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骨藏身 文案: 刚出狱就被前男友绑架了。 原创小说 - BL - 完结 - HE 狗血 - 扮猪吃虎 - 年下 - 1v1 大长篇 你要刺入他的骨头背面,才能找到真实的血。 年下绿茶黑心狗 X 人间凶器富贵花 假ABO,大量私设,本质狗血,不会特别长。 你要刺入他的骨头背面,才能找到真实的血。 第1章 岑卯眼前没有光。 他好像在黑暗中呆了足够久,才换来被人用冰冷镣铐锁着走出那个房间的机会。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细碎压抑,如同前奏。 “新盟港区监狱S区关押对象,代号00017,今日刑满释放。” “随机释放地点:A0324。” “现在开始身份认定。” 岑卯的手指被冰冷的针头扎破,不怎么疼。他有些麻木地任由身边人引导自己的身体移动,感觉到自己被送上一辆车。 他的时间意识混乱,车子里很静,就不知开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他听见自己慢得诡异的心跳声,夹杂在涌进耳中的模糊喧哗里。 有人带他下车,似乎又走了一段路,进了几道门。耳边的吵闹声和垃圾音乐的声音时远时近,他仿佛走进又一场光怪陆离的长梦。 他们终于停下来,镣铐被解开,有人摘掉了他的头套。岑卯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杂乱的房间。气味并不洁净,周围堆满了清洁工具和换下来的黑白制服,沾着像是酒水、又像血迹的污渍。头顶只有一盏昏黄的吸顶灯。 带他到这里的黑衣人交给他一只褐色的布袋,里面是他在那个呆过三年的小房间里为数不多的个人用品,身份证件,一些出狱需要的文书和装在薄信封里的纸币。 黑衣人示意他从前门出去,自己从后门离开,外面响起轻微的落锁声。 岑卯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捏着袋子,一时竟然无所适从。 他天生容易适应新环境,因而很少有这样的感受。此刻的他像是一无所知的新生儿,手脚都僵硬脆弱,感官敏锐,却很难识别环境中的信号。母亲把他装在襁褓里放上出生证明,扔在路边,等好心人来捡。 而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怎样的人生,甚至连期待都无从生起,剩下的只是无知的等待。 岑卯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抬头看了看头顶昏黄灯光,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脖颈的隐形贴。 他打开褐色口袋,从里面找出一只熟悉的黑色口罩戴上,然后伸手拧开眼前的门。 沸腾的舞池音乐穿过烟雾,而岑卯的耳边却响起极细长的尖鸣。像是某个传输错误的信号,唤醒他沉睡已久的麻木神经。 眼前的一切正让他一点点从那个漫长的噩梦中苏醒,渐渐找回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感。 岑卯向前走了两步,慢慢看清了眼前变幻灯光下热火朝天的舞池。看起来是一家很受欢迎的夜店,而且从客人的头面来看,并不便宜。 岑卯锁定黑暗中绿色的安全出口通道,向大门的方向走去。身后有吵闹人声,他微微皱眉,想要闪身,很久没有动过的身体却不受控制,还是被人生生撞了上来。 那人骂骂咧咧,让他赶紧让开。岑卯向后退了一步,没有道歉。 那是个魁梧的男性Alpha,手臂短粗结实,瞪视他的目光很是吓人。 岑卯对他身上不加掩盖的压制性信息素气味微微皱眉,看向他身后。 几个同样穿黑衣的男人正把一个瘦弱的男孩团团围着。男孩的手上绑着红色的绳索,嘴上粘了胶带,挣扎着从人缝中向他投来含泪的求救目光。 岑卯闻到他身上隐隐露出的混乱的Omega信息素气味,是一个Omega在极度恐惧时穿透所有抑制类药物释放出的求生信号。 “看什么看!叫你让开,你他妈聋还是瞎?” 撞他的Alpha并没有仔细看他被过长的头发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只靠信息素判断对方是个没什么威胁力的瘦弱Beta,对着他手臂一晃,黑色外套下面露出一抹危险的银色。 岑卯肩膀一紧,向后退了两步,在旁人看来很像是因为害怕而瑟缩。 男人露出满意的神色,嗤笑一声,带人往舞池相反方向的通道走。被绑着的男孩频频回头,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岑卯。 而岑卯看着男孩那双漫出绝望泪水的眼睛,默默低下头去。 “老大,那小子会不会报警?” “怕什么?新盟的警察不敢来咱们的地盘。再说那Beta一看就是个孬货,他敢……” 男人的声音忽然停下来,手在腰间摸来摸去,哎了一声。 “我刀呢?” “刚掉了?” “你们先走,我找找。” 一行人在灯光幽微的走廊上越过他前进,为首的男人往脚边看了一圈,耳边有人缓缓地温柔说话。 “找什么呢?” Alpha心头一悚,多年的经验让他从这句话里嗅到某种危险的信号,抬头时,只看见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眉梢眼角的线条都让人很难辨识出性别,只觉得被一种美色压制得无法呼吸,甚至一时之间,很容易忘记恐惧。 下一秒,他的喉骨发出一声脆响,脖子被拧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一双白皙到发光的手缓缓放开,男人满面青紫地倒在了地上,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 岑卯看着倒在地下的Alpha,又看看自己的手,张开又握紧,像是正在观察一台久违启动的机器是否仍然有效。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抬头,看向狭窄走廊的天花板。 带着Omega继续向前走的男人们听到身后的男人没了动静,有人向后看,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纷纷回头,都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黑衣队友。短暂的沉默后,昏暗狭小的回廊中人声嘈杂。 “妈的,去叫人!” 反应最快的一个刚刚向前跑,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黑影击中天灵,瞬间满脸是血,一声哀嚎倒地不起。 舞池中的噪音盖住了哀嚎声和众人的惊叫,黑影慢慢抬起头,过长的额发下,是一双几乎称得上妩媚的眼睛。 然而除了被绑的Omega,没人真正看清那双眼睛的模样。岑卯动作太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脚精准踢中为首一人的膝盖。那人膝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粉碎的声音,惨叫着跪倒在地。众人惊吓之下纷纷拔刀,向这个不速之客冲去。 贴在墙上不敢动弹的Omega看着那个戴黑色口罩的男人,刀光几次惊险地擦过他白瓷似的皮肤,却没有一丝血光。岑卯仅凭一条长腿反卷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臂,将对方手中刺来的匕首扎回来人胸口。血线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溅出的鲜血沾在他朴素的黑色运动鞋上,看得男孩胃里一阵阵翻腾。 而岑卯却愈发显得游刃有余,男孩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这人是在进行某种久违的练习。岑卯眼里的情绪一直很生动,却并非狠戾杀意。非要形容,男孩会想到自己家里成绩优异的高中生弟弟做习题卷时的模样。 他好像在练习使用自己的身体,有时练习也会失败。男孩看到岑卯将一个人手臂拧到身后,发出响亮的骨头断裂的声响,而岑卯眼中露出某种恼火似的气馁,又转向另外一个向他扑来的攻击者。这一次,他下手的角度有些许不同,可能调整了力度,那条胳膊无声地软绵绵垂落下去,而岑卯眼中也好像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岑卯愈发熟练,也似乎因为习题的难度低又重复而失去耐心,动作越发迅速凶狠。片刻功夫,黑衣人们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呻吟,再没有一个人爬的起来。 墙上和地板上都沾了血和黏腻难闻的体液,岑卯小心翼翼地踩过污血,走到颤抖的男孩面前,掏出那把没用过的匕首。 男孩全身一抖,岑卯手起刀落,割断了绑住男孩的绳子,又撕掉他嘴上的黑色胶带。 男孩尖叫一声,岑卯愣住,眼里露出几分无措:“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个会有点疼。” 男孩睁大了眼睛,心中对这人一时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感激,只拼命摇头说没事。 岑卯许久不曾和人交谈,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才问:“你要出去吗?” 男孩怔愣着,岑卯想想又说:“不快点走的话,很快会有人来。” 岑卯指了指头顶的监控摄像头,男孩猛然惊醒似的站起身。 岑卯对他笑笑,让他不用太着急。隔着口罩,男孩只能看到他弯起的眼睛,却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脸上阵阵发热。 岑卯很快带着男孩挤进舞池,混在兴奋的人群中向外走去。 城市中另一处的地下室里,苍白的屏幕光照亮了黑暗中男人的脸。他的身后是巨大的水族箱,发光的热带鱼在墨绿色的水草丛林中游弋,像深渊中的星空。 他的脸看起来还很年轻,眉骨有还未褪尽的属于少年人的棱角,眼部轮廓深凿,在黑暗中的一点微光里,映出星似的锋芒,让人莫名感到危险。 他盯着监控屏幕中岑卯和男孩贴在一起的手臂,手指在低垂眼睑边的一颗痣旁轻点。 屏幕上切入新的视讯,一名女性Alpha出现在窗口中。 女人正要开口,看到对面人的表情,停了停。像是犹豫,或是惊恐。 “人已经派出去了。”女性Alpha对男人说:“只是岑家和中心局那边……” 那人有些疲倦似的,关掉了监控窗口,仰起头合上了眼,声音中透出淡淡的不耐:“不是带了枪吗。” 对面的女人一怔:“是要跟岑家动手抢人吗?” “基本礼节罢了。”年轻男人睁开眼,眼底倒映出水族箱中幽深的流:“岑三不会真动手的。” 他正起身子,喝掉杯里的红茶:“晚上我会去岑家一趟。” 女人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挂断了视讯。 男人站起身,披上深色大衣,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清水花瓶中插着的两支鲜红花朵,伸手轻轻碰了碰。 花朵成熟过头,黑暗中深红的蕊落到桌面上,像干涸的黑色血液,粘在他指尖,散发出致命诱惑的馥郁香气。 他将罂粟花蕊在指尖碾碎,转身走上通往地面的阶梯。 第2章 01B 兴奋盛大的人潮之中,Omega害怕地抓住了岑卯的袖口。岑卯愣了一下,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臂,自己掌心也生出汗水。 岑卯很久没有接触过人了。舞池中的人群密度太大,布满信息素、汗水、人造香氛和情欲的气味,对他冲击很大。灯光和温度也让他十分不适。 岑卯只觉得耳鸣愈发严重,再加上,他似乎也记不起自己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了。 男孩从他皱起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上察觉到一种虚弱,换到他身前往门外走,又贴到他耳边问他能不能借他手机用一下,岑卯无奈地摇摇头。 男孩有些惊讶。 两人总算一路挤到门口,一些刚来的客人正在入口处轻声谈笑。男孩松了口气,到存衣处拿回了自己的外套和包。 岑卯瞥了一眼,脑中唤醒了关于奢侈品的种种信息,忍不住苦笑。 看来是个误入狼窟的温室小白花。 小白花回头看他,还是十分紧张地往舞池的方向瞟,冲上来贴住他的手臂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岑卯就这样被另一个Omega堪称亲密地挽着半只手臂,走出了夜店的大门。 早春夜里的凉风迎面袭来,岑卯有片刻无法动弹。他好像忘了自己上一次感受到风是什么时候,冰冷的流动空气充盈了他的肺腑,让他几乎窒息。 他停下脚步,任耳边的长鸣慢慢消失,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 小白花挂上电话,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岑卯好久才回神,对他弯弯眼睛说没事。 门口有一些抽烟聊天的客人,看两人亲密的样子,低声说笑。小白花忍不住红了脸,这才想起来对岑卯说谢谢。 “新盟的治安真的太乱了……我妈妈不会放过今晚那些人的!真的太谢谢你了。你住在平港市区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岑卯摇头,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之前在平港的房子是租的,租约只签了两年,临走时还没续约。如今又三年过去,不知道后续有没有人帮他处理。 一道车灯从两人身后缓缓靠近,打在岑卯脚下。 小白花以为是自己家的人来接,回身去看,却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有人对那辆黑色豪车吹口哨,这个型号的车子全平港只有三台,有些人已经开始猜测车主是岑、谢、宋中的哪一家。 岑卯眨了眨眼,看走下车的男人。那人黑衬衫笔挺,岑卯想了一会儿,认出这人是三哥身边的副手。他似乎应该和这人很熟,不然对方脸上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那人叫了一声四少,岑卯张嘴,想答应,却没能出声。 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晏繁走到岑卯面前,问他冷不冷,说三少在车上等他。 小白花的手几乎是瞬间就从他的手臂上移开了,嘴巴张得大大的。 岑卯心中无声叹气,和小白花道别,跟晏繁上了车。 耳边一时安静下来。车上的男人移回看向窗外街道的目光,对他点点头。 岑卯摘下口罩,忍不住笑着叫了一声哥。 记忆中被尘封的人与物像是一点一点剥落了土做的壳,开始有了真实感。 岑辛和他记忆中一样苍白,没什么表情,像尊白玉雕的神仙像,似乎亲弟弟出狱这事也不值得如何激动,只在岑卯叫了那声哥之后动了动嘴唇,凝着冰雪似的眼角露出融化般的柔软潮湿,但仔细看时,却又没什么变化。 岑辛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部关节浅浅淡淡的青紫淤痕,微微皱眉:“又打架。” 岑卯抱歉地扯扯唇角,他以前表情丰富惯了,此刻却觉得肌肉僵硬,怕自己笑得奇怪,赶紧问岑辛身体怎么样。岑辛说现在很稳定,又看着他,说他头发也该剪了。 晏繁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岑卯的黑发披在肩上,发梢微卷,车内昏暗的灯光更衬得他那张天赋异禀的脸格外妩媚,雌雄莫辩,让人甚至不敢久看。 晏繁的目光移向后视镜,注意到什么,眼色沉下去。 岑卯正看着窗外发呆。平港的夜景向来极负盛名,造型独特的街灯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照亮早已经看不到星星的城市夜空,潺潺河水在一片人造光织就的繁华中显得神秘而危险。他凝视着河流中倒映的车灯虚影,眼前有些模糊。 晏繁不知说了什么,岑辛嗯了一声,车子平稳地加速转弯,岑卯的视线被其他车辆挡住,回头去看,才发觉这辆车不知何时被保镖的车辆围住了。 岑辛没什么表情,岑卯出狱的事是绝密,晏繁安排得很周详。少有人知道岑卯的真实身份,也没人知道这些年他是在监狱里。然而岑辛的一举一动却全被人紧盯着,有人从市区开始跟车,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岑卯脸上一派无知,好像还是个被护在无菌箱里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细白的手指却伸向车座下的暗箱,像是某种写在基因里的本能被唤醒。 岑辛按住了他。 岑卯眨眨眼,:“不需要动手吗?” 岑辛看他,许久,摇摇头:“你不需要操心这些。” 岑卯想了一会儿,哦了一声,目光又投向窗外。 车内响起手机铃声,晏繁接了个电话,告诉岑辛:“中心局的人,还有……谢家的。” 岑卯好像又在听到某个字的时候开始耳鸣,模糊中听到岑辛轻笑的声音,眼前的霓虹与车灯仿佛彼此撕扯,破碎成闪闪发光的尘埃,露出天空上些微的满月光。 “又不是不让他见,着什么急呢。” 岑卯听见岑辛轻声说了一句,让晏繁打电话,约个人来家里吃夜宵。 岑卯不知道他们约的是谁,电话那头也不是本人在听,而是一名岑卯没听过声音的女性。 可能是因为这个时间约人来家里吃夜宵过于突兀。对方在电话中空白很久,才答应赴约。 接下来一路都畅通许多。岑卯的心跳止不住的加快,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直到车子开进并不陌生的庭院,他的心跳才渐渐慢下来。 其实他们之前不怎么来岑家大宅,岑辛本人房产颇多,这处宅子只有每年兄弟们见面时才会来一趟。后来岑辛接管岑家,一些重要人士会偶尔拜访这座标志性的府邸。岑辛住得不多,而这次带岑卯回来,意味深长。 和晏繁在夜店门口叫他的那声四少一样,岑卯想,从此以后,岑家从未露面的第四位少爷的身份就被坐实了。 岑卯进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被带去做身体检查。医生也是他熟悉的那位,他记得姓陈。 陈医生看到他,很激动似的,眼中几乎含泪。岑卯有些惊讶,叫了他一声。陈医生让他坐下,转身安排护士。 检查后,等待许久的心理咨询师请岑卯过去。岑卯进屋,和对方简单聊了一会儿,做了几份问卷,又心安理得地走出来,岑辛带他去另一个房间理发。 岑卯坐进舒服的椅子里,造型师目光惊艳,问他有没有什么喜好。 岑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开始发呆。 他很久没照过镜子,记得自己一贯是过分漂亮的,甚至是一种让人觉得艳俗的美。他的五官明丽,骨肉纤秾有度,尤其是眼睛和嘴唇的线条与颜色,总给人一种肉欲的误导。虽然他儿时有段时间一直被人误导,觉得那并不是美,而是某种怪异,但没有人能否认他这幅皮相的吸引力。 以前的他有些过分张扬,因为做的事需要凌厉果决,因而眉宇中自带英气。而此时镜中的岑卯似乎比他自己记忆中的更加柔软了,像是别人豢养在家里的精致宠物,一种脆弱的的媚态被扩大,让人忍不住产生奇怪的绮想。 岑卯咳嗽一声,轻声说:“短一点吧,不要太像女孩子。” 造型师愣了一下,笑意从唇边漫出来,说好。 一边的岑辛眼睛还盯着书,添了一句:“也别剪太短,太短了他会哭。” 岑卯听见造型师的笑声,扁扁嘴不说话。 晏繁进屋,对岑辛低语几句,岑辛放下书,走到岑卯身后,在镜子里和他对视。 “待会儿谢九过来,要看看你。” 岑卯胸口漏跳一拍,好久才开口,哦了一声。 岑辛看他一眼,及时补充:“他不知道。” 岑卯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提醒了造型师一遍:“还是不要太短了。” 岑辛似乎笑了一声,晏繁说心理咨询师要和岑辛聊聊,岑辛便离开了。 岑卯听着耳边剪刀嚓嚓的声音,盯着落在胸前的发丝。他现在好像很容易发呆,造型师问他话他也要反应很久,才抬头啊一声。 造型师又问了一遍:“待会儿是要见心上人吗?” 岑卯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吧。” 造型师以为岑卯不方便多说,转而聊起平港的天气和动态。 平港本是世界级港口,新盟成立后立为首府。新盟建立二十年,治安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经济却愈加繁荣。岑卯从小在北方长大,成年后才第一次来平港,对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向往,只偶尔附和两句,感受着这座城市在普通人眼中的光环。 岑卯有些困了,眼睑忍不住垂下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在白色高墙里时,他有一段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知自己是睡是醒。或许潜意识中要保护自己不被梦境侵袭,他渐渐地就不再做梦。眼前只有白与黑两种颜色,黑是睡着,白是清醒,不容易弄错。 而这次他却再次陷入了久违的混乱梦境。梦里他回家了,不是这座景点似的奢华庄园,而是一间普通的公寓。他在走廊敲门,有人从屋里打开门,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少年的下颌线初现优越棱角,见他时,唇边总是微挑,有时露出洁白尖利的虎牙,却并不让他觉得危险。 那是岑卯梦见过许多次的样子,面目十分清晰,但一旦醒来,他就会忘记。 岑卯心情雀跃,叫了他的名字,但对方没有回答,手掌落在他头顶,温柔地抚摸着,说,头发好像剪太短了。 岑卯就吓醒了。 梦里那种沉沉的失落感还压在心头。他已经忘了是为了什么,却还记得那种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患得患失的心情。过分矫情了,因而只会发生在梦里,他想。 岑卯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理好了。没有很短,线条很是简洁精准,更凸显了他优越的五官。造型师帮他解下围布,岑卯动了动手指,手上的青紫已经不见了。 岑辛推门进来,说宵夜准备好了。岑卯起身,想到要和别人一起吃饭,有些紧张,扯了扯发梢,问岑辛新发型会不会很奇怪。 岑辛眼神微妙,说不会。岑卯半放下心来,跟岑辛下楼。 餐厅里有食物的香气,两个男人正在聊天,岑卯隐约听见很熟悉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说话的人是谁。耳鸣又开始发作,尖利的长音让他有些头痛,忍不住皱眉。 餐桌边沙发里的人听到动静,其中一个穿蓝色卫衣的站起来,身长优越,叫了一声阿卯。岑卯来不及答应,余光看到另一个人似乎也站了起来,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岑卯走过去,被穿蓝色卫衣的陆鸣迎上来抱了一下。他低着头,无法说话,只好努力笑着,又看向站在沙发边的男性Alpha。 那人身上气味很淡,左眼眼睑上有一颗很浅的痣,岑卯知道,眼睛眯起来的时候会更明显。他穿银灰色的衬衫,身量似乎也更高大,肩膀和胸膛都似乎比印象中更宽了些,是属于成年男性Alpha的坚实线条。 他一直都很高,以前是挺拔,现在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岑卯想,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这人才刚刚分化,经常被人误认成Beta。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忽视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优越信息素气息和强大的性别威势了。 岑卯对那人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对方也礼貌地笑了,是个熟练而周全的微笑,和岑卯曾经熟悉的少年在这种场合生涩却真诚的笑容很不一样。 “四少爷回来了。” 岑卯点点头,喉咙中忽然有些紧,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餐厅中静了片刻,陆鸣开口说饿,岑辛才提议开餐。 餐桌上,陆鸣和岑辛非常自然地坐到一边。岑卯正犹豫着,身边的男人却已经帮他拉开了椅子。 岑卯愣了愣,说了谢谢。 四个人开始吃饭。岑卯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进食,有些局促。好在一桌都是熟人,体贴他偶尔的笨拙和迟钝。岑卯觉得温暖,又很羞愧,只能尽量多笑一笑,掩饰自己的不安。 一段饭还算和乐,久违的精致食物让岑卯慢慢恢复了饥饿感,专心进食。 陆鸣问岑卯接下来的打算,岑卯说可能想回学校念书,陆鸣好像很惊讶。岑卯笑着解释说自己也没有太多能谋生的本事,陆鸣张了张嘴,被岑卯身边的男人打断,问他想去哪里读。 岑卯瞬间紧张起来,像回答考试问题,想想说,就在平港吧,这里也住习惯了。 男人笑着问:“是吗?你之前其实也只在这里住过一年吧。” 餐桌上又没人讲话了。岑卯捏紧了筷子,才敢再答:“小时候也在这边住过一阵子的,比较喜欢这里的气候。” 男人哦了一声,又笑笑:“不好意思,是我不够了解了。” 岑卯怔怔的,想说我跟你说过的。对面岑辛放下了碗筷,陆鸣皱眉,似乎嫌他吃得少。 岑辛说有些事要和谢少爷商量,岑卯身边的男人就起身和岑辛上了楼。陆鸣又给岑卯盛了碗汤。 岑卯说谢谢嫂子,陆鸣一愣,继而笑出声。 “我还担心你这三年会不会被关出什么毛病。”男人眉宇稍宽,像是放心许多:“有哪里不舒服,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上的,跟我们说。” 岑卯放下汤碗,规矩地擦了擦嘴:“我恢复起来很快,不用担心。” 陆鸣点点头,又问:“真想念书啊?” “就是随便想想。”岑卯笑笑:“我一看书就犯困,有人说是基因问题,想试试看这三年下来有没有基因突变。” 陆鸣也笑了,两人聊了聊新盟的近况。陆鸣说:“中心局那帮人也一直在等你出来,你三哥挺烦他们的,但你要是想回去,可以直说。” “等等看吧。”岑卯下意识地活动着手腕:“不过下次可以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陆鸣说好。岑辛带人下楼,问岑卯吃饱了没有。 岑卯点头,岑辛看他一眼,说:“今晚谢九顺路,带你回家。” 第3章 02A 岑卯不敢看岑辛身后那人的脸,呆了许久才哦了一声。 他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听见那人问,四少打算什么时候走。 岑卯说现在就可以,答完又很后悔,觉得自己没准备好,但也确实没什么好准备的。想了半天,只能拿起带出来的褐色小布包,走到那人跟前,说走吧。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对岑辛点点头,带岑卯出门。 车童已经把车子停在门口,帮他们开了门。岑卯捏紧了自己的褐色小布包,深吸一口气,坐上副驾。 车子很大,但他和那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近了。车里味道干净,没有熏香,岑卯能闻到对方身上些微清爽的信息素气息,让他又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他盯着车前被路灯和车灯照亮的路,许久才敢慢慢把视线移到身侧人的手臂上。那人一只胳膊靠着车窗,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手指和手臂的线条都是他熟悉的,又好像更硬朗了。 岑卯盯着看了一会儿,叫他的名字。 “谢争。” 他的记忆正在慢慢归位,时间感却还很模糊。他觉得谢争好像等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回应他。 岑卯想想,问:“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啊?” 谢争这回的确沉默很久,才笑了:“也就前两年的事,平时其实不怎么开的。” 岑卯总觉的谢争的笑声里似乎有讽刺的意味,不大敢问了。好在对方很善良地开始了新的话题。 “回平港感觉怎么样?” 岑卯很快意识到对方并不知道自己这三年其实都被关在平港,但他也确实三年没见过城市的样子,不会露馅,便很快开始说城市好像更漂亮了之类的话。却听见谢争说,你好像也更漂亮了。 岑卯以为自己听错了,轻轻啊一声。谢争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忘了你不喜欢被别人这么说。” “……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吧。” 岑卯心跳得厉害,声音也干巴巴的。 “是执行任务吗?” 谢争的问题突如其来,岑卯半天没反应过来,谢争又问了一次:“你这三年,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吗?” 岑卯有点发晕,只能慢慢点头:“算是吧。我哥没跟你说吗?” “没有。” 谢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让岑卯觉得很陌生。 “不过也没什么。你的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岑卯直觉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他不能回答,心却随之沉了下去,形状漂亮的嘴唇也瞬间失了血色。 这次他不得不花了更久的时间积攒力量,才敢重新开口: “你毕业了吗?” 谢争嗯了一声:“毕业两年多了吧。” 岑卯想到自己离开的时候谢争才大二,平大的生物系排名很高。不过谢争一直很聪明,提前修完学分也不奇怪。 岑卯问他现在在做什么,谢争那时候说以后想在基因科学方面深造,岑卯觉得谢争的智商和性格都很适合做学术,以为他会在读下一个学位或者直接去了研究所之类的地方,却听见谢争说在跟父亲做事。 岑卯惊讶地眨眼:“你不是不喜欢……” “人的想法总会变的,特别是年轻的时候。”谢争笑了一下,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三年前,我也才19岁啊。” 这句话似乎在感叹什么,岑卯忍不住愣了很久。他比谢争大六岁,虽然一开始两人认识的时候,谢争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好像也没有很在意。 在意的人似乎一直只有岑卯自己。 岑卯想,谢争也许是在暗示,他的很多想法都已经变了。他现在和谢家人一起做事,说明家里对他的态度也已经变了。他的人生独立且自由,正在走上一条岑卯一无所知的道路。而岑卯,只是那些众多变化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岑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像听见谢争叫他的名字,答应了一声。 “你现在好像很容易走神。”谢争侧头看他一眼,目光好像有几分笑意:“是有什么在想的人或者事吗?” “啊?”岑卯堪堪回神,思绪还很迟钝,又听见他问: “是在想今晚遇到的那个男孩吗?” 谢争的眼睛还在看路,车流如织,从前车窗投进迷离的光。岑卯一时卡壳,花很久才想起夜店里那个被绑起来的Omega,又啊一声。 “你眼光不错,那是何家的二儿子。”谢争似乎笑了:“可惜已经订婚了。” 岑卯来不及细想谢争怎么知道夜店里的事,可能是陆鸣告诉他的,也可能这件事在圈子里已经传开了。不知为何,他更在意谢争口中的“可惜”两个字。 可惜什么呢?岑卯想。为什么谢争会觉得可惜? 以前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出现,谢争应该会和那种简单善良、又读书很好的Omega在一起。可能是和他在学校里旗鼓相当的校花,又或是随处可见、却也分外难得的干净的年轻人。这样的想法让岑卯在谢争第一次带他见朋友的时候,还纠结过自己的外表,试图扮成一朵清纯的菟丝花。好在快露馅的时候,谢争及时挽救了他,避免许多尴尬。 一些被遗忘太久的往事纷乱地涌上来。岑卯忍不住轻揉额角,想着谢争正在一个Alpha成长最迅速的时期,会遇到各种各样出色的、适合他的对象,对谁产生好感,再在好感对象中尝试和选择,似乎都是顺其自然。 只是这样的想象不知为何让他胸口发闷,耳边再次响起轻微的长鸣。 “……不舒服吗?” 许久,岑卯才在模糊的意识中察觉到手腕上的热度,驱散了耳边细小的尖响。 反应过来是谁在碰他的时候,岑卯下意识地躲开了。 可能是动作有些夸张,谢争也愣了一下,看岑卯涨缩的浅色瞳孔,脸色不大好。 “不好意思。”岑卯觉得手腕上被他碰过的地方诡异得发烫,胸口因为莫名的原因微微颤抖。那不是负面的情绪,更像是某种过于鲜活的情感差点被激活。而此时的岑卯还没有足够的能量和那股沉睡的情感对抗,只能劝它再睡一会儿。 “是我应该道歉。”谢争的话听不出多少歉意:“你也不用太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 岑卯点点头,坐直了身体。 接下来的路途在氛围诡异的沉默中度过。车子开进熟悉的地下停车场,岑卯的身体也随之紧张起来。 很奇怪。不是对危险,而是对安全感到紧张。 岑卯跟着谢争下了车,一起等电梯。他们好像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径,岑卯回忆着,谢争曾经在电梯边吻过他。他的手指被压在那道消防栓上,他记得手背冰凉的触感。 进电梯时,岑卯还有些恍神。似乎过多的回忆在漫长的空白后正在试图重新跟身体的主人建立联系,而那些脑海中的片段都已经与他剥离。岑卯好像看到一个很像自己的人被压在电梯角落里,谢争的手伸进了他的T恤,沿着他的腰线摸索。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电梯里有浅浅的暧昧喘息,岑卯好像说等一下,但谢争没有听。这种时候,他一直没有那么听话。 “到了。” 岑卯一瞬清醒,胸口因为过速的心跳发疼。谢争淡淡看他一眼,扶住了电梯的门,示意他出去。 岑卯走到熟悉的公寓房间门口,站了很久,听见谢争笑:“忘了怎么开门了?” 岑卯茫然地回过头,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触动了谢争,男人嘴角略带嘲讽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谢争从岑卯身后伸出手,食指按在指纹锁上。 一声轻响,门开了。 岑卯走进玄关,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日。他和下课的谢争回到公寓,谢争开门,拿出鞋子的姿势都没有变过。然后第二天,他被人从这间公寓带走。 而那之后,岑卯就睡着了。 谢争体贴地帮他打开了所有的灯,说要回去了。岑卯看他甚至还没脱下的大衣,不知为何,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等一下。” 岑卯匆匆拉住谢争的大衣袖口,又不是那么敢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 “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耳边安静许久,岑卯几乎能听到电灯发出的极轻的电流声。然后谢争开口了,声音沉得诡异。 “岑卯,你什么意思?” 岑卯意识到什么,但却无法松开抓着男人衣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牢牢抓住一根无辜的浮木,一种生理本能强迫他抓住了眼前的谢争。 “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岑卯闭了闭眼,感觉到自己眼角微微的湿气:“谢争,别让我一个人呆着。” 谢争很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岑卯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礼貌地拨开了。 岑卯的心随之坠了下去,却看见眼前的男人脱下了大衣,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又熟练地走进客厅,打开了电视。 新闻播报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填满了整个房间,岑卯有些怔愣地看着谢争走到厨房,男人没有抬头,问他要喝什么。 岑卯动动嘴唇,走到谢争身边,心情也似乎在这几步之间慢慢平静下来。他从小吧台上拈起一个颜色熟悉的茶包,谢争点点头,让他先去沙发上。 这次岑卯没有太听话。他在公寓里走了一圈,像是某种温习。书房,卧室,甚至连他的秘密房间都保存完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吵架的时候,他对岑辛说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岑辛才会在这几年里帮他这么仔细地照料这间公寓。 岑卯看书桌上长势可人的多肉,和记忆中相比好像少了几盆。他天生的记忆力其实很好,能一眼记住许多人的脸,只是当下有些麻木。现在,在这个让他感到绝对安全的空间里,这项能力终于得以飞速地复原。 这是他在这个陌生城市里最熟悉的家。卧室里有荞麦做芯的枕头,厨房里有被他三哥嫌弃的调味茶包,某个墙壁里塞满了他的枪与刀,衣柜里有种种或奇怪或实用的装扮,洗手间里要放三套备用纸巾。客厅的电视不大,却经常开着。只不过他在的时候大部分播放的是娱乐节目。岑卯没有那么喜欢看新闻,谢争更喜欢一些。 岑卯坐到沙发上,电视里主播正在介绍平港一起连环纵火案的情况。谢争端茶给他,岑卯说声谢谢,啜了一口,尝到温甜的奶香。 岑卯眨眨眼,看向谢争,谢争似乎也累了,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叠腿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的茶杯里茶汁澄澈,通透见底。 岑卯想,以前明明是自己喜欢喝牛奶,哄骗谢争也多喝一点,说不定还能长个子。而现在的谢争似乎已经很难再和牛奶联系到一起。岑卯咽下香甜的奶茶,感觉自己麻木的味觉正在渐渐复苏。 谢争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他一眼,淡淡地说:“等你睡着,我就回去。” 岑卯说了好,又想了想,问:“那你回去会不会太晚啊?” 谢争停了片刻,还是笑笑:“不会,反正挺近的” “我也没搬。”谢争长腿一伸,用脚点点地板:“还在你楼下。” 岑卯消化了一会儿,才露出近似空白的表情:“啊?” “离工作的地方很近,而且住习惯了。”谢争似乎对电视里的案子很感兴趣,稍微调高了音量。 岑卯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屏幕上黑烟滚滚的大楼,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无暇去想,脑子里被谢争还住在这里的信息占据。 “你要去洗澡吗?”谢争问:“不早了。” 岑卯忙站起来去浴室,不想占用谢争过多的休息时间。 喷洒的水柱下,岑卯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又很难从刚刚重启的大脑里找到那个被隐藏的文件夹。 他的身体在水柱的冲刷下渐渐泛红。过去的三年里,他所有的清洁都在一种特别的人体消毒舱里完成。水流的触感让他觉得陌生而真实。 他看着水柱碰撞又淹没胸前的乳头,透明的水滴经过自己的下体,狭小的流汇入臀瓣之间的细缝,又沿着大腿缓缓滑落到地上。让他想到某些片段里,门外那个年轻的Alpha灌进自己身体里的精液。 记忆已经凉透了,他却好像还记得对方体液的温度。 可能是发情期被抑制太久了,岑卯想,从见到谢争开始,他就总是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走出浴室的时候,岑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很纯粹的生理反应。谢争向他看过来,不知为何眼睛微微眯起。 谢争的眼部轮廓比一般亚洲人深一些,因而眯起眼看人时,总有种莫名的专注感,甚至让人觉得凶狠。岑卯以前还因此查过他祖宗八辈的基因图谱,确认并没有混血的因素。 岑卯看着谢争走过来,Alpha扯了块毛巾盖到他滴水的头发上,指尖碰到他侧颈,眉头又皱起来:“没热水?” 岑卯啊一声:“忘开了。” 他对着谢争的目光,莫名紧张,像很想拿好成绩、却一直犯低级错误的努力学生,回浴室吹头发。 一番折腾下来,等岑卯躺下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谢争站在卧室门口,对他说了声晚安,就关了灯。 岑卯让他不要关门,谢争就坐在客厅里调低了音量看电视。岑卯躺在床上,微暗的光和新闻节目的音乐声都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他又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谢争这样留下来。按理说,岑卯不会脆弱到这种程度。他想,可能自己只是在示弱。他对人或许有所求,竟已经到了要通过展示自己的弱小来央求对方施舍的地步。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想放弃思考,心绪却还是混乱不堪。被褥都是新的,散发着洁净的清洗晾晒后的味道,却让他无所适从。床很大,他却只能躺在其中一侧,仿佛那就是这个世界为他规定的位置。在这个无限自由的宇宙中,属于岑卯的只有这一个小小的空间,供他在一片空白的黑暗中沉睡。 岑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可能只是因为自由活动的空间太大,身体失去了陷在逼仄与狭小之中的安全感。 人似乎总是贱的。能对痛苦习以为常,甚至迷恋,甚至依赖,甚至欲罢不能。岑卯想,他像一只被关进玻璃罐子长大的猫,骨头渐渐变得畸形,走出罐子才是痛苦。 他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熟悉的气味离他越来越近,岑卯几乎屏息,想要装作睡着的样子,又怕真的骗过了对方,谢争就真的走了。 谢争在他床头停留片刻,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岑卯没有回答。谢争的声音就离他更近了些,这次,温热的吐息似乎都落到了他脸颊上。 “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黑暗中,岑卯听见谢争轻声问: “故意的吗?” “是想让我同情你,还是原谅你啊?” 第4章 02B 谢争的手掌覆上他温度过低的额头,像一团火焰飘到岑卯身上。岑卯一动不动,从指尖僵硬到发梢,内里却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谢争的手指经过他的脸颊,却没有碰他的嘴唇,而钳住了他的下巴。那手指的力量有些过分,让岑卯忍不住微微张开嘴。 “你说只有我能留下印子。现在还是这样吗?” 谢争的手指箍得他下颌两侧酸疼,可能压迫到唾液腺,岑卯的口中无法控制地分泌出透明的液体,他感觉到难堪的潮湿漫到唇角,而谢争的吻就这样落下来。 这个吻直接凶猛,攻击性远大过亲吻原本的亲密感,让岑卯觉得谢争并不是想吻他,而是在撕咬自己痛恨的什么东西。他感受到疼,却并不是因为疼而颤抖。 岑卯还是忍不住用受伤的舌尖摩挲对方,努力地贪求一点谢争的气味与触感,然后藏进自己的身体里,像是快要干涸致死又终于迎来天赐的雨的植物。 “为什么哭?” 谢争在接吻的间隙问他,不解似的,下半身已经勃起的阴茎正紧紧压着他。 “岑卯,你是不是只会这一招啊?” 岑卯睁开眼,睫毛湿得厉害,看人时像隔了一层蒸汽,偏偏谢争的脸是很清楚的,是他闭上眼睛都能看见的样子,却也因此显得很远,并不真实。 “是不是只要有人来陪你,你就不让人走了?” 谢争已经解开了他的睡衣,吻他颈间雪白的嫩肉,手掌伸向他脖子后面的腺体,指尖的磨蹭轻得让岑卯几乎尖叫。 “可我不是来陪你的。” 谢争说着,近似无情地揭掉了岑卯脖子上的隐形贴。 Omega的信息素缓缓释放到空气里,起初浅淡得厉害,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个已经坏掉的腺体。谢争凑上去,轻轻舔了一口,腺体的颜色几乎转瞬间变得鲜红,像他放在桌上的罂粟花瓣。 房间被瞬间释放的信息素气味填满,岑卯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胸膛起伏得像急救室里垂死的病患。而谢争是那个站在床边,笑着看他苟延残喘、然后一脚踩在氧气管上的人。 他想去拥抱眼前这个说不陪他的男人,却被对方反折了双手压在身下。谢争除掉了他的睡衣睡裤,自己的衬衫却还是只解开那两颗扣子。他露出身下硕大坚挺的性器,把它和岑卯身下也抬起头的阴茎按在一起,轻轻撸动着。 岑卯因为对方的一点触碰就过于兴奋了,尽管那触碰冷漠得厉害,是不耐烦的施舍。他努力挺起胸膛,想要去亲吻对方,又被谢争按回去。 “谢争。”岑卯很委屈似的叫他,像是想要他的可怜,要他对自己好一点。 谢争却没听到似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推着阴茎探向身下人的后穴,碰到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近似轻蔑地笑了。 “你会不会太想要了?” 他把手抬给岑卯看,整只手掌都被Omega粘稠腥甜的淫液浸透了。谢争就这么抹到了岑卯的胸膛上,侮辱似的,手指一路探进岑卯的口腔,开始有节奏的抽插,刻意去捅他最敏感的粘膜。 岑卯下意识地开始吮吸,潮湿的眼角越来越红,又溢出更多透明的液体。唾液沿着嘴角漫到腮边,整张脸凌乱妖艳,像是专门为这样的表情而设计的。 他好像天生就应该被人按在床上粗暴地操熟操透,再也不必去哪里跋涉,或是孤单地成茧。谢争看他讨好地吞吐,眼神越来越深。而岑卯扭动着腰,用早已湿透了的穴口试探地贴近对方狰狞的性器。 像是自己寻刀的果实,因为熟得太透,不被破开,就要被汁水撑得炸裂了。 谢争没有再看岑卯过于悲伤的脸,低下头,犬齿贴近他脖颈上靠近腺体的嫩肉,扶着他的腰顶了进去。 进入时的水声让岑卯觉得羞耻而满足,身体里迎来久违的归客,甬道里柔软的粘膜不计余力地吸附起粗大的肉茎。岑卯觉得自己好像很大声地叫了,可耳边已经响起长鸣,他只能被谢争狠狠按住,咬着后颈开始凶狠的抽插。 岑卯的两腿被高高地架起来,两手拧在身后,像一块挂在谢争身上的白肉,只能露出冉冉流水的肉洞任凭对方顶撞。谢争每次顶进去的力气都很大,撞击着岑卯身体最深处的腔口。而那个入口对谢争一直都是不设防的。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龟头过分顺利地撞进生殖腔,被环形肌肉温柔挽留,又毫不留情地离开了,像是有谁用凶器反复戳刺同一个伤口,越来越多的液体涌出来。岑卯的身体深处可能藏了一块湖泊,而谢争挖开了他的堤坝,想看他的水排空之后,湖底会露出怎样的宝藏。 岑卯被操得太狠,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谢争把他翻过来,性器在后穴最深的地方抵着转了一圈,岑卯的嗓子里就被挤出了绵长的一声哀鸣,软腻得像涂了一层酸甜的糖浆。 谢争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操了他很久,更深地捅进他的甬道,每一下都把龟头顶进生殖腔里。谢争让他把屁股抬高一点,岑卯努力地抬腰,脖颈挨着枕头,姿势有些可怜。谢争就凑到他脸边,咬他嫣红的耳垂,黏腻的声音和生殖器对撞的水声一起漫进岑卯的耳朵里,慢慢驱散了他的耳鸣。 于是岑卯终于听见谢争问:“你这几年的发情期都是怎么过的?” 岑卯无法说话,嘴巴也合不上,任唾液打湿身下的枕套,吐出都是温热的潮气和细小的喘息。 谢争把他抱了起来,上半身靠到自己胸前,让他就这么坐在那根被体液浸透的阴茎上。岑卯高高地仰起了脖子,受不了那深度了似的,肩膀都细细地抖起来。 岑卯反复叫谢争的名字,谢争让他自己动两下,他听话地挪着腰,眼泪和身下的水却越流越多了。 岑卯不肯回答问题,于是谢争又问了一遍,接着提出假设:“是随便找个谁,射进这里面吗?” 谢争的阴茎像是带着恶意,抵着Omega最敏感的生殖腔口,深入浅出地变着角度顶他。岑卯觉得自己抖得太厉害了,穴口漫出的水就这么抖落在男人腿上,让他无地自容。 “反正射进去也不会怀孕,而且什么时候都能进去。”谢争的语气很平静,让岑卯觉得他只是在做一项慢跑一样枯燥的运动:“别人应该也挺喜欢的?” 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喘息声和肉体碰撞的声音,岑卯的耳膜似乎一鼓一鼓地疼。 谢争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以前说的那些,也是骗我的,对不对?” “没有骗你。” 岑卯用尽力气扭过头,穴口还含着谢争操他的肉茎,结合的位置漫出许多乳白色的粘液,又或许是在反复的抽插中被挤出来的液体。谢争的东西太大,岑卯已经吞不下了。 于是他近似抽噎地抱着男人的脖子,甚至无法完整地说话。 “我没有骗过你。”岑卯说:“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了。” 岑卯没有被任何人标记过。也无法被任何人标记。 但只有谢争能让他受伤,他的身体也只会被这个人打开。 谢争看了他一会儿,胸口轻轻地起伏着,像是在观察什么。许久,岑卯看见他眼睑上的痣变得更加清楚。 他把岑卯抱起来,面对面地压在自己怀里,放慢了一点速度插他。岑卯低下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被反复插入碾弄变得软烂的穴口,让他怀疑自己身体里更柔软的部分已经彻底被谢争撞坏了。 谢争终于吻他的嘴唇,近似玩味的舔弄与厮磨,让岑卯头皮发麻。他的阴茎已经在谢争插进来的时候就吐出了精液,现在随着谢争一下一下的插入渗出小股的透明液体。岑卯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有多狼狈,他把身体彻头彻尾地交给谢争,是一种求索,可能换不回来他想要的东西,却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他怀着恐惧吞入谢争的器官,唯恐自己的贪婪吓走这个人,又怕自己的渴求表现得不够明显。他想讨谢争的喜欢,知道感情无法靠乞讨得到和挽留,只能试探,延长激素和荷尔蒙的有效期限。 岑卯在和谢争的交媾里卑微又矜持,却又根本失去控制。 谢争的舌尖抵着他的口腔,呼吸似乎融化在他身体里。岑卯听见自己好像哭了,然后被谢争紧紧按在怀里,阴茎开始凶狠地抽插。 岑卯想叫谢争的名字,却只吐出了断断续续的破碎声音。谢争撞得他全身发抖,堆叠起来的快感从脊柱挤压进大脑,岑卯的眼前开始泛白,抱住谢争的手臂用力到仿佛濒死。 他的穴肉疯狂地收缩着,谢争额上的汗水滴落在他鼻尖,龟头抵进内腔的肉壁,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大量的液体就释放在那个小小的腔室里。 岑卯有一刻停止了呼吸,甚至感觉不到被人咬住后颈的痛,只觉得生殖腔口被肉结撑得胀痛,而他对这样窒息的痛甘之如饴,甚至感到莫大的满足。 谢争让他等一等,岑卯无法动弹,任由温暖的精液充满自己的身体,精柱打在肉壁上时,他似乎还在漫长的高潮之中,并不清楚自己发出了怎样的声音,又射出了些什么。 谢争的手摩挲着岑卯抖得厉害的后腰,耐心地等待他被自己灌满。岑卯的脸埋在他脖子上,每一声喘息都像哀求或喟叹,两人贴合的部位一片惨乱的狼藉。 谢争的器官并没有立刻退出来。他们维持着结合的姿势等了一会儿,岑卯轻轻地吻在谢争的唇上,然后察觉到男人在他身体里的阴茎又渐渐胀大起来。 岑卯的后穴已经偏近麻木,湿透的浅色眼底有些许害怕和逃避的神色。谢争笑着亲了亲他的眼角,抱他去了浴室。 打开的花洒下,岑卯洗到了久违的热水澡。年轻的讨债者把他抵在墙上干他,他的两条雪白的腿被男人按住,盘在对方劲瘦的腰上。 岑卯的生物时钟还在疯狂与混乱之中,无法判断他被谢争弄了多久。好像后来谢争又在窗边进入了他。他记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又或是昏厥,醒来的时候,男人的阴茎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好像因为他的一个动作又开始了不知疲倦的运动。 他身上所有的开关都被握在这个人手里,而岑卯是一台久违启动的家用电器,被忽然回家的人过度使用,尽职尽责到几乎甘心报废。 天擦亮时,岑卯陷入彻底的昏睡。谢争叫他的名字,岑卯已经无法给出任何反应。谢争盯着岑卯被泪水浸透的眼角,帮他擦掉脸上沾满的各种液体。此时的岑卯嘴唇嫣红,脸上泛着近粉的晕,有一种花开到将死时的美艳。 谢争的手指擦过岑卯的睫毛,梦中人睡不安稳似的,眼睑还在轻颤,抓着他的手臂不放,把头往他的怀里埋去。 谢争想想,还是把岑卯推开了一些,岑卯紧皱着眉,嘴唇动了动,像是无声的抱怨,让谢争忍不住轻笑。那笑容近乎自嘲,却也不算不甘。 独占并不意味着什么,Alpha与Omega之间性的吸引与结合是动物的本能,谢争恐惧的,一直是别的东西。 而他对岑卯的信任却让自己感到近乎羞耻。 谢争一直相信岑卯。在过去的三年里,在这个世界上与岑卯相关的一切都对他关闭了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何,他还是愿意这样相信。 岑卯可以突然说分手,可以不告而别,可以三年杳无音讯,可以忽然出现在城市的某个夜店,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然后要谢争送他回家,要他留下,跟他上床,要他操进自己的生殖腔里,喂给岑卯精液和一个吻。 而谢争全程都相信岑卯还爱他。可能因为自己对情爱的一切认识与理解都是岑卯教的。岑卯为自己确定了不败的规则,从制度开始作弊。 岑卯通过这一切想要的东西昭然若揭。而谢争知道,这并不是自己想给,岑卯就能得到的。 谢争又想起稍早一点在岑家的书房里,岑辛对自己说过的话。 岑辛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谢争并不喜欢。岑卯却十分亲近这个外界看来害得他一无所有的哥哥,跟谢争讲很多岑辛的好话。因此谢争对岑辛感受复杂,但总归不会成为敌人。 岑辛慢条斯理地告诉他:“阿卯说过,他回来后,只要你来找他,就跟你走。” 谢争不知听明白没有,只是沉默。岑辛又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只要你来。 谢争知道,岑辛不会再解释。而岑卯终究回来了,谢争没有等过他一千多天,只是在他回来的时候,顺道来吃个夜宵,岑卯就跟他走了。 睡梦中的岑卯再次向他靠过来,这一次谢争想了想,帮他调整了一个更好呼吸的姿势,没有挪开自己的手臂,让岑卯更舒服地藏进自己的怀抱里。 他不能救岑卯,谢争想。 但这一次,他也不会再让岑卯一个人离开了。 第5章 03A 岑卯在东八区的早上八点准时睁开眼,看到头顶谢争的脸,发了一会儿呆,又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岑卯伸出手,鬼鬼祟祟又小心翼翼地牵动谢争的一只手臂,横放到自己腰上,在那个怀抱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就又睡着了。 谢争好像还睡着,岑卯就没有什么做坏事的惭愧感。他有一点饿,但并不想起床。 他头还很晕,四肢和躯干有近似肌肉被撕裂后重组的酸疼,后颈的腺体酥麻,好像所有的神经都在一夜过度的性爱之中复苏。朦胧中他好像听到门铃声,挣扎着想睁眼,又被人按回去接着睡。 岑卯只要醒了总是能很快清醒,唯独在谢争身边会赖床。他自己倒是很喜欢这个久违的新习惯,就乖乖窝进人怀抱里不再动弹。 岑卯下床已经是中午,发现谢争已经不在公寓里,不知道是不是去上班。他对着镜子一一点数身上的痕迹,从大腿内侧的淤痕到腰上可怕的青紫,甚至颊边都留了指印。岑卯贴上抑制贴,选了自己喜欢的圆领T恤,扯着领口露出斑驳的锁骨。 以前陆鸣说他有受虐倾向,岑卯坚称只是贪新鲜,谢争倒是很坦然,一直放他自由暴露各种lovemark。但床上的谢争通常要岑卯辛苦索求,才肯在他身体上留下痕迹。这次回来,像是重新开业的大酬宾。 岑卯想点外卖但发现没有手机的时候,门锁嘀声响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谢争从外面提着餐厅的袋子进来,看到他的样子愣了一下。 岑卯立刻笑起来,喊谢争的名字,谢争冷淡地嗯了一声,侧身露出身后矮他至少二十厘米的人影。 岑卯的笑容来不及收起,那人小火箭炮一样冲过来,喊着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岑卯灵敏地躲开,完全没有信息素气味的小个子Alpha就一头钻进了抱枕堆里。 “莫恒舟。”岑卯露出一点嫌弃的神色:“你怎么还没长个子呀?” 莫恒舟一张娃娃脸,抓了两个抱枕盘腿坐到他对面,两眼殷殷地看他:“操心操太多了呗,我妈也挺犯愁的,说再这么下去只能去东南亚共和国那边找Omega相亲了……她这个人一向有点种族意识问题。但反正这几年活儿真的太多了,所以你一出来,我就冲过来找你了。” 谢争把外卖食物在餐桌上放好,说要先走了。岑卯很快跳起来,冲到玄关抓他的手腕,问他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他带支新手机。 谢争不说话,看他笑得很谨慎的脸。岑卯故意把回来两个字说得十分自然,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不远处莫恒舟抻长了脖子往他们这边看。谢争没有拒绝,说晚点再说。 岑卯在谢争转身前叫了他的名字,凑上去很快地亲吻了他的下巴,让他早点回来。 他抓着谢争的手还有一点抖,听见谢争沉默片刻后的轻笑声,让他不用这样。 谢争走了。岑卯的心打着旋儿掉回去,再看沙发上的莫恒舟,更觉得前路灰暗了。 两个人开始吃谢争带回来的食物,岑卯想起来什么似的,眯起眼问莫恒舟:“这顿饭不应该是你来请吗?” 莫恒舟毫不客气:“小谢是自家人,我也经常吃他的。” 岑卯微愣:“你们这么熟了吗?” 莫恒舟睁着圆眼睛眨了眨:“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岑卯警觉起来。 “你不知道就算了。”莫恒舟嘴巴鼓鼓,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是不是还没复合啊?” 岑卯抿唇,莫恒舟举筷制止:“不要骂人。” 岑卯悻悻吃饭,莫恒舟觉得有趣似的笑了。 “陆鸣说你回来之后,墨西哥红椒变身地中海圣女果,我还不相信。”莫恒舟上下打量着他:“到底干嘛去了啊?出家念佛从头改造?” “是。”岑卯有点生气似的嚼菜叶子:“坐了三年大牢,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信了。”莫恒舟点头:“新盟监狱我常去,狱警里还有我师哥,早说我可以跟他们打个招呼。” 岑卯下意识反唇:“下次我送你进去,给你拿快通票。” “啊?”莫恒舟一愣,继而两眼发亮:“那你是答应回中心局了?” “我答应了吗?我没有。”岑卯一本正经地放下筷子:“你也没问吧。” “这不是老大让我来探探口风嘛。”莫恒舟讪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审讯菜鸡,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你。今天我一大早就来了,小谢看见我话都没说就把门给关了,我还以为你知道……” 岑卯想到早上的门铃声,那会儿他还在床上缠着谢争,想他多陪陪自己。 莫恒舟自顾自碎碎念着:“现在不是形势不一样了吗。你三哥昨晚还挺大张旗鼓的,也不知道你之后会不会回岑家。局里富二代官二代虽然都不少,但你家确实过于厉害了一点……” “我不回岑家啊。”岑卯轻声说,从海鲜粥的碗底捞牡蛎干吃:“可能想去念书吧。” 莫恒舟的眼睛又瞪圆了:“你开玩笑?是谁考了七年ICPO初级笔试都没过的?至今还是总局传奇!老大为了让你顺利进中心局,考题都帮你提前要好了!” 岑卯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是要我现在作为热心市民打电话投诉宋宁舞弊吗?还有,为什么我回去还要考试?” “这不是怕你心血来潮……也不是,是知道你向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要是想去考,方便提前复习嘛。”莫恒舟嗫嚅两句:“反正你要回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宋宁为什么自己不过来呀?”岑卯低头继续吃饭:“昨天不是还去堵我来着?” “那也不完全是堵你,是……”莫恒舟说了一半,又哎呀一声:“反正你回来就知道了。” 岑卯想了一会儿,说:“我要跟小九商量一下。” 莫恒舟微怔,他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叫谢争。当初岑卯和谢争热恋那会儿,整个队里都知道霸王花岑卯终于找了个小男友叫小九,是平大某个系的学霸校草,只是没人想到,那人还是新盟军部总长家里的公子爷。 而现在,莫恒舟想,应该没有谁再敢这么叫谢争了吧。 “我觉得吧……”莫恒舟斟酌着用词:“小谢不会阻止你回去的。” “那不一定。”岑卯表情认真:“每天打打杀杀的,不方便生孩子。” 耳边死一般的寂静。莫恒舟的嘴巴开闭好几个回合,半晌才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你不是……不能生吗?” “不是你说的吗?我向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岑卯吃饱了,懒洋洋地在餐椅上猫一样窝起来,伸手跟莫恒舟要茶喝,又自言自语似的:“但好像谢争没那么喜欢孩子,要是我真的怀了他又不肯认,可能对孩子不大公平。” “你要不,先从长计议?”莫恒舟咽咽口水,似乎已经看到过去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岑卯:“比如,先在新盟稳定下来。我看过段时间总局的人也会来找你,但与其在满世界的战火硝烟中出生入死,不如留在新盟做一个保卫治安的公务员。而且还有和小谢一起……多接触的机会。” 岑卯抬眼看他:“你是真的觉得我不能去念书吗?” 莫恒舟被他看得不由正经起来:“读书其实也没那么难的。如果你足够努力,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天赋异禀嘛。不做这一行的话,总觉得蛮浪费的。” “当然,也要看你自己喜欢什么。”莫恒舟郑重其事:“我虽然是作为说客来的,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会支持你。” 岑卯看他一会儿,漂亮的眼角弯出柔软的弧度:“宋宁干嘛让你来呀,老奸巨猾。” 莫恒舟没太明白,却忽然福至心灵:“你想去念书,不会是以为小谢还在念书,想混进平大追人家吧?” 岑卯眨眨眼,无辜且真诚:“你觉得可行吗?我还可以跟他请教一些课业上的问题。” “首先,小谢已经毕业了,现在……”莫恒舟坐直了身体,替他着急似的:“其次,你听说过游戏里的段位和战阶吗?” 岑卯诚实地摇头,莫恒舟继续解释:“就是说,以小谢的学霸程度,你们两个可能很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讨论课业问题。要么就是他陪你过家家,要么就是你被他虐到死。” 资深学霸莫恒舟又好心地补充了个人案例,讲起他念少年班的时候一个总来跟他请教问题的Omega,说一开始还有耐心,后来总要把一些很简单的逻辑拆解降维讲给别人真的太累了,忍不住就要开始骂人。 岑卯边听边想了一会儿,眼神变得有些凶狠:“你骂我菜,我听出来了。” 莫恒舟哈哈干笑了两声,说话带到了还要回去干活儿,让岑卯决定好了就给他电话。 莫恒舟走后不久,快递送来一台全新的手机。岑卯打开盒子,心又沉下去,想,谢争晚上可能不会来了。 他一边开机,一边思考要不要做两道菜晚上送到楼下,打开通讯录时,却在这台理应全新的手机里看到一个存好的号码。 岑卯睁大了眼,看着那个简单的九字,许久才笑出声来。 他没有想太多就打过去,那头过了一会儿才接,开口就问:“莫恒舟走了?” 岑卯说是,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问:“你怎么走那么快呀?” “工作上有点事要处理。”谢争声音平稳,不像有什么情绪:“再说,你跟他不是一向很多话聊吗?” “也没什么好聊的,他话一直比较多罢了。” 过了一会儿,岑卯听见谢争嗯了一声,胸口跟着一跳。 “谢争。”岑卯趁自己勇气尚在,争分夺秒地说:“我以为你不认账了。” 谢争安静了片刻,很轻地笑了:“要我认什么?” 岑卯也想不到谢争欠自己什么帐,好像一直是自己欠他比较多,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和欺骗,让他心虚得很难开口。 “岑卯,当初好像是你说,分手之后再做爱就是炮友的。” 谢争的声音低下去,贴在他耳边,岑卯很久说不出什么话,只能隔着话筒很轻地呼吸。 谢争毫无察觉似的,又问:“所以,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过了一会儿,岑卯说:“也可以。” 电话那头的男人静默片刻:“什么?” “做炮友也可以。”岑卯盯着被自己拿到窗边晒太阳的多肉,下意识去抠那枚丰润的叶子:“又不是没有做过。” 谢争不知想些什么,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冷: “岑卯,你真是很懂怎么让人生气。” 第6章 03B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岑卯捏着手机站了一会儿,回头时不小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失神。 他的嘴唇过分苍白,浅色的瞳里泛出潮湿的光,像他以前去谢争的实验室时,看到的躲在笼子里被死去的同类吓坏的兔子。 岑卯一直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脸,此刻愈发讨厌镜子里的骗子,干脆拿上手机,从褐色小布包里拿出口罩戴上,走出家门。 过去他就一直习惯戴着口罩,避免这张过于有记忆度的脸成为危险因素。多年的经验也让岑卯钻研出许多掩盖外表的方法,出入公共场合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 岑卯来到过去常光顾的一家健身房,打算重新办个卡。登记处的女性Beta跟他要了身份资料,岑卯看着自己ID上的名字,有些走神。 系统显示他是首次注册的新会员。女性Beta恭喜他加入俱乐部,问他今天要不要用,岑卯脚底还虚浮,下意识扶了一把腰,说下次吧。 女性Beta早就看到他领口露出的痕迹,只笑了笑,说可以带他看一下健身房的设备。岑卯发觉这里的陈设和三年前已经很不一样,答应了。 一路上,女性Beta细细地说着健身房的管理守则,提醒岑卯全范围内都不要摘下抑制贴。 战后二十多年,高级便捷无副作用的抑制药物已经普及,如今的高效抑制贴成了类似底裤一般的存在。这种抑制贴只会留下一点能够让人辨识出性别类型的信号信息素,而不在公共场合暴露腺体、释放信息素已经成文明的标志。 女性Beta给岑卯介绍最新的增压杠铃,身后忽然响起轻声的低呼。 岑卯机警回头,昨晚夜店的小白花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岑……”小白花看到岑卯微微皱起的眉尖,立刻改了口:“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女性Beta对小白花十分尊敬的样子,岑卯让她先离开。小白花有点害羞地自我介绍:“昨天脑子有点乱,都没能留个联系方式。我是何寄慈,很高兴……呃,幸运,认识你。” 岑卯说了自己的名字,小白花的眼睛有些发亮:“所以你真的是……岑三少爷的亲弟弟啊?” 岑卯没有回答,笑着转移话题问他是不是常客,何寄慈说他弟弟在楼下上补习班,他来接弟弟晚上去参加派对,才来这里打发时间。 “我妈说我平时太疏于锻炼了,关键时刻不能保护自己。我看这里刚好有散打课,就来试试看。”何寄慈修得很细的眉毛拧成一团:“但真的好难啊,我根本没力气……” 何寄慈被散打课打击得一塌糊涂,已经不想练了,热情地约岑卯去楼下喝咖啡。岑卯刚想拒绝,电话就响了。 他的手机是谢争刚送来的,号码理论上只有对方知道,岑卯立刻接起来,对面却是岑辛。 岑辛让他准备一下,周末去岑家老宅参加一个生日宴会。岑卯下意识答应,又很快疑惑,问他这时候是谁过生日。 岑辛沉默片刻,说:“给我补过的。” 岑卯意识到什么,又犯起难来:“哥,一定要这样吗?这样我以后还挺不方便的。” “要是不想露脸,你可以戴口罩,戴头套,穿玩偶服,都无所谓。陆鸣有一套天线宝宝的,你可以试试看合不合身。”岑辛提供着毫无建设性的建议:“只是要别人知道岑卯是谁。” 岑卯正想反驳,岑辛又说:“No Name已经解散了。就算你去中心局工作,也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岑辛停了一会儿,声音变得难得柔和:“阿卯,你不用再把自己藏起来了。” 岑辛挂断了电话。何寄慈小心地观察岑卯的表情,欲言又止。 岑卯只用这台手机打了两个电话,都不是很愉快。要不是看在手机是谢争给的份上,已经打算换台序列号吉利点的了。 “我说,你要不要跟我下去坐坐啊?”何寄慈体贴地问:“那家店有几款甜品……” 话音未落,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彻整个楼层。 岑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立刻听出是火警警铃。何寄慈惊慌失措,人群混乱起来,健身房的工作人员很快站出来,告诉大家十四楼出现火情,要大家立刻从安全通道疏散下楼。 健身房在二十三楼,众人纷纷涌向楼梯间。何寄慈又贴到了岑卯身边,两人挤在一群衣服都来不及换的赤膊壮汉中往楼下走。 “我最近是不是被谁扎小人了啊。”何寄慈欲哭无泪:“怎么连着倒霉啊。” 岑卯笑笑,安抚他:“这栋大楼的消防通道刚检修过,楼层之间还有不易燃的隔热层,很难全烧起来的。跟着下楼就行了。” 何寄慈微愣,问岑卯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岑卯想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却听到楼下传来的警笛声。 岑卯怔住,不知为何警车会比消防车先到。 拥挤的人群不算失态,好像大家也都意识到火情没有想象中危险。但还是有一些赶着往下走的人。岑卯的鼻翼轻轻动着,失神似的,撞到了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忙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并没有看到,匆匆说了句没事,又继续汇进速度最快的人流之中。 何寄慈问他怎么了,岑卯笑着摇摇头,说我们也走快一点吧。 岑卯和何寄慈到楼下的时候,大楼门口已经被警车围住。白色车身上深蓝色的NLPD字样十分抢眼,岑卯看着警察引导稍显暴躁的人群往对面商场被征用的大厅集合,试图从全新的面孔中找一张看起来比较讨喜的脸。 他看见一个正在安慰一个小女孩的Beta警员,凑到对方身边,低声说:“你十一点钟方向,穿黑色外套戴深蓝色鸭舌帽的男性Alpha。” Beta警员愣住,犹豫地看向岑卯。 “不动手吗?”岑卯隔着口罩,对他眨眨眼:“还是你先去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Beta警员看他一眼,转过头,沉稳严厉地走向戴鸭舌帽的男人,让他过来。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向大门口走去,Beta警员提高了声音,不少人已经朝他们看过来,而戴鸭舌帽的男人似乎加快了脚步。 Beta警员意识到什么,吹响警笛冲了上去。男人开始奔跑,人群中有人尖叫。 岑卯站在原地旁观眼前的混乱,何寄慈小鸡崽一样挨在他身后,看到岑卯闪闪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NLPD行不行啊。” 何寄慈站在岑卯身边有种奇妙的安全感,好像自己的胆子也跟着变大了,好奇地问:“你不帮忙吗?” 岑卯一愣,继而笑了:“你误会了,我不是警察。” 前方一声枪响,人群愈发恐慌,拿着扬声器的警员安抚无关群众立刻进入隔壁大楼躲避。追捕嫌疑人的警察们已经掏枪,岑卯认出那些只是虚张声势的信号枪和麻醉枪,看来这几年新盟警局的军械库仍然没什么长进。非要说的话,只能感叹岑辛冷酷无情。 前方有警察命中了逃跑Alpha的小腿,男人的行动略显迟缓,却很快闪身溜进了大路边的小巷。岑卯看不见了,转身对何寄慈说我们走吧,目光中却出现另一支开来的黑色车队。 岑卯看着那流线型的车身,特殊金属的材质闪耀着熟悉而危险的光泽,顿时愣住了。 在场留驻的其他警员似乎也十分惊讶,一直在维持秩序的警察放下了扬声器,和身边的另一名同事不知小声交流什么,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为首的车子停在楼下广场的喷泉池旁,岑卯专注地盯着那扇打开的车门,心里除了疑惑,并没有太多波澜。 然而下一瞬,他却微微张开了嘴,浅瞳中映出难以置信的身影。 一双修长的腿跨出车子,高大挺拔的男性Alpha身着雪白的制服衬衫,出色的气场几乎让骚乱的全场都为之静默了片刻。 那人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深邃的眼里似乎噙着些微笑意,却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经过愣在人群中的岑卯,停驻在他身上,微微眯起了眼。 岑卯隔着人群,却好像还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睑上那颗很小的痣。 男人向他走了过来。 岑卯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动弹,只能略微僵硬地仰起头,试图看清站到自己面前的人的脸。 “……谢争?” 岑卯声音嘶哑,无法相信似的。 谢争身后,疑惑的警员严肃而小心,低声叫了一声:“长官……” 谢争的目光在岑卯身上慢慢走过一个来回,才回头看身后的警员,露出一个让人有些心惊的微笑。 “ICPO新盟中心局特别行动队,谢争。”他从怀里掏出深蓝色的证件,岑卯极佳的视力已经恢复了九成,因而一眼就能看清那张不容错认的证件照。 “我们知道的,谢长官,这是……” “平港203纵火案已经被我们接管了。”谢争又笑了笑,没什么抱歉的意思:“我们听说,这次现场出现了嫌疑人。” 来交涉的警员面色难看,谢争身侧的同事拿出交接的文件证明,上面有NLPD局长的签字。 “还是说,人就这么跑了?” 谢争眼里隐隐露出怀疑,唇角微弯,看得人有几分心惊胆战。 对接警员内心一跳,通讯器里却及时响起过分努力的Beta同事兴奋的声音。 “抓到了!目标在翻公园栏杆时刺伤腹部,现在已经被捕。我们正在将目标押送回现场……” 对接警员看着谢争脸上的笑容,表情愈发复杂。 “辛苦各位。”谢争很满意似的,对警员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如在梦中的岑卯,轻声一笑: “那么,人我就先带回去了。” ICPO新盟中心局特别行动队队长办公室,岑卯时隔三年摔了宋宁的茶杯。 办公桌对面人高马大的Alpha用宽大的手掌捂住半张脸,露出来的嘴角甚至有几分上扬,嘴上的讨饶却十分诚恳。 “不是,这事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宁张嘴就有一种莫名的痞气:“我再怎么不择手段,也不至于对自己前队员的心尖子下手啊。” “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的那些破事儿!”岑卯激愤过度,被逼出几分从宋宁和莫恒舟身上学来的有些尴尬的儿化音:“宋宁,我去了哪里这栋楼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是走了不是死了,你就没想过我出来之后发现你把谢争拉进来会做出什么事?” “我想过,所以我阻止了。而且我必须再说一次,谢争不是我拉进中心局的。”宋宁努力严肃起来:“岑卯,你用你那考过7次初级笔试的顶级脑子努力想想,我一个基层国际公务员,要有多大的胆子,才敢把新盟军长的儿子拉进自己的队伍里?” 岑卯沉默了,不知想些什么,锋利的眼神几乎要将宋宁整个剖开。 宋宁咳嗽一声:“当然,我一贯艺高人胆大,所以可能让你产生了误会……” “你骂谁没脑子?” 岑卯声音很轻,宋宁却顿时愣住,半晌,绝望地叹了口气:“这不是一时着急说漏嘴……” 瓷器坠地的声音伴随着岑卯骂的脏话炸响,宋宁不忍直视自己满地狼藉的收藏,嘴角开始抽动:“岑卯,你冷静点,你还没入职,没有工资给我扣……” 救命的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宋宁长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让人进来。 谢争进门,像是没看见地上惨烈的碎瓷,在宋宁感动的目光里站到了岑卯身后。 “现场发现一具焦尸,人正在审。”谢争平静地汇报:“不大配合,但问题不大。” 宋宁点点头,余光往岑卯身上瞟,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愣了。 “我操你……姓岑的,你变脸呢你?” 岑卯坐在椅子上静若处子,刚刚还在对着宋宁骂人的纤红的唇乖巧矜持地抿了起来,看得宋宁目瞪口呆。 “小谢,那什么。”宋宁斟酌着说:“你老婆好像对你在这儿工作的事儿有点误会,你要不要先抽空解决一下家庭矛盾?” 岑卯看到谢争拧起来的眉毛,刚想解释什么,谢争先开口了:“我对案情有些想法,想先和你讨论一下,是不是可以先让组织外的人回避一下?” 岑卯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几乎能听到一声沉闷的回响。宋宁也愣了片刻,咳嗽两声,打电话让人先带岑卯出去等。 莫恒舟很快摸进来,一脸惨不忍睹似的,带着岑卯出门了。 谢争的脸色似乎一直不怎么好,岑卯没再敢细看。只想着刚刚来局里的车上,谢争对自己说的话。 “你有那么多瞒我的事,我也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吧?” 谢争的话无可辩驳,岑卯就只好乖乖闭嘴。莫恒舟带他去了茶水间,关上了门,挡住那些格外好奇的目光。 特别行动队成员不超过十个,却独占这栋大楼里的一整个高层。这三年人来人往,认识岑卯的只剩下三四个。新来的成员不甚熟悉他的背景,却都对这个进门就敢揪住队长的领子进办公室的美貌Omega格外好奇。 莫恒舟小心端详岑卯的脸色,缓缓开口:“这事你确实不能怪老大。小谢来中心局是他家里安排的。你也知道,新盟政府一直蛮忌惮ICPO的。他家原本让他去PR部门,是他自己选了特别行动队。老大为了这个还跟新盟军部那边的人据理力争过,但小谢……就还挺牛逼的。考核全过了,老大再卡人就不大厚道了。” 莫恒舟想了想,问:“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泄露过队里的事啊?不然他一个学生物的,怎么会这么顺利地通过国际警察考试?” “我没有。”岑卯往红茶里倒牛奶,目光微黯:“他什么也没问过。” “但好像有段时间,他很相信我是酒吧里跳脱衣舞的。” 莫恒舟看着岑卯,缓缓睁大了眼。 第7章 03C 办公室里,宋宁看着谢争拿出的验尸报告,皱起浓眉。 “死者是十四楼酒店公寓的住户满小彤,男性Omega,29岁。死者的丈夫第一时间来认尸,通过监控存档和体貌信息核对确认了死者身份。”谢争讲话总是娓娓,给人一种莫名的平静感,并不像每天被肾上腺素支配的高危工作者。 “但我对死者身份还有疑问。”谢争抬头看宋宁,迎上对方复杂的眼神:“我想申请腺体基因核对。” “如果要确认死者身份,一般的毛发或者血液基因核对就够了。”宋宁问得若有所思:“你觉得腺体有什么问题?” “连环纵火案的死者全是Alpha和Omega,而且连续6起,每场大火都只死一个人。”谢争解释得很轻巧:“不得不让人怀疑,罪犯是精准谋杀,而不是单纯纵火。” “但是死者之间找不到社会联系,体内都没有验出麻醉类药物,也没有生前被限制行动的痕迹。”宋宁看着谢争:“要杀人,非得让一个人乖乖呆在火场里被烧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所以凶手有要他们被烧死的理由。”谢争没有回避宋宁审视的目光:“人已经抓回来了,如果我们没有掌握他真正的目的和动机,很容易被他蒙混过去。” 宋宁思忖片刻,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谢争沉默片刻,对他扯扯唇角:“你先批一个腺体基因核对,结果出来了我再说。” 宋宁没有考虑太久,在文件上签了字。 谢争说了谢谢打算离开,宋宁又叫他一声,若有所思地问:“你刚刚去接待死者家属了?” 谢争说:“不是我的工作,刚好看到死者的丈夫和弟弟,顺便安慰了一下。” “你要是有空,也安慰一下你自己家属吧。”宋宁叹口气,看着地上的碎片只觉得眼睛疼:“太JB凶残了。我当初就跟你说过,你要是来我这儿,岑卯能拆了我的腰子下火锅……” 谢争唇边微弯:“你们好像都很怕他。” “他值得。”宋宁看了看眼前比他小十多岁的男人,不知想些什么,面色严肃下来。 “小谢,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谢争转过身来,疑惑地看他。 “首先,我并不是一个八卦的队长。”宋宁显出难得的正经气派:“我也知道,岑卯那孙子骗人跟他妈喝水似的……但我听说,他也跟你坦白了一部分。” 宋宁十分认真地问:“你能告诉我,当你发现自己的对象儿是朵金刚狼霸王花、能徒手撕犀牛、被人捅个对穿也只要躺个三天就能恢复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吗?” 谢争愣了愣,继而轻声笑了。 “不是犀牛。” “啊?”宋宁终于吐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听到谢争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棕熊。而且用了刀,也不算徒手。”谢争眼角弯弯:“犀牛……他应该还不大行。” 宋宁一时沉默,心想忘了这小子是学生物的了。 “我觉得他很厉害。”谢争侧了侧头,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似的:“而且很特别。” 宋宁不想再说什么了,让谢争适度催一下腺体基因的检测结果。 谢争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宋宁笑了笑: “对了,队长,我建议你以后跟岑卯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措辞。” 宋宁头顶升起问号,谢争笑得很客气:“毕竟以后我们可能会一起工作,有一些脏话,希望您当着家属的面还是注意一点。我跟PR那边还算熟,投诉很方便。” 谢争在宋宁难以言说的目光里离开了办公室,关门声十分礼貌。 “……真他妈什么锅配什么盖。” 宋宁又骂了一句,点燃一支烟。 他坐在椅子上默默抽完了整支烟,想了些不算重要的事,低下身开始捡被岑卯摔得稀巴烂的茶杯和花瓶。 没一会儿,莫恒舟鬼鬼祟祟地打开了门,和蹲在地上的宋宁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老大……”莫恒舟咽咽口水:“那什么,我来帮你。” 莫恒舟进门,帮宋宁收拾碎瓷,嘟囔着:“岑卯都回来了,你要不重新把这屋地毯给铺上吧。” 宋宁的手微微一停,莫恒舟余光看到他手上划出的血线,啊了一声。 窗外夕阳欲落,宋宁背光,莫恒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隐隐觉得他们的队长在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感情。 莫恒舟很难与人共情,但忽然很想问他,于是轻声开口:“你说,岑卯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用走了啊?” “你先让他把入职申请签了。”许久,宋宁把沾血的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他签字画押,我就去申请买地毯的预算。” 谢争走进茶水间的时候,岑卯正握着笔一个人填表格。 岑卯每次拿笔都给人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好像面对一个穷凶极恶手段残忍的头号敌人,细瘦的眉尖拧出好看纠结的线条,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让谢争每每生出岑卯在邀请他亲吻自己的错觉。 岑卯可能是故意的,希望有人用一个吻开始的性爱打断他痛苦的努力,让他不必读书写字,而想要插入他的男人为了得到他,可以为他提供所有题目的答案。 谢争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向他。 岑卯察觉到纸上的阴影,抬起头看他,漂亮的眼睛里露出蝴蝶振翅似的慌张。 谢争每次看到岑卯紧张的样子,都会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似乎这个能够顶着一脸无辜美色杀死野兽的人无所畏惧,却会为他的一句话担惊受怕。谢争知道,这样的想法不算太正常,他不该贪图岑卯的恐惧,但却希望在这个人身上找到更多暴露的情绪。 岑卯习惯隐藏,暴烈也好,妩媚也罢,都是画皮。谢争想,可能真正的岑卯就是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爱人,在自己没有装过太多东西的脑子里反复酝酿一些有的没的假想,然后自作聪明地靠近,试探,眷恋。 却丝毫不知自己在向危险献媚。 “入职表?” 谢争在他身边坐下来,看他写得不算好看但分外工整的字。 岑卯咬了咬唇,嘴唇变得更红,让谢争很想把自己刚刚的幻想付诸行动。 好在有人推开了茶水间的门,莫恒舟看到他们的眼神瞬间变得慌乱。 “我,我来给老大拿个新茶杯。你们,你们继续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莫恒舟。”岑卯叫他:“我填完了。” 莫恒舟一愣:“这么快吗?” 他走过来翻看岑卯递过来的表格,有些惊讶:“你明天就要上班啊?不用再歇几天吗?” “我不用。”岑卯给莫恒舟递了一个眼色。莫恒舟反应过来,这和他之前说的要去平大念书是一个意思。 “那我叫人带你去做登记吧。”莫恒舟咽下许多腹诽,刚要出门,被谢争叫住。 “我带他去。”谢争从莫恒舟手上拿走了岑卯的表格:“正好要去检验科一趟。” 莫恒舟想说似乎也没有那么顺路,但工作这些年好歹养出了有限的情商,就没有再开口了。 于是岑卯跟在谢争的身后,走进了他并不陌生的ICPO办公电梯。 特别行动处占了整层二十一楼,登记处在二楼,岑卯记得检验科在六楼。他看到谢争直接按了二楼,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怎么就决定回来了?”谢争忽然问。 岑卯静了静,说:“我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事啊。” “不是想去念书吗?” 岑卯皱了好一会儿的眉,才答:“太难了。” 谢争忍不住笑,伸手去摸他云朵似的发顶。 “昨天见面的时候,就想说了。” “你的新发型挺好看的。” 谢争贴在岑卯耳边,吐息烘热了他还有隐约指痕的侧脸颊。 岑卯微微睁大了眼。电梯门开了,谢争走出去,而岑卯差点错过。 岑卯到登记处拍照片。谢争在一边等他。登记处的人好像认识他,不知从哪里拿了杯咖啡过来给谢争。 岑卯看谢争从那人手上接过咖啡,和几个同事闲谈。摄影师给了岑卯一件有领子的衬衫,岑卯穿上了,衬衫有点大,下摆垂到大腿。岑卯从过长的衣袖里伸出手去整理衣领,对面的谢争好像不经意地看到他,眼神变了变,向他走过来。 谢争伸手帮岑卯整理领口,周围的人不知为何都不说话了。 “好了没呀。”岑卯穿着陌生的衣服,就全身发痒似的不舒服,忍不住催促。 岑卯坐在椅子上,只能看到谢争的胸口,听见他好像笑了:“就这样吧。” 岑卯很听话地拍了照,又录了指纹。一切身份认证的流程都以岑卯的名字完成,让他觉得很奇妙。 走出登记处的时候,办公室负责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微妙。岑卯毫无觉察,跟到谢争身后,说该去检验科了。 谢争答应着,和登记处的人告别。 他们走进宽敞的走廊。ICPO的大楼镶了正面的单向玻璃,傍晚时分,快要烧尽的阳光投进走廊里,处处都是过于缱绻的红黄色。岑卯眼前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他和谢争并排行走时两个模糊的影子,像是融化在一团红色的纱幔之中。 “这是我第一次办入职。”岑卯忍不住开口说。 谢争微愣,想到什么,目光深下去:“感觉怎么样?” “有点奇怪。”岑卯想了想:“好像以后不能再随便做坏事了。” 谢争没有笑,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停下脚步,问他:“你想做什么坏事?” “我也没做过什么太坏的事。”岑卯有些紧张地笑笑:“就是觉得,以后不管做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我了。” 谢争静静地看着他,岑卯觉得他的表情有点沉重,就笑着去握他的手:“我还以为,我第一次用岑卯这个身份办登记,会是跟你结婚。” 谢争没有像岑卯想的那样,因为这个不切实际的笑话而发笑,只是沉默了。 岑卯开始觉得难过,谢争才对他说:“大家都会知道是你的。” 岑卯没反应过来,谢争的手很轻地抚摸了他的脸颊。 “以后,不会再有别的岑卯了。” 谢争吻下来的时候,岑卯想到了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换过的无数张ID。现在,他站在自己即将开始工作的地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无人的角落里亲吻。他有一张用自己名字办的健身卡,和喜欢的人送给自己的手机卡。 岑卯很喜欢谢争这样温柔地吻他,像用舌尖给他送一点酥软的甜。 亲吻结束的时候,岑卯说:“我想买个钱包。” 谢争说好,带他去检验科,直接去了负责人的办公室。 检验科的负责人姓石,是新盟最著名的法检专家之一,平时还偶尔去平大办讲座。谢争和石教授似乎非常熟,直接告诉他明天一定出结果。岑卯想到以前特别行动队的人来送检跟人扯皮的过程,就觉得这个世界不大公平。 石教授看到岑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问:“是你们队里的?” 谢争点头:“原来总局的前辈,今天正式来我们这儿了。” “啊,我想起来了。”石教授恍然:“我记得你姓岑是吧?哈哈哈,跟军火头子一个姓。”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石教授也感觉到这个笑话不好笑,转而问他:“怎么从总局来新盟了?调去北美也好啊,新盟这治安和待遇……” “我家在新盟。”岑卯笑了笑,停一下,又很好心地解释: “总局那个组人死光了,我就回来了。” 第8章 03D 这次轮到石教授说不出话了。 谢争感谢了石教授的配合,约定了明天出结果的时间,拉着岑卯离开。 岑卯这一天在ICPO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就先回家。谢争说还有工作,没有说几点下班。岑卯心想两人也只是炮友关系,谢争实在没有义务跟他汇报行程,就一个人回去。 岑卯一个人去买了菜,回公寓做饭。他忽然想到谢争昨天说住在自己楼下,离上班的地方很近,就有些恍惚。 他应该早点想到,自己最开始租这栋公寓就是调来中心局的时候。公寓离中心局大楼只要步行十分钟,而且租金也不是很贵。之前他的收入来源一直不稳定,也很少跟岑辛开口要钱。这间公寓是他住过最久的地方。 也是跟谢争在一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很喜欢有一个固定的房间,可以慢慢在里面放满自己喜欢的东西。 后来心变得贪了,就想把喜欢的人也想方设法地偷回家。岑卯记得自己是成功了,但没能享受太久,就不得不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岑卯炖好了汤,给谢争发消息问他回来没有。谢争没有回,岑卯在餐厅走来走去,看着猫头鹰时钟指向9点钟,拨通了谢争的号码。 谢争接起来,问他要做什么,岑卯问他吃饭没有,他炖了汤。 谢争安静片刻,说吃过了。岑卯想了一下,问他是不是在家。 两分钟后,岑卯踩着拖鞋,穿着缀满白色兔子的长袖家居服敲开了谢争的家门。 他心头惴惴,好在谢争没有把他拦在门外,表情平淡地让他进来了。岑卯打量着眼前和自己格局一模一样的公寓,总觉得好像跟原来印象中谢争的家不大一样了。 谢争给他端了杯柠檬水,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你要做什么。 岑卯的脑子飞快地动着,嘴唇被清香澄澈的液体沾湿,变得愈发的红。 “我洗过澡了。”他想想说:“你不需要吗?” 谢争没有答,过了一会儿,问:“今天在火场,为什么没去追那个人?” “我又不是警察。”岑卯把这个答案重复一遍,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撒谎。 谢争默默看他,岑卯只好说:“我跑不动。” 他在谢争的目光下缓缓向他靠近,自己去解家居服的扣子,好像只要让身体暴露出来,就会更有勇气。 “以前也是这样吗?”谢争任他靠过来,岑卯细瘦的腿在他两腿之间不轻不重地蹭着,而谢争还穿着工作时的衣服。 “以前哪样啊?”岑卯不解地问:“你是说你把我当炮友的那段时间吗?” 谢争眉间轻动,好像不耐烦,又好像在蓄谋生气。岑卯微愣,被谢争慢慢压倒在沙发上。谢争的舌尖擦过他泛红的耳尖,岑卯抖了一下。 谢争在他耳边问:“你每次被人上过之后,都是这样吗?” 岑卯微微疑惑,只好再申明一次:“我只被你上过啊。” 他耳下的软肉被谢争泄愤似的咬了一下,仍然不知道谢争在问什么。岑卯从来不肯承认自己脑子很笨,此刻却有些迷茫的着急。 “以前你在中心局工作的时候,也经常跟我做爱。”谢争的手伸进了岑卯的衣服里,温习似的,抚摸他身体上好像还有余温的淤痕:“是每次被操完就跑不动吗?” 岑卯有种微妙的眩晕感,下意识地挺腰贴近谢争,勃起的部分挨着谢争的腰反复摩擦,在涣散的注意力中努力回答:“也不全是吧……你昨晚做得太狠了。” 谢争想,岑卯又在骗人了。可是他意识不到自己习惯性的隐瞒和掩盖,又或者,岑卯本人的确就是这么以为的。 “那为什么还要做?”谢争的阴茎已经勃起了,在西裤里不大舒服地顶着。岑卯好心地帮他解开裤链,拉下内裤的边,伸手抚摸柱体顶端显得可怕的龟头。 “我想跟你做。”岑卯诚实地说:“你弄疼我也没关系。” 谢争发狠似的,用力往他身上顶了一下。岑卯轻叫一声,感觉到身后的穴口正缓缓涌出潮湿的液体。 岑卯好像从来没有发现,性爱会让他这具过度特别的身体格外虚弱。岑卯习惯了身体的特殊性,因此觉得一切都很自然,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岑卯主动地扒下裤子,拉着谢争火热的柱身去蹭自己还在泛红的穴口。而谢争没有动,托在他脑后的手渐渐绷紧。 “岑辛不是给你找了医生吗?”谢争迟迟不肯插入他,只是轻轻抚摸岑卯充血的阴茎,耐心地问:“医生没有提醒过你吗?” “医生没说不能做。”岑卯有些着急似的,小口喘息着把后穴往上抬,好像在讨谢争的关注。 可谢争还是不紧不慢地撸动着他的阴茎,细碎地闻着他的脖颈。 “那医生说什么了?” “他说,不会怀孕。”岑卯湿漉漉地喘息着:“发情期的时候生殖腔打开了也没关系,不会怀孕的。” “你没告诉他,你不在发情期的时候,也会被人操开吗?” 谢争的手指逗弄着岑卯颜色很浅的柱头,很慢地打圈,逼那器官和主人一样流泪,欲求不满地怨恨身上的人。 “没有了。”岑卯终于被逼出了哭音:“第一次跟你上过床之后,我就没有发情期了。” 他抱紧了谢争的脖子,脸上和身下都漫出细小的潮,好像希望用身体里所有的水分淹没谢争,让他被蛊惑,然后原谅自己。 “我不想告诉你,怕以后你就不会留下来陪我了。”岑卯哭得很可怜似的:“我错了,我不会再骗你了。” 谢争没有讲话,在岑卯阴茎上撸动的手更用力了。岑卯觉得疼,刚想叫出声,嘴巴就被狠狠地吻住了。 岑卯陷入微妙的窒息,眼前一阵泛白,身下的性器吐出浊白且稀薄的液体,喷在谢争黑色的西裤上。 谢争的吻还没有停止,岑卯起伏的胸口在这个绵长的吻中渐渐平稳下去,像是把呼吸都交给了对方,不想再多用一点力气,也不必再做过多的思考。 “明天还要上班,我今晚不会插进去。”谢争的嘴唇上沾着岑卯口中晶亮的唾液,蹭在他斑驳的锁骨上,语气还很温柔:“你帮我弄出来吧。” 岑卯缓了一会儿,说好,爬起身按着谢争在沙发上躺下,然后很自然地趴到谢争胸口,轻轻吻了他的嘴唇。 谢争看岑卯在他身上很慢地往下爬,柔软的腰身像是没有骨头,只是一团供人淫乐的艳肉。可偏偏脊柱又挺得很直,背上的线条撑起宽大的衣服,领口中露出雪白的胸口。 岑卯的舌尖在谢争的龟头上灵巧地擦过去,像是要舔掉铃口溢出的透明液体,却又只会招惹出更多的湿。他用嫣红的嘴唇包住牙齿,脖子弯出好看的弧度,让谢争的阴茎近乎笔直地捅进了自己的喉咙。 谢争喘息着,看岑卯努力又迷恋地上下吞吐自己的肉器,他吞得很深,好像在用这种贪婪证明什么,谢争几乎能看到自己的阴茎捅进他喉咙里时,那道雪白的脖颈上被微微顶起的龟头的形状。 而岑卯完全不会觉得不舒服,就像他在床上每一次要求谢争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痕迹。谢争想,岑卯并不是在要疼,只想要一些漂亮的与爱有关的装饰品。 这具身体身经百战,无数次鲜血淋漓,被子弹穿透或被刀尖切开,却完美无瑕得没有一道疤。 但却可以留下谢争的吻痕,在被谢争干了整晚后起不了床,被谢争灌满了一次生殖腔,就再也不会发情了。 就算这样,岑卯却还以为自己可以被谢争只当做性伴侣,而非别的什么。似乎一切都不是因为谢争爱他,而是他这具怪胎的身体留住了谢争。而岑卯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跟谢争索要补偿,因为他骗了人。 岑卯确实不太聪明,谢争想。 “岑卯。”谢争身后,按住身下的那朵云,让他抽搐的喉卡住自己开始喷射的柱头,问他:“这是你给炮友的服务吗?” 岑卯抬起头看他,眼里全是湿淋淋的泪,谢争的阴茎动了一下,那些泪水就都抖落下来。他含不住了,粗大的阴茎挨着他的嘴唇弹出来,溅落的白色液体喷在他的口腔和脸上。岑卯剧烈地咳嗽着,口水或是别的什么沾湿了胸口。 谢争终于不再舍得,把像是被浸透了的岑卯抱进自己怀里,吻他被操得烂熟的嘴。他抚摸他被汗水浸湿的柔软的鬓发,又摸向他轻颤的背脊。 一段一段骨节,都坚硬地挺着,像是固守,又像等待。 谢争不想结束这个吻,却又等不及想让岑卯知道。 “岑卯。”他说:“我们不可能只做爱。” 岑卯的头伏在他肩颈上,侧过头来,想看他的眼睛。 “你要学会告诉我你想要的,知道吗?”谢争帮他抬头,让他看到自己: “你想让我做你的什么人?” 岑卯的身体还在发抖,张了张过分鲜红的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闭上眼,凑上来吻住了谢争的嘴唇。 太难了。岑卯想。但为了谢争,他可以慢慢学。 谢争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天才都不一样,他对岑卯有十足十的耐心。 他会教会他用这个唯一且真实的身份生活,工作,做爱,然后爱人。 而岑卯再也不用担心无法通过下一次考试了。 第9章 04A 特别行动队的会议室里,过分激动的男性Beta把报告甩在桌上,一脚踹上身后的门。 “我信了他的邪,谢小公子这回神了。”男性Beta把报告推到宋宁面前:“老大你看看,腺体基因报告的结果,这个被烧死的Omega根本不是什么满小彤!有人偷天换日!” 宋宁翻着报告,刚被踹上的门又被人推开。进门的谢争看到桌上的报告,愣了一下,又很快笑了。 男性Beta叫了一声谢争,忽然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个人,刚准备出口的脏话憋了回去。 “这是……” 岑卯正一脸好奇地捏着自己的工作证翻来覆去地看,闻声抬头,看向对方。 “啊,介绍一下。”宋宁敲敲桌子:“这是两年前加入的齐乔,原来NLPD特情科的人,目前主要负责情报和侦查工作。他是小谢的前辈,你的……算是后辈吧。” 齐乔以为是要介绍人给他认识,没想到自己才是被介绍的对象,还无缘无故做了后辈,多少有些迷惑:“这哪位?谢争你媳妇儿?” 岑卯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宋宁看不下去了:“咱们队的新成员,总局下来的岑卯。” “总局?哪个部门的?”齐乔站起身,要跟岑卯握手:“我有几个哥们儿是总局重案组的,说不定认识。” 岑卯没跟他握手,只笑了一下:“我认识的人很少。” “别特么套近乎了。”宋宁白了齐乔一眼:“岑卯刚来,先跟你们A组一起干活儿。岑卯,你先了解一下案情。谢争,报告结果出来了,你说一下你昨天的猜测吧。” 谢争点头,岑卯低头开始看宋宁给他的卷宗,眉头又拧起来。 平港203连环纵火案,包含昨天的案子,两个月时间内已经发生了七起案件,地点分布在平港十二区的各个方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规律。 每起纵火事件都有一个被害人,死前均有正常挣扎与逃跑求生的痕迹,没有被困或被药物麻醉的迹象。纵火方式大多是在易燃物品较多的封闭空间内利用助燃剂引火,但每次的助燃剂类型都不同,从酒精到汽油不一而足,还有一次,罪犯直接点燃了餐厅的储备燃气。 如果不是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密集的纵火事件,恐怕也不会被归为连续犯罪。然而报告上关于犯罪者是否是同一个人的结论下得并不绝对,不排除当中有人模仿作案的嫌疑。 岑卯一边看卷宗,一边听见齐乔半笑不笑地说:“说吧小谢,你是怎么看出来受害人身份不对的。” 谢争没有回答,长而直的手指翻过检验报告,转向宋宁:“报告不完整,腺体基因匹配的新对象呢?” “在……在我这儿。”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莫恒舟抱着一摞卷宗和笔电跌跌撞撞进门。岑卯好心扶了他一把,莫恒舟看见他,失神似的,在谢争的友善提醒下才放下了东西开始连设备。 “你还真一早就来上班了。”莫恒舟一边打开投影一边小声跟岑卯嘟囔:“也太努力了吧。” 岑卯还没开口,那边谢争的手臂越过岑卯,拿走了莫恒舟面前的卷宗。 岑卯就不看莫恒舟了。谢争翻看了几眼卷宗,眼睛微微眯起。 齐乔觉得几人之间的氛围略显诡异,咳嗽两下,跟谢争要文件:“给我看一眼,我早上跑了一大圈,还没看上这个新事主是谁。” 谢争把文件给他,齐乔低头一看,忍不住啧了一声:“失踪十年了?” 莫恒舟点点头,开始展示屏幕上的档案。 “根据腺体基因和数据库的比对,死者疑似是十年前新盟封城上报的一例失踪人口,孙可文。” 屏幕上少年的脸十分清秀,眼神中还有一丝小镇青年的懵懂,看得岑卯微微失神。 莫恒舟继续解释:“他的年龄、性别和自然情况都跟之前我们以为烧死的满小彤一样。因为已经失踪十年,我只能找到他失踪前一个月的体检数据报告作为参考,用模拟软件测算出他当下的身体特征,和我们在火场发现的尸体基本吻合,匹配度在80%以上。” 莫恒舟从电脑上调出孙可文的人体模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男性Omega慢慢成长,渐趋成熟,从19岁成为29岁的模样。 谢争眉尾轻动,不知想些什么。 “那满小彤去了哪里?”沉默的岑卯提出问题:“还是犯了什么事,买了一个失踪身份的人来替死?” 齐乔微怔,笑了一声:“死替身的确有可能,但你这有点儿想太远了。比较值得关注的是,今早报告出来之后我们联系了满小彤的家属。他老公当时就懵逼了,但他弟弟坚称死的人就是满小彤,并且对我们擅自做腺体基因检测表现出了相当大的不满。” 岑卯当机立断:“那就查他弟弟呀。” 齐乔没怎么见过这么敢做主下结论的,有点愣了。好在宋宁及时接过话茬:“查是肯定要查。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岑卯的目光直直飞到宋宁身上。 宋宁笑了笑,看向谢争:“这个案子是小谢要过来的,我也承诺了让他主控。小谢,你说。” “根据第一次的毛发与血液基因检测,死者的确是满小彤。而腺体基因的检测结果却是失踪十年的孙可文。所以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一具尸体会有两个身份。” 谢争放下了档案夹,对岑卯轻轻笑了一下,又平静地看莫恒舟:“满小彤兄弟的背景调查做了吗?” “在这里。”莫恒舟又调出另一份档案:“两个人差三岁,父亲是平港商务局的二把手,母亲是平大的副教授。兄弟两个也都是平大毕业。满小彤毕业之后就和现在的丈夫常钧结婚了,没有全职工作,弟弟满小烈现在自己开餐厅,啊,就是之前在平港码头有个水上花园的那家,网评还挺高的。” “我想要满小彤二十年来的体检报告。”谢争说:“跟孙可文过去的体检报告做对比。” “OJBK。”莫恒舟立刻明白过来:“还有别的吗?” 谢争略微一停,眼角浮起熟悉的微笑,转向齐乔。 “齐哥,有件事麻烦你。” 齐乔一怔,他跟谢争共事一年,已经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男人有了一定了解,不由挺直了后背提防起来:“你先说。” “前六起案件的尸体目前应该都还存放在NLPD的太平间。”谢争弯弯唇:“可能需要你跑一趟,办一下运转,然后全部重新做一次腺体基因检测。” 齐乔愣了片刻,忍不住骂:“操,活人你去要,死人就轮到我了?” “得了吧,就您这面子,昨天要是你去跟NLPD要活人,还真能要回来?”莫恒舟嗤笑一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切了几个通讯软件:“我看小谢这安排挺合适。喏,冷冻车给你安排好了。容量有限,你就一趟一趟搬吧。” “莫恒舟,你怎么这么高兴啊?”齐乔啧道:“要不你也别在你那技侦屋里窝着了,跟我去做做运动呼吸一下太平间的新鲜空气。” “我有的是活儿。”莫恒舟横他一眼:“检测结果出来了第一时间发给我,相同的资料抽取要重复做功六遍,老子耐心有限。” 齐乔咬牙,转头看向又开始玩工作证的岑卯:“那这位前辈呢?” 岑卯反应了片刻,才抬起头,和善地微笑了一下:“要动手抓人吗?” “不用。”谢争放下手机,看向岑卯时笑容堪称温柔:“我们去约会。” 岑卯的脸微妙地泛起了红。 齐乔:……? 宋宁狠狠呛住,连忙站起身收场:“那什么,我看小谢安排得不错,有新发现你们再跟我同步。他们B组还在等着开下一个案情会,你们组先这样。” 谢争答应,宋宁点点头离开。谢争又跟莫恒舟说了两句数据库升级的事,就带着岑卯出门了。 齐乔看着岑卯很是认真地把工作证挂到胸前,半句脏话卡在喉咙里,被莫恒舟叹着气拍了拍宽阔的肩。 “这个新来的到底什么背景啊?”齐乔有些不甘地嘟囔道:“我怎么看着不像个查案子的呢。” “你猜对了,他一般不负责刑侦,也没怎么参与过案情讨论。”莫恒舟一边关设备一边好心解释:“主要是让他呆会议室里有点浪费。” “那他干嘛的?专门陪公子哥约会?”齐乔哼道。 “这活儿他好像还真干过。”莫恒舟回忆起什么似的,忍不住笑了,抱着拆好电脑往外走。 出门前,又好像想到什么,回头看不大服气的齐乔,笑了一声: “其实,你最好祈祷他能在这儿安安稳稳地做个漂亮花瓶。” 齐乔满脸疑惑地看他,莫恒舟的目光微动,仿佛在暗示某些不可言说的危险: “要是到了不得不用上他的时候,咱们可能就真的遇上大事儿了。” 第10章 04B 岑卯坐在水上餐厅的窗边座位,看着对面岸边停着的一只水鸟发呆。 身边的谢争点完单,脸色没有很好,抬眼看对面坐着的莫恒舟。 莫恒舟很不客气地点了很贵的菜,岑卯慢慢移回视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所以你到底过来干嘛呀。” “吃饭啊。”莫恒舟毫无觉察似的:“老大说的这餐报销,我实在受不了中心局的食堂了。” 说完后似乎感受到岑卯目光中深深的谴责,哈哈一笑:“你们当我透明就行了,不用在意。” 岑卯看着开始东张西望的莫恒舟,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忽然想到什么,侧过头,问谢争周末有没有空。 谢争没有直接回答,问他要做什么,岑卯想了想,说:“能陪我回岑家一趟吗?我哥说要补过生日。” 谢争微怔,莫恒舟惊讶地开口了:“你哥过生日?那不是场子会铺很大?他要干嘛,官宣你是他弟弟吗?” 岑卯含刀的目光慢慢扫回来,冷笑一声:“透明人也会讲话吗?” 莫恒舟咬了舌头,闭嘴喝味道还不错的花茶。 岑卯手上微暖,是谢争握住了他,岑卯觉察到什么,看谢争的脸,从对方的目光里感觉到一丝严肃。 “他说清楚了吗?”谢争问:“是他的生日,还是你的生日?” 岑卯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都一样吧,反正是一天生下来的。” 对面的莫恒舟蓦然吞了个大瓜,被茶呛到,又不得不秉持透明人的处事原则憋回去。 岑卯看谢争的表情,不知为何感到紧张。他只是想找点只属于两个人的话题,现在却觉得自己提这件事过于突兀了。他们理应还在工作时间,更何况,这样的场合谢争去并不一定合适。 他可以是岑辛的座上宾,也可以是岑卯的同事或友人,他的家人和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谢争不仅仅是这些。 “其实我自己去也可以。”岑卯接着说:“就是问问你。” “你过生日,男朋友却不在,不大合适吧。” 谢争缓缓说,岑卯一时愣住了。 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耳边发烫,说了声好,又掏出手机,给岑辛发消息。 莫恒舟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他们的恋爱脑对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想插话又违背了自己给自己规定的人设,只能拿餐前包堵住嘴,眼睛溜来溜去,在某个进门的人身上停住了。 莫恒舟立刻沉下了脸,谢争不急不慢地往他的目光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贴在岑卯耳边说:“那个就是满小彤的弟弟,满小烈。” 他们之间的动作很像恋人之间的私语,岑卯往那边看也不显得突兀了。 那是个很显眼的青年男人,鲜艳的皮质外套,镶了铆钉的皮靴,梳向脑后的头发,都让他更像一个在街头横行的机车族,而不是这家矜贵的客人都在低声交谈的高级餐厅的主人。 岑卯动了动鼻子,轻声说:“信息素是假的。” 莫恒舟感觉到这是工作对话,自作主张给自己解禁了:“是,我查过,他之前出车祸,伤到了腺体和脊柱神经中的腺体连接键,所以现在腺体基本报废了,原本是个Omega。” 继而又忍不住露出满足的微笑:“带着你真是方便啊,隔着这么远也能闻着。我听说那天起火的时候,也是你隔着老远闻到了嫌疑人身上的汽油味儿。” “满小烈每周这个时间会来店里查账,平时也不怎么来。”谢争冷冷地扫了莫恒舟一眼,又对岑卯说:“待会儿吃完饭,要你帮个忙。” 岑卯微怔,谢争附到他耳边,不知轻声说些什么。莫恒舟看到岑卯的脸颊微微泛红,又拿湿漉漉的眼睛瞪了谢争一眼,说好。 莫恒舟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俩以后干活的时候,都会是这样吗?” 谢争说完话,很疑惑似的对他微笑了一下,问:“哪样?” 莫恒舟不说话了。服务生时机恰好地上了前菜,中断了他的精神狗粮餐。 “其实我觉得没有腺体也挺好的。”莫恒舟努力把话题归拢回来:“你们知道战前的性别困局有多严重吗?那时候还没有发情期疫苗,所有Omega和Alpha成年分化之后就要忍受周期性的发情热。资料显示,发情期的人类跟没有理智的野生动物没什么两样,脑子里只有性欲。所以战前的性犯罪指数几乎是现在的二十倍。” 岑卯用刀把盘子里的鱼肉切成极为细小的薄片,没有回应莫恒舟的话。谢争也格外沉默。 莫恒舟习惯了自言自语的科普式发言,接着感叹:“所以发情期疫苗和信息素提纯技术堪称上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了。如果没有这两样生物科技,现在的Omega就还得活得跟旧社会的性奴隶一样,一发情就要被Alpha标记,一辈子都只能靠这个Alpha的信息素活命,被抛弃了基本上就失去了生命权,简直是惨无人道。” “你说的这些其实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谢争平静地说:“是你父母的年代,甚至宋宁童年也经历过,称不上是旧社会。” 他扭头看向沉迷于切鱼的岑卯,轻声说:“可以吃了。” 岑卯哦了一声,把薄如蝉翼的鱼片放了一块到谢争盘子里:“你尝尝我的。” “所以,小谢。”莫恒舟谈兴正浓似的,问谢争:“从一个生物专业毕业生的角度来说,你觉得性腺体的完整性对现代人来说还重要吗?” 谢争咽下岑卯给的鱼,表情很淡:“因人而异。” 莫恒舟目光灼灼地看他:“怎么讲?” “性征对人类来说,也是自我认同的一部分。”谢争平淡地喝了口茶,顺手似的帮岑卯擦掉唇边故意留下的酱汁:“这是社会科学的范畴,我没什么专业背景。” “但犯罪学是交叉学科啊。”莫恒舟继续逼问:“以你现在的工种,怎么看腺体引发的犯罪?我举个例子,要是你老婆腺体被人砍了,哭着闹着要个新的,医院没有正好的配型,你会……” “莫恒舟。”岑卯手里的餐刀立了起来,似乎终于在两个人的对话中找到了自己能听懂的部分:“你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莫恒舟被刀锋的寒光吓得心头一颤,剩下的话全吞回去。谢争笑笑,示意服务生可以上主菜。 岑卯终于得以安心吃饭,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性的声音。 “阿争?你怎么在这里。” 岑卯猛地回头,看见向他们走来的穿着淡蓝色制服衬衫的女性Alpha。 谢争的手停了片刻,缓缓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起身叫:“六姐。” 女人的目光在三人餐桌上逡巡一圈,很快落到岑卯身上,和谢争肖似的眼角露出微妙的弧度。 岑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起来,而女人直接向他伸出了手: “初次见面。新盟军情处,谢晴,谢争的六姐。” 岑卯有些僵硬地和谢晴握了手:“我是岑卯,谢争的……同事。” 谢晴明显一愣,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动,询问似的看向谢争。 “我说过,他一直挺害羞的。”谢争没什么所谓似的笑笑:“我们恰好来吃饭,六姐来做什么?” “有约,人还没来。”谢晴言简意赅,看了一眼莫恒舟身旁的空位:“不介意我跟你们坐一会儿吧?” 谢争点点头,莫恒舟忙起身给谢晴拉开了椅子,正要自我介绍,被谢晴打断。 “我知道你,莫恒舟,新科院最年轻的CS博士。”谢晴看他一眼:“五年前,你拒绝了我们军情处的邀请加入ICPO。你跟我们阿争同岁,但好像你在工作场合一直叫他小谢?” 莫恒舟的嘴巴张了又闭,几乎口吃:“你们军情处连这个都查吗?” “偶尔听到你们通话。”谢晴对送上茶水的服务生一点头,目光重新落到对面看起来十分紧张的岑卯身上,很直接地问: “所以你们约会,为什么要带个电灯泡?” 莫恒舟正在嗫嚅着解释自己从资历上的确是谢争的前辈,闻言僵得彻底。岑卯好半天才啊了一声,被谢争在餐桌下抓住了手。 “是我没安排好。”谢争笑笑,完全没看见莫恒舟灰暗的目光似的:“下次不会了。” “周末回家吗?”谢晴暂且放过了已被击沉的莫恒舟,问谢争:“赶着老二不在,带小岑见见爸?” “周末他过生日,下次吧。”谢争和气地答。 谢晴微怔:“生日?不是二月?” “他刚回来,岑三给他补一个。”谢争看了一眼两眼盯着空气双手却下意识开始飞快动作的岑卯,眼中含笑:“我也会去。” 岑卯觉得自己的头脑因为涌入的各种信息而微微发热,没有太多思考,把切得十分纤薄整齐的鲜嫩肉排放到了谢晴面前的盘子里:“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谢争和谢晴都愣了片刻,莫恒舟向岑卯投去你没救了的绝望目光。 谢晴含笑拿过餐叉,目光微妙地赞叹:“的确好刀工。” 岑卯来不及自豪,谢争唇边的笑意已经过于明显,安抚似的捏捏他的掌心:“你安心吃饭。” 谢晴又跟他们寒暄了两句,逗得岑卯眼角飞红,才看了眼时间起身离开,临走前吃光了岑卯给她的所有食物,并礼貌地表示了感谢。 莫恒舟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转而问谢争:“你家里人都是这样吗?那在家也压力太大了吧?” “我六姐人很好。”谢争不动声色地向谢晴去的包厢位置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答:“家里现在也不剩什么人了。” 莫恒舟似乎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岑卯却想起别的事来,低声问谢争:“六姐平时会帮你接电话吗?” 谢争停了停,说:“你回来那天,我正好在谢家。” 岑卯想了一会儿,问:“他们现在对你还好吗?” “还不错。”谢争看他干干净净的餐盘和放下的刀叉:“饱了吗?还要吃甜品吗?” 岑卯点点头,又摇摇头,收起餐巾,站起身走向餐厅的柜台。 莫恒舟不明所以,又隐隐觉得岑卯停止脊背的姿态有几分熟悉,不知为何跟着紧张起来。 岑卯来到柜台边,向接待者露出一个像是犹豫的微笑:“请问满小烈在吗?” 柜台的人对这个看上去彬彬有礼毫无攻击性的Omega毫无防备,问:“您找老板有事吗?” “一点私事。”岑卯轻抿嘴唇,欲言又止似的:“能麻烦你带我去见他吗?” “这个……”柜台的人犹豫起来:“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我帮您问一下。” “我姓孙。”岑卯轻声回答。 接待者点头离开,过了一会儿,一脸复杂地回来了。 “不好意思,孙先生。老板现在不大方便,您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给我吗?” 岑卯看着对方递来的纸笔,没有接,只是很轻地笑了:“不大方便,是吗?” 接待者微愣,然而下一秒,眼前的人却在眨眼之间不见了。 他回过头,看向那个循着自己走过的路飞快闯进员工通道的背影,忍不住叫出声:“先生!这里是我们的办公区域,你不可以……” 话音未落,耳边轰然一响,餐厅中的食客都吓了一跳,张望着开始窃窃私语。 岑卯一脚踹开了通道尽头的门,往更深处去。接待员工这才反应过来联系安保,而岑卯对耳边的喧闹充耳不闻,径直按着记忆中刚刚员工脚步经过的位置找到了自己需要打开的门。 而门恰在此时打开了,一身皮外套的男青年骂骂咧咧地向外走:“谁他妈在老子的地盘……”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一双精瘦雪白的手已经袭向向他喉间,满小烈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碰到,腹部就迎来巨大的冲力。 满小烈闷哼一声向后凌空飞出,在一片震耳的碎裂声中摔在身后的柜子上。几秒后,他才从一片空白的窒息中猛地恢复过来,瘫坐在地上捂着疼痛不已的肚子开始贪婪地呼吸。 岑卯蹭了蹭鞋尖,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漂亮的浅色瞳仁中映出满小烈写满惊恐的脸。 他礼貌地问:“现在,您方便跟我聊聊了吗?” 第11章 04C 满小烈还不能完整地说话,门外的保安已经冲了进来。岑卯没有回头,像是很轻地笑了一下,手指微动,骨节发出些微声响。 “我要跟你聊聊你哥哥的事。”岑卯轻声说:“你想怎么聊呢?” “出去!”满小烈挣扎着厉声喝道:“都先出去!” 安保人员看着倒在地上的老板和背对他们的纤细背影,停下了脚步,进退两难。 “都他妈聋了吗!”满小烈又骂一声:“让你们出去!” 为首的保安反应过来,很快带人离开,并很识趣地从外面关上了门。 满小烈勉强撑起身子,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目光凶狠地看岑卯:“你什么人?警察?” “警察一般不这么办事吧。”岑卯笑笑,很不见外地坐到另一张沙发上,翘起腿来:“认识一个叫孙可文的人吗?” “就他妈没听说过。”满小烈愤恨地盯着他,往地上唾出一口,带着红色的血丝。 岑卯看了一会儿他眼神深处的闪烁,开始逐渐失去耐心,稍微直起身子,平静地看他: “我是拿钱办事的。你哥欠姓孙的一条命,我来问问,看怎么还。” “不可能!”满小烈忽然提高了声音:“我哥从来不欠谁的!他已经死了,你们到底还要……” “我们?”岑卯眼神微暗:“你把我跟谁算到一起了?” 满小烈的话戛然而止,岑卯看他脸上变幻的表情,冷笑一声:“看来你哥哥是深藏不露,死得不冤啊?” “你他妈不准再提我哥!”满小烈激动地站起身,而岑卯只微微扬起下巴,脚尖轻动,像是危险的示警。 满小烈咬紧牙关:“我不管是谁让你来的,这笔账十年前已经算过了。你们要是还想要钱,要多少我给,不许再翻我哥的棺材!” “哦?”岑卯不动神色,冷眼看他:“那你打算花多少钱买你哥一个入土为安?” 满小烈两眼恨恨,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逃出一个支票簿,扔到岑卯面前:“要多少,你自己写,别他妈再来烦我们家。” 岑卯看着眼前的支票簿,不知想些什么,许久,捏着支票簿站了起来。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 满小烈怒气横生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你什么意思?” “就是跟你确认一下。正常程序,我也是第一次。”岑卯掏出手机,停止录音,给谢争发了个消息。 满小烈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拿钱办事的呀。”岑卯抬头看他,一脸认真:“只不过现在拿的是国际联合政府的钱。” 满小烈愣在原地,似乎短暂地忘记了呼吸。轻巧的敲门声及时中断了房间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岑卯快步走到门边,在谢争推门进来的时候半邀功似的站到他面前,微微仰起脸。而谢争身后的莫恒舟咳嗽一声,对目瞪口呆的满小烈晃了一下手里的工作证。 “我是ICPO新盟中心局特别行动队三级探员莫恒舟。满小烈先生,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你死去的哥哥满小彤和一起非法腺体交易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中心局审讯室,谢争一边在笔电上飞快地打报告,一边听着耳机里齐乔对满小烈的问话。身后宋宁推门进来,放了杯咖啡到他面前,谢争没抬头,说了声谢谢。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宋宁敲敲桌面,问:“安慰死者家属那次?” “差不多。”谢争喝了口咖啡,又看了一眼时间,加快了动作:“具体的我会写在报告里,口述比较浪费时间。” “也行,等满小烈的口供出来一起聊。”宋宁笑了一声,又拍他的背:“你就敢这么直接放兔子出去咬人?不怕被投诉?” 谢争的手停了片刻,又很快重新动作起来:“满小烈的口供可以只取审讯室的部分,不算诱供或逼供,不会弄脏证据链。” “至于岑卯。”谢争按了保存,合上笔电,对宋宁笑了笑:“我带他去办入职的时候,看到你给他签的是编制外职位。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他是合同工。” 宋宁惊讶:“你不是连亲媳妇儿都坑吧?” “有问题你当然可以开除他。”谢争起身,弯弯眼角:“反正他自己也觉得打打杀杀不方便生孩子。” 宋宁缓了两秒,发出某些人曾经有过的质疑:“你应该知道岑卯不能……” “我知道。”谢争又看了一眼时间:“我也不想要。他其实就是喜欢看小孩学走路的时候摔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争停了停,忽然笑了:“还挺可爱的,是吧?” 宋宁似乎沉默很久,才问:“你赶时间?” 谢争点头,像是在为宋宁终于发现了这件事而松了口气:“我个人判断满小烈的口供今天出不来,周末齐乔可以加加班。反正凶手还在拘禁室,不会继续犯案。也需要给……另外一些人反应时间。” 宋宁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微变,看着谢争的目光似乎变深,又很快笑了。 “小谢。”他挨近了这个眉目清雅,却又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年轻人:“你把这个案子要过来,跟岑卯有关吗?” 谢争看了他片刻,轻声笑了:“我为什么来这里工作,当初不是和你说的很清楚吗?” 年轻人含笑的深色眼底映出宋宁晦暗不明的脸,说话时,声音却并不让人觉得和气: “是吧,队长?” 谢争和岑卯在下班时刻准点走出了大楼。 岑卯在大门口刷卡的动作过分认真,像是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微微掀起的嘴唇看得谢争失笑。然而他还是很耐心地等待岑卯同学打完人生第一次下班卡,看他回头,亮晶晶的眼里盛满一个人的影子。 谢争忍不住似的,牵过了他的手。 岑卯似乎瑟缩了一下,想去掏兜里的口罩,又舍不得掌心的暖,最终放弃了。 好像露出这张有些特别的脸晒一晒下班后的夕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明天先带你去买钱包。”谢争说:“要给你哥哥准备礼物吗?” “要吧。”岑卯认真地想了想:“我之前试过自己烤蛋糕给他,他好像还蛮喜欢的。” 谢争微微一停,再开口时好像在笑:“是在你给我做蛋糕之前,还是之后啊?” “之前。”岑卯肯定地说:“所以我给你做的时候进步了很多。” 谢争转过脸去,过了很久才回过头,眼角有没褪干净的笑意,哦了一声。 谢争带岑卯上车,往公寓的方向开,岑卯忽然想起什么,对谢争说:“家里没菜了,去趟超市吧。” 谢争握住方向盘的手好像顿了一下,说好,在下一个路口转了弯。 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满位了,谢争转了一圈,把车子停在路边。岑卯仔细地记住了位置,跟谢争走进下班后来采购的人流。 谢争推着购物车跟在岑卯身后,在超市的货架间很慢地行走。岑卯挑东西很认真,而且似乎并不能清楚地记住自己要买些什么,大多数是凭喜好。 岑卯喜欢颜色鲜艳的包装,讨厌文字多的说明,从来不会拿货架上最下面一排的商品。而这些都是谢争知道,岑卯却不曾觉察的事。 谢争的目光始终跟随着走在前面的岑卯,看他拿下一罐调味料,微微皱眉凑近了闻,好像真的能隔着严密的包装嗅到一种他从来没有在厨房用过的味道。 他知道岑卯可以,然后就看到岑卯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谢争来不及笑,看着岑卯像闯祸了一样轻轻捂住嘴,自以为隐秘地四处张望有没有被人发现。他好像实在不大喜欢这种味道,想把罐子塞回去,手伸回货架上,又一脸愧疚似的挣扎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把罐子扔进了购物车。 “岑卯。”谢争好奇地问:“你想用藿香粉做什么?” “蛋糕。”岑卯眨着眼睛,很快地答,拉他快步往前走。 “会好吃吗?”谢争故意似的,又问。 “我觉得它的味道很特别。”岑卯一脸认真:“只加一点,说不定会很好吃。” 谢争点点头,肯定了岑卯的创造性思维:“做好了之后带给你哥哥尝尝。” 岑卯答应了,就这样掩盖了自己因为打喷嚏弄脏了瓶子,所以不得不买了一瓶自己不喜欢的调味料的事实。而他好像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谢争,再也不撒谎了。 他们逛了一个小时的超市,岑卯觉得快来不及做饭了,才匆匆忙忙去结账。谢争把商品一一放在传送带上,发现岑卯的目光在柜台前的安全套上很快地扫来扫去。 谢争压下唇角,拿了一包宣传语十分内涵耸动的安全套。 岑卯顿时睁大了眼,去拉他的手。 谢争笑了,靠近他耳边,低声问他:“不想用啊?” 岑卯好像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想不想,又很在意收银员看过来的揶揄目光,只好说:“用不着。” “也不一定是为了避孕。”谢争又说,指着上面的文案,好像要帮助岑卯突破阅读障碍:“你看着上面写着……” 岑卯猛地抓过了他手里的安全套,扔到一堆食材中间,顶着红透的耳尖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留谢争一个人结账似的走过来,说:“车钥匙给我,我去把车开到门口。” 岑卯从谢争手上拿到了车钥匙,很快融进拥挤的人流,背影透露出隐隐的愉快。 谢争看着他走远,眼睑轻轻垂下来。 天已经黑了,岑卯在路边找到了谢争的车。这条路上的街灯似乎坏了,显得很暗。好在岑卯视力不错,不会认错谢争的车牌号。 他按下车钥匙的开关,耳边响起车子的两声轻鸣。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了下来。 岑卯好像听到有些细碎的声音,藏在刚刚那两声轻鸣的后面,并不属于这片街道看似芜杂的背景音。 他没有立刻回头,慢慢地走到车边,拉开车门,从车窗的倒影中不动声色地看自己身后的小巷。 夜色之中,玻璃上很远的人影十分模糊,但岑卯能清晰听见有人离开的脚步声。 他想了一下,没有上车,沿着车子仔细地看了一圈,从车底到车顶,没有放过一丝新落的尘埃。 一片柔软的白被四月的风温柔裹挟,缓缓地在岑卯的目光中落在车窗上,似乎盖住了那个人影曾经站立的位置。 岑卯拈起沾在玻璃上的柳絮,看了一会儿,轻轻吹了一口气,看它打着旋儿重新飞到空中,身不由己似的。 手机亮了,谢争给岑卯发了位置,让他开车不要急。 岑卯目光微动,想,平港的春天,竟然就这么到了。 第12章 04D 岑卯提着蛋糕下车,心头惴惴,谢争从车子另一边走过来,去握他的手,被岑卯躲开了。 岑卯还有些记恨。他昨晚紧张过度,继而发情,然而自己口手并用地付出了十二分努力,谢争就是不肯插进来,只挨着他大腿蹭出很多温吞的痕迹,把他哄得舒服,就糊里糊涂被骗睡着了。 早上岑卯爬起来,发现全身一个能露出来的印子都没有,着急得想自己挨着手腕咬一口。 谢争安慰他,却只用嘴唇摩擦他耳后最敏感的软肉,呼吸跟鹅绒一样,撩得岑卯春潮来急,而谢争偏偏一点力气都不肯下。岑卯也不知自己是欲求不满,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越想越生气。 谢争好像不怎么在意,晏繁亲自出来接他们。生日宴会晚上开始,他们来早许多,岑卯想,今天他竟然算是主人。 他和谢争似乎都没有怎么庆祝过生日。他们两人的出生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成为某种禁忌,而禁忌都有被回避的道理,如今岑卯深以为然。 毕竟上次他和谢争庆祝生日的时候,报应就过于惨痛了。 岑辛在楼上的房间等他们。他一贯不喜欢西装,即便是正式场合,也只穿了一件看不出料子的月牙白长衣。岑卯堆起一脸喜气,把蛋糕送给岑辛,说是自己做的,并没有发觉岑辛身后的晏繁脸色僵硬。 岑辛依旧矜贵地点点头,说晚上没有请太多人,不用紧张,权当朋友聚会。岑卯当然说好,下意识往谢争的方向靠了两步。岑辛没有和谢争对视太久,说想和岑卯单独聊一会儿,岑卯答应了。晏繁邀请谢争一起去花园找陆鸣,谢争的手从岑卯的腰后离开,跟晏繁走了。 岑辛带岑卯坐到窗边,让人给他拿杯热牛奶。岑卯忍不住把腿缩到材质一流的柔软沙发上,牵过一边的毯子。岑辛看他的目光少见地柔和,问他是不是冷。 岑卯摇头,很喜欢似的凑近了看岑辛,说:“哥,你的脸色好了很多。” 岑卯不算说假话。岑辛看起来依旧苍白,但和之前凄怆的白不同,现在眉宇间总算能看死一出人气儿,脸颊的线条也不再枯瘦,应该是陆鸣辛苦喂养的成果。 “还会疼吗?”岑卯看他的胸口,那里如今有一颗完整的心脏跳动着,问。 岑辛说不疼了,又好像因此才想起来,提醒岑卯:“陈医生让你下周去复检。” “也没什么事,我要是忘了就忘了吧。”岑卯往后瘫在沙发上,犯愁似的:“他好唠叨啊,每次没事都会被他说成下次绝对有事的样子。” 岑辛唇上轻动,这就算笑了。岑卯为了转移话题,拿出谢争新买的钱包,给哥哥展示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健身卡和超市会员卡。 “谢争买的?”岑辛看着那只价格不菲的钱包,没什么表情。 “我说我没买过,拉他陪我买的。这样就又是一个第一次。”岑卯眨着眼:“我是不是还挺会谈恋爱的?” 岑辛看着岑卯生动的脸,忽然就想到一些旧事,许久,又动动嘴唇:“他没问你去了哪里,就跟你和好了。你不担心?” 岑卯停了片刻,窗外有隐约的喷水的声音,他沿着沙发爬到窗前,看到楼下两个拿着水管浇水的人。 岑家这座堪称岑卯童年噩梦的后花园在陆鸣入驻之后就被三下五除二改造成了菜园子,剩下一些岑辛费尽心思留下来的花,倒成了陪衬。陆鸣和岑辛不常来,雇了专门的园丁种菜。今天做宴,园丁不在,陆鸣兴头上来,如今竟然把谢争也拉下了水。 晏繁在一边笑着不知跟他们说些什么,他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抬头看了一眼窗子,似乎和岑辛对上目光后,转身离开了。 岑卯看脱下了外套和陆鸣在土黄与翠绿中工作的谢争,挺拔的腰线和笔直的长腿,阳光下沾了水珠的额,目光非常干净的眼睛,看着看着,就有些入迷。 “阿卯。”岑辛问:“不是谢争就不行吗?” 岑卯懵然地回头看他,不大理解似的,过了一会儿,很灿烂地笑了。 “你说什么呀,哥。谢争就是我的男朋友啊。”岑卯好像听到了一个十分荒谬的笑话,笑得眉眼弯弯:“就像你是我哥一样。” 岑辛脑中回忆的画面好像愈发清楚,眼前看到某一天岑卯在视讯里眉目鲜活地叫他哥哥,全身洋溢着丰沛的生命力,然后很欢喜地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 那时候岑辛还在病床上,靠半颗残损的心脏苟延,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在盼着他死。 岑辛垂下眼,不知想些什么,然后给了岑卯和那一天一样的回答。 “好,我知道了。” 宴会开始的时候,岑卯紧张地呆在屋子里不大想出来。岑辛知道他怯场,没有去逼,只是看谢争一样,所有的话都在这记来自兄长的目光里,谢争不知领悟了什么,去叫岑卯。 岑卯确认了敲门的是谢争,才打开一条缝。谢争进了门,看他对着镜子揪发梢,干脆靠着桌子坐下,把他抱起来坐到自己的膝盖上。 岑卯瞪起眼睛:“你要干嘛?昨天不肯做,现在来不及了。” “我说了不做,就不会做。”谢争笑容和煦,低下头,轻启的唇挨到他一侧衣领尽头的云门:“但这个可以给你。” 岑卯感觉到那处凹陷的皮肤上暧昧的痛与麻,压着嗓子轻叫一声。谢争抬起头,又在他随便出声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不怕了。”谢争离开岑卯的嘴唇,看岑卯慢慢亮起来的眼睛。 衣衫齐整的岑卯身上藏着新鲜的被人爱着的印记,和谢争走进岑家大宅的宴会厅。 岑辛不骗人,人的确不多,大约是晏繁仔细计算过的名单和时间,能让城市里最重要的家族当中最无害的那几个出现。岑辛不喜欢色温太高的灯,于是满目都是熟悉而精致的晶白,衬得在其中行走的人脸上都焕发出昂贵宝石似的光芒,质感冰冷却诱人。 岑卯好奇地想,为什么这里的人都把下巴抬得很高,好像地面有一股无形的推力,在顶着人去呼吸上游的空气。 岑辛敲响了酒杯,岑卯站到他身边,岑辛就向众人介绍了这位岑家四少爷,说今天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日。他话不多,晏繁帮他向众人很自然地添上几句解释,说四少爷自小在国外长大,最近刚回到新盟,兄弟俩一直感情很好,岑辛还为岑卯在平港添置了几处新的房产。 当然没有人会问为什么岑家会把双胞胎当中的一个孩子送到国外去养二十多年。人群都很惊喜似的,纷纷祝陌生的岑卯生日快乐。蛋糕车推出来,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岑卯偷偷握着身后谢争的手闭眼许了愿。蜡烛是岑辛让他吹的,于是众人更加明白,这次的生日是给谁过。 一切看上去都如岑辛所说,除了各种昂贵的细节,都很像一场朋友的聚会。只不过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岑卯的朋友。说到认识的,可能也只有拉着妈妈来找他的何寄慈。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救命恩人!”何寄慈很兴奋似的,向妆容精致的母亲介绍:“我说是岑家的四少爷你还不信,今天见到了吧!” 何玉姝脸上的笑容很淡,更像是谨慎地提防自己的儿子说出不该说的话。她对岑卯点点头,说谢谢他对小慈的照顾。 岑卯说也是碰巧,却发现何玉姝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站在自己身侧的谢争的脸上。他想着或许应该由自己介绍,何玉姝已经开口问候。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小争。”女人目光微动,问:“谢长官最近身体还好吗?” 谢争叫她何姨,说父亲最近很健康。岑卯才发现何寄慈对谢争似乎也不陌生,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没想到你们两个……”何寄慈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忍不住笑了:“好般配啊!” 何玉姝目光微冷,严厉地提醒:“不要乱说话。” 何寄慈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何玉姝似乎看到岑辛身边空了下来,礼貌地告别两人,拉着何寄慈去了另一边。 岑卯已经跟很多人说过了话,此刻脸颊微微发热,跟谢争说想去洗手间。他转身离开,听见身后很快就有人叫着谢争的名字走过去。 岑卯跑进盥洗室的单独隔间拿出手机,翻出存好的小孩子学走路的视频看。他没有开声音,盯着小孩来回迈的小短腿,注意力被暂且分散,唇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外面好像又有人进来,岑卯没在意,两人似乎都是年轻一辈,有些不够谨慎地在洗手间开始自以为私密的交谈。起先无非是一些客套话,之后就开始聊起主人家的八卦。 “绝了,又一个Omega,还长成这样……你说我爸他们说的那事儿不会是真的吧?” “别瞎说。”另一个人的声音明显压低下去:“岑三的地盘上,你不要命了?” 这人的聊天对象明显更加大胆,不屑地笑了一声:“说说怎么了?要不是什么狗屁军火管制,谁还要看岑三这个病秧子的脸色?说到底,他们岑家不就是靠被人操……” 那人的声音被捂住了,同伴谨慎而小心地提醒:“岑家说不准处处都是监听器,你在这说出这种话,想过你爸妈没有?” “怕什么?谁还不知道吗?”那人语气虽然不服,声音却低下去:“岑三封得了人的嘴,也封不住人惦记吧。这个小的刚出来,身边就站了个军长儿子,知道这事儿的谁还看不出来这里头的勾当了?” 对谈的人也沉默了片刻,犹豫地开口:“你这么说,谢家这个小儿子也是这两年才转正的,别是真的吧……” 岑卯手机里的视频放完了,于是只好出门。两个在洗手池边的年轻男人从镜子里看到走出来的他,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岑卯对他们轻轻笑了一下,刚刚嘴里并不干净的那个就几乎要窒息了,而岑卯只说:“麻烦让让。” 他很仔细地洗了手,留那两个面色惨烈的年轻人在身后,走了出去。 然后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男朋友。 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谢争就好像有所感应似的,回过头来,慢慢笑了。 谢争等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有点凉。” 岑卯说洗手花了点时间,谢争若有所悟,看远处从盥洗室走出来的两个年轻人,笑容淡了些。 “那个是宋家的,没怎么读过书。”谢争看他:“说了些什么不干净的话吗?” “我没听见。”岑卯晃晃手机:“看视频呢。” 谢争没有拆穿他。另一边,一身白西装的何寄慈又像个花丛中的白蝴蝶一样翩翩地落过来。 “阿卯,我给你带了礼物!” 岑卯觉得,何寄慈那天晚上落难,可能跟他这幅天真又自来熟的个性也有关系。 他拿着一个包装简约的长条形礼盒,放到岑卯手上,两眼通透灿灿:“我知道你平时忙,发信息你也不怎么回我,不如现在就拆开看看吧。” 岑卯顿时有些紧张,咳嗽一声:“我什么时候……给的你号码?” “你在健身房留的呀。”何寄慈很自然地说:“那家健身房是我家开的。” 岑卯心里多多少少又开始仇富了。 然而何寄慈热情开朗,谢争似乎也判断了他的无害,问岑卯想不想打开看看。 岑卯于是坐到一边,在何寄慈期待的目光里打开了盒子。 是一个精致的画轴,上面还用金色的丝线绑了一个漂亮的梅花结。 大厅中一些人的目光已经被吸引到这个正在拆礼物的低调主角身上,岑辛也在跟人慢慢讲话的间隙看向岑卯这边。好在岑卯足够专心,没有感到紧张。 他轻巧地解开了结,站起身将画轴展开。垂落的卷轴落到他小腿的位置,他闻到熟宣的淡淡草香和松烟墨的味道。 那画卷上的内容就这样露在众人眼前。 大厅里一阵出奇的沉默,继而响起何玉姝几乎失去体面的怒喝: “何寄慈,你送的什么东西!” 何玉姝猛地一步上前,去抓岑卯手中的卷轴,岑卯这才看到,女人眉间的并非愤怒,更像是焦急与恐惧。 何寄慈显然被母亲的失常吓到,自己也十分迷茫似的:“这个,这个不是我的画。我送的明明、明明是我自己……” 岑卯表情不变,很巧妙地躲开了何玉姝的手。何玉姝趔趄了一下,目光里写满惊疑。 岑卯看向手中的画,仔细端详似的,眼底映出画上的人。 这是一副美人图。 画中的美人不着片缕,背对着观者,乌黑的长发拢到身前,只露出小半张侧脸。而画者似乎故意模糊了画中人的性别,只能从那描摹美人身形的线条之中感到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而美人赤裸的背上,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岑卯凑近了仔细看那只凤凰的画法,似乎被这副诡异的画蛊惑,只有谢争看到他挺起的脊骨和微微耸动的鼻尖。 “别看了。” 极轻的三个字,让这座雪白大厅里压抑的氛围瞬间凝至冰点。 岑卯这才抬起头,发现岑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阿晏。”岑辛唤了一声:“烧了。” 晏繁走上前,要从岑卯手中拿画,岑卯稍微向后退了一下,正要开口跟岑辛说话,就听见谢争说:“给我吧。” 晏繁的动作微停,岑卯很少看到晏繁暴露情绪,此刻却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感到了些微的愤怒。 人群中有衣物和首饰的窸窣声,却没人敢说一个字。所有人都看着谢争从岑卯手里拿了画收好,甚至连梅花结都原样打回。他的动作流畅迅速,好像完全没看见岑辛凝视他的目光。 岑卯看谢争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像是某种默契的安抚。 “谢争。”岑辛终于叫了他的名字。 “你跟我过来。” 第13章 04E 岑卯坐在白天和岑辛聊天的沙发上,包着毯子蜷着腿,看楼下庭院外一一离去的豪车和神色紧张的人们。这些人离开得有些匆忙,似乎生怕多留一会儿,就要被灭口了似的。 没有在宴会上露面的陆鸣走进屋,递给岑卯牛奶杯,自己开了罐可乐,站到窗前看远去的车灯,好像只是陪他坐一会儿,没打算说什么。 岑卯看一眼时间,想着几点才能到家。又拿出钱包,想着也可以跟陆鸣炫耀一下,看着钱包里的预备放工资卡的空格,忽然想起了别的什么事。 “嫂子。”岑卯叫他:“你能跟我哥说一下,以后的房租我自己付吗?” “啊?”陆鸣微怔,好像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还是你们已经买下来了呀?”岑卯揉了揉脑后的头发,有些为难似的:“那我先付房租给你们行不行?那个房子……我想自己出钱。” “等等……”陆鸣及时叫停:“什么房子?” “就是我的公寓啊。”岑卯坐直了身体:“我是很谢谢我哥帮我照顾家,但是……” “你那个公寓跟你哥有什么关系?”陆鸣很疑惑:“那整栋楼现在都是谢争的了啊。” 岑卯愣住,半开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他没跟你说这事儿?”陆鸣转过身看他:“你不会以为他跟宋宁他们一样拿ICPO工资吧?” “他说了。”岑卯坚定地说,像在维护什么:“我刚刚……反正你当我没说。” 陆鸣觉得岑卯有点迷糊,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被刚刚那副画吓着了?” 岑卯不知皱眉想些什么,闻言迷茫地转头看他,有些嫌弃似的。 陆鸣噎住,:“行了行了,是我问错人。你要是知道害怕,这世界早就和平了。” “我也会害怕啊。”岑卯微微拧眉辩解:“但这种事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他们怕的,无非就是惹我哥生气罢了。” “这个我也怕。”陆鸣点点头:“你哥现在就挺生气的。” 岑卯想到正和岑辛单独在书房相处的谢争,忽然就紧张起来,有些坐不住了。 “你先别着急。”陆鸣忍俊不禁,在他对面翘着腿坐下:“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正好趁着你家属和我家属都不在,咱们姑嫂之间可以谈谈。” “谁特么是你小姑子。”岑卯危险地眯起眼,唇边隐约还能看见一点牛奶的白:“太久没跟你进拳馆了是吗?” 陆鸣一怔,继而恍然大悟,自以为十分聪明地找出了规律:“我明白了。你是只有在谢争面前,才能维持不骂人也不打人的五好娇花状态。上次我还以为你是被关得太久……” 陆鸣听见岑卯冷笑的声音,后颈顿时一紧,露出和善的兄长的微笑。 “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陆鸣放下了可乐罐,微微前倾,看他的眼睛: “你们家出凤骨的事,你信吗?” 宽敞的车厢中,精致的香氛在此刻却让人心烦意乱。何寄慈坐在母亲身侧,看她拧紧的眉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妈。 从那副画出现到现在,何寄慈都还一直是一头雾水。看起来,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画为什么会被换成那张凤凰美人图,为什么岑三会因此大发雷霆,为什么母亲又如此紧张。 他似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严重的错事,却又彻头彻尾与此无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被押上了断头台。 半晌,焦急的何寄慈听到何玉姝叹了口气。 “小慈,这件事我只说一次。”何玉姝微微侧过身来,按下了挡板的开关:“但你要记得,以后你在平港,甚至整个新盟,都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何寄慈微怔,迷茫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发现,岑家的四个兄弟姐妹,都是Omega?” 何寄慈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但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岑家有一个很奇怪的传统……又或者说,是现象。”何玉姝斟酌着用词:“他们的家族只有Omega。” 何寄慈微妙地感受到了不合理,低下头开始喃喃着分析:“可Omega和Omega之间不能生小孩啊……不对,岑三和阿卯的对象都是Alpha啊?啊,不对不对,他们不是岑家人,但他们的小孩也有可能是Alpha啊……” 何玉姝恨铁不成钢似的,幽幽看了她养出的温室小白花一眼,为他解释:“简单地说,就是岑家的Omega会选择Alpha结合,如果生下的小孩是Omega,就姓岑,带回家里来养。如果不是,这个岑家人之后的血脉就会被当成与家族无关的人。” 何寄慈的脑中渐渐浮现出一棵写满了Omega的关系树,而所有的Alpha和Beta都被打上了叉,大约有点明白母亲所说的“只有Omega”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岑家只有Omega才能留下、继承家族?”何寄慈试探着问。 何玉姝点点头:“但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何寄慈也更关注今晚忽然出现的那张凤凰美人图,期待地看着母亲,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 “凤骨。” 何寄慈愣了片刻,才微微皱眉:“听起来像古代的词……” 何玉姝轻笑,似乎被儿子的纯真稍稍缓解了紧张的心绪:“的确是个古代的词。这是个关于岑家的传说。” “传说岑家出凤骨,而凤骨匹配的对象即为龙。”何玉姝拉过了何寄慈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慈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古代文化里,龙与凤是一对,而龙是统治者的标志。根据这个传说,能标记岑氏凤骨的人,就能成为某一个领域的统治者。” 何寄慈觉得何玉姝口中的这个传说渐趋魔幻,偏偏母亲又说得很认真,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惊愕,只好嘴边抽搐地说: “这个……也有点,太玄了,吧?” 何玉姝失笑,又深深看了眼前的Omega一眼:“起初,我也是不信的。” 女性Omega的目光看向窗外,渐渐现出几丝如刀的锋利:“什么标记凤骨就能成龙,只有那些最自大无能的Alpha才会沉迷于这样的传说。他们整天幻想着不用努力,只要找到一个Omega,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标记了对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成功。根本是做白日梦!” 何寄慈似乎能够感受到作为Omega在这个城市奋斗了一辈子的母亲的愤怒,忍不住握住了何玉姝的手:“妈妈……” 何玉姝反应过来,稍稍冷静,安抚似的拍拍他掌心:“总之,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想法。但我并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人相信这个荒谬的传说。” 何寄慈看着母亲泛起怒意与悲伤的脸,微微睁大了眼。 “那时我刚来平港,岑三还没有当家。我在酒局上就经常能听到那些人聊岑家的凤骨,说的都是极为下作的事。”何玉姝合了合眼,似乎压制着心中的情绪: “一开始,还只说和岑家的Omega结婚就能一步登天,之后就变成结不成婚,也可以拼着命去要一个标记,到后来,甚至成了只要能睡了岑家凤骨,就能飞黄腾达!” 何寄慈听得有些悚然,无法想象这样的事会出现在战后的新盟,不由缩了缩肩膀:“不会真的有人这么做吧……” 何玉姝摇摇头:“凤骨的传说之所以总能让那些人相信,就是因为岑家的Omega选择的对象,最后都成了这个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代代相护,轻易不会有人敢碰岑家人。但也就因为这个,那些谣言越来越嚣张,岑家人也不胜其烦,直到岑伊的丈夫成了联合政府的首相。” “岑伊?岑家的大姐?”何寄慈想了想,暗暗惊讶:“我只知道她不在新盟,没想到……” 何玉姝看了何寄慈一眼,有些疲累似的,微微侧过了头: “那是我记忆中平港这座城市里关于岑家凤骨的传言最凶的一段时间。因为传说中,岑家每代只有一个凤骨。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岑伊必定是这一代的凤骨。然而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好像他们已经相信,这个荒谬的传说一定是真的。” “后来岑三当了家,开始……做军火生意。正赶上战后的第一次军火清缴,岑三年纪虽然轻,但做事非常雷厉风行,趁机拿下了新盟的唯一一个军火制造名额。等岑三在平港站稳了脚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夜里割了那些谈论凤骨的人的舌头。”何玉姝眼睫微动,似乎因为想到的血腥而心惊。 “之后凤骨这个词就成了平港的禁忌。”何玉姝长长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何寄慈:“所以那副画是什么意思,你明白了吗?” 何寄慈想到那张图上充满色情意味的裸体美人和美人背上的凤凰,脑中的电路很久才接通,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不是我!”何寄慈急忙握住了母亲的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妈!” 何玉姝安抚地按下了何寄慈泛出冷汗的掌心,眼中有多年打拼磨砺出的锋芒:“谁借你的手做出这种事,妈妈不会放过他的。” 何寄慈想到那些被割掉的舌头,心里愈发怕了,忍不住趴到何玉姝肩膀上落泪。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18岁刚刚分化的Omega,何玉姝拍着怀里儿子的背,像安抚童年时尚不知自己会才成为哪一种性别的小孩一样,叫他不要怕。 “妈。”何寄慈啜泣了一会儿,抬头问:“你真的,相信这个传说吗?” 何玉姝的眼睛里映出这座城市冰冷的金属光泽,好像所有人都看到平港夜景的繁华绚烂,流灯水色,却没有人愿意转过头,看向河对面的无光的高楼与工厂。 何寄慈听到何玉姝轻声说了什么。 却淹没在一声悠长的轮船汽笛声里。 岑辛书房的墙上挂了一杆木头做的枪。 看上去有些年头,但雕工并不精致,有明显下手时错了方向的刀痕,让人觉得似乎和这间过于考究昂贵的房间并不相称。 谢争盯着那把木枪,像是看得出神。岑辛坐在他身后,手里端着温热的褐黑药汁,缓缓喝了一口。 “这次的检查结果还好吗?”谢争没有回头,低声问。 岑辛嗯了一声,不知想些什么,看向背对他的年轻男人,轻声问: “你会怕吗?” 那人没有回答。许久,岑辛听见他似乎笑了。 谢争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让岑辛想到午后岑卯看着楼下花园里的男人时迷恋的目光。 “怕人来抢,还是怕岑卯又离开?”谢争走近岑辛:“好像都不值得我怕,是不是?” 岑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岑辛,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谢争的笑容渐渐褪去:“我并不喜欢你,不是因为十年前的事。而是因为如果我是你,从一开始就不会那样对岑卯。” 岑辛眉梢微颤,半晌,像是笑了似的轻呵一声:“你都知道了。” “可能会比你知道的多一些。”谢争想了想,说。 “我还知道你自私,多疑,残忍,所有岑家之外的人,对你来说都是敌人。”谢争的手放在岑辛身前的桌上,露出成年男性的筋骨: “但岑卯已经跟我走了。” “我不会让你犯过的错误,再次发生在他身上。” 岑辛捏着药碗的手比白瓷还要苍白,关节微微泛起青色。 他想起几天前在这间书房里,他和谢争那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岑辛告诉谢争,只要他来,岑卯就要跟他走。 而谢争好像没有听明白,他只好又说了一次,却看见谢争咀嚼似的,重复岑卯曾经的留言。 “只要我来……” 谢争像是压抑着某些隐秘的情感,又终于释然了,看向岑辛的目光竟然让他觉得心惊。 “所以你们真的以为,我会空手来找他吗?” 岑卯并不知道那个夜晚都发生了什么,而岑辛想,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前,谢争也不会多此一举地让他知道。 岑卯拥有一个年轻的恋人,与他相恋。作为代价,这个人不得不因此而飞速地成长。岑辛看在眼里,觉得难得,却并不羡慕。 然而他必须承认,这个人愿意一无所有地相信岑卯,也值得被岑卯毫无保留地相信。 当下的岑辛胸中揣着一颗来路不明的心脏,这颗心脏延续了他这条被家人所依赖的生命。他忽然觉得,似乎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什么,可以任由这颗心脏自由地跳动下去,像岑卯希望他做到的一样。 “谢九。”岑辛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嘶哑:“谢谢你。” 谢争没有回应。 “我不会再干涉阿卯的事了。”岑辛睁开眼,似乎因为年轻男人背后的光而微微眩晕:“如果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谢争沉默许久,说好。 谢争推门离开后,岑辛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看枪上那把稚拙的木枪。 那是他和岑卯第一次见面。岑卯六岁,在某个不知名的北美乡村二月荒芜的田野里。岑卯穿得很薄,因此岑辛给他裹上了厚重的棉大衣。岑卯说,要送给哥哥一个生日礼物。 夜里,岑辛听到细小的好像小动物发出的声音。他走出那间棚屋,看到月亮底下,岑卯穿着岑辛给的棉大衣,用岑辛送给他的刀在木柴上用力地雕琢,小小的脸蛋因为用力而泛起些微的红晕。 那时的岑卯并不能一刀捅穿棕熊的皮,也无法熟练地切出薄如蝉翼的鱼片。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孩,雕刻时把纤细的手指磨得过了,第二天就生出水泡。 但他还是把并不精致的木枪放到岑辛手上,睁着很大很亮的眼睛,叫他哥哥。 今天的岑卯还是会提着口味恐怖的蛋糕走到他面前,叫他哥哥,说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而谢争站在他身后,好像提醒着岑辛,岑卯没有变过,而他却欠岑卯许多。 岑辛看着墙上的木枪,觉得累了,轻轻喊了一声: “阿卯。” 谢争出现在二楼起居室的时候,岑卯立刻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就很像是要直接扑到他怀里。 谢争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心里却知道他站得很稳,不会倒下来。 可谢争接了,岑卯就撒娇似的靠了上去。 “我哥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谢争轻声笑了:“他让我带你回家。” 岑卯愣了愣,脸上浮出发自内心的欢喜,说好。 他们坐上谢争开的车,往那间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公寓去。 路上,岑卯忍不住问:“你说是什么人拿这种东西故意来气我哥啊?” “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岑卯的学霸男朋友笑着鼓励他:“你猜猜看。” 岑卯并没有觉得自己聪明,但谢争这么说,他就觉得自己足够聪明了。于是难得耐心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得出结论:“总之不会是何寄慈。” “你这么相信他啊?”谢争的语气有几分揶揄。 “这是推理。”岑卯严肃地说:“以他的菜鸡程度,如果真的知道我哥的忌讳又干出了这种事,会在被我哥弄死之前被我弄死,又或许我还没动手就被他妈弄死了。” “我觉得……他妈不会弄死他。”谢争忍笑似的,又给他肯定:“但我认同你的想法,不是何寄慈。” 岑卯得到了正确答案,就不再在乎解题过程了,拿着满分的卷子再接再厉:“那我们要找到那个送画的人吗?” 谢争含笑看着前方转绿的信号灯,没有直接回应,却提出一个更难的问题:“你为什么觉得是冲你哥来的,而不是你?” “因为我不是——”岑卯讲到一半,匆匆急刹车。 “不是什么?” “不是岑家管事的。”岑卯自觉灵巧地补全,心虚地不大敢看谢争审视的目光。 好在谢争没有追问,岑卯就很快拿别的话题岔开了。 他们到家的时间不算太晚。岑卯似乎已经默认了谢争一定会留宿在在自己的公寓里,给他拿了换洗的睡衣让他去洗澡。谢争没问他要不要一起,径直进了浴室。岑卯自己坐了一会儿,打开电视。 他心里好像有点乱,想着今天经过许多事,都值得细细想一想。但现在和谢争在家,一切问题就又不值得思考了似的。 岑卯想着许多事,漫不经心地走到窗边,不由啊了一声。 窗台上躺着几盆几乎枯干的多肉植物。 他想起来,那天是自己把它们拿过来晒太阳,结果忘记放回去了。 罪魁祸首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赶紧把多肉拿回去,又去厨房接了很多水浇上,心里祈祷着这几盆熬了三年都没事的绿色战士继续勇敢一点,为了他的清白活下去。 结果他刚出书房就听见谢争问:“岑卯,你干什么呢?” 岑卯心头一抖,很快走过去,紧张地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呀?” 谢争的头发还湿淋淋地挂着水,潮湿的眉眼不知为何被触动,徐徐笑了。 “嫌我快啊?” 他伸手把岑卯拉进还带着水汽的臂弯里,睡衣的间隙露出青年人坚实光滑的肌肉。岑卯的下巴尖碰到那皮肉,就好像生了磁性,不大想再离开。 “昨晚没给你,现在还生气?”谢争微微低下头,用牙齿轻轻碰他仰起来的鼻尖。 岑卯贴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被谢争身上的水汽蒸得温热,头昏脑胀地答:“不生气了。” “那怎么不进来?”谢争的嘴唇向下移了一些,碰到就离开了,唇上还带着笑:“怕我太快?” 岑卯不想再进行这些自己永远赢不了的辩驳,只能凭借最擅长的蛮力,用自己已经滚烫的身体把这个人重新推了进去。 早上九点,手机铃声在一片狼藉的卧室中响起。 谢争很快睁开眼,紧接着去看侧伏在他胸口的岑卯。岑卯的腿还缠在他的腿上,手臂挽着他的腰,像是一颗绕树的白藤。 谢争半捂住他的耳朵,抬身拿起手机按了静音。 岑卯还是醒了,惺忪的眼边还有桃润的颜色,有点生气似的去抢他的手机。 他看到上面齐乔的名字,想了一会儿,好像逐渐记得自己现在有一份全职工作。 谢争示意他接,岑卯就半迷糊着按了免提,齐乔过于兴奋的粗犷声音仿佛透过扬声器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小谢!我们遇上大事儿了!” 岑卯微微皱眉,把音量调低了一些,半边脸又埋进谢争的胸口。 谢争的手在他赤裸的肩上缓缓蹭着,不急不慢地问:“是哪一个结果出来了?” 齐乔身后好像还有莫恒舟细碎的声音,但最有穿透力的还是他的嗓门: “腺体基因检测!石教授先安排了两具一起做,出来的全都不吻合毛发样本结果!检验科整个他妈的炸了,怀疑设备有问题,又做了一遍,确认没错!然后局里直批,七具全都做了一遍!” “七具尸体!十四个人!”齐乔喘着气,好像在行进的路上:“这特么哪儿是放火,这是挖坟啊!” “我们待会儿过去。” 谢争很快挂断了电话。 岑卯似乎以为通话结束了,又扑到谢争身上,好像准备开始下一场安眠。而刚刚的对话很慢地在他脑子里重播了一遍,让他逐渐意识到什么。 谢争看怀中的岑卯顶着一头乱云,懵懂地抬起眼问:“今天不是周末吗?” “卯卯。”谢争很轻地笑着叫他,握住他细瘦的腰,把他捞着坐了起来。 “看来你的第一次加班,也要跟我一起了。” 第14章 05A ICPO新盟中心局检验科的走廊里,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来往匆匆,人人脸上都一副紧张模样,但仔细看时,却能找到一丝莫名的喜气。 “这个季度的奖金稳了。”石教授拍拍谢争的肩膀:“小谢,这事为师记住了。” 岑卯看谢争礼貌地笑笑:“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还要感谢老师帮忙。” 助手给石教授递上了几页刚出炉的报告,似乎忍不住悄悄打量谢争和岑卯。岑卯灵敏地察觉到那目光,抬头对那位女性Beta笑了一下。 助手愣住,脸不自觉地发红。 谢争的手不动声色地在岑卯脖颈后捏了一把,眼睛飞速扫过报告的内容,问:“确认都是原位移植了?” 石教授严肃起来,点点头:“我认为是时间问题。现在原位腺体移植已经很少见了,除非是临终捐赠。但劈离式腺体移植技术也是这几年才成熟起来的,具体的档案你可问你们部门的小齐。” 谢争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起身拉岑卯和石教授告别。 临走前,石教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下个月你师兄说有个同学聚会,有空就来聚聚。” “哦,他们还说以前记得小岑……”石教授看了岑卯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反正都认识,可以带小岑一起去嘛。” 谢争点点头,转身离开。 岑卯有些在意石教授的表情,开始回忆见过的谢争的同学,似乎除了第一次比较尴尬之外,自己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想什么呢?”谢争按了电梯,转过身看他。 “同学聚会。”岑卯问:“你要去吗?” 谢争看着他不说话,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门,谢争才笑了:“想跟我一起去啊?” 岑卯趁电梯没人,在关门后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他的嘴唇,眼睛亮晶晶的:“你带我去呀?” 岑卯似乎一直很重视见恋爱对象的朋友和家人。他对人际关系的理解向来有些微妙的错位,谢争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反而有时格外受用。 “想去就去吧。”电梯门开时,谢争移开了落在他脸上的温柔目光:“反正好久没见了。” 岑卯振奋地跟在谢争身后,走进21楼的大平层办公区。 莫恒舟快步向他们走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岑卯每天顶着一脸灿烂春光来污染他的工作环境,手臂下夹着笔电带他们走向会议室: “七例腺体的身份都已经出来了,全部是失踪人口,上报时间最早在十四年前,最晚在六年前,范围不局限于新盟,有大洋洲和东南亚的人口。” “这么快?”谢争微微挑眉。 “还要感谢小谢老师提前预告。”莫恒舟对他眨眼,目光微妙:“那天我出去之前就升级了数据库,不然还没这么快。” 谢争不语,三人一同进了会议室,宋宁已经坐在里面抽烟。 岑卯动了动鼻子,宋宁咳嗽一声手速绝伦地把烟掐了,又端起手臂,两手叉在桌上看向他们:“三天时间,市级纵火案变成跨国腺体走私案,你们怎么看?” “怎么知道是走私?”谢争微微笑了,坐到宋宁身侧看已经准备好的更新资料,另一手给岑卯拉开椅子。 宋宁停住,谢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材料,抬头看他:“满小烈就算吐了口供,我们也只能告他们非法交易。另外这几例,也还不能证明他们都是在新盟做的移植吧?” 宋宁和莫恒舟对视了一眼,都咽下许多。 莫恒舟咳嗽一声,打开投影屏幕,切到三号审讯室的通讯模块:“齐乔这一轮应该刚开始,先看看满小烈怎么讲吧。” 屏幕上是审讯室里的齐乔和满小烈。 原本张扬顽劣的满小烈不知被关了多久,现出一种蔬菜失水的蔫气。齐乔敲了敲桌子,声音严厉而低沉:“别浪费时间了,你十年前车祸的底我们都已经查清了,腺体受伤的报告是假的,是吧?” 满小烈垂着头,眼光似乎微动,但仍然沉默着。 “你倒是挺有牺牲精神的。”齐乔的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不是对你哥有想法吧?” 满小烈猛地抬起头,全是血丝的眼中燃起困兽似的愤怒。 “你帮你哥哥注销作废的健康账户我们都从数据库里翻出来了。”齐乔翻开面前的档案夹,抽出几张纸扔到满小烈面前,屏幕这头的莫恒舟自豪似的挺了挺胸。 “满小彤跟他现在的丈夫在校恋爱期间,发现自己的腺体有癌变倾向。那会儿他们快订婚了,这消息就跟进洞房前一天发现自己得把鸡巴切了似的,对吧?” 满小烈充满仇恨地盯着齐乔扔在桌上的报告,胸口开始看出明显的起伏。 “所以你就为你哥哥舍身,想把自己还没发育完全的Omega腺体给他?”齐乔看着满小烈的脸,眼神戏谑,最终落成一道同情似的目光。 他贴近了满小烈,压低声音,好奇似的问: “你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把你哥送给你一个家暴他的畜生?” 满小烈像是愣住,许久,放在膝上的双拳渐渐暴起青筋。 “那是他自己选的。” 满小烈声音嘶哑,脸半埋在胸前,让人难以辨识他的情绪。 “他要的,我都给他了。” 屏幕这头的莫恒舟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操,这人不是真喜欢他哥吧?” “不是。”盯着屏幕的岑卯答得很快,伸手跟谢争要他的茶:“我哥要是跟我要腺体,我也给呀。” 莫恒舟不说话了,悄悄看面无表情的谢争。年轻男人跟岑卯换了茶杯,只眯起眼看屏幕上的满小烈。 齐乔看满小烈的样子,半真半假地叹口气:“那就说说吧。你也扛了这么长时间了,你知道你哥这案子现在变多大了吗?真想让你爸发个声明断绝父子关系?” 满小烈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反正也已经断了。” 齐乔和他对视片刻,说:“满小烈,你哥是还挺爱面子的吧?得了腺体癌怕下金蛋的未婚夫知道,就转头坑弟弟。嫁了个家暴犯也瞒着,怕让人知道了丢人,宁愿自己去整形医院花钱祛疤。” “他现在人已经没了,很可能就是有人想封他的嘴。”齐乔觉得讽刺似的,笑了一声:“但这样就更显得你哥可怜了。毕竟以他这个又怂又贪的个性,吓唬吓唬就行了,不用搞这么绝。” “你知道个屁。”满小烈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瞪着他骂了一句。 齐乔顿了顿,眉梢一弯:“怎么,打算帮你哥开这个口了?” 满小烈仍然看着桌上体检报告上满小彤的名字,旁边写着那时满小彤的年龄:19岁。 “他不说,就是不想让谁觉得欠了他的。”满小烈缓缓闭上眼,声音哑得厉害,听得人心发颤。 再睁眼时,眼里似乎覆了一层淡红色的膜。 “他19岁的时候遇到那个男的,谈了半年,那个傻逼就求婚了。”满小烈似乎有些切齿:“我哥初恋,我爸妈觉得那傻逼身世背景好,添油加醋的,两个人就定下来了。” “然后我哥婚检发现自己腺体有癌,不敢让那个傻逼知道,半夜哭被我看见了。” “我说我也是Omega,我的给你,反正我不想结婚。” 满小烈讲得很淡,齐乔在桌面上轻点的手略微停了一下,继续盯着他的脸。 “他一开始不答应,后来我说你不要我也要去割了,到时候我脖子上这玩意儿就是一医疗垃圾。”满小烈嗤笑一声,又想到什么似的,目光暗下去:“然后他就答应了。医院是我找的,我那会儿就已经开始混了,平港这种地下诊所贼他妈多。” “被蒙古大夫坑了?”齐乔眯起眼,问。 “不是。”满小烈静了一会儿,才说:“手术挺顺利的。” “但术后两个礼拜……”满小烈的眼睛又闭了闭,一种狰狞的悲伤与愤怒从握紧的拳中缓缓散溢在狭小的审讯室里: “那个傻逼把我哥标记了。” 齐乔的目光稍稍一怔,满小烈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到了桌子上。 “那个畜生!”满小烈额上的血管跳动着:“他觉得我哥对他淡了,以为我哥后悔了,就想标记了他生米做成熟饭!” “我哥那么喜欢他,根本不敢他说换了腺体的事儿,还觉得这都是因为那个傻逼爱他,压根儿也不想拒绝……” “他刚做完移植,还在恢复期,Alpha的信息素灌进去,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那傻逼还以为自己能干,觉得我哥就是虚……” 满小烈的牙关几乎咬出血来:“我把我哥接回来,已经三四天了。大夫说恢复期被标记,腺体的脊髓连结键基本上已经毁了,感染太严重,必须彻底换一个新的腺体然后清髓。不然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齐乔沉默着,目光慢慢变得严肃,专注地看着满小烈干裂的嘴唇。 “我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多人脉,只能挨个堂口去问有没有卖腺体的,被人当警察打出来。一直到有人告诉我……” 满小烈微微停住,齐乔的喉结很轻地动了一下。 “告诉你什么了?”齐乔很慢地问。 满小烈缓缓抬起头,泛红的眼里露出近似绝望的冷静,审视似的地看着齐乔。 齐乔冷笑,双臂交叠,翘起了腿:“怎么,想保护救命恩人?” 许久,满小烈的喉咙里发出嘲笑般的声音:“我不傻,我哥的可能就是他们弄死的,这我知道。” 齐乔耐心地看着满小烈,神情像是赞同,又或单纯的等待。 “我告诉你,是不想那些人把脏水都泼到我哥身上。”青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胸中最后一块被填满的地方就这么空了下去。” 屏幕这边的人捏住了耳机,齐乔呼吸愈发地慢,目光不移地盯着他。 “有人给了我一个网址。” 满小烈的嘴唇似乎发颤,也许只是因为长时间脱水,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声音并不平稳:“那个网站叫——” 他的口中吐出一个名字。 会议室和审讯室里都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莫恒舟咔哒一声,按响了手里的圆珠笔。 屏幕中齐乔一直藏住的手指关节缓缓松开,是他向来隐藏情绪的方式。宋宁给了莫恒舟一个眼色,莫恒舟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岑卯听着那个英文名字,似乎有些许熟悉,却又觉得跟自己的记忆毫不相干。 宋宁也松了口气似的,正要起身,却看见谢争拿起了一边的麦克风,调到了审讯室的频道。 “齐乔。”谢争的声音在齐乔的耳机里响起:“不用急着问过程。” 宋宁奇怪地看了谢争一眼,岑卯察觉到不对,警觉起来。 “你问问他,他真是为了满小彤的清白才说出来的吗?”谢争目光如深流,不见底: “还是有谁告诉他,可以说了?” 第15章 05B The Cycler。 莫恒舟输入条目,看着铺满整面墙的电子屏幕上出现的一行行红色字条,两眼发亮,不知想些什么。 那边宋宁和谢争岑卯走出会议室,径直进了莫恒舟的豪华单人办公室。岑卯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这个机房怎么还是这么乱呀。”岑卯拧着眉头抱怨,随便找了个空着的圆凳子坐下,往屏幕上看。 莫恒舟啧了一声:“你当着男朋友的面,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 “机房怎么了?没说你这是垃圾房就不错了。”宋宁踢开一边刚拆开的空快递盒:“你这屋消防检查能过吗?” “保洁明天就来了,三天一次,我照顾我的宝贝还用你操心?”莫恒舟翻了一眼:“嫌弃就先出去。这个网站只接受内部注册,满小烈就算招了过程咱们也是有路有门没钥匙。我先破一下防火墙,可能得花点时间。” 谢争思忖着,问:“大概要多久?” “最快24小时,慢起来就不知道了。”莫恒舟摸出抗蓝光眼镜戴上,莫名一笑:“这就是当国际公务员的好处,光明正大!” 岑卯动了动身子,腰不舒服似的,谢争暗中在他身后揉了一把。 宋宁转而看谢争,问:“满小彤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争微停,摇摇头:“不是满小彤,是满小烈。” “我那天在停尸间看到满小烈,发现他的腺体不像是车祸受伤,更像是手术切除。”谢争手里捏着岑卯的腰,缓缓回忆着:“当时我以为他是因为基因里有腺体癌变概率,自己去做的手术。但后来查了,发现不对。” “而且他哥哥的丈夫对他态度有点奇怪。”谢争想了想,说。 莫恒舟键盘上的手停了片刻,抬头问:“怎么奇怪了?” “可能没办法用细节描述来解释清楚。”谢争看一眼岑卯的发顶,回答莫恒舟:“像对情敌。” 莫恒舟沉默了一会儿,岑卯侧过头看谢争,说不疼了。 谢争嗯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但是没有离开岑卯的腰。 “然后我就去查了他这个丈夫,发现他的母亲改嫁过,亲生父亲有家暴史。”谢争短暂地停了一下:“但我只是怀疑,求证的部分都是齐乔查到的。” “嘶……父亲犯罪儿子就有可能犯罪,你这是基因决定论啊。”莫恒舟向后靠了靠。 “概率问题。”谢争还是没有看他:“自然科学也相信数据。” “等等。”宋宁抬了抬手:“这只是齐乔突破满小烈的关键口。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满小彤的腺体换过。” 谢争转过眼来,目光平静无波:“我不知道。” 宋宁和莫恒舟都微愣,谢争好像笑了,唇角露出很淡的痕迹:“我想带岑卯去见见石教授,所以跟你申请了腺体基因检测,谁知道你就批了。” 年轻Alpha很无辜似的,看着一脸你他妈在逗我的宋宁:“结果确实是个惊喜,应该不用罚我工资?” 岑卯顿时警惕起来,怀疑地看向宋宁,似乎自己的男朋友受到了他这个处事不清的上级的职场霸凌。 莫恒舟张大的嘴好半天才合拢,试探着偷看宋宁。 宋宁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眯起眼盯了谢争一会儿,才笑了一声。 “你没听说过Cycler吗?”宋宁向谢争走近两步,像是要看清他笑容背后的东西。 “当然听过。”谢争答得很快,但又立刻说出了让宋宁怒气上头的话:“我大学的时候会做PCR,啊,全称是聚合酶链式反应,实验设备就叫这个名字。” “谢争。”宋宁的声音更沉了:“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之前到底知不知道Cycler?” 谢争沉默了。而岑卯缓缓从圆凳上滑落下来,不知何时挡在了谢争身前。 “我是知道一些,没打算瞒你们太久。”谢争看着岑卯脑后的乱发,笑了:“只是我家人闲谈的时候听到的。新盟和ICPO向来在情报方面很敏感,鉴于我家人的工作环境,我只能选择假装不知道。” 谢争看着宋宁似乎逐渐平静下来的脸色,眼底稍暗: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告诉你们,其实也已经暴露了新盟军部有人知道这个组织。某种程度上,可能会给队伍带来麻烦。” 机房中静默了片刻,只能听到过多的电子设备工作室嗡嗡作响的噪音。过了一会儿,莫恒舟才开口:“小谢,我们也不是不相信你……” 宋宁淡淡看他一眼,莫恒舟就乖乖闭嘴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Cycler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非法腺体走私团伙。”宋宁沉声说:“你想把这个案子拿到我们这里查,有没有想过别的后果?” 谢争一愣,有些惊讶似的看着宋宁。而宋宁像是被只刚露出爪牙的狐狸盯住,渐渐觉得烦躁与危险。 谢争露出微妙的笑容:“队长,你是吃不下吗?” 半晌,宋宁骂了一句脏话。 “你不文明。”岑卯从莫恒舟那里活学活用,立刻开始维护正义。 “文明你——个球!”宋宁转身,大手一挥:“谢争你别跟你那文盲媳妇儿腻歪了,跟我过来写报告,写完直接去找总局。” 谢争撇撇嘴唇,对宋宁的话不满似的,拍了拍岑卯的背跟宋宁走了。 “老大,真能接下来吗?”莫恒舟忍不住站起来,娃娃脸洋溢着兴奋的光。 宋宁停了脚步,回头时,脸上是莫恒舟和岑卯熟悉的上世纪中年男人的王霸之气: “这案子性质恶劣,出在平港,影响国际,类型都他妈快跟咱们这个队的工作内容描述一样了。” 宋宁嗤笑一声,踹走脚下的快递盒: “不给我们,给谁?” 下午四点,岑卯一个人在21楼大平层的临窗茶水间抱着枕头打瞌睡。 莫恒舟带着一双酸痛疲惫的眼睛坐了过来,手上拿了杯咖啡,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岑卯缓缓地转过身,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 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齐乔也在他身边坐下了,手里拿着功能性饮料,看岑卯的眼神十分复杂。 岑卯被左右夹击,干脆挪到另一张桌子上,在椅子上蜷成一个球。 “别看了,老大和谢争去总局了,方圆十里,不对,总局离咱们这儿二十公里,反正现在已经没人能制得住他了。”莫恒舟对齐乔摇摇头,脸上只有一句放弃吧兄弟。 齐乔周五晚上就已经开始加班。他当特情积累了不错的情报网,查满小烈这种有黑色背景的对象如鱼得水,偏偏谢争叮嘱他这次要查得不动声色。 齐乔费了许多力气查线索,跟医院和其他信息源拿证据还不能让对方发现,还要同时推动六项尸检,可以说是把Cycler这个词从满小烈嘴里揪出来的头号老黄牛。 偏偏等他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岑卯这个把单位当茶吧的头号闲人。 齐乔咬着牙,又喝了一口饮料,问莫恒舟:“你们就不能给他点活儿吗?” 莫恒舟想了一会儿,打了个冷战:“还是让他闲着吧,当个吉祥物不是也挺好看的。” 齐乔认同岑卯的憨态可掬,但仍然不大能接受:“你知道这小子今天还特意提交了加班申请吗?” 莫恒舟愣了一下,他们这种常规007选手似乎已经习惯了闭嘴加班,以至于几乎忘了工作系统里还有加班申请这项功能。 “你提醒我了。”莫恒舟立刻掏出手机,齐乔沉默许久,认命似的也拿出了手机,点开许久不用的工作软件。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茶水间里的社畜氛围。 齐乔第一时间站起身,看向匆匆跑来的新人探员,问:“怎么了?” “总局的人忽然来了。”新人探员一脸焦急:“说要提走203纵火案的全部资料。” “这案子归我们管,老大和小谢不是刚去提报告吗?”莫恒舟也缓缓挺直了身子:“哪个部门的?有文书吗?” “重案组的。”新人探员刚说完,身后就走来一队穿黑色制服、面色严肃的Alpha,步下生风,颇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 莫恒舟不动声色地皱皱鼻子。他一向讨厌总局的做派,尤其是刑侦队伍只收Alpha这一点。 带头的Alpha向他们点点头,声音冰冷:“我们是ICPO国际总局重案组的工作人员,现在了解到平港203纵火案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一起国际腺体走私案有关,需要你们配合我们转移案件资料。” 莫恒舟站起身,下意识挺起了胸膛:“我们老大……” 齐乔暗中在他背上轻轻一桶,莫恒舟停下来。 齐乔在NLPD混迹多年,见惯了这种组织机构之间巧取豪夺的手段,低声对莫恒舟说:“中套儿了,调虎离山。” 莫恒舟心头一动,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故意趁着宋宁和谢争不在,来抢案子的。 齐乔市侩地一笑,微微低腰,说:“长官,我们没听说过案子要转给总局的事,你现在为难我们也没用,关键资料还是得等我们队长回来了才能拿到。” 黑衣Alpha一抬手,根本看不见齐乔似的:“我们现在要求你们立刻停止对此案的调查,并将核心资料、犯罪嫌疑人满小烈、顾青交给我们,其他的报告可以之后送到总局。” 齐乔愣了一下,眼里生出怒意,但很好地掩盖过去:“这个,手续不大对吧?” “有什么疑义,办完事之后可以到总局提投诉。”黑衣Alpha转了转眼,问:“但你们现在如果不配合,我们会强行提取,并以妨碍公务的罪名起诉你们中心局的探员。” 莫恒舟有些忍无可忍,狠狠放在桌上的咖啡溅了出来:“你们也太嚣张了吧?怎么着,管家的不在你们就敢抄家啊?” 齐乔知道就算他们在这里僵持,总局的人也可以按编号拿走案卷,然后带走犯人。到时候就算宋宁和谢争两座大山回巢,被带走的证据和证人也很难要回来了。而且那时调查进度被延误,总局就更有理由不让他们办这个案子。 齐乔手下微动,借着桌子的掩护拨通了谢争的号码,又向黑衣Alpha堆起一个笑来: “重案组的长官是吗?我原来是NLPD的特情,也认识几个哥们儿在你们部门吃饭。咱们有事好说,都是ICPO的人,我们部门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必要闹得这么讲,你说是不是?” 黑衣Alpha的视线缓缓移到齐乔身上,并不礼貌地打量着他,许久,带点轻蔑地笑了: “你们队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似乎轮不到你吧?” “操,老子忍不了了。”莫恒舟一手把齐乔扯到自己身后,顶着愤怒的娃娃脸爆了脏话,向身后厉声一喝。 “岑卯!有人来抢谢争的案子了!” 齐乔和总局的队伍都微微一愣,总局的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齐乔更加不懂莫恒舟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叫醒一个吉祥物。 莫恒舟压低声音,在齐乔耳边说:“不能再让人欺负下去了,今天让你看看咱们特别行动队的杀手锏。” 齐乔疑惑地看着窗边的岑卯 岑卯的头原本垂在胸前,闻声轻轻一顿,很慢地抬了起来。凌乱的额发下,露出一双格外清醒的妩媚眼睛。 他抱着枕头,一步一步走到黑衣Alpha的身前,看上去毫无威胁,睡得微红的眼角像是刚从谁的床上爬起来,让人生出许多与当下氛围大相径庭的遐思。 岑卯微微皱着眉看了黑衣Alpha,动了动鼻子。 黑衣Alpha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紧张,但却很快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自己没听过名字的柔弱Omega,恢复了傲慢的姿态。 “你……” “G08913?” 岑卯轻声说出一个编号,黑衣Alpha顿时愣在原地。 他身后一名组员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听出那是他们队长的国际刑警编号。而重案组的刑警编号理论上是半保密的。 “你是哪位?”黑衣Alpha沉下脸色,重新审视眼前的岑卯。 “我在总局的时候没有名字。”岑卯想了想,回答他:“但我是岑卯。” 黑衣Alpha愣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冷冷笑了:“在总局工作过并不意味着什么,请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 岑卯有些疑惑似的:“你们的工作是什么呀?” 黑衣Alpha有些气结,他身后的组员将此行的目的又重复了一次。 岑卯听得认真,听完抱歉似的笑了一下:“刚刚睡着了,没有听到。” 黑衣Alpha已经失去耐心,不想再跟这个来路不明的脱线探员纠缠,示意手下的人开始行动。 齐乔有些着急,咬着牙将手摸向腰间,被莫恒舟按住。他看莫恒舟,却发现莫恒舟正紧张地盯着岑卯,目光有些诡异。 非要说的话,有点像他等电竞比赛开场时的样子。 “等一下。” 岑卯忽然轻声说。 黑衣Alpha微微一顿,似乎开始厌烦这群无名探员的细碎伎俩,不耐烦地开口:“你要是有什么——” 下一秒,他的话被尽数卷入一阵风声里。 众人看着黑衣Alpha像一只被利箭射中的黑色的鸟,沿着宽敞的走廊向后直直飞出,最终伴随着一声砰然巨响,撞在电梯门上。 黑衣Alpha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耳边是因为剧烈撞击产生的嗡鸣,许久,才哇的一声吐出半口血,开始剧烈的呼吸。 “队长!” 总局的人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查看黑衣Alpha的情况,有几个人忌惮地看向岑卯,从腰间拔出枪来。 岑卯漫步经心地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枪,唇角似乎有嘲讽似的弧度,迎着其中一个人的枪口走了过去。 总局探员显然没有做好在ICPO的办公区域对同事开枪的准备,只能张皇地看着对方闲庭漫步一般,走到他面前,一手握住了他的枪口。 “你这把枪,型号有点旧了。” 岑卯握住他的枪管,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在他肩上一拧。探员忽然感到上臂一阵剧烈的疼痛,惨叫一声,不得不松开了手。 “你要干什么!”另两名把枪的探员立刻围了上来。岑卯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熟练利落地捏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借力将他手中的枪抵在对面同伴的肩上,然后像做某种编织活动一样,将两人的手臂打了一个诡异的结。 岑卯的手上瞬间拿了三把枪,电梯边的探员们脸上只剩惊恐。 岑卯一手转着三把枪,却像拈了一朵带着火药味儿的花,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走到黑衣Alpha的面前。 组员们连忙挡在黑衣Alpha的身前,岑卯停了停,似乎在思考什么,利落的腰线稍稍低下去。 “兔子!”莫恒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差、差不多得了。” 岑卯的背微微一滞,又缓缓恢复了柔软的曲线。 “为什么不肯听人把话讲完。”他平静地看着地上已经说不出话来的黑衣Alpha,像是在批评宋宁不要讲脏话。 黑衣Alpha喘息地看着他,听见岑卯认真地说: “你说的那个案子,是我媳妇儿的。” 他的儿化腔并不标准,甚至听起来有些逗趣,但此时没有人笑得出来。 那是岑卯从总局借调到中心局的一年里,跟宋宁和莫恒舟学的。 岑卯想要重新开始练习,于是对着地上的人友善地笑了: “我媳妇儿要的东西,是不会给你们的。” 第16章 05C 岑卯回头看那三个还呆愣在原地的失枪探员,眼里有些疑惑: “要我帮你们按电梯吗?” 话音刚落,黑衣Alpha身后的电梯就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电梯门缓缓打开,宋宁和谢争走了出来。宋宁一脸惟妙惟肖的大惊失色,谢争紧紧捏着手机,喜怒莫辨的目光很快锁定了岑卯。 岑卯下意识地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林组长,你这是怎么了。”宋宁向躺在地上的Alpha走了两步,又一脸不忍似的,对他身边的组员喝:“还不赶紧把你们组长扶起来!” “齐乔,怎么回事!”宋宁又拧眉,看向仿佛已经进入外太空的齐乔:“不是跟你说我不在你就得带队吗!” 齐乔下意识啊了一声,许久,反应过来,又疑惑地啊了一声。 “林组长,我跟小谢刚从总局回来,这里头肯定有点儿误会。”宋宁对着被两个组员架起来的Alpha爽朗一笑:“我们直接跟总局司令谈过了,这事儿确实不小,咱们会议室说。” 总局成员个个脸色难看,却也知道这两人回来意味着什么。谢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一行人黑压压地跟着宋宁和谢争离开。 岑卯的目光追随着谢争的背影,看到谢争在背后对他比出的掌心,就知道自己还要等五分钟,有些悻悻,转身想回茶水间了。 回过头时,看到的是莫恒舟和齐乔两张目瞪口呆的脸,和不远处藏在每一张桌子后面暗暗窥探的探员。 “你还要咖啡吗?”岑卯看了一眼茶水间桌子上洒了一半的咖啡,问莫恒舟。 “啊?可,可以要。”莫恒舟目送岑卯好心地回茶水间帮他打咖啡,咽了咽口水。 齐乔终于从震惊中缓缓恢复,表情复杂地看莫恒舟:“你不是知道……他这样吗?怎么也这么惊讶?” “……我不知道他对自己是这个定位。” 莫恒舟开始犹豫,发现如果岑卯不是Omega,他可能真的无法肯定他和谢争的上下问题。 但从岑卯和谢争都不大走寻常路的脑回路来看,莫恒舟还是生出了莫名的怀疑。 莫恒舟和齐乔也中魔似的回到了茶水间,仿佛刚刚那段小插曲没有发生过。岑卯又抱起了枕头,齐乔手里的饮料罐子拿了又放,半晌,忍不住开口了: “岑卯。”他第一次叫这个人的名字:“你原来干嘛的啊?” 岑卯已经醒透了,但好像哪里不大舒服似的,皱了皱眉:“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打打架,抓抓人,杀杀坏蛋之类的吧。” 齐乔品了一会儿,不由肃然起敬。 莫恒舟端着岑卯给的咖啡,不知想些什么,贴近岑卯,低声问:“你现在这么搞,没事儿吧?” 岑卯略微疑惑,莫恒舟又说:“你哥昨晚不是官宣了?你现在可是有名有姓了,我听说平港圈子里传得挺热闹的,什么岑家四少跟军长儿子门当户对……你不怕被人说在中心局乱来吗?” 岑卯想了想,竟然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他们会这么说吗?” 莫恒舟:“……你还挺骄傲的是吧?” “不是挺好的吗。”岑卯抿抿嘴唇:“反正现在也不怕他们知道我是谁了。” 莫恒舟愣住,看着岑卯亮晶晶的眼,沉默了。 许久,才想明白什么似的笑出来,说:“你说得对!” 莫恒舟振奋地拿着咖啡站起身,拍拍岑卯的背:“我莫恒舟要回去干活儿了!岑卯,你也继续加油!” 齐乔被他那句继续加油吓得背后一凉。而岑卯见莫恒舟走了,目光转到齐乔身上。 齐乔讪笑一声:“咱这儿现在没啥好加油的,你要不先睡会儿?” 岑卯问:“你这个饮料好喝吗?” 齐乔愣了一下,才看向自己手里的功能饮料,试探地递给他:“你尝尝?” 岑卯刚向伸手,又停住了,转手掏了个一次性杯子放到他面前。 齐乔自觉地倒饮料给他,为了表示尊敬,几乎倒空自己的杯子。 岑卯尝了一口,似乎觉得不错,又连着喝了两口。 齐乔看他模样,忍不住笑了:“你要是常加班,天天喝这个。” “这是什么加班福利吗?”岑卯舔着嘴唇问。 齐乔心头一跳,匆匆把头撇开了,咳嗽一声:“不,不是,就是喝了有精神。” 他们说着话,看到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总局的人又黑压压地走了出来,面色和来的时候相比差了不少,但仍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气派。 带头的林组长在电梯边停下,回头看岑卯,目光莫名深邃。 岑卯没有躲,托起腮与他对视,顺便啜饮着杯里的饮料。 直到林组长头也不回的走进电梯,门在岑卯面前合拢了。 岑卯紧张地看向会议室。 过了一会儿,宋宁和谢争也出来了,岑卯立刻站起来。齐乔跟着也起身,问宋宁怎么样。 “批是批了,但就给了我们一个月。”宋宁皱着眉答:“一个月没结果,直接移交总局。” 齐乔一怔,骂了一声:“这么大的案子就给一个月?现在被害人身份都出来了,但除了满小彤,其他的都还不能确认和这个狗逼组织有关。时间地点跨度都这么大,得一个一个查,就算调人过来,取证也是个大麻烦,光前期就得花多长时间?” “齐乔。”谢争的目光不知为何专注地盯着岑卯,开口却是在提醒齐乔:“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人没审。” 齐乔一停,猛地想起那个最早抓回来的纵火犯。 “操,差点把正主儿给忘了。”齐乔扔了饮料罐子:“我这就去。” “回去睡觉。” 宋宁看了眼他的脸色,命令道:“睡一个晚上,现在死不了人。” 齐乔哑了火儿,在宋宁的威逼下只好扔了罐子甩着外套走了。 “小谢,你跟我过来。”宋宁转头对谢争说,又走到莫恒舟的机房门前踹了两下:“开会!” 谢争的目光很无情地从岑卯身上移开了。岑卯胸口沉甸甸地一落,差不多确认谢争可能有点生气。 谢争跟宋宁进了办公室,莫恒舟匆匆忙忙钻出来,看见岑卯的脸色好像愣了一下,也紧跟着宋宁后头进了门。 岑卯又一个人了,不知为何,觉得心头鼓噪得厉害,打算出去转转。 他进了楼梯间,拿出手机看最新的小孩视频,婴儿短小的腿刚撑起弱小的身体就摔了个屁股蹲,岑卯露出牙齿,但又总觉得放松不下来。 他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在不安地翻涌,像风雨将来时为岸上的人预警的海浪,每次心跳都能听见澎湃的潮声。岑卯不知不觉地开始爬楼梯,好像只有用更强大的浪潮与体内的不安对抗,才能克制住那种奇怪的情绪。 谢争为什么生气?岑卯仔细思考,腿上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谢争进来的时候拿着手机,岑卯装睡的时候看到齐乔打电话了,谢争应该听到他跟人打架。是他不该用暴力解决问题吗?谢争会觉得岑卯做错了吗? 但我没有做错事。岑卯想。他是打了人,如果再多花一点力气,就能要那些人的命。但如果不动手,就要被欺负了。岑卯有力量保护别人,这力量单薄而强大,也是他唯一能用的。 所以,我没有错。岑卯沿着阶梯上上下下,额上渗出星点的汗。 可谢争会觉得他错了吗? 岑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谢争回来之后甚至还一个字都没有跟他说过。而他的心跳快得诡异,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过分夸张,精神紧绷得像一个近似癫狂的疯子。 他在两层楼之间的平台上停下来。楼梯间的空气并不畅通,还有一股淡淡的尘灰味儿。此刻他敏锐的五感似乎又被过分地放大了。岑卯听着耳边属于自己的咚咚心跳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咬着牙,贴住并不干净的墙面,饶胜于无地将自己藏到墙角,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子里。 身前滚烫坚硬的器官贴着他的掌心轻轻颤抖,他不由自主地沿着柱体摸了两把,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窘迫地咬住了嘴唇。 他一手捏着自己的性器,一手拿出手机给谢争发消息。岑卯头脑蒸蒸,整个人都在发烫,因此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写了什么。 他捏着手机,沿着墙角缓缓坐到了地上,干净的棉质衣料沾上灰白色的墙灰。他舍不得移开放在阴茎上的手,又不敢轻易动,还有其他无法满足的躁动在体内张牙舞爪,似乎下一刻就要撕开他看似纤弱的皮肉,给别人看这里藏着一头怎样怪异可怕的野兽。 手机好像在震。岑卯接起来,耳边是谢争沉得出奇的声音,问他在哪儿。 岑卯看着头顶的数字,报了出来,谢争沉默了。岑卯好像听见了谢争的呼吸声,那声音让岑卯有种自己即将被更澎湃的海水淹没的错觉。风暴会被风暴熄灭,而野兽也会终将被野兽撕裂。 楼上楼梯间的门被谁打开了,岑卯整个人挺直了背脊,往墙角里缩。如果来的不是谢争,他想,岑卯就要装作自己不存在。 脚步声起初匆匆,但很快慢下来。岑卯看见熟悉的鞋面从楼梯上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近,松了口气,却也没有直接扑上去。 谢争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墙角拉起来,像是发现并抓获了一个捉迷藏的对手,而岑卯在看到他时就已经认输。 “岑卯。”谢争凑到他颈后,像是有些紧张地确认什么:“你给我发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没看。”岑卯呼吸又潮又急,就快降下来的雨似的:“就是想要你来。” 谢争确定了岑卯并没有发情,稍稍推开一些,就被岑卯当做拒绝。岑卯绝望而殷勤地两手巴住他的肩膀,看到谢争颜色深得可怕的眼睛。 “你想要我来做什么?”谢争很慢地问,目光快把岑卯钉穿了,但却残忍地不肯让他流血,或者释放出别的汁液。 “想要你进来。我难受,小九,别让我难受,好不好?” 岑卯凑上去吻谢争过于冰冷的眉目,伸手解他的裤子。谢争没有阻止,或许已是能给岑卯的最大的仁慈。 他掏出自己喜欢的谢争的阴茎,并没有细想为什么这器官已经完全勃起了,甚至比往常更加愤怒坚硬。岑卯用沾着火药花香味的手指包住它,微微抬头,似乎想跟器官的主人讨一个肯定的吻,作为通行。 谢争比他小六岁,岑卯很乱地想,他的脑子好像因为转得太快,所以同时在想很多件事。六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是他离开谢争的时间的两倍。谢争好像已经做了很多事了,可岑卯只有一片空白。 谢争咬住他脖子的时候,岑卯感喟似的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因此而微微羞耻。可谢争并不安慰他,只会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一边过分用力地把龟头撑开他早已湿透颤抖的穴口,一边告诉他,嘘,不要出声。 岑卯的眼睛睁得很大,因为他真的听见楼下细碎的脚步声。打火机的火石擦出火花,烟草和卷纸被火焰卷起脚边,每一个画面都仿佛在他眼前放大,有人的口鼻中吐出烟雾,钻进正在做爱和亲吻的谢争与岑卯的口鼻里。 岑卯紧紧抱着谢争,像恳求他什么。谢争审视他的诚恳,然后给出评价,不算突然地用龟头往他最柔软的地方撞了一下。 岑卯声音被谢争的唇舌吞掉了,尾音飘出去,跟楼下抽烟的人细碎的脚步声汇到一起。谢争开始不紧不慢地抽插,岑卯能听见压抑的水声。他痛恨自己的湿润,却又生怕谢争在暗示一些别的东西。 岑卯的腰微微颤抖,像是恐惧,或是羞耻过头,对谢争很慢又很用力地摇头,眼底堆起一层透明的咸水。 他想这样告诉谢争停下,因为谢争的目光过于热了,好像在期待什么。岑卯怕谢争在等别人发现,在故意引人来看,观赏这个藏在工作场合的楼梯间里湿透之后喊谢争来操他的岑卯。 谢争会不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岑卯的身体,会不会让别人干他,会不会去找下一个湿透的另一个人。岑卯体内的水分会被他慢慢榨干,而谢争还很年轻,岑卯害怕地想,他的河流留不住他。 岑卯的眼泪漫出来,声音憋不住了似的,颤抖着掀开了唇。谢争终于肯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岑卯的吐息就全都钻进他的掌心,像握了一把湿漉漉的羽毛,来自一只快被情欲淹死的鸟。 岑卯轻轻舒了口气,讨好地舔弄谢争的掌心,感谢似的。而谢争的目光却好像更热了,灼灼而鲜明,让岑卯不用再仔细品味,也感到他在生气。 烟雾消失在橡胶鞋底,楼下抽烟的人清着嗓子推门离开了。岑卯抖得厉害的胸口缓缓落下去,但谢争已经开始又快又重地挺腰插他。 岑卯叫了一声,才发现他已经流了太多的水,一插进去就会有响亮而不雅的动静。他不知道肉体交杂着液体碰撞时为什么会发出这么黏糊糊的声音,而谢争的眼神却好像在说,这是岑卯的错。 全是因为岑卯太喜欢谢争,光是等着被他干的时候就泛滥了,才会有这样的难堪水声,才会沾湿岑卯和谢争的裤子,才会滴滴答答地溅脏公共场合的地面。 谢争一只手覆到了岑卯很薄的腰上,问他还疼不疼。岑卯知道谢争没想听他的答案,因为谢争在摸岑卯小腹被撞得微微凸起的位置,一下一下地,跟着抽插的节奏按他。岑卯的声音卡在喉头,因为不敢涌出来,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更像快被淹死了。 岑卯早就射得一塌糊涂,乳白半透明的浆液挂在他赤裸的大腿和褪到脚踝的裤子上,但没能弄脏谢争。谢争好像不屑于在这里给他真正的性爱,只是岑卯的话,把自己给他,一切都是因为岑卯需要。 岑卯眼角通红,被谢争托着抵在墙上干。谢争抓住他的一条腿,帮他蹬掉了裤子,盘到自己腰上,就能插得更深。 青年坚实的脊背让岑卯觉得安全,他终于在某个被惩罚的瞬间隐隐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没有一丝力量。谢争可以用阴茎捅进岑卯的身体,也大可以用别的什么东西。 而谢争留在岑卯身上的伤口,都很难复原。 于是岑卯胸口翻涌的情绪中多了一点害怕,拉着谢争的手,让他拥抱自己,而非挡住声音。谢争的额上有星星点点的汗,嘴唇和岑卯的一样烫,眼睛里却有能烧干他的火。 “你为什么生气呀?”岑卯的声音被撞碎,分成几块掉在谢争耳边:“小九,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谢争的动作停了一下,龟头卡在岑卯的穴口,又擦着他最敏感的位置很深很慢地捅了进去。 “你觉得你做错了什么?”谢争认真问他:“不该杀人?” 岑卯在被拉长的快感中战栗着身体,涌出湿气的眼里像是露出惊恐,就这样被谢争耐心却凶狠地凿穿在墙上。 谢争又重复了一次这样缓慢的抽插,贴近他耳边:“岑卯,我不会因为别人,生你的气。” 岑卯在他计划好的节奏下,被他的性器凌迟着,却因为痛苦外的快感而无法哀嚎。 “你不是被操过之后,就跑不动了吗?”谢争像抓一个犯了错的学生,教鞭捅穿他被擦得火热嫣红的敏感粘膜,每一句质问都是筹谋: “为什么还要动手?因为莫恒舟喊你?” 岑卯的大脑渐渐被顶得空白,忘掉许多思考,而他的恋人紧攥着他的腰,好像在仔细计算,要花多少力气才能让这片腰肢彻底塌下去,不再为了别人而拱起。 “你又是喝了什么,才发情成这样的?” 岑卯被突来的极重的顶弄抽干了体内的空气,淡色的瞳孔可怕的收缩着,让谢争不得不通过亲吻,送给他一些续命的氧气。 “为什么不能先保护好自己?” 岑卯的头已经虚软地垂进谢争的脖颈,像一柄融化的利刃。他看不见谢争的表情,却不知为何从对方短暂的停顿中感觉到,谢争好像很想问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了似的。 可岑卯答不出。这是一道新题,从来没有出现在岑卯存了二十八年的题库里。 为什么? 岑卯体内含着谢争终于舍得喂给他精液的肉器,在虚脱之后无比疲累的深眠中,开始了并不努力的思考。 凌晨两点,莫恒舟端着今天的不知第几杯咖啡,敲开了烟雾缭绕的队长办公室。 “你这又想什么哲学问题呢?”莫恒舟嫌弃地咳嗽着,坐到宋宁面前:“案子拿都拿回来了,尽力查不就行了?有什么好操心的。” 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凑近了问:“还是因为,下午小谢动用私权把这楼里的功能饮料全换成乳酸菌了,你上火啊?” 宋宁没说话,烟头插进烟屁股满溢的烟灰缸,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小谢不大喜欢你?” 莫恒舟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没有啊,我们俩关系不是挺好的?” 宋宁看了他一会儿,许久,叹了口气:“咱们这个队伍,平均情商不行……” 莫恒舟自知短板所在,微微挺直身体,饶有所思地开始动用自己的优势弥补弱势:“你要是非这么说,我觉得也是有理由的。” 宋宁一愣,两手叉起,半认真半有趣地问:“你说说看。” “在我看来,小谢其实跟我是差不多类型的人。但是他从童年开始就不大幸福,没有像我一样来自家庭的支持,也不能很好地施展自己的能力。”莫恒舟严肃地分析起来:“所以他看到我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感受到一种不公。当然,这本质上与我无关,但如果小谢属于反社会人格,或者在特殊状态下被激发出极端情绪,也有可能会把这种对自身命运的愤怒转嫁到我身上。” 宋宁沉默许久,咳嗽了一声:“我特么就是想说你跟人家媳妇儿走太近了,你这想得还挺多?” 莫恒舟微怔,又很冷静地摇摇头:“你想太多了。在对岑卯的性吸引力上,谢争完全不会把我当成威胁。” “不是,人家小谢怎么就成了跟你差不多类型的人了?”宋宁忍不住似的笑了一声:“人家好歹是个正常人吧?” 莫恒舟露出惊疑的表情:“他哪里正常了?” 这次轮到宋宁愣住,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没测过数据,但我以为大家都看得出来吧。”莫恒舟看傻子一样看着宋宁: “小谢就是个天才啊。” 办公室里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莫恒舟犹豫着开口:“不是吧,这不是很明显吗?从左右脑能力和后天思维模式都……” 宋宁打断了他自言自语似的碎碎念,眉间不知何时变得严肃,问他:“那如果这样的人对你撒谎,你能看出来吗?” 莫恒舟缓缓摇头:“我本来就不大能识别人的情绪。岑卯撒谎有时候都能骗到我,但他的谎大多数时候和基本逻辑、既存事实、人物经验有矛盾,所以不算难拆穿。” “那要是小谢这样的人撒谎,怎么拆?”宋宁声音低沉地问。 “但凡是谎言,肯定有和我上面说的那三样产生矛盾的地方。”莫恒舟只把这当学术讨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真的没有破绽,那我愿意称之为完美谎言,也就是某种事实,不算是谎言了。” 宋宁不知想些什么,沉思似的,许久,笑了一声,对莫恒舟摆摆手: “干你的活儿去吧。” “你对小谢有想法?”莫恒舟起身,拧着眉,有些好奇。 “有个屁的想法!”宋宁瞪他一眼:“老子只喜欢Omega!” 莫恒舟一愣,忽然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不是吧老大,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但没想到你对岑卯……” “去你妈的!”宋宁拿了个空烟盒扔他:“我就是闲聊,你快把你那价值几个亿的脑子用到那个破网站上吧!” 莫恒舟谨慎地看着他,似乎在试图辨识宋宁是恼羞成怒还是真的觉得自己荒谬:“你要是真的……我还是劝你尽早打消这种念头。岑卯都已经偷偷打算给小谢生孩子了……” “他们生不生关我屁事!”宋宁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又忽然顿了一下,微微停住,问莫恒舟:“你说岑卯偷偷打算是什么意思?” “就是私底下跟我说的啊。”莫恒舟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他说谢争不喜欢小孩。从岑卯的行为模式看,他要是觉得谢争不喜欢,就肯定不敢告诉谢争。唉,反正他也就是过过嘴瘾,不是都知道他不能生嘛……” “岑卯原话怎么说的?”宋宁表情微妙,又追问一句。 “我想想。”莫恒舟用天才的记忆力还原了岑卯的句子:“每天打打杀杀的,不方便生孩子。但谢争好像……” 宋宁没有再听莫恒舟的话,心头仿佛有什么轻轻一压。 “老大。”莫恒舟有些紧张:“我以后不会真的在咱们队里看到什么狗血三角恋的场面吧?现在岑卯这个上世纪甜宠剧的画风已经让我有点儿腻着了。单身狗的世界真的不需要更多重口味的爱情狗粮了。” “你他妈闭嘴吧。”宋宁听得头疼:“回去干活儿,再逼逼扣奖金。” 莫恒舟只好乖乖闭嘴了,临走时把门留了条缝儿散烟味儿。 21层已经没有什么人。宋宁一个人坐在临窗办公室里,身后是悬在头顶的星空。 他在沉默缭绕的烟雾中思考了许久,又重新点开了电脑上那封来自匿名的邮件。 那是一份基因检测报告,被检测者是一名刚刚分化的18岁Alpha。 18岁。宋宁想。对初恋来说可能正好,可24岁就好像有点晚了。 宋宁看着屏幕上报告顶端谢争的照片和旁边的黑色环形标志,耳边传来窗户被轻声扣响的杂音。 宋宁回头时,看到了这个春天的第一场夜雨。 第17章 05D 岑卯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全身关节都乏力得厉害,好像刚打完一场耗尽全力的恶战。谢争不在身边,他就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眼前不算陌生的病房,微微失神,开始想之前发生的事。 他跟谢争去加班,他们查的案子有了新进展,谢争和宋宁出去办事,总局的菜鸡来找事,他动手了,然后谢争回来了,好像生了他的气。 岑卯的思路稍稍滞住,楼梯间里的画面一幕幕涌上脑海,让他感到轻微的迷惑和焦急。 他忙伸手摸向后颈的抑制贴,并没有换过,不是发情期回来了。 他认出这里是陈医生的诊所,所以应该很快会有人给自己答案。但想到有可能是谢争送自己来的,就有些更深的担忧,让他无法安心等待。 岑卯没看到自己的手机,劈开酸痛无力的腿准备下床,病房的门恰在此时被推开。 进门的陈医生脸色并不好看,而他身后的谢争一脸平静。 两人看到他醒了都微愣,接着谢争很快地到了他身边,问他想去哪里。 岑卯张张嘴,心里又揪紧了,目光紧张地看向陈医生。 谢争看他模样,明白了什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是你哥哥给了我陈医生的联络方式。”谢争的手在他后颈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像是安抚,或是警戒:“下次不要乱喝别人给的东西了。” 岑卯心头像被小动物的爪子踩了一下,不算害怕,但生出微妙的忐忑。 陈医生的表情不知为何难看得厉害,咳嗽了一声:“这次只是微量兴奋剂药物成分引起的激素波动,休息好就可以回家了。”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谢争,转过身,像是不想呆太久,但还是回头又提醒岑卯:“记得下周来做检查。” 岑卯哦了一声,看陈医生走了,又抬头看谢争,说了谢谢。 谢争按着他后颈的手稍稍一停,笑了:“对我比对他还客气吗?” 岑卯一怔,连忙摇头,紧张地抓住了谢争的手臂。 谢争看他一会儿,问:“能走吗?” 岑卯试着动了动自己虚软的腿,谢争搀着他穿了鞋子。岑卯刚站起来,腰上就一塌,紧接着就被谢争揽着背和腿弯抱了起来。 “回家吧。”谢争抱着岑卯,不大喜欢这里的气味似的:“医院没什么好呆的。” 岑卯伸手,环在谢争的脖颈上,手指碰到他的抑制贴,闲着无聊似的蹭了两下,就挨着谢争的胸口,心很宽地又闭上了眼。 谢争抱他进电梯,岑卯说:“谢争,你心跳有点快。” 谢争嗯了一声:“刚刚跟人吵了架。” 岑卯睁开眼,好奇地问:“吵赢了吗?” “差不多算是赢了吧。”谢争想着,却发现岑卯露出失望的眼神。 “岑卯。”谢争拖着他的手狠狠捏了他的屁股:“你站哪边的?” 岑卯低低哀叫一下,又很轻地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当然是站你这边,你说什么都对。” “那你明白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吗?” 岑卯点头,想着谢争之前的话,内心总结:谢争跟他做爱就是让他第二天不要跟人动手的意思。另外,齐乔给的东西统统不能喝。 谢争看着岑卯的表情,并不觉得他是真的明白了。 但有些事,并不能急于求成。谢争比所有人都明白一个计划的长期性。 谢争把岑卯抱进车子里,开上凌晨下着小雨的平港街道。 第二天早上,谢争一个人走进了中心局的21层。 宋宁打着呵欠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谢争,愣了一下,问:“岑卯没来?” “病了。”谢争平静地说:“我下午也要请假。” 宋宁表情微妙,还没来得及回答,打开的电梯传出齐乔愤怒的暴喝。 “请什么假请假!”齐乔脚步如飞,脸上有几分恨恨:“这他妈刚睡了一觉,嫌疑犯就没了!还有时间请假!” 宋宁微微一怔,下意识看谢争,青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没了是个什么情况?”宋宁问。 “被总局提走了!”齐乔咬牙切齿,把一纸文书摔到旁边的桌子上:“昨天小谢让我去接着审放火的那个Alpha,你让我回家睡觉说死不了人,现在倒好,是没死人,人直接没了!” 宋宁皱眉,谢争打圆场似的劝了一句:“没什么好着急的,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不是吗?” 齐乔噎住。那名被带回来的纵火犯的确从头到尾不肯说一个字,在发现Cycler之前,他们也迟迟没有找到突破口。 “哎呀,你们都来了啊。” 莫恒舟喑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几人转过目光,看到一张顶着过分显眼的熊猫眼的娃娃脸。 莫恒舟明显熬了个通宵,但眼神还是亮的:“来得正好,快来称颂莫老师的卓越成就吧!” “网站解开了?”谢争挑眉问。 “暂且注册上了,可以一起看看。”莫恒舟扬扬下巴:“比我预计的时间短了25%,又破了我的个人记录。” 宋宁审视一圈,扬扬手:“去机房,开会。” 四人走进堆满电子设备的房间,莫恒舟还在碎碎念着不是机房是办公室,齐乔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又忍不住操了一声。 “总局这个时间点来拿人,到底是报复,还是怕我们真查出来点儿什么啊?这个走私网络不会有我们内保的人吧?”齐乔越想越蹊跷,紧紧拧着眉,想跟宋宁要根烟,被莫恒舟指着墙上的消防安全须知骂回去了。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宋宁坐了下来:“我会再去跟总局那边沟通沟通要人的事儿,但估计悬。有没有别的思路?” 齐乔稍稍一停,也开始往积极解决问题的角度思考,想了一会儿,说:“现在最有可能和Cycler有直接关系的嫌疑人没了,只能从被害人之前的腺体交易查起。但这个工作量比较大,得申请跟局里的刑侦队伍调人。” 宋宁点点头,又看谢争。 谢争看着莫恒舟将登入后的界面投射在墙面屏幕上,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两条思路吧。” 他抬起头,迎着宋宁和齐乔的目光:“现在案件最大的疑点是,为什么这七个在多年前通过Cycler买到腺体的人被烧死了。事件有两个方向,一条路向后,一条路向前。” 谢争看看齐乔:“齐乔说的查腺体交易历史应该能找到大量的细节线索和证据,但比较费时费力,借调是个好办法,可以直接去做。” 齐乔正要答应,宋宁做了个等等的手势,示意谢争继续说下去。 “另一条向前的路,就是主动接近这个组织,观察他们的用户环境,和通过他们进行腺体交易的人的行动轨迹。” 谢争想了想,说:“一个比较简单的办法,就是参与交易。” 齐乔反应了片刻,问:“你是说卧底渗透?” “也不用那么复杂。”谢争指了指正在想注册用户名的莫恒舟,声音淡淡:“在Cylcer的网站上发布一个需求,就说莫恒舟腺体被人砍了想再买一个,就行了。” 一阵沉默后,莫恒舟惊恐地睁大了眼,齐乔一握拳:“是个办法啊!” “你、你不用这么记仇吧!”莫恒舟的椅子往后挪了一点,努力自救:“你们不先看看这个网站的交易类型吗!” 宋宁不动声色地笑了,往前站了站:“反正就是做个假交易,那就先看看这买卖都能怎么做。” 莫恒舟摸着后脖子,有些后怕似的,清清嗓子:“这个我早上已经简单看了一遍。Cycler上的交易主要分两种类型,简单地说就是P2P模式和B2P模式……” 齐乔听得头大:“你他妈说人话。” “这他妈已经是最通俗的语言了,学点商业常识吧!”莫恒舟忍不住骂,但还是耐心地帮他们打开了网页。 “你们看,这种就是传统的购买需求表。”莫恒舟拉着条目:“需要买腺体的人在这里填写自己的详细需求和报价,Cylcer的人会联系他们,商定下一步交易细节。” 莫恒舟又点开另外一页:“另一项,就他们这两年新开发的交易类型。” 莫恒舟停了一下,将表格打开: “腺体售卖表。” 齐乔眼睛一瞪,凑上去边看边问:“什么意思?这填的都什么玩意儿……是自己卖自己的腺体啊?” 莫恒舟点头,又说:“当然也可能是卖别人的,反正只要你有腺体,就可以卖给Cycler。” 宋宁冷笑一声:“这生意做的,是与时俱进了。” “以前Cycler的模式应该是通过拐卖、绑架等方式,自行收集欠发达地区人口的腺体卖给有需求的人群。”莫恒舟紧紧皱着眉:“所以才会有我们看到的那些失踪案。这些人出卖腺体器官应该并非自愿。” “但这样就要承担谋杀等一系列的犯罪风险,失踪人口的家属和好友也都会成为定时炸弹,很容易被盯上。这样做相当于分散风险。”莫恒舟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这几年腺体分离式移植技术成熟了,要移植一个新腺体,不一定要整个切除。所以现在这个市场搞得有点像上世纪卖肝卖肾,的确有些人为了钱愿意卖腺体,反正卖完还能活。” 四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像是无声的反思或感慨。 过了一会儿,谢争又问:“只有这两种吗?” 莫恒舟一愣,齐乔疑惑地回头:“不是,这生意还能怎么做出花来?” 宋宁打量着谢争的表情,问:“你有什么其他信息?” 谢争抬起头,扯扯唇角:“没有,只是随便问问。” “等一下。”莫恒舟咽了咽口水:“其实,我也在怀疑这个网站上存在第三种交易。” 众人的目光移向他,莫恒舟犹豫着说:“其实,我昨晚发现他们有一个隐藏数据库和表单,很难通过技术突破。但一般登陆用户的确只能看到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 莫恒舟退回网站首页,点击那个黑色的环形LOGO,退出登陆,重新注册。 莫恒舟解释:“隐藏数据库的入口在这里。” “也就是说。”莫恒舟想了想:“他们应该有两种用户类型,就像我们平常看到的普通用户和VIP用户。很有可能对VIP用户来说,有第三种交易类型。” 齐乔沉默片刻,很快点出关键:“怎么当VIP?充钱?” 莫恒舟点点头:“要发布交易的确要提供储蓄信息。我只能看到入口开启的数值,并不确定这个数字是不是真的代表用户的储蓄金额数目……” “多大的数儿?”宋宁问。 “五亿。” 要想当VIP,先充五个亿。 机房里一片尴尬和绝望的死寂,许久,齐乔卡着嗓子开口:“老大……” 宋宁印堂发黑,目光不是很友善。 莫恒舟连忙咳嗽一声,制止道:“别问他,问就是早他妈不是宋家人了。” 齐乔又瘪了瘪嘴,带着点希望的目光投向谢争:“那小谢……” “我没什么钱的。”谢争很真诚地看他:“我家里人也都很清廉。” 齐乔忍下许多腹诽,莫恒舟啧了一声,不合时宜地嘟囔道:“我不是听说你之前买了一栋楼……” “那是我妈妈的遗产。” 谢争语气平静,但说完,就没人敢再开口了。 “行了。”宋宁摆摆手,像是要驱散这个房间里浓重而悲伤的贫穷气息:“VIP交易这个莫恒舟你再努把力慢慢查吧。穷人有穷人的活法,我看卖腺体那个单子就挺方便下手的。” 莫恒舟长出一口气,要是宋宁拍板去买腺体,他怕谢争真的会为了保证需求逼真,砍他一刀。 莫恒舟忙不迭重新调出卖腺体的单子,给宋宁看出卖腺体需要提供的信息。宋宁看完点点头,目光严厉地从他们身上扫过去: “咱们都效率高点,四个人今天集体去测一遍腺体数据,谁也跑不了。” 莫恒舟觉得宋宁似乎多看了谢争一眼,但谢争没什么反应,没有像齐乔一样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任务有一定危险性,没问题吧?”宋宁确认似的,又说了一遍。 谢争没有提出异议。 齐乔想起来什么似的,哎了一声:“今天岑卯没来啊?不然咱们还多一个Omega。” 谢争的目光很淡地瞟向齐乔,后者不知为何,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他来了也没有什么用。”谢争缓缓说:“他的腺体不能用。” 齐乔一愣,看见莫恒舟在谢争后头拼命给他使眼色,宋宁也一脸不忍直视似的。 谢争转头问宋宁:“还有别的事吗?” 宋宁微微眯起眼:“你没有,我就也没有了。” 谢争点点头,站起身来:“我现在去石教授那里做腺体检测,下午记得批我的假。” 宋宁怔了片刻,看他一会儿,才说好。 “老大。”莫恒舟看着谢争离开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跟前。 “怎么?”宋宁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得对,小谢可能真的不喜欢我。”莫恒舟摸了摸脖子:“我还是等吃完饭再去做检测吧。” 宋宁沉默了一会儿,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也走了。 谢争走进电梯,正好看到宋宁向他走过来,对他点点头,按住了按钮。 “我跟你一起。”宋宁说:“弄完我也回办公室补个觉。” 谢争拿出手机,很快地拨通一串号码,深深看宋宁一眼:“辛苦了。” “接都接了。”宋宁看着电梯金属门上两人的影子,轻笑一声:“你放心,我担下来的事儿就不会往后缩。” 谢争眼里的光轻轻一动,稍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岑卯说过,你是个好队长。” 谢争的电话好像拨通了,宋宁看到青年脸上的表情柔软下来,是很难伪装的温柔。 “起来了吗?” 谢争轻声问,而后不知听到了什么,眉头很轻微地拧起来。 “什么客人?” 电梯到了,宋宁走出电梯,回头发现谢争没动,帮他按住了门。 而谢争的脸上有微妙的紧张,是宋宁很少见到的,但有幸昨天刚见过一次。 那是他们接到齐乔的电话,谢争听见电话里岑卯跟人动手的时候。 谢争的情绪一直藏得很深,宋宁想,可能是像莫恒舟分析的那样,是一种长期压抑的结果。 但总有人能把那些压抑的东西勾引出来,像积累的熔岩,或是深海之下乌黑昂贵的油。 谢争对着电话很轻地说了什么,抬头,对宋宁抱歉的笑了一下。 “队长,我晚点回来做检测。”他快步经过宋宁身边,带起的风卷起宋宁的衣角: “家里有点事,我要先回去一趟。” 盛满新雨后阳光的公寓房间,岑卯很小心地泡好了十分简单的两个红茶茶包,端到他和谢争平时吃饭的小方桌上。 岑卯坐到堆了层层软垫的椅子里,把一杯红茶推到对面的客人面前,对他和善地一笑:“先喝茶吧。” 何寄慈紧攥着手指,并不敢多看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汤,也不敢细想对面人的笑容是否藏着别的什么,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 “阿卯。”男孩紧张地咽着口水: “我能看一看……那张画了凤凰的画吗?” 第18章 05E 岑卯捏着茶杯柄的手指微微一顿,而后笑了:“我还以为你是来道歉的。” 何寄慈张了张嘴,有些嗫嚅:“我确实也想道歉的,但刚才太紧张,一张嘴就把最重要的事给说出来了。” “差点搞砸了你生日宴,对不起啊。”何寄慈看着岑卯近乎慈爱的眼神,似乎稍微放松了些。 “没事。我哥就是……”岑卯想了想,说:“比较容易生气。” 然后又很好心地补充道:“但我不是很在乎这些,所以不用怕。” 何寄慈长出一口气,锁起来的背也稍微挺直了些:“回去之后我妈妈就告诉了我你们家的事。其实,我跟我妈妈都觉得是那些传谣言的人有问题!这不就是看你们家里的Omega长得好看,整天闲着没事在家里意淫你们,还要造黄谣吗!” 岑卯看何寄慈一鼓一鼓的瘦弱胸脯,忍不住抿唇笑,又一本正经地点头:“对,都是谣言。” “而且这次的事,我也在家里想了很久。”何寄慈修得很细的眉毛耸了耸:“我18岁了,该长大了,也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以后才能保护家人。” 何寄慈停了停,才说:“就像我妈妈,你,还有你哥哥一样。” 岑卯很久没有听人说过要拿他哥当榜样了,愣了愣,才对面前的Omega露出赞许的笑容。 “所以我想自己弄清楚,到底是谁换了我的画!”何寄慈秀眉一立,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岑卯心头有些柔软的感动,不大忍心打消何寄慈的积极性,稍稍思忖,才说:“你打算怎么找呀?” “我要先看看那副画。”何寄慈认真地说:“我觉得卷轴和画上一定有线索。” 岑卯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想着给小孩看一下应该也没什么,让何寄慈稍等,起身去拿画轴。 谢争把画轴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岑卯稍稍踮起脚尖,就取了下来,顺便看了一眼那两盆曾经被自己差点晒死的绿植。 两天不见,绿植似乎在他的紧急抢救下又恢复了生命力。岑卯松口气,暗暗希望谢争来放画的时候没有发现异样。 他拿了画出去,听见何寄慈喊:“阿卯,你的手机响了。” 岑卯加快脚步走到桌边,把画轴交给何寄慈,另一手赶忙接了屏幕上那个来自“九”的电话。 谢争的声音就隔着话筒传过来,对岑卯来说像是某种精神按摩。 谢争问他起来没有,岑卯说起了,又看一眼何寄慈,心里莫名高兴,跟谢争说家里来了客人。 谢争问他什么人。岑卯说了何寄慈的名字,听见谢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也在回家的路上了,待会儿就会到。 谢争很快挂断了电话。岑卯觉得和谢争一起在家里接待客人也件不错的事,转头看何寄慈,男孩正一脸认真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精致的卷轴。 “会有什么发现吗?”岑卯轻轻走近他,问。 何寄慈被吓了一跳,又有些为难似的:“我,我得仔细看看。” 岑卯在他对面坐下,托起腮看他,状态很像看手机里小孩子学走路的视频。 何寄慈的表情就像一个偶像剧中的职业侦探,充满了做一行像一行的入戏精神,偶尔还有一两个转折性的小动作,岑卯看得很开心,忍不住喝了口茶。 红茶入口有些涩,岑卯想起什么,起身去拿牛奶。 他刚打开冰箱的门,身后就响起何寄慈的一声尖叫。 “啊!完蛋了!阿卯救命!” 岑卯一怔,很快赶到他身边,看到何寄慈满脸的惊慌失措。 “我把茶弄洒了!怎么办啊!” 岑卯看到那画上其实只沾湿了一点,应该是男孩刚喷洒了茶就立刻弹跳起来的功劳。他柔声安慰着何寄慈,看男孩匆匆忙忙地颤抖着双手抖画上的水,又没头苍蝇似的四处看,捧着沾湿的画跑到阳光下的茶几边,把画摊上去。 何寄慈看旁边有纸巾,顺手扯了两张,刚要下手擦又缩回来,欲哭无泪地看着岑卯:“阿卯,怎,怎么办……” 岑卯想说没事,目光落到那张图上,忽然愣住了。 何寄慈看他骤变的表情,心头狠狠一跳,以为这回是真的完蛋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忍不住哀声辩解,却看见岑卯紧紧眯着眼,像一只警觉的兽,走到了他面前。 何寄慈的心跳都快停止了,脸色一片苍白无血,惊恐地闭上了眼。 “这是什么?” 何寄慈听见岑卯很轻地说。 他睁开眼,才发现岑卯凑近了看那纸上的水渍,目光沿着岑卯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红茶溅湿的位置露出一块微妙的色彩。 那色彩显得很暗,却并不像是茶渍,就在美人的背上,似乎和这幅画的风格融为一体。 岑卯心头好像刮过一阵风,对何寄慈说:“再拿点水过来。” 何寄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飞驰过许多自己看过的侦探剧的画面,立刻踩着风火轮一样去厨房打了一大海碗的水。 他端着水站到茶几面前,似乎想找一个泼起水来比较帅气的角度和姿势,试探地问岑卯:“倒、倒吗?” 岑卯抬头,看何寄慈救火一样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你把厨房的刷子也拿过来。” “啊?啊,好的!” 何寄慈红了脸,把水放到一边,去拿了刷油用的硅胶刷子。 岑卯蘸了点水,在美人的背上很轻地扫过去,一层一层,竟然让何寄慈看出一丝情色的意味。 好像岑卯在爱抚这个画中的美人似的,用某种温柔的抚摸勾起这个画中人的情欲,逼他露出更多的痕迹。 何寄慈看呆了,许久,才恍然一抖,拍着自己发红的脸颊,似乎在逼自己赶快清醒。 岑卯放下刷子。窗外的阳光打在画卷上,他盯着那些水渍渗进宣纸的纹路,画中的美人似乎因为蒙了这层水色而更加色情。他被什么浸透了,岑卯想,这或许也是一个暗示。 何寄慈低下头看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画中美人凝脂般的背上渐渐浮现出乌黑耀眼的颜色,就在那只金色的凤凰下,出现了另一只倒立着的黑色凤凰。 那只倒立的凤凰还浸在半干的水色里,因而闪耀着诡异斑斓的光泽。它似乎和那只金色的凤凰不大一样,看多了美术品的何寄慈灵敏地发现,这是一只有爪子的凤凰。 一般的美术品在表现凤凰时,多半不会着意刻画凤爪,放大凤凰绚丽的羽毛和火尾。而这只黑色的凤凰却被画出一双锋利的爪,好像凝着作画人最多的心血,栩栩如生得仿佛随时可以破纸而出。 岑卯的目光在那只倒立的黑色凤凰上停了很久,没有任何表情,耳边仿佛响起一个女声遥远的回音。 “……凤骨双生,必出逆骨……” “逆骨……杀孽……不能留……” 那些回音拉得很长很远,渐渐绵延成一片尖利的鸣响,是岑卯在无边的黑暗梦境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 漫长的锋锐,割划他一无所有的空。 何寄慈不知道岑卯看出什么来没有,想说爪子的事,却莫名感受到岑卯的沉默。看岑卯脸色时,不由吓了一跳。 “阿卯……”他下意识小声呼唤:“你没事吧?” 岑卯苍白的额上渗出些微的汗,似乎很久才被何寄慈的呼唤拉回来,眼中有几道虚幻的影。 “阿卯,怎么了?”何寄慈紧张地问。 “寄慈。”岑卯很静地呼吸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何寄慈心头一跳,连忙点头。 岑卯很快起身,身体好像轻微的摇晃,让何寄慈看得心惊,觉得这不像他认识的岑卯。 何寄慈看着岑卯将画轴仔细地卷起,又看了他一眼,像是做一个重点注释:“尤其是谢争。” 何寄慈微愣,缓缓点了点头。 谢争到家时,何寄慈还没有走。他跟谢争说自己是为了生日宴的事来道歉了,岑卯很开心地给谢争看了何寄慈带来的点心。 谢争没有多说什么,和岑卯一起陪何寄慈聊了会儿天,安慰了他一阵。三个人都没有提什么凤骨的事,好像没有人相信,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何寄慈下午才离开,说约了人去健身,岑卯邀请他下次来吃晚饭。 何寄慈离开后,岑卯才舒舒服服地扑进了谢争怀里,拿自己的额去顶他坚实的胸膛:“饿了。” 谢争没有回答,一手抚摸着他的发顶,另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给他。岑卯开始认真地查看要点什么外卖,而谢争只看着趴在他怀里的岑卯,沉思什么似的。 “怎么了?”岑卯似乎发觉谢争的走神,挨着他的手臂翻了个身,问:“案子有什么问题吗?” 谢争摇摇头,仍然看着他。 岑卯从谢争身上到某种陌生的情绪,不由缓缓挺直了腰,但并没有离开他的怀抱。 “卯卯。”谢争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引诱似的: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岑卯静了片刻,眼里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不是说,不对我撒谎了吗?”谢争吻了他,却好像只是在检查岑卯的嘴唇材质,让岑卯觉得有些冷。 “还是你觉得,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岑卯的眼里是谢争慢慢凑近的脸,谢争的舌尖探进岑卯的唇齿,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勾出来似的。岑卯不想拒绝,微张的嘴唇就任他搜刮,情绪从颤抖的指尖和发梢暴露出来。 岑卯的手机响了,他想去接,被谢争先拿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陈医生的名字,岑卯的手抖得厉害,谢争放到他手里的手机也握不住,谢争就好心替他接了,开了免提。 陈医生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叫了一声岑卯的名字。 岑卯答应着,陈医生问他现在是不是一个人。 谢争在岑卯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下,抬起眼很深地看他,岑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岑卯说是一个人,陈医生沉吟片刻,才开口。 “岑卯,你要知道,我照顾你的身体已经有十多年了,你和岑辛……我都把你们当半个儿子看。这件事我知道可能我说不太合适,但还是觉得必须告诉你。” 岑卯没有讲话,他的话被谢争吞在吻里。 “我觉得,谢争不大适合你。” 岑卯微微一愣,看见谢争眼底也有些微的讶异,继而眼睑上的痣因为一个笑变得清晰。 “我,我不是干扰你私人生活的意思啊……”陈医生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我就是觉得他对你这个病的态度有点问题。” 岑卯微微皱眉,从谢争戏谑的目光里看出什么,想到那天谢争接自己回家时说的跟谁吵了一架,还吵赢了。 “我觉得他的心态不对。”陈医生絮絮地说:“不利于你早日康复。而且你说他平时不关心那些劳什子传言,我看他知道得挺清楚的。” 岑卯的睫毛轻颤,听见陈医生好像生气似的哼了一声。他看着谢争的眼睛,只看到很亮很热的光。 “……我倒不是说他图你什么啊,但就是他这个人吧……岑卯,你在听吗?” 岑卯微怔,啊了一声。 然后想了想,干脆打断了陈医生又要开始的唠叨:“不好意思陈医生,我在工作,待会儿打给你。” 岑卯挂了电话,微微推开了谢争,在他怀里坐了起来。 “陈医生说你生病了。”谢争的眼睛盯着岑卯:“卯卯,你病了吗?” 岑卯沉默,皱了皱嘴,才说:“你也不用跟他吵架的,他就是……治病狂魔。” 谢争似乎很轻地笑出了声,看岑卯脊骨缓缓挺直,好像放下了什么似的,最终轻轻吐出一口气。 岑卯看谢争,目光冷静中又有些嗔怪,问他:“你到底知道多少啊?” “你指什么?”谢争的手还掐在他的腰上,与他认真对视:“凤骨的事,还是……” 他的手指沿着他脊骨的曲线滑下去,温柔如鸦羽。 “逆骨?” 岑卯的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传递到谢争的指尖。 下一刻,谢争把这具身体很轻地抱住,若即若离的,没有用太多力气。 好像只是一种预防,像之前岑卯向他扑过来时一样,谢争相信岑卯不会倒下。 “别信那些,卯卯。” 谢争吻他的额头,让岑卯忍不住闭上眼,想起他和谢争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那时的谢争像现在一样,给他全部的温柔和爱,告诉他: “你只是有一点特别。” 前夜,谢争淋了一场春雨,将包在他大衣里的虚脱后的岑卯送到陈大夫的私人诊所做检查。 他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穿过雪白的走廊,跟着身前眉头紧皱的白大衣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 陈医生坐下接热水,示意他把门关上。 “岑辛都跟我说了。”陈医生咳嗽一声,放下水杯:“你就是岑卯的男朋友?” 谢争微微点头。 中年人隔着薄薄一层水雾审视地看着他,唯恐看不清似的,眯起了眼。 “这次就是吃错了东西,以后千万别让他沾这些促进激素分泌的东西了。”陈医生说:“幸好你在他身边。” 谢争目光轻动,不大赞同似的:“幸好?” 陈医生一怔:“你们两个……上一次床,总比让岑卯出去闹事强吧?” 谢争眼里很暗,似乎在掩盖某种微妙的情绪。陈医生看他片刻,坐直了有些发福的身子。 “其实,我听岑卯说过你。”陈医生稍停,皱了皱眉:“托你的福,让我对岑卯的身体有了新的认识。” 谢争问:“他的身体一直是您照看的吗?” “算是吧。”中年人低头,摸出钥匙去开一个上锁的抽屉。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16岁,那时候还没分化。分化之后……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中年人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封得很严的档案袋,放到谢争面前:“这是岑卯在我这里的病历,也有我的一些医学推断和诊疗建议。这些年,我一直在试图治好他,但他们兄弟总是不放在心上,相同的病例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也不敢用太激进的……” “陈医生。”谢争很轻地打断了他,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病?” 陈医生愣住,很快,脸上浮现出愤怒与急切交杂的神情:“这不是病是什么?还是你也相信那群人说的什么岑家凤骨?” 谢争很平静地看着他,一手拆开了桌上的档案袋。 “岑辛跟我说你什么都知道,我听说过你,知道你的学历,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人。”陈医生目光竟然有些愤恨,让人觉得他对岑家兄弟似乎有更深的感情:“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哦?”谢争的目光离开了手里的纪录,抬头对陈医生笑了一下:“那您怎么看岑家人的特殊体质?” “他们这是家族遗传病!”陈医生颇有些愤愤不平地低吼。 谢争不置可否地停了一会儿,又低头看起陈医生写的病例。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失笑。 他对着陈医生的笔记,念了出来: “所以您认为,岑辛和岑卯的Omega性腺天生有病变,影响了激素分子的氨基酸结构,这使他们的身体在性活跃的时候会分泌出一种特殊的激素,可以影响不同的靶细胞,加速人体细胞的代谢和再生。” 谢争抬头,唇边颇有些戏谑痕迹:“所以,这不就是凤骨传说的医学解释吗?睡了岑家的Omega,延年益寿,可得永生?” 陈医生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好像无法完全理解岑卯竟然找了这样一个男朋友,只能压制着怒气:“你要是打的这个主意,就早应该知道,岑卯跟岑辛不一样,他根本……” “我知道啊。”谢争似乎觉得有趣,一页页病历看下去:“按您的讲法,岑卯的性腺应该属于二度病变,畸形中的畸形吧。” 陈医生顿了顿,看谢争飞快地翻着病历。 “我看您是怎么说的……啊,脑神经功能紊乱。”谢争看着纸上的字,像是被气笑了:“嗯,您还真把他当精神病来治了。” “岑卯的身体会混淆性欲和攻击欲,这你不是知道吗!” 陈医生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仍然努力克制着。 “不。我只知道他很能打架,机体恢复能力比一般人都快得多。”谢争眉目轻垂,没有看他,很快地说:“发情期疫苗对他没有用。如果发情期的时候身边没有对他有性吸引力的人,他就很难克制自己的攻击性。” “这就是因为他的性欲和攻击欲是颠倒的!”陈医生捏紧了桌上的水杯,手指被烫得发红:“激素的分泌是为了让Omega产生性欲,可岑卯只想破坏和杀戮!” “他的病变激素也不能作用于他之外的人体,只能被用来修复和加强自身的细胞。”陈医生喘了口气,握住掌心的汗:“所以他跟他哥哥不一样,你要是冲着什么凤骨来的,我告诉你,岑卯彻彻底底是相反的类型!” “他不会给自己的配偶带来任何助益!只会不断增强自己,伤害别人——” “陈医生。”谢争目光冰冷地打断了他:“你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了吗?” 陈医生被谢争隐隐散发出的威势压制住,一时陷入死死的沉默。 “是因为你对异类的排斥?还是——” 谢争询问的声音更像某种裁决,让人骨冷:“作为一个Alpha的恐惧?” 陈医生放在水杯上的拳轻颤,嘴唇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从头到尾我都很奇怪,您为什么会觉得这是病呢?” 谢争在他面前缓缓站起身,展露出一个年轻而强大的Alpha的身形,在中年男人的面前落下阴影。 “你说的这种所谓病变的激素,对他的寿命和健康没有任何影响,反而让他更强了,不是吗?” “和那些没有打过疫苗就会在发情期肆意淫虐强占Omega的Alpha相比,岑卯的发情不过是摔摔东西罢了。有人找他麻烦,他就打打人。”谢争垂了垂眼,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轻声笑了:“这不是很好吗?” 谢争很慢地向前走了一步,坐在椅子上的陈医生深深地呼吸着,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就像多年以前Alpha可以随意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时,被另一个过于强大的Alpha压制得只能趴在地上喘息的同类。 “陈医生,岑卯很健康,只是有点特别罢了。” 谢争对他微微一笑,像在扮演一个非常普通的22岁青年,对自己恋人的长辈说一些承诺的话。 谢争把那本被珍藏的病历抛在陈医生面前,发出轻轻一响,被淹没在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里。 “而且以后,我会一直在他身边的。” 第19章 05F 沙发上的岑卯睁开眼,目光清明地看着谢争。 他想从谢争眼里找到一点可以供自己解读的情绪,却只看到一种纵容,或是等待,于是很难紧张起来,像是吞了一口让他懒得思考的甜。 在岑卯复杂的记忆里,谢争似乎是唯一一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人。无论岑卯是什么,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很合理似的。谢争会为各种旁人眼中不重要的小事为难岑卯,生只有岑卯看得出来的气,却肯陪岑卯站在这个世界的背面,对那些外界射向他的利剑不屑一顾。 岑卯想,岑辛也很宠着自己,但和谢争不一样。哥哥并不认为他们的存在是合理的,这或许也是岑辛这些年来一直信任陈医生的原因。岑辛没有强迫他,但岑卯知道,岑辛比任何人都想改变。岑辛比他更在意,也更容易被激怒。 还好这一次,这些人是冲岑卯来的。 他推了一把谢争的肩膀,谢争拢着他的手臂就松垮垮地放开了。 岑卯从他身下钻出来,去书房拿出了那副画,给他看新出现的倒立黑凤凰。 谢争并不惊讶,微微眯起眼看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倒立的凤凰利爪,问岑卯:“你会怀疑何寄慈是故意的吗?” 岑卯不经思考就摇了头,谢争问他为什么,岑卯才想了想,只好说:“直觉。” 谢争忍不住笑似的,问:“你是不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喜欢的人?” 岑卯睁大了眼睛,辩解:“我不喜欢他。” “不是说对我的那种喜欢。”谢争好像已经完全不怀疑岑卯和何寄慈的关系了,指指他的手机:“是你对小孩子的那种喜欢。” 岑卯试着感受了一下,露出恍然又愧疚的眼神。 谢争叫岑卯的名字,捧着他的脸,离自己更近了一点,和他对视着问:“你就不担心,被自己信任的人骗吗?” 岑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信任对象,似乎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性,于是答:“他们不会害我的。” 谢争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咀嚼似的,重复了一遍:“他们?” 岑卯意识到自己很自然地忽略了谢争,谢争却好像没那么在意,又说:“骗你和害你并不是一回事。如果这些人中有人不想害你,但却骗了你呢?” “卯卯,你会怎么做?” 谢争的目光温柔幽暗,岑卯不知他是在暗示什么,抑或只是谢争的习惯。最早在一起的时候,谢争就很喜欢向他提这些假设性的情境问题。岑卯有时想,或许是因为谢争和他一起经历的不够多。 他们各自拥有复杂昏暗的生命史,道路和方向都毫不相干,遇见得也太晚了,又都不喜欢叙说自己的故事,因为所有讲述都是对事实的变形和潦草概括。他们错过了,就很难再共享对方彼时的经历。 而谢争很聪明,他会通过提问,为岑卯创设一个有谢争陪伴的情境。岑卯想象力丰富,谢争问他什么,他就像和谢争一同经历了什么一样。 于是岑卯想象了宋宁骗自己的情况。比如宋宁可能并没有和宋家断绝关系,一直是平港黑道安插在ICPO的头号黑警,而中心局的人都被宋宁和宋家玩弄在股掌之中。 岑卯想得有点多,肩膀都因为这个刺激的设想微微耸了起来。谢争觉得有趣似的,看他变幻的眼神。 然后岑卯干巴巴地说:“先砸了他的东西,再揍他一顿吧。” 谢争微愣,很快笑出声来:“你在想谁?宋宁?” 岑卯让他不要笑,谢争就把脸埋到他脖子里,像是用他的身体缓解了情绪,才问他:“可你不是也经常骗他们吗?” 谢争似乎刻意加重了他们两个字,为人抱不平似的:“你骗了别人,就不许别人骗你吗?” 岑卯眨着眼,泄露出几分心虚的光:“我不骗人的。” “是吗?”谢争瞟了一眼案上的画,质疑地看他。 “……就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岑卯心头重重一跳,移开了眼:“再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谢争目光凿凿,看了岑卯一会儿,才点点头:“你说得对。” 岑卯松了口气,撑着坐直了身子,半正经地问谢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他看谢争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想起生日宴那天和谢争在车里的谈话,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还早就知道送画的人是冲我来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谢争抚平他的眉尖,不大在乎似的:“那天是岑辛给你过生日,礼物也是借何寄慈的手送给你的。” 他看岑卯,像责怪一个不大懂事的直男男朋友:“人家的心意这么明显,是你太迟钝了吧?” 岑卯一时语塞,甚至下意识想道歉,想办法转移话题:“那……这件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逆骨吗?”谢争故意说,看到岑卯听到这两个字时微微一抖的脊背,把他拉得近了一些:“前两年四处打听的时候听说的。” 岑卯微怔,察觉到谢争过于明显的隐瞒,却也知道这是他不愿多说的意思。 岑家凤骨的传说一直在平港流传,近些年虽然在岑辛的淫威下秘而不宣,上一辈人也心知肚明,算是众人避而不谈的秘密。可凤凰逆骨的说法却鲜有人知,连岑家内部都只有极少数能接触到祖上典籍的人才稍有了解。一个外人能知道逆骨,要么是岑辛这两年过于松懈,要么就是这人花了太多额外的心思。 “你就一点也不怕我呀?”岑卯在谢争怀里,两手抵着他的胸口,拉出一点彼此观察的距离。 谢争轻声笑了:“怕别人把你当成你哥来抢?还是怕你克死我啊?” 岑卯的脸微微红了,含水似的眼里露出几分紧张:“我哥跟你说的?” 谢争摇头:“你的事,我不用别人告诉我。” 岑卯看见谢争的眼底渐深,有他看不懂的东西。他好像慢慢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一直以来习惯性的隐瞒和欺骗正在谢争面前变得透明。 岑卯想,谢争并不会伤害他,而当下的谢争看起来也不会因为他而被伤害了。 那么,岑卯其实不必害怕。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你。”谢争好像总能从岑卯近似透明的眼底读出他的思绪:“你可以当我什么都知道,也可以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卯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骗我。” 谢争像在笑着给恋人一个甜蜜的承诺。岑卯不由睁大了眼,这承诺对他来说过于诱人,因此让他难以觉察背后隐藏的代价。 谢争忍不住轻吻他的睫毛,岑卯就合上了眼。 而画上的一双凤凰仿佛正凝视着他们,颠倒的金色瞳孔中生出诡异的光。 谢争给岑卯请了三天的病假。 岑卯一个人在公寓了歇了两天,闲着没事就弥补似的照料那几盆命途多舛的多肉,自己也在男朋友堪称贴心且贴身的照料下渐渐恢复了生机。 他坦白地给谢争看了那副画上隐藏的黑色凤凰,谢争让他先不要告诉岑辛,把画拿去找人化验。关于逆骨的话题不了了之,岑卯那些尘封的难过的记忆又被谢争温柔地扬着砂砾埋了起来。 而陈医生的电话就像一个普通的长辈对小辈新交的男朋友的不满,沙拉里的苹果醋似的,只算调剂。谢争还是会记得按岑辛说的提醒岑卯去做检查,只是不会强行把编造各种借口赖床的岑卯拽起来。 在家放假的第三天上午,岑卯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他听到熟悉的女性Alpha的声音愣了一下,反应很快,张口就叫了六姐。 谢晴忍俊不禁似的,请他单独吃午饭,岑卯忙不迭答应,挂了电话就给谢争发信息说不用送午饭过来。然后钻进自己的房间花了一个多小时,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干干净净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提前了半个多钟到达约定的餐厅。 谢晴订的地方离政府大楼很近,岑卯猜她也是在上班,抽空和自己吃工作午餐。岑卯想到自己现在也是要上班的人,多了几分和恋人的家人见面的底气。 他点了杯咖啡,脑子里反复构想着如何把自己和谢争的过往描述得健康向上,正沉迷着,却被一个并不喜欢的声音打断。 岑卯微微皱眉,看向不请自来坐到他对面的男性Alpha,是前两天被他一脚送到电梯口的林组长。 “你竟然敢出现在这里。”林组长目光阴冷地看着他,表情微妙。 岑卯轻顿一下,好脾气似的笑了:“我在等人吃饭。奇怪的不是你吗?我好像没让你在这里坐下吧?” 岑卯的手指在桌面上危险地轻点,林组长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又很快恢复如常,冷笑一声。 “那天是我冒犯了,前辈。”林组长盯着岑卯,目光让岑卯想起多年前一个熟人养的蝮蛇。 “但也不能都怪我。”林组长略略一停,才说:“毕竟,谁也想不到No Name小组竟然还有人活着,不是吗?” 岑卯没什么表情,平静地看着林组长期待似的眼神。 林组长没有等到对方的惊讶,只好自顾自把话说下去:“多年前我见过你一面,毕竟你的脸……的确很难让人忘掉。那天回去之后,我就查了你的资料。” “No Name全员都已经被销档,你的档案也已经完全被洗白了。但我权限还算高,弄到了当年没来得及销毁的资料。” 岑卯一言不发地给咖啡里加了更多的牛奶,对林组长颇带几分优越感的自夸充耳不闻,只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林组长静默片刻,微微凑近了他,低声问:“顶着这样一张脸逃亡,应该挺难的吧?” 岑卯面前杯里的液体已经接近乳白色,他喝了一口,唇齿间都带奶香。 “没那么难的,就是有点累。”他很天真似的回答:“只要不像你这么蠢,像只会下蛋的大公鸡一样四处打鸣,就行了。” 男性Alpha的脸瞬间铁青,眯起了眼,目光中有压抑的愤怒。 “那你应该很感谢洛昂那个疯子了?”林组长咬牙切齿地说:“可惜,他现在是ICPO的S级通缉犯,不能继续带着你们这群罪大恶极的怪物为非作歹了。” 岑卯淡色的瞳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泛起浅淡的涟漪,却也没有太多的反应。 他托起腮,打量眼前的男人,比林组长预期的平淡太多: “我为什么要感谢他?”岑卯轻轻地眨着眼睛:“他只是给我钱,让我帮他办事罢了。其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林组长似乎一惊,很快又自以为想明白了什么,露出讽刺的笑容:“果然,你们这样的怪物都是没有感情的。 岑卯冷漠地看林组长内心戏丰富的表演,很想用手机搜索如何优雅地赶走一只讨厌的害虫。 “我只是好奇。”林组长翘起腿,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他: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啊?” 岑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又跳过一分钟,开始有些轻微的不耐。 林组长以为这是岑卯的心虚,于是逼近了问: “什么样的罪,是你那个控制新盟军火的哥哥都不能掩盖的,让你不得不在洛昂手下做一条无名无姓的狗?” 岑卯耳边微动,像是听到什么紧急讯号,很快站起身来。 他的背挺得很直,让林组长想到那天岑卯攻击自己时的姿态。男人不由警惕几分,却又反应过来,这是岑卯被戳中痛处的表现。 林组长压住眼底得意的神色,继续攻击道:“像你这种穷凶极恶的危险罪犯,你哥哥竟然能让你回到岑家,还安排新盟军长的小儿子和你在一起,还真是……” 岑卯忽然惊叫一声,手一抖,满杯加多了牛奶的乳白色液体倒在林组长脸上。 附近看到的人低低惊呼。林组长本以为岑卯会忍不住动手,他便可以在这间坐满各种军政相关人员的餐厅里借题发挥,并没有想到岑卯会有这么……文弱的反应。 而对面的岑卯一脸无辜的惊慌失措,看得林组长几乎目瞪口呆。 “姐、姐姐。”岑卯害怕似的,往走来的谢晴身边靠近两步。 谢晴的唇角有被压下去的笑意,严肃地站到岑卯身边,问他怎么了。 “我在这里等你,这个男的忽然坐过来,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岑卯目光闪烁,躲避的样子更像羞窘:“你、你帮帮我……” 林组长看着岑卯身边的谢晴,甚至忘了擦干脸上颜色诡异的液体,半张着嘴愣住了。 “ICPO总局重案组的林先生?”谢晴目光锋利,青色的军部制服衬出脸上多年的积威,看得人心惊: “请问,你对我弟弟的男朋友做了什么?” 第20章 05G 林组长一时之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腮边的肌肉在众人偷偷看过来的视线里抽动着,半晌,才猛地起身,喉咙里挤出一句抱歉打扰。 岑卯睁着大眼睛看林组长丧家犬一样仓皇消失的背影,微微抿唇。 谢晴让人收拾了桌面,安抚岑卯坐下,问他最近中心局那边忙不忙。岑卯说前两天不小心生病了正在放假,谢晴若有所思似的,多点了一道温补的汤。 岑卯很乖地谢谢她,谢晴看他的目光也软了几分。谢晴问他谢争平时在家做不做饭,岑卯诚实地说自己比较喜欢烹饪,所以谢争会把厨房让给他,但谢争做饭的确很好吃。谢晴让他不必太宠谢争,岑卯愣了一下,才甜蜜地笑了,说自己年纪比谢争大一些,宠着他是应该的。 想想又眨眨眼,漫不经心似的说:“小九好像没怎么被人宠过,我多疼他一些,也没什么。” 谢晴看岑卯的表情,吃掉一颗虾:“阿争小时候的确吃过很多苦。你也知道,父亲一开始并不打算认他。他的母亲……也并不很称职。” “但好在这些都过去了。”谢晴放下餐叉,拿起装苏打水的杯子,对岑卯举举杯:“现在的阿争已经变了。他是谢家最出色的儿子,你不用担心他在家里被欺负。” 岑卯微怔,谢晴已经喝了水继续用餐。 岑卯搅着盘子里的奶油意面,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回家啊?” 岑卯记得,谢争的母亲说过,那位姓谢的长官答应等谢争成年分化,就让他认祖归宗。谢争认识岑卯的时候刚刚分化,因此那段时间有许多和母亲不愉快的交谈,被岑卯私下里撞见过。 岑卯理解谢争的母亲,她生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子,却只能活在私生子的阴影里。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想他跟旁人争一争。而这个看似荣耀的姓氏配上这个讽刺似的名字,对谢争来说,就是数不尽的侮辱的来源。 三年前的谢争并不想回谢家。岑卯记得刚回来的时候问谢争,谢争说是想法变了。 谢争变了吗?岑卯想,大概是吧。或许在一些人眼里,少年已经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对谁都和颜悦色、心思单纯的生物系学霸校草。但在岑卯看来,和原来的谢争相比,如今的谢争只不过是很正常地长大了。 很奇怪的是,明明三年没见,岑卯却能很快找回原来谢争的感觉。而那些明明一点一点目睹了谢争变化的人,却口口声声说他变了。 岑卯感到些微的迷惑,听见谢晴说:“如果说是为了你呢?” 岑卯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谢晴在回答自己谢争回家的原因。 而后迷惑更深了:“为了我?” “阿争做事有自己的计划。”谢晴的杯子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没有看岑卯:“我们很早就有联系。起初,我也不赞成他回谢家。后来他认识了你——小岑,我的确调查过你。” 岑卯的心头慢慢浮起一层凉意,看谢晴不紧不慢地切开一块带血的T骨牛排。 “你可以指责我滥用职权。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能说,当时的我也没想到,阿争的初恋会如此棘手。” 女人咽下一块五分熟的肉,抬眼看手指微微蜷起的岑卯,目光堪称友善: “军情处要查到你来自哪里并不难,毕竟洛昂带你入境时,新盟军部内部启动了一级安全警报。他们给你登记的条目是杀伤性生物武器……确实不大尊重人。” 谢晴给岑卯盛了碗汤,岑卯接过来,脸色苍白,还是说了谢谢。 “其实我对洛昂一直没什么好感。多年前,我在会议上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提了一个有趣的理论,叫做罪犯食物链。”谢晴看岑卯喝汤,像对自己的弟弟说自己工作时遇到的奇人异事: “他认为在战后环境中,以并不健全的法律和发展中的国家暴力机关管控犯罪已经过时。而当下抑制犯罪最有效的方式,是利用罪犯内部的生态环境。比如由执法者对一组足够强大的罪犯进行松散控制,把这些人作为吞食一般犯罪分子的天敌,释放到犯罪田野中。” 谢晴停了停,才继续说:“No Name是洛昂进行的第一个实验。他找到了一批流窜在世界各地、犯有重罪的强大逃犯,用各种手段控制这个小组的成员制裁其他犯罪。尽管最后洛昂也算作茧自缚……但他在被捕时仍然认为这个实验很成功。小岑,你觉得呢?” 岑卯放下了汤碗,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听不大懂。那时候我只是拿他的钱,帮他做事。” 他在谢晴审视的目光下露出紧张的神色:“但我没有犯罪。他让我抓的……我杀的都是坏人。” 谢晴看了他一会儿,许久,才爽朗一笑。 “小岑,我一早就知道你绝非良配。”谢晴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水:“但阿争决定的事,很少能被改变。所以我最早担心的,无非是阿争的安全。” “那时我猜测你接近阿争有其他目的。比如,一个任务,或是悬赏。”谢晴的眼色微动:“我想提醒他,但阿争拒绝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你的信息。这一点还挺孩子气的,你说对吗?” 岑卯握紧掌心的薄汗,在些微的迷茫中想起谢争说过的,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你的事。 原来谢争给的承诺都是真的。 岑卯微微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谢晴,甚至在某一刻让女人生出怜爱的心。 谢晴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柔软下来:“但现在,我并不怀疑你对阿争的感情,尤其是在你做出那样的决定之后。” 她拍了拍岑卯绷紧的手,像个很能给人安全感的家姐: “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人再找你的麻烦,可以告诉我。” 岑卯有些紧张,想说自己可以解决,又或者,岑辛已经暗中帮他解决了不少。他不知道谢晴的根底,谢争对谢晴的尊敬和亲近并不彻底,眼前的女人仍然有想要利用他的可能。 “我的确有些情报,所以才来找你,但恕我不能告诉你情报的内容。”谢晴看出他的犹豫,语气果断干脆:“我相信岑三和阿争也有自己的手段。但岑卯你记着,在某些需要的时刻,可以考虑我。” “我能做的不多,就当是感谢你为阿争做过的事。” 谢晴再次对他举起杯,这次是在等待。 岑卯咬唇,泛白的唇肉溢出些许的粉,用装了奶茶的杯子和谢晴碰了碰,话音混在叮声轻响里: “我知道了,谢谢六姐。” 岑卯顺利复工的这一天,中心局21楼鸡飞狗跳。 他和谢争一进门,就听见会议室里传来的巨大嘈杂和宋宁的骂街声。探员们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做事的做事聊天的聊天,权当日常背景音。 岑卯和谢争对视一眼,谢争笑了一下,拉着岑卯就往远离会议室的方向走。 会议室的门偏偏恰在此时打开,莫恒舟一脸悲愤地冲了出来。 “我不!这他妈是尊严问题!宋宁你这是逼良为娼!” 莫恒舟正面撞上岑卯震惊的脸,谢争也满眼兴味盎然。莫恒舟愣了三秒,继而冲上前一把要揪谢争的领子。 岑卯眼疾手快,细腰一转手还没伸出去,就把莫恒舟吓得转头逃窜,然而他身后就是宋宁铜墙铁壁似的高大身躯。 莫恒舟陷入穷途末路,渐趋绝望。会议室里齐乔探出头,咳嗽一声:“都急什么,小谢和岑卯这不是来了吗,咱们好好商量。” 谢争握住岑卯的手腕进会议室,唇边笑意微妙。 岑卯看宋宁不佳的脸色和莫恒舟誓死不从的架势,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迷茫地转向谢争。谢争对他无辜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齐乔接了两杯热水过来,干笑一声开始解释:“岑卯你这几天请假,我给你讲讲咱们的进展。小谢应该也提了,咱们现在分两条线查Cycler,局里的刑侦队伍已经开始追溯之前纵火案被害人的腺体交易史了,咱们队伍呢——多亏莫老师的丰功伟绩——打算假扮成交易者,跟这个组织正面对对线。” 齐乔停了一下,因为看到岑卯嫌弃似的把他给的水推到了一边,还微微鼓起了腮帮子。他自我反省了片刻,在谢争示意的目光下继续说下去: “前两天我们都去做了腺体检测,把腺体资料放到那个网站上挂了牌。这不,今天Cycler下单了。”齐乔咽咽口水,堆起笑来:“要不怎么说咱们小谢公子人中龙凤呢,这帮孙子还挺有眼光的,一下手就选了小谢的腺体。” 岑卯听明白了,纤细的眉瞬间挑起来:“你们要卖谢争的腺体?” 他语速很快,声音又轻,会议室里却在顷刻之间沉默。 过了一会儿,宋宁才皱眉:“谢争身份特殊,不管有没有掩护,他出面参与交易都不合适。我打算安排莫恒舟顶上。” “莫恒舟?”岑卯眨了眨眼:“他不行吧?” “我——”莫恒舟一口气骂了一连串的脏话,踩着椅子站了起来:“你他妈说谁不行?岑卯你也瞧不起老子?” 岑卯肉眼可见地往后退了一点,真诚摇头。齐乔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添油加醋:“这不就是因为莫恒舟不……莫老师的Alpha信息素一向比较弱,所以队长才跟石教授那边要了点增强信息素的药,让他去交易的时候吃两颗,起码能当两小时猛男嘛。” 岑卯脑中一亮,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莫恒舟苦大仇深地看着桌上那袋蓝色小药丸,脸上全是屈辱,切齿道:“你们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不对!老子根本不软!你们是恃强凌弱……也不对,仗势欺人!” 莫恒舟恨恨地瞪宋宁:“你他妈根本就是怕让谢争出去卖,岑卯会掀了你的办公室!” “我会。”岑卯语气坚决,看宋宁一眼:“莫恒舟要是不愿意,宋宁你考虑一下自己上。” 宋宁的脸色更黑了:“我他妈要是能上早就自己上了,用得着在这里逼人吃壮阳药?” “你说出来了!你他妈还是说出来了!”莫恒舟立刻跳脚:“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药!你让我吃!我一个功能健全的Alpha凭什么吃这个!” 岑卯想说大概因为你不行吧,他身边一直很行的谢争忽然开了口。 “其实,我可以去。”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谢争,然后极慢地转向了岑卯。 “当初去做检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种可能性。”谢争不动声色地喝了岑卯面前的水,线条深邃的眼温柔一弯:“你会好好保护我的,对吗?” 岑卯沉默了片刻,抓住谢争的水杯,泼进了垃圾桶里:“齐乔给的,不能喝。” 齐乔满脸问号,莫恒舟暂且不闹了,拿出谨慎观察的姿态。 宋宁眉尾一耸,问谢争:“这是答应了?” 谢争点点头,接过岑卯重新去打的水,看他熟练地从柜子里拿茶包,问宋宁:“交易地点呢?” 莫恒舟总算长出一口气,帮宋宁答:“一家叫NEXT的夜店。” 谢争一顿,微微皱眉,莫恒舟和宋宁对视一眼,犹豫地看向正在试图把茶包压沉的岑卯。 “没错,就是……”莫恒舟低声说:“岑卯之前出现的那家夜店。” 岑卯这才抬起头,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他重见天日的地方。 而在座了除了宋宁,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场随机释放。岑卯并不是出现在那里,而是在那里出了狱。 “岑卯,你那天晚上……”宋宁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是不是救了一个Omega?” 岑卯缓慢点头,谢争听出宋宁的意思,问:“你怀疑当时动手的是Cycler的人?” “如果这家夜店是Cycler的据点之一,他们很有可能会在这里选择腺体采摘对象。”宋宁架起了手臂,但似乎和谢争想到了一样的疑点。 “可他们选择的采摘对象不应该是何家的二儿子。”谢争说:“何玉姝出了名的疼惜子嗣,如果他们真的绑到何寄慈,拿来要挟何玉姝会比单纯卖他的腺体获利更多。”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宋宁转问岑卯:“岑卯你讲讲?” 岑卯把那晚自己的经历简单陈述了一遍,也提到了那个看来没有戴好抑制贴的炮灰Alpha。他讲完后所有人都仿佛陷入思考,岑卯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岑卯停了片刻,问:“那家店不是有监控吗?” 不知为何,众人诡异地沉默了。莫恒舟有些勉强地解释:“监控被人调走了。” 岑卯又想了想,问:“何玉姝最后没有报案吗?” 会议室里的氛围愈加冰冷,岑卯看见宋宁摇头。 “那不是很奇怪吗?”岑卯微微拧眉,似乎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都像刻意回避一样,忽略了这么明显的疑点:“她那么心疼儿子,何寄慈差点出了事,她什么都不做吗?监控又是谁调走的?” 岑卯发现莫恒舟眼神闪烁地看向宋宁,宋宁的表情也稍显微妙。 半晌,谢争轻声说:“是你哥哥。” 岑卯微愣,谢争接着低声解释:“那天晚上,岑三接了你,也派人送了何寄慈回家。何寄慈遇到的事,是岑三让何玉姝不要声张的。” 而岑辛是为了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岑卯心上微动,明白过来。他的哥哥不想自己刚出来被牵扯进绑架案里。他本该清清白白地重生在这世上,不该一落地就见血。 “反正当时确实没人当回事儿,毕竟新盟这地界,NLPD一个月能办几十起夜店性侵案,受害者的性别一应俱全。”莫恒舟打起圆场,又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娃娃脸上现出隐忧:“不过何寄慈的事如果真和Cycler扯上关系,我们就得小心点了。这说明Cycler可能确实有我们还没了解到的隐藏目的。” 宋宁及时点头,敲敲桌子:“这件事我会让齐乔再去复查一遍,咱们先安排明晚的交易。” 莫恒舟很快调出了夜店的平面图,开始向众人介绍:“这家夜店建于两年前,分上下两层楼,业主是北美的一个娱乐业小开,目前看来和Cycler没有明显联系。楼下主要开放给散客,还包含一部分工作区。楼上是给常客和贵宾准备的私密空间。我们约定的地点在一楼。” 岑卯看着那张平面图,稍微侧过头,握了握谢争的手,露出犹豫的眼神。 谢争挑眉,问:“不对?” 莫恒舟立刻停下来看岑卯,岑卯想了想,才指着一楼工作区域杂物间的位置说:“那里应该有个后门。” 莫恒舟张了张嘴,宋宁大手一挥:“加上。” 莫恒舟点头,在纸上标注,接着介绍了整个夜店的动线和活动时间,以及一些常客资料。 宋宁开始安排任务。当晚,齐乔会帮几个人做简单的易容伪装,除了要扮成交易者的谢争,岑卯和齐乔也要伪装进场,在必要时刻支援谢争。 宋宁重点强调了必要二字,带着警告的眼神看已经弓起了背的岑卯。 谢争笑着抚了抚岑卯的后颈,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必要的时候我会喊救命的。” 岑卯抿着嘴唇,眼角飞红地回头看谢争的脸。莫恒舟忍无可忍,回机房抱了一箱子微型窃听器和通讯器回来,重重放到桌上。 他当着众人面拿出探测器一一检查窃听设备,确定每一个都闪绿灯,同时高声炫耀:“这都是我改良过的新型号,关键时刻可以咽到肚子里。当然,只要你不介意接下来48小时的生活包括肠蠕动都会在咱们的频道里直播。” 他晃了晃探测器,露牙一笑:“但我不介意你们试试看,我等这个临床试验的机会好久了。” 谢争接到一个电话,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出了会议室。岑卯从莫恒舟手边那个看起来像某个富家大小姐的首饰盒里挑出一枚红宝石耳钉,碰了碰锋利的针尖,软的。 他看向对面的齐乔,后者正埋头看常客资料,感受到岑卯的视线抬起头,顿时有些紧张。 “怎、怎么了?”齐乔问。 “你早上吃什么了?”岑卯忽然问:“牙上好像有东西。” 齐乔一怔,下意识微微张开了嘴,还没伸手,岑卯掌心就飞快地一晃。 齐乔喉咙很轻地哽住,反应过来时已经本能吞咽了什么东西,忍不住大叫一声。 莫恒舟很快举着探测器冲了过来:“岑卯,我原谅你和你对象儿对我的人格践踏了!” “你们他妈的给我吃了什么!”齐乔出离了愤怒,拍案而起,而莫恒舟拿着探测器开始在他的前胸后背狂扫。 探测器的指示灯在靠近齐乔喉管时亮了,莫恒舟啧了一声:“你早上吃挺多啊,这是堵住了吧。” 岑卯微微睁大了眼睛,惊喜又好奇似的,像是时刻准备着听莫恒舟再说些有趣的事,他就能一拳帮齐乔把吞下去的新型窃听器再吐出来。 “闹什么闹!”宋宁不知何时站到了几人身边,劈手夺过了莫恒舟手上的探测器,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活儿好不容易干完,还想不想要奖金了?” 莫恒舟吐吐舌头,暗中给岑卯点了个赞,留下要吐不吐的齐乔一脸铁青地坐了回去。 “你也收敛一点。”宋宁又转向岑卯,威胁似的用探测器拍了拍他桌面下的腿:“别乱欺负人。” 岑卯很懂事地对齐乔说了对不起,齐乔顿时无法生气,只能多喝两口热水。 宋宁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行动,岑卯第一个冲出去找谢争。莫恒舟愉快地哼着歌儿,准备把自己的东西都抱回去,却看见宋宁正盯着探测器的小屏幕,不知查看些什么。 莫恒舟微愣,脑中立刻开始重放宋宁刚刚的动作,忽然意识到什么。 宋宁横了莫恒舟一眼:“别瞎说话。” 莫恒舟咽咽口水,点点头。 他抱着箱子出门,看见岑卯正在茶水间看着谢争打电话。对面应该是两个人都认识的人,因为谢争聊到一半,笑着把手机交给了岑卯。 莫恒舟回到机房,心跳有些快,似乎并不能意识到自己的思考过程,反应过来时,已经调出了刚刚会议室里的监控记录。 他紧盯着最后一段监控里宋宁的姿势,男人举着探测器,看似无意地拍着岑卯的腿。而窃听探测器擦过岑卯的裤袋,在一块长方形的凸起上一触而过。 莫恒舟知道,是岑卯的手机。 他放大了那个画面,看着桌面下探测器亮起的微微绿光,忍不住张开了嘴。 他抬起头,看对面茶水间里的岑卯正挨着送他手机的男人,对着通话另一端的人叫姐姐。男人的手温柔虚拢在岑卯身后,并没有贴紧。莫恒舟却记得自己在国际警校补课时学过的,那是一个让人无法逃脱的姿势。 谢争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抬眉,恰对上莫恒舟的眼。 莫恒舟胸口猛然一跳。 而谢争在远处看着他,很轻地笑了。 第21章 05H 五光十色的照灯下,沸腾的舞池中挤满了荷尔蒙被压抑过久亟需释放的红男绿女。或紧实或纤弱或松弛的腰肢随着躁动的节拍不知疲累地摇摆,模仿某种原始的律动。无数支扬起的手臂汇成不安的潮,像一种狂热的仪式,迎接无需节制的夜晚。 一些专家认为战后的文明社会看似开放,却也是历史上性压抑最严重的的时代。发情期疫苗和万能抑制贴看似毫无副作用地帮助人类逃脱了非理智的原始性欲,但忽略了这种性欲也是人类的自然属性之一。因此人们会下意识寻找其他渠道释放被压抑的欲望,包含软色情的娱乐内容兴盛,以及世界各地居高不下的性犯罪指数就是证据。 谢争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书上读到这种理论的。他似乎有过一段漫长的无所事事的人生,因此读了很多没什么用的书。那时他还没有分化,只能等待一个结果,或者等待一个人来发现自己。 后来他想,他可能是在等岑卯。 他坐在舞池最不起眼的黑暗角落的卡座里,重复着又一次等待,直到有人在他对面坐下。 谢争伪装成一个戴着眼镜的贫穷大学生,齐乔的功夫细致,谢争的脸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却让人完全难以联想到他原来的模样。 现在的他肤色偏黑,眼角微微下垂,像是吃过很多苦又无法反抗,并不适应这样纸醉金迷尽情释放的都市夜生活。 对面的陌生Alpha问他名字,谢争说了莫恒舟在网站上登记的假名,那人要了证件,拿出小型防伪手电来看,然后点了根烟,闲聊似的问他近况。 谢争很到位地演绎了宋宁给他分配的角色,一个来自新盟没落小镇凭借个人努力进入平港的男学生,因为家境和落后的生活习惯在学校被人排挤。 陌生Alpha的疑虑随着谢争细致入微的表现逐渐被打消。男人帮他点了杯酒,问他怎么想着要卖。 谢争垂眼想了一会儿,腼腆似的笑了一下,说:“不想再忍了。” 他的声音在争噪的夜店中几乎细弱不可闻,Alpha离他很近,听到了,停了片刻,肆意地笑出发黄的牙齿: “也是,这世道,忍有个屁用。” 谢争托了托眼镜,仍然俊秀的眉目现出征询的神色:“你们只需要切一部分,是吗?” Alpha倚靠在卡座上,点点头,把烟掐在酒杯里:“这活儿我们是专业的,肯定安全,你躺着等拿钱就行。” 谢争的耳机里响起不知谁的憋笑声,然后是莫恒舟幸灾乐祸似的声音:“这对话怎么听着像卖春的和拉皮条的。” 莫恒舟的声音被耳机别的噪音掩盖。谢争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嵌在耳廓上的隐形通讯器,听见舞池另一端的骚动声。 他的目光隔着光怪陆离的人群投向走进门的人,陌生Alpha跟他一起看过去,愣了几秒,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那是一个裹在一身红裙中的女性Omega,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明艳的五官覆着完全不嫌做作的浓妆,好像这样优越妩媚的脸就应该被这样浓墨重彩地勾勒。 女人雪白的胸脯在紧缚的V型领口中显出汹涌的线条,即便灯光昏暗迷离,也能看到那对白润之间神秘的峡谷,让人忍不住沿着波涛看她收紧的腰肢,和欲盖弥彰的艳红裙摆下珍珠白色的修长双腿。 那双腿没有伪装过,谢争想,细嫩的光泽都是真的,给人一种这双腿应该细细颤抖着缠在某个人腰上、被咸湿汗水浸透的想象空间。 这样的公共幻想让谢争生出些微的愤怒,而女人的脸上只有冷淡的无辜。他看着她坐到吧台边,吸引了过多流连忘返的目光。 “怎么,看呆了?” 对面的Alpha伸手在谢争眼前晃了晃,不屑地笑了:“平港这样的妞儿多的是。你这腺体也算天赋异禀了,等哥哥带你赚了钱,想睡几个,有的是机会。” 谢争收回目光,思忖似的,让Alpha以为这个年轻人正沉醉于一场对未来的美梦。 过了一会儿,谢争才轻声说:“也没那么多吧。” 这话在Alpha听来跟露怯的雏儿似的,男人怔了一下,哈哈大笑:“你还年轻,多见见世面就知道了。” 谢争不置可否,却看见吧台边的女人碰了碰耳垂上的红宝石吊坠,画得精致的眉不满似的皱了起来。 不少垂涎的眼正紧锁在这块空降的顶级甜点上,而女人看似无心地四处打量了一圈,两手可握的纤腰一摆,转身向舞池角落的卡座走来。 谢争的耳机里响起莫恒舟紧张的声音:“岑卯,你冷静点!还没轮到你上场!现在不是瞎吃醋的时候!” 已经走到舞池中央的Omega抿了抿娇艳的红唇,悻悻地收了脚步。 旁边很快有人上来搭讪,谢争眼色很深地看Omega脸上的茫然,这种茫然让她看上去过分纯洁,好像随时可以被任何人俘获,带进情欲的渊薮,被人按在身下灌到满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行了,先跟我过来。”对面的Alpha敲了敲桌子。 谢争点点头,起身跟Alpha上楼。远处散座中的跟人摇色子的齐乔微微回头,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Alpha带谢争离开嘈杂的舞池,二楼比一楼安静一些,但仍然被笼罩在让人血液沸腾的喧嚣里。Alpha打开其中一个包厢的门,示意谢争进去。 谢争进门,注意到门框上有白光微微闪烁,应该是特制的扫描设备。门内的Alpha像是松了口气,证明莫恒舟的发明创造的确过关。 包厢里空无一人,只有紫色的幽暗灯光,谢争装作没有看到角落里的摄像头,四处打量着。Alpha关了门,回头让谢争把抑制贴撕了。 谢争犹豫片刻,还是顺从地撕下了抑制贴。属于强大Alpha的优质信息素缓慢地充满了整个包厢,对面的Alpha似乎本想凑近了闻闻看,却被散溢出来的信息素压制得脸上有片刻空白。 足足几秒种后,Alpha才干笑起来,骂了声好小子,摆手让他坐下。 谢争很听话地坐下了,姿态和他身上凶猛的信息素很不相称。 Alpha有些尴尬地让他把抑制贴盖回去,确定谢争照做后,才去拿起沙发后头的一盆人造鲜花,对着露出的密码盘输入了一串数字。 谢争似乎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包厢深处有沉闷的响声,Alpha回头,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儿。 谢争没有反对,在Alpha离开前叫住他,问:“今天就做手术吗?” Alpha眼神微妙,只说:“看情况吧。” 谢争看着Alpha推开一道看似只是普通沙发软墙的暗门,走了进去。他坐在原地,架起双腿,打量眼前一览无余的宽敞包厢。 他轻推眼镜,镜面清晰地映照出房间的格局,图像被传输到莫恒舟那边的屏幕上。 齐乔在通讯器中提醒,对方可能是去拿测试的针剂,看谢争的腺体排异指数。要是同时要打麻药,谢争必须想办法保持清醒。 谢争没什么所谓似的独自等待,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刚刚舞池中女性Omega的身影。那人的腿暴露在混乱肮脏的空气里,被芜杂的荷尔蒙沾染,可能需要某种彻底的清洗。 包厢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谢争稍稍挺直了身体,听见试探的敲门声。 “有人在吗?” 那声音在模糊狂躁的音乐声中显得无助。谢争没有犹豫太久,起身去开了门。 耀眼的红站在门口,隔着夜店中弥散的烟雾看他。 Omega的眼里盈盈烁烁,靛蓝的隐形镜片遮住了原本干净的浅色瞳孔,看人时就多了几分俗媚的诱惑。 “我可以进来吗?”Omega害怕似的,往谢争的方向靠。 谢争向后退了两步,紧握着门边的手臂像在拒绝。 “这里好像需要预约。”谢争说,不看Omega向他挨近的两团雪白。 走廊里穿着制服的人似乎在向这边看,Omega紧张地抿了抿唇,泛着水光的唇瓣就更艳了。 “楼下……有人非要请我喝酒。”Omega慢吞吞地说:“可以帮帮我吗?” 侍应生正在一步一步靠近这个不应该出现在二楼的美艳来客,谢争低下头,略显亲密地贴近了问Omega:“你想我怎么帮你啊?” Omega的整个身体几乎都要依进他的怀里,压低的声音在发抖似的:“别赶我走。” 谢争握在门上的手露出几道青色的凸起,最终滑下来,落在Omega绷紧的腰上。 他把Omega拉进门里,在侍应生呆滞的目光中关上了门。 “向人求救,想好代价了吗?”谢争没有松开环抱着对方的手,反而收紧了一些。Omega这才感受到危险似的,微微张大了眼。 “你……想要什么啊?” Omega带着天真的恐惧,舔了舔嘴唇,然后在谢争很深的目光里凑近了他刚刚暴露过的脖颈,小动物似的抽了抽鼻子。 “……你的气味真好。”Omega的嘴唇擦过他耳下,留下一道水红色的痕:“我可以舔一下吗?” 谢争不再等了,他把眼镜扔在沙发边的茶几上,不理会耳机中莫恒舟的乱叫和齐乔骂脏话的声音,抱起Omega那双被人意淫了整晚的雪白双腿,把他架进了洗手间。 Omega的气息微微混乱,全喷在他被抑制贴包裹住的腺体附近,小爪子似的挠得人从心肝深处发痒。 谢争粗鲁地掀开了红色的裙摆,黑色的底裤包不住对方已经隆起的浅色阴茎,他把那条毫无作用的纤薄布料推到一边,手指插进泛滥的巢穴。 Omega发出期待被满足的呻吟,媚得像给鱼的香饵。他们的窃听设备没有开关,湿润的水声和喘息声通过层层电波传输到别人的耳朵里,但这似乎不足以让他们停下。 Omega用湿透的穴口摩擦谢争身下隔着粗糙布料的坚挺,即便这样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似的。谢争冷漠地看他低头,柔软的舌尖带着温热的湿气舔弄那团凸起的硬肉,又好像馋得厉害,很快开始用牙齿迫不及待地撕开碍事的拉链,动作熟练而淫乱。 Omega不小心把唇上的红腻沾在了男人狰狞的龟头上,于是弥补似的去舔,试图用自己的唾液和马眼泌出的粘稠液体抹掉他留下的污渍。但那器官好像越来越脏了,Omega别无他法,只好抬起腰,用干净潮湿的穴口去吞没罪证。 谢争很有耐心地看他过分主动的一系列动作,Omega娇得厉害,柔软的穴道吞到一半,就皱着眉开始喘息。谢争握住他的腰,一边缓缓地往里顶,一边问他为什么停下。Omega细细地叫,饱满的义乳在被阴茎凿开身体时抖出雪浪。 谢争缓缓动着腰,俯身细看那两团假的乳房。乳尖的颜色真实而娇嫩,让人怀疑是不是谢争足够努力,岑卯就真的会长出这样一对器官,盛满足以同时喂养他的丈夫和孩子的甜香汁液。 谢争的舌尖在乳头上轻捻,Omega明明不会有任何感觉,却剧烈地喘息起来,被他钳住的腰肢拧得像无骨的蛇,低声着急地哀求他不要碰那里,微微张开的嘴吐出甜蜜而焦灼的气息。 谢争这才去吻那双等了很久的嘴唇,肉茎抵着深处张阖的柔软小口很慢地摩擦。 他把涂满了晶亮油彩的嘴唇包进口腔,很重地吸吮,像吞了一口香甜的血。Omega无法说话,喉咙里一鼓一鼓的,被自己淫乱的叫声噎住了。 Omega被架在洗手台上,微微回头就能看见身后镜子里自己被人操进身体的样子。谢争却不想让他看似的,攥着他纤细的脖颈,无休无止地接吻。 吵闹的音乐鼓点隔着几层墙壁漏进来,显得两人下身撞击出的水声隐晦而张扬。Omega生出一种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干着的错觉,吸紧的肉穴却莫名渴望更多。 可谢争不会全部满足他。岑卯想,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谢争已经完全掌握了岑卯这具身体的控制方式,知道操他多深多久就能引起怎样的后果。 岑卯是一台机器,开关就藏在隐秘的后穴里,如今只有谢争能打开这个不为人知的入口,用阴茎调控他的身体机能。他过分聪明,甚至学会了如何给岑卯不同程度的高潮,每一次高潮都会将这具身体调节到不同的档位。 被反复顶撞和亲吻的间隙,岑卯感到些微窒息的恐惧。他被人完完全全地操纵着,而那方法是他自己都难以学会的。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谢争,在和岑卯反复的交媾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训练有素又天赋异禀。 岑卯不得不祈祷,许愿谢争不会把这个方法教给任何人,不再让别的人用性爱驾驭他的身体。岑卯想要属于谢争,在令人眩晕的操干中,他好像可以付出比自己想象得更多的代价。 洗手间门外传来男人的骂声,岑卯一时清醒,瞬间绷紧了腰背,紧紧缠住谢争。谢争喘息着插牢了他,把他抵得更紧。岑卯哀叫,发现谢争身后的门没有关紧。 “你他妈还挺会抓紧时间的。”门外的Alpha凶狠地踹了一记门,岑卯紧张过分,肉穴深处无法抑制地痉挛起来。 “这不是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吗?”谢争盯着岑卯高潮中失神的脸,微微喘息着,用力撞向Omega抖得厉害的软肉,抵着那块凸起射精。 岑卯呜咽着,咸湿的泪与汗弄花了眼妆,齐乔给他用的并不昂贵的睫毛膏糊在眼角。谢争用手指抹去被眼泪糊掉的黑,抽出纸巾来擦他被操得一团狼狈的脸和下身。 门外传来淡淡的烟味。岑卯瘫在谢争怀里,鼻子往他胸前蹭了蹭。谢争安抚似的在他额上轻吻,像是等待这具身体充能。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拔出阴茎,漏出来的白花花的液体急不可耐地滑落到瓷砖上,发出黏腻的响声。 谢争简单擦了自己的身体,示意岑卯自己清理,整理好行装,推门出去了。 岑卯被留在洗手间里,像一个被草草干过后丢弃的性爱娃娃。 他听见谢争在外面和Alpha的谈话,谢争好像跟Alpha借了根烟,两人用粗鄙不堪的语言交谈着,而岑卯身下的穴口还沾着男人的精液。 他坐了一会儿,等自己的腿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才吸了吸鼻子,拿谢争用过的纸巾擦自己的身体。 门外的谢争已经戴上了眼镜,在沙发上架起腿,脸上仿佛有年轻的Alpha初次被满足后的释然和得意。男人带着下流的笑问他哪儿来的妞这么容易上手,谢争抽了口烟,轻蔑似的笑了:“就是刚刚楼下那个。” 已经在监控中看了全程还明知故问的男人哈哈大笑,骂了句脏话,又搓搓下巴:“够骚的啊,这是闻着你的味儿摸上门的吧。” 谢争没说什么,往洗手间看了一眼:“我把门锁了,出不来,待会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男人犹豫了一下,像是想到刚刚美人摸上门来的模样,眼中露出几分卑劣的色欲:“也行。待会儿我送你进去。等你上了台子,我他妈说不定还能抽空出来爽一把。” 谢争面无表情地掐了烟,问:“这就进去吗?” 第22章 05I 男人拿起桌上的一支针管,扬扬手:“先扎个皮试。” 谢争盯着男人手中的针管看了片刻,微微低头,露出线条挺拔的后颈。 男人的针扎得很熟练,谢争忍不住啧了一声,问:“你消过毒没有啊?” 男人拔出针头,在他脑后拍了一记:“小孩儿屁事儿真多。我们都做过多少生意了,怕出事儿还卖这个。” 谢争略微沉默了,男人看他一会儿,声音沉下来,带着恐吓的意味:“这会儿要反悔可没机会了。你要是不做,今天也出不去这个门。” 谢争还是不说话,掌心还带着刚刚被他握住的那把纤腰的温度。男人似乎觉得这样的情绪也很真实,熟练地在威胁之后加了一句安慰:“别他妈瞎想。现在卖腺体的多了去了,也就切你一小块儿,不影响你刚刚那活儿。” 男人往洗手间的方向瞥了一眼,像是想到有个刚被操软的Omega还等在里头,就有些急不可耐。他往谢争脖子上的红点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扔给谢争一个眼罩。 “走吧,早弄完早拿钱走人。” 谢争又跟他确认了一遍汇款的细节,语速略微拉慢,男人以为这只是他的紧张,没怎么在意,不大耐烦地解释了。谢争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等到某一个时刻,才点点头,跟对方站了起来。 他戴上眼罩,一手握着摘下的眼镜,另一手被男人拽着,走进了暗门。 耳机里一片紧张的沉默,所有人都好像在等待着黑暗的结束。谢争耳边属于夜店的浮躁喧嚣渐渐消失不见,继而听到有人按密码的声音,面前似乎扑来一团沾着消毒水味儿的湿冷空气。 男人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谢争惟妙惟肖地踉跄了一下,听见其他人的脚步声。男人似乎跟别人低声交谈了什么,几双干燥的手把他推到了一张椅子上。 谢争缓慢地呼吸着,耳机里的齐乔似乎已经忍耐不住,问:“老大,图像都采集好了吗?现在动手吗?” 过了一会儿,宋宁低沉的声音响起:“再等等。” 谢争坐在椅子上,听到电子门关闭的轻响,刚刚带他进来的男人的说话声也不见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紧张,睡一觉就好了。 谢争没有动,想象着刚刚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穿过那条黑暗的通道,冲进紫色灯光笼罩的包厢,然后冲去打开被他锁上的洗手间的门的样子。那道门后是属于他的Omega,体内还有他留下的精液。那具身体在他足够长的拖延中已经从短暂的性爱里恢复了体力,正等待着爱欲之后,鲜血的喂养。 渗出药水的冰冷针管无声地靠近他的脖颈,谢争的手指很轻地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听见划破仪器轻响的尖利警报声。 房间中的空气凝滞了片刻,谢争微愣似的,试图去摘脸上的眼罩,却被人一手按住了。 “打麻药!”有人急切而紧张地命令:“资料搬走,然后点火!” 身边的中年女人犹豫似的:“但这次的腺体质量……”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杂乱的脚步声和重物碰撞声中,那人压低了咆哮:“要是被抓了,那个人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们的担心似乎和即将暴露的违法行为没什么关系,而是对一个权力更高的掌控他们犯罪的人的恐惧。谢争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虚晃了一下,身边的中年妇女哎呀一声,似乎被什么绊倒。 “慌什么!”组织者的声音沉下去:“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再拿一支麻药过来!” 谢争没有再等,在一片惊呼声中利落地摘下眼罩翻身而起,看到戴着口罩的中年妇女惊讶的眼神和向他扑来的黑衣人。 他迅速捡起一把放在铁盘中的手术刀,手法轻熟而冷静地划开了向他扑来的人暴露在外的脖颈,似乎没用什么力气。凌空而起的动脉血线让所有人都似乎静了片刻,继而有人声嘶力竭地叫喊。 而谢争甚至有余裕思考,想为什么普通人的身体会这么脆弱。 电子门外传来轰然巨响,谢争堪堪躲开向他砍下的利刃,看刀尖扎在自己刚刚躺过的椅子上。而不远处那扇看来无坚可破的门忽然像被弄坏的锡纸一样现出了折痕。 门边的人恐惧似的向后退了两步,看到门上的电路冒出火花和黑烟,为首的男人大声喊着,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似的,拿着武器靠近看来岌岌可危的门。 又一声巨响,银色的金属门上破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洞口。有人举着砍刀劈过去,没人能看清黑洞那端有什么,只看见紧握着刀的手臂袭向那个诡秘而恐怖的洞口,而后诡异地弯折过来,刀锋穿透了拿刀人的肩膀。 鲜血喷溅一地,洒在洞口周围的人脸上,拿刀人缓缓跪倒在血泊中。 绝望而惊惧的叫声四起,为首的组织者喊人拿枪撤退,房间的角落里有人推倒了油桶,刺鼻的气味盖过了原有的消毒水味,谢争脑中微微闪过什么,在一片混乱中划开另一条离他太近的血管,扑向门口。 “撤。” 碎裂的门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门后的Omega正跃跃欲试要扑进来吞食这一地的鲜血。谢争言简意赅地制止了他。 岑卯带着血的脸上有些茫然,鼻尖轻微地动着,继而,那双靛蓝的眼映出了谢争身后腾空而起的火苗。 他们的耳机里传来宋宁果断的命令:“特警队进去了,小谢去门口。兔子,抓个有用的。” 谢争的眉头微微收紧,岑卯已经拉住谢争的手,把他推出门外,耳尖微微动着,似乎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刚刚领头那人的脚步声。 他像是听到什么,忽然猛地回头,扑倒了谢争。一枚子弹挨着两人的身侧射进不远处的走廊墙壁,迸出金色的火花。 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岑卯却并没有想去躲似的,腰腿隐隐向起火的手术室发力。谢争眼神一暗,手臂牵住他的腰,挟着他在地上一滚,躲到走廊的拐角处。 “操,有热货。”宋宁骂道:“收队!小谢,把兔子拉回来!” 岑卯的目光执拗地在冲向另一端出口的人群中飞速逡巡,浓烟已经逐渐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动静,因而无法放弃。一些来不及逃的人已经哀嚎着被卷进火舌之中,谢争不再等待,拦腰架住他,快速通过来时的走廊撤离。 持枪特警很快从通道冲了进去,和两人打个照面。谢争明确简单地说了火场的情况,把岑卯拉回来时的包厢。岑卯却好像始终恍惚似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谢争怀疑地回头看他,岑卯还戴着假发,穿着单薄的红裙,乍眼一看,像惊吓过度的少女。 谢争稍稍停下,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把拉链拉到了Omega的下巴。 岑卯被熟悉的气味包裹,似乎回神,眼里闪过一丝灼亮的光。 “出去等我。” 岑卯说完,紧接着冲出了包厢,身形快得难以捕捉。 谢争没有动,微微眯起眼,不知想些什么,回头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刚刚还充斥着香氛与暧昧气味的空间已经染上了浓重的血腥气。谢争低头,看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Alpha。男人恐怕想不到这道门后等待自己并非一个旖旎的春梦,而是一头嗜血的凶兽。 谢争走近了几步,用鞋尖推了推地上Alpha的脸,昏迷中的Alpha徐徐转醒,嘴里含着血沫,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脏话。 谢争皱了皱眉,并没有看他,似乎嫌弃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这人嘴里说出的所有的词语,更懒得多看他一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像是稍微滑了一下,又像是被甩脱出去。 雪白的刀尖在Alpha骤然睁裂的眼中轻巧下坠,直直插进他的嘴里。 痛苦的号叫从男人破损的喉管中挤压出来,过于撕裂恐怖,听得人头皮发麻。 男人像一头陷阱中的野猪一样挣扎着,一团血肉从口中滑落到肮脏的瓷砖上。 刚刚进门的齐乔听见哀嚎声,尽管身经百战,背上还是生出一层冷汗,问走出洗手间的谢争:“怎么了?” 谢争不慌不忙地把口袋里的眼镜戴回去,平静看他:“里面刚找到一个,别漏了。” 齐乔微怔,还是点点头。谢争已经向门外走,齐乔想起什么,问他:“岑卯呢?” 谢争正弯腰,用干净的纸巾擦鞋尖染上的血,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说:“抓人去了。” “他去哪儿抓人?特警队不是已经上去了吗?”齐乔疑惑。 谢争想了想,才说:“没事,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或许是谢争的反应太过自然轻巧,齐乔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等谢争走了才觉得哪里不对,对着麦克风问:“咱们岑老师出任务一向这么自由吗。” 宋宁没搭理他,应该忙着和特警队抓人。莫恒舟不知嚼着什么,嗤了一声:“这已经听话很多了。今天要不是家属在,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火中取人头了。” 齐乔想想那画面,觉得还挺有真实感,忍不住笑了一声拿出手铐,走向半掩的洗手间。 他推开洗手间的门,紧接着就被一地血腥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半晌,才骂了声操。 莫恒舟问他怎么了,齐乔咬着牙咽下一口恶心,在血泊中捞出男性Alpha的手铐上。 “下回还是让小谢管着点吧,这下手也太他妈重了。” 岑卯脚步飞快地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耳边原本迷醉的喧哗被另一种吵闹替代,四处都是武器摩擦和持械者沉重的脚步声。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岑卯想,不应该有人能逃出去。 他追着让自己感到迷惑的气味,一直走到一扇并不陌生的小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去看走廊尽头的摄像头。 那盏摄像头的灯是灭的,和他之前看到的并不一样。 岑卯没有想太久,扭开了面前的门。 昏黄的吸顶灯光照下来,他再次看到了眼前狭小和凌乱的房间,闻到那股并不洁净的气味。清洁工具被使用过,制服也比上一次见到时多了几套,没那么多污渍,或许新来的工作人员比较爱干净。 岑卯缓缓走进这个房间,回忆着那天把自己带来这里的人离开的方向。 他走到一个记忆中不存在橱柜前,轻轻推了一把,看到露出的门。 岑卯的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去摸门把。 这扇门并没有锁。 他稍稍用力,就拧开了。 然而,门后出现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夜风,而是一个被白炽光照亮的堪称整洁的宽敞书房。 岑卯停了一下,才走进这间藏在夜店最深处的房间。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一路追寻的气息并不在这个房间里,而他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但桌面上有更值得注意的东西,吸引着岑卯的目光。 岑卯走近了书桌,通透的白光下,墨砚中干透的颜料闪烁着奇异的黑金光泽。 岑卯微微俯身,想起他在某张熟宣的草香和松烟墨香中闻到的,另一种奇特的气味。 是美人赤裸的背上,那两只充满欲色的凤凰散发出的诱惑香气。 岑卯微微失神,目光转向桌面上那个过于明显的白色信封。 他不知该不该打开,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让他去碰触,去接受,去开启一个被罪恶之手封住的神秘之匣。 岑卯伸出手,掀开了信封上沾得随意的火漆。 一张卡片滑落在他的手心,上面露出他并不陌生的英文字迹: To My Dear Bunny, Welcome back. 岑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耳边渐渐漫起轻微的鸣响。 他的脑中闪过许多灰白的画面,是他理应在三年的空白之中被洗去的回忆。尽管这段时间,一直有人不断提醒他,告诉他,就算找回身份,守住爱人,你也终究无法与过去告别。 岑卯把头埋进外套的领口,深吸一口气,微微挺直了脊背。 他取出信封中叠成方形的纸,缓缓展开,目光却渐趋迷惑。 纸面在桌上铺开,是一张大楼结构图。这种工程图并不复杂,岑卯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也需要看,因此辨识起来并不困难。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是他家所在的公寓大楼。 岑卯捏着结构图的手指收紧,纸上泛起两道皱褶,他找到了自己和谢争那两间公寓的位置,紧张地扫视着,忽然,心上又猛地一紧,看向结构图的底端。 那是一间看起来很容易被忽略掉的地下室,和地下停车场的位置平行。然而在岑卯住进这栋公寓并渐渐把那里当做自己和谢争的家的日子里,他从来不知道这栋大楼还有这样一个面积和深度都十分可观的地下室。 岑卯有些迷茫地想起来,陆鸣告诉过他,这栋大楼已经被谢争买下来了。 那是他们的家,岑卯想,谢争这些年应该很努力地赚了钱,才能把他们的家买下来。 他的手抚摸过图上的地下室,手指沿着图上的通道向上滑去,最终停在某一层公寓旁。 岑卯的手指轻颤,微微睁大了被靛蓝薄膜遮蔽的眼。 而远处的重重高墙之外,响起了逐渐靠近的警笛声。 凌晨三点半,特别行动队在中心局局长的亲自来电后宣告收工。NEXT夜店经查实为一处地下腺体非法交易据点,现场火灾被及时扑灭后,调查人员找到了部分残存的交易资料,同时有参与交易的黑市打手、灰色医疗人员被捕。在宋宁的要求下,新闻在日后公布时不会披露与The Cycler相关的任何信息。 收队的时候岑卯回来的晚了一点,整个人裹在谢争的外套里,不大舒服似的吸着鼻子。谢争跟宋宁打了个招呼,说两个人的报告回家写,宋宁像是怕岑卯再请病假似的,爽快答应,同时要求两个人明天准时上班。 岑卯好像很奇怪他为什么提这样的要求,毕竟他的打卡时间一向准过气象台。齐乔这晚看岑卯的眼光像是有种畏惧,也没敢提岑卯中途离队去抓人的事儿,就看着岑卯和谢争上了车。谢争怕他冷似的,把外套的帽子给他拉上了。 齐乔回头看站在路边抽烟的宋宁,知道这次的事严格来说算不上特别成功,宋宁倒是有可能拿着这次的成果跟总局再多争取一点时间,顺便敲打这次抓到的几个杂鱼,看能不能问出上线的线索。但Cycler通过纵火灭口腺体购买者的动机还藏得很深,全看这次的口供和证物力度了。 宋宁眉头紧皱,似乎反思着什么,齐乔上去跟他借火,莫恒舟在防爆技侦车上玩手机,隔着车窗偷窥两人。齐乔本来想问队长要不要捎上他这条单身狗回队里写报告,宋宁却扬扬手,让他回家休息。 齐乔只好摸了摸后脑勺,自己打车去了。宋宁抽完烟,大步跨上技侦车的驾驶座,吓了假装沉迷玩手机的莫恒舟一跳。 宋宁瞟了莫恒舟一眼,莫恒舟只好嗫嚅着说:“行吧,反正我还得回去整理数据,你开吧。” 宋宁没再说话,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两人在凌晨稍显空荡的市中心道路上开向ICPO中心局大楼,车中是一片紧张的死寂。 莫恒舟实在不擅长忍耐,又或者因为跟宋宁太熟了,并不习惯彼此隐瞒,嘴巴开了又合,全被宋宁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 “想问就问,别他妈搔首弄姿的。”宋宁在红灯前刹了车,没什么耐心地说。 莫恒舟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小谢的?” 前座的宋宁许久不言,过了一会儿,嗤笑似的:“我怎么就怀疑小谢了?” “那你为什么拿窃听探测器测岑卯的手机?”莫恒舟挺起背,坐着的时候似乎也不那么显矮了:“还真被你测出来那个手机装了窃听器。手机是小谢送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宋宁又静了片刻,才说:“你上次说,岑卯私下跟你说想给小谢生孩子,我听小谢跟我讲过原话。” 莫恒舟愣了一会儿,又问:“那也不一定……” “那天总局的人来找事儿,齐乔还没来电话小谢就提早开车往回赶了,不然我们哪能赶上收尾?”宋宁盯着被红灯照亮的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这事儿的细节可太他妈多了。你以为满小彤那个案子,小谢是怎么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凭他在NLPD的人脉?还是他提前知道有人放火?” 莫恒舟停了很久,嘶了一声:“不止窃听,还有定位?” 宋宁的手在方向盘上一僵,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他:“这玩意儿功能重要吗?” “绿、绿灯了!”莫恒舟忙提醒他,宋宁转过头,一脚油门踩出去,送了莫恒舟一记深夜推背。 莫恒舟咳嗽两声,像在思考什么,细细碎碎地说:“其实我觉着吧,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小谢。你换位思考一下,你要是19岁的小谢,今天晚上刚跟媳妇儿甜甜蜜蜜过生日滚床单,第二天开开心心背着小书包去实验室上课了,回家一看,媳妇儿没了,连句话也没有,还一走就是三年,我要是他我也上头啊!” 莫恒舟没注意宋宁吃了苦瓜一样的脸色,接着念叨:“我看小谢脾气也不大好,上头之后搞不准就有点心理失衡,说到底就是怕媳妇儿又跑了呗。我说你也别太操心了,人家这说不准就是情趣……” “你怎么看出来谢争脾气不好的?”宋宁问。 莫恒舟卡住了几秒钟,继而快速缓存重播:“我说他脾气不好了吗?” “你说了。”宋宁从后视镜白他一眼:“怎么,不敢说?” 莫恒舟想了想,说:“也不是不敢,可能就是潜意识这么觉得,所以顺口说了。但我大多数时候是个相信实证和逻辑的人,所以你让我重复这个结论,我就说不出来了。” 宋宁习惯了他诡异的脑回路,打开车窗,又点了一根烟。 “不是,你还真为小谢上火啊?”莫恒舟已经和宋宁有了多年默契,看他表情大抵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不用太担心了,小谢心里有数儿吧。你看他那个设备也就我这个探测器扫得出来,咱们大楼来回安检都没问题,不会惹麻烦的。小谢又不会害岑卯,你说你……” “第三种交易方式找出来了吗?”宋宁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莫恒舟反应半天,才想到宋宁在问那个网站上的隐藏入口,诚恳地摇头:“还没有,但快了。” “快了,是有多快?” 莫恒舟想了想:“估计会比预审科出口供快一点吧。” 宋宁的手指点了两下,在车窗外抖落一片烟灰。 “素质!队长,注意你作为公务员的素质!”莫恒舟忍不住咆哮。 宋宁骂了一声,熄了烟关上车窗,一脚踩下油门,开向这座城市浓稠不见底的夜色深处。 第23章 06A 岑卯在颠簸之中,做了一个凌乱的梦。 他独自在迷宫中行走,头顶一盏摇晃的吸顶灯跟着他,像一轮离得太近的金黄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在找人,然而五感此时都已失效,眼前朦胧,耳边轻鸣,身体麻木,舌尖泛苦,他闻不到任何熟悉的气味,只能着急地摸索。 岑卯并不擅长找路,如果可以,他更希望直接将眼前的墙壁推开。但他不知为何没有力气,像被人干得太厉害了,汁液给了别人,他只剩下一具干枯无力的肉壳。 岑卯腿软,瘫坐在地上,头顶的黄灯砸下来,在他面前凿出深不见底的洞。他从破碎血肉般的洞口向下看,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入耳时,他的五感就渐渐通明了。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光,熟悉的吻的甜味和掌中的暖,都一一复苏过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在下坠,应该是落进洞里时,被谁接住了。 一如既往的,岑卯想,这个人在关于自己的事情上好像很少失手。因此岑卯应该感到绝对的安全。 可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仰起头时,只能看到少年人的脖颈。信息素气味很淡,是18岁的Alpha,喉结似乎都刚刚发育完全,让岑卯忍不住想去抚摸那处青涩的骨节。 头顶似乎还有另一个人在叫他的名字,岑卯抬头,是谢争的脸。 岑卯微微迷茫,谢争在深渊之上俯视着他,那抱着自己的少年又是谁? 梦里的岑卯似乎不大在乎为什么自己的男朋友会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这个属于岑卯的梦境里可以有无数个谢争,十八岁的,十九岁的,二十二岁的……岑卯甚至觉得,属于自己的谢争太少了。 他看到头顶的谢争转身离开,心里有些急,可抱着他的人没有松手。岑卯不想偏心,又贪图爱人的全部,轻轻挣扎起来。 他没用太大的力气,在谢争的呼唤声中徐徐转醒。 车子经过土路上的石块,颠了一下,岑卯在谢争的怀里啊一声,环紧了他的腰,半张睡得发红的脸埋进去,深深地呼吸一口。 是真实的、唯一的、等他醒过来的谢争。 “做什么梦了?”谢争用手指掸去他睫毛上的一点湿,轻声问。 岑卯眨眨眼,视线逐渐清明,说:“梦见一个很大的洞,你把我推下去了。” 谢争指尖微顿,笑了:“你没把我拉下去吗?” “我舍不得。”岑卯瘪嘴,觉得自己善良极了。 “哦,那你可能还是不够喜欢我。”谢争一边得出结论,一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在他后颈的抑制贴上捏了一把。 岑卯正惶惶然开始自省,驾驶座上传来齐乔费劲的咳嗽声。 岑卯润红的眼尾一瞟,有些冷淡地问:“要喝水吗?” “……也不用。”齐乔干笑一声:“土路,灰大。” 岑卯睡饱了,从谢争怀里挺身坐起来,挨着他的大腿往窗外看。 他们开了三个小时,已经进入封城的郊区,黄土路不大好走,岑卯也不晕车,看着远处一片青碧的原野发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岑卯指着正在田野里慢悠悠啃草的羊,对谢争说:“我小时候在农场里放过羊。” “你说过。”谢争跟他一起看窗外:“是这种羊吗?” “不是。”岑卯摇头:“是那种毛很长很厚,还有点脏的羊,看起来没有这么瘦……我很会剪羊毛。” 他絮絮地讲,前头的齐乔笑了:“那得是北美的农场吧?新盟本土可没有产羊毛的地方了。” 岑卯不说话了。谢争也没有接着聊羊的事,问齐乔:“还有多久能到孙可文家?” “十来分钟吧。”齐乔看了眼导航:“这路幸亏我来开,换了小莫老师能开进沟里去。” 谢争点点头,拿湿巾给岑卯擦脸。岑卯主动把脸颊往他手心里靠,谢争就干脆不动了,看岑卯像个自动洗脸机一样,扭着头用眼睛鼻子嘴唇在他掌心蹭来蹭去。 他隔着薄薄的湿润的纤维感受到岑卯柔软的五官,稍微用点力,就能捏碎似的。 谢争胸口微微发热,压抑着掌心的力气。 齐乔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宋宁问他到了没有。齐乔看着后座的小两口,咳嗽一声,说快了,趁机和宋宁聊了起来。 他这次和谢争岑卯被宋宁派来封城,就是为了查之前腺体被移植给了满小彤的失踪人口,孙可文。 本来,纵火案受害者的腺体交易史交给刑侦队伍查了,人也是齐乔联系的,都是中心局的靠谱干将,但找回来的资料和线索看起来都和Cycler没什么关系。而且七例移植都发生在至少六年前,新盟这些年人口流动和城建变化都很大,追溯难度很高。 早上开会的时候宋宁明显有些上火。NEXT一行收获颇丰,但总不能干等着预审和鉴证出结果。谢争和宋宁商量后,决定按照之前双线并行的计划继续探查,宋宁和莫恒舟留在队里等最新结果,谢争带着齐乔和岑卯接手之前刑侦的工作。 七例失踪人口里,刑侦队不知为何推荐他们先来查孙可文。之前来查访的老刑警齐乔也认识,有多年的办案经验,只说觉得有点儿问题。 齐乔知道,这种老刑警都有种直觉,没查到证据却能闻得着味儿,就提出去孙可文在封城的老家看一看。 谢争和宋宁都不反对,封城也是这几例失踪人口里距他们最近的地方,三小时车程,努努力甚至能当天来回。他们带着岑卯也不怕危险,干脆开完会就直接出发了。 电话里宋宁让齐乔小心开车,事儿办得干净点。齐乔答应着,手指无意地擦过兜里的窃听器。 这是临走前宋宁让他带上的,特意叮嘱了不能让后座两个人知道。齐乔也不知道宋宁在防身么,但特情做惯了,再多的疑惑也不会表现在他脸上。 车子七拐八拐地到了村口,村里道路狭窄,开不进去,三个人就下了车。岑卯似乎很喜欢这里的空气,颇有几分兴奋地活动着身体。村口很快有人注意到他们,路过的老大爷夸岑卯长得好,岑卯就很乖地笑了。 齐乔借机打听孙家,老大爷说带他们去。齐乔跟大爷一路聊天,知道前段时间刑侦队刚来过,现在村里的都知道警察在找孙家十年前丢的那个儿子。 大爷问齐乔,孙可文是不是犯了什么事,齐乔打哈哈过去,又问了几句孙家在村里的情况。 大爷好像有些耳背,听岔了齐乔的问题,开始说村里有多少口人家,都种了多少地。岑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似的,一边听一边跟谢争小声说,这个村子的耕作效率不太高。 谢争微微笑了,夸他懂得多,问他除了剪羊毛还会什么。岑卯想了一会儿,觉得会喂羊吃草实在算不上懂得多,就假装高深莫测地不吭声了。很快又指着远处屋顶的烟囱给谢争看,说房子里面一定有很大的壁炉,待会儿他可以帮人劈柴。 老大爷这回听清楚了,问岑卯壁炉是啥,岑卯睁大了眼,感觉有点不对,好在他们已经到了孙家门口。谢争一眼认出院子里两个老人,很及时地打了声招呼。 孙可文的父母脸上有多年耕作的风霜,看几人的模样似乎就已经知道是来干嘛的,面面相觑了一阵。老大爷帮忙吆喝着,孙父才放下手里的干草,起身时踉跄了一下似的,出来开院门。 老大爷功成身退,岑卯没忘道谢,老大爷似乎很想伸手摸他的头,又觉得自己的手不够干净,笑了两声离开。 孙父带三个人进院子,孙母的脸色并不好看,拿着镰刀问:“头三天刚来,这怎么又来了?” 齐乔沉沉一笑:“你儿子孙可文失踪这事儿,我们找到点新线索,所以还得来问问你们。” 孙母明显一愣,握着镰刀的粗糙的手攥紧了些:“啥叫新线索?你们还能把人找回来不成?” 齐乔讳莫如深,似乎想故意给两个老人这种想象的空间。谢争却看着孙父铁青的脸微微皱眉,而他身后的岑卯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终于忍不住问:“我们能进去吗?” 他说起话来像个学生,孙父孙母都怔住片刻,也觉得把城里来的警察挡在门外头不大礼貌,孙父很快干笑两声,招呼三人进屋,打了三碗茶水。 孙家的条件似乎还不错,在这个茅草房顶占多数的村子里是为数不多的泥瓦房。岑卯坐在矮桌边,看着一边的灶台睁大了眼,似乎很惊讶这里的壁炉竟然长这样。 谢争任他好奇去,对坐下来的孙父微微一笑,问:“可以再跟我们讲讲孙可文当年失踪的事吗?” 孙父磕磕巴巴地应了几声,还是孙母接过话来,阴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许是这段话前两天刚说过一次,孙母的叙述和刑侦队交回来的材料没什么区别。 十年前,十九岁的孙可文说要出去跟同乡打工,那时候村里进城打工的年轻人不少,父母就没阻拦。结果孙可文连着两个月都没有消息,父母联系了同乡才知道孙可文压根儿没出现过,就报了案。再之后就石沉大海,新盟的失踪案破案率不高,孙父孙母消沉了一段时间,渐渐就认了。 齐乔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比如孙可文离家前后的表现、同乡的工作,同时用余光追着谢争的动作。 谢争的目光在院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干草堆和盛满的粮仓上转了一圈,落在沾着新泥的犁头上,回头笑着夸道: “叔叔阿姨都很能干,现在还是春耕的季节吧,没有男丁帮忙,吃得消吗?” 两个老人都生生愣住了。谢争看向孙父捂在腰间的手,又问:“叔叔腰不好,刚刚听人说你们有八亩地,还种得完吗?” “……种不完我们会雇人种!”孙母忽然提高了嗓门:“儿子丢了,我们照样还得活!还能饿死不成!” “孙可文失踪的时候,阿姨应该三十六吧?”谢争并没有因为孙母的激动而停下来,继续问道:“你们就这一个儿子,没想过再生一个吗?” 飘着炊火香的厅堂中有片刻紧张的沉默。岑卯在听到生孩子的话题时竖起了耳朵,转过头来不大礼貌地看向了孙母的肚子。 孙父憋红了脸,不大流利地说:“生、生什么生?我们两个,过得也挺好!” 齐乔似乎看出了什么,哈哈一笑:“看出来了,你们这屋里屋外收拾得真够利落的,乡里乡亲没少帮忙吧?” 他假装没看见孙母眼底的闪烁,站起身说想去后院逛逛。孙父和孙母对视了一眼,在孙母的默许下带齐乔从后门出去了。 谢争放柔了表情,问孙母:“可以进去看看吗?” 女人满是皱纹的眼角动了动,不大情愿似的,还是带他们进了里屋。 岑卯不吭声,但看来对里屋床上的花被子很感兴趣,忍不住往跟前凑。谢争的视线很快落到木柜上摆的相框上。相框里并不整齐地放了几张老照片,都是孙父和孙母年轻时的,谢争走到近前,伸手轻抚,指尖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 谢争轻声问:“没有孙可文的照片吗。” “都烧了。”孙母答得很快:“人丢了,照片留着看得难受,全扔火里了。” 女人眼中有真实的愤愤,似乎习惯了用这样执拗的愤怒来掩盖悲伤。 或许,人在被命运坑害后就会这样,谢争漫不经心地想。因为无力对抗,有人悲痛屈服,有人却不肯认输,拿出一副可悲的战斗姿态来。 可惜挣扎都是无谓,强与弱似乎也都一早写在命运里了。 岑卯用指尖偷偷碰被子上的花纹,被谢争抓到。男人不动声色地攥住了他的手,悄悄藏到背后。 孙母问他还要问什么,谢争摩挲着身后岑卯的手腕,问:“你们平时劈柴吗?” 孙母愣了愣,才答:“村里有专门劈柴火的人家,一般都是跟他们家买。” 又有些紧张似的,追问:“怎么了吗?要不我带你去他家看看?” 谢争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拉着岑卯出门,喊齐乔离开。 齐乔给孙父留了电话,让他想起关于孙可文的线索就打给他。孙父答应着,把写号码的纸放到了灶台边。 谢争瞟了一眼被水渍打湿的纸,礼貌告别,带人走出去了村子。 谢争和齐乔都不说话,岑卯心里还想着那床花被子,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直到上了车,齐乔刚关上车门就骂了一声操。 岑卯微顿,听见谢争的轻笑声:“怎么?没想到收获这么大?” “这他妈谁能想到啊!”齐乔的脖子上似乎绽起青筋:“我看刑侦那帮人不是查不着,是他妈不敢报吧!” “后院怎么样?”谢争没他那么激动,追问一句。 “有个放农具的小仓库,使使劲儿也能藏人。”齐乔回头看他,目光炯炯:“但我觉得你瞄得比较准。这都是下种子的季节,村里头的哪家粮仓能堆得那么满?还种不种地了?” “也不一定。但……看来得等到夜里了。” 谢争看了眼外面夕日欲垂的天色,又望向有些茫然的岑卯,弯了弯眼角,问他:“想不想一起看星星?” 岑卯自然是想的,然而下班时间还没到,他又从谢争和齐乔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要加班的不详预感。 谢争凑近他耳边,放低了声音,开始给他布置加班任务。 宋宁坐在办公室里,戴着耳机听对面的动静,两手在电脑上飞快地打着报告。 莫恒舟敲门进来,脸上有些丧气。宋宁停了手,挑眉问:“怎么了?” “那个隐藏数据库——就是之前跟你们说可能是给VIP的第三种交易方式——我总算给打开了。”莫恒舟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略微沉重似的。 宋宁眉间隐隐一跳,语气有微不可查的急切:“怎么样?” “没什么用,是个废弃数据库。”莫恒舟叹了口气:“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VIP服务了。” 宋宁沉默许久,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什么时候停的,能查到吗?” “也就四年前吧。”莫恒舟拿着笔记本敲了几下,把屏幕给宋宁看:“四年前的一月份。诶,这个日期是不是离咱们队里谁的生日挺近的?” 莫恒舟天马行空的思维随着宋宁沉下去的脸色停滞了,许久,才问:“这个数据库怎么了?很重要吗?” 宋宁停了很久,才问莫恒舟:“满小烈现在关在哪儿?” 莫恒舟都快把这人忘了,还好反射够快,答:“还没办完移送,现在还在咱们这栋楼地下关着呢。” “去申请明天提审。”宋宁站起身,抖落裤腿上的一点烟灰:“我估计小谢明天他们会带个人回来,等他们到了就重审满小烈。” 莫恒舟微愣,很快点点头,又紧张地问宋宁:“你去哪儿?” “去趟总局。”宋宁披上制服外套,走到门边,回头看了莫恒舟一眼,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火花似的光: “明天要是我没回来,你们照常审犯人。” 第24章 06B 岑卯躺在黑暗中的树丛里,身下草甸潮湿柔软,头顶是透过繁茂枝叶露出来的清澈星空。远处村落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灭了,只剩下昏昏欲睡的夜。 傍晚他们离开孙家后,假装沿原路回平港。齐乔开出没多远,就把车子停到了公路边的一处野地里,三个人回到村口,埋伏在能看见村子动静的一处山坡上,等待入夜。 岑卯在这里看不到月亮,动了动头,向身侧胸膛靠得更近。揽着他的手臂收紧一些,谢争问他在想什么,岑卯收回视线,专心看眼前只属于他的月光。 乡下的夜空过分干净,似乎只有这样的夜空才能让人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夜晚原来没有那么黑。人们本不需要过多的灯火霓虹,就能在星下看清恋人的脸。谢争的肤色在参差的星光下显出错落的白,让岑卯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似乎也是在黑暗里。 岑卯的夜视能力一向很好,因此每一次都能把谢争的脸看得很清楚,好像这个人合该没有任何秘密。他想着被自己藏起来的那张大楼地图,知道有人在引导他去找灯下的黑,但岑卯在谢争面前总是爱犯懒,像被暖洋洋的光照着,并不想关灯。 藏在更远处的齐乔寂寞地喷花露水,岑卯动动鼻子,问齐乔能不能离得远点。 齐乔咽下一肚子苦楚的脏话,默默往更深处去了。 谢争唇边有笑意,眼里却不见底,把贴着他躲避不喜欢的气味的岑卯推开了一些。岑卯不大高兴,谢争就吻下去。 起初是和星光一样轻和的吻,力道却不知为何渐渐失控一样加重。谢争像要抽干岑卯一样,不许他呼吸,也不许他出声,甚至不许他迎合靠近。 岑卯的唇舌热得发疼,因为窒息而些微迷茫。他伸手去摸谢争的裤链,好像误解了这个过于深入的吻。谢争腾出手按住他,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岑卯被他紧紧地按在地上深吻,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失去所有自主能力。 岑卯的身体开始发软,眼角渗出和草一样的湿。谢争不让他动,他就干脆不动了,掉出盒子的果冻一样瘫软在男人身下,任凭人挤压破碎,甜水浪费地流溢。 谢争却忽然停下来,微微起身,隔着被烘热的湿润夜风,仔细看岑卯的脸。 谢争问他:“不拒绝吗?” 岑卯好久才回神,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去做重要的工作,本不该沉迷于会削弱他的性爱。 但他还没有学会拒绝谢争,只能说:“都可以。” “都可以是什么意思?”谢争又慢慢凑近他,好像暗示他想继续这个吻,却没有付诸行动:“做了之后,还能抓到人吗?” “我可以试试。”岑卯很轻地喘息着,中了春药似的放弃保全自我的思考:“说不定练一练就好了。” 谢争停了一会儿,线条很深的眼睑垂下来,露出那颗很浅的痣。 “你想练什么?”谢争在岑卯嫩得发颤的脖颈上咬下去,藏起来的尖利虎牙留下深痕:“我答应陪你练了吗?” 岑卯轻嘶一声,却很满足似的,脚趾都微微蜷起,忍不住抱住谢争的腰,却被谢争很冷静地挣开了。 岑卯有些冷,谢争不让他抱自己,却没让岑卯离开怀里,揽着他坐起来,帮他摘掉乱发上沾的草叶。 “时间到了。”谢争冷静地说,给脸上带着潮红轻轻发抖的岑卯罩上自己的外套。系扣子的时候,拉了下领口,把雪白脖颈上的齿痕露在夜色里。 岑卯用力摇了摇头,又用埋怨的眼神看谢争,好像又要他被人疼爱、又要他去跟人打架的谢争很不人道似的。谢争忍不住笑,手指在那道齿痕上蹭了一下。 “下手轻点,最好别见血。” 岑卯眼神逐渐清明,点点头,在谢争紧追的目光下轻巧跳起,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谢争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眼里像是有不合时宜的过分留恋。许久,才喊齐乔去开车。 岑卯穿过星空下的树丛,像只轻盈的鸟,很快从山坡上潜进了静悄悄的村子。他绕开村里唯一的大路,沿着农户的后院弓身行走,鞋底擦过地面时只带起薄薄一层沙,风过一般,不留下任何声音。 他找到今天来过的后院,从缠着铁丝网但不算高的木篱笆上攀过去,落地时像片叶子。屋里似乎传来谁在说话的声音,岑卯眉间微动,稍微凑近了被厚重窗帘盖住的窗户。 “……叫出来吧,这都几点了,总不能一直……” 他听到孙父夹带着咳嗽的断断续续的话,关键词被略过。岑卯皱眉,放轻呼吸,贴得更近了些。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真走了?”孙母白日里清亮的嗓门刻意压低,但仍然更容易听清:“城里那帮警察精得很!” 孙父似乎重重叹了口气,跟着一连串的咳嗽,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凄怆: “躲着、躲到什么时候!我看实在不行就报案!” 孙母摔了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沉响,但没有碎裂声:“你不想要命了?” “本来就不要命了!十年前就不要命了!”孙父喉咙嘶哑,语无伦次似的:“现在救命的查到家门口了,还瞒着,才是死路一条!” “那几个小年轻能救谁的命?”孙母的声音也趋近疯狂:“我不管!我儿子的命是我自己保住的,谁来我也不信!” 岑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他微微起身,不再听老夫妻两人的争执,闭上眼睛,开始捕捉暗夜中静谧农户中的风声。 老人的悲声此起彼伏,无力却坚强。后院的仓库一片寂静,有老鼠或昆虫爬行的声音。去年收割的粮食谷粒轻轻摩擦着,像在抱怨过分的饱足。 岑卯睁开眼,一个利落的腾身上了屋顶。他像猫一样弓起身体,目光锁定了白天谢争看过的粮仓。 他的余光中蓦地闪过一道金红,像是画中凤凰的羽毛,擦破了星空下的黑。岑卯心上一抖,身体和那道火花几乎同时袭向院子角落的粮仓,落下时就地打了个滚,耳边听到一声令人不安的闷响。 岑卯劈身向前,一把拉开了粮仓的门。缀满金黄颗粒的玉米棒不堪重负地滚落一地,铁栏碰撞的声音惊破了院中的寂静,屋中的老夫妻似乎有片刻的沉默。 岑卯看着谷仓深处露出的身影,微微眯起眼,借着身后徐徐燃起的火光,看清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的清秀青年。他在会议室的屏幕上见过莫恒舟通过技术手段复原出的这张脸,那时的岑卯不知为何,为这张脸微微失神过。 是二十九岁的孙可文。 身后的老夫妻惊叫着推门而出,踉跄地向他们跑来,孙父似乎摔倒,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岑卯无暇顾及,一手攥住孙可文的手腕,看似细弱的十指有如钢钳,让青年无法反抗。 “放过我……我没有……”孙可文无力地挣扎着,露出颈上脱落的抑制贴下的深疤。岑卯没有细看,眼里露出危险的光: “赶紧逃。” 孙可文愣住,被岑卯生生扯出了粮仓,头上还挂着狼狈的玉米须。他狠狠摔在地上,哀鸣两声,才抬头看清不远处被热浪席卷的柴堆与干草。 后院山上不断袭来凤尾似的金黄火光,划破了宁静清澈的夜空。孙父孙母在院中惊惶地大叫,岑卯不由分说地把吓呆了的孙可文打横背到肩上,冲向那对在火光中发抖的老夫妻。 “跟我走。”岑卯声音很轻,却瞬间压住了两个老人心头的恐惧。院外的土路上有汽车急刹的声音,齐乔冲下车子,一脚踹开了院门。 “先走!”他对岑卯大喊,冲过来扶起瘫软在地上的两个老人。 村子里的人声逐渐嘈杂起来,明红的火光照亮天际,人们纷纷喊着起火了,孩子的哭声和水桶碰撞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显得惊恐而绝望。 岑卯拉开车门,把孙可文扔进后座,熟练的用手铐拷在车窗上。副驾的谢争走下车,盯着刚刚落下天火的山坡的方向。 岑卯转身,微微咬牙,挺身要往山上冲,却被谢争握住了手腕。 谢争对他轻轻摇摇头:“抓不住,先救火。” 岑卯眉间紧皱,十分不满似的,转身往村里打水的自来水管去。冲出来的青壮年村民高声吆喝着,每个人手上都拎着或破败或结实的木桶,毫无秩序地打水往孙家的方向冲。 白天给他们带过路的老大爷痴痴地看着一人拎上四桶水的岑卯,干瘪的嘴微微张大,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岑卯冲进火场,在谢争的指引下往新火源处泼水。村外已经响起了火警响亮的警笛声,而村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凶险的火舌上,只有抱着孩子的焦急的母亲们捕捉到了希望的讯号。 齐乔刚把孙父孙母关进车里,听见火警声,不由一愣,觉得来得未免太快。 他帮人搬了桶水,看向站在车边没有动作,只盯着岑卯的谢争。 口袋里的窃听器不知为何发热似的,让齐乔忍不住抖了一下。谢争伸手扶他一下,让他小心。 齐乔下意识回应,心底隐去一层模糊的怀疑。 火警赶来后,火情很快得到控制。村民们都松了口气,然而孙家的屋子被烧得一塌糊涂,好在房子的骨架盖得足够结实,并没有塌,在消防车旋转的红灯照耀下,惨烈如一具漆黑的骨骸。 岑卯在混乱的废墟中走近孙可文藏过的谷仓,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凑近时还能闻到被烧成焦炭的玉米残留的香气。他踢了踢地上的残渣,在碳灰覆盖的地上看到一道浅浅的箭痕。 “……老土。”岑卯咬着牙,小声骂了一句。想了想,又气不过似的添了两句:“变态!骗子!” 刚跟火警交代完前因后果的齐乔恰好走来,听见他的话,十分迷惑:“你骂谁呢?” 岑卯没理他,径自转身去找谢争。谢争刚把孙可文和孙父孙母分别安排上赶来增援的当地警车,回头就看见岑卯皱巴巴的脸。 谢争眼底微动,没问他为什么生气,干燥的手指摸了摸他脖子上未曾消退的齿痕。岑卯像是被稍稍安抚,往他身边靠了靠。 “车上可以睡一会儿。”谢争告诉他,好像给他一个完成任务后的奖励,眼里却没有喜悦。 他帮岑卯打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开始泛白的天际。 星星已经不见了,天空也不再干净,剩下雾蒙蒙的灰。 车里的岑卯轻轻拽他的衣角,谢争回神,抓住了他的手,坐上回程的车。 “对,就是这样。我们在孙家发现了不少第三人居住的痕迹,孙父孙母的基本情况和他们家的耕作生活条件也不大吻合,就留了个心眼晚上在那儿堵着。岑卯半夜猛虎下山,就发现了藏匿在粮仓里的已报失踪人口孙可文。” 中心局21楼的会议室里,齐乔举着手机向对面的宋宁做陈述: “抓人的时候应该是被人盯上了,有人放火烧家。他们那个村的后山比较荒,让人跑了,当地的警局还在查纵火线索。嗯,咱们的人都没事儿,你也不看看谁给我们护的驾。” 齐乔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玩茶杯的岑卯,咳嗽一声:“孙可文的腺体已经被切除了,体检结果显示手术应该就在十年前。具体的小谢正在审,莫恒舟看着呢。对,我待会儿就过去审满小烈。那你今天回不回来啊?” 那边宋宁不知说了什么,齐乔嗯啊两声,却发现身边的岑卯忽然动了,正抬脸严肃地看他。 齐乔被盯得一阵悚然,反应过来,对着手机叫:“队长你等一下啊,那什么,岑卯好像要跟你说话。” 岑卯给他像是赞赏的一瞥,齐乔莫名被认同,还没等骄傲,手机就被岑卯劈手拿了过去。 岑卯捏着手机,对齐乔说:“你走吧。” 齐乔一愣,好歹明白过来,岑卯应该是不想让他听到。 作为工具人的齐乔只好起身,临走前有点怂地提醒岑卯:“手机待会儿还我。” 岑卯点点头,等齐乔在外面关上了门,才对着手机开口就骂: “宋宁你他妈混蛋!” 电话那头的队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连串脏话,问:“你又发什么神经?” “你们这些警察就会骗人!”岑卯捏着茶杯,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听筒对面又沉默许久,宋宁似乎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尽量镇定地问: “岑卯,你知道自己现在是哪个单位的吗?”宋宁的语气克制到堪称温柔:“ICPO初级考试第一道送分题,ICPO的全称是什么?” 岑卯微怔,这题他背过无数次了,就像词汇书翻开的第一个单词,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International Criminal Police Organization。” “……所以,你在北美呆了有十年吧,现在是让我教你英语吗?” 宋宁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终于忍不住似的,开始对着电话咆哮: “你他妈现在就是个警察!!!是国际刑警!!!什么叫你们警察!!!你当逃犯当上瘾了是吧!” 岑卯沉默片刻,平静地指责:“我刚刚是口误,是你没有抓住重点。” “岑卯,你脑子什么时候能清楚一点!别他妈一天到晚只想着谈恋爱生孩子了!!”宋宁忍无可忍,在电话那头好像踢翻了什么:“谈恋爱带不来世界和平!!!你也压根生不了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快被人带进坑里了?” 岑卯的注意力集中在宋宁咆哮的几个关键词上,就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思路清晰地质问:“是你们说的,我出来就能随便谈恋爱了。现在根本不是这样,难道不是你们骗人吗?” 宋宁困兽似的呻吟了一声:“谁他妈能想到当初你的重点在谈恋爱上——不是,不讲谈恋爱的事儿了成吗?你怎么就不能随便谈——操,我都快被你洗脑了。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岑卯抿了抿唇,捏着茶杯的手松开了: “洛昂来找我了。” 宋宁那边瞬间没了动静,几秒钟后,或是更长的时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过分低沉:“你见到他了?” “没有。”岑卯很快答:“但他给我留了出狱问候卡,我过生日的时候还给我寄了一张黄色图片,被我哥看到了。” “我哥很生气。”岑卯又补充道,似乎觉得这句话的力度很大。 宋宁又沉默了,努力从岑卯这些话里参透本质,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四处放火。”岑卯拧起眉:“之前就是这样。他这个人很变态的,把火当水用,觉得火烧过了才干净。我觉得在夜店和孙家放火的人就是他。” 岑卯似乎想努力贴近宋宁的警察逻辑,于是提供了证据:“夜店那天晚上,我闻到他的气味了。” 宋宁没说话,可能觉得很难跟岑卯解释这根本不能当作证据,也可能是在想别的,再开口时提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之前的七场纵火案跟他有没有关系?” 岑卯微愣,又疑惑地反问:“之前的纵火犯不是抓到了吗?” 宋宁不答,像是在思考,而岑卯更想解决自己的问题。 “当初我自首的时候,你们答应过会逮捕洛昂。”岑卯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让他跑了?” 电话那头有相对漫长的空白,过了一会儿,岑卯听见宋宁说: “对不起。” 岑卯怔住,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宋宁这样正经地对谁道歉,又很快发现道歉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他的胸口已经有什么软了下去,很难再次严厉地质问这个帮过他许多的男人。 “我们没想到他会来找你。”宋宁的声音有些哑:“他的情况……比我们想象得复杂。这次的案子,起初我也没料到会跟他有关系。” “……也没什么。”岑卯想了想,很好脾气地说:“我只是有一点生气,但也没有全都怪你。” 他看着热茶的蒸汽慢慢消失,认真地说:“我可以帮你们抓他。” 宋宁静了静,像是笑了:“行啊,抓到了给你发奖金,让你年内买上房。” “谢争买好房子了。”岑卯展了展眉,愉快得近似炫耀:“我现在已经不用付租金了。” 宋宁不知为何没有说话。很久,岑卯才听见男人过分郑重的声音:“岑卯,我跟你说件事儿。” “我知道你可能很难听进去,但我必须得说。” 岑卯嗯了一声,在宋宁看不见的地方稍稍直起了背,以示尊重。 齐乔的手机是当特情的时候配的,保密效果很好。宋宁的话通过听筒传来,只有岑卯能听见。 “小心谢争。” 宋宁紧接着挂断了电话,没给他回应的时间。 岑卯停了很久,放下掌心发烫的手机,静静坐着,像是想等桌上的茶凉透。 可会议室里似乎过分得暖。有人怕岑卯在这个春天着凉,把他包上外套,调了空调温度,还给他打了最喜欢的红茶,才去审讯室继续工作。 岑卯喝掉温热的茶水,忽然涌出迫切的思念,想要看见那个人的脸。 他站起身,拿着要还给齐乔的手机,走出空无一人的会议室。 第25章 06C 审讯室里,谢争坐在满面苍楚的孙可文对面,手上的笔不紧不慢地在桌上轻点。 “你妈妈的情绪很激动。” 谢争轻声说,和问话的警察相比,更像走出手术室安慰病人家属的医生: “我们暂时不打算对你父母进行问话。毕竟,看你妈妈的样子,很像要把所有罪都揽到自己身上。” 孙可文的手狠狠抖了一下。那双手做过很多农活,已经没了一般Omega白皙的颜色。而眼前的青年也早已不再是一个Omega了。 “罪?”青年的头微微抬起,眼里露出的泪光:“什么罪?” 谢争眼神平静,却莫名想起来另一个人说过相似的话,但那个人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流泪,好像把眼泪全留给了甜蜜的欲望。 “谎报失踪人口,应该算虚报警情吧,罚得不会太重。”谢争想了想:“但如果没有新的口供,也有可能把他们和非法腺体交易联系到一起……我看你妈妈好像挺想认下来的。” 孙可文的手背上现出青筋,不堪忍受似的,从嗓子里挤出干涩而脆弱的声音: “我们没有罪。” 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很慢地滑落下来: “我们是受害者。” 谢争的笔停下来,疑问似的看他,哦了一声。 “如果你想说十年前你被人诱拐切掉了腺体,后来自己逃出来了,逻辑上可能不太通。”谢争为难似的皱眉:“事后你们全家人都没有报案,反而掩盖了你还活着的事实。这种做法不大符合常理吧?” 谢争顿了顿,微微抬眉,征询似的看孙可文流泪的脸:“你们好像很害怕,是怕什么呢?” 孙可文紧紧咬着嘴唇,苍白干裂的唇上现出齿痕。 “是怕被谁灭口吗?”谢争慢条斯理地问:“那些放火的人?” “如果你们不来,他们就不会找到我。”孙可文的脸上泛出青色:“我们本来已经逃过去了……” 谢争像是轻蔑地笑了,笑声打断了孙可文的话。 “你们……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了?”谢争弯了弯眼角,深邃的眼在审讯室的灯下显得冰冷而嘲讽:“满小彤被烧死了,你不知道吗?” 孙可文的眼慢慢睁大了,现出某种莫名的恐惧。 “哦,之前去的人没跟你说啊。”谢争翻翻档案,语气轻快地指了指旁边的幕墙:“隔壁坐着的就是他弟弟,你应该不认识。” “毕竟,你只有一条腺体嘛。” 谢争看他一眼,唇边带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而被他凝视的孙可文似乎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想听听他怎么说的吗?” 谢争把手伸向桌上的遥控器,不大熟练似的,按了几个按钮,审讯室中骤然响起满小烈的一声嘶吼。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 孙可文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狠狠一抖,谢争却觉得有趣似的笑了,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听下去。 播音器中又响起齐乔的声音:“你也不用在这儿跟我横。满小烈,之前我们没提你,是留着你有用。现在你要是还不配合,继续跟我说什么当初在网站上现买了个腺体给你哥之类的鬼话,可就不是三年大牢能了事儿的了。你爸妈这会儿都在局里了……都是咱们平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不想你家明天见报吧。” 满小烈静了片刻,恶狠狠地回复:“我他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那我帮你捋一下。”齐乔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你看,你哥出事那会儿你才十六。你说一开始你把自己的腺体偷偷换给你哥了,这没问题,但后来你哥排异,那情况应该是随时都能咽气吧?当时你一小孩儿,心理素质这么好,就一点儿也不慌?” 齐乔没等满小烈反驳,又接着说:“你说你挨个堂口磕头去了——哎哟,够街头英雄的啊。满小烈,你还记不记得你姓什么?你爸那会儿好歹也是个市级干部了吧?亲儿子在街上四处磕头,他能一点儿也不知道?啥也不管?你现在开的那餐厅还是你爸妈出的启动资金吧,没看你这么独立自主啊?” “……我那时候跟家里……” “怎么着?想说自己青春期叛逆啊?”齐乔笑得张扬:“你他妈再叛逆,能舍得把你哥的命都赔进去?你哥都快死了,你放着家里有权有势的爸妈不用,跑去一个三无网站上买腺体?还真让你买着一个型号完美契合十年都没排异的腺体?满小烈,你编故事能不能少给自己加点主角光环?” “我看你那会儿八成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回家找爹妈救你哥了吧!” 齐乔话音如锤,沉沉落地。播音器中似乎有满小烈很重的喘息声。而谢争对面的孙可文盯着那声音的来源,肩膀因为未知的原因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夜风里的枯枝似的。 “其实,我就跟你说了吧。”齐乔无奈似的,叹了口气:“给你哥捐腺体那人根本没死,我们已经抓到了。现在就是你们俩谁先说的问题——” “没死?怎么可能没死?” 满小烈像是骤然激动起来:“你他妈骗鬼呢!” “人家运气好,割完腺体命保住了,跑回老家帮爸妈种地,现在都在村里盖起房啦。”齐乔不合时宜地笑了:“所以有时候吧,人还是得认命。这哥们儿的命明显就比你哥好多了。你看你哥,好不容易拿了人家的腺体,最后还得跟个家暴的畜生过十年苦日子,唉……” “放屁!”满小烈似乎拍了桌子,播音器中传来一阵巨响:“他怎么会活着!他怎么能活着!他的命本来就是我——” 满小烈的话音戛然而止,而孙可文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可怕。 “人家怎么就不能活着了?”齐乔静了片刻,嗤笑一声。 满小烈沉默着,而孙可文的拳头就在对面的沉默中越攥越紧,爆出狰狞的青筋。 许久,电波中传来满小烈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 “贱人。” 孙可文的脸上有片刻的空白,紧接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烈情绪从这个青年瘦弱而惯于忍耐的身体里爆发了。 他的拳头狠狠砸在金属桌面上,伴随着痛苦而不甘的哀嚎,骨节渗出血色。 审讯室里像是关了一只绝望的野兽,而谢争平静地坐在孙可文对面,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他静静等待着,看孙可文脸上肆意漫流的泪水,像是愤怒与不甘,又像是从生到死已经任命的绝望。 谢争不动声色地关上了播音器,听见孙可文剧烈的喘息和抽泣。 “孙可文。”谢争在他似乎快要断气的哭声中,很轻地问: “你的命是谁的?” 孙可文无法回答,瘦弱的胸脯在过于痛苦的哭泣中猛烈地起伏着,被泪水淹没的眼看向对面的谢争。 而谢争毫无同情,对他的痛苦不屑一顾似的,继续问: “你为什么还活着?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不就已经知道了吗?”谢争的声音冷静而残忍,像用一把干净的手术刀剖开对面一条垂死白鱼的肚子:“你想逃,但是根本没有逃脱的能力,不是吗?” 孙可文浸满了泪的眼里忽然露出一丝鲜明的恐惧,在喘息和呜咽中断断续续地问:“你、你知道……”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谢争的手不知何时起,看似无意地抚摸着麦克风,声音就无法传到聆讯室的莫恒舟那里。而他的问话始终冷静自持,无可挑剔: “你要自己说出来。” 谢争警告似的,看着他布满血丝和惊惧的眼睛: “不然,你也可以选择去死。” 孙可文的嘴唇抖得厉害,难堪的液体沿着唇边滑落。谢争松开了手,重新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笔。 “孙可文,我再问你一次。”谢争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光:“你跟Cycler是什么关系。” 孙可文的身体似乎因为某种至深的绝望渐渐平静了下来,像团脱力的血肉,瘫在椅子上。 谢争手中的笔尖在纸上轻轻擦过,而对面的青年就这样缓缓抬起了头,眼里只剩下干枯的红。 “我是他们人工培育的供体。” 青年的喉咙像被划破了,声音如同砂纸在石上滑过,目光空洞而无神: “是为满家私人订制的,一个帮他们装着腺体的……容器。” 岑卯推开聆讯室的门时,看到莫恒舟满脸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单面玻璃,回头看他时,眼里有少见的僵硬。 岑卯疑惑地站到莫恒舟身边,看见玻璃那边正在向孙可文问话的谢争。 男人的脸上带着总能让岑卯瞬间感到安全的平静,尽管他对面的孙可文已经像个被碾压过的破烂布偶。岑卯想,这应该跟谢争没什么关系。 莫恒舟一言不发,专注地盯着审讯室里的画面。岑卯被孙可文嘴里吐出的供词吸引了注意力,靠近了一点跟着听。 “……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提供这种服务的,但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 孙可文麻木地说着,像是一台只会嘴巴开合的机器: “Cycler的这项服务就叫私人订制。我记得,订金好像是五个亿。他们有很先进的基因工程技术,能通过试管胚胎,给这些客户造出一个腺体基因和他们完美匹配的胚胎,然后让买通的农户、或者别的什么人家代孕养大。” “等到客户有需求的时候,这个长大的供体就会献出新鲜的腺体。再然后,为了让客户没有后顾之忧,作废的供体就会被销毁。” 谢争很有兴趣似的听着,甚至开始好奇地发问:“你是说,Cycler会控制一些人帮他们养大所谓的供体——像你这样的试管婴儿。腺体移植之后,就把这个供体杀了,是吗?” 孙可文好像已经不再对杀与死有任何恐惧了,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谢争示意他继续,他就顺从地接着讲: “满家的腺体基因里有癌变概率。所以他们在备孕的时候,就找到了Cycler,选择了这项私人定制服务。我就是这么诞生的。” “我的父母起初的确是为了钱,生下我又把我养大。因为我爸……本来也就没有生育能力。但我妈在养大我的时候没有告诉过我,我其实只是一个定制的供体。” 孙可文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气息微乱,不得不稍微停下。谢争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转而问另一个问题: “那在你被带走做手术之前,没有接触过Cycler的人吗?” 孙可文沉默了很久,久到单面玻璃外的岑卯忍不住换了个姿势,才开口:“见过。” 谢争好像并不意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证物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拿到孙可文面前。 “是这个人吗?” 孙可文干枯的眼像两道被红色藤蔓缠住的深井,露出一点幽微的光。 “……是。” 岑卯好奇地凑近了玻璃,想看照片上的人究竟是谁,被莫恒舟在后头拽了一把才退回来,不满地瞪他一眼,又被莫恒舟过于严肃的表情梗住,差点打了个嗝。 而那边的谢争仍然只是点点头,收起了照片,问:“你有别的关于Cycler的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孙可文凝视着谢争,又或者只是迎接谢争的注视,许久,动了动嘴唇。 谢争的眼睑微微轻垂,孙可文说:“没有了。” 谢争像是确认什么似的,仔细看了看孙可文,才放轻了声音说:“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大好,今天可以先问到这里。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次传唤你。” 孙可文没有任何动静,目光死死锁在刚刚传出满小烈声音的播音器上,在谢争的手握上门把时忽然开口: “不止我一个。” 谢争的手停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并没有转身,而孙可文磨穿砂纸一样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楚地传到了聆讯室两人的耳中。 “这项服务已经停止了。但在那之前,他们做了不止一个像我这样的供体。” 孙可文看着谢争的背影,很慢地说: “这是我从那个人身上……听到的唯一的信息。” 谢争等他全部说完,才缓缓回过身来,线条锋利的眼角很轻地展开,欣慰似的,对他一笑: “谢谢你的配合。” 第26章 06D 谢争推开聆讯室的门,目光很快地锁定在回头看他的岑卯身上。他下意识向前,就看见岑卯向他扑过来。 以往的谢争总会停下,等岑卯像要摔倒一样毫无保留地冲进他怀里,但这次却无法抑制似的,往前多走了一步。 他的身体和岑卯撞在一起,严丝合缝的,没有留任何间隙,仿佛天成,又像是经过无数次演练的成果。 岑卯有些疑惑似的想要抬头,却被谢争不轻不重地按住了肩背,只能把头埋在人怀里。 岑卯听见谢争的心跳声,眨了眨眼,不再使什么力气,把只有自己知道的吻送到恋人的胸口,然后问他:“可以下班了吗?” 谢争点头,那边的莫恒舟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说:“你们说什么鬼话呢?拿到这么重要的线索现在下班?” 谢争的眼神和平时恰到好处的礼貌相比有些过分冷漠,揽着岑卯转身向外走,丢给莫恒舟一句:“要加班,让宋宁直接给我们打电话。” 说完,又很轻地添了一句:“要是他现在有时间的话。” 莫恒舟心头蓦然升起一阵凉意,等谢争带着岑卯消失了,才倒吸一口气,飞快地拨通宋宁的号码。 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响起来,莫恒舟才稍稍松了口气,跟他迫不及待地汇报了刚刚孙可文的口供。宋宁问了几个细节问题,莫恒舟很快地回答,着急地讲出自己的重点:“谢争和岑卯下班了!就这么!下班了!” “到点儿了,下班就下班呗。”宋宁没什么所谓似的:“你急个什么劲儿?” “不是,第三种交易就这么出来了!纵火案的对象很有可能跟定制的人体供体有关系!不赶紧接着查吗?” “哦,那你跟齐乔安排一下,看看其他六个死的是不是都是用的定制的腺体。”宋宁随意地应,直接把莫恒舟噎了回去。 “老大,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莫恒舟的眉头拧了起来:“我怎么感觉你一点儿也不惊喜呢?” “惊喜什么?你过生日也有人送黄图给你啊?”宋宁那边好像点了根烟:“老老实实干你的活儿,人家小两口不用加班也能干完活儿是人家的本事,你少逼逼。” 莫恒舟吞了好长一口闷气,懒得再讲下去,直接扣了电话。那边和满小烈录完对应口供的齐乔推门进来,看他憋得够呛的脸色,笑了:“怎么着?信息量太大吃不下?” 莫恒舟给他一记白眼,干巴巴地问:“加班吗?” 齐乔一愣,觉得他很奇怪似的:“这肯定不能走啊!” 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问:“哦,小谢跟岑卯走了啊?” 莫恒舟微微眯起眼,有些咬牙切齿:“你怎么好像也不惊讶啊?” “岑卯前两天好像说过,明天要去参加谢争的一个什么同学会,今天得早点走。”齐乔拧开一瓶优酸乳,灌了一口,露出牙酸的表情,悻悻放下,又用迷惑的眼神看莫恒舟。 “他俩不是一直这样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莫恒舟看粗犷男人嘴边极度突兀的酸奶痕迹,心里有许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话说不出口,只好愤愤地甩门走了,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把宋宁刚刚布置的任务用手机发到A组的工作群里,疯狂艾特谢争和岑卯。 一个人坐在聆讯室里的齐乔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笑了。又认命似的喝了一口优酸乳,忍不住皱眉: “这怎么方圆十里就找不着一瓶能量饮料呢……” 下午四点,早退的岑卯跟着谢争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路上的谢争好像格外沉默,但仍会对岑卯的问题报以笑容。岑卯攥着他的手,一直到车边才松开,然后很快地跳上副驾,看一旁的谢争坐上驾驶座,像往常一样插车钥匙,动作熟练而稳重。 岑卯的目光没离开谢争,看见谢争的手稍稍停了一下,然后转头看他。 谢争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在忍耐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岑卯眨了眨眼,来不及反应,脑后就被谢争的手死死按住,贴着唇凶猛地吻上来。 谢争好像渴得过分,用力如同吸血。岑卯觉得疼了,又没有痛到不得不挣脱的程度,就闭上了眼靠他更近。 谢争按在他脑后的手并没有因为岑卯的配合而减轻力度,另一只手擦过昨晚留在他脖子上的咬痕,想让那个印记渗进岑卯血肉里似的,狠狠向下按去,留下更鲜明的指痕。 岑卯有些喘不上气,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就立刻被谢争拽了回来,卡着舌底吻得更深。 岑卯几乎只能放弃呼吸,大脑有很长的空白,稍稍清醒时,看见谢争正用一种迷茫又渴望的目光看着他。 岑卯想说什么,谢争却好像发现了他的清醒和自己的暴露,钳着他的腰,并不温柔地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岑卯的腿撞在操纵杆上,好像还零零碎碎地带落了什么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擦痕,岑卯想,反正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身上只能留下谢争给的印记。 谢争把驾驶座向后调到了底,岑卯被他堪堪卡在自己的怀抱和方向盘之间,方寸不漏的被他的手臂和腿弯包裹着。谢争好像终于可以彻底享用一枚过分珍爱的果实似的,开始细致地吻岑卯的额头,睫毛,鼻尖,唇畔。 那些吻细碎而潮湿,有岑卯最喜欢的气味和温度,让岑卯忍不住软下去,干脆卸了所有力气俯在男人恰恰好能装下他的胸怀里,做一枚即将被土壤埋没、然后腐蚀的果子。 谢争从他身后扒下了他的裤子,没有全部脱掉,只露出交媾需要的雪白的软肉。他用手指在岑卯的臀瓣上揉捏,留下粗鲁的红痕。这和往常的谢争不大一样,岑卯想着,一边发出被快感催熟的呻吟。 谢争一只手按着他的背,要确保岑卯的身体始终贴着自己胸口似的,另一只手沿着微微凸起的尾椎直接滑进了泛湿的穴口。 他没有收敛力气,捅进去的时候有一道响亮的水声,谢争找到岑卯微微张开的嘴唇吻进去,像在奖励他随时只为谢争准备好的湿润身体。 岑卯轻轻摆着腰,想伸手去捞谢争硬得过分的阴茎,却被谢争再次按了回去。男人的器官很快沿着漫湿的水痕捅了进去,岑卯愉快地叫了,又因为一下子进得太深,叫声中掺了一丝恐惧。 谢争对岑卯的一切都敏锐至极,似乎立刻捕捉到了这点稍纵即逝的恐惧,短暂地停下来。 岑卯忽然很想为自己泄露的那一丝恐惧道歉。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贴得太紧了,器官黏腻地连接在一起,以至于岑卯有一种在和对方共享同一具身体的错觉。 他好像能够感受到谢争的所有情绪,是语言无法描述、表情也无法呈现的,一团模糊的属于谢争的云朵。岑卯知道,谢争有一点难过,因为岑卯怕他插得太深了,谢争正因此感到难过。 然而谢争很快做出了决定,肉茎更狠更深地撞进岑卯的身体,岑卯觉得那一下直接撞进了自己的生殖腔,软肉堆叠的入口根本来不及打开,就被撞得稀烂,溅了他一肚子的汁水。 岑卯发出坦诚而淫荡的声音,随着越来越快的深凿流出眼泪。 谢争不打算再停下了,岑卯被他操出来的所有情绪,恐惧也好,悲伤也罢,就算是彻底的失望,都无法再让谢争停下。他似乎已经在刚刚那一刻放弃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和让岑卯开心相比,他更需要这个人属于自己。 那并不是谢争唾弃的独占欲,独占不该伤人性命,而是一种更深刻和黑暗的情感。它操纵着谢争,用坚硬滚烫的阴茎蹂躏岑卯最脆弱的器官,操穿岑卯不设防的身体,逼岑卯为了随便什么原因爱他。 就算岑卯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在自己过分奇特的世界里,把欲望和爱情混成一团,给爱他的人各种奇奇怪怪的称呼和定位,只知道张开腿向这个唯一的对象求欢。此时的谢争想,好像也无所谓。 岑卯只愿意被他操开,只愿意把他当成男朋友,只想留下他给的伤痕,其实这样也足够了。谢争重复着让岑卯发出淫乱叫声的抽插,放下的同时,似乎生出了更深的执念。 他甚至可以接受岑卯死在自己怀里,谢争模糊地想,只要他在那一刻可以进入岑卯的身体,让岑卯用冷下去却仍愿向他敞开的肉穴确认——他很快抹去了自己过于黑暗的想法,知道自己已经走进死局。 他对岑卯不止是爱了。谢争渐渐生出一种绝望,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别的岑卯,就像他没有第二条命。 爱是宽容博大,而他塞进岑卯身体里的感情狭小,自私,充满伤害,不吝于欺骗。甚至想占据对方的生命权,不要任何一个人独活。谢争知道自己拥有得太少了,但他能掌握岑卯的命。 岑卯开始因为谢争灌给他的情绪而愧疚。他明明享受着和对方交合的快感,因为被坚挺的肉器贯穿顶撞而满足,贪着谢争的每一口吻,却还是让谢争难过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谢争证明,其实他和谢争一样并不在乎,谢争可以随意爱他。 岑卯善于使用身体多过语言,因此没人知道,他已经用敞开的内腔和甜蜜的吻说了无数次我爱你。 过于激烈的交媾让车中升起一层含着肉味的热气,车窗蒙上一层雾似的白。岑卯被谢争扎穿,一股一股地从不同的出口冒出各种液体。他的身体在颤抖中感受谢争的脉动和心跳,等对方把精液喂给他,撑得内壁又涨又满,好像这样就能在两人之间形成循环。岑卯漏出来的,谢争总会补给他。 他们是一体的,血肉与体液都交融了。一个人扎进另一个人胸口的刀,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根平添的肋骨。 岑卯在看不见的水汽里挣扎着去吻谢争的唇,无论谢争如何压着他,也拼了力气似的,为了把自己说不清楚的告白用唇舌送给对方,宁愿违背谢争的意志, 而这是岑卯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牺牲。 深夜,谢争舍下因为过度的性爱而不省人事的恋人,沿着台阶走进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有人站在巨大的水族箱前,像是在等一个迟到的朋友。 谢争站到那人身边,又或只是想看看水族箱里的鱼。它们像往常一样,在墨绿色的水草丛林中带着诡异的光游弋,仿佛深渊中的一网星空。 “按照约定,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谢争轻声说,像是怕打扰水中为他发光的游鱼。 男人侧过头来,看谢争被水光照亮的脸,笑了。 “你好像也没有完全按照我们的约定做事,不是吗?” 谢争深邃的眼里映出水中缓缓上升的气泡,徐徐转向身边的男人:“所以你一切多余的动作,都是为了惩罚我的违约吗?” 男人看着他平静的目光,许久,眨了眨深蓝色的眼睛。 “那不是惩罚,我的孩子。”他伸出手,爱抚似的摸了摸桌上凋落的罂粟花瓣:“是给你的鼓励。” 谢争沉默地看他把花瓣扔进水族缸里,天真的游鱼被诱惑,横冲直撞地向鲜艳甜蜜的饵食冲过去。那条鱼会幸福地睡着,谢争想,然后像死去一样漂浮在水面上,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我只是派人去帮我看看你们,送一两样小礼物,毕竟,我不方面露面。”男人像个慈祥的父亲,耐心地解释与提醒他:“只是怕你忘了。” “忘了什么?”谢争问。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食物。” 男人看着水中的鱼绕着花瓣聚成一团,向水中的谢争的投影微笑: “爱是包容与分享,记得我教过你的东西。” 谢争没有说话,水中的花瓣被鱼群吞食,而身边的男人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只属于谢争的深渊。 青年留在黑暗里,等吃得最饱的鱼儿陷入沉睡,看它翻起洁白的肚皮,好像能被谁利落的一刀开膛破肚,为一条鱼的贪婪付出代价。 谢争想了很久,才转过身去,走上久违的通往地面的阶梯。 第27章 06E 谢争的同学会定在平港海湾的一家星级酒店。因为是午市,岑卯提前一周设定了6点钟的闹钟。 凌晨时分天还没亮,疲累不堪的岑卯就被吵闹的铃声惊醒,脑中依稀记得要做件很重要的大事,意识朦胧地被子外面爬。结果刚爬到一半,就被身边人抓住了露出来的缀了梅花似的小腿,整个人拽回那个永远能让岑卯瞬间惰怠的怀抱里。 青年像是带着起床气,闭着眼睛咬他胸前的软肉,把早上就精神起来的肉器直接插了进去,像在惩罚他的小题大做。岑卯被弄得含着眼泪连声道歉,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场梦里被人操着,因为太困太累,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糊里糊涂地就被顶撞得从里到外都湿透,脑子也被搅成一团无法思考的浆糊。 岑卯再睁眼已经日上三竿。他爬起来时腰上一抽,还没跌下去,就被谢争拦腰抱起来,托着臀上的软肉去洗漱。岑卯从镜子里看谢争抱娃娃一样抱着他,用温热的毛巾擦他染着桃润的面颊,已经没什么精神紧张了。 性爱似乎总能最大程度地削弱他的身体,让他不想再跟人打架,好像所有攻击的欲望都会在和谢争的交媾中被消弭,岑卯会因为另一种欲望的满足而平静下来。而暴力对这具身体造成的任何伤害都能迅速愈合,只有性爱中的痕迹像勋章一样留了下来。 岑卯看着自己胸前一片惨烈的吻痕,想,如果这痕迹不是谢争留下的,如果撕咬他的、插入他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的身体会愈合吗?但这个想法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岑卯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虑,除了谢争,他不会再给任何其他人机会。 他不要谢争之外的任何人了。 谢争帮他刷牙,岑卯的嘴巴无法合拢,泡沫从唇边溢出来,很快被人灌了水漱掉,对方的舌就带着和他一样的薄荷味插进他的口腔。 岑卯在无休无止的深吻里想,谢争是故意的。这和岑卯现任上司给的突兀告诫、前任上司留的奇怪地图都没关系。谢争最近要得太多了,像是要确认什么,而岑卯不善于推理,竭力思索过也找不到正确答案,只能尽力给谢争想要的。 岑卯上车的时候还脑中昏昏,直到进了酒店电梯,才顿时被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唤醒,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谢争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困。 岑卯坚决否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哎呀一声:“穿错了。” 衣服是谢争给他套的,米色的开司米绸衫,轻薄暖和,露出的雪白细腻颈子上的痕迹被创可贴盖住,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柔软。 岑卯很丧气似的,拿出手机翻给谢争看他的网购记录:“我专门买了新衣服的。” 谢争看着屏幕上的“男性减龄时尚XX套装”,静了片刻,开口时有不着痕迹的笑意:“岑卯,你多大了?” “二十八了呀。”岑卯悻悻瞪他,埋怨又委屈似的。 “那怎么跟四十八一样。”谢争故意逗他,看岑卯立刻耸起来的肩膀:“还想着扮年轻,去拐骗大学生?” 岑卯觉得谢争在暗指他之前做过的事,一时心虚没能回复。谢争凑近了他,说:“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岑卯紧张地眨眨眼,谢争声音很轻,教导他似的:“他们喜欢成熟的。” 谢争的手顺着他的脊骨滑下去,堪堪停在他被操熟的缝隙之上: “熟透的那种。” 岑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熟透了,脸上升起蒸蒸的热。谢争看他一会儿,伸手摸他又长了一些的软发,又说:“到时候困了就告诉我。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更想带你去睡觉。” 岑卯顶着红透的耳尖点头。电梯门开了。谢争无事发生似的走出去,跟礼宾说房间号。岑卯跟在后面,迈步子的时候不怎么利索。 他们到了包厢。门开后,所有人看到谢争都愣了片刻,继而有人很大声地热情问好。 岑卯从谢争身后露出小半张脸,害羞似的,笑着打招呼。 有人一时看呆了眼,被身边早就听说了平港八卦猛料的同学捅醒。谢争视若无睹,滴水不漏地一一问候,向众人介绍岑卯,说是他男朋友。 一个戴眼镜微胖的爽朗男人站起身,哈哈大笑:“小师弟竟然真来了!我早就听本科那帮人说,你男朋友比A……电影明星还正点!今天总算见到了!” 岑卯微愣,渐渐发觉不对。说话的男人看起来虽然不至于中年,但已经有些微秃顶,当然也可能是过分醉心于学术。可席上的其他人也没有他印象中那么年轻。 岑卯认识谢争的时候对方刚进大学,走的时候谢争也才大二。他见过的谢争的那些同学各个青春逼人,就算科研再苦经费再缺,也不该在三年之间就蹉跎成这样。 “石教授不带本科生,这些是我研究生时的同门。”谢争带岑卯坐下,才低声对他解释。 岑卯呆呆地哦了一声,又松了一口气似的,看向刚刚说话的男人油光水滑的头顶,顿时少了许多心理压力。 “那是我们二师兄。”谢争说这个称谓时,唇角动了一下:“人很单纯,不怎么关心学术之外的事。有点性别歧视,你不用在意。” 秃顶二师兄像是忍不住偷偷瞥岑卯,岑卯习惯似的,对谢争乖巧地笑,说没关系,反正不是坏人。又想到什么,眨着眼问:“你什么时候读的研究生啊?” “本科快毕业的时候,石教授让我去他的项目组。”谢争没什么所谓地喝了口茶,解释道:“那时候家里也还没想好要我去做什么,我就答应了。” 岑卯犹记得谢争说过,他两年前就毕业了,想来说的应该是本科毕业。谢争一年前进的中心局,那中间的一年可能就是在读研究生。岑卯对修一个学位要花多长时间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这个时间表合理又充实,不愧是他的学霸男朋友。 谢争另一侧的座位空着,有人蠢蠢欲动,像要坐过来套近乎。包厢的门恰在此时又被推开,两个女性带着一个十分可爱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其中年轻一些的女性似乎一眼看到了谢争身后的岑卯,稍稍怔住。 岑卯的眼睛微微亮起来,小男孩走路蹦蹦跳跳的,喊着爸爸往二师兄的方向冲去,他身后的Beta女性温柔笑着跟上,坐到二师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桌上人都夸小男孩可爱,岑卯听人讲话,知道这是二师兄的老婆孩子,刚刚等人无聊,妈妈就带着孩子出去玩了一圈,没想到却遇到了熟人。 岑卯的目光跟着众人转向一同进门的女性Omega,却看到女人走到谢争身边,带着没人会讨厌的合适的笑,问:“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谢争稍停,帮她拉开了椅子。岑卯微微睁大了眼,看着这个和谢争同龄的女人。席上有人微妙地交换着眼神,但都没说什么。 “什么时候回的新盟?”谢争脸上没什么变化,语气像和对方很熟,又很久没有联系。 “上周。正在放春假,今天来跟人聊点事情,没想到遇到了嫂子和宝宝。”女人笑了笑:“听嫂子说你会来,就上来碰碰运气。” 谢争没回应,岑卯的目光可能过分直接,女人也看向他,和煦地一笑:“这位就是岑家四少爷是吗?我刚回来,可就听说了不少你们的事了。” 谢争弯弯眼角:“你也会听那些无聊的闲话吗?” “也不算闲话,主要是听我弟弟说的。”女人想到什么,隔着谢争对岑卯伸出手:“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何寄苓,何寄慈的大姐。哦,也是谢争的本科同学。” 岑卯一怔,下意识伸出手,感受到女人柔软干燥的掌心,拿回来时,手上似乎沾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优雅香气。 “本来三年前就有机会见面的。”何寄苓友善地对岑卯说:“那次聚会我陪一个教授去开会,错过了。” 岑卯想到之前那次和谢争同学的尴尬会面,顿时有些紧张,只好花瓶似的微笑。 “听小慈说你和岑家四少爷在一起,我还以为你终于舍得换对象了。”何寄苓看了谢争一眼:“来之前还在感慨,岑家的Omega果然厉害,能让最贞烈的寡妇变节。” 何寄苓含笑的目光又落到一脸懵的岑卯身上:“没想到是旧人还魂,那我只能认了,算我之前追你那三个月是自作多情。” 岑卯愣了好一会儿,何寄苓这两句话信息量过大,他一时消化不良,下意识抓住了谢争的手。 谢争在他掌心轻握,给何寄苓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你也不算追过我吧?” “你说不算就不算吧。”何寄苓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 他们两侧的人比周围都安静,似乎全在偷听这场诡异的对话。对面的小男孩突然哭叫起来,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我不要打针!” 小男孩在二师兄的怀里跺着脚,母亲在旁安抚着,二师兄的头顶也渗出几点汗滴。 有人问打什么针,二师兄哭笑不得地答:“这不是快六岁了,要打发情期疫苗。做了一个礼拜思想工作了,唉,这年头生个Alpha真不如生个Beta省事……” 妻子责怪似的看了二师兄一眼,男人顿时不敢再说话。岑卯握着谢争的手,看小孩在空中蹬的小腿,就把隔壁的前情敌给忘了。 “喜欢孩子?”何寄苓看岑卯的表情,笑着问:“打算什么时候生一个?” 岑卯张了张嘴,谢争微停,低下头稍显亲密地凑到他耳边,问:“想什么时候生?” 岑卯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何寄苓愣住,像是没想到岑卯是这么害羞的性格,看呆了几秒。 岑卯反应过来,怨气很重地瞪了谢争一眼。这一眼却看得周围的人都夸张地暗中吸气。 岑家的Omega名声在外,但这些年岑家在平港的只有一个活在恐怖传说里的岑辛,没几个人能亲眼见到。今天石教授说谢争会带家属过来,不少人都带着见世面的期待。岑卯进来的时候就带着若有似无的娇态,贴着谢争很黏人的样子,但没什么表情,更像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少年人,这一眼倒更能品出那股让人肉酥骨软的媚劲。 岑卯并不知道这个聚会上的人有多少人怀着并不单纯的目的,只觉得谢争欺负人。他知道自己不能生,也知道谢争不想要孩子,可谢争偏要当着别人的面逗他。 岑卯开始生气,捏着酒杯喝饮料,干脆不理人了。 谢争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目瞪口呆的何寄苓笑笑:“等生了通知你吧。” 何寄苓喉间微动,喝了口水。侍应生开始上菜,众人终于放下暗中看热闹的目光,一边吃饭一边聊起学校的旧事。岑卯听不大懂他们说的实验和项目,只发觉不少人在刻意跟谢争搭话。 谢争全程都很和气,态度像个真正的谦卑小师弟,只是话不多,倒是他身边的何寄苓帮他冷嘲热讽走不少过分热情的师兄师姐,搞得岑卯都不大好意思讨厌这个情敌。 岑卯被谢争喂得差不多饱了,发现也没什么人敢跟他说话,渐渐走神,而对面的小男孩像是跟他进入同一个状态,晃着小短腿渐渐迟滞。 母亲发觉孩子的困倦,跟二师兄说了两句。二师兄说在隔壁开了房间可以休息,岑卯立刻看了谢争一眼,谢争觉察到,对他点点头。 岑卯放了餐巾,走到那一家三口身边,蹲下身问:“我带宝宝去休息吧?嫂子都没怎么吃东西。” 二师兄夫妻俩都仿佛受宠若惊,两人慌乱地对视了一会儿,女人才晃着孩子问:“跟哥哥去睡觉,好不好?” 岑卯噎了一下,并不好意思说自己可能和孩子的父母差不多大。小男孩睁着惺忪的眼,像是被岑卯的容貌吸引,伸出了两条小短胳膊。 岑卯忍不住笑了,眉目跟春天里的叶子似的舒展开来。二师兄咳嗽起来,被妻子猛掐大腿。女人把孩子交到岑卯怀里,说谢谢。 岑卯心满意足地抱着孩子离开,临走前对谢争献宝似的笑了一下,谢争只微微颔首。岑卯没太在意旁人的目光,进了一边的休息室。 岑卯把孩子放到床上,帮他脱鞋子,给他盖上松软的雪白被子,伸手拍拍他:“乖,睡吧。” 小男孩眨着眼睛,好奇地看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小短腿把被子踢开了,坐起来说:“哥哥,我们出去玩吧!” 岑卯愣住,莫名有些紧张。他对小孩的喜爱颇为叶公好龙,一向止于网上的各种视频,并没有真的带过小孩。但眼前的小男孩似乎继承了父亲单纯又开朗的个性,两团小胖手抓住岑卯的胳膊:“去玩嘛,这里面可好玩了。” 岑卯忐忑地想了一会儿,才答应下来。小男孩跳下床,自己很熟练地穿上鞋子,牵着岑卯的手往外走。岑卯像个被大型犬牵制的主人,在小男孩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 小男孩带他穿过走廊,跑去玩了一会儿旋转楼梯,又数了好几遍走廊里的盆栽,然后拉着他去洗手间,把弄脏的小手和小脸都用酒店的香波细致地洗了一遍。岑卯一路战战兢兢,生怕碰坏了这个小肉墩。 他们刚出洗手间,好动的男孩像个小火箭一样冲向回廊的门。岑卯知道外面就是露天阳台,拉住他已经来不及,只能叫着他跟过去。男孩上了阳台哒哒地跑了两圈,像要跟他玩追人游戏,岑卯腰酸腿软,追他费力,只好站在原地装被他绕晕了,任他一圈一圈地围着自己跑。 小男孩嬉笑着跑到了盖着桌布的长桌下,在里面发出可爱的声音:“哥哥,来找我呀!” 岑卯假装自己没看见他去哪里了,沿着长桌来回走动着,疑惑地问你在哪里呀。小男孩嘻嘻笑着给他提示,岑卯装作很笨听不懂的样子,男孩就忍不住从桌子下面抓住了他的脚,岑卯叫了一声,像是被他抓到了,跟他一起钻到桌子下面。 岑卯抱住小孩,夸他很会捉迷藏。小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脯,说是他太笨了。两人闹了一会儿,岑卯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怕此刻贸然钻出去吓到人,对小男孩竖起一根手指。 男孩都喜欢刺激的冒险游戏,立刻捂住嘴巴不说话了。岑卯表扬似的摸摸他的头,听见外面有人点烟,一个刚刚似乎在餐桌上听过的声音不平地说:“跟这样的人吃饭真是耻辱。” 岑卯微微皱眉,捂住了孩子的耳朵。而另一个人开始安抚对方: “一个Beta生的杂种下等人罢了,认了爹才嚣张起来的,你也不用在意。” 岑卯看着眼前有一个Beta母亲的男孩,孩子的大眼睛里干净又迷惑。岑卯没说话,把孩子揽进怀里。 “他那个母亲费尽心机地经营,以为生了个Alpha就能一步登天,结果最后到死也没能进谢家的门。要是活着看见他儿子今天的样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岑卯胸口微沉,渐渐意识到这场对话与怀里无辜的小男孩无关,心中渐渐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还能怎么想?恐怕会为自己的遗传自豪吧?”那人嗤笑一声:“做母亲的想靠身体上位,现在当儿子的也凭着跟人睡,飞黄腾达了!”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岑卯放在身侧的手稍稍攥紧,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以前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今天看到,还真的觉得有几分可信。”冷静一些的声音说,带点思忖的意味:“听何寄苓的话,岑家的这个应该就是谢九大学时候的那个对象。谢九刚进学校的时候顶多就是考试还不错,并不像天资很好的样子。谁知道一年之后,就真成了全校知名的天才。这跟他们交往的时间对得上。” “我看也不全是睡了什么岑家凤骨的功劳。他母亲死之后,谢九就准备认爹了吧?”另一人冷哼道:“有了当军长的亲爹,学校的教授领导不还上赶着去巴结?何寄苓不也是那之后开始追他的?什么破格录取,提前毕业……我到现在也不相信那几个实验和项目是他自己做的。背后不知道多少大牛保驾护航,给他拱上一作的吧。” “也不能这么说。我见过谢九开题和答辩,他的反应不像是提前背好的,思路也确实厉害。”劝他的人想了想,似乎觉得夸得过了,又补充道:“但的确和我开学时见他的时候很不一样。我现在倒更相信是岑家这个Omega的助益。” 两人有一阵莫名的死寂。过了一会儿,不平的那个压低了声音问:“可这科学吗?睡了一个Omega,就能脱胎换骨?” “是很荒谬。但那个传说本身就很模糊,有很多更夸张的版本。不是也有人说,岑家一代只能有一个凤骨吗?还说这一代是他家大姐。”那人轻笑一声:“这种事人云亦云,说不准是岑家人藏了什么秘密的药物,能改变人体机能。” “我看你是干制药干糊涂了,不过你这个版本的确听起来更科学。”另一人赞赏似的笑了:“可惜听起来没什么传播市场,不够刺激。” “唉,大众就是这样,更喜欢猎奇低俗、有刺激性的内容。毕竟人都有七情六欲,这个社会上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是占大多数,谣言的理解成本一般都很低,还都掺杂着性与暴力。” 两人的话题渐渐转向,似乎发自真心地感慨了一阵知识分子在战后社会的生存困境。一番让岑卯厌烦的悲春伤秋之后,才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小男孩瞪起眼睛看捂着他嘴巴和耳朵的岑卯,有些坐不住,拿腿轻轻蹬他的膝盖。 岑卯不知沉思些什么,被小男孩叫醒,反应过来,才用额头蹭蹭他的脸蛋。 他掀起桌布一角,确认阳台已经空无一人,才把小男孩拉出来,帮他排干净衣服上沾的尘土,带他回刚刚休息的房间。 这次回到床上的孩子终于困得厉害,没一会儿合上了薄薄的眼睑。岑卯趴在床边看小孩起伏的细弱胸脯,想着自己的事情,很久,才站起身来。 他回到包厢,众人正酒酣耳热。岑卯跟二师兄的Beta妻子柔声说宝宝已经睡下了,女人似乎看出岑卯没少折腾,连声道谢。岑卯笑笑,坐回谢争身边。 何寄苓不在座位上,但手包还没有拿走。谢争正跟一个戴眼镜的师兄说话,见他来了,就回身看他。 岑卯看着谢争的眼睛,觉得自己靠得太近了,但又觉得没什么,毕竟这是他的男朋友。 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往谢争的怀里钻,说困了。 席上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但很快所有人都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继续各自的谈话,仿佛刚刚的安静从未存在过。 谢争看着缠上自己肩颈的手臂,岑卯恹恹地垂着眼,像是不在乎揽着谢争时、自己宽松的衣摆下露出的雪白而纤细的腰肢。那腰上还有谢争留下的青色的指痕,昭然得过分,近似示威了。 不知过了多久,岑卯觉得腰上一沉,被人捞进他喜欢的怀里。他干脆闭上眼,很顺从地环着那人的脖子,腿也盘上去,耳边听到不少低低的吸气声。 岑卯懒洋洋地侧过脸,拿那双妩媚的眼往桌上轻轻扫了一圈,把一些人的目瞪口呆和手上的抖颤都收进眼里。那目光本应是旖旎的,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有些人瞬间动都不敢动,却不知是在怕什么。 岑卯看厌了似的,把脸贴回谢争胸前。 谢争跟别人说了些什么,岑卯没听清,任谢争抱着他离开气味杂乱的宴席,到了另一个安静的房间。 谢争对他就像他对孩子一样细致,把他放到床上,帮他脱下鞋子,但没有盖被子。 岑卯揉着眼睛,像不大耐烦的小孩子那样问他:“还要多久结束啊?” “他们还想多喝些酒。”床边的谢争用手指蹭他微微发红的脸颊,目光微妙:“不喜欢了?” “这些人没有你聪明。”岑卯想了想,又说:“也没有你的本科同学聪明。” 谢争笑了一声,开玩笑似的问:“你就喜欢聪明的啊?” “我就喜欢像你这么聪明的。”岑卯眨着眼看他:“可能因为我不够聪明吧。” 谢争微怔,眼中露出隐约的笑意。 “谢争。”岑卯思考着什么似的,认真问他:“人可以忽然变得聪明吗?” 谢争在颊边摩挲的手指停下来,盯着他好奇的眼睛,反问:“要变得有多聪明?” “变成天才那种。” 谢争很久没有说话,岑卯开始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无聊,于是自问自答:“不可能,对不对?” “为什么?”谢争的眼里有晦暗不明的光,映出岑卯朝他靠近的脸。 “因为天才本来就是天生的。”岑卯微微嘟起嘴,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只是生下来的时候没人知道。而且他身边的人都很傻,所以看不出天才有多聪明。” 谢争沉默着,任岑卯凑近了看他的眼睛。岑卯什么也看不懂,却闻到一丝馥郁的香气,动着鼻子好奇地问:“你喝酒了吗?” 谢争不说话,放在他颊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滑下来,然后抬起了他的下颌。 谢争把岑卯压进柔软的床铺里,吻下来,舌尖挨着他的唇,说:“你检查一下。” 岑卯只尝到清新的漱口水的味道,像是已经把刚刚关于天才的话题忘了,小声抱怨:“我没喝过酒,陈医生说我不能喝酒。” “我知道。”谢争耐心地说:“我也不喜欢喝酒。” 岑卯像是觉察到什么,将一些无关的事联系起来,问:“那你也是真的不喜欢小孩吗?” 谢争看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温暖的手掌沿着岑卯宽大的衣衫下摆伸了进去,贴上他柔软微湿的小腹。 岑卯开始有些呼吸困难,被谢争抚摸的地方又泛起酸软。谢争的掌心挨着他的腰腹打着圈,又在靠近中心偏下的位置不算用力地按了一下。 岑卯差点叫出声。谢争插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也喜欢按这里。岑卯好像整个人都很单薄,被插得深了,这里总会被谢争顶得微微凸起来。 “早上射进去的,还在吗?”谢争问他,像陈医生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一样。 岑卯被按得全身发软,诚实地摇头,说不知道。 “如果要生,你这里是不是会鼓起来?” 谢争的眼里有很认真的求知的光,按着岑卯的手掌多用了几分力气。岑卯喉中泄露出奇怪的微弱声音,像被他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我是不喜欢小孩。”谢争俯下身,在岑卯柔软的小腹上留下湿漉漉的吻: “和生孩子相比,我好像更想看你怀孕的样子。” 岑卯背上一阵酥麻,觉得自己身下正在漫出温热的液体,谢争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好像真的被压出来了。他有些难受地抓住谢争的手,用害怕的眼神看他。 谢争不想让岑卯害怕,就在酒店休息间的床上插入了他,好像是为了满足岑卯的一个愿望。 岑卯天真地想给他心目中的天才男朋友生一个孩子,似乎这个人的一切都能让他感到自豪。谢争想,岑卯应该被满足。 可他并不想看到岑卯的血肉被分离到另一个个体生命的身上,就算那是他们彼此生命的有机组合,这样的存在也让谢争感到厌恶。 如果可以,他更想看到属于自己的部分在岑卯的身体里孕育着。那代表着谢争对岑卯的侵入,像一把刀插进一道骨,而岑卯必须容纳来自谢争的东西。它让岑卯发生变化,偶尔让他痛苦,也时刻让他满足。 谢争亲吻着怀中人汗湿的脸颊,进到更深的地方。 休息室的房门外,何寄苓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发呆。 门后的动静让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敲门告别,而谢争似乎也不是很在乎告别这件事。毕竟岑卯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再见面的时候,谢争也没什么怪他的意思。 何寄苓站了一会儿,回到酒过三巡的包厢,拿上自己的手包,和几个认识的师兄打过招呼,一个人走出了酒店。 司机等在门口,她上车后,坐了很久,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合影。 那是谢争刚入学的时候,他们全班一起聚餐的合影。何寄苓有段时间的确痴迷于这个人,因此做了所有小女生都会做的事,把合影中两个人挨在一起的部分剪下来,放在自己的钱包里。 她看着照片中少年英俊的眉目,总觉得有哪里不大一样。她痴迷的对象,似乎并不是照片中的人。而今天的谢争也和这个合照中的少年不同,却又能让她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之后微微失神。 何寄苓想,可能这就是少女的热爱。她爱上的或许只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错位的生命。 而谢争现在只活在另一个人眼中的幻象里,任那人涂抹描摹。何寄苓有些刻薄地想,岑卯喜欢的也不一定是真正的谢争。 谣言中的谢争,传说中的谢争,平大的谢争和谢家的谢争,都只是谢争表现出来的样子。毕竟,谢争要让谁喜欢自己,看起来并不难。 何寄苓摇摇头,想把照片撕碎。考虑了一下,又似乎觉得太过矫情,还是塞了回去,脑中忽然生出一个把这张照片寄给岑卯的恶作剧想法。 她自嘲地笑了笑,给弟弟发短信,说想买一个新的钱包了。 第28章 06F 岑辛从陈医生的诊疗床上起身,完成了每周一次的检查。 他耳边听着这位医生惯常的絮絮叨叨,无非是抱怨他不够爱惜身体,岑卯对自己的病也不够重视之类的话。他习以为常,并不怎么在意。 陈医生唠叨着开了门,晏繁走进来,拿着手机到他身边低声说:“宋宁的电话。” 岑辛没有表情地思索了片刻,接过手机,问宋宁有什么事。 “我要见顾青。” 男人的要求直接而突兀,听得岑辛很想发笑。他停了一下,问宋宁:“顾青是谁?” “岑三,你还他妈装?”宋宁一如既往地缺乏耐心:“我在总局上下跑了两天了!我就说谁有这个本事借这帮官老爷的手从我这里抢人,原来又是你。” “我也不是第一次抢你的人了。”岑辛在宋宁骂出下一句脏话之前,回应了他的要求:“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我并不记得他的名字。” 宋宁压沉了声音:“你到底想隐瞒什么?是岑卯的身世吗?” 岑辛感到奇怪似的:“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他是我的弟弟吗?” 宋宁沉默片刻,又问:“他到底是你的弟弟,还是你的供体?” 晏繁帮岑辛披上了外套,岑辛坐到一边的沙发软座上,不紧不慢地对宋宁说:“你花这么长的时间,才查到这些老掉牙的线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问我?” “岑卯知不知道这件事?”宋宁不理会他的太极功夫,单刀直入地问。 “你觉得,他应该知道什么?”岑辛听起来很平静:“知道他虽然是我的弟弟,却没能和我从一条产道里出生?” 岑辛的话有些难懂,宋宁听出他对事实的歪曲,于是又把真相重复了一次:“所以,岑卯就是Cycler为你订制的供体。你们家把他送到北美的农场养大,后来你发现了这件事,去找到了他,对吗?” 岑辛静了静,说:“看来岑卯跟你们说过不少小时候的事。” “因为他不知道这是秘密!你骗了他,你让他保守的是另外一个秘密,但那个秘密根本就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 宋宁声如钟鼓,内心已经有了愈发清晰的判断。 “是吗?”岑辛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张,依旧问他:“我骗他什么了?” “你伙同你大姐,骗他你们岑家的凤骨每逢双生出逆骨,还吓唬他逆骨是祖上造的杀孽,老一辈嫌他不吉利,所以才不敢把他养在家里。”宋宁冷笑一声,颇有几分嘲讽:“岑辛,我总算明白岑卯撒谎的功夫是跟谁学的了。你他妈骗人能不能讲点科学发展观啊?” 岑辛停了一会儿,才轻声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骗他?” 岑辛的语气让跟他交手过多次的宋宁感到莫名的危险。宋宁微微梗住,在岑辛的引导下,似乎想到另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岑三,你什么意思?”宋宁带着些微的齿冷,问:“你不是要告诉我,岑卯真是什么逆骨吧?” “你不是知道岑卯的厉害吗?”岑辛像是觉得有趣,反问他:“你们既然相信岑家凤骨是真的,为什么不相信逆骨也是真的呢?” “我他妈什么时候信过那个鬼JB凤骨是真的了!”宋宁在那边不知拍了什么,有声重响:“岑辛,我跟陆鸣说过不止一回了,你就是个被害妄想症……”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 岑辛接过陈医生给他的热水,缓缓吹了一下,看上面泛起的揉皱的纹: “凤骨也好,逆骨也罢。”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都是真的呢?” 岑卯饮水,感到只有他知道的暖。而对面的宋宁陷入一时的沉默。 许久,宋宁沉声问:“你把顾青弄走,不让他说话,就是因为这个?” 岑辛没有回答,而宋宁等了没多久,就接着问了更重要的问题: “这些事儿,谢争是不是都知道?” 电话两边都有片刻的寂静。而后,宋宁沉着一颗心,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岑辛,你让岑卯和谢争在一起,就没有一点担心吗?” 岑辛知道,这是宋宁全程最真诚的一个问题。男人之前问的那些,不过是向他求证,其实自己已经有了判断。而这个问题,宋宁的确没有半点头绪。 岑辛想,这也跟宋宁没有任何关系。 “你可以去见那个人。”岑辛说,像在给人一种恩威并存的施舍:“但只有你能见他。” 他在宋宁给出任何回应之前挂掉了电话。 岑辛站起身,没有把手机交给走上来的晏繁。陈医生见他要走了,又叨叨了两句多喝热水多睡觉之类的话。岑辛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陈医生:“您刚刚说岑卯的男朋友怎么了?” 陈医生一愣,继而脸色垮下来:“我之前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吗?我觉得岑卯那个男朋友对岑卯的病态度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岑辛很有耐心地问。 “他非说那不是病!”陈医生颇为不平:“说什么岑卯只是特别!还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陈医生动了动唇,自己喝了口热水:“我给岑卯打电话,岑卯也不怎么上心。你这个当哥哥的还是多留点神。这种人一般智商高,但道德感和三观都很成问题。说不准,就跟我师兄当年一个样……” 岑辛没说话,像在郑重地考虑陈医生的意见,又问:“您最近联系过您师兄吗?” 陈医生怔了片刻,疑惑地问:“我联系他干嘛?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就怕他哪天发了疯,跑来把我的病人当标本用!” “有空也可以联系一下,毕竟还有同门的情谊。”平时惜字如金的岑辛好像有些感慨,给晏繁一个眼神,走向离开的专用通道,留给陈医生一句让人有些疑惑的话: “不然,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傍晚时分,谢争带着懒睡的岑卯离开聚会的酒店,开车回家。 他在路上接到电话,来电显示是莫恒舟的,蓝牙接通后,讲话的人却是齐乔。 “那什么,小谢。”齐乔听起来有些为难:“要不你和岑卯还是回来加个班吧。老大这两天也不在,我和小莫……莫老师有点吃不消。” 岑卯迷迷糊糊地被点了名,十分敬业地挺直了腰坐起来,被谢争又按回去。 “你们在忙什么?”谢争问:“核对定制供体的身份吗?” “这个本来就已经够忙活的了,刑侦那边也都在帮忙。但NEXT逮着的那帮孙子也全都是硬茬,现在只能从他们的社会关系和行动轨迹找线索逼他们张嘴。而且这案子现在都已经是……哦,莫老师说是——生命伦理学在战后社会受到的第二次现象级冲击——反正局里来找咱们开会的领导挺多的,也比较希望有个管事儿的跟他们汇报案情。” 谢争笑了一声:“你不能管吗?我看你很适合做汇报啊。” 齐乔噎了一下:“这事儿本来该队长汇报,再说这案子你是主导,接下来的侦查思路也还没定……” 谢争停了个红灯,打断了齐乔:“还要查什么?” 齐乔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说Cycler的组织结构现役人员窝藏地点都还没谱儿呢,谢争却严肃地问: “齐乔,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办的是什么案子?” 齐乔微愣,又啊了一声。 “我们查的是纵火案,七名死者在连环火灾中离奇遇难,纵火犯在最后一场火灾中逃窜未遂被捕,但不肯交代任何犯罪动机与过程。”谢争的手指轻巧着方向盘,岑卯侧过脸看他,从青年半靠着车窗的脸上察觉到一丝不耐:“我们发现遇难者的遗体身份有问题,调查中发现所有遇难者均经过腺体移植,这个共同点十分可疑,因此通过盘问其中一名遇难者的家属,发现这些人的腺体都来自于同一个非法腺体交易组织,也就是The Cycler。” “接着我们乔装成卖家渗透进这个组织,发现NEXT夜店是他们的采摘与交易腺体的犯罪窝点之一,通过一次行动查获了该窝点的犯罪人员与证据。但经查,这个窝点之中并没有和纵火案相关的线索。于是我们回到纵火案的受害人本身,去了孙可文的家中,发现已报失踪人口孙可文还活着,通过审讯,我们了解到Cycler在进行违背公义法律和科技伦理的人造腺体供体活动。” “而孙可文已经在那天的审讯中指认了照片中被抓捕的纵火犯顾青,证明此人参与了人造供体活动。” 谢争流利而迅速地一口气说完,像在做一场让他觉得枯燥的报告,语气却保持着耐心与和善。他在绿灯亮起后立刻启动了车子,最后对齐乔说: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找到了顾青和被害人之间的联系。如果你们想结案结得完美无缺,就应该拿手头有的证据逼总局把顾青交出来,问清楚他供体实验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把这些做了供体移植的人统统烧死。就算总局不交人,我觉得按目前的进展结案也没问题了。毕竟,我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把Cycler连根拔起。” 岑卯听谢争讲话听得入神,而齐乔那边久久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电话似乎被莫恒舟抢了过去,Alpha的声音和平时相比,意外地冷: “目标为什么不是Cycler?” 谢争没有立刻回答,车子已经开到了公寓附近,他拐了个弯,放慢了车速开向停车场。 “谢争,都已经查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能把Cycler干脆拔掉?”莫恒舟追问,和正义激愤相比,更像是某种求证:“你说清楚。” 谢争不紧不慢地一次开进了停车位,熄了火,像是叹了口气,才说: “因为我们能力不够。” 电话那边沉默了,谢争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堪的事实,解释道:“如果要办Cycler的案子,凭借中心局的人力物力和情报结构,根本不足够。你进过Cycler的数据库,应该知道他们的历史比新盟建立的时间还要久。如果要办,新盟这边的警部、军部和ICPO驻扎在这里的两个局,必须联合行动。” 岑卯盯着谢争的脸,缓缓睁大了眼。 “莫恒舟,我们只是一个特别行动队,甚至队里都还分了两个组,我们A组才是办这个案子的人。如果要查,宋宁的职权都不够组起这样一个局。”谢争停了片刻,似乎想给对方一点时间认清这个事实:“我们查到现在没被人拦下来,只是因为还没有触碰到核心罢了。” 莫恒舟和齐乔都没有说话。岑卯听着蓝牙那边传来的电波的白噪音,心头莫名泛起一股烦躁似的痒意。 “我知道,宋宁这个人,经常能给你们一种什么都能做的错觉。这一点我很佩服他,特别行动队也因为有他,才能完成这个职能。”谢争好像很少跟同事讲这种话,有一瞬显得十分真诚:“但即便是宋宁,也有他的能力上限。他在总局呆了两天了,你们猜不到他在做什么吗?” “谢争。”许久,莫恒舟才重新出声,语气出奇地冷静:“你为什么一开始把这个案子要过来?” 岑卯偷偷看着谢争的表情,青年的脸上没有什么太重的情绪,但岑卯知道,谢争面无表情时,就是他内心情绪最激烈的时候。 而此刻的谢争只平静地答:“这是我和宋宁之间的事,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们。” 谢争挂断了电话。车里一时间只剩下安静,岑卯听着自己的心跳,不算太快,但已经充分清醒了。 谢争看他一眼,问:“不困了?” 岑卯摇摇头,对看上去有些累的谢争说:“回家吧,我炖汤给你喝。” 谢争唇角稍滞,还是弯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和岑卯下了车。 他们像过去每一天一样,走到回家的电梯口,地下停车场里响起两个人脚步的回音。岑卯脑中有那张地图勾勒出的轮廓,脑中像有一段电子动画,为他演示着那张地图中地下室所在的位置。 岑卯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看着对着手机微微皱眉回消息的谢争,小声问他:“我们队是不是真的很弱啊?” 谢争的手停了,抬头,目光稍显复杂,又笑了一下:“不,我们队很强。” “那和No Name相比呢?” 这件事谢争一定已经知道,岑卯在心中说。 他曾经瞒着谢争的许多事,谢争都已经知道了。而这个曾经在他面前仿佛一片透明的青年,早已在他缺席的三年之间,开始了对他的反向隐瞒。 这是他们之间的因果。岑卯想。他必须偿还给谢争足够的信任,就像谢争当初对他一样。 谢争没有问岑卯为什么会主动说出这个名字,好像岑卯不曾瞒过他什么,他们都对这个岑卯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十分了解,所以可以自然地交流与沟通: “我觉得特别行动队更强一些。”谢争笑笑:“No Name的人……用你的话来说,没那么聪明。” 岑卯像是被取悦,又向前走了一步,微微抬头,在电梯来之前去看谢争的眼睛: “那洛昂和宋宁相比,谁更强呀?” 他像是无辜地发问,好像谢争早该知道洛昂这个人的存在,这个救过岑卯、骗过岑卯、害得岑卯很惨的男人存在于岑卯的世界中,是岑卯从来不愿让谢争知道的部分。 而谢争早已对岑卯的世界了如指掌了。此刻的岑卯希望谢争证明这一点,让他过去所有自以为是的瞒骗都化为乌有,从这一刻开始,他成了捉迷藏中摸索与寻找的那个人。 电梯门打开了,白色的冷光打下来,谢争的脸在那一刻显得很明亮。 他把岑卯拉进电梯,轻吻他的额头: “卯卯,其实他们都没有那么强大。” 谢争看着岑卯眼里微微晃动的光,像是希望,又像是命令似的说: “除了我,你已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 第29章 06G 周末的中心局二十一楼看上去和工作日也没什么区别。探员们拿着咖啡走来走去,低声或吆喝着彼此沟通。齐乔打完咖啡,在茶水间站了一会儿,不自觉的看向休息椅上岑卯拿过的抱枕,陷入某种沉思。 一名探员过来打水,跟齐乔打了个招呼,两人顺便聊起来。 “小莫老师还在机房锁着呢?”探员压低了声音问:“这都多长时间了?厕所都不用去吗?” 齐乔抿了口并不喜欢的咖啡,说:“人家说了要整理思路,你们都别打扰他。” 探员看着莫恒舟私人办公室紧闭的们,颇有几分期待似的:“所以关于小莫老师的那个传说是真的?他不是真的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吧?之前有前辈说他这种每临大事儿就把自己关在机房里的习惯就是为了隐藏他是个机器人的事实!” 齐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探员,探员或许过于年轻,没有察觉,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他们说小莫老师会在机房把那几台大型计算机全接进自己的身体里!不是瞎说的,有人半夜看见过小莫老师头上插满了电线!” “……那是他买的电子脉冲头部按摩仪,后来发现没用还投诉了人家商家,说人家理论欺诈。”齐乔忍不住叹气:“咱们队里这个爱传瞎话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那小莫老师每次把自己关机房里,出来的时候就能把案子破了的事儿是真的吗?”探员颇有几分真实的好奇。 齐乔沉默片刻,才嗤笑一声:“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小莫就是得一个人整理一下想法。” “哇,这就是天才的习惯吗。”探员啧啧着。那边的组员来叫他,探员对齐乔摆摆手离开了。 齐乔又喝了一口咖啡,忍不住皱起眉,看向机房的门。 莫恒舟从昨晚谢争挂了电话之后,就说要一个人想一想,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机房。齐乔刚来特别行动队的时候,和莫恒舟一起办过一个错综复杂的连环杀人案,在案件瓶颈期,莫恒舟也这么做过一次。 那起案子因为莫恒舟从海一样的卷宗文件中串起的一条关键线索而顺利告破,齐乔从此心服口服。在此之前,他并不相信一些故事中高智商低情商的侦探角色。齐乔是特情出身,长期游走在灰色地带,深知犯罪背后的基础逻辑永远围绕着人性和社会生活展开。而莫恒舟年轻,长时间呆在象牙塔和赛博空间里,难以与普通人发生共情,甚至有时会被最常见的小混混的谎言蒙蔽。 那件案子之后,齐乔才渐渐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想法。而天才不必和普通人一样,他们有天赐给他们的、用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的特权。 比如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集中脑力思考的莫恒舟,和无坚不摧无锐可当的岑卯。 齐乔不知为何又想起谢争。他觉得,昨天电话里的小谢好像跟平时不大一样。 谢争的语气似乎没有变,却又处处都隐隐让齐乔不大舒服。尤其是谢争跟莫恒舟的交谈,齐乔下意识反刍那几句话,甚至怀疑谢争是在挑衅。 谢争为什么要挑衅莫恒舟?齐乔不自觉地想,又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荒谬且毫无用处。 他想了想,看了眼时间,离下一个会议开始还有半小时。齐乔打算去远一点的便利店买两瓶功能型饮料给莫恒舟备着,毕竟这个22岁的青年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过了。 黑暗的机房里,四面的窗户都被遮光帘挡得严严实实。莫恒舟盘腿坐在中间的桌子上,四面墙壁巨大的电子屏幕照亮他苍白的脸。他的眼睛非同寻常得亮,像两道穿透满屋蜉蝣的灯。 他的脑中不断响起谢争的声音,我们太弱了,人的能力都有上限,莫恒舟想,谢争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他的结论过于武断,且阻碍了当前结果的生产。 莫恒舟盯着眼前屏幕上飞速闪过的一条又一条信息,大脑的运转甚至比电子计算机还要快。他的眼前似乎平行堆叠起许多个小屏幕,数量比这间屋子里的要多得多。而他脑中的屏幕上有无数条文字、无数张人脸、无数个场景同时呈现,声画同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 一定有什么他错过了的东西。莫恒舟检索着自己的记忆。从岑卯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不,或许更早,从谢争进入特别行动队开始,从岑卯说自己有了男朋友的那一天开始,甚至,从岑卯出现在21楼开始。 他错过了什么呢?莫恒舟专注地思考,透视脑中所有画面与信息背后的痕迹,反复播放着自己的所有记忆。为什么谢争要引导他们去查The Cycler?为什么每个人都看似有所隐瞒?他们的隐瞒究竟是个人私隐、还是与这桩案件有关?还是说,事实恰恰是反过来的? 莫恒舟不知自己已经坐了多久,他在这样的状态中时,个人时间的流速像被无限拉慢,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只有数据和自己的大脑的时空。这让他既紧张又放松,思考都变得清明而不可说。他不需要向旁人解释一个答案的推理过程,因为这是他在一个无法被证明物理存在的时空中发现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片尖利的杂音,像是高速播放的碟片中忽然出现一抹鬼影。莫恒舟微停,立刻抓住了脑中这个一闪而过的画面,退回那个鬼影出现的时间。 那是他们从满小烈口中得知The Cycler之后的第一场案情会,谢争、岑卯、齐乔、宋宁都在这间机房里。那时的莫恒舟正专注于宝藏一般的数据库,而宋宁和谢争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宋宁问谢争,你到底知不知道Cycler,谢争的解释是和军部情报有关,不方便说。 不,不对。莫恒舟皱起眉头,他再次调慢了脑中画面的速度,用一比一的原倍速开始播放这个场景。 宋宁问谢争,你没听说过Cycler吗?谢争说,当然听过,我大学的时候会做PCR,啊,全称是聚合酶链式反应,实验设备就叫—— 莫恒舟按下了暂停。 PCR实验设备。 莫恒舟脑中的无数个画面好像都在同一时间静止了,继而所有数据流都有了同一个爬虫关键词。莫恒舟立刻调出了光学键盘,输入PCR实验,看到了专业书籍上对这个词的解释。 聚合酶链式反应……分子生物学技术…… 生物体外的特殊基因复制。 莫恒舟停了片刻,紧接着,脑中那个几乎可视化的数据库中涌现出爆炸一样的信息狂流。无数个闪着红色的画面和关键词在他眼前划过:供体……Cycler……体外基因复制……基因完美匹配的腺体……被封闭的数据库…… 莫恒舟亮得可怕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道金色的火光。 原来谢争在第一次提到Cycler时,就已经给足了他们充分的提示。 莫恒舟猛地跳下桌面,一把拉开了门,喊齐乔的名字。 探员们都吓了一跳,继而面面相觑,说齐乔不在。莫恒舟的脸色少见的郑重严肃,握住手机风风火火地向外冲去。 莫恒舟拨通了宋宁的号码,那边的每一声等待的长音都让他觉得煎熬。他反复按着电梯按钮,听见那边终于出现的男人的声音。 “老大,你在哪里!我有新的发现!”莫恒舟忍不住似的,脑中的话脱口而出: “The Cycler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个实验!” 电话那边沉默许久,然后响起宋宁欣慰似的一声轻笑:“是吗?” “那些人并不是主体和供体,他们都是实验品!是实验组和对照组!” 莫恒舟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小谢说的PCR实验能够实现基因组的定点突变,他们把一组腺体基因放在两个不同的人体载体身上,然后放到不同的环境中培育成长……网站上的隐藏数据库并不是作废的特殊服务,而是这个网站的本体,所以防火墙比外部结构更难突破!五亿资金也不是交易金额,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欺骗,是做实验的人对实验者资格的变相筛选!” “那个纵火者……纵火的Alpha……”莫恒舟嘴唇微颤,盯着电梯缓缓上升的数字:“他跟这场实验有关,甚至有可能是实验的组织者!我们必须跟总局申请,对这个纵火犯进行直接审讯!” 宋宁像是在安静地听他所有过分激动的陈述,然后思考了一会儿似的,对他的要求提出一个问题: “急吗?” “很急。”莫恒舟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怀疑这个实验已经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问题,他们才会这么着急把所有实验品都销毁掉。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所有实验对象……” 宋宁好像笑了一声,说出的话让莫恒舟有种被调戏了的错觉:“这么急啊?” 莫恒舟微微愣住,看着电梯上的数字跳到21。 他觉察到什么,目光转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宋宁阔步走出电梯,身后跟着两个负责押解的警员。一个并不陌生的男性Alpha手上绑着银光凛凛的手铐,被警员紧紧钳在中间。 莫恒舟张了张嘴,圆眼睛睁大了。 “这下够快吧?”宋宁对莫恒舟一笑,觉得他的表情很有趣似的,伸手打在他后脑勺上。 “人给你拉回来了,准备审讯室,咱们现在就审。” 昏暗的卧室中,岑卯瘫软地趴在谢争胸口,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青紫淤痕,像是陷入一场甜美而疲惫的昏睡。 谢争的手指在他赤裸的脊背上来回滑过,描摹出一道精美的曲线。 这条线撑起了岑卯的身体与生命,它脆弱而坚韧,骇人也诱人,像是永远不会被折断,又能在和谢争的性事中弯折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弧度,让谢争爱不释手。 谢争的手指沿着岑卯的脊线滑到他脖颈上赤裸的柔软腺体上。岑卯在他面前不需要任何隐藏,所有暴露,都是偿还。而岑卯愿意给谢争的,从来都不止他欠下的那些。 谢争想,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或许不久之后,岑卯就会发现,谢争早就已经把岑卯欠他的那些加倍地要回来了。而如今谢争想要的是一种新的关系,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看得见他们之间的来与往。他们会成为一体,像一场轮回的头与尾。谢争比岑卯更善于隐藏,他会带着这个属于自己的人,去属于他们的地方。 岑卯似乎觉得痒,在谢争的怀中呻吟了一声,微微仰起头来。他的脸和眼睛都因为大量的性爱显得虚弱不堪,而岑卯对这种虚弱带来的危险仿佛毫无察觉。 “几点了呀……”岑卯用鼻尖蹭谢争的下巴,问。 谢争没有看时间,只跟他说:“不早了。但今天周末,你可以继续睡。” 岑卯轻轻挣扎了一下,像一条垂死时摆尾的鱼,谢争感受到自己的肉器从对方泥泞的穴口中脱离,发出隐约暧昧的黏腻的声音。 岑卯也忘了谢争还插着自己似的,愣了一下,才翻了个身,换个角度挨到谢争身侧,小声说:“今天不想做了。” 谢争抚摸他的手微停,问:“怎么了?插在里面睡不舒服?” “不是。”岑卯很快否认,又觉得自己否认得太快,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转而贴着谢争的手臂抱怨:“太累了。” 谢争看他一会儿,笑了:“你不是喜欢被我弄得很累吗?” “也不用这么累。”岑卯抿着嘴唇,想了想,找了个更狡猾的借口:“这样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谢争被激起兴趣似的,翻过身来,压到他上面,问:“哪里不好?” “你……现在还年轻。”岑卯躲过他过分明亮的目光:“现在做太多,等年纪大了,要吃亏的。” 谢争盯着他泛红的侧脸,有些危险地问:“你怕我老了,就操不动你了?” 岑卯哽住,转头狠狠瞪他,就被等着的男人吻住了烂红的嘴唇。 接吻时唇舌交缠的水声让岑卯难以清醒,反应过来时,两腿已经被又被男人分开,夹住了对方的腰。岑卯有些慌了,匆匆向后撤了一下,发出急促而微弱的声音,说不要了。 谢争顶着他被操得烂熟的入口,问:“真的不要?” 岑卯毫无力气地往后拧着腰,像要离那温柔又狰狞的凶器稍微远一点,含水的眸子哀求似的看他:“真的不要了……太累了。” 谢争好像在判断一个审讯桌对面的嫌疑人是否说谎,盯着岑卯轻颤的眼睫,然后很慢地笑了: “很好。” 他夸了岑卯,然后又像没听见岑卯招供的内容一样,把自己的阴茎插了进去。 岑卯发出一声听不到声音的哀鸣,被人紧紧抵住了身体深处的软口。谢争把握着会让他只觉得舒服的速度,俯下身表扬他:“你已经学会拒绝了,进步很大。” 岑卯好像回到了被谢争教着做数独的遥远过去,心里又有很多委屈,忍不住恨恨地咬谢争的肩膀,骂他不听人说话。他明明学会了一道新公式,而这个教他的老师却告诉他这个公式在这道大题里没什么用。 谢争和他很慢地做爱,像是一种温柔的抚慰。岑卯体内的快感层层堆叠,顺着溢出的水浸润了惨烈的身体。这一刻岑卯又不觉得累了,下意识地用自己的穴肉吸吮谢争的凶器。但岑卯又很清楚,这是谢争在骗他。谢争伙同岑卯的身体,欺骗岑卯,让岑卯沉沦,无节制地贪欢,最终失去支撑自己的力量。 岑卯委屈又舒服地达到了高潮。等谢争射进来的时候,已经很想去另一张床上了。谢争看他翻过身去,用毫无保护性的被子把自己团团包住背对着自己,却还是露出一道雪白的脖颈,无心地诱惑他似的。 谢争从背后抱住他,吻他的发顶,让他再睡一会儿,然后翻身下床。 岑卯稍怔,勉强吃力地挺起半个身子,问谢争去哪儿。 “去加班。”谢争帮岑卯把地上的衣服都捡起来,扔进洗衣篮里:“你好好休息。下午本来是和陈医生约定的身体检查。我跟他说过了,他会来家里给你做检查。” 岑卯愣了好一会儿,想到昨天电话里莫恒舟和齐乔火急火燎的样子,觉得谢争应该是要去的。而现在的岑卯就算去了,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岑卯似乎微妙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已经被谢争耗光了。但这种奇怪的想法很快就从脑中散去,岑卯忽然想到更微妙的事。 “你怎么跟陈医生说的啊?” 谢争正往浴室走,脚步停了一下,回头对他笑笑:“说你太累了,不大想走路。” 岑卯不说话了,两颊微微发红,过了一会儿,很生气地包着自己的小被子又转身背对他了。 谢争忍俊不禁,走进浴室,开始用水流冲掉身上荒淫的痕迹。 他似乎已经知道有什么在发生,也知道有什么即将开始,因此心跳并不那么平稳。又或者,只是和岑卯这两天过量的性爱导致的。他年少气盛,干得比自己大六岁的恋人吃不消,只能缩在他们的被子里缓缓恢复体力。 谢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岑卯已经睡着了。他换好了衣服,临走时,忍不住弯下腰,在那个明明要背对他、却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他面前的人的脖颈上留下轻吻。 并不是什么告别,谢争想,只是提前的问候。 谢争走出家门,手机震动,他接起来,是岑辛的声音。 “宋宁带走了顾青。” 岑辛平静的声音里毫无波纹,像一道通知。 “嗯,知道了。”谢争按了电梯,漫不经心地回复。 “谢九。”岑辛静了一会儿,叫他:“你确定吗?” 谢争像面对一个网站跳出的不得不点击确定的阅读守则,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跳过这个彼此确认信任关系的环节了。” 岑辛不说话,谢争想了想,又说:“之前谢谢你的帮忙,我想不到还有别的谁能暂时保住顾青。” “也不用这么客气。”岑辛停了片刻,才矜贵地说。 谢争仿佛觉察到什么,轻笑一声:“岑三,你是不是把我当你们岑家人了?” 这次,电话那边的男人沉默很久,才传来一句冰冷的回音:“你想多了。” 电话紧接着挂断了。 谢争笑了一下,眼里却只有一片冰凉。 他走进电梯,按了下一层楼的按钮。 第30章 06H 岑卯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因为太累,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朦朦胧胧之间听见谢争好像走了,但青年的气味还在,他就懒惰得不想起来。 直到梦里的警铃声越来越尖利吵闹,岑卯才猛然转醒,心跳得过分厉害,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 他坐着静了一会儿,才发现响的是门铃。岑卯想起来谢争走之前说陈医生会来做身体检查,心里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衣服去开门。 门外的陈医生可能等了很久,脸色有些不愉快。岑卯礼貌地请人进来,陈医生提了很大一个箱子,岑卯下意识去帮忙,手臂却没什么力气,差点让箱子滑落下去。 陈医生惊讶地看岑卯,脸色更差了。 “今天怎么没带护士呀?”岑卯也有些尴尬,乖乖坐到沙发上,看陈医生拿出听诊器和血压计,问。 “你男朋友说,你们家不方便让别人来。”陈医生提到岑卯的男朋友就切齿似的:“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节制性生活吗?你的病变激素不能修复性爱伤,你不是知道吗?” 岑卯不止知道,而且一直很引以为傲。他任陈医生给他取指尖血,撇嘴说:“那我也不能只在想打人的时候做爱吧?我又不是为了世界和平才谈恋爱的。” 陈医生狠狠瞪他一眼:“我看你男朋友也没管着你出去跟人打架。” “那是我们的工作需要。”岑卯自得似的停了停脊背,被戴着防护口罩揭开他腺体贴的陈医生拍了一把。 “我还是不建议你从事这类和暴力相关的工作。”陈医生严肃地念叨着:“你男朋友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万一你激素失控克制不住攻击欲,情况就会很严重。” 岑卯不知想些什么,安静了片刻,才说:“没事的,我们平时多做做就好了。” “要节制!”陈医生忍不住又很拍他一记:“你现在这腺体都快熟了!知道吗!” 岑卯知道中年男人没那个意思,但还是有些害羞。陈医生忿忿的声音更多了,好像叨咕着要给岑辛打电话告状。岑卯没仔细听,走神去想晚上要做点什么菜犒劳加班的谢争。 陈医生做过一系列基础检查,拿着消毒药品去洗手间。岑卯拿出手机找到买菜软件,正在两种奇形怪状的蘑菇之间犹豫,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讯。 岑卯点开,是个太空号码,里面有一个连接,岑卯以为是垃圾广告,刚要删除,同样的号码却又发来一条奇怪的信息: Let’s have a good game. 看来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赌博或是游戏广告,岑卯的背上却莫名升起一阵寒意。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回头瞟了一眼传来水声的洗手间,下意识戴上耳机,点开了那个链接。 一个视频窗口跳出来,模糊的画面很快变得清晰。岑卯愣住,看出应该是中心局的审讯室。 这个视角像是审讯室的监控。岑卯看见被铐在审讯椅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的男人,只消一瞬,就认出了男人的脸。 是他在健身房所在的大厦里抓到的那个Alpha纵火犯。 岑卯隐隐猜到了是谁发给他这条信息,却不知道对方的动机。那人一贯活在自己扭曲的逻辑里,岑卯拧眉,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看下去,会不会因此落入又一个害他不浅的陷阱,身后却传来忽然停下的脚步声。 岑卯立刻回头,陈医生正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眼中露出复杂而震惊的光。 岑卯意识到什么,动了动嘴唇,没有挡住自己的手机,而是不动声色地将屏幕靠近了陈医生一些。 中年男人看着画面中沉默的男性Alpha,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疑惑: “……师兄?” 齐乔带着五瓶功能性饮料冲出21楼的电梯,直奔一号审讯室。 他到了门口,发现整条走廊都被重重封锁,审讯室门口站着穿总局制服荷枪实弹的警员。齐乔往门里瞟了一眼,看见他曾经痛失审讯黄金窗口的那个纵火犯正一个人坐在里头。 两个警员向他投来危险的目光,齐乔赔了个笑,转身进聆讯室,把饮料递给眼下乌黑眼中却炯炯生光的莫恒舟。 “听说你跟老大双双开挂了?”齐乔自己拧开瓶盖畅快地喝了一口饮料,问莫恒舟:“你这边刚说什么隐藏实验,老大那边就把关键证人从总局带回来了?你们这是瞒着我干大事儿啊。” 莫恒舟脸色严肃:“我的猜想也不一定对,缺乏足够的事实证据,关键还要看这个人能招认多少。” 齐乔想说你的猜想哪次查到最后不是对的,但莫恒舟身上有一种不容开玩笑的严肃气场,让齐乔也不由沉下心来,问:“这次谁审?” 莫恒舟眼角动了动,齐乔顺着他愈发灼灼的目光看向审讯室打开的门。 高大的身影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宋宁把档案夹扔到桌上,站到Alpha对面,凝视似的,露出一抹冷笑。 齐乔的心停跳了一下,忍不住骂出声:“操,老大亲自上啊。” 气温冰冷的审讯室中,宋宁坐到了椅子上,不经意似的,看了眼冒着冷凝雾气的空调口,目光落到眼前这个看来平平无奇的Alpha身上。 “顾青。” 宋宁叫他的名字,Alpha没有任何反应,宋宁也不动,眸中露出讽刺的神色: “你在总局还呆得挺滋润的,是吧?” 顾青的眼睑始终低垂着,像是盯着桌面上的一块光斑发呆。 宋宁并不催他讲话,拿起旁边的档案夹,不紧不慢地翻弄起来,纸页发出清脆而缓慢的声响。 “讲实话,我对你的实验没什么兴趣,那些玩意儿也轮不着老子审。我费这么大事儿把你提过来,是因为我只管我自己的案子……和我的人。” 宋宁从档案夹中抽出一张纸,半立起来,贴到顾青面前。那是一个很微妙的角度,除了顾青,没有任何一个观察视角能看到纸上的内容。 顾青的目光很缓慢地移动到那张纸上,停住了。 “有人给我发了这个。” 宋宁声音很沉,在冰冷的房间中,给人一种近似于实体的压迫感: “你认得他吗?” 顾青看着那张纸上的照片,眼里有难以察觉的微变的光泽,却仍然一言不发。 “哦,是我忘了,你当然认得他。”宋宁笑了一声:“你最后那回放火,就是被他抓着的。” 聆讯室里的齐乔皱眉:“老大干嘛,他给顾青看谁的资料?岑卯吗?岑卯跟顾青有什么关系?” 莫恒舟抿紧了唇,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表情,继续看向审讯室中对峙的两人。 “我应该问的是,你是故意给他抓的吗?”宋宁的指尖在纸上弹了两下,响亮如轻炸,听得人心头跟着发抖。 顾青的目光随着宋宁手中的纸张而移动,却始终沉默。宋宁等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像是要把那张纸收起来: “顾青,你不是我唯一的信源。你现在这反应,我基本就已经能确定这上头的东西是真的了。”宋宁满不在乎似的:“你也只是个废棋,我问别人也是一样的。” 顾青看着那张纸离自己越来越远,眼中的波纹像是动得越来越厉害了。 “毕竟,最知道这事儿的人也不是你,对吧?” 宋宁的手缓缓移动着,稍稍凑近了一些,嘲讽的吐息逼近了寒冷中的Alpha。 顾青的镣铐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忍不住要伸手,去按住宋宁手中的纸似的。 审讯室中有片刻的死寂,宋宁微微眯起眼,像勉强被提起一点兴趣,打量终于不再面无表情的顾青。 “他不是你的人” 顾青突然开口,声音像一口久未开启的封干的井,从很深的地底传来: 宋宁停了一会儿,把那张纸倒扣在桌面上,姿态变得有些狂妄:“是吗?那你觉得,他是谁的人?洛昂的?” 顾青又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更像是一种休息,是被尘土砂石覆盖的泉眼正渗出点点水迹,需要一点复苏的时间。 “他不受任何人的控制。”顾青终于看向宋宁的眼睛:“如果有,也只会是他身边的那个人。” 宋宁的脸上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怔愣,但没被任何人察觉。他像是思考什么,徐徐然架起了腿,从口袋里掏出不合规矩的烟。 “说起来,这事儿我倒真想问问你。”宋宁半眯着眼,点燃了烟,火焰映在顾青深渊似的眼里:“咱们先不管我们队那个挂逼说的什么实验,我更想听听你的说法。 “那几家人找到你的时候,确实以为自己做的是人造供体,对吧?”宋宁隔着烟雾看顾青的眼睛:“你呢?顾老师,你是怎么定义这些供体的?” 宋宁的每个问句都带着一种肯定的姿态,像是早已知道了一切。而顾青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种微妙的神色,许久,凝成一个扭曲的笑。 “那个孩子说得没错。” 他像是找到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为人师的状态,眉间竟然有隐约的欣慰,仿佛享受着被人发现的乐趣: “他们是我的实验品。从一开始,The Cycler就是我的实验项目。” 宋宁指尖的烟雾像是凝住了,片刻后,才侧目一笑:“真是你的实验?那后来怎么堕落成器官贩卖了?被人篡权了?” 顾青很慢地摇摇头:“这个实验……有一段时间缺乏资源支持。是那个人的出现,才让实验能够继续下去。” “那个人?”宋宁轻蔑地笑了:“洛昂,是吧?” 宋宁往前倾了倾身体,烟雾就无意地喷在顾青的脸上。 顾青迟滞片刻,才露出些许厌恶的神色。而外面紧看着的齐乔知道,这种下意识的情绪泄露说明顾青已经不再是完全封闭的一块钢板。 顾青看着宋宁的指尖,说:“我需要一杯热水。” 宋宁看他片刻,挥了挥拿烟的手,很快,一名警探拿了两杯热水进来。 顾青用那只被镣铐磨损得厉害的手,艰难地拿起温热的水杯,勉强得体地啜了一口,舔了舔干裂的唇。 宋宁沉默地看他所有的动作,心跳慢慢变得沉稳,等顾青放下水杯后静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你说说吧,跟洛昂的关系。” “我们只是合作。” 顾青对着面前的热水,缓缓开口: “我为有一定社会能力的家族提供定制供体服务,借此对这些高等腺体基因进行改造,尝试培育更为优越的腺体基因组。理想状态下,就算换到更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这些身具高等基因的人也应该表现出超出社会平均水平的能力。但实际上,这种实验几乎没有成功的案例。而实验的造价十分高昂,每个家庭愿意为供体提供的资金都很有限,我陷入了窘迫。” 宋宁没有评价他口中的高等与恶劣,只是静静听对方叙说,指间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那时候,洛昂找到我。他用自己的资源,把Cycler改造成了一个腺体贩卖的地下中介,有了更多的资金来源。” 宋宁眉间稍动,笑了一声:“还他妈挺会搞下沉经济的。” 顾青没有理会他,脸上有种漠然:“但那些普通人的腺体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所以,我对这部分并不了解。” 宋宁好像品出一丝莫名的优越感,眉尾轻动,问:“那你对什么样的腺体感兴趣?比如,岑家那种腺体?” 顾青浮肿的眼睑颤了颤:“”岑家人的腺体基因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毕竟,几乎所有平港人都听过凤骨的传说。而我一直怀疑,这个传说背后有某种隐藏的科学依据。” “所以,洛昂帮你骗了岑家人去做供体?”宋宁问。 “岑辛的母亲怀孕时,误服了一些药物,伤害了胎儿。”顾青平静地抬眼看他:“所以并不算骗,岑辛的确需要一个供体。” 宋宁想到岑辛的身体状况,掩掉眼中的情绪:“但你给他做供体也不是为了救他吧?” “我的确有研究的目的……”顾青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许久,眼中竟然有怀念似的光:“那也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大的惊喜。” “你复制了岑辛的基因,可这种基因在岑卯身上变异了?”宋宁提出自己粗浅的假设,只得来顾青轻蔑的一瞥。 “不,岑家人的基因本身,就已经是惊喜了。”顾青看着宋宁,终于露出某种压抑而热烈的情绪: “我找到了凤骨的秘密。” 临近傍晚,被夕阳照出一片红黄的客厅里,岑卯拿着自己的手机,陈医生坐在他身侧。他们都听见了屏幕中的顾青说出的令人震惊的话,而陈医生的情绪显然比岑卯更加激动。 “不……这,这是怎么回事?”陈医生手足无措似的,问岑卯:“什么实验?什么人造供体?我师兄又干嘛了?” “他放火。”岑卯很快地答,又稍微想了想,把那天从孙可文嘴里听到的关于供体的信息告诉了陈医生。 陈医生的脸色随着岑卯的话变得铁青,看着岑卯的目光落成一片愧疚和惊愕,吞吐着问:“那,那你知道,你是你哥哥的……” “我不知道。”岑卯似乎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震动:“我哥哥说,我是被封建迷信的老一辈送到外面养的。” 他思考了片刻,又有些奇怪地说:“可我们的确是亲兄弟,不是吗?他也没有摘我的器官啊。” 陈医生大抵已经明白了岑辛做的事,此刻对岑卯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情,想说些安慰的话,虽然眼前的岑卯看起来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岑卯的注意力回到屏幕上,和自己的身世相比,他好像更在意那个关于凤骨的秘密。 画面中的顾青眼睛稍稍眯起,仿佛一个沉醉于某种轻度迷幻药物的人,唇边有微妙的弧度:“凤骨的传说的确是真的。我在岑家人的腺体基因中找到了一个特别的隐性基因组,这个基因组可以改变Omega的身体激素。” “拥有这个基因组的Omega,在性交过程中产生的信息素和身体激素可以加强交配对象的身体机能。他们能让交配对象的身体创伤更快愈合,加快对方细胞的代谢,甚至久而久之,改变这个人的生理基础结构,让对方变得力量更强,寿命更长……总而言之,就像那个传说一样。” 类似的话岑卯刚分化的时候就听陈医生说过一次,这是岑辛的体质,所谓的凤骨。虽然陈医生说的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基因,而坚持将其称之为一种家族遗传病。 那边的顾青接着说:“岑家所有的Omega都会遗传这种基因,但因为是隐性,并不会在每一个人身上都表现出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会说岑家每代只有一个凤骨。其实这个概率并不准确,只是一些岑家的Omega并没有这种功能,那些人才会这样猜测。” 这些信息对岑卯和陈医生来说并不算陌生,顶多只是换了个概念,但对审讯中的宋宁等人的确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聆讯室的齐乔已经下意识张大了嘴,再看莫恒舟,对方眼里的惊讶并不亚于他。 算是沉得住气的宋宁紧紧盯着顾青的脸,像是判断这个人是否已经陷入疯狂。 顾青似乎看出他的质疑,并不在意地轻笑:“你如果不信,去和岑辛上一次床,就知道了。” 宋宁的情绪差一点从紧绷的手指关节中泄露出来,半晌,才笑了一声:“抱歉,朋友妻不可欺,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他敲掉大半截烟灰,又深吸一口,接着问:“那岑卯呢?” 顾青稍稍停下,过了一会儿,抬起的眼中有堪称温柔的光:“他是我最满意的实验品。” 所有听着顾青说话的人都陷入一阵沉默,而顾青似乎已经沉浸在一场无人的宣讲之中: “凤骨的基因组和我遇到的所有腺体基因都不同,它的结构十分精致,堪称完美的Omega腺体基因,没有什么提升的空间。于是我想,如果将序列逆向,会发生什么?” “我调整了蛋白序列,改造出了一个新的基因组,后来洛昂给了它另一个名字……” 顾青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带动着手铐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响声: “逆骨。” 屏幕这头的岑卯静静地听着,而他身侧陈医生拍着大腿跳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愤慨和震怒: “什么完美基因组,这是基因的病变!”陈医生激动着挥舞着手臂:“这和改造病毒和癌细胞有什么区别!!!竟然还在婴儿身上做活体实验!!!” 岑卯被夹在两个师兄弟激烈的价值观碰撞之间,却似乎并不在意这究竟是一种病,还是一种天赐的异禀。 有人告诉过他,他只是有些特别。而岑卯只需要接受这种特别的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和爱的人过好这一生。那个人让他学会这一切,也给了他勇气,让他决定开始新的生活。 岑卯捏着微微发热的手机,只想着一件事: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 他对自己特别的来源并不好奇,因为他已经很喜欢现在的自己了,并不需要埋怨谁或改变什么。 而给他看这个的人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毕竟,就是因为这种改变,岑卯才会退出他的游戏。 “所以。”屏幕中的宋宁像是从某种压抑的情绪中缓缓复苏,用结论替代了问题:“岑卯的特殊体质就是因为这个。” “没错。”顾青似乎因为虚弱,而无法控制体内澎湃的热情,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在恶劣的环境中成长,就算岑辛发现了他,试图给他更好的资源,那时的岑辛也做不到什么!而在分化之后,逆骨终于展现出了我期待看到的强大的能力!” 岑卯的脑中闪过一些不算愉快的记忆,但又很快跳过,看顾青脸上虚脱似的、满足的笑容: “他是我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 宋宁掩过眼底的厌恶,重新翻动了一下桌面上的纸,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问:“你的所有实验对象都有编号?” “没错。”顾青说:“按照实验时间。” 宋宁的目光从纸上移开,眯起眼看他:“那岑卯是几号?” 顾青的目光微动,继而很慢地说:“他很特别。因此,我给他的编号是0。” “哦,你强迫症还挺严重的。”宋宁冷哼一声,撤回了前倾的身体,用另一种更放松的姿态看他: “那现在可以说了吧。”宋宁动了动手指:“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实验品烧死?真像小莫猜的一样,实验出问题了?” “不,实验很顺利。”顾青迅速地反驳,眉眼又很快松弛下去: “或者说,实验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我只是在销毁失败的实验品。”顾青得体地笑了:“就像打扫实验室一样,不能把实验室垃圾留在那里,不是吗?” 宋宁沉默许久,缓缓站起身来,把燃尽的烟在脚底踩灭,拿起了桌上的档案。 “我没别的问题了。” 顾青看着高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投下的阴影,半合的眼漏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口中忽然吐出一句让人心生寒意的低语: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刚要转身的宋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沉声问:“谁的计划?” 顾青的声音微微嘶哑:“你不是知道吗?” 宋宁没有动,看着顾青脸上某种病态的满足,像在介绍一个强大到值得炫耀的同伴。 “他最擅长的,就是预设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后制订一个几乎能够控制所有变量的计划。他可以在自己的脑中无数次演练这个计划,直到确定当中的每一个细节,才在最适合的时机开始。” “而他会藏在这个计划背后,看计划中所有的人与事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向发。没人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直到结果即将出现的时刻。” “毕竟,他这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藏在黑暗里。” 顾青似乎已经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向后半瘫在椅子上。 聆讯室中的齐乔嘶了一声,看莫恒舟:“这男的对那个叫洛昂的是不是有什么偶像崇拜啊?” 莫恒舟没有看他,只低声说:“洛昂的确很强。当初他逃出总局,到现在被ICPO挂在S榜上通缉了三年,没有人能找到他的下落。” 齐乔并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前总局警司,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而莫恒舟盯着审讯室中的宋宁和顾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顾青。”宋宁平静地看镣铐中人的脸,像是故意提出一个问题:“你做的最后一个供体,编号是几?” 顾青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在那把并不舒服的椅子上睡着,然后梦呓似的,吐出一个数字: “9。” 宋宁看向手中档案上的编号,眼睑轻轻一跳。 齐乔松了口气,觉得这个数字很小,也就意味着并没有那么多改造过的实验品。他看向莫恒舟,却发现对方的手指蓦地攥紧了。 屏幕另一端的岑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照例无视着耳边陈医生愤慨的碎碎念,而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新的短讯,是谢争的。 岑卯几乎是立刻滑掉了视频,点开谢争的信息。谢争说落了点东西在自己的公寓,让岑卯帮他拿一下。 岑卯很快站起身,似乎并不觉得这场诡异的直播比自己男朋友的请求更重要。而沙发上的陈医生瘫坐着,像是因为遭到重创而久久不能回神。 岑卯看着陈医生,张了张嘴,才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找我有点事,我要出门了。” 陈医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他。 “您要是不舒服,可以多坐一会儿。”岑卯很懂事地笑笑:“厨房里有红茶,我待会儿还要去买菜,您等下离开的时候把门关好就行。” 岑卯在陈医生偏近呆滞的目光中出了门,走进电梯,按了下一层楼的按钮。 宋宁刚刚踏进聆讯室,莫恒舟就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似的冲了上来,激动地问:“你拿的到底是谁的档案!” 齐乔疑惑地看他,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莫恒舟的下一句话让他更加震惊。 “是谢争的,对不对!” 齐乔生生愣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莫,你……” “第九个供体是做给谢争的,对不对!”莫恒舟揪着宋宁的衣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语速和音量:“所以你一直怀疑谢争和Cycler的关系!” 宋宁用一种冷漠而犹豫的眼神看莫恒舟,然后把档案夹扔在了台子上。 “自己看。” 莫恒舟冲过去拿出那张纸,纸面上是一封打印的电子邮件附件。那是一份基因检测报告,最上面写着编号:09。 报告顶端有稍稍年轻一些的谢争的照片,容貌和现在的变化不大。上面写着18岁的年龄和基因数据,却没有姓名。照片旁印着属于Cycler的黑色环形标志。 莫恒舟梗了一下,身后凑上来看的齐乔讶然怔住,似乎难以呼吸。 而莫恒舟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宁。 “我们接了纵火案之后,就有人给我给我发了这封匿名邮件。你们去NEXT之前,验腺体的那一次,我拿小谢的基因数据和这张报告里的对比过。”宋宁与他对视,沉声说:“我以为他会找借口不做检测,但他没有。数据显示,这份报告是真的。” 莫恒舟盯着宋宁冰冷的脸,缓缓说:“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你知道。这报告会是他发给你的吗?” “不是。”宋宁当机立断:“谢争没有必要自导自演。是有人想让我知道谢争和Cycler之间的关系,而谢争并不打算隐藏这一点。” 莫恒舟咽了咽口水:“但这张报告最关键的……不是谢争和Cycler之间的关系吧?” 齐乔本就在惊愕之中,闻言更加迷惑,问莫恒舟:“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莫恒舟指着最下面一行英文,对齐乔解释,眼睛却一直盯着宋宁:“这不是准备接受移植的人的检测报告。” 齐乔微愣,费力地辨认着那下面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单词:“The subject…is…ready to…” “这是一张供体的报告。”?宋宁把那张纸按回桌面上,声如暮鼓。 齐乔反应了许久,才露出扭曲的表情:“不可能,小谢不可能是……他是军长的儿子啊!谁会敢用军长儿子的腺体!就算是私生的——而且这上面中文写了移植对象就是谢争!” “这个人根本不是谢争。” 莫恒舟颤抖着,轻声说: “他是给谢争准备的,一个供体。” 第31章 06I 岑卯已经很久没来过谢争的公寓,以前他们住楼上楼下的时候,似乎也是谢争到他那里的次数多一点。 所以现在他不来,应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两个,只有一个家就够了。 岑卯用记忆中的密码打开了谢争的锁,很快在书房找到了谢争要的文件袋,鼻翼下却忽然闪过一丝微妙的气息。 岑卯停下脚步,回头看墙上的书柜,稍稍屏住了呼吸。 那股气息让他觉得危险而迷惑,像是这个人故意留下给他的,就像刚刚发给他一段诡异的直播链接一样,有人一步步诱导着他,做一个过于明显的陷阱。又因为陷阱里有他恋人的幻影,让岑卯不能立刻逃开。 岑卯感到些微的烦躁,靠近了书柜,却又没有更向前。 他想起那张地图上标记的神秘的地下室,而那张图上画得很清楚,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入口就在岑卯公寓的下面一层。 岑卯有许多看地图的经验。如果仔细对应,不难确认,那个入口应该就在这间书房里。 岑卯不想记住那张地图上的信息,也几乎逃避地,没有很想来这层属于谢争的公寓。他曾经在这里对谢争说过分手,那时的谢争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而这已经足够让岑卯难过。 岑卯站在书柜前,像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僵持,心中有两股对抗的力量纠缠,让他只能在力的相互作用下静止。 手机铃声忽然打破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安静,岑卯接起来,是莫恒舟。 “岑卯,你跟谢争在一起吗?”莫恒舟声音很紧张似的,又带着一种隐约的急切。 “没有啊。”岑卯有些迷惑地说:“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加班吗?” 但很快,岑卯又想到,谢争可能是中途离开了,而他的队友们很需要他,才会打电话到家属这里来。 “他让我帮他拿点东西过去。”岑卯放轻了声音回应:“我正要往你们那里去。” “不——不是,岑卯,你不用——” 莫恒舟的声音忽然被一道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 岑卯站在原地,听筒中传来的爆炸声似乎在他脑中瞬间接通了一道警铃。他的身体进入蓄势待发的紧张状态,却发觉酸痛的腰与腿都很难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拔剑而出。 岑卯稍停,开口已经非常果决冷静:“莫恒舟,你们怎么了?我现在就过去。” 那边传来一阵人生的惊呼、哀嚎、叫骂和崩落燃烧的声音,岑卯的心揪得越来越近,加快脚步向门口去,听见莫恒舟咳嗽着的声音: “岑卯,你别过来。你,你去找你哥哥……” 岑卯的腿停了一瞬,声音少见地低沉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很难跟你说清楚……我们押回来的嫌疑人好像自己引爆了人肉炸弹——操,我怎么没想到,死了七个,从0到9还少一个,他妈的那个是他自己——不,不是,岑卯,你听我说……” 莫恒舟的话断断续续地传来,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无语伦次似的,岑卯试图抓住他最关键的信息,而莫恒舟像是在奔跑之中,喘息着说: “快去找你哥哥,他会保护你。” 岑卯试图按照莫恒舟的话,想象他那边当下的场景。他的眼前浮现出金红色的火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头揪紧: “是洛昂吗?”岑卯咬牙说:“洛昂去找你们了?谢争在哪里?” 不知为何,莫恒舟的喘息声让岑卯听出一种绝望和不舍: “岑卯,不要找谢争了……如果看到他,离他远一点!” 岑卯微微愣住,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是他无法理解、也不愿付出任何努力去理解的。 “你在说什么?”岑卯微微拧眉,问。 “我说——离谢争远一点!”莫恒舟像是疯狂地咆哮着: “这个谢争根本不是你的男朋友!不,他根本就不是谢争!” 岑卯在原地站了很久,感觉耳边因为电话那头音量过大的噪音和莫恒舟的嘶吼而响起轻微的长鸣。 他试图在一片属于自己的安静中消化莫恒舟给的信息,但却觉得太难了,像是面对的那场自己始终无法通过的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没有天才在旁边帮他,他看不懂别人给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啊。” 岑卯很轻地说:“谢争就是我的男朋友啊。” 电话那头响起其他的噪音,一阵摩擦声和脏话声后,宋宁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岑卯,你听我说,你的手机已经被谢争窃听了,所以这段对话他很快就会听到,说不定——正在听。你必须立刻扔掉手机,尽快离开所在的位置。去找你哥哥,你哥哥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岑卯陷在很深的迷茫里,似乎能听见自己身体深处心脏跳动的声音,那声音很大,岑卯想,是生病了吗? “我为什么要离开?”岑卯本就酸软的腿像是踩在云朵上,一切都显得过分不真实。 “现在的谢争并不是真正的谢争,只是顾青给谢争做的供体。”宋宁在那边不知骂了谁,压制着剧烈的呼吸,对岑卯说: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谢争长得跟原来那个人一模一样,但是身份已经基本确认了。顾青说这一切都和他的计划有关,而现在顾青自爆了,他的身份也已经被曝光,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很有可能是关于你的!”宋宁深深地呼吸着:“他扮作谢争接近你,一定有别的目的!” 岑卯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十分迟钝,宋宁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像外星语言一样,无法把原本应当承载的信息传输到他的脑中。又或者,是他自己太笨了,难以处理自己的队长如此迫切、如此紧张地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电话在接下来的一声巨响中挂断了。 岑卯耳边只剩下无尽的长鸣,和在无数个日夜里折磨过他的耳鸣容在一起,像冥冥中早就为他走向过的,一个错误的讯号。 他想等待这声刺耳的长鸣结束,像站在铁轨前,等一列轰鸣而过的火车从面前驶过。而那辆火车似乎已经脱轨,铁轮下挟着滚滚尘埃,向他碾来。 而电话中的长鸣竟然真的消失了。 岑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到那个噩梦里的男人说话: “Hi, Bunny。” 岑卯安静了很久,才从身体深处找到自己微哑的声音:“洛昂,你到底在做什么?” 洛昂笑了,笑声在岑卯耳边泛起一阵随时能够激怒他的浪。 “不,也不都是我。”洛昂像在跟一个同事午后闲谈:“而且,你的新同事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你不愿意相信吗?” 岑卯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个人有多么擅长欺骗,和自己各种拙劣的谎言与隐瞒的相比,洛昂的欺骗永远带着置人于死地的恶意。 “哦,我知道你不愿信。”洛昂浑厚的声线显得亲切而愉快:“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我给你留下这么多线索的份上,去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见见他。” 岑卯的大脑似乎被隔离成两块区域,关于谢争的一切都无比混沌,而另一边却十分清晰地运转着:“刚刚是你给我发的链接?信息也是你盗用谢争的号码发给我的?” “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Bunny,你在逃避关键问题。”洛昂的语气依旧是那个有说服力又平易近人的组长:“你不该更关心一下跟你玩捉迷藏的那个……你的新男朋友吗?” “我只有一个男朋友。”岑卯过分迅速地说。 洛昂哈哈大笑了一阵,笑声并不刺耳,却让岑卯感到冒犯。 “那么,就去看看你真正的男朋友吧。”洛昂并不坚持,话语如同某种暗示:“毕竟他也藏得很辛苦,说不定,也一直在等着你找到他。” 岑卯沉默着,而洛昂仿佛在沉默中听见了岑卯的话,笑着问他:“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洛昂知道岑卯不会回答,于是像个称职的长官那样给了他答案:“因为这是我们的约定。” 岑卯愣住许久,听见洛昂说: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和你的……男朋友,其实有很多合作。只是他没有那么守规矩,每次他破坏规矩的时候,我都会给他一点小小的报复。” “毕竟,我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洛昂强调着:“排除这一点,他还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不过,我想我们的合作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跟你合作了什么?”岑卯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问。 “并不是什么大事。”洛昂拉长了语调:“其实,是他主动找到我的。我们的合作很早就开始了——倒是你,完全没有觉察吗?” 岑卯静静地听着洛昂的声音,发觉他在搅乱该给自己的答案,但洛昂的确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被其他的事实吸引。 “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男人颇有些神秘地说: “从你出狱的那一天,他从你哥哥那里把你带走开始。” 岑卯的眼前浮现出那一晚岑家大宅的客厅,他新剪的头发,在陆鸣身边站起身来的高大青年,三年之中成长的骨架和没有变过的痣,车内压抑的、试探的、或许充满欺骗的谈话。他带他回到属于他们的家,留下来陪他,而这栋很高的楼已经被他买下来了。 “Bunny,你真的以为他是带你回家吗?”洛昂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这是一场绑架。” “而那一天,就是这场绑架的开始——” 通话戛然而止。 岑卯看向自己手机黑暗的屏幕,刚刚还电量充沛的机器已经打不开了。 岑卯僵硬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看向那道还开着的书房的门。 他很慢地走到高大的书柜前,像是忘记了洛昂刚刚说过的所有的话。那个人并不值得相信,岑卯想,但他却隐隐明白,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谢争,或许真的希望自己去找到他。 岑卯想了很久,像是要想清楚一个人的脸,但那个人的脸就清晰地印在他的脑中,无论他经历过怎样漫长的黑暗或空白,他都不会记错。 岑卯想了想,开始费力地挪动书柜。 他的身体此时并没有那么好用,因而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一扇不大起眼的、藏在墙上的暗门。 岑卯推开那扇门,仿佛进入另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里。 向下去的阶梯很长,并没有灯。岑卯想,住在这间公寓里的人并没有自己这么好的夜视能力。他走下来过吗?答案似乎是肯定的。那么他走下来的时候,能看清吗?会摔倒吗?会有和自己现在一样、接近恐惧的心跳吗? 他有很多很多的问题,直到阶梯的尽头。 面前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像身后的黑暗一样,这里也没有灯。而岑卯可以看见摆设在其中的床铺、书架、书桌,和看似通往浴室的门。 像是有谁长期居住在这里,这个人的生活习惯很好,黑暗中的一切都洁净有序,书架上的书排得很整齐,尽管书脊有许多岑卯看不懂的词汇和文字。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地下室尽头的一道幽微的光,耳边有水流和气泡的声音。 岑卯像是有些痴迷地走向那只巨大的水族箱,如同走向深海的更深处。 颜色鲜艳的游鱼在水中发出奇异的光,照亮了岑卯眼底薄如云翳的迷惑。他看着水里的鱼,似乎能够想象,另一个人站在这个水族箱前,观察这些鱼的样子。 那人的脸也会被水光照亮,深邃的眼轻垂,露出眼睑上那颗很小的痣。这都是岑卯的恋人拥有的东西,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节,微笑时的每一丝情绪,和他做爱时的所有温柔与暴烈,都是岑卯才知道、也永远不会认错的。 岑卯微微侧身,看到水族缸前的书桌。桌上的花瓶里有枯萎的红色花朵,他认不出是什么花,却看见了花瓶边放着的两盆绿色植物。 那是他记忆里从自己的公寓中消失的两盆绿植。他离开的三年里,所有的绿色植物都被照顾得很好。原本,他以为是哥哥的功劳。后来才知道,这房子已经有了新的房主。而这两盆植物被主人带到地下,岑卯想到差点被自己晒死的那两盆植物,忽然醒悟,原来有些植物会被阳光晒死,却能在黑暗中安静而蓬勃地生长。 岑卯忍不住用手指触碰那暗绿色的叶子,听见耳边有很轻的、熟悉的脚步声,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 岑卯缓缓回身,看见黑暗之中,他的恋人的脸。 那人走到他面前,像是特意隔了一段距离,没有走到光里。 岑卯听着耳边深海的流声,像在海底,看到爱人被深水封存的不腐的遗骸。 那人看着他,目光如同以往一样平静,像在等待什么。 然而,岑卯并没有像之前每一次见到谢争的时候一样,向他扑过去,用一种全无保留的姿态,跌进他的怀里。 岑卯只是站在原地。 许久,岑卯动了动嘴唇,尝到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吻的味道。问他: “是你吗?” 对面的青年像是呆住了,那个表情几乎有些天真懵懂的意味,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岑卯熟悉的笑容掩盖掉。 他走近了岑卯,身上有让岑卯感到绝对安全的气味。 “我以为你会问,你是谁。” 青年站在他眼前,半边侧脸在水光下露出柔和的曲线。 光都是会骗人的,岑卯想,谢争脸上的线条并没有这么温柔,是锋利的,但永远不会伤害岑卯。 岑卯看着他的脸,然后缓缓伸出手,像要辨识清楚这个人的每一个细节。他拥有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都清晰深刻,是他在过去三年里温习过无数遍的,因此不容错认。 青年轮廓很深的眼像是被水光照亮了,岑卯看到其中翕动的阴影。 岑卯欺骗过自己的男朋友,那时,他有许多不能对这个人说的事。而这个人承诺过,岑卯可以随便骗他。 他给的承诺都是真的,此刻的岑卯明白过来,因为他也说过,你骗了别人,就不许别人骗你吗。那是他告诉岑卯的,欺骗的代价。 而岑卯认真地回忆,他似乎从来没有被苛责过,那么他也不应该因此去苛责那个给了他所有宽容的人。 岑卯需要的,只是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岑卯遇见的那个人。 岑卯的手心有些凉,贴在青年温热的脸颊上,又问了一次: “小九,是你吗?” 而岑卯相信,自己的答案是对的。 站在他眼前的谢争脸上有片刻的失神,被岑卯抓住了,岑卯就仿佛听到了回答,吻住了这个人的嘴唇。 岑卯热烈而轻柔地安慰他,想他像当初的岑卯那样,不要怕,不要怕被发现,不要怕走进光里,不要怕失去爱。 无论他在黑暗之中藏了多久,都会有人穿过所有阶梯和迷宫,找到他。那人会永远愿意接住他,和属于他的所有真相。 然后带他回到一切开始的光明之下。 第32章 07/-02A 四年前,ICPO新盟中心局21楼,三号会议室。 “那么,宋副队,祝你们一切顺利。” 金发男人站起身,和对面的宋宁握手。宋宁点点头,说了声谢,结束这场两人之间的会谈。 他站到门边,回头给金发男人递烟,金发男人拒绝了。 宋宁并不介意,自己点了一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走廊对面安静坐着的Omega青年,问:“这就是洛昂队长最得意的秘密武器?” 洛昂身上的气息让宋宁莫名觉得危险,尽管语气一直亲切随和: “他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武器。”洛昂的目光在无聊似地玩着手指的青年身上逡巡,宋宁竟看出一丝迷恋。 “我确实不大舍得。但这次的案子的确事关重大,所以,他现在是你的了。”洛昂转过眼,蓝色的瞳中泛出隐秘的光泽:“希望你能好好使用他。” 宋宁拧眉,看门外的Omega。Omega的大半张脸被黑色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眼角却很锋利,但只让人觉得更加明艳张扬,并非凶相。 “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虽然,他的皮相也是功能的一部分。”洛昂扯唇:“你可以慢慢探索他的功能,并不复杂,却充满惊喜。” “当然,用完之后,记得还我。” 宋宁似乎不大习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做武器谈论,只干笑一声,抽了口烟,看到两个走近Omega的男人。 宋宁不认得那两个人,可能是中心局新来的同事,又或是跑到这层楼偷懒的临时工。两人不知对Omega说了些什么,宋宁看着青年的眼里先是迷惑,而后不耐,渐渐凝起让他觉得危险的光。 身后的洛昂似乎轻笑一声,说:“看。” 宋宁只觉得眼前一花,前一秒还坐在长椅上静若处子的Omega出现在那两个男性的身后。Omega的动作太快,熟谙擒拿格斗的宋宁甚至看不清他的手法,两名男性的手臂已经被Omega看似纤细的手捉到背后,以一种违背人体骨骼结构的方式生生打了个结。 宋宁听到隔着门传来的惨叫声。而Omega抓着那个血肉的结,腰上一翻,单薄的手臂竟将两个身材高大的Alpha凌空举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门外轰然巨响,宋宁连忙开门冲过去,看Omega危险地抬起来的腿,喝道:“住手!” Omega身形稍滞,像一把被迫停下的悬起的弓,并未松弛下来,抬眉看了宋宁一眼。 “Bunny,不要闹事。”洛昂缓缓走来,没有看地上哀嚎的Alpha,盯着Omega露出的眼睛:“还记得吗?这里是平港,你要乖一点。” Omega的眼里闪过一丝隐约的退缩,收回了腿,像是很无辜地站定了。 宋宁忙让那两个Alpha离开,两个站起来的男人鼻青脸肿,却很委屈地咳嗽着辩解: “宋副队,我们真就是问他叫什么,别的什么也没干……” “赶紧滚!”宋宁凶狠一瞪:“以后没事儿少来21楼晃悠。” 两人踉跄着离开了,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而Omega依旧很乖地站在原地,好像瞬间变成了一个无害的年轻学生,漂亮的眼转向脸色复杂的宋宁。 “Bunny,这位就是宋宁副队长。”洛昂介绍道:“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配合宋副队的队伍,为他们的侦破和抓捕行动提供帮助。” Omega走近宋宁,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眼底清澈,有些好奇似的。 宋宁觉得他的表情就像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侄子,那会儿,他侄子的主要目的是判断这个便宜舅舅有没有给他带玩具小汽车。 许久,Omega的下巴一抬,轻轻哦了一声。 宋宁微愣,出于礼貌一笑,对他伸出手:“我们队长最近不在队里,之后大部分时间,你应该都会跟我一起干活儿。” Omega伸手和他轻握一下,宋宁像是有一时失神与掌中柔腻细滑的触感,又很快恍然。 “我没有名字。”Omega眨眨眼:“有什么任务直接叫我就行。” 宋宁怔住,洛昂解释:“No Name的成员都没有名字。你也知道,他们身份比较敏感,目前还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们的存在。” 宋宁本能地不想跟洛昂谈太多,只点点头。 洛昂走近Omega,像是想要摸摸他的头,Omega细瘦的眉顿时拧得死紧,宋宁看出他纤薄的肌肉线条绷紧,仿佛一种防卫姿态。 洛昂原本要落在他头顶的手停下,掸掉青年肩上的一点灰: “那么,我就先走了。”洛昂微笑:“Bunny,好好帮宋副队的忙。” 岑卯没有回答,转头看窗外楼下按喇叭的车子,烦躁似的。 洛昂跟宋宁打了招呼离开。宋宁刚刚被洛昂的装腔作势弄得浑身不舒服,总算松了口气,看眼前目光炯炯的Omega。 “以后少跟自己人打架……也不是不能打,就是麻烦。”宋宁踩灭了脚底的烟,抬头看他:“你这口罩,能摘了吗?” Omega像是犹豫了一会儿,目光有些烦恼,最终还是伸手摘了口罩。 宋宁有片刻的屏息。 许久,他才掩饰似的咳嗽两声,转过眼不再看Omega惊人的美貌,带他往外走,一边岔了个话题: “不是,你真没名字啊?” 宋宁又掏出一根烟捻在指尖,像是为了镇静,问身后的Omega:“那怎么跟队里的介绍你啊?总不能说大家好,这是咱们队新来的秘密武器吧?” Omega盯着他手中的烟,不大高兴似的:“随便你怎么介绍,这不是我的工作内容。” 宋宁一愣,回头看他一眼:“弟弟,你在我们这儿这个工作态度可不大行。咱们队里人少,人性化管理,跟同事好好聊天儿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Omega怔住,眼睛微微眯起,遮住了一丝慌乱:“洛昂没有告诉我这部分内容。” 宋宁心底笑了一声,判断这小孩儿可能没有看起来聪明。 他们转了个弯,宋宁被突然撞过来的彩色炸弹吓了一跳,叫了一声往旁边闪。 对面来人的热咖啡在相撞中脱手而出,眼看就要泼出两身狼藉,一只纤细的手像到雪白的闪电一闪而过。 下一秒,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一滴未洒地出现在宋宁身后一步也不曾移动的Omega手中。 宋宁心头一跳,但没看身后人,对着眼前顶着一头五颜六色杂毛的少年咆哮:“莫恒舟!跟你说了多少次!走路看路,别他妈盯着你那手机!” 莫恒舟惊艳的目光紧盯着宋宁身后的Omega,问:“这是谁?” “总局下来帮咱们办毒品案的同事,之后就跟咱们组行动了。”宋宁把莫恒舟往Omega眼前一推,而Omega嫌弃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我们队的小莫,莫恒舟,十八岁,咱们家的小天才……其实就是一玩儿电脑的。” “我不是玩儿电脑的。”莫恒舟推了推脸上瓶底厚的眼镜,兴奋且认真地对Omega解释:“我身后这个人的知识水平有限,因此并不懂得CS学科和通用计算机基础知识之间的区别。如果你想了解我的专业背景,可以来我的办公室找我。” Omega看起来一句也没听懂,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非主流少年,宋宁嘴角抽搐,把莫恒舟一把推开:“老子费那么大力气给你搞了个机房,你转头就自己配了个钥匙把我锁外头,非说那是你私人办公室,现在还想骗Omega去你屋里!当着新人的面骂我没文化,你他妈给我等着!” 莫恒舟似乎想反驳什么,宋宁转头对岑卯一笑:“你别管他,这小子就是典型的不会聊天,我会罚他的。” Omega骤然警觉了起来,肩膀绷起:“你要罚他什么?” 宋宁和莫恒舟都沉默了。Omega眼神凶狠地看宋宁:“不会聊天就要罚钱吗?那我不干了。” 半晌,莫恒舟平稳如机器人地说:“我觉得,宋副队刚刚的话,应该只是一般社交场合下,为了结束某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而开的玩笑。网络俗称,挽尊。” 宋宁的拳头砸得莫恒舟一声闷哼:“回你的机房玩儿电脑去!” Omega目光发亮地目送着彩毛少年转身离开,宋宁对他笑笑:“确实就是开个玩笑,你不爱聊天咱们就少聊,主要还是干正事儿。” Omega松了口气,宋宁接过他手里的咖啡,问:“说起来,洛昂其实也没说清楚你具体是干嘛的。你看起来对自己的工作内容还挺清楚的,说说呗,都能干嘛。” Omega点点头,微微挺起胸膛,顶着一张美艳的脸回答: “抓人,打人,合法杀人。” 青年在宋宁震惊而迷惑的目光下想了想,又添一句:“对象也不一定是人,我以前也抓过小动物。” 宋宁沉默半晌,才亲切地问:“什么小动物啊?” “棕熊,鳄鱼,还有犀牛。”Omega嫣红的嘴唇微弯,像是想到什么可爱的事物,又有一些难过似的:“可中间有一个发了狂,要杀我,不然我也不会失手撕了……” 宋宁莫名打了个寒颤,打断他继续说下去,哈哈一笑引出正题: “那什么,你很会抓人是吧?” Omega认真地点点头:“你要抓什么?” 宋宁咳嗽一声,稍微凑近他,无视Omega些微嫌弃的表情,带着笑意低声问: “抓奸,会吗?” 昏暗的地下室,几件简单的家具散落在宽敞的黑暗空间里。一张单人床铺摆在墙边,床褥叠得十分整洁。如果有足够的光,或许能看到家具上陈旧的磨损痕迹。 地下室的末端立着一只巨大的水族缸,一个少年坐在水族缸前的书桌旁,借着一盏台灯看书。 他翻书的速度很快,似乎一眼就能消化纸上佶屈聱牙的复杂文字,然后兴味缺缺地看接下来作者还有什么话要说。少年深邃的眼廓一半被暗遮住,线条就更像斧凿似的,神秘而锋利。 地下室尽头的阶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少年像被打断,露出些微不耐的神色,又为闯进来的人准备好一个和善的笑。 “阿九又在看书啊!” 走进地下室的人有着和少年一模一样的脸,如果细看,就能发现来人的眉目更加舒展柔软,和地下室中的少年相比,显得更单纯,甚至有些微的怯懦。 “唉,怎么办啊……”走进来的人瘫坐到沙发上:“你这么聪明,还有这么多时间学习。我被妈妈安排的那些社交活动烦死了……我觉得我是越差越远了。” 被叫做阿九的少年看对方的愁眉苦脸,察觉到话中的隐意,笑着问:“又要考试了?” 那人微愣,继而堆起讨好似的笑: “阿九,你就再帮我一次吧!大学入学考是你去考的,换了我,怎么也进不去平大生物系的实验班……虽然我也很喜欢这个学科,这个月也真的很努力了,但要是成绩太差妈妈又要发火……” “可以。”谢九没有听他太多的抱怨,微微扯唇:“什么时候?” “明天!考无机!”沙发上的少年跳起来:“你需要复习材料吗?我待会儿发邮件给你!” “不用。”谢九的手指轻点,合上了书页:“入学小测,也不会太难吧。” 少年瘪瘪唇:“对你来说应该是不难了……唉,总之就靠你了。” 谢九起身去烧热水,热水壶的水声咕噜噜地在地下室中回响。沙发上的少年像是看着他发呆,许久,才问: “阿九,你……是不是快分化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像是怕触碰一个深埋地下的炸弹引线。 谢九背对着他,回头头来时,脸上是让他稍许安心的微笑。 “应该快了吧。”谢九拿起烧好的水,在黑暗中熟练地泡了两杯茶,端到沙发前的小方桌上。 少年觉得地下室很冷,很快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谨慎地看坐到自己旁边的谢九的侧脸。 “妈妈她……会答应你离开吗?”少年犹豫着问。 谢九想了一会儿,咽下嘴里的热水:“她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会做得很干净的。” 少年像是有些怕,又问:“真的能做到吗?你毕竟……” 少年想说,毕竟你连这间地下室都很少出去,但又觉得这么说会伤害到人,于是换了个措辞:“我们都才18岁,也没什么社会经验,真的能在妈妈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吗?” 谢九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少年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尚未完全长开的肩线:“这些我来准备,你不用怕。” 少年像是被安抚,谢九看着他,目光在暗中流转。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其实,就算我被清除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少年顿时睁大了眼睛,热茶也不喝了,惊讶地看他:“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弟弟啊!” 谢九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波动,很快被他所习惯的黑暗吞没。他依赖黑暗,像是依赖唯一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伙伴。 “虽然,这件事……是妈妈做得不对。”少年摸了摸后脑,懊恼似的:“但是她也不容易。那个男人一直不肯认我们,可能就是因为我跟妈妈一样是个Beta……妈妈她,是有一点偏执,才会给我做什么腺体供体。” 少年殷切地看向谢争:“我知道都是我们对不起你。我愿意尽我的所有力量帮你,但是你不要怪妈妈……毕竟,你和那些供体不一样!虽然妈妈的这个想法很疯狂,但你跟我……从我知道这件事开始,就把你当我的双胞胎弟弟看了。” 谢九沉默着喝茶,少年有些紧张,抓住了他的手臂:“阿九,你不要怪妈妈……我知道,可能所有人都会觉得妈妈疯了。但这些年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妈。” 谢九沉思了一会儿似的,对他轻轻笑了:“总之,完成了腺体移植之后,我就不会再回来了。你只需要在手术那天帮我一些小忙,剩下的,不用担心。” 少年想再说些什么,却也知道对方不会再透露更多信息了。这是对他们双方的保护,却也让少年感受到两人在能力上悬殊的差距。 少年又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两个文件夹给他:“这是你上次要的实验报告,我跟教授说我想学习一下……教授还挺惊喜的,但我基本上看不懂。” 少年哭丧了一会儿脸,又振作起精神,起身说:“总之,有什么需要就给我发信息,明天我就不去学校了,你跟原来一样照常去上课就行。咱们手机联系!” 谢九点点头,少年最后道了谢,拢紧了衣襟,走出地下室。 谢九看着少年消失在阶梯尽头的光里,像是感到某种疲倦,缓缓闭上了眼。 Omega跟在莫恒舟身后,走进平港大学的校门,目光灼灼地盯着莫恒舟手中的学生卡。 “这个不是我的卡。”莫恒舟收起卡,带他往教学楼走:“我在新科院念的书,之前倒是来平大讲过课。” Omega看着周围抱着书本的学生和远处人声嘈杂的篮球场,眼中有隐约的羡慕和敬畏。 莫恒舟没太注意,对他说:“那个有可能参与制毒的化学系教授现在还在上课,帮他传消息的那个情妇应该晚上才会过来。当然,他们碰面后,也有可能离开平大去别的地方……偷情。你到时候看情况行动。” Omega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下,问莫恒舟:“你……是不是很聪明啊?” 莫恒舟愣了一下,回头看Omega漂亮眼睛里期待的眼神,胸口像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瞬间膨胀了。 “你们副队的这个任务,其实我不大明白。”Omega组织着语言:“我没念过什么书,知道怎么抓人。但到底怎么才算抓到奸啊?是要拍到他们抱在一起吗?” 莫恒舟沉默了很久,作为一个Alpha,并不想让这个觉得他很聪明才会对他请教问题的Omega失望,于是动用一个处男小天才的全部智慧说: “应该是要拍到交配的瞬间吧。” Omega的表情更迷惑了:“交配的瞬间?” “就是生殖器之间发生关系的瞬间。”莫恒舟托了托眼镜,在Omega眼里显得更聪明了:“这是宋宁解释不清的责任。但没关系,我给你找一些图片,当做范例。” 莫恒舟带着Omega找了一间自习室,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连上之前来开讲座时用过的校园贵宾网,开始搜索人类交配的图片。 他找了许多不同角度和景别的图片,给Omega看。 Omega像个认真好学的学生,看了一会儿,皱眉说:“有点难拍。” 莫恒舟点头:“是有点难。但听老大说你很厉害,应该没问题。” Omega直起肩膀,像是要表现出一个拿了钱就能把活儿干好的职业工具人的自信,身后突然出传来轻不可闻的倒吸气声。 Omega感官敏锐,立刻回头,莫恒舟也迟钝地回过头去。 一个目瞪口呆的男学生抱着一摞书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两人,和他们桌上的屏幕。 “有事吗?”莫恒舟问。 男学生目瞪口呆,继而疯狂摇头,转身逃出自习室,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这人有点奇怪。”岑卯眯起眼:“要跟着吗?” “应该不用。”莫恒舟合上了笔记本:“你先在这个大楼里熟悉一下地形,我给老大打个电话。” 冲出自习室的男学生疯狂加速上了楼,一把拉开了实验室的门。 实验室里的少年正举着移液枪,男学生开门的动静很大,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纹丝不动。 “操,世风日下!平大堕落了!”男生把书扔到桌上,一脸惊惶:“我刚在一楼大自习室看见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在里头光明正大看黄片!” 少年愣了片刻,继而与己无关似的笑笑:“可能自习室的网比较快吧。” “那是给他们看黄片儿用的吗!是为了让我们更快地获取信息和知识!”男生义愤填膺,用力晃头,像是要把刚才的画面晃出脑子,勉强冷静下来,又下意识念叨一句: “不过那个Omega是真的挺好看的……” 男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看向实验台上不动如松的少年。少年手法熟练,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实验。 “谢争,没想到你这么可以啊!”男生站起身,走到少年身后:“平时这么能藏?上午考试我也看你早就把卷子做完了。之前听说你入学考成绩一鸣惊人。怎么样,要不我跟教授推荐一下,让你来我们项目组?” 少年沉思了一下,似乎在判断那个真正的谢争是否吃得消这个实验项目的强度,最终含蓄地笑了一下:“也只是觉得有趣才来帮师兄的忙。我一个大一新生,跟不上大家的思路的。” 师兄愣了愣,全当这个小学弟谦虚,心里默默记住了。 谢九帮他做完这个步骤,就借口有事离开了。晚上还有一节大课,谢九打算去食堂吃饭,把晚上的课上完再回去。 他并没有太多机会离开那间地下室,偶尔代替谢争出来,大多是为了那个少年无法通过的考试,或者别的什么难题。谢九谈不上珍惜这些机会,他已经习惯了呆在黑暗里,只是觉得偶尔出来透透气也不错,就当是某种假期。 谢九下了楼,经过大自习室,想到师兄刚刚的话,无意地往里看了一眼。 空荡的自习室里,一个娃娃脸的年轻Alpha正在打电话,而师兄口中对方那个好看的伴侣并不在。 少年觉得无趣似的扯扯唇角,走向平静而喧哗的校园之中。 岑卯压低了身子,在通风管道中核对着地图上标注的每一个位置。 莫恒舟如果能想到这个Omega熟悉地形的方式就是摸排管道,应该会换一个措辞,比如让他四处逛逛。 但岑卯做任务的时候一向认真,以往洛昂的任务指令都很明确,他从成年起就跟着洛昂做事,渐渐培养出了这种优秀的习惯。如今洛昂说要听宋宁他们的,岑卯很自然地嵌入了过去的思路。 虽然,这些人和洛昂与No Name相比,似乎不大一样。 岑卯没有想太多,继续沿着管道像猫一样无声地向前。他经过几间教室,听见里面老师讲课的声音,忍不住想听一会儿,但因为这栋教学楼基本都是理化生的专业课,岑卯完全听不懂,只能生硬地记住几个名词概念,就当自己学习过了。 直到经过一间在上通识类课程的教室,岑卯听见一个女老师十分戏剧化的声音:“……所以,世俗文化中的浪漫爱情,实际上只是一种社会叙事的结果。” 岑卯被女老师的腔调吸引,稍稍停下,听见一个女生问:“老师,你这个说法太悲观了,难道我们就不能相信总有一天会遇到真爱吗?” “这位同学,你觉得怎样算是遇到真爱?”女老师像在唱咏叹调:“是人海茫茫中的惊鸿一瞥?还是灯火阑珊处的蓦然回首?” 女生还没回答,老师又蓦地提高了声音:“不!那并不是爱!人与人的相遇,只是日常生活中的无数个偶然之一。你在甜品店遇到一块蛋糕,买了下来,这和你遇到一个让你一见钟情的爱人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什么命运的邂逅,这都是社会文化对爱情的赋魅!” “可是,老师。”女生像是被压制住,细弱地回应:“我觉得这样的相遇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孩子。”女老师夸张地叹气:“当你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渐渐对所有随机事件感到麻木,就会发现爱情只是自然生物繁衍后代的生理基础,是个体单位为了更优越的社会资源而做出的结构联合……” “不,老师!”女生的声音也渐渐大起来:“你说的随机事件的确每天都在发生,爱情也许真的只是一种偶然,但真正的爱情本来就应该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偶然事件!” “我在甜品店买下一块蛋糕,这件事的前提是,我就是在生命中的这一天忽然想吃蛋糕,在无数个甜品店里遇到这一家,又正好赶上这一锅蛋糕的出炉。在架子上琳琅满目的蛋糕里,我又选择了它——这恰恰是命运的选择!” “我们经历了重重科学概率中几乎不可能的偶然,才在宇宙中相遇。而我在遇到这块蛋糕的时候,感受到了致命的心动。这种心动是我在过去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这难道不就是真正的爱情吗!” “就算这样的爱情只是一种赋魅,我们也需要这样的魅影!宇宙规律之下,人类渺小而卑微,但爱情是只有人类才能创造与体味的梦境!老师,无论你如何解构它,我都愿意相信这个梦。” “我也会一直相信,总有一天,能遇到自己的真爱。” 年轻的女学生一番真情流露的陈词后,教室里有一片寂静,继而爆发出各种口哨声,掌声和起哄声。女老师并没有下不来台,似乎在表扬女学生的善辩。 而在这场风波头顶的岑卯听得半知半解,只觉得两个人都很能说,而且都似乎有些道理。但那些道理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吧。岑卯感慨地想,就像哥哥说的,学习就是要了解更多跟自己无关的事。 岑卯听够了,就接着往下爬。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栋楼里摸了多久,只看到一些教室里渐渐亮起了灯。 他腰间的手机一振,是目标出现的信息。 岑卯的目光锐利起来,在狭小的管道中灵活转向,前往目标所在的办公室。 谢九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帮谢争上高数课。 他漫不经心地听上面的老师讲一个很简单的公式,手下像是在做笔记,却是在写别的东西。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例题,问有没有人可以试一下用定理解题。谢九没有注意,老师却像是满意于他整堂课的认真表现,喊坐在最后面的男同学上来试一下。 教室里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母亲过分高调的传说中的军长私生子身上。谢九放了笔,没有停顿地走上讲台,路上已经看完了题,于是很快拿起粉笔。 他的白衬衫被窗外透进来的晚风撩起边角,白炽灯下,显得透明。台下的同学几乎窒息着,看少年手里的粉笔毫无停顿地在黑板上划下流畅的痕迹。 谢九最后写下一个数字,放下粉笔,对一旁像是看呆了的老师微微一笑: “这道题其实用这个公式解起来比较麻烦。” 他提了另外一个下学期才会学到的解题方式,在纸巾上揩掉指尖沾的白尘。 人群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教室就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妈呀,停电了!” “这是学神的力量吗!电路板都扛不住这逼格了!” 谢九含笑看着黑暗中慌乱争噪的学生们,他早已习惯了黑暗,因此并没有怎么慌张。 然而,门外一道一闪而过的人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谢九犹豫了片刻,在老师大喊维稳的声音里,趁着黑暗中的混乱走出了门。 他顺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说:不要过去。完成那个人该做的事。现在的你,并不是你。 你没有权力占据另一个人的生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九站在黑暗中的走廊上,晚风吹来时,微微清醒。耳边有各个教室里传来的喧闹声,显得过分真实鲜活。 谢九转过身,想回教室了。 而头顶忽然一声轻响。 谢九稍稍愣住,刚刚抬头,就看到一个轻盈纤细的影子从某个黑暗的洞口倏然掉落,如同一只坠空的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臂,感受到一股并不算沉的重量落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触感出奇柔软,他像是抱住一块从天而落的云朵。 而他怀里的Omega懊恼似的喘息着,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谢九站在黑暗里,这样想。 第33章 07/-02B 被他抱住的Omega像是呆住,许久,才啊了一声,动作十分灵活地从他手臂里脱了出来,轻巧落地。 谢九的手臂上还有对方的温度,看那个Omega有些慌张似的说了声谢谢,转头要离开,又猛然刹住了车,回头看他,表情有些微妙。 谢九不知为何笑了,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Omega张了张嘴,才问:“你知道化学系卢教授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谢九微怔,告诉了他一个位置,Omega匆匆道谢,柳叶似的身形一摆,转瞬消失在了楼梯间。 谢九在原地看他消失的背影,好像很慢地反应过来,刚刚Omega从空中掉下来时,其实是一个能够平稳落地的姿势,并不需要被谁接住。 谢九想了想,转头看教室里已经亮起学生们的手机手电筒光。 他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转身回到自己应该在的教室。 入夜,凌厉美艳的Omega坐在21楼的会议室里,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的不高兴。 另外两个人也有些尴尬,半晌,宋宁才清清嗓子说:“你这个照片拍的……也够惊天地泣鬼神的啊。” “你根本没说清楚要拍什么照片!”Omega猛地转过头,凶狠地瞪他:“还是莫恒舟给我看了范例,我才知道的!再说他们两个交配的时候,被打断了就会分开,我没办法才按着他们插回去的!” 宋宁的额头一阵一阵地抽动,勉强压下涌到喉边的吐槽,颤声说:“那你也不用这么粗暴……把人家的命根子……给活活弄骨折吧……” 坐得离Omega很远的莫恒舟打了个寒颤,而Omega漂亮的眉毛挑了起来:“我向来都是这样的。” 宋宁稍停,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对一遍的莫恒舟招招手,噤若寒蝉的Alpha很快离开了会议室。 宋宁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的Omega,直到Omega的脸上露出疑惑,才问:“这是你们No Name的做事方式吗?” Omega轻轻一愣,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警觉对方的打探:“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想对洛昂警司的做法提什么意见。但是,你现在是在特别行动队做事。”宋宁紧盯着Omega面色不善的脸:“我们尊重每一个队员的习惯,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 Omega的目光似乎因为宋宁的话而微微一滞。男人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但我们并不提倡过度的暴力。如果这是No Name的习惯,也希望你能收敛。” “我们是执法者……如果你不信法律,那么高大上一点儿,可以说我们是为了正义。” 宋宁居高临下地看Omega怔怔的浅色眼底:“在这里,所有的暴力都是为了制止犯罪。因此,你必须控制自己,不能让暴力突破犯罪的界限。” Omega像是陷入某种沉思,宋宁觉得自己的教育到位了,也并没有希望这个看来有些特别的“武器”能够立刻理解并作出改变,于是递给他一杯热茶。 “喝点茶冷静一下,今晚回家好好休息,明天继续来上班。” Omega呆呆地抱着茶杯,似乎想些什么,没有动。 宋宁没管他,自己出了门去处理别的事。这一忙就到深夜。宋宁回到21楼的时候,看一间会议室的灯还亮着,走过去,看到仍然呆坐在里面的Omega。 他皱眉,推门问:“怎么还不回家?” 桌上的茶已经喝光了,Omega回头看他,问:“我明天不是还要来吗?” 宋宁疑惑:“对啊,就是正常上班,你没上过班吗?” Omega摇了摇头。 宋宁语塞,问:“那你原来在总局怎么干活儿的?” “洛昂会给我信息。”Omega想了想,说:“需要的时候,我会去找他,他告诉我任务,给我一部分订金。我去把任务完成了,他就把剩下的钱给我。” 宋宁内心腹诽,感情No Name这种国际精英特工小分队竟然还都是按件付费的,但还是耐心地对Omega说:“你要是懒得来坐班也行。我开会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有活儿的时候再去干活儿。” 宋宁掏出手机给他:“你的手机是局里配的,号码我有。你留个家里的地址吧。” Omega仍然坐着一动不动,没有伸手接手机。 宋宁逐渐开始不耐烦,Omega才开口轻声说:“我没有地址。” 宋宁生生怔住了。 Omega很快起身,逃避了宋宁诡异的目光:“我现在就走,有事就打我电话。” 宋宁看着Omega飞快地走向电梯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轻轻一跳,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就好像在深夜的屋檐下,赶走了一只避雨的猫。 岑卯戴着口罩,一个人走在平港入夜后的街上。 对岑卯来说,十八岁之后的夜晚总是显得有些寂寞。他没有固定的住所,在除了新盟之外的世界各地游走。他的哥哥似乎总会在他经过的地方买房子,但岑卯也并不敢一直住在里面,大部分时候,还是喜欢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夜行。 他并不需要太多的睡眠,好像只要在极困的时候,稍微眯一会儿,就能很快恢复清醒。重伤的时候,需要睡得更多。夜里他会觉得冷,但不会因此生病,就像他会因为受伤觉得疼,却不会留下伤口一样。 岑卯上次来平港是十六岁,他知道这里是哥哥的家,却不想住到哥哥那里,给对方添麻烦。 晚风有些凉,岑卯把外套领子立了起来。侧目时发现一家关了门的甜点店,橱窗里放着诱人的甜点模型。假的糖浆和巧克力在夜灯中熠熠发光。 岑卯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从橱窗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一个人影。 他疑惑地回头,看到马路对面茂盛的行动树下,一个被树影遮住的少年的身影。 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岑卯视力很好,又很会记住别人的脸,很快想起今天在黑暗的教学楼中接住自己的这个人。 应该是平大的学生,岑卯想,在他因为迷路而不得不跳出管道之前,他从通风口里看到少年在黑板上做题。 岑卯眼前像是又看到少年的手指在黑板上留下谜一样的数字和符号,而台下的人都屏息看着他的样子。他还抽空从学生们的议论中学会一个新词,叫做学霸。 岑卯此时没有别的事做,干脆偷偷看着路对面的少年发呆。他渐渐发现有些奇怪,这个少年走路很慢,时间已经很晚了,少年在阴影中龋龋独行,像是避光,又像是享受着不存在的阳光似的,脸上有种如释的欣然。 岑卯偷偷跟着少年走了一段路,他虽然不怎么会跟踪别人,却被很多人跟踪过,就有样学样。少年看来并没有发现,岑卯自觉技术过关,暗暗自得。 少年走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门口,推门走了进去。岑卯隔着一条马路和一道玻璃门,看对方背对着自己点单。岑卯揉了揉肚子,才发觉自己也没有吃晚饭。 岑卯想了一会儿,摸了摸外套内口袋里鼓鼓囊囊的现金,开始过马路。 他走进温暖的快餐店,食物的香气铺面而来,岑卯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饿了。他要了双人份的食物,然后在收银员诡异的目光下,从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 收银员犹豫而恐惧似的:“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收新盟的货币……” 岑卯看着手中印着热带动物的东南亚货币,正尴尬地想着要怎么办,身后就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岑卯今天见过这只手在黑板上写字,他觉得很好看。 “我来付吧。” 少年递了钱,对呆怔的岑卯微笑了一下,问:“要跟我坐到一起吗?” 岑卯脑中响起轻微的警铃声,而他万万不会想到,同样的警铃声也在对面少年的耳边轻鸣。 但岑卯还是拿了食物,和少年上了楼,两人坐在空荡的二楼餐厅的角落,是岑卯找到的监控死角。少年拿了一根薯条,看着窗外开始进食,没有和岑卯说话。 岑卯想了想,礼貌地说谢谢,摘下口罩准备吃东西。 少年看着他露出的脸,怔住片刻,然后打量着他,笑着问:“为什么跟着我啊?” 岑卯拿汉堡的手尴尬地停下了,脸上有些惊讶,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明显。 少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每一个表情,透过他每一次细微的肌肉变化辨识他的情绪和思维。这个Omega的表情很透明,少年想,应该并不是那个女人或那个组织派来的人。 岑卯十分紧张,但少年没有问下去,继续进食,像是很快把自己的问题忘了。 岑卯食不知味地咽了几口汉堡,吸着饮料看少年垂下的眼,发现一颗清晰的小痣。 岑卯鬼使神差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啊?” 少年停了一下,露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笑容:“因为不想回家吧。” “你年纪还小,这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岑卯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少年表情微妙,岑卯被他看得心虚,反思自己是不是逾距,毕竟人家是平大的高材生,而他只是一个街头流浪的……逃犯。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好在少年没有骂他,而是稍微靠近了些,好奇似的:“你这么漂亮,半夜在平港的路上乱晃,不是更危险吗?” 岑卯含着饮料吸管,看着少年含笑的深邃眉目,愣住了。 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的脸上浮起了一种很少出现的颜色,像晕得恰到好处的嫣红水粉,不伤底色的白,只显得娇气。 窗外的车灯打在岑卯的脸上,少年有一瞬失神。 而岑卯先反应过来,被气泡呛到似的装模作样地咳嗽,轻轻拧眉说:“我不喜欢别人说我漂亮。” 少年没有道歉,反而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哥哥说,我这不是漂亮。”岑卯认真解释:“只是长得比较奇怪,所以很显眼,平时要遮起来。” 少年愣住似的,很快笑了,眼睑弯出流畅线条。 岑卯问他笑什么,少年很久才平复下来,对他说:“你不奇怪啊。” 他托着一侧脸颊,像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那样,仔细地看岑卯,又说:“的确很显眼,但并不是奇怪。” 岑卯被少年看得有些热,却不知因为什么,只以为是食物的关系。他避开少年的目光,继续吃东西。 少年看他一会儿,说:“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家?” 岑卯咽下并不营养的加工肉,掩掉几分心虚:“我刚来新盟,还没找到房子。” 少年轻易接受了这个答案,善良地建议他:“需要租房吗?” 岑卯漫不经心地点头,没注意对方眼底微动的光,而少年思虑了一会儿似的,说:“我有一个中介可以推荐给你。” 岑卯眨眨眼,本该拒绝的,但少年的眼神却让他非常不想说否定的话,于是用一种僵硬的腔调问:“真的吗?” 少年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岑卯说:“给我留个电话吧,我让他们联系你。” 岑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接过少年的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想着反正这个号码宋宁他们也是知道的,并不能追踪到什么。 然后又在输入姓名的时候陷入了纠结。 少年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岑卯脑中闪过自己用的许多个化名,最终好像又只剩一片空白。而少年在对面等待着,看他按得过分用力,泛白的指尖。 岑卯不知自己想了多久,才输入了三个字母。 少年接过他的手机,手指轻擦过岑卯的指尖。岑卯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让他怀疑自己是生了什么病。 可他是不会生病的。 少年看了眼屏幕上的字,轻声念出来: “卯……” 他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快餐店里显得莫名温柔。除了哥哥,岑卯几乎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用这个字叫他。 他的胸口像泛起饮料里的气泡,炸裂过于细小,就让人忘记了危险。 “卯卯?” 岑卯表情空白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于是呆呆地应了一声。 少年好像忍不住似的,很柔和地笑了。岑卯痴坐片刻,发觉自己的手机在震。 他看屏幕上陌生的号码,少年对他晃了晃自己拨通中的手机。岑卯明白过来,存上了,递给少年让他输自己的名字。 岑卯并没有察觉少年在输入名字的时候花了跟自己差不多的过长时间,而是在紧张地想着别的事。少年还手机给他,他就看到姓名栏中的一个“九”字。 岑卯张了张嘴,在这方面不如少年熟练,有些为难:“我该怎么叫你啊?” “都可以。”少年像是看着窗外欲曙的天色出神,站起身来,对他最后笑了笑: “我要回去了,会让他们打电话给你的。” 岑卯一个人慢吞吞吃完所有食物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从深蓝成了浅白。 他在并不舒服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看对面空荡荡的桌子。少年的习惯很好,把垃圾和托盘拿走了。然而留下的空白却让岑卯有种撞鬼的错觉。 似乎天亮之前匆匆离开的少年是某种神话中的精怪,不能等到太阳出山。而岑卯几十分钟前在少年面前的失常,只是被非自然力量蛊惑了。 那的确是种奇怪的力量,岑卯摸了摸胸口,想到昨天在通风管道里蹭课时听到的词,反抗权威的女生殷切地说,心动。 可那又是什么呢?岑卯努力地思考着,觉得自己要是念过书就好了,不必再为了别人嘴里的概念而迷惑。 日出之前,岑卯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岑辛的声音里仍带着病态的虚弱,问他在哪里,岑卯说了自己的位置,岑辛似乎觉得并不是个适合听他电话的地方,让他等一会儿,派人去接他。 岑卯戴上口罩,像消失的少年一样带走了垃圾,离开了温暖的快餐店。 谢九躺在黑暗之中的床上,等待一场睡眠。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好像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因而背负着很少见的轻微压力。这让他一向稳定的睡眠被杂乱的画面侵扰,眼前煌煌,时而有光,时而又出现一张漂亮的脸。 他不喜欢新风系统的温室温度,这间属于他的地下室就经常很冷。然而此刻的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热。那种热并非来自这个压抑了他十八年的暗室,而是一场梦带给他的。 他好像带着一个空白的身体,在某个夜里街灯闪烁的路上,撞见一场幻觉。而幻影总是来去匆匆,让人失控。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难过。床头矮柜的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来,他却烦躁得不想去看。幻觉之外的他不会这样,谢九想,他总是平和的,属于他的应有的汹涌都被这片黑暗淹没了。他没有暴露的情绪,也能够安抚别人。这是深海动物的本能,只有这样,才能求生,才能在深夜浮出水面,像一只鲸,喷出涌泉。 手机不断震动着,传递着让人越来越焦躁不堪的信号。少年在黑暗中睁开眼,头顶依旧是黑,是深海的颜色,而他体内不合时宜的澎湃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的手指颤抖着,接起电话,听见对面的男孩兴奋地说自己被选进了什么实验组,和其他奇怪的无用的感谢他的话。少年的嗓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嘶哑,对那个无辜而罪恶的兴奋声音说: “谢争,找医生过来。” 少年倒在床上,胸口像无法被抚平的潮汐,眼中映出黑暗里的魅影。 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看着挣扎的少年,给他垂怜与慈悲,又消失在影子的尽头,只留下妖异的热,燃起他后颈的腺体和身下坚硬如铁的灼热器官。 少年被从未有过的欲望席卷,而这一刻脱离了所有人的控制。他再也无法压抑,只想要满足自己的本能。他也是一头困在黑暗里的普通野兽,是一种被称作Alpha人类的生物,有过分健康的体魄和充沛的能量,想要占有黑暗之中的幻影。 他的耳边有碳酸饮料的气泡炸裂的声音,是一束无人知晓的情窦。 如果这是命运。 少年想。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命运。 十八岁的少年在遇见一场幻觉之后的黑暗里,迎来了属于Alpha的分化。 第34章 07/-02C 岑卯再接到宋宁的任务是三天后,说新型毒品的分销点有了线索,需要岑卯配合抓捕。岑卯对这样的任务轻车熟路,很早就到了中心局,做完乔装就尽职尽责地坐到车里等着,没想到这一等就从天明等到天黑。 入夜时分,宋宁才带着自己的队员和特警队出发。宋宁跟人聊着天,打开自己的车门往里钻,钻了一半骂了声响亮的操你大爷,整个人弹簧一样跳了出来。 周围人都愣住了,宋宁转头骂手下同行的探员:“你们弄了个什么人在老子车上???” 探员也懵了:“没别人啊,这车就咱们队的——哦,总局发下来那位大佬好像在……” 他话音还没落,军用吉普的车门里探出半个窈窕的身形。 “宋宁,你刚刚骂什么?” 被一身皮裙包裹的Omega的声音还算平静,能听出是个男性。而覆着浓妆的过于美艳的脸和诱人的曲线却让在场的所有警探都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被吸附到那张缓缓张合的红唇和妩媚如水的眼睛上。 离得最近被浓艳美色的宋宁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丝杀机。 宋宁暗中打了个冷战,干笑两声:“你……你啊,你说你,出任务呢,怎么在车上睡觉,还他妈不披个外套,哪哪儿都露着,那什么,也不是怪你,这不是怕你冷吗……” 宋宁的声线罕见地一点点低下去,一方面很难对着一个长这样的Omega凶起来,一方面又觉得对方媚眼里的凶光越来越盛了。 他勉强镇定,咳嗽两声,凶狠地瞪向周围看直了眼的同事:“看什么看!这老子队里新来的宝贝!要看就给21楼上供!” 精英警探们这才回神,纷纷移开目光,开始假装和周边同事辱骂食堂菜色或讨论上周的球赛,却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警探们回头,目光第一时间都集中在Omega掀起的皮裙下露出的雪白春光上,然后才发现被这双人间宝藏的腿一击踢到对面车上的宋宁副队长。 身着性感皮裙的Omega像只矫健的豹子,一跃跳上宋宁瘫倒的车顶,捉住了宋宁的衣襟,让人惊心动魄的艳容逼近了这位悍名在外的副队的脸: “宋宁,你刚刚说要操谁?” 众人都屏息地看着这个场景,竟然品出某种邪典成人电影的味道。 宋宁被这张脸这样看着,一时竟连疼都忘了,恢复理智时只剩下愤怒: “我他妈说过节制暴力!可以对同事动手不代表你对谁都能动手!再说我骂句脏的怎么了?你没听过人骂操字头儿吗?” Omega眼中的煞气有瞬间空白,像是因为暴露了自己在某方面的无知而慌乱,又很快堆起凶相,恶狠狠地警告对方: “操我家里的就不行!” 宋宁愣了半天,才表情扭曲地说:“行吧,你先放开,省着点力气待会儿干活儿。” Omega收了手,又一个腾身,在众人目瞪口呆又恋恋不舍的凝视中消失在军用吉普里。 宋宁理了理领子,刚想对看热闹的人群骂两句脏的,又悻悻地闭了嘴,不耐烦地摆摆手,也上了车。 这场小小的风波并没有耽误行动的开始。宋宁的车里除了开车的队员只有宋宁和Omega两个人,队员噤若寒蝉,只敢不断偷看后视镜里面色不善的两尊大神,脑中已经想象到明天同事们奔往21楼八卦的场面。 过了一会儿,Omega先开口了:“你还要我的地址吗?” 前排队员狠狠咳嗽起来,宋宁张嘴想骂人,看了眼Omega又生生吞回去,一肚子气地踹驾驶座:“开你的车!我要他地址是为了工作!” 后面这句解释显得过于刻意,Omega先疑惑了:“不然呢?你要我地址还能为了什么?” 宋宁再次卡壳,头都憋大了,只能抓了几把早上难得喷了发胶的头发。 Omega看他模样,内心忽然警觉起来,不大想把自己刚租的公寓地址告诉宋宁了。 半晌,宋宁情绪消化完了,叹口气把手机递给他:“地址写一下吧,以后你要是被仇家堵门里了,我们还能去给你兜个底。” “你怎么知道我有仇家?” 宋宁那一刻好像看见一只瞬间炸毛的猫,但也只有一瞬,Omega很快恢复了冷艳美人的模样,只是眸子里还有闪烁的光。 “你这样儿……”宋宁喉咙轻动,咽下许多腹诽:“不大可能没仇家吧。” Omega犹豫着输入了地址,像是思考和反省了一会儿,车子已经到了目标地点附近。宋宁恢复职业状态,开了对讲机和同事通话,又跟Omega确认了一次详细细节。 Omega看来比上次抓奸之前接受度高很多,也提出了几个很有针对性的问题。宋宁多少感受到对方的专业度,放心一些,临行前让他注意安全。 正要下车的Omega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而后很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车里的宋宁点了一根烟,看着消失的窈窕身影,又看了一眼手机中Omega留的地址。 离中心局很近。宋宁想,这小子虽然做人脱线了点,但还是挺敬业的。 谢九坐在酒吧的半敞开式包间里,和他一起来的同学举着啤酒大喊干杯,涌出的金黄泡沫在他深黑的眼底缓缓流淌,代表这一场属于他、又与他无关的庆祝。 他在三天前正式分化成Alpha。那个女人带着医生第一时间赶到,为他做了检测。结果证明他的腺体等级非常高,这在谢九的意料之中。 医生说分化后的腺体激素还不稳定,一年之内不建议做移植手术。女人却已经等不及了似的,已经用各种渠道让外界得知,自己给谢家生的儿子分化成了Alpha。 分化之前的腺体类型检测有一定的错误可能性。然而在此之前,真正的谢争就一直被迫对外宣称自己的腺体检测结果是Alpha,尽管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Beta。 女人一直等待着谢九的分化,谢九就像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她多年执念的恶之果,却也终于让她嗅到了即将成功的甜蜜香气。谢九知道,接下来的一年,自己将拥有更多的主动权。 但他并没有太多想在这里获得的东西。谢九只是等待着离开这片深海,他有一年的时间说服女人拿走腺体之后放他离开,即使对方不答应,他也已经有了几乎完全的计划。他一直潜伏在黑暗里窥测这个世界,因此比任何人都擅长筹谋。 有人来跟他碰杯,说恭喜,谢九微微笑了,和对方喝酒,又不好意思似的碰了碰脖子后的抑制贴。 他的抑制贴用了两层,而那个Beta只能每天喷一些仿生信息素,掩饰两人之间的差距。 这方式笨拙而努力,因此显得可笑,少年含着苦涩却香浓的液体想,跟那个女人的一生一样。 这是谢九第一次喝酒,他对酒精一直没什么兴趣。这场奇怪的聚会是那个把自己当成他哥哥的Beta策划的。 Beta帮他约了见过的同学,说要庆祝他的分化,来之前还对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今天晚上你就是谢争,要好好玩,还说他值得一场属于自己的庆祝。 可他为什么要做谢争呢?谢九看着杯中映出的自己的脸,这是一个相貌英俊、平平无奇的优等生,有一群跟他一样普通单纯的朋友,一个疯子一样的母亲和一个绝情的父亲。 谢争没有什么好的,因此并不值得羡慕。谢九得出这样的结论。 酒吧里忽然争噪起来。少年又在同学的怂恿下带着伪装的生涩喝了一口酒,跟他们一起看向灯光闪烁的中央舞台。兴奋的大学生们都涌到了包厢门口往外看,谢九也被推到了一个角度很好的位置。 “这是要开始了吗!”戴眼镜的年轻人难以掩饰得兴奋:“我的天,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这种表演!” “姐姐就是要带你们这些书呆子开开眼!”另一个张扬的女声说。谢九知道那是一个大三的学姐,对方豪爽地拍他的背,力气以女性的标准来说不算轻:“今天要庆祝咱们小谢终于是个成年Alpha了,当然得来点成人节目!” 谢九捕捉到某个词条,轻微怔住,学姐哈哈大笑:“他们还没跟你说吧?这家酒吧最出名的可不是这些小毛孩儿点的什么扎啤,而是——” 学姐尚未说完,人群躁动的喧嚷就再次升级。舞台上骤然亮起粉紫色的暧昧灯光,迷醉的音乐在一片尖叫和口哨声中奏响,DJ用煽动性的英文播报了接下来的午夜节目,谢争听懂了,不由愣了一下。 舞台上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露出一个穿着黑色皮裙戴着兔子面具的Omega,那具半遮半掩的身体缠绕在一根银色的金属杆上,柔软如白肉做的蛇。 Omega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很慢地从金属杆上滑脱下来,每一寸曲折都仿佛天成,又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像漾起的水波,或生长的藤蔓,都是欲望的伸展,似乎这样的柔软随时附着到台下的每一个看客身上,他们都有资格,贴着这团婉转的白肉摩擦,生出可燃的热。 Omega的身体沿着漫射的光蜿蜒,指尖勾动钳着亮片的短外衣,泛出一片闪闪的浪。那片浪从雪白的肩头滑落,淹得人无法呼吸,然后沿着汹涌的皮肉曲线下卷,褪至不堪一握的紧窄腰线。 Omega的腰向前打了一个缓慢的圈,像是无辜地模仿了一个罪恶中的动作,手中亮晶晶的浪潮掀向人海。 人群疯狂的涌向那件短薄的外衣,Omega露出的锁骨上有晶亮的痕,闪粉模拟了带着暧昧气味的细汗,让人觉得,那件脱下来的外衣也该被这种液体湿透了。 包厢边也有学生不受控制似的涌上去,抢那片被润泽的布料。谢九听见身边学姐吸气与咂舌的声音:“我靠,还是第一次见到第一件就脱成这样的……” 谢九看台上的Omega,不由自主地去喝杯里的酒,可能只是因为渴。他胸中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直觉,好像又在迷乱的舞台灯光下看到错位的幻影。 Omega的指尖从酥软荡漾的胸前慢慢滑上去,经过锁骨之间的浅窝和似乎能够轻易折断的脆弱脖颈,从底端撬动着脸上的面具。围绕他的野兽们躁动地叫嚷着,迫不及待地想看这张欲望寄托的脸。 潮声随着Omega将启未启的手指翻涌,直到那张面具飞向人海,而Omega立刻将脸埋在肉色的阴影里,有种已经被人按在身下抵上入口了、却还在为自己的脸红而害羞的青涩。 谢九看着Omega缓缓抬起的脸,那张浓艳精致的脸仍有一半被金色的纱遮挡,却露出一双过分妩媚的,漂亮的眼睛。 少年的手渐渐握紧了。 他好像在无边的喧哗里,听到某种细弱的碎裂声。这种碎裂与他所处的真实当下无关,碎过之后,就成了悬坠在黑暗边缘的陆离的光,让他少有地感到微微眩晕。 少年对身边的学姐笑着打了声招呼,没有再看身后Omega折得更弯的腰肢,和本不属于那具身体的半裸的酥白,任凭那些诱惑在这间让他觉得逼仄的酒吧里点燃了更烈的火。 火焰的尾巴在他胸口追着烧灼,要焚尽他才罢休似的,逼人的恶。 少年穿过让他眩晕的烟雾与光,几乎夺门而出,继而无法呼吸似的,用力喘息起来。 谢九从来没有这么不善于忍耐。他闭上眼,想在自己熟悉的、可以依赖的黑暗中平静,眼前却残留着白肉的光。 水波划破深海,明明柔和,却分外残忍,让他压抑的所有本能都无处可藏。 谢九在酒吧外站了很久,等到发热的头脑被夜风吹凉,才伸手又摸了摸后颈,确定没什么异样。 他打过疫苗,谢九想,刚刚的情绪竟然与生理无关,或许只是某种卑劣的人性。而他因为年轻,所以失控,这很正常。 他走回酒吧,音乐已经变成了狂欢的摇滚鼓点,比刚才更加吵闹,却让他安心了似的。 包厢里的同学们纷纷微醺,有人口齿不清地点评着刚刚的表演:“太辣了……我都有反应了……怎么办啊,这就是处男的脆弱吗?” 谢九在学姐关切的目光下轻笑,又倒了一杯酒,不算慢地喝。 “什么时候能睡到这样的Omega啊?真的,我宁愿用我的发际线换跟这个Omega一个晚上……” 冰凉的液体划过少年的喉管,浇在内部的火焰上。 控制,少年默念着,他要学会控制一团火。 很快有同行的Omega和Beta开始指责这些过分性压抑的年轻Alpha,平大的性别研究在全球人文学术界也很出名,理工科Alpha们经常踩雷,为了避免被挂上论坛都匆匆换了话题。大家感慨着谢争的分化和以大一新生身份进入实验组的英勇事迹,再加上学校里许多有趣的话题,也算尽兴。 众人离开酒吧时已近凌晨,学姐帮喝多了的学弟们一一打车,最后将目光落到谢九身上。谢九说家离得很近,可以自己走回去。学姐看他脸色如常又十分理智,实在看不出来混着喝了威士忌和伏特加的样子,就放心让他离开了。 少年和喧闹蓬勃的同学们告别,转身一个人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学姐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谢争跟以往不大一样,又说不出什么。刚刚扬言要用发际线换和美人一夜春宵的Alpha哇地一声吐在街边,学姐忙冲上去,就忘了刚刚奇怪的想法。 少年沿着酒吧周围的街道行走,因为避光,不知不觉中就进了一条后巷。他今天的状态比较奇怪,少年觉得可能是刚分化的关系,激素正在慢慢影响这具过分理智的身体,而他向来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如何控制。 后巷的尽头忽然传出一声闷响,谢九停下脚步,看向前方被一脚踢开的小门,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酒吧的后门。一个熟悉的纤细黑影敏捷地闪了出来,他听见那个声音在跟人讲电话: “……不是给你绑好了扔在厕所了吗?你们的事情怎么这么多啊……我不回去了,你的茶好难喝啊!” 那人像是在抱怨什么,嗔怪的口气却不让人觉得厌烦。谢九停在原地,暗巷里没有灯,月光照亮了Omega青年已经洗掉诡艳妆面却依旧俗媚的脸。 Omega很敏锐,往谢九站的地方看过来,似乎在刹那间愣住了。 他眨着妩媚而干净的眼睛,很快对着手机说了些什么,扣掉了电话看谢九。 谢九没有动,Omega就主动往他这里靠近两步,确定没有吓到对方,才开口说了声嗨。 谢九没有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个微笑:“卯卯,你怎么在这里啊?” “啊?我来找朋友的。”岑卯的眼睛里盛满了凌乱的月光,像是着急地换了个话题:“啊,对,对了,你收到我的信息了吗?谢谢你帮我找的中介,我已经租好房子了。” 谢九用有限的理智思考,想起自己在分化时摔碎的手机,没有直接回答,只恭喜他。 岑卯有些欢喜似的,又靠近了他一些,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谢九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哪个人能在这个时间邀请一个偶遇的陌生人去吃饭了,而他今天确实也没什么胃口,于是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岑卯的眼里露出过分明显的失望。谢九的胸口微微动了,或许是酒精的问题,谢九分析着,他的血管被污染了,才会有不畅的感觉。 “那……下次再说吧。”岑卯笑了笑。 谢九不想看那个笑容,转身离开后巷,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唯一属于他的黑暗前行。他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步伐比往常快,耳边有被酒精催化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到了公寓门口,才稍稍停下,这才听见身后窸窣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岑卯像是惊讶的,睁大的眼睛。 此刻的谢九并不想再看那双眼睛了,有些难以抑制的焦躁,皱眉问:“你怎么还是跟着我?” 岑卯的肩膀微微一抖,让谢九又想到了粉紫的灯光下,Omega的外衣沿着雪白的肩线被抖落下来的模样。所有人都在用眼睛和声音凌辱这段细肩上香软的血肉,留下看不见的黏腻的体液。 少年的手指不自觉地握起来,在掌心留下月牙的痕。 “我,我不是跟着你。”岑卯有些慌了似的:“我租了这里的公寓。” 谢九沉默很久,才冷冰冰地说:“是吗?” 岑卯的心跳得很乱,觉得今晚的少年和在深夜的快餐店里跟自己聊天的人很不一样,也不像那个前一秒在黑板上做题、下一秒就在黑暗中接住了自己的人,他意识到自己在社交上的无知,却也因为无知很难判断自己都做错了什么。 或许早就错漏百出了,岑卯有些难过地想。 然而,对面的少年却似乎没有再继续为难他。少年用密码打开了公寓的大门,撑着门回头看他。岑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跟着他进了门。 少年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按开了电梯,先走进去,然后在电梯里看岑卯。 岑卯不敢让人等太久,又觉得就这么让人先上去就显得自己太敏感了,于是不安地进了电梯。少年没有按楼层,岑卯就按了自己的,看见少年稍稍停顿,然后按了自己楼下的一层。 岑卯忍不住再看他,问:“你就住我楼下啊?” 少年嗯了一声,没有多谈。 岑卯胸口鼓噪着,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和平时的自己这么不一样。少年明显的冷落甚至反感,都让他很难忍受似的,比被铁丝网扎进掌心更觉得折磨。 “那我们就是邻居了。”岑卯坚持着扬起一个友好的笑脸:“有空可以来坐坐。” 少年幽深的眼看着他,岑卯笑不下去了,才听见他问:“什么时候?” 岑卯稍怔,眼中亮起微弱的光:“你有空的时候吧。” “要是我说,现在就有空呢?” 第35章 07/-02D 谢九稍微贴近了他一些,动作很轻,岑卯就好像没有察觉,只因为少年贴近时身上的味道发呆,又很快雀跃起来。 谢九想从这张欺骗性极强又全然透明的脸上抓到自己错过的信息,却只看出一丝惊喜。 “那现在就可以过来啊。”岑卯表现出真实的开心:“你要来吗?” 岑卯的雀跃来自于能够第一次招待一个能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又或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的什么感情,但这种真实的情绪却让少年犹豫了。 谢九心头一时窜动的恶像是被这种透明的喜悦浇灭。他本想看看,这个美艳而放浪的Omega会在这个深夜继续给他怎样的刺激。他是一个刚刚分化的成年Alpha,又喝了很多酒,没理由拒绝一个明显对自己有性吸引力的对象。 可岑卯的反应却并不像别有目的的诱惑,这让少年迷惑又烦躁,不知是因为自己过于单纯,还是对方手段太高了。 “告诉我房间号。”少年沉吟着,很慢地说:“今天太晚了,还是下次吧。” 岑卯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把房间号报给了他。 电梯到了谢九按的楼层,少年说了声再见走出去。岑卯笑着对他摆手,直到电梯门合拢。 少年等到电梯口没了声音,才走回去,重新按了向下的电梯,那是属于他的黑暗的方向。 岑卯一个人回到公寓,没有开灯,直接去浴室洗澡。 他从来没有定居过,因此也不知道要在自己的房子里放些什么。租来的空房就依旧无辜地空荡着,只有房东剩下的家具和一些买来的洗漱用品。 岑卯不做饭,衣服穿脏了就扔掉买新的,也不需要很好的睡眠,这几天就睡在卧室的床板上,原来的房客有扔下的旧床单,他看着还很干净,拿来铺在木板上,夜里合衣睡着,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热水淋在身上,冲掉了岑卯刚刚卸妆时没清理掉的亮粉,岑卯皱着眉,往上涂更多的肥皂。他很适应伪装,却谈不上多喜欢。而别人看他扮成女人时的目光让他更加不舒服。 岑卯并不十分懂那些人眼里的欲望,他在各种场合见过莫恒舟所说的人类交配的场景,却并不能和那些人共情。 陈医生说他的腺体跟大脑接触不良,会弄错性欲和攻击欲。岑卯理解下来,大概就是别人想交配的时候,自己却想打人。岑卯觉得这种差别也不大,他看那些人交配的时候,也很像另一种奇怪的打架方式。 岑卯摘了抑制贴冲洗自己麻烦的腺体,脑中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今晚少年的样子。岑卯意识到什么,动了动鼻子,才发觉自己刚刚过度紧张,错过了某些重要的气味线索。 岑卯回忆着刚刚电梯里的Alpha气息,慢慢想到,少年应该是分化了。 岑卯在花洒下愣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有一种很深的失落。 他摸了摸脖子后面的腺体,像是第一次感受到陈医生说的自己的残缺。 他的信息素能够吸引Alpha吗?岑卯不自觉地想,却又懊丧地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想跟Alpha交配,只想跟他们打架。 岑卯有些失神地洗完了澡,包着浴巾躺到只有一层薄薄床单的床板上,整个人湿漉漉又很倦怠,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垂头丧气。 他又忍不住想起少年逼近自己时身上好闻的气味,和那天接住自己的温暖的怀抱。他跳来跳去的时候从来不需要被任何人接住,也没人敢对他伸手,因此是第一次发现被人接住的感觉也还不错。 最起码,很暖和。 岑卯觉得想这些的自己很莫名其妙,怀疑是不是太冷,于是开了空调。他在黑暗里翻来覆去,眼前一会儿是酒吧里让他很想一脚踏平的躁动人群,一会儿是巷子里少年落在阴影里的脸。 他记得他叫卯卯。岑卯庆幸似的,抚上胸口,却感受到过速的心跳。 岑卯一愣,继而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中流露出恐惧。 岑卯飞快地翻身下床,冲到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旁边,从内袋里掏出抑制贴拍到脖子上。他洗完澡失魂落魄的,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他的抑制贴是陈医生特制的,不止能隔绝信息素,还能从体外抑制腺体活跃,防止发情。岑卯知道自己的发情期有多可怕,此时发热的身体让他有些慌神。 他警觉地在空荡的房间中四处寻找,但东西太少,岑卯只能咬牙用床单搓成还算结实的绳子,把自己绑在相对宽敞的客厅的水管上。 但这点束缚明显不够用,岑卯的内心随着胸口渐渐堆起的躁动愈发慌乱。他上一次发情的时候是在一块中东飞地,抑制贴在他没觉察的时候脱落了——清醒后他才知道,自己一个人捣掉了一个军火基地。 但当下的岑卯在自己刚租了三天的公寓里,没有荷枪实弹手段凶残的暴力人士和他对抗、供他发泄,唯一能释放他攻击欲的大概就只有破旧的小沙发,床板,几堵承重墙。 这些东西都太无辜了,岑卯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逼自己清醒,拿出手机颤抖着播陈医生的电话。 而陈医生此刻应该正在按照一个养生中年人的正常作息呼呼大睡,岑卯等了许久都没人接,急的想摔手机,又意识到这也是他开始发情的征兆。 他愤愤地捏住手机,不安地挣动着身体,困兽一样剧烈地喘息着,渐渐的眼前有些发红,耳边却响起手机里传来的非常诡异的、少年的声音: “卯卯。” 少年不知听了多久,嗓音沉得可怕:“你怎么了。” 岑卯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下意识感到这不是个问句,更不知自己怎么会误拨给无辜的少年。他惊恐地按断了手机,把它扔到很远的地方,好像想借此让对方远离这个最不堪的自己。 他曾经在这样的状态下做过错事,不得不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岑卯开始考虑把自己打晕的可能性,这似乎是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悖论,但却给他提供了一种新思路:他也可以自己攻击自己。 反正他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疼痛并不算什么。而这样就不必伤害任何别的人,不会犯任何罪。 岑卯握紧了自己因为某种冲动而颤抖的手腕,五感被放大,暗夜里的一切都像是潜伏的怪兽,对他咆哮着,逼他与这股力量战斗,直到遍体鳞伤,一方的血流尽。 岑卯尝到嘴里漫出的血味,是他自己的。而耳边响起被放大后的敲门声。 岑卯愕然地睁大了眼,看向黑暗中的门。 敲门声像山洞中怪兽的咆哮,一声又一声,酝酿着噩梦似的,不肯离开他。 “卯卯。”少年的声音从隔音不算好的门板那边传来,却像在他耳边:“打开门,你会吵到邻居。” 岑卯泛红的眼盯着那扇可怕而诱惑的门,好像身体里那股莫名的力量正推着他,挣脱手上自己给自己加的脆弱枷锁,去打开他,去迎接一个无辜者的到来,然后吞吃对方,释放身体里的恶魔,用少年的血喂养他骨中的野兽。 岑卯更用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把头埋进胸膛里,整个人绷成一张被汗水泡透的弓,却听见门外嘀声轻响。 是输入密码的声音。 岑卯没有理智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扇门被推开了。 走廊里感应灯的光投进黑暗里,地板上落下拉长的人影,映在岑卯即将被野兽俘获的眼底。 少年走进门,微微皱眉,关上门,一边轻声说话,一边打开了灯。 “下次,不要用四个0当密码了。” 然而岑卯已经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觉得灯开的一刻,身体里有什么倏然炸裂了。 他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和受伤相比,更像要攻击似的,整个人趴伏到地上。 谢九站在门口,像是因为找不到换鞋的地方而迷惑,又被身后的哀嚎惊醒。 他回过头,看被破碎的床单绑在地上的岑卯,惊讶的眼底渐渐蒙上一层阴翳的灰。 他在岑卯压抑着疯狂的目光里往前走了几步,却又从那眼神中感到迫近的危险,不得不停了下来。 “卯卯,你怎么了?” 少年这次的提问不再是电话中的语气,像是真的想要岑卯给他一个答案。 岑卯好像快被力量撕裂了,视野中的少年显得像道可口的菜肴,模糊的经验告诉他,接下来,他会去折断少年的骨骼,或撕破少年的血肉,那是藏在他黑暗最深处的记忆,是他所有逃避的源。 而少年绝不能是那个对象。 岑卯的眼中漫出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咸湿从他的脸上滑落到地面,掩盖了他嘶哑的声音。 岑卯觉得自己坏透了,他明明在哭,或者只是恨透了自己,因为他竟然对少年说: “——小九,陪陪我。” 岑卯耳中的这个声音就像邪恶的巫,给这个闯进恐怖森林的王子或骑士下了一个恶毒的诅咒。他不想承认这是自己说出来的,他只是被邪恶控制了。现在的岑卯不是岑卯,操控他的是一个畸形的腺体,一根灾难的骨头。 而被诅咒的少年还站在那里,像隔着腥热的血海,端详他在火中痛苦的脸。 岑卯想,少年是在监督一个恶魔是否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很聪明,是不会留下来的,更不会靠近自己。 可少年却向他走过来了。 岑卯的全身都在与恶欲对抗的战栗之中,睁大了被染红的眼睛,看少年一步一步,穿过血海,靠近了他的火。 “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少年的手指划过他脸上泥泞的湿痕,眼里清澈的深海像是能够扑灭他: “你是发情了吗?” 岑卯被少年按向怀里,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在这场大火中被夺走了,喉咙中只剩下灼热的烟尘,一字不可说。 而少年靠近了他被汗水浸透的后颈,寻食的小兽一样,仔细而轻地嗅着。 然后一把撕开了他的抑制贴。 岑卯的胸口瞬间被火焰席卷,爆炸式的危险让他脑中有一秒的空白。 一切都结束了。 少年会被他失控的力量折断身体,倒在血泊里,而岑卯想,这是他真正的罪,他应该赔上自己的命。 而岑卯在绝对的空白里,却渐渐听到另一种宁静的、汹涌的声音。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或是已经进入了幻觉。现实中的岑卯已经杀死了少年,而这个岑卯却沉进了冰凉的海,所有的火焰都被暗涌熄灭,他不再觉得疼,只有无边的、难以形容的舒适。 这是岑卯从未感受过的舒适。他像被天雷辟中的燃烧的焦骨,被一片深海接住了。 朦朦胧胧中,他察觉到少年咬住自己后颈的犬齿慢慢松开,换成了细碎的,难耐的,甚至躁动的吻。 “不能标记吗?” 少年轻声问,而岑卯只觉得迷惑。 标记。岑卯恍惚地想这个词,陈医生说,他的身体不能被标记,也不能孕育孩子。他只是有Omega的信息素而已,却并不具备一个Omega伴侣的功能。 他不知自己有没有摇头,只听见少年说:“……算了。” 少年似乎不再在意这些事,拢住岑卯腰肢的手臂使了些力气,把他仍在轻轻颤抖的身体贴上自己滚烫的胸膛,问他: “你要在这里做吗?” 岑卯睁着渐渐清明的湿透的眼,看见少年的脸,而他因为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已经不知道该对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了。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眯起,身体轻微地动,像是要往后撤去。 岑卯求生似的,过于迅猛地缠住了少年的肩背,把整个半赤裸的身体都塞进少年的怀里,像是只要离开一点,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哪里都可以……”岑卯下意识说,隐隐明白,却又不太明白少年要做什么: “只要你留下来。” 被他抱紧了的少年似乎沉默了,岑卯感觉到自己紧贴的对方的下身有渐渐凸起的坚硬。那是他也有的器官,而少年的年纪虽然明显比他小,那里隆起的尺寸却很惊人。 岑卯感觉到对方没有挣开他的动作,手腕上一松,破烂的床单绳扔到地上。少年架起他的腰,把他两腿分开缠到自己的胯上。岑卯觉得这个姿势非常舒服,两条腿忍不住缠得更紧了一些,换来少年一声不耐似的喘息。 岑卯把脸埋在少年的肩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青涩好闻的气味。少年像是把他带到了卧室,又停下来,很快,岑卯感觉到自己被按在了不算大的沙发上。 “你要带人回家,家里就这样吗?” 少年已经丢掉了岑卯身上欲遮还掩的浴巾,露出被汗水和其他的液体弄的湿漉漉的一身柔白。那是几个小时前被一家不算高级的酒吧里所有人垂涎的肉体,如今却在他的手掌下被任意搓揉,留下不堪的痕迹。 岑卯不知少年在抱怨什么,只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彷如新生的酥热。这种热和他每次发情或被激怒时撕裂似的灼烧不同,带了一种焦糖般的甜与黏,或者更像他在东南亚买过的熟透的石榴,沾着雨林的泥土与水珠,明明是肮脏的,却充满诱人的甜肉香。 他的脑中被这样黏腻的热充满,身下也不知不觉地流出了大量丰沛的汁水,岑卯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这是为少年流出来的,不能浪费到别的地方,就用渗着水的后穴靠近少年顶起来的器官,想让他接住,就像接住掉下来的岑卯一样。 “小九。”岑卯乱七八糟地舔少年露出来的喉结,好像因为自己光着身子、对方却如此吝啬而不大高兴,因此催促他: “弄弄我啊。” 少年的喉结在岑卯的舌尖上滑动,岑卯本能似的扒他碍事的长裤,少年的声音就更沙哑了: “我没做过。”少年冷得厉害,却又烫得过分:“你要我怎么做?” 岑卯微微意识到,少年只是一个刚分化的Alpha,还是个学生,而少年所有的僵硬瞬间变成了一个年轻Alpha珍贵的自尊心。岑卯想到自己已经是24岁的社会人士了,理应负起更多的责任。 尽管他的无知远比对方更甚,仍有一腔干烈的蛮勇。岑卯捧着胸中为了少年而微微燃烧的热,在他身上稍稍跪起来,拉下了少年的内裤,在对方灼灼的目光下,掏出了那根勃起的滚烫肉器。 少年的阴茎像是被压抑太久,在他掌心不轻地弹了一下,顶端的粘液沾到他掌心,岑卯赤手握过刀刃,此刻却像是被烫到,往后一缩,看这根比自己粗大太多的肉器直立起来。又微微喘息着,鼓起勇气去摸狰狞的龟头。 “你怎么这么大啊……”岑卯下意识感叹,并没有意识到,少年耳中的这句话就像一具熟练的、娇嗔的夸赞。 岑卯为难地半握着那根器官,就没看到少年暗下去的眼神。而那双宽大修长、骨节尚带着青涩的手已经箍了他的腰,力气不轻,细软的腰肉被按出凹陷。 “再大你不也能吃得下吗?”少年逼近他的脸,抬着他的腰,不像在用力气,只是岑卯自己靠过来,用湿淋淋的洞口往那根他看来很喜欢的肉根上套下去。 岑卯有瞬间的屏息,少年没有留什么情面,而龟头在进入穴口后就生生卡住了。他感觉到疼,却也已经习惯了疼痛,所以并不能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这种疼痛对他来说太陌生了,让他觉得害怕,不得不抱紧了少年的脖子,像要求一点保护,或是别的什么。 “怎么这么紧啊?”少年像是报复似的说,硕大的龟头顶在他的肉穴里,开始很慢地往里顶。 这对所有Alpha来说都像是不必学的事,岑卯因为少年的无师自通而焦急羞愧。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怀着雄心壮志来做家教、却被学生带着走最后骗到床上插入了的失职老师。他只能用嗓子里溢出的细碎声音申辩,想告诉对方慢一点,是有点疼的。 而少年似乎真的听到了他并非语言的要求,稍稍停下来,喘息着问:“真的疼?” 岑卯的眼泪已经流到了对方的脖子上,而岑卯本人却没有察觉似的,胸膛里响起抽泣的声音:“没关系,你进来吧。” 少年握在他腰上的手更紧了。岑卯被吓到似的,倒吸一口气,本就紧致不堪的肉穴缩得更厉害。少年狠狠喘息,不再等了,一口气顶到了Omega身体最深的位置。 岑卯绝望似的叫了一声,感觉到Alpha缓缓开始的抽插。他没被任何人使用过的巢穴开始随着侵入的肉器动作而颤动,粘膜泌出腥甜而神秘的液体,都是这具身体从未被发现过的功能。 岑卯被插得越来越热,也不能判断对方进出的速度了,朦胧中觉得自己已经被压着躺平在Alpha身下,Alpha的唇与犬牙在他胸前颈上各种地方小心地啃噬着,像食肉动物的幼崽认真对待自己第一次捕猎的食物。 而那根在岑卯身体里捅撞的肉器却没那么细致,岑卯想,少年也不全是理智的,起码他插进来的时候,还是莽撞而年轻。 岑卯被少年不成章法地撞出一波又一波的汁水,在两人交合的位置泛滥,流得肆无忌惮。少年的抽插像是失控的乱剑,把溢出的液体重新捅回去,反复的碾压和碰撞里,穴口堆起乳白色的黏腻液体,让岑卯想到甜点店后台里被打发的奶油。 他想试着做蛋糕,岑卯不合时宜地想,他可以给小九做蛋糕吗?然而这样细碎的想法很快被少年激烈地撞碎了。 岑卯感受到少年更加凶猛的顶撞,发火似的,岑卯自责于自己自私又太远的想法,难过却不敢说,只能贴着少年的耳边叫他的名字,让他轻一点,像被干得快死了,泪水呛住了喉管,不得不求饶。 但他的小九不肯停下来,也许是不能原谅他,又或是愤怒于其他的可能性。少年占有似的把岑卯被操得瘫软成一团的肉体完完全全地拢住,像是不肯泄露一丝皮肉的光,再次很深的插进去。 岑卯觉得自己被捅得太久,隐隐有要被剖开的意思。他哑着嗓子开始叫,这次是真的恳求。肉穴里已经被抽插碾磨得敏感不堪,少年每一个新的动作都能随时让他失控,变成一个新的、从来没人见过的岑卯。 岑卯觉得可怕,却又因为是这个人给的,无法生硬地拒绝。 而Alpha好像发现了他的变化,开始恶意似的,往他发生变化的地方更用力地捅,岑卯听见自己好像尖叫了起来,眼前渐渐模糊,只剩下少年深海一样的眼睛里的光。 他的身体最深的地方好像确实被少年剖开了,像被一把刀插入了骨头的背面,刀尖捅破了他小心翼翼藏在那里的最柔软的一片血肉,爆出充沛的、甜蜜的液体。 岑卯看到一片并不刺眼的白,感到来自少年的大量喷射,液柱打在那个地方柔软的内壁上,和岑卯的水混在一起,充分地、不留一丝余地地填满了他。 岑卯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能在一片褪不尽的潮中颤抖挣扎,任少年的吻落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被潮水吞没之前,岑卯发现,他不想再逃生了。 如果这个人要一刀捅进他的骨血,他会愿意敞开自己的身体。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少年会走过那段没人敢走的血海,进入火焰的深处找到他,施舍给一根逆骨稀薄的爱。 岑卯呼吸着甜蜜的氧气,陷入有生以来最平静的一场梦里。 第36章 07/-02E 岑卯的发情期持续了三天。第一天的夜里,少年用岑卯的手机下载了外卖购物软件,用自己的账号买了简单的床上用品和食物。余下的时间里,两人好歹不必再在狭小的沙发或冰凉的床板上休息。 岑卯全程懵懂而清醒,心里似乎只怕少年一旦走了,自己又想去打人,就表现得愈发缠人,少年离开一点就受不了似的,连食物都要挨在人怀里要对方一口一口喂下去。 谢九没有拒绝,也许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地下室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地下室的监控在他十二岁时帮Beta完成第一场考试后,两人合力说服了女人拆掉。谢九趁岑卯睡着的时候,就拿一份当天的日常垃圾到地下室扔进排污口,垃圾量还维持在他一个人生活的水平。 只是有时偶尔离开后,回来后就发现岑卯已经醒来,一个人坐在床上一堆陌生的床褥间,惊惶地睁大了那双泛湿的眼。他会拿谢九扔下来的外套裹住自己,不敢离开又很害怕似的,四处看着周围的动静。 直到少年出现在门口,Omega写满无援的眼睛会像求水的孩子一样立刻看过来,却又不敢扑过去,一脸期待又怕受伤的样子,对他伸出手,讨他的怀抱。 谢九都会给他,但一直避开亲吻对方的嘴唇。谢九记得,Omega的唇在第一夜被自己咬得血烂,然而此时不知为何已经愈合,像刚长出的新肉,柔嫩新红,充满诱惑。而谢九唯一的理智大概只用来约束自己亲吻这双凑上来的唇的冲动。 他不知道Omega为什么没有打发情期疫苗,但从对方会把自己绑起来的措施来看,这并不是第一次发情,而谢九的脑中在和Omega反复的交合中生出许多不切实际却又真实的幻想。 Omega或许是被专门当做性玩具养大的,培养他的人留下了发情期,通过药物让他分外淫荡美艳,又无法被标记,这样就可以无休止地对所有人敞开身体,甚至在发情时被任何人操开生殖腔。 如果训练者有别的趣味,他们还会让Omega很容易怀孕,也很快能够开始哺乳,Omega被灌得隆起的小腹里可能已经怀了谢九的孩子,他会睁大那双可以欺骗所有人的、处子一样透明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肚子大起来。 Omega肉穴内的每一寸蠕动都是这种长久训练的结果,他的身体可能被无数人舔舐、鞭打、涂抹、玩弄过,因此才会让谢九觉得如此相合。因为Omega并不只这样配合他,而是已经配合过无数人了,这个插入他的毫无经验的十八岁Alpha只是其中一个,对在欲海里弄潮的Omega来说,就像一盘清淡的甜点。 从概率上来说,这比Omega只是因为偶然与少年的身体合拍更有可能。谢九理智地想。而这种对Omega的恶劣幻想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成了一段缠绕他的心魔。 三天之后的某个午后,在上一场激烈的性爱高潮中昏睡的岑卯翻了个身,下意识地钻进身边Alpha的怀里,然后忽然愣住了似的,从少年的胸前很慢地抬起头,眼底映出清醒的、慌张的光。 谢九很快明白过来,他没有给Omega尴尬和解释的时间,善良地坐起身,隔着一段距离问:“结束了?” 岑卯似乎隐隐明白少年指的是什么,但对方的措辞却像鼓槌一样砸在胸口,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晃了晃,才啊了一声。 少年对他很温柔地笑了笑,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别的帮助,让岑卯想起酒店服务人员挂上自己电话之前的例行问询。那只是礼貌,岑卯好像不应该再提别的什么了。 少年在岑卯紧张的沉默里起身,穿好衣服,没忘带走被岑卯抓皱的外套,说要回去洗澡。岑卯只能说好,而在少年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岑卯清醒的大脑里都是被噪点充斥的雪花。 他想起来,自己也应该像对方一样去洗澡。岑卯拥有关于过去三天里清醒的记忆,只对自己疯狂的求索和神秘的欲望感到陌生。他记得少年带他去清理过很多次,用手指和别的什么器官帮他掏出体内半凝固的白浊,却又没能让他彻底干净。 岑卯流连于这些记忆,刚走下床,就啪的一声跌倒在地上。 岑卯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在地板上撑起身体,看向自己无意识发抖的腿。 他几乎从未有过这样虚弱的感受,并不是重伤后的疼痛,而是一种从骨头里漫出来的酸疼,像是多年来被使用过度的肌肉和关节终于醒了,但岑卯知道,这和过去自己对体力的挥霍无关,他的虚弱是少年给的。 岑卯尝试着扶着浴室的门站起来,发麻的脚尖踩在少年铺在地上的浴巾上。他走进浴室,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岑卯,脸上有陌生的、彷如新生的光泽,像镀了一层浅桃色的晖,洗净了曾经被煞气覆盖的眉梢眼角,有种难言的柔软。 他洁白柔软的身体上有各种深深浅浅的痕迹,红色,青色,紫色,黄色……斑斓鲜明,似乎终于有人找到了适合这张奇妙画布的油墨,发现了一种不会褪色的笔法,于是绝不吝啬地挥毫,重新描绘了这具一无所有的空白身体。 岑卯忍不住抚摸胸前的一抹痕迹,碰到时有微微的疼,颜色却更艳了,没有半点褪去的迹象,如同一枚少年给的勋章,或是纪念,总之,是代表记忆和永恒的那类东西。 岑卯不知心头涌起的是惊喜,还是感动。他并不善于识别自己的情绪,却看见镜子里自己眼底涌出来的透明的液体。 但他并不难过,也不该如此激动。岑卯不好意思地想,如果小九知道他因为一个吻痕哭了,会觉得他很不正常吗? 他冲到花洒下,想要热水冲掉自己莫名其妙的矫情证据,涂肥皂的时候甚至想要避开那些痕迹,生怕骗人的油彩就这么没了,而这具能够快速抹掉一切伤痕的身体不得不再次成为一片空白。而少年只是帮他这一次,并不一定肯给他再多。 但事实证明岑卯的担心很多余。 他在家里休息了很久,慢慢学会了怎么用醒来之后手机里多出来的外卖软件,而身上的痕迹褪色非常慢。这期间岑卯也不敢联系哥哥或者陈医生,只跟陈医生那天晚上是打错电话。他怕自己怪异的身体会让少年卷入麻烦,也担心会改变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生活。起码,如今的岑卯有了一份新工作,租的公寓,和一个肯在半夜帮他忙的邻居。 在那之后,岑卯又忍不住主动邀请了少年几次,少年并不总是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 岑卯很节制地给对方发送信息,并且为了伪装成有全职工作的正常社会人士,专挑深夜发信。 他细心观察身上的痕迹,每次痕迹快消失了,或者在他的判断里有消失的预兆时,他就会像等到下课铃声那样,给少年发一句要不要来坐坐的话。 岑卯想,少年白天上课可能是累了,才会有一种莫名的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他们像是很自然地做爱,而少年第二次来就带了套子,并为上一次发情期的事道了歉,问他后续避孕的事。岑卯没什么避讳地说自己不能生小孩,少年就带着一种很奇怪的情绪,隔着橡胶膜进入了他。 岑卯不喜欢对方隔着安全套插进来的感觉,但少年不仅坚持,还像是不高兴似的,给他做了一番简短的安全教育。岑卯一边感慨于对方的博学,一边在少年的教导下学会了使用搜索引擎自学一些没人教的小知识。 而聪明的少年也很快发现了岑卯每次做爱都一定要他在身上留下点什么的习惯,开始狡猾地回避,不再像之前那么慷慨铺张,只会给他留下一两个印记。 岑卯被吊得厉害,并没有发现自己愈发被这种循环锁住。一天两个人做完爱,岑卯迷迷糊糊地在脑子里清点这次身上会有几个章的时候,听见少年问:“你是只喜欢睡这种床吗?” 岑卯有些累,又很珍惜和少年聊天的机会,迷茫地贴着他的手臂回应:“哪种床呀?” “为什么没有床垫?”少年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到这并非岑卯的又一种怪癖。 “因为房东的房子里没有啊……”岑卯犯困的眼挨着少年紧实的肌肉蹭了蹭,睫毛上的湿润让人发痒。 少年沉默了很久,才问:“你很缺钱吗?” 岑卯脑中像有某个关键词条被戳中,睁开了眼,认真地看他:“我有钱的。我工作赚钱,虽然不算多,但足够我一个人生活了。” 岑卯这些年从洛昂那里拿到的劳动所得其实堪称丰厚,但他唯一的对比样本是自己富可敌国的哥哥,这点收入就真的不算多了。但岑卯还是很努力地做自己能做的工作,他想要有独立的生活,通过工作获得收入似乎就是一项指标,因此也很以此为骄傲。 少年看他认真的脸,并没有问他做什么工作,只是沉思似的问:“你搬过来多久了?” 岑卯想了想,说:“快一个月了吧。” 少年像是建议,又像是提醒:“没有想过买一些家具吗?” 岑卯愣住。他很久没有定居过,儿时住的地方也并不算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寄居在各种场合,而他不应该在这些场合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因此的确没有想过,该为了自己在一个空间里添置什么搬不走又用不完的东西。 岑卯停了很久,才又靠近少年一些,像被抓住的考了不及格的学生讨好偏爱自己的老师,问他:“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家具吗?” 少年不自觉似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跟他要手机,给他在地图软件里标记了几个地点,告诉他这些都是附近还不错的家居店,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岑卯没有注意少年微妙的目光,趁机钻到人怀里撒娇说谢谢。少年被他磨得像是有些受不了,没有太多犹豫,又进入了他。 这次岑卯故意要得很急,对方就来不及去摸安全套。岑卯为自己得逞的小计谋而羞愧,又很快沉沦在快感里,忘记了自责和别的什么。 第二天岑卯起来的时候,少年已经照例消失了。宋宁叫岑卯去局里开会,岑卯醒悟到这些日子的懈怠,很快到了21楼。 他出现的时候依旧戴着口罩,周围的人却好像还是很快注意到他,吹水打屁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有探员来叫着大佬,把他迎到会议室里。 已经有很多人坐在里面等待,看到岑卯都是一愣,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岑卯优越的听力捕捉到“把宋宁一脚踹上房”“一个人穿着小皮裙绑了十几个贩毒的”等关键词,没太在意。角落里的莫恒舟从笔记本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岑卯就自觉地坐到了唯一一个熟人身边。 莫恒舟向来习惯了在这种会议里做孤独宅男,他虽然能力出众,但性吸引力和社交技能都很欠缺。而岑卯在这间会议室里就像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莫恒舟被莫名的光辉照耀,微微挺直了胸脯,觉得有必要跟对方说点什么,体现两人的密友关系。 岑卯也很体谅他似的,微微拉下了外套的领子,露出锁骨上一枚深红的痕,矜持地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跟莫恒舟炫耀某个游戏里拿到的新皮肤。 莫恒舟识相地感叹:“天这么冷就有蚊子了?我有几款常用的驱蚊水,要不要发你链接?” 岑卯的眉头耷拉了下去,不大想跟他说话了。 但莫恒舟为了展示自己的社交本领,已经热情地打开了购物网站,岑卯只好配合地跟他拿了链接,好在宋宁及时进门,开始开会。 会议内容岑卯听得一知半解,大部分时间在网上搜索家具购物知识,他一看文字就犯困,到最后两边的信息似乎都没怎么掌握。 开完会宋宁留下他,说是有任务,岑卯欣然留堂。而宋宁开头先不紧不慢地请他喝茶,问了他最近的生活情况,岑卯觉得有些莫名,宋宁似乎看出他的不适应,说这是他的工作习惯。 岑卯接受了,宋宁问他来平港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岑卯摇头,又认真地说自己最近学会了用外卖软件,很方便。还学会了和安全套相关的健康知识,觉得很重要。 宋宁的脸色变了又变,咳嗽着转回了正题,要他这两天每天来局里报道,要离开的话先跟自己打招呼。队里正在和特警队策划一次大型抓捕,需要岑卯配合。 岑卯答应了,确定没有别的事,就很听话地坐到了茶水间里玩手机。 宋宁站在会议室门口,皱眉看了Omega一会儿,才去机房敲莫恒舟的门。 莫恒舟正沉迷于保存新型毒品配方的密库编码,被宋宁打断不大高兴,却看见对方难得慎重的脸,不由认真起来,问他:“老大,怎么了?” “你有没有空,我觉得,咱们队新来的这个Omega需要个人跟他聊聊天儿。” 莫恒舟沉默片刻,才张嘴:“聊天儿这个活儿,找我不大合适吧。” “我觉得咱们这儿就你合适了。”宋宁关上了身后的门,看一眼茶水间里姿势都没换的Omega:“你没发现他就对你客气点儿吗?” 莫恒舟这次的沉默更久了,再开口时竟然有几分羞涩和紧张:“队长你是在撺掇我们相亲吗?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比我大的……” “你他妈想的美!”宋宁忍不住动脚踹了他的桌子:“人家对你是客气!” 莫恒舟这方面向来不敏感,宋宁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于是换了冷静的任务口吻问:“你要我跟他聊什么?” “随便聊,聊点过日子的话题。”宋宁牙酸似的,脸色又沉下去:“反正聊点儿有人气儿的。他们总部这些特工都他妈过的不是人的日子,我之前在楼下有个队员也是特工部队退役,最后融入不了社会,自己在家吞的子弹。” 莫恒舟微怔,像是隐约意识到这项任务的重要性,点点头,按灭了电脑屏幕。 五分钟后,莫恒舟端着两杯咖啡坐到了岑卯对面,严肃地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岑卯正在看两种床垫的图片,被莫恒舟突兀的问题打断,很快回神,意识到这个队里的人好像都很重视队员的日常生活状态,便诚实地说:“很好。” 两人之间有一段尴尬的沉默,岑卯礼貌似的反问他:“你呢?” “我也……”莫恒舟下意识回应,又很快发现这样会让两个社交障碍者陷入僵局。 好在莫恒舟的母亲很早就发现自己的儿子未来很有可能孤独终老,因此帮他提前报名参加过一些相亲培训班。莫恒舟觉得这种聊天的原理大同小异,于是仿照着学过的破冰方法,问: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岑卯想了一会儿,挑拣着说:“我最近找到了新的地方住,打算买一些家具。” 莫恒舟觉得这是个好话题,问他准备买什么,岑卯口述了很长的一段清单,他不喜欢用文字记录,但记忆力还算好,讲完准备买的东西足足花了三分钟。 莫恒舟停了片刻,才问:“这么多东西,你自己买得完吗?” 岑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微微皱眉:“你说得对。” 但他想到这是小九建议他做的,就很想快速完成,心里期待着看到少年下一次到自己家里,看到崭新又舒服的家具时的样子。 “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岑卯很直接地问。 莫恒舟还没开口,身边经过的一名女性探员就惊讶地低呼一声。 两人同时看向那人,爽朗的女性探员干笑两声:“那什么,路过,不打扰你们商量约会,你们继续……” 莫恒舟和岑卯都愣住了。女性探员带着一脸八卦飞速离开茶水间,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莫恒舟有点别扭地说:“我也不是不愿意……” “约会是干嘛的?”岑卯拧眉问:“她为什么好像不大好意思?” 岑卯儿时在北美偏僻的乡村长大,抚养他的人说新盟的语言,但并不怎么跟他交流。对岑卯来说,新盟的语言系统本就陌生,而许多通识概念也是在成年之后才渐渐接触到,且大部分只限于自己的工作环境。 莫恒舟很快发现对方在这方面比自己还要无知,不由生出倒数第二能给倒数第一辅导功课的自豪感,对他说:“约会就是两个人谈恋爱会进行的活动之一,非常受欢迎的,有很多种形式。很多人觉得这是情侣之间的私密活动,所以都会给约会的人留下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空间。” 岑卯微微一愣,停了一会儿,才小声问:“怎么算谈恋爱啊?” “这个概念就很复杂了。”莫恒舟尽量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大众意义上,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在一起做许多事,最终结合在一起……” “结合在一起,跟交配是一回事吗?”岑卯打断他,问。 “也可以这么说吧……但这属于物理意义上的结合,也有社会意义上的结合,比如对外公布两个人是情侣关系,或者结婚之类的。但我对新盟的婚姻制度……” “那要是一开始就结合了,算是谈恋爱吗?”岑卯像是忽然认真起来,严肃地问。 莫恒舟一怔,挠了挠头说:“也算吧。现在也有炮友变真爱、先婚后爱之类的……事先声明,这些都是我妈妈塞给我的言情小说,我本人并没有在真实生活中接触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岑卯品味了一会儿这几个奇妙的词,他似乎听过真爱是什么,于是虚心地又问莫恒舟:“炮友是什么?” 莫恒舟想了想,文雅地说:“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只交配,不做别的。” 岑卯的身体似乎一下子挺直了,而莫恒舟没太注意,继续说:“目前社会上普遍的定义是,两个人只是性伴侣的关系,没有什么情感联系,炮友只为了满足对方的性冲动、提供性快感,毕竟这也是人类的生理需求。” 岑卯的身体有一种莫名的僵硬,再开口时,像是有莫恒舟无法理解的负面情绪:“那做炮友,和谈恋爱之间有什么区别啊?” “首先,是感情基础,如我刚刚所说,炮友之间并不一定有喜欢、相爱之类的情感联系,也不必承担对方的责任,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只是对方的性交工具。”莫恒舟称职地解释: “其次,两个人在一起做的活动也不一样。就像我们刚刚聊到的,炮友在一起只做爱,但谈恋爱的情侣才会约会,同居,或者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到最后见家人,相当于两人宣告了即将组成新的社会单位。” 岑卯沉默着,很仔细地听莫恒舟的话,嫣红的唇抿紧了。 而莫恒舟不知为何,竟然从岑卯脸上难得地识别出一丝类似难过的痕迹。但他一向对情绪不敏感,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岑卯像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理解了莫恒舟所说的事,轻声说了谢谢。 莫恒舟看岑卯不大想继续说话,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喝咖啡。他看见岑卯僵硬地坐了很久,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掏出手机,很犹豫地打字,又反复删除,最后似乎终于发出了一条信息。 岑卯握着手机,表情就像他看过的世界级电竞比赛里紧张的选手,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紧了,让莫恒舟都跟着难受起来。 而岑卯手中的手机屏幕似乎亮了一下。 那一瞬,莫恒舟从岑卯的眼睛里看到很绚烂的光,是他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不如烟花绽开时盛大,却更加耀眼的光芒。 岑卯流弹一样跳了起来,转身进了宋宁的办公室。 莫恒舟很久没跟人进行这么完美的日常谈话,心满意足地去倒掉岑卯一口没喝的咖啡。没一会儿,身后的岑卯从宋宁的办公室出来了,直奔电梯口去。 莫恒舟端着自己的咖啡,去向副队邀功。 而宋宁一脸呆滞地坐在椅子上,还没回神似的,见莫恒舟进来了,脸色变得极为复杂。 “你跟人家聊什么了?”宋宁不等莫恒舟开口,径直问。 莫恒舟无辜地眨眼:“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的话题啊。” 宋宁的眉头混乱地拧了起来,目光颇为怪异: “那为什么他刚刚进来请假,说下午要跟人去约会?” 第37章 07/-02F 岑卯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家居店门口,工作日人流不算拥挤,但依旧熙攘。岑卯戴着口罩藏在角落里,用手机搜索约会小窍门。 他意外地发现原来逛家居店是很热门的约会形式,“用家居采购俘获你的TA”“如何在家居店展示你生活中的魅力”之类的约会攻略比比皆是。岑卯捕捉着关键词,又被搜索引擎里可爱的Omega和伴侣在店里的合影吸引。 图片总是比文字好看得多,他看了一会儿照片里两个人滤镜之下失真的脸,羡慕之余,又拉紧了口罩。 少年迟到了五分钟出现,身长优越,鹤立鸡群。岑卯第一时间扑上去,因为人多,不好意思离得太近,堪堪停在少年面前,而少年的手臂下意识地做出一个要接住他的姿势。 岑卯眼馋似的看了看那双手臂,抬头问他路上是不是堵车,少年微怔,顺着岑卯给自己的借口道了歉。 岑卯台词用完,开始无措,他没有来过这种家居店,好在少年看来轻车熟路,从一边拖了车子,带岑卯走上很长的电梯,问他今天都打算买什么。 岑卯把给莫恒舟背过的单子又背一遍,少年安静地听完,没像莫恒舟一样泼他冷水,只是轻声笑了,眉眼弯弯地问:“你有多少预算?” 岑卯没反应过来,少年换了个方式问:“打算花多少钱?” 岑卯盘算了一下目前的储蓄情况,认真报出一个数字。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了,说:“你要买的东西有点多,要求不高的话,今天应该可以挑完。但运送可能会分好几天,要做好准备。” 岑卯不知道具体要准备什么,只听少年承诺了今天能挑完,就觉得对方比自己的同事要靠谱。少年在电梯上接了个电话,岑卯注意到他的手机跟上一次不是一个型号。而少年讲电话时语气很温柔,却十分惜字,听不出是聊什么。 然而一进到购物区,岑卯脑子里的清单就忘得差不多了。他住过很多地方,在他哥哥追着他的脚步买下的精装房里见过形形色色的高级家具,但一想到要买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和身边的少年一起使用,胸口就被难耐的兴奋填满。总觉得哪样都很好,哪样又都不够好似的。 岑卯观察着其他顾客的动作,尝试着坐到一张餐桌边,皱着眉感受。少年站在他身边,看他严肃的表情,唇角微弯地提示:“这张会不会太大了?你家里会来很多人吗?” 岑卯被少年嘴里的“家”这个字震住,反应很久,才说:“不会有很多人吧,应该只有你会过来了。” 少年停了停,像是刻意回避了岑卯无心的暗示,指向另一张小一些的方桌:“一个人住的话,这张应该够用。你预算很充足,这张算是这种尺寸的顶配了。” 岑卯走到那张方桌旁端详,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和少年坐在桌边吃饭的画面。他向来直线思维,行动力强,下意识伸手把少年拉过来,按在了方桌边的椅子上。 少年稍怔,好脾气地没有说话。岑卯盯着坐在桌子和少年的搭配,看画儿似的从远到近欣赏了一会儿,弯了眉眼:“那就这张吧!”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帮他把货号记下来。而岑卯的注意力很快被厨房里的各种摆设吸引,对琉璃台上闪闪发光的器具十分感兴趣似的,凑近了看。 “你的清单里没有厨具,我看你平时也没有自己做饭的习惯。”少年走到他身边:“想买一些备用吗?” 岑卯脑中蓦然闪过刚才突击补课的约会小窍门,立刻回头,认真地对少年说:“我很喜欢做饭的。” 少年眨了眨眼,配合似的,惊讶地问:“是吗?你喜欢做什么啊?” 岑卯隔着口罩张张嘴,脑子里天外飞来一招:“煲汤。” 少年眼含笑意:“是吗?我还没喝过。你还会什么啊?” “烤蛋糕。”岑卯下意识说了自己某个不切实际的性幻想:“我会烤蛋糕。” “那很厉害了。”少年手臂撑在流理台上,托住一边侧脸,半仰视地微笑着看他:“没想到你这么深藏不露啊。” 岑卯的额头和耳尖肉眼可见地浮出一片娇红。Omega似乎从来没被这么夸过,又心虚地想要证明什么,左右看了一眼,看到演示用的案板上放的一颗无辜的圆白菜,旁边是整齐的刀架。 “……我刀工很好,真的。” 岑卯很快地说,在隔壁笑眯眯的导购员走来前一把拔出了刀。 Omega手起刀落,案上闪过一阵细密到不真实的缭乱银光,而少年盯着那双握刀的手,含笑的唇角有一瞬僵硬。 岑卯在几秒之内把整个圆白菜切成了均匀细丝,每一条都如发丝,没有半点折断。而被刀声吸引转过头来的顾客们都惊呆了似的,半晌,有人轻轻鼓掌,夸Omega厉害。 岑卯十分腼腆地往少年身后靠了靠,用对方的身高挡住自己的脸。少年已经收回些许惊讶,对脸色青白的导购抱歉一笑,说:“他用得挺顺手的,这组帮我们拿一套吧。” 导购松了口气,帮他们拿新的货品。因为是小货品,少年结果就直接装进购物车里。岑卯看着车里多出来的刀与案板,似乎发现了新规律。 少年看着岑卯东张西望,一会儿往里扔一包餐巾纸,一会儿又小心地放进去两个奇形怪状的碟子。餐厨区还没逛完,购物车就满了一半。 “卯卯。”少年不算突兀地叫Omega的名字:“要装不下了。” 岑卯悻悻住了手,又担心地问:“要拿出来一些吗?” “不用。”少年推着车子,等他走过来:“如果喜欢,你可以多来几次。” 岑卯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少年正码着购物车里岑卯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反正这些都是小东西,不用人帮忙。” 少年抬头,看见岑卯垂着眉眼走到自己身边,纤细的手抓住购物车的手柄,关节泛起用力的白。 Omega轻声说:“我来推吧。” 少年怔住片刻,眼里是岑卯低垂头顶有些乱的软发,他忽然有一种想摸一摸那发顶的冲动,但终究在人来人往的场合克制住了。 “没事。”少年没有松手,语气忍不住更柔一些:“下次还可以叫我。” 岑卯很慢地哦了一声,少年像是看出他的失落,为了安慰他似的,从一边的促销区拿了一包红茶扔进购物车,说可以用来招待客人。 岑卯微微振奋,好像少年会帮他考虑招待客人这件事鼓励了他,转换心情,拉着少年往沙发区走。 少年陪他看了一会儿,问:“不是有沙发吗?为什么要买新的?” “太小了。”岑卯认真地盯着一张三人沙发,像在脑中模拟着什么:“我会被你弄掉到地上。” Omega声音不大,但沙发区过分安静,这声音就让周围的顾客更安静了。片刻后,一名Alpha忍不住回头偷觑这个发言大胆的Omega,被跟他身边的伴侣狠狠踹了一脚。 少年目光暗涌,没多说什么。岑卯一个人试了一会儿,抬头问他的意见,少年像是盯着他出神,许久,才慢慢坐到他身边。 岑卯在软垫上动了两下腰,似乎只是为了测试家具的柔软度,少年的手却不轻不重地从背后按住了他。 岑卯疑惑地侧目,少年温暖的掌心沿着他柔韧的腰肢缓缓滑动,让他莫名颊边生热。 “我弄掉过你吗?” 少年凑近了他,深色的眼底有藏住的光:“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岑卯耳尖滚烫,不大服气地辩解:“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听我讲话啊?” 少年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撤了手站起身,问他要不要试试别的。 岑卯觉得这场约会明明很开心,但从少年表现出自己只是来帮忙开始,他心头就微妙地梗着什么。岑卯不想搞砸来之不易的约会,就更加听话,乖乖去试别的沙发。 他正坐下,就听见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谢争!” 岑卯看见少年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一个年轻的女性Omega带着另一个看来很亲密的女性Beta走过来。少年对Omega礼貌地笑了一下,叫她学姐。 岑卯的脊背缓缓挺直了。 “我跟我对象儿下学期要出去租房了,今天来看看家具。没想到你还会逛这么亲民的店啊?”学姐像是跟少年很熟,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陪人来的。”少年笑意很淡,而学姐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眼神过分慌乱地偷看她的岑卯身上。 岑卯坐立不安,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他一眼。 或许是因为岑卯看起来过分无助,少年没有犹豫太久,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试好了吗?”少年低头看他的脸,问。 岑卯小声答好了,而看着两人动作的学姐脸上亮起微妙的神采。 “啊,那什么,我们还有好多没买的。”学姐用力咳嗽了两声:“不打扰你们了。对了,小谢你明天记得帮我看论文啊!” 少年点点头,而学姐像窥破了什么大事一样拉着伴侣一溜烟地消失了。少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岑卯身体的热度贴近了他,才回神。 “你叫谢争?”Omega小声问:“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少年凝视Omega小心翼翼的脸,走了很久的神似的,才说:“都可以。” 岑卯的眉眼微微舒展开,认真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很开心可以和谢争那些光明正大的朋友们分享同样的权力。 “那你的名字呢?”谢争问了一个很公平的问题:“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全名。” 岑卯乐极生悲,足足愣了几秒,才低头看脚尖:“要不以后告诉你吧,现在还不行。” Omega的声音里充满自卑和愧疚,听得少年胸口轻轻一颤,像是有种莫名的感同身受。 他意识到自己在用一个谎言套对方的真话,本不该有什么罪恶感,但Omega的反应却让他不大忍心。 少年没有追问下去。他们也有繁重的购物任务,不得不抓紧时间。 他们逛了足足五个小时,才买完远远超出岑卯规划的家具和各种奇怪多余的用品。岑卯没什么把握,问少年会不会超支。少年让他不用担心,报出一个数字,说加上折扣应该要这些钱。 岑卯全程没看见少年记录价格,有些不敢相信。到了收银口,他把少年抄的货号交给柜员,加上一大购物车的零碎小件,花了十几分钟才结完。 而岑卯盯着计价器上显示的数字,惊讶地睁大了眼,一边拿卡一边回头看少年,对方只笑笑,注意到岑卯手中黑色的信用卡。 少年看出那是一张国际卡,而卡上没有名字。 这些年,国际联合银行会为一些高保密职业人士提供匿名卡服务。少年刚满十八岁的时候,也通过各种渠道给自己办过一张。他不动声色地看岑卯熟练刷卡,签字时缭乱地写了一个M。 卯这个字,应该是真的。少年想。 而岑卯似乎跟柜员商量着什么,细瘦的眉为难地拧了起来。 少年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岑卯这才知道少年最早说的运送需要准备是什么意思,他的家具要分四五天送到,而这些天宋宁都要求他每天到岗,他就不能一直在家里等。 岑卯对少年说了要上班的事,少年微微思忖,说可以帮他签收。 岑卯十分惊喜,问他学校那边会不会有问题,少年说这段时间没有考试,岑卯才安心下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对岑卯和少年来说,都是一段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 岑卯每天按宋宁的要求,准时去中心局开自己听不懂的会。而少年帮岑卯改了公寓门的密码,为了帮他签收家具,开始每天进出他的家。 岑卯下班到家的时候,家里就会多出几样东西,而少年已经帮他清理好一切,有时候还没来得及走,岑卯就会像游戏里的模拟小人那样,拉着他感慨并体验一项房间里的新摆设。 周末的时候,宋宁给岑卯放了一天假。前一天晚上,岑卯拉着少年在两个人一起挑的沙发上看新买的电视。他们没有开灯,播的是岑卯最近很喜欢的娱乐节目。而不知是怎么开始的,岑卯没就被少年按在沙发上插入了。 少年没有关电视,却故意似的,很用力地抽插岑卯的身体,发出响亮的水声和肉体碰撞的黏响,甚至碾着他的生殖腔口反复搅弄,逼Omega叫出声来。 岑卯身体里淫荡的声音和电视里夸张的笑闹声混在一起,总觉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毫无廉耻地被人操得一塌糊涂。他挣扎地去拿遥控器,又不舍得失去所有光照,看不见少年的脸,于是按了静音。 五颜六色的画面光下,少年Alpha把Omega抱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两腿之间被直来直去的操弄。岑卯的脸趴伏在少年肩上,咬着他的肩膀,口中被干出来的津液弄脏对方的身体。 岑卯紧紧抱着少年隐忍蓬勃的肩背,眼前隔着薄薄一层水汽看到屏幕上鲜艳活跃的色块,似乎是节目中的哪个明星在抓鸡准备炖汤,电视里鸡飞蛋打,岑卯稍稍失神,想起来厨房的东西买回来那么久,自己都还没用过。 少年像是发觉了他不称职的走神,报复似的把他按回去,拎起他的腿,用一种绝对控制的姿势重新插入了他。岑卯哀鸣一声,眼前只剩一团混乱的光斑,而少年甚至还有余裕在一下比一下更深地惩罚他的同时,切换了电视频道。 岑卯的腰和腿都被少年紧紧钳住,穴口像是主动抬上去,送给对方插弄似的。他的脖子勉强挨在沙发上,为了减小压力而侧过脸,被干出来的眼泪沾湿了新的布料,而他看到电视画面已经换成了新闻节目。 主播一成不变地坐在同一个位置,大量的文字让岑卯头晕脑胀。他干脆闭上了眼,挺腰讨好地专心迎接少年的肉器,而对方似乎稍微满意了些,重新抱他起来,用岑卯最喜欢的肌肤相贴的姿势,给他很甜蜜温柔的奖励。 这天晚上少年没有离开岑卯的公寓,他们在岑卯挑选的柔软床垫上、陷在少年买来的床具之间相拥入睡。 深夜,谢九被床头手机的震动惊醒,看黑暗中挨在自己胸口很轻地呼吸着的Omega,有种轻微的失真感。 他把一只手臂留给Omega,伸手看手机,是那个Beta的未接来电。 谢九停了很久,似乎假装自己睡着、重新躺回到床上的Omega身边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而他脑中隐隐浮出深水的理智却呼唤着他,戳破他自欺欺人的一场沉迷。 Omega香甜的气息喷在他的掌心,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时间不算长,而手中的手机又振动起来。像是一道忠实的警铃,提醒着他某些不可回避的险境。 Omega有转醒的迹象,谢九低下头,在他额上留下安抚似的一吻,起身去了外面的洗手间。 他接起电话,Beta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问他在哪里,谢九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去地下室找过他了,并且一贯善良地瞒住了他的失踪。他没有直接回答,只问Beta有什么事。 Beta支吾一阵,问:“你上次跟我说要去买点东西,让我配合消失一会儿那次,不是遇到我学姐了吗?” 谢九冷静地答:“是,我应该把那天的事都详细地告诉了你。” “可,可你没告诉我你是跟你男朋友一起去的呀!” Beta很委屈似的,语气称不上责怪。 谢九愣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也不算男朋友。” “阿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Beta清了清嗓子:“毕竟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你也这么出色,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每天呆在地下室里还能泡到Omega的……你不是网恋吧?会不会被人骗啊?” 谢九习惯了Beta一派单纯的直接,却又第一次没有因为对方过于简单的想法而发笑。他甚至隐隐觉得,这次自己是比较可笑的那个。 “我不可能跟人谈恋爱的。”谢九没什么情绪波动似的,对Beta说:“起码,在离开这里之前,我不能跟人和人产生联系,不是吗?” 电话那边静了许久,Beta才艰涩地说:“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行啊。这年头大家谈恋爱也没那么长久的,你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人家……当然我也不了解你的具体情况,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不如试试看啊。” “太麻烦了。”谢九干脆了当,不像有什么留恋:“万一暴露了什么,会耽误我们的计划。” “我们配合得仔细一点,就不会暴露吧?”Beta压低了声音:“而且如果你到要离开的时候还是喜欢人家,我可以到时候找机会跟他解释……” 谢九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是Beta从未听过的冰冷。 “你在建议什么?”谢九缓慢地问:“是想跟我共享一个男朋友吗?” Beta像是梗住了,很快,惊惶地大声辩解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听学姐说你男朋友长得很好——不是,跟这个没关系!我就是觉得——很难得!” “阿九,你不觉得很难得吗?” Beta稍稍冷静下来,像是沉吟了一会儿,又说: “我只是想……你要离开了。离开之后,可能就真的跟谢争这个人没什么关系了。但你毕竟作为谢争存在过啊!” “我没你那么聪明,可能讲不大清楚……反正这些年,你虽然是阿九,但在我心里,我是在和你共享谢争这个身份的。” “我只是希望,在你做谢争的这段时间里,也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你的。” 谢九没有讲话。他似乎听到一个足够冷场的笑话,而讲的人又过于真心,让听者生出不忍拆穿、只能配合的同情。 尽管在这个笑话里,他自己或许才是那个只能收下同情的可悲的人。 “还有就是……” Beta忽然放下了有些煽情的认真语调,不大好意思地咳嗽起来,让谢九想起很久以前报名了某个竞赛却沉迷游戏忘记复习、不得不在前一天晚上来向地下室的另一个分身求援的男孩。 “那什么,我刚跟学姐喝酒来着,人挺多的,我这不是,以为那真是你男朋友吗。”Beta咽了咽口水: “他们非要我带出来见见,你也知道这帮人多能起哄,我就答应了……” 谢九在一段尴尬的沉默中慢慢清醒了,而后无声地,叹出一口很长的气。 “什么时候,在哪里?”谢九恢复了往常让人安心的声调,问他:“我得跟他商量一下,他不一定会答应。如果不行,你要自己去说清楚。” Beta立刻满口答应,告诉了他时间地点。 少年挂断电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他的肩上还有Omega留下的齿痕,是只属于他、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的痕迹。 少年似乎有一种渐进的醒悟。 他的心魔,或许只是对独占的执念。 他的存在始终潜藏于深海,不得不与另一个人共享同一个身份,才能偷来一口世间的氧气。而他拥有的只能是虚空中的黑暗,身体与大脑,某种能力,朦胧而剧烈的情感。这些东西发生作用的所有外在实体,都无法彻底地属于他。 他会在脑中无数次构想Omega被其他人占有的画面,或许也是因为这种执念。因为他始终压抑着这种独占的欲望,并没有真的想过拥有什么。 而那个忽然闯入他生命中、和他一样连姓名都模糊了的Omega,让他的这种欲望终于浮出水面。 他应该克制吗?少年理智地思考。给一个人打上自己的标签,和他之间建立独一无二的、身体或情感的关系,让他的一切都附着上自己的影子。听起来,这似乎毫无意义。 而少年沉湎于幻想中的快感,在黑暗中慢慢走回床前。 无辜而无知的Omega不知何时已经趴到他原来躺着的位置,像在梦中追着少年的气味,莫名依恋,彷如雏鸟。 少年上床,Omega就立刻依了过来,少年没有动,像在用稚嫩而强大的自我,和一个同样幼稚却疯狂的魔对抗。 Omega赤裸的肉体磨蹭着他,嘴里吐息甜蜜地叫他的名字。 只是一个数字罢了,竟能充满情味,像是用那双嘴唇剥掉了所有代号的壳,亲吻他的灵魂。 少年俯下身,拥住了属于他的诱惑。 他轻吻Omega柔软的发顶,轻声问: “卯卯,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第38章 07/-02G 岑卯约陆鸣在一家偏僻的咖啡馆见面。 陆鸣觉得岑卯会主动联系自己,实属难得。他作为岑辛的唯一挂牌伴侣,和岑辛之间有着漫长曲折另做他讲的故事,只是和岑卯的关系一直十分微妙。或许因为当年,陆鸣为了岑辛也曾经肖想过岑卯那颗健康鲜活的心脏。 岑辛话很少,且很少直说,岑卯却是直线思维,有时候也因过于直线的思考习惯显得同样难懂。而陆鸣或许是目前岑家最正常的一个人,有时不得不做一个半知半解的翻译机。 而这次岑卯找到陆鸣,提出的要求同样令人费解。 岑卯问陆鸣,怎么才能成功扮演一个大学生。 陆鸣本着对岑卯的了解,先从动机入手,问他为什么要扮大学生。岑卯为难地搅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才说: “我要跟朋友去参加一个聚会。那个聚会……都是很聪明的大学生。” 岑卯精致的脸皱成一团:“你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出任务的时候最多就是扮扮舞女赌鬼什么的,我担心给那个朋友丢人。” 陆鸣从来没见过岑卯这么软弱可人的样子,着实愣了好久,才喝了口饮料,拿出长嫂的架势:“交到朋友了,那是好事儿啊。但这种事儿,你怎么想到来问我?” “你不是专业卧底吗?”岑卯抬头看他:“这点儿活儿总会吧?” 陆鸣沉默片刻,问:“你跟谁学的儿化音?” 岑卯没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泡在中心局被宋宁和莫恒舟两个本地人同化的口音,奇怪地看他,陆鸣咳嗽一声,又折回了话题: “大学生其实也挺好扮的。而且你看起来年轻,说十八九岁也有人信。只要不说话,应该也没人能看得出来你念没念过书……” 岑卯认真地听,又拧眉问:“那也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吧?” “内向,害羞,会演吗?”陆鸣简明地说:“我看你这个外形条件,比较适合走那种温室小白花路线。” 岑卯又学会了新的概念,颇有所得地听陆鸣讲戏:“你得先给自己一个背景故事……我觉得,这个故事你可以这么讲。” 岑卯微微张开嘴,看陆鸣撑着手臂,一副十分专业的架势: “你呢,毕竟是岑家人,从小送到北美长大的。岑家是新盟大家族,你跟人说的时候,只要介绍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偶尔表现出钱很多花不完的感觉就行了。而有钱人把孩子送到北美,一般不是像你这种放到农场里放羊的,而是为了更好的环境和教育资源,你只要说小时候在那边长大,偶尔提一两句那边的风土人情,表现出来自己是个海归,八成人会当你是被送出去优培留学的。” “你看,你哥这么有钱,这么多年你到哪儿他的豪宅就买到哪儿,你出任务又进出过那么多高级场合,没吃过猪肉但见多了猪跑吧?随便提一两嘴豪宅里头厕所怎么装的,衣帽间层高两米八,宴会喝的酒是哪个酒窖产的……肯定能唬住人。” 岑卯被陆鸣唬住了,又发觉哪里不对:“可这更像是在演有钱人……” 陆鸣喝了口饮料压住心虚,又说:“念没念过书这事儿,主要看气质。你哥手头七八个学位证书,你看他平时跟人聊天儿,不还是杀人放火那些事儿?主要是这些东西从他嘴里出来,就会让人觉得特别文雅。” 岑卯觉得陆鸣说得很有道理,追问陆鸣怎样才能有读书人的气质。陆鸣看了一眼岑卯身上不良少年似的外套和不知道踢过什么的运动鞋,啧了一声: “走吧,今天嫂子请客,带你镀镀金。” 岑卯带着感恩的心跟陆鸣走了。陆鸣把他带到一家高级商场,岑卯全程戴着口罩,缩头缩尾地跟在后头。陆鸣让他放心,说这里是他哥哥的产业,也不怕监控拍,岑卯才微微抬起头,打量周围的橱窗。 商场经理殷勤地为他们导购,岑卯对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很好奇,经理耐心很好,一一为他介绍各个牌子。陆鸣提醒他,这也是展示气质的方式之一。岑卯于是加倍努力,把那些牌子都记在脑子里。 陆鸣自己时尚品味一般,但自带一股学生气,给岑卯做的搭配就很贴合主题。他帮岑卯换置了全套的新衣饰品和鞋子,自己欣赏了好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对,提出要带岑卯去理发。 岑卯揪着自己有点长的发梢,担心似的问:“会不会变化太大了啊?” 陆鸣让他放心,带他去了楼上的工作室。岑卯不愿意摘口罩,造型师说怕判断不准,陆鸣随性惯了,想着岑卯那张脸不管剪什么发型都不可能难看,就直接说要学生气一点的造型。 造型师品了一会儿,看着岑卯镜子里警惕又纯真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下手了。 岑卯不敢一直盯着镜子,只看到地上自己柔软乌黑的发丝不断飘落,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岑卯忍不住开始打瞌睡。过了一会儿,陆鸣买饮料回来了,看见镜子里快完成造型的岑卯,沉默了一会儿,站到造型师身后犹豫地问: “是不是有点短?” 造型师的手僵了一下,回头时目光中露出恐惧:“你说学生气一点,我是按照高中生标准发型来的。” “不是,我家这个是大学生啊。”陆鸣有点急,声音稍稍提高。岑卯惊醒过来,揉着眼睛抬头看镜子,眼里的光有一刻凝滞。 陆鸣向前一步,先按住岑卯,对造型师使眼色:“怎么样?量身定制的学生发型,是不是很有文化人的气质?” 造型师嘴角抽搐地点头,陆鸣小心打量着镜子里岑卯没睡醒似的眼神,确定那双眼睛里些微的惊讶与迷茫慢慢变成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才松了口气。 陆鸣心里对这个过于单纯的小叔子的蒙上一层罪恶感,但并没有持续太久,匆匆和造型师打了个招呼,就拉着岑卯离开了。 陆鸣带岑卯去一家很安全的餐厅吃了晚饭,然后送岑卯到公寓楼下。岑卯警惕地问会不会被跟车,陆鸣说自己的行踪一向被岑辛保护得很好,让他不必担心。岑卯才稍稍放心,戴上陆鸣给他买的鸭舌帽下了车。 他回到公寓,一开门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抬眼看到少年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立刻欢喜地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而少年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岑卯看到桌子上有做好的饭菜,忍不住睁大了眼,走到沙发边问是不是你做的。少年很淡地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说:“为了感谢你肯帮忙。” 岑卯眨眨眼,觉得能吃到少年亲手做的菜很难得,而少年的表情和话都过分客气,显得今天忙上忙下的他有些过分殷勤了。 岑卯心头微微发皱,又振作起来,站起身问他新衣服会不会很奇怪。 少年盯着他,眼神很深,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奇怪,很衬你。” 岑卯似乎察觉到少年身上某种压抑的情绪,挨着少年身边坐下,问他是不是等了很久。少年垂眉,鼻尖微动,像小心嗅着某种让自己不悦的气味。 他低头看Omega攥着他衣袖的洁白手指,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似的,用轻而温柔的声音问他: “还要做吗?” 岑卯因为少年突如其来的问题而微怔。少年虽然很礼貌地问他,却没有真正给他回答的时间。他很慢地解开了岑卯的衣服,像在克制什么,动作轻柔,而岑卯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种像要撕碎什么似的暗色。 少年很快剥光了Omega,推落他的帽子,露出被剪的有些短的柔软黑发。岑卯看到少年眼底一丝一闪而过的近似厌恶的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少年低下头,吻他露出的额头和原本蓬乱的发顶,像是压抑着力气,泄露了的手指却在Omega的腕上箍出红痕。 少年低声问他:“怎么剪短了?” 那声音明明很和气,没有丝毫责怪或嫌弃,却像在岑卯露出的额上落了块冰,让他瞬间僵住了。 岑卯贴紧了对方的胸膛,把自己的头埋进去不再让人看,鸵鸟一样地说:“剪头发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少年没有推开他,分开他还留着些许青痕的腿,不动声色地检视,然后伸手,在Omega翕张的穴口碾擦了一下。 岑卯轻轻一抖,下意识地凑上了腰,让对方插进来。少年顺水推舟似的,用自己的阴茎感受熟悉的甬道,分外仔细地缓慢抽插。 这样的速度磨得岑卯陷入窘迫,他内心恼火于剪坏的头发,发现自己被陆鸣骗了,甚至有些着急地想让少年突如其来的欲望早些结束,好去买一顶伪装的假发。而少年过分机敏,似乎很快捕捉到他的心不在焉,故意折磨他似的,又慢又重地顶他最软的位置。 岑卯急得叫出声来,而少年似乎终于做了决定,问他:“你刚刚是跟谁在一起啊?” 岑卯的唇边被顶出透明的涎水,像是一种失控的证明。少年想,对大脑和唇舌失去控制的人也能撒谎吗?又更用力地抵着Omega脆弱的软肉,碾压得身下人赤裸的嫩肉都细细颤抖起来。 岑卯诚实地招供说是嫂子,模糊地想着只要不暴露哥哥的身份就没什么。而少年刑讯似的肉器在他体内停了片刻,又惩罚似的,重重撞了一下他的生殖腔口。 “一个Alpha?” 少年钳住了Omega的后颈,明知那道腺体无法被标记,仍本能似的用犬齿隔着抑制贴撕咬着。岑卯觉得痒,身体里又像有什么涌出来,后穴的潮水汹涌而粘稠地淹没了Alpha的阴茎。 “你这里被多少人操进去过?” 少年终于把这个罪恶的问题问出了口,又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恐惧,过分用力地破开那个并不正常的、一直对他敞开的入口,听见Omega受不了的声音。 岑卯被弄得不大清醒了,而少年毫不相关的问题却更让他迷惑,他含着眼泪告诉对方自己没有被人操过,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殖腔会是打开的,只知道自己不会怀孕。 岑卯为自己奇怪的身体感到自卑,只能在少年的抽插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知道的答案。比如除了少年之外,他没和任何人做过爱。又比如,岑卯再也不想跟别的人的做了。 少年熟练地将给他满意答案的Omega送上了高潮,又一次用精液喂饱这具充满谜团的身体,在岑卯意乱情迷的时刻,不安好心地贴在他耳边问: “卯卯,我可以相信你吗?” 岑卯清楚地听到了这个让他痛苦的问题,却无法回答。 因为除了刚刚的话,岑卯还有很多事都不能告诉对方。他已经撒过谎了,厨房里闲置的餐具和烤箱就是恶果,他还有太多太多更严重的、必须隐瞒的事。这样的岑卯并不能希求任何人的信任,包括他很喜欢的少年。 可少年像是在拿自己的喜欢要挟他,他似乎用这个问题暗示岑卯,如果我无法相信你,就不能喜欢你了。 岑卯趴在少年的肩头,在高潮之后的无限失落中呜咽。或许是因为过于可怜,少年没有追究,放过了他一样,给了他非常温柔的怀抱。他抱着岑卯去洗澡,很仔细地冲刷过Omega的每一寸皮肤,也冲垮了刚剪的头发精心做的造型。 少年压抑着不悦,却也不至于愤怒。就像是自己养在暗室里的花被人剪掉了花瓣,惩罚一朵花是不讲道理的,他想,该被教育的是不懂礼貌的客人。 被洗干净的岑卯趴在少年怀里不踏实地睡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还没吃小九做的菜,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按回去。岑卯并不饿,只觉得可惜,少年摸着他上下都很充实的腔室,答应他下次再做。 岑卯这才稍稍安心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两人被凌晨六点响起的闹铃声叫醒。岑卯很快地爬起来,在少年沉着脸色坐起身之前,冲进了浴室。 他折腾了很久,出来时看到少年微拧着眉,问他:“怎么起来这么早?” “你们不是吃午饭吗?”岑卯紧张地拨弄着对着镜子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的头发:“等一下还有没有时间啊?我想去买顶假发。” 少年坐在床上,盯着坐立不安的岑卯看了一会儿,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卯卯。”他叫了Omega一声,看到对方应激似的一抖的肩膀:“你不用……” 岑卯等他把话说完,少年却停下了。Omega眨着眼睛,看那人沉默着,然后对他伸出手臂。 岑卯自觉地走到床边,被人不轻不重地拉进怀里,没有碰坏他废了过多力气整理的发型,只在额上留下一个吻。 “只是朋友之间见个面。”少年斟酌着用词,为他划出一条安全的线:“你只是帮我的忙,装作是我的男朋友,不用证明什么。” 岑卯被人抱着,心头轻轻地发抖。 他只有一瞬间的勇气,于是立刻抬头问少年:“那为什么,我不能真的是你男朋友啊?” 贰叄翎浏酒贰叄酒溜 少年深色的眼底像有鲸鱼翻身时的泡沫,他等到胸口最后一点涟漪消失,才问岑卯:“我们并不了解对方,对不对?” 岑卯微微愣住,像一道题解了一半,才发现自己错过了重要的已知条件。 “就像你才知道我是谢争,是平港大学生物系的大一学生,而这些都是我昨天为了让你能扮演我的男朋友,才告诉你的。”少年残忍而缓慢地说:“而你对我过去和现在的生活,甚至真实的性格,都一无所知,对吗?” 岑卯的眼睛渐渐睁大了,抓着他的手腕不自觉地用了更重的力气:“可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可以喜欢你啊。” 少年停了一会儿,克制着某种不可回头的冲动,才对过分用力的Omega轻轻笑了: “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啊,卯卯。” 岑卯像是被一支冰糖做的箭射中了,他的身体消化着还没褪去的甜蜜和血腥的疼,许久之后,才哦了一声。 少年看岑卯离开了自己的怀抱,站起身,对他很坚强地笑了一下:“我去换衣服,你也抓紧时间。” 谢九盯着Omega离开卧室,少见地带上了门。Omega在他面前似乎一直都是敞开的,是不设防且透明的一团混沌,对当下的真实自我毫无保留,又对某些暗中的牵扯讳莫如深。 而谢九利用了这一点,他不怀好意,用他人的弱点掩盖自己的缺陷,害那个诚实的Omega自责。 谢九思考着,起身开始洗漱。 聚会的地点在郊区的一家轰趴馆,是学姐特意选来躲避谢争母亲的。Beta好心地让这些单纯的同学打掩护,说母亲不允许他们在一起,而这些人也都了解传说中的谢母有多么难搞,纷纷尽力配合。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学姐开车到两人公寓边的一家超市接他们。谢九借口去采购零食,隐瞒了两人的公寓地址。岑卯并无察觉,觉得这样正好,跟着少年买了许多自己没吃过的食物,然后一起上了车。 学姐和她的Beta伴侣坐在前座,热情地对两人打招呼,似乎犹豫着要问岑卯的名字。谢九看出来,直接叫身侧人:“卯卯,坐过来一点。” 岑卯微怔,哦了一声,往谢九的方向靠了靠。前座两人于是了然,大方地自我介绍。岑卯矜持地回应,牢记陆鸣给自己安排的人设,又因为这个嫂子骗自己剪短了头发而产生怀疑,心下忐忑。 路上健谈的学姐话题不断,她的伴侣是隔壁学校的本科生,也很会聊天。岑卯懵懵懂懂地听他们讲选不上的课、在图书馆裸奔被抓的学生、在办公室偷情被情人坐断了性器官的教授等等有趣的话题,渐渐入迷,又很快发现这种聊天跟自己和少年平时的对话很不一样。而岑卯因为对少年的这些日常生活一无所知,甚至无法参与三人的话题。 岑卯胸口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失落,听见学姐问:“谢争,你什么时候考驾照啊?这都谈恋爱了,以后跟对象开车出去兜风还是挺方便的。” 少年仔细考虑了一番似的,问岑卯:“想一起开车出去玩吗?” 岑卯没有意识到这是几人为了他不受冷落的体贴技巧,认真地问:“都可以去哪里啊?” 少年眨了眨眼,说:“哪里都可以。如果你想去很远的地方,我们可以带一顶帐篷,晚上就在路过的地方宿营。” 岑卯明知此时的少年只是在演,却不由想象起两个人开车去未知远方的场景,心里生出真实却不切实际的幻想,轻声说好。 前座两人听得微愣,学姐笑着说没想到小谢这么浪漫,怪不得能找到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岑卯耳尖微微发红,像冒领奖状的小学生,在领奖台上胸口打鼓。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岑卯主动提起购物袋,拒绝别人的帮忙。谢九想起那天在家居店Omega的刀工,对学姐两口子摇摇头,看瘦弱的Omega毫不费力地拿着沉重的袋子,乖巧地等在车边。 学姐带人进门,同学们已经在屋里打牌等待,看主角来了,都蜂拥过来。岑卯紧张到身体挺得笔直,谢九从背后不动声色地抚摸他的脊背,像安抚一只被陌生人吓到的猫,掌心给他熟悉的温度。 学姐向众人介绍Omega,说这是谢争的男朋友小卯。谢九熟知Beta在学校里的朋友圈,都是跟他差不多的单纯的理工科宅男宅女,此时一个个看着岑卯目光发直。 谢九垂眉,看今天刻意穿得很乖、矜持笑着打招呼的岑卯。岑卯的装扮应该是昨天跟别人用心选购的结果,却仍然无法掩饰脸上的俗艳,看来的确和学生气十足的众人不大一样。 谢九明白Omega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就不那么在意陪他买衣服的人是否真的是岑卯所谓的嫂子了。他压住心头暧昧的流,问这些同学刚刚在玩什么。 有人反应过来,说在等他们开饭,众人闹哄哄地往餐厅走,岑卯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午饭是DIY的,厨房负责食物的Beta男朋友钻出来问谁能来帮忙。 岑卯过度紧张,已经快把陆鸣教自己的那一套装逼大法忘干净了,返璞归真地想起自己在网上搜索的约会攻略,此刻一心想扮演一个称职的男朋友,于是第一个积极回应。 谢九没有拦他,看岑卯同手同脚地跑进厨房。 谢九游刃有余地和同学们寒暄,有人压低了嗓子问你在哪儿找的这么正点的Omega,谢九想了想,笑着说:“街上捡的。” “我的妈,这也太厉害吧。你是欧洲血统吗?”单纯的宅男Alpha立刻就信了:“哪条街啊?我考完期中就去!” 学姐忍俊不禁:“你算了吧,看看小谢的脸再看看你自己的,不是我以貌取人,但偶遇出真爱这种模式,前提条件是你得有一张偶遇了就能让人记住的脸吧。” 大众脸Alpha遗憾地叹气,岑卯和负责午饭的Beta男同学从厨房端食物出来。谢九看岑卯贴在盘子上很稳的手和男同学手上的烘焙手套,微微拧眉。 食物上桌后,年轻的学生们立刻一哄而上。男同学对岑卯道谢,夸他能干,岑卯受宠若惊,抿唇害羞地笑。 谢九拉岑卯坐到一边,手背不着痕迹地擦过岑卯的手指,感受到残留的滚烫温度。 岑卯疑惑看他,谢九面无表情地说:“下次端热的,记得戴手套。” 岑卯不大理解地哦了一声,两人之间微妙的对话很快被热情而好奇的同学们打断。 有人问岑卯是哪里人,是不是还在念书。岑卯按着陆鸣的指导逃避重点断章取义,说自己在北美长大,刚来平港,没在念书,已经工作了。 有人感叹他长得年轻,看不出来已经毕业了,又说谢争深藏不露,竟然瞒着他们跟社会人士地下恋。又有人问岑卯是不是在北美念的书,是哪所大学的。 这些学生专注学术惯了,对名校也都有种情结。北美名校多,大家又觉得谢争这种学霸找的对象一定学历不差,就都有些期待。 岑卯着实有些慌。陆鸣没有教过他怎么回答这种过分直接的细节问题。如果换了场合,他一般会冷着脸拒绝回答,但此刻他是少年的贴心男友,必须保持礼貌周全。 少年帮他夹菜,故意似的,没有打断这个话题,岑卯不得不以别人教的蓝本现编,抿唇笑着说是家里安排的,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学。 众人于是发出了然的哦声,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只觉得Omega跟谢争一样是个二代,同样合理相配。 岑卯心跳得厉害,开始吃少年给他夹的菜。同学们看出岑卯的内向,不再追问,纷纷聊起学校的话题。岑卯听着那些自己从未体验过的课堂轶事和不明白的学术笑话,觉得自己像一只坐在热带雨林里的北极熊,握着筷子的掌心渐渐生出一层薄汗。 他手里滑,就渐渐握不住筷子,小声对少年说自己吃饱了。 谢九看他低垂的眼角,跟桌上人打了声招呼,起身要带他去客厅休息。 岑卯下意识想抓少年的胳膊,又想到什么似的,很快收回,只隔了一段距离温顺地跟在他身后。谢九看到了,眼底闪过微暗的光。 岑卯惶惶然地跟着他往客厅走,少年却忽然停了下来。 岑卯微讶,抬头,看到少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端详他的脸。 岑卯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被少年一把拽进了走廊的角落里。 岑卯无声地低叫一声,被少年压在墙角。对方拉下他新买衬衫的一侧衣领,温热的唇舌在他一侧锁骨下的嫩肉上摩挲,而后用犬齿留下一抹刺痛的痕迹。 岑卯轻颤一下,却又好像被人顺着一个吻痕灌进一点力量,睁着迷茫的眼看抬起头的少年。 “不是很喜欢这个吗?” 少年的手指划过自己留下的印章,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我在这里,不用怕。” 第39章 07/-02H 岑卯胸口像是空了温柔一拍,许久,才嗯了一声。 他带着充好电的勇气值跟少年回到客厅,学姐在餐厅大声对他们喊可以先打会儿游戏。谢九从电视柜里拿出几款游戏盒子,放到岑卯面前,问他想玩哪个。 岑卯看着上面的卡通形象,选了看起来像是一群人在打架的那个。谢九帮他装上了,跟他一人一个手柄开始游戏。 游戏规则足够简单,操作也不复杂,岑卯反应十分敏捷,很快把本来就是为了哄人的少年打得落花流水。吃完饭的同学也渐渐来到客厅,看沉浸在游戏里的Omega虐杀自家Alpha,惊讶地合不拢嘴。 “谢争,你,你男朋友下手挺狠的啊。”有人感叹。 原本沉迷得两眼发亮的岑卯像是忽然被打断,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慌乱地扔掉了手柄。 谢九眉间轻动,暂停了游戏,问他怎么不打了。 岑卯用力摇摇头,躲避似的,把那支手柄推远了一些,说:“要不玩点别的吧。” 来看热闹的同学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打断了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连忙弥补似的干笑两声,提议道:“要不我们打桌游吧,人多,一起热闹热闹。” 岑卯抓住一切能融入的机会,虽然不知道桌游是什么,也立刻说好,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少年眼色微暗。 学霸们似乎都对桌游有种迷之热情,很快在客厅里开了局。他们玩的是最流行的大众桌游,因为有陌生人,主持人开头还是照例问有没有没玩过的。学姐的Beta女友看了坐立不安的岑卯一眼,立刻举起了手,而岑卯这才慢慢举起手来。 主持人开始介绍规则,学姐和女友不断提问,而谢九看着岑卯浅色眼底从疑惑到焦急到一片绝望的呆滞,微微抿了唇。 他从身后轻拍Omega,压低声音说:“你先看一局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岑卯松了口气似的点头。主持人介绍完毕,谢九说这局自家男友观战,围观群众都觉得没新手的局其实更好玩,纷纷无意见。 游戏过程比岑卯想象得慢。他全程眨着眼睛,看一群人睁眼又闭眼,一会儿这个死了一会儿那个又活了,一群人说一些他每个词都明白连在一起却听不懂的话,两个人明明像是吵起来了,第三个人又说他们是队友……岑卯听得头大,眼睛渐渐发直。 谢九凑到他耳边说:“觉得无聊就睡一会儿,靠到我背上。” Omega坚定地摇摇头:“大家都在玩游戏,我这样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谢九声音很轻,除了岑卯没人听到:“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游戏,你觉得这个游戏无聊很正常,我也没那么喜欢。” 岑卯觉得少年讲得有道理,有些屈服了,往他背上靠,看少年在主持人要求下闭上眼睛。 岑卯贴在少年耳边小声问他:“这个游戏到底在玩什么啊?” “撒谎。” 少年闭着眼睛答,唇角微弯。 岑卯略微好奇:“撒谎怎么玩啊?” “谁撒的谎最好,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少年睁开眼,漫不经心地伸手指了指,含笑看岑卯迷惑的脸,合上线条深刻的眼睑。 岑卯看着少年眼睑上那颗小痣,发了会儿呆。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让所有人睁开眼,宣布结果。岑卯惊讶地发现少年是唯一一个赢了的人。 众人大呼小叫地一边感叹一边复盘,说谢争你太贼了,你那个好人逻辑是怎么演出来的,又有人问他是怎么下刀这么准、一刀一个小朋友的。 岑卯睁大了眼看含笑不语的少年,胸口像是有什么微微涨起来,又落下去。 他的小九在这群人当中是很出色的存在,岑卯想,作为男朋友,他应该为此感到骄傲。 但岑卯并没有为之骄傲的资格。 谢九说要带岑卯去打游戏,众人纷纷不许,刚刚打断两人游戏的同学这局被虐杀,有些上头,扬言一定要复仇。岑卯压住了少年的肩膀,少年看他一眼,岑卯对他乖巧地笑笑,说自己不想打游戏,让他继续玩。 少年认真地盯着他的脸,像是确认他的需求。岑卯干脆靠到他肩上,有点甜蜜地说了一句:“想看你继续赢。” 众人沉默片刻,继而大声开始起哄,咆哮着丘比特加持晃瞎单身狗。谢九有些骑虎难下,托了岑卯的腰一把,确认Omega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着自己,才在杀声四起的环境里进入了下一轮游戏。 一群年轻人的游戏不知不觉地就持续了整个下午。岑卯在后半程选择装睡,少年动一下,他就不舒服似的把人按回去,迫使对方不得不留在局中,重复着各种各样的胜利。岑卯其实并不能睡着,他胸口有种莫名的情绪,随着少年的名字被一次次提起而起伏涨缩。 这是属于少年的世界,岑卯靠在那人的背上,欣慰而难过地想,他有这样一群跟他能力相当的同学,能一起玩很复杂的游戏,聊各种生活中有趣的话题,生活健康而生动。岑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加入。 而岑卯并没有另一个能与少年分享的、属于自己的世界。他有太多的秘密,能给对方的最大程度的暴露,或许只有一副足够赤裸和开放的身体。 岑卯的心渐渐沉到很深的深渊里,觉得自己倚靠的少年离得很远,这点温度和气味都是自己偷来的,是他的自私和新的罪恶。 但岑卯舍不得离开。 岑卯听见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叫自己的名字,慢慢睁开眼,看到窗外已经擦黑的天色和少年有些严肃的脸,少年问他怎么了。 岑卯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堆出一个乖巧的笑,说不小心睡着了。 少年仍然没有笑容地看他,岑卯渐渐嘴角发酸,不远处午餐时跟他一起端菜的Beta男同学又出现了,说晚餐快好了,有没有人能帮忙。 岑卯立刻站起来,男同学跟他已经有了中午配合的默契,忙招手让他过去。岑卯不回头地跟少年打了声招呼,跟着男同学进了厨房。 谢九坐在原地,目光追着Omega离开的背影。有人拍他的肩膀,说你男朋友话挺少的,谢九没有看说话的人,仍盯着岑卯在消失在厨房门口的衣角,轻声说:“平时话没这么少。” 发话人没有觉察到少年压抑的不悦,哈哈笑了两声,说:“那就是害羞吧。真难得啊,这么一个大美人,性格还这么内向……” 谢九眉间微动,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厨房里忽然发出一声炸响,继而是铿然的沉重碎裂声。 众人发出惊呼时,谢九已经站起了身。负责厨房的Beta男同学踩着小碎步冲了出来,一脸惊惶地低声对谢九说:“谢争,你快进去看看,你男朋友他,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谢九冲进厨房时,岑卯正背对着他站在流离台前,肩膀缩成一团。Omega像是敏锐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猛地回头,看谢九的目光里充满了做错事的慌张失措。 “怎么了?” 谢九向前一步,看见岑卯慌乱地用身体挡着身后的流离台,把手往身后缩,说没事。 谢九紧拧着眉,一把握住了岑卯藏起来的手,看到上面被烫出来的一连串水泡和像被什么金属割破的狰狞血口。 那伤口看起来有些可怕,少年的胸口像是狠狠漏跳了一拍。Beta男同学跟进来,问他们要不要去医院。 谢九看到岑卯听到医院两个字时微颤的手腕,眯起眼来,说不用,让他帮忙拿医药箱。 谢九贴近了Omega,一手安抚似的环住了他的腰,问他:“疼吗?” 岑卯很用力地摇头,小心地说:“其实……没事的,要不你把医药箱给我——” 少年像是没什么耐心,不再听他说的话,拉着他去了洗手间。Beta男同学抱着医药箱进来,谢九没让他帮忙,自己握紧了Omega受伤的手,专注地挑破水泡,止血消毒,问岑卯疼不疼。 岑卯脸色苍白,但似乎与疼痛无关,只轻轻摇了摇头。 男同学以为他是吓坏了,碎碎地安慰道:“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去碰高压锅,平时在家没用过吧?下次千万记得要先放气……幸亏这次已经放得差不多了。还有,高压锅爆炸是很危险的事,万一遇到了一定要躲开,你怎么直接用锅盖去压啊……实在是太危险了。” 谢九的手微不可见地停了一下,继续轻柔而迅速地处理Omega手上的伤口。Beta有些看入了神,忍不住小声赞叹:“谢争,你的包扎手法真专业啊。” 少年没什么表情地敷好了药,声音有些冷地问:“还有纱布吗?” 男同学怔住,医药箱是轰趴馆提供的,应该并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制造出需要纱布的创伤,而这种情况多半会直接送去医院。谢九等不到答案,皱眉看一眼岑卯,却发现Omega脸上诡异的紧张。 那并不是对社交场合的焦虑,谢九敏锐地想,而是一种对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的恐惧。 Omega在恐惧什么,是连他都无法安抚的? 谢九试探地向前靠近了一些,而Omega瑟缩似的、睁大了眼睛后退,甚至避开了少年过于亮的目光。 “小九。”岑卯微微低着头,小声说:“我……忽然想起来,晚上好像还有点事。可以先回去吗?” 谢九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这里没有公共交通,我没有驾照,不能开他们的车。叫车过来要花些时间。” 他凑到岑卯颊侧,仔细观察着Omega脸上每一个微笑的变化,些微放大的瞳孔,轻颤的睫毛,和明显苍白下去的嘴唇。 而这些变化随着他的靠近而放大。谢九忽然有一个奇怪的猜想:眼前的Omega是在怕他。 这个猜测随着Omega接下来的行动显得更加可信。岑卯站起身来,不算用力地挣脱了谢九的手,将那只被细心处理过的伤手再次藏到身后,过分灿烂地对他笑了一下: “你帮我叫车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你跟大家好好玩。” 谢九看着岑卯因为紧张而弧度生硬的嘴角,没有回答,只是拿出手机帮他叫了车。 他带岑卯走出洗手间,许多人都在关注岑卯的伤势。做饭的男同学分外自责,岑卯笑着安慰他,感谢他做的午餐。谢九帮岑卯避开了他不适应的关心他的人群,带他到门厅等待还在路上的车子。 岑卯背着手站在门口,频频抬眼看他,过分焦虑似的。谢九好整以暇地看他,心里因为Omega受伤的愤怒和烦躁正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你回去吃饭吧。”Omega如他所料的那样,又对他僵硬地笑了:“我真的没事,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谢九仍然沉默着,并没有说自己会不会跟他一起走。他们在门口僵持着,直到门外响起车子的鸣笛声。 谢九帮Omega开了门,看他迫不及待似的坐进车里关上车门,跟司机说出一个地址。谢九听到那是公寓附近的超市,Omega没有要去找别的人,只是需要离开这里。 或者说,需要立刻离开他的身边。 谢九隔着车窗看Omega紧张的脸,眼角轻动,一把拉开了车门。 他没有看身边人惊恐的脸,直接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来不及反应,有些奇怪的已经发动车子。Omega眼底的光乱成一片,竟然下意识地伸手去开车门。 谢九立刻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住了他,警告似的,看Omega被焦急浸透的眼睛: “卯卯。”他缓缓说:“你还想再弄伤自己吗?” Omega苍白的唇翕动着,受伤的手牢牢贴在身后,让谢九怀疑刚刚涂过的药是不是已经都沾到了Omega新买的衣服上。但他有另一种奇怪的想法,因此并没有去调整Omega的姿势,只像等待一只藏在土壤下装死的猎物一样,很有耐心地看Omega最后的挣扎。 车子在夜里的公路上疾驶,车内只能听到Omega刻意压制的凌乱的呼吸声。谢九换了一个坐姿,像是对身边的Omega放松了注意力,而他的猎物并不聪明,果然因此稍稍放松了呼吸。 他在害怕被我发现。谢九得出结论,继而有了新的问题:发现什么呢? 少年的胸口不知为何升起一种奇妙的期待,似乎预料到某个关于这个Omega的独一无二的秘密即将暴露在他眼前。 这比所有关于谎言和欺骗的游戏都要刺激,谢九意外冷静地想。 他和身边的这个人仿佛陷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面前是玻璃做的透明墙壁,因此看似咫尺相依触手可及,却要找到所有秘密的路径,才能发现对方真正的藏身之地。 而如果他赢了,就能得到自己短暂一生里唯一想要的东西。 少年摩挲着指尖还沾着的Omega的血,看到窗外逐渐露出的平港夜景。他们已经进入了市区,灯光逐渐明亮起来。 而他身侧的Omega愈发躁动不安,像是被光照射到、就要暴露真身的画皮,瑟缩着开口了:“要不……就在这里停下吧?我晚上要去找人,是工作……其实就在这附近。” 他们已经开到河边。谢九转过头来,看岑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脸,很轻地问:“这么晚了,你要找谁啊?” “就是……同事。”岑卯开始不加思索地扯谎:“就在这里停下吧。” “卯卯,你今天不是答应了我,演我的男朋友吗?”少年像是笑了一下,慢慢凑近了他,语气过分温柔,就显得危险:“为什么现在要去找别的人?” 岑卯的气息随着少年的靠近愈发混乱,失去氧气似的,眼里露出可怜而绝望的光。 少年像是担心、又像想要爱抚他一样,手掌划过他被乱跳的心脏顶撞的胸膛,沿着那双颤抖的手臂,向后摸去: “你不是告诉过我,没有别的人吗。” 岑卯死死压着自己的伤口,像是已经听不到对方的话,而少年的手像深海的潮水一样温柔,因此无孔不入,手指已经探向那只几小时前还鲜血淋漓的手掌。 “卯卯,别压着伤口。”少年认真地说:“让我看看。” 岑卯的眼睛倏然睁大,放弃了什么似的,起伏的胸脯落了下去。 “停车。” Omega用一种少年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说。 前座的司机只当后面两个人在调情,并没有注意这句话,而被少年半压在身下的Omega忽然挺起腰肢,用一种惊人的力量打开了车门。 司机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在路边急刹。所幸此时深夜的路上足够空旷,没有其他的车子。 谢九很快下车,向前走了几步,看沿着河边的人形步道以诡异的速度向前奔跑的Omega,微微眯起了眼。 “卯卯。”他稍稍提高声音,喊他唯一知道的名字: “你不要我了吗?” Omega细弱而绷紧的身形在远处瞬间停下了,像是被一句神秘的咒语控制住,让谢九心头轻颤。 少年沿着河边的步道,走向他的Omega,仿佛一场寻常的夜游,是他每个过分孤单的深夜里都会做的事。 而现在的他正在走向另一个人,是他夜游的路上偶遇的宝藏。 谢九走到Omega身后,看他在河边的夜风里柳枝一样抖得厉害的肩膀,忍不住似的,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少年握住了Omega紧攥在胸口的冰冷的手,很慢地抚摸他细嫩的手指,像融化一块冰,等那双手像夜里绽开的花苞一样对他开放,让他碰到柔嫩的、完好无缺的掌心。 “伤口呢?”少年压住自己的心跳,故意似的问:“怎么不见了?” Omega没有说话,身体在他怀里可怜地颤抖着。少年握着他的手,拉他转过身来,看到一张被月光浸透的脸。 少年的胸口被什么撞到似的微微愣住,来不及思考,放柔声音问: “卯卯,你怎么哭了?” Omega努力地吸着鼻子,像要把那些软弱而陌生的眼泪憋回去,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尴尬的哭嗝: “我、我不知道……我,我24岁了,都、都不记得自己、哭过……” 谢九攥着岑卯的手,Omega脸上流淌的泪水就落在他的手背上。少年一直高速运转的大脑第一次无法继续工作,像被Omega的眼泪卡住了。 “伤口……不是不见了。是已经好了……”岑卯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声音哑得厉害:“我的身体……就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说……我,我的腺体有问题。别的Omega发情,就想跟人睡觉、而我发情的时候,就、只想跟人打架……” “我很能打架……受伤了很快就会好,所以就能继续打架……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Omega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微微扬起了脖子,晶莹的眼泪春雨一样淋在少年胸口,润湿了一片黑暗中干涸的沃土。 “我知道……我是个怪物。我也不想骗你的……我告诉你的名字是真的,我还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对你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但我能说的太少了……我什么都不能说,说了会出事……你会被我害了……我也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Omega的话里夹杂着无数个抽泣中的停顿,因为几乎不成字句,但在谢九耳中,却在这座巨大的迷宫上方画出一张清晰的地图。 少年盯着哭到喘不上气的Omega,眼里映出他身后河中的灯影,比月光更温柔。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我还是撒了谎……我是在北美长大的,但我没念过书,我小时候……只会放羊……” Omega像是十分委屈,哭得更大声了: “我也想念书啊……但是我一看字就犯困……我哥哥也真的很有钱,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你可能也会被吓走的。” “但都没有用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个怪物了。” Omega红透的鼻尖在夜风中一缩一缩地发着抖,嘴唇也被湿透了,在霓虹下闪烁着脆弱的光泽,让谢九想到自己第一次和Omega做爱时,这人被咬的红烂的唇和第二天新生般的新肉。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Omega的嘴唇在谢九的凝视下一张一合,从收缩的胸膛里挤出少年无法接受的话:“对不起,是我骗了……” 少年不再忍受,低下了头。 Omega的声音瞬间停住了,继而缓缓睁大了满溢出月光的眼睛。 少年吻住那双颤抖的唇,并非安抚,而是满足自己的一个夙愿似的,用自己温暖的唇舌占有对方的所有瑟缩与恐惧。这些恐惧因他而生,理应被他饮用,而他可以用自己的吻告诉眼前这个人—— 不要怕。 谢九第一次亲吻一个人,也愿意相信,这个人是第一次被亲吻。 他们的唇舌彼此厮磨,在这个城市夜里的河边,被远处经过的车灯和更远处的霓虹照亮。他们的生命或许都无法如常人一样歆享阳光的赐予,但无论是怎样深不见底的黑夜,都会有光。 很多年后,在岑卯离开一场漫长的黑暗、带着自己的名字回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夜里,他坐在兄长的车中,路过了这条霓虹和车灯照亮的潺潺河道。 那时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或许也是因为,他在这个地方得到自己的初吻时,眼睛是被泪水糊住的。 “卯卯,你不是怪物。” 岑卯在模糊中看到那双吻过他的嘴唇轻轻开合,告诉他很重要的事: “你只是有一点特别。” 少年擦掉他脸上的泪,像抚慰他身上所有存在过又消失的伤口: “而这种特别,是值得被喜欢的。” 岑卯的气息被漫长而缱绻的吻和温柔的声音平复,因此终于能够清楚地看到少年脸上认真的神色。 那是他不会错认的、只属于岑卯的光。 而光里的少年轻声问他: “卯卯,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第40章 08/-01A 中午一点,莫恒舟生无可恋地拿着中心局食堂的盒饭走出21楼的电梯,就看到一群人贴在副队办公室的门边挤眉弄眼。 隔音优越的办公室里不断漏出隐约的碎裂声和咆哮声,众人就随着门内的动静一脸兴奋地哦哦感叹。莫恒舟司空见惯,一个人寂寞地去茶水间打咖啡吃盒饭。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动静渐渐消停下来,听墙角的众人交换着眼神迅速散开。戴着口罩的Omega推门出来,露出的锋利眉眼敏锐地扫视一圈。而刚刚偷听的探员们纷纷咳嗽着大声聊起天,集中火力攻击今天中午食堂的奇葩菜色。 办公室的宋宁还在怒吼:“我告诉你,这些全都从你工资里扣!” “随便你,老子扣得起。” Omega头也不回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同事们崇拜的目光,转身走向电梯。 莫恒舟看Omega没有来跟他聊天的意思,而是直接进了电梯,觉得今天的线下社交时长怕是不够了,就端着盒饭慢悠悠地踱到了宋宁的办公室门口,靠着门一边吃一边看郁闷地抽烟的副队长。 “哇,连不锈钢的壶都能摔成这样。”莫恒舟惊讶地咽下一块沾着辣酱的月饼:“不愧是疯狂的兔子。” 兔子这个代号是某次出任务的时候宋宁为了制止快把人揍休克的Omega、情急之下喊出来的。宋宁只是记得当初洛昂叫过这个人某个暧昧的英文昵称,当时脱口而出。没人注意到,却被莫恒舟这个过耳不忘的挂逼记住了,经常用来指代这个没有名字的Omega。 宋宁骂了声脏话,嘴角抽搐着:“到底哪个孙子教他想打人的时候就摔东西的……” “这不是很有效的节制暴力的方式吗?”莫恒舟眨眨眼:“总比把你踹上房好吧?” “说了多少次是车顶!”宋宁狠狠瞪他一眼,又反应过来这并不能挽回多少面子,只能狠狠地按灭了烟头。 “不过昨天我们接到了楼下重案组的投诉。”莫恒舟又夹起一块紫色的不明油炸物,视死如归地放进嘴里:“他们说正在开一个很凶残的火药走私案情会,楼上一声巨响,把新来的实习生吓进桌子底下了。” 宋宁按了按额角,从抽屉里抽出张单子飞快地填了,伸手给莫恒舟:“你待会儿下楼把这个给总务,给我这屋儿申请个地毯。” 莫恒舟接过来,先暂时垫到了盒饭下面,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宋宁对面继续吃,提出一个这些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老大,国际特工可以谈恋爱吗?” 莫恒舟边夹米饭边说:“我听说他们的保密制度非常严格。这些日子我出于个人好奇,也去查过总部的这个No Name小组,但我完全找不到关于小组成员的任何资料。而且有传言说,他们的管理很不人性化。” 宋宁微微眯起眼:“你不是又去黑总部的数据库了吧。” 莫恒舟慢条斯理地嚼完一口香菜米饭,才回答宋宁的这个肯定句:“我是正规渠道登录的,黑客和骇客不是一个概念,需要我介绍吗?” 宋宁做了一个敬谢不敏的手势,又斥他一句:“你管人家谈不谈恋爱!我让你关心队友生活,不是让你挖人家隐私。” 莫恒舟体会了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又皱眉:“你在偷换概念。首先,他谈恋爱这事儿是自己跟我们说的。” 莫恒舟想着前两天在茶水间里用一副震惊众人的甜蜜表情说自己正在跟大学生谈恋爱的Omega,内心为自己的母单生涯默哀,又继续说: “其次,我的这个问题是围绕他的私生活是否与工作守则相悖而展开的,理论上属于工作范畴。” 莫恒舟咽下心中的后半句话:虽然实际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跟我打报告了。”宋宁沉默片刻,说:“只要他不透露工作内容,也没人规定当特工的就不能谈恋爱。” 莫恒舟稍停,问:“你职权够吗?他的直接主管不是总部的那个警司?” 宋宁想到洛昂对Omega诡异的态度就浑身不舒服,拧眉道:“发到咱们这儿就是咱们的人,要是什么都还得跟总部汇报还怎么干活儿?” 莫恒舟嚼着月饼想了一会儿,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而且我也觉得,恋爱的确是很好的让人融入当地文化的方式。” 宋宁挑眉,像是疑问,莫恒舟解释:“你看,他现在已经对自己的收入水平和平港当地的物价有了认知,而且跟人交谈的时候,表达能力也明显提高了——情感更丰富,句式更灵活,词汇量也更大,还能熟练使用老子、操、以及问候各方母亲等基本脏话。虽然最后这条儿我觉得不是他那个学霸男朋友教的,多半是你的功劳。” 莫恒舟越说越接近于自言自语,露出思忖似的表情:“我是不是应该跟他学习一下?毕竟他刚来的时候,社交能力跟我差不多,但最近这段时间简直突飞猛进,我昨天看见总务科花在茶水间跟他聊天来着。” 宋宁开始头大,只觉得眼皮子底下没有省心的人,眉头皱得更紧:“莫恒舟,你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才十八——甚至生日都还没过,就是个童工,不会跟人打交道完全是因为你没社会经验,多磨两年就好了。” 宋宁嫌弃地看了一眼少年面前的盒饭:“现在正心吃你的饭,多吃多长个儿,吃完就下楼去总务给我交表,顺道还能看看你关注的那个科花。” 莫恒舟愣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起身拿着盒饭离开了办公室。 宋宁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知为何失神。手机响起,他接起来,换上正经的声音,叫了一声队长。 那边的男人寒暄几句,说了很简单的几个字,而宋宁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沉声应道: “知道了,我会跟队里的人打招呼的。” 岑卯套着大了一圈的卫衣,大半张脸被黑色口罩遮住,站在平大的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之间,有些怯又很向往似的,往大门的方向看。 一个熟悉的Beta男同学出现,对他招了招手。岑卯眼中浮出笑意,快步走到门口,男同学拿出校园卡,带他进了门。 “谢争他们组的实验还没做完,让我来带你过去。”男同学对他笑笑,又露出暧昧的神色:“这衣服我怎么记得谢争之前穿过呀?” 岑卯耳尖微红,垂了垂脸,男同学一路上打趣他们之间感情真好,带他从后门进了实验楼。 “这里比较不容易被发现。”男同学谨慎地推开门,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两天谢争的妈妈经常来学校找他,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岑卯微微疑惑,他的反追踪能力很好,并不担心被谁跟上。但少年在他面前从来不谈父母的事,他也是这几次来学校的时候,才从这些同学的口中隐约听出对方和母亲的关系似乎不大好。而少年的父亲从来没有被提到过,像个忌讳似的。 岑卯觉得这可能是小九不愿意提的话题。他听到学校里偶尔也有人叫他谢九,而九这个数字很像一个排行,就像很多人会管他哥哥叫岑三一样。岑卯想,少年的家庭可能也有着隐秘复杂的历史,如果对方不愿说,他就也应该像那人尊重自己的隐瞒一样,不必过分关注。 岑卯跟着男同学走过有些暗的走廊,男同学打开了尽头的一扇密码门,露出白灯下的绿色走廊。 岑卯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觉得十分有趣。男同学带他进了缓冲间,自己穿上实验袍戴口罩,又递给岑卯一件白袍,笑着说:“你男朋友的,先穿着吧,带你进去看看。” 岑卯闻到熟悉的气味,舒服地眯起眼,把自己裹进白色袍子里。男同学帮他又戴了一层口罩,做了简单的消毒,带岑卯来到走廊一边的一扇门前。 岑卯微微张大眼,隔着玻璃看里面穿着白袍、被口罩和防护镜遮住脸的少年,实验台上有很多岑卯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摆设,而那人正往某个盒中的一排小细孔里注射某种透明的液体,手上游刃而细致,看得岑卯胸口有种微妙的悸动。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少年在学校里的样子,但苦于没有读大学的经验,能想到的只有最近看过的综艺节目里、一群小孩子坐在教室后跟着老师大声朗读课文的画面。而那些好像总跟少年不大相称。 门里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手上略停,侧目向门边看了一眼,愣了一下似的,深邃的眉眼线条变得柔和。 他稍稍加快了速度,并不慌张地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推上机器,又对另一张实验台上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隔着他也往门边看,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对他点点头。 岑卯看着少年在门边的洗手池摘下手套细致地清洁,然后推门出来。岑卯下意识地想往人身上扑,对方露出的眉眼微弯,往后避了一下,轻轻摇头,而岑卯身后的男同学也忍不住笑出声。 谢九对男同学致谢,带岑卯去缓冲区给自己换了一般区的白袍,才转过身来抱了Omega。 “等很久了?”Alpha的手沿着岑卯长得很快的脑后软发轻揉:“是不是饿了,怎么站不住?” 岑卯挨着他摇头,又抬头问他:“你在做什么实验啊?看起来挺厉害的。” “很简单的实验。”少年忍俊不禁似的抿唇:“你要是不饿,带你去看看小动物?” 岑卯眼前浮现出许多可爱又刺激的画面,比如科幻电影里科学家们培育的疯狂大猩猩,于是开心地说好。少年牵着他,走向另一边有窗的走廊,推开其中一扇门。 岑卯动着鼻子走进去,睁大了眼看靠墙的一整面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又一只看起来营养很不错的白色兔子。 绒球们听到人的动静,耳朵都微微竖起来,警惕地往两人的方向看。 “这些是做腺体实验用的。”谢九从他身后走过来,向他解释:“人类最早的腺体研究就是通过给兔子做人造腺体展开的。兔子很容易发情,做实验最方便。抑制类药物、包括后来的发情期疫苗,都要感谢他们的献身。” 岑卯看着笼子里的白色绒球,跟那只咬着半颗白菜的兔子大眼瞪小眼,都有些猝不及防。 身后的少年含笑问他:“要喂喂看吗?” 岑卯内心毫无波动,但既然是少年的提议,他就觉得应该很有趣,顺手拿了一边台子上的胡萝卜条,找了一只正在发呆的兔子,僵硬地往那张三瓣嘴里塞。 白球受惊似的往后跳了一下,谢九笑出声来,握住他的手腕,贴着他说:“你轻一点。” 岑卯被少年掌心的温度暖着,整个人就软懒下去,收敛了力气,任对方托着手,用那根胡萝卜棒磨蹭兔子的嘴唇。 岑卯看着兔子缓缓张开嘴咬住他和少年手中的胡萝卜,不知为何脸红了。 谢九注意到怀中人发红的耳尖,微微愣住,目光中又露出很深的笑意。 他低下头,在岑卯耳边问:“卯卯,你想什么呢?” 岑卯的耳肉迅速的粉透,呼吸都有些乱,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哎哟了一声。 两人的姿势不算太暧昧,及时分开,回头看进来的人,是介绍谢争进实验组的学长。 “带媳妇儿逛动物园?挺会的啊!” 学长对两人点头微笑,按着编号取了一只笼子。那只笼子周围的雪球都微微急躁起来,不安地动来动去。 岑卯从这些柔弱的兔子身上闻到一种麻木的恐惧,眨着眼问:“你们会杀兔子吗?” 少年想了想,斟酌着措辞:“会给他们做手术。” 学长无意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少年的说法逗笑了。岑卯好奇地看过来,学长咳嗽一声说:“对,你男朋友刀法特别好,你有空可以看看他做去大脑僵直——算了算了,总之,他能让兔子没什么痛苦。” 学长跟少年寒暄了几句离开,岑卯看着手中已经被兔子啃光的胡萝卜条,回头说饿了。 谢九带他换了衣服去吃饭,两个人下午都没事,吃过饭后就去了岑卯心心念念的书店。 自从确定了恋爱关系,岑卯似乎开始发掘一个学霸男朋友的功能,比如帮自己提升一下知识文化水平。他每天从电视节目里学来许多杂七杂八的小知识,抽空也会上网冲冲浪,问少年稀奇古怪的问题。而少年总能给他一个简单而明白的答案。岑卯颇有所得,跟别人交谈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进步很大,就更想好好学习了。 他还没有去过少年的公寓,但总觉得对方住的地方应该有很多书,因此隐晦地问过。少年似乎觉得自己的书岑卯也看不懂,回避了去他公寓的事,只说可以新买一些。 可惜后来这些日子岑卯的工作异常得多。今天也是他跟宋宁吵过架,躲开了又一场听不明白的会,才有跑出来跟男朋友约会的时间。 谢九让岑卯自己挑喜欢的书,岑卯好像下定决心要刻苦学习,专挑完全看不懂、字看上去特别多的大部头下手。谢九看他放进购物车的厚重辞典,忍不住笑,问:“卯卯,你对核能发电感兴趣吗?” 岑卯搬书的手停下来,发现了什么似的,不大好意思地凑过来说:“要不你帮我挑吧。” 谢九没有逼他自己做主,选了两本数独的册子和当下风评不错的小说,让岑卯看完再来买。 岑卯觉得这种任务管理法听起来更有效,振奋地去结账。这天下午有不少学生来买书,收银台排了长队。岑卯听到少年的手机响了,对方向他做个手势,到一边去接电话。 岑卯一个人无聊,就看到书店放在收银口兜售的多肉植物。他想到这些日子看到的许多家居图片里,书房都会放一些绿色的植物,就干脆挑起来。岑卯对没拥有过的东西都有种新奇感,觉得哪样都很好,不自觉地选了一小排,挑完后刚好开始结账。 他把购物篮放到台上等人清点,回头寻找恋人,却隔着书架的间隙,看到了接电话的少年脸上烦躁而不悦的表情。 少年很少有这样外露的阴沉,岑卯微微失神,又觉得两人之间实在隔得很远,待会儿最好还是装作没有看到。 岑卯结好了帐,少年也像算好时间一样出现在他身边。岑卯没问他电话的事,只给他看自己挑的多肉。 少年唇边浮起很浅的笑,像被重新取悦,说:“放在书房会很好看。” 岑卯被夸得开心,又有些担忧,问:“会不会养死啊?” “应该不会,这种比较好养。” 少年带岑卯出书店,走向回公寓的路。 岑卯想到自己有时候要在东南亚或中东困上好几个月,便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问:“要是长期不在家呢?比如出差什么的?” “这种植物半个月不浇水也不会有事。”谢九意识到什么,反问他:“你会离开更久吗?” 岑卯沉默了一会儿,才谨慎地说:“万一有工作需要离开更久呢?” “那你应该会通知我这个男朋友吧。”谢九笑了笑,没怎么在意似的:“我可以帮你照顾。” 岑卯的眼睛微微亮起来,脑子里勾勒出自己出任务的时候、少年在家里等他的美好画面,提议道:“你可以把它们带去你家,这样照顾它们的时候就能想起我了。” 谢九看岑卯扬起的眉梢,扯扯唇角:“每天给你浇水吗?” 岑卯起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对,又看到少年意味深长的眼神,才蓦然红了脸,转过身去不讲话了。 他加快速度走了一阵,听见那人始终跟在身后的平稳脚步声,心里有种被甜蜜搅弄的安稳,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公寓楼下。而此时身后的少年有些慢地说: “卯卯,等一下我要先回自己那里。” 岑卯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思考什么似的少年。 “我妈妈来看我了。” 谢九走到岑卯身边,眉梢有微拧的弧度:“她的状态……不是很稳定。最好不要让她看到你。” 岑卯微怔,很快说好。谢九看Omega眼里担忧似的光,心头就在一片沉凉中生出一点珍稀的暖意。 “我晚点去你那里。”谢九摸了摸岑卯的额,在发梢留下轻吻:“不是说想学煲汤吗?可以做了等我。” 岑卯不大自信地答应了,少年笑着给了他一些鼓励,两人走进公寓,少年让岑卯搭这边的电梯,自己去了另一侧的电梯间。 岑卯看少年离开的背影,胸口有薄薄一层隐忧。他这些日子从那些同学的谈话里多少能猜到少年有个棘手的母亲。 但不管有怎样的父母,岑卯想,小九都是很厉害的天才。 天才总能找到问题的解决方式吧。岑卯模糊地揣测着,走进电梯,按了自己的楼层。 他提着不算轻的袋子,低头看里面新鲜的多肉植物,心里盘算着家里还有哪些食材,可以煲什么汤,就把一些烦恼暂时忘掉了,只带着憧憬打开自己的密码门。 岑卯把袋子放在玄关,却看到鞋柜上一双并不算十分陌生的鞋子。 岑卯的胸口很轻地抖了一下。 他微微睁大眼睛,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抬头看沙发上坐着的那个苍白瘦弱、却让许多人不敢靠近的身影。 那人正微微皱眉,看面前那杯似乎是自己泡的调味红茶。岑卯从来没有见过他自己泡茶,也无法想象这个人撕开茶包的样子。 岑辛抬眉,对呆在门口的岑卯投来淡淡一瞥:“怎么愣着?” 岑卯停了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对沙发上端坐的男人挤出一个欢喜又紧张的笑: “哥哥,你怎么来啦?” 第41章 08/-01B “你有男朋友了,我不该来看看吗?” 岑辛习惯性地喝了一口红茶,脖颈过分细瘦,凸起的喉结就僵得明显,最终艰涩地咽了下去。 岑卯是在几天前的视频里把这个消息告诉哥哥的,陆鸣说岑辛这些日子有些阴郁,岑卯就想用自己最开心的事哄得哥哥也开心一点。但两人视频的时候,岑辛应该还在世界的另一端才对。 岑卯眨了眨眼,问:“你不是在大西洋疗养吗?身体好一点了吗?” 他不知自己的紧张来源于哪里,或许只是因为哥哥会忽然毫无预警地来找他这件事本身就有种危险的意味,又或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的某种心虚。 这种心虚从被少年发现开始,从拥有一个男朋友开始,也有可能,从他在黑暗之中被一个人接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好多了。”岑辛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回来,用目光示意他坐下,淡淡问:“你男朋友呢?” 岑卯张张嘴,说:“他回家了。” 他犹豫着,还是没有说少年晚上会过来的事,也很快发现自己是在逃避。 岑辛沉默了一会儿,问:“是你生日那天遇到的人吗?” 岑卯反应了一会儿,想到在快餐店里接到哥哥电话的那个凌晨,点了点头。 然后又像意识到什么,解释似的说:“但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 他的声音在岑辛似乎什么都知道的眼神中渐渐弱了下去,不得不停了片刻,才小声问: “哥哥,你是觉得我现在……不应该谈恋爱吗?” 岑辛看似淡漠的目光在他小心而渴望的脸上扫过,岑卯知道,那目光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冷的。 “没什么应不应该的。” 许久,岑辛平静地说:“你喜欢就好。” 岑卯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又听见岑辛说:“今晚叫上陆鸣,和你男朋友一起吃顿饭。” 这次岑卯愣了许久,才敢肯定岑辛并不是在开玩笑。 岑辛看他的嘴巴小幅度地开合着,漂亮的眼睛也瞪大了,垂了垂眉,去端茶杯,又收回了手。 他静了一会儿,才说:“既然谈了,就应该多了解一下。” “可是……”岑卯犹豫着,心中忽然有些失去把握:“我跟你的关系……” “他迟早都要知道,不是吗?”岑辛似乎觉得没什么所谓,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正襟危坐的岑卯,放轻了声音问: “还是你觉得,他会出卖你?” “不会。”岑卯过快地否定,甚至露出一丝防卫似的攻击感。他很快意识到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哥哥,眼神慌乱地暗了下去。 岑辛却好像并不在意,凝视着他丰富的表情变化,问:“你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对吗?” 岑卯半天没有说话,埋着头嗯了一声。 昏黄的夕阳从窗子投进这间不算大的公寓,岑卯想起自己答应了小九晚上煲汤。他盯着哥哥脚下缓缓移动的一抹日色,勉强扬起笑容,说: “我们今晚打算在家煲汤。哥哥想一起吃饭,就喊嫂子过来吧。” 岑卯站起身,在岑辛微微讶异的目光下走进开放厨房。他凝眉看了会儿自己跟少年买的双人小方桌,觉得四个人也能勉强坐下,对岑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里地方比较小,吃饭的时候会挤一点,没关系吧?” 岑辛隔着流理台,看开始拿食材和器具的岑卯,有片刻的失神。 夕阳照在岑卯的脸上,像他曾见过的并不吉利的血色。而他的弟弟正如临大敌似的盯着眼前不大的冰鲜乳鸽,对待一只雨林里跳出来的凶残野兽似的。岑辛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岑卯遇到野兽时应该没有这么认真。 “阿卯。”岑辛叫他一声: “你是把这里当成家了吗?” 岑卯一刀破开了乳鸽的胸膛握着刀,抬头对哥哥笑:“是啊,这里就是我的家。” 岑辛的手指擦过红茶杯沿,看岑卯握在刀柄上泛白的手指,缓缓问他:“你搬来这里多久了?” “三个月了吧。”岑卯数着自己交过的房租,一刀一刀把鸽子剁成小块,并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步多余的操作:“是我男朋友推荐的地方,家具也是我们一起买的。” “哦。”岑辛轻声说:“那你是觉得,这里是你们两个人的家了。” 岑卯看着刀下的鸽子块,觉得或许还可以去个骨或者切个丝,于是继续忙碌起来,也没忘记回应哥哥的话:“他有自己住的地方,但平时确实跟我住的时间多一些。” 岑辛不知想些什么,又很慢地问: “阿卯,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岑卯把切成丝的鸽子肉扔进锅里,拧开火,盖上盖子,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才回过眼看岑辛。 “哥哥。”他叹了口气似的,问:“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还要一直问我呢?” 岑辛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岑卯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来的、担忧又渴望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让岑辛觉得,岑卯理应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而岑辛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为难他的人。 “我知道,我不应该谈恋爱的。” 岑卯攥着一块厨房的布巾,焦急而丧气,像是面对一道条件过于复杂的应用题,而他的兄长看着被他搞砸的试卷,用目光责备他的不及格。 他不知如何解释,岑卯有充分的已知条件,却无论如何都只想写下那个自己喜欢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和所有条件都相悖,在攸关生死的考场上,是个不负责任的笑话。 “我是很喜欢他,但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他甚至连我的全名都不知道,就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了。哥哥,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对吗?” 岑卯努力而迫切地说,而岑辛只看着岑卯动着的嘴唇,觉得恋爱和喜欢这样的词语从岑卯的口中说出来很陌生,却不觉得讨厌。 的确是珍稀的。有人教会了岑卯这些新的概念,是他这个失职的兄长没有教过的,而岑卯就这么被那个人改变了。 岑辛体会着自己心头的怅然,这对他来说好像也是陌生的情感。他在关于岑卯的事上似乎总会自以为是,比如他以为自己能够一直保护这个比他健康、更值得活下去的弟弟,到头来,却被对方保护了。 而岑辛对岑卯的保护,与之相比更像一场迫害。是他让岑卯不得不无名无姓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流浪,无论岑辛在那些地方买多少房子,都只能给岑卯一个路过的屋檐。而岑卯到了24岁才开始自己的初恋,才知道什么是恋爱和男朋友,才能在一个租来的简朴公寓里安家。 岑辛不该夺走任何一样属于岑卯的东西,这些都是岑辛欠岑卯的。 “如果你觉得我现在还不应该谈恋爱,我可以……再想想办法……”岑卯有些着急似的说:“但你可以直接讲,哥哥,不要这样——” “你要想什么办法?” 岑辛打断了他,在岑卯进屋之后第一次站起身。岑卯这才发现,哥哥的身形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瘦弱了。 “阿卯,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 岑辛走到岑卯对面,寻找答案似的,看岑卯的脸。 岑卯细红的唇抿紧了,像是承认了一个让两个人都感到绝望的事实。他的睫毛垂在脸上,凝着夕阳的血影,染红了岑辛的眼底。 “这不该是你考虑的事。” 许久,岑辛打破了凝固的沉默,伸出手,摸了摸岑卯低垂的头: “哥哥会帮你想办法的。” 岑卯愣住,抬起脸来,失落的眸中映出岑辛苍白的面容。而岑卯竟然在这个瞬间,想起之前那个一切都混乱失常的夜里、被血色浸染的破碎画面。 他们总会有办法的。 岑辛看着岑卯眼里翕动的夕阳,而岑卯好像知道,他的哥哥就在刚才又做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就像当初,送岑卯离开这里一样。 门外响起输入密码的声音,岑卯眼里的血色瞬间褪去,被惊讶而喜悦的神采洗净。 他扭过头,看进门的人,喊了一声小九。 少年在进门的一刻僵住了,目光落在岑辛放在岑卯发顶的手上。 三个人似乎都有短暂的停滞,岑卯最先反应过来,向门口的少年冲过去,惯例一样,扑到对方怀里。 而少年似乎迟了片刻,才伸手接住他,目光仍紧锁在岑辛身上,脸上有难掩的惊愕。 “啊,跟你介绍一下——” 岑卯刚开口,就看见哥哥从他身后对少年伸出的苍白的手。 岑卯怔住,他知道哥哥很少和谁正式地握手,而岑辛的声音也比他想象中要郑重得多。 “我是岑辛,岑卯的哥哥。” 岑辛凝视着少年深眸中变幻的情绪,唇边微不可见地动了: “谢九,我知道你。” 陆鸣到岑卯公寓的时候,岑卯已经在炒最后一个菜了。 陆鸣进门,岑卯就让嫂子换了鞋稍等一下吃饭。而陆鸣跟看怪物一样看厨房里认真得鼻尖冒汗的岑卯,握住岑辛冰凉的手,坐到沙发上偷偷问: “你弟弟怎么了?又变异了?” 岑辛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不会讲话就闭嘴。” 陆鸣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被骂了,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厨房里的变异岑卯,又看到耐心站在岑卯身后的少年,停了片刻,又问岑辛: “这不是谢家那个……” 岑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陆鸣也并没有察觉到对方聪明地避过了是与不是这个复杂的答案。少年帮岑卯试了菜的口味,像是笑着给了什么鼓励,才走过来,和沙发上的陆鸣打招呼。 陆鸣从对方身上看到了那种教养很好的人家才有的持重气质,少年笑容有礼,有几分年轻人的真诚与生涩,却让陆鸣莫名生出几分距离感。 他对陆鸣伸手,陆鸣连忙站起来握了。 “我是岑卯的男朋友。”少年目光微动:“这位就是嫂子了?” 陆鸣沉默了一会儿,撇撇嘴说:“你还是叫我陆鸣吧。” “哦,好。”少年从善如流,似乎想起什么,对陆鸣眨眨眼:“卯卯好像跟我提过,上次是你带他去剪了头发。” 陆鸣很快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聪明大学生是吧!” 少年对这个称呼并不在意,思忖什么似的,低声说了一句: “可惜……好像剪得有点太短了。” 他抬眼,目光中的温和笑意却让身经百战的陆鸣瞬间警惕起来。 “卯卯回来之后大哭了一场。”少年恰到好处地弯弯唇角,像是心疼,又不在埋怨谁:“下次,还是不劳烦嫂子了。” 少年说完,转身去帮皱紧了眉头数碗盘筷子的岑卯做数学题了。留下陆鸣僵在原地,许久,男人才敢回头去看沙发上眼含冰雪的岑辛,吸了口凉气。 “不是,你听我解释。”陆鸣坐到岑辛身边,怕他冷似的靠近:“他说要学生气点儿的,你弟弟不是长得嫩吗,人家做造型的把他当高中生剪了,那肯定就得短点儿……” 岑辛不动声色地挪远了,看一眼男人坚硬的发茬,不轻不重地说:“你也该剪剪了。” 陆鸣顿时没了话,暗中咬牙切齿,终究一扬脖颈:“行吧,剪了他多少我赔多少……” 那边岑卯喊人吃饭,陆鸣拉了一把岑辛,四个人围坐到一张小方桌边上,对桌上所有人来说都是种陌生的体验,却又显得莫名和谐。 岑卯看上去很开心,把筷子分给哥哥和陆鸣,告诉他们饭是小九盛的。少年微微笑着,没说什么,刚被那笑容伤害过的陆鸣却隐约读出点别的意味。 他想着对方还是个念书的学生,就抹过心头的疑云,清了清嗓子帮几人暖场:“阿卯竟然会煲汤了,进步神速啊——” 陆鸣揭开了餐桌中央的汤盅,沉默了三秒钟,尽量平静地问:“这啥?” “鸽子汤啊。”岑卯觉得陆鸣没见过世面,眨着眼说。 “鸽子呢?”陆鸣搅了一圈,看到黄白液体和细润葱花下的一团肉酱,喉结禁不住一动。 岑卯以为他是馋了,好心递给他汤碗:“那你先喝吧。” 陆鸣半天没接,少年顺手似的,笑着接了碗帮他盛了,放到他面前:“嫂子尝尝看。” 陆鸣看了一眼岑辛八风不动的脸,闭眼把鸽子肉酱汤喝了,表情十分复杂,像是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声: “阿卯啊,你这个,汤里头,都加什么了?” 岑卯报出几样调味料,都是他逛超市的时候闻着觉得气味可喜的。少年跟他说做菜不必按菜谱来,味道自己喜欢就很好。岑卯深以为然,这次尝试下来,更觉得自己有些天赋。 陆鸣边听边点头,不动声色地扒米饭,夸他:“嗯,搭配很妙,我记着了,下次给你哥煮。” 岑辛面无表情地喝了岑卯给的汤,问对面的少年:“你在平大念书,是吗?” 少年给岑卯夹菜的手略停,侧过脸看他,含笑答:“对,现在大一,是生物系的。” 岑卯有些紧张似的,把手放在了餐桌下少年的腿上。少年身体微僵,很快握住他的手。 “以后有什么打算?”岑辛一边搅着汤碗,一边问:“回谢家吗?” 少年无法从岑辛冰湖一般的眼里找到任何痕迹,脑中转过很多险弯,才说:“不打算回去。” 岑辛的手没有停,只疑问地哦了一声。 “以后想做些研究类的工作。”少年矜持似的,手指轻触额头,像在对长辈交代自己的抱负:“我不大喜欢军政事务,也不适应大家族的氛围,更想过简单一点的生活。” 岑辛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而岑卯漂亮的眼里露出好奇,少年回头看他一眼,传递给他等一下再说的信息。 陆鸣眼色微动,故意似的说:“这样啊?可我怎么听说你母亲……”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岑辛声音很轻,却让陆鸣的话戛然而止,Omega的目光淡淡落在少年有一瞬僵住的脸上:“对吗?” 少年迎视岑辛的目光,眼睑微动,没有说话。 岑卯觉得氛围有些怪,给岑辛夹菜,想让他少问一些为难自己男朋友的问题。岑辛也没有别的问题了似的,陆鸣转移了话题,开始问他们屋里的摆设。四人算是和谐地吃完了这顿口味诡异的饭。 饭后少年很自然地起身去刷碗,岑辛眼角动了动,陆鸣就立刻按住了少年的手,笑了一声:“我来吧,不能白吃你们的。” 岑卯也觉得很合理,帮少年说了谢谢。岑辛像是打量了一番这间一览无余的公寓,起身提出和少年去书房聊聊。 岑卯顿时紧张起来,少年在背后轻按他的掌心,笑着答应了。 岑卯盯着男朋友和哥哥走进书房,心头惴惴,走到洗碗池边看熟练的陆鸣,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好像都知道小九家里的事啊?” 陆鸣一愣,不敢置信似的:“你不知道?” “小九很出名吗?”岑卯眨着眼,没觉得哪里不对。 “……也不算出名。”陆鸣犹豫着,又挤了一些洗涤液:“谢九是新盟军长私生子,这个他没告诉你吗?” 岑卯稍愣,很快板正了脸:“我当然知道这个,但就是很奇怪,你们怎么都知道啊。” “谢争他妈……母亲,那么高调,平港有头有脸的差不多都知道吧。”陆鸣咳嗽一声,又叹口气:“谢争也不容易,毕竟爸妈也不是自己选的。不过我看他性格挺稳重的,你俩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哎,你说你非得这会儿跟人谈恋爱吗?” 陆鸣像是进入了家人之间的谈心模式,一边刷碗一边语重心长地说: “你那个案子再有差不多半年就满七年了,到时候追诉期一过,就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你哥特意找总局今年调你回新盟,也是在给你未来做打算。但你这会儿谈恋爱,万一出点什么意外……” “不会的。” 岑卯冷冰冰地打断了他,把洗碗布扔进陆鸣面前的水槽里。 “小九很可靠,不会让我出意外的。” 陆鸣被岑卯语气中的肯定震住,愣了片刻,才笑着摇摇头,拧开了水龙头。 书房内,岑辛兴趣缺缺似地打量着房间的格局,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面墙上。少年在他对面坐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抱歉的笑,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岑辛像是觉得少年的主人姿态有些可笑,摇了摇头,在桌上托起腮看对面的少年。 就像看一只还没长大的幼狮,竟然明目张胆地混在公园里扮猫,骗喜欢的孩子去草坪上扑蜻蜓。 少年被他的目光逼视,笑容却能始终不变色。岑辛想了一会儿,觉得还算可以,于是跟在饭桌上一样,随和地问他: “以后在阿卯面前,我该叫你什么?” 少年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心中细碎的砂砾随着岑辛的话缓缓落地。 “谢九,还是谢争?” 第42章 08/-01C 岑辛的眸色和岑卯一样淡,这样的颜色落在岑卯的眼中显得纯真而诱惑,岑辛的浅瞳却让人觉得冰冷又危险。 少年平静地看那双和恋人肖似的眼,说:“都可以。” 岑辛停了停,像是很轻地笑了:“你让他叫你小九,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少年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用并无怯意的声音问: “你需要我做什么?” 岑辛并不响。而少年小心地观察着面前强大的对手,耐心等待对方的暴露。 这或许是他年轻的生命里遇到过的最危险的强敌,如果可以,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不要对立。少年冷静地想:只要满足一个前提。 “要我做什么,你才能让岑卯跟我在一起?” 少年又问了一次,深眸中映出岑辛脸上闪过的微不可察的失望。 “你不该这么问我。”岑辛修正年轻人心急的错误:“岑卯要跟谁在一起,不是我决定的。” 少年停下来,压住加速的心跳,紧绷起来的脸上露出近似倔强的神色。 岑辛眉梢微动,好像在一只过分年少气盛、跑进猎人屋里叼食物的猛兽幼崽面前立足了下马威,才开口入正题。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他的手指划过桌面:“谢九,你打算怎么做,才能和岑卯在一起?” “……我会有新的身份。”少年垂在桌下的手渐渐握紧,声音也显得压抑:“一年之后——或者不用一年,我会把一部分腺体换给那个Beta,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少年微微挺直身体,告诉恋人的兄长:“所有环节,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是吗。”岑辛不咸不淡地问:“那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跟岑卯说?说你只是想换个新身份,去别的地方生活,然后带他私奔?” 岑辛很轻地动了动身子,审视少年敛起的眉眼,好奇似地问: “岑卯会跟你走吗?” 少年凸起青筋的拳微颤,然后很慢地松弛下去,像抓了一把本不存在的光。 “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人想要什么,就要有相应的条件。” 少年抬起眼来,似乎放下了某种无谓的恐惧,因此能够迎接岑辛的审视: “我相信到那时,他会跟我走的。” 岑辛停了片刻,继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冰封的唇角露出一丝讽刺: “谢九,你是不是被关得太久了?”岑辛凝视着少年,声音轻如羽拂:“这个世界比你想象得危险。” “你想要的,不是给出条件就能得到的。”Omega的目光现出些许锐利的锋:“你会遇到很多障碍,而你必须清除它们。” “一旦手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少年的眸色渐深,问他:“这是你向我提的条件吗?” 岑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要求你回谢家。” “那你要我清除什么?”少年微微眯起眼:“跟岑卯的秘密有关吗?” 岑辛没有直接回答他,只给他像是来自兄长的告诫: “你只需要记住我说的话。” 少年和Omega在书桌的两端仿佛对峙着,被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断。 那敲门声谨慎地停下,似乎等不了太久,很快又响起来。 谢九收回目光,站起身开门,看到抱着满怀多肉的岑卯用紧张的眼神看着他。 谢九微怔,心头落的砂砾和冰雪被春日的风拂过去,露出一片裸露的软。 他对岑卯笑笑,用口型说:“没事。” 岑卯松了口气似的,抱着多肉进门,放到岑辛面前的书桌上,向哥哥解释:“今天逛书店的时候买的,要摆到桌子上。打扰你们了吗?” 岑辛没有多看那些圆润翠绿的枝叶,站起身来,说刚好聊完,他走到进门时看过的那堵墙边,敲了敲说:“这面墙后面还有些空间,适合做暗格。” 他回过头,目光没有落在哪一个人身上,就不知道刚刚是在提醒谁,像对植物说话: “改天去我那里挑两把喜欢的枪,家里要有些防身的东西。” 岑卯的眼中渐渐露出很亮的光,叫了声谢谢哥哥。 “还有,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去做身体检查了。”岑辛看他一眼,让岑卯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尽快。” 岑卯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而岑辛径直走出书房,喊沙发上看电视的陆鸣离开。 陆鸣施施然起身,走前把自己的健身卡留给岑卯,告诉他健身房就在附近,让岑卯有空就去练练,少跟人打架。 岑卯似乎不想让少年听太多跟打架有关的事,撇着嘴很快把人送走了。关上门后,才回头迫不及待地扑到少年身前,问哥哥刚刚跟他聊了什么。 少年安抚地对他笑,说只是聊了些两个人遇见的事。岑卯想着这些自己都跟哥哥说过,或许因为两个人相遇得太离奇,哥哥才要核实一遍口供。 少年让岑卯先去洗澡,自己站到窗边,想透气或休息似的,看楼下黑色的车子。 那不是岑辛的车,谢九想,是有人跟过来的。而岑辛会让对方跟来,就是在刻意暴露什么。 岑辛想让谁知道自己跟岑卯的关系吗?谢九思考着,看到车子的前窗被摇下来,一条男人的手臂伸出来,指间夹着微明的烟。 少年看了一会儿,像是不大喜欢那隔着窗子的遥远烟味,拉上了窗帘。 岑辛和陆鸣走进地下车库,晏繁下车,为岑辛打开车门。三人上车后,晏繁才开口说:“中心局的人在外面了。总局的人刚打电话过来,要回拨吗” 岑辛嗯了一声,陆鸣微微皱眉,识趣地没多说什么。 岑辛接过晏繁递来的手机,听见对面男人基本上听不出口音的新盟语言: “嗨,小凤凰,最近好吗?” 陆鸣靠他很近,听到话筒露出来的声音,忍不住皱眉。他每次听见这个男的这么叫岑辛都很不舒服,倒不是觉得对方拿自己对象儿练绕口令,而是觉得这人叫谁都跟叫自己养的猫狗一样,亲昵而不尊重。 陆鸣干脆离远了,耳不听心不烦,岑辛却没有十分在意,问他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男人笑了两声,说:“我以为,Bunny在我这里的存放时间还没有到,但好像你们都有点等不及了,是吗?” “他会在承诺的时间离开No Name。”岑辛眼睑轻垂,遮住眼中极淡的情绪:“还有,你管得会不会太多了。” “我只是有一颗慈父的心。”男人像在开玩笑,又轻巧地说:“当然,我不会干预Bunny的私生活,我也相信他是我这里最擅长保守秘密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我当然希望他也能享受生活——” “洛昂。”岑辛打断了他:“不要做一些无谓的事。” 洛昂随和地笑了:“你是说Bunny新交的小男朋友吗?不,那跟我没什么关系。”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伟大与神奇之处。”洛昂放低了声音,像是认真地感慨,而那些宏大的用词被他讲出来时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如果没有遇到Bunny,这位小朋友的逃跑计划就不会被我发现,你说是吗?” 男人像是刻意沉默了片刻,才柔声问:“你觉得我应该放走他们,成全这对年轻的爱人吗?” 岑辛看着窗外的夜色。此时晏繁已经从另一个出口开车出去,路上还算清静。而后视镜中那辆黑色车子始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竟让岑辛这个被瞄准的对象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洛昂,你并没有真正做过父亲,是不是?” 岑辛轻声问,那边的男人少见梗住,又很快笑着说:“我对你们族人重视的延续血脉的确不大感兴趣,怎么了?” “因为所有的父亲,都会在某一天学会这个道理。”岑辛的眼中映出车灯的流光,话音清寡而明晰: “你无法控制任何人,即使这个人因你而生。” 岑辛挂断了电话。 陆鸣看着岑辛白透的额上露出的虚汗,很快把人拉到怀里,一边帮岑辛按摩手上的穴位,一边帮他揉胸口。 后视镜里又一次露出车灯的流明,陆鸣忍不住骂了一声:“手机给我,我给宋宁打电话,大半夜的开大灯跟踪,这他妈跟瞎子呢?” “让他跟。”岑辛闭上眼,像是舒了口气,陆鸣把药送到他嘴里,看着Omega合上没什么血色的唇,喉间微动。 陆鸣没有再多问什么,就想聊点别的让怀里的人轻松下来,想来想去,问:“你觉得你弟弟这个男朋友,靠谱吗?” 岑辛闭着眼靠在他肩上,眼皮轻动:“比你靠谱一点。” 陆鸣忍不住啧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想了想,又问:“我怎么总觉得好像哪儿不大对呢。阿卯那个体质,真能跟Alpha……谈恋爱吗?” 陆鸣明显想说的是更直接的话,比如岑卯作为一个发情期只想跟人打架的Omega,是不是真的能被Alpha按在身下操。而这些话在岑辛这个护弟狂魔面前说,好像都不大合适。 岑辛没有答,像是睡着了。陆鸣盯着手里捏着的脆弱手掌,不知为何想起今天见到的少年脸上挑不出什么问题的微笑。 “才十八啊。”陆鸣感叹一声:“岑卯这小子,让人家开荤没有啊……” 公寓卧室的双人床上,岑卯穿着缀满兔子的家居服,趴在少年的腿上,在学霸男朋友的辅导下做白天从书店买来的数独游戏。 Omega纤细的眉紧皱着,在少年循循善诱的提醒下,往方框里填数字。他看书容易睡着,对数字的适应程度反而好一些,加上记忆力不错,也渐渐发现了一些这种游戏的乐趣。 “这里现在有几种可能?”少年指着一个他纠结了很久的方框,问。 “3……4……9……”岑卯上下扫过几排,很慢地数着。 “可这里如果是3,上面那排的3就必须在这个位置——就重复了,对不对?”少年帮他分析着,看到岑卯露出微微醒悟的表情。 “那就不是3了。”岑卯在写满小数字的方格中划掉一个数字,又纠结了一会儿,有些失去耐心地仰头问少年:“是4还是9啊?” “不确定的时候,可以赌一赌。”少年对他纵容似的轻笑:“选一个喜欢的试试就行了。” 岑卯毫不犹豫地选了9,少年唇角微动,问:“为什么选9啊?” “我喜欢9。”Omega嫩红的唇咬着笔帽,盯着一堆数字模糊地说。 少年像是要故意逗他,又问:“要是9是错的呢?” “错就错了吧……不是你告诉我选一个喜欢的吗?”岑卯抬眼,抱怨地看他。 少年像是没忍住,在他扬起来的微湿的唇上啄了一下,问:“你这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吗?” 岑卯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开始往少年怀里趴,凑上去亲吻他总是仿佛不含好意的眼睛:“我只是不喜欢念书,又不是傻。” 亲了一下,又嫌不够,在少年睁眼之前又落了唇,有些年长威严地提醒他:“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欺负我,你才十八,我比你大六岁,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少年被他亲得发痒似的,忍不住笑得胸口发颤,岑卯被震得脸红,怀疑自己学错了话,装凶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少年握住岑卯的手臂,把人在自己胸口上贴稳,看Omega透明的眼底:“以后我们吃的盐和米就一样多了,看来,我是永远追不上你了。” 岑卯想了一会儿这当中的逻辑,渐渐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把脸贴到少年颈间,很小声地说:“要是我遇见你的时候也是18岁……就好了。” “那是我来晚了吗?”少年还是听到了这声弱不可闻的低语,轻声问他。 岑卯摇摇头,长得很快的柔软发丝在少年胸前摩擦,他侧耳去听少年沉稳有力的心跳,有一些希望这里可以是自己永远的安眠之所。 岑卯的十八岁没有双人床和数独游戏,也没有恋人安稳的心跳,有的只是血染的罪孽,和一场不可回头的新的逃亡。 岑卯微微闭上眼,想要在这个怀抱里忘掉什么似的,却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 少年动了动身体,看见岑卯十分不高兴的皱起来的眉头。少年笑了一下,还是把扔在床头柜里Omega的工作手机放到了他手里。 岑卯接起来,翻身下床接电话,离开之前,少年听见听筒里漏出来的一声“哥哥”。 少年怔住片刻,看Omega走进洗手间打电话的背影。他没有把门完全关上,少年就能听到自家男朋友有点冷淡的声线,那是岑卯在自己面前几乎从来不会使用的语气。 “你怎么讲话怪怪的啊?”岑卯很慢地说,因为少年在外面,他就没有提莫恒舟的名字:“是被绑架了在给我发暗号吗?” 电话那边的莫恒舟沉默许久,才换了岑卯习惯的语气:“我在练习使用符合我年龄的说话方式,样本是我妈给我的小说——你接受到我的重点信息没有?老大说明天下午的会不准翘,一定要来。” 岑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又问:“他怎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啊?” “他晚上出任务去了。”莫恒舟没什么提防地说:“队长说,平港那个军火头子回巢了,让我们最近小心一点。” 岑卯愣住,又小心翼翼地哦了一声,这次不想问别的问题了。 莫恒舟让岑卯给这次两个人之间的通话打分,基于自己的社交感受。岑卯听不大懂他的需求,下意识给了个9分。莫恒舟十分满意,愉快地挂了电话。 岑卯推门回到床上,看到少年交叉着双臂躺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他再次熟练地落到人怀里,像电视剧里那些被工作压迫的老公一样对人抱怨:“好烦……明天又要开会。” 这样并不算是信息暴露,岑卯一边磨蹭一边想,却听见少年低声问:“卯卯,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岑卯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少年笑了:“不能说也没关系。但……跟我想的好像不大一样。” 岑卯好奇地抬起头,问:“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呀?” 少年眼中眸光微动,最终叠成一个笑:“我见过你在酒吧里跳舞。” 岑卯的身体僵住了,许久才在少年微妙的目光下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跳……什么舞啊?” “你不记得了吗?”少年凑近了他,吐息落在他颊侧:“就是把衣服扔到——” “那个不是我。”岑卯立刻说:“是你认错人了。” 他从少年怀里爬起来,很认真地盘腿坐着,眼睛都不眨地说:“我听人说过,那家酒吧里有一个跳舞的人跟我长得很像,但不是我。” “哦。”少年掩去眼中浮动的笑意:“这样啊,是我看错了。” “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啊?”岑卯机警地反问,像是竖起了某根天线:“那种地方很危险的。” “跟同学一起。”少年灵活地转移了话题,拍了拍一边的书本和笔:“你还要继续做数独吗?” 岑卯在游戏和男朋友之间没有犹豫太久,摇了摇头,说累了。 少年帮他收好了东西,岑卯打了个呵欠,就拽着人的胳膊往下躺,又看见床头还没翻的字书,开始叹息自己的不争气。 他问少年:“你说我为什么一看见字就犯困呢?” “可能是基因问题。”少年安抚似的摸他的背:“有些人天生不喜欢文字。” “可我哥哥念书就很好。”岑卯微微睁大了眼:“我们的基因不应该很像吗?” “兄弟之间,也不一样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试探着问:“你哥哥对你很好吗?” “嗯,他一直很疼我。”岑卯轻轻闭上眼,像在少年怀里回忆什么:“小时候他就经常送给我很多礼物……后来,也一直很护着我。” “那为什么,他不让你回家呢?” 少年轻声问,看见岑卯睁开的眼中有些慌张的光。 岑卯张了张嘴,不知为何,想到的却是今天从陆鸣口中听到的少年的身世。他觉得,小九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才会以为他也是这样,因此感到难过。 但岑卯的情况跟少年很不一样,哥哥是为了保护他,才会把他藏起来。岑卯看少年微暗的脸,就觉得很有必要做点什么让对方开心起来的事。 他伸出手,环住少年的脖颈,喊他的名字,告诉他不回家也没什么,因为他们现在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少年用微暗的目光看他,像是要从岑卯为了安抚爱人而格外温柔的声音里找到别的什么。而岑卯只是很单纯地对他说:“你看,我们都是被放在外面养的小孩,是不是很相配?” 少年凝视他一会儿,情不自禁似的,蹭了蹭他期待的嘴唇,回答他:“是很配。” 少年的唇沿着Omega的唇瓣向下厮磨,像是抱怨,又像在撒娇地说:“可惜我没有哥哥。” 岑卯微怔,忍不住拢住少年移动到他胸前的头,在少年头上轻吻:“你也可以把我当做哥哥的。” “是吗?”少年的声音里有压抑的笑意,双手已经摸到他腰间,微微扬起头,很脆弱似的看岑卯:“那你会疼我吗?” 岑卯被少年眼里的光撞得胸口微痛,认真地点头。而被岑卯许诺疼爱的少年似乎过分着急地需要他,箍紧了他的腰,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保证得到岑卯所有的疼爱。 少年咬着岑卯的脖颈,留下只有他能留下的印记,轻声而无助地问他: “哥哥,我想插进去了,怎么办啊?” 第43章 08/-01D 岑卯坐在私人诊所的医生办公室里,看桌子后面的一边翻报告、一边时不时发出惊叹声的陈医生,觉得有些无聊。 “你为什么不早来做检查?”陈医生目光炯炯地抬起头:“你知道这对治好你的病有多重要吗?” 岑卯不好意思说就是因为想到了你会是这个反应,只装听不懂,陈医生激动地走到他面前,扶着他的肩说: “报告显示性爱有效降低了你的病变激素水平,我们终于找到办法控制你的攻击欲和溢出的人体机能了!” “太好了……”中年男人十分振奋似的,眼中熠熠生辉:“我可以从这个角度研究一下针对性药物。在此之前,你可以和男朋友保持定期性爱,消耗腺体激素,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岑卯眨着眼问:“你是说……我跟他做爱之后,就不能跟人打架,伤口也不会好了吗?” “可以这么说,但不准确。”陈医生托了托眼镜:“性爱对激素的消耗是有限的,只能让你的身体在短期内处于正常状态。比如,你被谁捅了一刀,带着刀伤跟你男朋友做爱会延迟愈合时间,但愈合速度还是会比一般人快。” “然而,性爱过程中的机体损耗就只能以正常人的水平恢复。换句话说,你的激素对所有性爱伤都没作用。”陈医生很快地看了一眼岑卯颈边的吻痕:“你可以把你男朋友当成你的腺体特效药,在他的刺激下,你就是个正常人。这种刺激不仅限于插入性行为,有可能只是亲热,这要看你的大脑有没有识别到性刺激信号。” 陈医生啧啧着,好像在低语什么情爱的神秘与伟大。而岑卯想了想,将之简单理解为“只有我男朋友能给我留印子”,不知为何有些开心,又有些期待地问:“那我能像哥哥一样,让他的身体更好吗?” 陈医生微愣,似乎对岑卯的态度感到不悦,皱眉摇头:“你的激素影响不了别人,只能对自己起作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岑卯哦了一声,不大明白地喃喃:“那他为什么想上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因为喜欢你吧!”陈医生难得心情大好地开了个玩笑,没注意岑卯顿住后微红的脸,感慨道:“这些年我一直监测着你在各地的诊所发来的体检报告,你哥哥说安排了你去了政府暴力机关工作,这样虽然能发泄掉你的激素,但无异于饮鸩止渴,以暴制暴终究不是办法,一不小心又会……” 陈医生咳嗽了一声:“现在终于发现性爱可以调节你的激素水平,就不会产生……过强的机体性能和攻击欲望了。但你也要记着,性对你来说就像镇静剂一样,兴奋过头了就用,但也不能多吃,明白了吗?” 岑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总结:医生让他为了世界和平多跟小九做爱。 但就像少年是因为喜欢他才会插入他一样,岑卯想,他也不会为了别的拥抱自己的恋人。 岑卯又想起什么,不大好意思地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生殖腔一直是打开的吗?” 陈医生像是呛了一下:“什么意思?” “就是……”岑卯抿唇:“不管在不在发情期,他好像总是能进到……” “你确定吗?”陈医生眉头拧得更紧,他对岑卯的关注集中在腺体上,反而经常忽略第一性征的情况。男人很快拿起电话:“我叫人给你拍个片子。” 护士很快出现,带岑卯去拍片子了。陈医生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像是平复自己的心情,忍不住拨通了岑辛的电话。 岑辛向来很忙,但似乎从不会错过陈医生的电话。中年男人把检查结果告诉了那头的Omega,忍不住感叹: “六年了……从他的病发作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也是我的错,竟然忘了Omega的性腺问题总是可以从配偶Alpha的身上找到解决办法——” 岑辛打断了陈医生略显沙文主义的马后炮,问:“阿卯的变化,跟那个Alpha的信息素有关系吗?” 陈医生微怔,听见岑辛很淡的声音:“不是那个Alpha,就不行吗?” 陈医生醒悟,否定了岑辛的猜测:“这个倒没什么关系。可能我们之前都没怎么关注过岑卯的感情生活,我也一直以为他的腺体特殊,大概不会感受到性吸引力。现在看来,可能就是晚熟一点。” 岑辛沉吟片刻,轻声发出一个气音,谜似的说: “那就不是只有他能……而是只有他愿意了。” 陈医生没听明白,只以为是哥哥在为弟弟的感情生活担忧,哈哈大笑了一阵,像是谈论一个朋友的孩子,而不是自己的患者: “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用太操心,以后就算分手了换个人也一样。但他好像还挺喜欢这个男朋友的……也是,岑卯这个病和性格,遇到敢追他的也不容易。我看呐,有个能在一起的还是要好好珍惜……” “是他追的别人。” 岑辛轻声说,在陈医生反应过来之前道了谢,让他把报告也发给晏繁一份。 陈医生答应着,挂了电话就到电脑前整理传送报告。中年男性并不大适应电子病历的填写方式,有些笨拙地敲着键盘,输入晏繁的邮箱地址,按下了发送键。 而此时的城市另一端,一间无人知晓的地下实验室中,另一名穿白大衣的中年男性Alpha点开了这封没有标题的邮件。 他仔细地看着报告中关于这名Omega的所有身体数据,两眼微微发亮。 屏幕上跳出视频通话的请求窗口,男人脸上现出被打断的不悦,关上报告,皱眉点了同意。 金发Alpha的脸出现在体检报告的旁边,笑着向他打招呼: “顾博士,怎么样,最近还顺利吗?” 顾青的语气有些冷漠,问他有什么事。Alpha看出他不耐,耸耸肩说:“我听说Cycler——哦,应该说是你本应结束的实验,可能出了点问题,所以来关心一下。” 顾青心头一跳,并不敢肯定对方知道了什么,谨慎地说:“洛昂,我告诉过你,最后一组实验体成年后,Cycler实验就已经结束了。从那以后,无论你以Cycler的名义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你是不想和犯罪者为伍吗?”洛昂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可你的实验在如今的社会制度下,也是犯罪——甚至,还需要更多的罪犯来供养,这不是很矛盾吗?” 顾青干燥的唇抿得死紧,下巴微抬,像是不想谈这个话题。 洛昂好整以暇地叠起手,问候似的:“听说最后一组移植还没有完成,决定好手术时间了吗?” “这个不用你操心。”顾青皱眉:“实验部分由我负责,手术的费用他们已经付过了吧?” “不,Doctor,我不是在谈钱。”洛昂近似爽朗地笑了:“我只是想问问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最后一次的……实验室垃圾。这是你的用词,是吗?” 顾青眉间闪过一丝防备,很快掩饰过去吗,问:“不是按惯例销毁吗?” “哦,以前的确是这样。”洛昂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缓缓说:“但这就是我提到的问题。我听说——” 洛昂的身体靠近镜头,很关注似的: “你的小动物好像在策划逃走。” 顾青似乎怔了片刻,面色渐渐沉下去,而屏幕上的男人露出危险的笑容:“要我帮你解决吗?” 顾青眯起眼,审视洛昂脸上莫测的笑,许久,才冷声回答:“不必了。” “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顾青的身体向后稍撤,是拒绝的姿态:“总之,我不会让实验影响你的……生意。” 洛昂像是目光专注地盯了他一会儿,才优雅地做了个无奈的手势:“那好吧,是我多管闲事了。保重身体,顾博士。” 视频窗口很快关闭。顾青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沉思似的,才重新点开那封从自家对信息科技毫无敏感度的师弟诊所网络中窃取来的体检报告。 他在其中高亮了几个检测结果与数值,重新保存了文件,放进一个名为00的文件夹中。然后犹豫了一会儿,点开排在最后的那个名为09的文件夹。 中年男人看着打开的文件夹中两张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年的照片,对着其中一张轻轻伸出手指,又很慢地收了回来。 敲门声打破了实验室中仪器的低分贝噪音,顾青转过椅子,说了声请进。 高跟鞋踩在实验室的PVC地板上,就难以发出它在外面趾高气昂的声音。顾青看着走进门来的略显苍白的女人,和她身后两名一模一样却神色稍异的少年,缓缓站起身,唇角温温,对不知哪一位来人点点头。 “比预约的时间早了一点啊,谢夫人,我应该告诉过你这件事不能太心急。”顾青拉开抽屉,取出一份不算薄的病历夹。 “……我等不了太久了。”女人上了年纪的脸上带着紧绷的端庄和难以掩饰的枯朽:“再检查一次。” 顾青没有拒绝,而女人身后一名少年的目光像是若有似无地擦过顾青身后的电脑屏幕,有一瞬难以察觉的停滞。 顾青很自然似的按灭了身后的屏幕,又回过头来,对三人露出让人安心的、医生似的笑容: “那我们现在再来检查一遍吧。” 傍晚时分,结束工作的岑卯提着一大袋刚从超市里买来的日用品,用少年发给他的密码打开了公寓的门。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少年这间正正好好位于自家楼下的公寓,忍不住张大眼四处打量。房间的结构和他的公寓几乎一模一样,陈设却比想象中简单,和岑卯的公寓相比,略显空荡。岑卯想,他的公寓是自己和小九两个人填满的,少年一个人住的时候,大概也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他细心地把少年让他帮忙更新的日用品一一放好,最后将买来的牛奶塞进少年的冰箱,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食材。岑卯想到这些日子两个人都是在楼上吃饭,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少年公寓里的沙发不大,而且有些硬,甚至没有餐桌,只有一张很长的吧台。岑卯想象着自己的男朋友一个人在这里吃饭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寂寞,拿出手机,给对方拍了张东西已经放好的照片。 少年说今晚有课,让他下班了先在这里等。岑卯打开电视,却没找到有线电视的信号。他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想起莫恒舟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喜欢看电视,在网络上看视频多一些。 岑卯自觉要跟上年轻人的潮流,立刻在手机上下载了几个视频软件,点开其中一个,顺着首页的推送看起来。 谢九打开公寓房门时,看到的就是在那张他特意做旧了的小沙发上躺着看视频的岑卯。 Omega听见动静,立刻放下手机仰起头来。少年像是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岑卯微怔,从沙发上挺起身,勾住走来的人的脖子,问晚上的课是不是很累。 少年说有一点,Omega就慰劳似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又啊了一声,做错了事似的说:“我忘记做饭了。” “没事,我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少年过快地拿出手机,让Omega点外卖,又像是对手机上吸引了Omega的注意力、让对方连做饭都能忘掉的事物感到好奇,问:“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岑卯躺在少年腿上,翻了个身,把自己的手机塞给他:“就是小孩子在学走路。” 少年看着屏幕上跌跌撞撞的小孩,可能因为岑卯接连点赞了许多同类内容,系统开始自动推送许多小孩的视频。少年眨眨眼,问:“你很喜欢孩子吗?” “也没那么喜欢。”岑卯帮少年点了他喜欢的菜色,又加了一杯奶茶,才反应过来什么,放下了手机专心看他:“你想要小孩吗?” 少年微怔,微凉的掌心划向岑卯躺下时凹下去的小腹,看到Omega轻颤一下,笑了。 “我不想要。”少年说:“你不是也不能生吗?” 岑卯握住少年的手,皱眉攥了一会儿,干脆把那只手又往自己衣服里塞了塞,贡献出更多温暖细软的皮肉,喃喃着:“你怎么这么凉啊。” “路上吹了点风。” 少年看了一眼黑透的窗外,已经快到夏天了,晚风都是熏人的。 “卯卯。”岑卯用自己的身体暖着恋人的手,听见少年低声叫他: “我妈妈生病了。” 少年嘴里的那个称谓非常轻,轻到岑卯差点忽略了这个称谓的意义。他愣了一会儿,才从少年膝上慢慢爬起来,半蹲坐在他身侧,问:“严重吗?”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他安抚似的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过段时间要住院,我可能需要留一些时间去照顾她。” 岑卯很快答了好,抱住少年的手臂,把头贴到他胸口,像是想吸走一点对方的负面情绪。但他又觉得有些微妙,和担忧与悲伤相比,少年更像是在思考,心事重重的样子。 “需要我……”岑卯停了一下,更换了措辞:“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少年沉默片刻,说:“不用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岑卯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他并不想太多地介入少年生活中避而不谈的那部分,只觉得对方做一切都一定有理由,而他应该尊重恋人的选择,这也是少年在恋爱中教会他的。 少年不知想些什么,被岑卯贴身暖好的手重新伸进了他的衣角,沿着肋下纤薄却力抵万钧的肌肉缓缓摸了上去,问身体开始发软的Omega今天的体检怎么样。 岑卯眉头微皱:“也没什么结果……那个医生一直唠唠叨叨的。反正就是说……” Omega想了一下自己今天归纳总结出来的重点,身体蹭进Alpha的怀里,半挂在他肩上,像跟他分享一个秘密:“他说只有你能在我身上留下印子。” 岑卯眨了眨眼,半翘的唇在Alpha眼底留红:“还说,只要我跟你在一起,就不会跟人打架。” 少年像是全都明白,又像是都没听懂一样,唇角半弯地推起Omega的衣服,凑到雪白的胸前,轻舔其中一颗乳珠。Omega的背随着一声轻吟绷紧了,少年把那粒软肉含在口中,用舌头和齿尖玩弄了一会儿,又不太重地咬了一下。 Omega叫出声来,看少年吐出自己湿淋淋的红透的乳头,身体明明凑得更近,嘴里却赌气似的:“这样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了?”少年的手指在他立起来的乳尖上试验似的轻点,又蹭着打转,弄得岑卯脑子都不大清醒了。 “……以后我要是生你的气,都不能打你了。”岑卯眼底泛湿,看少年脸上的笑,微微喘息。 “首先,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少年似乎无辜而不解,低头咬住了Omega另一颗乳头,耐心地厮磨。 他知道岑卯这边的胸口比另一边敏感一些,不需要太多抚弄,就很快绽开了。他低头看Omega起伏的胸口上立起的乳尖,明明颜色那么淡,欲望却浓进了骨子里。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这具身体也是需要被爱欲浇灌的呢?谢九想,扒开了Omega主动褪下长裤的腿根,试探地往里插进去。 少年眼前浮现出下午在接受检查的研究所里瞥到的体检报告和照片,他从未有一点痛恨自己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甚至也来不及去想,这是不是那个人故意让自己看到的,只是在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至深的恐惧。 而他的恐惧竟然与黑暗无关,也不来自曾日夜威胁自己的死亡,这些都只让少年更快地变得强大。如今这种真实的恐惧,竟是一场美梦给的。 谢九用硬得过分的阴茎顶开Omega微颤的穴口,认真探索似的,感受内壁每一寸吸附上来的软肉。足够契合吗?又会不会太过契合了?他能遇见这个人、得到这个人的身体和爱,究竟是命运,还是谁的陷阱? 这一切是究竟神赐,还是人为?抑或是有人妄图篡取神权,在犯下造人的原罪之后,竟然还要试图控制他人的命运?谢九沉溺在这样的恐惧里,抱紧了Omega贴上来的身体,动起来的腰无法停止,动作渐渐失控似的加快,力气也过于重了。 这些都只是毫无来由的猜测。少年在激烈的性爱中听着身下人潮湿而无辜的声音,冷静地想,都是因为他陷在阴谋里太久了,才不得不去做最可怕的猜测。 即使他和岑卯都有同样的一段命运缘起,也没有人能永远控制他们。 他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权力。 Omega湿润温暖的巢穴像是给了少年思考的栖息之地。而他甚至有一刻怀疑,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这种看不到光的命运逼疯,到那时,他只有操着岑卯才能找到理智。 他们必须无休止地交合,性爱成了控制两个人的阀门,他们会被精液和Omega身体里涌出来的液体淹没。仿佛沉沦为兽,才有资格做真正的人。 少年把自己的器官牢牢嵌在Omega的肉里,在敲门声响起来时,把精液灌进岑卯被他打开的腔室里。这是他的应得,也是他的所有。而Omega像是因为敲门声而羞窘害怕,咬着他的肩膀,憋住嗓子里溢出来的声音和喘息。 他们第一次在少年的公寓里做爱,拿到外卖后匆匆吃完,也不知怎么的就再次交缠到了一起。岑卯想,少年可能因为母亲的病需要抚慰,就敞开了身体随便年轻的恋人索取征伐。他的胸前遍布密麻的吻痕,却只觉得甜蜜。 原来岑卯也不是什么怪物,他的身体也能给一个Alpha温柔与包容,让少年得到释放,而后平息。岑卯有些感谢少年让自己发现这个真相,因此什么都想给他,溺爱似的抱着少年的头,让他尽可能深地插进来,随便怎么弄都好。 慷慨的Omega也因此付出了代价。月亮移到窗边时,Omega烂熟的穴口已经一片泥泞,不省人事地倒在少年肩上,半张的嘴里溢出透明的津液,又被人拿唇舌堵了回去。 谢九像用精液和吻把人灌满了封存,又抱着欣赏了一会儿。他不大喜欢这里的环境,毕竟这里只是他为了掩盖谎言而匆匆租下的,也从来没有住过,因此不想让岑卯这个地方过夜。 少年起身,随手拿了条新的毯子,把被操透的恋人包得不露一丝缝隙,抱着他出门上楼。 谢九没有坐电梯,走进昏暗的楼梯间,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上去,像是刻意感受阶梯的长度。 怀里的Omega只露出一小张湿漉漉的脸,浸透的睫毛随着他的步伐轻颤。少年忍不住去吻,像是贪Omega身上所有被自己弄出来的水。 楼梯并不长,谢九抱着他的暖,想,要走出去,不会花太长的时间。 而他已经习惯了攀登很长的阶梯,身后一无所有,因此更加不想空着手到达终点。 他把岑卯带回了两个人一起一点一点装满的公寓,把人洗得能舒服地睡着,才放回到床上。 少年靠在床头,并不想关灯,只看微微皱眉的挨在身侧的Omega,没有犹豫太久,拿出一只绿帽试管。 他揭开Omega暴露给他的后颈上那枚看不出痕迹的抑制贴,看到因为刚刚剧烈的性爱而发红肿胀的腺体,轻轻摸了摸。沉睡中的Omega不知是不舒服,还是太舒服,翕动的鼻尖蹭在少年腰上。 少年很轻地把试管上细不可见的针头扎进Omega的腺体,他的手法向来很稳,能让被解剖的动物和被进入的人都没什么痛苦。 岑卯很轻地抖了一下,而少年的吻就落在他颈侧,让岑卯再次安稳地回到被人疼爱的梦里。 少年抽取了少量但却足够的化验用腺液,小心收起了试管,然后吻住那个很快就能愈合、如今却被他拖延了的细小伤口。 他不能再被任何人干扰。这个透明的迷宫只属于两个人。 在夏日即将到来的夜里,少年吮着爱人的残血,暗中下了这样一个决心。 他要自己找到关于这个人的所有答案。 然后他会小心藏好这份地图,在终点耐心地装作一无所知地等待,给迷茫的岑卯一个恶作剧似的惊喜。岑卯不会怪他,毕竟他还年轻,理应得到一点年长爱人的宠爱。 而到那时候。少年压着加快的心跳想。到那时候。 他们就能一起找到走出命运的出口。 第44章 08/-01E 盛夏来时,24岁的岑卯正与18岁的少年陷入热恋。 他们每天看似去上课或工作,回家后就在那间不大的公寓里亲吻,在厨房里尝试新的菜式,也会尝试新的做爱体位、地点和奇怪的安全套。两人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那么想出门约会,却不觉得遗憾,仿佛这个被当成家的出租公寓也是难得的珍贵存在。并非爱巢,更是方舟。 少年带着岑卯成功读完了几本书,虽然都是些小说和随笔集,岑卯大部分时间也都只是听人念,注意力并不在字上,但还是有种进步神速的膨胀感。 在学霸男友的加持下,岑卯开始信心满满地准备明年一月的ICPO初级笔试。他刚被洛昂带去总局的时候就听人说,考过了这个才能在ICPO有正式编制。岑卯记住了,之后鬼使神差地连着考了六年,都没有通过,好像冥冥中有谁告诉他,岑卯没有跟任何组织或个人建立正式关系的资格。?而现在的岑卯想,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还有一些,就快要不一样了。 基于工作保密守则,岑卯不能让少年发现ICPO的相关信息,就每天在宋宁他们开会的时候摸鱼复习,很快被人发现。莫恒舟听说他考这个六年没过,颇为震惊,陪着他复习了一个小时就失去耐心,被宋宁赶回去升级数据库。 这是岑卯人生中最美好也最短暂的一个夏天,让他忍不住抱怨平港的气候,为什么天气要这么快地凉下来。而少年母亲的病似乎也随着渐凉的天气一直在恶化,岑卯偶尔能听到对方和母亲的电话,他隐约捕捉到一些“回去”之类的关键词。女人虚弱的声音充满愤怒和催促,而少年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岑卯并不觉得这是无情。他在逐渐理解着这个普通人组成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经历,他听说了什么是人之常情,却也发现每份常情前后都有不同的因果。无论少年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而岑卯不想让小九费力解释什么, 公寓楼下的第一片叶子落下来时,岑卯接到宋宁的短期离港任务。他们的缉毒案已经到了攻坚阶段,接下来可能会涉及到正面对垒,岑卯的职能就愈发重要。而宋宁这个夏天也不知是不是受案子的压力影响,似乎阴沉了许多。他告诉岑卯任务有一定危险性,让他跟该说的人打好招呼,同时注意保密性。 岑卯像是很久没有把危险放在心上了,跟少年说了出差的事。虽然只有一周,岑卯也颇有些舍不得,临行前缠着少年求欢,想让他多留一点印子在身上带着走。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少年似乎愈发吝于在Omega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岑卯被操得喷精又喷水,却骗不来一个吻痕,只能在高潮时抱紧Alpha的头,逼少年的犬齿有些深地刺进胸口。 第二天Omega带着牙印离开,答应恋人每天会记得发信息,但坐上中心局的通勤车就有些等不及,拿出手机问对方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少年才发了一张看似在图书馆里的照片过来。 岑卯看着手机笑,手里打字不停。前座的宋宁脸色一如这些日子里的阴沉,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像要说什么,又终究没说出口。 反倒是坐在岑卯旁边的莫恒舟对谈恋爱这件事很感兴趣。莫恒舟礼貌地问岑卯可不可以看看他和男朋友是怎么聊天的,岑卯觉得这段聊天记录没什么需要保密的部分,就慷慨地给莫恒舟看了。 莫恒舟对着手机拧眉看完,沉默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这段对话里,你回了他八条信息,但据我判断,没有一条是真话。” 岑卯微愣,心虚地把手机抢回来了:“你看就看,为什么要道德绑架我?” 莫恒舟很想说道德绑架不是这么用的,自己也没有那个意思,但出于社交技巧,不想直接否定别人,只好跟他讲道理: “其实我觉得,就算为了保密,他问你在哪儿的时候,你也可以说在车上,毕竟坐车出差也不奇怪……为什么一定要说在候机室?” 莫恒舟停了一下,忍不住似的说:“而且你好像为了让这个谎言更逼真而提供了更多虚假的细节——虽然从心理学的角度这更能说明你在说谎——但你描述的这个航站楼是平港私人飞机起落的空港。你这么做,是出于虚荣吗?” 岑卯很奇怪地看他,吞吐着说:“我……家里人出差都是在这里坐飞机的。” 他没有说自己少数出入平港的几次,也都是在那里坐飞机。而莫恒舟显然连他的说出来的半句话都没有相信,摇头道:“你这么骗一个刚成年的大学生,真的好吗?” Omega像被人点破什么,身体很轻地微晃一下,有些懵似的。 前座传来宋宁的咳嗽,男人无意加入他们的聊天似的,低声问岑卯:“你在平港有家人?” 岑卯微怔,宋宁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他的生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Omega谈了恋爱就不好多问。岑卯想了想,只好继续以现实为基础撒谎:“也没有,偶尔会过来吧。” 宋宁眼色微沉,没再说什么。莫恒舟依旧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像是惋惜手机对面被骗得团团转的男大学生。岑卯被他的脸色折磨,干脆转过身看窗外,跟少年说登机了,就不再看手机。 他们开了两小时才到达县城,此行的目标是围剿目前在小城中交易的一伙毒贩,全组分散驻扎,宋宁带着两人去县城的招待所。下午开行动前的部署会,宋宁发现岑卯开这种会的时候就很认真,也会主动跟他确认一些位置和时间点,并要求在几个关键抓捕点上单独行动。 一起行动的都是中心局的同事,对这个戴着口罩特立独行的Omega都有所耳闻,都很信任他的能力。宋宁虽然答应了,但还是安排了备选队伍。Omega好像觉得多此一举,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夜里,众人开始为明晚的行动做准备。岑卯很早就钻回自己的房间跟男朋友聊天,宋宁一个人走到招待所的院子里抽烟,抬头看岑卯拉紧了窗帘的窗子里光,不知想些什么。 另一边,苦于网络信号差充电座又不好用的莫恒舟拿着游戏机走出来,苦着脸问宋宁的房间能不能充电。 宋宁掐了烟,骂他少沉迷游戏,但还是开了门放他进去充电,莫恒舟就地在他房里玩起来。宋宁也没赶他,打开电视看没滋没味儿的狗血电视剧。 屏幕上女主角满眼是泪地叫着“你为什么要骗我”,满腹苦衷的男主角一脸悲怆地摇头说你听我解释,却怎么也没解释出来个所以然。 耳听八方的莫恒舟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问宋宁:“兔子这恋爱谈下去,最后不会因为诈骗闹上法庭吧……” 宋宁捏着遥控器的手一僵,换了个台看婆媳打架,训他:“你成天到晚操心人家干嘛?” “兔死狐悲,你听过吗?”莫恒舟飞快地按着手柄:“他现在就是我的前车之鉴,以后我要是谈恋爱了,工作内容也得藏着掖着……” “你等谈了再说吧。”宋宁一招绝杀,又暗了眼色:“人家也不叫兔子,你少这么叫他。”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莫恒舟抬头,托了托上个月刚配的防蓝光眼镜:“我们处在复杂的社会关系里,代号只是方便交流与记忆。我当然也可以叫他那个Omega,或者那个把老大踹上车顶的Omega,又或者骗炮男大学生的Omega——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宋宁沉默片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游戏机,砸到他一头五颜六色的杂毛上:“你他妈改天就把头发给我漂了!小孩子家家成天到晚意淫别人家的日子,成年人世界复杂得很!” 莫恒舟看宋宁不打算把游戏机还他,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把自己的宝贝托付给宋宁充电,回屋睡觉了。 宋宁关了灯,在黑暗里合衣躺了一会儿,又把电视调回去,狗血电视剧已经进展到女主角离家出走发现自己怀孕了,男主角找到带球跑的前妻跪下道歉。宋宁看着两脸人造泪水的敬业演员,竟然有那么一刻共情。 可能不管什么情感,只要足够激烈,就能唤醒被现实麻木的人心。宋宁百无聊赖地看到剧场结束,睡前甚至没忍住去搜了电视剧的结局,发现是不出意外的大欢喜。该揭穿的揭穿,该原谅的原谅,相爱的总能成眷属,作恶的合法进牢笼。戏剧世界,善恶爱恨都是二元,看得人不必思考太多,就能得到释放。 宋宁打着呵欠,内心嗤笑自己突如其来的无聊,戴上眼罩入睡。 第二天,队伍在城中隐秘地部署。交易者们傍晚进城,宋宁全程总控。岑卯已经一早潜伏在情报所指的交易仓库,在黑暗中耐心等待耳机里的指令。 毒贩们在预计的时间抵达,岑卯觉得这些人还算准时,打算待会儿出手时留情一些。他稍稍屏息,从集装箱的缝隙里窥伺外面攒动的一双双脚尖,微微眯起眼。 眼前蓦地一片黑暗,随之响起的嘈杂与叫骂声中,岑卯终于等到耳机里男人的命令。他一刀破开集装箱,在黑暗之如鱼入海,闪过一片乱砍的刀尖,手上反手握刀,刀柄每一下都有力地敲击在能致晕的关键位置。 “收敛了不少嘛。”莫恒舟从技侦的红外屏幕上看仓库里大杀四方又不再直接要命的岑卯:“这也是爱情的力量吗?” 宋宁置若罔闻,让人在仓库外喊起让人投降的通知,又皱眉对岑卯的频道说:“这些人有火药,关键时刻可以用枪。” “没必要。” 岑卯很轻地说,在一名毒贩拔枪之前只手握住枪口,生生把那只枪管拧得变型,直抵毒贩喉间。毒贩们只觉得黑暗中有只可怕的怪兽,仓库的门又被锁住,为首的大吼一声,似乎预备背水一战,差人放火照明。 仓库内的易燃材料很快亮起火光,岑卯提了口气似的,闪身跳上一只集装箱顶,像是觉得有些麻烦,动了动鼻子。 宋宁微怔,看见岑卯忽然很快地闪身而起,追着一名在仓库内飞奔向某个箱子的毒贩冲过去。这人明显也是因为刚得了光,才跑过去找东西。岑卯脚尖与掌心着地,从天而降地落在毒贩面前。毒贩惊恐地睁大了眼,来不及逃或者对抗,就被一把刀柄敲击在颈侧,脸色乌青地倒了下去。 岑卯听见身后有人怒吼,心里意识到什么,反身劈刀插进身后的箱子,看见破损的箱中露出的黑色一角。 岑卯有一瞬的怔愣,在身后手举刀棒的人群冲上来前,两手使力,扛起了那只型号惊人的箱子,狠狠砸在地上。 火光照亮的仓库中有瞬间的静,岑卯看到地上一片残骸中露出的机枪架和油黑修长的枪管,像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啊?” 监控器后头有警察操了一声:“北美产的重机?这玩意儿新盟只有军部有吧?老子从战后就没见过了!” Omega纤白的手指沿着机枪缓缓摸过,在围攻的毒贩们冲上来前,慢慢弓起的身子忽然动了起来。 他在失序狼群似的惊呼声中一手握住机枪主体,另一手将子弹串斜背上肩,拎起还没撞上的枪管和其他部件跳上了集装箱,继而回身向仓库另一端跑去。黑暗之中,Omega像是被火光模糊的一场幻影,手臂在腾跃之间迅速地摆弄着枪体和枪管,只是从仓库的一头奔到另一头的时间,就完成了机枪的组装。 Omega躲避着向他射来的零星子弹,在仓库门口的集装箱顶猛地停下,嘈杂之中,监控器那头的宋宁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Omega转过身来,背部抵住墙壁,双臂稳稳地托起怀中二十公斤重的火器,眼角像是挑了一下,枪口亮起第一道火花。 “兔子!”宋宁忍不住拍了桌子起身:“别——” 一阵震耳的子弹轰鸣声响起,Omega已经向地面上还没反应过来继续拿着落后兵器向前冲的人群开始射击。 监控车里的人也都惊讶地睁大了眼,宋宁对着对讲机怒吼一声,却又发现了什么似的,愣住了。 仓库中的人群中响起恐怖的哀嚎,Omega的子弹挨着最前排人的脚尖擦过去,在地上留下一排深黑色的弹坑。硝烟在火光中渐渐散去,Omega踩着脚下叮当落地的空弹壳向前走了一步,扬起的枪口还冒着烟,眉眼间有兴奋过后的不屑,对着耳机轻嗤一声: “过过手瘾,又不会杀人,你凶什么?” 宋宁压住胸口的起伏,咬牙说:“吓够了人就赶紧回来!” 仓库中被机枪扫射过的毒贩们有的已经彻底吓破了胆,还有些扔握着落后的武器负隅抵抗,像是在伺机寻找这个集装箱上的怪物的弱点。Omega在口罩后张了张嘴,皱眉说:“我不会你们那种口号,你让你们外面的人再大点声喊啊!。” 宋宁沉默片刻,岑卯很快听到仓库外传来熟悉的“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的喊话。他微微抬起手中的机枪口,威胁似的,对准了其中一名头目的头顶。而那人也正好眯着眼举起了手里的枪,似乎正打算趁他不备开黑枪。 被瞄准的头目一怔,很快咬牙开枪。Omega发出很轻的一声笑,腰上微动,带着怀中沉重的火器灵巧地换了个角度,双脚都未曾离开原地。 头目满脸惊悚,像是末路困兽一般预备再次开枪,Omega的眼中却露出一抹笑意,像是一个在盘山车道上开惯了跑车的富家子弟,讥笑一个倒车都要压线的新手司机。 头目被镇住似的,有一瞬呆滞。Omega却没有给他更多的缓冲时间,手中的弹袋飞速入匣,再次扣动了扳机。 一阵绝望的嘶吼声和枪响后,头目在一片硝烟中跪坐在了地上,身后硕大的集装箱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挡在他身前的保镖和四散在各处躲避子弹的毒贩似乎都陷入了至深的恐惧之中,有人手中的砍刀落在地上,在火舌燃烧的噼啪声中发出脆响。 Omega满意地舒了口气,将怀里的枪立到一旁,对着通讯器说:“应该可以进来了。” 那边的人久久没有发话,很快,仓库大门被打开,手持军刀和麻醉枪的特警们开始抓捕仓库中几乎束手就擒的罪犯。Omega在集装箱顶站了一会儿,看下面热闹纷繁的景象,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扛着机枪敏捷地爬了下来。 进门监督收尾工作的宋宁听到动静,转身看他,眉间拧成一个严肃的结,不像要责怪他,但也没什么表扬的意思。 Omega撇了撇嘴,动作流利而迅速地拆了枪,甩给一边缴械的同事。两名Alpha警员接过时都有些吃力,彼此慌乱对视一眼,匆匆撤了出去。 宋宁走到他面前,低声问:“你对枪还挺熟悉的?” Omega眨着眼,乱泼脏水:“在No Name学的。” “总部的军火配额这么好啊!”路过的警探忍不住赞叹,被宋宁瞪了一眼,就咬着舌头离开了。 宋宁沉默地打量了Omega一会儿,做了个跟他来的手势,转身走向仓库的角落。 岑卯自觉没有做错什么,就跟着宋宁走了。他们站到一个被集装箱和燃烧后的残骸挡住的角落,宋宁转过身,眼色有些深。 “以后在队里,少用枪。”宋宁没有看Omega的脸,像是躲避什么,沉声说:“今天表现还算不错,抓着的都没有重伤的。” 岑卯有些莫名,但他向来很听甲方的话,想着也算是表扬,便哦了一声。 宋宁像是还想说什么,眼神少见地犹疑了一下。岑卯正疑惑,耳边忽然闪过一声窸窣的响。 他心头猛地一跳,身体比理智更快地动作起来。 “宋宁!” 他喊出男人的名字,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男人狠狠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正面迎向了黑暗中袭来的雪白刀锋。 岑卯眼前闪过一道鲜亮的血光,应该是从自己身体里溅出来的。耳边有宋宁的怒吼和肉体搏斗的声音。他有几秒钟的窒息,却没有觉得危险。 那种并不陌生的剧烈疼痛从胸口漫向四肢,力量似乎也随着大量涌出的鲜血慢慢流失出去,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岑卯觉得危险。 反正他会好起来的。岑卯摇了摇头,试图让眼前的模糊散去,想,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不会死的。 岑卯这样想着,就没注意抓住自己肩膀的男人在说什么。他摒除疼痛的干扰,单手去拔插在胸口正中的刀。 “你疯了吗!!!”宋宁想去按住Omega的手,却根本来不及,眼睁睁看着Omega麻木而无辜似的,把插在身体里的刀拔了出来,带着一股股涌出的血泉扔到地上。 一直藏在暗处刚刚才被制服的偷袭毒贩被宋宁打晕在地,已经有警员听到这边的动静冲了过来。宋宁把被刺穿的Omega一手抱起来,正要喊救援队,胸口的衣襟忽然一紧。 Omega狠狠揪住他的衣领,浅色的眼底十分清醒,却又虚弱地说着让宋宁觉得疯狂的话:“不许叫人来。” 宋宁狠狠愣住,继而被愤怒和迷惑冲上脑门,正要开口骂人,却被Omega掐住了脖颈上的关隘。 “我说了,不许叫人。”Omega胸口的血洞如同潮涌,刺目的红染透了两个人贴在一起的黑衣,而对方的手却结结实实地卡在他脖子上,让宋宁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毫无理智的噩梦,一切都荒谬至极,比无理的电视剧还难以理解。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受伤了,立刻带我回平港!” Omega喘息着,逼近他的脸,目光渐渐露出凶狠。他的伤口流血过多,因此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毫无作用地按住那个血洞。 宋宁目眦尽裂地看着眼前的人,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这个人刚刚挡在自己身前,被利刃穿透了身体,他的身上全都是Omega温热的血液,理应用自己的一切还给对方。 宋宁和Omega尖锐的目光对峙着,半晌,那道目光露出几分难以支撑的勉强。男人咬了咬牙,脱下外套,将Omega被血染头的身体彻头彻尾地包住,抱在怀里向外冲去。 刚刚赶到的警员们看向外狂奔的宋宁,都愣住了,却又不敢多问什么。 “收拾现场!老子有急事,有事直接找特警队!” 宋宁抱着人出了仓库,冲向型号最新的一台通勤车。车边的两名警员正在啧啧此行之顺利,就看见满脸狰狞的副队长猛虎下山一样扑了过来,连忙闪开。 宋宁拉开车门,把怀里的人放到后座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驾驶座,又很快伸出半个身子,对那两个警员怒吼:“车钥匙呢!” 一名警员手忙脚乱地掏出车钥匙,宋宁一把夺过钥匙,发动了车子。 两名警员看着车子像失控的猛兽一般冲进无边的夜色之中,都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 一个人喃喃着:“宋副队……这是怎么了?” “家里人出事了吧。”另一人猜测:“不然不至于着急成这样吧。” 陈设简单的公寓里,少年的手微微一晃,不小心似的,往茶杯里加多了牛奶。 他看着杯中徐徐晕开的白,像是失神,对面的女性Alpha轻声笑了。 “你以前没有这个习惯。”女人喝了一口澄澈的红茶,饶有趣味地问:“是你那个小男朋友教的?” 少年弯弯唇角,放下牛奶壶,尝了尝滋味绵软的奶茶:“他说能长个子。” 女人微怔,眼中笑意更浓:“这是把你当孩子了?” “他自己也很像个孩子。”少年不动声色地敛眉,问对面的人:“六姐怎么会忽然过来?” “早想来了,前段时间忙。听说你搬到地上,过来看看。”谢晴扫视一周略显潦草的房间,敏锐地捕捉到许多细节:“但现在看来,你怕是住到别人家里去了。” 少年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谢晴看他敛起的眉眼,问:“你男朋友呢?” “出差了。”少年轻声答:“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谢晴目光微动,打量少年仿佛一无所知的脸,放低了声音: “其实,关于你这个男朋友,我的确有些情报。” 少年没有抬头,只哦了一声,喝自己加多了牛奶的茶。 谢晴觉得那茶的味道应该很腻,少年的口味其实跟她很像,此时却像是甘之如饴。 “不关心吗?”谢晴问:“一般喜欢一个人,不是都更想了解清楚?” 女人审视着少年的动作,像是启发他:“比如,他说自己去出差,实际上——” “没什么必要。”少年抚摸着茶杯,抬头对她笑笑:“我不大想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事。” 谢晴停住,从那笑容里品出不由分说的拒绝,于是也恰到好处地作罢,又像个操心弟弟的姐姐一样,忍不住笑一声:“年轻人,胆子确实大。” “恋爱罢了,怕什么呢?”少年托腮,像在看她身后窗外飘下的叶子:“还是你想通过他,提醒我别的事?” 谢晴稍怔,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的光:“决定好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目光仍落在窗外,等待什么似的。 “你……那个女人,恐怕熬不到你19岁。”谢晴在少年面前向来单刀直入,很直接地说:“你很快就能自由了,有什么打算?” 少年深邃的眼廓微动,像在想什么人,漫不经心地反问:“不是说过了吗?” 谢晴交叉起双臂,脸色认真起来:“还是要走?” “不然呢?”少年沉吟似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谢争。” “那你男朋友呢?”谢晴问:“我看你并不打算三个月之内分手。” “我可以带走他。”少年想了想,说:“他不会怪我的。” 谢晴沉默一会儿,身体微微前倾,看少年藏得很深的眼底:“你不觉得,这段时间,你以谢争的身份出现的次数过多了吗?” 少年腮边的手微顿,缓缓扯唇:“六姐不是一向有话直说吗,为什么今天总在暗示我?” 谢晴停了片刻,少年投向窗外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看面色严肃的女人: “还是谢长官发现了什么?”少年收起撑着的手臂,眼中看不出恐惧:“现在我要选择的,不是离开或者留下——而是留下,或者直接去死,对吗?” 谢晴眼底微澜一闪而过,抿紧了唇,许久才说:“父亲的确觉察到了,他在查当年Cycler的情报是否有泄露,但还没有发现你的存在。” “如果他知道了,不会放任你离开。”谢晴顿了顿:“他对血统一向看重,那个女人用这种方式……创造了你,父亲一旦查到,你们两个都很危险。” 少年看面沉如水的女性Alpha,像在思考,又像好奇,问:“六姐,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谢晴微讶似地抬眉,少年没有把这种表露出来的情绪当真,只轻声说: “你到军情处三年,新盟的情报能力跃升到了联合政府的榜首。”少年喝了口给孩子的奶茶,好奇地说:“你有这么强的能力,在这个国家,似乎没有你不知道的事。为什么要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来陪我喝下午茶呢?” 谢晴看了少年一会儿,眉间渐渐放宽,是少有的柔软姿态。 “阿争,我发现你时,就告诉过你,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谢晴放开了手臂,微微向后仰去:“能拥有你这么出色的弟弟,我很骄傲,也不会坐视像你这样的天才被……一个疯狂的女人浪费。”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对谢家、甚至对新盟,都有很多情绪。所以,如果你坚持要走,我还是会出手帮你——” “但你当时并没有立刻把带出来。”少年眨了眨眼,打断了她:“你也在等,不是吗?” 谢晴怔住,看见少年眼底露出的深海波光:“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很重视Alpha的血统。只是,你比他年轻,思维也开放些……” 少年的手指轻轻滑过杯沿上漫出的奶渍,像思念某种柔软:“所以并不在乎我是怎么诞生的,对吗?” 谢晴的眼色渐渐沉下去,缓缓叫他的名字,像是某种年长者的警告。 “六姐,我知道你没有害人的心思,但人的观念,总是很难改变的。”少年的语气放松下来,对她笑了笑:“刚刚的话,你就当我是叛逆吧。”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谢晴的脸色稍稍好转,有些疲累似的按了按太阳穴,看眼前难办的少年。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少年在谢晴微愣的目光中喝了口茶,像是提醒她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们总是忽略他,可能因为……在你们的眼里,的确没有Beta的存在。” 谢晴眼角微动,看少年再次穿透了她、投向窗外落叶的眼睛。 “等我们做好决定,会让你知道的。” 被血腥气笼罩的车中,宋宁咬着牙把油门踩到了底,开着大灯在公路上疾驶。 岑卯从上车的一刻起就忍不住陷入昏睡,此时幽幽转醒。昏迷前发生的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岑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太清醒的危机时刻做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精神高度紧绷的宋宁被这一声惊得额间一跳,从后视镜里看那个被他的外套罩住的血人,厉声说: “你坚持一下,开回去最快要一个小时!你他妈还有口气就告诉我,到底让我送你去哪儿!” 岑卯还是觉得很累,又不大喜欢罩在身上的外套的味道,就任性地把这件全是血的外套丢到了一边。 宋宁看着被扔到前头的血衣,愣了一愣,脑子里有什么噼里啪啦地响。 岑卯伸手摸胸前的伤口,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那道伤的确很严重,血肉仍狰狞地绽开着,只是好像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他试着深深地呼吸,感受到肺里和骨间传来的疼,以此判断这具身体的哪些部分受了伤。 他停了片刻,想着一个小时之后这道伤口大概的复原程度,和待会儿要让宋宁带自己去的地方,做了一个权宜的判断,暗中下了决定。 宋宁紧盯着后视镜,看见镜中脸上沾满了惨红干血的Omega很慢地,坐了起来。 宋宁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僵住了。 Omega的目光有些呆,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就更像一个刚死的新鬼会有的迷茫。而这样的目光就从后视镜里投到宋宁脸上,让男人的脊骨中升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悚然,耳后生出一层薄凉的汗。 “宋宁……” 后视镜里的Omega说话了,声音过分平稳轻缓,绝对不会来自一个重伤之后毫无处理、白白失血了半个小时的人。 “是你救了我。” 宋宁的声音像卡在喉咙里,夹杂着不甘、悲壮与决绝,如此复杂深沉的情绪让Omega着实愣了一下。 “你有什么愿望,我都答应你。”宋宁觉得牙底已经咬出鲜血,含着满口的血腥气说:“想葬在哪里,或者有什么话要对你男朋友说,都可以告诉我。” 岑卯反应了好一会儿,觉得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字眼,拧眉问:“什么意思?你要埋我?” 宋宁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岑卯又忍着疼动了动身子,不大高兴地缓缓说:“我要跟我男朋友说话为什么要你转告啊?” “……你也可以自己托梦,但就是你现在这样子——” 宋宁的话狠狠卡住,因为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一刀穿胸浑身是血后惨死的Omega正拿出手机,对着发光的屏幕开始打字。 岑卯刚打下半行带着颜文字的“想你”,车子就猛烈地一晃,车轮发出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响。他堪堪稳住身体,忍不住咳了口血。 宋宁一把拉开了后座的门,看抹去嘴边血迹的坐起身的Omega,震惊的眼底露出犹豫。 岑卯眉间不悦,宋宁抓住他的衣襟,一时不大能控制自己力气似的,撕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胸前狰狞的血洞。 借着车灯的光,他看见那道伤口上发黑的干血,但的确已经没有新血涌出来了。而刚刚被撕裂大敞的血肉,竟然合拢了似的,只剩下一个微微涨起的破碎创口。 “宋宁。”Omega被血色掩盖的脸上现出危险的冰冷杀意:“你是在耍流氓吗?” 男人的大脑此刻正高速运转着,来不及回答,就被Omega抬起的脚再次当胸踹了出去。 五分钟后,宋副队长从公路的另一头回到驾驶座,用纸巾擦净了脸上的鼻血,呆坐片刻,骂了声惊天动地的脏话。 “你有什么资格骂人?”Omega冷冰冰地说:“除了我男朋友,谁也不能脱我衣服。” “谁他妈想脱你衣服啊?!”终于弄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的男人愤怒地咆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演生化危机呢??” Omega的嘴唇动了动,又觉得累似的,挨着后座躺下了。 “你先开车吧。”Omega的目光游移着:“随便去哪里,最好是隐蔽一些的地方。或者,带我去你家也可以。不能回我家,我男朋友看到了不大好解释。” 宋宁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恨恨质问:“去我家?你不解释清楚我直接把你送到新科院!”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Omega挪了挪身体,把头埋进了座椅里:“没什么好解释的。” 车内有片刻的死寂,Omega又抬起头,提醒一句:“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洛昂不会放过你的。” Omega狐假虎威够了,又把脸埋了回去,宋宁嘴角抽搐着,许久才平复情绪,又因为震惊而过分焦躁,干脆打开了车载广播。 深夜电台的主播声音似乎瞬间将人拉回了现实,宋宁打开车窗,点了根烟压惊,问:“你是天生就这样吗?” 岑卯嗯了一声,像是讨厌他的烟味儿,把脸埋得更紧了。 “不是,你是什么伤都能扛吗?”宋宁愣了愣,又问:“要是胳膊砍掉了?插进心脏了呢?” “我没试过,但要长出一条新胳膊,应该还是要花点时间吧。”岑卯脑子里面想了一下自己养绿植的过程,又说:“但也不是什么伤都能恢复的。” 宋宁感觉自己在听一个风格诡异的科幻故事,问:“什么伤不行啊?” “性爱伤。”岑卯说了这个陈医生口中听到的词,又好心解释:“比如我男朋友留下来的吻痕什么的。” 宋宁内心脏话如泉涌,想着这他妈还是个黄色科幻故事。而他又想起什么,皱眉问:“所以洛昂管你叫秘密武器?他就是因为把你训练成暴力机器的?” “也不全是吧。”岑卯看了眼手机,听着广播里慢悠悠的读信声,打了个呵欠:“你不要问太多了,对你不好。还有,我男朋友让我睡觉了。” 宋宁无声地闭了嘴,看后座的Omega苍白带血的脖颈挨着后座垂软下去,干脆也掐了烟,把漏风的窗关上了。 他开着车在深夜的公路上继续疾驶,脑中有许多纷繁复杂的思路,在一团突如其来的混乱爆炸中又渐渐连成一条线,甚至被硝烟洗得比以往都更加明晰。 “不疼吗?” 宋宁不知后座的Omega睡了没有,只是下意识地问出口,像在夜路上自言自语。 “……习惯就好了。” Omega的声音闷在坐垫里,很轻地传过来,似乎已经入梦。宋宁就仿佛听到一声孩子的梦呓,胸口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更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凌晨三点,宋宁抱着沉睡的Omega走进自己的家。 他把人放到沙发上,看着被鲜血染透的瘦弱青年,发了会儿呆,又起身拿了一条新毛巾泡了热水,回到客厅。 他的手刚碰到青年的额头,Omega就醒了,眼里朦朦胧胧的,看见他手里的毛巾愣了片刻,才主动拿过去擦自己糊着血的脸。 宋宁坐在他对面,觉得Omega就像个被赶起来上学的很乖的孩子,让他一时舍不得说什么。 “你家好大啊。”Omega一边擦脸,一边感慨:“房租多少钱啊。” 宋宁沉默一会儿,说:“买的。” Omega睁大了眼,停了停,好奇地问:“买下来很贵吗?” 宋宁也不懂Omega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关心自家的房产价格,还是报出一个数字。Omega皱着眉,似乎很想掰着手指头算数字,终归压抑住了,只感慨一声:“买房子好难啊。” “……等你找了正经工作,单位可以给你报公积金,申请贷款。” 宋宁知道这不是现在该讨论的话题,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可能是被Omega眼里露出的那丝单纯的向往打动,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Omega看上去似乎还有别的问题,门铃声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宋宁眯起眼,想不到这个时间还有谁会来自己家。他对Omega使个眼色,Omega明白过来,很慢地走进了洗手间。 宋宁拿起门禁电话,看到监控屏幕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顿时愣住了。 晏繁抬眉,对着亮起的摄像头露出礼数周全的微笑: “宋副队长,你好。” 宋宁停了很久,才沉声问:“晏律这个时间来,有什么事?” “宋副队长何必明知故问呢?”晏繁的笑容滴水不漏:“我当然是来……接人的。” 宋宁捏着听筒的手迸出青筋,而晏繁似乎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很好心地给到筹码:“宋副队长如果有问题,三少爷说,待会儿可以接您的电话。” 宋宁停了许久,才打开家门。 站在门外的晏繁对宋宁欠了欠身,等待什么似的。宋宁对着洗手间喊了一声,一脸疑惑的Omega走了出来。 而Omega看到晏繁后微微张大了嘴,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走到门口。 “四少爷。”晏繁没有顾忌两人脸上难看的神色,直称出口:“三少爷让我来接您回去养伤。” 岑卯的嘴唇动了动,看看面色铁青的宋宁,又看看笑容周正的晏繁,像是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解释。 “去吧。”宋宁扬了扬手,似乎刻意放轻了声音中的情绪:“回你哥那儿洗干净点。” 岑卯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才跟晏繁出门。 宋宁在两人身后关上了门,拿出一包新的烟,盯着沙发上Omega留下的残血,一根一根抽起来。 他不知自己抽了多久,只觉得眼睛被烟气熏得微疼,才转身去外套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播出那个已经被拒接了无数次的号码。 这一次,对面像是只让他等了合理的三声长鸣,就接起来了。 “宋宁。”岑辛的声音照例毫无感情,却让宋宁头顶抽紧:“这次,应该我谢谢你。” “是你弟救的我——”宋宁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咬紧了牙:“岑三,你他妈什么意思?” “致谢罢了。”岑辛很轻地说:“这次不算,你就当我是为了下次吧。” 宋宁听见耳边自己放大的心跳声,像是被谁设计了,而这一切又并非利益牵扯的阴谋,更让他心头牵扯,像是有许多无法抒发的愤怒和为了别人而生的痛苦积压在一起,逼他做一个决定。 “岑三。”宋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于是每一个字都像从胸口挤出来的: “是他干的,是吗?” 电话那边没有人回答,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宋宁压下耳边躁动的血流声,又问了一次: “七年前的凤骨案,是你弟弟干的,对吗?” 第45章 08/-01F 岑辛沉默片刻,像是很轻地嗤了一声:“不管你指的是什么,我不大喜欢这个名字。” “岑三,到现在你还跟我演?” 宋宁的喉结颤动着,像是压抑着什么:“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让这个你不喜欢的词儿从平港消失的吗?” 岑辛轻轻哦了一声,反问他:“不是说,我割了一些多嘴的舌头吗?” “你割谁的舌头?”宋宁压沉的声音有克制的怒意:“岑三,什么背景的人才能知道你家这点破事儿?哪一家现在能找出一个没舌头的废物?” “你他妈让晏繁散这种烟雾弹,骗骗道听途说的外围家族也就算了。那帮傻逼为什么怕了,需要我提醒你吗?” 岑辛像是沉默了,宋宁听到那边窸窣的衣物摩擦声。Omega似乎从哪里离开,去了另一个地方。 男人眼前浮现出苍白瘦弱的Omega穿着丝绸睡衣在地毯上猫一样走动的样子。他是见过的,见过那人绸缎下破碎血染的白瓷似的皮肤,被贪婪的抢食者粗暴地砸出裂纹。 “七年前,你十八岁生日那天……” 宋宁合了合眼,过分复杂的情绪从喉间挤压出来: “就是平港所有大家族的Alpha继承人都在你家被杀光的那个晚上!是你让这个你不喜欢的词儿从平港彻底消失的那个晚上!” 宋宁微微喘息着,从牙缝里逼出每个字:“从那天起,你每次出门都有多少人跟着?别告诉我这他妈你都能忘了。” 电话两边落下一片可怕的死寂,片刻后,Omega轻声开口,似乎并没有觉得刚刚男人的话有多严重: “那还不到七年。”岑辛像是给他一个很重要的提醒:“宋宁,你该比我更注意时间。” 宋宁的脑中翻腾着,揪住被情绪冲刷的理智,问:“你是故意的吗?” 岑辛停了片刻,反问他:“故意什么?” “故意让你弟弟在这个时间回平港,故意把他安排到我的队伍里,故意在今晚——甚至在七年前的那晚——” “宋宁。”岑辛的声音像从冰川之下传出来的,打断了愈加激动的男人:“我不会利用我的家人。” 宋宁起伏的胸口缓缓平复下来,又冷笑一声:“那就是只利用我了?这案子明年才销,你这个时候让我知道,是真的拿准我会感情用事?” “你不会感情用事。”岑辛带着一贯清淡的笃定说:“但你会思考什么是真的正义。” 宋宁的手指渐渐攥紧,仿佛被这人的每一句话刺穿。 “宋宁,还有时间,你可以想清楚。”岑辛停了停,轻声说: “需要赎罪的,究竟是谁。” 男人留下一段并非等待的空白,挂断了电话。 宽敞到略显空旷的顶楼平层公寓中,岑辛赤脚站在窗边的地毯上,身后人给他披上轻薄暖和的毯子,把人打横抱起来,让那双苍白得可见血管的脚离开地面。 “阿卯的事儿,你让宋宁知道了?”陆鸣抱着人坐到窗边的阔手椅里,让他能继续看着窗外的夜色。 岑辛想些什么似的,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问:“是下雨了吗?” 陆鸣微微皱眉,看外面被城市灯光照得澄澈的秋日夜空,又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变了脸色看怀里的人。 岑辛的嘴唇毫无血色,眉尖微微拧起,半阖着眼,像是真的听到耳边嘈杂的、淅沥的雨声,而他全身都仿佛赤裸着,在雨夜之中被冻透了,只有陆鸣带给他一点火烧似的暖。 陆鸣很快把药喂到岑辛嘴里,用不会让他难受的姿势更紧地抱住他,让他的身体尽可能与自己相贴,安抚他失控的心跳。 岑辛在一片朦胧中,像是又听见18岁的岑卯在叫哥哥,那声音里有痛苦和无助,恐惧与不解,悲伤和无端的爱。 他的弟弟像从一片蒸腾的血海中挣扎出来,白净的脸和纤细的身体都被肮脏的鲜血浸透了,眼里没有泪,却像要漫出同样猩红的液体。岑卯很勇敢,岑辛想,他从来不会哭。 岑辛眼前幻觉中的男孩手上拿着自己送他的小刀,是儿时用来给哥哥刻木枪的那一把。年头太久了,就因为一口气剖开了许多人的血肉而卷了刃。而拿刀的人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哪些人,就这样背上无辜的罪孽,不得不在刚被哥哥接回来的第一个夜晚,被迫开始了又一场黑暗中的逃亡。 岑卯是怎么做到的?那时的岑辛并不能理解,但他知道,从始至终,岑卯都是为了他,才会用这把刀。 而岑卯身体里的刀刃,也是从岑辛这里继承的。 是他的哥哥把他送进了这片血海。一切都是岑辛欠岑卯的。 岑辛在身体模糊而鲜明的痛苦中,看在鲜红泥泞中跋涉的岑卯。耳边的雨声不肯停下来,却洗不净眼前的血。 那是平港早春的一场夜雨。 而那年平港的春天,来得太早了一些。 岑卯睡在温暖柔软的雪白床铺里,睁开眼时,看到刚把食物放到他床头的晏繁。 晏繁让他吃些东西再继续休息。岑卯每次损耗过大后,都需要大量的睡眠来修复身体。岑卯说了谢谢,晏繁在他进食的时候像称职的答录机一样告诉他,这里很安全,可以安心养伤。陈医生已经来看过了,待会儿好像有话要对他说。另外他的手机似乎响了好几次,有时间可以看看。 岑卯在听到最后一条信息后停止了咀嚼,愣了一会儿,有些手忙脚乱地翻自己的手机。晏繁熟练地递给他,岑卯一眼看到上面来自九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压着乱了的心跳点开来看。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少年昨天还在给他发日常的照片和信息,可能因为岑卯没回,继而问他在做什么。岑卯从对方发来的信息中品出一丝压抑的焦急,但少年控制得很好,并没有明显的催促和质问,只是零星地打来几个电话,让他忙完了回点。 岑卯心头惴惴,偷偷看了一眼胸前恢复得只剩一块浅红伤疤的伤口,又不敢立刻给少年打电话,怕声音里暴露什么,就拍了张食物的照片发过去,说自己忙着工作,手机忘带了,刚回到酒店吃饭。 他捏着勺子,已经吃不下了。晏繁像是看出什么,起身去找陈医生,让岑卯有事再叫他。岑卯一个人握着手机来回看少年的信息,愈发能从每个字里读出少年的紧张,渐渐替对方感到委屈。 手机又轻轻一震,带着岑卯心头也跟着一跳。少年回了信息过来,只是让他好好吃饭,早点回家。像是完全不在意岑卯一天一夜的消失,就这么无条件信了他所有的话。 岑卯再看自己回给对方的每一句谎言,心里有比自责更复杂的情绪,像是亏欠了自己最想讨好的对象,债务像滚雪球一样,压在他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医生进了门,看到垂头丧气的岑卯,愣了一下,问他怎么了。岑卯摇摇头,说没事。 陈医生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岑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个被他骗在家里等他的少年身边,于是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陈医生皱眉,又为他检查了一次身体,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劝他再休息一阵。 “我可以回家休息。”岑卯眨眨眼:“现在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陈医生动了动嘴唇,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想回去找你男朋友?” 岑卯不说话,假装继续喝粥,陈医生语重心长地说:“你养伤期间,最好离你男朋友远一点。不是告诉过你,他给你带来的性刺激会延缓你的恢复速度……” “我们又不是在一起就要做爱。”岑卯扁扁嘴,咽下一口粥:“回家了我会继续睡觉的,而且家里的荞麦枕头比较好睡。” 陈医生叹了口气,没再劝他,只说:“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发情期了,腺体激素也稳定了很多,最好还是节制性生活……” 岑卯从陈医生的唠叨中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目光微怔,问:“没有发情期了,是什么意思啊?” 陈医生稍停,问:“晏先生刚刚没跟你说吗?” 岑卯知道晏繁很少做不必要的转述,似乎是因为他和哥哥都认为有些话在转述过程中会失真。他记得哥哥教过他,一句话从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就已经因为这个人的表达方式和能力丢失了一部分信息,而听这句话的人又有不同的理解重点,他再把这句话加工传递给下一个人的时候,这句话就已经非常不可信了。所以,如果要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最好直接去找信息的源头。 岑卯觉得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沟通方式,而这种技巧和他的发情期相比,也不大重要,于是追问陈医生:“我为什么没有发情期了?” 陈医生咳嗽一声,才说:“你上次不是说生殖腔一直是打开的吗?我给你拍了片子,检查之后发现你的生殖腔……在第一次性刺激下被打开之后,可能因为接收到了精子……” 陈医生拢了拢眉,像是想提醒岑卯一些健康安全知识,但岑卯只是睁大了眼:“这个有关系吗?我不是不能生吗?” “对,你的生殖腔没有排卵功能,腺体也不能被标记。”陈医生被他成功插科打诨过去,接着解释:“但……也许是你因为你的腺体和脑神经连接键一直接触不良,你的大脑再次混淆了这个信号,自动停止了发情期。” 陈医生看着迷茫的岑卯,揉了揉眼角,不大情愿地说:“用一种非常不严密但比较好理解的方式来说,你可以当你自己……处于假孕状态。” 岑卯愣了很久,眼里是全然的空白,才啊了一声。 “就是你的大脑以为自己被标记了,还受精怀孕了。” 陈医生又狠狠咳嗽了两声,才继续:“所以你现在没有发情期,现在也说不准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但不耽误你找别人——我是说,要是你想换男朋友,情况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不用……” 陈医生看着岑卯的样子,呆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岑卯微微张着嘴,掌心在平坦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擦过去,耳尖缓缓泛起一层软红。 “……我就知道不应该这么跟你解释。”陈医生无奈地扶额:“岑卯,你没怀孕,也不能生!除了生殖腔的状态,你现在没有任何妊娠体征。把我刚刚的例子忘掉!” 岑卯冷漠地抬起头来,不满似的皱了皱嘴唇。 陈医生像面对自家把枕头揣进衣服里演孕妇、被妈妈抢出来就闹脾气的Alpha女儿,生不出什么脾气,又认真提醒道:“但你也要小心,过高的信息素浓度还是能强制诱导你进入发情状态,你就会无差别攻击……” 陈医生像是想到什么禁忌的事,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岑卯也觉察到了,稍停片刻,趁机问陈医生是不是要回去了,他也要回家,可以跟陈医生一起去跟晏繁告别。 陈医生瞟他一眼,对Omega的一点小心思了如指掌,也没多说什么,带他一起出了门。 晏繁在客厅里对着笔电办公,听岑卯说要走也没有强留,只给岑卯安排了车,让他回家后好好休息。 岑卯在入夜之前赶回了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买了几样食材,准备晚上做好饭补偿给在家等他的男朋友。 而他刚把东西放好,准备打开电视,门外就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岑卯微讶,转头看进门的少年。对方见了他,脸上也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才露出惊喜似的温柔笑容。 “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少年略显缓慢地走过来,岑卯就忍不住似的拉他坐下来,往人身上爬,找了个姿势把自己嵌进对方怀里,像是用这种肢体的亲密弥补那些让他心虚的谎言。 但少年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趁势抱住他,岑卯微愣,自己主动缠得更紧了一点。但不知是不是他过分用力,少年似乎向后避了一下,伸手按住了岑卯靠上来的腰肢。 岑卯僵住了,他从少年眉尖看到一丝不耐似的痕迹,觉得有些冷。 “晚饭吃了吗?”少年的手从Omega一向敏感的腰上挪开,放到他肩头,声音还算温柔地问。 岑卯想了想,才说自己买了菜。少年点点头,站起身来去厨房,说晚上他来做饭,让岑卯先去休息。 岑卯坐在沙发上,看少年不笑时就显得不大好靠近的脸,胸口有未明的忐忑。 他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从少年身后试探似的,环住了对方的腰。正在处理食材的Alpha身体微僵,可能因为手上沾了水,没有拉开他,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岑卯小心翼翼地把脸靠到那人背上,不大用力地蹭着,像做错了事来讨好人的宠物:“想你了。” 少年没有回答他,手上继续动起来。岑卯竟然开始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一见面就这么缠人。他们也只是分开了不到一周,岑卯的思念可能过度了,让人觉得腻。而少年在他失联的时候发来的信息也不是强装的冷静,而是的确没当回事。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理应有自己在忙的事,不应该24小时都捆绑着另一个人。岑卯这样慌张地想,转而问他:“这两天学校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少年切好了东西,回头对他笑笑:“要开火了……去坐着吧。” 岑卯额前一凉,觉得少年可能想说的是离我远一点,下意识松了手。他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并没有察觉在播的是自己讨厌的新闻节目。他麻木地盯着颜色单调的画面,脑中有各种奇怪的猜想,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似的。 在认识少年之前,岑卯好像很少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他以为自己没什么好失去的,也没有指望得到什么。少年是他所有希冀当中最意外的惊喜,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一下次得到过这么多好东西。而在岑卯的记忆中,所有短暂的得到都有惨痛的代价。 可他得到少年的手段也很不堪。岑卯不安地想,他撒了太多的谎,一切都像是摇摇欲坠的。而他不懂这种不安来自哪里,岑卯的人生一直在流亡的路上,日子是一天挨着一天过去的,因此意识不到未来。 少年在他毫无头绪的难过中做好了饭,让他去吃。岑卯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少年像是感受到,问他是不是困了。 岑卯不知该不该点头,他或许可以说困了,然后骗对方去床上。他可以用身体打破自己不安的幻想,证明少年并没有对他冷淡。他的身体对少年总是有吸引力的,而且在被亲吻和拥抱的时候,他总会有这个人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他很快地在脑中策划着阴谋,少年看他失神,眼色微沉,又问了一次。岑卯像是反应过来,放下碗,说想睡了。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目光让Omega感到紧张。桌上的菜还没有怎么动过,少年像是想些什么,对他点点头,放下了碗筷: “那你休息吧。”少年低眉:“我先回去了。” 岑卯蓦然一怔,在对方起身之前拉住了他的手,可能太急,差点碰翻一边的汤碗。 “不留下来吗?”岑卯睁大了眼睛,浅色眼底有着急似的光。 少年停了停,抬眼看他,像是因为Omega脸上的表情愣住,许久才低声问: “卯卯,你怕什么?” 岑卯不知该如何回答。哥哥说过他很勇敢,他应该是无所畏惧的。然而面对少年的岑卯却有太多的恐惧,他怕他发现了什么,又怕他什么都没有发现,怕他离开,怕自己又一次一无所有了。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用温热的掌心握住了他发凉的手,问:“不想我走吗?” 岑卯立刻点了头,又奋力思考着寻找理由,只能想到不久前和陈医生的谈话,胡乱地捕捉着关键字: “我的发情期……可能,可能快到了。如果你不在,我可能会忍不住想打人。” 岑卯愧疚地垂下了眼,心慌意乱地说:“留下来陪陪我吧。” 对面的Alpha像是陷入思考,最终还是说了声好。 岑卯松了口气,却又从新的谎言挖下的洞中掉进下一层恐慌里。他很快起身,说去洗澡。而少年目光稍暗,说这两天的东西都放在家里,他也要先回去洗漱。 岑卯眼底闪过骇浪,抓着他的手臂问:“那你还会来找我吗?” 少年静了静,还是拍拍他的背,说:“会的。” 岑卯这才松了手,看少年离开的背影,自己行尸走肉似的去了卧室。 他用热水冲刷自己的每一寸能吸引人来爱抚的皮肉,仿佛这是自己最后的赌注。而当水流经过胸口那道刚长好的伤疤时,岑卯才意识到眼前的难题。他不该让少年看到自己的疤,医生也告诉他,伤养好之前,不要跟人做爱。 但岑卯已经不大能等下去了。他想了很久,只能先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少年的白衬衫,露出方便被插入的臀部和大腿,又把胸前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做完所有掩饰的岑卯躲到床上,还是从少年声称没有来睡过的床铺上闻到了熟悉的Alpha气息。他借着身上的衣服和鼻尖的气味壮胆,终于等到外面的门响。 少年穿着长衣长裤的睡衣走进卧室,看到床上包在自己衬衫里立刻坐起来的Omega,愣住似的,才躲开了Omega汲汲的目光,从另一端上了床。 少年很快关了灯,Omega立刻翻过身,趴到他胸前。少年的身体微僵,摸了摸贴在自己胸口的软发,手指沿着他脑后滑到颈上被抑制贴盖住的腺体上,缓缓摩挲着:“我在这里,睡吧。” 岑卯听见加速的心跳声,不知是属于谁的,又觉得身下的身体异常得冷,于是用唇舌温暖对方的胸口。但他讨好似的舔舐很快被人打断了,少年略显粗暴地把他压到身下,却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准备爱抚或插入他,只制住了Omega不安分的四肢,在他额上留了一个冰凉的吻。 “睡吧。”Alpha像在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不是忙了一天一夜吗?好好休息。” 岑卯愣了片刻,脑中有细微的猜度,他松了力气,等少年放开他,才趁人不备又小心钻进对方怀里,轻声问: “小九,你是生气了吗?” 少年沉默片刻,才说:“不是。” 岑卯在黑暗中眨眼,感受少年在他背上缓缓移动的手掌,有一点被安抚的舒适感,又无法放心。 许久,他才听到少年放缓了声音问: “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岑卯微怔,被人戳破了秘密又不敢承认似的,缩了缩身子,把头埋到少年颈间。 “受伤了?” 岑卯像是从对方胸口的震动中听到这句话,带着自己的身体也颤了一下。少年的手犹豫地摸到他绑了太多扣子欲盖弥彰的前襟,隔着衬衫很慢地移动,仿佛十分克制地确认着什么。 “伤口在哪里?”少年似乎已经看穿了Omega所有的小动作,手掌停在岑卯刻意避开的胸口,呼吸像是停了一瞬。 “现在还没好,是很严重的伤,对吗?” 岑卯身上的疤被人隔着衣服抚摸,那人像在摸一粒珍珠上刚刚修补好的裂痕,许多珍视和不舍都透过掌心传过来,让岑卯觉得那块疤就要融化脱落,很快就不见了。 “也没有很严重。”岑卯挨在少年颈侧,胸口整晚被高高举起的心终于轻轻落地,又留下潮湿的痕:“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少年没有说话,好像很难再忍耐下去,解开了他胸前的几颗扣子,手指终于触碰到那块疤痕。 他的手指划过岑卯受伤的身体,因为太不舍,就没有任何性的暗示。好像这双手的主人不想点燃什么,也没有侵入手下这具身体的意图,似乎只要抚平这道疤。 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让这个人的伤口好起来,因此必须比所有人都谨慎,每一次碰触都如履薄冰。 岑卯像一颗无坚不摧的宝石,所有的攻击都只能溅起疼痛的火花。少年抚摸着那块疤想,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不能在岑卯疼的时候抚慰这个人。 他是那把能划破宝石的刀。 岑卯并不知道恋人脑中的思绪,却能感到对方指尖传来的难过,他不想让小九为自己觉得疼,就拿过那只手,去吻Alpha的掌心,告诉他,伤疤很快就会消失,现在也不疼了。 少年握住了他的吻,像在沉思之中。岑卯想了想,又用脸颊蹭着他,试探地问很重要的问题:“你是觉得我不该跟人打架吗?” 少年在黑暗中看着他,目光就很难看清,岑卯惴惴等待着,听见少年的回答: “不是。” 岑卯微怔,少年的手揽在他脑后,和他的身体隔了一段距离,声音从黑暗的另一端传来: “卯卯,我相信你。” “你足够强大,也很特别。”那双手在岑卯脑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少年按着他的头,足够轻柔地让出神似的Omega靠在自己胸口: “我只是希望,以后你做所有决定的时候,都能想到我。” “我怕在看不见的地方失去你。”少年的吻落在他头顶: “答应我,好吗?” 岑卯微微张大的眼在少年怀中慢慢合拢,长睫遮住眼中翕动的影子。 他想答应,却又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负担得起这个要求。岑卯知道,这不是他能用另一个谎言敷衍过去的问题。 Omega认真地思考着,不舍得放弃似的,环住了Alpha的怀抱,诚实地小声说: “我会努力的。” 少年像是明白他的回答,这或许是岑卯能给的最好的答案。他在静默之中,伸手捂住了Omega轻颤的眼睑。 岑卯的耳边是Alpha一声又一声沉稳的心跳,像织成一张疏密有致的网,接住他的所有下坠,让他在硝烟散尽的奔波之后,终于可以享用一场疗愈的安眠。 “睡吧,卯卯。” 少年轻声说: “我在这里,不会离开的。” 第46章 08/-01G 平港的秋天一向很短,年底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好像被擦身而过的秋天洗了脑,忘掉了夏日里的灿烂喧嚣,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年尾情绪里。 岑卯的心事也越来越沉,就多少忽略了周遭的变化,甚至没来得及注意自己日渐减少的任务量。 岑卯一直在想答应少年的事。他其实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生活会发生这样的改变,甚至希望陆鸣带着安慰意义的话是真的。等明年销案之后,他的过去就能跟着一笔勾销,岑卯可以开始另一种不需要隐藏的生活。 但岑卯知道这不大可能。就算案子撤销,他也的确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犯了罪。哥哥告诉过他,他的逃亡不只是为了逃避规则的惩罚,也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祸事。 岑卯不知道更大的灾祸是什么,只因为自己不得不瞒着小九一辈子而感到痛苦,甚至开始觉得如果接受惩罚就不用躲了,那就接受好了。 又或者,等规则过期了,他就可以告诉少年自己做过什么,这样也算坦白。可小九会觉得他有罪吗?岑卯抱着侥幸忐忑地想。他会愿意和一个逃犯继续生活吗?那一天过后,一切真的会发生改变吗? 在岑卯若有似无的焦虑中,年底中心局的工作也不知不觉变得十分繁杂。他这次被借调过来虽然是为了长线的贩毒案,也不得不偶尔为快要跑断腿的同事们分忧。 岑卯表面凶悍,实际上却很容易心软。同事们逐渐发现Omega不大会拒绝的本质之后,就经常拉上这个挂逼神器一起出任务。岑卯每天跟人上街抓抓相对正常的刑事犯,就当缓解焦虑。反正他是按件计费,在宋宁看到账单之前,他可以尽情摸鱼。 干活的时候,宋宁照例还是盯着他,不许他过分暴力。而岑卯已经学会了节制。其实和少年在一起之后,他身体里的涌动的暴戾情绪就在慢慢消弭。现在的岑卯能够很好地控制力气,不再会在捉奸的时候把谁的阴茎折断,也没有再像No Name的惯常行事那样不在乎任务对象的死活。 岑卯渐渐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他要对付的不再是装备精良被几十个保镖团团护住的大毒枭,也不必深入哪个吃人的基地或部落,在子弹和刀尖中穿行。他答应过小九尽量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伤,而现在,宋宁似乎也会有意地提醒他不要滥用这具身体。岑卯泡在普通人的生活和担心里,有种自己也是个普通人的错觉。 这一天他照例帮同事去抓了两个国际偷窃走私犯。两人是一男一女,都是平港人,似乎是因为孩子一直养在老家,想在年底的时候回来看看。岑卯看这对鸳鸯大盗绑着手铐被分别带进审讯室,些微不解。 跟他一起抓人的同事向他道谢,也颇有些唏嘘。岑卯忍不住问,为什么明知道会被抓还要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同事微愣,干笑一声说,因为快过年了吧。 岑卯就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他也算是资深逃犯,推己及人地想,为了赶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时间点暴露自己就是很没逻辑。 路过的莫恒舟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看出Omega的疑惑,拍他的肩,好心解释:“你可以这么想,你是一个逃犯,你男朋友明天就要过生日了,但这段时间平港正在严打,你一旦回来陪他过生日就有很大概率被捕。这种情况下,你会放弃你男朋友的生日吗?” 岑卯沉默了五六秒,面无表情地看着莫恒舟染黑的一头顺毛,问:“你为什么换发型啊?” “哦,我上个月18岁了。”莫恒舟摸了摸发顶:“打算重新做人。” 岑卯没说话,不知想些什么。刚开门出来的宋宁听他们聊什么逃犯给男朋友过生日听得头大,一人一句地骂回去干活儿。 岑卯垂着眼要走,宋宁看Omega表情,叫住了他。岑卯不知所以,宋宁把人拉到一边,问:“你年底的述职还是要去总局,洛昂一月会过来,你可以准备一下。” 岑卯不知道什么是述职,No Name的管理形式本就非常规,却听清了洛昂一月会过来。他心中思忖着,问宋宁:“如果我想从总局转到中心局工作,需要做什么?” 宋宁愣了好一会儿,才咳嗽了两声,神色少见得慌:“这个,你得先跟你……家里人,还有洛昂警司那边商量。只不过咱们队里没签过干散活儿的,都是正式编制,我得跟队长——” “要是想正式工作呢?”岑卯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上下班打卡,每个月领工资,还能拿你说的公积金买房子的那种。” 宋宁的眼神微微变了,他看Omega很久,像是顾虑很深的审视,问:“你决定好了吗?” Omega迎着他的目光,过了片刻,又垂下了眼。 “我就是问问。”Omega很快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岑卯在宋宁的凝视下转身,宋宁像是又看到那天晚上从会议室里离开的Omega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 Omega回头,因为没有名字,不大确定宋宁是不是在叫自己。宋宁看他的目光有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半晌,男人说:“你先考试吧。” 岑卯微怔,男人清清嗓子:“一月份的ICPO初级考试,你不是在复习吗?” Omega迷茫的眼底渐渐亮起光,又有些犹豫:“但是我考了六年了……” 宋宁着实没想到Omega还有这种锲而不舍的丰功伟绩,卡了会儿壳才说:“这回努努力,你现在不是有个学霸男朋友吗?不能让人家帮着复习,总能学到点考试技巧吧。” Omega考虑着似的,眼角微微弯起,哦了一声。 宋宁看他离开的背影,青年的肩背像是舒展开来,露出流畅的脊线。男人握在门把上的手渐渐收紧,掌心留下一道浅痕。 晚饭时间,岑卯跟少年说自己有个年纪很轻的同事过生日时染了头发的事。他本来只是想跟对方分享一些仅有的可以暴露的生活,却又因此生了别的小心机。 少年问那个同事多大,岑卯说十八了。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岑卯借机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少年眉间稍暗,帮岑卯加菜,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一个日期。 岑卯有些惊喜地发现,他和小九的生日离得很近。他的生日和哥哥一天,在二月初,而少年的生日在一月底。 夜里,岑卯趴在少年胸口,渐渐从高潮中平息下来,吻身下Alpha轻动的喉结,试探地问:“以前你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啊?” 少年的手还在他寒湿的腰臀上摩挲,闻言停了停,才说:“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吧。” 岑卯身体里含着对方半硬的器官,就像能感受到这人的一半思想与情绪一样,想了想少年的身世和这些日子他跟生病的母亲越来越少却越来越严肃的通话,轻声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不大好。”少年漫不经心似的,捏住了岑卯腰上的软肉:“但也不是很重要。” 岑卯低叫一声,被人翻过来压在身下重新插入。他搂着少年的脖颈,半挺起腰迎接不算温柔的抽插。他刚刚射过一次,此刻有些累,反而留了些理智思考。 这个世界上有人会为了一个特殊的日子涉险,也有人会在某一天换了发型重新做人。可岑卯也和少年一样,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小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后来知道了,却同时得知自己是家族的不详。岑卯的出生似乎给很多人带来了灾难和不幸,而他很久以来,也因此不大喜欢自己。 岑卯甚至没有发觉内心的自我嫌弃,直到现在在他身体里顶撞的这个人出现。少年告诉他,岑卯的特别都值得喜欢,并亲自示范给他看,如何接纳岑卯的一切。这是很难的事,岑卯在断续的呻吟中想,只有小九这样的天才,才能教会如此特别的岑卯怎样爱自己。 “明年……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好不好?”岑卯的腰肢颤抖着,缠上Alpha的身体,眼里的光像是乞求,又像安慰。 “为什么想过生日?”少年俯身咬住他的耳垂,身下勃发的肉器碾着他浅处的嫩肉,逼Omega的声音乱起来,断断续续地,甚至说不清楚一场告白。 而Omega还是用破碎的话语告诉他:因为你的出生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 少年没有再拒绝,在Omega今夜的第二次高潮中答应了他。岑卯心满意足地含着爱人的精液和吻睡着,就没有看见少年在黑暗中用嘴唇蹭着他额头时,微沉的眼神。 这一夜,谢九抱着怀里的Omega,梦见冬日里的一场雪。 这是场很多余的梦,梦中的少年看着白色的街道,想,他和岑卯还没有经历过雪天。他们会一起第一次看雪,这种事不需要在梦里完成。 梦里的Omega拉他在雪地上走,大雪很深,他们都走得很费力,谢九从未见过这样的深雪。而岑卯像是觉得有趣,一边笑,一边在他身前的雪地里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走在岑卯为他踩过的小径上,不知是自己追着岑卯,还是岑卯带他来的。总之,他们两个不应该被分开。谢九看见岑卯被雪沾湿的鞋子,喊岑卯的名字,想让他停下来休息。 岑卯回过头,浅色眼底有惯常的迷茫,在满目的白里像融化的水。谢九想去吻他沾了雪花的睫毛,脚下却传来窸窣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到脚底纯白的雪地正分崩离析似的,逐渐崩塌成细小的碎片,露出黑暗的底。 那是属于他的深渊,藏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之下,被柔软干净的白盖住,如今又来找回他。 对面的岑卯脸上露出恐惧与惊惶,是只给少年看的。梦中的岑卯在怕什么呢?谢九站在那块逐渐吞没了他的黑渊之上,带着笑意注视他的Omega。 怕被他拉下去,怕他的黑侵略这片无暇的白,怕深渊里无边的暗和刺骨的冷。不,谢九笃定地想,岑卯只怕一件事。 他怕他离开。 少年握紧了梦里瑟缩的Omega的手,叫了一声,卯卯。 梦的世界崩塌时,少年拉着他的爱人坠下无尽的深渊。 谢九从久违的噩梦中惊醒,床头的手机亮起微光,是Beta的来电。 他的手还紧紧攥着Omega的掌心,生了一层融化的雪似的薄汗,像是提醒他在梦里做了怎样偏执的坏事。Beta的来电似乎因为久未接听而中断,屏幕很快又亮起来。 少年想了想,放开Omega被他握得留下印子的手,轻轻吻了掌心的痕,才拿起手机走上阳台。 冬夜风冷,他拉开门时,就像被梦里带出的透明雪花扑在脸上,立刻清醒了。 而那边的Beta说,妈妈要见你。 少年缓缓穿过雪白的走廊,打开尽头房间的门,看到站起来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Beta男孩。 他能从Beta的脸上看出病房里那人油尽灯枯的情况,但还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我跟你同时出现,没问题吗?” Beta摇了摇头,清秀的眉拧成很深的死结:“妈妈坚持要你过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少年想了想,才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出去。” Beta张了张嘴,而少年没有等他回答,转身拧开了病房的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少年耳边有仪器的嘀声轻响,和病人借助呼吸机苟延残喘时、呼出的气体铺在氧气面罩上的声音。那种被放大的呼吸声就像是垂死的野兽在陷阱中的挣扎,残损的皮毛摩擦野草,每一声都不大甘心。 少年走到病床前,看床上勉强睁着眼睛看他的女人。那双眼睛曾经美艳而炽烈,如今皮肤松弛下去,像是火光燃烧后的余烬。 少年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隔着病房里无菌的空气,读她眼里的话。 “你要我来做什么?”少年近似温柔地问:“是有话对我说吗?” “可是你好像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女人脸边的一束肌肉轻轻抽搐着,似乎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跟他对话。少年看她一会儿,又垂了垂眼,好心地问:“是想听我说,对吗?” 女人夹着探头传感器的手指微颤,已经没有抬起来的力气,就不知是要他过去,还是要做别的什么。少年仍然静坐着,沉思似的,继续问: “你想听我说什么?”少年习惯性地撑起一边侧脸,看床上人:“你的病,谢家,还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实验?” 女人的手僵住了,枯槁的眼里继而迸出残火似的光。 “你在怀疑我了,是吗?”少年没有躲避那道光:“你在想,这个病不该恶化得这么快,为什么用尽全力治疗都不能拖到我们的手术之后。然后你想,你的病是在我分化之后发作的,又在催我们做手术之后恶化得最快,于是你毫无证据地得出结论,你的病一定与我有关。是我要杀你。” 水封瓶中的气泡急促作响,像是打开的女人沸腾的胸口。少年平静地看着女人眼里的恐惧与恨意,用目光安抚她似的: “可我不想杀你。”少年轻声说:“你的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女人苍白的额上有渗出的细汗,落在少年眼底,有些脏。 “就算你在地下室里关了我十八年,但也有你的理由,不是吗?”少年合了合眼: “我可以理解,在你眼里,我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长得和你儿子很像的动物,或者说,一个会呼吸的复制品……” 少年像是稍稍加重了最后那三个字,抬眉看女人些微涣散的放大的瞳孔。 “其实,你也在为此骄傲吧。”少年唇角微扬:“你觉得十八年前,是你足够机警,才能得到那个实验的情报。也是你足够坚持,顾青才会答应你,为你已经生下的婴儿复制出一个克隆体……来做他的供体。” 少年循循说出女人自以为保守了一声秘密,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给她更深的刺激: “十八年前,在你生下一个Beta男婴而被谢家拒之门外后,你听说了什么?” 少年眨了眨眼,询问似的:“是不是某个几乎被放弃的生化实验,终于成功了?” 女人瘦弱干瘪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氧气罩上一片又一片模糊的水雾。 “在那个叫Cycler的实验里,所有被改造的供体婴儿都没有实现他们想达到的效果,腺体基因优化几乎宣告失败。直到……” 少年稍停,垂下的睫毛挡住眼底一束微暗的火: “其中一个Omega,在他六岁注射腺体疫苗时,出现了异常反应。” “疫苗对他失效了。” 少年深邃的眉眼微微敛起,像是怀念什么自己触碰不到的东西,很轻地说: “这个孩子的腺体基因突破了这道考核,证明他们的技术终于有能力得到更强的腺体基因。所以这时候,刚生下一个Beta的你想,可以用这种方式,改写你和这个孩子的命运。” “但你的孩子已经出生了,而供体都要从试管胚胎的受精阶段开始,才能有完美的基因配型。” 少年伸出一只手,像是端详自己逐渐生长的骨骼:“你找到顾青,央求他,逼迫他,或者用了别的什么手段,他才终于提出,可以尝试还没用过的复制技术,也就是人体克隆,造一个基因类型完全匹配的供体出来。” 少年收回已经长成的手掌,目光落到女人被汗水浸湿的眉尖,对她笑了笑,展示什么似的: “所以才有了我。这个被你养在地下室的……怪物。” “你一直这么叫我,对吗?” 少年的笑容优雅有礼,甚至比门外的Beta出入正式社交场合时更为庄重,眼中却看不见底,让病床上的女人想到地下室里令人骨寒的黑暗。 她在喘息中,细细地颤抖着。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一个怎样的人才能一直在那样一个地下室里生存下来。她被告知必须给这个孩子恶劣的生存环境,而她的控制欲又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她在自家房产的公寓大楼地下造了这样一个空间,把他养在里面。 那个博士告诉她,他只改造了她儿子的腺体基因,余下的部分,仍然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基因结合的产物。这个诞生在实验室里的怪物身上留着她的血,这让女人感到至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女人在发白的脑海中寻觅着往日的记忆。她记得很多年前,她也曾因为小孩可爱而乖巧的脸忍不住带他出去看看,那时的小男孩第一次出门,还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为阳光下的一切感到惊喜,但在女人最后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只说想要一只鱼缸,养一些能在海里游的鱼。 她感到这个要求的卑微与收敛,忍不住心软了,为这个孩子买了巨大的水族箱和许多漂亮而普通的小鱼。可在她又一次进入那间地下室的时候,却发现地下室的灯被关上了。而那只她特意买来的巨大的鱼缸里,所有的游鱼都在黑暗之中亮着诡异的光。 而那个七岁的孩子站在鱼缸边上,回头告诉她,他在他的海底造出了光。 女人仍记得站在黑暗当中的小男孩迷恋地看着水中的光的眼神,那是她在许多个病痛缠身的夜里,无法摆脱的梦魇。在那之后,她拆掉了地下室里所有的灯,惩罚似的给他真正的黑暗。 直到现在,她都会幻想着自己就是这个怪物手中的一只鱼,在她完全没有觉察的时候,被人在眼皮底下盗用了账号购买奇怪的药剂与工具,而长成少年的怪物不知不觉地改造了她的身体,让她恰好在这个时间,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刻,迎来生命的终焉。 她内心的所有恐惧此刻都从无力掩饰的脸上泄露出来,摊开在少年面前。少年像是倦了,松了撑着下颌的手臂,活动着手指。 “可惜,这些都不值得你骄傲。” 少年叹了口气似的:“到了现在,你还在为做一件工具而沾沾自喜,确实有些……可怜。” 他看向那双写满了愤怒和惊疑的眼睛,眼角微动:“要我再给你一些提醒吗?” 少年终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女人的床头,慈悲似的垂眉: “还记得,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实验的情报的吗?” 女人因为他的靠近更加剧烈地呼吸,瞳仁混乱似的转动着,像在思考,又想已经想不清楚什么。 “是一个国际刑警组织总局的警司,对吗?”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找到顾青的时候,也是他提出可以复制一个孩子的,是吗?” “你真的以为,这些都是因为你的努力吗?”少年施舍在女人脸上的目光里像是带着悲悯:“其实,努力从来不能改变什么。你这一辈子,还没有看清吗?” 女人睁大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的光,而后仿佛终于觉察到什么,颤抖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 “那个警司不会对一个军长的情妇泄露情报,顾青那样的研究者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固执改变自己的原则。”少年的声音仿佛叹息:“这些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他们终于得到了改造强化后的腺体基因,于是实验进入了第二阶段。”少年的薄唇轻轻翻动着,像在给一个无知的长辈讲解自己的课业:“这个阶段的实验目的,就是通过克隆,让这种无法产生后代的基因可以被复制。” “你把你的孩子送给他们,做了复制技术的实验材料。” “而我……”少年想了想,很轻地笑了一下:“就是这个实验里,第二个成功的实验品。” 女人褪净了血色的双唇在氧气罩下轻颤两下,浑浊的眼缓慢地动着,最终定格在头顶的少年脸上。 她的眼里有种诡异的光,像是传说中心有不甘的厉鬼,最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抓住了唯一一道赖以维持魂魄的执念。 少年的目光却好像已经看穿了这缕残存的魂,温柔地捏住了她的执念。 “你现在想,我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因为有你的基因,是吗?” “直到现在,你也觉得自己有足够优秀的能力,只是被命运亏待了……”少年眼角轻垂,眼底却泛起深冰:“但事实上,我跟你毫无关系啊。” “我是你儿子的复制品。”少年想了想,轻声说:“如果说,我的能力得益于谁,该是你儿子才对。” 少年凝视着女人眼里逐渐被深冰淹没的光:“他才是被命运亏待的人。” “而他命中最大的劫难,就是有你这样一个母亲。” 少年把最后两个字放得很轻,似乎不是在说一句完整的话,而是在叫一个与病房中的两人毫无关系的称谓。 房间里有一片被仪器声装点的沉默,少年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把压在胸口的许多珍贵而复杂的信息传输给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算是报偿,也是安全的释放。 他看着女人渐渐合上的眼角流下的浑浊液体,转身离开了这张通往死亡的白色病床。 他推开门,等在外面沙发上用打游戏缓解焦虑的Beta立刻站了起来,问他怎么样了。 “她有些话想对我说。”少年用一贯温柔而冷漠的声音说:“现在,已经说完了。” Beta张了张嘴,试探地问:“那,妈妈对咱们两个手术的事……” “我们自己安排就好。”少年安抚似的,看了一眼桌上一口没动的水果:“先不用操心这个,忙你该忙的事。” 他回头,却发现Beta低着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松一口气,仿佛陷入了更深也更复杂的焦虑之中。 少年思考片刻,问:“怎么了?” Beta没有立刻回复他,像是自己完成了一场独立而艰深的思考,对他抬起头,脸上有所求的神色是少年熟悉的,眼中定然的光却让他觉得陌生: “阿九,妈妈生病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少年看着Beta张阖的嘴,耳边却像沉进深海里。Beta似乎说了很多的话,在他耳中,都成了海中温柔的汹涌。 眼前的Beta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似乎发觉那双手有些凉,下意识地搓了两下。 少年微微低头,看被Beta握住的手。 “就算是……最后一次帮我一个忙。” Alpha少年看着Beta男孩的眼睛。那是跟他一模一样的一双眼,却比他澄澈,比他真诚,比他无所畏惧。这双眼睛的主人曾经在黑暗中发现了他,而那时,他看着也是这样看着他,没有丝毫掩饰: “答应哥哥,考虑一下吧。” 谢争的母亲最终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十二月。 这名Beta女性的死在平港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够重要,并不能在任何一个城市中流传的故事里成为主角。而她这一生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只是在一只巨大的金字塔上玩滑梯。爬上去时顶着烈日,滑下来时满身尘土,与顶端无缘,却如此不疲。 岑卯是从陆鸣的电话里听说这个消息的。如果不是陆鸣问了一句谢争最近怎么样,他也不会想到少年的母亲在几天前去世了。谢争看起来毫无异常,也从来没有跟岑卯说过什么。 岑卯心下戚戚,但已经习惯了在别人面前伪装成对谢争无所不知的样子,只是这次没有瞒过陆鸣。 男人在电话里帮他挽尊似的咳嗽两声,问:“要不,你陪小谢出去散散心?” 岑卯并不知道谢争需不需要出去散心,他总觉得,那个所谓的母亲对少年来说或许真的不重要。谢争也没有在压抑什么情绪,即使有,也跟这场早能预料到的死亡没什么关系。 但陆鸣紧接着提供了一个郊外度假屋的信息,告诉岑卯是他哥最近交给他的产业,保密性和安全性都很好,正好可以两个人一起去跨个年。 岑卯有些犹豫,晚饭时问了少年这个问题。少年没有想太久,就答应了。 这是岑卯和谢争的第一次单独出游,岑卯也稍稍兴奋起来,很早就跟宋宁请了假。莫恒舟听说他要跟男朋友出去跨年,为他提供了许多自己准备了但用不上的节日约会攻略。而现在的岑卯已经有了许多实战经验,有点瞧不上莫恒舟的书本知识了。但他还是很给人面子的学了一些,并且答应他回来之后告诉他效果如何。 岑卯和少年在一年中最后一天的下午出发,是谢争租的车子。岑卯戴着口罩坐进车里,对司机问好,就想起来之前谢争的学姐说过的开车旅行。少年在他身侧,帮他调整座位的角度。岑卯想到自己连考驾照的资格都没有,有些失落,趴进少年怀里问他什么时候去考驾照。 少年眉目稍弯,说应该快了。 岑卯这些天没干什么重活,最多就是心理压力大,一路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和少年聊天。他有很多奇怪的问题,少年总能很耐心地答,路上时间就显得很快。他们到度假屋的时候才三四点,徜徉的阳光尚有午后余温。岑卯说想出去逛逛,少年答应了。 他们沿着度假屋边的一条河流行走。岑卯把手揣进谢争的口袋里,少年攥着他的掌心,说觉得冷了就回去。岑卯靠在自己的热源边,只觉得从手暖到心里,并不想回去。 他看着眼前的河流,忽然觉得一直这样走下去也不错。他和身边的人都不再回头看了,河流的终点可能是大海,他们可以在海边盖一座小木屋。岑卯负责砍树挖地基,少年来设计房子。他们可以种一些蔬菜和水果,少年来种地,岑卯就去抓鱼和其他无辜的小动物回来吃。 海边的日子不用担心未来,如果有人来打架,岑卯就把他们扔进海里,让这些人永远消失。海永远包容慷慨,能吞掉所有岑卯身上洗不清的罪孽和少年忧虑的源,也不会挑剔谁的特别。 岑卯忍不住把这个美好的设想讲给身边的人听,少年微微笑着,问他都想把谁扔进海里。岑卯想了半天,发现没有一个能透露给少年的名字,又难受起来,只好憋出一个陆鸣。少年反倒点点头,很赞同似的。 两人的晚餐正是这个被他们合谋扔进海里的人安排的,布置风格非常套路浪漫,岑卯却颇为受用,帮少年切牛排倒饮料。他不能喝酒,陆鸣给他们准备了各种奇怪的果汁和汽水。岑卯选了他和少年第一次见面时两个人喝的最普通的碳酸饮料。气泡在红酒杯里轻鸣,让人有种错位的恍惚感。 岑卯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像之前在餐厅外看到的客人那样,跟一个人很慢地用完一餐。他吃东西原本很快,进食似乎只为生存。而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少年跟他一起的每一餐都会通过夹菜和对话控制他的进食速度。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被驯化,又或是终于得到了教养。 少年看他失神,笑着提起话题,说他就快放假了,假期结束后,就是大二的学生。岑卯想了一会儿,对他说了恭喜,然后又有些发呆。 岑卯偷偷看烛光下少年的脸,心里竟然涌出许多不舍。好像想起两人第一次遇见时,那种仓促如露水似的心情。他似乎在怕烛光一旦灭了,这个人就又要不见了。他手里的时间会比这根蜡烛燃烧的时间多吗?岑卯恍惚地想,是不是等到这根蜡烛熄灭,他的天就亮了。 他发呆的时候,被人握住了手。少年凝目看他,像是对别人布置好的餐桌没有太多留恋,问他吃饱了没有,想不想出去逛逛。 岑卯立刻答应了,他因为意识到时间而焦虑,这让他不想停下,总觉得应该和小九去更多的地方,做更多的事。不要停下,停下就会被发现。 少年把他裹在暖和的大衣里,包上围巾,露出小半张精致的脸。外面足够黑,岑卯就不用再戴口罩。他们手牵手走进冬日的夜里,水流声很轻,远处有寒鸦在叫,岑卯听着身边人的脚步声,才隐约想起来这场过分美好的约会是为了什么。 岑卯想了一会儿措辞,才开口问:“小九,你妈妈她……” “去世了。” 少年很快地说,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上周的事。” 岑卯沉默片刻,才踩着脚下月亮给的影子,让自己和身边人的影子更靠近一些。 “你会不会难过啊?”他轻声问,舍不得打破少年的脚步声似的。 “也还好。”少年握着他的手,力度并没有变:“可能因为早就想到了吧。” 岑卯哦了一声,挨着他的手臂看河水的流向,仿佛无意地说:“有些事,迟早都会发生的。” 他稍稍顿住,回头看少年:“知道会来,就没那么可怕了,对不对?” 少年像是停了一下,放柔了声音说:“也要看是什么事。” 岑卯注视着月光下少年的侧脸,问:“你也有害怕的事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少年回应他的目光,像是提醒岑卯曾经答应过自己的事。 岑卯眨了眨眼,故意似的,又把头转了过去,看向河水另一边深黑的树林。 他总能在夜晚看得很清楚的眼睛好像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有些突如其来的好奇,戳了戳少年的掌心:“那是什么啊?”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树林深处黑色的尖顶,摇了摇头,又问:“想去看看吗?” “你不怕吗?”岑卯回头看他:“挺黑的。” Alpha伸手,蹭了蹭他额顶垂下来的软发,眼里露出笑意:“跟你在一起,我需要害怕吗?” 岑卯胸口轻轻一撞,转身拉着他往树林的方向走。他想和这个人去所有能看到的地方,而少年说了愿意。 他们穿过树林中的小径,在一片鸦鸣中走到了那片黑影前。岑卯看着面前破败的尖顶建筑,微微睁大了眼,问少年:“这是什么地方啊?” “教堂。”少年放低了声音说:“应该已经废弃了。” 岑卯揽住少年的手臂,走过那扇颓圮的门。这座建筑很高,而且空旷,月光从门对面的长窗上洒下来,照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上。 “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有神像。”少年指了指长窗之下一座空置的高台:“很久以前,人们会在这里对神祈祷。” 岑卯迷茫而好奇地看着月光下空无一物的高台,建筑物的角落里满是脱落的残片和蛛网,高台之上只有一片在雪白中飘散的蜉蝣,又或只是微尘。岑卯试着想象那里立着一尊或许高大的神像,人们跪在这片残垣上,虔诚地乞求着什么。 “他们祈祷什么啊?”岑卯问。 “很多。”少年想了想,说:“有时候,也会来忏悔。” 岑卯的心头轻轻一跳,很轻地问:“向神忏悔吗?” “对。”少年跟他一起看向那团月光下的尘,敛起的眉目渐深:“那时候很多人都有信仰。他们认为,每个人降生时都有罪……而神能宽恕人的罪孽。” “为什么……人生下来就有罪?”岑卯微微仰起头,看少年深邃的眼。 “讲起来会有些复杂。”少年敛起眼中闪过的微光,不自觉似的,轻吻了岑卯的额头:“有可能是真的。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相信了。” 岑卯抱住了少年的腰,吸着从对方身体里流出的珍稀的暖,问:“如果忏悔了……罪孽就不见了吗?” “卯卯。”少年的吻滑到他或许是因为冷而轻颤的唇上,很轻地厮磨:“你要向谁忏悔?” 岑卯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座破败的建筑里已经没有神的存在。月光照亮栖居在这里偷生的微小生命,却无法洗净人的罪孽。 为什么人生下来就会有罪?岑卯想,这句话很奇怪,却又真实到让他颤抖。 他们做错了什么,又或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谁犯下的错。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来宽恕他们吗? 岑卯忍不住挽留少年即将离开的嘴唇,用唇舌汲取更多的暖。他挣脱了少年的手,去抱他大衣下的脖颈,好像他所有的偿还都只能来源于这人的爱与吻。而他有多渴望洗清自己的罪孽,此刻就有多渴望眼前的少年。 他能洗掉他身上罪恶的壳,露出内里最干净的柔软。脆弱总该是无罪的,岑卯在喘息中想,他甚至愿意被伤害,只要少年能用一点爱意宽恕他。 “小九。”他叫这人的名字,在口舌交缠的间隙乞求:“我冷了,抱抱我吧。” 少年像是被他体内的涌起的情绪浇湿,用更暴烈的方式回应他的吻,岑卯口中的液体从嫣红的嘴角溢出来,纯洁的淫糜。 少年好像知道,Omega的身体里正有一种黏稠的欲望,迫切地需要一场告解。他是岑卯在这片废墟上唯一能够求助的对象,也不希望岑卯再去找别的谁。 岑卯在寒鸦的叫声中微微恢复清醒时,已经被人按在高台下的石柱上,从身后不断地顶撞着。Alpha的手环在他露出的腰上,月光皎洁冰冷,他们身体的连接之处却通红火热。他用黏湿的软肉吞吐着少年那根狰狞的肉器,贪求所有交媾之中的快感。 他可以在这种快感中忘掉所有羞耻与罪孽,像是有人替不在此处的神宽恕了他。抽插之间挤出的淫液就能将他洗净,而他腰间青紫的指痕和两腿之间被顶撞出的红斑就是惩罚。岑卯呜咽着抬头看高台上空白的月光,眼角被身后人操出泪水,湿透的眼底映出那片飘散的微尘。 而少年像是发现了他在看着什么,把Omega含着自己肉器的身体转了过来。他让岑卯的腿盘在自己腰上,整具身体都不得不依附自己,接受他的鞭笞似的操干。他按着Omega的脑后,很深地吻他,岑卯因此无法再看任何东西,只能接受来自他的光与影。而Alpha坚热的阴茎正被Omega吞食,如同一场因果的报偿。 如果他们真的是流失了信仰的人撺掇神权而犯下的造物之罪,那么只有在对方身上才能找到解脱。少年这样想着,将Alpha的阴茎刺入那个被冥冥中的造物者诅咒的生殖腔,射出只为了让对方喜悦的精液。 Omega在他怀中满足地颤抖着,湿透的脸颊挨在他胸前,被月光照亮睫毛上的残泪。少年低下头,吮干他露出来的液体,像褪去人性后就变得无辜的野兽,在交配后舔舐伴侣的皮毛。 屋顶的寒鸦惊鸣,钟声落地时,很远的地方传来城市角落里烟火爆炸的轻响。 少年抱起他的爱人,在新年的第一个夜里,从无神的废墟之中,走向只属于他们的温暖巢穴。 第47章 08/-01H 新的一年开始时,岑卯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从度假屋回来后,他在少年的提议下把公寓的密码锁换成了指纹锁。岑卯还提前跟房东打了招呼,但无论是中介还是房东都没有回复他。他想着要是到时候有问题就再换回来,于是没有向谢争提。 门锁换好后的晚上,岑卯和少年一起录入了指纹。按手指时,岑卯觉得自己像在和对方签订某种契约。这道门后的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好像从此以后,所有通行都有了某种生命的凭证。 少年也迎来平大的冬假,再开学就是三月份,岑卯很想跟人一起放长假,可能是为了别的原因,他似乎仍为某一天的靠近而焦虑。那天是他们遇见满一年的日子,是岑卯二十五岁的生日,也是他正式分化的七年之后。 而在此之前,谢争的十九岁生日就要到了。 岑卯脑中构想了许多庆祝方式,最终决定实现自己最早的幻想,给小九烤一个蛋糕。他在网上搜了许多攻略,和手机里下载下来的小孩学走路的视频存到一起,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学。第一个成型的蛋糕是离对方生日还有一周时完成的,岑卯想了半天,最终决定送给口味向来精致的哥哥尝尝,看能不能偷到一些改进意见。 岑辛这些日子似乎很忙,把岑卯叫到城中的一处小别墅见他。岑卯习惯了哥哥无处不在的房产,拿着蛋糕就去了。 岑辛像是很重视岑卯亲手做的第一只蛋糕,吩咐佣人泡好了高级红茶。岑卯看着自己做的那个有点塌方的奶油蛋糕被人装在花纹漂亮的甜品台上,配着精致餐具端上来,有种自己已经成了烘焙大师的错觉。 岑辛亲自切了一块,在岑卯期待的目光中尝了。然而他的表情一贯稀少,岑卯看着哥哥优雅地咀嚼了很久,像细细品味过了,才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红茶。 岑卯并没有注意哥哥手中放下的见了杯底的红茶,迫不及待地问味道怎么样。岑辛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开始做这个?” 岑卯很坦诚地说了谢争要过生日的事,岑辛眼睫轻垂,又取一叉蛋糕,淡淡说:“味道很好,他应该会喜欢。” 岑卯像是通过了一场业界最难的考试,心头大石落地,又生出许多自得。岑辛看他难以掩饰的开心,眼底微动,不着声色地放了餐叉,问他在中心局过得怎么样。 岑卯微怔,心底的焦虑仿佛隐隐浮出水面,但还是告诉哥哥自己的任务都完成得很好,学会了很多东西,又提到了对他不错的同事。岑辛边喝茶边听他嘴里的名字,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岑卯说完,停了片刻,才轻声问:“嫂子说,如果我的案子满了七年……就能销案了,是真的吗?” 岑辛不响,只点点头。岑卯犹豫着,又问:“那他说,你是为了这个才让我回平港的。因为销案之后,我就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也是真的吗?” “销案之后,你的确可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岑辛看岑卯眼底亮起的微光,沉吟似的,问他: “阿卯,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岑卯眨了眨眼,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现在的岑卯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一个稳定的住所和一份还算固定的工作,他们在夜晚相拥入眠,在节日和假期出去约会。没事的时候,他还能带着自己做的蛋糕来看看哥哥。 只是这样的生活充满了细节上的漏洞。岑卯的房子是用假身份租来的,在除了恋人和家人之外的人面前,也没有名字。他的工作充满不确定性,也有可能有一天不得不离开平港,回到更危险的地方。他和恋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要隐瞒许多事。而岑卯必须在出门的时候藏好自己,只能在夜里或无人的角落,才敢露出自己的脸亲吻喜欢的少年。 岑卯好像能够想象谢争越来越成熟的样子,尽管现在的他已经足够聪明了。谢争会从学校毕业,去读更高的学位,或者做自己想做的工作。他可以考一张驾照,然后带恋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再过一年,他就能跟喜欢的人注册结婚。 而岑卯好像无法参与谢争这样的生活。他的漏洞挖空了未来,把两个人的图景弄得一团糟。岑卯这样想着,就有些无法启齿。他想告诉岑辛,现在有的还不够,他想跟小九一直在一起,因此需要更多。 但这些要求可能会让岑辛为难。 岑辛看岑卯变化到最后露出些许沮丧的脸色,不知想些什么,告诉他:“我下周要离开新盟,做一个手术。” 岑卯很快抬头,张大了眼:“是……” “心脏移植。” 岑辛浅浅抿了口茶:“我会在你生日之前回来。” 岑卯还沉浸在哥哥终于找到了合适心脏的惊喜之中,尽管哥哥的故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知道这颗心脏对哥哥来说十分难得,也一定是费了很多力气才找到的。 岑卯兴奋地说了恭喜,岑辛却好像无意庆祝这事,只说:“这段时间,你可以想一想,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岑卯愣住,岑辛抬头,含冰的眸子像看穿他的一切:“现在还远远不够,对吗?” 岑卯轻颤,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如果你还是要和谢九在一起,可以想一想……都要让他知道些什么。” “毕竟,他不必知道你的全部。”岑辛眼底掠过一丝微光:“但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也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 岑卯一时没能理解他的话,岑辛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只谢谢了他的蛋糕。岑卯知道哥哥做手术会离开很久,这段时间一定有许多事要处理,就没有待太久,像是带着一套复杂的家庭作业离开了。 夜里,岑卯在谢争身边辗转反侧。少年伸手揽他的腰,问他烦什么,岑卯想了想,说明天要考试,有点紧张。 他第二天的确要参加这一年的ICPO初级考,虽然也没报什么希望。少年想了想,没问他考什么,只问他这种考不考试需不需要跟人打架。岑卯并没有发觉少年为什么会想到比打架的考试,回答不需要,紧接着就被人拉下了内裤的边。 少年身体力行地给他加了些油,岑卯的身体被天才的精液灌满了,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也变得聪明了一些。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甬道深处的体液还未干涸。少年给他准备了早餐送到床上,赐福似的吻他的额,让他尽力就好。 岑卯全身里外都仿佛被学霸之光洗礼,戴着口罩信心满满地进了总局在新盟的分部考场。然而两个小时下来,体内储存的精水和信心都干涸得一干二净。他在考场楼下的大厅坐了一会儿,看着来来去去的黑制服警探们思考人生,总觉得考试的诅咒还没过去,可能意味着岑卯还是没资格开始新的生活。 他用被试题轰炸过的脑子胡思乱想了一阵,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轻笑。 岑卯听到那声音时,脊背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那些天马行空的无聊想法也瞬间消散。他转过头,看向他走来的金发男人。 “又来考试吗?” 洛昂眼含笑意,向几个停下来对他问好的警探摆摆手,站到正襟危坐的岑卯面前,稍稍弯下了腰: “Bunny,你应该知道吧……”男人深蓝色的眼里有岑卯讨厌的玩味,语气却教导似的: “就算你答对了所有的问题,考官也不会让一张没有名字的试卷通过考试的。” 岑卯定定看他一会儿,知道他在提醒什么。每一年的ICPO初级考试,都会出现一张答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匿名试卷,这件事已经成了总局的灵异传说。 这场考试岑卯自欺欺人地考了七年,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的资格。 岑卯并没有被戳破的恼怒,露出的一双眼泛着冰冷的光。洛昂笑笑,起身往电梯边走,顺便一样地说:“宋副队长说你表现不错,我这周都会在这个城市,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找我述职。” “洛昂。”Omega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男人像是听出什么,身体微顿,缓缓回头,看站起身来的岑卯。 看似纤细的Omega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头,迎视他一直居高临下的目光:“二月之后,我想转调到中心局工作。” 洛昂唇边笑意不减,故意似的,问:“你不是已经在中心局工作了吗?” “我是说,从此以后,我都想在中心局工作。”岑卯平静地眨了眨眼: “我要退出No Name。” 洛昂眼底氤氲着变幻的光,身后的电梯正在一层一层下降,像是给他们倒数的对话时间。 “Bunny。”洛昂看着Omega不泄露半点情绪的眼睛:“你确定自己可以吗?” “你知道,我可以。” 岑卯脑中是哥哥告诉他的话。销案之后,这个国家的法度就会忘记他的罪。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回岑卯,不必再当一件没有名字的武器。 叮的一声,男人身后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更多的黑衣警探走了出来,蚁群似的四散进宽敞的大厅。 “好,我知道了。” 洛昂笑了一声,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先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岑卯看着男人走进电梯,在冰冷的金属门合拢之前,对他俏皮似的眨了眨眼。 “等我的电话,Bunny。” 岑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路过的人只当这位幸运的Omega刚刚经历了和知名警司之间的一场浪漫轶事,目光里都带了桃色。 而岑卯对这些目光毫无觉察似的,在心跳平复后,转身离开了这栋颜色过深的大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岑卯努力把这个考试没考过、出门还遇到讨厌的人的倒霉一天抛到了脑后,开始专心期待谢争即将到来的生日。他努力在少年面前隐藏这种期待,装作也把这个日子忘了似的,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时间就在岑卯的忐忑中如逝川流水,不知不觉地消失在每天一个扔掉的实验蛋糕里。 少年生日的前夜,岑卯很早就洗漱得干干净净地爬上了床,缠着对方和自己做不擅长的数独游戏,却又警惕地每隔几分钟就瞟一眼手机。 少年很快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看着时钟上逐渐合拢的指针,握住Omega的手在方框里写下一个数字,轻声问:“卯卯,你在等谁的电话吗?” 岑卯身体一颤,把放在一边的手机倒了过去,欲盖弥彰地摇头。 少年眨了眨眼,指着纸面上的一个数字问岑卯:“这是几号?” 岑卯脑中全都记挂着即将到来的日子,被少年成功带进陷阱,下意识报出了零点之后的日期。 他说完之后就愣住了,抬头看少年眼睑上那颗露出的小痣,耳尖微微泛红。 少年却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声音里有泄露的笑意:“是光太暗了吗?我去把大灯打开。” 岑卯心头一跳,立刻翻过身跳进了佯装起身的少年怀里,一双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Omega并不知道自己当下的样子,只看见少年微微怔住后变得愈深的眼神。 “小九……”岑卯揽着少年的脖颈,把自己的脸靠了上去,走投无路地按着自己的心跳数时间:“别走。” “我只是去开个灯。”Alpha的声音有些沉,像被某些情绪酿醇的酒:“这么粘我啊?” 岑卯不知这算不算嫌弃,即便是也很难放手似的,抬脸看被他压在身下的人的眼睛。 他并不能完全读明白那双眼里的情绪,却知道少年应该是愉快的。 “卯卯……” 少年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闹钟声打断,他记得,这是岑卯当初陪他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设定的闹铃声音。 Omega柔软而湿润的嘴唇压了下来,给他一个意料之中却又堪称惊喜的吻。因为唇舌就过分认真,Alpha只能合上含笑的眼,卸下所有力气,给恋人足够发挥努力的空间。 岑卯细致地照顾着身下人口中的每一处敏感点,像一只轻舔自己幼崽的母猫,把能给的所有温柔都倾注到舌尖,扫弄纠缠着Alpha的粘膜与舌头。他不擅长言辞,却有一副强大而灵活的身体,无论性与暴力,都能表现出色。 因此他相信,少年一定能听懂这个吻。 岑卯不知自己努力了多久,渐渐自己也沉迷进去,忘记了一定要让对方满意的服务精神。等他清醒过来时,眼前还有迷炫的光晕。他的身体不知何时瘫软在少年的胸膛上,而对方眼底的黑已经浓得化不开。 “小九。”岑卯动了动发麻的嘴唇,听见自己不完美的嘶哑嗓音:“生日快乐。” 少年不响,身下灼热的隆起顶着他,像是诉说更多。岑卯觉得那器官在向自己撒娇,埋怨自己的厚此薄彼似的,就低下头张开酸胀的口腔,把召唤他的肉器吞了进去。 少年腰上的肌肉绷紧了,岑卯还没来得及包住那根又胀大几分的肉柱,就被人捞住腋下的软肉,整个人身上一软,下一瞬,跟Alpha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 “卯卯。”少年沾湿的阴茎隔着睡裤,抵在他穴口:“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岑卯想到明天还要烤的蛋糕,很诚实地在乱了的气息中摇头,说还有别的。 少年静了片刻,像看一个舍不得打开的盒子,里面装着他一生不曾收到过的祝福。他最终不再忍耐,拆开了等待被他启封的包装,把自己溢出渴望的浊液的器官捅了进去。 他没有克制地和岑卯做爱,这具身体是命运给他的唯一馈赠,他理应享用、占有、甚至粗暴地扫荡其中的一切。肉与骨,情与欲,暴烈和温柔,痛苦和愉悦,都是岑卯只给他的。他再也不必拒绝,或与任何人分享。 岑卯并没有想过把自己当做礼物献出去的后果,只知道这并不算什么有新意的祝福。他在网上查资料的时候,也看过许多人在献身时准备的其他道具,比如暴露过分的衣服和一些打架用的东西。岑卯只怕穿成那样会让少年想到酒吧那晚的自己,暴露一个谎言,又不想在和少年庆祝生日时想到打架的事,因此选择了最朴素的方式。 然而,少年似乎比他想象中喜欢这份礼物,直到天微微亮起时,才舍得离席。甚至在那之后仍然把器官留在他的身体里,让他趴在人怀里,昏厥似的睡着。 岑卯醒来时,卧室里被窗帘遮得一丝光都不漏,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像是故意要让人在安乐窝中酣睡。他下意识动了动僵硬的腰肢,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就像一团被拆得乱七八糟的包装纸。 这种酸痛却让他感到微微的满足。岑卯睁着朦胧的眼,看身旁空荡的位置,好半天才隐约响起睡梦里少年落在他额头的吻,那人好像告诉他自己有事要去学校一趟,让他好好休息,等他晚上回来。 岑卯打了个呵欠,又想起什么,用力地摇了摇杂乱的头毛。他今天还有艰巨的烤蛋糕任务,实在不该偷懒休息。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支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时,却忍不住睁大了眼。 窗外是满目飘飘的白,失去重力的羽毛似的,铺满了城市中总不干净的街道。 岑卯站在窗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很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平港的雪,在这之前,他只经历过这个城市的雨天。 而那场雨有血的味道。 岑卯眼前闪过一片微暗的凄红,转过身开始换衣服。 昨天被扔到地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放到洗衣篮里。岑卯经过时想了想,打开了洗衣机。小九今天才十九岁,就已经过分独立,好像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似的。岑卯想,自己应该尽快成长起来,从今以后,做一个合格的年长伴侣,给少年足够的照顾与关爱。 洗衣机开始工作,带着人也打起了精神。岑卯走进厨房,开始准备烤蛋糕的原料。窗外的雪越来越小,他聚精会神,甚至忘了去看自己喜欢的景色,终于在几次倒掉失败的蛋白和面糊后,把格外成功的蛋糕糊送进了烤箱。 岑卯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正午。他给少年发了信息,提醒他按时吃饭。少年很快回了图片过来,是蛮丰富的午餐菜色,不像之前发的食堂照片。岑卯问他在哪里,少年说在外面,和同学一起。 岑卯想到少年有许多朋友,恐怕也会想给他庆祝生日,就让他好好玩,自己叫了外卖。等待的时间里,烤箱里开始溢出香甜的气息。岑卯紧张地盯着那个发红的窗口,只等着叮声一响,就连忙拿出来准备后续。 他刚把烤好的蛋糕胚倒出来,敲门声就响起来。岑卯以为是外卖到了,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起手机,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 应该是他沉迷于烤蛋糕时错过的,来自那个他并不陌生的太空号码。 岑卯似乎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那扇被换了指纹锁的门。 敲门上再次规律地响起,很沉稳且耐心似的,并不像是赶时间的配送员。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面前的蛋糕胚上。他要等它凉下去才能完成下一步,而这需要时间。 岑卯想了想,走到门边,打开了那扇门。 金发男人站在门口,像是闻到屋里的香气,眉间微讶,继而露出赞赏似的笑容。 “你来这里干嘛?”岑卯用身体挡住门口,像是不想让这个人看到屋里的任何东西。 “我说过,要等我的电话。” 洛昂的目光落在Omega戒备的脸上,语气并不像责怪,更像某种耐心的劝导。 “我有自己的事要忙。”岑卯掩住眼中的不耐:“你到底有什么事?” 洛昂看他一会儿,似乎在确认Omega的确不想请他进门,轻声笑了: “你的新身份和转职手续,Bunny。” 洛昂掏出一张卡片,在岑卯微怔的目光中晃了晃,像是握着一根准备喂给兔子的胡萝卜: “本来,是打算作为你的生日礼物给你的。” “现在,趁我还在这个城市的时候……”男人深蓝的眼底泛着无声的流: “——提前送给你吧。” “——给你的生日礼物!” Alpha少年坐在候机室的包厢里,些许失神似的,看着眼前形容有些陌生的Beta,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系着丝带的彩色纸筒。 他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几张文件,看着纸面上的文字微微怔住片刻,才抬眼看对面那双被易容手段掩盖后、已经与他很不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里的光倒还是没有变过的坦诚,只是此刻多了几分狡黠。Beta哈哈笑了一声:“送你一栋楼,哥哥够大方吧!” 少年没有说话,脸上的平静让人有些莫名的紧张。Beta只好咳嗽了两声,又说:“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调查过你,是妈妈走了之后,查她留下的产业的时候才发现的……这间公寓是你唯一用谢争的名义租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Beta喝了一口桌上的饮料,对依旧没什么反应的少年笑了一下:“说是生日礼物,但我知道你也不大喜欢过生日……就当我感谢你帮我的最后一个忙吧。” 少年低下头,又看了一会儿房产证明上的文字,很慢地把这份礼物收好,说了谢谢。 Beta像是松了口气,少年微微垂眼,又低声说:“可我没有准备什么送给你。” Beta眨了眨眼,很奇怪似的: “说什么呢。”他像是忍不住笑起来:“你把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新人生送给了我,这还不够吗?” Beta的声音带着一种故作的轻快,似乎刻意不想把这个话题变得沉重。他们之间有十几年的默契,或许是同一条基因之间天成的链接,无论如何,都不讨论彼此之间的亏欠。 Beta掏出自己的ID,反复翻看一番,啧了一声:“这个名字,以后能不能改啊?” “等你到了北美,可以通过合法手续,改成自己喜欢的名字,重新拍照片。”少年看着那张ID,像在地下室里给Beta讲解一项实验的流程:“落地之后,整形医院会联系你。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告诉我。其实长得相似也没什么……” “我可不要再跟谢争这个身份有什么瓜葛了。”Beta避之不及似的翻了翻白眼:“还是换一张我喜欢的脸吧。自从你答应了我之后,我这些日子就一直在家里看各种男明星的脸……唉,科学技术的发展真是造福人类。” 少年看了看Beta此时易容出来的略显成熟的脸,绷紧的眉眼微弯:“还是不要找年纪太大的样本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样我不是更像哥哥了?” Beta玩笑似地,脸上露出过于天真的笑容,和这张脸的年龄感有些违和。而他对面少年却只是沉默。 Beta男孩意识到什么,唇边的笑慢慢敛去,用一种少年觉得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阿九?” 少年没有回答,男孩停了片刻,又自嘲似的笑了: “不,从今以后,我应该叫你谢争。” 少年的目光沿着男孩眼角的微光扫过去,轻声问:“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男孩笑而不答,像是终于为在他面前有了秘密而骄傲。 “从你答应加入那个实验组开始?那以后,你就有更多的机会和理由让我以谢争的身份出来活动。还是从我分化之后的那场聚会开始?” 少年心下微颤,又想到什么,放低了声音: “还是,从你让我谈恋爱的时候……” “从你第一次以谢争的名义,帮我通过了那场考试开始。” Beta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少年眼底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的一丝惊诧,像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他咬着饮料的吸管,对少年眨眨眼:“其实,你并没有那么讨厌谢争这个身份,对不对?” 少年不语,看着Beta伪装后的脸上那种真实的释然: “我当然知道,不做谢争,你也能开始属于自己的很好的人生。但你其实……一直很喜欢做谢争吧。” 少年眉梢轻颤,Beta却没有给他开口否认的时间,淡淡笑了一声: “阿争,有时候,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Beta的眼中映出Alpha抿起的唇,仿佛在看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因此对这人所有细微的心理无所不知: “每次你以谢争的身份活动,都会对身边的朋友很友善。我知道,如果是你,可能会结交更为出色的人,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你对他们有真实的友情。你会去谢争能去的所有地方,做谢争能做的所有事,哪怕是去食堂吃一顿饭,或者去图书馆自习,你并没有觉得无聊……如果你只是顶替我去考一场试,根本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Beta看着Alpha仿佛封起了所有情绪的脸,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即使你一直告诉自己,你只是在顶替谢争,却还是忍不住给这个身份留下自己的记号。” Beta对Alpha笑了笑:“你总是忍不住去做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做来提升我当谢争的难度。但你无法控制自己,对吗?” “所有只要通过就可以的考试,你都忍不住要拿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分数。那些难度很高的竞赛……其实你要拿头奖并不用那么用力,但你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交一个完美的答卷。哪怕是上课回答问题的时候,你都忍不住要让人看到,属于谢争的真正的能力。 Beta温热的掌心感受到Alpha微不可察的颤抖,温柔地垂眉,是与Alpha安抚他时肖似的神情: “谢争的人生里,所有的高光时刻都是你创造的。” “有人说,其实人的一生只是由几个时刻构成的。是你让我理解了这句话。”Beta眼中有翕动的光:“知道你第一次替我考完试之后,我拿着那个成绩是什么感觉吗?” “我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第一人称视角的电影。”Beta没有等他回答,笑着说:“所有的赞誉,荣耀,和随后的结果,都让我觉得很刺激……但这些都与我无关。” “如果不是你,谢争的生活会是一片灰暗。他只是一个能力平庸的Beta私生子,有一个控制欲过强的偏执母亲,他会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甚至总有一天,会被这样的压力逼疯……是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个故事的走向。” “所以渐渐地,我越来越依赖你,迫切地要你出场……也更加觉得自己像一个观众,代入这个叫谢争的角色,欣赏他的生活。” “这个故事里的谢争是一个天才,而我不是。” Alpha眼中有压下去的暗涌,Beta似乎没有注意,继续说: “其实妈妈生病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人的努力和他从降生起就注定的所谓命运——我是说,那些与之俱来的能力,条件,环境与关系——这两者之间,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后来,我渐渐明白,我不该分开理解这两件事。因为它们是互相决定的,二者共同书写了一个人的人生故事。” Beta停下来,深深地看向Alpha不着痕迹的眼底: “现在,我想把谢争的故事全都交给你。” Beta像是情不自禁,更用力地握住了Alpha的掌心,语速也加快了: “你可以当我在逃避能力不及的压力,又或者只是不想要被母亲强加的糟糕头衔和名声,更无法一个人在家族的阴影下生活……我只是很清楚,如果你离开了,我无法一个人作为谢争活下去。但你可以!” “你可以继续、甚至改写谢争的故事!” Beta眼中有殷殷的光,仿佛希冀,又像一个真的兄长讲出对兄弟的期许: “阿争,让我看到,好吗?” 少年沉默了很久,久到让Beta觉得自己提了一个过于苛刻的要求,用得过度的唇舌都开始感到干燥。 而少年抬起头来时,深邃的眼底有某种温柔的镇定。是每次替Beta上考场之前,都能让对方感到安心的眼神。 “这里可以交给我。”少年低声说:“去过你想过的任何生活吧。” Beta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如释重负后的真诚的笑,像是恢复了活泼讥诮的本性。 “也帮我谢谢你男朋友!”Beta重新开始喝饮料,晃着腿对少年眨眨眼:“其实我刚刚说你很喜欢做谢争的时候很心虚的。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男朋友的出现,你再怎么喜欢当谢争,也不会留下来……而且我听说你男朋友还蛮听你话的,你想带走他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各有各的方便吧。” 少年敛了敛眼角,缓缓说:“我也的确很喜欢做谢争。只不过,按你的说法,是喜欢你的故事。” Beta怔住,不解似的,成熟的脸上是男孩的迷茫,而少年只是帮他倒了更多的饮料,没有再解释什么。 登机口的光在此时亮起,让Beta想起自己沉迷的游戏通关时,前往下一个未知而奇妙的新世界的入口。那个世界可能有新的挑战,但可以甩掉这十九年来的所有负累。有人给了他补满的血格,送他顶级的装备,让他可以不必顾虑太多地重新开始。 Beta站起身,举起倒满饮料的杯子,向少年轻轻一笑:“加油啊,谢争。” Beta喝完喜欢的饮料,俯下身给新的谢争一个拥抱,然后长出一口气似的,走向登机口。 谢争没有起身,听着身后人离开的脚步,凝视那只空掉的杯子。 像是一直等到那人听不见了,少年才轻声开口,仿佛一句来自地底深处的告别: “生日快乐,哥哥。” 岑卯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大雪中的街景,好像忍不住跟路上的行人一起觉得冷,揪紧了胸口大衣的衣领。 雪天行车的速度十分有限,岑卯一路盯着时速,计算去总局分部来回需要的时间。 洛昂像是看出他的不耐,笑着问:“晚上还有约会?” 岑卯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继续看雪。洛昂也不甚在意,体贴地告诉他:“应该很快,不会耽误你的约会。” 车子拐进总局的地下停车场。岑卯松了口气,戴好口罩,在车停稳的一刻就很快下了车。 洛昂不紧不慢地带他坐上电梯,背对着他按下按钮,回过头来,看着Omega绷紧的肩线,关切似的凑近了问: “是因为要拿到新身份了,所以觉得紧张吗?” Omega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目光中露出十足的戒备。 “Bunny,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洛昂像是在临近告别的时刻开始怀念过去,岑卯却并不想回忆起那些让他感到痛苦的过往,只捏着自己的手臂扭过头去,拒绝回答他任何不怀好意的问题。 “我记得那时候,你刚被你哥哥送到北美……他好像才把你接回去,你就做了一些不大好收拾的事。所以,那是第二次,对吗?” 洛昂若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看岑卯抿紧的泛白的唇:“其实,你做出那样的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岑卯微怔,像是不明白他的话,又很怕自己中计似的,没有追问下去。 “那时候,你好像还不大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洛昂的目光沿着Omega纤瘦而完美的身体流线滑过去,停在他挺直的后颈上: “而我为了承担自己的那部分责任,答应你哥哥,让你加入了No Name。” 男人眼中有流转的光华,像在看一件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你在这里学会了怎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出色了……难道你不觉得,No Name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吗?” 岑卯避开了洛昂让他觉得不适的目光,扭头看被男人高大的身体挡住的电梯按键,微微皱眉。 “这里有适合你的任务,有和你一样的人,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尽情释放你骨头里的欲望——” “我跟他们不一样。” 岑卯终于开口,打断了男人宣讲时的发言,淡色的瞳中溢出坚定的光。 洛昂稍稍停下,视线与Omega交汇,许久,像看一个倔强的孩子那样笑了。 “是吗?”男人的声音如同鸩酒,向他走近一步:“Bunny,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岑卯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却不是因为接受了对方的诱导。他的眼睛微微张大,看到洛昂身后露出的一片空白的电梯面板。 他没有怎么来过新盟的总部,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栋大楼有多少层,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电梯会这么慢,甚至不显示抵达的楼层。 岑卯意识到什么,眯起了眼,很快地向后撤去,身体紧贴到电梯的金属墙面。 “来不及了,Bunny。” 洛昂看着他弓起的脊背,眼底的迷恋似乎还未褪去。 “洛昂,你到底……”岑卯紧盯着男人扬起的手,像是只等对方的一个动作,就会用尽这具身体的全部力量发起一击致命的攻击。 而他脸上的凶狠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彻底凝固了,继而,眼底露出无法控制的惊恐。 “我说过,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可惜,是你等不及了。” 洛昂鼻翼轻动,嗅着从电梯打开后的黑暗里传来的猛烈的Alpha信息素气味,唇边有期待而欣慰的笑: “和你七年前收到的那份礼物一样——” 他看着努力屏住呼吸、伸手按住后颈抑制贴的岑卯,目光穿过Omega逐渐被血色吞噬的眼底,像是再次看到他温习回味过无数次、最疯狂绮丽的地狱图景。 “——去打开它吧,我的孩子。” 岑卯的眼前是一片无边的血海。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但这种喘息并非因为疲累或疼痛。他被鲜血浸透的身体好像已经麻木了,四肢是下意识地活动着,并非他的操控。 他在做什么?岑卯记得,今天是他和哥哥的十八岁生日。哥哥在成年之前分化了,但他还没有,他很喜欢哥哥的信息素味道,而现在这种极淡的气味融化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里,几乎被淹没了。 哥哥要死了吗?岑卯毫无知觉地挥舞着手臂,像在和一只血海里的怪兽对抗。他的身体里好像有无穷的愤怒与恐惧,催动着他杀死这些怪兽。岑卯必须打败他们,撕碎或捅穿他们的身体,才能用他们的血填满这片海。 为什么呢?岑卯在无休无止的战斗中模糊地想。他到底在哪里?又在跟谁打架?为什么一定要打败他们?他又到底在为什么愤怒?他的视野里全是深红,仿佛隔着血雾看到哥哥苍白嶙峋的身体被绑在那里,而那些同样赤裸着身体的Alpha统统暴露着器官和难闻的腺体,那些溢出来的信息素就是让岑卯愤怒的源泉。 哥哥说,家族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岑卯终于可以回家。哥哥的身体不好,岑卯以后可以好好照顾他,帮他做许多事。可为什么,哥哥让他在屋里等一下,就没有再回来呢? 岑卯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好奇地沿着很长的走廊行走,他闻到了哥哥的气味和其他杂乱的不好的味道,这些味道让岑卯的眼前浮起一片虚涨的红雾。那些人在笑什么,又在说什么?凤骨……哥哥告诉过他,这是一个无稽的传说。为什么有人会相信一个传说?又为什么,这些明明是来祝贺哥哥生日的人,会把他绑起来,这样地伤害他? 哥哥只有一半的心脏,岑卯想,家里人说他是逆骨,是不详,是祖祖辈辈的孽。他总是想,可能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自己抢走了哥哥的那半只心脏。所以岑卯如此健康,而每年来看他的哥哥却总是在生病。哥哥那么脆弱,身体里流着每一滴血都如此珍贵……这些贪婪的Alpha却想夺走他的血。 岑卯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了。他在杀死这些Alpha。 他的身体被这些Alpha脖子上溢出的信息素点燃了,这把火从他的脊骨深处熊熊而起,必须用一片血海浇灭。他的手里握着什么?他在用什么捅穿这些人的身体?为什么这些Alpha如此脆弱不堪?他好像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抓住然后折断他们的脖颈,被他们溅出身体的肮脏而滚烫的鲜血淋湿。 他们向外逃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在岑卯眼中,像一只只拉慢了动作的蚂蚁,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抓住任何一个人,然后杀掉这个伤害哥哥的Alpha,杀掉每一个只凭一个传说、就妄图侵占别人的身体来满足自己的Alpha,杀掉所有因为被一个Omega压制就无法容忍、伙同起来用这种方式来报复的Alpha。 他们是这样残忍,这样自大,又这样无能,这样不堪一击。因此理应被一根逆骨杀死。 岑卯被淹没在血海里,体内的火焰被一波又一波溅起的血浪扑灭,又再燃起。他好像听见哥哥的声音了,夹在在那些恐惧的、痛苦的、绝望的哀嚎与悲鸣之中。只有哥哥在叫岑卯的名字。 可岑卯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不是因为疼痛或疲累。那是因为什么?耳边的悲鸣似乎渐渐消失了,岑卯停下来,迷茫地摸向自己发红的后颈,那里似乎在渗出某种火焰一样滚烫的东西,沿着脊柱蔓延到整个身体里。 岑卯分化了。他也是一个Omega。他是一个握着哥哥给的匕首、杀死了这个大厅里所有Alpha的Omega。 岑卯终于停下了,他看向自己手中卷了刃的匕首,记得这是自己六岁时、哥哥给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很喜欢,还用这把匕首给哥哥刻了一只木枪。那一年,他们给自己打了针,但那支针似乎没有用。因为打针没有用,所以哥哥才会来找他。 他握着这把不能再用的匕首,看血海中奄奄一息地撑起身体的哥哥,哥哥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做错了什么。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他必须杀死这些人,是他的骨头告诉他的。 哥哥苍白的身体被岑卯带来的血海染透了。岑卯的出生是家族的罪孽,因此带来了这片血海。这是岑卯的命运,是他洗不干净的血,是他必须一生挣扎的无间之地。 而现在的岑卯又在做什么?他好像记得,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不是他的,也不是哥哥的。而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 可为什么他的眼前又被血海淹没了?他明明记得,有人站在血海的另一端,向他走了过来。那个人是唯一愿意穿过这片肮脏的泥泞、来救岑卯的人。他拉住的岑卯的手,给了他怀抱和吻。他浇熄了岑卯体内的火,却不是用无尽的血,而是一点点稀薄的、珍贵的爱。 那眼前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岑卯绝望地想,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一个不可回头的陷阱。他明明已经走到了岸边,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握着那人的手,从身后的血渊中彻底挣脱出来。可他又被血海中的怪兽咬住了,他必须杀死他们,必须和这些充满罪恶的人战斗。这些人是穷凶极恶的谋杀者、罪犯、骗子……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闯进了岑卯的血海,但却接收到一个指令,能杀死岑卯的人才能有最终生存的机会。 他们以为自己在争夺一条食物链顶端的王座,却不知道,这片深红的地狱原本就是属于岑卯的。岑卯会杀死这里的所有人,他的堤坝被打开了,是这些人咎由自取,他们犯下的错必须用自己的血才能偿还。 可岑卯并不想再杀人了。他的身体仍然在动着,用夺来的刀刃插进向他冲来的血肉缝隙。别人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可岑卯已经累了。 他的身体昨夜里刚刚被爱喂养过,干净得只有那人留下的吻痕,岑卯不想弄脏任何一个痕迹,因为他知道,他又要掉下去了,他会失去岸上的少年,而这些痕迹可能是少年给他的最后的纪念。 岑卯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 而这种喘息,并非因为疼痛或疲累。 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这种喘息是一种呼救。 岑卯需要一个人的爱,用吻传递到他的身体里,他才可以被安抚,才会消弭愤怒,才能平静而温顺地,接受这个人给他的所有伤痕与甜蜜。 而此刻,这个人不在岑卯身边。 岑卯在血海的中央停下来,只能独自喘息着。然后在慢慢恢复的理智之中,看向躺在自己周围的残破的流血的尸体。 那是他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岑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跟他一样,没有名字。但岑卯跟他们不一样,岑卯并不是罪犯,只是一个失去控制之后、做错了事的人。他们则是被洛昂豢养的、罪恶累累的豺犬。 岑卯终于明白,洛昂所说的生日礼物是什么了。 那个男人用自己手上的一整个小组,送给岑卯一项新的罪孽。 而岑卯就被困在这样无尽的罪孽之中,不得不永远沉沦在血海里,只能让岸上的少年空等。 岑卯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掌,脖颈后被过度信息素强行催动发情的腺体正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再一次杀死了这里所有的人,而他知道,这一次,洛昂又会把新的监控视频握在手里。就像七年前,他通过未知的手段拿到的视频证据一样。 他会威胁岑辛和岑卯,却用一种善意似的借口,告诉他们,只有不断使用暴力,才能学会控制它。而这种过度的攻击欲与攻击能力,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给犯罪者提供这种无名无姓的合法庇护。 岑卯抬起头,看向角落中亮着红灯的镜头,它像一只眼镜蛇的眼睛,瞄准了尸体中央的罪魁祸首。 可是,岑卯想,他不会再回到那里。不会再浪费任何时间,和这些罪恶的怪兽纠缠。 他必须到岸上去。他不能让少年白白等待,或是浪费了给他的爱与吻。 岑卯的胸口渐渐平息下去,对着那只恶毒的眼,染血的脸上很慢地浮现出一个堪称妩媚的笑容。 他在满地的泥泞之中,捞出一支熟悉的、被血沾湿的手机,渐渐不再颤抖的手指拨通了一个已经能够记住的号码。 几秒钟后,电话那边响起了男人低沉粗犷的声音: “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请假给男朋友过生日——” “宋宁。” Omega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我要自首。” 岑卯在宋宁窒息似的死寂之中,一字一句地说: “七年前,我在我哥哥岑辛的生日宴会上杀死了十四名Alpha。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那时候,他们绑住了我哥哥,准备对他不轨。他们的信息素导致了我的分化……我的身体跟其他人不大一样。我在发情的时候,会失去理智,然后杀人。” 宋宁像是从某种震惊之中缓缓恢复过来,开口时,压低的声音分外艰涩: “你听我说,这件案子……” “就在刚刚,我在ICPO总局新盟分部地下的未知楼层,杀死了国际特工小组No Name的所有成员。” 岑卯被鲜血染红的唇轻轻翻动着,像是不忍触碰上面有人留下的吻: “另外,我要举报ICPO总局警司洛昂。他用我七年前杀人的视频威胁我和我哥哥,让我加入No Name小组。整个No Name小组的成员都不是什么高保密身份的国际特工,而是被他胁迫或者利诱的在逃罪犯。” “刚刚,就是他把我带到这里,诱使我杀死了这些人。” 岑卯对着头顶那只闪着红光的黑暗之眼,很轻地笑了一下: “忘了告诉你,我叫岑卯。” Omega浅色的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晕,仿佛落在无边血色之中的一片融化的雪: “从今以后,你们都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谢争踩在纯白的雪地里,不由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个梦境。 他在梦里和他的Omega在雪中行走,Omega好像很喜欢雪地。但那时现实之中的平港并没有下雪,他并没有机会问那人喜不喜欢雪天,也没有真的拉着他在大雪之中留下脚印。 现在,雪已经停了,天也不会太冷。他刚刚有了一个完整的身份,又在一天之中,同时收到了人生第一份来自恋人和家人的生日礼物。让他很想像一个真正的十九岁少年那样,牵着喜欢的人的手,在雪地里漫无边际地走一走。 他们会留下两双脚印,彼此铭刻纠缠。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征兆,预示着他们能一起走未来所有的路。 谢争走进已经属于自己的公寓大楼,坐进熟悉的电梯,看鞋尖上的雪很快地融化成水渍,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个人的脸。 他走到那扇打开了无数次的门前,按下自己的指纹,像打开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巢穴。而如今的他,或许可以带那只躲在里面等他的小兽出去晒一晒真正的太阳了。 谢争推开门,闻到充满房间的温暖而香甜的蛋糕气息,不由弯了唇角。 “卯卯——” 他轻声唤着,又微微愣住,看向眼前一屋微暗的暖。 而他的视野之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第48章 08/-01I 深夜,莫恒舟走进行人稀少的地铁站,打了个呵欠。 他今天穷极无聊地更新了特别行动队的数据库,宋宁不在,他唯一的Omega好朋友也没有来。于是莫恒舟决定早点回家,他喜欢的一款网络游戏上线了,还可以玩一会儿。 19岁的警探想着这些普通的日常,在长椅上坐下,目光却被一名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吸引了。 那少年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个子却比他高很多,脸部轮廓略深,但不是抢眼的美貌。莫恒舟忍不住想起已经许多天不见的某个美艳Omega张扬的脸,又很快晃了晃头,觉得这之间实在没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看的人,他只是平时对这方面不够关心罢了。 而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正向自己走来。 莫恒舟微微睁大了眼,随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距离看清来人的五官。他没戴眼镜,却能看见少年的眼里的光。那光很暗,像夜里挂雪的冰,让人替他觉得冷似的。 莫恒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看走到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嘴。 “请问,是小莫老师吗?” 莫恒舟眨了眨眼,有些奇怪,而少年眼里的光已经不见了,无害地对他笑了一下。 “我是平大的学生。”少年在他身边坐下,没有了身高压制,更显得易于亲近:“之前你到我们学校开过讲座。” 莫恒舟隔很久才啊了一声,微微抬起下巴:“你是CS专业的吗?” “我是生物系的。”少年弯唇:“不知道小莫老师有没有空,我有一些问题,可能只有你能解答。” 莫恒舟不觉有异,自信地点头示意他问。 少年拿出手机,缓缓递到莫恒舟面前: “你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吗?” 莫恒舟看着屏幕上的Omega,渐渐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看起来很像偷拍的照片,距离却过于近了,莫恒舟并没有靠得这么近看过Omega的脸,也不知道原来这样的距离下,Omega的眼角会显得如此温顺柔软。 “……你是什么人?”莫恒舟暗暗握住了兜里的警报器。 “你误会了。”少年又很无害地笑了一下:“我叫谢争,是他的男朋友。” 莫恒舟沉默了足足五秒钟,像一台死机之后自动重启的机器,然后啊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平大生物系的学霸?” 少年深目轻合:“他对你们提过我吗?” “啊,他经常……”莫恒舟忽然闭上了嘴,谨慎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过你跟他一起来我们学校。”谢争说:“他没有跟我说过你,但后来,我无意中听见过你给他打电话……我猜那个人是你。” 莫恒舟不自觉地开始动脑,对面前的少年下了一个初步的评估结果,问:“你刚刚问我他现在在哪儿,就是说他不见了?” 谢争眼色微沉,又很快恢复:“他这几天有正常上班吗?” 莫恒舟觉得已经没必要问这个人怎么知道他和Omega是同事关系了,摇了摇头:“他不是每天都来的。上一次我见到他是五天前,他说要给你过生日,第二天要请假。” 谢争像是垂眉思考什么,又低声问:“他有可能去做你不知道的工作吗?” “有可能。”莫恒舟点头,觉得对方的用语非常严谨舒服:“而且,你跟他还没有建立婚姻关系——虽然我推断他没有泄密行为——但按照我们的工作规则,你连我是他的同事都不应该知道。所以,就算我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也没有权限告诉你。” “那我应该去问谁?”谢争没有看他,垂下的眼看不清颜色,声音温和,却听得莫恒舟有些紧张: “宋宁,我该去找他吗?” 莫恒舟又沉默了,片刻后才说:“我劝你不要,他一样不会告诉你。而且他是管理岗位,不能像我这样,假装不知道系统泄密的事。” 谢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抬起头时,又是少年似的款款笑容:“那打扰小莫老师了。我方便留你一个电话吗?” 莫恒舟想了一下,答应了。少年拿到号码后致谢,起身离开。 莫恒舟看着那人消失在电梯上的背影,很难共情的大脑忽然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情绪。很像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卡被同班同学抢走、一个人站在厕所里捂着膝盖上的乌青时的感觉。 地铁来了,莫恒舟就没能看下去。他跟着人流上车,看着窗外极速闪过的广告牌,给宋宁打了电话。 宋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累,莫恒舟不想耽误太久,直接说:“刚刚一个叫谢争的平大学生来找我,他说他是兔子的男朋友。” 那头的男人半天没讲话,许久才问:“找你干什么?” “他问我这两天有没有看见兔子。”莫恒舟发现宋宁也回避了谢争是怎么找到他的问题,从善如流道:“兔子是去出任务了吗?怎么不跟男朋友打个招呼啊?” 宋宁停了片刻,开口严肃:“你就当没见过他,这件事也不许跟别人说,知道了吗?” 莫恒舟应允,通风报信完了就打算挂电话,宋宁却叫住了他。 “还有,他不叫兔子。” 莫恒舟微怔,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他姓岑,叫岑卯。” “下次见面,叫他的名字。” 莫恒舟有些莫名地哦了一声,听着电话挂断。 他重新盯起窗外的广告牌,内心又把这个名字过了几遍,很快把新的代号和脑海中的脸挂上钩。 不知道岑卯到底去做什么了。莫恒舟在他更新后的大脑数据库中思考着。而且,没想到他在男朋友这件事上竟然没撒谎。 莫恒舟揉着被地铁里的风吹得干痛的眼睛,很服气地想。 那个谢争,真的还挺聪明的。 冰冷的铁槛之中,Omega抱着双腿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看着昏黄灯光下自己从蓝白袖口中露出的细瘦手腕,像在发呆。 远处出现脚步声。岑卯细心地听着,其中一个应该是宋宁,另一个也有些熟悉,他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他缓缓扭过头,等待铁槛之外出现人影。很久之后,才看到宋宁和跟在他身后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岑卯愣住,忍不住幅度很小地张开了嘴。 “四少爷。”晏繁对他点头,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宋宁打开囚室的门,岑卯抬头,看着走进来的两人,眼中怔怔:“哥哥的手术……” “四少爷不用担心。”晏繁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温柔:“三少爷没有回来,正在准备接受手术。他的身体还算稳定,我是回来做你的律师的。这件事,我们会一起想办法。” 岑卯听到哥哥的手术没有被自己耽误,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而瞪视对面的宋宁。 “洛昂呢?”岑卯拧眉问。 “通缉着呢。”宋宁转了转脸,像是不大敢面对Omega锐利的目光:“你放心,总局直接挂到S榜上了,不会让他跑了的。 “宋副队,我想和四少爷单独聊一下案子的事。”晏繁看了看腕表:“半小时左右。” 宋宁皱了皱眉,转身打算离开,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对身后人说: “岑卯。”男人似乎犹豫着什么:“昨天……有个叫谢争的人,问莫恒舟你在哪里。” 岑卯松松抱着的身体像是瞬间绷紧了,又很慢地垮下去,像只为了一个名字才会涌起的潮汐。 “你……” 背对他的男人沉吟片刻,又最终放弃了似的,离开了狭小的单人囚室。 岑卯定定地看着自己一片雪白的手腕,不知想些什么,浅色的眼底有月光的痕迹。 “四少爷。”晏繁看着岑卯苍白的侧脸,缓缓开口:“三少爷已经做了安排,也托你举报了洛昂警司的福,这次的审判会因涉及国家机密全程保密。所有的证人和辩护材料我这边都准备好了。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说明。” 岑卯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会以陈医生的权威诊断为准,以你的……腺体疾病为基础,同时给出这两次事件中受害人对你有伤害意图的证据,进行辩护。” 晏繁停了停,看岑卯毫无变化的脸:“但这两起案件情节都算严重。第一起案件的事主又比较麻烦,虽然陈医生和宋副队都是平港Alpha中的代表人物,作为证人出庭有一定说服力,三少爷那边也会做一些法官和陪审团的工作……但是,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目前,我们的团队在和事主与法庭的庭下讨论中,基本上得出了这样几种判罚的可能性。” 晏繁眼中Omega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他敛去眼底的微澜,继续说: “第一种,是驱逐。你必须离开新盟,但只要不在新盟境内,就可以继续享有自由和所有基本权利。驱逐刑罚的有效期是二十年,这期间一旦进入新盟,就要接受永久监禁。” “而永久监禁,就是第二种刑罚,也就是上世纪所说的无期徒刑。但通过岑家这边的操作,我想我们可以在第一到第二年争取到监外服刑。你可以离开监狱,只是依旧要以服刑犯的身份生活,外出时必须佩戴警方的电子枷锁——不会太明显。” Omega依旧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不出有没有理解这些听来都不算太痛苦的刑罚,而是在想别的事似的。 “第三种……”晏繁目光微动,停了片刻,才说:“是特殊监禁。” “这种特殊监禁,刑期不定,但会比常规监禁短很多。你要在新盟新建的S区监狱服刑,是直接隶属于军部的机密监狱。”晏繁动了动唇:“刑期结束后,案子会被销档,你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在新盟合法生活,。” 岑卯的脸上似乎终于出现一丝呆滞之外的表情。他很慢地转过头来,看晏繁微皱的眉。 “但这种监禁……比较残酷。有一些体罚的性质,是新盟执法系统前几年的机密决议,这些年高层之间也就此有许多争议。”晏繁的脸色少见得严肃:“三少爷和我,都不是很建议你选择这种刑罚。” “要怎么关啊?”岑卯轻声问,很平静似的。 晏繁沉默许久,才尽量清晰地向他解释了监禁的方式: “感官剥夺。” 男人轻声说:“他们会给犯人注射一种特殊的药物,犯人接受注射,就会丧失五感,进入真正完全封闭的世界。” “你会听不到,看不到,失去嗅觉和味觉,也没有触觉。” 岑卯没什么表情的听着,等他说完了,情绪并无变化地问:“短很多,是有多短?” “要看法庭情况,和监禁过程中的具体情况。”晏繁抿唇:“因为……很多人是无法忍受这种监禁的。犯人随时可以中断特殊监禁,监狱方会根据犯人的累计服刑时长,判断何时出狱。目前,刑期最短的在五年左右。” 岑卯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地问:“出来之后,就真的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吗?” “可以找工作,买房子……谈恋爱?” Omega干涸的眼底仿佛淌一束虚幻的流,照亮了晏繁微怔的脸。男人静了一会儿,才告诉他,都可以。 他和岑辛似乎都已经猜到了岑卯的选择,也并不觉得能够说服这个人。晏繁想,又或者是不忍心说服他,也不忍心看他接受。 “那我选第三种啊。”岑卯眨了眨眼睛。 “岑卯!” 一直站在门口外墙壁下的黑暗之中的宋宁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口:“你真他妈想好了吗?” 岑卯往门外看了一眼,他一直能听见男人藏起来的呼吸声,现在却又觉得,能不能听见也不是很重要。 “你他妈本来就没来新盟多久,以后不在新盟过日子能怎么样?或者,就算一辈子戴个破锁,你当个首饰不就完了吗?你还怕你哥养不起你吗?” 宋宁在黑暗中的声音显得迫切而不解,而岑卯很轻地打断了他。 “我不要。” Omega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那上面曾经有一道浅浅的指痕,痕迹已经褪去了,就让他更加想念那个留下痕迹的人。 他吃到那个蛋糕了吗?岑卯想,要是在走之前把奶油涂上去就好了。 他给小九的礼物,都太过朴素,甚至显得简陋了。 “宋宁。”岑卯淡淡地问:“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很特别?” 门外瞬间安静下来,岑卯耳边好像又听到夜里河水潺潺流过的声音,眼中淌过梦中的灯光: “以前我也不知道,我以为自己是个怪物……后来,有人告诉我,我才知道,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这是我的天赋。” “所以,你们觉得残酷的东西,可能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岑卯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眼色深沉的晏繁:“能帮我争取到第三种吗?” 晏繁看他许久,才露出惯常的、让人心安的微笑:“我知道了,四少爷。” 男人站起身,对岑卯稍稍欠身:“我先走了,四少爷注意身体。” 岑卯看晏繁转身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叫了他的名字,晏繁听见了,停下来,问他还有什么事。 岑卯嫣红的唇抿得发白,没有说什么,眼里又像有许多话似的。 晏繁想了想,问:“是关于谢家少爷的事吗?” 岑卯的胸口微微起伏,垂下了眼,是渴望而又逃避的姿态。 “其实,这件事,也是要问您的。”晏繁转过身,看抱起身子后、就显得更加瘦小了的Omega:“三少爷说,您应该已经想好了。” 晏繁向他走近一步,放轻了声音:“现在,您打算让谢家少爷知道什么?” 岑卯的手指缠在膝盖上,每一个关节都泛起浅浅的青白,却始终没有声音。 “还是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晏繁体贴似的,帮他扯过毯子,礼数周全地放在岑卯的脚边,征询地问。 “他会不会,不要我了啊?” 岑卯用一种晏繁从来没有听过的口吻,呓语一样问。 他没有说这个问题的前提,是让谢争一无所知,还是让他知道一切。而在外人看来,似乎两者都会带来这个结果。而岑卯或许不需要被人捡起或抛弃,他可以十分独立地生活,不与任何人发生关系。恢复自由之后,也有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现在的岑卯像是已经将自己标记成了一个人的所有,这样的感受让晏繁罕见地失神,而后给出他该给的答案。 “抱歉,这要您自己判断。”晏繁很有分寸地说:“我并不了解谢家少爷。” 床上的Omega陷入久久的沉默,在晏繁已经打算暂且离开、给足他思考的空间时,才轻声开口: “不要让他知道吧。” 岑卯攥着空荡荡的掌心,像握住早春夜里一串散了的气泡,或是一束河边的晚风。 他明明应该恐惧失去,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希冀。这种希冀让岑卯觉得自己过于自私,但如果放弃它,岑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晏繁答了好,转身出门。门外没有露面的宋宁似乎跟他一起走了。岑卯一个人在昏黄狭小的囚室中,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蜷缩着身体躺下。 好像缩得越紧,身体里的留下的气味和温度就能保存得更久一点。岑卯闭上眼睛,试着回想一些感官的记忆,在这样的温习里,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很快消散了。 走廊中的宋宁似乎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稍停,又继续向前走去。 他带着晏繁回到地面上的办公室,男人向他致谢。宋宁紧皱的眉没有放松,问:“岑三真的不打算回来?” 晏繁对他点头:“三少爷会在海外完成这次移植手术,确认健康状况之后再回新盟。 宋宁眯起眼,似乎试图判断这个曾经叱咤两大法系的名律话中的真假。晏繁察觉到了,给他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宋副队以为,我们会做什么?劫狱吗?” 宋宁盯着晏繁毫无破绽的唇角,沉声说:“岑三能帮岑卯逃这七年,甚至算计到我头上,现在想做什么都不奇怪吧?” 晏繁好像听到一个犯了低级错误的答案,让宋宁很不舒服地笑了。 “宋副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在三少爷的控制之内。”晏繁眉梢微沉:“又或者说,三少爷不会做四少爷不愿意的事。你没有发现吗?” “那岑三就打算置身事外?”宋宁暗中攥紧了拳:“他舍得让他弟弟担所有的罪,自己在外头又换心又结婚过逍遥日子?” 晏繁静静地看着宋宁,脸上的笑容很慢地褪去。 “宋副队,你好像看不明白一些事。” “四少爷决定接受制度的惩罚,偿清自己的罪。这是他的愿望,三少爷不会干涉他的决定。而他之所以犯下破坏规则的罪,就是为了保护他的兄长。” Alpha看着宋宁渐渐松动的表情,眼底露出曾让许多人恐惧的浮冰似的锋锐: “岑卯要岑辛好好活着。所以,岑辛必须好好活着。否则,岑卯付出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从此以后,岑辛都必须背负着这份害了他弟弟的罪孽,用尽全力活下去。” 晏繁微微合眼,遮住了流出的汹涌: “而这份罪孽,永远无法偿还。” Alpha抬头,留给呆住的宋宁最后的微笑:“这就是三少爷付出的代价。宋副队,我说清楚了吗?” 宋宁沉默着,看晏繁礼数周全地道别,离开了他办公室。 宋宁孤站了许久,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抽了根烟,像是要散掉男人身上古龙水的昂贵香气,等屋里冷下来,才关上了窗。 男人看着路边遗留的最后一堆残雪,决定了什么似的,打印了一些文件,转身再次前往地底。 他来到地下五层的暂时关押单位,把文件交给门口的看守人员。看守们似乎欲言又止,但被Alpha脸上的威严与煞气逼退,用发抖的手快速盖好章,将其中一份交还给宋宁。 “宋副队,那个……” “你们怕什么?”宋宁侧眼看人:“说了是离监去做现场指证,今晚就给你还回来。” 看守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没有再多说什么。 宋宁沿着狭长逼仄的走廊走到尽头,看到槛中在墙角蜷成一团的Omega,有一瞬的失神,像看见一个用身体堵住碎了底的碗、不想让最后一滴水流走的沙漠中的人。 宋宁咬牙,打开了囚室的门。 “岑卯。”宋宁走到他面前:“跟我走。” Omega被打断似的,迷茫地抬头看他。宋宁没有过多解释,利落地给他换了外出用的手铐,握紧了手铐中间的链子。 岑卯像只被提着脖颈的猫,脸上充满戒备与疑惑。 宋宁有些看不下去,转身拉着他离开。他们在看守严密的检查下离开囚室。宋宁用干净的大衣和口罩把Omega层层套住,牵进了停车场那台自己专用的公务车。 “你要带我去哪里?”岑卯坐在副驾上,只觉得这种押送并不合规矩。 “带你去把该了的事儿了了!”宋宁车速过快地开出了停车场:“省得以后老子还得帮你处理找上门的家属!你男朋友住哪儿,快点说。” 岑卯愣了半晌,才缓缓地再次缩紧了身体,逃避似的,把脸埋进了大衣的领口。 “你不说我就送你去谢家!说这是你们家便宜媳妇儿,快他妈进监狱了!”宋宁瞪他一眼:“我好歹姓宋,你以为平港大家族有几个不知道谢争?也就是你这种被你哥养出来的孤儿,天天就知道显摆什么聪明学霸,管人家叫排行……” “你敢。”岑卯的肩膀耸起,眼神锋利地看向宋宁。 宋宁微怔,仿佛又看到那个两次把自己一脚踹出去的暴烈Omega,而那双手腕上银白的镣铐显得格外扎眼。 岑卯的动作牵出手上的一片轻响,也发现自己的威胁毫无意义,眼中的光沉下去。 “你……”宋宁忍不住松了些气势,车子仍在平港的夜色中向前开着,却不知目的。 岑卯看着窗外堆在街边的很脏的雪,胸口轻轻起伏着,就在宋宁已经打算折返的时候,才开口:“去我家。” 宋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岑卯说的是那座城中知名的岑家大宅还是别的什么地方,Omega回过头,怪他似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地址吗?” 男人手上一紧,骂了句岑卯听不懂的脏话,调转了车头。 谢争在黑暗中的床上惊醒,伸手摸身边的位置,只握到一手冰凉的空。 他好像回到熟悉的深海,眼前的黑不会有尽头。而这张床上空出的那个位置没有人回来,只有留给他的即将消散的气味,让他怀疑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被那场春夜降临的幻影骗了。 幻影本应来去无痕,照亮过他,就完成使命似的,放他回到黑暗中去。 谢争慢慢转过头,像要回到幻觉里,看自己的枕边。 那里的确是空的。 他盯着这片黑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也没什么奇迹发生。 他平静地呼吸着,听见耳边细小的嗡鸣声。 谢争从本该属于两个人的床上缓缓坐起来,看向床头手机上显示的那个字,觉得自己再次被幻觉俘获。 那个字是Omega用细白的手指笨拙而认真地输入进去的,他还记得,那双手第一次环在自己脖颈上的触感。 谢争接起电话,像是不敢打破脆弱的幻境,没有出声。 “小九。” 手机里传来让少年不想醒来的声音,而后静下来,等待着什么似的。 “卯卯。”谢争听见自己胸口诡异的心跳声:“你在哪里?”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空了一拍,又很多余似的,问他: “蛋糕……你吃了吗?” 谢争从床上很慢地站起来,似乎怕吓走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打开了卧室的门,一步步走到被窗外霓虹照亮的客厅里。 而那里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回来。厨房里的器具还是一片凌乱。谢争不舍得收起的东西,就慷慨地留在那里,提醒他,没有人回来。 “吃了。” 少年看着流理台上干净的托盘,想象着被他一点点吞食的最后的余味。 “好吃吗?”Omega像是很期待地问。 谢争眨了眨眼,没有新的幻影出现。 “我忘了。”他轻声说,像在责怪什么,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诱导: “太久了。你再做一次,我告诉你吧。”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阵,那人用他熟悉的心虚的语气说:“也没有太久吧。” “卯卯。”谢争压住自己胸口即将溢出的东西,让海面尽量平静地问:“你现在有危险吗?” Omega沉默了更久一些,才给他过分温柔的声音:“我很安全,不会有危险。”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争向窗边的光走去,问光里的幻影。 岑卯站在同样的一片光里,听头顶徐徐的脚步声,忍不住握紧了耳边的声音。 原来少年一直离自己这样近,岑卯想,不知道小九住在这间公寓里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听见头顶的所有声音。而少年从血海里找到他的那个夜晚,或许就是因为听见了楼上可怕的响声,才会忍不住上楼去找他。 岑卯看眼前属于少年的冷清空旷的公寓,想象着头顶那人走到窗边的样子,轻声说: “小九,我们先分手好不好?” 他的胸口有一条安静的河流淌过。河流带走了他即将失去的一切,河底有一枚过于细小的石子,是岑卯全部的希冀。 而此刻他的必须放下这些,像一个真正的忏悔者,告诉神明,他愿意付出岑卯的所有,只要他的神明可以原谅他: “分手之后,你就不需要再做我的男朋友了,要是你遇到了其他喜欢的人,或者有其他的事要做……就不用再管我。但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以后,你还愿意的话——” 岑卯盯着虚空中流逝的河水和那枚被冲刷得摇摇欲坠的石子,不得不更努力地抓住它,在湿滑的河底挣扎: “不要拒绝我,可以吗?” “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先做爱,从炮友做起,或者……” 岑卯在一片寂静中,看见自己眼前露出的干枯的河床。他好像知道已经再也挽留不住什么,只能停下来,等待一个他如此需要又不想接受的结果。 手机那边的少年却没有给他任何答案。 他仿佛是在等岑卯的河水流空,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岑卯说: “卯卯,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岑卯头顶的脚步声消失了,他们都站在静默的黑里。这个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任何东西,而少年却总是能看见藏在黑暗里的他。 “不要怕。” 岑卯听见他的光说: “——我带你回家。” 岑卯好像听到一阵从早春吹来的风声,落在晚冬长街的尽头。 他挂断电话时动作很快,像握住一束稍纵即逝的光。 岑卯握着光站在原地,这是现在的岑卯能得到的最珍贵的宝藏。他不敢再冒险,生怕连这句话都被人抢走了。 他转过身,攥着掌心的光在黑暗中的房间缓慢地行走,抚摸过每一件冰冷的家具,汲取那个人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可惜少年在这里留下的太少了,岑卯知道,那人已经把最多的放在了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而他不敢回到头顶那个两人的巢穴。他知道自己一旦走进去,就会失去所有离开的勇气。他会想和少年永远留在那里,甚至可能失控,岑卯疯狂地想,他可以杀死少年和自己,只要能让他们不必分开,永远留在那里。 但他不能那么做。 岑卯呼吸着房间中稀薄的少年的气息,开始想念只属于他的神明方才说过的话。 可他会再一次被找到吗?转身之前,岑卯虔诚地对头顶的黑暗祈祷: 请再一次,找到他。 站在窗边的少年听着耳边消逝的长音,仿佛听见一声漫长的、只有他能听懂的最后的告白。 他凝视着窗外渐变的霓虹,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手上的光熄灭,才感觉到冷。 谢争身体里的潮水在很慢地翻涌,让他一时无法冷静的思考。他花了很久,眼前破碎的幻影之中才现出一点零星的火光。 他合了合眼,在自己渐渐清晰的视野里寻找,看清楼下一辆黑色的车中探出的男人的手臂。 男人的指间夹了一根烟,是谢争曾经在某个夜晚见过的。那时,谢争还不知道这根烟的主人是敌是友。 这道火光仿佛击穿了他胸中的闸门,潮水奔涌而出时,谢争也冲出了他和岑卯的家。 他从楼梯间奔跑下去,少年短暂的一生中,从不曾如此狼狈不堪地赶路。可他已经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了,必须去找到那个人。 他曾经背着那个人走过这段阶梯,那时他向上攀登,觉得这段阶梯并不算长,而如今向下奔去时,竟然觉得很远。 远到让他甚至愿意直接跌落到底,只要那个人还在那里等他。 谢争一把推开楼下公寓的门,叫出岑卯的名字。 而眼前依旧是如出一辙的空荡的黑,是属于他的孤独的深渊。 他咬住微颤的牙关,冲到窗边看时,楼下的车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残雪之上两道肮脏的车辙。 少年看着消失在融化街道尽头的痕迹,喘息着,身体沿着窗边的墙壁滑落在地上。 他的感官像是被潮水冲刷得更加敏锐,就能闻到这里留下的Omega的气味。谢争知道,那人只有在自己身边时,才会散发出这样的气味。他的Omega是一枚只有见血才能停下的子弹,只在弹壳深处藏了一朵只为一个人绽开的鲜红的蕊。 而谢争在硝烟散尽后的花香中合上了眼,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的苦思。 是他过于年轻,才轻视了这座迷宫中别的陷阱。岑辛提醒过他了,但那时的自己被对方身上入侵的气味吸引了注意力,才会错失一条重要的线索。 可他没有失去岑卯。谢争想。他不会失去岑卯。 岑卯只是一个人离开了,掉进迷宫的地下一层。而在临走之前,岑卯讲了一些只有他能听懂的话。那些话的每一个字都说着分别,而谢争却听到了岑卯告诉他的最重要的事。 谢争必须找到他。 少年在熹微的晨光之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在原点站起身,走向新的迷宫入口。 第49章 08/-01J 庞大的地下实验室中,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穿过电子门,踩在PVC地板上的脚步暴露出一丝期待似的急促。 他来到会客室的门口,稍稍停下,平复了有些乱的吐息,又对着反光的金属门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才按下开门的按钮。 并不陌生的少年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站起身来,对他露出很有礼貌的微笑。 “顾博士。”谢争对男人颔首:“好久不见。” 顾青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自己坐到谢争对面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好整以暇地问:“有什么事吗?” “正好路过,来看望您。” 谢争没有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把一个包好的礼品盒放到了顾青桌上,在办公桌前站住了。 顾青不得不微微仰视身高优越的少年,压着自己的心跳,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的手术取消之后,你再也不会来了。” 谢争目光微动,很无辜似的:“那我不是太无情了吗?” 顾青伸向茶杯的手不由停住,笑了一声,才继续拿起杯子:“毕竟我在你这里,也不算什么好人。” 谢争没有承认什么,只是眨了眨眼,说:“可我是在您的实验室里被创造出来的。在顾博士眼里,我应该就像你的儿子一样吧。” 顾青微怔,捏着温热杯柄的手指稍稍攥紧,抬头看少年毫无破绽的微笑。 “而且,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您?”谢争眼底映出顾青医生似的和蔼的脸,不紧不慢地说: “如果不是你……个女人应该还活着,现在正准备切走我的腺体,然后想方设法地杀掉我,对吗?” 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看着少年的目光却渐渐发亮。 谢争眉目稍弯,看向通往实验区的那道门: “其实,一个生物实验室里的实验仪器辐射会诱发原癌基因的活化,进一步加速癌细胞的扩散,在上世纪也很常见。” “而且,你也没有非要她的命。”少年牵牵唇角:“虽然每次我们来的时候,你都会把那些实验仪器的功率开到最大。但如果她没有那么经常来实验室要求提前手术,就不会一次次暴露在辐射下,她的病也不会恶化得那么快。” “你是在惩罚她,是吗?” 谢争征询似的问,却好像已经做出了判断。而顾青不动声色地沉默着,许久,笑了一声:“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是同谋吧。” 男人盯着少年显出锋锐的脸部棱角,他目睹着这张脸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的模样,让他惊艳,甚至无法自控地自豪,于是明知故问: “我倒是很好奇,同样的辐射,你和那个Beta男孩不是没事吗?” 谢争和顾青对视着,像在对他示意一种默契: “我准备了和您一样的茶。”少年含蓄地一笑:“每次他来我的地下室,我就会请他……喝一点茶。” 谢争看着男人手中的茶杯,眼底微光翕动: “和惩罚相比,我更喜欢给人奖励。” 少年垂眼,像个在导师面前表达不同观点的谦虚学生:“您在给我们做检查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对吗?” 顾青眼里有迸发后尽力敛去的灼热,他忍耐着这种久违的激动,放低声音问: “所以,你这次为什么来?”男人瞟了一眼桌上的盒子:“我不认为你是来感谢我帮你这个忙的。” 谢争这才拉开顾青对面的椅子,坐到男人的对面:“是有别的问题,想请教顾博士。” 顾青在少年示意似的目光下拿过那只精致的盒子:“是礼物吗?不会是你给我准备的潘多拉魔盒吧?” 男人和蔼地笑起来,办公室里的氛围就更加像一场师生之间的对谈,而谢争掩去了眼中的锋锐,轻声说: “那个盒子,您不是已经打开了吗?” 顾青的笑声缓缓停下,眼角浮现出松弛而深刻的纹路。他端详了一会儿桌上的盒子,拆开了包装,继而屏息似的,拿出了盒中立着的试管。 “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 谢争看着那只试管中浅红色的液体,是碾碎的花瓣一样的颜色: “我在分化那天,遇到了我的爱人。” 少年深色的瞳被试管中的红染得偏近温柔:“他很特别。特别到我不得不怀疑……这种特别,会不会跟我一样,是谁的设计。” “所以我抽取了他的腺液,借助这个学期的实验室资源,做了一些不值一提的检查。” 谢争看着顾青捏在试管上端微微颤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很难觉察的厌恶的光,像是很希望砍掉那只在试管上留下指纹的手指。 “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看到那份资料的。就像……一个已经失去学术能力的老师,向他的学生炫耀自己过去的成就。” 顾青拿着试管的手僵住了,视线慢慢移回谢争几乎已经看不到笑意的脸上。 “我查了之前那些供体的资料。当然,也要多谢你在我每次来实验室的时候,或多或少向我透露的数据库线索。我知道,你想看到我的能力。因为在你看来,我的能力都是你创造的。” 少年低垂的眼睑落下阴影,男人无法辨识他的情绪,却在危险之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总之,我发现你对供体的监测相当松散,只在两个时间点上表现出关注。一个是他们六岁注射发情期疫苗的时候,另一个则是你不得不给他们做移植手术的时候。” “这可能是因为,除了我爱人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实验品通过了六岁时疫苗的那道考核。可后来,我听他说,他小时候就已经见过他的……哥哥了。” 谢争眉间微动,流泻出一点微妙的情绪: “这不该是你们安排给供体的待遇。所以我想,他的哥哥,也就是岑三,应该打断了你们,从此以后,你们就对这个唯一成功的实验品失去了控制。” “我的确很佩服岑三,那时候他也是个孩子……虽然我觉得他做得还不够。但很明显,现在的我也犯了错。” 谢争无意似的看着顾青不肯放开试管的手,低声问: “所以后来,你们是怎么重新拿回对他控制权的呢?” 顾青的嘴唇微颤,似乎在抗拒什么,半晌才答: “是那个警司……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刺激了他的分化。” 谢争遮住瞳中深处包藏的火焰,很轻地问:“哦,是什么手段?” “岑三过生日的时候,他给平港那些大家族暗中放了风,说岑三就是岑家这一代的……哦,凤骨。” 顾青皱了皱眉:“你既然知道0号的基因情况,就应该也知道这个所谓的传说真相了。” “那时候,岑三才……接手岑家。他是一个Omega,这些Alpha被他骑在头上,本来就有很多不满。洛昂是个很会煽风点火的人,他成功地点燃了那些家族的贪婪和愤怒,让他们共同决定釜底抽薪,合伙绑了岑三,让自己家族的Alpha继承人……都尝一尝凤骨的福荫。” 顾青脸上露出不认同的神色,但似乎并非义愤,更像是觉得某些同类的行为不够体面、有辱斯文似的: “当时,洛昂只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打击岑三,借机把0号带回来。其实,我们都不知道0号什么时候才会分化,也不能预测他分化之后会有什么表现。没想到,就在岑三被绑的那个晚上……” 顾青的喉结难以控制地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压抑的狂热。 “0号看到了岑三被绑的场面,因为受到大量的Alpha信息素刺激,成功分化了。” “那个晚上,0号杀死了在场所有的Alpha继承人。”顾青闭上眼睛,仿佛回味,又像在努力压住心头涌动的激烈情绪:“我才真的相信,这场实验成功了。” 谢争放在桌面下的手背上隆起青色的血管,又缓缓放开,听男人继续倾诉似的说: “洛昂告诉岑三,这是供体的基因突变。但岑三不同意我再接触0号,他早先就通过自己的网络,找到了我的师弟给0号做检查。我师弟的价值观非常死板且单一,所以一辈子只能做临床。他把0号当成病人,也找出了所谓的病源:就是我给他做了基因改造的腺体。” 顾青像是嗤笑一声:“洛昂手上有一个犯罪分子组成的所谓特工小组,他告诉岑三,在那个小组里,0号可以释放自己的攻击性信息素,也可以免于被抓捕制裁。岑三是有些势力,但他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呼风唤雨,不可能让0号在杀了那么多家族继承人之后全身而退。” “洛昂先是利诱,岑三不肯答应之后,他又拿出当天晚上0号杀人的视频,继而威逼。” 顾青看了一眼垂眼沉默听了很久的少年,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爱人,重新回到我们的控制范围内的过程。” “这样啊……” 谢争很轻地说,像是没有那么在意,又或是在意着别的东西。 顾青有些惊讶地看着少年抬起的脸,听见对方轻蔑似地说: “这么听下来,控制权好像在那位警司手上吧。” 谢争抬眉,看顾青微颤的松弛眼角:“可他不应该是你的实验品吗?” “为什么,你不在这个故事里?” 少年的声音像是好奇,又像是挑衅:“还是说,你已经无法控制他了?” “不!”顾青很快地否认了,像在维护或挽回一种权威的尊严:“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谢争唇边轻轻一动:“等我成年?博士,我们都知道,你的复制实验已经成功了,但你仍然无法进行实验的下一步,只能装模作样地关闭了实验。” 顾青拿着试管的手腕在少年催逼似的话锋中狠狠一抖,而谢争的目光随着其中摇荡的液体现出锋芒。 “你和那个叫洛昂的人之间,原本是科学家和犯罪者的合作——” 谢争伸手,紧紧握住了顾青的手腕,像在帮助一位失力的老人: “可最后,科学家对自己的实验失去了控制能力,犯罪者却用一种粗暴的方式控制了实验品。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 顾青苍白的额顶现出一丝细密的汗:“是Cycler实验的事吗?” “不,顾博士,我要问的,已经问过了。” “我的爱人走丢了,我需要知道他的下落。而你刚刚,已经给了我足够的答案。” 少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自以为是地想去消化最难的那部分知识,却忽略了放在眼前的最基础的题目。” 他像是反省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 “哦,关于你给我备的课……我是说,Cycler的事,不好意思,我想我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包括这场实验真正的目的,你们抢夺的权力,以及……你所陷入的瓶颈。” 谢争在顾青滞住的目光中,看了看对方手中的腺液试管:“而这个,就是证明。” 少年伸出手,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拿回了那只他早已无法掌控的试管。 “我今天来,的确不是送你礼物的。” 顾青的脸色渐渐泛起青白,而谢争好像无意留心他的情绪,只小心地擦拭那只试管外壁上别人留下的脏,眼底漾起脉脉的浅红。 “我只是来给你看看我的成果,借此通知你,接下来,你的失败会由我来接管。” 谢争抬起头,看着男人毫无血色的脸,淡淡地说: “我不会再来找你,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也不再有任何关系。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你也不要再说什么跟我是同谋之类的傻话了。” 谢争无视了瘫坐在椅子上男人腮边垂下的颤抖的肌肉,站起身来,用一个刚刚成年的Alpha的背影告诉他: “顾青,你并不是什么造物者,也控制不了谁的命。” 少年按开了通往外界的隧道开关,留下那个像是瞬间衰老的男人在他的椅子上无力地喘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被抛弃的人间废土。 谢争回到地面上,走进满是军牌防弹车的停车场。而他们所在的世界其实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无用的保护,没有哪一个国家拥有足够多的子弹来射穿敌人。 他打开其中一辆车子的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Alpha女性从小憩中醒来,看少年没什么表情的脸,挑挑唇角: “聊完了?” 谢争嗯了一声,拿出自己的手机,又一次检查了空白的未接来电记录。 “你说你……”谢晴无奈似地叹了口气:“洛昂和No Name的事,明明我也可以告诉你。为什么非要去找外人?” “还是说,你对我的信任,还没有对那个失败科学家的多?” 谢晴一只手撑在方向盘上,托住半边侧脸,这也是谢争的习惯动作,似乎证明着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却又并不足够。 “我说过,我会自己找到他的所有答案。”谢争敛眉,像是思考着什么:“别人送上来的答案,总是有基于目的的加工成分。” 谢晴不算赞同地挑眉:“可如果你早一点知道七年前的事,就会早做决定,设法回到谢家。说不定,你可以说服父亲救你们。” “我想,你也猜到你小男朋友现在的情况了。”谢晴看着那双垂下去的和自己肖似的眼睛:“现在这样,你舍得吗?” “……没有人能救我们。” 少年低声的呓语让谢晴微微愣住,而女人从那双眼里看到不该属于少年人的、近似苍凉的薄光。 “我也不能救他。” 谢争喃喃似的,说着谢晴一时无法理解的话: “但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离开了。” 少年轻合的眼角缓缓抬起,看向身边的女人:“六姐,我知道,你也不是来救我的。” 谢争迎着女人骤变的目光,弯了弯唇:“可我想,接下来我说的事,你会很感兴趣。” 谢晴眯起眼,盯着眼前十九岁的少年开合的嘴唇。 车内在少年说完话之后有许久的静默,而后,女人轻声问:“阿争,你知道,自己要对抗什么吗?” “不过是障碍罢了。”谢争深眸微动,看谢晴背后反光的防弹车:“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父亲了。” 女人微怔,继而爽朗似地大笑出声。 “阿争,你不愧是——” 谢晴一把拉下手闸,干净利落地将车子开了出去: “——谢家的儿子。” 谢争看着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缓缓闭上了眼,听见自己耳边汹涌的潮水声。 他曾经藏在至深的海底,以为只要海足够深,就能藏住自己和爱人。而少年终究因为自己一时的沉迷与失神,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 现在的谢争明白,他必须离开这片深海,浮出水面,汲取所有黑暗中孵化与积蓄的力量,然后在凶狠的浪涛中用尽全力成长,而留给谢争成长的时间是由岑卯决定的。 谢争知道,岑卯会非常、非常努力,缩短给他的时间,谢争必须付出与之对应的力气,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找到岑卯,带走岑卯,成为那个强大到足以守住他的骨与爱的人。 到那时候,谢争会给岑卯一点小小的惩罚,让岑卯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会因为岑卯的痛苦而更加痛苦,岑卯不能再自私地承担苦难。再之后,谢争闭着眼睛想,他会用尽全力爱他。 他要无声地告诉岑卯,从此以后,岑卯可以在谢争面前做想做的任何事,无论欺骗或隐藏,索求或逃避,依赖或拒绝,谢争都会相信岑卯的爱。这是岑卯经受一切煎熬之后,该有的报偿。 而谢争会清除前路上所有的障碍,不会再让岑卯一个人离开。 少年睁开眼,看着远方逐渐出现的偌大的森严宅院,在心底念出那人的名字。 卯卯。 他想,这个名字可以给他足够的勇气,开始这场无间的旅程了。 新盟机密法庭外,宋宁完成了自己的证词环节,出门抽一支烟。 他看到停车场里一辆白色的车子,像是救护车,又比寻常见过的救护车高级许多。男人意识到什么,靠近了车子,不大讲究地往什么也看不到的单面玻璃里看去。 他站了很久,听见里面不算陌生的骂脏话似的动静,也对着玻璃骂了一句。 “……去他妈的不回来。” 宋宁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那辆白色的长车。 车内,陆鸣握着自己刚做完手术尚且不能活动的新婚丈夫的手,对着窗外宋宁离开的背影挥了拳头。 “看个屁啊!”陆鸣恨恨似的:“就他眼神好使!要不是看他刚刚庭上帮你弟说了不少好话,我他妈肯定下车揍他了。” 岑辛苍白的唇微微动了两下,陆鸣就不再吭声了。 病床上的Omega转了转脸,陆鸣立刻摸来了他的手机,看向屏幕上的来电,微微一怔。 “小谢的。”陆鸣张了张嘴,顺手按上了一旁法庭直播屏幕上的静音键:“他上周刚被谢家认回去,不会他妈的知道了吧?” 岑辛摇了摇头,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手术还顺利吗?” 少年的声音意外平静,而岑辛却已经看穿了这人惯常的隐藏,用尽量稳的气息告诉他还算顺利,顺便恭喜了他。 少年停了片刻,才自言自语似的问:“恭喜我什么?” 岑辛仿佛陷入沉思之中,许久,才问:“为什么这时候打电话来?” 少年像是轻笑一声,却没有任何笑意:“你也会有问题想要问别人吗?” 岑辛无话,而少年也没有太多为难这个刚捡回一条命的恋人的兄长,只轻声说:“我现在才联系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告诉我,而这应该是卯卯要求你做的。” “如果这世界上有谁从来不会拒绝岑卯的要求,除了我之外,应该就是你了。” 少年静了一会儿,又缓缓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担心,你可以这么告诉他。” 岑辛听见自己崭新的心脏过慢的跳动声,说了声好。 “还有。”少年轻声说:“你之前告诉过我,要清除所有障碍,才能带走岑卯。” “岑三,你会是那个障碍吗?” 岑辛好像明白过来,少年打这个电话,是想向他宣告一种改变。这种改变从岑卯经受的苦难开始,而在这场苦难结束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地位关系会发生另一种变化。这只藏在黑暗中的幼兽因为爱人的陷落决定走进丛林,而现在,他已经暗中命中了所有潜在的敌人,包括所有可能影响他们的因素,比如岑辛这个兄长。 “我会听阿卯的意思。” 岑辛接受了对方的宣战,又隐约知道,这句话已是投降。 “好。” 岑辛放下被挂断的电话,看向屏幕上站在审判席上的岑卯,手指轻动,给晏繁发了条信息。 他的弟弟头发好像已经长长了一些,平静而妩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漂亮的眼睛轻合着,像是不关心这场因他诡谲的法庭上发生的一切,只在想着自己的事。 他在想什么呢?岑辛好奇地思考着,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于简单。 岑卯不会再浪费时间去想别的事了。 他站在那方窄小的审判席上,手腕上套着冰冷的枷锁,抓紧所有清醒的时刻,温习关于一个人的所有记忆。 那人接住他时手臂的温度,留在他身上的湿润或干燥的吻,和他讲话时温柔的声音,怀抱里清爽干净的气味,和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少年在他的头顶告诉他,他会找到他,带他回家。 岑卯轻轻闭上眼,不想再听法庭上其他的吵闹,只想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刻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不知自己在这样的空白里站了多久,似乎直到日落时分,才听见给自己的判决。 岑卯即将接受最短刑期三年的特殊监禁,这是这个国家最彻底与残酷的囚禁。他会被剥夺全部的感官,进入真正封闭的世界。 晏繁告诉过他,宋宁也警告过他。而岑卯觉得,这真的不怎么可怕,他受过那么多伤,其实也是怕痛的。或许,这样的刑罚只是对他过去忍耐的所有疼痛的补偿。 而岑卯可以在这片漫长的空白之中,好好温习那人留给他的记忆,直到麻木,或是清醒。 岑卯手上戴着冰冷的银色镣铐,被人带着走出黄昏时的法庭。 他好像听见宋宁的声音,男人叫他的名字,说他们会等他回来。 他还似乎听见晏繁转达了岑辛的问题,说如果出狱后,谢争来找他,岑卯要怎么办。 岑卯觉得,这可以是他走进空白的长梦之前最后留下的话,或许是个很好的兆头。 他想了一会儿,告诉晏繁,只要他来,我就跟他走。 岑卯并不知道小九还会不会来。如果岑卯足够能忍耐,那个日子也要在三年之后到来。而少年现在十九岁,三年之后,他可能已经拥有了新的生活,忘记了答应过岑卯什么。岑卯的公寓只租了两年,到时候,他们的家或许也不在了。 岑卯不想太贪心,却又记得自己攥住的光。 他没有松开手,就这样被人用黑色的头套罩住,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像听一曲细小压抑的前奏,走进一条很长的回廊。 他像是被人带进一个房间,在一张很窄的床上躺下,然后有人走进来,摘掉他的头套,握住他微凉的手腕,告诉他每天会有固定的让他清醒的时间。如果要在其他时段中断特殊监禁,可以按旁边的一个按钮。 岑卯点点头,却很想把那个按钮的位置忘了。他不想停下,只想快一点、更快一点,度过这场即将降临的让人着急的梦。 液体沿着针管推进他的血液中时,岑卯的眼前现出一片苍茫的白,耳边渐渐响起细小的长鸣。 而岑卯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就算他失去视觉,眼前也还是会有黑与白,像深海的潮或长街的雪淹没他的视野。就算他失去听觉,世界也不一定是安静的。那道细小的鸣响会伴随他的梦境,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自己还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 而就算岑卯被剥夺了所有感知这个世界的能力,也还能记得另一个人的形容气味,吻和声音。 岑卯会偿清所有的罪,而那个人是他在尽头等来的唯一的赎。 岑卯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抓着他的光,开始了属于一个人的漫长梦境。 第50章 RESET 三年后,早春夜。 身着深色大衣的Alpha男人走进新盟军部的地下实验室,带进屋外的一缕春寒。他对向他敬礼的白衣人们点点头,走进最深处自己的办公室。 男人在两个月前度过了自己的22岁生日,这并不是个特殊的年纪,只不过按照新盟的法律,从今年开始,他就可以和人注册结婚了。 一名女性Beta实验员敲门进来,把最新的研究报告放在他桌上。男人对他说了谢谢,实验员看着这名过于年轻的实验室负责人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小谢长官有什么好事吗?” 谢争很快地翻着报告,轻声说:“算是好事吧。” 实验员盯着他的手指,对这人每次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阅读速度习以为常,又每次都忍不住惊讶,反应过来才疑问的啊了一声。 “接下来我可能会请个长假,实验室这边,会由军情部的谢晴长官代管。”谢争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在封面的表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盖上了新盟军部的印章。 实验员接过审批完的报告,问:“您有什么事啊?” “可能是度蜜月吧。” 谢争说得很快,实验员一时没听清楚,等到拿着报告走出办公室,才猛地捂住嘴,很长地诶了一声。 办公室里,谢争按着自己习惯整理好文件和档案,按时间一一回复邮件,然后接起了打来的内线视频通话。 谢晴穿着军官制服,背后是办公室里挂着的新盟旗帜。女人看谢争不紧不慢的模样,稍怔后笑了: “不着急吗?” “急什么?”谢争一边回复邮件,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 “三年了。”谢晴认真地打量成年Alpha的每一个表情细节:“你那个小男朋友也算争气,为你加班加点地熬了三年……终于到了这一天,你不急着见到他吗?” “没什么好急的。”谢争手指不停,抬眼看她,问:“随机点放出来了吗?” “还有五分钟。”谢晴看了眼时间:“新盟监狱会一次性选定平港境内的100个释放地点,随机抽选其中一个。阿争……” 谢晴离屏幕更近了一些,逼视似的: “中心局两小时前接到了总局的指令,洛昂和顾青下午放了第六场火,岑三昨天连夜秘密赶回平港……你确定,今晚我们能得手吗?” 谢争回完邮件,停下手来,眼角轻垂: “你觉得,在找到他这件事上,我会输给谁?” 谢晴微愣,继而笑出声来:“我信你。” “反正,接亲的人我已经准备好了。都是自家人,不会牵扯军部。”女人对他颔首:“拿到随机地点列表,我会第一时间发给你。阿争,我等你消息。” 女人挂断视频。谢争已经做完了今天的全部工作,休息似的,手指在桌面上标题为RECYCLER的档案夹上轻点,像在想一些不重要的事,唇角轻轻扬起,又慢慢垂下去。 电脑叮声一响。谢争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却过于迅速地点开了来自谢晴的邮件,看到屏幕上一张罗列了一百个随机地点的列表,和另一张写了零星几个数字的九宫格。 谢争的脸上似乎有瞬间的空白,继而手上已经开始动作,唇边露出久违的、属于少年回忆中的弧度。 “卯卯……”男人轻击键盘,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数字:“这是你送给我的见面礼物吗?” ICPO中心局21楼,特别行动队队长宋宁脸色诡异且难看地皱紧了眉,推开机房的门。 正沉迷于大型电竞赛事的莫恒舟看见男人的脸,情商非常到位地关闭了直播窗口,摘下耳麦,问:“老大,怎么了?” 宋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甚至让莫恒舟以为队长终于忍不了自己在机房摸鱼的行为打算扣他奖金的时候,才递给他一张纸。 “这个。”宋宁敲敲桌面:“你知道是什么吗?” 莫恒舟看着纸上的数字方块眨了眨眼:“数独啊,你没玩过吗?” “会做吗?” 莫恒舟抬头,眼神奇怪地看他:“老大,你是打算给你新侄子做早教吗?” 宋宁抿紧了唇,并不能说这是总部两小时前派给他的所谓机密任务的一环,只能忍了。而莫恒舟没注意他的反应,只啧了一声: “给小孩儿的话,这题不大合适。这是81格64空的数独,难度系数在11以上,也就是传说中的最难数独。你还是换点别的吧。” 莫恒舟正打算推荐几款软件给他,却看到宋宁忍无可忍似的俯下身:“别跟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这玩意儿你会不会做。” 莫恒舟愣了愣,点头。 “要多长时间?”宋宁像是有些焦躁,看了看表。 莫恒舟想了想,问:“急吗?” 宋宁的目光给了肯定的答案,于是莫恒舟转了转眼,说:“0.2秒。” 宋宁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哈了一声。莫恒舟从电脑上调出一个软件,把数字输了进去,然后说:“好了。” 宋宁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数字,觉得牙根泛酸,骂了一声要往外走,腰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接起来,脚步却在踏出机房的前一刻停住。莫恒舟看着男人僵住的背影不明所以,宋宁放下电话停了片刻,回头命令还有些懵的莫恒舟: “立刻准备技侦车。” 莫恒舟稍怔,很快严肃地起身,跟到开始对探员们下达命令的宋宁身后,听见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 “所有在班三级以上警探听我指挥。中心局接到可靠线报,ICPO通缉对象、前总局一级警司洛昂在平港城西的一家地下娱乐场所出现,我们需要立刻前往现场实施抓捕。该任务的危险等级和保密等级皆为S级,特警队会和我们一同前往。10分钟后B区停车场集合,听清楚了吗?” 探员们响亮地回答,迅速行动起来。而莫恒舟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身体不由轻轻一晃。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宋宁的侧脸,只看到一条绷得过紧的弧线。 “洛昂……”莫恒舟跟着宋宁进电梯,低声问:“是岑卯之前被通缉了的那个上司吗?” 宋宁没有看他,像是忍着什么烦躁的情绪,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刚刚莫恒舟解出的数独题,问他三个标红的方框里是什么数字。 记忆力惊人的天才探员告诉了他,宋宁打开手机,像是按着数字寻找什么,在找到的一刻脸上有瞬间的空白。 莫恒舟不大明白宋宁今晚诡异的情绪,而男人在电梯打开的一刻就已经冲了出去,直奔那辆三年没换的公务车。 莫恒舟坐上技侦车,一边调试设备,一边等待通讯器里的出发命令,心中不由想起那个失踪许久的Omega。 他并不知道这个曾经跟他当过一段时间好朋友的Omega去了哪里,只是看宋宁的反应,应该还活着。而过去的三年里,莫恒舟的身边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他后来才知道那个在地铁站找到自己的少年竟然是新盟军长的儿子。而这个叫谢争的少年在一年前竟然成了自己的同事,跟他关系还不错,只是跟他不一样,非常养生似的很少加班。 莫恒舟出于对两个朋友的好奇,问过谢争和岑卯的事。谢争告诉他,那一年,他刚和岑卯过完十九岁生日,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岑卯就不见了。他不知道岑卯去了哪里,而岑卯也再也没有过任何消息。 谢争讲这些的时候情绪很淡,像是已经不觉得悲伤,但却让莫恒舟这种对悲情电影毫无反应的人都觉得非常之惨。 这就是特工的职业壁垒吗?莫恒舟少年白头地叹了口气,听着通讯器里的指令,开向那间叫做NEXT的夜店。 谢争沿着熟悉而漫长的台阶走进黑暗中的地下室,闻到一阵让他不大舒服的陌生气味。 他看着站在他的鱼缸前、像在欣赏什么似的金发男人的背影,墨色的眼底浮起至深的暗涌。 谢争握了握大衣里的掌心,让体内的海平静下来,看对面的男人向他转过身,像是看到一面翻过来的靶心。 “初次见面,我的孩子。”洛昂摸了摸桌上刚刚装满清水的花瓶:“我给你带了见面礼。” 谢争看着花瓶中猩红色的花瓣,觉得那气味似乎过于甜腻,走近男人时就隔了一段距离,对他礼貌地微笑。 “洛昂先生。”谢争颔首:“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现在的我是个逃犯,所以必须得小心一些,不是吗?”洛昂轻笑一声:“一年前,我第一次收到你信息的时候,以为你只是在开玩笑……又或者,是过于心急地想要为Bunny报仇。” 谢争目光深处划过不悦似的神色,被永远能庇护他的黑暗挡住,因此看来滴水不漏。 “那么,你出现在这里,是决定相信我了吗?” 谢争没什么防备似的,脱下大衣,背对着身后的男人挂起来。 “不,我还不能相信你。”男人盯着那道对他敞开的背影:“但刚刚有人给我中心局的老朋友们打了个电话……我想,这是你的安排,我可以把这当成是你给我的邀请函吗?” 谢争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好意思,今晚我不能让你靠近那里。” “哦?”洛昂笑着问:“我承认,你的第一步做得不错。你是所有人当中最快找到这个地点的人,所以才能占住所有先机。但这个地点一旦暴露,其实,你就不再有什么优势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 谢争走到他身前,和与他差不多高的男人平静地对视:“我知道,洛昂先生。三年前,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你被通缉了这么久,还能如此自由地来拜访我,我也并不感到奇怪。” “这也是我对你提出合作的原因。” 谢争在男人难掩惊讶的目光中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继续说: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Cycler实验并不可能只是顾青这样一个视野有限的研究者的项目。我是这个实验的成果之一,所以能用相对内部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另外,我还有充裕的思考与求证的时间。” 谢争想了想,回过头看他:“或许我该感谢我死去的母亲,如果不是她足够让人轻视,你们应该也不会将我忽略得如此彻底。” 洛昂被黑暗染成深蓝的眸中有诡异的光:“告诉我,我错过了什么?” “我在接受顾青检查的过程中发现,Cycler实验的基本形式是改造人类的腺体基因,观察腺体基因对人体机能的影响。但如果只是这样,实验室的几只兔子就能解决,没必要非要筛选所谓能力优越的基因组。而顾青的实验流程很草率,反而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实验品的表现上。” 谢争拿着水杯,微微侧头看鱼缸中发光的鱼:“所以那时我想,这个实验的实用目的一定大于学术目的。研究者要的不是结论,而是成果。而这些实验品,更像一种产品。” “那么,这个实验要生产什么呢?” 谢争又喝了口水,像在咖啡馆里跟人讨论一桩旧闻:“按时间推算,Cycler实验起于战中。而战后这些年科研需求变化很大,这个实验却始终没有停止。那时候,我在地下室呆得比较无聊,所以读了很多没用的书,也因此有了许多猜想。比如多性征人体,或者可再生人体。” “最终让我相信其中某一个猜想的,就是今晚会被我带走的那个人。” 谢争转过脸,迎上洛昂灼灼的视线:“你们称他为成功的实验品,那么在你眼中,他的功能就是你们的生产目的。从这点出发,再加上岑三在成年之后选择的产业,答案就很简单了。” 谢争眨了眨眼,对瞳中骤然缩紧的男人说: “Cycler要生产的,是一种人体兵器。” 洛昂并没有回答,只凝视着谢争比他更深、并无波动的眼睛。 “从战时到现在,军火短缺都是严重的全球性问题,甚至大多数国家暴力机关都无法持有足够维持治安的热兵器。从全球性的ICPO到地方机关,都已经习惯了用麻醉枪执法,没有几个执法人员真的射出过实弹。” 谢争又转过眼去,像是对鱼比对人更感兴趣:“联合政府实施军火清缴和管制,名义上是为了控制暴力犯罪,但却让治安情况更加恶化,不是背道而驰吗?所以我想,这种军火管制的背后应该是资源的短缺。”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人体自身的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谢争眼中映出游鱼单薄的身体:“所以,有人开始了这场以改造腺体基因为起点的实验——因为腺体基因组的工程量相对比较小,事实也证明腺体基因对人体机能有足够的影响。你们的需求很迫切,所以选了这条捷径。” “你们以那些脑力、体力、综合能力相对优秀的人体基因组为基础,让改造后的实验品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都是为了得到更强大的人体机能。” 谢争想到什么似的,回头轻声道歉: “不好意思,我不该一直说你们。我想,洛昂先生你应该并不完全和你身后的人站在一起。” 洛昂怔住似的,盯着谢争看不出丝毫波澜的表情,终于像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厚重温润,总给人一种可靠长者的感觉,却让谢争觉得膨胀而刺耳。 “我的确不该错过你的成长。” 洛昂笑过之后,仿佛轻声叹息似的,靠近了年轻的Alpha。 “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男人继续捕捉着谢争脸上的痕迹,像是终于被唤醒的凶兽。 “我知道,我对Cycler的推断,其实只能证明我有一定的能与你合作的能力。”谢争垂了垂眉,却并非躲避男人的视线:“你是因为我的最后一句话,才觉得我有这种资格的,对吗?” 洛昂的手在他带来的花瓶上轻轻摩挲,暗示似的: “不,孩子,我已经不需要怀疑这些了。”他低声说:“我想看的,是你的筹码。” 谢争想象是思考了一会儿,抬起的眼中映出罂粟妩媚的红: “真正的逆骨。” 他缓缓转向男人惊讶与喜悦并存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知道,这就是Cycler实验遇到的瓶颈。” “逆骨基因很特别,它的结构在不断变化……就像一个很会撒谎的人,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 谢争眼睑轻合,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捏住流泻的情绪: “……又或者说,和他无限修复的身体一样,这种基因始终在不断地更新。因此顾青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得到一个稳定的、可以复制的基因组。你们就算得到了一个足够强大的人体兵器,也有了复制生产的技术,却无法参照这个模型投入生产。而只有他一个,是远远不够的,对吗?” 谢争对男人轻轻眨眼,给出自己的筹码: “我能给你真正的逆骨基因。” 谢争很轻地动了动唇角:“你也可以向顾青求证,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破解逆骨。” 洛昂停了很久,甚至有一刻并没有呼吸的声音,直到暗室中的沉默被游鱼击水的轻响打破。 “那你想要什么呢?”男人缓缓问:“看起来,你已经足够强大到占有这个属于你的宝藏了,不是吗?” 谢争像是很轻地笑了:“不,洛昂先生,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个人能力的有限。” 他垂下的长睫似乎轻颤,过多的阴影让男人无法看清那些细小的变化。 “我跟他,都是基于一种对个人能力的妄想,而被创造出来的。”谢争轻声说:“我曾经也以为,我们可以不需要任何人。” “但后来我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是你让我看到的。”谢争的目光凝在洛昂瞳中的火焰上:“所以这一次,我选择一种安全的妥协。” 洛昂端详着这个自己并不足够了解的年轻人,似乎想寻找他真实的个性。而谢争看似毫无隐藏的姿态之下却自始至终没有泄露出足够激烈的痕迹。 “我可以把逆骨基因交给你,你可以随意使用它,复制它,生产更多的你需要的……或者喜欢的工具。” 年轻Alpha的声音仿佛来自海底,所有情绪都变得模糊,难以辨识。 “而在那之后……我只要他属于我。” 谢争平静地看着似乎愣住的洛昂,像是一个足够坦诚的少年人。 洛昂仿佛被这句过分简单直白的要求击穿,终于明白了什么,眼角涌出慈祥般的笑意:“但是,我的孩子,爱应该是包容与分享。” “你可以拿走他的基因。”谢争的手指在男人眼中微微攥紧了:“我说过,这是我的妥协。” 他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微微展开肩膀:“也是我能做出的,唯一的分享。” 洛昂眼中是谢争压抑着起伏的胸膛,这样的表现让Alpha终于有了一些贴近他真实年龄的气质。男人沉思似的,手指轻抚桌上娇嫩的花瓣,问: “可你确定,你能得到他吗?” 洛昂微微抬眼,看着年轻Alpha的目光有些许的挑衅:“比如今晚,就算我退出了,也有许多人正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出现。” “带走他的人,只会是我。” 谢争的声音并不重,却带着股莫名的力量,压在男人耳畔。 男人笑了笑,拂下一枚过度成熟的花瓣,指上沾着甜腻的香气,对谢争伸出手: “那么,如果你真的得手了,我们的合作就正式开始。” 谢争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手心像是抓过一把淬毒的刀刃,攥得愈紧,就能把那些毒血逼出来。这把刀让他觉得恶心,似乎应该空手折断,才能泄出他刚刚在这座地下室里隐藏的所有情绪,让他方才所有努力的谎言都有所报偿。 他在男人彻底消失后,才转过身,对着水族箱中安静的水面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坐回到那张只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后,看了看时间。 谢争微微眯起眼,打开电脑屏幕,找到谢晴发给他的监控视频链接,目光落在屏幕上昏暗的走廊尽头,那扇小小的门上。 他的心跳无法抑制地加快,很像一个从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十八岁少年,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稍稍缓解了这种过分紧张的情绪。 “何姨。”谢争对着手机,礼貌地温声说话:“您儿子已经到了,是吗?” 那边的女人沉稳地嗯了一声,又暴露出一个关爱过度的母亲的慌张,问:“你确定没事吧?其实小苓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担心。但你做事一向很沉稳,我才敢让小慈去的……” “不会有事的,何姨。”谢争用向来能够安抚别人的声音对女人说:“都是假的。这个城市里,也没人敢伤害你儿子,对吗?” 何玉姝像是恢复了一些白手起家的独立女性自信,笑了一声:“说起来,还是你们年轻人办法多。我们家小慈都分化了,还每天傻兮兮地跟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在外面玩,让他去学些防身的本事又嫌累……唉,怪我平时太惯着他了。” 女人叹了口气,又说:“要不是你给寄苓出了这个主意,我们都想不到可以这么吓吓他。” “人吃了亏,就自然想改变了。” 谢争仍然盯着屏幕上的那扇门,轻声提醒:“那家店有些人不大守规矩,您记得让他把口罩戴好,免得闻到一些不干净的信息素。” 何玉姝答应着,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才挂了电话。 谢争回到一个人的寂静里,盯着那扇门。一个年轻瘦弱的Omega出现了,脸上戴着一只黑色口罩,睁着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像是对着手机确认什么,走进了那扇门里。 谢争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脑中有流逝的指针声响,过于细密了,就很像绵绵的河水。 过了一会儿,何寄慈又疑惑似地推门走出来,然后刚走出两步,就被一群黑衣人迎面喷了一脸奇怪的药物。 谢争看着那些人撕掉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脸上的口罩,贴上黑色的胶带,继而用红色的绳子五花大绑起来,有些愧疚似的垂了垂眼。 他用余光盯着流逝的时间,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 时间到时,谢争才抬起眼,再次看向屏幕上那扇窄小的门。 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开始发酸,或许是过度用力,甚至有些模糊。谢争并不想自己的视野收到任何干扰,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眼角,手指就在下一刻停住。 他看到那扇门被推开了。 一个纤瘦的身影很慢地走出了那扇门,精致的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头发有些太长了,挡住了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 谢争缓缓握紧了手掌,看着那个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像一只刚刚降生在这个世上的雏鸟一般,振了振身上的羽翼,开始缓慢地向前行走。 谢争不敢有一瞬移开目光似的,小心而认真地盯着屏幕中的人,看他在刀锋中展翅,一点一点,舒张开自己被牢笼禁锢的血与骨。他的胸口随着那人的动作而振动着,像是交响乐的前奏之后,一段鲜明而崭新的开篇乐章。 然后,谢争看到那人靠近了另一个Omega,像是贴在一起,向舞池外走去。 谢争心头像是有什么抖落在地,一种诡异而过分的不悦附着上来。而他知道,是因为太长的等待,这样的等待让他已经陷入某种偏执,那种彻底独占的恶念没有放过他,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开始,就成了生根的藤蔓。 他可以砍断它。谢争想。他们之间,有更多更加深刻的东西。 谢晴打开电话时,谢争还在些微失神。女人像是被他惊住,又很快对他说了目前的情况。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谢争想,岑三说过,他会听那个人的意思。 而谢争知道,那个人永远不会拒绝他。 谢争站起身,告诉她晚上要去岑家一趟。谢晴很快明白过来,挂了电话。 谢争起身,披上深色的大衣,又看向洛昂带来的那瓶甜腻的罂粟,伸手碰了碰。 含毒的蕊沾在他指尖,贪婪的人也终将被自己种下的花毒害。 谢争碾碎了那片蕊,走上通往地面的阶梯。 他来到停车场,发动了自己的车子。谢争已经把电话转接到了谢晴那里,因为他知道很快宋宁可能就会愤怒地给他打来电话,谢争就这样装作自己整晚都在谢家,谢晴会用自己的威严逼退中心局的这位队长,那个故意让人觉得是来自谢争的举报只能不了了之。 这样想来,他的确做了很多事,比如解开一道教过岑卯的数独题,找到随机释放地点的编码;比如让谢家的人制住了蠢蠢欲动的中心局;又比如用宋宁赶走洛昂,同时用洛昂转移了宋宁的注意力;还比如用另一个Omega偷天换日,骗了那群听信了顾青的话的Cycler成员。但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谢争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所有人都在抢夺岑卯,而岑卯只会被谢争带走。 谢争开着车,很快得到来自谢晴的信息。岑辛让他去岑家吃夜宵,而他已经在路上了。 吃些什么呢?谢争带着些许的愉快与兴奋,想,只要不是岑卯做的,好像都不会太难吃。 他应该给岑卯一些什么样的惩罚?虽然岑卯刚经历过一场很辛苦的跋涉,谢争应该好好慰劳他才对。但岑卯走之前,的确说了分手和做炮友这种很过分的话。回来之后,第一个温柔说话的对象也不是谢争。这些都稍稍伤害了谢争该有的愉快。 而且,谢争必须让他知道,岑卯再也不被允许一个人离开了。 谢争把车开进岑家大宅时,宅院中灯火通明,像是一种郑重其事的迎接。 谢争扯扯唇角,仿佛嘲讽岑三的姿态,跟着迎来的佣人走进大宅,看到沙发上的陆鸣和岑辛。 三年以来,岑辛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谢争走到他面前,对他弯弯唇角,仿佛一种示意。 “他在楼上剪头发。”岑辛抿了一口茶,低声说:“这次不会太短。” 谢争脱掉大衣,坐到岑辛对面,垂下眼时,露出眼睑上有些明显的一颗小痣。 “今晚很忙吧。” 岑辛抬眼,轻声问对面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年轻Alpha。 谢争想了想,摇摇头,说:“其实也只有一件事。” 他看向岑辛眼中比以往都要和暖的冰色,弯弯唇角:“今晚,我要带卯卯回家。” 岑辛静了片刻,才从沙发上缓缓起身,让他等一下。 谢争和留下来的陆鸣聊着天,耳边却听到窗外春夜的风声,宅院中树叶的轻响,厨房里有人摆放食物和餐具的声音,和从身后传来的,一声跟比一声近的脚步声。 那些声音交杂在谢争耳畔,让他微微恍神后,渐渐忘记了这究竟是哪一个夜晚。好像三年也不算太久,又或是他依旧停留在最早时的那个春夜。 谢争看到陆鸣站起身,叫了一声,阿卯。而他也无法控制似的,很慢地站了起来,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气息,不得不压住胸口细密的波纹。 谢争转过身去,看向只属于他的失而复得。 第51章 09/00A 午夜,临时摆满了白板、办公桌、电脑、各种设备和卷宗的起居室里人声嘈杂。宋宁坐在被挪到角落里原本属于他一个人的沙发上,看着眼前在自己家中忙碌的特别行动队探员们,又深吸了一口烟。 电视中正在播报午夜新闻节目,宋宁皱眉,看屏幕上已经重复过许多次的画面,主播的声音平稳而冷静: “昨夜,位于平港市的ICPO新盟中心局发生一起爆炸事件。本台了解后得知,此前平港连环纵火案的主犯在审讯过程中引爆了装在体内的自杀式炸弹。由于撤离及时,爆炸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遇袭楼层的探员已转移至安全地点继续工作。而两名负责该案件的核心探员在爆炸发生后失踪,目前负责该案件的队伍正在竭力搜索两人的下落。ICPO方面对此表示……” 一名刚放下电话的女性Beta探员咳嗽一声,抬头皱眉:“老大,你这地方本来就不大……要不你出去抽?” 宋宁额角隐隐抽动,掐灭了烟站起来,走到紧闭的书房门口,刚想敲门,门里的人推门出来了。 莫恒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蓦地跟他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怔,继而双双陷入沉默。 “老大。” 宋宁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两人看过去,是头上还顶着一缕焦发的齐乔。 “能聊聊吗?我现在……有点儿乱。” 齐乔面露菜色,罕见地明显泄了气。或许是过去24个小时里受到的刺激的确太多,又都堪称大事,整个队里,除了宋宁和莫恒舟,就他和那两个如今不知所踪的当事人接触最多。男人向来抗压的神经显得不堪重负。 宋宁和莫恒舟对视一眼,娃娃脸Alpha撇撇嘴,侧身给书房的主人让了条路出来。 “都进来,算你们A组……在员的,开个小会。” 三人走进书房关上门,围着书桌坐下。宋宁给两人倒了茶,拿出一根烟挑眉,莫恒舟扁扁嘴没说什么,齐乔也要了一根,默默抽了一半,才忍不住开口: “所以,咱们队里这个谢争到底是谁啊……” 宋宁坐在烟雾中沉默,莫恒舟揉了揉酸胀的眼,说:“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纠结他的姓名指代问题,总之,他就是Cycler实验的九号供体,也是跟我们共事的小谢。而且,我刚刚在整理思路的时候,发现了我们之前下意识做出判断后的一个bug。” 宋宁和齐乔都是一愣,莫恒舟抬眼,低声说: “我认为,岑卯从四年前开始交往的那个男朋友就是九号供体。” 莫恒舟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宋宁和更显懵然的齐乔,解释道: “那时候齐乔还没来。其实,岑卯最早跟我们说起他男朋友的时候,管他叫小九。起初,我以为这只是情侣之间的昵称。后来认识了谢争,知道他在谢家排行第九,自然觉得这个称呼没什么破绽。” 莫恒舟眯起眼,像是惋惜自己错过的细节:“但现在想来,他们认识的时候,谢争还没有回谢家。谢争是私生子,没被承认之前,谢九应该是个有侮辱意味的称呼,不该用在情侣之间。可如果那个人一开始就是没有名字的九号供体,就好解释了。” “我想那时候,真正的谢争应该还在。谢九对岑卯有明显的独占欲,因此宁愿暴露,也不愿岑卯用别人的代号来称呼自己。”莫恒舟咳嗽一声,皱眉看两人手里的烟:“至于现在,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另一个谢争了。” 齐乔梗住,许久,才低声问:“你是说,现在的小谢……杀了真正的谢争?” “有这个可能。”莫恒舟想了想,又说:“总之,这个取代应该发生在他和岑卯认识后的一年里。因为三年前,在座的其实只有我见过他。当时岑卯突然出走,这个人……小谢来找过我。他说他叫谢争,是岑卯的男朋友。如果那时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谢争存在,他是不会说出这样一个句子的。” 齐乔反应了片刻,表情略显微妙:“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你不是很难代入普通人……” “他不是普通人啊。”莫恒舟眨眨眼:“普通人经常会忽略很多逻辑,但他在这方面就很严格,所以我能理解他。” 齐乔停了停,又问:“那他是怎么取而代之的?动机又是什么?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谢家的资源……或者真的就是为了岑卯啊?” “动机方面我更倾向于你说的后两个。”莫恒舟身体后瘫:“以他的基础能力,保命应该不是问题。至于怎么做到的,要看我们能查到多少了。” 莫恒舟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宋宁掐灭手里的烟,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沉声开口: “谢争这事儿找到更确实的证据之前,你们都他妈给我闭嘴。” 莫恒舟抿唇,齐乔更快想明白过来,自语道:“也是,ICPO和新盟军部本来就不对付,我们现在站出来说军长家儿子是假的,一个不小心就上国际政治新闻了……” 齐乔垂眉,努力放下自己信任的队友是个偷天换日的供体、还可能杀了军长亲儿子的震撼感,又很快想到别的关隘: “但如果不提这事儿,顾青这边的案子我们怎么通告?”齐乔抬头看宋宁:“如果按他说的,他就是个疯子,要清除所有实验垃圾,这个实验的事儿我们总得说清楚吧?” “不,我们现在已经没有Cycler实验的证据了。”莫恒舟冷静地摇头:“顾青炸掉了审讯室的视频存档系统,我查过,这次审讯没有云端数据。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们知道顾青说了什么。” 宋宁和齐乔的脸色都显得十分难看。而莫恒舟稍作停顿,又抬头提醒齐乔:“而且,当时我们误解了顾青的部分证词。” 齐乔有些迷惑,莫恒舟示意道:“你再回想一下顾青说的话,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老大给顾青看的那份档案是小谢的,所以一开始就判断错了顾青谈论的对象。” 齐乔嘴角抽搐:“不好意思,我这个脑子……没有录像还真回忆不起来。” 莫恒舟撇撇嘴耐心解释:“第一段,是顾青看到档案后的反应证词。当时老大说顾青是被档案上的人抓到的,我们都以为是岑卯,但其实是小谢——我们都忘了小谢才是那个赶到最后一起纵火案现场、把顾青带回来的人。我查过当日抓捕顾青的NLPD探员的执法记录仪,顾青是在翻公园栏杆的时候卡在上头下不来被抓的……他要是一直这个水准,前几起纵火案怎么跑得掉?而顾青被抓的时间点,就在小谢到了现场、吓得NLPD那帮人纷纷在通讯器里传小话之后。加上顾青的证词,不难推断,顾青是确认自己会被小谢带走之后,才就擒的。” “你是说,小谢跟他……是一伙儿的?”齐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莫恒舟摇摇头,喝了口润喉的茶:“替换掉这个指代对象之后,我们就会发现,顾青明确地说过,小谢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只受他身边那个人控制——感觉除了岑卯也没别人了吧。总之,我冷静下来之后,并不是特别担心岑卯的安全问题了。” 齐乔试着用莫恒舟给的新的方式理解顾青的证词,显然还有许多不解,莫恒舟指导课业似的,帮他提出问题: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关注的,其实是在这整起事件里,小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到了现在,他又带着岑卯去了哪里?我们已经去过他们家了,为什么除了一个守口如瓶的医生之外,找不到别的线索?” 莫恒舟放下茶杯,不知为何想起自己以前在平大做的讲座。而他也清楚地知道,无论那个人该被叫做谢争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来听过莫恒舟的讲座。 莫恒舟顿了顿,像在给学生揭开一个答案: “其实,顾青已经告诉了我们小谢的角色。”他喉间轻动,像咀嚼一个真相: “就是第二段被我们误解了的口供:关于一个藏在黑暗中的计划者。” 莫恒舟轻声重复着顾青的话:“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齐乔回忆起顾青说的那个在黑暗中布局一切的人和当时顾青脸上莫名的狂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悚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问:“那不是在说洛昂吗?” “顾青是个极看重知识资本和阶层的人,谈话过程中,他明显不屑于和洛昂这种烧杀抢掠的犯罪分子为伍。用老大当时的话说,洛昂搞的是下沉经济,在顾青眼里,被洛昂这种人供养其实是非常掉价儿的。” 莫恒舟掸掉衣袖上沾的烟灰,撇嘴说:“所以,他最后那段偶像崇拜式的发言不可能是对洛昂的。更有可能,是对一个在科研成就和智识上胜于他的人……” 莫恒舟稍停,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宁的脸: “而这个人,恰恰是一个由他所创造、在他的实验室中诞生的天才。” 莫恒舟凝视宋宁在烟雾中显得模糊不清的眉宇,那场对顾青的问话中,聆讯室和审讯室两边的信息不对称。因此他说的这些,宋宁应该在审讯时就已经知道了,因此才会在十几个小时前的电话里对岑卯说出现在的谢争可能对他不利的话。 齐乔似乎又受到某种打击,脸色变了又变,低声喃喃: “可顾青说,这些都是那个人的计划……难道说,这从头到尾都是小谢的计划?小谢要干嘛?他到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齐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质问某个不在这里的人似的。 莫恒舟忍受什么似的,合了合眼,才继续说: “假设顾青说的是真的——我倾向于相信他的这段话,因为这是他在整场审讯中情绪暴露得最彻底的时刻——再反观谢争一直以来的行动,其实不难发现,他始终在引导和暗示我们。” 齐乔好像并没有察觉莫恒舟又用回了谢争的名字,而莫恒舟的话也不像是对他说的,目光一直落在宋宁阴晴难辨的脸上。 “岑卯回到平港的那晚,我们队里接到了可靠信源举报,说ICPO的S级通缉犯洛昂在某个夜店出现。但我们到达的时候一无所获,反而遇到了新盟最大军火商岑三的座驾。老大,为什么那时候我听到你在跟新盟军情处的谢晴长官通电话?” 宋宁没有回答,莫恒舟轻轻吐出一口气,低下头反省什么似的: “我后来偶然遇见过谢争的这位六姐……那时我听见岑卯问谢争他六姐会不会帮他接电话,谢争说他那天晚上在谢家。当时我以为,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细节,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细节都是相关的。” 莫恒舟抬眼,对宋宁说:“我想,岑卯回来的那天晚上也给谢争打了电话,是他六姐接的。这也是你那天晚上的经历,对吗,老大?” “你在没有找到洛昂、却看到岑辛的车之后,第一反应也是给谢争打了电话,而这个电话是谢晴接的,对不对?” 莫恒舟没有等宋宁的回答,又或许是已经不需要被肯定,加快了语速继续问: “你为什么给谢争打电话?总不会是告诉他岑卯出现了吧?我们当时可并不知道岑卯在岑三的车上,从ICPO的角度想,我们更应该怀疑出现在那里的岑三和洛昂之间有关系。所以,我合理推测,你是要质问这个错误情报的来源——那天晚上举报洛昂的就是谢争!又或者,他用了某种隐秘的传信方式,让你误以为是他发出的信息!” “你不会怀疑谢争给的关于洛昂的情报,因为洛昂害过岑卯。而谢争用的方式越隐晦,你越会觉得可靠——你觉得这是他从新盟军部拿到的情报,碍于身份不能传递给我们。而你就是这样中了他的第一个圈套。” 莫恒舟目光微动,却没有看到宋宁脸上的任何变化。 “这是谢争计划的第一步,也是你开始怀疑他的真正时间点。” 莫恒舟身体前倾,更加凑近了宋宁:“所以第二天,你会跳过谢争,让我去找岑卯,劝他回中心局。其实我们都知道岑卯会回来的,无论有没有谢争,岑卯都很喜欢这里。你想看的,其实是谢争的反应。” “而谢争没有干涉岑卯的决定。我想,你应该还做了些别的试探,但最终是对谢争放心了,也原谅了那晚的利用。老大,你有没有想过,谢争可能连你的这点性格也看透了?” 莫恒舟看着宋宁已经看得见疲劳后的皱纹的眼角,不忍似的停了片刻,才继续说: “我不知道谢争又对你说了什么,让你答应把纵火案要过来。那之后,他一步步引导我们关注死者的腺体基因,牵出Cycler,引导我们去NEXT,然后找到孙可文,告诉我们供体的事……他就像一个不露痕迹的向导,把我们带进了这个阴谋里……甚至在带着岑卯消失之前,还故意在电话里挑衅我。” “他已经掌握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与弱点,知道我会被什么样的话激怒,所以故意贬低老大、这支队伍和所谓的个人能力。我的情绪的确被他控制了,才会重新检索他给过的暗号,想到Cycler其实是一场实验。但这也只是他顺手上的一道保险——就算没有我,老大也会在那个时间点上找到顾青,这些他一定早就安排好了——而我的推论能让这场审讯更加顺畅。他知道顾青欣赏高智商学者派的年轻人,我的表现越好,顾青就越愿意开口……从头到尾,统统在他的计算之内。” 莫恒舟闭了闭眼,有些甘拜下风。即便同样是天才,他只会计算数据与信息,而那人算的是人心。 可他必须追赶上去,这是谢争临走前给他下的战书。 莫恒舟试图温习自己不知不觉走过的一张巨大的网,他在入网时跟所有人一样毫无察觉,却是在场最能清楚记住每一条信息的人。而现在他才知道,有时候数据只有在结论出现后才有作用。谢争早已把所有信息都暴露在他面前,只等着真相出现的时候,让他回头发现别的暗示。 这些暗示,才是真正指向谢争目标的线索。 “谢争说过,我们还没有接触到Cycler的核心。”莫恒舟忽然睁开眼,轻声说:“如果他那天用的是激将法,也就是说,他希望我们找到这个核心。” “但他为什么一直要用这种暗示的方式给我们信息?”莫恒舟拧眉,自言自语似的,语气却愈发焦急:“为什么要布这么大一个局,把我们引进来?是在拖延时间吗?那他要等一个什么样的时间点?不,应该不只是时间问题……他这么做,更像是维持一种平衡……他是这个局中的全知者……他在维持一种信息的对称性平衡……” 莫恒舟锁在宋宁脸上的视线沉下去,终于问出口: “老大,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宋宁没有动,莫恒舟的声音比往日里更加急切: “谢争说过,他把纵火案要过来,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他跟你说过什么?” 莫恒舟盯着宋宁,目光愈发灼灼: “还有,三年前,岑卯到底去哪里了?No Name小组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洛昂在那之后会忽然被通缉?” “你为什么隐瞒?给你发那张供体基因检测报告的人是谁?事到如今,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如果,这些你都不能告诉我们……”莫恒舟看着宋宁冰封似的脸,渐渐垂下眉眼:“抱歉,我申请退出这起案件的调查。” 齐乔屏着气听莫恒舟反常的发言,而宋宁直到莫恒舟说完最后一句,才冷笑一声。 “刚想表扬你审讯这方面有点儿长进……没想到归根结底,还是个小屁孩。” 宋宁敲掉一截很长的烟灰,目光渐渐变得严肃: “你退出?这活儿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吗?” 莫恒舟微微抬头,抽紧的颈部露出成年Alpha突出的喉结: “宋宁,我是被你拉到ICPO的。其实,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觉得,团队归属感是一种庸人的热情,大多数他人都是负累,而真正出色的个体都有自己清晰的目标和思路,不可能也不需要结成共同体,最多只是彼此利用。” “当初我有很多选择,但只有你让我感受到,我不但可以在一个组织中做自己想做的事,发挥自己最大的功能,还能和这个世界产生一种可信赖的、真实的联系。这种联系让我相信,无论我有多么出色的个人能力和怪癖,你的队伍都能消化我,然后完成我一个人做不到的事。” “这是你带队的方式和结果。所以,不管你是不是队长,我都只叫你老大。” 莫恒舟看着宋宁被烟熏红的眼,缓缓说: “我想,岑卯会选择留在我们队里,除了陪男朋友之外,也有和我差不多的动机。” “我选择退出这起案子……就是不想破坏这种认知。” 莫恒舟微微颔首,回避什么似的,过快的语速让围观的齐乔甚至一时难以理解: “你可以当我在逃避,但我就是无法面对这种失败。你不愿意告诉我的,其实我完全可以通过个人手段得到。而现在,这个队伍和系统规则就在拖累我。我会觉得谢争之所以能胜过我,就是因为他没有把自己视为任何团体的一员。而如果连你也无法向我证明团队比个人更有效,那我以后会沦为偏激的个人主义者——” “你他妈知道个屁!” 宋宁手里的烟灰缸砰然一响,烟雾缭绕的书房里死一般静默,烟灰再次溅到莫恒舟的袖子上,这次连齐乔都不能幸免。 莫恒舟睁大了眼,看眼前脸色铁青的男人。宋宁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小个子Alpha的领子,瞪视着那张娃娃脸上的惊慌与迷茫: “你以为这是在干嘛?你跟谢争打竞赛呢?”宋宁咬紧牙关:“你知道你他妈跟人家到底差在哪儿吗?” 莫恒舟眼底露出倔强的光,宋宁松了他的衣领,把人甩回书桌对面,齐乔连忙扶了一把。 “人家十八岁能找着岑卯这样的对象儿,你白长了个脑子单身二十二年。姓莫的,这就是你俩的根本差距!” 宋宁看莫恒舟和齐乔同时惊呆了的脸,嗤笑一声: “你以为老子开玩笑?我他妈现在就告诉你——也是你刚刚一顿XJB扯,老子才终于想明白的!” 男人眼角的疲劳纹路微微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这小子从头到尾,可能全都是为了他这个烫手媳妇儿!” 书房中呛人的烟草味儿让莫恒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这样的氛围下显得有些滑稽。宋宁嫌弃似的掐了烟,摊开书桌上的白板,用笔画了一条长线。 “有些事儿确实还不能跟你们讲……但那些也不相干,你们只要知道,岑卯比你们想象得重要,就够了。至于为什么重要,有多重要,老子现在也没摸清楚……” 齐乔没太纠结,只问宋宁:“你说小谢做这些都是为了岑卯……可就算他啥也不干,岑卯不也好好的吗?还是说岑卯被谁盯上了啊?” 宋宁示意他稍安勿躁,在那条长线上划下第一个点,说:“我跟谢——谢争,第一次见面,是一年前他来见我,要求加入特别行动队。” 莫恒舟略显迷茫,齐乔却沉下眼色:“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小谢为什么要来特别行动队。” 莫恒舟奇怪地看他:“因为岑卯啊,这还用问吗?” 齐乔边思考边摇头,他在这方面比莫恒舟敏感得多,沉声说:“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 莫恒舟微愣,宋宁却笑了,鞭策似地看他一眼:“莫恒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干活儿就是图个开心。小谢要是不回谢家,直接来我们队里应聘,这事儿可能还单纯点。但他是大张旗鼓认祖归宗之后再来我们这儿的。你再想想看,军长儿子是说当就当的吗?” 齐乔看莫恒舟陷入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后有些呆滞的表情,坐近了一些: “小莫,你平时可能不跟人聊八卦,加上你知道谢争和岑卯的事儿,但其实队里,或者说整个中心局,对小谢在咱们队里的态度都挺微妙的。” 莫恒舟明显不解,齐乔和宋宁对视一眼,宋宁咳嗽一声,问莫恒舟:“你现在是几级探员?” “三级。” “小谢呢?” 莫恒舟皱眉,为难似的:“我没注意,应该也是三级。他才来一年,升得应该没那么快。但他的能力完全已经能做独立的案件负责人,这应该是二级警探的职责……” “不。”齐乔打断了他:“小谢……不大可能升二级。” 莫恒舟疑惑地看他,齐乔却喃喃着:“也就是说,他在咱们队里其实已经干到头儿了啊……” “为什么不可能?”莫恒舟忍不住问:“他不是已经在干二级的活儿了吗?” 齐乔一愣,看孩子似的笑了:“干活儿是干活儿,升官是升官。小谢是谢家人啊……” 宋宁敲敲尚未理解的莫恒舟面前的桌子:“我问你,二级和三级差别在哪儿?” 莫恒舟略略思考,很快回答:“管理岗和执行岗的区别,管理岗有指挥权和更高的情报权限,但必须遵守更严格的保密守则。” 莫恒舟好像明白了什么,停了下来。宋宁看他表情,笑了一声: “我告诉你这个差别意味着什么。就是我能知道洛昂为什么被通缉,No Name为什么没了,但你们不能知道。因为这里头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旦散布出去,ICPO的公信力就会受损,别人就有理由上门找茬,直接讨伐总局。” “光说平港,管治安的就不止我们一家吧?哪家不想要资源?”宋宁挑眉:“就说我们ICPO,这些年中心局越来越脱离总局控制,两个局子之间就抢来抢去。更别提人家新盟自己的军部,还有真正管城市治安的NLPD——理论上,人家才是真正的New League Police Department,咱们是联合政府摆在这儿给人添堵的。” “……那还不是他们没用。” 莫恒舟小声嗫嚅,作为NLPD前警员的齐乔坐不住了,哎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主要是穷啊。好资源全让ICPO两个局子和新盟军部垄断了,我们哪有那么多工资吸引你这种大佛?枪就那么多,我们想买也抢不着啊……” 莫恒舟似乎从来没细想过这种麻烦的政治关系,但一经点破,就很快找到思路,眼前微亮。 宋宁欣慰似的一笑:“说白了,刨掉扶不上墙的NLPD——齐乔你不用急,这事儿不怪你们基层——平港也有至少三家治安机构在抢资源。” 宋宁在纸上另外一处画上三个圆,分别标注了ICPO总局、中心局和新盟军部的的简称,笔杆敲打纸面,问莫恒舟:“一年前谢家安排小谢来我们中心局,什么岗位你还记得吗?” “PR……公关关系部门。”莫恒舟记得自己早先还跟岑卯说过这事儿,不过那时他们两个政治觉悟极低的社会边缘分子都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新盟军长家的九公子……代表中心局搞公共关系。这就是赤裸裸的政治联姻!相当于以后中心局有了军部的背书!”齐乔自语着,忽然激动起来:“操,小谢当时要是真去了PR,中心局在新盟就牛逼大了。” 宋宁点头:“所以,总局不愿意放谢九进中心局,让军部帮中心局说话,对他们来说谢家公子在总局更有利。但如果谢九去了总局,地位就从和亲公主变成了质子——总局的权力结构是国际性的,咱们中心局和军部在新盟还算能平起平坐,这道理你明白吧。” 莫恒舟动动嘴唇,忍不住似的劝:“你最好别让岑卯听见你这么说小谢……” “反正到最后,三方各退一步,谢争自己提出来在中心局做个执法警探。表面上说是历练,实际上是政治博弈的结果,他就是军部插在中心局的一杆旗,没人敢碰他。讲实话,这个烫手山芋,我他妈当时是死活不想接的……” 宋宁忍不住又去摸烟,被莫恒舟眼疾手快地打断,问:“那怎么最后又接了?” 宋宁停手,像在回忆什么,最终自嘲似地笑了:“怪我当时把他想得太简单了。岑卯这个恋爱脑,成天到晚在我耳边喊什么学霸小男朋友。还有莫恒舟,你他妈那会儿天天说岑卯欺骗无知男大学生。再加上小谢这货太JB能装,导致我看见他第一反应就是个失身少年……” “他跟我说,他知道自己媳妇儿是在咱们这儿丢的。他回谢家也好,同意来中心局也好,都是为了岑卯。” 宋宁语气微沉,眼前浮现出当时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Alpha垂眉的模样,那人的低语犹在耳畔。谢争说,他不想再让岑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陷入危险了。 宋宁不由地在回忆中失神,似乎到了现在,仍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谢争的目的明显不会这么单纯,他编织了无数的谎言将他们送到如今的位置,但莫恒舟说过,这世界上的确存在一种完美的谎言,他愿称之为某种事实。 如果谢争的话的确是事实呢? 宋宁看向自己在纸面上画的三个圈,眯着眼拿起笔,在中间又画了什么。 齐乔和莫恒舟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齐乔咳嗽一声:“老大,你这画了个啥?” “兔子头啊。”宋宁挑眉:“这都看不出来?” 齐乔也不好意思说你要不解释我以为是发芽土豆,莫恒舟却猝然起身,睁大了眼: “你是说……” “对。”宋宁扔了笔,翘起腿来:“我现在怀疑,谢争确实没骗我,是我们一开始想简单了。” 齐乔以为自己听不懂是因为这事儿和谢争岑卯过去的情史有关,询问地看向莫恒舟。莫恒舟着急似的在屋里转了两圈,回头看见齐乔的表情,恨他脑子不够快似的走到人面前提醒: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看见兔子发威是怎么回事儿吗?” 齐乔想到那个被岑卯一脚送到电梯口的总局重案组组长,啊了一声,莫恒舟拍了拍桌子,有些激动: “这事儿的原理是一样的!就是抢人!” 他指了指宋宁画的三个圈和中间的不明图标: “总局、军部、还有这个不知道属于哪边儿的Cycler,都在抢岑卯!就像他们抢资源一样!” 齐乔愣了片刻,骂了声脏话。 “与之相比,我们中心局简直就是傻白甜!”莫恒舟情不自禁地跺脚:“总局早就在等着岑卯了,老大你那天晚上给我做的益智数独就是上头给你的秘密任务对不对?军部派小谢来中心局和亲也是一样的目的……但后来,岑卯来我们这儿了,小谢又在我们队里,这个平衡就勉强达成了。操,他们把我们中心局当工具人了,都想利用我们把岑卯拿在手里!” 齐乔凭借自己对权力关系的敏感认知大致明白过来,不由又生疑问:“你为什么把Cycler算进来?” “谢争费这么大力气为了什么,你还没看明白吗!”莫恒舟向前走了两步:“我猜他的一举一动也一直被人盯着,所以已经把能说的都尽量告诉我们了。他说了,要查Cycler,新盟的警部、军部和ICPO的两个局必须联合行动,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Cycler背后都可能有谁!而这个Cycler肯定也是想抢岑卯的!” 莫恒舟来回走动着,想到第一次在地铁站里和那个少年交谈的内容,从那时起,他就觉得跟这个人说话很舒服。他们可以在午饭时间当着岑卯的面聊一个当时尚无进展的案件背后的阴谋,而不被岑卯发觉。除了岑卯的迟钝之外,更多地是因为他们在对话上,有相似的编码和解码系统。 莫恒舟回忆着谢争在那个诡异的电话里留下的所有暗示,加快了语速破译着: “他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上限,他不是在说老大,也是在说他自己……谢争再怎么牛逼,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抗住这么多权力方。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抢岑卯是为了什么,但谢争肯定不愿意让岑卯落在任何一方的手里,所以才会布这么一个局,让他们彼此抗衡。他还说,他还说……” 莫恒舟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宋宁:“他说只有我们特别行动队,什么都能做。” 齐乔好像想起来谢争那个电话是怎么讲的了,不由啧了一声:“我怎么记得小谢说的是相反的意思呢……” 莫恒舟无暇与他解释,定定地看着宋宁:“老大,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小谢当初是怎么说服你把纵火案要过来了的吧。” “他说……”宋宁喉结微动,似乎觉得说出这样的话很尴尬:“他要养家。” 房间里有片刻尴尬的沉默,宋宁额边抽动,继续说: “小谢跟我说,这个案子办完了,他有把握升职。”宋宁揉了揉额角不受控的肌肉:“他说岑卯挺能花钱的,以他现在的薪资结构害怕以后养不起,这个案子办完了估计能涨工资。” 剩下两个人仍旧半天说不出来话,齐乔张嘴的时候声音有点干:“你就因为这个,答应他了?” “你们脑子清楚点儿,那会儿这个纵火案就是个纵火案!”宋宁沉声怒喝,维持某种尊严似的:“就是动静大点,在平港四处连着烧,能破确实是个大案!这小子当时给的这个说法就他妈合情合理!后来挖出Cycler,不是你们逼着我去总局要的案子吗!” 莫恒舟在不算大的书房中踱步,好像在跟另一个时空中的谢争对话,很快找到端倪:“他说升职……你们不是说他在中心局不可能再升职了吗?” 另外两人都卡了壳,齐乔思忖着说:“政治关系上是这样,但老大最看重的还是个人能力。小谢要是真能破了这案子,我觉着老大肯定能帮他争取争取……” “不是这么回事儿。”莫恒舟走到宋宁面前:“他在告诉老大,这案子办完了,所谓的政治关系阻碍可能就不存在了。” 齐乔停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不禁苦笑:“你们这种人讲话都这么费劲吗?” 莫恒舟好像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审视眼前另一个22岁的天才留给自己的隐藏图谱,皱眉分析: “如果回到纵火案本身……纵火,是销毁,示威,炫耀,报复……Cycler组织结构那么庞大,为什么所有被销毁的实验对象都集中在平港?还是说,他们故意把所有实验品引到平港来烧?顾青在烧给谁看?他在报复谁?” 书房外骤起的骚乱打断了莫恒舟的低语和宋宁的沉思。有人急促地敲门,齐乔很快起身打开了门。 “老大!”冲进门来的探员一脸急迫:“来电话了!” 宋宁起身,眉宇沉沉:“什么电话慌成这样?” “失踪探员!不,不是,是……” 探员嘴唇微颤,在男人惊疑的目光里,把手里的笔电交给宋宁: “——谢争的视讯请求。” 第52章 09/00B 宋宁身体一僵,将笔电放到桌上,做了个手势,屋中人纷纷心领神会,退了出去,只有莫恒舟站定了似的,盯着宋宁没动。 宋宁瞟他一眼,没说什么,莫恒舟就自觉地接过了技侦人员手中的侦查用笔电,坐到了书桌的对面。 书房的门关上了。宋宁和莫恒舟对视一眼,都卡着心跳似的,接受了那个闪烁的视讯邀请。 屏幕上出现一片幽微的黑暗,宋宁和莫恒舟屏息,听见话筒中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水声和气泡声,和某种细碎的、金属摩擦似的脆响。 “谢争。”宋宁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地端详那片模糊的黑:“我现在还应该这么叫你吗?还是该叫你……谢九?” 短暂的沉默之后,宋宁听见隐约的笑声,仿佛从海底深处传来,带着某种暧昧不清的波纹。 屏幕上化不开的黑似乎在移动着,孕育着什么,宋宁试图从黑暗中辨识出一点痕迹,直到看见从屏幕的一端慢慢显露出的年轻Alpha的脸。 那是宋宁熟悉的清雅眉目,挂着有些距离感的恰好笑容,却又像是被这片黑晕染,透出某种让宋宁觉得陌生的压抑的浓烈。 “宋宁。”谢争的声音比往常沉,浸在酒里似的,让人不由得被吸引或蛊惑:“或许我也该问你,我现在,还该叫你队长吗?” “你在哪里?”宋宁收紧下颌:“你到底要做什么?” 宋宁审视着谢争的脸,视讯镜头只切到这人的脖颈,宋宁能看到黑暗中露出的属于成年Alpha的肩部肌肉弧线,像在积攒着某种危险的力量。 谢争平静地在黑暗深处与他对视着,轻轻笑了: “我是来报案的。” 宋宁的掌心微微攥紧,对面的莫恒舟也在自己的笔电上看到了视讯画面,手指在键盘上无声而快速地动着,额边渗出薄汗。 “我知道,你已经觉察到了。所以我猜,你已经把队伍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比如你家,或者别的……不会被任何组织监控到的地方。” 谢争的肩膀像是很缓慢地动了一下,起伏的肌肉线条让宋宁想到藏在洞穴里进食的野兽。宋宁忽然有一种这人正在占有什么的错觉,而谢争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痕迹。 “所以接下来这些话,也是只说给特别行动队的同事们听的。” 谢争眼角轻垂,露出眼睑上那颗不算鲜明的小痣,身体似乎又向前倾了一些,低沉的声音就伴随着细碎的金属摩擦声传到屏幕的这一头: “我是ICPO新盟中心局特别行动队三级探员谢争,很抱歉……我绑架了岑家四少爷岑卯。” 宋宁看着谢争唇畔的微笑,现在某种诡异的震惊之中,许久,才反应过来: “你他妈什么意思?” “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我说,我绑架了岑卯。” 谢争的身体像是晃了一下,眼中笑意更浓,宋宁和莫恒舟就又听到了那种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像一种别致的铃响。 这种时而传来的铃响让人更加心绪烦躁,宋宁勉强压抑住愤怒和别的情绪,咬紧牙关问:“好,行,你绑你媳……你绑架岑卯,要什么?” 谢争似乎认真地思考着,紧接着向下俯身,面孔沉没在黑暗里。宋宁却能看到对方俯身后隆起的背脊,是赤裸的,而那紧实的肌肉上竟然缠着一条白藤似的手臂。 那条手臂很快被人按着滑落下去,带走一抹闪烁的银光,和细微的铃响。 宋宁愣住,表情接近空白,听见屏幕那端夹杂着暧昧喘息声的私语。 “……你想你哥哥拿什么赎你啊?” “不……随便……你别……” 铃声再次叮叮作响,宋宁屏住呼吸,听出那断续的声音是属于谁的,也好像猜到屏幕那边让他觉得不对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了,继而脑中燃起一片燥乱的火花。 男人只觉得热血上头,忍不住咆哮出声: “谢争!岑卯!你们他妈的在干嘛!!!” 宋宁拍了桌子,把对面的莫恒舟吓了一跳。处男Alpha还没有看出来那边发生了什么,对宋宁爆炸的反应感到不解。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才重新出现了谢争的脸,Alpha的瞳孔里蕴着浓郁的黑,漾出的光泽让宋宁更加难以忍受了。 “那就随便跟岑三要点什么吧。”谢争沾了酒似的薄唇微挑,低声说:“五个亿,怎么样?” 屏幕那端似乎有被压在什么下面流泻出来的细小人语,不满似的,伴着暧昧不明的水声,让宋宁眼前白光四溅。 “……谢争,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 “队长,我是来报案的。”谢争的肩膀稍稍展开,继而停住,再次触发一声铃响,而Alpha眼中的颜色愈浓: “还是你要看……岑卯确实在我手上的证据?” 宋宁心跳飙升,额头涨红,而莫恒舟一直冷静地皱着眉,不知想些什么,直到视讯中的谢争从屏幕下端牵起一只细瘦雪白的手。 那只微微发红的手腕被Alpha紧紧攥着,像在细细地颤抖,纤白的皮肉上,绑着一条流水似的精致银链。 莫恒舟啊了一声,知道刚刚的铃声是怎么来的了,继而又反应迟钝地想到什么,整个人僵住,很慢地张大了嘴。 “卯卯。”谢争含笑,垂下头,像是安抚教导着身下那个不允许被他人窥见的受害者:“喊人来救你。” 那个被压在水面下的声音终于冒出头来,依旧是断续的,被某种过于鲜明的情欲冲刷,显得诱惑而失真,还带着几分不情愿似的: “……救我……” Omega似乎只来得及喊完这一句,就被重新压回幽深的海底。 谢争抬起头,重新面对屏幕这边一个愤怒一个石化的同事,微微颔首,又像是那个第一天出现在21楼时、谦虚而有礼的后辈: “那么,我等着你们来救他。” 视讯的信号被切断,窗口随之关闭。 书房中有长久的死寂,只能听到房门外压抑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莫恒舟嗓音干涩地开了口: “老大,他们刚刚,是不是在……” 宋宁猛地拍上了笔电,巨响让莫恒舟觉得自己不必问完了。他看着自己屏幕上锁定的地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刻告诉宋宁已经找到了视讯打来的网络位置。 而宋宁拿出手机,火急火燎地拨了一个号码,在接通的那一刻就吼出声来: “岑三,你他妈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你弟弟被他男朋友绑架了——跟你要五个亿!我刚刚被迫看了我手下两个队员的黄色直播,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不是,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没钱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我们警察的责任?!你他妈——陆鸣,叫你老婆回来!什么叫我直接去抓?你们真他妈把老子当工具人了?!” 莫恒舟抿紧了唇,看失控的宋宁握着手机的手上涨满的青筋。许久,男人才缓缓放下手机,眼中露出几缕狰狞的血丝。 莫恒舟的嘴开了又闭,不知道该不该说。宋宁双手撑着额头,像是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冷静下来,抬头对上莫恒舟犹豫的眼神。 “那什么。”莫恒舟试探着开口:“其实吧,确实可以直接去抓的。” 宋宁沉默地瞪着他,莫恒舟咽咽口水,把自己的笔电屏幕转到宋宁面前: “小谢没藏信号。”莫恒舟咳嗽一声,指了指那个熟悉的地址: “……他们俩,现在还在他们家那栋楼里。” 昏暗的地下室中,游鱼在水中无辜地摆尾,凑到水族箱透明的壁墙上,像是疑惑狭小空间中回荡的过于淫乱而密集的暧昧水声究竟来自哪里。 一只湿漉漉的掌心被人压在水族箱上,垂下的银链叮咚作响,惊走了窥伺的游鱼。肉体撞击的拍打声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地下室中回荡,而Alpha终于松开了探入Omega口腔深处纠缠的唇舌,放他吐出潮湿虚弱的呻吟。 岑卯被按人在水族箱上从身后很深地操弄着,眼前是迷离的水光和水中闪闪发光的奇怪的鱼。那些鱼都好奇地游来游去,凑近Omega贴在玻璃上的乳头,像是看到主人丢下来的某种鲜艳饵料,闻得到甜味似的,用开合的嘴轻啄。 岑卯颜色很浅的阴茎被操得直直竖起,在鱼缸上蹭出乳白偏透明的粘液,他看着那些鱼凑到自己留下的痕迹上,而男人的顶弄让他溢出液体的龟头一次次撞到鱼缸上,鱼儿张着嘴蜂拥而至,以为那是一次又一次的投食。 岑卯觉得自己就像被这些鱼侵犯了,忍不住向后蜷缩起身体,想那个正插在他身体里的人保护他。 可这些鱼陪这个人的时间比岑卯还要久,岑卯愧疚地想,他应该用身体感谢这些鱼吗? 身后的Alpha似乎感受到岑卯微妙的想法,捞着他的腰,让他稍稍离冰冷的玻璃远了些,问岑卯舒不舒服。岑卯整个人都快融化在无休止的性爱里了,却还是忍不住配合对方,转过头去,用已经红热发疼的唇舌告诉对方自己有多舒服。 他被谢争架着双腿抱在怀里,不知第几次射满了生殖腔。粘稠的浊液从两人交合的位置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岑卯记得刚走进来的时候这里很干净,小九一直是个生活习惯很好的人,无论住在哪里,都能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 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谢争一边跟岑卯做爱,一边带他参观了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整洁的单人床,不算大但内容丰富的书柜,狭小的浴室,单人沙发和茶几,还有那张在这个空间里显得慷慨而宽大的书桌……每一个地方都被他们交合的液体弄脏。 Alpha操着岑卯,在他耳边低声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在这里长大的,又用不怎么文雅的语言跟岑卯说了很多奇怪而疯狂的幻想。这些幻想产生于Alpha无法走上地面的时光,又在岑卯离开的日子里延续生长,每一种听起来都对岑卯不大友好似的。 比如把岑卯永远关在这里,只能靠每天来看望他的Alpha的精液为食,岑卯的嘴唇和穴口都不会再接触Alpha身体之外的任何东西。又或者把岑卯锁在床上,岑卯要非常努力地让Alpha射在自己身体里,每次得到精液的同时,Alpha就会给他的锁链加上樱桃大小的一节,岑卯必须足够用功,才能获取Alpha给他的有限的自由。 谢争的话没有让岑卯觉得可怕,因为他不管听起来有多么失控,顶撞、搬弄、钳制岑卯的力气有多反常,都依然记得让岑卯远离坚硬冰冷的地方。 岑卯想,谢争舍不得他,因为舍不得,所以做不到许多事,这让岑卯感到幸福而难过。而谢争也没有错过所有幻想发生过的角落,岑卯意识到,他可能已经确实想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这一次射精结束后,谢争没有从他身体里撤出来,半软的阴茎卡在他穴口,就着射进去的姿势抱他回到角落里的床上,让岑卯趴在自己胸口休息。岑卯眼角的湿沾在他胸口,谢争低下头,舔了舔那成簇的睫毛,问他还能不能继续做。 岑卯有些怕似的抖了一下,没有睁眼,拴着银链子的手腕缠到他颈上,温驯地用柔软的脸颊蹭他的脖颈。 谢争知道这是想要休息的意思,就给他一点时间,温热的手掌沿着Omega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偶尔滑到脖颈露出的嫣红软肉上,很轻地按揉。 岑卯身体里含着谢争的肉器,似乎在连续的交合中习惯了这种状态,他在朦胧之中,好像已经忘了不被谢争插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也不希望谢争拔出去了,这种结合的姿势让岑卯觉得完整而安全。 岑卯被人抱着抚摸,很满足地休息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头也不抬地闭着眼问:“你跟洛昂合作什么啊?他这个人很讨厌的……” 谢争像是笑了,湿润的吻贴在他颈边,问:“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我干嘛要怕你?”岑卯全身软在人怀里,抽掉骨头似的,小声抱怨:“都是他们一惊一乍的……谁会认错自己的男朋友啊。” 谢争停了停,伸手捏住岑卯的下颌,让他的头稍稍抬起,看那双不得不睁开的浅色的眼。 “要是你真的认错了……你的假男朋友和洛昂要合作害你,怎么办?” 谢争捕捉着这双眼中的每一束细微的流光,却只看到一片坦荡的清浅。 岑卯用挂着无害锁链的手抚摸Alpha的嘴唇,似乎知道他说了违心的话,凑上去安抚似的轻啄,然后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才说: “如果那天来接我的人不是你,我应该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岑卯眨着眼,像是答题一样思考着说:“然后我会把他绑起来,一根一根掰断他的骨头,或者拿小刀割他的肉。问他为什么要冒充你,把我的男朋友怎么了。” “总之,我不会认错。”岑卯眨着眼,认真地吻面前的人:“也不会跟别人走的。” 谢争一动不动地任他安慰自己,许久,才动了动被岑卯含在身体里的肉茎,看着Omega脸上漾起的红,轻声笑了: “不是改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凶。” “……有人敢动你,我当然会凶。”岑卯扭了扭腰,想让谢争不要那么快又开始弄他,就作弊似的把人扑到在床上,抓着人的肩膀问: “你还没说,你跟洛昂合作了什么?”岑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尽管身体里又抬起头抵着他软肉的器官让他很难真的强硬起来。 “也没有什么。”谢争漫不经心似的,伸手捏住了岑卯一侧的乳头,不紧不慢地用指尖轻挑按压着: “差不多就是现在这样,让我多弄弄你。” 岑卯微湿的眼缓缓张大了,而谢争再次挺动起来的腰让他惊恐而淫乱地叫了一声。 “他……怎么这么变态啊!”岑卯抓着谢争的肩膀,委屈似的瞪他:“你干嘛要跟他合作这个?” “可能因为,不管有没有他……我都很想操你吧。” 谢争钳住了岑卯现出青紫的细腰,不算太快地开始新一轮的抽插,让对方还有理智思考与对话,又像在故意逗他:“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对不对?” 岑卯想来想去还是很别扭,很快看到谢争眼底讥诮的光,恼羞成怒似的,下意识缩紧了后穴的软肉:“你又骗我!” 谢争闷哼一声,还是笑着把人捞进怀里,换了个方便插入的姿势面对面地抱着,慢慢顶他,一边解释:“没有骗你。我的确答应了给他一样东西,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样东西……是要我操你操出来的。” 谢争多用了些力气,从岑卯身体里挤出一声迷茫的闷哼。Omega牵着叮叮作响的银色锁链,像抓着一件很喜欢的首饰,握住他的手让自己坐稳。 “可是……”岑卯盈着满眼的湿,像在费力地思考自己身体里有什么能被操出来的东西:“我不是不能生孩子吗?” 谢争啄吻他后颈肿胀的软肉,嗅到或许只有他能闻到的馥郁甜香,反问他:“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生孩子吗?” 谢争的阴茎插进了岑卯的肉穴深处,龟头抵着那片始终敞开的生殖腔口,岑卯体内有难耐的酸胀,像是想吞掉什么,又吃得太饱,一边馋得厉害,一边撑得难受。 “医生说,我的腺体……”岑卯脑中闪过这些日子里接受的许多信息片段,在温柔缓慢的性爱中陷入片刻的迟疑。 “现在,你已经知道你的腺体发生了什么了。”谢争的唇擦过岑卯颈上凸起的甜,轻声说:“他们改造了你的腺体基因,管它叫逆骨。” 谢争吮吸着那块发烫的甜肉,想,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可能因为他们也没想到,这样的力量会出现在一个Omega的身上。又因为逆骨看似生于反抗,那些不大聪明的人就会以为,要让逆骨成长,就要让他面对更多的攻击,压迫,伤害,对抗……但这些,其实都只会让这种基因疲于奔命地释放能量,然后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更换自己的形态,把自己藏起来。 谢争像在慢慢咀嚼着被自己疼爱的人曾经受过的苦难,气息贴在岑卯耳畔: “卯卯,你的信息素很淡,不能被标记,也不能怀孕,其实,都是因为你的腺体基因一直还没有成熟。” 岑卯不大理解似的,任由谢争把他毫无缝隙地压在怀里,用肉器抚弄着他体内那道伤口似的缝隙。 “十年前,你的分化是一场意外。那时候,你身体里这根还没长成的逆骨被逼着……爆发了那样的力量的。” 谢争按着岑卯泛湿柔软的臀肉,吻去他眼角流露的慌张:“是,我都知道了。卯卯,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那也不是你的罪,你很勇敢……你救了你哥哥。” 岑卯的眼中漫出闪烁的晶亮的光,谢争的唇落在他颤抖的眼睑上。他想起岑卯说过的,要是也能在十八岁遇见他就好了。但岑卯和谢争之间有注定错过的六年,谢争永远赶不及岑卯的十八岁,只能让他在今后的岁月里,都不必再受那样的痛苦。 “可为什么……”岑卯合眼,不费什么力气地被人操弄着,身体却仍因持续不断的快感而泌出各种液体,无论Alpha如何体贴,这些都是消耗。他在疲劳又舒服过头的性爱里咬牙喃喃:“这跟那个混蛋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要你的逆骨基因。” 谢争抚摸Omega轻颤的腰,在不让他觉得累的抽插中耐心解释:“你可以把这种基因想象成一种很厉害的枪,他们已经掌握了复制枪的技术,如果拿到了枪的模型,就可以做出一个军火库。但因为你身体里的模型是个半成品,形态一直不稳定,所以他们不能开始生产。” 谢争想了想,又说:“也不只是那个混蛋,其实很多人都想要。” 岑卯微微抬头,被干得湿红的嘴唇微微抖动,问:“那要给他们吗?” 谢争停下了动作,看进岑卯略显紧张的眼底,目光藏住深海的暗涌: “如果给了,他们就再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你愿意给吗?” “愿意是愿意的……”岑卯坐在谢争腰上,身下一片黏腻的湿,轻轻喘着气思考了一会儿,才用生涩的儿化音说: “但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假啊……他们会不会骗人?” 谢争像是愣住,许久,眼中才绽出翻涌的波涛。 “你说得对。”谢争吻他翘起的唇,像种表扬:“我们都很会骗人,所以不会被人骗的。” 岑卯靠在谢争肩上,任由Alpha一下又一下地轻凿他湿热的甬道,不大放心地喃喃着问:“所以到底怎么才能让它……成熟啊?” 谢争笑了笑,肉柱的顶端撞在他敏感的柔软上,低声说:“像这样。” 岑卯轻叫一声,怔怔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明白Alpha为什么说跟那个人的合作就是多弄弄他了,脸上漫起桃色的晕。 他把头埋在人胸前,闷闷地问:“那要做到什么时候,才……才能弄熟呀?” 岑卯并没有问谢争是怎么知道的,好像这个人理应对他的身体无所不知。他似乎已经在某个时刻把自己完全交了出去,从那以后,谢争负责发现答案,而岑卯可以按他给的答案解决问题。 “……快了。” 谢争的掌心贴着岑卯的后颈,感受腺体略烫的温度,然后慢慢地沿着他的脊骨滑下去,像是关心这具身体的感受多过那个形同宝藏的器官。 “等差不多的时候,我会给你做一个小手术……不会太疼。” 岑卯听着谢争的低声细语,不知为何又想起很久之前在少年学校的实验室里看到的那笼兔子。有人告诉过他,谢争的刀法很好,从来不会让那些兔子感到痛苦。岑卯发现自己好像不大在乎手术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是谢争下刀,他就不需要害怕。 而他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轻按住Alpha动着的腰,吐出潮湿的气,说:“我好像做不了手术。” Omega觉得抱歉似的,凑近了一些:“以前陈医生好像试着给我做过,但我被切开的地方总会很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说这个过程很复杂,总之……。” 谢争的性器停在岑卯的身体里,看了他一会儿,重新开始动作。 “他当然做不到。”谢争舔弄岑卯甜热的耳垂,不算重地咬了一下,犬齿留下深痕:“但我不是可以吗?” 岑卯被夹在快感和理智之间,半知半解地提问:“但不是说只有做爱的时候……你要插着我给我做手术吗?” 谢争像是忍不住笑了,清朗的笑声让岑卯耳边发热。岑卯往后撤回了跟Alpha贴在一起的身体,有点生气地看他,像是因为被嘲笑,不想让人继续插在里面了。 谢争眨眨眼,像给他解释一道过于简单的数独题: “卯卯。”谢争抚摸着两人交合的位置,指尖沾得一片湿,问:“你为什么想跟我做爱啊?” 岑卯被人很慢地压平在床上,眼前只剩下谢争在黑暗里笑意很浓的眼睛。 “我问过你很多次了……也告诉过你,我们之间不可能只做爱。”谢争亲吻他湿黑的睫毛,循循地顶入他的身体:“还是你到现在还以为,随便是谁,都可以插进这里?” 岑卯依旧不大明白似的轻喘,吞着那根灼热的硬物叫了一声,想用目光让谢争说得再清楚一点。 “你只愿意跟我做爱……为什么啊?”谢争迎着他湿润的眸光,诱导似地问:“为什么只能是我?” 岑卯在缓慢而温柔的性爱中努力思索,想要在这个始终空白的方格里填上正确的数字。小九已经帮他在所有错误的答案上都打了叉,而岑卯其实只需要找到仅剩的那个简单的字。 “因为……”岑卯的声音被人从嗓子里顶出来,颤抖而试探似地说:“我……我喜欢你……” “是喜欢吗?”谢争的唇齿擦过他的胸口,留下惩戒的疼痛的同时,隔着雪白的胸膛亲吻那颗跳动的心脏: “卯卯,你只是喜欢我吗?” 岑卯似乎已经知道谢争想让自己说什么了,却在加重的交合之中渐渐失控,忘记了自己终于说出口的正确答案。 而他明白,谢争并不需要岑卯多么理智地讲出这句话,岑卯可以像现在这样,陷在谢争给他的懵懂和混乱之中,仅凭着本能告诉他,岑卯爱他。 岑卯只会跟谢争做爱,只愿意被他伤害,只能留下他给的痕迹,并不只是因为生物体内的化学反应,也不只是医生反复提及的激素作用,而是因为某种科学无法解释与控制的东西。 岑卯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因此从来不能把这句话讲出口。他只会用身体告诉谢争我爱你,而谢争已经找到了这具身体所有的答案。现在,他要岑卯记清楚这件事。从此以后,岑卯再也不必因为无知而误会什么。 谢争吞噬着岑卯唇舌之中涌出的一句又一句告白,耳边响起什么缓缓剥落崩塌的声音。 那座曾经藏住了谢争与岑卯、又将他们分离的巨大的透明迷宫,正于地底深处土崩瓦解。 此刻的谢争和岑卯一样一丝不挂,他们已经找到对方,确认了密码,没有任何遮蔽地结合。又或许,他们早就隔着透明的幕墙过于深入了彼此的灵肉,那些掩盖的躯壳就在此刻褪净,露出真实而赤裸的骨血。 狭长黑暗的隧道之中,谢争抱着怀里陷入沉睡的Omega,一步步走向尽头。 他们方才赤裸的身体已经被套在无菌衣里,谢争帮两个人都很彻底地消了毒,和一场手术的准备相比,更像是一种迎接新生的洗礼。 这条隧道连接着他成长的地下室和那座同样藏在地下的实验室,那是他们两人命运的起点。渎神的原主人已经投身火焰,去清偿自己造物的罪孽。而谢争的手指抚弄着那人颈上发烫的软肉,怀念似的,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回响。 他好像已经跟怀里的人走了足够长的路。他们在黑暗中相遇,那时,他就是用这样的姿势接住了落下来的宝藏。在这一切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还对这片黑暗一知半解,只觉得黑也很好,方便隐藏,而谢争与岑卯不必看清彼此,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相爱。 可是后来,谢争又在这样的黑里弄丢了岑卯。谢争想,或许不该怪罪黑暗,错的是逃避光的他。 谢争走到尽头的金属大门前,冰蓝射线扫过他深色的眼,亮起通行的绿灯。 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迎面扑来雪白的光。被谢争抱在怀里的岑卯下意识把脸往人胸前埋得更深,像是还想继续睡。 谢争在他额上轻吻,和岑卯每次被自己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闹钟吵醒时一样,让他在喜欢的梦境里多呆一会儿,不必急着醒。 他走进弥漫着药品气味的实验室,把岑卯放在一张看来十分柔软、并不像手术台的床上,却没有放开手。岑卯的身体接触到Alpha之外的东西,就迷茫地睁开了眼,意识到什么似的,问:“是要给我做手术了吗?” 谢争仍然抱着他,看着他在雪白灯光下新生婴儿般的皮肤,俯身问:“先给你打针,好不好?” 岑卯浅色的眼底慢慢恢复清明,他看向谢争手边台上银盘里闪闪发光的手术刀刃,想了一会儿,撒娇似地问:“能不能不打针啊?” 谢争看着岑卯伸向自己的手臂,那双手腕上还有细红的淤痕,是谢争给他留下的束缚痕迹,本该是种伤害,岑卯却当是爱接收了,因此这痕迹能留在这具身体上,像是岑卯给谢争的告白。 岑卯揽住Alpha的脖颈,小声说:“我不想什么都感觉不到。” 谢争目光微动,想到岑卯曾为他忍受的一场长眠,忍不住伸手轻抚他颈间参差的吻痕。 “我不怕疼的。”岑卯看着谢争的眼睛,并不像撒谎:“我想一直看着你。” 谢争没有动,在那一刻,岑卯看不出对方会接受还是拒绝,直到深长的吻压下来时,他才在心底偷笑,知道小九会满足他所有看似无理的要求。 谢争一边吻他,一边在岑卯看不见的地方往锋利的刀刃上抹了药剂。这也不算欺骗,谢争想,岑卯只是想确认这是谢争给他的伤害,才能放心引颈受戮。而在这之后,岑卯合该得到一场甜美的睡眠。 他必须好好休息,才能有足够的力气保护自己和爱人。 岑卯依依不舍地跟人分开,在谢争怀里动了动脖子,似乎在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谢争拿起刀时,岑卯用期待又信任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让谢争很难控制自己,又低头吻他翘起来的唇角,然后再一次加深了这个吻,像是以此要岑卯相信什么。亲吻是不会骗人的。 岑卯努力睁大眼睛,看清谢争近在咫尺的每一个细节。他想起很久以前穿过血海来到自己面前的少年。那时他身体里的骨头充满愤怒,觉得所有靠近都是伤害,因此想要杀戮与攻击。只有少年绕到这根剑拔弩张的骨刃背面,亲吻了他原本的柔软。 而如今的谢争手上握了一把刀,正准备刺入他的身体深处。 岑卯的视野慢慢被黑暗吞没之前,最后看到的,是爱人的脸和他手中冰冷锋利的刀刃。 谢争的刀深深插进他的后颈,岑卯却不知为何没有觉得疼。嫣红的血似乎从他的身体里漫了出来,像无数次性爱中谢争从他身体里逼出的液体一样,潮湿汹涌,有甜蜜的腥气。 岑卯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之中费力地想,这个伤口会愈合吗?它并非交媾的痕迹,却来自谢争。与性欲无关,却是生于爱的。 岑卯在谢争的怀里闭上眼睛,梦见一个落在他伤口上的,温柔的吻。 第53章 09/00C 一片雪白的通透地下会客室里,金发男人坐在沙发上等待。 一侧墙壁上的金属大门发出轻响,男人侧过头去,看见走进门来的年轻Alpha,不由一怔,而后缓缓起身,为人拊掌: “很完美的操作。”洛昂看了看手表,目光又移到Alpha身上堪称堪称鲜血淋漓的白大衣上:“你只花了十五分钟。” 谢争像是毫不在意满身的血,把手中灌满保存液的白色冷藏箱放到圆台上。洛昂走到圆台边,看着白箱的目光显出几分狂热。 “这就是……真正的逆骨。” “只是他腺体的一部分。”谢争言简意赅地纠正他,像是不想多说:“足够你用了。” 洛昂盯着白色的箱子,眼中过分的灼热慢慢退去,将视线移回到谢争身上,打量着他胸前刺眼的血迹:“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大明白,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为我解答。” 谢争抚摸着胸前的血,心不在焉似的示意他问。 “为什么要切Bunny的腺体组织给我?”洛昂眼中藏起诡谲:“你已经通过性爱手段和刚刚那场只有你一个人能在他身上完成的手术,得到了完全成熟的稳定逆骨基因。之后,完全可以像顾博士那样,直接抽取腺液给我——我们已经掌握了复制基因的技术,一点腺液就够用了。这样,对Bunny的伤害不是更小吗?” 谢争端详着指尖的血,没有看他,轻声笑了: “洛昂先生,要聊聊吗?” 谢争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交叠起双腿:“我想,是时候总结一下我们之间的这场合作了。” 洛昂停了停,才转过身,坐到谢争对面,颇有兴趣地问:“除了你带中心局的小朋友们做的那些事,我还错过了什么吗?” 谢争不答,目光停在自己衣角的血迹上。 洛昂注视着他,又问:“还是说,我们应该从你带走顾博士谈起?我也是从那时才意识到,你在向我展示你的力量……是因为我以前只关注复制的技术,却没有关心过你吗?” 谢争的身体像是发出了笑声,脸上却看不到笑意: “我没有什么想展示的,只是出于安全考虑罢了。”谢争缓缓碾弄着指尖的血,低声说:“因为你总是喜欢在最后时刻背叛别人,岑卯被你骗过,我该吸取他的经验。” “是吗?”洛昂若有深意地问:“那带那群小朋友查纵火案,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你们把所有Cycler的实验品集中到平港,在岑卯出狱之前四处放火,无非是想用这样的声势警告新盟这场被他们遗忘许久的实验。这是顾青对新盟的报复……也是你对想要得到逆骨的人的恐吓吧。” 谢争想了想,又说:“如果我没有把这个案子接到中心局,光靠NLPD来查,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让人知道你们的功绩。所以,这件事你应该感谢我。” 谢争并无轻蔑地动了动唇:“当然,顾青那天看到岑卯应该是个意外,我去的时候,也没有真的想过能抓住他。是他故意被我抓住的……我想,这说明,他在你和我之间,选择了配合我。” “的确很可惜。”洛昂耸了耸肩:“顾博士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大喜欢我。” “但真的抓到了,其实对我来说也很麻烦。”谢争垂眼:“我并不想跟他有什么接触。和他的陈述相比,我更想让我的队友自己发现真相,同时拿到更多的证据。好在他也没有一开始就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后来出于安全考虑……我托岑三把顾青安排到了总局。那是你们的地盘。” 洛昂眼光微动,低声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有这些多余的动作?但我并不喜欢直接问问题,所以每次我都会给你一点反应。比如派人跟踪Bunny,给他送些礼物,在你们经过的村子点一把火……还有他进地下室找你之前,我给他的直播和警告。” 洛昂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这些你好像都没有放在眼里。而你明明在军部有跟我目的一致的实验项目,还有比顾青更强的能力,又明显在与我对抗……为什么还要跟我合作呢?” “我并非与你对抗,只是为了在和你的合作中多一点筹码。中心局只是我给自己上的保险,而军部的实验是我的政治资本。” 谢争对男人微微颔首:“毕竟,你至今仍然是ICPO总局的地下项目负责人,我总要有资格跟你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吧。” 洛昂眼神莫测地看着谢争,像在思考,又探询地问:“这件事,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相信每个人的力量都有上限,你也不例外。就像岑卯是在岑三和你的庇护下才能逃亡一样,你一定也得益于某种庇护,而这股力量只会比你手下的Cycler更加强大。” 谢争用沾血的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四处留下的血迹,缓缓说: “Cycler实验的历史,我也是这些年在军部才补全的。三年前,我只是怀疑这个实验是新盟军部开启的,因为它的初期资源与设备过于集中在平港,甚至连这间地下实验室都在废旧的军部大楼地下,这很明显……所以我就以逆骨基因为筹码,通过谢晴回到谢家,在军部重启了这个实验。名字是随便起的……反正,对我们来说,名字并不是很重要。” 谢争凝视着杯壁上的一抹软红,弯弯眼角: “总之,后来我确认,顾青把自己作为第一个实验品开始改造的时候,的确是新盟军部的安排。那时实验形式还很粗糙,甚至没有对照组的存在。但后来,军部抛弃了始终做不出成果的顾青,这个实验才会落到代表ICPO总局的你手里……这也是顾青回来放火的原因。” “你的作风一直不大合常规,但在总局看来,应该是十分有效的。你通过腺体贩卖的方式给顾青找到了更多合适的实验对象,还建立了更低一级的腺体走私网络,这些都是犯罪,但总局假装不知道……就像No Name小组的建立一样,没有总局的暗中配合,这样一个小组不可能存在这么久。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种组织的倾向——和法度相比,你们更看重能带来权威的力量。” 谢争脸上扫过淡淡的嘲讽,侧目迎向洛昂炯炯的目光: “可惜,在岑卯这件事上,你的确过于自信了。你以为自己掌握着人体兵器的密码,无论怎么操作,总局也会对你强留岑卯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三年前发生那件事后,岑卯选择了向宋宁自首……” 谢争稍稍停下,握着茶杯,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宋宁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可以说服或者控制的对象。而当时逆骨基因并不能用,总局自然会倾斜向能给他们更多看得见摸得着的真枪实弹的岑三。于是做出妥协,接受岑卯的举报,通缉了你。” “但那也只是表面功夫,这些年来,ICPO总局依旧在暗中保护你,因为他们也在等着岑卯重新出现,而你掌握着Cycler实验的所有成果和组织结构,也是最知道如何控制逆骨的人。这世界上除了岑三和宋宁的人,没有谁在真正试图抓捕你。你被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着。甚至你在新盟的这段时间,军部还抓到过你一次,却因为他们并不想为了你破坏和ICPO之间的政治关系,又放了你。” “而这也是我最早联系你,想要合作的原因……” 谢争轻垂着头,眼里的流光被长睫挡住,吮了一口带着血色的茶,低声说:“我自知凭我现在的个人能力,很难在这样的权力漩涡中保护他,所以找到了你。” 洛昂注视着他染了血的唇,问:“你希望我怎样帮你?” “我知道,你接受ICPO总局的保护,却打算在拿到逆骨之后,利用掌握在自己手上的Cycler组织资源,打造一个由你掌控的犯罪兵团。” 谢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稍稍停顿了一下,才放柔声音问: “洛昂先生,还记得我的交换条件吗?” 谢争在洛昂微怔的目光下站起身,走到白色冷藏箱边,拿起箱子,放到了洛昂面前: “其实我刚刚做手术的时候……还顺便完成了另一个目标。” 洛昂下意识地握住了冷藏箱的把手,闻言抬起头,危险地眯起眼:“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谢争眼睑微垂,露出那颗与心情始终相关的痣:“只是好不容易等到他成熟了……我毕竟是他的爱人,会有这种欲望也很正常吧。” 洛昂放在冷藏箱上的手微僵,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 “我想,你猜到了……”谢争抬头,很坦荡似的,温温一笑: “我标记了卯卯。” 洁白通透的房间中雅雀无声。洛昂的指尖微颤,仍然没有放开那只冷藏箱,眼底像是燃起火焰的颜色,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零星的字眼: “你——” “你应该知道,Omega的腺体结构和Alpha不大一样……而这种生理基础一直被人诟病,不大公平。” 谢争向前走了两步,靠近那道他走来的门: “被我标记之后,他的腺体会被我的信息素改造,基因结构也会发生变化。就像岑三身上已经不能用的凤骨基因一样……所以,你手上的这段腺体组织,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逆骨了。” 洛昂将箱子牢牢控制在手中,似乎已经明白了Alpha的意图,眼中少见地露出凶恶的光。 “这间实验室的真正实验设备已经被你搬空,只剩下手术设备。你把它们都转移到NEXT那边的实验室了——也就是之前被宋宁他们查封的地方。我想,平港现在能提取逆骨这么复杂的基因的实验室,只剩下ICPO中心局石教授的实验室和军部那个属于我的实验室。” 谢争对洛昂无奈地笑了一下:“可惜,你如果带着这个箱子进ICPO或者军部,就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份大礼。而你如果想离开平港……” 谢争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觉得遗憾似的:“一个从供体身上取出的心脏最多可以离体6个小时。洛昂先生,你一直做腺体走私生意,告诉我,腺体组织离体之后,可以维持多久的活性?两个小时?还是更短?” 洛昂露出凶相本色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像是看穿了什么,带着威胁的意味冷笑出声:“我明白你的计划了……但你这么做,的确让我很不舒服。” 他的手掌在白色冷藏箱上轻轻抚摸,沉声问:“你想让Bunny彻底属于你,因此要把这个麻烦的基因和他撇清关系。要达成这个目的,用标记的方式改造他的腺体基因并不够,那些人仍然会纠缠不休地探寻他身上留下的所有秘密……最一劳永逸的办法,是把它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你以为,我会接受吗?”洛昂在箱子上不算轻地拍了一下,蓝眸深得偏近乌黑。 “为什么不呢?在我眼里,你是最适合的人了。这也是你独占逆骨的最好方式。” 谢争不解似的,侧了侧脸:“还是你觉得,要一个Alpha接受一个Omega的腺体移植,是种侮辱?可你们不正是因为它足够强大,才这么想要它的吗?” 谢争对洛昂耐心地一笑,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想到什么似的,开口提醒他: “如果你现在想离开这里,可能也不大来得及。毕竟这里的一边出口是军部——如果没有那个箱子,你的确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而另一边……我是说我和岑卯的家,现在应该已经被中心局的人控制了。” 谢争唇边轻动:“他们是来抓我的,因为我绑架了岑卯,跟岑三要5个亿。” 洛昂沉默了很久的时间,蓦然伸出手臂,兽爪似的十指袭向谢争的咽喉。 谢争没用动,甚至连目光都还稳在自己指尖让人留恋的血色上,任那似乎可以插穿他脖颈的手指堪堪停在他耳侧,额边的发被指风拂起。 “杀了我,新盟军部的人就有借口抓住你了。”谢争不紧不慢地说:“虽然在感情上,谢家人不至于为我难过。但我有很方便的政治身份,对吗?” 谢争在洛昂逼人的视线中看了看时间,再次提醒他:“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移植手术的时长比单纯摘取一块腺体要久得多……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非你有别的天赋,可以现在给我做移植手术。” Alpha想了想,安抚似的一笑:“你也不必担心,我做这种手术还算利落,而且,我在实验室里已练习过很多次。我手上的异型腺体移植手术,最近一个月的排异率为零。” 谢争停了停,看向洛昂眼底的波涛,好奇似地问: “你到底有多想要逆骨?” 年轻的Alpha眨了眨眼,轻声质问扼着他喉咙的男人,声音如同蛊惑: “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愿意成为它吗?” 宋宁走进岑卯的公寓时,不知为何想起第一次知道这个地址时跟岑卯的对话。 那时宋宁说,以后岑卯要是被仇家堵门里了,他会来给人兜底。此时的宋宁看着书房里长得很好的多肉植物,多少感受到什么叫命运弄人。 探员来汇报搜查结果,还是没什么收获。他们在岑卯和谢争失联之后其实就来过一次,但留在岑卯房中的陈医生坚称两人一起离开了。宋宁在三年前审判岑卯的法庭上跟这大夫见过一面,知道他是岑三的人,就觉得这证词并不可信,却也找不到其他证据。 齐乔挨在窗边往楼下看,忍不住掏了支烟,宋宁瞪他一眼,齐乔想起来这是在谁家里,肩膀一缩,把烟收了,余光又瞥到什么,诶了一声。 “老大。”齐乔放低声音:“你过来看看,那是不是总局的那谁?” “哪谁啊?”宋宁拧眉,走到窗边,顺着齐乔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 宋宁的确看到几张身着便衣的熟悉面孔,而身后书桌上的莫恒舟忽然嘶了一声,吓到似的。 “又怎么了?”宋宁颇有些头大,回头看指着屏幕上的监控频繁眨眼的莫恒舟。 “军部的车……我操,小谢这事儿是暴露了吗,这是带队封楼的架势啊!” 窗边的两人很快来到莫恒舟身后。宋宁看着地下停车出现的十几辆军牌防弹车,面沉如水。齐乔倒愣了片刻,喃喃道: “打头儿这妞谁啊?挺带劲的。” 莫恒舟打了个冷战:“军情处头子。谢争他六姐……你喜欢这款的吗?我劝你还是惜命点儿……” “看他们往哪儿走。动静小点儿,有发现先汇报别动手。” 宋宁打断了两人的闲聊,向后退了一步,仿佛陷入沉思。 莫恒舟和齐乔对视一眼,前者很快开始调动更多的探头,齐乔安排人手去地下停车场。 宋宁走到书房一角的书架边,缓缓踱步。他们已经在这后头发现了藏着兵器的暗格,估计都是岑三送给他弟弟的家伙,土豪程度让不少中心局探员直流口水。 宋宁想到楼下那间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的公寓,像是隐约收到了什么暗示,喊齐乔过来,让他去查一下谢争公寓里同一个位置的书架。 齐乔说摸过了,宋宁让他再摸细点儿。齐乔好像领悟了什么,答应着离开。 宋宁看着书架上那一堆明显超过岑卯文化水平的书,许久,嗤笑一声: “这帮孙子……就他妈会装逼。” 无影灯下,叮的一声轻响,带血的手术刀被细致地放进托盘里。 谢争摘下沾血的手套,到一边的消毒池洗手。他身后的男人用一种过分灼热的眼神盯着他,许久,才摸了摸脖颈后干净柔软的纱布。 “四十八小时之内最好不要碰它,也不要沾水。基因要有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发挥作用,你最好不好急着证明什么。” 谢争很细致地洗完手,两手向上,接受消毒烘干,语气很像刚给人拔过智齿或切了阑尾的医生。 “你的手法的确很好……没有麻醉,竟然也没有那么疼。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洛昂玩弄着手中的枪,这把枪在刚刚手术的过程中一直抵在谢争的身上。而谢争似乎很理解他,并没有责怪他的提防。 “可能我天生比较会给人留下伤口吧。”谢争摘掉口罩,露出没什么表情的脸,坐到一边休息似的,问:“原来的腺体要带走吗?” “不必了。”洛昂走下手术台,往另一道门边看了一眼,想起手术之前自己检查过的在那张床上沉睡的Omega,仿佛由衷夸赞:“你给Bunny的伤口也很漂亮。” “现在,你可以带着你要的逆骨离开这里了。”谢争平静地抬头,目光像是告诫:“从此以后,你跟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知道了吗?” 洛昂很少听人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讲话,眸光稍暗,又笑了:“不必这么紧张,孩子。如果还有下次合作,可以稍微放松一点……毕竟,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个计划,我也会考虑的。” 谢争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看洛昂向他伸出的手,并没有站起身。 他沉默片刻,才握住那只手,没用什么力气。 “不会有下一次了。”谢争收回手,目光落到走出手术室的门上,像是逐客的示意。 洛昂最后看了一眼另一端的门,有些遗憾似的:“不能让我跟Bunny告别吗?” “我不想吵醒他。”谢争不再看男人的脸:“也不喜欢他跟别人告别。” 洛昂稍稍停住,像是又回到之前在地下室里、第一次听见这个年轻人说要一个人属于他的时候,眼角露出长者面对一个天真后辈的笑意。 “那么,希望你们今后生活愉快。” 洛昂颔首,走向那道离开的大门,按下了开关。 男人顶着后颈上不知是自己夺来、还是别人拿来交换的宝藏,走出了门,却在几步之后就缓缓停下,看向从雪白通道另一边走来的穿着青色制服的队伍,为首的女性Alpha明丽飒爽,腰间一把乌黑的枪。 “不好意思,洛昂先生。” 女性Alpha走到大厅中央,在洛昂前方不远处站定,声音果决:“我们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洛昂身后的门并没有关闭,那个刚刚给他做过手术的年轻人还坐在桌边,像是不大在意这边发生的骚乱。洛昂没有回头,对眼前的女人笑了。 “谢晴长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洛昂柔声问:“我记得,上一次你好像就是因为误会才逮捕了我。我们都不想犯同样的错误,对吗?” “情况不一样。”谢晴对他周旋的话没什么兴趣,向身后的队伍一扬手:“那次,我逮捕的是ICPO通缉犯,后来,你们ICPO总局向我解释了其中的误会,我只能说那是我们新盟情报系统的失职。” “但这一次,我要逮捕的是窃取新盟军事机密材料的ICPO间谍。” 谢晴不动声色地看着洛昂被军部荷枪实弹的士兵们包围,交叠起双臂:“如果你们总局再来跟我们要人,新盟军部不介意上一次国际军事法庭。” 洛昂的余光扫过周遭的士兵,并不怎么紧张,脖颈微侧,对谢晴说:“你是说我新移植的腺体吗?谢晴长官,我记得,Cycler实验现在应该在ICPO的管辖之下,我来回收成功的实验品。出现在这里无理抢夺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谢晴冷笑:“你倒是很会给自己贴金。你们的实验产出的逆骨基因根本无法投入生产,如今,得到完整逆骨的是我们军部机密实验Recycler的项目负责人谢争。这东西属于谁,还不清楚吗?” 洛昂停了片刻,向前走出一步,目光看向远处: “看来,新盟是要跟我们抢了?” 通道的尽头出现另一支身着黑色制服的队伍。谢晴站在大厅中,一动未动,军部的青衣士兵们做出防御姿态。谢晴任由胸前戴着ICPO标志的探员们涌进这座带着消毒水气味的雪白大厅,目光投向黑海中央的洛昂。 “如果谢争没有一时冲动标记了岑卯……我是说,如果岑卯体内的逆骨基因还能用,我们军部可能会考虑放你离开。毕竟,岑卯日后会是谢争的伴侣。这也是谢争回到我们家族时提出的唯一条件。” 谢晴看着洛昂后颈上的纱布,目光愈沉:“军部不讲感情,只讲利益,不会为了保护所谓的家庭成员而兴师动众。我们唯一的目的是为新盟争取最强的武装力量,在此前提下,才会尽量规避政治冲突。” “但如今,逆骨在你身上,世间仅此一份。如果放你离开,新盟很难有机会重得逆骨。所以抱歉,这种抢夺是在所难免的了。” 谢晴稍作沉默,伸手摸向腰间的枪。而大厅中的两支队伍都仿佛接受到某种信号,纷纷拔出昂贵而沉重的枪支。大厅中的药物气味被火药味覆盖,响起一片保险开关的摩擦声。 谢晴视周遭剑拔弩张的枪口如无物,直接拔枪指向洛昂,动作熟练而沉稳。 “洛昂先生。”谢晴眼中有隐约的笑意:“你该知道,目前这局势对你没什么好处。” 洛昂的笑容正在慢慢退去,他明白谢晴的意思。现在站在他身边看似保护他的总局队伍并非他真正的伙伴,原本应该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而他如果在这里被总局带走,这一次,总局不会再轻易放他离开。 因为世上唯一的人体兵器密码已经藏进了他的身体里。现在的洛昂,就是当初站在漩涡中央岑卯,是所有人想要抢夺的饵。 而洛昂并不像岑卯一样慷慨。岑卯会为了跟人在平凡的屋檐下相守,放弃自由、感官和身体里的宝藏。而洛昂的目的,始终是独占这份诱人的食物。 男人像是思考着,缓缓抬起头来: “那么,谢晴长官。”他的手慢慢探向怀中的枪:“也让我看看你们有多想要它吧。” 第一声枪响时,大厅中雪白的灯光猛地一晃。洛昂的身影在黑暗中猝然扑向始终坐在身后那间手术室里的谢争,而谢争像是并不打算反抗,任由男人钳住了自己的双臂,被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腰间。 谢晴发号施令,青色的军部队伍和黑色的总局队伍在第一波示威似的枪声后开始角力肉搏。谢晴身手敏捷地用枪杆和有力的手臂击退挡在路上的总局探员,冲向被洛昂挟持的谢争。 “洛昂,我劝你不要无谓挣扎。”谢晴手中的枪指着洛昂额间,一步一步逼着男人带着她的弟弟向后退去:“在军部眼里,谢争的命并没有逆骨基因重要。” “看来,你们家里的确不讲什么人情。”洛昂凑在谢争耳边,讽刺似地说。 谢争眉目轻垂,像是早就料到了眼下发生的一切,即便被危险的枪口对准,也看不出丝毫惊慌。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吗?”洛昂抵着他的枪口力道更重了些:“你要我代替你的小男朋友成为诱饵……你以为,我会跟他一样无知地任人宰割?” 谢争静了片刻,才抬眼看向大厅中争斗的人群,很轻地笑了: “洛昂,你知道吗?其实你一直活在一种错觉里……这种错觉,可能是你的权力带给你的。” 他跟着洛昂在谢晴威逼的枪口下步步后退,身体很稳,缓缓地说:“你总在利用别人,却以为这些群体的力量是你自己的……但岑卯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也渴望联系,却没人能给他。所以,他不得不孤单地抵抗了很久。他从来没有任你宰割,也没有投降……他比你强大得多。” 谢争的余光看到身后逐渐靠近的墙壁,伸手抵上那片冰凉: “现在,我把你引到这些浪潮的中央,希望你能看看真实的自己……是多么的脆弱。” 谢争的手掌贴在洛昂身后的开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谢晴和洛昂两个举枪的人都稍稍一滞,而谢争的身体就在这时微妙地用了些力气,压得洛昂向后踉跄一步。 “阿争——!” 谢晴惊呼出口,眼睁睁看着两人跌落到那扇迅速打开又关上的大门之后,耳边有被隔绝的一声枪响。她冲到封闭的门口,开关的光却已经灭了。 谢晴狠狠地锤了一下坚固的金属门,又忽然愣住,似乎想起来这道门后是什么了,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紧闭的大门之后,谢争和洛昂一同摔落在地。洛昂手中的枪走火时歪了一些,流弹擦着谢争的手臂打出去,在Alpha干净的白大衣上留下一抹带着火药味的狰狞血痕。 谢争咳嗽一声,扶着手臂靠墙坐起,像是仍然不准备反抗。 洛昂在一片寂静中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步步靠近地上的青年,在他面前投下阴影。 他看着地上的谢争,像看一只跟自己玩闹得过分、野性未退的年轻猛兽,缓缓举起手上的枪。 “从一开始,你对我来说就没那么重要。”洛昂的声音里露出不加掩饰的残忍与轻蔑:“在这个实验里,逆骨才是真正的宝物,你只不过是为了一种技术的副产品。你那个愚蠢的母亲,天真的兄弟,我都没有放在眼里。顾青钟爱你,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可悲的人生一事无成,只有你算是他的作品……但你对我来说,的确没什么价值。” “你本来就应该在黑暗里默默无闻的长大,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如果你没有遇到Bunny,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洛昂的枪口在Alpha头顶轻轻晃了晃,确认某种权威似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容忍你的狂妄……但你不该试图利用我。” 谢争垂着头,看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笑着说:“如果你没有这么贪婪的话,就不会被我利用了,对吗?” 他抬眼,面孔被比大厅温柔许多的白色灯光照亮,闻到房间中某种只有他能捕捉到的甜蜜香气,脸上锋利的棱角像是也变得柔软了。 “洛昂,其实你那天出现在地下室的时候,我是想过直接杀死你的。” 谢争的声音放得很轻,因此并不显得可怕,他看着男人脸上的厌恶与惊愕,眼角轻动:“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本来只是黑暗中一个无关轻重的人。杀了你,的确会有很多麻烦。但我并不关心那些事……我想过,等卯卯出来之后,我可以带着他逃走。他会愿意跟我走的,只要跟我在一起,他愿意去任何地方。”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谢争笑了笑,留恋似的:“因为除了我之外,他在这里还有很多喜欢的人与事,也不想再藏起来了。他忍受了那么多,只是想跟我过普通人的日子,所以我必须满足他。” 青年唇边微弯,又眨了眨眼:“而且,这份复仇的快感应该属于他自己。我不会替他下手。” 洛昂写满不耐的脸上有瞬息的怔愣,继而觉察到什么,眯起了湛蓝的眼,提高了声音:“你——” “嘘。” 谢争轻声低语:“你要吵醒他了。” 洛昂的身体似乎僵住,听到身后轻微的织物摩擦声。他在接受谢争的手术之前,曾经看到过那个被爱人放在柔软床铺上的Omega。那人像块精致的陶瓷,被人擦得干干净净,身体里散发着被另一个人灌满的味道,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攻击与反抗的欲望。 洛昂很慢地回过头去,看到这个房间角落里从床上揉着眼睛坐起身的岑卯。他好像很轻地打着呵欠,叫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用在一场舒服的梦境里沾湿的眼睛四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岑卯像是看到什么,目光落到墙边的两人身上,那双浅色眸中所有的柔软都迅速褪去了,现出冰冷而锋利的刃光。 “卯卯。”谢争看着床上的人,平静地说:“我受伤了。” 岑卯的视线似乎只在Alpha手臂的伤口上停了一秒,而洛昂却莫名的因为那视线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男人的眼前蓦地一黑,腰腹之间迎来几近折断的疼痛,握枪的手指应声被碾得粉碎,脑后狠狠撞在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似乎漫出海水似的腥潮。 洛昂的眼前一片花白,耳边雷鸣般嗡嗡作响,像是被一个人涌出身体的怒意与杀气席卷,第一次感受到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 “洛昂……” Omega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一把插进男人耳中的刀。 “谁准你动他的?” 男人勉强撑起身体,吐出口中翻涌的血,眼底涨出猩红的血丝,瞪视站在谢争身前的岑卯。 “你……不可能……你不是……” 他伸手摸向自己脖颈后渗出血液的纱布,那处完美的创口被怪力挤碎,开始剧烈的疼痛。 岑卯还穿着那件干净的无菌衣,像刚刚从白色的襁褓里爬出来的崭新的刀刃。他的身体里的确散发着身后Alpha的味道,四肢却依旧修长有力,看似纤薄的躯体里仿佛积攒着随时能把男人撕碎的力量。 “我好像并没有说过……被我标记之后,他就会成为普通人吧。” 谢争握住Omega递给他的柔软手掌,像在检视每一寸新生似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仿佛确认的吻。 “你一直以为,只有鞭笞和压制,才能让逆骨成长。这一点,的确很像一个暴躁的父亲。” 谢争摩挲着掌间恋人的皮肤,看着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可惜,如果你真的做了父亲,就会知道要教化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只需要一点爱罢了。” 岑卯还在愤怒之中,又被身后Alpha的吻稍稍安抚,胸口微微起伏地瞪视着挣扎的洛昂。谢争没有起身,像是安心享受着Omega的保护,对洛昂笑了一下: “但我确实说了谎。” 谢争像是因为岑卯身上的气味感到愉悦,眼睑上的痣若隐若现:“我给你的并不是他的腺体。” “而所谓真正的逆骨,刚刚才诞生在这世界上。” 洛昂惊恐地睁大了眼,岑卯也怔住似的,回头疑惑地看谢争。 “逆骨基因之所以始终没有稳定的形态,是因为顾青作为一个Alpha,当初做实验的时候忽略了Omega腺体基因的特性。” 谢争低声说,语气更像在跟恋人耐心地解释: “我提醒过你这种不大公平的生理差异。Omega的腺体一直等待着被标记,但顾青在给凤骨的基因序列做反向编辑的时候,忽略了那些开放性的基因片段——那是一个Omega留给Alpha的接口。” “你可以这样理解,Omega的生理结构天生是开放,像一个缺口的圆,等待着被Alpha填充完整。当然,有的Omega一辈子都保持着这个缺口,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这个缺口被补全,他们的腺体基因结构就会发生变化,生理状态也会改变。” 谢争想了想,说:“这其实是很基础的知识,但顾青只想要更强的基因结构。好像大部分Alpha都不会考虑Omega的生理本性,因为这与力量无关,只是一种天性。” “总之,他粗糙地处理了这些基因片段,这就让逆骨作为一种Omega的腺体基因,天生不够完整。它一直变幻着形态,其实就是想在这个闭环的结构中寻找一个出口……去找那个能被标记它、改变它的Alpha。” 谢争仰起头,看岑卯似懂非懂的眼睛,轻声说:“我给卯卯做的手术,只是帮它的腺体打开了这个缺口,然后把我的信息素注入进去——这样,逆骨才真正稳定下来,有了完整的形态。” 岑卯像是听懂了最后这句话,有些怔愣地,缓缓摸向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的后颈。 那处伤口是谢争一边吻他、一边刺进去的,到现在尚未愈合。他醒来后,因为看到爱人受伤,一时怒气攻心,就忘了关注自己身体的变化。而现在,他才渐渐感觉到四肢百骸中蔓延的那股彷如新生的力量。 深海一样的澎湃温柔包裹住了他体内燃烧的烈焰,那些汹涌的力量再也不会让他感到灼痛,却足以碾碎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障碍与刀锋。 岑卯动了动嘴唇,很轻地问:“你已经标记我了吗?” 谢争看他眼底翕动的光,辨识出压抑的甜蜜与喜悦,忍不住笑着拉下Omega的脸,在他唇上轻吻。 洛昂支撑着自己不知是否已经断裂的身体,喘息着看着他们,神情渐渐变得疯狂而狰狞,仿佛被人剥下所有躯壳后丑陋的残虫。 “那你移植给我的……”他捏着颈后那条涌出血液的软肉,口中喷出团团血腥气:“你移植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谢争缓缓站起身,虽然并不虚弱,却还是把重量都交给了身边小心翼翼的Omega。他对地上的男人弯弯唇角,笑容谦和地说: “兔子的腺体。” 谢争看了岑卯一眼,对他私语:“就是你在我实验室里看到的那种。” 岑卯眨了眨眼,想起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雪白绒球,回头看地上目眦尽裂的男人。 “我一直不大喜欢你叫他的方式。”谢争眉间微动,又很大方似的:“你就当这是我小小的报复吧。” 男人身上的血滴在干净的地板上,水声在紧闭的房间中轻响,像一种走向终焉的倒数。 “卯卯。”谢争凑到岑卯耳边,低声说:“你之前说过……如果有人动我,你要怎么办啊?” 岑卯耳尖微红,眼中的光却渐渐冰冷下去,最终现出这世界上最锐利的锋芒。 那是藏在他身体深处、终于为爱破骨而出的真正刀锋。 片刻之后,这间被废弃的地下实验室中所有还陷在缠斗或焦灼中的人都听见了一声恐怖的哀嚎。 那声嚎叫穿透了冰冷的墙壁,经过散发着药水味、血腥味和火药味的空气,最终消失在大白灯光尽头的黑暗里,让等在黑暗中的人也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老大。”齐乔在不见光的通道中握住了腰上没什么威慑力的麻醉枪:“这什么动静啊?” 宋宁陷在未知的沉思之中,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他等待了片刻,继而利落地一挥手。 全体特别行动队成员在队长的带领下破开了通道尽头的金属大门,冲进一片白光之中,却又因为眼前的魔幻场景稍稍怔住,冲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开始回头看队长的脸色。 宋宁却好像已经不会惊讶了。他还算镇定地走进雪白的大厅,顺道踢走地上两把射空了的总局配枪,站到风一样向他走来的军部女人面前。 “谢晴长官。”他看着女人难得瞬息万变的脸色,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打断你们军部跟我们总局……交流感情。但你放心,我们对你们这儿发生了什么不感兴趣,就算都是ICPO的,我们也从来不拉偏架。” 谢晴手中的枪还没有拉上保险,目光锋利地问:“宋宁队长有何贵干?” “我们接到警情,其实……也是我们队里内部的事儿。” 宋宁咳嗽一声,挥手示意身后的队员们不必紧张,继续向前突进。而这些队员似乎也不再恐惧军部士兵和总局探员手上的热兵器,顶着身上的白色制服逼近谢晴身后的那道大门。 ⓠⓤⓝ❷❸⓪❻❾❷❸❾❻ “跟你就不见外了吧。”宋宁客气似地笑笑:“你弟弟——也就是我们队里的小谢,把我们队花绑了。可能你们谢家人行事都比较嚣张,他自己给我打电话报的警,跟岑三要五个亿赎金。岑三你也知道,我得罪不起,只能来抓人了。” 谢晴的表情陷入微妙的空白,一直躲在宋宁身后的莫恒舟似乎因为过度兴奋,忍不住小声骂着脏话吐槽: “队花?你他妈说谁是队花?什么花?” 宋宁伸手到身后把那颗完美隐藏在他身躯下的脑袋按下去了,继续看谢晴铁青的脸色:“长官,你不是要包庇家属吧?” 谢晴的眼神变了又变,向后稍稍一退:“抱歉,宋队长,我现在还不能……” 女人身后的大门发出轻响,她愣住了,继而和所有人一起看向那扇打开的门。 穿着无菌服的漂亮Omega像是搀扶着身旁比他高大许多的Alpha,从门中很难地走了出来。而Alpha的脚步明明很稳,却没有离开Omega的身体,看着对方的眼底有微妙的笑意。 岑卯转过头,迎上宋宁吃人似的目光,怔了片刻,很快更凶狠地瞪视回去: “让你们来救我,怎么这么慢啊!” 宋宁半口牙几乎咬碎,才勉强挤出来一句:“人多,路上堵车。” 谢晴第一时间关注到打开的房间角落里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男人,金色的发丝已经被肮脏的血浸透了。女人紧紧抿唇,看向谢争:“我现在不能放你们走,你必须先回军部交代清楚……” “六姐。”谢争颔首,是女人习惯的含蓄模样:“东西还在,我会给家里一个交代的。” “但是——” 谢晴看一眼很有精神似的岑卯,眉间的紧张稍稍释开,刚想说什么,身后ICPO总局的探员就冲进了房间,围在地上那团血肉旁。 有黑衣人气势汹汹地向谢争和岑卯走来,女人意识到什么,眉间顿时一凛,横身握枪,拦住了总局的探员。 “我们新盟军部的事,轮不到你们插手!” 谢晴厉声一喝,军威顿生:“ICPO总局前警司洛昂,窃取新盟军部机密军事材料,被我们的实验室负责人当场发现后按规则处理了。你们ICPO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向国际军事法庭提起上诉。” 偌大的实验室中静默片刻,像是都被女性Alpha的威势压住,莫恒舟偷偷看齐乔发红的脸颊,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想:这世间,大约各人有各人的性癖,也各人有各人的悲剧吧。 宋宁干笑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不好意思,你们这边有什么事儿慢慢解决,我是不大能等了。这两个人我先带走,等我们这个案子结了,你们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怎么样?” 岑卯似乎对宋宁的话有些不满,微微皱眉。 谢晴心里却在迅速地整理着思绪,她知道这两人被中心局带走后就相当于进了保护伞下。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所有势力都在暗中等待着真正的逆骨基因浮出水面,进而第一时间占据这项最宝贵的资源。然而就目前的情况看,谢争刚刚只是用洛昂做了一个烟雾弹,真正的逆骨基因还在岑卯的身体里。 谢争会愿意把这项资源给谁?谢晴想着,稍稍放柔了声音。 “阿争。”女人拿出长姐的模样,问:“你会没事的,对吗?” 谢争深邃的眉眼仿佛舒展开来,是女人在那个庞大森严的家族之中、很少真正看到的愉快表情。 “六姐,你想知道的事,我会跟卯卯商量的。”谢争对她点点头:“这是他的决定。” 谢晴似乎愣住,许久,才重新看回谢争身侧对她羞涩笑着的Omega,她还能看到Omega指尖残留的血迹,像是被人细心的擦过,又故意留下一点给人看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岑卯不大好意思地轻声问。 谢争摇摇头,把手递给了拿着手铐一步三晃走过来的齐乔,对Omega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回家说吧。” 岑卯就好像放了心,又瞪一眼扣手铐时手不大稳当的齐乔:“你会不会啊?” 齐乔下意识赔笑,又想拿出一些警探的专业与威严,岑卯却没有给他机会,一把抓住了齐乔刚给谢争绑好的手铐,把另一只绑在了自己手腕上。 齐乔语塞,宋宁额间青筋抽动,咬牙切齿似的:“你他妈演也演得……你是受害者,有受害者把自己跟绑架犯铐一起的吗?!” “我愿意!”Omega冷冷看他一眼:“再说我也是警察,为什么不能铐人?” 岑卯在宋宁滴血的目光下晃了晃手上银色的镣铐,看首饰似的打量了一番,转过头问谢争:“可以走了吗?” 他似乎也很少在Alpha的眼中看到这样化不开的笑意,像一束从深海一路潜行、挣扎着穿过几千米冰冷海水的光,终于来到海面上,融化在一片粼粼的波光里。 谢争握住岑卯跟自己绑在一起的手,告诉他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谢争准备了很久很久,用尽了一个天才所有因爱而生的力气。 而他知道,岑卯一定会很喜欢。 第54章 10 三个月后。 ICPO二十一楼正迎来一个日常的周五夜晚。探员们交流着中午食堂恶劣的菜色和这礼拜抓到的奇奇怪怪的罪犯,似乎已经习惯了明天也是一个正常的工作日。有人站在茶水间,问晚上有没有人要喝酒,很快被冷着脸的高大男人从身后踹了一脚。 宋宁刚给完眼神警告,楼层电梯门就打开了。齐乔把一个Beta男性的手扣在身后往审讯室走,宋宁愣了一下,跟了过去。 齐乔把人送到审讯室门口等待的警员手中,宋宁在他身后给他递了杯咖啡,问:“岑卯呢?” “啊?”齐乔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没注意,可能上来的时候跑六楼看对象儿去了吧。” 他看了看走廊里时钟的时间,笑了一声:“这不是快下班了吗?人家两口子可不加班。” 宋宁眼角微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拨通了一个内部的座机号码。 接电话的女性接线员十分礼貌温柔:“这里是ICPO与新盟军部联合军事实验室,请问宋队长您找谁?” 宋宁咳嗽一声,像是非常受不了这些形式主义的应对,问:“你们小谢……长官呢?” “啊,不好意思,谢长官现在不大方便接电话。您有什么事可以留言,我会第一时间转告他的。” 接线员的声音有种莫名的羞涩,宋宁已经基本猜到怎么回事儿了,牙缝里又生出几分痒意。 “你告诉谢争,他媳妇儿转正申请下来了!我他妈给他加的塞儿,下礼拜考试!让他有功夫别在局里净他妈白日宣淫了,赶紧帮那文盲补补课吧!” 宋宁啪的一声扣了电话,落手直接掏烟,门外莫恒舟哼着荒腔走板的游戏BGM经过,看他一眼,啧啧道:“性压抑真可怕。” 宋宁恨不得拿烟盒丢他似的,怒声问:“你相亲相完了吗,成天到晚就知道用单位机房打游戏!” “我最近开始在游戏里跟Omega聊天了。”莫恒舟反正没什么事儿,干脆进来坐着吸二手烟:“我发现隔着网线跟人聊天舒服很多,可能因为我的信息素很弱,潜意识中在真人社交时有性自卑心理。小谢的建议没错,我可能真的比较适合网恋。” 宋宁听得头疼,撑着一边额头问:“都隔着网线了,你怎么知道他真是Omega?” “我听过他讲话。”莫恒舟拿出手机,给宋宁看屏幕上那个叫CC的游戏用户:“据我判断,是Omega的可能性在75%以上。” 宋宁闭了闭眼,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莫恒舟转着眼睛,想到什么似地问:“你是不是还有心理阴影啊?我知道,三个月前你跟我算是看到了谢争和岑卯做爱的场景。但我觉得这件事谢争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那时候,全世界都在等着他把岑卯操熟。如果我的性生活被冠上这么大的科研责任,也会有点应激的反常行为。而且他的计划的确成功了,我们特别行动队的闯入为逆骨的归属权争取到了几方谈判的空间和时间。如果你还是被刺激到了,我建议你——” “你闭嘴吧!”宋宁忍无可忍,一手拍得烟灰缸抖颤:“你看到什么了?你他妈看见俩人摞一块儿都不知道人家在干嘛,还在这儿跟我装性爱大师——不是,你怎么对指导人谈恋爱这么自信啊?” “职业病吧。” 莫恒舟答完,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死机了一样,像在反思什么,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在青春期的时候教过别人一些不好的东西。” Alpha的娃娃脸上露出恍然似的表情,喃喃自语:“小谢不会是因为这个讨厌我吧……” 宋宁没再关注莫恒舟的心理健康问题,勉强整理情绪,问他基因数据库的进度怎么样了。莫恒舟也恢复公事模样,点点头道:“Cylcer留下的遗产基本上已经整理归档完了,新盟军部那边也给了一部分资源,他们在这方面的研究的确是全球领先的。但我在接受了你们的政治教育之后还有一些疑虑。” 宋宁抬眉,示意他问。莫恒舟想了想,说:“这项基因数据库是全球同步的,保密等级相当高。现在也是因为谢争的Rebirth实验挂在我们局里——当然,我现在知道这是ICPO和新盟军部彼此之间牵制和妥协后的安排——所以我才能主导这个数据库的工作。但是我现在还是三级警探,到时候数据库完成,我甚至没有权限进入它。” 宋宁盯着莫恒舟的脸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是他妈长大了,会拐着弯儿跟我提升职了。” 莫恒舟眨眨眼:“我跟谢争同岁。我亲眼看到他是怎么从三级跃升到一级部门负责人的,当然,他付出的努力也比我多。但我如果真的网恋成功了,就要跟他一样肩负起养家的责任。我并没有一整栋大楼的遗产可以继承,但我现在的聊天对象对奢侈品非常了解,我必须……”?宋宁听到后半段又重新开始头疼,摆手把莫恒舟赶了出去,告诉他职级的事儿会安排。莫恒舟关了门,屋里就又剩下他一个。 宋宁看着地毯上的一块污渍,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夏日将近的平港。 夕阳快落近了,行政部门的ICPO职员正在走出大楼,收起胸前的工牌。宋宁看了一会儿融进城市人流里的同事们,忽然有种奇怪的感慨。 他好像只是度过了非常普通的一天,而这个城市里每个看似普通的人好像都有点不大一样。他们都过着雷同而迥异的生活,却有人疲劳痛苦,有人甘之如饴。 宋宁就这么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夕阳没了颜色,平港夜里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似乎比傍晚时更加明亮。 宋宁觉得自己很奇怪,因为他看到灯亮起来的时候,想起的竟然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问题。 也不知道六楼那对小两口下班了没有。 整洁宽敞的办公室里,所有的物品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像是透露出主人良好细致的生活习惯。身材纤瘦的Omega半趴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整个人都要埋到眼前那张纸里似的,细长的眉拧成一个死结。 Alpha温暖的掌心抚摸过膝上人柔软的后颈,一边用嘴唇蹭着那处完好无缺的嫣红软肉,一边低声问:“还是看不懂吗?” 岑卯身体里有暖洋洋的流,如果不是被谢争这么顶着,可能已经对着纸上的字睡着了。 他转过头,带着微乱的喘息,露出谢争熟悉的心虚眼神:“是不是标记失效了?我的腺体不是已经被你的信息素改造了吗?怎么还是看不进去书啊。” 谢争压住胸口漏出来的笑声,看穿Omega的计谋:“你是想用做爱逃避复习吗?” 岑卯抿着唇不说话了,拿着笔在纸上勉强写了些字,又很快觉得累了似的,跌坐回Alpha怀里:“ICPO怎么这么烦啊?我干脆去军部当兵算了。” 谢争游戏般啄吻他的唇停了下来,半认真地问:“要我跟宋宁说吗。” 岑卯动了动身子,不讲话了,过了一会儿,又认命似的拿起那张纸,盯着上面的字,像是要用尽跟人打架的力气把那张纸看穿。 谢争唇角轻动,拍拍他额顶的软发:“先回家吧,该下班了。” 岑卯啊了一声,恋恋不舍地从谢争身上跳下来。谢争帮他整理好了衣服,拿好工牌,带人走出办公室。 他们穿过墙上挂满新盟和联合政府的旗帜的走廊,来到门口时,岑卯对前台的Beta女性微微一笑,说了谢谢。Beta脸色微红,谢争已经按开了门,和前台交代了几句周末的事。 岑卯跟着谢争走出门,等电梯时,正遇上这条双向走廊另一端走来的中年男人。岑卯第一时间问了石教授好,石教授哈哈一笑,对两人点点头,跟谢争闲聊起来。 岑卯好像听到石教授说谢争有几个本科同学保研到了石教授门下的事,他心里粗略一算,才发现大学一共四年,按理说18岁入校的今年才毕业才对。岑卯偷偷看身侧Alpha沉稳的脸,谢争正在跟石教授聊新实验室的经费问题,尽管谢争仍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两人看来也更像同事,而非师生。 岑卯心头有些浮动的情绪,跟着谢争进了电梯,嘴角忍不住上扬。谢争像是注意到他的表情,一边和石教授交谈,一边多看了他几眼。 电梯到了一楼,石教授打了声招呼离开。岑卯去大门口给两个人打了卡,就和谢争一起去地下开车。等两人坐进车里,谢争才问:“刚刚笑什么?” 岑卯想了想,颇有些得意地看他:“我刚刚发现自己一直在跟男大学生谈恋爱。” 谢争握着车钥匙的手停住,过了一会儿,才边发动车子边问:“你很喜欢男大学生?” “我不喜欢普通的男大学生。”岑卯聪明地眨眨眼:“就喜欢你这种特别的。” 谢争似乎很轻地笑了,车子开出地库,迎面投来的霓虹灯光打在两人脸上,Alpha又想到什么,顺便似地说:“这么说来,莫恒舟跟我同岁……他也蛮特别的。” 岑卯静了片刻,转过脸看谢争被车灯照亮的眼,问:“你是不是不大喜欢他。” “也没有吧。”谢争转过了方向盘,开向另一条没什么人的路,是通往某个城市深处的宏大宅院的。 岑卯不讲话,盯着他的脸,直到车子在下一个红绿灯前停下,Alpha才轻敲着方向盘,回忆似地缓缓开口:“我第一次遇见你……之前,有人告诉我,你们两个在我们学校的大教室里一起看A片。” 岑卯愣了许久,才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只能任谢争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在看什么啊?”谢争很好奇地问:“好看吗?” 岑卯耳尖红透,而谢争的眼中看不出对他的反应是否满意,绿灯亮起来时,Alpha才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 “找时间也陪我看看吧。” 岑卯下意识答应了,又总觉得这个回答不是特别对,就这样惶惶然地到了岑家大宅。佣人走出来帮他们泊车,带两人走进宅子。岑卯接过热毛巾擦手,又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微热的耳尖。 陆鸣和岑辛已经在大厅中等待,宽大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ICPO和新盟军部第一期联合军事实验正式启动的新闻。岑卯问了好,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端着别人给的热牛奶问:“原来你们也会看电视啊?” 岑辛不讲话,陆鸣笑了一声:“这不是特意……” 岑辛的目光轻轻扫过来,陆鸣没了动静,转移话头问在岑卯身边坐下的谢争:“所以你们以后是要做一堆岑卯出来吗?我怎么想着有点可怕啊?” “不大一样。” 谢争看着岑卯十分勤快地帮他把已经切好的水果切成更小的碎块,笑了笑:“逆骨基因只是提供了一种生产模式,就算技术能够完整地复制整个人体,也会有别的变量,引发不同的基因表现。” 陆鸣和岑卯似乎都不大能听懂,岑卯往谢争嘴里塞了一块水果,像是不需要咀嚼就能咽下去的大小。谢争停了停,继续说:“所以,这次ICPO和军部之间达成的共识,是以逆骨基因为基础,先做一些可控的动物实验。” 岑卯眼前一亮,转头问:“是那种关在实验室里,关键时刻会冲出来跟人打架的大猩猩吗?” 谢争笑着点点头:“可以考虑用猩猩。” 陆鸣嘶了一声:“那到时候要是成功了,不会强制军警成员做人体改造吧?” “那倒不会。”谢争往岑辛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这个实验已经公开化了,要接受科学伦理委员会的审查。这部分跟我没什么关系,ICPO和军部政治方面的官员会讨论清楚的。” 谢争想了想,谦逊地笑了,让陆鸣想起那个第一次见面时说自己对军政不感兴趣、只想做些研究类工作的少年。 “我在人文社会科学方面没有什么专业背景。”谢争温和地说:“还是做好自己的研究吧。” 岑卯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似的,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知道谢争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却敏锐地觉察到哥哥好像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因为岑辛终于让人开饭了。 四人围坐到桌边,又是陆鸣起头,问了一些岑卯的身体健康问题,岑卯知道这大概也是哥哥关注,很诚恳地告诉他们接受标记之后精力十分充沛的感受。谢争带着笑意听,陆鸣不知为何脸色不大好,不大敢看岑辛似的,很快换了话题,聊起平港城中的八卦来。 岑卯从一堆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名里听到何家人的名字,才知道何家大小姐回了国。他想起来某次不算愉快的同学聚会上帮谢争应付讨厌的人的女性Omega,记得那人说自己追过谢争,心下就有些奇怪的感受。 谢争问他怎么了,岑卯眨眨眼,偷偷告诉他:“何寄慈好像在跟人网恋。” 谢争怔住,又压下翘起的唇角,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前一段时间发愤图强,跟我要了很多健身知识,我都是偷陆鸣的朋友圈发给他的。”岑卯压低声音说:“但这段时间每次见面聊的都是一个游戏,还总是跟我提起一个叫MM的Alpha网友。” 谢争知道岑卯交的这个无害天真的Omega朋友,因为知道岑卯向来怜弱的小癖好,所以平时也任由两人来往,耐心地听岑卯跟他讲八卦。 “你说……”岑卯眼光微动,停了一下,问:“要不要告诉他姐姐呀?” 谢争像在想些什么,岑卯从他眼里看到乌黑的笑痕,Alpha低声问:“跟谁学的?” 岑卯抿了唇,转了转眼睛,才说:“何寄慈说,他用这种方式问过那个Alpha有没有谈过恋爱,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我平时跟他姐姐没什么联系。”谢争先给了岑卯他想要的答案,又咽下一些笑意:“以后也不用跟他学,你比他有经验多了。” 岑卯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另一边陆鸣注意到说小话的两个人,咳嗽一声:“好不容易来我们这儿吃顿饭,就多跟你哥聊聊天吧。我们这可是牺牲了备孕时间——” 陆鸣蓦然住了嘴,额上显出涨红的颜色,咬着舌低下头喝汤。岑辛面色不变,拿回桌面下的手,平静地问惊呆了的岑卯: “转正之后,有什么打算?” 岑卯从来没有见过岑辛对别人动手,在他的认知里,能跟人打架就是身体很好的表现,就不大关注陆鸣的痛苦,只为哥哥的健康而开心。 他带着些许兴奋告诉岑辛,自己打算跟宋宁一样攒攒公积金,然后申请一笔贷款,和谢争一起买一套河边的房子。陆鸣听着他的话,脸色愈发古怪,过了许久,才打量着岑辛落在谢争身上的目光,犹豫着开口: “那什么,阿卯,你俩不用申请贷款吧?”陆鸣瞟一眼给岑卯盛汤的谢争,说:“你俩结婚之后,小谢的公积金够用了吧?” 岑卯整个人像是停在了某个瞬间,浅色的眼底被冻住似的。谢争把汤碗放到他面前,勺子也塞到人手里,他才慢慢恢复意识,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开始喝汤。 “大概年底吧。”谢争在岑辛始终审视的目光下笑了笑:“这边的实验的确耽误了一点时间,洛昂的判决也会在那时开始生效。我跟六姐商量过,年底的时候,大家都会比较有空。” 他侧过头,视线划过身边人略微蓬乱的头顶,习惯似的帮人理了一下:“还要选个好点的地方,这些都听卯卯的。” 岑卯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只管喝汤。岑辛静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像是知道了的意思。 一餐饭算是和乐愉快,岑卯为哥哥的健康而开心,又因为别的事有甜蜜的雀跃。离开大宅的时候,岑辛照例提醒他去陈医生那里做身体检查。这位医生最近对谢争的态度有很大变化,岑卯想起来上次谢争带他去体检的时候,中年Alpha眼中有些崇敬的光芒,心里对知识这种离自己很远的力量有莫名的渴慕。 谢争和岑卯跟家人告别,带他重新上了车。两人开上回家的夜路,岑卯心情很好,一路上指着路边的各种建筑物跟谢争说自己想到的有趣的事,谢争安静地听,偶尔给他恰到好处的回复,让岑卯觉得一切都十分合适。 他们沿着河边的公路开向城市中央的属于两人的公寓。岑卯的目光落到经过的河道上,眼前有河面上反射的缭乱白光,让岑卯微微失神。 他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在路边停下了。 岑卯转头,疑惑地看谢争。Alpha的指尖蹭了蹭他的嘴唇,说:“今天天气很好,逛一逛吧。” 岑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和谢争下了车。夜里的河流很安静,远处投来的城市灯光也很明亮,岑卯牵着身边人的手,像走在白日里,觉得自己以前冤枉了许多夜晚。 他抬头看头顶夜空中似乎比往常更亮的星,问:“哥哥说今天过节,所以要一起吃饭。今天是什么节啊?” 谢争说了两个字,岑卯没听清楚,就凑近了一些,穿着夏衣的身体和Alpha贴到一起,再就舍不得分开了。 谢争看岑卯眼里盛着的星,又重复了一次:“七夕。” 岑卯没太在意这个节日是干嘛的,好像所有节日都是给人团圆和庆祝的借口,他不需要了解太多知识,就可以享用人类文化给他的甜头。 星空和霓虹都很好,夏风舒适,掌心温暖,岑卯就只顾着拉谢争的手,逆着河流的方向往前走。他觉得这条路很熟悉,好像不会走到头,又或者,可以沿着这条河来时的痕迹,找到源头的海。 他想起来自己在某个冬日里有过的奇怪念头,那时他想带着自己的爱人逃到大海边,把所有烦恼和障碍扔到海里。然而此刻,有人带他回到了人世的河流之中。这座城市里的河流四通八达,像许多复杂的线索,和不同人行走过的轨道,但似乎终究会汇聚到一起。 岑卯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条河,就多向前走了几步,甚至有些孩子似的蹦跳。因为知道身后的人始终会在哪里,如果他摔倒了,会有人接住他。 “卯卯。” 谢争停下来,叫了他的名字。 岑卯答应着,回过头去,看站在那里的人。 那人离他始终不远,岑卯看着那人温柔眉目,想起谢争在这里对他说过的话。 然而此时的岑卯想,谢争和岑卯或许都有一点特别。 这种特别与生俱来,因此在这座城市的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为了保全自我和他人,他们才不得不谈一场过于复杂的恋爱。许多遮掩隐藏,都是因为第一次喜欢。 好在他们都很聪明,彼此发现了,就不必再藏下去。 岑卯好像终于记清楚了这条夜色中的河道。然而霓虹也好,星光也罢,都比那时更加明亮动人。 这让岑卯很难不走近那个叫他名字的人,复刻一份记忆,然后祈祷,希望所有的后来都变得更加美好。 谢争吻下来时,岑卯的眼前是他的光。 他们已经跋涉过黑暗,一路照亮对方,没有失散。 而从此以后,他们可以在这片光天化日之下,用尽一生爱人。 —Fin— 关于《逆骨藏身》 0. 会有一篇谢争Beta哥哥视角的番外,其他的还没想好。 1. 很谢谢陪作者一路XJB搞到现在的朋友们。写这篇的目的很简单,开始就是为了自己爽,所以开头确实不大友好。本来已经做好前六章全程单机的准备了,但FW确实是咸鱼有真情咸鱼有真爱,手动比心。 2. 这篇除了开头一天发的那两三万字之外,全程在线码的。而且一开头选了个挺费字的写法,一路爆字数,肝得一逼。我连载的时候不大爱讲话,因为容易让看的人混淆故事里外作者给的信息,更想让大家看故事就行。但只有说作者存稿的评论忍不住一条条回了,因为真的肝,之后应该没这个速度了OTZ 3. 因为这篇特别吃伏笔,加上我本身强迫症挺严重一女的,一直没回头改过,担心留下编辑记录会伤害看的人对前期剧情的信任感。这两天会找时间改改错别字、过度重复的用词和一些写太快顺序弄错的bug。可能在等着存TXT的大哥大姐也先等等,不然一篇TXT里头一正常男的一千字里弯了八次唇角暗了十次眼神传出去你跟我都没什么面子。等改完了我这边应该也会发个档。 4. 总之希望看的人看完之后没有觉得浪费时间。虽说黄文不谈观点,但毕竟年底了趁完结送点吉利话。祝你们也都能守住自己的与众不同,光来的时候,跟这俩小孩一样干他丫的,走到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