自己做的孽,自然要你自己还。何况异族不婚的规矩也是你父皇定下的,你来求我,我也做不了这个主。”他说着便抬头瞥了一眼天帝,“天帝陛下,您说呢?”   “这……”   天帝本来还想开口求情,可被紫阳帝君这么一将军,脸憋得猪肝一样,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异族不婚,违者死罪。   天后腿一软跌跪在地上,狠狠扯着天帝的袖子,“你说话呀!什么异族不婚的规矩,全是胡说八道!规矩还能有咱们的女儿重要吗?你要是不说话,念玉可就没了!那是天雷劫!那是要灰飞烟灭的!” 第77章 柒柒-蛊惑   天帝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管他点头或是摇头,这个决定都太过艰难了。   点头,那念玉就是天雷劫的死罪,他放在掌心疼爱着的小女儿从此灰飞烟灭,他们天族也要永世背上一个公主与凡人私通有孕还要嫁祸尊神的耻辱。   可要是不肯……   想想几次上疏的冥王,天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天规、就是天规……我既然当初定下了这个规矩,就没有自己坏了规矩的道理。”   他这么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手紧紧攥着拳,决绝悲壮得如同壮士断腕。天后跪在他脚边,眼睛哭得如同核桃一般,“可这是念玉呀!”   “公主犯法,也是一样。”   “父皇!”念玉吓得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掌心里还攥着紫阳帝君的一片衣角,“父皇……”   “要怪,就怪她自己吧。”   天帝狠狠一甩手,把天后推到了一边,念玉眼见着自己的母后都劝不了天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要……我不想死的,父皇,你救救我呀!”   她几乎是爬着过去抱住了天帝,“父皇,您救救我……”   眼前的这一场闹剧该哭该闹、该撕心裂肺的都演得差不多了,紫阳帝君终于开了口。   “在本座的如意殿闹成这样,天帝陛下的脸面,是真的不想要了么?”   一听见紫阳帝君的声音,不管天帝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在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紫阳帝君未必就一定要把念玉置于死地,方才不过是故意要叫他骑虎难下。不管紫阳帝君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只能顺着他的意愿来陪他唱这出戏。现在好了,他开口了,就代表着他愿意把这烫手山芋接过去。   因此天帝立马换了副面孔,朝着紫阳帝君把身子弯得低低的,“让帝君见笑了,臣下无能,请帝君裁度。”   “那本座说的话,天帝陛下听不听呢?”   “自然以帝君为尊。”   天帝是低声下气的,念玉以为他真的要放弃自己,尖着嗓子又唤了一声,“父皇!”   紫阳帝君瞥了她一眼,坐直身体之后才开口,“依本座看,念玉与凡人私通还算是小罪,要紧的是她与魔族之人勾结在一起,这个罪名只怕天雷劫也抵不过。可若是念玉能交代那凡人的来历,说出她是如何修习的魔族禁术,将功补过,也不是不能留下一条命来。”   天帝眼睛一眯,顿时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魔族,魔族算个什么东西,只要他的小女儿能好好活着,魔族就是被屠灭殆尽也使得!   于是他看向了念玉,“你快说!你到底怎么和魔族纠缠到一起的!啊不,魔族的人究竟是怎么蛊惑了你!”   “他不是魔族的人!他真的不是!”念玉得了这逃过一死的机会,心中一块石头便放下了一半,她泪眼盈盈地看着紫阳帝君,“帝君,念玉不敢再撒谎了,可他真的只是一个凡人呀!”   紫阳帝君蹙了眉,“三生石上记的明明白白……”   “是三生石弄错了!”念玉打断了他的话,“帝君,念玉好歹跟着您修习了千年,身边之人是人是魔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他是个凡人,我要是知道他是来自魔族,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接近他的!”   念玉言辞恳切,紫阳帝君也相信她现在没有理由撒谎。   他沉吟片刻,“他是半魔半人的魔族余孽,许是你修为不够,所以察觉不到他身上的魔性。”   他这么说着,眉头锁得更深。寻常的精怪凡人要成神必得历经苦修,少说千年多则万年,而念玉公主生来就是神女,抵得上旁人万年修为。之后她又在自己身边修习了这么久,按理不该连一个人是魔是人都分不清,除非那人的灵力远在念玉之上。   那这么说来,只怕他第一眼看见念玉的时候就能认出她是九重天的公主,他接近念玉必然不是一时兴起的引逗。一个法力深厚的魔人游荡在人间,又在天族公主怀上孩子之后消失不见,他究竟想干什么?   紫阳帝君有些苦恼,默了半晌才道,“那你的魔族禁术,是哪里学来的?”   他看念玉仿佛还要狡辩,抢在她先头驳斥道,“实话实说,念玉,你若再有半句谎话,本座也救不了你。”   “我、我说……”念玉低了头,吸吸鼻子,“是一本书,无安他家里有一本书,他说是凡人胡乱写的神仙传记,我就看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是从书上学来的?”   念玉点了点头,声音又带了哭腔,“无安他说那是他在书摊上淘来的旧书,我们还曾经坐在一起看上面的故事。上面写到了魔族,他还说魔族罪孽深重,活该被镇压,还夸了您的丰功伟绩。我、我听他这么夸您心里高兴,就、就说……就指着魔族禁术说,魔族的术法都是小孩儿过家家。他笑话我口气大,我也是一时糊涂,才说我一定能学会。无安他不信,就与我打了个赌,我就……”   紫阳帝君被她气得心头火起,他原本还想着许是念玉被人蛊惑,又许是受了什么胁迫,或是什么机缘巧合。可他万万想不到,这所有的一切居然源于这样一个幼稚可笑的赌注!   他狠狠砸了手边一个青玉花瓶,“为了逞一时意气,你就敢偷偷修炼魔族的禁术!你身为公主却如此拎不清善恶是非,实在该死!”   “念玉知错了!念玉再也不敢了!我当时学会之后也很害怕,我发誓学了也永不用它。可、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帝君,我现在脑子都是蒙的,就好像、有人逼我做一样……”   她说得乱七八糟,看似在为她自己开脱,紫阳帝君却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   魔族就是有这样蛊惑人心的手段,许多老一辈的神仙都躲不过,何况念玉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看来那个人魔,早早就把苗头对准了九重天。   这麻烦,大着呢。 第78章 柒捌-要当紫阳最信任的兔子   坐在他身边的阮小七虽然被他捂着耳朵,可还是让他吓了一跳。仰脸一看,紫阳帝君正拧着眉,他便乖巧地伸出手去帮他按了按额角。   “紫阳,不生气啦!”   阮小七的声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软乎乎的,总能让紫阳帝君的火气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朝着阮小七笑了笑,又把兔子搂进怀里,这才问念玉,“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万神纪》。”   “《万神纪》……”   紫阳帝君的脑子转了好几圈,到底是没能想起来这是哪里来的奇书,只得先作罢,又把话口提到了念玉未婚先孕的事上。   “念玉,你罪大恶极,本座看你年纪尚幼,免你死罪。”   念玉和帝后眼睛一亮,下意识要磕头谢恩,紫阳帝君大大方方地受了三人的礼却又话口一转,“只是……本座只能饶你一命,却不能帮你堵住这六合八荒的悠悠之口。你到底是身怀有孕,来日临盆生产,这孩子可该怎么办呢?”   “我……”念玉一时语塞,两只手攥了拳又松开,最后轻声道了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天后被她气得脸色煞白,“不知道你就敢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荒谬!”   “我本来、是想和无安安度一生的,凡人的生命那么短,等他死了我再回天……可是、可是他……”念玉说着便又哭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紫阳帝君看着她,心里生出了一份怜悯来。这一分的怜悯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回想起当年在大荒山和倾颜的一番论辩,他那种无情又高高在上的模样气得倾颜差点把他扫地出门。曾经如同亘古冰山一样的紫阳帝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怜悯别人的动心动情了呢?   其实这根源也不难追溯,他低头看了看阮小七,就自己找到了答案。   只有自己想明白了动情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才能感同身受。   “罢了,念玉,若是本座帮你找到莫无安,你又该如何?”   天帝以为紫阳帝君这是在试探念玉,慌忙朝她使眼色叫她说出绝情的话来跟那魔族妖人断绝关系,才好求得紫阳帝君的宽恕。可念玉只是落下泪来,“我愿意跟着他,帝君,我、我……我该死,您哪怕贬我为凡人,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她哭得越发厉害,“求帝君成全!”   “哪怕他现在不知所踪,哪怕他接近你,也只是他的一个阴谋?”紫阳帝君有些不解,“念玉,他对你未必是真心的。”   “他是!”念玉认真地反驳了紫阳帝君,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为一个逃跑的男人辩解有多可笑,连带着声音都虚了许多。   “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是我感觉得出来,真的。他接近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是有目的的,可是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对我真的很好。帝君,你能明白吗,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都在笑。哪怕他对我只有一分的真心,可那也是真心,我、我愿意。”   “念玉!”天后上前甩了她一个耳光,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住口!”   “你们今天就是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后悔!”   念玉本来就是个倔脾气,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泪如雨下,“我跟他在一起我就没想过回头,我爬上帝君的床,也只是想让孩子有个名分……我、我心里只爱着无安一个人!”   紫阳帝君轻轻叹了声气,“也罢,九重天上难得有痴情人,有趣得很。”   他嘴唇一抿,半晌才又开口,“本座帮你找到他,不过他既然和魔族有所牵扯,本座不敢保证他的死活。等他归案了,你再想想还愿不愿意坚持现在的决定吧。”   念玉给他叩了个头,没再说什么就被天帝带离了如意殿。等人走光了,紫阳帝君才松开一直捂着阮小七耳朵的手,换上一副和暖的笑脸来问他,“还听不听故事了?”   “唔……”阮小七低头玩着他自己的手指,支支吾吾道,“紫阳,你以后可不可以不捂我的耳朵了?”   紫阳帝君皱眉,“怎么?我弄疼你了?”   “没有没有!”阮小七连连摇头,生怕被误会,转而又道,“我只是觉得,你不用什么事都瞒着我的,我给你当宠物,就该帮你分忧呀。”   紫阳帝君没想到小兔子还会这么想,不觉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乖,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要说可是了嘛!”阮小七抱着紫阳帝君的胳膊赖了上去,“紫阳,我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不就是那个坏公主被别人抛下了,就要你娶她嘛。这么简单的事,我以前在凡间当兔子的时候也见过呀,好多母兔子大了肚子就找不到公兔子了,只好一个人打洞,一个人……”   “行了,别说了。”眼看阮小七说着说着就有跑偏了重点,紫阳帝君只好打断了他,毕竟他对他们兔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捏了捏阮小七垂下来的耳朵,“小七,可是神仙跟兔子不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他们就会撒谎,就会做坏事,就会去害别人。我不想你听见这些,好吗?”   阮小七懵懵懂懂,半是疑惑半是认真,他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不好,你是紫阳,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你有事不告诉我,我不开心。”   紫阳帝君看他这么认真,心微微一动,“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呀?不就是因为他是紫阳帝君吗?   “因为紫阳是小七最喜欢的人,所以小七也要当紫阳最最最最最最信任的兔子!”阮小七窝进紫阳帝君怀里蹭了蹭,“我好喜欢紫阳!”   紫阳帝君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告白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抱阮小七的动作都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甚至还带了些试探的意味。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也撒谎骗人,做了坏事呢?” 第79章 柒玖-归案   阮小七眨眨眼,似乎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他的小脑袋要转好几圈才能想明白。   “唔……”他把下巴搁在了紫阳帝君的肩膀上,一字一顿轻声道,“紫阳是好人所以紫阳骗人也一定不是坏事。只要、只要紫阳不骗我,我就还是一样最喜欢紫阳。”   “真的吗?”紫阳帝君的手掌覆在阮小七的背上拍了拍,“那……”   他拖长了语调,似乎是在犹豫、在迟疑,过了许久,还是没把压在心头的话说出来。阮小七年纪小,也正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他的世界还是非黑即白,爱憎分明。紫阳帝君高高在上,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神仙,却依旧不敢放手去赌一只小兔子的喜欢。   或许这就是老话说的,一物降一物,任你是再了不起的人,总能在这世上找到一个能降服你的。紫阳帝君说不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在山巅神坛呆久了的尊神,偶尔也想体会一把被管束的、身不由己的感觉。大约就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尝一尝野菜粗面也会觉得别有滋味。   阮小七这只兔子对他来说就是这样的,他在外人面前不论怎样生杀予夺,冷面无心,却心甘情愿地在阮小七这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主人”,或者……   紫阳帝君脑子里出现这个词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当初为了拒绝天帝和天后的逼婚,他把阮小七搬了出来,可他心底是没这个打算的。说白了,兔子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说起情分,如师如父,却独独不该像仙侣。   可不知怎么的,想想桀牧仙官的话,想想自己和阮小七朝夕相处的时光,他就越来越觉得能和阮小七在一起,是他能想到的、打发余生漫长时光的最好的方法。   桀牧仙官曾经认真地跟他说过这事,他说就算紫阳帝君能一辈子做一个孤高冷傲的尊神,难道阮小七就能陪着他终身不婚吗?就算阮小七现在愿意,可等他再长大一点,有了中意的女子怎么办呢?紫阳帝君该怎么把他留下,是逼着他还是捆着他,兔子大了,总得走的。   紫阳帝君知道桀牧仙官说的是实话,他要是违逆了阮小七的意愿,说不定有一天,阮小七会恨他。他不想这样,也不想阮小七离开。他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在心底盘算,阮小七离开和阮小七恨他,究竟哪一个对他来说更加残忍。   有时候实在想不出头绪来,他也难得地会变得烦躁,心慌意乱。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紫阳帝君没经验过,也不好问人,他想了想,那大约就是喜欢吧。   他喜欢阮小七,所以想要阮小七留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阮小七也喜欢他。   可偏偏、他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就做错了一件事,现在后悔了却已然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走下去,看看路的尽头是福是祸。他虽然贵为尊神,总也有面对天命无可奈何的时候,那就赌一把,赌天命的一次眷顾,能让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莫无安找到了,人就在晴沉谷外,被找到的时候正端坐在风雪积门的山洞里烤火,火堆上还架着一只野山鸡。他像是早就猜到有人要来找他一样,一点儿都不惊讶,甚至还撕了块鸡腿肉问来人要不要尝尝。   而后他被带上了九重天,这桩公案不能明审,最后还是紫阳帝君出面,把公堂设在了紫阳宫。   念玉到的时候肚子大得吓人,一看见莫无安就开始掉眼泪,手死死抓着斐瑕的腕子才撑着没跌在地上。   “无安……”   莫无安眼中闪过一丝的慌乱,他不敢看她,只好飞快躲过了她的目光,看向了紫阳帝君,“这么兴师动众的,找我什么事?”   他这里话音没落,天帝先上前举起手想要狠狠甩他一耳光,幸而紫阳帝君及时阻止,使了个术法将天帝推了开去。天帝踉跄几步,被天后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却依旧气得脸色通红,指着莫无安骂道,“混账!”   莫无安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看着紫阳帝君,显然他知道这里谁说话算数。   紫阳帝君对他这样的胆识还隐隐有些佩服,上位者总是会更欣赏强者一些,换而言之,若这个莫无安是个看到他就腿软的怂包,紫阳帝君是不会愿意接着跟他谈下去的。   紫阳帝君端坐在上首,伸手指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本座多年前把魔族封印在晴沉谷之中,那以后再无魔族之人现世,那你、是魔族的什么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莫无安,你身上有魔族的血统,本座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你不要想着能骗过什么人。”紫阳帝君微顿了顿,“你接近念玉,一定有你的目的,现在本座在给你机会。你要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本座,本座兴许会帮你一把,可你要是执意不认……本座从来不是良善之人。”   莫无安坐在椅子上,手掌握着椅子的扶手,用力得几乎指节发白。一边的念玉见他这样,也不管天后怎么阻拦,哭着喊他的名字,“无安,你快说呀!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难处,我不会怪你的!”   莫无安看向一脸忧急的念玉,眼中闪过了一缕异样的神采,嘴唇动了动,似要唤她的名字。可他到底是没喊出声来,而是起身走到紫阳帝君身前,跪在地上朝他叩了一个头,“现任魔尊弑兄夺位,抢占皇嫂,意图谋反,罪大恶极!请帝君明察秋毫,助我复仇,还我公道!大恩大德,无安愿以命相报!”   紫阳帝君略一思索,“魔族的事本座也略有耳闻,只听说先魔尊是病死的。”   “我父尊是被杀的!是我皇叔杀了他!”莫无安双目血红,正是魔族中人激愤狂怒时特有的印记,“他杀了我父尊就要杀我,要不是我母后庇佑,我根本逃不出晴沉谷……” 第80章 捌拾-杀父之仇   莫无安是先魔尊之子,母亲是一名凡人。   晴沉谷周围是巍巍雪山,亘古不化,别说人迹,连飞鸟野兽都少见。所以当年洪荒之乱之后,紫阳帝君才选了这一处来封印魔族。他设下的结界只进不出,里边的人出不来,可外边的人要是机缘巧合,却能跌入谷中。   魔族刚刚被封印的时候,晴沉谷四周的雪山还不似如今这般绵延广袤,因此山脚下的百姓们还常常去那儿打猎。有的时候天黑路滑,或许一不小心一头栽进去,就再也无法返回人间。   他们坠入晴沉谷之后有些什么样的遭遇已不可考,在山外的人看来就是尸骨无存。于是传出一种流言,说那山里有吃人的妖怪。渐渐地上山的人没了,却经常有半吊子的道士和尚借此骗人钱财。   这些道士中有的不学无术,倒还好说,偏偏有那么一点“除妖”的能耐却又成不了大气候的,晴沉谷他们进不去,施的术法却让山灵苦不堪言。紫阳帝君听山灵抱怨了好多次,这才施法让晴沉谷那儿下了整整三年的大雪,终于彻底拦住了凡人的脚步。   莫无安的母亲本是山下的一个小小村妇,上山是为了寻找她失踪的父亲,结果就坠入了晴沉谷中。她姿色出众,又温柔贤淑,和魔族的许多姑娘都不一样,居然得到了当时还是魔族太子的寂承的青睐。寂承对她一见钟情,力排众议娶了她做太子妃,诞下了莫无安。继位之后又立她为后,莫无安也成了名正言顺的魔族太子。   其实晴沉谷被封印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为了史册上的一个符号,哪怕是曾经经历过洪荒之乱的上古神仙,大多都要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魔族的存在。紫阳帝君也不例外,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地会去把结界加固一番,后来大雪封山,原本的十年一锁就成了二十年、三十年……   外边的人遗忘了他们,他们却总还想着要离开。寂承的父尊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着要闯出晴沉谷,把属于他们的领地给夺回来。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还不等他布好局,自己就已经羽化。   那之后寂承即位,他是个安于现状的君主,总觉得晴沉谷也不差。虽然外头是冰天雪地,可谷中依然四季如春,能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这里过一辈子,他已然知足。因此他父尊未完成的霸业版图,到了他手里直接被搁置落灰,再无人提起。   他的弟弟寥霜和他恰好相反,见寂承是这样庸懦没有作为,就生出了反心。在莫无安过生辰的那日,他趁着寂承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把他砍死在龙榻之上,夺了尊位。   魔族中人大部分都不肯一辈子囿于晴沉谷,因此寥霜的逼宫对他们而言非但不是不忠不义的谋逆,反而给他们带来了逃离晴沉谷的希望。他们拥护着寥霜,又把先尊留下的大业捡了起来,厉兵秣马,只等时机成熟。   原本在寥霜即位之后的当天他就想杀了莫无安,是莫无安的母亲苦苦哀求,又委身当了寥霜的一名妃子,这才保住了莫无安的一条性命。后来趁着月黑风高,她把莫无安带到了她跌入晴沉谷的地方,把他推了出去。   原来莫无安半人半魔,灵力要比普通的魔族还要来的强大,他又有着一半凡人的血统,晴沉谷的封印能封住魔族,却封不住他这个人魔。   曾经坠入晴沉谷的凡人在魔族中人眼里都是蝼蚁草芥一般的玩物,被折磨玩弄之后都丢了命。他们万万想不到,能帮助他们逃离晴沉谷的,恰恰就是这些低贱的凡人。   莫无安在风雪中走了将近七天七夜才走出雪山,看到山脚的村落与人烟,勉强保住了这一条命。   可他当时年纪尚小,又是从山里出来的,就被人当做是妖怪,千人踢、万人骂。实在待不下去了,只好又离开,跌跌撞撞,一路荆棘、一路狼狈,最后才在长安城落脚。   什么富家公子,什么父母双亡,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谎话。他自己修习术法,又学着行商,这才挣下万贯家业。而在他之后的生命里,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就只剩了复仇一个念头。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在晴沉谷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在人间就只是个无依无靠的破落户。晴沉谷早已经变了天,他一个人自然是不可能直接杀回去的,想要复仇,就要找到更多人的帮助。所以他一直在心里酝酿着大计划,默默蛰伏在人间,等着一个一鸣惊人的时机。   在长安城遇见念玉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的贵人来了。   莫无安将这些隐情都一五一十地跟紫阳帝君说了个清楚,“帝君,我生父惨死,生母蒙羞,我与寥霜不共戴天,若帝君愿助我报仇,我发誓魔族此后归顺天族,永不作乱!”   紫阳帝君微眯了眼睛,似乎是在细细盘算这买卖划不划算。   若真如莫无安所说,魔族已然蠢蠢欲动,于紫阳帝君来说,不过是加封一层结界的事。可这年复一年,只要魔族出世之心不死,这天下就难永保太平。他在一日还好说,万一哪一日他羽化了,岂非又是一场浩劫?   帮莫无安回到晴沉谷夺位,倒是一个好法子。然而莫无安也不是长生不死的,魔族如今以反抗天族为正统,人心如此,又岂是换一个魔尊能挽回的。   说来说去,就算天族愿意帮莫无安这一个忙,换来的也不会是高枕无忧。那既然如此,又何苦要去搅这一趟浑水?   紫阳帝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天帝却已经把这笔买卖一口给否认了,他抢在紫阳帝君之前驳斥了莫无安。   “你个魔族余孽,拐带天族公主,死有余辜!居然还妄想我天族帮你复仇?!简直不可理喻,叫天雷把你劈上十遭百遭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莫无安骨子里是个孤绝倔强的人,紫阳帝君看得出来,可他在被天帝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却只是低了头,并不敢吭声。   这就有意思了。   紫阳帝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冷眼瞥了天帝叫他闭嘴,然后才微微一笑,“如你所言,天族助你复仇,那你来日登了魔尊之位,又翻脸不认,我们又能把你怎么样呢?既然你要跟本座谈交易,那仅仅是磕一个头的诚意,可远远不够。” 第81章 捌壹-堂审   莫无安仰头看着他,他知道紫阳帝君是有后话的,因此只沉默地等他开口。   果然,紫阳帝君话锋一转,“莫无安,本座不信任你,你也不会对本座完全坦诚。所以你要和本座谈交易,你我之间,就需要更重要的东西来维系。”   “我明白,可……”莫无安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可我什么都没有。”   “你有,你很聪明,你从一开始就选对了路。”   莫无安得了这个提示,下意识扭头去看念玉,念玉也正好在看着他。这是他上天以来,第一次和念玉对视,他眼眶一涩,羞愧的心情登时涌上心头。   “无安……”念玉轻轻咬着嘴唇,眼睛肿得像是两个核桃,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细细的,“你什么都没跟我说,你为什么呀?”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莫无安这么说着,眼神却依旧在闪躲,终于惹得念玉生了气,“你看着我说话!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你就好好看着我!”   莫无安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尊称了她一声,“公主,是我负了你,我无话可说,就跪在这里任你责罚。”   念玉揉了揉眼睛,摇着头哭道,“我不要责罚你,我那么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罚你?你告诉我,你、你……”她指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句话含在嘴里半天也问不出口,像是怕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她不想要的。烧火棍   好半晌,她才压低了声音,问得小心翼翼,“你、为什么丢下我了?这个孩子你不想要吗?你不想要你跟我说,我不会缠着你的……”   “没有!我……”莫无安鼻梁一酸,“我只是……你是天族的公主,我在等着你们找我。”   念玉愣了,“为什么?你要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天族的公主,那你当时接近我,你……你是为了让天族帮你复仇,这是你的目的?”   “是,你是天族的公主,你有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人,天族不会不管你的。”莫无安这么说着,气得念玉脸色煞白,上前就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之后,莫无安的脸上落下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嘴角甚至都渗出了些血来。他没有闪躲,甚至很快就又跪直了身体,等着念玉再打他几下泄恨。   念玉看他这样视死如归的模样,越看就越是生气,可是她再生气,举起手来却又舍不得落下。她眼睛里含着泪水,声音也拖着哭腔,“我知道,我知道你接近我有你的目的,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你大大方方地跟我说,我也会为了你拼了命地去求父皇。可你、你让我怀孕又丢下我,你想过我要怎么办吗?!异族不婚,我要是被处死了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啊莫无安!”   “不会的,”莫无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涩,像是有尖利的小石子卡在他的嗓子眼一样,面对念玉的质问,他每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你是那么受宠的公主,天帝不会让你死的。”   “可我真的差一点就死了!莫无安,你为什么要这样把我往火坑里推!就算我不会死,可我是个姑娘呀,你这样、你让别人怎么看我?我的名节要怎么办?!”念玉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只觉得羞愧欲死,恨不得当下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你……你太自私了!”   莫无安无话可说,他对不起念玉,被她骂被她打都可以,等事情了了,念玉要杀了他他也无所谓。于是他手握了拳看向了紫阳帝君,“帝君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帝君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你既然明白本座说的与念玉有关,你就该先跟念玉把话说清楚。”紫阳帝君往后倚靠在椅子背上,抬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看上去并不打算插手他和念玉之间的这段风月案。   莫无安报仇心切,再不敢面对念玉也只好硬着头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吧。”   念玉有些失了望,她睁大眼睛看着莫无安,几乎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帝君他让你把我们之间的事情理理清楚,你就做出这种模样,你把我当什么?莫无安,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报仇的工具吗!”   莫无安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念玉就在他面前泣不成声,“所以,你让我怀孕,是为了更好的套牢我。你突然离开,是为了让我回天求助,好把你找回来。是这样吗?”   莫无安依旧是沉默,他越是沉默,念玉的心口就越是像针扎一样疼。   天后看自己放在掌心里疼爱的小女儿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伤心成这样,气得连忙过去把念玉揽进怀里。   “天族的公主还怕嫁不出去吗?像你这样的人,趁早死了这份心!”她说着便看向了紫阳帝君,语气愤愤不平,“帝君也看见了,这个人阴险狡诈,连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都能利用,天族若是被这样的人胁迫联手,传出去叫人笑话!我们九重天的天威何在!”   紫阳帝君自然明白天后的护女心切,也明白她所言不虚。莫无安若单单只是利用念玉的感情也就罢了,可他居然还要诱引念玉修习魔族的禁术!他这是顶着念玉被迷惑心智的危险来达成他的目的,何况万一他发现得不够及时,念玉沦为魔族的傀儡,对九重天而言,又会是怎样的灾难?   紫阳帝君皱了眉,“罢了,不信者不与谋,你还是回去另谋出路吧,天族帮不了你的忙了。”   “帝君!”莫无安着急起来,他看向了念玉,语速变得飞快,“念玉,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也不该利用你,我都认。你要怎么罚我都行,但你求求帝君,你帮帮我吧!我谋划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今天,我不能功亏一篑在这里!”   “你不能功亏一篑,那我呢?”念玉看着他,眼泪飞快打湿了她的衣襟,“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 第82章 捌贰-就因为我不会撒娇?   念玉哭着窝进了天后的怀里,“母后,我不要理他了,我们回去吧……”   天后抱着念玉朝莫无安狠狠啐了一口,带着一行人离开了紫阳宫。等人都走光了,莫无安还是呆呆地跪在地上,面色灰败,眸中无光,连嘴唇都好似苍白了许多,不见血色。紫阳帝君依旧坐在上首,他手肘撑着圈椅扶手,托着脸细细打量莫无安。   莫无安这人,能忍能谋,是个可以成事的,紫阳帝君心中另有一番盘算,便慢声开口,“莫无安,本座问你,你对念玉,当真没有一点儿感情吗?”   “我……”莫无安声音都是哑的,他也没想到紫阳帝君会有这一问,更想不到紫阳帝君想听的是什么样的答案,一时语塞。   紫阳帝君便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本座只想听真话,你大可不必想着如何讨好本座。”   “是。”莫无安声音细若蚊呐,甚至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又心生妄想,他轻轻叹了声气,道,“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是真的……想娶她。可我一无所有,大仇未报,我……”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紫阳帝君却已了然,“世间真情最为难得,本座也不愿棒打鸳鸯,反而更愿意成其好事。”   莫无安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紫阳帝君似不经意地拨弄着白玉扳指,垂着眼眸并不看他,语气也相当的云淡风轻,“本座的意思是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魔族当日罪大恶极,本座不得已才只好将其封印。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折腾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想着不如便将念玉嫁给你,既成全了你们之间的姻缘,又能以此表明天族愿与魔族相好的一片心意。你觉得呢?”   莫无安听了紫阳帝君这一番话几乎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原以为山穷水尽,一眨眼柳暗花明,巨大的惊喜砸在他头上,叫他心脏都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他给紫阳帝君行了个大礼,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谢帝君成全!”   “话别说得这么早,本座到底不是念玉的父母,这桩婚事本座是做不了主的。”紫阳帝君的语气显得十分慵懒,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   他拖长语调,“念玉啊是这九重天上最尊贵也最受宠的公主,你辜负了这样的她,天帝天后难免对你心生不满。不过本座瞧着念玉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意,何况你们之间已经有了孩子,这门婚事不论成与不成,孩子总是在的。说到底,念玉要是点了头、愿意做你魔族的君后,本座再开口做这个媒人,也好说一些不是?”   “您的意思是……”   莫无安抬起脸来看着紫阳帝君,眼神还有些迷茫,紫阳帝君却不再多说。他知道莫无安是个聪明人,点到为止,他自然能想明白。   他留莫无安一个人在殿中思索,自己便急匆匆地回如意殿找阮小七。要说这人一旦心里有了个记挂的,一刻不见就想念得不得了,紫阳帝君往如意殿去的脚步越发地快,一进殿就唤了声“小七”。只听丁零当啷一阵响,阮小七不知道从哪个草丛堆里蹿出来扑到了他身上,“紫阳!你终于回来啦!我一个人好无聊好无聊,你陪我玩嘛!”   “委屈我的小兔子了,想玩什么?”紫阳帝君一看见阮小七语气都轻快了许多,笑意一层一层漾进眼睛里,抱着兔子就往院子里走,“今天都和桀牧玩了什么?怎么又弄了这一身泥?”   “捉迷藏,桀牧好笨的!藏都藏不好,没意思!”阮小七两腿盘着紫阳帝君的腰,一手抱着他的脖子,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紫阳帝君的脸,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最近都在陪那个坏公主,你都不陪我了,紫阳,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紫阳帝君看这只小兔子又暗戳戳吃起了没道理的飞醋,笑着扭脸甩开他作怪的手,又往他嘴角落下了一个轻吻,这才道,“怎么会,我是为了正经事。”   “有什么正经事嘛!你以前明明说陪我玩才是正经事!”阮小七还是不高兴,紫阳帝君也只好依着小兔子说话,“好,以后只陪你玩,高兴了吧?”   “现在就要你陪我!桀牧太笨了,我不要跟他玩捉迷藏!”阮小七扭着身子要往地上跳,紫阳帝君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像你这样在草堆里头钻来钻去?”   “怎么啦?桀牧都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你不会还没桀牧喜欢我吧?”阮小七狠狠瞪着他,圆溜溜的眼睛没什么杀伤力,说的话却让紫阳帝君不免胆战心惊,“行,陪你玩,不过……你去藏,我来找你。”   一说到这个阮小七得意地小鼻子都要翘上天,“我要是藏好了你肯定找不到我的!”   “好啊,那要是天黑之前我没找到你,晚上就许你多吃一盘萝卜糕。”   紫阳帝君手指一点,把他翘上天的鼻子又给按了回去。阮小七蹦到地上,喊着“一言为定”就不知道蹿到了哪里去。紫阳帝君也装模作样地找了他一会儿,然后才施个术法变出一个傀儡人来跟阮小七玩,自己则坐到了一边的湖心亭变了根鱼竿钓鱼。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桀牧仙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灰头土脸,身上沾满了泥,“多谢帝君助我脱离苦海。”   “连只兔子都玩不过,瞧你这点出息。”紫阳帝君啧嘴摇头,桀牧仙官却大为不满,“阮小七是只普通兔子吗?好几次我都要抓住他了,呲溜一下又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东西不见人影,帝君,您那幻型术究竟教了他多少?”   “哦?”紫阳帝君玩味地瞥了一眼桀牧仙官,“这么说来,小七的术法练得很不错咯?看来今晚是该奖励他一下了。”   “???”桀牧仙官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满脸的苦相,“帝君,您偏爱也不用偏爱得这么明显吧?难道就因为我不如他会撒娇?!”   “倒也不是。”   紫阳帝君转过头去盯着湖上飘着的鱼标,语气不轻不淡,“有朝一日你要是像他一样冲着我撒娇,我就把你踹下诛仙台。” 第83章 捌叁-通婚   桀牧仙官举手投降,无话可说。   紫阳帝君便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边上变出了一面镜子,一边看着阮小七和傀儡玩得开心,一边盯着湖里的动静,看能不能晚上再给阮小七加个餐。桀牧仙官好不容易从阮小七的魔爪里逃出来,也就赖在紫阳帝君身边看着他钓鱼,一面问他,“您这次是怎么了,怎么掺和进念玉公主的事里去?”   “他们都赖上我了,我还能怎么办?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了,麻烦只会源源不断。”   紫阳帝君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桀牧仙官却知道并非如此。紫阳帝君从来都不是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传的人,真要怕麻烦大可闭门不听不看,哪还用得着亲自插手来替念玉凑成这桩姻缘?   桀牧仙官摇着头笑道,“这话您唬别人还行,唬我?我可不信。您还不如说您是为了解决魔族的麻烦,为了天下苍生呢。”   紫阳帝君没说话,桀牧仙官就自顾自地一咂嘴,“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苍生在您眼里算得了什么?您又不是那样慈悲的神仙。所以……您还是为了阮小七吧?说句实在话,您呐,天下苍生不入眼,可哪天为了阮小七弑天灭地,我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惊奇。”   他这么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紫阳帝君愣是一个字都没回他,反而起身要走。桀牧仙官忙爬起来问怎么了,紫阳帝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你把鱼都吵没了,真扫兴。”   紫阳帝君说的对,念玉那日在殿中虽然说了狠话,可心中还是爱着莫无安。因此不过数日,就传出了念玉公主哭着喊着要跟魔族和亲联姻的消息。天帝向来都拿念玉公主没有办法,何况她挺着个肚子一哭二闹,非莫无安不嫁。到最后,哪怕天帝对这门婚事是满心的不乐意,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那之后天帝请紫阳帝君出山解了晴沉谷的封印,又亲自点了兵,帮着莫无安杀了篡位夺权的皇叔寥霜,成了新任魔尊。寥霜在晴沉谷掌权这么些年,威望极高,谁也不服莫无安这一个半人半魔的前太子当他们的新君主。   可好在天帝出面说让念玉公主下嫁晴沉谷,两族交好,这才安抚了魔族中人的情绪。为了这桩婚事,紫阳帝君也送上了一份大礼,他解了晴沉谷的封印,原本永无见天之日的魔族从此以后百年便可离开晴沉谷十日,晴沉谷再也不是这四海八荒中的囚笼。   这事到此原本就该结束,可冥王就在这时候又上了一份奏折。里边说的事情也很简单,天族公主与魔族通婚是件大喜事,那同样是异族相合,他们冥界的忘川河主寄川为何就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呢?   天帝在被逼无奈应了念玉的婚事之后就知道冥王必然会有这么一封奏疏上来,因此拿到手之后看都没看就去了紫阳宫求见。紫阳帝君虽然在指点莫无安之后就没再插手过这件事,可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几乎把每一步都算到了。   因此桀牧仙官说天帝来拜见的时候他立刻就知道他的来意是什么,甚至连说辞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在紫阳宫接见了天帝,天帝就把冥王的奏折呈给了紫阳帝君。紫阳帝君还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看,然后才点头,“冥王说的也有道理,都是一样的罪过,总不能一个小神灰飞烟灭,一个公主大张旗鼓地办喜事吧。”   天帝低着头听训,他来就是为了让紫阳帝君做这个主,好给他一个台阶下,因此摸了摸额头上的汗,附和道,“是,您说的是,那依您之见……”   紫阳帝君还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本座没什么好的见地,说到底如今这九重天是你掌的权,本座要插手,就是越俎代庖了。”   这一句话就把这烫手山芋又推给了天帝,反而让天帝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您……”   “凡人有句老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寄川的案子,您怎么就能判成那样?”紫阳帝君托着下巴轻叹声气,“不怪冥王总揪着这事不放,您这案子判的,委实缺了公平。”   天帝差不多回过味来,紫阳帝君这话说得不阴不阳,就是要他自己背这锅,不肯帮忙调解的意思。因此他心中蹿起一团火,只是又不敢发出来,只好当着紫阳帝君的面抱怨起来。   “是,当初是臣思虑不周,酿成大错,可、可寄川他究竟是死了,冥王还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臣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本来吧,这事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可谁叫念玉铁了心地要嫁魔族太子呢?这喜事办得天地皆知,冥王心里自然不忿。儿女债,父母还,也是没办法的。”   紫阳帝君说得云淡风轻,手里依旧把玩着他那枚白玉扳指,默不作声地等着天帝把锅给接过去背着。天帝心里是不高兴的,说来说去,念玉初有孕那会儿他就不肯让念玉再和那个魔族的莫无安有所牵扯,是紫阳帝君一力促成。   紫阳帝君他自己把莫无安找了回来,叫他和念玉成了对苦命鸳鸯,打都打不散。这会儿冥王不高兴了,惹出麻烦来了,他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叫他天帝来挨这个骂。   他这才终于盘清楚,合着这就是紫阳帝君设下的一个局,好人他自己做,锅甩给他来背。他这个天帝,是打从一开始就被算进去了!   天帝想明白之后心里窝着的火就更加憋得胸腔都要爆炸似的,说出口的话也是咬牙切齿,“那不如异族不婚这个规矩,就废了吧。”   紫阳帝君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满,他倒不觉意外,身为天帝要是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明白,那才叫愚不可及。   只是他知道天帝察觉了,却又只做不知,面色如常,“本座既然已经放了权,那您觉得合适就好,不用再来问本座的意见。”   “好,既然帝君也无异议,臣这就去给冥王回书。”   紫阳帝君点头,“天帝陛下,英明。” 第84章 捌肆-沾了些人气   天帝回去之后就给冥王回了朱批,不仅废了异族不婚的规矩,还给寄川平反,连沈懿慈都下了天旨,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神籍。   之前沈懿慈虽然接替了寄川摆渡人的位置,可到底只是冥王的心生怜悯,明面上是过不去的。天帝这一道天旨下来,她才算是真正地位列仙班,也是告慰寄川在天之灵。除此之外,也给了冥界众人一份安抚。   桀牧仙官跟紫阳帝君说这事的时候连连称奇,说天帝是个最要面子又固执的人,自己立下的规矩、判下的错案,居然还有亲自出来废立平反的一天,简直是一桩奇闻。   紫阳帝君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看阮小七在不远处的湖岸边踩水摸鱼,目不转睛,神色温柔又和煦。   “火没烧到自己的院子,谁都可以高高挂起,可一旦连累到自己了,什么规矩、什么面子,谁还能顾得上这些?”   桀牧仙官眼睛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要不是念玉公主一定要下嫁和亲,只怕天帝能背着冥界的埋怨一直到羽化的那天了。”他说着顿了一顿,“可念玉公主这事,是您一手促成的呀,您……”   他呼吸一滞,豁然开朗,语气轻快了不少,“您这是算好了,要用这种方式帮寄川大人?”   “一个死了的人,帮他做什么?”   紫阳帝君想都没想就驳了桀牧仙官的回,“本座只是觉得,异族不婚这个规矩,实在混蛋得很。”   稀奇,太稀奇了!紫阳帝君居然说了句粗话!   桀牧仙官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甚至还把紫阳帝君的“混蛋”两个字放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品了好几次,越品越是觉得有趣。   “帝君,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他皱了眉,仿佛要找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一下,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只好转了个弯,“我觉得您现在,越来越不像个神仙了。”   紫阳帝君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嗯?”   “您跟阮小七呆久了,沾了些人气,”桀牧仙官说着便往他身边挪了挪,“早三百年前,我是不敢这么跟您说话的。”   紫阳帝君轻轻笑出了声来,“是件好事。”   桀牧仙官深以为然,“所以,您插手念玉公主的事,是当真怜悯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那她还不配。”紫阳帝君随手从身边小几子上摆着的盘子里捡起了一块萝卜糕,咬了一口,一股萝卜味直充脑门,也不知道阮小七究竟为什么喜欢这样的东西。   他微微蹙眉,再看向阮小七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无奈,可就算是这“无奈”里,宠溺的意味也满得像是要溢出来。桀牧仙官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脑子里突然闪过的那个念头吓得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您、您该不会是……是为了阮小七吧?!”   他舌头打了结,磕磕巴巴,“异族不婚,现在异族可以通婚了,您、您真要让小七当帝后不成?帝君,这不可!”   “什么可不可的,本座想要谁来当帝后,谁就当得起这个帝后。”   紫阳帝君的声音都冷了许多,可桀牧仙官却还是连连摆手,“不是这个道理,帝君,您至今尚未婚娶,如今又废了异族不婚的规矩,帝后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您宠爱阮小七,把他当只宠物养着,这也罢了。但您要是真立他做帝后,岂非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他这番话紫阳帝君才总算像是听进去了一点,只见他眼角一耷拉,连带着眼神都暗淡了许多。桀牧仙官还想开口再劝,紫阳帝君却抬手制止了他,“便是本座想娶,小七也未必肯嫁,他还小呢,这些事、原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帝君,不管该不该,您都已经把他扯进来了。”   桀牧仙官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叫紫阳帝君一下又清醒了许多。他为了阮小七设了个局,叫天帝自己废了异族不婚的规矩,替他未来迎娶阮小七铺路。天帝这会儿回过了味来,定然要在心里狠狠记上这一笔。他是不敢对自己不敬的,当初拿阮小七做了挡箭牌,只怕如今他也要拿阮小七开刀。   真要这么算起来,紫阳帝君一时都有些恍惚,他也曾经在心底盘算过无数次,就这么给天帝下套是对还是错;就这么把阮小七牵进来是福还是祸。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那种浓浓的不安便又一层一层涌上了心头。   阮小七会不会糟歹人算计尚且难说,万一哪天阮小七要是知道自己拿他做局,甚至把他推到众人跟前做了个活靶子,还不知道会怎么跟他闹。阮小七那时候说,只要自己骗的不是他,他就永远喜欢自己,紫阳帝君不知道这句话到了真相大白的那天,还作不作数。   有些事不能深想,越想越是头疼心烦。   “罢了,且看天命吧。”   “您居然也开始信天命这一回事了?”桀牧仙官又是一个难以置信,“曾经的紫阳帝君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紫阳帝君没再理会他,曾经的紫阳帝君高高在上、孑然一身,自然无畏天命。可现在的他有了一个阮小七当羁绊,又怎么能再像从前那般潇洒?他哪怕自己无谓这些,总得为阮小七多考虑考虑。   他经得起天命的折腾,阮小七不行。   “紫阳!”阮小七活泼无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虑,他两只手捧着一条大鱼,举过头顶献宝一样地给他看,“你看!我摸到了好大一条鱼!小七棒不棒?”   他圆溜溜的眼睛这会儿都变得月牙儿一样弯弯的,笑意就差从眼底溢出来,是这样的纯稚天真,仿佛这世上所有的污秽都要离他离得远远的。   紫阳帝君朝他竖了个拇指,“小七真棒,晚上给你熬鱼汤好不好?”   “好呀!”阮小七一边嚷一边抱着鱼蹦蹦跳跳地蹿进了凉亭里,歪着脑袋看向紫阳帝君,“你怎么啦,怎么不开心的样子?紫阳,笑一下!”   紫阳帝君揉了揉他的脑袋,终于扬起了嘴角,“我在想,你一只兔子,怎么抓鱼这么厉害,别是只猫儿变的吧?” 第85章 捌伍-我只喜欢小七一个   “那紫阳是喜欢兔子还是小猫?”   阮小七把鱼扔给桀牧仙官,勾住了紫阳帝君的脖子蹭上去就问了这么一个送分题。紫阳帝君闻见他手上那股鱼腥味,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小东西反而生了气似的,两只肉乎乎的手捧住了他的脑袋,把紫阳帝君一张俊脸都揉搓得有些滑稽。   “喜欢小七。”   紫阳帝君这么说着,因为脸被阮小七蹂躏得不像话,连声音都有些奇怪。阮小七被他逗得开心了,笑声像是银铃一串,两个小梨涡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亲一亲。   于是紫阳帝君就这么做了,桀牧仙官登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来。阮小七不明所以,紫阳帝君却对他心里那点小心思门儿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去给您炖鱼汤。”   桀牧仙官抱着鱼走了,阮小七却朝着桀牧仙官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紫阳帝君便捏住了他的下巴转过他的脸来迫他看着自己,语气些微有些冷,“嗯?桀牧又怎么招你了?”   “他做鱼好难吃的!”阮小七翘了鼻子,“我有时候就想呀,桀牧他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欺负他,所以故意把鱼做得那么难吃!”   紫阳帝君点了点阮小七的鼻头,笑了一笑,“亏你也知道你经常欺负他。”   阮小七嘻嘻一笑,“那谁让你总这么忙,不然我就欺负你啦!”   “等他哪天找了个仙侣,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阮小七耷拉了眉毛,露出苦恼的模样,仿佛是在认真地考虑以后要怎么办。紫阳帝君见小兔子真的在伤脑筋,便笑着捏捏他的脸,“行啦,桀牧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找不到看得上他的小仙娥,你还可以再多欺负他几年。”   阮小七深以为然,“我想也是。”   紫阳帝君把阮小七从自己腿上扒拉下去,把手边的萝卜糕往他面前推了推,“吃点点心,特意给你留的。”   阮小七欢呼了一声“紫阳真好”就往嘴里塞了一整块,腮帮子鼓鼓的活像是只仓鼠,看上去连咀嚼都有些困难。紫阳帝君给他倒了杯茶水备着,再看他这样无忧无虑、不知人事的样子,也不知是刚才跟桀牧聊了那么些东西情不自禁,还是真的想要试探试探,居然问了一句,“那小七以后要是也找了仙侣,会像欺负桀牧这样欺负人家吗?”   阮小七本来还喜滋滋的,一听了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一副着急的样子。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萝卜糕强咽下去,连水也顾不上喝就嚷着问了一句,“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给我找仙侣!”   紫阳帝君一愣,“什……”   “我不要!我才不要找仙侣,我就要一辈子都跟紫阳在一起!”阮小七说着像是害怕紫阳帝君真的不要他似的,赖过去抱住了紫阳帝君的大腿耍赖蹭起来,“不要不要!”   “小七……”紫阳帝君看这小东西坐在他脚边跟拖油瓶似的,心不由得就软了下来。   他弯腰把阮小七拉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轻声道,“不是不要你,是、是等你哪天长大了,该有个人照顾你。”   “可你也没有呀。”   阮小七修成人形之后,除了耳朵和尾巴还没能藏好,其他地方和人一模一样。只有在非常非常难过的时候眼睛才会变回兔子那样,这会儿他就眼睛红红的看着紫阳帝君,“你明明很老很老,可你也没有找仙侣,那为什么小七就要找?”   他眼睛里蓄着汪汪的眼泪,看着就让人不忍心。紫阳帝君心中漾起细密的欢喜,他凑近了些,“我不找仙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小七为什么不想找呢?”   “小七也找不到合适的!”阮小七扁了嘴,“你要是嫌我烦了,要把我丢给别人照顾,你还不如直接把我丢下九重天好了!我回大荒山,我再也不烦你了!”   “怎么会,我怎么舍得把你丢掉?”   紫阳帝君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心里高兴,却又有些患得患失,许多话一股脑儿地涌到了嘴边,却又发现没有一个字他可以坦然说出口。在紫阳帝君的心里,阮小七还小,他说的话都可以归于“童言无忌”。   “你啊,就是什么都不懂,才会说这样任性的话。”   “我没有,我不是任性,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紫阳,你不要把我给别人。”阮小七说得很认真,甚至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桀牧跟我说过,你以后会有自己的仙侣,我当时就有点害怕……你要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那我该怎么办呀?紫阳,不要好不好?我永远永远都不和别人在一起,你可不可以也永远永远,只陪我一个?”   紫阳帝君似有所动,看着阮小七这委屈巴巴的模样,终于把他抱进怀里,“好,小七这话我记下了,我只喜欢小七一个。要是以后小七先反悔了,那我也是会生气的。”   “小七才不会反悔!”阮小七环着他的腰,舒舒服服地窝进他怀里,“小七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对我比你对我还好了!”   紫阳帝君尚且不知道阮小七这话是真心的许诺,还是一时的冲动,也不知道自己把这话在心里惦记万万年,阮小七他自己又能记得多久。可在当下此时,他是很开心的,有阮小七陪伴的日子,当阮小七的“唯一”的日子,都是他漫长无边的生命里,最好的日子。   阮小七五百岁的时候才终于把兔耳朵和兔尾巴都练去,成了个真正的人。从前紫阳帝君总不肯他出去乱跑,他自己也害怕一个不小心又被坏人抓进天厨吃掉,因此紫阳帝君说不许他就乖乖地待在紫阳宫里。   这下他的耳朵和尾巴都没了,就又打起了出宫的主意。毕竟紫阳宫虽大,玩了几百年也该玩腻了。可他跟紫阳帝君一提,紫阳帝君还是不同意,说来说去就是不点头。阮小七也是有脾气的,这几年被紫阳帝君惯得越发无法无天,发起脾气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紫阳宫的正经主子。   “明明是你以前说的,我只要把耳朵和尾巴藏好了就许我出宫,你骗人!”阮小七嘴巴撅得能挂一个茶壶,“臭紫阳,大骗子!我不要喜欢你了!” 第86章 捌陆-祸端   紫阳帝君听阮小七这话觉得刺耳,却又没办法反驳。   当初阮小七闹着要出宫,的确是他先许下了这样的承诺,不怪阮小七无理取闹。可是天地良心,他当时也没想到这么随口一句话,阮小七能记到现在。   紫阳帝君他自己在紫阳宫隐居避世,为的就是一个清静,哪怕是当年念玉那事,要不是真的惹到了他身上,他也定然是要袖手旁观的。何况如今的阮小七,就像桀牧仙官说的那样,因为自己对他的宠爱,他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如果说从前阮小七出了紫阳宫,只要小心一点还能完整回来,现在的阮小七只怕一出宫就会被人盯上。   尤其是天帝和天后。   天后至今还把念玉下嫁的事情怪在紫阳帝君头上,从前时常承欢膝下的小女儿,现在百年才能见上一面。而紫阳帝君却和阮小七在紫阳宫中又团圆又和美,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那阮小七这会儿还出去乱窜,哪怕他自己谨慎再谨慎,没有闯祸天后也能找出个祸端来让他闯一闯。   阮小七又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他哪应付得来这些手段?   所以紫阳帝君不肯,可阮小七就是被他宠坏了,紫阳帝君说不肯,他还偏偏就要跟他对着干,以为紫阳帝君在这事儿上也和从前并无两样:只是嘴巴硬罢了,真惹出什么祸事,他总还是最向着自己。   于是阮小七几次跟他闹脾气都没得来紫阳帝君的应允,干脆就趁着他和桀牧仙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了紫阳宫。   就是这次出宫,阮小七闯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祸。   他撞倒了给天后送贡品的小仙娥,把东海送来的贡品都给砸了,水晶珊瑚夜明珠碎了一地,御花园里顿时一片流光溢彩,惹来许多神仙。阮小七自己也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也不敢跑,一直到天后把他捆了扔进天牢。   紫阳帝君得了 消息立刻就赶去了大明殿,天后仿佛就在等着他一样,紫阳帝君一上门她就抢在紫阳帝君之前开了口,“帝君若是想为阮小七求情,大可不必,东海的贡品三千年才进一遭,我还没看上一眼就叫这小兔子给砸得稀烂,帝君若是还要为他求情,便有些过于纵容了。”   紫阳帝君知道天后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要好好惩治阮小七,所以他来大明殿之前就没指望能和天后好好求情。天后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紫阳帝君自然也不甘示弱,“天后这话听着奇怪,贡品再珍贵也是死物,那兔子却是活生生的。叫活物为了死物以命相抵,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见天后要开口反驳,紫阳帝君忙又抢在她前面打断了她的话口,“您倒也不必给本座扣上纵容包庇的帽子,本座就是纵容他、包庇他,那又如何?本座还要说天后娘娘这是公报私仇呢。”   天后早知道紫阳帝君一旦生了气就不像他面上那样云淡风轻,而是个极为快嘴不留情的人。可饶是如此,她听了紫阳帝君这话还是登时红了脸,“您这是什么意思!”   “此处只有你我和几位近臣,你我敞开天窗说亮话,为了念玉的事,您怕是记恨小七记恨得久了吧。”紫阳帝君目光如刃,冷笑一声,“您究竟想把小七怎么样,直说就是,用不着在这里给本座装腔作势。”   天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好半会儿才道,“帝君这话说得好像本宫故意要为难他似的!”   “难道不是吗?”紫阳帝君丝毫没有给天后留面子的意思,“一点贡品,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千万年来您还没看腻歪么?就为了这么点东西,也值得把小七扔进天牢,倒显得天后娘娘您没见识。”   “你!帝君,本宫敬您身份尊贵,可您也不能这么往本宫身上破脏水!”   紫阳帝君心里牵挂着阮小七,一刻也不愿跟天后打嘴炮浪费时间,摆摆手制止了她的啰嗦,“那小七究竟犯了什么重罪,您要把他扔进天牢?若只是为了贡品,本座亲自出面,叫东海再给您进贡一份罢了。”   “若只是贡品,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东海听说并不太平,东海之滨时常有凡人借着寻长生术到处惹事。这一年年下来,东海能进贡的贡品都是千里挑一。”天后轻哼了一声,“可人家才刚把精心挑好的珍宝送上来,转眼就被一只兔子给打碎了,本宫总得给个交代吧?”   紫阳帝君默然。   天后便又接着往前逼了一步,“东海的使者都还没走,若是叫他知道贡品被打碎了,罪魁祸首却轻而易举地逃脱了惩罚。知道的,说是紫阳帝君您爱宠心切,不忍苛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天族目中无人,瞧不上他们东海呢。”   天后抿了嘴,一字一顿,“紫阳帝君,这罪名,我们也担待不起。”   “使者在哪儿?本座亲自跟他求情。”紫阳帝君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然握了拳,“本座豁出自己的面子,东海定然不会纠缠。”   天后微怔,似是没想到一向不理俗务的紫阳帝君会为了一只兔子做到这一步。可也只是一瞬间的愣神,她很快就有反应了过来,“一只兔子就能劳动紫阳帝君亲自出面,使者碍着您面上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人心难测,人言可畏。他们一旦认定这些珍品不如一只兔子要紧,您还出面欺压胁迫,岂非更加叫人觉得我们天族慢待东海?”   天后手里攥了这个理不肯松,紫阳帝君久不理事,也确实不知该从何驳起。因此他默了半晌,再抬头时眼中已然结了冰凌,“好,这事罪在小七,本座不与您争理。那么,天后娘娘究竟要怎么处罚小七?”   天后见紫阳帝君就这么低了头,反而有些诧异,她身体微微往后一倚,慵慵懒懒地靠上了身后的软垫。做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毒得恍若针扎一般。   “阮小七性子顽劣,闯下大祸,原是死罪。可念在他是您的爱宠,那便罚下诛仙台,历百世人间疾苦,罢了。” 第87章 捌柒-替罪   罚下诛仙台,历百世人间疾苦,一世百年,那便是万载岁月。   这万载岁月对他紫阳帝君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可对阮小七来说,却足以让他的天地都变上几番。万年过后,他就算恢复了记忆,重回九重天,谁知道那又是何种光景?   何况,历人世百劫这回事听着轻巧简单,对无情无欲的神仙来说,倒还可以当做游戏一场。阮小七却是个天性单纯的,一点心眼儿都没有,万一遇上什么刁钻的劫数,只怕……   这些,紫阳帝君能想明白,天帝和天后自然要比他更加的清楚。他们想出这样的法子,不过就是想让阮小七永不回天,最好是能在那些不知道是什么荆棘险丛的劫难里灰飞烟灭。若这么想来,哪怕就算百世劫满,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给他找些麻烦。   紫阳帝君害得他们一家骨肉分离,他们就要让紫阳帝君也尝尝和至亲至爱永生不见的滋味。   真是狠毒得很。   紫阳帝君的眸光一点点暗下来,像是雷雨来临前的天空,层层黑云叠嶂,怒火仿若雷霆,看向天后的时候,让这妇人都忍不住身子一颤。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汗湿一身,她开始有些慌了,却依旧强撑着镇定,“帝君,阮小七犯的错是关乎天族与东海交好的大罪,未曾要他的性命,已然是开了恩了。”   “如此,本座还要多谢你了。”紫阳帝君冷冷一笑,嘴唇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事情到这一步,都是本座的过错。”   天后微怔,“什……”   “怪本座懒散好躲清静,才想出放权隐退的法子。也怪本座有眼无珠,选了螣蛇一族为这天地共主。”   紫阳帝君这两句话,直让天后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跪拜。   当初紫阳帝君不想料理俗务,便放出话来说想从平定洪荒之乱的功臣中选出一个天地共主来接他的权柄。消息一出,四海八荒的各族君主无不振奋,都削尖了脑袋往他跟前凑。如今的天帝就是当时螣蛇族的君上,自然也在其列。   不过,他要比旁人更聪明些,他晓得紫阳帝君这人性子寡淡又高高在上了太久,必然看多了阿谀奉承、谄媚讨好。因此人人花言巧语的时候,他独独做出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来,却不动声色的把紫阳帝君吩咐的事情都做得十分出色,这才得了紫阳帝君的青眼。   如今的天族有着无限荣宠,可归根究底,那都是紫阳帝君抬抬手指给的。紫阳帝君这话,明摆着是在说他们忘恩负义,是白眼小人。   紫阳帝君或许早就看出了天帝的秉性,只是给彼此留了面子和台阶,不管天帝和他闹得怎么不好看,他也不曾把不满放到明面上。如今他这么说出来了,就是不肯再做退让的那一个。   有些东西,他能给,自然也能收。   天后脸色煞白,说话都直打颤,“帝、帝君……”   “罢,本座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一定要小七跳诛仙台,是不是一定要罚他?”   紫阳帝君瞧着倒是洒脱了不少,语气虽然依旧咄咄逼人,身上那股凌然之气却收敛了一些。明明还是在意,偏偏又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还装不像,这样的紫阳帝君根本叫人摸不清头脑。天后不知道他的心思,更不敢擅自揣测,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阮小七,确实犯下了重罪,不罚他,怎么给交代呢?”   “好,如你所言,小七是本座养的兔子,他犯的错都怪本座教导不严。既然一定要给交代,那就本座来给吧。”   “您的意思是……”   “诛仙台本座来跳,人间百劫本座来历,所有的一切都是本座的错,本座理应受罚。”   天后听他这么说,慌忙总椅子上滚落跪到了地上,“帝君!”   “不必做出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本座早已看清楚了。”   紫阳帝君说着,冷哼一声,“不过,本座好歹在这天地之间也是有些脸面的,既然要受罚,那便让诸神都来看着,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叫人揣测本座。”   天后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心头胆寒,仿佛有冰雪之气从骨髓一直冷到四肢百骸。紫阳帝君这样的身份,却为了替一只兔子跳诛仙台,知道的是说他爱宠心切,不知道的只会说是他们九重天过河拆桥,不忠不义!   紫阳帝君这手也太绝了,人间百劫对他来说不过小打小闹,无关痛痒。可一旦让九重天背上残害尊神的罪名,哪一日他重归神位,那岂不是……   “帝君不可!”   “方才本座已经问过你了,是你一定要罚,如今又说不可?”紫阳帝君看她跪伏在自己脚边,反而露出一种轻蔑之色来,一时叫人分不清谁才是刀俎谁才是鱼肉。   “晚了。”   他这么说着,转身便离开了大明殿,只传神留下一句,“事不宜迟,尽早通知诸神吧。”   天后瘫软跌在大明殿,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紫阳帝君回了紫阳宫,桀牧仙官一看见他就迎头来问,“小七呢?”   再看紫阳帝君是这样灰败恼火的脸色,他也就回过神来,气恨得握紧双拳,“不就砸了些东西,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还要小七的命吗?!”   紫阳帝君瞥了他一眼叫他住口,怕他这话被人听去惹祸上身。进到如意殿之后紫阳帝君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桀牧仙官半是惊吓半是恼恨,“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胡来么?您是万神之祖,他们怎么敢让您跳诛仙台!”   “他们当然不敢,所以是本座自己要跳的。”   紫阳帝君这么说了,桀牧仙官很快便也领悟到他的意思,脸色变了几变,“您、您这是……何苦呢。”   紫阳帝君没有应他这话,只是默了片刻,又缓缓开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座……只放心不下一件事。”   桀牧仙官了然,“阮小七,我知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等您劫满回天的。” 第88章 捌捌-剜心   紫阳帝君却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声气,“本座在紫阳宫中尚且不能护他,若是本座不在了,他这一万年,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桀牧仙官不解,“那您的意思……”   “本座会抹去他的记忆,送他回大荒山,托付给倾颜。”   桀牧仙官听闻,沉默片刻才道,“也好,大荒山是小七的老家,倾颜大人又是涂山氏之后,小七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只是……”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您不必抹去他的记忆吧。”   紫阳帝君微微垂眸,神色都黯淡了许多,眼瞧着是有些伤神。桀牧仙官知道,尽管紫阳帝君对跳诛仙台历劫这事看得开,可比起让他和阮小七分离万年,那些都太不足道。   半晌,他才轻轻开口,“小七、小七还小,一万年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对他来说却足以改天换地。我不想让他记着我们之间的事,那样他不会开心的。这一万年,我只想让他当一只快快乐乐的小兔子。”   桀牧仙官无话可说,阮小七对紫阳帝君来说名为宠物,可两个人在表明心意、许下承诺之后,也已经有过双修的事。虽然对阮小七来说,那可能只是他和紫阳帝君之间一场亲密的游戏,可紫阳帝君是认了真的。   “他呀,神识开化之后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其实有一点自私。所以趁这个机会,我希望他能去看看这个更大的世界,也能好好想明白,他是不是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一万年以后,他要是还和现在是一样的想法,哪怕他失去了我们之间的那部分记忆,我一样可以让他留在我身边。如果……”   紫阳帝君话音微顿,仿佛他自己也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如果”之后的那句话,对他来说,委实残忍了些。   桀牧仙官跟在他身边久了,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一万年以后阮小七有了真正心仪的人,那么一个没有记忆的阮小七,对紫阳帝君来说,他能更坦然地去接受。抹去阮小七的记忆,是他给予阮小七一次重生的机会,也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   桀牧仙官看着这样的紫阳帝君,突然就觉得很陌生,又很违和。   明明是最最尊贵的祖神,为何在阮小七的事上,他就会变得这样卑微?卑微得让人难以置信,这会是一个上古尊神考虑的事。   桀牧仙官闲来也喜欢调戏小仙娥,可他只有在这时候才真正领悟到,什么叫生死相许的爱情。万神之祖,对一只兔子生出了这样的情愫,听上去甚至有点像一个玩笑。   桀牧仙官低垂了脑袋,他有些难过,不是为了紫阳帝君,也不是为了阮小七,恰恰是为他们之间这段迷雾蒙蒙,看不清去路的爱情。紫阳帝君一走,这段感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那才叫听天由命。   “桀牧,”紫阳帝君唤了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   “您请说。”   “我这一走,天帝和天后未必会让我好好归位,他们一定会想尽法子阻止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看准时机,去找倾颜。”   紫阳帝君抬手放到了他自己的心口,拧着眉毛一用力,以手为刃,只听他一声闷哼,竟然已经活生生地剜出了自己的半颗心托于掌上。心口泛着金光的血液喷涌而出,霎时间浸湿了他的黑色衣裳,又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妖冶的红梅来。   “帝君!”桀牧仙官惊叫一声,忙上前要帮他止血,却被紫阳帝君摆手拒绝。   他口中念起咒语,那半颗心便化做一粒金光琉璃的花种。   紫阳帝君将花种掷入湖中,这才哑着声音道,“你、你把这花带去倾颜那里,或许便是转机。”   “帝君……”   桀牧仙官红了眼眶,“为了一个阮小七,您连命都不要了不成?!”   “半颗心,还要不了我的命。”紫阳帝君抬手扶着他的肩膀站直身体,看着湖中已经冒出小尖儿的莲花,再开口时声音又轻又慢,“这花开的日子,就是本座回天归位的日子。说来也有趣,本座也曾是这样一朵莲花,若不是小七,本座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原来和心爱的人等一朵花开,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紫阳帝君第一次有了不舍、失落、伤心、遗憾……这样属于懦弱的人的心情,他第一次品尝到其中的苦味。   爱一个人才能尝到这世上的百种滋味,世间风物皆是动情,花开星落、山长水阔,生生世世不够知足,一朝一暮亦是难得。   紫阳帝君跳诛仙台的日子定在了七日之后,去诛仙台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天牢。阮小七已经被关了许久,看得出来这兔子是害怕极了,好不容易才藏起来的耳朵和尾巴又冒了出来,蜷着身体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也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听见脚步声,这小家伙就会竖起耳朵,露出一只眼睛来偷偷看。每一次他的眼睛里都燃着希望,却每一次都会被浇灭成失望。   他一直在等紫阳帝君来接他,却一直没有等到过。   所以等紫阳帝君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像个小团子一样抽抽噎噎,看着又委屈又可怜。   “小七。”   紫阳帝君蹲到了他跟前,揉了揉他的脑袋,阮小七立刻就像是炸毛的刺猬一样猛地抬头。这小东西一看见他就掉眼泪,一头栽进他怀里,抱着他嗷嗷大哭,“紫阳,哇——紫阳我错了,我好害怕啊!他们欺负我,紫阳——”   “不怕了,小七,”紫阳帝君拍拍他的背,安抚道,“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不懂事了,知道吗?”   “我、我知道了……”阮小七头埋在他心口,声音闷闷的,软绵绵地拖着些哭腔,“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紫阳帝君的动作微顿,好一会儿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阮小七也觉出了些异常,仰起脸儿看着他,“紫阳?”   “小七,我不能带你回家了。” 第89章 捌玖-重生   阮小七耳朵一跳,“什、什么意思……”   “对不起,小七,我骗了你。”   紫阳帝君看着他,想着反正他待会儿就会把这些事都忘了,在这之前,让他把曾经骗他的事都告诉他也好。   谁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是一如往昔还是物是人非。有些事他瞒着阮小七瞒久了,难过的反而是他自己。与其这样,不如最后让他们彼此坦诚,至少……不留遗憾。   阮小七呆呆地看着他,圆圆的眼睛里还蓄着眼泪,“你、你说什么?”   “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回家了。我……”紫阳帝君默了默,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把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告别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双修不是游戏,我骗你和我双修不是为了修炼,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跟别人说要你当我的帝后,不是为了拒绝别人,是因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之前不带你出门,一是为了怕你闯祸受伤,二是为了怕你看到别人,就要离开紫阳宫,离开我……我把你养这么大,在这件事上却没有真真正正地尊重过你,对不起。”   “你、你在说什么呀?”   阮小七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是有些慌张,他一边挣扎着要推开紫阳帝君,一边摇着头躲闪他的目光,“我不想听了,你别说了,我不听!不听!”   紫阳帝君捧住了他的脸庞,迫他正视自己,“还有这次的事,你没有错,都怪我不好。是我当初孤注一掷的赌局,把你推上了赌桌,他们现在要用你来报复我,是我害了你。”   阮小七的眼泪往下掉,湿润了紫阳帝君的手掌,“没有,不是的……”   “你还小呢,这些事不该让你知道的,知道的越多,你以后的日子就会越痛苦。”紫阳帝君看向了他的眼睛,如同星芒一般的目光从阮小七的瞳孔一直深入到他的灵魂深处。   阮小七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头却越发变得有些重,原本响在耳边的,紫阳帝君的声音,正慢慢变远。像是远过千山,远过万水,只留了一缕,被风吹到耳边,极轻极淡,呼吸间就要散了似的。   “忘了这些是为你好,乖乖,忘了吧……”   “叮铃”一声铃铛响,阮小七蓦地回神,再看向紫阳帝君的时候眼神一片迷茫,“紫阳……”   紫阳帝君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起身便把他交给了两个天兵。阮小七慌了,连忙推搡着要挣扎开,奈何他只是一只五百岁的兔子,怎么斗得过这两个身材魁梧的天兵。   而紫阳帝君,曾经把他宠上天的,他的主人,却只是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阮小七哭喊起来,“我错了,紫阳,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你带我回家,不要丢下我!”   紫阳帝君飞快地转过了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也早已红了的眼眶,压着声音吩咐道,“带走吧。”   “紫阳!”阮小七拼命想要挣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阳帝君消失在他眼前。   他孤绝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隐没在层层云章之后,再也看不见。任他怎么哭、怎么求,紫阳帝君却连头都没有回。   阮小七已经绝望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打碎了一点东西,为什么紫阳帝君就不要他了。难道他陪在他身边当宠物逗他开心这么多年,还比不上那一盘珠宝来得重要吗?他怎么可以走得这么决绝,就这么丢下了他一个人,好像……   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阮小七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紫阳——别丢下我——”   可任他怎么央求,紫阳帝君……到底是没来带他回家。   后来阮小七的修为被打散了一半,又变回了孩童那又胖又软的模样。他被扔到了大荒山,又被倾颜收养,知道了紫阳帝君是替他顶罪才丢下他跳了诛仙台。桀牧仙官跟倾颜说了内情,一边让倾颜好好照看他,一边也让倾颜瞒着他。   阮小七是个聪明人,也被紫阳帝君养出了些死脑筋。不管倾颜怎么跟他解释,他永远觉得自己欠紫阳帝君一条命,所以才死心塌地地,非要追着他一世又一世。   直到这一次,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阮小七临死前想的很开,反正紫阳帝君当年救他就是救了他一条命,原本他要是帮他渡劫成功,那也只能算是还了一半。剩下的,他还得慢慢还。倒不如就这样一命抵一命,这才叫两清。   何况,他自私地想,紫阳帝君当年撇下他说走就走,留他真情实感地伤心欲绝好多年。这也算紫阳帝君欠他的,那一报还一报,他也让紫阳帝君这么伤心一次,就谁也不欠谁了。   所以阮小七死在他怀里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为了紫阳帝君而死,是死得其所。   他闭上了眼睛,就没想过还能醒来,更想不到醒来之后他能看见紫阳帝君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柔柔地给他顺着毛。   他的身体还很重,除了一个脑袋能动,旁的都跟灌了铅似的。于是他就用三瓣嘴蹭了蹭紫阳帝君的手掌,长长的胡须扎着他掌心又痒又疼。   紫阳帝君原本是假寐,察觉到怀里这小家伙的动静,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小七?!”   阮小七身上灵力全无,说不出话来,只能睁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强撑着扬起脑袋来要朝他露出个笑脸。   紫阳帝君看阮小七真的重生,眼眶温热,紧紧把他抱进了怀里。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堵在他的喉咙口。   阮小七也是第一遭见这样的紫阳帝君,由他抱着自己,小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抚。他头靠在他肩上,往他的脸庞蹭了蹭,紫阳帝君便轻轻揉了揉他垂下去的耳朵,轻轻笑着唤了他一声,“傻兔子。”   阮小七这次倒没反驳,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闻着那股冰雪的气息,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又活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90章 玖拾-莲心   紫阳帝君知道他才刚刚醒来,身体必然疲累,也不闹他,由他依偎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他柔顺的毛。倾颜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桀牧仙官。   桀牧仙官一看见紫阳帝君就上前跪了下来,不等开口已然先红了眼眶,“帝君……”   紫阳帝君与他万年不曾相见,如今见他匆匆赶来大荒山,便知他定然是掰着手指头在过日子,心下也甚是感怀。紫阳帝君一手安抚着阮小七,一手把桀牧仙官拉了起来,“找张椅子坐吧,本座还未正式归位,倒也不必如此拘礼。”   “归不归位您都是我的主子,我向您行礼那是分内的礼数。”   桀牧仙官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香囊,倒出一粒金光流转的莲心,“这是您跳诛仙台之前吩咐我种下的莲花,我前几日见九重天都飘起了风雪,便知是您要回来了。去湖边一瞧,果然,花开了……我就连忙将莲心采了来大荒山找您,一万年了,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桀牧仙官抹了抹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莲心交给紫阳帝君。紫阳帝君拾起莲心,想起当日的事,也难免心生许多叹惋。   “难为你了,一万年还记得这些事。”   “您的吩咐,我一刻也不敢忘。”   桀牧仙官话说完了才低头看见乖乖伏在紫阳帝君膝上合眼小憩的阮小七,还有几分惊讶,“小七?”   阮小七身上没什么力气,听到桀牧仙官的声音也不过是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无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只这么一眼桀牧仙官就发现了不对劲,“小七怎么了,怎么看着被欺负了似的。”   他蹲下去轻轻戳了戳阮小七的脑袋,“又被吓到了不成?”   阮小七晃晃脑袋躲开他的手,伸出一只小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算作回应,然后眼睛一闭又睡死过去。桀牧仙官从来没见过这样有气无力的阮小七,哪怕一万多年前他被念玉公主扔进天厨,怕到骨子里了都还憋着一股挠人的劲儿,哪像现在这样。   他抬头看了看紫阳帝君,见他脸色铁青,不敢开口问,只好扭头用眼神问倾颜。倾颜摇了摇头,“小七、小七才刚醒,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刚醒?什么意思?”桀牧仙官更加糊涂,“小七受伤了?”   “是死了一次。”紫阳帝君低头看着在自己膝盖上团成一个小雪球,轻轻叹声气,“新仇旧账,本座也该给他们好好算算了。”   桀牧仙官深以为然,抢着就道,“这些年您不在紫阳宫,您是不知道他们行事有多过分嚣张!原本服侍的宫娥侍卫都被支走了不说,还动不动就有野鸡野狗蹿到咱们院子里来撒泼。您先前养的仙鹤、白鹿都被惊走了不少,问着他们,就说是他们看管不严!我人微言轻,实在说不上什么话,这万年来,紫阳宫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紫阳帝君听说,神色越发难看,倾颜忙拉着桀牧仙官不让他再多嘴,转了个话题问着紫阳帝君,“小七现在是醒了,可他修为尽散,灵力全失,该想想办法才是。”   “本座知道。”   紫阳帝君将桀牧仙官送来的莲心攥在掌心,趁阮小七睡着的时候将莲心揉进了他的身体。一道金光闪过,阮小七便变回了人形,紫阳帝君将他好好地安放到床榻上,又细细帮他掖好被子,这才招手让倾颜和桀牧仙官跟他出去。   阮小七的屋外便是倾颜特意在千息洞里辟出的院子,潺潺溪水边立着一所小小的红亭。紫阳帝君刚一坐下就问桀牧仙官,“本座历劫的这些年,九重天可有什么变故?”   桀牧仙官思索一番,“变故说不上,面上看过去都是风平浪静的,也就是前不久蓬莱山人那老头告状说小七杀了他的赤炎兽。我当时听人说了一耳朵,以为是在开玩笑,小七再怎么说也就一万岁的年纪,怎可能伤得了赤炎?”   他说着还嗤笑一声,谁知紫阳帝君和倾颜都是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他才意识到不大对劲,“难不成……这怎么可能!”   “小七就是本座寻了多年的北极莲花,否则你以为本座留下的那颗莲心能么容易就与他相融?”   话音刚落,桀牧仙官就吓得咬到了他自己的舌头,疼得他捂着自己半边脸,眼睛瞪得溜圆,半天说不出话。倾颜对他这反应倒也不觉惊讶,甚至还多了几分云淡风轻的优越感。   他端起茶盏来轻抿一口,装腔作势一句,“大惊小怪。”   “……”桀牧仙官好一会儿才稍微缓了嘴里的疼痛,咽了半口血下去,这才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给紫阳帝君回话,“九重天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也不会透风给我知道。蓬莱山人这事还是因为那老头太能吵嚷,我才听见了风声。不过我来的时候看天帝已经点了兵,我留心打听了一下,名义上说是要捉拿妖物阮小七,可那架势太大了,恐怕……”   他拿眼觑着紫阳帝君,没再往下说,在座的人心里都有说。   紫阳帝君慢慢转着他手上的白玉扳指,半晌才轻叹声气,“本座虽已解开当时的封印,恢复了记忆,可灵力还不及当年十分之一。小七又是这么个情状,本座更不能放心,只怕如今还不是跟他们撕破脸的大好时候。”   倾颜点头,“小七且不论,倒是你,你要把灵力修回来,要多少时日才够呢?”   紫阳帝君掐指一算,“三五月吧。”   “三五月……”   倾颜犯了难,“他们可不会让你等三五月的!”   “所以本座想,哪里能找一个地方,一来让本座修回灵力,二来也能让小七好好休养。”他轻抿了嘴唇,眉头锁得老深,连带身边两个人都凝眉苦思。   最后还是倾颜一拍手里的折扇,“我倒是想起有一个地方,就怕您去不了。”   桀牧仙官听了这话第一个不乐意,“天上地下,哪有我家帝君去不了的地方,倾颜大人您未免也太小看帝君了!”   倾颜晃着脑袋摆起了谱来,“这个地方想要去的话,帝君您可得屈尊降贵地,好好求一个人。” 第91章 玖壹-他现在真以为自己揣了崽子   紫阳帝君疑惑,倾颜也不敢真的惹恼他,不再卖关子,“冥界的三生镜,镜中有三生,不如去找沈懿慈,叫她把三生镜借来用一用。”   三生镜中有十万虚空,与人世百生平行交错,一虚一实,恰是调养生息最好的去处。唯一的难处就是沈懿慈,沈懿慈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平时借三生镜看看姻缘倒还好说,真要进到三生镜里去,只怕她是不会答应的。   结果倾颜刚把自己的顾虑一说,桀牧仙官就嘲笑起他来,“这沈懿慈就算是有天大的架子,旁人的面子她不给,我们帝君她是一定不敢造次的。”   倾颜被驳了有些不大信,桀牧仙官才轻哼一声,“沈懿慈的神籍都是帝君给的,她难道还会跟帝君耍横?”   倾颜被他这么一提醒才猛然想起来当年那笔烂账,连连点头,“对对对,都怪天帝那之后把功劳都揽了过去,如今这世上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只怕都作古了。”   紫阳帝君抬手止了他们的话口,“陈年旧事,不必再提,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本座不想让小七知道,你们也别说漏了嘴,就当没这事吧。”   他说着往阮小七的屋里看,半晌才道,“小七身虚体弱,本座不想再耽搁了,即刻动身去冥界吧。”   天帝许是还没想好对策来对付紫阳帝君,因此他们这一行人从大荒山去冥界的这一路上倒没遇上什么阻碍。紫阳帝君于寄川的恩德旁人或许都忘了,只有沈懿慈还记得,因此她远远看见紫阳帝君过来,这万万年来第一次弃了忘川上的小船上了岸,跪倒在彼岸花海之中,朝紫阳帝君磕了一个头。   紫阳帝君把她扶起来说明了来意,沈懿慈果然一点儿都没犹豫就点了头。   “帝君于我们夫妻有再造之恩,别说是三生镜,便是让我把这条命给您,那都是愿意的!”   她说罢便施起术法来召唤出了三生镜,忘川上如同走马灯一般飞快闪过十万虚空的影子,每一个都转瞬即逝,好似流星。紫阳帝君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阮小七,也不及细细挑选,随意点了一世走入镜中,他和阮小七的影子便一点一点没于忘川,直止蓝光敛尽。   曼殊方才一直站得远远的不敢过来,看紫阳帝君离开了才拍了倾颜的肩膀,“怎么回事呀?前几天突然冥界下了场大雪,我的花差点都给枯死!”   倾颜朝着忘穿努了努下巴,“喏,你不都看见了,紫阳帝君回来了。”   “这么说,小七他……”曼殊低垂了脑袋,“我当时就知道他那么乱来会出事,可是他不听我的,这臭兔子为了紫阳,什么都豁的出去,真气死人了!”   倾颜伸手想要安慰她一下,可碍着沈懿慈在这儿,手都抬起来了却只能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沈懿慈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飞回了她的小船,知趣地把位置留给了他二人。   倾颜看她走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曼殊搂进怀里,“你放心,小七已经没事了,有紫阳帝君护着,等他从三生镜里出来,多半就活蹦乱跳了。”   曼殊本来就对倾颜是又爱又恨,阮小七临去前还特意在她面前说了倾颜不少好话,因此现在倾颜哪怕对她动手动脚,她倒也没那么讨厌了。只是心里还很别扭,尤其想到阮小七摸着肚子说他怀了小兔兔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猛地捶了倾颜一把,“你好好的跟他开什么玩笑?他现在真以为自己揣了崽子你知不知道?!”   倾颜愣了一下,“什么?他还真信了?”   “小七是个最单纯不过的性子,他既然信任你,那你说的话他当然句句都信了!”   曼殊这么说了,倾颜却还是觉得这事赖不到他头上。他认为这和信任不信任的没什么关系,诚然他阮小七有时候脑子缺根筋、有点蠢,可再蠢也不能真的相信他一只公兔子会怀孕吧?所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开这个玩笑的时候,是真的想不到阮小七会当真。   不过这话,他自己藏在心里替自己开罪就罢了,万万不敢说出口。当着曼殊的面,他是点头哈腰陪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怀胎十月他反正是生不出东西来的,再说了现在有紫阳帝君陪着呢,小兔子的事儿轮不到咱俩担心,人家那才是正经的主人。”   曼殊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气得咬牙切齿,“要是小七知道你骗了他,他非得咬死你,到那时别指望我拦着!”   阮小七在十万虚空里还是昏迷了不少时日,紫阳帝君每天都拿自己的灵力帮他调理,约莫一个多月他才能下地,真正变回从前活蹦乱跳的模样那是在近两个月之后。   紫阳帝君虽然是个远庖厨的君子,可十万虚空里什么都没有,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每天帮阮小七鼓捣些好吃的。幸而阮小七也不挑嘴,但凡是他做出来的都很捧场,就差拿着盘子舔得汤汁都不剩。   一来二去,这两个月阮小七长胖了不少,脸儿倒是还好,腰那块粗了一圈,小肚子也鼓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衣服里藏了个枕头。   紫阳帝君想起从前阮小七减肥的辛苦,不由有些担心,某天晚上眼看着阮小七吃了两盘萝卜糕还嚷着饿,他终于决定好好跟他谈一谈。   于是他坐到了阮小七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又疾言厉色,“那个、小七呀,你不觉得你吃的有点多?”   好吧,疾言厉色这辈子是不可能了,紫阳帝君就差把阮小七当祖宗供着。   阮小七摸摸他的肚子,扁了嘴,“可人家现在就是容易肚子饿呀,没有办法的事!”   紫阳帝君以为他说的是身子虚所以要进补,便道,“你身体已经没问题了,以后用灵力调理就行,食补也不是个长法。”   “唔……”阮小七这才想起来自己仿佛还没有跟紫阳帝君说过他有孕的事。   他低下头,脸也象征地红了一红,难得难得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哎呀,我肚子里有小兔兔了嘛,当然要让它多吃一点啦!” 第92章 玖贰-肚子总不能全是肥肉吧   听了这话,紫阳帝君有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阮小七,端碗的手都微微地颤抖。   阮小七见他这样,不高兴起来,“怎么啦,你不肯承认吗?这是你的崽崽,你得负责的!”   天地良心,紫阳帝君绝对不是不想负责的渣男神仙,主要是这个消息他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可阮小七不这么想,阮小七红了眼眶,“我辛辛苦苦怀了它这么久!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臭紫阳,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眼看小兔子急了,紫阳帝君也顾不上再怀疑或者思索,只能连连否认,“我怎么会不负责呢?你是我的宝贝,你怀的小兔子当然也是我的小宝贝。”他见阮小七面色稍稍缓和,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的疑惑,“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只公兔子吧?”   阮小七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皮,长长叹了声气,“我也想不明白呀,可是倾颜跟我说我是雌雄同体的兔妖,所以我也会怀孕的,你看,我肚子都大了,总不能全是肥肉吧!”   这个问题……紫阳帝君回忆起万年前阮小七最胖的那会儿,心想:也不是全无可能。   可他不敢说,阮小七已经把他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是娃是膘的肉当了个宝,他怎么敢在这时候打破这小兔子的幻想。思来想去,也只好就这么顺着阮小七的心意点头应下,“你说得对,既然这样,就更得好好补补了,明天一起去街上,看你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好不好?”   阮小七这才高兴起来,搂着紫阳帝君的脖子在他脸上落了一个响亮的吻,“紫阳最好了!我最喜欢紫阳!”   紫阳帝君被他哄得高兴,又给他端了一盘萝卜糕,然后才心甘情愿地去洗碗。阮小七现在虽然是凡间十六七的模样,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作为紫阳帝君回到了他身边,阮小七也变得越发娇痴可爱。   他们如今的相处,不像是林雪遮和阮小七,而完完全全变回了从前紫阳宫里的紫阳帝君和阮小七。和林雪遮在一起的阮小七,虽然也可爱,却要更加懂事一些,有时候甚至还会露出些小大人的神态来。现在的阮小七就好像把他自己整个儿地交给了紫阳帝君一样,撒娇也好、任性也好,不掺杂一点儿的表演。   紫阳帝君是欣慰的,他永远希望陪在自己身边的阮小七是最快乐的阮小七,什么烦恼都不用挂在心头,能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他。再想起之前,作为林雪遮的自己还跟自己吃过醋,紫阳帝君越发觉得可笑,甚至……隐隐还有些得意。   虽然说起来十分的幼稚,他总觉得自己在阮小七心里应该是不可替代的,哪怕是作为自己转世化身的林雪遮也不行。紫阳帝君就只能是紫阳帝君,阮小七只能把他毫无保留地交给紫阳帝君一个人。   除了他,谁都不行。   第二天紫阳帝君果然应允承诺,带着阮小七出门逛街。   他们所处的这一处虚空久远的不知道是亘古时光中的哪一寸,只是刚好也在长安城。长安城倒是没什么变化,四四方方的城墙,笔直宽阔的街道,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以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阮小七牵着紫阳帝君的手,甚至还动了去醉春坊逛一逛的念头,结果自然是被紫阳帝君一个眼刀给杀了回去。   本来也只是想想而已,阮小七倒也不放心上,只是他还是改不掉看什么要什么的坏毛病,一路走下来紫阳钱袋空空,手上却提溜了许多的玩意包袱。阮小七也是“贴心”,说他这样一定很辛苦,便缠着要去一处酒楼歇歇脚,顺便吃个饭。   紫阳帝君一下就看出了这小东西的如意算盘,左不过是想下馆子。他一个神君,自然是不差银钱,也乐得哄他高兴,却还是要做出一副不情不愿地模样,被阮小七推上了楼。   可要说阮小七的贴心也就贴心在这儿,紫阳帝君再怎么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旁的事都好说,就是厨艺委实让人不敢恭维。只是阮小七也知道,紫阳帝君这万万年来高高在上的,他阮小七又算个什么东西?紫阳帝君亲自给他下厨做吃的他要是还挑三拣四,那他也太不知好歹了。   因此紫阳帝君送到他面前的东西他都吃得干净,还要想方设法地用不同的赞美之词来夸奖他,实在是难受。有这么个下馆子的机会,阮小七自然要犒劳一下自己的胃,希望它能再坚强一点,只要撑到紫阳帝君修回灵力,那就功德圆满。   菜上齐了之后紫阳帝君还是习惯性地给阮小七投喂,什么好吃往他碗里夹什么,不多会儿阮小七的面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可阮小七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甚至连他跟他说话都显得漫不经心。   一两次还好,多了紫阳帝君也有些恼,筷子一放就问,“是吃的不合你胃口还是我入不了你的眼了?”   “啊?”阮小七被他这突然冷下来的声音吓得身子一震,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讨好的笑,“怎么了嘛?”   “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这里有什么是比我更招你喜欢的?”   阮小七人傻了,不得了不得了,紫阳帝君恢复记忆之后,怎么把林雪遮爱吃醋的臭毛病都沾上了?从前阮小七就一直想抱怨又不敢说,还想着等紫阳帝君变回去了,他肯定不屑跟有的没的乌合之众吃醋,谁晓得居然变本加厉,那他以后的兔生岂非十分悲惨?   他这里还没来得及替自己呜呼哀哉,紫阳帝君就板了脸,“阮小七,你究竟在看什么?”   “哎呀,我没看别人!你别疑神疑鬼的好不好?”阮小七气呼呼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现在怀着你的小兔子,难道我还会对别人动心吗?”   紫阳帝君垂下了眼眸,声音轻轻的,“那谁说得准?”   “……”阮小七扶额,只好起身掰着他的脸让他看向楼下散座的某个方向,“你看你看,那个姑娘像不像沈懿慈?” 第93章 玖叁-寄川   阮小七下手没轻重的,紫阳帝君都被他揉得有些疼,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开之后才循着他刚才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坐在酒垆前给人买酒的那个姑娘,束腰挽袖,头上缠着青色的头巾,眉目间当真和沈懿慈有几分相像。   紫阳帝君一时也看住了,“沈懿慈怎么会在这儿?”   阮小七坐回到位置上,托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会不会这是她的某一世,咱们刚好碰上了呢?”   紫阳帝君摇摇头,“除非是像我这样历劫的神仙,每一世都是同样的样貌。他们凡人轮回没有容貌不变的,所以……”   他拖长了语调,阮小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们看到的这个,就是沈懿慈本人?”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太巧了吧!十万虚空都能刚好碰上,这是什么缘分!”   紫阳帝君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冷静一点,自己则飞快地扫了一眼楼下坐着的食客,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了寄川。他坐得离沈懿慈很远,像是有意不叫她发现一样,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壶酒,还有一碟花生米,他往嘴里丢一颗花生再举杯轻抿上一口。看着倒是从容安闲的模样,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个穷装蒜的?   紫阳帝君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脑子里就闪过了两个想法。   一是传闻冥界没什么钱,看寄川身为忘川之主都这么穷酸,可见传闻是真的。   二是寄川那样执拗的一个人,这么占着位置又不花钱肯定不是一日两日,就这样沈懿慈都没把他赶出去,可见沈懿慈是个好人。   紫阳帝君和寄川的交情甚好,毕竟这四海八荒也难找到一个能和他酌酒对弈的,颇有几分知音之感。因此寄川受了天雷劫魂飞湮灭之后,紫阳帝君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也着实难受了许久。原以为再也不能相见的老友,居然在这十万虚空里碰了头。   虽然一个是实体,一个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幻象,可依旧能让他感怀良多,甚至犹豫要不要去跟他打个招呼。   这十万虚空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就像是三生镜把曾经的时光记录下来一次次重现一样。紫阳帝君怕自己跟他一旦见面,就会改变这十万虚空里的结局,由悲转喜或者悲而跟悲,谁都说不好。   而这十万虚空变了,真实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紫阳帝君不知道,也不想去试。   因此他也收回了目光,把方才买的东西都塞进了虚鼎,然后拉着阮小七要离开,“这儿不方便,咱们换一家。”   阮小七不明所以,“诶?为什么呀?我饭还没吃完呢!”   “嘘!”紫阳帝君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阮小七这才拍拍嘴巴乖乖安静下来,跟着他离开了沈家酒馆。   谁知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就有人拍了紫阳帝君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正是寄川,微微有些惊讶,甚至可以说、不知所措。   “你……”   “紫阳帝君这是怎么了,多日不见,不认识我了不成?”寄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的,嘴角轻轻上扬,像是春天的太阳一样和暖温煦。   阮小七只这么看他一眼,便知道这一定是个很好的人,难怪沈懿慈那么清冷的性子都会被他打动成为他的妻子。越是寒冷的冬天,才越是想要接近明媚的太阳吧。   眼看阮小七的眼睛都要黏到寄川身上,紫阳帝君牵他的手都没忍住用力了些唤他回神,然后微微颔首,“怎么会,寄川大人,好久不见。”   寄川依旧是笑着的,“帝君怎么下凡了,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吗?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开口。”   在寄川的心里,紫阳帝君是那种最为寡淡无趣的人,唯一的乐子也就是和他下下棋。像他这样的人一旦离开紫阳宫,那么一定就是有大事发生,反正不会是单纯地出来遛弯子。   紫阳帝君不知要如何解释,只能不尴不尬地笑了笑,“无事,寄川大人自便即可。”   “无事?”寄川愣了愣,显然不大相信,不过他也是个懂事的,以为紫阳帝君是不方便透露,也就没再追问,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正盯着自己看的阮小七,“这位是……”   “是本座养的兔子。”紫阳帝君的语气微微有些骄傲,倒让寄川有些惊讶,“真是有趣,我认识了帝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帝君这么介绍一个人。”   他说着便朝着阮小七拱手做了个礼,“幸会了,小兔神。”   阮小七听说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兔神,我就是只野兔子,寄川大人……抬举了!”   他和寄川说话的时候嘴角憋不住,一个劲儿地咧,就差咧到耳根。紫阳帝君略有不满,轻轻咳嗽一声,“行了,不是说肚子饿,我们去吃饭,吃完就该回去了。”   阮小七收到了他的不满,只好强忍着心中对寄川生出的亲近之意,往紫阳帝君身边靠了靠,还乖巧讨好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好,都听你的!”   寄川听了这话,忙道,“帝君还没吃饭么?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吧,方才那家沈记酒馆的酒菜是很好的。”   他这么说着,还没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鼻子。瞧着心虚的样子,紫阳帝君眉毛一压,心道你也就吃过花生米和小米酒,还敢口称“酒菜”?   他是不肯去的,架不住阮小七没明白他心里的盘算,一仰脸儿就可怜巴巴地说他又累又饿,逼得紫阳帝君不得不应允。当然,也托了紫阳帝君的福,寄川终于吃到了沈记酒馆的好酒好菜,以后再跟人吹嘘的时候,底气足一些。   酒足饭饱之后,紫阳帝君借口自己懒得动弹,让寄川去结账。他看寄川笑呵呵地从他手中拿过银两往沈懿慈那儿跑的模样,不由得开始怀疑起寄川的动机来。   他别是故意追上来想蹭顿饭,顺便再去沈懿慈面前露个脸的吧? 第94章 玖肆-歪理   回到家之后,阮小七虽然知道紫阳帝君不喜欢听他念叨寄川,可总还是忍不住。紫阳帝君收拾东西,他就一路跟在他身后碎碎念。   “总听曼殊和倾颜提起寄川,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呀!好温柔,像春天的花一样!说起来,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你做朋友?真是太奇怪了!”   紫阳帝君本来都还逼着自己不冲阮小七生气,可听了他这一句话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把手里的书重重摔在了书桌上,冷冷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的意思是,本座配不上和他做朋友?”   “哪儿能呐!”   阮小七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主要还是因为他吃得准,知道跟紫阳帝君之间的分寸在哪儿。所以每一次他把紫阳帝君惹生气之后都还能哄回来,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虽然,好像也没用在正道上。   他扒在紫阳帝君身上撒娇卖痴,“我是在想呀,你紫阳帝君高高在上,这么这么厉害,所以看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可是寄川大人却和睦如同冬阳春风,是个很温柔的人。你们这一冷一暖凑在一起,就好像是把冬天和夏天放在同一天一样,就是很奇怪呀!哎,你们平时都说些什么?”   不得不说,阮小七是真的很会拿捏他,这几句话一说紫阳帝君的气就消了大半,只泄恨似的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啊!”   阮小七往他怀里蹭,“寄川大人已经死了,好不容易在十万虚空里碰上,干嘛还这么冷淡?哪怕是在这虚空里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好呀。”   紫阳帝君把他揽进怀里揉了揉脑袋,“逆天改命的事做不得。”   “有什么做不得的?”阮小七听到“逆天改命”这四个字就撇了嘴,“你不就是我逆天改命救回来的嘛?做都做了,害怕什么!”   他抱着肚子坐到了桌前,往桌面上一趴,满是不高兴。紫阳帝君也不知道他这是真怀孕了脾气大还是怎么回事,愣了愣才走过去,放缓了语气,“你这次是运气好,身体里封印着北极莲的灵力,所以才能起死回生。报应是有的,只是刚好化解了,可是小七,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的。所以我们无法掌握的事情,最好不要做。”   阮小七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天命、什么因果、什么轮回,倾颜以前跟他说过不少。可是他懂,不代表他愿意认同。   他嘟囔一句,“那你从前耍心机让念玉那个坏公主嫁到魔族,还顺势废了异族不婚的规矩,难道就不是改命了吗?”   “所以后来我失去了你。”   “但最后我们还是在一起了!”阮小七的下巴搁在他肉呼呼的手背上,看着是软软萌萌的样子,却又偏偏瞪圆了眼睛生气,“我现在发现了,天命这东西,你把它当一回事了,那它就真是那么一回事,可你要是不把它当回事,它也就那么一回事。”   紫阳帝君被阮小七这绕口令一样的话绕得脑子发晕,好半天才理顺他的道理。   他想要反驳一下,却又不知道从哪儿驳起,只好摇了摇头,“歪理。”   “说不过我就说我是歪理,你真霸道!”阮小七冲他吐了舌头,然后头一扭不肯再看他,显见的是生了气。   紫阳帝君自然是不能让他这么气着的,把手头的东西放下之后就做过去戳了戳他头上的小髻髻,“乖乖,我知道你想帮他们,可有些事我们帮不上忙。不管虚空里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出了这虚空,寄川就是死了,那我们费尽心力,又有什么意思?”   “可我觉得,万一呢?”阮小七还是后脑勺对着他,却也不像方才那样不理人,“我就是想呀,哪怕是在这虚空里,让他们有个善终呢。再者说了,反正这一切都是因为倾颜在天帝面前说漏了嘴,我们只要不让他泄密不就行了?”   紫阳帝君简直要被这小兔子单纯过头的办法给逗笑了,他揽着阮小七的肩膀靠上去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倾颜不泄密,寄川活了下来,那沈懿慈就不用守忘川,自然也学不到凝魂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七,你我能不能有今日,都要另说了。”   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交缠,牵一发动全身,从来就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阮小七的头脑太过简单,想不了太深的道理,反而是紫阳帝君这么跟他解释了,他才转过弯来。   “我明白了,可是……我还是有一点难受。”阮小七长长叹了一口气,“明明知道他们的结局,却不能救他们……”   “多的是无能为力的事,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等我把灵力修回来我们就要离开了,到那时他们在这虚空里过得好与坏,都与我们无关。”   紫阳帝君说着便把方才在街上买的萝卜糕拿出来推到了他面前,“不难过了,吃点东西。”   阮小七心里还是憋闷着难受,抓起萝卜糕就狠狠咬了一口,“臭神仙,真没意思!”   紫阳帝君也不管他,摸摸他的头就起身回书房继续修炼,由阮小七生闷气去。反正小兔子是雷声大雨点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可天色暗下来,他们才刚把晚饭摆上桌就听见有人敲门。这长安城里他们一无朋友二无亲故,来敲门的只能是白日里遇见的寄川。   果然,阮小七把门一拉开就看见寄川站在门外,朝他微微点头一笑,“小七,帝君现在得空么?”   阮小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看见寄川就忍不住痴笑,他攥着门环连连点头,“在在在,寄川大人,快进来!”   他说着就蹦跳着往院子里去,一边跑一边嚷,“紫阳!紫阳!有客人啦,多备一副碗筷!”   紫阳帝君听见他的声音就吓得头大,“你慢着点,当心摔着!”   “我是兔子,这还能怕摔?”   阮小七从他手里抢过东西又奔着餐桌去,惹紫阳帝君在他身后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就这还敢说自己怀了孕?投胎到他肚子里的小兔子那也是真倒霉! 第95章 玖伍-修为浅就不能懂情深了吗   寄川的突然到访的确让紫阳帝君觉得有些意外,给他斟上酒就问,“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做的吃食都只照顾小七的口味,怕你吃不惯。”   寄川忙摇头摆手,“紫阳帝君亲自下厨,我哪儿有什么好挑的。”   他说着就像是特意捧场一样,从萝卜煲里挑了一块最大的白萝卜放进碗里,然后才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哼哧哼哧吃得分外香甜的阮小七。   “只是,一只小兔子居然能让帝君这么费心照顾,也是难得的一桩轶事。”   紫阳帝君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没回应,只是微笑看着阮小七,反问他一句,“那寄川大人不守着忘川,整日里在人间流连,为的又是什么呢?”   寄川把碗里的萝卜吃下肚,又喝了一杯酒。他许是好不容易才碰上一个能说几句心里话又口风紧的朋友,并未多犹豫就把心中的苦闷全盘托出。   “沈记酒馆的小姐,当真是合我的心意,一看见她呀,什么忘川、什么摆渡,我都顾不上了。”   紫阳帝君只当自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做出惊讶疑惑的模样来,“一个凡人?”   “是,一个凡人。”寄川朝他一笑,“帝君也觉得我不该如此爱慕一个凡人?”   紫阳帝君摇了摇头,“神仙也未必不能有七情六欲,寄川大人是性情中人,本座佩服。”   紫阳帝君这番言论着实让寄川有些惊讶,印象中的紫阳帝君是万万不会把一个“情”字挂在嘴边的,何况是佩服。不过,转头看看坐在一边的阮小七,倒也能理解紫阳帝君为何会有如此变化。   他也没点破,只是举杯朝紫阳帝君敬酒示意,然后满杯饮下,这才又喟叹一声,“可惜呀,郎有情、妾无意,这么些日子了,她也不曾正眼看我一眼。”   紫阳帝君心道:每天就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人家正眼看你才奇怪。   可他碍着老友之间的情面,并未直说,只是委婉地提点了一番,“许是食客太多,记不住也是有的。”   “我想也是,许多人千方百计,挤破了脑袋也想把她娶回家,我自然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寄川这么说着,笑容略带了些苦涩,紫阳帝君从来不会安慰人,就只是沉默着看对方喝闷酒。他也知道,寄川上门并不是求支招的,否则他应该上九重天找月老,而不会来找他紫阳帝君。说白了,不过是想找个人诉诉苦水,那他也就不用开口,听着就是了。   可他了解寄川,阮小七却真情实感地替他难过起来,甚至还拍了拍寄川的肩膀,“没事,沈姐姐人那么好,你一定会和她在一起的!”   “你怎么知道她人很好?”寄川有些惊讶,“小兔子,你不会也偷偷想着要跟人家好吧?”   寄川开了这么一句玩笑,阮小七一下就想起了从前林雪遮为温伶吃醋的模样,慌得差点没把兔子耳朵露出来,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有没有!你不要乱说!”   紫阳帝君怕叫寄川看出自己爱吃醋,忙往阮小七嘴里塞了块糕点,“多吃点,少说话。”   阮小七含含糊糊的,好不容易把点心咽下去,便不满地朝紫阳帝君做鬼脸,“干嘛不让我说话,我才没有乱说呢!”他托着下巴看向寄川,笑呵呵地问他,“寄川大人,其实我特别好奇,你是怎么跟沈姐姐好上的呀?”   寄川微微一怔,下意识去看紫阳帝君。紫阳帝君也是实在拿阮小七没办法了,又是无奈又是宠溺,朝着寄川颔首。寄川会意,这才道,“哪里就好上了,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了……”   寄川的元身是一条锦鲤鱼,不知道哪一世里让沈懿慈给救了,从那以后他惦记着这份救命之恩,摆渡之余便总盯着三生镜偷看人家。   看过了一世又一世,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就像是戏台子上演的话本一样,只不过只有他一个看客。他倒也不觉得腻烦,只是也不敢与人说,哪怕是最为交好的紫阳帝君都对他这段旷日持久的爱慕一无所知。   寄川笑了笑,“说起来这么多年,我都只敢从镜子里看她,每每她死了来到忘川边上, 我才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她不管哪一世,都是个沉默的性子,有些聒噪的鬼魂吵得人耳朵疼,偏她每一次都只是坐在船头发呆,我与她说话她也不答言,真是叫人伤脑筋。”   送自己喜欢的人一世又一世地轮回是什么样的感觉,阮小七最清楚不过。因此听了寄川这话,他也捧着自己的汤碗跟他干了一杯,“寄川大人真是深情,与我是知己。”   “知己?”寄川有些惊疑,上下把阮小七打量了好几遭才笑问道,“你这小兔子,修为不过万年,怎会明白我这相思之苦。”   阮小七轻哼了一声,“修为浅就不能懂情深了吗?寄川大人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寄川闻言,看了一眼紫阳帝君。他知道阮小七口中的“情深”自然是深在紫阳帝君身上,可这么些日子,也没听说紫阳帝君有什么风月上的轶事。   紫阳帝君察觉到他的目光,回以淡淡一笑,“罢了,不说这些了,寄川大人的深情令人感动,所以这一世……您是要作何打算呢?”   紫阳帝君转了话题,寄川也没再追问,道,“哪有什么打算可言,不过是想着能多看她几眼,有一日算一日罢了。”   听他这话里大有自弃的意味,紫阳帝君便蹙了眉,他略一思索,问道,“既然你已经守了她那么多次的轮回,一直相安无事,为何偏偏今生要入世与她作伴呢?寄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紫阳帝君与人相处总是客气自持,哪怕是在寄川面前也总是以“本座”自称,这突然一个“我”字反而让寄川愣了一下。   待回过神来,他笑意便也浅淡许多,多了几分交心的真诚。   “若是旁人问我,我一定不说,可既然是紫阳你开的口,有些事我也想多一人替我记着。”他抿了嘴唇,语气微顿,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怕是、时日无多了。” 第96章 玖陆-七老师课堂开课啦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阮小七吓得拍桌子摔碗,紫阳帝君都被他吓了一跳,眼神都直了,“你……你怎么算,也没到该羽化的年纪吧?”   万万年前,天地鸿蒙之时,紫阳帝君由莲化神,遍泽甘霖,天地间方有了江海湖泊。而寄川就是那时候化生的一尾锦鲤鱼,正好就在紫阳帝君飞升的南泯泽。因此论起来,寄川和紫阳帝君也算得上是老乡故知。紫阳帝君平息洪荒之乱的时候,寄川已然得道,跟在紫阳帝君身边帮了不少忙,所以后来紫阳帝君才给他寻了忘川主这极好的神差。   寄川一则喜水,二则喜静,三则不爱约束,摆渡人一职恰是这四海八荒最清静的活计。虽然年复一年枯燥了些,可他身份尊崇、得人敬重,偶尔离职叫旁人帮着摆渡,冥界也没人会说他。而忘川阴气重,于他修炼也有益处。   所以这么算来,寄川正当壮年,哪就要到羽化这一步了?   “你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寄川放下了手中的酒盏,许久,点了头。   紫阳帝君惊讶得无以复加,他从前只知道寄川是因为和凡人私自结亲,犯了天规,所以天帝才召来天雷劫,判了他一个灰飞烟灭。这刑法虽重,却也有本可依,可他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另有隐情。   “你、你做了什么?”   寄川低头看着酒盏里漾着的玉液琼浆,半晌叹了声气,“也怪我太过意气用事,忘了哪一世里,我见小慈被人追杀凌辱,实在气不过,便施了术法帮她杀了那伙强贼,改了她的命数。有了那一遭,就有第二遭,每每我看见她受了苦楚,总忍不住帮她一把。一步错、步步错,她生生世世都过得安稳顺遂,可是天道有轮回,那些原该发生在她身上的灾厄,只怕都要让我来应。”   这天地间,不论神仙凡人,或者精灵鬼怪,绝无一帆风顺。但凡要有所飞升作为的,都要历经劫数,这才是天之正道。可寄川为了他自己的一己私欲,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一个凡人的命数,将所有的祸端都化作福祉,怎可能不遭报应!   寄川说着便笑笑,“前不久,我总觉得时间快到了,就想着要不就舍了我一身仙骨,与她哪怕一世相守,我也了无遗憾了。”   听了他这话,阮小七和紫阳帝君都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违天道、逆宿命的事阮小七和紫阳帝君都干过,却都是被逼到不得已。寄川却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一份思慕,说他是情深也好,厚意也罢,到底是傻气了些。   见自己这一番话把两个人都说得无言以对,寄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忙给紫阳帝君满了杯酒,“我自己的私事,倒让你们替我担心,真是不应该,我自罚一杯。”   紫阳帝君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寄川便又要给阮小七斟酒。阮小七忙把酒盏推远了些,“我不能喝酒的,我喝汤就好。”   寄川没往心上去,随意调侃一句,“一万岁也不小了,怎么不会喝酒?”   阮小七摸摸肚子,“因为我揣了崽崽呀。”   寄川手一抖,“你不是公兔子吗?”   他猛地看向紫阳帝君,眼神里都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显然是在寻思自己这位老友是不是真的有让男子怀孕的手段。紫阳帝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想说出实情来叫阮小七失望伤心,只好拿阮小七先前的说辞堵寄川的嘴。   “他是雌雄同体的兔妖,所以……”   “噢,这样呀。”寄川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阮小七也不由得红了脸,“别说我啦,寄川大人,你要是真想和沈姐姐在一起,总这么不爱出头可不行。谁家开酒馆的会喜欢一个只敢点花生米的客官呀,追媳妇可不能小气的!”   “咳——”   紫阳帝君正喝着酒,听了阮小七这话差点没给呛到,一边拿帕子抹嘴一边咳嗽,还要拉着阮小七的袖子叫他闭嘴。他顾忌寄川的面子,这些话都没好意思说出口,谁晓得阮小七真是个说话不防头的,当着人面笑人穷,不得被人打死?   也难得寄川是个好脾气,居然面上一点愠色都没有,只不过是带了些羞意,“说来惭愧,冥界不如九重天,我的俸禄也就那么一点儿。小七说的对,追着她跑的富家子弟多的是,我这样的,也难怪小慈看不上。”   阮小七这会儿也回过了神,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情深价比千金,我是想着,既然没有钱,也别总往人家面前凑不是?您可以想想别的法子呀!”   寄川一愣,“别的法子?”   “对呀,女孩子嘛,总是喜欢珠宝首饰,漂亮衣裳的。要是您买不起,哪怕送一束花儿也行呀,要是连花都买不起,那就学着说漂亮话。写写那些个酸诗,或者就夸她好看、夸她温柔、善解人意,哪个姑娘不爱听甜言蜜语呀?说几句好听的,再憋着劲儿对她好,要是时运凑巧,来个英雄救美,她肯定就以身相许了!”   阮小七说起追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管身边坐着的紫阳帝君脸色越来越黑,眼见着阮小七眉飞色舞,差点没站到椅子上“开堂授课”,紫阳帝君终于忍无可忍,把手里的酒盏重重放到了桌上。   他挂上了一副假笑,嘴角往上扬,眼睛里却是阴沉沉的,说出口的话也透着一股子诡异的阴阳怪气。   “哟,我倒不知道,你这么会追姑娘?什么时候追一个回家看看?”   阮小七吞了口口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紫阳帝君就冷冷打断了他,“哦,我忘了,温伶不就对你情根深种么?嫁了人都不忘给你留封书信,想必还等着你去救她出火坑呢。阮小七,你真是厉害,有本事。”   阮小七腿一软,“我错了!”   紫阳帝君还是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我倒不知道你错哪儿了,会追姑娘是好事,免得本座以后还要替你的姻缘操心。” 第97章 玖柒-离倾颜远一点   “你干嘛说这样的话!温伶姐姐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去接近的,要不是为了你的姻缘,我才不会多看她一眼呢!”   阮小七鼓着腮帮子生气起来,“再说了,她都嫁人了你还跟我为了她吵你有劲没劲!我这不是为了寄川大人好吗?臭紫阳,小气鬼!”   “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寄川也没想到自己的事居然能让这两人吵起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就带着一肚子的苦恼来的,现在还要给人家当说客,真令人窒息。   他叹声气,“为了我吵架,这是故意叫我难堪,要赶我走么?”   “哪有!你别理紫阳,整天就知道吃醋,酸死了!”阮小七抱臂一样脑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要跟我计较,我都还没说他和念玉光溜溜睡一起的事呢!”   “念、念玉?”寄川一惊,再看向紫阳帝君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九重天的念玉公主?紫阳,你……”   “小七!”紫阳帝君连忙呵止了阮小七,在这个时空里他和阮小七都还没见面,念玉公主更是千八百年之后的事,这小东西不留神说漏了嘴,只怕听者有意。   他朝阮小七使了个眼色,阮小七顿时就蔫了,知道自己说错话, 乖乖坐好再也不啰嗦。如果他的兔耳朵还在,现在一定是耷拉着的。紫阳帝君现在冷静了,方觉自己方才确实有些醋过了头。他在阮小七面前倒也没什么架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给他顺毛,就当做是求和。阮小七聪明,紫阳帝君都主动服软了,他当然不会蹬鼻子上脸,顺着台阶往下蹦,一把又抱住了他的胳膊蹭了蹭他的肩膀。   这一出无声的戏演下来,寄川心里是有够酸的。自己这儿还苦于求佳人不可得,这两人却已经吵了一架又和好,让人分不清是真心生气呢,还是打情骂俏。   他清清嗓子,不再深想,转而看向紫阳帝君,“方才小七说,念玉公主,紫阳,你怎么好和那小丫头纠缠在一起?”   就知道寄川是个细心的,紫阳帝君轻叹声气,“没有的事,误会罢了,你就当小七没说过这话,出了这门便忘了。”   寄川和紫阳帝君熟识了,还是能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点东西来的。这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紫阳帝君不愿多提。他微微垂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论理,这话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是天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德行,紫阳,你心里可要有数。他的女儿,沾不得。”   “我都知道,误会罢了。”紫阳帝君说着就瞪了阮小七一眼,像是在责备他嘴巴不装把门。阮小七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没再顶嘴,而是低了头顶手指,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   罢了,紫阳帝君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只能由着小东西去了。   他嘴角一抿转了个话题,“那你和沈懿慈的事,寄川,你真想明白了?要是按如今的律例,你和凡人在一起了,可是死罪。”   “我的报应到头了,不论和不和小慈在一起,都是死罪,那我为何不求这一世的欢愉呢?”寄川显得非常坦然,“小慈她很好,若是可以,我愿意再护她最后一世。”   寄川把话说到了这里,紫阳帝君也是劝无可劝,何况这不过一个虚空,他本也不该插手。因此他点了头,“也好,小七方才虽然是胡言乱语,不过也并非全无道理,当日的长安城中,他也是不少姑娘的梦里人呢。你若真要想和沈懿慈这一世修得正果,他的话听听倒也无妨。”   阮小七一听紫阳帝君这话就得了意,要不是尾巴太短,直能翘到天上去,“现在不酸啦,知道我的话也有道理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紫阳帝君长叹生气,逼着自己别跟小孩子计较,又捡了块点心递给他,“吃吧,把嘴堵上。”   阮小七接过点心咬了一口,然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仰着脸儿问寄川,“寄川大人,你认识大荒山的倾颜吗?”   “涂山氏之后,倾颜大人?”   “对,就是那只老狐狸。”阮小七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我告诉你哦,倾颜是个不靠谱的,你可千万离他远一点!”   “啊?”寄川糊涂了,笑得有些为难,“倾颜大人与我和帝君都是难得的老友,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虽则性子浪荡些,却是个实足的好人。怎么你这小兔子反而在我们面前说起他的坏话来了,当心你家帝君怪罪。”   “紫阳才不会怪我!”阮小七一撇嘴,“我也没说他是个坏人,就是他做事不大靠谱,留神着点罢了。”   紫阳帝君攥住了他的手稍一用力,“小七,别说了。”   阮小七还惦记着先前紫阳帝君的叮嘱,也就收了话口,一直把寄川送走之后才道,“你也太小心了,咱们到了这里,不跟他碰头还好说,碰了头了说了话了,该改的天命都是会改的。不过提醒他别给倾颜说漏嘴,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小心些总是没错,”紫阳帝君揉了揉他的脑袋,颇有些无奈,“你啊,也别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天命从来难以捉摸,若真是他要有报应,便是瞒过了倾颜,总还能应在别处。你能救他一次,救不了他第二次。”   阮小七知道他这话都对,如果说从前寄川的死只是因为私自与凡人结亲,那还有些冤枉,如今他是挑衅天道,命里该有这样的报应,自作自受,谁也救不了。   尽管他心里难受得像是浸了苦水,也对这样的事情无可奈何。   他长长叹声气,“你说你们这三个老朋友,怎么一个个的情路都不顺呢?”   紫阳帝君听了他这故作老成的话,不由得笑出声来,戳着他的脑袋道,“倾颜和寄川我管不到,我的情路为什么不顺,你不知道?”   阮小七朝紫阳帝君嘻嘻傻笑一声,转身便跑回了卧室。紫阳帝君也不管他,给他送了调养的灵药之后就自己继续修炼,又是相安无事好几天。   而他们两人这样安谧的小日子是被传遍长安城的一个婚讯给打破的,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说京中首富陈员外家的大少爷要娶沈记酒馆的小姐沈懿慈做妾。 第98章 玖捌-甘之若饴   阮小七得了消息立刻就去叫紫阳帝君找一找寄川,紫阳帝君刚好修炼完出关,听了这话先安抚了急得浑身炸毛的阮小七,“这虚空里既然有这事,就说明曾经确切发生过。不用你我出手,寄川自然有办法,别忘了我跟你说的,看戏莫入戏。”   “什么戏不戏,寄川大人是你的好友呀!”   “可他已经死了。”紫阳帝君十分艰难地说出了这话,整个人的脸色也显出了几分灰败。   原本好友丧命这回事在他心底留下的伤痛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去,可这十万虚空里一相逢,曾经的痛楚便又一点一点回到心头。与阮小七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别人的故事,可于他紫阳帝君来说,却是真真实实地又要再难受一次。   “小七,你听话,静观其变,好吗?”   紫阳帝君甚至把他搂进怀里揉了揉脑袋,“再说了,你现在肚子里揣着小兔子,到处乱跑伤到了我们的小宝贝怎么办?”   “我知道你的道理,可是紫阳,我就是很难受。”阮小七环抱着他的腰,倚在他心口长长叹了声气,“天命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死在天命上。从前我只是听你们说起他们的故事,我就已经难过得想掉眼泪了。现在他们就在我眼前,可我还是什么都不能做,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用想这么多,你无能为力,我也无能为力,这是他自己的造化,”紫阳帝君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也没敢让阮小七察觉,然后才唤了他的名字,“小七,你只是个看客。”   阮小七终于安静了下来,事实上,他挺着个大肚子,每天睡觉都要睡上七八个时辰,也没法折腾。紫阳帝君本来是等着寄川上门的,若是寄川来了,他能帮的或许可以搭把手,寄川不上门,他也就当不知道,就按着虚空里的故事,眼看着寄川和沈懿慈二人一步步走向结局。   他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算来不过数日就可离开这十万虚空,到那时这里发生的一切于他们而言便就只是一面镜子,与他们再无关系了。   紫阳帝君想的好好的,寄川却又像是故意要跟他作对一样,在他和阮小七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找上了门。跟在他身后的,正好是倾颜。   阮小七那会儿还打着哈欠在院子里学着打洞做窝,紫阳帝君跟他说了许多次小兔兔哪怕生下来也不可能睡土里,他还是乐此不疲,说是怀着孕无聊,不如学门手艺。   尽管是门一辈子也用不上的手艺。   紫阳帝君没喊他,只让寄川和倾颜两人进屋之后便去了书房问怎么回事。倾颜也是满脸的疲惫,折扇敲了敲寄川的肩膀,“你自己说吧。”   “我、我想和小慈……私奔。”   “私奔?”紫阳帝君一愣,“她现在已经嫁人了,是吗?”   寄川一提起这事,脸色难看得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甚至还有些愧恨,“我以为那是她的选择,所以我、我回了忘川,我以为她是自己愿意的,我没有敢问她,结果……”   寄川一句话说来颠三倒四,最后甚至有些难以启齿。紫阳帝君瞥了倾颜一眼,倾颜面上也不大好看,自己捡了张椅子坐下,道,“结果是那陈少爷强娶,沈懿慈在陈府受了不少苦。”   紫阳帝君明白了,“所以,你现在就想把她带走?”   紫阳帝君也是第一次了解寄川和沈懿慈之间的原委,没想到那其中还有这样一段公案,登时觉得有些不妥。   “你若真心在意,当日就不该让她嫁,你既让她嫁了,那她过得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寄川知道紫阳帝君说得对,心中蓦地又是一痛,却又无法反驳。反而是一边的倾颜替他打抱不平,“你这高高在上的帝君做久了,说话越发不中听,寄川与你我都是共过患难的,现在说这些风凉话,你还不如回你的紫阳宫!”   紫阳帝君拧了眉,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本座撺掇他引人私奔就是好的了?这是在凡间,于凡人女子而言,名节有多重要,难道还要本座教给你吗?”   “名节是重要,还能重要得过命?”   倾颜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气得紫阳帝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寄川见状忙把两人分开,然后才看向紫阳帝君,“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帝君,你知道的,就这一世了。若是她心甘情愿嫁了旁人,我一定走得干干脆脆,可是她在受苦,我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紫阳帝君把这四个字噙在嘴里念叨了几遍,然后摇了摇头,“就是这无可奈何,害了你。”   寄川朝他一笑,“甘之若饴。”   紫阳帝君没有再反对,想来当年的寄川不敢上紫阳宫叨扰他,也就是找了倾颜帮的忙。那他如今要是拦了他二人,才是与天命所向背道而驰。   寄川见紫阳帝君不出声了,起身朝他二人躬身行了大礼,“寄川在此拜谢二位!”   “用不着,你直说吧,我要怎么帮忙?”倾颜说着还顿了顿,从鼻子里发出声轻哼来,“有些人架子大了,指望不上的!”   寄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倾颜这才不情不愿地看了紫阳帝君一眼,“紫阳,沈懿慈是个凡人,你看看能不能……”   “绝无可能。”紫阳帝君一口回绝,“度人成神岂是你一句话的事?本座做不到。”   倾颜着了急,“你是万神之祖,天圣紫阳帝君,你怎么做不到!”   “好了,倾颜,神位有序,紫阳也不能随意更改,别为难他。”见倾颜还想再争,寄川忙打断了他的话口,“小慈也用不着长生不老,只要有个地方,能让我与她共度余生就好。”   紫阳帝君默不作声,看上去是没打算帮忙出主意,倾颜又气又急,手中的折扇往桌上狠狠一敲,“去大荒山,偏僻是偏僻了些,好在衣食缺不了你们的。”   “多谢……”   “不行。”紫阳帝君还没等寄川道谢,又摇了头,“大荒山不能去。” 第99章 玖玖-私奔   “紫阳,你怎么回事!你不肯帮忙,还不许我帮他,非得看着寄川和那个沈懿慈有情人不成眷属,就遂了你这孤家寡人的愿了不成?”   倾颜着急起来差点没指着紫阳帝君的鼻子骂,还是寄川死活拉住了他才没让他说出更过分的话来。他偷眼觑着紫阳帝君,可紫阳帝君是把倾颜和寄川都看做至交好友的,自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翻脸生气。   不过,他也算是明白了,当年寄川和沈懿慈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大荒山在天地极北之境,山高可通日月,常被人称作是天梯。正因是上通九重天、下接十阎殿的地方,所以灵气充沛,常有妖物。又为了防止妖物和凡人作乱,是个寸草不生、环境极为恶劣的所在。   倾颜一人在那儿住着倒还好说,可一旦有个凡人入了大荒山的地界,岂不是明摆着要九重天来抓人?紫阳帝君心中清楚,寄川要是真带着沈懿慈跟倾颜去了大荒山,那就是旧事重演,这才是应该的,理应如此。   紫阳帝君无数次劝过阮小七不要随意插手,谁知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他竟也开始犹豫起来。他垂了头不说话,倾颜这个急性子便连声音都拔高了半截,“紫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个清楚!”   紫阳帝君握着座椅扶手的手微微一紧,并不敢抬头看,轻声道,“大荒山离九重天、太近了,他们两人若是过去,不是往天帝面前送么?”   这话出口,倾颜才恍然大悟,手中的折扇往掌心连敲几下,一拍脑袋,“对对对,还是你想的周到,不能去大荒山,得重新想个去处,那去哪儿呢……”   他摸着下巴犯难,寄川也站在一边不说话。   紫阳帝君已经开了口,便一不做二不休,叹声气,“罢了,不如想想法子,让沈懿慈去冥界吧。”   寄川一愣,“冥界?”   “冥界是你的地方,冥王也一定站在你这边,就算出了什么事,你能应付得来。”紫阳帝君这么说着,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月光流照的梨花树上,顿了片刻,又缓缓开口,“只是、沈懿慈那里,是否愿意呢?冥界不比其他,她一个凡人,那是有去无回的。她若非心甘情愿,日后必然另有祸殃。”   寄川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一握,“你放心,她愿意的,今晚我就去接她。”   紫阳帝君点了头,“人先到我这儿来吧,沈懿慈想要去冥界,还得给她织个定魂诀,否则她的魂魄经不住。”   寄川听了他这话,喜上眉梢,应了一声便和倾颜一道去了陈府,偷偷将沈懿慈接了来。沈懿慈比起当日在沈记酒馆的远远一瞥已经瘦了许多,一头青丝挽上去梳成了妇人的样式,簪环珠翠一应全无,脖子上甚至还隐隐露出些血痕。   她见了紫阳帝君的面便跪下来行了个大礼,紫阳帝君抬抬手叫她平身,转而对寄川道,“定魂诀本座用得不如你好,还是你自己来吧。”   寄川自然应允,紫阳帝君便和倾颜一起 坐在一边看着。他沉默不语,倾颜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也没安分多一会儿就朝着紫阳帝君问,“你这是怎么了,转了性了?堂堂紫阳帝君,居然也会掺和我们小神仙的事。”   “不掺和要被你说冷情,掺和了你还要这样嘲讽,倾颜,本座哪儿招惹了你?”紫阳帝君轻笑一声,摆起了谱来,“天上待久了,看你们这些小神仙奔波劳苦,就当逗个趣儿。”   倾颜嗤了一声,“我就知道!”   紫阳帝君没再回应他,只是看着外头院子里给沈懿慈施法的寄川,心中憋闷得仿佛塞了团棉花在那儿,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目光微沉,嘴角也不由得往下拉了些,连带着呼吸里都透出了几分寒意。   倾颜曾经也是跟他朝夕相处共事过的,自然将他的喜怒哀乐都了如指掌。鼻息间窜入风雪味儿的时候他就知道,紫阳帝君这是有些不高兴了。   他心中掂量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问他,“你不会真生我的气吧?只是一个玩笑。”   “你从来是狗嘴,哪儿还指望你能吐象牙?”紫阳帝君轻飘飘地把他的试探顶了回去,又默了一默,才道,“我只是想,你觉得寄川和沈懿慈,能得善终么?”   “不知道。”倾颜无所谓地摊了手,“凡事若都能一眼将结局看透,那还有个什么意思?不管日后他二人是何种情况,只要不为今日的选择后悔,那便罢了。”   “你说的是,倾颜大人,受教了。”紫阳帝君微微一笑,“但愿吧。”   倾颜也没再说话,一直等到寄川他们再进屋。沈懿慈腰间多了一枚玉佩,紫阳帝君一眼便看出来那是洪荒之乱平定之初他赏赐给寄川的宝物,可以化解灾厄,逢凶化吉。这样的宝贝世无其二,寄川却将它随意送人,可见真心。   寄川见紫阳帝君盯着沈懿慈的那枚玉佩打量,以为是着了恼,连忙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一穷二白,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聘礼,只能借花献佛了。”   紫阳帝君摇了摇头,“无妨,我赏了你就是你的东西,随你处置罢了。”他说着看向沈懿慈,这女子依旧是低眉垂首,看着小心恭顺,是个懂事、经得住寂寞的性子。   这样的人来做寄川的夫人,倒也是般配。   他语气放缓了些,“本座有一事不明,不知沈姑娘可否替本座解惑。”   沈懿慈欠身行礼,“帝君请问。”   “寄川前些日子还跟本座说,你从未青眼于他,怎么如今倒愿意跟他走了呢?”   “这……”沈懿慈似有些为难,仰脸看着寄川,显出一段楚楚可怜。   寄川揽过她的肩膀轻轻一握,“你放心,紫阳帝君是个好人。”   沈懿慈得了他这话,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来诸位大人或需不信,可、可我第一次在酒馆里看见寄川大人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仿佛我们已经见过好多好多面了。”   壹佰-居然敢冒充紫阳帝君 第100章   寄川一愣,“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我一直觉得你很熟悉。”沈懿慈抿嘴一笑,垂眸不敢多看他,脸边却飞起了两朵红霞,“那年冬月十三,你第一次走进酒馆的时候,我就觉得像是故人,我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吗?”   若说见过,那却实在算不得见面,一个在人世间生老病死,一个在忘川看镜花水月。寄川记得沈懿慈的所有的样子和故事,却从不曾出现在她面前,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可若说没见过,每一世沈懿慈走到了头,都是寄川把她送到彼岸,倒也能称得上是一句“故人”。   见寄川一言不发,沈懿慈往他身边依了依,低了头,“我总是做一个梦,梦见我坐在船头,身后站着一个人,我觉得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可我不管怎么努力,我都看不清他的样子,直到那天看见你,梦里的那个人,突然就变得很清晰。寄川,是你吗?”   寄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从来人渡忘川之前都是要喝孟婆汤的,然后入轮回转世,前尘尽忘。沈懿慈,怎么可能会记得……   他下意识看向了紫阳帝君,紫阳帝君也微微蹙了眉,半晌才道,“许是因为你改过她的命数,所以让她也沾了些灵气吧。这世上的事,谁说的清呢?”   寄川点了头,一边的倾颜却坐不住,“什么叫改过命数,寄川,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用再提了。”寄川拼命朝他使眼色叫他别说话,生怕让沈懿慈看出什么端倪来。   沈懿慈刚好是个和寄川一样知进退,懂礼数的人。她看得出寄川想瞒她,她便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挽了寄川的胳膊,“我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这样跟着你,是不是会拖累你?”   “不会,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怕你跟着我会受委屈,”寄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问他们就知道了,我可是个穷神仙。”   沈懿慈被他逗得轻笑出声,“我本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哪儿还会在乎这些?”   眼看着两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紫阳帝君倒是没往心里去,倾颜反而心痒痒起来。他那把折扇就像是长了刺一样,让他左手倒到右手,犹豫半天才勾着寄川的脖子把人拐到一边,“这事,我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   “你说。”   “忘川边那个小花灵,叫曼殊的,我觉得甚是可爱。”   倾颜这么一说,再配一副贼兮兮的笑容,寄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冥界一共才一个花灵,你都要拐了去?这可不太厚道。”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你这么好的朋友再单着?”倾颜放低了架子,“紫阳帝君呢,天生的孤拐的命,那没办法,可我还是要传宗接代的不是?”   寄川没忍心告诉他紫阳帝君不仅不是孤拐命,而且连娃都有了,要比他以为的好得多。   他看倾颜这一脸苦哈哈的样子,也只好点头应允,“好吧,我回头跟她提一嘴,不过你知道的,曼殊性子傲,不一定肯听我的话。”   这两人叽里咕噜说的起劲,紫阳帝君却全无兴趣,他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如今寄川不再往大荒山去,多半能躲过天雷劫。可这样一来,该有的报应又要应到何处?这虚空里的结局究竟会怎样颠覆,他实在是算不出来。   他眉头皱得老深,阮小七却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一手揉眼睛一手抱肚子,软绵绵地埋怨一句,“紫阳,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睡,我都要困死了!”   紫阳帝君一看他摇摇晃晃地出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不是让你先睡么?”   “你不在,我睡不着。”阮小七抱着紫阳帝君的腰就黏在了他身上,一睁眼看见瞠目结舌的倾颜,一下就吓得清醒起来,“妈呀!你怎么在这!”   “嗯?”倾颜有些疑惑,“你认识我?”   “我……”阮小七眨眨眼睛,捂着嘴巴直摇头,支支吾吾地含糊一句,“不认识!”   倾颜是个机警的,阮小七方才那一声显然是与他熟识,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可他盯着阮小七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过他和这个小妖怪究竟在哪里见过,他摸着下巴,“不对,你肯定认识,我是狐狸精,你的心思瞒不过我去。”   “我真的不认识!从来都没见过你!”阮小七躲到了紫阳帝君身后求救,“紫阳,你看倾颜,他又欺负我!”   倾颜嗤笑一声,“你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完球!越抹越黑,阮小七干脆闭了眼装糊涂,甚至轻轻打起了鼾,结果被倾颜揪了把鼻子,“你这小妖怪,什么叫我‘又’欺负你,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   阮小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敢搭话,就紧紧抱着紫阳帝君不撒手,噫呜呜噫地撒娇装可怜。倾颜拿住了这把柄,眼睛在紫阳帝君和阮小七身上来回打量,然后一拍手,看着紫阳帝君道,“你不是紫阳帝君吧,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转了性,有异必妖,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居然敢冒充紫阳帝君,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着便展开明光扇,看他那架势是当真要和紫阳帝君打上一场,寄川被他吓了一跳,黄忙拉住了他,“倾颜,你胡说什么呢!”   “他不是紫阳,他是假的!”倾颜语气恶狠狠的,目光充血死死盯着紫阳帝君,“你想,紫阳他是那种会下凡游荡、还替你我分忧的人吗?”   “话是这样说,可方才他一眼就认出了我送给小慈的玉佩,那可是当年紫阳私下独独送与我的,除了他还有谁能认识?”   倾颜思索片刻,脸上的怒容稍敛,明光扇的金光也才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偃旗息鼓,紫阳帝君才清清嗓子看向寄川,“什么叫、‘话是这样说’?”   “这……”   寄川突然尴尬,不知如何作答,阮小七却也仰起了脸来看着紫阳帝君,幽幽怨怨问了一句,“你为何要私下独独送寄川大人玉佩?” 第101章 壹零壹-长生不老,无边孤寂,不好也不坏   紫阳帝君自己都想不起来当时究竟为什么送寄川玉佩了,现在更是无从解释。他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阮小七惯会用的胡搅蛮缠的法子,“那你还不是把入梦铃的穗子送给了曼殊?入梦铃可还是我送你的东西呢。”   恶人自有恶人磨,阮小七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甚至隐隐有些头痛肚子痛,他现在是知道自己跟紫阳帝君“讲道理”的时候有多气人了。   而寄川和倾颜也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没法再隐瞒,紫阳帝君懒怠说话,就让阮小七叽叽喳喳地把事情给他们说了个清楚。   倾颜倒是还好,在这个故事里他并不是主角,寄川却在阮小七讲完故事之后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你、你说,我已经死了?”   “是,”阮小七从寄川口中听到这个“死”字,莫名就有些难过,他是真的很喜欢寄川,可就像紫阳帝君说的那样,不论在这个虚空里他是什么样的结局,一旦他们离开,那寄川的故事就已经是注定。   寄川脸色顿时灰败下来,整个人像是被剪断线的傀儡,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像听到自己的死讯这样的体验,可能六合八荒万万年来也就寄川一个试过,饶是倾颜是个嘴巴最快会说话的,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寄川沉默了好一会儿,坐在他身边的沈懿慈显然也被这个过于荒谬的故事给吓到了。他抬头看沈懿慈的时候,她的眼神甚至有些迷茫,察觉到寄川的目光,她便也迎着看过去,朝他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   寄川心一紧,下意识有些不敢和她对视,转向紫阳帝君问道,“她、还好吗?”   紫阳帝君垂了眼眸,迟疑片刻,“长生不老,无边孤寂,不好,但也不坏。”   寄川抿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屋里一下子变得像夜一样的死寂,仿佛都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阮小七早挨不住困,变回原身趴在紫阳帝君的膝盖上直打瞌睡,紫阳帝君的手轻轻帮他顺着毛,好一会儿才道,“事情差不多就是如此,外边已然成了定局,这十万虚空里你们两个人要怎么走下去,也不是本座能管得了的。一切,还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是,我明白。”寄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来看向了沈懿慈,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不论如何,只要小慈能过得好,我死而无憾。”   沈懿慈眼眶蓦地一红,“你这么说,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如果和我在一起要赔上你的性命,我宁可回到陈府去!”   “小慈!”寄川板着脸呵止了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说着便把沈懿慈揽入怀中,由她依在自己胸前,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算作是安抚。紫阳帝君见状,也知如今事态早已无可挽回,便起身看向了倾颜,“这个世界的我多半还是不愿意卷入这样的俗物之中,他二人以后,还得你多多关照。”   倾颜为着之前错怪紫阳帝君还对他出言不逊,正是又懊悔又尴尬。只是他这人又好面子,哪怕是紫阳帝君先朝他求和了,他嘴巴上也还是要占个便宜,“我当然知道了,还用你来说?”   紫阳帝君微微一笑,一眼就看穿了倾颜的小心思,只是也没说什么,抱着阮小七回屋。第二天再醒来,寄川二人和倾颜都不见了。   紫阳帝君晓得,他们三人一同从洪荒之乱走到今日,情谊非同寻常,不用在这些虚礼俗套上计较。何况昨晚的事发生得太突然,只怕寄川和倾颜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刚好,他这几日越发担心外头天帝要找麻烦,早就想着要带阮小七离开这十万虚空,自然没时间再去招待他们二位。   因此他醒来之后见他二人不告而别也没往心上去,和往常一样生火起锅给阮小七做早饭。阮小七的脑子还懵懵地,坐在桌前一边咬勺子一边迷迷糊糊地问紫阳帝君,“他们走得这么急,是嫌弃你的早饭太过寡淡不成?臭倾颜现在肯定钻到人家的小摊子上吃香喝辣了。”   紫阳帝君往他碗里盛了一勺白粥,“你自己怀着小兔子,哪能跟他一起混?等出去了把肚子里的东西卸下来,由着你爱吃什么都行。”   阮小七捧着自己的肚子,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人家都说月份越大娃娃越活泼,可我肚子里这个乖乖的,一点儿都不闹腾。紫阳,你说他要是随了你的性子,该多无趣呀?”   紫阳帝君心知他那肚子里多半是没有崽崽的,可偏偏阮小七这傻兔子就是信了倾颜的话。兔子容易假孕,只要他们自己相信自己揣了崽崽,别说孕吐易怒爱睡觉,到了月份还真能痛上一痛。只除了生不出东西来以外,和寻常怀孕一般无二。   紫阳帝君也是想不明白,那凡间的兔子不曾开化,容易有这样糊涂的想法倒还说得过去。但是阮小七,他亲自教养、亲自点化的阮小七,他居然也能假孕?!而且还骗自己骗得这么认真,这兔子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比别人要蠢笨一些?   弄得他现在是拆穿又怕上伤了兔子心,继续演戏又怕到时候没法收场,头疼得很。   最可气的是,他这里头疼脑热,阮小七还是没心没肺,更仗着自己“月份大”吃得要比平时足足多上一倍,紫阳帝君都怕这小家伙真到了“生产”之时,兔子生不出来,白长上七斤肉。   离开十万虚空之后,沈懿慈依旧孤孤单单地坐在船头,阮小七看见她这副模样,一时还有些恍惚。待回过神来,一阵又一阵的凉薄之感便涌上了心头。他脑子里总还记得虚空里的沈懿慈和寄川是怎样恩爱亲密,如今大梦一场醒,两人生死相离,才更叫人心酸惋惜。   沈懿慈见他二人出来,又行了一个大礼,“恭迎帝君。”   “起吧,不必多礼。”   紫阳帝君抬手让她起身,也不多看他一眼, 飞身上岸落到了倾颜身边,吓得倾颜手中的棋子都落到了棋盘上。好巧不巧,这棋一落盘,原本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曼殊便活了扣,“哈,老狐狸,你又输啦!” 第102章 壹零贰-他在那可好   倾颜气得直挠头发,起身就朝紫阳帝君发脾气,“我好不容易才赢这一盘,你还我!”   紫阳帝君轻飘飘挡住了他飞过来的折扇,然后嘲笑一句,“多老的狐狸了还跟一朵花计较,你也真不害臊。”   “就是!”曼殊见自己有了靠山帮手,越发得意,“再说了,我单靠自己也能赢,你少往脸上贴金!”   倾颜被他二人一唱一和怼得无言以对,气得坐下去就收拾棋盘,“不玩了不玩了,和小孩子下棋就是受气!”   紫阳帝君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扶着阮小七坐下,转身就见沈懿慈也跟上了岸,手中小心翼翼地奉着一盏茶,“帝君,请用茶。”   “多谢。”   紫阳帝君从她手中接过茶盏,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比起在虚空中,沈懿慈如今是越发消瘦,整个人就像是风中的枯树枝,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把她折断似的。他如今知道寄川待她是怎样的情深义重,对她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来。   “你坐吧,不必多礼。”   沈懿慈见紫阳帝君这般温柔地对她说话,一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甚至微微红了眼眶。曼殊见状忙掏出帕子给她,“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无妨,我只是、只是有些开心。”   曼殊不解,“开心?”   “我、我知道,帝君一直怪我害死了寄川……从前冥王陛下说帝君不愿赐我神籍,也不愿帮寄川平反,我也不敢怨恨。帝君是生气,气我拖累了寄川,也气寄川被我拖累。所以旁人说帝君冷淡也好、无情也罢,都是我欠的。我不敢想,我还能有得到帝君谅解宽恕的一天……”   她说着又要下拜,紫阳帝君这次亲自扶住了她,“不用,从前是本座不知其中原委,或有地方委屈了你,本座给你赔个不是。”   沈懿慈这才抹着眼泪起身,倾颜忙站起来腾出张石凳给她,站在一边盯着两人来回打量,满肚子都是惊疑。一是惊讶沈懿慈居然也能一口气说这么长一句话,二是疑惑紫阳帝君进了一趟十万虚空,怎么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别是让人掉了包?   紫阳帝君瞥他一眼,他那神情他在虚空里不久前才刚见过。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倾颜很快就要朝他挥扇子了。他图省事,不想麻烦,抢在他前头做了解释,“本座在虚空里,见了寄川。”   “什……”   沈懿慈吓得又要起身,被紫阳帝君按着坐好,“你不必再拘礼,本座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事,原是他痴心,也是他自己作孽,怪不得你。你如今有这份心,愿意替他守着忘川,是你的深情厚谊,本座很敬佩。”   沈懿慈连连摇头,“不敢,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他死了,魂飞魄散,除了我拼死留下的一块魂玉,什么都没给我。只有这忘川、这忘川之上还有他的气息,我留在忘川,就像是留在了他身边一样……”   她说着默了片刻,然后才犹疑着开口,“他、他在那儿,可好?”   紫阳帝君听她有此一问,不由得轻笑一声,“真是有趣,本座在那里头与他说明真相时,他开口问的第一句,也是问你过得好不好。”   沈懿慈微微红了脸,“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意我的,寄川他一定是在意我的……”   紫阳帝君见她这样,心中漾起一圈涟漪,鼻息间温柔清浅了些,轻轻开口,“他在那虚空里,许是能和你长相厮守。本座虽无力让他起死回生,能这样成全他,也算本座对得起与他之间的相识一场。”   沈懿慈抽噎着点头,“多谢帝君大恩。”   她这里话音刚落,远远的便来了牵魂的鬼差叫她过去摆渡,沈懿慈也不敢怠慢,起身告辞。紫阳帝君放她去了,转而看向了倾颜,“九重天那边,怎么说呢?”   倾颜被冷落了这半日,突然被问还愣了一愣,然后才轻蔑一嗤,“还能怎么说?你倒是进虚空享清福去了,外头吵得不可开交呢。”   原来那日,紫阳帝君冲破封印的动静委实太大,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被惊动了,听说连晴沉谷都震荡了好几日。当初紫阳帝君是怎么跳的诛仙台,大家心知肚明,那如今紫阳帝君重归神位,头一笔账,自然是要跟天帝算的。   按理来说,冤有头、债有主,紫阳帝君和天帝的恩怨,他们两人解决便罢。可偏偏天帝这人,小气又好面子,逼走了紫阳帝君之后,他怕落人口舌,不仅叫人将紫阳帝君的丰功伟绩从史册中抹去,就连人间供奉紫阳帝君的庙宇也叫一并砸了。   因此,这万年以来,紫阳帝君的人不在紫阳宫中,他所留在神魔妖人心中的印象也越发的浅淡。新生的小辈自不必说,就连许多事发时年纪尚幼的神仙,也都只不过是知道天圣紫阳帝君这一个名号罢了。   而这些事,天帝一人做不了周全,胜败已定,许多观望的神仙都站到了天帝那边。事情已经做下,紫阳帝君若是想要追究,一个都跑不掉。   于是,有些惯会钻营投机的神族部落,早早找上了九重天,打着要替紫阳帝君讨公道的旗号,拼了命地想把自己摘出去。天帝却也不是好糊弄的,见有人这么来下他的面子,拆他的台,生气起来少则骂几句,多则亲自跟人动手。   不过数月,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下百起,闹得天上地下人心惶惶,不成体统。   紫阳帝君听说,轻哼一声,“乌合之众。”   “可不是,不过回头想想,就这样的乌合之众,当初都能把你推下台,紫阳,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紫阳帝君听他有此一问,目光便落到了一边打着哈欠的阮小七身上。这小家伙近日来越发贪睡,一个不留神他就能睡过去,真叫人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他的笑意里逐渐带了些宠溺的意味,“倒也没装什么东西,只这么一只兔子就够本座劳心又劳神的了。” 第103章 壹零叁-紫阳帝君回来了   倾颜被他噎得差点吐血,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连连拱手后退,“帝君不愧是帝君,臣下拜服!”   紫阳帝君一笑,“行了,别再说这些无用的话,我入虚空的这些日子,着你办的差事可都办好了?”他说着笑瞥曼殊一眼,“还是说……又被什么绊住了手脚?”   倾颜手中折扇一甩,潇洒的露出雪白扇面来,轻轻一摇,垂在身前的碎发便轻轻扬起。论装腔作势,倾颜在这四海八荒,绝无敌手。   “早都做好了,和你猜的差不多,龙族的龙王陛下,当年确实被天帝狠狠坑了一把。”倾颜一谈起正事便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色,从袖中掏出了一卷卷轴,慢慢平铺摊开在桌上,“你瞧,这是龙王陛下写给你的亲笔信,他说你一看便知。”   紫阳帝君细细读了一遍,面色一凛,将卷轴摔到桌上,“可笑!本座当年居然会被这样的人瞒骗,真是太可笑了!”   倾颜也是一脸的愤愤,“怪不得你,当初他那般做派,被他迷惑的人也太多了,连我都以为他是个忠实的好人。”   “忠实的好人……”紫阳帝君轻蔑一笑,再抬头的时候目光冷得像是藏了刀子在里头,“桀牧呢?”   倾颜被紫阳帝君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得躬了身子,语气都恭敬了许多,“桀牧仙官回紫阳宫了,前几日来信说紫阳宫已经修缮完毕,诸方众神都在等着您回天归位。”   “一万年了,他天帝陛下的尊位,也该让贤了。”   紫阳帝君伸出手掌,明心莲便在他掌心盛开。比起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明心莲如今的花瓣都更加的繁盛,花蕊中仿佛嵌了明珠一般,华光流转,晃人眼睛。   他口中念起咒语,只听风声送走低低的吟唱,空灵飘渺的声音一直飘出老远。曼殊不明所以,偷偷扯了扯倾颜的袖子,“帝君这是……”   “他这是在宣告天下,天圣紫阳帝君回来了。”   果然,倾颜话音刚落,冥王就脚步匆匆地从他的阎罗殿里赶出来,身后跟着一群黑压压的鬼差,一齐跪在了他面前,“臣下恭迎帝君归位。”   紫阳帝君并未叫他们免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抱起一边睡着的阮小七把他变回兔子,缓步离开冥界。刚见日光,一抬头,满天都是七彩祥云与青鸾鸟,看见他亦是下拜行礼,口中称颂“天圣紫阳帝君”。   紫阳帝君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虽然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可谁是真心迎候,谁是腹有鬼胎,他一眼望过去便一清二楚。凡是真心的,必然不卑不亢,凡是假意的,连头也不敢抬。   尤其是天后的族人,青丘狐一族跪得老远,要不是紫阳帝君刻意找寻,只怕连狐帝的金冠都找不见。紫阳帝君的眼神落在狐帝身上,只微微一凝,狐帝就颤了身子,身体伏得更低,直要把肩膀都贴上地面似的。   “青丘狐帝,许久不见。”   狐帝的声音颤巍巍的,“臣下、恭迎帝君。”   “本座在凡间历劫的时候,狐帝都不忘帮本座牵上一段姻缘,狐帝有心了。”   紫阳帝君的声音一如万年以前,就像是掺了冰凌在里头,割在身上生疼。   “臣、臣下,应该的。”   “是,本座会记得狐帝的恩情,自有赏赐。”   紫阳帝君周身萦绕着风雪的寒气,怀里的阮小七都打了个哆嗦,他低头见小兔子睡得不安稳了,才将气势收敛了些。他挺直了脊梁,冷着声问,“螣蛇一族,如何不见?”   此话一出口,跪着的人无不面面相觑,冷汗直冒。   螣蛇一族的族长早在被紫阳帝君提拔上九重天成为天帝之后,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螣蛇族人都自恃尊贵,再无人提起“螣蛇”二字。如今紫阳帝君却堪堪只问“螣蛇”,显见的是要把他当年给天帝的帝位拿回来。   天帝的位置本就是紫阳帝君一句话定下的,如今他要收回,无人敢有异议。因此四下皆静默无声,眼睁睁地目送紫阳帝君驾云回天。   九重天之上要冷清得多,许是大家都看清楚了如今天帝失势,人走茶凉,谁也不敢跟紫阳帝君对着干。紫阳帝君再踏上九重天的时候,守着南天门的侍卫跪了一排,身后跟着一众神族之首,浩浩荡荡,阵势极大。   一路进了大明殿,天帝都不曾露面,反而是天后站在那儿等着,紫阳帝君一踏进殿中,她便下跪称安。   紫阳帝君目不旁视,一路走上至高处的龙椅坐下,一边轻轻撸着兔子,一边问,“螣蛇一族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本座回天归位,人人都知道出来相迎,怎么偏你家夫君推了夫人出来?”   天后转了个方向,正对着紫阳帝君磕了个头,“陛下他身体抱恙……”   “本座下凡历劫万年来,想必族长大人是高枕无忧的,怎么本座一回来就抱恙了呢?想来,是本座防了他,本座要是回不来,族长大人自然身体安康。”   紫阳帝君的话句句带刺,天后知道他这是要算账,不敢顶嘴,只低头跪着,默然不语。紫阳帝君也懒怠和妇人计较,抬手指了桀牧仙官,“去,把族长大人请过来。”   桀牧仙官刚应了要走,却听殿外传来了天帝的声音,“不用劳烦。”   话音刚落,天帝已经走进了殿中,只是他是个要面子到死的人,哪怕穷途末路了也不肯下跪,只是朝紫阳帝君拱手作揖。紫阳帝君却并不申斥他显得自己小气,而是抬手免了他的礼,又吩咐龙王上前。   “龙王陛下前不久给本座递了一章状纸,状告族长大人污蔑夺功又百般刁难。本座想着,若要秉公,不可听他一人之词,特意唤了这四方众神过来,一起理这桩官司。”   紫阳帝君说着便瞥了龙王一眼,“本座生平最恨冤案重刑,龙王有何冤屈,便在这大殿之上说个清楚,本座一定换你个公道。” 第104章 壹零肆-我还要跟你再多生几只小兔子   万万年前,洪荒之乱初平定之时,紫阳帝君便有意要选出一位天帝来料理俗务,自己好躲个清闲。螣蛇族的族长便是凭着他装出来的憨厚能干得到了紫阳帝君的青睐,可这“能干”的背后,其实另有其人,那就是龙族的龙王陛下。   要说憨厚,这位才是真的憨,甚至憨得有些蠢。当初天下大乱,龙族和螣蛇族算是近亲,便合而为一,一起跟在紫阳帝君麾下。龙王是个不爱冒尖出风头的,所以但凡有什么事,都是让他自以为的“好兄弟”出面,最后他的好兄弟把他做的事都拿去紫阳帝君跟前为自己邀功,然后一举成为了一人之下的天帝。   龙王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坑了这一把,可一来这么多年,人人都只知有螣蛇而不知有龙王,二来紫阳帝君那时已经说了闭关不再理事,三来螣蛇族上位之后对他们龙族甚是忌惮,处处打压。把他们逼到了北海水泽不说,甚至还不许他们再上天朝见,为的就是绝了闲言碎语。   这样一来,龙王也是有缘无处申诉,一直到紫阳帝君被逼着跳下了诛仙台。紫阳帝君离开之后,四海八荒唯天帝独尊,人人都捧着他,只有龙王从不奉承。所以这次紫阳帝君回来之后才会注意到他,特意派了倾颜去查问,果然问出了当年的隐情。   这案子其实并没什么可审的,别说龙王这么些年忍辱负重,摆出来的件件都是铁证,哪怕只是空口胡说,有紫阳帝君在这儿坐着,也能把天帝锤得不可翻身。   可该走的场面总还是要走的,紫阳帝君听了之后,望向一言不发的天帝,“族长大人,可有要辩驳的?”   天帝不语,紫阳帝君也不追问,当下就定了天帝的罪。   “那么,这罪要怎么判才好呢?”他托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本座知道,族长大人一向严明公正,是这四海八荒少有的耿介之人,那么族长大人,您觉得,您该怎么罚?”   分明就是想要算账,却又只问着天帝,论置身事外,谁也不能比紫阳帝君做得更好。天帝勾起嘴角,“那就诛仙台吧,万年前我让紫阳帝君受了委屈,如今还回来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万年前本座是替本座的兔子顶罪,如今是族长大人您咎由自取。”他说着微微一顿,“不过,有一件一样,那就是这案子都是族长大人断的,想来是一样的公平,绝无徇私。”   天帝原想给紫阳帝君按上一个公报私仇的罪名,谁知却又被他原封不动地甩了回来,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已然认了命。   可紫阳帝君却显然不甘于此,“这万万年来,螣蛇族仗着有你这位族长,在四海八荒横行霸道,做下许多错事。本座想问问,你为何不多加管束?”   天帝听了这话,不由拔高了声音,“螣蛇族人成千上万,我又不是他们的爹妈,我如何管得!”   “你虽不是他们生身父母,可他们皆以你为尊,你自当做出表率,引导他们弃恶从善。可你只知躲在族人身后,遇到不顺你心意的,便教唆族人铲除异己,自己却摘得干净!遇到有族人立下功勋的,你又要揽做是自己教导有方。如此前后不一,又滥用公权党同伐异,如今螣蛇一族只知你族长而目无法纪纲常,为祸天地,实在可恶!”   紫阳帝君字字掷地有声,吩咐桀牧仙官把天帝这些年来纵容族人惹出的祸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大殿之上宣之于众。   天帝的脸色越发变得难看,如芒刺背,等桀牧仙官念完最后一个字,他已然是汗湿了衣裳。紫阳帝君不曾再给他辩解的机会,“夺人功绩尚可饶恕,如此不知束下,本座若不杀一儆百,不知像你这样的族长尊上究竟还有多少!”   他说着便唤来明心莲,“天帝褫夺帝位,贬下诛仙台,螣蛇一族皆罚为水蛇,永不登神位!”   话音刚落,明心莲便发出了万丈金光,在场诸人无一不被晃了眼睛,待光芒散去,大明殿中已经没有了天帝的影子。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有许多人甚至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本座知道,在座不乏有纵容族人的尊长,如今有了螣蛇族做例子,本座也不想赶尽杀绝,诸位好自为之吧。”他这么说着,语气微顿,眼看还有和天帝交好的想要求情,才有开口,“螣蛇族已经坠了诛仙台,若还有人要求情,本座只能当做是一丘之貉,同罪论处。”   这话里大有连坐的意味,方才动了动嘴唇要开口的,一听这话忙又把到了嘴边的说辞咽了回去。紫阳帝君这才起身,“都散了吧,闹了这半日,本座乏得很。”   阮小七是个享福的命,方才大明殿上的阵仗那样大,他愣是没醒,一回到紫阳宫,桀牧仙官才刚把萝卜糕送来,他就闻着味儿睁开了眼睛。   这小东西从紫阳帝君怀里蹿出去变成人形,一手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嚷着,“还是紫阳宫的萝卜糕最好吃啦!”   桀牧仙官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劝,“慢着点,好歹也一万多岁了,怎么还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阮小七不甘示弱,据理力争,“你懂什么呀,食色,性也!”   紫阳帝君才刚出浴,听到这话“噗嗤”笑出了声来,他坐到阮小七身边捏了捏他的鼻子,“在长安的时候教你背《论语》,你半天背不出一句,怎么回了紫阳宫张口就来?”   “这说明我聪明呀!”阮小七晃晃脑袋甩掉了紫阳帝君的手,一脸的得意,“长安城克我,所以我才总学不好的!”   “这样啊,”紫阳帝君把他揽进怀里,“那聪明的小七,明儿我继续教你背《论语》,可找不到借口躲懒了吧?”   阮小七被他这一句话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萝卜糕咽下去就憋不住打了个嗝。这不打嗝还好,一打嗝肚子就疼了起来,他也顾不上再跟紫阳帝君置气,扔了萝卜糕抱着肚子直叫唤,“肚子疼!紫阳!肚子好疼!”   紫阳帝君被他吓了一跳,一时呆怔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阮小七睁着他已经泪汪汪的眼睛,“我是不是要生了……”   紫阳帝君愣了,兔子假孕也会妊娠,他只知道有这回事,却实在没想到阮小七能这么入戏。   可他已经明白了,桀牧仙官却不明所以,一脸忧急,“小七怎么了,要不要我去找药王来?”   “不用了!”   一只公兔子蠢得以为自己能生崽崽,紫阳帝君可丢不起这人!   他把阮小七抱起来安放到床上,对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才拉着桀牧仙官走到院中。桀牧仙官已经急得额头冒汗,“帝君,小七当真不要紧吗?”   “他……”   就连对着心腹桀牧仙官,紫阳帝君都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屋里阮小七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也让他一个头两个大。牙一咬、心一横,紫阳帝君也来不及跟桀牧仙官解释,只能板着脸吩咐,“两个时辰之内,找一只刚出生的兔子来。”   桀牧仙官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家主子是认真的,可主子认真了,他还觉得主子吩咐的事委实有些魔幻。于是他不由得多问一句,“啥?”   “别问这么多,赶紧去!还有!”紫阳帝君脸色沉了下去,“不许走漏风声。”   桀牧仙官依旧摸不着头脑,只是他毕竟跟在紫阳帝君身边久了,不管是多么离谱的要求,他总能办得妥妥帖帖。紫阳帝君吩咐的是两个时辰,奈何刚出生的兔子太难找,他愣是花了足足三个时辰才又回到紫阳宫。   紫阳帝君一看这兔子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喜上眉梢,也不及多说什么话就抱着兔子回了屋。阮小七肚子里没东西,自然不用像有孕的妇人那样折腾上几天几夜,不多会儿肚子瘪了也不疼了,就抱着紫阳帝君的胳膊问孩子呢。   紫阳帝君想方设法拖到现在,桀牧仙官再不来,阮小七只怕都要问他是不是把兔崽子给吃了。   幸好,桀牧仙官找来的这只兔子也是通身雪白,和阮小七的元身一般无二,阮小七抱着小兔子不肯撒手,亲了又亲,一点儿没怀疑。笨成这样,紫阳帝君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伤脑筋。   他坐在一边看阮小七逗兔子,一边变出帕子来帮阮小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柔声道,“过两天我就赐你神籍,封你做个兔儿神好不好?”   “兔儿神?”阮小七眨眨眼,“那是干嘛的?先说好啊,要背书的我可不干!”   紫阳帝君看他这一提“背书”就炸毛的样子,实在是藏不住笑意,“让你做文神,岂不是要天下大乱?我看你这么喜欢帮人牵桥搭线,不如就去姻缘司,帮着月老当个小媒人吧。”   阮小七知道紫阳帝君这还是在急着当年长安的仇,扁了嘴,“你这人真讨厌,神力那么大,心眼这么小!”   紫阳帝君不跟他计较,阮小七却眼珠子一转凑了过来,“不过管姻缘也好,我头一个就要把倾颜和曼殊姐姐牵到一起,你都不知道那几年我住在狐狸洞里,整天听他念叨曼殊,我耳朵都要聋了!”   紫阳帝君点头,“倾颜对曼殊倾慕已久,你要是能把他们撮合成了,算你一件大功!”   阮小七喜滋滋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朵根,“那当然啦,我不仅要撮合他们,我还要跟你再多生几只小兔子!我们当兔子的都是一窝一窝生,偏我一胎只生一个,太丢人了!”   紫阳帝君沉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有他在一日,倾颜这辈子都别想娶媳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