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爱情理论》作者:情热枯叶   文案:   架空背景,同性可结婚,娱乐圈可拍同性bl剧,有营业期。恋爱事业两手抓。   主CP:杨鸥 X 邢望海 年上攻   副CP:徐幻森X 齐情 互攻   //   非酋体质青年演员杨鸥遇上了欧皇爱豆型演员邢望海,他被他吸引,他也被他吸引。两人合作的bl剧大火,并且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荧幕情侣,但好景不长,围绕在两人身边的家人、朋友、同事,甚至粉丝,都开始鸡飞狗跳。   二十年前的阴错阳差,后遗症延续至今,让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在为了幸福而努力。   “就算赌,也要押注在别的地方,更值得的地方。我愿意为了他,再赌一次。”   非典型娱乐圈,大家都在找自己。   //   主CP攻是个运气不好的大美人,兢兢业业搞事业,有牛皮糖前任,但只对受动心,受是他的小天使;主CP受非常喜欢攻,喜欢到可以黑化那种,但他不是恋爱脑。   副CP欢喜冤家 第1章   1.   杨鸥接到周海怡电话时正在上课。   手机放在桌面震得恼人,坐在旁边的同学努了努嘴,用口型提醒他。杨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屏幕,摁断来电。   课间休息,杨鸥站在走廊一隅回微信。他告诉周海怡,没有准备好,不想去试镜。不到两秒,周海怡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杨鸥按下接听键,对方愠怒的声音传了过来,“杨鸥!你到底在想什么?真不想当演员了?这多少人求着的机会呢,你TM说不要就不要?我求爷爷告奶奶的跟你挣来这次试镜机会,你一句‘不想’就把我否了?!”   杨鸥沉默,握着手机,手心有点发烫,耳根也有些烫——他已经一年都没接过戏,几乎完全停止了演艺活动。   周海怡一方面怒其不争,一方面着实割舍不下,还是在替他张罗着“复出荧幕”计划,杨鸥却相当不领情。她气结揪心,按捺住怒火,耐着性子劝解铁石心肠的上升期男演员,不要随随便便结束自己的演艺生涯。   杨鸥回应得敷衍,用着万能句式“我还没准备好”“下次吧”“别急,takeeasy”搪塞。一次可以,两次也能将就,可次数多了,周海怡也开始疲了烦了,半是威胁半是委屈地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年再不接戏,合作就止步于此。杨鸥听到这话,才锁着眉头,勉强应承下来。   杨鸥没回答,周海怡干脆直入主题,“关于这次试镜的通告我发你邮箱了,你自己多琢磨琢磨,争取能拿一个角色,就算配角也行啊。”   杨鸥还是没吭声,大概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个“行吧”。   周海怡叹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鸥哥,算我求你,你好好看看本子,这次的戏真可以,如果......”   “我知道了,”杨鸥打断她,“回头我看看本子,就这样吧。”   杨鸥说完,立马收线,把震动调成静音,手机揣回兜里,往教室走。   回教室途中,有人把他拦住,红着脸问他是不是杨鸥。   杨鸥低头,暗叹了口气,然后换上招牌笑容,温柔回对方道:“嗯,但请不要说出去哦。”   女孩欣喜地抬头,望着他,不敢置信,眼里盛满了激动,“鸥、鸥哥......哥哥,能不能......”   签名还是合影?杨鸥想着,正准备答应。女孩突然拿出一本硬壳书,塞进他手中,声如蚊呐,“我很期待你能拿到‘万火’的角色,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啊?”杨鸥一头雾水,看了一眼手中的蓝色封皮,“这是什么?”   “就......希望你能看看......”女孩怯生生回,“我觉得你可以看看原著,应该会对试镜有帮助的......”   杨鸥的眉心皱得更紧了,心想,自己粉丝也开始操起了周海怡的心吗?这一夜之间都转成事业粉了?以前粉丝们不是见着自己都争先恐后当女友粉的吗?   “谢谢你,我一定会看的。”杨鸥吐槽归吐槽,可作为一个艺人的自我修养还是在的。他话锋一转,问:“你是我们学校的吗?还是......”   距离上一次被私生粉打扰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两年前他正火的时候。在机场、酒店各种被围追堵截,甚至还有疯狂的粉丝蹲在小区楼下,只为偷偷摸摸看他一眼。但房子也就是在一夜之间塌的,杨鸥从云端跌到泥地仅仅用了三天,当年他的粉丝在超话大面积黑头像发表脱粉宣言之惨烈景象犹如昨天,还一度上了微博热搜。   女孩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鸥哥,我是Outation的小桃,去年接了苗苗的位置,现在是我在管理站子......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不是私生.......是海怡姐告诉我能直接把书送到你手上的。”   杨鸥无奈笑了笑,没想周海怡连这招都用上了,让自己仅存的站姐逼自己就范。   是个狠人。   他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笑着面对粉丝,活下去。   杨鸥身心俱疲,刚回家屁股都没坐热,电话就追着他狂轰滥炸。这次不是周海怡,换成了徐幻森。   徐幻森问他在哪儿,杨鸥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道:“还能在哪儿呢。”   徐幻森咯咯笑,声音如宏,“别宅家里 ,出来跟我一起锻炼呗,大明星。”   杨鸥听出他心情很好,“算了,我要看剧本呢。”   “什么?你接戏了?”徐幻森声音提高一个八度,“那更应该出来庆祝啊,赶紧的!”   “就是个普通的一试,定不定都不知道呢。”   “嗨,你别挑挑捡捡就肯定能定你,你小子业务能力可以的......”徐幻森顿了一下,继续问,“这次是个什么本子?电影还是电视剧?网络剧还是上星剧?”   “没看呢,不知道。”   “哎,老杨,你这态度不行啊,”徐幻森压低声音开玩笑,“怎么着,想隐退了?大明星,你舍得这五光十色的演艺圈吗?难道你真要一心向学了?读完研究生再读个博士吗?”   “QNMD,”杨鸥笑骂,“我是认真在读书啊。”   “行行,热爱学习天天向上,德艺双馨杨大明星。对了,须旭签了华耀你知道不?”   蓦地听到这个名字,杨鸥的心本能地紧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间暗淡,即使嘴上再刚硬,暗里难免会介怀。他“息影”这么久,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须旭。他们分道扬镳得太难看,称得上惨烈。最终还是自己心太软,选择了缄默,即使面临着事业不保的情况,他也宁愿牺牲自己保他。徐幻森后来帮他分析,只得出一个结论——是他杨鸥一头热了,人须旭可是从头至尾的明明白白,清醒得残酷。   “挺好的,他终于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挺好?!我呸!”徐幻森替他打抱不平,“这男得真是我见过最虚伪的小人了,长得人模狗样的,心怎么就那么黑呢,也就你这个瞎眼的觉得他什么都好!”   杨鸥懒得跟发小同仇敌忾,“啧”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屁要放,赶紧的,我真没时间跟你瞎叨叨了。”   “你真不来?”徐幻森缓和了语气,“玛丽挺想你的,杰森也想你,还有......”   “得了得了,”杨鸥连忙收紧话头,“你就是闲得,不是我说,我觉得你也应该像我一样去读点书进进修,静静心。”   “大哥,饶了我吧,”徐幻森怪叫了一声,“我选择花花世界。”   和徐幻森通完话,杨鸥的心无法平静。他愣坐着,冷空气从大开的窗缝里挤进来。   他感到自己像沉在一片寂静的海中央,随时有大浪要打过来,水下藏着潜流、暗礁、猛鲨,他连一片能抓住的浮木都没有。   杨鸥当演员这件事情,家里众多亲戚是不赞成的。尤其出了那件事后,一向看不惯他的堂兄当着他父母面冷嘲热讽,抱怨杨鸥的“丑闻”影响到了家族,甚至抱怨杨鸥被父母宠坏——的确如此,杨鸥从小到大长得就出挑,学习优秀,有主见,高中选文理科、报大学志愿以及当演员都是自己说了算。但父母说,“没关系,儿子,你的选择我们都支持。”   就凭这一句话,杨鸥才能坚持到现在。   徐幻森也劝他,人生处处都是坑,你只不过比别人运气差了点。   杨鸥想都过了一个新年了,他还是倒霉透了。   2.   周海怡签下杨鸥的时候就有强大的直觉,她断定他非池中物,注定要涅槃重生。   她在美国度假到一半,让助理订了张机票,直接杀到了杨鸥工作室楼下。杨鸥当时在办公室里孤零零坐着,周海怡走到他面前,假装咳嗽。杨鸥有点迷茫地抬头,两人视线交汇,周海怡被惊艳了一下——他的模样很是憔悴,却英俊逼人,任谁看他一眼都不想再移开目光。   身边人劝她谨慎,周海怡不信邪,以为杨鸥不过是运气差点儿,每次离爆就差那么一口气,她可以当吹那一口气的人。   “你愿意相信我吗?”周海怡直截了当。   杨鸥凄笑了一下,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有可能再继续当演员吗?”   周海怡也笑起来,镇定自若那种,“你如果选择跟我合作,没什么不可能。”   杨鸥是被对家黑的,挖了些陈年旧料爆给营销号全网带节奏。当时他和另一位迅速蹿红背景深厚的新人在争夺一个份量十足的广告商务,对方急切要让客户看到杨鸥的黑料,以便拿到资源。对周海怡而言,平息这事不具备难度,只是操作麻烦而已。   后来的事情简单粗暴,她替他收拾烂摊子,帮他公关,鼓励他重新振作,杨鸥没让她失望,直到须旭的出现。   一想到须旭,周海怡就脑壳疼,也不知道这男的给杨鸥下了什么蛊,让他心甘情愿背黑锅,一蹶不振。最让她气愤的是在没经她同意前,杨鸥擅自在综艺节目上发表将会暂停演艺活动的声明。周海怡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杨鸥颤抖,握着臂膀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男人淡定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足以让她心梗。这是她最看重也最看好的艺人,她付出的心血就这样被轻易地否定了,包括他和她的未来。   杨鸥不在乎,她不能不在乎。周海怡拾掇起精神,心里一边骂着杨鸥一边替他惋惜,想着自己也一样没出息,不长教训。   距离试镜的日子不到一周,周海怡还是没憋住,去找了杨鸥。   甫一下电梯,就看见一穿着蓝色制服的外卖员站在熟悉的门口。周海怡叹气,对外卖员说:“给我吧。”   小伙子疑惑,拎着牛皮纸袋有些无措。周海怡按下电子锁密码,朝他作了个“拿过来”的手势。   屋内亮着光,证明主人在家。周海怡在门口踢踢踏踏换鞋,杨鸥从书房走了出来,瞟着她手中的外卖有点纳闷。   “看本子了吗?”周海怡走向厨房,准备把外卖装盘。   “你帮我拿得外卖?”因为考试周刚结束,杨鸥着实忙得脚不沾地,他也不想违心敷衍说看过,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   周海怡皱着眉头,语气不满,继续追问:“你到底看没看?”   正说话间,门厅的灯忽然闪了两下,杨鸥说:“两分钟,等我换个灯泡。”   每次都是这样,杨鸥如果不想正面回答,可以找出各种理由来逃避。   周海怡长吁一口气道:“杨鸥,这次须旭也会去试镜《梦中人》。”   “原来是这样吗?”杨鸥站定,转过身来,脸上纹丝不动,“他要试哪个角色?李钧承还是黄环?总不至于是万火吧?”   周海怡望着他,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你这么在乎?”   “也不是。”   门厅的灯又闪了一下,他们同时眨了眨眼,彷佛对峙的瞬间松了口气。   “我还是换灯泡先。”杨鸥说完,便躲进了厨房。   周海怡动了动嘴唇,觉得嗓子干涸得像一口枯井。   之前忙着备考写报告,每天都被填得不留余地,如今闲下来,杨鸥倒是有些无所适从。   晚上,杨鸥少见地刷着微博,一条热门带着关键字#邢望海回应曲婳#被推送过来,他想也没想地点开。   九宫格动图都是同一个长相称得上精致的男孩,背景是某个舞台现场,男孩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有点懵,夹杂着些微震惊。杨鸥点开原图特意放大,凝视了好几秒。   现在的年轻艺人都有着一副好皮囊,笑起来时像太阳,沉默时像雕塑,能经受住镜头的严苛考验。杨鸥看着男孩,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电影中的某个桥段,他驻足,四处张望生怕错过些什么。   鬼使神差地阅读完营销号的内容,杨鸥嗤了一声。   没什么特别的,一看就是买过的热搜,把明星的综艺梗放大化,投机取巧地立一个人设用来安利路人。这个男孩立得人设大概就是—耿直且貌美,带点天然的娇憨。   杨鸥不以为然。   脚背上忽然受到重力,本来放在茶几上的书恰好砸下来,书页哗啦啦响着。杨鸥捡起来,发现是粉丝送的那本《梦中人》。他随意地翻起来,结果这一翻就过去了好几个小时。等注意到时间,已经午夜。   尽管周海怡担忧他没上心,其实他曾粗略地在电脑上读过整个故事,是出彩的。情节一流,场景多,台词复杂难度大,但最难的是如何演绎万火和李钧承之间的感情,不仅需要爆发力还需要十足的默契。   杨鸥不怯挑战,甚至痴迷于攻克难关,他对“万火”跃跃欲试。今天细细看,发现了故事中更多玩味的地方。   心里衡量着,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第2章   03.   杨鸥坐下来的时候,waiting room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迫切的紧张。这时,角落的门吱呀开启,一个颀长的身影怡然出现。   后来杨鸥想也许就是那一眼,他的本能就发出了某种信号,像是某种警告更像是一种热望。   室内的目光瞬间都聚在这个突然“闯入者”身上,男孩并不在意,径直找了个空位坐下,丝毫没因为气氛的改变而露出拘束之意。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杨鸥听到些模糊的字眼,在记忆中搜索出零星片段,原来是他——邢望海,那个微博上的漂亮男孩,正要起飞的新人。   邢望海刚试完一轮戏,唇上的透明唇彩掉了一半,显然是因为讲了太多话。他看起来很淡定,甚至有些走神,咕咚咕咚喝着水。   选角导演和原作者都对他很满意,一致认为他就是他们要找的李钧承。   没使花招,按部就班的表现自己,邢望海就这样再次轻松地得到了很多人争破头都想要的角色,花了不到三分努力。剩下的七分,当然是有人在他背后保驾护航。   李钧承定下来了,万火的人选却选得不尽如人意。   邢望海配合剧组要求,从上午一直试戏到下午,大概和四十多个演员对了戏。当原作者问他对哪个试镜者印象最深时,邢望海露出为难的表情。   没有感觉,这就是邢望海当下最大的感觉。   目前为止,谁都不是他认为的万火。   他如实托出,选角导演和原作者商量了一下,决定暂停试镜。   邢望海靠在椅子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周围起了一阵骚动,当他回过神时,人气演员须旭走到了他面前。   邢望海疑惑地抬头,发现对方盯着他一脸微妙。   “有事?”邢望海问得耿直。   须旭明显哽了一下,却能马上笑得周到而迷人,“恭喜你拿到了李钧承。”   骚动声更大了些,大家开始交头接耳,更多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邢望海皱了皱眉,有些莫名其妙,他跟须旭完全不熟,只在某个时尚颁奖典礼上打过照面。此外,剧组也没对外官宣,须旭这么轻率地来祝贺他,更像是不怀好意的嘲讽。   “哦,你这恭喜太早了,等真正的结果吧。”邢望海干巴巴地回。   “我也试了李钧承,但……”须旭顿了一下,“肉丸大大觉得我更适合黄环。”   肉丸是《梦中人》的原作者,她对邢望海满意是满意,但......还没达到一见钟情的那地步。   邢望海虽然耿直,但不傻,他听出须旭这话里有几分酸。   “黄环也挺好的,”邢望海声线平直,听不出情绪,“我也试了黄环,觉得他的戏都挺有挑战性的。”   “对,的确挺有难度的。就跟万火一样,这角色演起来挺复杂的。”须旭附和,然后转向一边,目光落在角落。   邢望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了一个俊美的男人,应该也是等待试镜的演员。   这人有什么特别吗?邢望海纳闷。   英俊有加,轮廓带着异域风味,气质看起来却清冷。   杨鸥发现了从不远处投射过来的视线,但他装作不知道。从须旭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竖起了伪装。   须旭收回视线,朝邢望海笑了笑,“希望我们有机会合作。”   “嗯,期待。”邢望海伸出手,他不想占下风。   须旭回握他,没再说话。   大约过去了四十分钟,工作人员才来宣布试镜继续。   主要角色基本都试完了,除了万火,须旭早就先行离开。杨鸥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手上还拿着一个A4大小的本子,只有邢望海注意到了。   邢望海是第一个进去的,他目前的任务就是个工具人,需要帮助剧组定下万火。   意兴阑珊地和两个人对完戏,邢望海蓦地起了某种期待,他希望下一个进来的会是那个男人。老天爷彷佛是在响应他的召唤,杨鸥真得走了进来。   邢望海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惊讶不已,他觉得真奇妙。   杨鸥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下意识地去观察镜头和周围的环境。   选角导演面带微笑,问杨鸥:“你想试哪一段?电影院重逢?还是万火被抓时,李钧承躲在汽车后备箱,背叛了他们的约定?”   如果想要夺人眼球,应该选感情爆发最激烈的片段,这样能够迅速地攫住印象。邢望海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认为杨鸥会聪明地选择背叛那场戏。   “电影院重逢。”杨鸥的声音充满了质感,像一匹天鹅绒。   “那行。”导演眼睛一亮,朝摄影师作了个手势。   邢望海微微讶异,看向杨鸥,对方已经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   “待会儿帮我个忙,”杨鸥靠近他肩头,低声说,“尽量害羞点儿。”   “?”邢望海有点懵,却下意识地点点头。   杨鸥退后了一点,望着他,表情陷入沉醉,然后看向镜头,说话。   “你好啊,李钧承,好久不见。”   04.   “我明白的,理智告诉我,我们没有可能,但我没有理智。”   “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跟卑微的影子一样,连靠近你都必须保持沉默吗?”   杨鸥的声调阴沉,这一刻他就是那个爱到失智的万火。   邢望海被他的气势压制,紧张地动了动喉结——他竟然不敢望向杨鸥的眼睛,就跟怯弱负疚的李钧承一样。   接下来的剧情是,李钧承甩掉女友,万火追着他跑,他们一前一后的穿过熙来攘往,穿过喧嚣,然后李钧承停住,转身看着万火苦笑,仿佛命运开了一扇窄门,他们只能被挤压着才能进入。   邢望海脸笑僵了,他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够好。没有人喊暂停,他们还得演下去。   “小钧,留下来吧,留下来吧。我们不能分开,我不想分开,好不好?你先别回答,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你还想着我,对不对?你记得不记得,高中那会儿我们一起做化学实验,你把碘伏滴在透明的维生素C里,碘伏也变透明了,我跟你解释这个化学反应。你听完说你就是这深色的碘伏,我就是透明的维生素C,把这一管全挤了,维C还是维C,碘伏就已经不见了。你笑,说这是一个倾尽所有,一个无动于衷啊。其实你错了,应该是合为一体,变成一致,再也分不出区别,再也分不开。”释1   杨鸥的台词功底绝了。邢望海想。   万火爱得绝望而深沉,有那么一瞬,他的心也被紧紧揪住了。   导演喊“cut”走过来时,邢望海就有一种感觉,他知道就是杨鸥了。   “辛苦了,”导演拍了拍杨鸥肩膀,然后转向邢望海问,“你觉得怎么样?”   邢望海愣了愣,迅速组织语言,“非常有......感觉。”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起来,本来因为戏剧张力而凝滞的氛围瞬间变得轻松。   杨鸥捂住一只眼睛,嘴角上翘,也笑起来,觉得这个漂亮男孩很有趣。   邢望海拧着眉头不响,他实话实说罢了,怎么大家反应这么大?   “我也很有感觉。”杨鸥突然说。   邢望海看着他,不知该怎么接,心里起了某种异动。   原作者走过来解围,指了指墙上的时钟说:“不好意思,你们能先出去等半小时吗?我们得要讨论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边,杨鸥替邢望海开门,邢望海侧身,小声地道谢。   杨鸥微微仰着,看见男孩棱角分明的侧脸,不自觉微笑。邢望海比他高了一点儿,因为疲惫而偻着背,看起来有些招人心疼。   如今各种背倚大山的新人倍出,作品还没累积,架子却摆得像模像样,所以眼前这位捋起袖子只知道干的男孩在杨鸥眼中,倒是显得分外稀奇。   他愿意跟他再多接触,甚至交个朋友也不错。杨鸥内心默想。   邢望海知道杨鸥在打量他,也没觉着不好意思,甚至捋了捋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无所谓点。   “累吗?”杨鸥先开的口。   这人还挺友善?竟然会关心他累不累。邢望海脸上纹丝不动,摇摇头。   “喏,喝口水吧。”杨鸥边说边掏包,递了瓶矿泉水过来。   “谢谢。”邢望海没在客气。   他们没回waiting room,靠在走廊墙壁上,两副大长腿无处可依,空气里有一丝紧张。   “你试了一天戏吧?”杨鸥打破僵局,“演李钧承的感觉怎么样?”   邢望海习惯性地皱眉,面露犹疑,“怎么说呢,感觉很坏。”   “是吗?”杨鸥起了兴趣,“为什么会觉得很坏呢?”   “我不是很能理解他,”邢望海顿了一下,“我没这种经验。”   杨鸥笑起来,觉得对方实在是有趣,“我也没这种经验啊,像万火这样的人,放在现实里得多恐怖啊......”   “嗯,也是。”邢望海思索着,认真回。   杨鸥实在憋不住,干脆捂着嘴巴,无声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邢望海只是不解地望着他,并没有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杨鸥双手合十,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认真的表情很可爱,和你在扮演角色时感觉太不一样了,完全是两个人。”   “可爱?”   “嗯,真得挺可爱的,你该自己照照镜子看看。”   “那倒也不必,”邢望海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选角导演,你这么赞美我的可爱,我也不会给你啥好处的。”   “......哈哈哈哈哈哈......”杨鸥笑出声,他没想到邢望海还挺逗儿的。   “......”   正说话间,导演忽然从门后探出脑袋,喊他们的名字,俩人都被吓了一跳。   “聊啥呢?”导演笑眯眯望着他们,“就这一会儿功夫感情就这么好了?” 第3章   05.   邢望海以为剧组会马上定下杨鸥,结果并不是朝他以为的发展。   选角导演当着两人的面,直截了当道:“李钧承我们一致决定就是邢老师……但关于万火,还有一些考量,所以我们准备明天再加镜几场,根据演员的发挥再作出判断,今天辛苦你们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接再厉。”   话毕,邢望海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地,他又感到了失落。   明明杨鸥就是最佳人选,剧组还在犹豫什么呢?再去面更多的试镜者,也不见得能找出第二个杨鸥。   他侧过脸,瞟了几眼杨鸥,对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模样诚恳有加。   算了,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邢望海想。   邢望海在出道之前,就深知娱乐圈的生态环境。他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大大咧咧,不问世事,公司打造的也是耿直人设,但真实的他却并没有那么幼稚。   有多少明争暗斗,就有多少身不由己。   他参加过选秀,也在公司的临时组合里待过一阵,后来被知名导演易一群发掘参与了文艺片《周围》的拍摄,从此就在演员这条路上摸索着成长。跟其他毫无背景的新人比起来,他真得算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低谷。   但这也只能归功于运气好一点罢了,在业务上他时常会感到力不从心。邢望海也从不否认,自己欧气很强,谁叫他生来就有一个牛/逼的妈呢。   他才二十二岁,什么都有可能,可以不慌不忙。   第二天,杨鸥来得很早,但有人比他更早。   媒体都在鼓吹着影视寒冬,注入市场的资本正在急速萎缩,但这片海域仍然还有无限的宝藏,没人想成为隐入大海的水滴,大家都渴望成为浪潮,迅速爆红获取名利。杨鸥也不是例外,只是争强好胜的心没那么强烈而已。   当初头脑一热作出决定,选择歇影然后继续读书,他也未曾后悔过。只是他欠了一个人——周海怡。   周海怡气愤地把合同甩在他面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杨鸥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对她说:“我特别想反叛一次,我演过那么多完美的角色,很多人甚至粉丝以为那就是我,但我明明不完美,我会讨厌我会害怕我战战兢兢要按照很多人的意思活着,我知道这样下去是有问题的,就像定时炸弹一样 ,总有一天会把我爆掉。我就想,让我的一些不完美展现出来,这样别人就会对我稍微放松一点。”   周海怡哭笑不得,“你知道我跟你立一个人设需要花费多少功夫吗?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打我脸?打全世界的脸?你都没有心的吗?杨鸥?!”   “周总,算我辜负了你。违约金我都可以还的......”   周海怡皱眉,“还?你之前欠我的都没还清呢!现在你都不想演戏了,拿什么还?有什么职业可以马上来钱的,比你演戏接代言赚得还快还多?!”   杨鸥被堵得哑口无言。   其实周海怡这话说得偏颇,并不公平,但他无心反驳。周海怡对他确实有恩,在他身陷囫囵时伸出援手,但同时她也用不平等条约签下了他,说是“奴隶合约”也不过分。   邢望海走进来,杨鸥收回思绪,他看向他。   杨鸥发现邢望海也在大剌剌地看他,然后蓦地把头撇过去,耳根带着诡异的红。   事后他觉得这种经历非常奇妙。一群人中,不知怎么着你就会把他挑出来,隔着距离遥遥对视,当意识到你们眼神对上的那一刻,世界安静了下来。   以前遇上须旭,他都没这种感受。   这个弟弟挺有趣的,还可爱。杨鸥悄咪咪想,笑意爬上了嘴角。   按照剧组的要求,今天来的演员们会被分成六组,一组一组进行试镜。杨鸥是第六组,他试的角色除了万火外,还有一个男四。   他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得胸有成竹。   他想拿下万火,以为昨天的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好,却还是待定。今天的他调整了心态,退一步,即使拿不到男一,男四也不能放弃。手中的台本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用来做笔记的A4本也画满了记号。   到底是哪里不够好呢?杨鸥自问,还是因为对人物理解得不够深吗?只会在肢体语言上夸大,却并没有很好地把情绪传达出来?   正想着,工作人员就来召唤他了。   杨鸥走进熟悉的房间,看见了和昨天同样的人。   “嗨,杨鸥,今天我们换个剧本,”选角导演手指敲着桌面,托腮看他,“还是你和小邢搭档,但演不同的角色。”   06.   他们要进行的是无实物表演,演得是剧中另一对情侣。邢望海饰演男角,杨鸥反串。   邢望海伸手假装从货架上取出一个东西,要表现得自然而然,一点儿也没有被迫的感觉。杨鸥站在他身后,慢慢靠近,然后环抱住他,需要一气呵成,不假思索,表现得如同本能。   “选好了吗?”   邢望海点点头,“来这家店逛逛真不错。”   “是啊,是件好事。”杨鸥蜷缩着身躯,闭眼把脑袋贴在邢望海的后背,竭尽所能展现出女性的娇柔和软腻。   明明隔着一层布料,邢望海忽然觉得潮热侵入肌肤,就连心跳也跟着加速。   杨鸥紧紧搂着他,不动声色,温柔,不容置疑。   邢望海就这样忘记了台词。   “邢老师?”   “嗯?对不起,我走神了。”邢望海自言自语,“接下来要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你觉得万火和李钧承的关系还有救吗?你应该回答,甭理会,没准过一段时间两人又如胶似漆了。”   “对对,”邢望海转过身朝选角导演鞠躬抱歉,“能再来一次吗?”   “不用了,就这样吧。”原作者起身,“我觉得这样就好,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方导,你说是不是?”   “一点儿没错,”方导也跟着站起来,“杨鸥留下,邢老师先去休息吧。”   邢望海松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出来时走廊上站着两个人,组合有些奇特:一个穿着昂贵套装,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气质女性,腋下夹着手包,正皱着眉头不满地讲电话;她身边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在室内还戴着一副墨镜,模样看起来玩世不恭,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男人见邢望海,往他的方向走,就势捅了一下女人,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清晰,“哎,周总,就这孩子吧,老杨说得就是他吧,准备演李钧承的。”   女人无奈地白了男人一眼,意思要他收敛些,男人耸耸肩不以为意,十分自来熟地跟邢望海招手。   邢望海一头雾水。   男人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叫徐幻森。”   邢望海没动,疑惑地打量他。   徐幻森笑起来,看起来十分轻佻,“别介意,幸会幸会,我们是陪老......杨鸥来的,正巧儿碰见你了,昨天我恰好听他叨叨你一宿了呢......”   “说我什么了?”邢望海平静地问。   “哎,别误会,都是赞美之词,”徐幻森不慌不忙地解释,“绝绝对对的彩虹屁,你给他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老杨他特别期待能跟你合作呢。” 一连强调了两个“特别”,邢望海微微皱了下眉。   “徐幻森!”周海怡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是不跟人搭讪就难受吗?”   徐幻森摘下墨镜,露出狭长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不好意思,”周海怡转向邢望海,想要同他握手,“我是杨鸥的经纪人,昨天承蒙你的关照。”   “不客气。”邢望海握住她的手说,“他还在里面呢,你们估计得等了。”   “我知道,”周海怡的目光越过邢望海,落在试镜室的那扇门上,“刚才你们是在一起对戏吧,顺利吗?”   邢望海想了想说:“......杨老师发挥得很好。”   听到这话,周海怡的表情明显没那么紧绷了,眼里似乎还有点感激,她认真地看着邢望海,说了谢谢。   邢望海平淡地回不用谢。   杨鸥在导演和原作者的要求下和另外三人对了戏,他演万火,对方演李钧承。末了,其他人都出去,原作者把他单独留下问了几个问题。   “刚刚那几个人,你觉得谁是你心目中的李钧承?”   杨鸥不响,眉头锁着,沉默了十几秒,问:“就是刚才那些和我对完戏的吗?这里面包括邢望海吗?”   作者和他对视一眼,走到摄像机屏幕前凝视着录摄画面,有些不满道:“小邢今天有点不在状态,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杨鸥郑重其事,“他演李钧承是最合适的。”   原作者眉毛一挑,露出个此话怎讲的表情。   “如果是指他忘词这件事,我觉得无伤大雅,他悟性不错,一定能很快记住台词,现在只是经验少一点罢了,需要有人跟他多讲讲戏,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他在某些方面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李钧承这个角色挺吻合的。”   “是吗?那你说说,看能不能说服我。”   杨鸥愣了一下,心想,难道邢望海不是早就定下来的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第4章   07.   肉丸一直注意着杨鸥的反应。“怎么样?说一说也无妨吧。”她问道。   杨鸥抿了抿唇,“李钧承这个人物没很多外向化的情绪,但需要讲大段大段的台词,在这个故事中他需要和很多人对戏,还有大量的自言自语,这是一个面对爱很迷茫的人,他做不出任何选择,有自己的那一套世界观,却在最后发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是这样认为的啊......”肉丸咕哝着。   “其实在邢望海身上是有那种东西的,我在跟他演对手戏时,能感觉到他的直白,这比许多技巧更重要,当然了,他是有天赋的,如果有人能够好好教他......”杨鸥欲言又止,余光瞟向虚无处,似乎在酝酿该怎么表达更合适,沉默弥漫开来。   “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杨鸥不解,“是指开机前的围读和排练吗?”   “不,你知道荧幕情侣这回事吧,如果你们一旦绑定了,就不会是一朝一夕的,这个时间段会持续很久很久,因为我们需要不停宣传营业,获得效益后,甚至会再继续下一个项目持续绑定,我们要把你们的商业价值利益最大化,直到粉丝们寻找到下一个目标为止。所以,除了拍戏之外,你们还有任务更繁重的宣传营业期。”   肉丸一口气说完,然后等待着杨鸥的反应。   “我一直以为,原作者如果参与编剧,不会去考虑这种事情,只是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故事还原......”杨鸥缓了一口气,自嘲道,“看来,我也挺天真的。”   肉丸并没有被杨鸥的话触怒,她不否认自己的故事要被商业化裹挟,以至于修改到甲方满意后才能登上屏幕。   房间里支着两台摄像机,镜头正朝着他们两人,机器发出轻微的运转声。眼下这片区域里还有一张大桌子,几把椅子零乱地堆叠在一块儿,厚厚的台本摊开在一边,地上有桌上也有。   杨鸥不响,过了好一会儿,他走向桌边,拾起地上的剧本,“我喜欢这个故事,”他转向肉丸,“这个故事值得被更多人知道,也值得火。”   杨鸥滚动了一下喉结,继续说:“用自己的肉身去渡爱人的苦,这样沉重缠绵的爱实在太疯狂了......我很喜欢万火这个角色,因为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经历,我想试试。我不知道邢望海最喜欢哪一幕,但我真得很喜欢,他们从黑暗的房间里走出来那刻,李钧承对万火说‘阳光太刺眼了。’然后,万火只能捂着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你是真得很喜欢这个故事啊......当初剧本的结尾我想了很久,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决定用你说得这个结局。”   “真得很好,”杨鸥诚恳回,“这个结局是最好的结局。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日出》?”肉丸笑起来,“你这可是高抬我了,曹老先生估计要气得掀棺材板了!当代网友们肯定又要说我碰瓷了!网络文学改编的言情杰克苏故事,怎么能跟一代文豪的作品内核相提并论!”   杨鸥是聪明人,听出来话里玩笑的成分,还有或多或少的无奈。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特点,创作出的优秀作品形式也大相径庭,也许再过个几十年,评论家们就要来考古你的作品,然后引经据典一顿夸呢。”   “哈哈哈,你这人还挺会说话……”肉丸话锋一转,“所以,你的回答是?”   话毕,她双手交叉抱臂,泄露出一丝紧张,她不想错失这样一个好演员。   杨鸥看着她,眼神坚定,“从我认真读过这个故事后我就做好了所有准备。”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   “邢望海这个人能吸引你吗?你喜欢他吗?你觉得你们两人之间有化学反应吗?”   生平头一回,杨鸥在试镜时被问到这种问题,理论上说来他可以喜欢上任何一个对手演员。   “邢望海会是个好演员,我也是个专业演员,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会非常棒。”他听见自己说。   肉丸了然一笑,不再问下去。   杨鸥出来的时候,听见徐幻森的声音。   “怎么样啊?老杨。”徐幻森走过来揽住他的肩问。   杨鸥任由他揽着,不咸不淡道:“让我回去等消息。”   “嘿,你怎么老这个死样?你这样真不会失业吗?”   周海怡打断徐幻森,“努过力就好,结果也不是能由我们控制的。”   “嘿,周总,这话可不是你的风格。”徐幻森拆台,“你一般都会说,我就要这个,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跟我搞定。”   周海怡剜他一眼,不接茬。   杨鸥知道她的担心,只好又添一句,“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吧,我和肉丸老师聊了很久,我觉得我们之间挺有共鸣的……”   “她这次是编剧吗?亲自监督自己的作品?”周海怡问。   “说不定还是制作人呢,我感觉。”   听到这个回答,周海怡先是紧锁眉头,然后又舒展开来,转身问徐幻森,“须旭还没有官宣换公司,所以你的消息能够百分百保真吗?”   徐幻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啊。”周海怡喃喃。   徐幻森竖着耳朵听出来了猫腻,好奇问:“怎么了?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八卦吗?”   “须旭昨天来试镜了吧?”周海怡向杨鸥确认。   杨鸥点点头。   “他定下来了吗?是演谁?”   杨鸥摩挲下巴,“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一开始试的是万火,然后把李钧承和黄环也试了。至于他到底定没定,我无从得知。”   徐幻森插话,“卧槽,我懂了!华耀刚签完他,这次是送他的大礼包吗?这部剧出品方里有华耀呢!”   “Bingo!”周海怡打了个响指,“这是肉丸第一部 影视化的作品,有货真价实的粉丝基础,自带IP流量,而且肉丸本人也会付出十足的心血来完成它,但她也有需要妥协的时刻,须旭如果打定主意要跟你抢男一,那你的机会其实挺渺茫的。”   杨鸥想起来昨天须旭主动上前和邢望海攀谈,虽然不知道两人聊天的内容,但肯定是在提前social,搞好关系。   “行吧,”杨鸥伸了个大懒腰,笑着拍拍周海怡的肩膀,“我们就顺其自然,听天意吧。这部戏上不了,还有下部呢。”   “下部?”周海怡摇摇头,“现在影视寒冬,你以为那么多戏约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告诉你,必须拿下这部!”   徐幻森在一旁咯咯笑,嘴里打趣道:“我就说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周海怡。”   周海怡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看向杨鸥,“这是你重头再来的第一步,我们都走到了这里,就不要再轻易放弃了。”   杨鸥退后一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行吧,我尽量。”他说。   8.   一周后,剧组来了通知,周海怡接到消息时正在健身房跑步机上健步如飞。她呼吸急促,反复确认,对方语气似有不耐,但还是告诉她,对,杨鸥可以进组了。   她小小惊呼一声,引来旁人侧目。挂了电话后,就马上联系杨鸥。   “嘟”声过了很久后,杨鸥姗姗然接电话。   “怎么了?”杨鸥懒洋洋地问。   “你被选中了啊!你要演万火了!”   “哦,”杨鸥并不惊讶,他顿了一下道,“还有事吗?我待会儿还得上课呢。”   她本来欣喜若狂,杨鸥却不以为然,周海怡被这男人给兜头泼了盆凉水,心情瞬间降到冰点。她忍住怒气,尽量缓和语气问:“你就没什么其他要跟我说的吗?”   对方沉默了上十秒,周海怡不耐烦地“喂”了几声,结果只等来一声长长的叹气。   “你这不是都安排好了吗?还有我能说话的余地吗?周总......”杨鸥故意把尾音拖长,带着稍许无可奈何。   周海怡从鼻腔里哼出声,责问道:“这是你自己信誓旦旦跟我说一定要演的,怎么搞得像是我逼了你似的?”   “没有,没有。这个结果意料之中,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行吧,”周海怡走到更衣室,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道,“说起来须旭好像被刷下来了呢,你知道原因吗?”   杨鸥一愣,他确实不知道这么一回事,他以为须旭志在必得。   “不,我不知道,”杨鸥下意识地握紧手机摇头,“那他......”   话未出口,周海怡就打断了他,“这样也好,你可以专心进组演戏了,我可求求你了杨老师,别跟我再整些幺蛾子了!咱们公司还指望着你今年能出爆款剧挽救一下子前两年的损失呢!”   杨鸥不响,结束了和周海怡的电话。   周海怡心里终究是不爽,又不能直接骂出“草泥马”,人一激动动作就野蛮了些,把更衣室里灰色的柜门摔得直响,这一发泄行为迅速招来清洁大妈的白眼,拿着拖把声讨她。她深呼吸几下,很客气地赔礼抱歉,憋屈又多了几分。   周海怡换好衣服进了电梯,来到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心里是木木的,鼻管也酸着,抬手一摸,脸颊上竟然是滚烫的泪。   她对于杨鸥常常怀有希望,可只有失望是渐进的,并且在一点一点落实。但她没有办法,她在他身上付出了心血和精力,还有等待,也许不到感情真正变成一堆瓦砾,她也不晓得放弃。 第5章   9.   当天晚上,徐幻森来找杨鸥喝酒,借着顺利进组的名义。   杨鸥故意迟到了一个小时,他知道徐幻森没催他,就是有人作陪。果不其然,被侍者领到卡位上,就见徐幻森身边偎着几个年轻男女,清一色的素颜,但都是标准的上镜脸,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气质显得挺触目的。   “老杨?怎么现在才来?”徐幻森让出一个空位,热情地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   “你干吗?都摆这么大阵仗了,还叫我出来凑数?”   徐幻森捅捅他胳膊肘,痞笑,“嗨,这些人哪有你有意思啊。”   杨鸥乜了一圈,也笑,“你这话可不厚道,我看这些弟弟妹妹都比我有意思。”   徐幻森摆摆手,啧了一声,“埋汰我呗,来,先走一个。”   话音一落,一杯龙舌兰就被递到了杨鸥的手上,是个有眼色的短发女孩斟满的。杨鸥斜她一眼,眉头皱了皱。女孩子以为他要生气,面色有点尴尬,本能地伸出手想拿回酒杯。   徐幻森瞧见了,不乐意道:“桃子,怎么着?心疼了,想替你鸥哥喝啊?刚才你对我可没这么体贴呢!我这可要生气了......”   杨鸥抚抚徐幻森的肩,以示安慰,又对女孩点了下头,微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喏,可以了吧。”   徐幻森扬起嘴角,假模假式地鼓掌,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行,就放你一马。”   女孩对杨鸥投以感激的眼神,用口型说谢谢。杨鸥摆摆手意思是没关系。   喝到下半场,徐幻森提议去唱歌。旁边的年轻人都是想攀附他的,自然没人有异议。徐幻森问杨鸥意见,杨鸥看看手表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还要赶报告呢。”   徐幻森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拽住准备起身的杨鸥,“嘿,老杨,你这样多没意思啊,人生得意须尽欢,你看看你,过成这个吊样,好玩吗?”   杨鸥也不怒,认真地看着脸颊微醺的长眼男人说:“我好玩不好玩一点儿都不重要,这么多人陪你,你开心就行了啊,森子,别闹,我真得走了。”   徐幻森脸色一垮,瘪嘴道:“我能开心吗?”   这话一出,一圈人都相继露出了困窘之色。杨鸥朝叫桃子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识趣地凑到徐幻森面前,挽住他胳膊,甜甜地叫他。   “徐总,鸥哥可能明天真得有事呢,您今天就放他一马呗。”   徐幻森平常都挺随和的,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对,搡开女孩,指着桌上一瓶还未开封的洋酒说:“今天晚上杨鸥对你不错吧,那你现在还他个人情,把这瓶干完,我就让他走,怎么样?”   杨鸥蹙起眉头,徐幻森这是在发什么神经?   他正准备开口,声后忽然传来一个略显急促却十分具有穿透力的男声,“刘朵桃!你干嘛呢!”   众人刷地看向发音源: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男孩,一脸焦急地越过卡座栏杆,朝他们过来。   杨鸥和徐幻森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猜测出了个大概。   男孩走过来,望着桃子,女孩纹丝不动,置若罔闻。   “走,跟我回去!”男孩去拽她起身。   刘朵桃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表情甚至有点嫌恶。   “干嘛呢,干嘛呢,”徐幻森正想阻止闹剧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谁啊你,给我赶紧撒手,没看人家不愿意吗?”   这时,男孩突然回头大叫一声,“望海,这边!我找到她了!”   10.   “放手。”刘朵桃语气极其不爽且强硬,她看见邢望海朝自己走来,神色慌张,指着蓝色卫衣男孩怒道,“你......把他还叫来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齐情!”   “我.....”男孩把话吞回肚子里,眼睛骨碌碌直转,口气瞬间变软,“望海也是担心你啊,你可千万别跟他吵......”   话还没说完,邢望海的声音就传到了刘朵桃背后。   “怎么?在外面都玩成这个样子了,还怕被我看见?”   刘朵桃一僵,狠狠瞪了蓝色卫衣男孩一眼,绝望地转身,瘪嘴道:“不,不是。”   “那是什么?”邢望海面色冷酷,在暗淡的光线中看起来更像一个假人。   “喂,你们到底要干嘛?”徐幻森终于忍不住,转向邢望海,“人女孩不想跟你走,你们TM有没有点眼色啊!还有,这是我的局,我TM要谁留就谁留,要谁走就谁走,你是谁?还有你TM又是谁?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说不行就不行!”   邢望海闻言瞥了徐换森一眼,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徐换森瞬间炸了,脸色比难看还难看,简直称得上可怕。他极少遇见会这么直接怼他的人。   卡座上的人互相交换眼色,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认出来了齐情和邢望海,目前风头正劲的两个艺人。一个是上升组合的队员,一个是偶像新人演员。   “来,有没有人跟他们介绍一下子我是谁。”徐幻森语带嘲讽,额角突突直跳。   没人敢应声,大家都抓着酒杯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怎么,刚刚不一个个在我面前挺能说的嘛,呱噪的不得了,怎么现在都装孙子,安静如鸡了?!”他喝得有点高,但还不至于茫,他现在气如抖筛,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这口恶气出掉。   “刘朵桃,来来,你来跟这两个混不吝介绍一下我,”徐幻森直接推开挡在刘朵桃面前的齐情,一把搂过女孩肩膀,轻佻而地笑着,“告诉他们你是想留我这呢,还是跟他们走......”   “你给我放手!把你脏手拿开!”齐情见状,手臂挥舞起来,看样子是的确急了,有要揍人的架势。   “嗷!”   拳头还没落下去,齐情率先叫唤了——一股钳力把他手腕紧紧制住,是杨鸥。   “弟弟,别这么冲动嘛,”杨鸥不紧不慢,嘴角的弧度上扬,眼神却在发狠,“有话好好说,有动手的必要吗?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好聊聊解开误会不行吗?”   “你......你先放开我!”齐情顿时被掐出气音,气势也矮了半截。   “行,那你得保证不动手,不闹事。”   齐情回头委屈地找邢望海,邢望海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齐情照葫芦画瓢,也僵硬地点了点头。   杨鸥觉得有点好笑,松开手,顺势拍了拍齐情的肩,以示宽慰。   “你干嘛啊?”徐幻森走过来和杨鸥咬耳朵,“跟他们有啥可聊的,不就是几个小糊咖吗?有必要这么给他们脸?”   杨鸥摸了下鼻尖说:“就看看情况呗,你不好奇吗?这俩男孩跟你这位小桃子的关系?”   徐幻森“切”了一声,眉眼上挑,露出一个狡猾的笑,“蛤,没想到你还这么八卦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杨鸥一愣,过了两秒,才用一个笑搪塞过去。   他们四人干脆换到了包间。   徐幻森清了清喉咙:“来,桃子你跟我说说你跟这俩啥关系。”   刘朵桃扭捏着坐直身体,声如蚊呐:“没关系,不认识。”   徐幻森也坐着,向后一靠,转向齐情,笑了:“听见没,刘朵桃说不认识你们,还不识相点滚!”   齐情握紧了拳头,干瞪着刘朵桃,表情不可置信,隔了几秒才说:“刘朵桃,别跟我生气了,我对不起你,行了吧。”   刘朵桃本来没什么表情,一听他这句话,怒火蹭蹭直冒:“齐情你这人有毛病吧,道歉也不会,什么叫你对不起我?那你说说你对不起我哪里?”   “我......”齐情/欲言又止,转向邢望海求救。   邢望海本来打算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开口,这如炬火般的视线扫射过来,他只好硬着头皮:“刘朵桃,你先别急......齐情,你也是的,跟她好好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我......该怎么说呢......”齐情挠了下头,依旧是那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刘朵桃冷笑了一声,举起手机,划了几下,“怎么说,营销号上面这些消息是假的吗?连视频都出来了,你的痴心忠粉都对你脱粉回踩了,我也觉得这些锤有理有据呢......”   齐情条件反射性地反驳:“那些都是职业黑粉和批皮黑在带节奏,根本就不是我的粉丝。”   “不是你的粉丝?行吧,先不说这个......”刘朵桃把手机递到齐情面前,“那你告诉我,视频里这个开门的男人不是你?还有这个出现在酒店大厅的男人也不是你?”   齐情不敢看手机屏幕,眼神闪躲。   邢望海捏了下眉心,他本来不想插手,但鉴于齐情含着眼泪来求他,他也只好帮腔,“小桃,你也别这么咄咄逼人,让他喘口气行吗?”   齐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开口,就被刘朵桃打断了。   “邢望海!”刘朵桃怒不可遏,“你就知道帮着你的好兄弟说话!你知道你这好兄弟天天搞得些糟烂事儿嘛!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齐情这个王八蛋在谈恋爱,可那个对象不是我!”   “小桃......”齐情壮着胆子喊她的名字。   “你给我闭嘴!”刘朵桃直接一巴掌往他脸上招呼,可惜力道不大,就像猫挠了一下,但众人都被这情形吓得一懵,谁都没料到会真得动手。   巴掌打得并不响亮,却把徐幻森的脑子给拍清醒了。   他连忙打开微博热搜,看了几眼后,忍着笑把手机递给杨鸥,小声说:“这小子‘偶像失格’谈恋爱被粉丝发现了。只是没想到还一脚踏两船呢,营销号目前只爆了一个对象,是个女团成员,不知道还留没留一手。”   杨鸥不发一言,往邢望海的方向瞟了瞟,正好对方也下意识地看过来。两人眼神交汇,均是一怔,然后又不自在地错开。   “就没有被对家黑的可能?”杨鸥低声问。   徐幻森挑眉一笑:“你看那小子的怂样,估计跟营销号爆的八/九不离十吧。说不定对家也趁着这次机会在煽风点火呢。惨,真惨哦!”   杨鸥知道徐幻森在幸灾乐祸,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能现在买个热搜吗?把这个热搜压下去。”   “蛤?”徐幻森下巴都要掉地上,“你什么意思?”   杨鸥对齐情的事情没兴趣,对刘朵桃的事情也没兴趣,但如果他们都跟邢望海有关,倒是有点兴趣了。 第6章   11.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徐幻森把杨鸥拉到一边,“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为什么?”   徐幻森愣了一下:“为什么?那我问你,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帮他啊?”   杨鸥也不介意告诉徐幻森,他单纯地想为邢望海解围罢了。   “你就帮我这一次,以后我还你一次。”杨鸥拍拍徐幻森的肩。   徐幻森不耐烦,躲开了:“如果我没记错,另外那小子就是邢望海吧,你的目的不会是他吧?”   徐换森继续说:“老杨,我也不想管你跟谁玩,到底对谁有意思,但你得想清楚,他可是你马上要合作的对象,你难道又想栽一次跟头吗?”   杨鸥沉默,并没有和盘托出的打算。   不知怎地,徐幻森最怵杨鸥这样儿,他投降:“行吧行吧,记着欠我这一次!”   杨鸥说了声谢谢,然后径直走向邢望海:“邢老师,我们能单独聊一聊吗?”   这是杨鸥今晚对邢望海说得第一句话,邢望海本以为杨鸥会装作无视自己,他有些讶异,但很快恢复了自然。   齐情和刘朵桃还在一旁胶着,邢望海无奈地瞅了几眼,对杨鸥说了个好。   徐幻森跑进车里打了几个电话,不到一小时,微博前二十热搜里已经没有了关于“齐情”的关键词,效率极佳。   徐幻森颇为得意,想着待会儿跟杨鸥邀功,这时,刘朵桃向他车边走来,徐幻森竟然有点儿慌。   刘朵桃敲了敲车窗,徐幻森缓缓降落左侧玻璃。   “徐总,我这就看不懂了,你费这个劲儿到底在帮谁?”刘朵桃直截了当。   徐幻森向后仰了仰,故作镇定地撩了下刘海,用卖关子的语气说:“你猜猜!”   刘朵桃弯下/身子,立马转换态度,笑的温柔:“徐总可别为难我了,今天尽让你看笑话了,是我不对。”   一直跟在刘朵桃身后的齐情非常没有眼色的在这会儿打岔:“小桃,你跟他道个什么歉,这跟你没关系啊!”   “闭嘴!”刘朵桃和徐幻森异口同声。话音一落,俩人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齐情:......   齐情张嘴,仍想据理力争点什么,徐幻森直接按了一下车喇叭。这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徐幻森自己都抖了抖。   齐情条件反射地抿紧了嘴巴。   刘朵桃环顾了下四周,幸好停车场除了他们仨以外,空无一人。   “那......我们还是明天见?”刘朵桃小心翼翼地问徐幻森。   徐幻森回过神,此时忽然又绅士了起来:“好好,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齐情好死不死地插话,语气极尽尖酸,“就不麻烦徐总了。”   徐换森对他翻了个白眼,心里骂着,这王八蛋也太没眼色了吧,怎么阴魂不散呢?   这边,杨鸥还在和邢望海聊着。他没问太细致,但总算把情况梳理出来了。   齐情和邢望海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也是铁哥们,刘朵桃是艺校在读的女大学生,和齐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次被网络爆料前,就已经有人给齐情发过私信,警告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愧对粉丝的热爱,齐情起初并未当回事,也并未向公司汇报过这个情况。上个月,有几家没什么份量的营销号爆了齐情几张背影模糊的照片,配文就是上升期爱豆深夜私会,公司第一时间监测到了这个词条,然后很快把词条压了下来。还没一个月,几家大营销号忽然联动发文,直接po出视频、照片和粉丝的脱粉回踩声明,热搜一直都撤不下来,并且评论和转发已经达到上十万。   齐情原本就是组合里人气最高的,一瞬之间房子塌了,个人超话里哀嚎一片,现场脱粉的数不胜数。甚至有几个为他开个站的大粉也立刻黑了头像,整个状况看起来触目惊心。   刘朵桃并不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是齐情自己。   他从综艺演播室刚下班,打开手机的第一眼,就是自己的热搜,他看得头晕脑胀。偏偏在这时,刘朵桃的电话追了过来。女孩子性急,没听人解释,就把齐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经纪人倒是处变不惊,虽然有点恼怒,责怪了齐情几句后就着手去处理了,只有齐情委屈又茫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向邢望海求助。   邢望海是个明白人,他安慰了几句后问道:“为什么有人在你对门安装摄像头?你竟然毫无察觉?”   齐情语塞,他换到这所新公寓不到半年,连对面邻居长啥样都不知道,他以为那摄像头是邻居防盗才安的呢,谁知道用来对付他了。   邢望海问:“那你老实交待,到底有没有让那女孩进屋?”   齐情解释:“的确我让她进来了,关键是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啊,是她那天非要进来的,都到我家楼下了,总不能晾着她吧。”   邢望海有些无语,你都能把地址轻易告诉别人,这已经是在给对方机会了。他不想深究齐情和别人的爱恨情仇,他也管不着,但他在乎刘朵桃,毕竟刘朵桃跟他有更特殊的羁绊,尽管两人这几年也不怎么亲近了。   “我就问你一句,你得说实话,你跟小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她有几分真?”   “望海,你这还需要问吗?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多,我把心都掏给她了啊。但是,你知道,我这个情况,我们没法公开,她以前也理解了啊。再说了,她自己以后也要当演员的,我们总不能光考虑自己不顾及未来吧。”   齐情这话说得没毛病,但邢望海听得不是滋味,他总觉得太冠冕堂皇。   齐情继续:“我刚刚联系了刘朵桃,她没理我,你帮我联系一下她吧,我还是想跟她当面解释清楚。”   刘朵桃也没理邢望海,但邢望海自有办法找到她,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杨鸥听完,若有所思。包厢内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安静的诡异。   邢望海假装咳嗽了一声,杨鸥回过神,靠在沙发上问:“为什么公司没有在前面三小时内把热搜压下来?闻星应该有这个能力啊。”   邢望海一怔,他也没法解释。   杨鸥抱着胳膊,自言自语:“哦,我大概明白了,这是在捆绑着炒热度吧。我看华耀旗下要弄几个新人去参加选秀,这个跟齐情传绯闻的,就是其中之一吧。你们家压,他们就买,使劲较量着呢。但也不排除你们收了好处,想要一起炒一番热度。”   真的是杨鸥分析的这样吗?邢望海是个直肠子,他一直都不太理解“黑红”的捧法。   公司这样做,难道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这样对齐情有什么好处?这不是把苦心经营的人设都给报销了吗?   邢望海深深拧着眉,面色凝重。   杨鸥见状,忽然伸出手,在他眉间轻轻抚了一下。邢望海没有准备,条件反射地向后一躲,杨鸥的手臂停留在空中显得格外突兀,简直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场景了。   “我......我不太习惯别人碰我。”邢望海想努力圆场。   杨鸥垂眼笑了一下,那笑意里藏着邢望海看不懂的东西,他觉得这样有点危险。   可是今夜,他想也没想地把这些糟烂事对杨鸥和盘托出,甚至下意识地在寻求对方来指点迷津。大概是杨鸥那种参悟了的成熟魅力,让他汲取到了一份安全感吧。   邢望海闹不明白,邢望海忽然有点乱。杨鸥太深不可测了,在他面前,他不敢燃起任何火花。   “热搜已经撤了,”杨鸥把手机递到邢望海面前,“你们仨应该好好聊一聊,把所有误会都解开。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能有互相扶持的伙伴也挺难得的,珍惜缘分吧。”   邢望海轻轻嗯了一声,漂亮的脸蛋隐在黯淡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   杨鸥起身,没再说话,走向门边,忽然手腕一重,一双微微汗湿的手拉住了他,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紧张。   “杨老师......不,鸥哥,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或者说,你是不是在帮我?”   自己有这么明显吗?的确挺明显的。   杨鸥转身,抽出手,笑问:“你相信我只是单纯的乐于助人吗?”   邢望海睫毛抖了一下,露出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但很快地把头低了下去,想掩饰自己的失礼。   他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好,就像他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坏。他想要一个解释,或者他想找出一个原因,他讨厌模凌两可,也讨厌一无所知。   “我们马上就会是同事,会是伙伴。如果你揣着心事进组,对我也有影响,能够帮助到你,我很荣幸。”   杨鸥这番话滴水不漏,甚至有点谄媚。   邢望海忽然扬起头,直视杨鸥,目光清澈,杨鸥避无可避。   “谢谢你,鸥哥,”邢望海伸出手,握住了杨鸥的手,“希望接下来我们能合作愉快。”   杨鸥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脏却猛地跳了起来。   这世上有好多东西,一定要等到一个恰当的时间才能看得见,要拥有一定的机缘才能相遇。比如,春天前的嫩白色,匍匐在屋顶的瓦片上,还有星星在夜空燃着光尾,只有一瞬间的抬头才能捕获。   还有今夜,他和他站在这里,双手交握,让各自的躯体都融化了一半,却舍不得离去。 第7章   12.   等待进组的日子比预想中漫长了些。   先是剧组那边出了点问题,然后又遇上了限娱令,从上半年一直拖到下半年,就当杨鸥以为今年开机无望时,却意外接到了进组消息。   开机那天,杨鸥终于见到了久未蒙面的邢望海。   他们并肩站在剧组展板前,端着酒举着香敬天地神明。   邢望海紧闭双眼,模样虔诚,弯腰鞠躬趋近九十度,杨鸥用眼角余光瞟到他,他比之前看起来黑了些,身材似乎也更健壮了。   俩人虽有接近三个月没见面,可杨鸥并未感到陌生。他知道邢望海活跃的综艺,也看过他的采访,知道他最近的动向。他们偶尔也会在微信上交流一下关于剧本的想法,甚至还连线打过一次游戏。   邢望海注意到杨鸥的目光,把手里的香**香炉后,便冲杨鸥一笑。   杨鸥回以微笑,然后大胆地搂上邢望海的肩。邢望海本能地惊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是要拍开机照。他偷偷瞥了一眼杨鸥,看着杨鸥俊美的侧脸,在心里默想,这人游刃有余得令人害怕,自己也无法拒绝这份冠冕堂皇。   按照原先计划,开机前应该有围读,但如今时间不等人,剧组的资金有限,在安排上做出了调整,并且要赶下季度的宣传档期,所以就直接开拍。好在几个主要演员已经提前把台词和剧情都温熟了,还不至于落到临阵磨枪的地步。   第一场一镜就有吻戏。   方导怕两人怯场,就干脆把他俩先聚一起讲戏,让他俩能够提前进入到情绪中去。   对于杨鸥而言,他不是新人,恋爱戏亲/热戏也都不是第一次拍了,自然显得淡定。但邢望海却是相反的,他没有拍感情戏的经历,更何况这次一上来第一场就是吻戏,心里负担还是挺重的。   方导虽然能够指导他们如何演绎,但最终能完成情绪传递以及发生化学反应,还得靠自己。所以在说完戏后,就留了两人十来分钟预热感觉。   “你喜欢怎么接吻?”杨鸥问,“我如果这样抱住你的脑袋,你能接受吗?”   邢望海直直望着杨鸥,看着对方靠近,虚虚圈住自己,假装接吻。按照剧本,邢望海应该先抗拒,然后情不自禁作出回应。   杨鸥又凑近了一点,邢望海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有点像尴尬的紧张,更像是没来由的慌张。   邢望海顾不上说话,他猛地将杨鸥领口一抓,直接就吻了上来。   嘴唇相触的那一刻,杨鸥一怔。邢望海毫无章法的吻法,让他丝毫感觉不到美妙,他甚至能够想象俩人如果是这个模样呈现在镜头中,画面会有多么尴尬。   杨鸥按住邢望海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抽出身无奈道:“邢老师,你这样不行。”   邢望海一头雾水,面色泛着若隐若现的红。   “到时候机位会从两个方向拍到我们,如果你遮住我的左侧,那么就看不见我的表情了。另外……”杨鸥顿了一下,“我们不是在打架,所以你可以别那么用力,放松一点儿,好吗?”   邢望海嘴唇微微翕动,脸色由红变白,整个人却很安静,漂亮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点失意。   杨鸥想,难道自己的话太重了?正寻思着再温和的解释解释。邢望海先开了口,“杨老师,对不起。我以前看别人演戏觉得应该挺容易的,没想到自己实践起来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就急了……”   杨鸥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抚了抚邢望海的头顶,柔声道:“别紧张,你跟着我的节奏来就行。”   邢望海没吱声,眼神还是一贯的直接,看得出心情很糟。他在娱乐圈当惯了“优等生”,自然希望自己样样都拿得出手,被对手直接否认了演技,他当然不会高兴。   “你有没有喜欢的对象?”杨鸥问。   邢望海愣了两秒,睁大眼睛,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杨鸥发现自己问得不妥,立马纠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想象,把我当成你爱慕的对象,曾经的现在的都可以,试着去接受我,好好地吻我。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邢望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好。”   杨鸥在心里笑,他觉得邢望海看起来有点儿悲壮。   正式开拍,除了他俩,所有人都在摄像机后屏气凝神。   他们的台词对得很流畅,走位也都没错,可一到接吻的镜头就被喊“cut”。   副导演跑过来跟他们说,这种感觉不对,不仅仅是镜头感,还有氛围感,都跟剧本里描写的不一样。   这一幕应该极具性/张力,而不是脉脉温情,他俩亲得还是太柔了点儿,美是美,但不符合描述。   邢望海嘴巴都被亲肿了,一听副导演这话,显而易见地蔫了下去。   杨鸥是过来人,他咬着唇沉色想了会儿,对副导演说:“我跟邢老师单独聊两分钟,我们再继续,行吗?”   邢望海被杨鸥领到角落,刚想张嘴说点儿什么,杨鸥对他比了个“嘘”,忽然抱住了他。   邢望海条件反射地挣了几下。   杨鸥用鼻尖在邢望海脖颈处摩挲,气声道:“别动,剧组这么多人等着我们,你也不想浪费他们的时间吧。就算你对我没感觉,那你可以拿出专业的素养来,演出有感觉的样子吗?”   邢望海不满地反驳:“我没想要……我只是需要时间进入状态。”   杨鸥低声笑了,笑得似乎略带嘲讽,并开始用指尖抚摸起邢望海的背部,手法挑逗。   “怎么样?这样可以让你进入状态吗?”杨鸥问。   邢望海蜷缩起身子,用手肘推开杨鸥,没忍住低吼,“够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了。   杨鸥率先抓住机会,解围道:“我和邢老师已经沟通完毕,可以开始拍了。是吧,邢老师。”   杨鸥把话锋一转,直接丢给了邢望海,邢望海比任何人都要面子,自然不会去拆这个台。   工作人员将信将疑地请两人回到原位。   杨鸥扮演的万火需要去勾引邢望海扮演的李钧承。在剧中,万火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人,他外表阴柔,可以为爱委屈求全,也可以为爱心狠手辣,具有毁灭气质。虽然在肉体上是承受的那方,可在气势上比李钧承要泠冽许多。   “你还回来干什么?”万火笑得凄惶问。   李钧承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还是不舍得和万火就这样分开,他太贪心,想要虚伪的面子,也想要见不得光的爱情。   “你不要闹了,好吗?我答应你,只要那个女人搬出去,我就让你搬回来。”李钧承答非所问。   万火逼近李钧承,扯起嘴角,讥讽道:“你保证过多少回了?哪一回算数?李钧承啊李钧承,如果不是我爱你,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践踏我?”   “你……”李钧承作势扬起手臂,“你别给脸不要脸……”   万火比李钧承反应敏捷,他抓住对方正欲落下的手,“说不通就想打人?你什么时候悲催的只会这招了?”   邢望海心下一紧,重头戏来了,接下来就是该杨鸥吻他。   他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   预料之中的吻落了下来,带着缠绵悱恻的温度。   万火先是轻舔李钧承的嘴唇,李钧承要表现出拒绝。然后万火会使尽浑身解数,让李钧承缴械投降,一起共沉沦。   杨鸥的舌头很灵活,细致地描摹着邢望海的唇形,并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下唇,迫使他张着口,以至涎水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邢望海闭着眼,按照剧情,他首先要表现出无动于衷,然后一点点崩溃,直至最后/欲/火攻心。   杨鸥一直在用唇舌有分寸地引导他,舌头却不会滑进他的口腔,这种做法令邢望海心里发痒,躁动难安,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忽然,杨鸥的手握住他的胯/部,将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邢望海一惊,睁开了眼,然后看见了正在吻他的杨鸥。   不,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杨鸥了,他就是货真价实的万火。   万火看起来艳丽而迷醉,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向他的神献身。   邢望海觉得自己起了某种变化,他似乎能够理解到李钧承割舍不掉万火的原因了。明知是毒药,还去服用。   邢望海直接捧住杨鸥的脸,加深了这个吻,他把舌头送进了杨鸥的口中,自己却毫无知觉。   杨鸥头皮一麻,口腔被搅得一塌糊涂,全身血液逆行至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小子是怎么了?这……这是开窍了吗?   他犹豫了几秒,然后做出了反应—用自己的舌头勾住对方的舌头,热烈的回应。   邢望海知道杨鸥压着他,实实在在地,胸膛紧贴着胸膛,心跳紧贴着心跳,把潮热的温度传了过来。   他不敢睁眼,只敢把唇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他甚至想让导演晚点喊“cut”,他觉得自己此刻,和李钧承一样危险,在虚幻中下坠。   他们应该分开了,他应该说台词了。邢望海忽然清醒。   “万火,你不要这样。”邢望海说完这句台词,心里空落落的。   杨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呼吸串联起某种情愫,打开了某个开关,喷薄而出的渴望无处遁形。   “cut!太棒了!简直是完美!”   方导和副导走向他们,将平静之中暗涌的不安撕裂。   这幕戏就到这里结束。   可对于以后的日子,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邢望海撇过头去,有些慌张,他不敢看杨鸥。   “方导,我想看看,真得有那么好吗。”邢望海听见杨鸥说。 第8章   13.   杨鸥盯着屏幕看得很认真,邢望海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邢望海惊呆了,杨鸥太会演了,他不由自主发出感叹,“杨老师,你太厉害了,以后要不多教教我吧。”   杨鸥本来微蹙着眉头,听见对方这话就哈哈笑起来。一回头,两人忽然就挨得特别近。   邢望海听见杨鸥说:“你刚刚演得也不错啊。”   这是要开始商业互吹的节奏?邢望海想,与此同时地,内心竟有了小小的雀跃,甚至直接表现在了脸部。他牵起嘴角,害羞地笑了。   花絮组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举着摄像机一边拍一边说:“别管我们,继续刚刚那样就挺好。”   杨鸥和邢望海面面相觑,刚刚旖旎的气氛忽然就消散了。   摄像小姐姐有点急,“哎呀,你们别愣着不说话啊,就像刚刚那样聊天就好了。”   邢望海不喜欢这种刻意的方式,无意撇了撇嘴。   杨鸥是个不喜欢泼冷水的人,他看了一眼邢望海,忽然搂过对方,咬耳朵道:“配合一下吧,现在拍剧都得靠花絮给我们做前期宣传呢。”   其实邢望海心里也明白,只不过他以前拍的都是电影,没这个营业需求。这是第一次尝试组CP营业,他还在学着适应。   “好,我知道了。”邢望海小声地回。   杨鸥和邢望海开始配合之后,花絮组果不其然地拍了一套非常有潜力的花絮。   第一天的拍摄大概是凌晨两点结束的。   杨鸥几乎筋疲力尽,在回酒店的路上,他就睡着了。助理把他喊醒,他迷蒙着睁开眼问:“到了?”   助理点点头,杨鸥揉了揉眼睛下车。   双脚刚沾地,背后传来另一辆汽车停稳的声音,杨鸥回头,看见邢望海正戴着口罩从一辆高级保姆车上下来。   路边光线暗淡,酒店大堂的灯光从透明玻璃中透出来,把夜色照亮,所有人都只剩下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邢望海也看见了杨鸥,正想抬手和对方打招呼,坐在车里的男人却催促道:“怎么还愣着啊,你赶快上楼休息,一大早还要开工呢!”   邢望海听见这话,心里有点不痛快,可也没勇气反驳,只得回身对男人说了个干巴巴的“知道”。   “知道那你还不快点回房间!”男人好像没什么耐心,“我过两周再来看你……对了,你要记得跟你妈……”   邢望海打断男人,“行了行了,知道,我困了。”   和对方拖拖拉拉地告别完,邢望海发现杨鸥早就不见了踪影。   杨鸥是带着妆发回到酒店的,他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然后把自己整个人摔进床铺。   他想偷懒,可又不得不卸妆。他趿拉着拖鞋走到洗脸池前,抽出一张卸妆湿巾,开始囫囵抹起脸来,裤袋里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   杨鸥没理会,继续卸眉毛,心思却飘到了刚刚楼下瞧见的那幕。   邢望海算红的吧,杨鸥想,所以他们公司对他的规格自然而然就比较高。况且人家作为偶像出道也有好几年了,资源也不虐,混得比他自己强,有豪华保姆车在剧组候着当然不稀奇。自己非要往那龌蹉的方面想,才是偏见。   杨鸥一边给自己心理建设,一边卸完了妆。   等到终于上床时,杨鸥的困意竟然嗖地没了,他烙了会儿饼,只好抓着手机打开微信。   周海怡给他打过一次语音,没接到,就留言问他是否顺利。   徐幻森知道他进组了,也在微信上语音他,说到时候送个茶餐车过去。   了无新意。杨鸥闷闷地想。   他顺着微信对话浏览,发现副导演把他和邢望海还有其他演员拉了个新群。   因为是新群,没人在里面聊天,杨鸥下意识地点击了右上角,然后自然地点了邢望海的头像。   邢望海设置的是“三天可见”,封面是张风景照,星空下的沙漠,呈现出一种神秘的紫色调。头像是漫画,看起来像某种萌化的动物。   杨鸥之前就猜过邢望海的头像到底是什么,他没好意思直接八卦,最后便不了了之。   邢望海发了朋友圈,大概是在休息间隙发的,照片里有一张靠背椅,上面贴着他的名字。配文是“new start!”还带了个云朵emoji。   杨鸥盯着这片荒芜的朋友圈看了大概半分钟,然后自己也没察觉地笑起来,给唯一的照片点了个赞。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都很密集,剧组在赶进度,演员必须得顶着压力上。由于睡眠时间太少,杨鸥就趁自己没戏份时在车上补觉,邢望海比他好点儿,戏份都集中在一起,不用候场,拍完就可以下班。   邢望海刚收工,今天结束的时间比往常都早。他正在化妆间换衣服,助理敲门问他要不要喝奶茶。   邢望海一直不喜欢甜的,此时却反常地回了个好。   待他走出化妆间,一辆嫩绿色的茶歇车正停在棚外。走近了才发现,车前拉着杨鸥的横幅,还竖着他的1:1人形立牌。   邢望海的助理往回走,两人就正巧撞着了。   助理拎着两杯奶茶,模样有些兴奋,把其中一杯没奶盖的递给了邢望海。   邢望海接过来,平淡地问:“杨老师后援会送的吗?”   助理摇了摇头,笑得奇怪,故意压低声音,“我本来也以为是的,结果不是,你要不猜猜到底是谁?”   邢望海蹙起眉头,“有什么好猜的!”他本来就不爱八卦,也颇为反感自己身边的人八卦。   助理跟了他才半年,比他稍年长,他出于礼貌尊称对方一声李哥。   李哥呵呵笑了两声,自顾自地公布答案,“小徐总啊,大名鼎鼎的小徐总。”   “哪个小徐总?”邢望海想也没想地问。   “这圈里就这么一个小徐总,你不认识?” 邢望海莫名其妙,难道他应该认识整个华语娱乐圈的人吗?“不认识。”   “冉冉影视的徐幻森啊,芳耀集团的总裁就是他妈,芳耀……芳耀你总该知道吧。”   邢望海心想,虽然我不八卦,但也不至于不知道芳耀啊。他第一部 综艺,就是在芳耀影视城拍得呢。   另外……徐幻森,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他思索了十几秒,终于想起来自己见过徐幻森两面,是个看起来挺轻浮的男人。   “他啊……”邢望海反应过来,“他给杨鸥送的茶歇车?”   “那可不是,”李哥捂着嘴巴,靠拢邢望海,偷偷补充道,“我还听别人说,杨鸥这次能进组,他也暗地里使劲了。”   邢望海眉毛拧得更深了,虽然他俩周围现在没人,但在这种场合闲议他人长短,这不仅缺心眼,还有点智障。   “行了,你闭嘴吧。”   杨鸥一下戏,徐幻森的电话就掐准好了时机进来。   “怎么样?给你的排场还可以吧,不比你粉丝后援会差吧?”徐幻森在电话另一头洋洋得意。   杨鸥知道他今天送了茶歇车,但他当下确实很疲惫,就平静地说了个“谢谢。”   徐幻森早就摸清了杨鸥的脾性,也没觉得受冷淡,依然兴致高昂地问东问西。   杨鸥敷衍了几句,最后实在受不了,直接了当道,“你有事没事,没事我就挂了。”   “别,别慌啊,”徐幻森低笑,“没忘记上次让我帮了邢望海的忙吧……。”   “怎么了?”   “那你现在有机会还了。”   “要我干嘛?”   “也不干嘛,就是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   徐幻森没有马上回答,反倒是话锋一转,“虽然我反对你现在不务正业,但我想知道你对那小子有多认真,是纯玩那种在剧组里凑合一阵子,还是预备以后可以长期发展?”   “这跟你有关系吗?”杨鸥反问。   “当然有,关系可大着呢……”徐幻森语调遽然变沉,“我想给齐情点儿颜色看看,所以,你觉得你那小朋友会心疼吗?如果他心疼了,你又会来跟我算账吗?”   “你什么意思?怎么又跟齐情有关......”杨鸥问,“你是真没什么事可以做了吗?森子,别玩了,这样不会有意思的。”   徐幻森咯咯笑起来,不怒不恼,这样的情况更吓人了。杨鸥了解他,这人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使坏。   “老杨,怎么着?为了几个小艺人,你想跟我掰扯吗?”   杨鸥叹了口气,努力让语调平静,“徐幻森,人家哪里忍到你了?你要不要跟我详细说说?我帮你分析一下,用不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折腾。”   徐幻森想了想,“还记得那个刘朵桃吧,她最近想上一个女团选秀,我答应帮衬帮衬,结果齐情那边像疯了一样,想让她退赛,还威胁人小女孩,如果继续参赛就要把之前疑似谈恋爱的聊天记录和视频全网发布。齐情本来就有案底了,这不把人往火坑里推嘛……而且这孙子手段也太下三滥了吧,威胁女人?他可真配当个男人啊!我他妈想尽办法都会让他糊!”   徐幻森义愤填膺地讲完来龙去脉,杨鸥脸色也越来越沉。   “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刘朵桃哪里来的吗?”   “当然了,难道齐情给我讲的啊?”   “森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帮刘朵桃出头,也有可能是被当枪使了呢?你想想看,她能提前知道这个事儿,就是对方跟她联系谈判过,现在还没有在网上被爆出来,证明这事儿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女团选秀有多激烈,你真不知道吗?也许人家就是要靠这种新闻博人眼球呢?刘朵桃那边有公司公关,你干嘛去趟这浑水呢?”   徐幻森没作声,隔了大约半分钟才说:“我也是搞影视的,你觉得我不知道这些花花肠子吗?”   “那你是对这小姑娘真上心了?”杨鸥硬着头皮问。   徐幻森想也没想地回:“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看齐情那个王八蛋不顺眼罢了。”   杨鸥哑然失笑,“行了,你别冲动,实在闲得无聊就来剧组探个班吧。”   杨鸥继续说:“对了,你能帮我打听个消息吗?”   徐幻森立马警觉起来,“什么?”   “我想知道薄荷色谱和星闻传媒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第9章   14.   梦中人剧组提前棚拍,把实景拍摄安排在后。棚拍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天,宣传组安排了媒体开放日。演员们分拨接受采访,杨鸥和邢望海自然而然安排在了一组。   问题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剧组有哪些趣事可以分享,稍微大胆一点儿地,会故意引导提问,怎么去演绎剧中的亲热戏,会不会觉得害羞。   杨鸥和邢望海都是串过稿子的,两个人回答得挺有默契,如果有谁达不上来问题,就会互相交换眼色,会心一笑,企图蒙混过关。   其中有个娱记问杨鸥,如果邢望海和他当室友,他愿意不愿意?   杨鸥先看了一眼邢望海。   邢望海抿着唇,面色如常,可张大的瞳孔还是出卖了他,这道题他们没串过答案,所以他还是挺期待杨鸥会怎么回答。   “愿意,当然愿意,”杨鸥亲昵地揉了一下邢望海的后脑勺,“邢老师这个人十分克己,有他当室友,我应该也能变得更自律些吧,还可以零距离的感受‘言传身教’了。你说对吧?邢老师。”   邢望海愣了半秒,迅速回过神,微笑道,“嗯,对。”   记者乘胜追击,“听说你们在剧中会有不少香艳激/情的全/裸镜头,那现在是不是都很习惯看见对方裸/体了呢?”   杨鸥和邢望海脸色微变,没有立刻回答。他们拿到的稿子里,可没把问题如此具象化。   杨鸥忽然哈哈大笑,“大家如果想知道答案,可以关注我们官博即将放出的拍摄花絮哦。”   邢望海心领神会,明白了这是陷阱问题。他们答得暧昧,就可以为cp造势,甚至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宣传效果。但杨鸥这次的回答十分保守且官方。   “是啊,”邢望海也没多想,对着镜头,“请大家多关注我们下周放的先行花絮吧,我跟杨老师到底有没有一起过夜呢……看了就知道!”   完成采访,待其他人都走掉,两人同时抚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动作和对方同步,俩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种小小的快乐日积月累,让他们产生了愈来愈多的亲密感。   对于现阶段的他们而言,这样的相处模式当然是好事,每位拍爱情片的导演都希望扮演情侣的演员能真正爱上对方,至少在拍戏时是这样。   两人一块走向片场,杨鸥的助理这时追了过来,在杨鸥耳边嘀咕了几句。   “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点儿事,”杨鸥转向邢望海,“你先过去吧。”   邢望海点了点头。看着杨鸥的背影远去,心中感叹,这人气质也太好了点吧,不管是走路还是坐着,都特别挺拔。他打从心底地羡慕。   邢望海个儿虽高,却有些驼背,形体老师三番五次让他注意,所以他就特别佩服那些时刻能保持身姿端正的人。   杨鸥嘴上虽然捧他邢望海自我要求严格,可谁不知道整个剧组,杨鸥才是那个对待自身要求最严苛的人,无论多晚下戏,杨鸥绝对是先慢跑半小时才坐车回酒店的。   邢望海走了一段距离,忍不住朝杨鸥离开的方向张望。他们已经拍了三周戏,对这人逐渐起了好奇,在以前的剧组,可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杨鸥看见周海怡时并不惊讶,他春风满面地“say hi”,还没心没肺地问:“怎么都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就来了呢?”   周海怡这次倒没来气,面无表情答:“我作为经纪人来看自己的艺人还得打报告?跟谁打,是你吗?”   杨鸥抬抬眉,又怂怂肩,谄笑,“哈哈,我就随口一说,别气别气,你要是特地飞过来看我,我真挺感动的!”   “行了,杨鸥,”周海怡摆摆手,“把你那套收起来吧,也不算特地来看你,我去了趟南京出差,顺路来探班,你这边一切都顺利吧?”   杨鸥张开双臂,在周海怡面前美滋滋地转了一圈,“你仔细瞅瞅,应该不错吧?”   周海怡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会儿,“跟你说正经的,我替你接了个推广,过几天我安排人跟你拍点照片,你看哪天比较合适,定好日子让助理告诉我。”   “哪家的?”杨鸥突然认真问。   “日月乳业的,就推广他们最新的一个酸奶饮料,这个系列都是最近比较当红的小生在推呢。”周海怡顿了一下,“……须旭是这个品牌代言人。”   杨鸥没什么讶异的神色,“哦,我知道。超市里到处都是他的广告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海怡还是没掩饰住,露出了点犹豫,“你……确定OK吗?”   杨鸥笑了笑,轻轻拍着周海怡肩头,“有钱可以赚,何乐而不为,周总,我觉得你比我更该放开眼界。”   周海怡长吁一口气,十分少见地努了努鼻子道:“……你真没良心的。”   杨鸥仍然只是笑,并没有反驳。   在剧组拍戏的日子其实挺枯燥的,但拍现代剧还是比古装剧要好上许多倍,至少不用去深山老林,或者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影视基地关紧闭般地关好几个月。   杨鸥是拍过古装剧的,发套戏服吊威亚更是难上加难,有些时候拍戏都是吊着一口气,拼死才能完成导演的要求。   梦中人剧组的组成十分年轻,从演员到工作人员,大家基本上没过多久就融到一块去儿了。杨鸥很知足。   花絮组特别喜欢拍演员们打打闹闹的镜头,最好再多点互相吐槽的画面,这样会让素材特别有趣,到时候剪辑也容易吸粉。   每每到了拍摄原小说中的经典名场面时,全体人员都会拿出手机一脸兴奋地咔咔拍个不停。   杨鸥奇怪,就问副导演,手机拍得也不高清啊,更何况不是花絮组有摄像机录着嘛?为啥大家都喜欢偷摸着拍?   副导演笑得神秘,告诉他,这种趣味你不会懂的。你就专心演戏吧。   随着拍摄的推移,天气也越来越凉。今天,他们迎来了重头戏之一—进山。   已经初冬了,山里的温度比外面要低不少,夜间的最低温度都在十度以下,体表冷感强烈。   拍完白天的追逐戏份,晚上依旧得继续,两个主角还得穿着单薄的夏装。   杨鸥脱下外套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邢望海担心地望过来,杨鸥霸气地挥挥手,意思是,我没事。   “杨老师,”邢望海拉住杨鸥,一脸认真,“你是不是感冒了?”   杨鸥眨了眨眼睛,顺带摇了摇头,一副“我挺好”的模样。   邢望海没有就此放弃,反倒是伸出手背,在杨鸥额头贴了贴,然后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没发烧,没发烧就好。   杨鸥觉得好笑,同时心里暖暖的。   工作人员来叫他们补妆,杨鸥抚了抚邢望海的手背,宽慰道:“我真没事,你放心。”   邢望海认真地盯着杨鸥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只吐了两个字,“加油。”   这场戏里万火受伤,李钧承需要背着万火在夜晚的深山中潜行。   杨鸥伏在邢望海背上,发现这小子背肌发达,只是蝴蝶骨的形状太明显,把他硌得有点疼。   杨鸥台词不多,而且人在邢望海背上时,扮演昏迷状态。邢望海可不容易了,必须又出力又动脑筋。   一边发力一边念台词,这对演员是个不小的考验。平常背着轻盈的女演员,都不见得能够很好的完成,有不少演员最后放弃,只拍上半身,靠着剪辑过关。   随着一声“action”,第一镜开拍。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杨鸥可以很轻易地感受到邢望海的脊背,以及发力时低低的喘息。   念台词时,邢望海因为耗力,吞吐不清,导演立刻喊停,在对讲机里告诉他,不仅词不行,神态也不对劲,不应该左顾右盼,而是需要收敛住。   杨鸥迅速地从邢望海背上跳下来,宽慰道:“别太紧张,你的台词背那么好,下一镜肯定过。”   他一边说一边揉着邢望海的肩膀,试图为对方放松。   邢望海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只是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杨鸥。   拍摄渐入佳境,有好几场戏导演喊“cut”之后,邢望海还沉浸在角色哀愁的氛围里。   邢望海坐在一个矮凳上,没来得及补妆,因为恸哭过,脸上一片斑驳,整个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落,这幅模样就是原汁原味的李钧承,他们几乎人戏合一。没人靠近邢望海,按照剧组经验,让演员发泄完情绪就好,打扰他,有可能产生画蛇添足的效果。   令人意外的是,杨鸥沉默地走到邢望海身边,缓缓蹲下,与他齐平,然后抱住了他。   邢望海身体一僵,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不止邢望海,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更加亲密的接触戏份他们都已经拍过了,按理说两个人都很熟悉对方的气息,甚至应该习惯了。   但此时此刻,邢望海心底猛然升起了异样之感,他无法准确形容出来,好似他原本躺在冻硬的泥地上,忽然身下长出了像云朵一样柔软的草,将他细腻包裹住,轻轻托起他冰冷的身体,他感到心安,隐隐的头疼和耳鸣也瞬间消失。原本盘旋在周围,模糊的世界忽然又清晰了起来,他被杨鸥拉回了真实。   工作人员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邢望海乖乖地任由杨鸥抱着,他甚至开始享受起这份暧昧的关怀。   他忽然想到,当初试镜时自己心里期望的,不就是杨鸥来演万火嘛。   他听到自己心里的庆幸,还好是杨鸥,是他真好。 第10章   15.   周海怡最近睡眠质量很低,隔三差五地就梦见杨鸥又出了幺蛾子,炸她个措手不及,严重到被全网抵制。梦醒了,她浑身冷汗。   伴随着心神不宁,她决定还是飞趟芸县,杨鸥在那边出外景。   她来得也是巧,到的那天,恰好碰见杨鸥趁休息间隙拍她邀来的酸奶推广。周海怡远远看了一会儿,心里稍微宽慰了些。   等到杨鸥拍完,周海怡才走过去,没想到有人比她先蹿到了杨鸥身边。她刚想出声拦住杨鸥,杨鸥已经跟人走了。   周海怡纳罕,十分眼生杨鸥身边那人,她不太确定,只觉得对方看起来像是剧组工作人员。她下意识跟在两人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人把杨鸥领到一辆白色房车前就止步了,杨鸥独自上去。周海怡的额角猛跳了几下,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心悸又愤懑。她不自觉地握住了拳,朝房车靠近,然后重重锤起了门。   门后一阵窸窣响动,一颗黑色的漂亮脑袋探了出来,周海怡倒吸了一口凉气,和脑袋的主人四目相对。   邢望海觉得眼前女人眼熟,却一时半会儿忆不出在哪里见过。   周海怡压制住快要变形的脸,皮笑肉不笑,“我找杨鸥,我是他的经纪人。”   邢望海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转身朝里喊了句“杨老师,有人找你。”他一边喊一边把门敞开,意思让周海怡上车。   周海怡抱着双臂,并不想领情,她维持着笑容,“我就在外面等他下来。”   邢望海没再接话,只是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杨鸥很快出现在门口,颇为惊讶地看着周海怡。   “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能来?还得向你提前汇报啊?”   杨鸥挠了挠头,“嗨,你看你这话说的……”   周海怡朝杨鸥使了个眼色,杨鸥立刻明白,他同邢望海交待了几句,就下了车。   周海怡和杨鸥并肩走向专属化妆间。   一进门,周海怡立刻反锁。杨鸥打趣道:“干嘛啊?搞得鬼鬼祟祟的。”   “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是来剧组谈恋爱还是工作的?”周海怡单刀直入。   杨鸥被问得一脸懵,过了数十秒,才反应过来周海怡在说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杨鸥捂着嘴巴笑起来,“你想哪儿去了?”   “我想哪儿去了?杨鸥,你可长点儿心吧!须旭那档子事儿你这么快就翻篇了?!你是不是受到的教训不够多,还准备一门心思撞南墙啊?怎么就有你这种不长记性的呢!”   杨鸥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周海怡见他这模样,反倒不怯,把积压多时的不满尽述出来,“怎么着,觉得我这话不中听?杨鸥,你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我的感受?对,我是不计前嫌,跟你讲过跌倒了再站起来就可以 ,可你又是怎么反馈我的呢,须旭那次,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罔顾你的工作搭档,为了感情冲昏头脑,让整个团队都来替你擦屁股,让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杨鸥面无表情,抱着胳膊死死盯着周海怡,看不出是在积攒愤怒,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周海怡忽然不做声了,她环顾了下四周,从角落里拉出一张椅子,瘫倒似地坐了上去。   空气变得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惶恐。周海怡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想到刚刚的自己,一定是气急败坏的模样。   “周海怡,你想错了。我跟邢……”杨鸥顿了一下,他想找出一个恰当的称谓,不显得亲昵也不显得生疏,“邢望海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如果你非要把我和他往龌蹉的方向怀疑,脑子和眼睛都长在你自己身上,我也拦不住。”   “好,就算你对他不是那种意思,你能保证他不会对你有意思吗?你们本来就是演一对儿的,想好还不容易吗?”   杨鸥愣住了,他没料到周海怡会如此胡搅蛮缠,他的确生气了。周海怡口口声声的指责,何尝不是再揭一次他的伤疤呢?   周海怡在乎他,他知道。可他认为,周海怡更心疼的,是因为自己的商业价值跌入谷底后,公司所不能完成的那些对赌。   杨鸥在很早地时候就对周海怡表明过,他没有野心,只要能好好地演戏便可,他更是没有走流量吸粉丝割韭菜的打算。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仅仅靠粉丝的热度来让自己有戏可演,那才是最可悲的。他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他需要这个世界对他演技的认可,而不单单依托于粉丝的彩虹屁。   “你作为我的经纪人都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那你以后准备怎样再推销我呢?”杨鸥盯着周海怡讥诮道。   “我……”周海怡一时语塞,“我有我的计划,你只要按部就班的来,你好我也好,大家都会好的,懂吗?”   杨鸥原本纹丝不变的面具逐渐裂开,冷笑了一声。   “肉丸老师在选角时就对我说过,如果我打算接《梦中人》,那么我和邢望海就会被绑定,我和他的任何互动都会被放大,因为我们是荧幕情侣了,那我们必然会有亲密的接触……就算这是一种商业行为,你也要拼命反对吗?”   周海怡吐出一口浊气,稳了稳情绪道:“演戏和动真情是两回事,你们在镜头前怎么秀恩爱都行,可是私下里要有距离……你根本不会知道你们这些私底下的互动会被谁拍下,又会被谁利用拿出来做文章,你现在觉得我说话难听,行没关系,那我希望你一个人时,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   杨鸥没有吱声,他错开周海怡的视线,看向室内的某个虚无处。隔了半晌,他才张口,冷漠地说:“我累了,待会儿还要拍摄,我想现在休息。”   周海怡没再咄咄逼人,她从化妆间退出来,带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杨鸥。杨鸥坐在她刚刚坐的位置上,对着整面墙的镜子出神,周海怡从镜子的反射中看着他,还有他那空洞的眼神。她安静地带上了门。   16.   刚入行时,杨鸥没什么履历,挂靠在一间小工作室。工作室就租在三环边上的写字楼里,两间房八面墙,墙上有一半面积贴的全是不出名的小艺人照片。杨鸥的形象照也埋没在这些人里面,照片下方烫着手机号码,大家都等着被挑挑拣拣。   那个时候他还在念大三,想着兼职赚点外快,并没有把成为演员作为奋斗目标。隔三差五的,接点小广告当当平模,他也挺知足的。   有一次,他去看话剧,人艺排的曹禺《雷雨》。   戏的第二段,灯光变暗,音乐低沉,繁漪顺着楼梯慢慢走下来,摇着扇子,一副阴翳的美貌。单单就是这走的几步,就已经将这个失意女人的魂儿给表现了出来,杨鸥当时就给看痴了,那时他最大的想法就是羡慕,他羡慕那种扮演角色的控制力,通过肢体语言和台词来传递情绪并且感染观众,他忽然希望生命中也有那么一天,也能站在那个舞台上,站在聚光灯下。   后来他去演了电视剧,在无数的都市言情中打酱油。这离他当初的期望值很远,但电视剧的遴选本就不多,他也没有选择的资格,只能来什么接什么。   二十三岁那年,他跟着经纪人几乎跑了一年剧组,随时随地套近乎拉关系,就为挣个镜头前露面的机会。娱乐圈里,像他们这样年轻漂亮的都被叫做“人肉”,就像地里的庄稼和韭菜,一茬儿接一茬儿,永远都不缺最新鲜最美好的,永远都是供大于求。杨鸥不怕辛苦,也不敢挑剔,但他想演戏演好戏,这个意念支撑着他在这个圈子里沉浮。   转机是在二十四岁那会儿,杨鸥接到一个古装男四,小小火了一把,官方粉丝后援会成立,一些品牌的站台和代言也开始找上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年,因为别的演员临时毁约,他成为替补接了个网络剧男二,然后遇到了须旭。   剧组整个资金都短缺,拍摄条件也不好,一副赶鸭子上架的阵仗。每个人都叫苦不迭,心里也没底这部剧拍了之后到底能不能播出,怕被一压又是几年。大热天的,人闷在摄影棚里一拍能拍上十个小时,的确容易燥,还身心俱疲。   须旭是男一,面临的压力更大,可他的对手却十分不给力,常常台词出错,还忘记走位。女一是金主爸爸塞进来的新人,只管了前半段没管后半段,她心里惴着事,落差巨大,自然影响了拍戏进度。导演本来还能跟她不带脏字地讲戏,耐心地告诉她怎么走位,怎么念对白,后来实在是被拖累得烦了,在片场就语气特别重地吼了几句。毕竟是个二十岁的小女生,再油滑老练也是被人捧惯的,觉得又羞又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杨鸥当时也在现场,打从心底,他是有点看不上这个女一的,但他对这势利眼的导演也没什么好感。他想了想,准备上前不痛不痒地劝两句。须旭比他抢先一步,站了出来,打破僵局。   须旭处理的手法也算不上高明。   他自费买了下午茶请全剧组,又特地跟导演商量要不然让女一缓缓,暂停拍摄,等她状态变佳再继续。跟女一这边打得商量是,每天开机前再围读一遍剧本,尽快入戏,他能指导的就多指导一下。   杨鸥想,这小子还挺长袖善舞的......更重要的是,他没选择任由事态发展事不关己,也挺让人意外的。因此,他对须旭的关注又多了几分。   快要杀青前夕,剧组休息了两天,杨鸥本来约了上表演课,结果转念去看了人艺的戏。   这天演的是《哈姆雷特1990》,人艺经典剧目之一。   观戏途中,杨鸥难掩哽咽,几次三番都有流泪的冲动。他不是为哈姆雷特死了爹的艰难复仇之路难过,而是结结实实地被演员的全情投入而感染。他能感受到哈姆雷特对父亲的执着和深情,为他和奥菲利亚的悲伤恋情怅然若失。   舞台再次黑下来时,杨鸥有点走神,他觉得脸颊在发凉,胸腔里却捂着火。恰在此时巨大的光束射过来,杨鸥偏头躲避,余光里瞥到一张熟悉的侧脸,隔着一个座位,随着灯光的明灭又隐在了暗中。他揉了揉眼角,以为自己花了眼。   借着头顶追光的亮度,杨鸥看见须旭坐在那里,挂着亮晶晶的泪痕,正在无声地抽泣。   须旭知道旁边有视线不时扫过来,抬起眼看向对方,他也惊讶了。惊讶的同时,忽然还有些不自在,被那样一双深的眼睛望过来,窥到自己柔软的一面,他觉得有点讪讪。   沉默是最某种暧昧的鼓励。   杨鸥决定起身,挨着须旭坐下。   “你好啊,这么巧。”杨鸥镇定自若地起了开场白。   须旭想,这该让我怎么接呢?也回你好?还是好巧?无论哪一个回答,都让他觉得不太好。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杨鸥笑笑说:“我十年前认识杨老师是在电视里,那个时候他还挺年轻,气质也纤细,现在已经完全是个大老爷们了,他把他的感受带在舞台上,感染着对手,感染着观众,感染着一切。知道吗?演员,尤其是戏剧演员能够达到这一步,是需要生动和灵性以及时间铺垫起来的,光凭这份旷日持久的坚持,都是挺让人动容的。”   须旭没说话,看着杨鸥的笑容,里面有些闪闪的东西。杨鸥的这番话,让他的心里也有了微微的乱。   上一个和他这般亲密,展开私人对话的男性,还是前任。他泡在一个接一个的剧组里,每一次恋爱都是找的同剧组演员,上头的时候热烈,分手时就会让他蜕半层皮。所以他决定远离具有侵略性美貌的男人,暂时专心搞事业。跟杨鸥在同剧组一起待了接近三个月,他一直采取的是疏离态度。没想到,今天就功亏一篑。他有理智,但又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杨鸥从头至脚都是他欣赏的类型,简直一击即中。他怕又再一次喝到毒药,只能把自己强硬的伪装起来。   “嗯。”只是一个单音节,都像是卡在嗓子眼里的尴尬。   戏剧终了,演员出来谢幕,须旭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叹了一口气。   “你很讨厌我吗?我今天是不是不应该过来找你说话,而应该假装没看见?”杨鸥忽然问。   须旭怔了一下,整个大厅渐渐陷入黑暗,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贴着他的一侧,散发出危险的温度。   他想,自己这是完了吧。他大概是拒绝不了杨鸥这样的人。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须旭低下头,很小声地说,然后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我只是太吃惊了。”   说话间,大堂登时亮了,就像是等待太久的夜晚终于迎来了黎明。杨鸥偏过头朝他笑,本来冷峻的脸庞瞬时卸了甲,笑得眼角起了几道褶子,憨憨的,却格外温柔。   他把光明带来了。须旭想。   杨鸥站起来,回忆戛然而止。他环顾四周,看见光秃秃的墙和靠在墙边的站立衣架,红红绿绿的戏服被规规矩矩的挂在衣架上,别无其他装饰。只有他,在刚才那刻,是杂乱无章的。他已经习惯了费力行走,所以周海怡的到来,只不过让他再次精确地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   杨鸥苦笑,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然后走了出去。 第11章   17.   下午拍对手戏,杨鸥反复地卡在一个场景,这种情况很少见。邢望海颇为担心,询问杨鸥怎么了。   杨鸥对他笑笑,解释说自己可能没想好,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和语气来处理情绪。   邢望海将信将疑。   勉勉强强地拍完一段,正要拍下一段时,摄像师突然提出要调整设备。   邢望海在原地候着,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用脚尖扒拉着一颗一颗的小碎石。   杨鸥干脆也蹲下来,小声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极轻,像棉花糖撞在羽毛上一样,邢望海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杨鸥刚刚是在道歉吗?他为什么要道歉?和自己道歉吗?   邢望海有很多疑问。他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邢望海话都到了舌尖,又咽回了肚子里。   杨鸥先站起来,伸出手,想把邢望海从地上拉起来。   邢望海犹豫了两秒,还是把手递给了杨鸥。杨鸥的手掌厚而潮湿,像是握着许多秘密,把邢望海的心也揪住了。   “鸥哥。”邢望海喊他。   杨鸥挑了挑眉,没说话,意思是“怎么了?”。   “你如果有心事,可以跟我说的。”   杨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露出招牌笑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揉一揉邢望海的脑袋,可手伸到半空,他停住了。   邢望海眼睁睁地看着杨鸥收回了手。他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杨鸥的反应太怪了,邢望海摸不着头脑。   收工后,邢望海主动邀请杨鸥一起坐车回酒店。   杨鸥想了想,随便扯个理由拒绝。邢望海把失望都写在脸上。   杨鸥看着他,心软了几分,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一起走。”   邢望海肉眼可见地又开心了,杨鸥心底羡慕,能够这样直接表达感情的人,在这圈里真是不可多见了。   坐在车上,邢望海还是没忍住,他问:“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能帮忙吗?”   问完,他朝杨鸥又靠近了些,膝盖头都贴在一块了。杨鸥却挪了挪,让原本缩短的距离增长了,两人之间留出的空白,比之前还大。   邢望海的心往下坠,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热脸贴冷屁股。   杨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我有点咽喉炎,怕靠近了传染给你。”   邢望海拧着眉毛,反问:“咽喉炎是会传染的病吗?”   杨鸥抿了抿唇,干笑两声,“还有点感冒。”   邢望海的眉心更深了,他怀疑地打量杨鸥,正想开口,杨鸥抢在他前面,“对了,以后我就不去你房车上补觉了。”   “为什么?”邢望海脱口而出。   “那个……”杨鸥调整了下坐姿,“你也挺辛苦的,我有些时候累了还会打呼噜,与其两个人用,不如你一个人休息。”   之前不介意,怎么现在就介意起来了?邢望海不傻,一定事出有因。   “有人说什么了吗?”邢望海问。   杨鸥一惊,他没料到邢望海这么敏锐。   “是剧组里有什么风言风语吗?”邢望海追问。   这段时间,随着拍摄的深入,俩人私下的感情也升温得迅速。邢望海更是无私地提出让杨鸥去他房车休息的建议,杨鸥先是拒绝,后来实在耐不住邢望海的热情,就答应了。   杨鸥摇摇头,此时,坐在前排的邢望海助理,突然插话进来,“邢老师,电话有人找。”   邢望海深深地看了一眼杨鸥,从李哥手中接过电话,“喂”了一声。   “望海,帮帮我。”   车内的空间很小,一切都无所遁形,就连杨鸥都能清楚地听到,齐情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邢望海神色紧张,语气急切,问:“你怎么了?”   杨鸥此刻也正盯着邢望海,李哥回头,看着他俩,目光里满是疑惑。   邢望海朝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沉默地听着电话。   街上下起了雨,雨点从半开的车窗里飘了进来,沾湿了邢望海的肩头。邢望海挂了电话后一言不发,并没有注意到此情此景。杨鸥不动声色地越过邢望海,按下了车窗键,电动玻璃冉冉上升,邢望海这时才回过神来。   “发生了什么?”杨鸥关心地问。   邢望海下意识地摇摇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邢望海的笑容一向矜持、克制,却是灿烂的。刚刚展露的那个笑容,却让杨鸥觉得浑身不自在。   车子没过多久就停下了,雨还在下。   李哥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把伞,撑开,候在邢望海那侧。杨鸥打开车门,手扶在拉手上,转身又问了一遍,“是齐情发生了什么事吗?”   邢望海这次没有摇头,他抿紧上唇,大概是在做某种挣扎。紧接着,让杨鸥意料不到的,邢望海一字一句地问:“徐幻森一向都是这么厚颜无耻吗?你作为他的朋友,无论他做了什么,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他那边吗?”   18.   芸县是个非常小的地方,总人口不足三十万,虽然被称为县,其实更像是一座镇,这里最多的,便是俯拾皆是的茶室。剧组把酒店租在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也是为了方便夜间下戏后,大家还能找到营业的店家宵夜。   雨下得比在车上时更大了。杨鸥沿着街往前走,透过窗子看见一家空荡荡的茶室。邢望海撑伞跟在杨鸥后面,看见杨鸥驻足停下了。   杨鸥走进去,邢望海也跟着进去,迎面而来一个中年妇女,穿着黑黄配色的制服,腰间还围着围裙。   杨鸥要了一个单间,服务员引他俩过去。   杨鸥小心地脱下自己已经淋湿的外套,搭在了椅背上。他替邢望海拉开自己对面的椅子,作了个邀请的姿势。   点完单,杨鸥向后一仰,使劲揉了一把已经湿掉的头发。邢望海在他对面坐着,脊背挺得直直的,欲言又止。   “这天气说变就变呢。”还是杨鸥先开了口。   “是的,够糟糕的。”   “齐情跟你说得都是真的吗?”杨鸥的表情很平淡,声音也很平淡。   “我有必要拿这个来骗你吗?”   杨鸥用手掌摁了摁湿漉漉的头发顶端,“我就想知道一点,徐幻森不是个会胡来的人,他如果造谣曝光齐情,对他而言也捞不到半点好处,他图的是什么呢?我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即使再过分,也不会拿别人的职业生涯开玩笑,他有他的分寸。”   邢望海笑了笑,仿佛杨鸥在开什么愚蠢的玩笑。   “你真那么了解徐幻森?”   “那你又那么了解齐情?”   邢望海不假思索,“当然。”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这天气,上一分钟还是晴天,下一分钟却毫无征兆地下雨了。”   “对,你说得很对,”邢望海双手撑住桌面,站了起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好朋友也悄无声息地变了呢?”   杨鸥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嘬了一口。   邢望海见他没说话,把椅子往后挪了几厘米,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阻断什么隐形的联系。   “我还真没想过。”杨鸥冷冷地回。   邢望海瞬间凝固了,有片刻工夫,他觉得不认识眼前这人。   杨鸥没有直视邢望海,径自喝着茶,逐渐感到自己被一股灼人的视线逼迫着,便在椅子上稍稍坐直了一些。他终于放下茶杯,若有所思,“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觉得你更应该冷静下来,复盘一下齐情刚刚告诉你的事情。”   邢望海咽了口唾沫,开口道:“首先,我不会相信齐情会用暴力行为去欺负女孩子,我和他相识多年,他虽然偶尔脾气不好,但绝不会同人动手,更何况还是在体力方面占劣势的女性;其次,我也从未亲眼目睹过齐情用暴力袭击过任何一个人,他是个真真切切,对他人抱有关怀之心的人,他很善良,也很热情,这样的人不会随意使用暴力。如果他真如徐幻森掌握的证据那般,是个易怒,易动粗的人,那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曝光过呢?恰好是他和徐幻森结了梁子后才暴露出本性?这个时机也太巧合了吧!我并不觉得这样搞齐情是聪明的办法。”   那当然是特别不聪明。   杨鸥摇摇头,再次把手举到湿头发那儿,摸到几缕软疲疲的黑发,“你只是站在你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人,你有没有想过,人会隐藏会掩饰,尤其在他亲密、重要的人面前,时刻都假装得很完美呢?”   邢望海蹙眉看着杨鸥,一个字一个字,特别清晰地说:“我、不、相、信。”   杨鸥把手从头发上移到了桌面,指关节有节奏地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令邢望海心烦意乱。   “总而言之,如果徐幻森要动齐情,那我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他,”邢望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炯炯目光盯着杨鸥,“我希望徐幻森能停下来,如果你愿意去告诫他几句。”   “告诫?”杨鸥带着疑惑重复,“徐幻森可不受我控制。”   邢望海面无表情地看着杨鸥,仿佛对他失望透顶,整个人好像在屏住呼吸。   “邢老师,”杨鸥郑重其事,“我觉得你不应该插手。”   邢望海表情变了,他不敢相信这么冷血的话竟然出自杨鸥之口,他死死地瞪着杨鸥。   杨鸥重重叹了一口气,作出一个被难倒的表情,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不可原谅伤害我们的人,若这种伤害使我们贬抑。”释1   邢望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以前只觉得杨鸥不可捉摸,而现在呢,杨鸥就像是摆在桌上的茶具,冰冷而无生气,说出来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仿佛他和他是两种生物,无法交流。   杨鸥站起来,走到邢望海身边,然后不发一言。邢望海看着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边还摸摸发梢。   “就算徐幻森真要对付齐情,也不会把他往死里整的,”杨鸥忽然说,“齐情身上还背着几个商务代言,有一部分是跟芳耀投资的企业签订的,森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如果齐情真得出事,以此无法完成公司内部基线利润率,并且影响到了品牌当月当季总收入,那么品牌高层直接会被大区总经理问责,甚至收到芳耀的邮件警告。徐幻森就是芳耀子公司旗下的一个大区经理,你以为他会喜欢促膝长谈,为了区区一个艺人让自己遭这份苦,触动到根本的利益……他还没那么糊涂。”   这回换邢望海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他的嘴巴耷拉着松了开来。   “听你这样说,好像早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   杨鸥微微惊了一下,邢望海出乎意料地敏感,不,应该是聪明。他又走回自己的原位坐下,用两只手虔诚地抱住茶杯,开始喝杯里已经凉了的茶。   “是的,在今天之前,徐幻森就有过这个想法,不过是人在气头上随口一说罢了,后来再也没提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很了解齐情,那么同样地,我也很了解徐幻森,虽然他算不上一个好人 ,但他绝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   “徐幻森信奉地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你一定要在他危险的边缘试探,并且在他的雷区蹦迪,那也说不准,他哪天早上醒过来,同你玉石俱焚都是有可能的。”   邢望海忽然想到徐幻森,有过两面之缘的男人。那个男人有着狭长的双眸,那里面不仅含着玩世不恭,还有不屑一顾。   邢望海用舌头稍稍顶了顶牙龈,不知其味。他只觉得当下似乎松了一口气,可依旧没着落,晃晃悠悠的。   “你就别搅他们之间的浑水了……”杨鸥加重了语气,“我这是为你着想。”   邢望海不服气,“就算你说得是事实,那我帮了齐情,又不会损失什么……”   杨鸥打断他,“齐情的黑料可能是被编纂的,也可能是既成事实,但这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黑料会怎样爆,会形成一个什么规模,会动了谁的蛋糕……你如果请水军下场洗白,常规操作是会带出对家,营造出对家砸钱爆黑料想整死他的结论。齐情身上品牌的对家你数不出来吗?你难道希望……薄荷色谱也搅进去这种舆论之战?最后还查出来,你也从中插了一脚?”   邢望海呆若木鸡,他直愣愣地盯着杨鸥,发不出一个音节。   杨鸥遗憾地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你如果去操作了,总会给人留下蛛丝马迹去追寻。”   “所以,这些都是你从须旭那里跌了一跤后,得出来的经验?”邢望海没头没脑地问。   杨鸥没说话,把两只胳膊放在桌上,然后把下巴缓缓搁在上面。他从头到脚都疼了起来,而且这些痛区是相互感到依存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一枚没有上芯的老怀表,外表锃亮堂皇,但是只要一根发条出了问题,他就再也走不动了。   那一年杀青宴时,杨鸥喝的有点高,须旭也被人灌了一圈酒。两个人趁着间隙透气,跑到露台坐在沙发上休息。   夏天刚过去,初秋的晚上透着凉。须旭穿得薄,风一过来就遭不住,连打几个喷嚏后直擤鼻子。杨鸥注意到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直接兜头盖住须旭。   视线失去了焦点,隔着一层布料和沉郁的香味,须旭听见对方乐呵呵地说:“别客气。”   须旭的心一漾。   他以前对待感情是所向披靡的,只是在杨鸥这里充满了犹疑,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有那个意思,也不确定这份示好是偏向于同事情,或者兄弟情。   他的直觉出了问题,只能小心行事,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明天走吗?直接回焱城?”须旭问。   “对啊,”杨鸥品出须旭话里的语气,“怎么?你不是明天走吗?”   须旭犹豫了两秒,舔了舔嘴唇道:“其实我有个打算......”   “什么打算?”杨鸥顿时来了兴趣,酒气也下去了一半。   须旭动了动唇,正要说话,有人忽然过来叫他俩回到酒局,他们并肩走进室内,本来要展开的对话无疾而终。   第二天下午,这个时间,杨鸥还在2500公尺的空中,他的微信收到了一条讯息,来自须旭。那是个很短很短的留言。   须旭告诉杨鸥:我本来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是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没有装饰的傻子,我想我可以放下我自己,我只想简单而直接的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不,我大概是爱着你呢。   杨鸥的记忆被凝固在原地,他防止自己去回忆。因为一旦回忆起来,他也会痛恨自己,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可饶恕——不可饶恕的愚蠢。 第12章   19.   芸县的拍摄快进入尾声时,剧组安排了粉丝探班。在没有官方组织前,就有不少粉丝会想尽办法混入片场,更有甚者还伪装成工作人员,想要拼死拍出一些独家花絮。   杨鸥一直不理解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副导演同他解释,大部分都是比较偏执的粉丝,还有一些的确是无良媒体派来的狗仔假装成粉丝,天天蹲守他们这样的剧组,就指望挖出个非同凡响的大新闻,可以卖出大价钱。   杨鸥笑了笑后表示,他一直以为流量才有这种价值呢。   副导演不假思索地回答,邢望海就是流量担当啊。话一出口,副导就有点后悔,他转了转眼珠,赶紧用别的话头扯开。   杨鸥其实一直都不介意这种事情,只是旁人过分在意罢了。   在接《梦中人》这部剧时,他就已经知道邢望海会是一番,而且海报里的C位以及剧宣传时的重点,都是邢望海。   一想到邢望海,杨鸥又开始有些头疼。   之前好不容易和邢望海建立起的亲密关系,因为那次茶室对话而产生了罅隙,虽然还有修补的机会,但这芥蒂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消除了。   邢望海虽然像个大小孩,但毕竟也是位专业人士,并不会在工作场合撒气。两人近来的对戏流畅,很多场景都水到渠成,可以说是越拍越有默契。只是……私下里过渡全无,嗖地就凉了下来,连花絮组都来两个正主面前抱怨过,一连好几天拍不到什么有爱的画面了,他们太难了。   杨鸥不是没反思,自己是否讲话太直太重,但相比起藏藏掖掖的,呈述事实不是最优解吗?   这下可真如周海怡所愿,只当商业模范爱侣,私下相敬如宾。周海怡希望他的心能够囚禁在牢笼里,活跃的就是这具肉体罢了。   当远天变成硫黄色时,焦切等待的粉丝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哥哥,隔着大老远,光两个模糊身影都能引出不可思议的声浪。杨鸥和邢望海被保安们层层护着,一前一后地走向粉丝群。   现场有大概两百人,可谓是场小型粉丝见面会了。站姐们各个涨红着脸,扛着长枪短炮对准了杨鸥和邢望海。   杨鸥被这阵仗微微吓住,他看见大多数人挥舞的都是邢望海的手幅。   这小子可真红啊。杨鸥油然而生发出感叹,绝对不是嫉妒那种。   邢望海先拿着话筒讲了开场白,女孩子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杨鸥深感佩服。这是一种奇观,邢望海现在仿佛一位教官,仅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把眼前这群粉丝们整得服服帖帖。   到了粉丝提问环节,邢望海礼貌地让给杨鸥先作答。   露天温度挺低的,还刮着大风,站久了连杨鸥都受不了,可追星女孩们依旧热情似火,杨鸥听说粉丝们还提前等了四个多小时,所以想尽量满足粉丝提出的要求。   有人问他,前几天看他微博发了个在茶室喝茶的照片,杯子还是成双的,是不是和邢望海单独约会了?   杨鸥没料到粉丝戴着八倍放大镜追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看向邢望海,试图从对方那边收到个指示,才能明白该如何回答。   邢望海当然注意到杨鸥的视线,他十分自然地从杨鸥手中拿过话筒,深情地看了一眼杨鸥,笑得略害羞道:“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话音一落,粉丝们立刻惊呼,声浪直窜云霄,连杨鸥都被毫无征兆地吓了一跳。   杨鸥瞧见眼前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双眼放光,像是从天而降了莫大的好事。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回答有那么令人兴奋吗?   换到邢望海被提问。他的粉丝激动地问,之前邢望海在微博上点赞了一个粉丝剪辑的CP向视频,是不是因为他也认同那个故事,觉得自己和杨鸥是天选CP?   这个提问同时也勾起了杨鸥的兴趣,他忆起邢望海的确点赞了类似微博。只是杨鸥没注意,一直以为是官方的同人安利向短视频呢。   邢望海若有所思,他鼓着嘴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半天,有装可爱来故意逃掉回答的嫌疑。   粉丝们开始起哄,甚至有人喊杨鸥的名字,想要杨鸥回答。   “好了,好了,”邢望海对着大伙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我和杨老师何止天选,是天天天选。你们以后就不要再问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了。”   除了又是一阵惊呼尖叫外,更多的粉丝们还大笑起来,她们似乎很满意邢望海给出的答案。   杨鸥也被这场景感染了,偷偷举起大拇指,朝邢望海比了个赞。邢望海隔空接住杨鸥的赞,同时用手指比了个爱心,笑着传回给杨鸥。   粉丝骚动的更厉害了,炮姐们激动不已快门按个不停,想把这甜蜜的一幕给记录下来。   杨鸥呆呆地,他觉得邢望海在眨眼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眼中的大小孩变成了一个独特的发光体,周身散发出摇摆不定的光环,这些光环里承载的是强烈的自由魅力,魅力如同甘甜的浪潮,席卷了目之所及之处。   邢望海的成功并不是毫无道理。   杨鸥忽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演员和偶像的区别,演员在尽可能地在还原真实,偶像在尽可能地呈现梦幻。   探班结束,和粉丝互动后的邢望海,心情也格外得好。他亲自翻牌了粉丝的食物应援,还特地端起一份贴着自己logo的水果沙拉搁在脸旁自拍。维持一贯风格,既不修图,也没添加滤镜,把照片po到了公共平台的所有社交媒体上。   杨鸥收到了邢望海发微博提醒,他认真看了PO文,然后笑眯眯地点了个赞。   邢望海此时正在化妆,他收到了杨鸥的赞,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他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如果没有那些节外生枝的,他跟杨鸥的关系应该可以更要好些。可他也没法自欺欺人,他清清楚楚记得杨鸥说那些话时的模样,像个精明冷酷的绅士,足以让他激动的心重重跌落进尘埃里。   在娱乐圈打拼这么多年来,由于习惯使然,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叶弥—薄荷色谱总裁的儿子。可杨鸥轻而易举地就能扒出他的真身,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仿佛被人侵犯进了安全领域。可潜意识里,他并不想承认杨鸥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甚至想到,也许是某个知情但嘴巴松的,不经意间向杨鸥透露了呢,杨鸥只不过是个被动接受者。   圈里其实极少人知道他和薄荷色谱的联系,他也不想靠富二代人设出道。叶弥和叶岭当初愿意让他进星闻,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同薄荷色谱割裂,不要妄想薄荷色谱旗下的品牌会有资源倾斜给他,他和其他练习生一样,都要通过实力竞争。邢望海喜欢挑战,这种要求也正合他意,和公司一穷二白的普通练习生相比,他的起点已经很高,所以他是知足的。   叶氏姐弟刀子嘴豆腐心,虽说不给邢望海特殊待遇,但也没让他吃过苦头。尽可能地让他在工作和生活中取得平衡,不希望他成为一件商品,失去了自我的人格。所以邢望海特别敢说敢做,喜欢他的就特别喜欢他,诋毁他的也能围成长城那么长。   他的幸运,有人在保驾护航。   杨鸥的境遇,同邢望海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严格来说,如果真要同邢望海比较,杨鸥是悲惨的,但杨鸥这人也有他的幸运,当全世界都不看好他时,他却又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公众对他的评价也很极端,爱的爱恨的恨。但有话题度就是好的,周海怡下注了杨鸥,赌得就是这人的坚韧和厚脸皮。   邢望海化好了妆,喝了一口李哥递过来的双倍特浓咖啡。   他从刚刚的思绪中转回了现实,渐渐有了紧张之感,尿意也随之涌现。他打算去趟厕所。   方便完后,在厕所的洗脸台前,邢望海忽然腿部肌肉发软,脑袋剧痛。他觉得整个地面都在发晃。   邢望海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有好几分钟,邢望海几乎失聪,他只觉得脑袋像被浸在了水里,脚底还在使劲摇晃。他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不适的现象才终于消失。   邢望海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世界出现问题了,而是他出现问题了。   邢望海失魂落魄地走向片场,他看见方导在跟杨鸥讲戏。   见邢望海走过来,杨鸥扬了扬手中的剧本,算是打招呼。邢望海发现杨鸥也换了身衣服,白色衬衣领口开得极低,露出了若隐若现的胸肌。他忽然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邢望海没拿剧本,因为他早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他甚至能记住对方的台词。他两手空空的站在杨鸥身边,看着对方,像是看着一团焰火在燃烧。   上一秒他还处在一个轰隆鸣响的世界,下一秒他就在眼花缭乱的片场。他觉得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彷佛是由水泡包裹着话语在传播,邢望海只能听出来个大概。邢望海一声不吭,他在试图感受,到底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   杨鸥没有察觉到邢望海内心的小波澜,他认真地听着导演分析场景,分析人物,希望尽可能早地进入状态,因为这场戏至关重要—是万火和李钧承在剧里的最后一幕,即是结局。   整个片场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调度,邢望海却静不下心来,他没法做到像杨鸥那般,让自己提前进入角色,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该就位了,杨鸥放下剧本,朝邢望海勾了勾手指,意思是一起过去。邢望海没有反应,他闭了闭眼,紧抿着上唇,似乎在忍受一种极大的痛苦。   杨鸥顿觉大事不妙。   “你怎么了?”杨鸥靠近邢望海,握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   邢望海侧脸,两人的鼻尖几乎抵在一块儿,杨鸥清楚地看见邢望海眼睛里的恐惧。   邢望海指了指自己左边的耳朵,“鸥哥,我听不见了,我该怎么办啊。” 第13章   20.   杨鸥全身绷紧,他换到了邢望海右边,贴在对方耳旁,轻轻地问:“那这边呢?这边你还听得见吗?”   邢望海呼吸有些急促,他闭了闭眼,将左耳捂住,刚刚被掩盖住的声音重新显露了出来。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邢望海按住杨鸥的手背,低声说:“我……我觉得我还可以,你现在不要跟其他人说。”   杨鸥手心洇出了汗,他小心地观察着周围   ——副导演在远处的摄像机后向他们招手,摄影已在轨道车上就坐,直直盯着他们,助理们站在椅子后面,全部注意力也放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杨鸥微妙地转了转眼珠,他在思索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用余光瞥见了邢望海的嘴唇在微微抖动着。   突然间听到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邢望海用温热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脸侧,呼吸含混,却语气清晰地告诉杨鸥,“我想演,让我演吧,我记得自己的台词,我也记得你的台词,一定能成功的。”   杨鸥怔了怔,抓住邢望海的手腕,身子往后挪了挪,“你确定吗?要不先……”   “不,不要,”邢望海坚定地摇摇头,“我能行的,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今天结束,我就去医院。”   杨鸥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邢望海的坚持。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自己,也会作出一样的选择。   杨鸥试镜时对肉丸说过,结局那幕戏是他的最爱,万火和李钧承走出屋子,阳光普照,没人知道黑暗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李钧承对万火说,阳光太刺眼了。然后,万火只能捂着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这是最后一镜,是一个优美缓慢的长镜头,从两人的脸上掠过,经过那个黑暗的房间,滑过城市,最后延伸到湛蓝的天空,镜头扫到太阳的光辉,没人可以直视,整个故事戛然而止。   他在梦里梦见过这个场景,没人比他更能体会那种不可思议。   现在,梦境变成现实,合理的形象与眼前的画面交/合,一切梦中的感官都变得非常清晰,非常非常清晰。   杨鸥对着邢望海缓缓说出了台词。   邢望海面色纹丝不动,但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睛里泄露出了恐慌。他离杨鸥的距离较远,无法准确地读到唇语,所以只能一边在心里默念对方的台词,一边靠心算时间,恰当地说出自己的台词。   他的五感失去了一感,只剩下右耳有微弱的音感。他像是在登峰造极时被忽然抛弃的可怜虫。他望着杨鸥,不,是万火,脸上像涂了蜡似的,有一种诡异的光亮。   他知道杨鸥已经完完全全地入戏了,而他被摒弃在他们演绎的故事之外,只能忍受折磨。   邢望海的喉咙突然梗塞。   “CUT!这场得重来!刚刚李钧承没有反应过来,动作都不连贯!”导演在对讲机里吼道,杨鸥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发现邢望海缓缓蹲在了地上,然后一动不动。   杨鸥死死盯着邢望海,他还没分清楚,这是属于李钧承的反应,还是属于邢望海的,他依然没从戏里抽身。大概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发现不对劲,朝邢望海奔去。   邢望海手脚都在微微抽搐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杨鸥忽然回过神,拨开其他人,从地上扶起邢望海,把他揽在自己怀中。他不顾往日斯文的形象,第一次在剧组怒吼出声,“还看什么看啊,赶紧把人弄到车上送医院啊!”   邢望海的助理站在医院走廊里打电话,杨鸥一下戏就心急如焚地赶过来,助理李哥朝他使了个眼色,杨鸥会意,指了指面前的VIP病房,用口型问“醒了吗?”   李哥捂住话筒,悄声说:“我也不清楚,刚刚医生来看过了,说没什么大事。”   “其他人呢?”   “医生说他需要静养,所以在你来之前都回去了。”   杨鸥点点头,拉开黄色的木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邢望海换了身病号服,紧闭着双眼,安静地卧在白惨惨的病床里。他原本饱满的脸颊,有微微凹陷的趋势,睫毛随着呼吸在颤动,嘴唇泛白,虽然没有任何皮肉之伤,但杨鸥看着他,却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邢望海的手露在被单外,手背暴起的青筋上插着留置针,这使整个人看起来更脆弱了。   杨鸥屏住呼吸,他不敢打扰邢望海,他希望哪怕只有这么一晚,邢望海能够安心地睡到自然醒。   病房的门被拉开了,李哥走进来在杨鸥身后耳语了几句。杨鸥脸色变了变,两人一同从房里退出来,回到了走廊。   “你的意思是,他什么毛病都没有?”杨鸥问话的模样有些可怕,“这不可能,肯定是医生搞错了,我觉得他们应该再跟邢望海好好检查一遍。邢望海亲口对我说的,说他左耳听不见......还有,他在我面前抽搐着……差点昏厥......”   “焦虑,医生说这些可能都是焦虑引起的。”李哥试图同杨鸥解释,“医生还说了,如果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转到省城的大医院,照个CT看看。”   “那就去啊,不,不去省城,直接回焱城,去焱城首医,让专家会诊,好好瞧瞧。”杨鸥语气虽急,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李哥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杨老师,是这样的,邢老师的舅舅明早就会到,到时候看他怎么决定吧。毕竟这个情况,你跟我都做不了主,是吧。”   杨鸥终于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歉意道:“你说得对,是我急了,邢望海现在这样,的确得让他的家人来照顾。”   离开之前,杨鸥想再看邢望海一眼。李哥十分知趣地留杨鸥一人在病房里。   杨鸥走到病床的一侧,稍稍撩开被单,轻轻握住邢望海的手,用拇指摩挲起邢望海露出的手腕,感受着那里的温度。   邢望海的脉搏很稳定,柔软的皮肤在杨鸥宽大的掌心里微微紧绷,他这么安静,又这么生机勃勃,像一头沉睡的小兽。杨鸥不敢想象,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会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杨鸥温柔地替邢望海盖好被子,然后低下身,让自己的呼吸埋在沉睡的男孩颈侧,充满着无限柔情。   “晚安,弟弟。”杨鸥分外留恋地说。   邢望海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攀岩的人是他自己,他的背包里待着一只猫咪。他想攀到岩缝那边休息,猫咪耐不住性子,不等他爬稳,就自顾自地爬出背包。当猫咪向外爬时,他就感觉到重量从背包一边移到另一边。他焦急地叫它停下,可猫咪置若罔闻。接下来,他感觉到毛茸茸的爪子踩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踩在头顶。猫咪越过他,粉色的脚垫被棕色的毛裹住,像灵巧的云朵,接着他看见,小猫重心不稳,喵呜了一声从他身边滑下去,他一动不敢动。他惊恐地朝下望,心也跟着猫咪下坠,寒冷的风在耳边刮过,他听不见一点儿回声。   然后,突然间,他浑身大汗地醒来。   邢望海直直地坐在床上,抓着衣领,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他不太明白这个梦的意义,但他意识到,他一定不能让背包中的那只猫咪跑出来,那会要了他的命。   “你醒了?”叶岭正在艰难地削一个苹果,他放下水果刀,直愣愣地看着邢望海。   “我......我在......”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邢望海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医院了。   头顶的天花板是白的,墙也是白的,就连床也是白的。一切都是光秃秃的白,看起来叫人沮丧。   “我睡了多久?”邢望海问。   叶岭看了一眼手表,“我是昨天早上六点左右到的,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一刻,差不多睡了一天半吧。”   邢望海没太惊讶,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过了很久,才问:“剧组那边,还好吗?”   叶岭嗤笑了一声,没回答他。   叶岭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给叶弥打越洋电话。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大耐烦。   他跟叶弥大致说了下情况,然后提出带邢望海回焱城的想法。这里是县城的小医院,连绿化都没来得及完善,大门两侧种着稀稀拉拉、灰蒙蒙的树,无需指望环境有多么幽雅。他舍不得让邢望海在这里修养。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芸县,就不是邢望海该来的地儿。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因为原来的省会成为了直辖市,曾经的小镇被升级成了县,并在十五年前更过名。   叶弥静静听他讲完,然后告诉他,不用这么紧张,邢望海已经成年,接下来的一切,都让他自己做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叶岭紧紧握着发烫的手机,音量稍稍提高了些,“姐,小海今年已经二十二了,你难道忘了吗?邢蕴那次最严重的发病就是在......”   叶弥打断了叶岭,她不需要有人来提醒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病的可怖之处。   “努力了这二十几年,我们不是已经找到处方了吗?”叶弥淡定地说,“小海很健康的,不,他会比健康的孩子还要健康。”   叶岭挂了电话,空着的那只手紧攥在胸前,原本一丝不乱的额发垂在了眉间,活活像只吃了瘪的斗鸡。他拉开病房门,准备走进去。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安静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待到病房门完全关闭,杨鸥从走廊阴暗的拐角处走了出来。他拎着一个果篮,深深凝视着邢望海病房的方向。   杨鸥想,他应该假装吗?假装没有听见叶岭那通电话。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走到了病房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可突然之间,房门哗啦一下就被拉开了。   他看见了邢望海,一个醒着的、健康的邢望海。在邢望海温和而欣喜的注视下,杨鸥缓缓绽放出了笑容。 第14章   21.   杨鸥见邢望海想往外走,便拽住他胳膊问:“你要去哪儿?”   邢望海晃了晃手里黑屏的手机,“找个充电宝充电。”   杨鸥按住邢望海,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手机,“我去帮你充电,你就在房里好好待着。”   邢望海笑了笑,也没客气,“那就谢了。”   杨鸥点点头,朝病房里看了一眼,似乎没看见叶岭的身影。   邢望海瞧见他张望的样子,打趣道:“找谁呢?是怕我藏了个人嘛?”   杨鸥收回视线,掂了掂手机,没接茬就往电梯口走。走到半路,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便折了回去。一走到病房门口,门唰地又被人拉开了。杨鸥有点懵,感觉这门就像是施了专为他开启的魔法,着实太巧了。   这回是叶岭走了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叶岭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杨鸥,大概认出了杨鸥是谁,马上替换上假笑,“来看小海吗?真是有心了。”   杨鸥看了眼自己手中拎的果篮,也笑道:“是啊,我听说邢老师醒了,就过来看看。”   叶岭没说什么,侧身给杨鸥让了条道,这可比杨鸥想象中要通情达理的多。   杨鸥进了病房,将果篮搁在床头柜上,邢望海正好从卫生间出来瞧见这幕,以为杨鸥速战速决,替他找到了充电宝。   “这么快?”邢望海伸出手掌,朝杨鸥要东西。   杨鸥摆摆手,“我还没去租呢。”   邢望海皱眉,一脸疑惑,“那你这是回来干嘛?”   “我觉得提着果篮不太方便,所以就想先送过来……刚刚我还撞见了……”杨鸥酝酿着叶岭的称谓,他不太敢确定。   “舅舅吗?”邢望海撇撇嘴,“他出去抽烟呢。”   杨鸥点点头,“原来是叶总啊。”   邢望海忽然开窍,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是叶岭?你以前见过他?”   杨鸥心想,因为你俩长得有那么一丢丢像?因为你刚刚直接叫了他舅舅?因为天眼查只要注册缴费就信息公开?因为那天在酒店门口发现你们坐了同一辆保姆车?   他沉默了片刻,决定说简单点,“我拜托徐幻森打听过,让他查了一下星闻传媒和薄荷色谱的关系。”   邢望海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好不容易给手机充上了电,邢望海忽略掉其他不断蹦出的信息,直奔微信,点开了剧组的演员群。   聊天记录里通通一顿艾特都是邢望海,除了关心问候的客套话外,就是加油打气的场面话。邢望海看得有些无聊。   “哎,鸥哥,方导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从芸县撤啊?”   杨鸥想了想,“把黄环的镜头补拍完就要回去了吧……然后你没拍的镜头,他们说可以后期抠图……”   杨鸥忽然止声,小心地观察邢望海的表情。   邢望海貌似没什么反应,一边听着杨鸥说话,一边在玩手机。他发现杨鸥没了声,注意力瞬间从手机移到了眼前人。   邢望海不解道,“怎么了?继续说啊……”   杨鸥清了清嗓子,满脸藏不住的担忧,问了从进门以来最想问的,“你现在真没事了吧?”   邢望海点点头,“应该就是累了引起焦虑,之前暂时性的失聪也是因为颅内高压造成的,休息好就没事。”   邢望海说得头头是道,表情也挺真诚。   杨鸥滚了滚喉结,“最近的拍摄让你压力很大吗?”   邢望海眼里呈着讶然,“你不会吗?你不会做梦梦到片场吗?”   “会,但也只是偶尔。”   “真幸福,”邢望海装作不以为然,“我也想轻松一点儿,要不杨老师你改天教教我怎么缓解在片场的压力吧。”   这语气听起来怪像撒娇的。   杨鸥准备离开,却被叶岭在走廊上叫住了。   叶岭表情严肃,语气也很有权威的样子,说得话反而客套,“杨老师,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小海。”   杨鸥礼貌地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对了,”叶岭整了整衣领问,“小海在剧组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除了这次晕倒以外,他还发生过别的什么意外吗?”   听到这问题,杨鸥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好奇。   叶岭继续补充,“小海这小子平常也不会跟我们大人诉苦,犟得很,都是事情发生了,我们才会得到消息,经常被他弄得措手不及。”   说完,叶岭认真打量杨鸥。杨鸥除了好看以外,还是有其特点的。   杨鸥的五官太突出,第一眼会给人很大的压力。他的眉毛下面是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鼻头却很秀丽,消解了他轮廓上的强硬感,静态时候很美,上镜的话,就会有些吃亏。李钧承这个角色是叶岭帮邢望海找来的,当初他也没想到万火的角色会落到眼前这个男人头上。   叶岭内心颇有些唏嘘。   杨鸥脸上纹丝不动,心里也在打鼓,叶岭难道没在邢望海身边安/插亲信吗?竟然会来问一个外人。   此外,杨鸥认为,邢望海身边最不对劲的,就是齐情了。但杨鸥没打算告状,他摇了摇头。   叶岭也不再追问,步送杨鸥到了电梯口。   走出医院,杨鸥忽然察觉这么半天原来他一直都在这俩舅侄中间打转,仿佛一只八面玲珑的陀螺,转得不亦说乎。   在芸县的拍摄终于结束,邢望海也从容不迫地出了院,再次回归剧组。为了庆祝这两件事,在离开的前晚,剧组包场了酒店附近的一家茶室。   说来也巧,这家茶室恰好是杨鸥同邢望海去过的那家。   杨鸥刚进茶室门不久,就听见了打雷声,可是天酝酿了很久也没有落雨的意思。从玻璃窗望出去,辨不清天色,偶尔出现的闪电,把天空照得奇亮无比。   杨鸥在心里想,如果真下雨了,那可就跟上回一模一样了。   杨鸥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转头看见邢望海端着一杯茶走到了过来。   “你频频看外面,是怕雨会下下来吗?”   杨鸥摇摇头,解释,“你不觉得很巧吗?上次我们来这里,也是这种天气。”   邢望海表情变了变,“我只记得你上次不愿意打伞,淋得像只落汤鸡。”   杨鸥笑,邢望海说得没错,上次可是装/逼装大发了,淋雨后还感冒了好几天,念台词时都因为鼻塞而有点含混不清。   这时,扮演黄环的邵青也走到了两人身边。他是个很体面的青年,剃着平头,比杨鸥还长几岁。   邵青故意开玩笑,“你们两个在这里偷偷嘀咕什么呢?”   平常在剧组,邵青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性格外向,杨鸥与邢望海也同他关系不错。   杨鸥哈哈笑起来,“就瞎聊呗。”   “快要走了,是不是有点舍不得?”邵青突然问。   邢望海握着茶杯,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就恢复如常,但杨鸥看见了。然后杨鸥听见邢望海说:   “这个地方真得很奇妙,早晨像黄昏,走在其中,会让人忘了时间的威胁,就跟《梦中人》里描述的那个城市一样,大家在灰扑扑的街道相遇,发生一些事情,然后再分离。   “我也喜欢这个地方的雨,下过雨后,彷佛让整个城镇都换了一张脸。”   邵青轻轻鼓掌,好像十分赞同似地点了点头。   杨鸥没有动作,也没用说话,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邢望海,就像看见了自己的梦。他们即将离开,把梦境留下,直到此刻,杨鸥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舍的。   “既然提到了时间,你们来芸县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邵青忽然问俩人。   杨鸥摇摇头,邢望海也摇摇头,“什么故事?”   邵青一脸神秘,用手拢住嘴巴,故意压低声音道:“你们确定要听吗?我也是从当地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但故事是不是属实,就无从考证了。”   杨鸥和邢望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邵老师,你就别卖关子了,跟我们说说呗。”杨鸥友好地拍了拍邵青的后背。   邵青环顾了下四周,指了指一张没人占据的沙发说:“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我们过去那边坐着吧。”   邢望海听见这话,兴趣更浓了,他虽然不喜欢八卦,但很喜欢都市怪谈。邵青这个故事,最好真得值得他洗耳恭听。   邵青问:“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狗与狼的时间’的时间吗?”   杨鸥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却一时回忆不起来。   “这是一句法国谚语……‘heure entre chie loup’,特指夕阳西下,天边的阴影还没有完全覆盖住大地,万物的轮廓都变得朦朦胧胧的那个时刻。法国人说,在那个时刻,人会无法分辨出,朝自己走来的那团影子,到底是一直抚养的爱犬,还是一头来捕杀猎物的狼……欧洲人信奉,在这个时刻里,善与恶将会模糊界限,残阳一片血红,将世间万物都染成这种红色……”释1   邢望海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全身激起了一阵细小的颤栗,皮肤出现微微的凸点,每根毛细血管都在张开,他被邵青的讲述吸引住了。   邢望海迫不及待,“然后呢?这句谚语和你要讲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吗?”   为了营造出恐怖氛围,邵青特地将竖起的食指放在唇珠上,阴森森笑起来,“芸县有一个传说,它们这儿有一处十字路口,如果你在雨后放晴的下午六点六分经过那儿,向死者死者纪念坛献上供品,灵感强的人就能撞上‘狗与狼的时间’,然后与过去的鬼魂相遇。” 第15章   22.   芸县在还没成为芸县,仍被称为郦景镇时,整个镇只有两条四排车道的柏油路。大路交汇,形成十字路口,围绕着这个路口,就是小镇的繁华中心。   那一年,全国都因为一场疫情而百废待兴,上至城市下到农村,长达数月的交通管制和住处封锁,让人们都焦躁不安。经过了最艰难的冬天和充满希望的春天,随着初夏的到来,病毒逐渐销声匿迹,大伙儿迎来了放风的日子。   这一天,是芸县解封的第一天,居民们大量涌出家门,让这这个寂静已久的小镇一下子就变得生机勃勃*来。商场重新开业,货架上陈列着玲琅满目的商品,每一间餐馆都人头攒动。直至深夜,狂欢的居民们也没有回家的意思,似乎要将之前缺失的日子尽数弥补回来。   就在这后半夜,忽然飘起了雨,先是像米粒般的,淅淅沥沥地砸在屋檐上。天空破了洞,雨开始下得越来越大,但夜色掩盖了天空的变脸,人们依旧兴致高昂。灯火辉煌的购物中心、灯红酒绿的娱乐会所,就连最阴暗的小巷,都有喝得酩酊大醉,吐成一条狗般,失去了意识的人儿。   这个小镇在强迫着清醒,处处是寻欢作乐的进行时。   一辆银色的沃尔沃从雨幕中刺出来,车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司机。   司机是个年轻男子,他戴着口罩,看不见脸,黑而深邃的大眼睛里此刻都是惶恐。雨刮器在疯狂地工作,却怎么也刮不开像油漆般糊住挡风玻璃的雨帘。车内的音响在放一首外国歌曲,他的手机在副驾驶座椅里震动,可司机彷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这一切弄的人心绪不宁。   在经过积水的低洼路面时,他就应该减速踩刹车了,可是司机却反常地没这样做。银色的沃尔沃像离弦的箭,刺破雨夜,冲向那个十字路口。与此同时,车轮已经压过双黄线,慢慢偏离正常行驶的车道,他在逆行。幸运的是,整条大道都只有这一辆车。   道路变得越来越宽阔,沃尔沃已经驶入了镇中心最宽的四车道之一,路灯和车灯把黯淡的前路照出一个个巨大的光斑,每一个光斑里都像藏着一个异空间。   这个司机就像被某种邪恶力量控制住了,颤抖地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前进,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也许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   天地之间,只有这场大雨,在洗涮这个镇子。   忽然,一阵惨白的光从对面射了过来,“慢点,慢点——喂!听到没有慢点!”,司机脑海中有个声音吼了起来,他如梦初醒,在千钧一发之刻踩住了刹车,但因为惯性,车子又往前滑了点儿,擦着迎面而来的白色轿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而那辆差点被撞的轿车上的驾驶员出于本能反应,使劲向右打了把方向盘,不幸地是,雨水让路面变得太滑,车身开始失衡,隔邻行车道上此时飞速来了一辆黑色的SUV,只听见刺耳的急刹声,随之而来“咣当”一声巨响,两辆车撞在了一块,车身像两块肉饼般被挤压得瞬间变形,其中一辆车直接倾覆在了路中央。   白色的安全气囊全弹了出来,发生撞击的两辆车上的人们,都暂时陷入了昏迷。黑色SUV像一只被掀倒在地、伤痕累累的猛兽,它的前车盖发出了黑烟,黑烟越来越浓,连雨水也没法把这黑烟浇灭。   十字路口的银色沃尔沃,目睹了整个过程。严格来说,除了监控摄像头以外,沃尔沃车上的司机应该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亦或者肇事者。   沃尔沃的主人在驾驶座上吓得直达哆嗦,他脑海一片空白。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试图来验证这不是一场噩梦。可惜的是,他们的确是遇上不幸了。   他在副驾驶位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艰难地下车,准备打电话报警。   他害怕极了,脑中轰鸣着,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雨水把他淋成了只瑟缩的落汤鸡。他拉掉口罩,一边拨着110,一边朝离自己最近的白色轿车走去。他发现驾驶员昏迷,额角流着大量血。令人奇异地是,原本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解开了安全带,她那一侧的车门完全变形,但因为脚受伤,只能靠前肢力量艰难地向后座爬去。   女人喘着粗气,看见年轻男人傻愣愣地在车窗外探望,声嘶力竭道:“快点——快点——把我儿子从后座弄出来!”   年轻男人回过神来,慌忙去拉后座车门,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被扣倒在安全座椅里无法动弹,因为过惊,这个男孩发出了细细的哭声,嘴里一会儿喊着“妈妈”,一会儿又是“爸爸”。   年轻男人手忙脚乱地将孩子弄出了车外。   这时,女人感到脸侧有一股热流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朝黑色SUV那边望了望,发现车头开始蹿出了火苗,她深感不妙,便对年轻男人大喊,“快点跑——快点——抱着我儿子跑快点!”   年轻男人被吓了一跳,他抱起孩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看见了原本冒烟的黑色SUV,此时被火光笼罩着。   “跑——跑啊!”男人脑中的声音命令他。   男人抱着孩子在雨中抖抖索索,然后拔足狂奔。与此同时,就在他身后,爆裂巨响,火花四射,黑色SUV淹没在了火光和雨水里,而那辆白色轿车也因为爆炸的冲击波,副驾驶那侧几乎沦陷,车上的女人没有捡回一命。   大雨中,年轻男人抱着孩子在跑,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辆车。银色的沃尔沃停在路边,静静地看着,紫红色、火红色、黑红色的火花,在竞相开放。   警/察赶到现场时,只发现了一人存活,还有一辆完好无损、孤零零的银色沃尔沃。   这起交通事故因为过于离奇和残酷,轰动了整个省城,五条生命离逝,然而肇事者逃之夭夭。是的,黑色SUV上,经过调查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和一对双胞胎。白色轿车上的那对夫妻,只有丈夫活了下来,但失去了右边胳膊。   当时省公/安在网上发布了一则通讯,表示会全面追踪这起案件,但结果也不了了之。而且有细心的网友发现,关于这起郦景镇交通事故的词条竟然在一夜之间都蒸发了,只能从零星网页里搜到很官方的信息,对肇事者只字不提。   紧接着,民间开始流行起一个谣言,甚至于小众网络圈里也在流传。   如果你在雨后放晴的下午六点六分经过那条发生事故的十字路口,向死者纪念坛点上一支白蜡或者献上一束花,诚心将你的愿望说出来,如果鬼魂得到感召,他会以一个男人或者孩子的形象出现,然后满足你的心愿。当地居民称此为“狗与狼的时间”。因为发生事故的十字路口,一条路叫作里昂路,另一条路叫作巴黎大道。   所谓三人成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为了验证是否真的存在“狗与狼的时间”,不少外地人也特地赶来,想要一探究竟。   世间总有这种力量,将荒谬当作真实,泱泱者从之。   邵青忽然停止了绘声绘色的描述,扫了一眼手表,“天啊,都这么晚了,再不回酒店收拾,明早可赶不上飞机了。”   的确,参加庆祝的人都走掉了大半,室内冷清了许多。   邢望海意犹未尽,“就这样了吗?是不是还有后续没讲完?”   邵青揉了揉眉心,“嘿,邢老师你可真聪明,但现在不早了,要不明天在飞机上跟你讲完?”   邢望海当然不会为难人,他真诚地眨着眼睛,像一只讨人欢喜的小奶狗,“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和你坐一块。”   杨鸥扯了扯微微抽搐的嘴角。这时候外面咔嚓一声,然后雨泻落了下来。   接邵青的车到了,邵青向两人道别。   “走吧,”邢望海也站起来,“你也不必抱着侥幸心理,横竖我们今天都要变成落汤鸡了。”   杨鸥微微有些讶异。   “邵青刚刚在讲故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在担心会不会下雨……你看,多巧啊,那个故事发生的时候在下雨,我们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在下雨。”   “是听完这个故事。”杨鸥纠正他。   “不,还没听完呢。”邢望海笑起来。   杨鸥扫了一眼手机,“你不想等车来接我们吗?”   屋外密密匝匝的雨声砸得人心烦意乱,杨鸥没想到竟会泛滥成一个大雨天。   邢望海摇摇头,牵起杨鸥的手,“就当作个留念吧,一起淋过雨的留念。”   他语气欢快的说完,然后拖着杨鸥一起迈进雨里。   他们没有遮拦,钻进雨夜里,奔跑起来,像是在致敬老电影里的那些桥段。情侣因为沉溺在爱河中,而想做很多豪无道理的事情。有一瞬间的错觉,杨鸥以为他们就是真正的爱侣,如同万火和李钧承那样的。   杨鸥想,如果不用借着这场雨,或者借着假扮一个角色,而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那该多好啊。 第16章   23.   第二天在酒店大堂,杨鸥看见邢望海顶着黑眼圈,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   邢望海柔顺的刘海被一根藏青色的粗发带箍至脑后,光滑的额头露了出来,整个人显得很稚嫩,像是刚从高中毕业的学生。   杨鸥看看他的神色,问他昨晚是没睡觉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劲。   邢望海心虚地看了杨鸥一眼,回了个没有。然后闷声低头,玩起了手机。两人的助理走了过来,帮他们提行李。邢望海跟在自己助理身后,没再看一眼杨鸥,上了大巴。   杨鸥颇感纳闷,上车后,发现邢望海已经坐在邵青身边,俩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神色都不太自然。   杨鸥在两人后一排落座,虽然偷听是不合时宜的,但他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去过那里了吗?”邵青手中握着邢望海递给他的一张纸条,语气相当讶异,“我还以为就是个都市传说呢,你还真去现场考察了......”   邢望海点点头,告诉他,“狗与狼的时间”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因为市容整改,曾经的死者龛坛被撤掉了,现在那个十字路口边竖起了一张玻璃展览版。除了供人纪念哀悼以外,还有一个玻璃邮筒,有许许多多的人会把心愿或者祝福写在便利贴上,再投进去。   邢望海目光落在邵青掌中,“邮筒被塞太满了,那些纸条都溢出来了,我随便捡起来了一些,恰好看到这张。”   “善业与恶业不可轻易抵消,须有相当的条件才可抵消。?”邵青锁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念了出来。   邢望海眨了眨眼,“很奇怪吧,那里明明是供人哀悼,或者祈福的,竟然会有人写这种没头没尾的字条。”   杨鸥听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插话进来,“你什么时候去的,昨晚回酒店后又自己出去了?”   邢望海和邵青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   邢望海定了定心神,脸色红得异常,下巴翘着,“杨老师,你这偷听的行为可不大好吧!”   邵青神色尴尬地夹在两人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鸥没回怼,只是眯了眯眼,反问:“那你昨晚独自冒险得很愉快吗?”   “愉快,愉快极了!”邢望海气鼓鼓道,他不明白杨鸥在生哪门子气。   杨鸥看着邢望海的样子,揉了揉鼻子,没再说话。   下了车,邢望海自顾自朝自动门走,依然没有等杨鸥的打算。他走到一半停下来,转身堆出一脸笑容,“邵老师,你快点啊!我们一起check in,刚好能坐一块儿!”   邵青一怔,下意识朝杨鸥看去,余光瞥到了杨鸥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几下。他也没有破坏人关系的打算,便对杨鸥说:“你要不跟邢老师坐一块儿吧。”   杨鸥大度地摆了摆手,一改往日的客套,直呼其名,“邢望海还想听你讲故事呢,我可不能扫了他的兴。”   邵青咽了咽唾沫,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有闻讯而来的粉丝专程赶到机场送机,大部分都是邢望海的站姐。邢望海并不吃惊,他习以为常,甚至破天荒地没戴帽子和口罩,坦然自得。   站姐们觉得今天真是撞到大运,兴奋地拿着大炮狂照,咔擦咔嚓的响声络绎不绝,起飞大厅里这一行人备受瞩目。   过了安检通道,到了登机口,邢望海坐下来,对着尾随自己的站姐说:“就送到这里吧,不要跟机了。你们今天都很乖,秩序维持得很好,以后也要记住,不能打扰到其他人!”   站姐们的小脑袋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心花怒放的样子也挺可爱。   杨鸥隔着两个空位,在邢望海同侧坐下,这趟航班,大概三分之一都是剧组的人。   助理把杨鸥的保温杯递了过来,问他要不要喝水。   杨鸥接过来喝了几口,近在耳边的相机快门声却打断了他。杨鸥抬眼,发现了有人拿着长炮在单单拍他。   “是你?”杨鸥已经认出了女孩,“你从焱城特地飞来的吗?”   作为Outation的新站姐,小桃根本没料想到会被杨鸥记住。她放下相机,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其实探班开放日那天就到了,今天……也……也跟你们一起飞。”   杨鸥若有所思,指了指小桃的相机问:“你这个镜头可不便宜吧……拍我需要这么好的吗?”   杨鸥对于摄影是门外汉,他觉得现在的手机拍拍人像都够牛/逼了,有的自动对焦,可以形成景深,和微单拍出来的都不分上下。   “当然不一样啦。”邢望海移了过来,替小桃解释,“好的镜头体现了最尖端的光学、物理学以及工程学技术,镜头拍出来的包含了镜头语言,镜头光圈越大,透光量越大,景深也会更深,在人的成像上会更加原汁原味。”   小桃眼底闪过了欣喜,她慌忙点头,讲话也顺畅起来,“但对于使用者而言,是拍摄的乐趣,即使是最平价的镜头,也能拍出完美的照片。镜头会有感情,会将被拍摄者的情绪一一捕捉。”   邢望海深感认同,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杨鸥看着一脸认真的邢望海,心里面却动荡得起了风,风从树梢上落下,让笑攀上了嘴角。   小桃出于本能反应,地按下了快门,她得到了今日最佳照片。   在这张照片里,杨鸥温柔地看着邢望海,眼里似乎有一跳一跳的火,将空气都点燃了。邢望海隔着一段距离,微侧向杨鸥,露出蓬勃的脸。   他和他的时间就被凝在了这张照片里,美好在这此停驻,不愿离开。   小桃也没有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这张照片竟然被奉为了出圈神图。“望杨兴叹”CP未来能够大火,这张照片最起码要占一份功劳。   在飞机上,邵青没有食言,同邢望海讲了故事的后半段。杨鸥隔着一条走廊,也能够断断续续的听到内容。   杜传是当时接手“郦景镇十字路口连环追尾交通事故”的刑侦大队支队长。他从那名被救的丈夫口中得知,此人四岁的儿子失踪,而且沃尔沃的车主经过调查,在一周前死亡。杜传查看了当时的监控,但令人意外的是,在最关键的位置,本可以照到沃尔沃司机正面的那个摄像头,竟然坏掉了。由于下雨,现场的许多痕迹都被雨水洗刷了,这让搜证变得异常困难。如果一直找不到另外的目击证人或者嫌疑人,得不到进展,此案会被定性为交通意外。   杜传没有放弃,继续从沃尔沃车上寻找线索,他查到了车主的社会关系,并将嫌疑人锁定在了沃尔沃车主的独子身上。因为这个青年的情况,很像在那个可怕雨夜里,被监控拍到的、遍寻不见的模糊身影。他有合理的理由怀疑,那个失踪的男孩,跟这个青年也有莫大关系。   郦景镇从来都是个太平镇,这样离奇的案子足够吸睛,太值得被街头巷尾传播了,居民们以讹传讹,从而演化来了“狗与狼的时间”,再加上网络发酵,以及神秘爱好者追捧,在坊间,这案几乎往“恶灵索命”的方向上定性了。   这天,杜传接到了一通电话,正是这通电话,让他原本正常的生活逐渐偏离了轨道。他的线人说,在徐吴街的白日梦酒吧里,看见了疑似失踪青年的男子出现。杜传恰好值班,带了俩手下穿着制服赶了过去。他们走进酒吧,沸腾的人们瞬间凝固了,都带着畏缩的眼神虚探。杜传突然后悔,他应该穿便衣前来的。此时,坐在酒吧黑暗一隅的身影踉跄地站了起来,然后朝大门相反的厨房方向跑去。杜传的第六感来了,他拔腿追了上去。男人撞开后门,逃进了昏暗腥臭的后巷。   那是个穿着绿色硬帆布外套的男人,脚上还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改良登山靴,并没有一般“逃犯”的落魄,甚至头发都是经过细心打理的。   杜传在他身后大声呵斥,试图阻止男人继续逃窜。男人并没有理会,依旧在卖命地跑。杜传也吭哧吭哧地追在男人身后。   在即将跑出巷子时,一阵剧烈的白光袭了过来,杜传被晃了眼,本能地停下脚步,拿手臂去遮挡眼睛,于此同时,只听见闷闷的撞击声,有什么物体应声倒下了。杜传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然后失去了意识。   杜传是被一阵像冰刀一样的风给弄醒的,他摸了摸后脑勺,手上一阵潮湿,果然没错,他被人袭击了。他直直地坐起来,匆匆扫了眼四周,脊背上蹿起了一股凉气。   这是那里,那个十字路口,与徐吴街隔了有十多公里的十字路口!他低头看了看表,竟然还是他刚刚进酒吧的时间!   一阵风刮过,卷起了十字路口死者龛坛上的凋落花瓣,还有一些没被烧尽的黄色冥钞。空气里似乎有焚烧过后的味道,还有一种莫名的、无法形容的香味,就像是摆在开架货架上的劣质除臭剂,在拙劣地掩盖一种更深层次的臭味。   杜传扶着脑袋站了起来,他昏昏沉沉的,掏出手机寻求救援。他拨给了同事,隔了好久,电话那头终于有人响应,接电话的人轻轻地“喂”了一声。   杜传只感到脑袋轰地一声,心底某处崩塌了。他全身僵硬,不可置信地问:“妈、妈妈,是你吗?”   他的母亲因为癌症过世了将近十年,杜传由于工作原因,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这是他多年以来的心结。即便这只是黄粱一梦,杜传还是无法克制地想作出回应。   母亲的声音柔和而安宁,她笑起来,“传传啊,你在哪儿啊?怎么还不回家?”   杜传哽咽着,泪水从坚毅的颌角下落,“妈妈,我马上回家。你呢,你在哪里?”   “傻孩子,你说什么啊,妈妈在家啊,做了你和萧萧最喜欢的红烧肉,你今天不是说下班后把萧萧也带过来吗?”   杜萧萧是杜传的儿子,因为和妻子闹离婚,他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孩子了。他忽然想起来,似乎在曾经的某个时刻,他答应过自己的母亲,要接儿子放学,然后一起上母亲家吃饭。可最后,他还是食言了。   杜传肩膀、脊背大幅度抽/动着,像一枝在寒风中战栗的枯树干,他泣不成声,“妈妈,我马上过去,我和萧萧一起过去,你要等我,好吗?”   母亲依旧是和煦的笑,和杜传记忆中的一样。她又问了一遍:“传传啊,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回家呢?”   杜传忽然回过神来,他克制住悲伤,环顾了下四周,然后跑动了起来。他握着手机,大声喊着,“妈妈,你要等我,我会想办法回去的。”   他奔跑起来,沿着里昂路的一排排街灯。他忘记了疼痛,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像路灯散发出的光那样栩栩如生。   杜传发现自己跑了很久,却还是会回到原点,那个十字路口。   但他还是跑啊,跑啊,想着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妈妈,你要等我......”,即使对面已经没有人在说话了。黑夜漫长,像一席坟墓,将天空压了下来。   然后杜传醒了过来。 第17章   24.   杜传是在值班室醒过来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确认时间。他发现,这是他接到线人电话的一分钟前。   他还算镇定,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发了场噩梦。可是紧接着,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线人给他打来电话,杜传迟疑地接了,并且得到了跟梦中一模一样的消息。   杜传不假思索地带着两名手下钻进警车,当他发动车子时,忽然又改变主意。他决定脱下警服,独自前往。   虽然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向他透露着什么线索,但杜传是无神论者,自然不会联想到托梦这种迷信。   杜传走进白日梦酒吧,轰鸣的室内一下子消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眼底深沉而无光,看起来特别瘆人。   这时,有一个男人从角落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是那件绿色帆布外套和改良的登山靴。他没有看清男人的脸,只看见了男人一丝不苟的后脑勺。男人开始跑,向后门的方向。   杜传紧跟着男人,追了出去,就像他刚刚发的梦里一样。   他不知疲倦,只知道跟随着男人,那道强烈的白光如期而至,杜传在还未作出任何反应前就再次被击倒在地,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十字路口。   杜传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嘶了口凉气,冷汗濡湿了他的后背,他看了一眼手表,又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竟然是他进酒吧的那刻。   冷风又吹了起来,杜传缓慢地站起来,走向那个十字路口的祭坛。越走近,他就能闻到越来越明显的怪味,浓烈的香精味和腐臭混杂在一起。他丝毫没理会额角渗出的血,已经流到了他的领口,将一张沉稳的脸污染得触目惊心。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杜传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空荡荡的街道只传来了他的回音。   正在这时,杜传的手机响了,杜传条件反射地接起来。然后……母亲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   杜传的瞳孔遽然紧缩,他握着手机,微微抖动,双腿忽地软了下来,膝盖重重跌落在了地面。他高大的身躯慢慢萎顿下去,像一株被抽去了生命力的植物。   “妈—妈妈!”杜传撕心裂肺。   母亲还是那么安详慈爱,像没事人似的,轻轻地问:“你在哪儿呢?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思绪回笼,一切的因果仿若倒放的慢镜头那样展开。   那是一个有雨的下午,杜传只身来到了这个十字路口勘探情况,他在祭坛前上了一柱香,闭着眼睛在心底默哀。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等他张开双眼时,雨已经停了,天空出现了成片成片的火烧云,红得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就在那时,杜传看向手表,显示的正是六点零六分。   一分不差,一分不少。   邵青讲完了整个故事,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招手让空乘拿了一瓶矿泉水来,拧开瓶盖,二话不说大口喝起来。   邢望海沉浸在故事里,久久没有反应,他的思维很混乱。   他觉得这个故事不算连贯,甚至没有一个核心,除了那个十字路口。所谓的“狗与狼的时间”,是指得穿越吗?另外,这个故事里的那个警官一直要追查的年轻男人呢,没有结果了吗,就这样无影无踪了?他为什么会和男孩一起消失,还有他为什么会逆行?   邢望海有太多疑问了,他被疑问塞得满满当当。   杨鸥陷入沉默,他觉得自己好似在哪里听见过这样一个故事。他在回忆里搜刮,零星碎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掠过,依循着模糊的线索追溯,毫无发现,令人失望。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不是第一次,他一定在哪儿听过或者看过杜传的故事。可到底是在哪儿呢?杨鸥紧皱着眉头,脸色如铁。   飞机在平缓地下降,因为气流而微微颠簸,大家都有一张各怀心事的脸。   助理李哥告诉邢望海粉丝安排了接机,如果他不想被打扰,可以直接从VIP通道走掉。邢望海考虑了半分钟,问:“大家都是一起走VIP吗?”   李哥回他,“我们、杨老师和他助理、邵老师和他团队,还有导演。”   邢望海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作出决定,“那就一起从VIP走吧。”   李哥犹豫了一下,大胆问:“站姐最近都发的存图,你不想救济一下她们吗?”   邢望海白了他一眼,“送机时候不是才拍了吗?再说了,焱城机场可不比芸县的小机场,人流量太大,这个点也不算晚,她们聚众拍照跟着跑起来肯定会影响到其他人,还是过几天探班再见吧。”   李哥笑了一下,腹诽,这话还挺冠冕堂皇的,不想被拍照就直接告诉粉丝呗。这么怕麻烦,以后都不要出机场图好了。现在的流量啊,可真是太好当了,一面靠粉丝氪金恰饭,一面随心所欲,跟二十年前的爱豆们完全没得比。想当年,多少爱豆在粉丝的时刻监督下,兢兢业业的卖命,不敢怠慢分毫。   25.   徐幻森向周海怡主动请缨,来焱城机场接杨鸥。他知道梦中人剧组已经进入最后拍摄阶段,不到一周就会杀青,可他跟杨鸥却是足足两月没有会面,怪想念的。   杨鸥休息了一年多,平常虽然埋头读书写论文,但和徐幻森的活动却没停下过。这次,没丁点儿过度,杨鸥就出外景拍戏,徐幻森最熟悉的陪伴少了一个,又看不上狐朋狗友,自然不习惯。   到达出口,徐幻森夹在一群扛着长强短炮的女生中格外突兀,本身打扮就无法低调,再加上这人气质晃眼,总会引来些侧目。他扫了一眼身边那些花花绿绿的灯牌,清一水邢望海的名字,后悔自己没跟杨鸥也做个带来举着,至少不丢排面。   比预计出来晚了接近四十分钟,徐幻森等得焦急,跟杨鸥打电话。   杨鸥没和剧组一起走VIP,他刚取到自己的托运行李,跟助理一起往外走,还没到出口,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咔擦咔嚓,再熟悉不过的快门声。杨鸥有些紧张,还有些茫然,在最火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多粉丝来接机。   定睛一瞧,竟然举得都是邢望海的灯牌和手幅,杨鸥哭笑不得,心想,你们连正主都搞错了。   在呐喊着邢望海名字的人潮中,依稀有人在叫杨鸥的名字。杨鸥没注意,戴着墨镜,拢了拢卫衣帽子,在助理的护送下艰难走到了电梯口。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杨鸥掏出来一看,是徐幻森。   徐幻森终于打通杨鸥电话,破口大骂,“你TM舍得接电话了?电话不好用的话,要不要捐出去啊。耳朵不好使的话,要不要去医院治治啊。”   杨鸥将听筒拿远了些,直接开成免提,“干嘛火气这么大,我才下飞机呢。”   “我知道,要不然我来机场干嘛......”徐幻森松了松自己的领口,语气稍有缓和,“你TM知道不知道现在小姑娘一个个的力气有多大,跑得有多快,我刚就差点被她们掀翻了......”   杨鸥愣了一秒,然后噗嗤笑出声,“哈哈,你来接我了?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你。”   徐幻森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捋了下刘海,“地下停车场B612,去那儿等我。”   走到B612,杨鸥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光看见那个平滑车头和经典Y型车灯,他就觉得浮夸,别提更夸张的车屁股了,徐幻森还特地选了宝蓝色,这可是最后一批原厂色经典小牛。   二十年前,兰博基尼飓风敞篷超跑如果在市区内晃一圈,那可是异常拉风的,在视觉上可以直接干掉麦卡伦P1和保时捷911。可随着科技发展,如今是电动车当道的年代,富人们的代步车选择了更加奢华、平稳以及具有高实用性的。加汽油的超跑除了收藏和跑跑赛道外,并不适宜在城区驾驶,也鲜少有人会想着再用“老爷车”泡妞或者炫富。   徐幻森爱车如痴,不,更确切地说,是喜欢那些具有收藏价值的车。   “怎么样?”徐幻森得意地问,“5,2升V10发动机、610匹马力,纯粹意大利血脉,原厂蓝,毫无涂改。”   杨鸥捏着下巴,围着棱角分明的车身仔细打量了一圈,“我就怕你出这地下停车场都不容易,这个宽度,不好转弯吧。”   “Man,Thisa supercar!”徐幻森怪叫着捶了杨鸥一拳,“这车落地不到一周,你是除我以外,第一个见她的,好吗?!我这哥们可够意思吧。”   杨鸥揉了揉被徐幻森打疼的地方,“你别说,我还真想听听她发出来的声浪。”   “蛤,这有什么难的!”徐幻森朝杨鸥勾了勾手指,“来,送你回家。”   说完,又下意识想锤杨鸥,杨鸥,捉住了徐幻森的手腕,“你太没轻没重了。”   徐幻森撇撇嘴,然后笑着啧了几声。   杨鸥看了眼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助理,勾了勾手。徐幻森抱臂靠在车头,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着,他迫不及待想让自己发小也能感受下“男人最简单的快乐”。   徐幻森是个很自我的人,他并没有发现杨鸥怀着浅层的愧疚,在跟助理说第二天的安排。他等得有些不耐烦,就催促道,“老杨,搞快点,我怕晚点会下雨。”   杨鸥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知道,你闭嘴吧”,心里叹了口气。   终于上车了,徐幻森紧紧握着方向盘,向杨鸥兴奋地展示车的内部,从中控到敞篷甚至连音响都不放过,他像一个骄傲的父亲,恨不得把自己孩子的所有优点一股脑掏在外人面前,接受表扬。   “飓风是自然吸气超跑的绝唱,涡轮增压可是个濒危物种,这就是男人的梦想。”徐幻森最后总结道。   杨鸥怔了两秒,然后捂着嘴无情地笑出眼泪,“不,你还有这个,都不能代表我的梦想。”   徐幻森“啧”了一声,朝杨鸥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他按下启动键,轰了几脚油门,陶醉地说:“听见没有,这个声浪,是不是让人热血沸腾。”   杨鸥打了个响指,“走你。”   俩人默契一笑,徐幻森一脚油门,车平稳地启动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小心翼翼地朝地上出口开去。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躲在石柱阴暗背后的那个畏缩身影,举着手机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录了下来。更没想到的是,有心人将这一素材恶意剪辑加工,成为了三天后那条触目惊心、沸腾全网三小时的热搜—Y姓男演员再恋爱。 第18章   26.   血淋淋的经验让周海怡有无限的敏感,她就知道最近有劫要渡。   周海怡坐在车里,昂首对着镜子补完口红,然后将目光恶狠狠地投在了副驾驶位—那里坐着个漫不经心的男人。   男人仰靠在皮椅里,露出长而白皙的脖子,看起来有几分脆弱。他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道:“这个人是谁你看不出来吗?徐幻森啊!”   周海怡冷笑,“我当然认识徐幻森,你们在外边都不注意点儿吗?贴什么近干嘛,还抓着对方手说说笑笑,你都是有前……”   周海怡意识到说法不妥,话锋一转,“你也知道现在梦中人营销做得很厉害,热度在不停攀升,对家就盯着你们出错呢。你和邢望海是要炒cp的,黑子巴不得添油加醋爆花边新闻,能泼多脏的水就多脏……所以,以后真得注意了,有什么话,回家打电话说不行吗……还好徐幻森答应我,四小时内撤热搜,我待会儿让工作室再发个澄清。”   杨鸥苦笑,“现在是不是把条狗放我旁边,它舔我一下,网上就可以随意歪曲事实,按头我人/兽/恋?”   杨鸥的比喻不恰当,却又不得不说,找不出逻辑错误。   “你觉得很委屈是吗?”周海怡抬眉,也不想再表现得体贴,“这就是因果报应啊杨鸥,当初如果你不坚持保须旭,你就不会被人贴标签,也不至于一有风吹草动,脏水就往你这边泼!你知道吗?零到一之间虽然只有一笔,但这个一就代表着无限变量,你只要还在这个圈子混一天,就得担着这个后果!你承认须旭对你的指责,并且发出道歉视频的那刻起就丧失了主动权,人们只会觉得,嘿,这男人不一向是这样吗?”   周海怡说话时下巴紧绷,牙齿也在发力,不知道的,还以为杨鸥和她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杨鸥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她,眼底冰冷无光。多说无益,他等待着眼前的女人把怒火发泄完。   “你既然成天担心这担心那儿的,又何必把我往梦中人剧组送呢?梦中人走得就是各种话题带动热度刷存在感的营销路线,你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吗?”杨鸥顿了一下,“这可不像你未雨绸缪的风格啊,周总。”   周海颓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周海怡这女人,只知道不分清红皂白地教训人,只知道对赌对赌!满眼只有钱是吧!”   杨鸥笑笑,双手作投降状说:“我可不是什么心理专家,倒是你,把自己解剖得刀刀见血,说得都是我想说的。”   杨鸥最火那几年,冉冉影视收购了海怡文化60%的股份,其中周海怡为了套现,将海怡文化个人名义股份14.70%也全卖给了冉冉影视,但她并没有完全离场。她通过蜜蜂投企业管理中心和自己另一间公司,用三层股权套下来,依旧持有了海怡文化剩下的30%左右股份。   冉冉影视同海怡文化签下的对赌条件是三年内公司利润需超过9000万,如果满足要求,就可以将剩下40%股权以1.1亿收购;如果利润在8700—9000万,剩下股权40%收购价格为5500万;利润如果在7600—8700万,那剩下股权40%收购价格就会再减一半,为2700万;如果连7600万的利润都达不到,剩下40%股权将会白白拱手让给冉冉影视。   杨鸥身为撬动这份对赌最关键的棋子,当然心知肚明,在他们眼中自己不就是一个赚钱媒介吗?周海怡才是在他背后,和资本对赌的对手。周海怡委屈吗?不,她一点儿都不委屈,这所有的馈赠和资源,可是被明码标价的。   周海怡抬起脸,也开始苦笑,“你们男人到底想要女人怎么样?我曾经为这个接受女性冻卵的时代自豪,但其实呢,什么都没有改变,男人们的观念依旧冻在二十年前,男人喝啤酒,女人就该喝鸡尾酒。”   “周总,你这可是狭隘的刻板印象。这帽子可扣太大了,女人会喝啤酒,就像男人会喝鸡尾酒一样。在我眼中,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人而已。是人就会有欲/望,会犯错,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你知道我有原则,那就是绝不动别人的奶酪。”   杨鸥拉开车门,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周海怡打了个激灵。   “我要上戏了,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吧,另外……”杨鸥停了一下,平静地看着周海怡,“我是一个演员,不是什么‘流量’、‘偶像’、‘圈内人’,这是一份光明正大的职业,它跟其他所有值得尊重的职业一样,都有存在的意义。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也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周海怡动了动唇,眼神倔强,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杨鸥看了她一眼,关上车门。   待杨鸥走远,周海怡全身紧绷的力气便泄了大半。她闭上眼,软弱像野火一样烧过来,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杨鸥像一符定身咒,把她定在他身后,动弹不得。但人又怎么真得会动弹不得了,周海怡还不是好好地工作度假,甚至不停歇地寻找跟他相似的脸庞。她缺乏的,只是那一横心,将灭火器真正拿起来,把对杨鸥最后的火苗灭掉。   27.   不到一周就要杀青。焱城的戏是最后一战,整个剧组的氛围是既期待又不舍。   今天杨鸥一到片场,就看见众人都围在一块儿,他站在外围,有些好奇,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这时,邵青和邢望海从化妆间走了出来,也被从众心理蛊惑,站定抻着脖子,朝众星拱月的中心瞅—一个黄色的大纸箱。   纸箱里发出尖细的叫声,听起来有点像人类的婴儿,但再仔细点儿会发现,这是属于猫咪的声音。   “欸,这母猫是不是怀孕了?是谁把它放这里的?”   “不知道啊,本来还以为是谁放这里的什么道具呢......我们今天没有要用到动物的场景吧。”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一方面在惊异这只猫是从哪里来,一方面在担心该怎么处理这只猫。   “交给我吧。”忽然有人说。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循声望向声音的主人。   邢望海没等其他人作出反应,径自走向前,缓缓蹲下来,轻轻抚摸着母猫的头,母猫蹭着他的掌心,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   “乖乖,乖乖,”邢望海极尽温柔地在口中低喃,“你从哪里来的啊?你饿了吗......”   助理李哥不知从哪处找了条毯子,走过来交到邢望海手中。邢望海小心翼翼地用毯子将母猫裹住,然后把它抱出了纸箱。   其余人只知道傻愣愣看着他,邵青率先回过神,问:“邢老师,你太厉害了吧,你不怕这猫挠你吗?我听人说,母猫怀孕的话脾气都可大了......”   邢望海抱着猫,撇了撇嘴角,简洁地回答,“不怕。我更怕它受惊。”   大伙儿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对啊,刚刚这猫应该被吓着了,我们这么多人围着它。”   “哎呀,邢老师说得没错,邢老师挺有经验的......就让邢老师照顾一下小猫咪啰。”   邢望海假装咳嗽了几声,众人的说话声瞬间就小了下去。李哥跟邢望海的时间虽不长,这点儿机灵劲还是有的,立刻替老板解围,“别担心了,待会儿我带猫去宠物医院检查,大家放心拍戏。”   邢望海下意识看向杨鸥,杨鸥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回了个微笑。杨鸥的眼睛是透亮的、冷静的,要把对方什么都看明白似的。邢望海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的目光与杨鸥对视了一会儿,倒闪烁躲避起来。怀里的小东西也开始不安分地拱着他胸膛,他安抚起猫咪,然后侧过了脸。   这时,场务过来叫人,该杨鸥和邵青上戏了。   “好的,我马上过去。”杨鸥的声音非常平静、自然,神情依然礼貌而沉着。   邢望海还在待机,他抱着猫咪转身走向了自己房车。   李哥按照邢望海的吩咐把母猫带去宠物医院诊察。临走前,邢望海叫住他,特意叮嘱道:“让医生好好看看,仔仔细细检查完,有病就治病,没病就给它补点好的。”   李哥拍着胸脯应声,心想,这小子还挺紧张这小玩意儿的。   不知怎地,邢望海看见这只猫,忽然想到了在芸县住院时做得那个梦。   梦里,他将猫咪背在身后,可猫咪不听话,要从背包里钻出来,最后猫从悬崖上坠下去,他没法拯救。邢望海吓坏了。   他在网上查过,梦见猫和死亡代表什么意义。可网络告诉他的,只有一个结论,梦就是内心焦虑和忧患的曲折反映。解释等于没解释,他更加迷茫。   没人知道他这小小的心事,只一次,他在杨鸥来探望时闲聊,提过一句半句。但估摸着对方也不太记得了。   邢望海从包里掏出药片,干咽了下去。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里默念,集中精神,别想太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邢望海的思绪,有人过来叫他。   邢望海拉开车门,着急忙慌地跳下车,看见来人一脸焦急。   “到底怎么了?”邢望海也紧张极了,他感到自己手脚冰凉,“你刚刚说什么,鸥哥......鸥哥他怎么了?”   来人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杨鸥刚刚在拍戏时,不慎被道具戳伤了头部导致流血不止,情况看起来相当严重。   邢望海沉着一张脸,心与眉头都缩着,他其实很慌张,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问:“能有多严重啊?这个情况。”   “刚刚把我们都吓坏了,用了好多纸擦那个血啊,止都止不住......”   邢望海有点听不下去,打断对方,“那现在呢,有没有送去医院?”   “方导看这样下去不行,就让人带杨老师去医院了......现在剧组都停着呢,今天有杨老师戏份的怕是拍不了了。所以,方导就让我来通知一下你,让你做个准备。”   听见这话,邢望海忽地觉得两肋虚空,发凉,四面嗖嗖来风,他脸上纹丝不动,声音却低沉得可怕,“哪间医院?告诉我。” 第19章   28.   邢望海在去医院的路上做过很多种设想。   他去看了事发现场,那里还有残留的血迹。那时在拍杨鸥和邵青的争执戏,他们在舞池中央推搡,杨鸥向后退,踩到了不知从哪儿滚出的啤酒瓶,重心不稳,直直摔在了一张道具桌上,桌角尖锐,戳伤了他的后脑。   邢望海攥紧拳头,似乎看见烟雾弥漫、人头攒动的舞池里,杨鸥像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血慢慢渗出来。他想得激动,脖颈微微凸露出青色的筋脉,从心里乃至生理涌起一股不胜恐惧之感。   还没等车停稳,邢望海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拔腿向医院跑去。   他没有耐心等电梯,就爬楼梯,穿过长而黑暗的、向上的楼梯,心脏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大概小跑了五分钟,邢望海重又回到光明的走廊,他放慢步子,气喘吁吁,最后在杨鸥的病房前停下来。   邢望海举起手准备敲门,犹疑了几秒后,直接推门走进去。   病房里很静。只有一个人。   杨鸥坐在病床边,听见脚步声,回头。   邢望海看着他,脑袋上包裹着触目惊心的白纱,杨鸥脸上缓缓漾出一丝惊喜的笑容。   室内空调的暖风习习吹着,轻拂着邢望海松散的头发,他伸手拢了拢,感到自己的头发是干燥的,麻一样的,就跟他的心一样。   邢望海眨眨眼,眼前似乎恍惚了一瞬,他走过去,在杨鸥的两/腿/间蹲下来,把头埋在杨鸥的膝盖上。   邢望海眼眶发酸,发现隔着一层布料,杨鸥在微微抖动着。他环手抱住了杨鸥的腰。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敢说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邢望海想,可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他需要杨鸥。   “疼吗?”邢望海声音闷闷的。   “不疼,就缝了四针。”   “那你会毁容吗?”   杨鸥笑起来,轻揉邢望海的头发,“你要不抬脸看看我,亲自确认一下?”   邢望海听话地抬头,格外认真的检查起来。他用眼睛看,看杨鸥的眼睛,杨鸥的鼻子,杨鸥的嘴巴,杨鸥的脖子,杨鸥的胸膛……所有一切未被纱布包裹起来的地方……每一处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然后这些恰到好处又一起铸成了眼前这个出色的男人。   杨鸥根本不知道,邢望海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   这种评价近乎于一种崇拜,是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不加掩饰的欣赏,无关乎性格,无关乎性别。   邢望海是纯粹的,他的喜欢,他的示好,都是出于本能。   所以他才不会想,我抱着杨鸥,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杨鸥却会想,那么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追逐起他们投射在白墙上的影子。杨鸥的影子挪近了些,然后缓缓笼罩住了邢望海的影子,二变成了一,重合,再重合   ——杨鸥捧着邢望海的脸,闭眼亲吻他的发旋。   邢望海不敢置信,后背遽然僵硬,可杨鸥传来的气息却是那么真实,他吻过的地方,燃起了野火,野火顺着发梢,烧进他的神经,让血液都在叫嚣。   邢望海紧了紧手臂,将杨鸥箍得更用力了些。   杨鸥用鼻尖碰了碰邢望海的肩头,轻而缓慢地说:“弟弟,不要这么紧,我疼。”   邢望海恋恋不舍地松手,可下一秒他就在怀念杨鸥的温度了。   邢望海收拢心神,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问:“包得这么严实,真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拆线后应该也不会留太深的疤。只是可惜邵青之后要和我补拍舞厅那段了。”   邢望海目光黯了黯,听见自己说:“是吗?”   杨鸥清澈的眼珠看着他,露出浅淡的微笑,让空气都变成了珊瑚色,和白惨惨的病房形成鲜明对比。   “你说我们算不算难兄难弟呢?”杨鸥打趣问邢望海,“在芸县你住院,在焱城我住院,剧组会不会风水不好啊?”   “蛤?风水?你信那种东西吗?”   杨鸥笑起来,开玩笑,“我看你听邵青讲玄乎故事,也听得津津有味啊。”   邢望海没反驳,神色开始游移,杨鸥察觉出不对劲。   “怎么了?为什么一提到芸县,你就这幅怪样子?”   邢望海舔了舔嘴唇,“那你保证不笑话我!”   杨鸥双手划十,作出保证。   “我老有一种感觉……觉得‘狗与狼的时间’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隐情,我左思右想,忍不住在网上搜索这个故事,竟然真被我找到了一些后续。其实,沃尔沃司机应该是找到了,但因为年代久远,信息不全,有消息说他是自首,也有消息说他被判了十年。而那对幸存的父子呢,在收到大额赔偿金后便销声匿迹,再也没在芸县出现过。至于杜传,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当年负责办案的支队长其实是一名女警官!”   杨鸥点点头,“这不是都井井有条吗?你觉得怪在哪儿呢?”   “关于杜传那部分的故事吧,我在网上有搜索到,和邵青讲得大致相同。也正是这个故事,造就了‘狗与狼的时间’之说,但这些都不算什么.....”邢望海滚动了一下喉结,“......你知道吗?十字路口纪念坛维护机构的定向捐助人是蜜蜂投企业管理中心和韩炜……韩炜,我查过,竟然是我认识的那个韩炜。”   杨鸥不由皱起眉头,他看见邢望海放缓了呼吸,一字一句:“他是我干爹,齐情的爸爸,从小看我长大的。”   29.   周海怡去首尔出差,顺便预约了当地最有名的发型师,预备换个造型后再去江南血拼。   屁股还没在韩国的板凳上坐热,杨鸥受伤的消息传来,直让她坐立难安。她无奈又悻恼,想了想,拨通杨鸥助理电话。   杨鸥助理一直是轮换的,这个月刚好轮到进公司不久的苏敏敏。苏敏敏是个很新的新人,她站在医院走廊,还在发懵中,忽然响起来的手机,把她吓了一条。   她不敢怠慢,立刻接起大老板来电,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周海怡连珠炮似的提问,让苏敏敏很难招架,她不停揉眼眶,压抑住泛酸的委屈,磕磕巴巴地回答。   好不容易捱到快收线,周海怡忽然问:“那邢望海呢?他有事吗?”   苏敏敏怔了一下,她还在消化刚刚亲眼目睹到的冲击性画面,这边竟然直接问到当事人。   “邢老师吗?他、他没事呢,他现在陪着杨老师......”   苏敏敏话还没说完,周海怡明显不悦地打断她,“这都几点钟了?邢望海还在杨鸥病房没走?!医院都不限制一下访问时间吗?”   “我、我......”苏敏敏不知该怎么回,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刚才看还在,现在应该走了吧。”   周海怡依旧不太高兴,叮嘱道:“你长点心,记住公司的规定,还要记得提醒杨鸥,知道嘛!”   苏敏敏唯唯诺诺,只知道回“好”。   没等女孩说完,周海怡就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杨鸥这人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不到三天,一波三折。周海怡真想去替他驱邪,祛个邪秽,以保平安。   她握着手机紧锁眉头,然后点开徐幻森的微信,发了条语音。   周海怡发语音过去时,徐幻森正在飞机道上飙车。   焱城超跑俱乐部的玩家会定期聚聚,切磋车技或者炫耀一下刚到手的大玩具。徐幻森之前就听说今天难得一见的俱乐部大神斯汀格要来跑圈,为了一瞻“芳容”,他可是得意洋洋地驾着蓝色飓风前来报道,顺便应景了这次赛道主题“怀旧”。   坊间有许多关于斯汀格的传说,有人说他是全国唯二的拉法拉利FXXXK拥有者之一。   首先,拉法超跑俱乐部有一个硬性规定,那就是品牌甄选客人,而不是客人选择品牌。这就是与其他奢跑品牌最大的区别之一,光粗暴花钱也没用。   拉法FXXXK门槛之高,无人能望其项背。   此外,FXXXK售价也十分高昂,足以买下0.8架喷气式飞机,更别提每年需要支付的高额保养费了。据一个统计数据表明,拥有FXXXK的人,人均拥有36辆百万人名币价值以上的跑车,2艘私人豪华游艇,1.4架私人直升机。   它只能跑赛道,并不能在非赛道以外的地方驾驶,虽然有随车附赠的德国法拉利原厂专业技师团队维护。   最重要的是,对于购买者而言,要拿到赛车驾照并拥有五年以上的国际拉力赛参赛经验,这简直是大写的难上加难。   有钱人多,可肯拿命玩车的有钱人少。   激情与速度,不过是电影里做得黄梁美梦罢了。   所以,它真正代表的是一张珍稀门票,能够进入这个世界上的尊贵少数派殿堂、是被千挑万选后的顶级超跑发烧友。   在东亚跑圈,任何拥有FXXXK的人,都值得被人颂扬、崇拜,这是西方所谓蓝血对东方崛起的一种肯定。   徐幻森刚跑完两圈,肾上腺素飙升,像打了兴奋剂般,觉得周围产生着令他兴奋和暖烘烘的热度。   他打开车门,拔掉头盔,一路和人击掌,走到了休息区。他站在饮水机前十分豪迈地喝水,眼角余光却不引人注意地溜着那个一身全白赛车服,戴全脸白头盔的男人。   男人身形瘦削,手臂和肩颈的肌肉线条却异常优美,即使被厚实的连体皮衣包裹住,还是能隐约看出形状。   这个神秘的、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完全看不出长相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斯汀格。   徐幻森今天正是为了斯汀格才来这里的。为了追踪他,为了自然地、不露痕迹地接近他,不知耗费了他多少心思和精力。他要引起对方的注意,他想结交这个既爱车又懂车并能开得一手好车的人。 第20章   30.   徐幻森自以为潇洒地捋了一把头发,微微一笑,向斯汀格的方向走去。   斯汀格正在认真巡检他的蓝色座驾,是辆保时捷敞篷911 turbo s,时代最强的经典陆地轿跑之一。涡轮增压和更多的空气吸入,扁平流线型的车头,轻量化的内部,出色的动力水平,配合更佳的空气动力学设计,这些都是让911 turbo s脱颖而出的理由。   虽然911 turbo s是款经典车型,但以徐幻森的眼光认为斯汀格的选择未免太中规中矩了点儿。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富豪都选择了保时捷电动车taycan三代,品牌在国内有成为街车的趋势。   徐幻森喜欢顶尖稀有的,所以内心很微妙,他甚至有那么点儿看不上保时捷。   为了向怀旧主题致敬到底,今晚比的是RT(精准计时)。3公里的路程严格控制在285秒通过,太快或太慢都不行,这种玩法就是规则,是从国际拉力赛中演变过来的一种。   这不是保时捷的强项。   四条轮胎带动经典汽车车身的移动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若真是想挑战时间的数字,徐幻森的蓝色小牛可以轻松胜任。   “我很期待和您比赛。”徐幻森向斯汀格伸出左手。   斯汀格似乎是愣了一下,但无法观察到表情,他似乎在犹豫,最后依旧礼貌地伸手回握。   两个人都通过手感到了对方那不易被人驾凌的强悍。   握手容易松手难。   握手时装得越大方、亲热,松手时越含着矛盾、不自然。   徐幻森尽量平和、亲热地笑了笑,“那......加油。”   斯汀格不说话,其实原本就没人听过他说话。   由于来参战的车无一例外都是轿跑敞篷,所以还有一个额外规则,那就是起步时开顶,在冲向终点时,敞篷跑车必须要合顶。   每个品牌每辆车型都有一个启动合顶完成时间,如果汽车行驶时还需要降速才能完成。   所以,想要赢这场比赛,不仅是拼技术还要拼策略。   徐幻森比较莽,他信心十足,想也没想地就是一脚地板油,让小牛飞速跑起来,V10发动机带出的声浪,足够令人血脉喷张了。在十八年前,兰博基尼飓风蜘蛛曾用6分46秒跑完死亡赛道纽北,打败了陆地神车保时捷918保持的记录,实力可见一斑。   那么今夜,徐幻森觉得,他依旧能够让兰博基尼保持这个风采。他对这条赛道太熟悉了,他记得住每一条弯道的刹车点、走线,他能在高速过弯的同时,将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力控制到极限,让轮胎无限逼近它的最大静摩擦,速度快到极致。   这是最后一圈,从后视镜中可以观察到第二名都落了徐幻森四个车位,蓝色911意外地也看不见影子,他开始松油门,因为他得控制恰恰好的时间冲线。   泠冽的风撞击着他的头盔,速度控制着他的血液,他觉得自己化为了一粒尘埃,驰骋在天地间。   眼前不到五十米,是这段赛程的最后一个回头弯。D字方向盘开始不停地左右轻微摇摆,徐幻森又松了点儿油门,他准备降速闭上自己的敞篷。   如果以高速过弯,方向盘摆动的频率会非常快,此时徐幻森已无对手,他把油门松到最大,左一下右一下稳住车头,速度仪表盘上的指针逐渐从大往小回落。   他按下敞篷控制键。   身后响起微量的机械声,头顶缓慢形成一道黑障,把他与风隔绝。   世界顿时安静了许多。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蓝色幻影,嗖地冒出来,从左侧挺入内弯,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擦着徐幻森的车头过去   —徐幻森一眨不眨、眼睁睁地让斯汀格驾驶着那辆与鬼魂无异的蓝色保时捷超过了他。   “彭”地一下,是部件最终卡合铰紧的声音,电脑提示音告诉徐幻森车顶关闭成功。   可他输了这场比赛。   他比斯汀格慢了3秒多,这如果是场真正的拉力赛,足够甩他四大圈。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高度紧绷下的精神会松散,他没那个坚强意志力,做不到自我的极致。他承认,和斯汀格相比,他还是太业余。   徐幻森并不是输不起的人,他只是需要输得心服口服而已。   “等等,”徐幻森叫住准备离开的斯汀格,“斯......斯先生。”   斯汀格转过头,好像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徐幻森从容跑上前,拦住对方去向。   “你......”徐幻森看着他,目光是有力的、打量的,像在解剖对方包裹森严下的真实血肉,“您待会儿还有事吗?愿意赏脸去喝一杯吗?”   斯汀格不说话, 斜着头似乎在打量徐幻森,随后冰冷地摆了摆手。   徐幻森不气馁,继续笑,腾出右手做了个很有风度的手势,“如果您是害怕酒驾,我有专职代驾候着,可以......”   话音未落,突然铃声大作,徐幻森的笑脸变成了皱眉。   他僵着身体,等待铃声消失,可手机像是吃了炮仗,追着他轰炸。无奈,只能接起电话,颇为不耐道:“我有事呢,有话快说。”   斯汀格看他被电话缠住,准备走。   徐幻森一边接电话,一边又上前两步拦在他前面。他脸上挂着笑,不转睛地凝视着斯汀格,嘴里忽然惊道:“你说什么?你受伤了?住院,哪家医院?需要我过来吗......蛤,什么玩意儿,要我查谁?韩炜?就这一个名字吗......”   斯汀格这时也停住了,似乎被徐幻森的一惊一乍感染。   徐幻森歉意地对他笑笑,捂住话筒,举起一根手指,歉意道:“给我一分钟,我这边马上就好了。”   斯汀格依旧沉默,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徐幻森收线,忙不迭又开始道歉,“我一好哥们,有要紧事。”   斯汀格一声不吭,徐幻森斗胆靠近了点儿,好奇地盯着对方一直不肯摘下的头盔,如果不是胸膛起伏着,徐幻森真觉得他是机器人。   斯汀格见他过来,躲闪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手指飞快移动,在徐幻森疑惑的注视中,打了一行字,展示给他看:   今日不便,改日再约。   徐幻森张嘴想说些什么,斯汀格又打出一行字:   你开得很棒,有机会再比一次。   徐幻森得了赞扬,心情大好,自然不再固执,他款款侧身,极少见地好说话。   斯汀格朝他点点头,向自己的车走去。徐幻森目送他上车离开。   徐幻森脱下赛车手套,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忽然想到,也没留个联系方式,难道又要看缘分偶遇吗?   31.   杨鸥的伤势虽不严重,但毕竟也是缝了针的。戏,是一时半会儿拍不了的,也没关系,还有不少无需露脸的工作等着杨鸥。   还没住上两天院,苏敏敏就告诉杨鸥,剧组想趁着这个空档让他和邢望海把主题曲录了。   杨鸥不吃惊,邢望海早上就在微信里通知过他。   吃过午饭,邢望海也从剧组请好假,准备从医院接上杨鸥一块儿上录音棚。   花絮组的人过来和邢望海打招呼,塞给了邢望海一张薄薄的纸。   邢望海一头雾水,对方解释,这是今天录歌的剧本。   录歌还要剧本?邢望海皱紧了眉。   “邢老师,是这样的,前几天杨老师这边不是出了不少事嘛 ,之前还闹上过一次热搜,虽然受伤住院没泄露消息,但我们还是想着防患于未然,先释放一点儿路透,也好巩固一下剧的热度。”   “路透?”邢望海掸了掸手中的纸,“这个上面写着,让我跟杨鸥自弹自唱一首情歌......”   对方谄笑了一下,“这应该是您的强项吧,而且,您已经好几年没在公开平台唱过歌了吧,粉丝们应该会很开心的,.......顺便也可以刷一波话题呢。歌您可以随便选,吉他我们也准备好了.......”   邢望海捏着纸,咬牙回:“行吧。”   “对了,这是个惊喜,您别提前跟杨老师说了。”   邢望海挥挥手,意思是“知道了”。   杨鸥取了纱布,让苏敏敏帮忙整理发型。   “要不还是戴个帽子?”苏敏敏提议。   杨鸥想了想,“也好,就别搞那么麻烦了。”   上了车,杨鸥才发现不对劲。   “怎么回事?”杨鸥指了指后面跟着的面包车,问邢望海,“今天还有摄像啊?”   邢望海无力地瞟杨鸥一眼,“是啊,拍花絮呢。”   杨鸥条件反射地压了压帽檐,“我们不是就去录首歌吗?难道还要拍MV吗?”   邢望海皱起眉沉吟,抬起头神情慎重的说:“你问得好,可我也不知道答案。”   杨鸥瞧见他模样严肃,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啦?你是不是知道啥?”   “没、没什么......”其实邢望海刚刚在脑海里思考该选唱哪首歌,他连忙扯开话头,“欸,我看你今天讲话中气挺足啊,待会儿你可得好好发挥啊!”   说完,就侧脸去看窗外,唯恐杨鸥再问下去。他真得太难藏住心事了。   杨鸥心中闪动了一下。   “我从来没听过你现场唱歌呢,也挺期待的。”   邢望海缓缓转过头来,搓着手指,略有些紧张:“......你真得想听吗?”   “当然啊,”杨鸥笑,“期待得不得了。”   邢望海蹭了蹭鼻尖,耳根忽地有些发烫。   被人期待,是这么让人心潮澎湃的事吗?邢望海把手按在胸膛,想到自己第一次看到星空下的腾格里沙漠。   爬上沙丘,猎户座在星云中发出光耀。他站在银河下,世界不着边际。   风依旧是风,天空依旧是天空,前面的道路还是道路。   但邢望海知道,在那一刻,有什么变了。 第21章   32.   邢望海以前在组合里并不特别红。   他最出圈的直拍是参加某次选秀的SOLO。   他翻唱了一首泰文歌,自己填的词。那是一首很抒情的歌,就像你坐着晚间大巴,从曼谷开到清迈,沿途的夜风吹过来,拂动起你的发梢。你在歌声中醒着,然后又睡着。   邢望海抱着吉他,蓝色的追光打下来,映在他脸他眼睛里。   他的和弦是温柔的风暴,他的音色是沉湎的故乡,他的眼里蹿起倔强的小火苗。   他就是一团冷色的火焰。   可他却在低唱:我不会离去,我会永伴在你左右。   试问,哪个女孩能抵抗一个会唱完美情歌,还长得好看的邢望海呢?   邢望海一夜爆火。   可他还是那团冷焰,眼神里会有狠劲,不说话时,脸上流转的都是倜傥的光艳。   杨鸥看过邢望海这场舞台,不,应该是和剧组同事一起看的。大家聚在一起,一边“哇”一边感叹,直赞邢老师深藏不露。   邢望海也是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公开处刑”过,他脸皮薄,咬咬牙直呼不在意。   杨鸥调侃他,让他现场再来一曲。邢望海追着杨鸥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杨鸥故作痛苦,揉揉脚踝,大呼邢老师暴力狂。大伙儿都笑作一团。   现在,杨鸥当初的调侃,竟然实现。   邢望海站在录音棚里唱着:是时候了,该我爱你了吧。   杨鸥戴着耳机,心里哼着自己的调,已经完全沉浸在歌曲里。他用脚尖打拍子,在邢望海之后开口唱:你走了多远,用了多久,有一只手分给你牵。   他本来闭着眼,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把手伸了出去。邢望海盯着他伸过来的手,脸上有不明的光彩,眼底有一跃一跃的星。   然后,邢望海握住他的手,他们的脉搏在一起跳动。   这一次录得效果奇佳,录音导演欣喜不已,隔着玻璃对两人比大拇指。   杨鸥摘下耳机,手心里都是潮湿的汗。   邢望海用肩膀碰他的肩膀,低笑:“怎么样?满足了吗?”   杨鸥有些恍惚,隔了好一会儿才理解邢望海的问话。   他捂着嘴巴轻咳了几声,学着撒娇,“邢老师,还没听够呐。”   邢望海嘴角漾起一抹笑,“快问快答。英文还是中文?”   “中文。”杨鸥一瞬不瞬,坚定道。   “喜剧还是悲剧?”   “悲剧。”   “我去2000年还是回到未来?”   “2000年。”   邢望海愉悦地打了个响指,指了指休息室。杨鸥顺从地跟着邢望海走过去,他感觉自己像服了蒙汗药,晕晕乎乎。   邢望海拿出吉他的时候,摄像大哥们也准备好了。唯一没准备好的,只有杨鸥。   杨鸥愣愣的,问:“这是真得要跟我单独唱一首歌啊?”   邢望海低头抚弦,带着颤抖的音符从他指间流出,杨鸥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邢望海找到镜头,调整好自己的姿势,然后直勾勾看向杨鸥。杨鸥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既蠢又可笑。   邢望海清了清嗓子,空气都安静了,只剩下机器安静运行的声音和杨鸥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随着第一个和弦、第一句歌词开始,呼吸就可以暂停。   “跟你讲,跟你讲,我一个人吃饱睡着每天藏……你在哪,在哪,在哪……我一直忽明忽暗忽醒忽叹忽然哽咽,怎么这故事长篇的页偏偏断掉这一节……”   邢望海嘶哑着唱到这里,抬眼看向杨鸥,杨鸥攥紧手指,觉得呼吸困难,他看见邢望海眼底的湿润。   如果歌声有生命,曲子有灵魂,杨鸥应该在那一瞬看见了   —不同以往的、竭尽全力燃烧的另一个邢望海。   “……我只是第一次做人,不知道多疼也要忍……”   杨鸥两肋空虚,仿佛被洗涤一空。他至上而下地被麻痹着,被邢望海击中。   一曲终了,邢望海抬脸,他自己也没想到,眼眶潮湿。他去找杨鸥的眼,杨鸥的眼里满是失魂落魄。   “鸥……鸥哥?”邢望海试探地叫他。   杨鸥回过神,使劲揉了一下发涩的眼角。   “唱得……真好。”杨鸥一边说一边鼓掌。   紧接着,越来越响亮的掌声响起,塞满了整间屋子。   邢望海放下吉他,又叫了一声杨鸥。   杨鸥在心里低骂,心想,我这是要疯了。   他走过去,搂住邢望海的脖子,将呼吸埋在邢望海的头发里,轻轻地说:“你真得很棒很棒,谢谢你。”   房间里有很多双眼睛,很多的呼吸,他们在镜头下藏无可藏。但那又怎样呢,他们只不过需要对方而已,他们找到了对方。   在回程的路上,邢望海靠在杨鸥的肩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沙漠里,是他曾经去过的腾格里沙漠。正午阳光毒辣,将他的皮肤烤到干裂,远方有微弱的动物叫声,听起来像是一只无助的猫咪。他循着声音,找啊找找啊找,只是这沙漠里没有方向也没有时间,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去施以援救,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狂风席卷,滚烫的沙粒迷了他的眼,他气馁地倒在沙漠中央。他选择放弃。可他又不甘心,他还是想走出这爿荒芜。   忽然听见一个由远至近、低沉的声音在叫他,“弟弟、弟弟……”   邢望海醒了过来,是杨鸥把他拉回现实。   “我睡了多久?”   杨鸥宽慰似地拍拍他手,“不久,还没到地儿呢。”   邢望海双眼迷瞪,嘟囔了一句,“我们这是回家吗?”   杨鸥苦笑,“我得回医院。”   邢望海眼神逐渐清明,脑子也转过了弯,重复,“啊……对对,你得回医院。”   “鸥哥,你这里还疼吗?”邢望海不敢上手摸,只能用目光逡巡杨鸥的脑袋。   头上的伤疤其实一直都在隐隐作痛,可他的心却是那么充盈、柔软。   所以,这都不值一提了。   “不疼。”杨鸥回。   33.   杨鸥出院回组的那天,邢望海被刷上了热搜,不排除有花钱营销的效果,但更多的是粉丝自来水。   《梦中人》官博发了一个长达四分钟的视频,同时艾特了邢望海和杨鸥。邢望海第一时间转发了,并且评论:《第一次做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louyoung杨鸥   下面清一水的评论是,这是官宣了吗?这是一定要我沉沦啊!望杨兴叹给我冲!   杨鸥很安静的看完视频,然后转发评论:流星怎么会说谎,脸红摔倒都想和你讲-海0129-   精准的收声修音后,邢望海唱得更令人动容。画面在他和邢望海之间切换,他能看见自己紧抿成一线的唇,还有邢望海露骨直白的眼神。他们藏不住,镜头不会说谎。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有千丝万缕的情愫。   邢望海毫不介怀,将滚烫的心呈给了他。   杨鸥受宠若惊。   不到十分钟,杨鸥这条转发又让粉丝们沸腾起来,评论立马换了个风向:我死去又活来,望杨兴叹女孩有你们了不起!结婚就vans。   杨鸥觉得好笑,特地截了几个传给邢望海看。   邢望海回:还有人要我们马上生孩子呢,不对,是让你。   杨鸥笑得前仰后合,佩服粉丝们的“歇斯底里”,觉得这个美梦是做不得的。   在肉丸的原著里,李钧承和万火有一段激情四溢却十分悲哀的床/戏。剧本虽然进行了删改,但这段情/欲戏会推动着剧情,即使只拍上半身,也令人脸红心跳。当初《梦中人》营销的噱头,也压在了这场重头戏。   会拍性/爱的导演太少了,把性/爱拍得又美又欲的导演更是不可多得。   在开拍的前一晚,方导就让他们试过戏。   杨鸥以前也拍过亲热戏,但并不激进,全部都是点到即止。这一次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新鲜的尝试。   邢望海就别提,对激情戏的概念很模糊,他虽然观摩了古今中外的各种艺术情/色片,依然觉得有隔阂,只好努力揣摩主角那些小动作、微表情和亲吻方式,力图在“实战”中能够运用。   当晚,杨鸥走进导演房间,就看见邢望海衣冠楚楚地坐在沙发上,手指一点一点着扶手,似乎在极力掩饰焦虑。   导演、副导演、编剧,甚至连肉丸大大都悉数到场了,也难怪邢望海会紧张。   杨鸥跟在场的人一一打招呼,然后走到邢望海身边,贴着他坐下,讲悄悄话。   “你怕我对你没兴趣吗?”   邢望海不可思议地望向杨鸥。   杨鸥牵起嘴角,继续挑衅,“你就对你自己这么没自信啊?看你这模样……怎么?没经验?”   邢望海想也不想,瞪圆眼睛,“你扯淡!我……待会儿走着瞧,绝对让你……”   杨鸥用肩头轻撞邢望海,“那你待会儿可轻点,别把我弄疼了,我怕疼。”   邢望海登时就明白了杨鸥的用心,这是想替他缓解紧张。他胡乱地挠了下头发,然后小声说了个“谢谢”。   杨鸥没说话,眼里含着善解人意的笑。   这时,肉丸走过来,杨鸥和邢望海刷刷起身。肉丸示意他们坐下,微笑说:“好久不见,听方导说你们现在感情很好了?”   杨鸥保持微笑,邢望海似乎有点害羞,低头假装看脚下的地毯。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按照自己的感觉来。放轻松。”肉丸轻描淡写地说。   邢望海忽然问:“那个……肉丸老师,我们现在试戏的话需要脱光吗?”   肉丸看了一眼杨鸥,目光落回到邢望海身上,“不需要,也不需要真得亲,就是要把姿势、动作记住,这样明天可以尽量少费点儿功夫。” 第22章   34.   李钧承刚要开门,有人在外抢先一步。应着“吱呀”一声,室外的光也跟着飘进来。他下意识地拿手挡在眼前,房间里太暗,忽然的光亮让他难受。   光把来人勾勒出来,阴翳的美貌在金子般的光线下逐渐清晰。李钧承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愣了神。   万火。   李钧承想对他打招呼,又觉得不应该。万火在光里垂着眼走进来,然后把门关上,整个世界又变成了含混的。   “都收拾好了吗?”万火的声音很暗哑,像是声嘶力竭地恸哭过一场。   李钧承停顿了许久,觉得自己的一呼一吸都在颤抖。   正出神,脚步靠近了些,是万火俯身,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钧承脚边的行李。   “就这么一个箱子吗?”万火抬起脸,颈部露出一大截白色的皮肤,在乌黑头发的对比下显得挺苍白。   李钧承的视线就那么恰好的,落在那块白得晃眼的肌肤上。他本能地咽了口唾沫。   “你结婚会邀请我吗?”万火扬着头,不依不饶。   李钧承不说话,只知道愣愣地盯着他。盯得时间长了,他的眼眶发涩,还苦,想哭。   “怎么哭了呢?”万火缓缓起身,用指腹轻轻揉着李钧承的眼睛。   “不是说好不来吗?”李钧承低着头,语气里满是埋怨。   万火没说话,又靠近了一点。   李钧承没等到回答,抬头时发现万火只是那么站着,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很黑,像是要在他身上扎根。   “小钧,我们来做/爱吧,最后一次。”   李钧承觉得自己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万火找到他的唇,吻了过来。暖暖的一小片压力,把他的呼吸封死。   “...唔...”李钧承被吻得难受,推开万火。   万火退后两步,表情漠漠地,好似刚刚那个吻就是错觉。他站了片刻,转身去拉门,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紧接着,一阵不轻不重地疼痛钳住他的头皮。他惊异地回头,李钧承毫无章法地扯住他的头发。   “别走......别走......”   李钧承的话很破碎,却还是像尖锐的碎屑,扎得他心疼。   李钧承抓着他的头发,扳回他的脸,用一个又一个潮湿的吻确认他的存在。万火怎么能走得了呢。   他们是两个溺水的人,紧紧抱在一起,赤/裸而绝望。   万火被李钧承压在身下,地板上漂浮起灰尘,门底的缝隙处有微光,他们在黑暗中粘湿而兴奋。   李钧承将他的炙热贴在万火的大/腿/根处摩擦,手在万火的胸膛挑逗游走,他想听见万火的呻/吟,因为陷入欲/望而变得不堪一击。万火在他身下大声喘气,像濒死的鱼。   “摸摸这里,”李钧承握住万火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火热上,手心交叠摩挲,火热又粗涨了几分,“想要我进去吗?”   万火迷乱地“嗯”了一声,李钧承准备长驱直入。   “等等......”万火推开他,对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想记住你的脸,不想以后做/爱时还会想到你。”   李钧承爬近万火,将万火翻过来,紧致的腰塌陷,漂亮的臀部隆起,衔接而成一处好风景让李钧承愈发难耐,他将自己全部的重量都覆了上去。   万火咬着牙,等待着被刺入那刻。   预想中的火热将他一点点儿撑/开,然后一遍又一遍在他身体里耕耘。   万火被顶着,被李钧承压着,前胸在粗糙的地板上摩擦,粘稠的体液滴落,洇出他们欢愉的模样,疼痛和快/感才让他意识到活着。   李钧承从后面捂住万火的鼻和口,万火难受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挣扎着用手肘去推李钧承,忽然感到后背一阵湿润的温热,紧接着,李钧承不动了,他慢慢伏在万火背上,哭泣起来。   万火吓坏了,他一动不敢动,喊李钧承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来?你明知道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李钧承的鼻音很重。   万火不说话,轻笑一声,似乎在笑他。   镜头移到室外,一片漆黑,就跟他俩待的地方一样,然后画面暗了。   “CUT!很好,李钧承可以万火身上下来了。”   邢望海迅速从杨鸥背上移开,倏忽失去了重量,杨鸥觉得有一丝空虚。   助理们赶紧上前,把早已准备好的大浴袍给俩人批上。   邢望海一声不吭径自朝化妆间走去。   杨鸥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苦笑着摇了摇头。   去化妆间的路不到百步,邢望海每走一步,都像在被火炙烤。   他的身体很热,下/身的状况让他羞耻而无措。这跟昨晚的试戏完全是两回事,天差地别。   他根本不敢想象杨鸥如果发现了他的异样,会是怎样的心情。虽然做了层层防护,但拍戏时,他们几乎紧贴成一体,很难不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邢望海当了绝情酷哥这么多年,忽然朽木逢了春,被杨鸥点燃了欲/望,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接受。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对杨鸥只是单纯的好感,是兄弟情谊,但身体骗不了人,他对杨鸥有反应,这反应还额外强烈。   他需要静一静。   邢望海反锁上化妆间的门,把自己摔进座椅里,掏出手机,静默半晌,拨通了齐情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来。   还未等齐情开口,邢望海就急忙发问:“男人是不是随便受点儿刺激就可以有反应?   齐情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点笑意,“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邢望海不满地蹙眉。   “祖宗,你总得告诉我一下前因后果,我才能帮你分析分析啊……”   邢望海转了转眼珠,“……那个,我今天拍戏,拍得床/戏……拍着拍着……就……你知道的……”   齐情逗他,“我又不在现场,我知道什么啊?”   邢望海有些恼火,“算了算了,跟你讲也没用,我挂了。”   “诶,别别,那个……”齐情顿了一下,脑袋转得飞快,“卧槽,你发/情对象不会是杨、杨鸥吧?”   邢望海听见对面传来“彭”地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慌张的杂音。   齐情再度回到话筒前,解释,“刚刚手机掉床下了……你、你现在是啥感觉啊?”   感觉?邢望海没法形容。羞耻像潮水,兴奋像蜜糖,失落像冰窟。   他简直五味杂陈。   邢望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我们今天的戏,需要很亲密的互动,甚至还带了点儿暴力……我在半途就入戏了,等到下戏后还是特别亢奋,我不确定,我觉得这是身体自然反应吧,如果我没反应,才不正常吧。”   齐情想到自己见过的杨鸥,脸虽然长得不错,有那么几分性感,可身材却是硬邦邦的,邢望海……原来喜欢这口?   “……那你现在冷静下来后,还想着上他吗?”齐情问,“如果自己想要解决的话,会联想起他吗?”   邢望海失语,他觉得自己想到杨鸥的身体,可能真得会硬。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齐情反问,“海哥,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啊,你……”   齐情突然噤声,他什么都明白了。   邢望海和他打小就认识,这种情况可是闻所未闻,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不会动真情了吧?   杨鸥不过一名二流演员,魅力有这么大吗?不到三个月,就可以把一向孤傲的邢望海勾得魂不守舍?   齐情心里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   “望海,你这情况很常见的,别担心,男的嘛,下半身不受脑子控制,你们又演了激情戏,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肯定会有感觉的!没感觉你才该急呢,这不挺好嘛,我以前还以为你是性/冷淡呢!”   邢望海后仰,长吁一口气,整个人泄气一般瘫在座椅里。   “……你在干嘛?怎么那边这么吵?”邢望海忽然问。   齐情支吾,“啊……阿姨打扫卫生呢,我爸不是最近回国了吗,唐爸想给家里整得明明白白,大动干戈得搞接风仪式呢……”   “干爹回来了?所以你回家住了?”邢望海有些吃惊,“他不是还在法国比赛吗?”   齐情“嗷”了一声,“诶,你不知道,爸一回来,唐爸多开心,每天笑得可恶心了,连公司都懒得去……恨不得天天……”   齐情又不说话了。   “天天干啥?”邢望海天真地问。   “嗨,还能干啥……”齐情发出一声干呕,“就你刚刚想得和杨鸥那档子事呗!”   “卧槽你妈的齐情!”邢望海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怎么这么能恶心人呢!”   齐情咯咯笑起来,“我可没妈,你这草得不精准。”   邢望海不想再和齐情无聊地掰扯下去,“好了,不跟你瞎扯淡了,我待会儿还要拍戏呢。对了,你告诉干爹,等我杀青了,请他吃饭……”   齐情不耐烦地打断邢望海,故意拉长尾音,“知道啦……大孝子,忙你的吧。”   齐情挂了电话,卧室门就被敲响,不等他作回应,门外是阿姨的声音。   齐情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韩总到家了。”   齐情掐了掐太阳穴,“好了,我知道,待会儿下楼……”   没等他话说完,门忽然被半推开,一颗脑袋探了进来,韩炜笑眯眯地问:“臭小子,你爸千辛万苦从国外回来,就这个迎接方式啊?”   齐情光着脚从床上一跃而起,欢快地跑向韩炜,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韩炜抚摸着儿子结实的后背,心里很甜,嘴上却说:“都这么大个子了,还这么粘粘糊糊的。”   齐情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带着委屈叫了声爸,然后开始嘚吧嘚吧地诉苦。   “行了行了,就你那点儿破事,别翻来覆去跟你爸说了。”   唐一曲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扯开“浓情蜜意”的父子二人,把韩炜揽进自己怀里。   齐情翻了个白眼。张了张嘴又想告状。   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唐一曲毫不避讳地当着儿子面,给韩炜来了个惊心动魄的法式深吻。   齐情看傻了眼,尖叫着把两个爸爸都推出了门。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看长辈秀恩爱。太辣眼睛了。   齐情靠着门,抚着自己胸口叹气,二十多年都这么活过来,他可太不容易了。   男人跟男人,真就那么好吗?齐情想,现在连他最亲密的兄弟都要被男人勾搭跑了吗?   齐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拨通了刘朵桃电话。 第23章   刘朵桃懒洋洋地接了电话,“干嘛?”   “你在干嘛?”齐情问。   “练舞呢。”刘朵桃没好气地回,“你有事吗?”   齐情并不觉得窘迫,继续问:“你真要参加那个选秀节目啊?”   “是啊,我参加女团选秀碍着你了吗?怎么,怕我跟你产生竞争啊?”   齐情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小桃,你这说得啥话啊,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你不知道这种选秀早就内定好人了吗?而且这种选秀里面很多选手的背景都没有尽调,黑子、营销号就等着把你们一个个的扒个底朝天,到时候你要是中招了,望海肯定也会跟着被扒,多不好啊......”   刘朵桃实在听不下去他这番“齐言齐语”,“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邢望海?你这么替他着想,怎么不去当他经纪人,在我这里瞎比比啥呢。怎么,还想着我在他面前替你邀功啊。”   齐情懊恼自己嘴巴管不住,想要弥补,“你这说得哪儿跟哪儿啊,我当然是不想你白折腾啊。你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的,去选啥秀啊,将来当演员不挺好吗?”   刘朵桃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拔高音量,狠狠说了个“我呸”。   齐情没准备,吓了一跳。   “齐情,我TM警告你,你别整天叨比叨这些,我TM就是要追梦,要当偶像!你管得着吗你!你自己当爱豆当得乐不思蜀,现在还想当起太平洋警/察了?你有啥毛病啊?!”   没等齐情作声,刘朵桃就气乎乎地挂断了电话。   齐情也没当回事,刘朵桃在他心中一向娇蛮任性惯了,今天这样也不算反常。青梅竹马一场,所以他关心刘朵桃,他偶尔会慌张,但自己质问的资格不太牢靠,因为俩人从未把关系戳破。   之前有心机的新人想跟他炒绯闻,害他成了“背锅侠”,还好最后公司下场澄清,找水军发了洗白文,把女方那点龌蹉的心思拆穿,算是挽回一些颜面。但他跟刘朵桃的关系因此降到了冰点,再加上最近老在刘朵桃身边打晃的轻浮男,害得他跟刘朵桃……进退维谷。   刘朵桃敢这么硬气地撂话,肯定有那男的在背后撺掇,也不知这男的纯粹是见色起意,还是诚心诚意。   一想到徐幻森那无法无天的模样,齐情就气得牙痒痒。   仗着几分钱,几分权利,就膨胀得不行,这种人就是真小人,有什么了不起。   那次帮他降热搜,还不是图在女人面前表现。恶心。   刘朵桃骂不得,徐幻森就可以好好问候一番了。   齐情在心里把徐幻森骂得狗血淋头。   徐幻森正坐在偌大的会议室开会,明明暖气很足,却还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蹭了蹭鼻子,接过秘书递来的纸巾。   公司准备制作一档关于汽车科普类的明星互动真人秀,徐幻森担任总制片人。他扫了一眼预案中提议的明星嘉宾,不满地敲着桌面道:“我说了,要找斯汀格当神秘嘉宾,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有人在旁解释,“徐总,是这样的,斯汀格先生真得很难找,我们按照你从俱乐部搜集来的信息去联系,现在有三个人选可能是他,但其中两个都在国外,还有一个前不久在达喀尔拉力赛中受伤严重,根本没法来参加节目……”   徐幻森蹙眉,神情冷淡,“除去受伤的那个,另外两个分别是谁?”   “其中一个是许惟风,但是他……”   徐幻森扬眉冷笑,“吸/毒被现场抓包,结果跑到国外避风头那个?Pass,下一个。”   “韩炜。”   徐缓森听到这名字,脸色瞬变,打了个手势,让报告的人把信息说详细点儿。   “搜集到的资料显示,韩炜是薄荷色谱前股东,2022年将股权悉数卖给了薄荷色谱现股东唐一曲后就离开了商场,转身去搞体育竞技了,他一直活跃在滑雪和赛车领域,现在的赞助商有伯顿、法拉利、红牛……”   徐幻森忽然问:“他有多高?瘦吗?”   室内顿时安静,没人可以作答,全部一头雾水。   徐幻森不耐烦,“怎么让你们给回答跟挤牙膏似的,把韩炜全身照找出来!”   不到五分钟,一张新闻照就被投在了玻璃大屏幕上。照片的正中央是一个肆意张扬的男人。他并不年轻了,可依旧看得出身高腿长容貌端秀,年轻时必定惊为天人。他闭着眼,虔诚地亲吻奖杯,眼角有浅浅的皱纹,更添一种不可名状的魅力。   徐幻森呆怔了片刻,杨鸥让他去查的“韩炜”,说不定正是照片里这个男人呢。   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徐幻森滚动了下喉结,“把他所有信息传我电脑上,越详细越好。”   杨鸥接到徐幻森电话时正在和助理对台词。苏敏敏在一旁端着剧本,毫无感情地棒读。   杨鸥作了个“收”的手势,苏敏敏会意,立刻止声。   “老杨,你这可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徐幻森双腿/交叠,靠在老板椅中自鸣得意,“韩炜跟你查清楚了,薄荷色谱前股东,现在是职业极限运动员,玩赛车呢。”   杨鸥淡淡问:“就这?”   徐幻森听见这语气,有点儿不乐意,“什么就这儿啊!好歹说句感谢话吧。上次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查他干嘛啊?”   杨鸥锁眉陈吟了半晌,“……和邢望海有点儿关系,那除了他身份以外,你还能查到他的企业年报,商业交易往来吗?或者投资、慈善事业之类的……”   杨鸥循循善诱,徐幻森总算听出端倪,他不满地问:“怎么着?你是想让我跟你做个尽调吗?我有啥好处?关键是你查他干嘛,难不成你想靠个金主了?”   杨鸥轻笑一声,“就当我想找个金主吧。”   苏敏敏心头一紧,拿余光悄悄瞥杨鸥,又紧张地环顾起四周,还好服化间里现在只剩他俩。   “wqnmd,”徐幻森听了一抖,“你可别沾这些歪风邪气,圈里这种事我见多了,都没好下场的,你还干净,好好演戏就行,大不了我替你代持的那……”   “森子,你怎么都不经逗呢,我这倔脾气谁敢包/养啊!”   徐幻森翻了个白眼,腹诽,嘿,心知肚明就好。   他抓住鼠标在电脑屏幕前划来划去,把韩炜的资料机械地念给杨鸥听。   杨鸥安静地听着,直到徐幻森念完。   “韩炜的家庭婚姻状况呢?没有子嗣吗?”杨鸥问。   “……网上有点儿花边新闻,但不能算数,现在也没锤,据说薄荷色谱的第二大股东唐一曲是他爱人,你知道那个Victorphone吗,把手机和汽车打造成一个生态圈的,这玩意儿就是唐一曲带头研发的,现在赚得可是盆满钵满……”   徐幻森忍不住碎碎念,资本市场的腌臜事,他可以吐上两天两夜的苦水。   杨鸥忽然打断他,“你刚刚说唐一曲十五年前在郦景镇捐建了所中学还盖了教师公寓?”   “对啊,蜜蜂投企业管理中心就是他持股的,他当年在郦景镇做了不少慈善啊,可轰动了……”徐幻森顿了一下,曲着指关节在桌上乱敲,“那个时候唐一曲刚推出Victorphone不久,大概是为了用公益搞营销吧,买了不少通稿树企业形象,把自己立成了悲天悯人的人间大菩萨呢,没想到,路人还是很买单的……”   “为什么只选郦景镇?”   “蛤?”徐幻森停止了动作,直起身子,“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杨鸥沉思了一会儿,“好,我明白了。”   徐幻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白,你明白啥了?他还啥都没搞明白呢。   杨鸥并没有要跟徐幻森再细细解释下去的意思,索性结束通话。   徐幻森嘴撅的老高,对着手机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中指。   补妆的间隙,李哥拿着手机走到杨鸥面前,殷勤地问:“杨老师,你想喝什么?邢老师今天请客。”   杨鸥抬眸,从镜子的反光里看邢望海,邢望海也恰好看着他,眼睛眉毛都往下弯了弯,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冰美式吧。”   “诶,那好,来个中杯的?”   杨鸥点点头,回了个谢谢。   “你中午怎么没吃饭?”邢望海没话找话。   杨鸥今天戏份都在下午,所以不用去片场太早,干脆把午饭往前挪了挪,他没料到邢望海如此观察入微。   “我吃得早,就没吃剧组的盒饭。”   “这样啊,”邢望海神情有点儿落寞,“我还特地让李哥把你那份的茄子都挑出来了。”   杨鸥心中一暖。   邢望海平常看起来不太近人情,但也只是看起来罢了。稍微跟他一深度接触,就能明白这孩子打从心眼里实诚,就是那种天生的不造作,与他矜贵的形象也不违和。   化妆师在补邢望海的鼻影,顺手把他的黑眼圈又盖了一遍,“邢老师,昨晚没睡好?”   杨鸥听见这问话,视线立时落在了邢望海脸上,邢望海感受到热切的视线,故作淡定道:“啊,背台词背得太起劲,熬夜到凌晨呢。”   化妆师也不过是闲聊,干脆恭维道:“嘚,您这敬业精神太佩服了。”   邢望海干巴巴地笑,发现镜中的杨鸥已经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邢望海有点愣神,杨鸥看着他,笑得很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杨鸥特有的气息从邢望海的上方均匀的落下,透明的一片热,在瞬间就把邢望海脸上烧起一阵红。   “哟,您这是害羞了?”化妆师笑着问,“看来邢老师挺经不起表扬的。”   邢望海没说话,杨鸥也没说话,只是朝邢望海狡黠地眨了眨眼。 第24章   36.   李哥回到服化间,给众人发饮料。   苏敏敏把杨鸥的那份咖啡拿过来,还体贴地插好了吸管,“杨老师,现在喝吗?”   杨鸥接过来,吸了一口,咖啡带着果味滑过喉咙,凉爽慢慢消失在体内。   杨鸥轻轻摇晃了下透明塑料杯,带着疑惑问:“拿错了吗?”   苏敏敏脸红了,有些局促,“我、我看看。”伸手想接过杨鸥手中的咖啡,邢望海比她行动快了一步。   “那跟我的换吧,”邢望海语气认真,“我这杯是纯美式。”   “热的?”杨鸥掌心里泛开温度,他在咖啡的香气里看邢望海。   “喝点热的,对身体好。”   邢望海边说边吸了口从杨鸥手里换来的冰咖啡,顺着同一根吸管,一点儿也没嫌弃这是被用过的。   杨鸥眼底噙着笑,视线落在邢望海的唇瓣,再顺着滚动的喉结向下。邢望海也看着他笑,用手背抹了下湿润的嘴角,空气里似乎有微弱的电流乱窜。   苏敏敏看着心里一惊,模样更局促了,她小心地环顾一圈,生怕有人注意到刚刚一幕。   她更担心的是,这会儿如果蹦出了花絮组的摄像,那杨鸥和邢望海的情况还真是瞒也瞒不住。   “待会儿拍完了你等我一下。”杨鸥说。   邢望海并不吃惊,“行,你还得拍几场?”   “13、14场吧,”杨鸥看向苏敏敏确认,“敏敏,我今天就剩两场了吧?”   苏敏敏回过神,连忙说:“对对。”   “啊,那你今天不用等我,先回吧,我跟邢老师一块儿走。”   杨鸥二话不说就给苏敏敏安排了下班。   苏敏敏:……   随着方导在对讲机的一声“Cut!”,邵青今天杀青了。   他捧着鲜花,搂住导演站在中央,杨鸥和邢望海站他后面,没敢抢镜。快门咔嚓咔嚓几声,把时间留在了当下。   现场的气氛也没丝毫哀愁,大伙儿都默认这不是结束,还有繁重的宣传期等待着他们。   邵青和每一位工作人员鞠躬道别,走到杨鸥面前时,拍拍他肩膀,开玩笑道:“杨老师,以后有机会聚餐啊,你光和邢老师腻一块儿可不行。”   邢望海站在杨鸥身侧,听见这话,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几下。邵青目光落到他身上,礼貌地伸手,“邢老师以后打游戏排位,记得叫上我。”   邢望海大方地回握住邵青,微笑,“一定。”   几个场务过来,打断他们的交谈,把邵青团团围住,争相要留签名合影。   杨鸥朝邢望海使了个眼色,俩人默契地退到一边。   “你是明天杀青吧?”杨鸥确认。   “对,晚点儿还要赶个通告飞外地,”邢望海瞟了杨鸥一眼,“……但杀青宴还是能赶回来的。”   都不用问,就报备得事无巨细,这怎能不产生些多余的想法啊。   拍完床/戏的第二天,杨鸥以为尴尬会有余温持续,没想到邢望海主动过来打招呼,甚至毫不避讳肢体接触。这样一来,杨鸥的担心倒是显得可笑起来。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杨鸥压低声音,朝邢望海勾手,邢望海犹疑地凑上来。“这里不方便说,下戏后找个方便的位置吧。”   邢望海点点头,“那你要来我家吗?”   杨鸥哽了一下,然而还是回了个好。   邢望海住得比杨鸥想象中朴素,他以为当红小生至少要住在滨江华府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结果,他们一路上三环开到了城郊的盘龙苑。   待车停稳,杨鸥才发现这是处一楼小院,推开白色的木门,院里铺满了白色的碎石子,纯白的石头花坛里有几株肥厚的热带植物。镂空室外木地板围了一处小小的露台,上面散放着几把暗绿色的室外椅。整个空间因为鲜少的纯色竟衬出了几分禅意。   品味高雅。   杨鸥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邢望海按了指纹,透明玻璃门应声而开。杨鸥跟在他身后,发现室内装潢得更加简洁,还透着冰冷的科技感。   “喝点什么?”邢望海边说边走向厨房岛台,从隐形冰柜里拿了瓶纯净水,“要吗?”   杨鸥点一点头。   邢望海顺手从消毒柜里抽出一条温热的毛巾,和水一起递到杨鸥手中。   杨鸥一边擦手一边好奇地打量,指着客厅正中央的一副蓝色装饰画问:“《罗马的房间》?”   邢望海眼里蹦出一道精光,喜形于色:“你知道?”   杨鸥走过去,认真端详起画作,过了半晌才说:“我也是第一次见油画版的,本来以为是直接从电影里截得剧照呢。”   这幅画取得是一个向下俯瞰的角度。   黑发女人拖着行李箱向左,穿着红色连衣裙的金发女人向右,她们背朝对方,伸出一只手交握,?做最后的道别。凹凸不平的地砖路面像蓝色马赛克,把她们包裹在深蓝的潮水里。   杨鸥:“一夜的爱情很美,她们在罗马遇见爱情,就更美了。”   杨鸥盯着画,邢望海盯着着杨鸥,无意识地用左手握紧右手。   他听见自己心脏的嘈杂。他希望能把这嘈杂掩住。   “这部电影很老了,”杨鸥转向邢望海,“我当初看这片子是因为大学老师布置的作业,拉片子时随便选到了这部。印象挺深的,里面有好多的对话和文艺复兴隐喻。”   “嗯。”邢望海低下头,看灰色的拖鞋尖,“是易导推荐我看的,之前演《周围》时,他说我台词不行,让我多看看话唠片。”   杨鸥捂着嘴,笑声还是泄露了出来,“易一群吗?他还真是一针见血。”   邢望海不说话,咕咚灌了一口冰水,冷意顺着喉咙进到胃部,让他稍微平静了些。   “对了,”杨鸥终于想到正题,“我想确认一下,韩炜的爱人是唐一曲吗?”   邢望海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查到了韩炜捐助纪念坛,那你没再深挖一下,其实唐一曲也在郦景镇做了不少公益吗?”   邢望海蹙眉,“没有……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杨鸥摇了摇头,“我暂时也没找到关联之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怪?”邢望海脑袋里嗡地一声,针扎似地疼痛在左耳弥漫,他猛地哆嗦,想要转身,脚下却被针织的地毯绊住,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   —杨鸥反应很快,单手拽住他,没想到还是没克服重力,自己也被殃及。两人一起跌坐在地板上,杨鸥的手垫住了他的腰。   邢望海咬紧牙关,听见杨鸥倒抽冷气的声音,虽然很小,耳中还有嗡鸣,但还是被他听见了。   “没事吧?”邢望海好不容易挤出声。   杨鸥怀疑自己被扭到了手腕,刺痛和温度都从握着邢望海腰的那只手传来。   没等对方反应,邢望海跌跌撞撞站起来,从岛台的抽屉里掏出一个橙色的塑料瓶,他拧开,倒出几粒白色的药丸服下,稍霁的脸色才开始转晴。   杨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警铃大作。   邢望海不对劲,这绝不是正常的模样,和上回在片场昏倒如出一辙。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走到邢望海身边,沉声问:“你吃得什么药?”   邢望海转头看他,像一个慢动作。   杨鸥看见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心下一空,抓住他肩膀,焦急问:“你生病了吗?到底是什么病?”   邢望海眼神闪躲,咬了咬唇,“就……止疼药。”   “什么止疼药?”杨鸥将小橙瓶夺过来检查,“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邢望海没回答,目光扫到了杨鸥微微红肿的手腕,默默从橱柜里拿出急救箱。   “手,”邢望海面对杨鸥,掌心向上,“给我。”   杨鸥这才意识到从手腕传来的疼痛。迟来的疼痛。   邢望海低着头,认真给杨鸥上药。微凉的药,更衬出身体里突兀的热度。   太近了,近到可以听见呼吸声,近到可以感知到对方的温度。   邢望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按揉在红肿处,碰到凸起的青色血管,清晰的脉络连成性感的线条。   杨鸥的手让邢望海的触觉复苏,有什么细微的东西让他变得焦躁难耐。   无形无色的情绪在安静中膨胀,太暧昧了。   “够了,”杨鸥微微抬起胳膊,“不用再按了。”   邢望海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他抬头看杨鸥。   杨鸥也在看他,瞳孔里有细微的抽丝,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紧接着,杨鸥用完好的那只手贴上他的脸颊,被杨鸥触碰到的地方,都在霹雳吧啦地落电,麻痹着皮肤和心跳。   “你这是怎么了,弟弟。”杨鸥问他。   邢望海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小小的滚动了下喉结。   杨鸥咽了咽喉咙。   熟悉的气息,性感的筋脉,湿润的触感,隐秘的快乐,最后都化成了一个吻。   杨鸥吻了过来,用手指打开他的口腔,用牙齿咬住他的舌头,用津液交换他的津液。   “我可以亲你吗?”杨鸥在换气的间隙问。   明明就是先斩后奏,还问什么呢。   这个男人真是坏。   可太坏了。 第25章   37.   杨鸥扶着邢望海的腰,把他放倒在沙发上,邢望海胸膛剧烈起伏着,感到缺氧。   “还好吗?”杨鸥放开他的唇,有些心疼地问。   邢望海视线失焦,嘴唇泛着光泽,轻推了杨鸥一把,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明知故问。”   杨鸥轻笑,捧住邢望海的脑袋,用鼻尖温柔地刮他的鼻尖。   “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邢望海倏地耳根发热,心脏又开始麻痹。   “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想以万火以外的身份吻你。”   杨鸥说起骚话来倒是驾轻就熟。   “别这样说。”邢望海别过脸去,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这是表白吗?那他又该如何回应呢?他们在戏里那么纠缠,这份情绪延续到戏外也不稀奇。   “你看着我的眼睛。”杨鸥扳正他的脸。   邢望海无处可逃,直直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强势的男人。   “你不喜欢刚刚那样吗?”   “我、我不知道。”   邢望海撒谎了。他现在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心?。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把这份爱早已歌唱出来,眼神都被浓重的爱意浸染。   他只是不敢轻易承认罢了。   他害怕自己不够了解杨鸥,他害怕自己了解的杨鸥只能这么多。他的爱慕没那么轻贱,可以大声言说,随意吆喝。   “那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吗?”   邢望海抬起头,模样有些诧异。   “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   邢望海听见杨鸥说。   杨鸥是个精明的绅士,他知道怎么放风筝,把线紧攥在自己手中便行。   “弟弟,给我个机会,”杨鸥捉住邢望海的手,把他放在自己的左胸,“你感受到了吗?因为你,我的心脏才可以跳这么快。”   就算隔着层层布料,邢望海也能感受到那里的鼓动。   “……给我点儿时间。”邢望海声如蚊呐。   杨鸥没再说话,只是垂下眼帘,抓住邢望海的手指,放到自己嘴边,珍重地吻了几下。   “好,我等你。”   他的声音低沉,像邢望海第一次听见的那样,有着天鹅绒般的质感。   邢望海晕晕乎乎的,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送走杨鸥的,他们在玄关拥抱告别,杨鸥搂着他,轻抚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喃明天见。   明天见?怎么见?   杨鸥戳破了那层纸,让他感到震惊、茫然以及喜悦。   他没有准备好,可他又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他第一次喜欢上人,恰好那人也喜欢他,他只需要全盘接受就好。可他又在犹豫,他不知这是否为移情,因为还浸在李钧承的壳子里,所以他会爱上他。   邢望海把自己埋在沙发里,觉得杨鸥的气味还在这里徘徊。   他感到安心而满足,可不知为何,他又依旧害怕,害怕睡一觉后,一切不过是场荒谬的美梦。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再慎重,可他的情感已经向杨鸥投降。   杨鸥开车回家时,放了一首歌曲—《loving strange》。   邢望海客厅里的那副画让他忽然想到了这首歌。   爱上一个陌生人,只用一夜缠绵。   他不知该欣喜还是意外,邢望海也会喜欢这样带有赤/裸情/欲的故事。   那么在他的设想中邢望海应该喜欢什么呢?   正统的故事片?还是浪漫的爱情轻喜剧?亦或者小众的邪典电影?   杨鸥自嘲地勾起嘴角,他本就不该把人作出提前判断,邢望海是一座宝藏山,亟待着他去耐心发掘。   车子驶过滨江大桥,黄色的街灯把城市照亮,杨鸥此刻的心像在云里起飞。   他跟着音乐哼起来,唱到“I konw it’s notimagination”时情不自禁地想到邢望海冷淡的双眸,温热的双唇,紧致的腰线,既纯又欲。   他想拥有他。   这个决定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一向不擅长自欺欺人,所以才会莽撞地撬开邢望海的嘴巴,让自己覆上去,刻下烙印。   他并不是独占欲强的人,他只想独占邢望海。   因为这个想法的突然冒出,杨鸥遗忘了去邢望海家的真实目的。   杨鸥从电梯出来时,一双长腿拦住他的去路,他抬头,看见一张笑意盈盈的熟脸?。这张脸还是那么迷惑人。   杨鸥冷漠地看着对方,说了句劳驾让让。   须旭并不愠怒,他知道自己不合时宜,自顾自地跟在杨鸥身后。   杨鸥按了密码,须旭在一旁问:“还是原来的密码?”   杨鸥不想理会,径自进门,用一只手把须旭挡在门外。   “你要干嘛?”   “不欢迎?”须旭挂着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不欢迎。”杨鸥斩钉截铁。   “老情人一场,就不能给几分面子?”须旭故意旧事重提。   “你到底要干嘛?”杨鸥冷声问。   须旭耸了耸肩,“诶,我这边有个好本子,挺适合你的,要不要看看?”   不欢而散后,他们多年都未交流,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并没有什么逻辑。   “谢了,免了。”   杨鸥关门,须旭地用手掌抵住门缝,皮肉都被夹红了。   杨鸥大惊,只好把门敞开。   须旭甩着红肿的手挤进屋子,也没来得及换鞋,就冲到冰箱前,手忙脚乱地拉开冰箱门,想找冰袋。   杨鸥并不想顾理他,可这不请自来的家伙把家里弄得乒乒乓乓,实在令人生厌。他没辙,只能皱眉推开须旭,从冰箱底部掏出冰袋。   须旭脸皮也不薄,笑眯眯拿过冰袋,自己敷起来。   “你真不想了解一下什么本子吗?”须旭循循善诱,“易一群的片子,不是你最想拍的吗?”   杨鸥脸上纹丝不动,“有也不劳烦你来引见。”   须旭嗤笑一声,揶揄道:“最近看你拍片拍得热火朝天,以为你想通了呢。”   须旭又叹了口气,颇为遗憾道:“没跟你演成《梦中人》我挺失落的。”   “我觉得挺好,你不是接了大男主戏吗?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杨鸥无情地拆穿他的虚情假意。   须旭眼底闪过一抹光,“看来你还关注我啊?”   “我又不是断网了,再说,大家都是圈内人,这点灵通的消息也没有吗?”   “那也是。”须旭话锋一转,“这个剧本很好,我看过,女一准备邀请曲婳,成片肯定会送去戛纳参赛的。”   “没兴趣。”杨鸥再次回绝。   须旭捏着冰袋,靠近杨鸥,依旧不死心,“你也不要太有顾虑,以前我欠你,现在我有能力弥补了,给我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纯粹是在放屁。   杨鸥压抑住怒火,漠道:“我们两不相欠,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行吧,”须旭放下冰袋,盯着杨鸥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不谈公事,谈一下私事吧。”   杨鸥不响,转身直接走到玄关,指着门的方向,意思是希望对方尽快离开。   须旭不为所动,“你就没再想过我?”   杨鸥没回答,伸直胳膊,手指着门,岿然不动,像一尊铁了心的塑像。   须旭垂下双眸,隔了半晌,移动脚步,走到杨鸥身边。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在杨鸥肩头,极其暧昧地说:“你不想我没关系,我很想你。”   杨鸥被这句话恶心到,使劲推开他,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几步,背部却挨到冰冷的墙沿,须旭趁机压了上来。   “滚!”杨鸥终于怒吼出声,眼底泛红,“你TM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别这么无情嘛!”须旭轻佻地拍了拍杨鸥的脸,“行,我走。”   杨鸥抓住须旭的手腕,用几乎能把人折断的力度,咬牙切齿,“没有下次,不要再来找我!”   尽管腕间被捏得剧痛无比,须旭依旧面不改色,也没有求饶的打算。   杨鸥直接将他拽至门外,不留情面地关上门。   须旭站在走廊,揉自己的手,暗淡的灯光散射在他脸上,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并没有气急败坏,只是凝视着自己被扫地而出的大门,隔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杨鸥被须旭这套胡搅蛮缠给着实搞不爽了。他给徐幻森去电,直接说了此事。   徐幻森不解,“这家伙最近是得了失心疯吗?”   杨鸥回:“我怎么知道?你那边有他的近期动向吗?”   徐幻森想了想,“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   “什么事?”   “我之前在酒局里碰见过华耀现在的公子哥,喝大了,炫耀自己又收了个新玩物,他没说白名字,但那字里行间的形容跟须旭没俩样……你想想,须旭进了华耀后,华耀马不停蹄注册了家搞影视的子公司,专门为须旭服务,总公司和须旭工作室各占一半股份,这显然是要力捧他。但华耀的风气你也知道,乱得很,付出不是一般大,以前从千禧酒店跳楼的那个演员你不记得了?就是被玩疯了……最后受不了,干脆自行了断。”   杨鸥脸色沉了下来,不禁问道:“怎么会被玩疯了呢?”   “水地狱你知道吗?”徐幻森冷哼一声,“这些孙子什么歪招都想得出来,把人按水里草,追求那种窒息快/感……被虐待的神经系统受损,大小便都失禁。也不知道华耀这群王八蛋图什么,跟畜生没两样。”   “就没人告发他们吗?”   “告发?”徐幻森语带讽刺,“怎么告发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些人盯准了你贪婪的弱点,朝你下手,你可以就受着,享受荣华富贵,不可以就自生自灭。这就是和魔鬼的交易啊……”   杨鸥内心一阵恶寒,他忽然想到须旭被夹的手,似乎对痛苦习以为常。   “你的意思……须旭跟他们做了这种变态的X/交易,再来找我求安慰?”   “谁知道呢。”徐幻森笑起来,“那时候你把他当天神一样捧着,没想到人家自甘堕落到地狱吧。” 第26章   38.   照完毕业照,李钧承不想再参加礼堂的告别式,他理完自己的书包,等着教室变得空旷而安静。万火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门,叫他的名字。   他们沿着走了三年的路一起离开。   万火提议去吃校外的那家水煮鱼,上大学后各分东西,就没法想吃就吃了。   李钧承内心是有些拒绝的,他一向吃不了辣,可他还是跟来了。   白色的格子间,包间里从里到外都坐满了人。他们来的正在饭点,门口是大排长龙。这家非常有名,生意一直都是从中午忙碌到午夜,就像强盗的流水席,水煮鱼餐厅是这爿美食街的重头戏。   李钧承不大喜欢苍蝇馆子,他只不过想要留下些回忆。   万火驾轻就熟地和前台打招呼,说了几句,就把他们两人带入了包间。   万火对服务员说了声照旧。   没等一会儿,一大锅呲溜着油光热气的水煮鱼像脸盆一样大的金属钵子盛了上来。红淋淋的辣椒铺满了表面,还有一些绿色的香菜衬得更加食欲大开。   万火拿勺子拨开油辣子,白花花的鱼肉露了出来,他又捞了捞底,下面的豆芽小白菜各种配菜也霎是丰富。即使像李钧承这般不嗜辣,但看见这副景象也是有点食指大动。万火夹了几块子在他碗里,还不忘帮他小心吹凉鱼肉。   “尝尝。”万火期待地看他。   李钧承咬了一口鱼肉,果然鲜嫩无比,唇齿留香,就连辣也是辣到合情合理,并不令人难受,越吃到后来,两人都开始冒汗,并开始不停猛灌起汽水。   万火告诉他,这家店要关店了。也许这是他们在此最后的相聚。   李钧承讶异。   万火同他解释,“城市建设,政府要求迁址,但老板也没说会不会再开啦。”   李钧承没说话,他又吃了几口鱼。他在努力记住这个味道,带着世俗的香辣,却溢满了平凡的幸福。   是属于他和万火的味道。那短暂的两人青春时光。   “cut!换妆,转下一场。”副导演在对讲机里下命令。   杨鸥起身,瞬间从刚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邢望海嘴唇有些红肿,他的确跟李钧承一样,完全吃不了辣,李哥递过来牛奶给他解辣,邢望海咕咚咕咚猛灌。   “没事吧?”杨鸥眉眼间都是担心。   邢望海接过温水漱口,朝杨鸥摆摆手。   场务过来催他们去服化间换装。   邢望海下场单人,也是他的最后一镜。在同样的场景,却是物是人非之后。   化妆师给邢望海重新描了轮廓,打了些茶色腮红在颧骨。邢望海问她:“李钧承这个样子,会不会气色太好?”   化妆师停止动作,笑着解释:“邢老师,方导跟我讲,下一场你必须衣着光鲜,要尽可能的让你看上去帅帅哒,这样才好跟回忆形成鲜明对比啊。”   邢望海转念一想,这话也有道理,便不再过问,安静地让化妆师打理头发。只是不时地用余光去找杨鸥。   杨鸥在角落坐着,似乎在打盹,手里还捏着一个A4本子。邢望海认出来,那是第一次试镜时,杨鸥就携带在身的。本子的边缘已经卷边,露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邢望海盯着杨鸥布满青筋的手,想起了杨鸥触摸他的方式,还有昨天的那个吻。   在昨夜,他失眠,忽然想看杨鸥的作品。特地从收藏夹翻出来,大致看了一遍。   明明是那种八点档里的都市爱情剧的男三男四这种角色,杨鸥却演绎的神形兼备细腻狠毒,会误以为是演技高超的老戏骨,再仔细揣摩还是演员自身的力量,既不脱离情节又为人物锦上添花。   尽管杨鸥在合作现场也常常让邢望海感到震动,可通过荧幕,再去品鉴这个男人,更能感受到他安静而有力。邢望海知道杨鸥因为丑闻而跌到低谷过,但这并不是他关心的。他想,这样的人,曾经竟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打酱油。   他在圈里待得时间并不短,也曾被人认为是花瓶,靠强捧才能出头,直到《周围》这部作品的面世,才打破了世俗的成见,凭依这这股东风,邢望海上了最火的明星真人秀,因其高颜值和面对大众坦诚相待的自然,受到强烈追捧,成为了现象级别的实力派偶像。   往后的日子,他靠着个人魅力和幸运笼络了大多数粉丝,并不用太刻意的去吃苦耐劳,绞尽脑汁为提升技艺而发愁。   他何其幸运,也何其孤独。   二十岁以后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同的城市拍戏,来来去去都在剧组,鲜少再去观察接触生活中真实的人。随着工作量的持续增长,他越来越感觉那来自内心黑暗面的压迫。他冒过就此撒手不干的念头,只想躲进自己阴暗的角落喘息。   杨鸥试镜时的那个模样,其实很触动他。   他甚至有点羡慕像杨鸥这样的人,可以心无旁骛的埋首在工作状态的紧张模样,而不用花费在不必要的真人秀和当一个红人明星的虚假形象维护上。   杨鸥和别人都不太一样,不会刻意奉承他,也没有在背后轻蔑他,更不会把他当作竞争对手。   杨鸥当他是李钧承,当他是邢望海,当他是爱人。   邢望海想,要在怎样的状态下,人才会爱上自己不是第一眼就喜欢上的那个人?邢望海又不敢往下想,爱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还是一个男人,简直叫人落寞。   他从未恋爱,面对爱情简直手无足措,甚至在发觉自己动心的时候都不可置信。后来,他明白了,原来爱情就是毫无道理的,他来了,那么也只有这个人才是The One。   杨鸥一直睡到鼻子发痒。迷糊中,怎么揉,鼻子还是发痒。   睁开眼睛,邢望海的脸映入眼帘。   邢望海脸上的妆容精致,笑一下,简直晃乱人的心湖。   杨鸥愣怔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没在做梦。   “昨晚没睡好?”邢望海又笑了一下。   杨鸥直起身子,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也不是......你昨晚睡好了?”   没料到杨鸥会反问,邢望海羞涩地垂下眼,掩饰般地轻咳起来。   杨鸥下意识想去揉他的头发,还想捧住他的脸,看他因他而生动的眼神。可他忍住了,他告诉自己,该循序渐进。   场务来催邢望海上戏,邢望海问:“导演和摄影商量好分镜头了?”   “是啊,已经决定好了,就等您了。”   杨鸥拍了下邢望海的肩,“我陪你一起去。”   邢望海脸色显而易见地明亮起来。   杨鸥看着他,眼神里也都是笑容。   现场准备妥当,导演在监视器后喊“预备”,接着录音喊“OK”,摄影师在胶片到正常转速的时候喊“Runing”,邢望海调整呼吸,让自己迅速进入到角色。随着导演一声“开始”,摄影师在大炮上从全景降下来。   李钧承停好车,走到店门口,还是大排长龙。没有万火跟去,他才知道这里的包间要提前预定。大概等了两个多小时吧,才买到水煮鱼。   他坐在拥挤的店里,闻到那股熟悉的香辣味道,尝了尝鱼肉,还是那么鲜嫩,还是辣得那么劲道。他又尝了尝一口豆芽,每根带着汤汁,十分入味。好像一切都跟原来一个模样,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他又吃了几口,觉得一切又跟原来不一样了,心里突地难受了起来。   他突然被辣到,使劲地咳起来,招手让服务员送饮料。   李钧承一边咳一边开始流泪。结果,眼泪越来越汹涌,抑制不住地滚落到桌上,手背上,和水煮鱼的汤里。   原来,还是不一样的,当初那个陪他一起吃水煮鱼的万火,毕竟还是缺席了。   李钧承哭了,一口水煮鱼也吃不下。   导演喊“Cut”,场记也大吼了一声,“摄影老师,倒板!”,猛地一声啪,把正在情绪中的邢望海吓出戏。   邢望海回过神,满怀期待地朝导演看去,方导表情微妙,皱了皱眉,走过来。   “李钧承刚刚那个哭法不对,一开始不需要那么焦急,而是默默的泪流,然后才是很大幅度的情绪宣泄,我们重头再来一次!”   杨鸥走过来拍了拍邢望海的肩膀,示意他别在意。邢望海有些泄气,觉得都快结尾了自己还不能够完美收官,脸上难看了起来。   杨鸥温柔地抚摸邢望海的后背,贴近他耳边,“没什么难的,不要皱着鼻子哭,要忍住不掉泪,却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那种,多蓄点泪在眼眶里,等到喉头干涩,再用整个身体哭看看。”   邢望海闭上眼,按照杨鸥说得那套想象了一下,杨鸥的手在他的后腰游荡,手指像弹琴一样一下一下跳着。   “记住这个感觉就行,这次肯定能行。”杨鸥亲昵地说。   当初试镜,杨鸥觉得邢望海形象好,光是站在那里就够赏心悦目了。他说服肉丸时,心里着实认为邢望海值得被雕琢打磨,再加上那份与李钧承吻合的气质,不选他又能选谁呢。   此刻,他看见邢望海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颤抖的手握着筷子,泛红的眼眶里是要落不落的泪。由内而外的悲伤慢慢扩散,将人的心房堵住,最后化成安静的恸哭。   整个片场都极度安静,只有机器运行的声音。   邢望海的哭声没有很响亮,但脖颈暴露的青筋,已经泄露了他的痛苦,这比哭得撕心裂肺要哀愁多了。   李钧承是在不动声色中崩溃的,邢望海做到了,效果令人惊叹。   随着导演的一声“cut”,邢望海就此杀青。   场务奔过来,将一大把紫色的花束塞他手里,喜笑颜开的祝贺他杀青。周围渐渐响起掌声。   邢望海揉了揉肿涩的眼眶,吸着鼻子对大家鞠躬说谢谢。   杨鸥静静看着监视器里的他,闭上眼睛,喉咙干涩。   真是不舍。杨鸥吞咽了口唾沫,失落将他定在原地。   邢望海抱着花束走向他,大伙儿开始起哄,说要让两人来个特别的杀青告别。   邢望海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凑到杨欧面前,轻声唤他,“杨老师?”   杨鸥回过神,一眨不眨看他。   这个小他七岁的男孩,不,是男人。   他漂亮的脸蛋,微鼓的胸膛,乌黑浓密的头发,冷淡的嘴唇,生动的眼神。每一样都让杨鸥留恋,想要去亲吻抚摸。   怎么会这么喜欢呢?   喜欢又能讲什么道理呢。   邢望海把花束递给旁人,和杨鸥咬耳朵,“鸥哥,待会你抓紧点儿。”   杨鸥心头一紧,这小子莫非……   还没等他大脑飞速转起,杨鸥就觉得腰上有个温暖的力道,双腿忽地悬空,整个人被打横抱起。他条件反射圈住邢望海的脖子。   邢望海看起来偏瘦,没想到力量不可小觑,他稳稳抱着杨鸥,在现场兜了一圈。   花絮组这时早就准备好了相机、摄影机,更多的人拿出手机,咔咔一顿拍。笑声在耳边回荡。   杨鸥怔神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不真切。   邢望海紧紧拘着怀里的人,只觉得世界很嘈杂。   把杨鸥放下后,邢望海的手还扶在杨鸥腰上,像被双面胶粘牢了,舍不得离开。   杨鸥侧过身,穿过邢望海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邢望海的喘息有点儿重,他感受到杨鸥呼出暖暖的气息,骚动着他的每根神经。   “再见,李钧承。”   望海听见杨鸥清晰地说。   再见,李钧承。   你好,邢望海。 第27章   39.   凌晨四点,徐幻森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他在幽暗中算了下东八区和西五区的时差,美国那边正是下午。   节目制作推行得很艰难,连续被几大汽车厂牌拒绝后,几乎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徐幻森不是没钱,他也做好了兜底准备,同行制作综艺的大小导演都在背地里叫他疯子,为他不切实际的狂想而捏一把汗。   冉冉影视这几年盈利数字并不太好看,旗下又开了两家新兴公司,数据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徐幻森是学经济的人,不会连经济常识也没有,他不贪图野蛮生长的假象,用稳打稳扎的步子经营公司。他跟着芳耀一起长大,旁观着整个家族企业的成长史。他知道极限在哪儿,也知道有些东西,需要有那么点儿浪漫情怀。   金钱是冰冷的,可人是热烫的。他在理想里乘舟,从未惧怕过沉没。   他起身,从冰箱里找出一瓶矿泉水,走到阳台。天还未亮,城市在沉睡,他喝了一口凉得刺骨的水。   太阳升起,徐幻森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煎蛋烤吐司,泡咖啡。吃完早餐,他在电脑前端正坐下,敲打起键盘,给美国那边的业务写回信。   时间一晃就过,秘书发来信息,问他晚上的饭局是否要备车。   徐幻森思考片刻,决定还是自己过去。   开车经过滨江大桥时,徐幻森特地放下车窗,江风徐徐吹来,撩起他柔软的额发。   徐幻森享受这样的时刻。   跟着服务员进到富丽堂皇的包间,徐幻森立马换上营业笑容。在座的也一一起来同他打招呼,徐总徐总唤得亲热。但今天不是他的局,他自有分寸。推杯置盏间,主角姗姗来迟。   徐幻森正在剥虾,也停了手上动作,目光落在推门进来的男人身上。   男人保养得益,看起来四十出头(实际年过五十),宽肩窄臀全部妥帖地收在高级细灰呢套装中,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起来有几分像英伦来的绅士。他说话,声音也是意外的低沉悦耳。   大伙儿叫他唐总,徐幻森立时明白,此人就是唐一曲了。国内电商界的传奇。   这趟饭局,说来也巧,徐幻森彼时刚成立了电商公司,有人旁敲侧击打听到,向他透露电商界大拿不久后有聚会。徐幻森一向活跃,岂会放过机会。经过再三确认后,终于拿到入场券。   唐一曲礼貌地同人寒暄,施施然坐下。徐幻森的目光就跟钉子一样,钉在他身上。   唐一曲不以为意,隔了半晌,向徐幻森举杯,唇边带着一抹笑道:“徐总年轻有为,久闻大名。”   其余人也在一旁附和,等着徐幻森的反应。   徐幻森自然不怯场,也端杯,将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末了,笑着回:“言过其实,倒是今天见到了唐总,算是明白什么叫人中龙凤。”   场面话说得再多,也抵不过一杯酒拉近的距离。   时间流逝,酒气在室内熏绕,徐幻森胃里开始翻腾,他从酒桌上不动声色退下,朝洗手间走去。   释放过后,徐幻森在盥洗台用凉水拍脸,没想到,唐一曲也进来方便。两人借着镜子对视片刻,客套地点头微笑。   徐幻森理好头发衣服,正准备走出去,唐一曲叫住了他。   “徐总,不好意思,”唐一曲脸色微霁,“我手机不巧没电,能否借用手机打个电话?”   徐幻森愣了两秒,下意识就回了个“当然没问题”。   两人退到走廊,徐幻森把手机递给唐一曲。唐一曲熟练地按了号码。徐幻森没有偷听的爱好,稍微走远了些,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唐一曲。   唐一曲讲电话时的表情很温柔,彷佛跟情人在低喃。瞧见男人这模样,徐幻森福至心灵,想到电话那头可能是......唐一曲的爱人,韩炜。   唐一曲大概讲了五分钟电话,徐幻森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他。   “谢谢,”唐一曲把手机递还给徐幻森,语调带笑,“徐总是不是觉得我有哪里看起来很奇怪?”   徐幻森哽了一下,知道对方发现了他的目光,蹭蹭鼻尖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哪有的事,是我该说谢啊,”唐一曲并不觉得对方有恶意,想要把这尴尬化解,“听说您要制作一档关于赛车的节目?”   徐幻森脸色陡然亮了起来,眼底噙着惊喜,“对对,严格来说,不仅仅只有赛车,是汽车类的科普测评,还有关于跑车的发展史以及各类赛事。”   唐一曲笑,那笑里竟然带上了温情。他说:“我认识一个人,他讲起车来的样子,和您很像。”   徐幻森掩饰般地低头,清清嗓子问:“您说的那个人,是韩先生吗?”   唐一曲嘴角微扬,并没有否认。   “是啊,我的韩先生。”   徐幻森愣怔,心里七上八下,彷佛是偷窥到了一个极度温柔的秘密,并不应该与外人道。他又有几分羡慕,因为他从未有过像对方这样的经历。   “有机会,我们再聊聊。”唐一曲果断结束对话。   徐幻森知道唐一曲这话里留着余地,立马识相地点头。   40.   邢望海在吃饭的时候接到齐情的电话。   齐情一向直接明了,这次说话却唯唯诺诺起来。   邢望海自然发觉不对劲,让齐情和盘托出。   齐情怪叫了一声,问邢望海:“刘朵桃最近是什么鬼样子,你看见了吗?”   邢望海诚实地回答没有。   “你等一下,我把电话挂了,传你微信。”   齐情发过来一段刘朵桃跳舞的视频。   她把头发剪到齐耳,打扮是雌雄莫辨的帅气,舞蹈跳得铿锵有力,举手投足丝毫不输给现役男爱豆。   邢望海津津有味地看完,给齐情回电话。   “挺有趣的。”   “有趣什么啊?望海,你看她这是魔怔了吗?这风格不伦不类的,一点儿都不适合她!”   邢望海捏了捏眉心,“视频哪儿来的?”   “这是她公司放出来的,准备为她选秀造势。”   “她能接受就好,你操那么多心干嘛,”邢望海顿了一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让我丢人了。”   “什么?”齐情记忆只有六秒,跟金鱼没俩样。   邢望海重重叹了一口气,“算了,幸好没着你道,差点帮你强出头。”   齐情恍然大悟,“徐幻森要阴我那件事啊,欸,是有点奇怪,他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齐情!”邢望海语调陡然变高,“你可消停会儿吧,别被害妄想症了,以后你也少招惹徐幻森。”   齐情咂咂嘴,扯开话头,“对了,我爸让你过来吃饭,这个周五成吗?”   “你等等。”邢望海调出自己的电子行程录,“周四成吗?周五有通告。”   齐情思索了两秒,“那不行,周四我还在上海,有商演,干脆周六吧。”   两人定好日子,随便哈喇两句就挂了电话。   周六清晨,韩炜还没起床,唐一曲就已经顶着露水晨跑完,他洗漱完毕,下楼准备早餐。   韩炜缓缓转醒,闻到从楼下厨房传来的香味,心里十分惬意,坐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唐一曲正在厨房里忙活,忽然感到腰上一紧,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扣住了他的腰。   “别闹,”唐一曲轻拍韩炜的手背,“你出去。”   韩炜躬身,把唐一曲包在怀里,“我能去哪儿啊,唐总。”   唐一曲心里一软,笑:“你就好好给我去餐厅坐着,等我投喂。”   韩炜贴在他耳边,亲他的耳垂,“你早上是不是忘了什么?”   唐一曲依旧镇定,用手肘轻推了下对方,“昨天晚上还不够吗?这个年纪了都不懂养生,不知道消停一下?”   韩炜听见这话,有点儿不乐意,“什么叫这个年纪了,我可精神着呢……你说,是不是你力不从心了?还是嫌弃我了?”   唐一曲举着锅铲:……   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斗嘴。门铃响了,唐一曲催促韩炜去开门。   韩炜不情不愿踱到门口,在监控里面看见了邢望海的脸。   他十分惊喜,迅速开门。   “干爹!”邢望海喜不自禁,“哇,真得是你啊!”   韩炜笑着把他让进门,趁邢望海换拖鞋时狠狠揉着对方脑袋,佯怒道:“你去哪里找个假的给我看看!”   邢望海换好鞋直起身子,讨好似的转移话题:“哎呀,干爹你好厉害啊,我抽空看了你的比赛,勒芒排位赛第四名了!”   唐一曲端着早餐走出来,有些惊异,“小海啊,来这么早!那一起吃早餐吧。”   邢望海应了声好,环绕一圈,问:“齐情没起床吗?”   韩炜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开始吐槽:“嗨别提那混蛋小子了,昨天晚上说回我这儿来住,结果连个消息都没有,又不知跑哪去鬼混了!你们公司不是有规章制度吗,不能约束约束他?我在国外看见他那些破烂新闻就头疼,怎么一天到晚尽跟老子整事!”   邢望海皱起眉,“齐情他约得我今天上这儿吃饭呢……可能晚点就会来吧。”   韩炜大手一挥,“别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对了……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邢望海摸摸自己脸颊,“我杀青没多久,可能是累瘦了点儿。”   “那正好,你唐叔今天一展身手准备了不少你爱吃的菜,午饭晚饭就都在我这儿吃了!” 第28章   41.   徐幻森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屋内黑漆漆的。他头痛欲裂,翻了个身,黑暗里有不属于他的,细微的响动。   ——有人,在窥伺。   徐幻森腾地直起身,因为过于突然,心脏也剧烈跳动起来。   有人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轻笑一声。   “欸,醒了?”那人对他说话。   徐幻森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隐约认出男人的脸。他没有刚才那么震动了,平静地问:“我在哪儿?”   男人嗤笑一声,“哟,喝酒喝到失忆了?”   徐幻森扶额,意识到这是自己订的酒店房间。   他面若寒霜,只是男人看不见,继续问:“你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男人没说话,打开自己的手机,荧光照亮他的轮廓,像希腊的神祗,如果不说话,简直完美。但徐幻森不喜欢这种人工过度的雕琢感,他敢肯定,男人一定在脸上下了不少功夫。   努力让记忆回笼,徐幻森只记得自己陪文化局的领导在酒桌上喝了一杯又一杯。也许是近段时间太过操劳,他不胜酒力,跌跌撞撞地去卫生间吐了不少。   后来......貌似有人把他带到露台去吹风,解开他的衣领。他好像推搡开了那人,自己挣扎了两把,表示可以自己走,结果还是差点摔倒在地上。   再后来......脑子就像被人踩过,一片空白。   “徐总,别费劲想了,可能是老天凑得缘分吧......”须旭将手机屏幕在徐幻森面前晃了晃,“瞧瞧,我们还挺如胶似漆的,想不到徐总身材这么棒,今晚上我也不亏。”   徐幻森瞪圆眼睛,下意识想去夺须旭的手机。须旭反应敏捷,往后退几步。在黑暗里笑得嘲讽,“你把我手机摔了也没用,我可把咱俩‘甜蜜’的照片拷贝了许多份,云盘里好生存着呢,可以时不时拿出来回忆一下......”   徐幻森一动不动,恢复冷淡,“你想要什么?”   须旭轻轻拍掌,“徐总可真聪明啊,不愧是老手。一点就通……”他顿了一下,“也没别的,我想请杨鸥演部电影。”   “演电影?”   “是啊,想要你去帮我美言几句,上次见他时,他一口拒绝我,我可伤心了……”   徐幻森打断他的假模假样,“你想炒什么噱头?之前把杨鸥搞得还不够惨吗?!他现在稍有点起色,你又蹦出来,怎么着,是看不惯呢,还是他又碍着你飞黄腾达了?”   须旭耐心的听徐幻森说完,若有所思。最终,开口道:“我想为他好,你信吗?”   徐幻森朝他啐了一口,“劳资信坨屎都不会信你!”   “别激动嘛!”须旭上前一步捏住徐幻森的下巴,“还真别说,徐总你挺勾人的,怪不得礼亦为在我面前老提你,说你带劲,他对你可是虎视眈眈啊!只是碍于面子,没舍得对你下手。我呢,不懂怜香惜玉,但礼亦为比我更残酷。如果我告诉他,你现在愿意被人草,被人使劲玩弄,他会不会过来呢?”   礼亦为是须旭现在的金主,也是华耀的公子哥,大股东之一。他对徐幻森那点龌蹉的心思,徐幻森也是第一次听说,根本无从考究真伪。   徐幻森挣了几下,发现自己手脚麻软没什么力气,怒道:“你给我下药了?”   须旭不说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强迫徐幻森昂起脸。   徐幻森下巴被捏得刺痛,嘴上却不饶人,“你不止是个垃圾,还是个没脑子的司马玩意儿,就凭这种下三滥路子想逼我就范?你以为我跟杨鸥一样好说话?!”   须旭幽幽地说:“你说得对,我妈的确死了。那你......怎样才愿意帮我呢?”   徐幻森被须旭这个语气给弄愣怔了,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须旭松开徐幻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徐幻森奇怪。   须旭说:“那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徐幻森冷笑,“我不跟小人做生意。”   “你想要亚洲地区福特GT二十八台配额的其中三台吧。”   “你怎么知道?”   “不难,你到处托人打听,这个圈子就这么大,”须旭缓缓蹲下来,仰脸看徐幻森,表情竟认真了起来,“我可以帮你把三台的名额都搞定。另外,你想去尼泊尔拍纪录片,海/关那边运车的手续,我也可以帮你搞定。”   蓝领超跑碾碎了贵族法拉利制霸勒芒拉力赛的光环。   福特GT就是所有爱车之徒的传奇和梦想。跟拉法FXXXK不一样的是,福特GT虽有门槛,但还不至于遥不可及。只是对于亚洲地区的购买者苛刻罢了。此外,徐幻森的节目,也的确存在和异国海/关交涉问题。   这些诱惑对于徐幻森来说,的确太大了。他几乎放弃思考,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话。   须旭见人已上钩,用手托住徐幻森的脸,勾起一抹笑:“怎么样,徐总,你还愿意吗?   须旭把房间留给了徐幻森。   徐幻森没法再睡觉,睁着眼睛躺了一宿,他想了很多,甚至想到当年他爸去世时,杨鸥在KTV找到他,一把揪住他衣领给了他一巴掌。他推开杨鸥,杨鸥撞在大堂的大理石桌上。他慌了,又伸手去扶杨鸥,摸到满手的血。他颤抖起来,杨鸥拉住他,对他说,森子,别害怕,我还在,都过去了。   他当然没法背叛杨鸥。是须旭看轻了他和他的感情。   42.   因为狂热的私生粉替齐情提前值机扰乱了他的出行,齐情没辙,只能重新买了机票,和队友们分批离开上海。   突然多出来了半天,齐情只想回酒店休息。   助理在前台帮他check in,齐情忽然有些尿急,想去找厕所。他从大堂的一端穿到另一端,经过电梯走廊时,其中一架嗖地开了门。齐情忽然停住,站在那里像被吸引住了一样。   徐幻森。   竟然是徐换森从电梯里走出来。   徐幻森穿着黑色的西装提着lv旅行袋,眉头紧锁,整个人怏怏的。即使这样憔悴,徐幻森还是那么引人注目。   齐情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看他黑色狭长的眸子,就像黑夜,像深潭。   徐幻森注意到这逼人的视线,正脸与挡在眼前的人对视。   “是你?”徐幻森从包裹森严的口罩帽子下认出齐情。   齐情有些尴尬,压低帽檐,小声说了个“好巧”。   徐幻森脸色微变,颇为不屑,“是啊,大明星,好巧。”   “你!”齐情将手攥成个拳头,“你别阴阳怪气的!”   徐幻森也没有和他闲聊的意思,嗤笑一声,“行,那劳烦你挪挪,别挡道。”   齐情怒气一下冲上脑门顶,直接揪住徐幻森一丝不苟的衣领,“你吃错药了?会不会好好说话。”   徐幻森脸色纹丝不动,重重打掉齐情的手,“别挨我!”   “——叮——”地一声,从旁边电梯又涌出几个人。齐情条件反射地推开徐幻森,往角落移了几步。   徐幻森得了空,迈开长腿就走。没走几步,齐情就看见这男人笔直的背忽然塌了下去,脚步也像在打晃。   ——不好!——   齐情,奔过去一把捞住徐幻森的腰。徐幻森重重落在齐情怀里,手中的旅行袋摔在地上,发出“砰”地闷响。   齐情低头,发觉这男人咬着嘴唇,睫毛微微颤抖着,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还有些......楚楚动人。   打住!打住!齐情拘住荒唐的想法。   “你怎么了?”   徐幻森没作声,勉强扶着齐情的胳膊,试图站起来。   齐情看他脸色着实难看,“你就别折腾了,你住这里吗?我送你回房间......还是去医院更好?”   “不、不去医院。”   “那行吧。”   齐情环视一圈,正好助理一脸焦急地走过来,看见他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齐哥,你怎么了?这是?”助理还没搞清楚眼前这个状况。   齐情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你帮我拿行李,我扶他上去。”   “蛤?”助理愣了两秒,然后忙不迭说好。   徐幻森竟然靠在齐情肩头,老老实实地让他扶着。齐情把他上三路摸了个遍,最后才问:“你房卡呢?”   徐幻森虚弱的指了指裤袋,“我本来今天退房的,估计进不去了......”   齐情“哦”了一声,遂作出决定,“那你就在我房里休息一下吧。”   徐幻森意外地没反对。   红色的数字一跳一跳,齐情觉得电梯上升的时间有些漫长,他侧过脸,看见徐幻森安静地偎在自己身上。齐情的脸蓦地一阵红一阵白,感到下巴和脖子上的血管都在猛烈跳动。   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房间门口,齐情示意他把行李放下即可,“我自己来吧,你也去休息。”   徐幻森抬眼,看见那助理咬着牙,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被齐情的眼神逼退。   齐情把徐幻森扶上床,用手背贴了下徐幻森的额头,“怪不得这么烫,你这是发烧了啊。”   徐幻森没吭声,只觉得来自对方冰凉的温度,让他能暂时舒缓这灼人的混沌。 第29章   43.   很长的很长的睫毛。   齐情第一次看见男人有这般自然的长睫毛。   下巴比上次见时似乎尖了点儿,嘴唇微微嘟着,看起来无助而脆弱,少了盛气凌人的气势,才发觉这人也是赏心悦目的。   齐情让助理去买了退烧药和冰袋。   他耐心地解开徐幻森的领口,擦拭他粘腻的汗液。   徐幻森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用手去扯裤子,齐情停下手上动作,犹豫一会儿后,掀开被子,开始解徐幻森的裤腰带。他慢慢脱下西装裤,忽然呼吸一窒——徐幻森紧致修长的小腿上穿着典型的西式丝袜和袜夹。   藏青色丝袜与光滑肌肤形成辉映,黑色尼龙皮筋勒出淡淡的痕,小腿肌肉绷得笔直,压出分明的线条。   这一幕过于刺激,让齐情立马联想到许多不该联想到的画面。   他慌乱地掩住徐幻森下半身,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随即捂住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喂,别跳这么大声啊。   感到额头上被什么抚过的徐幻森蓦地惊醒睁眼,一双大手停滞在半空中,显得有些无措。   “你、你在干嘛?”徐幻森感觉嗓子在冒烟。   “照顾你啊,”齐情吐了口气,把新的退烧贴“啪”地一下贴在徐幻森前额,“行了,别说话,你这哑嗓子跟公鸭子叫一样,难受!”   “水......”徐幻森虚弱地抬起眼皮,看向齐情。   清凉的水入喉,徐幻森逐渐清醒,知觉也变得灵敏。齐情用纸巾擦他唇角的水渍。比自己略低的体温传了过来,有那么一瞬,徐幻森感到了安心。   “你生病了自己不知道吗?怎么还一个人乱晃?”语气虽是责问,其实也在关心。   徐幻森闭了闭眼,没说话。本来就不协调的气氛,陡然又冷下来。   “你可真牛/逼啊!”齐情不满地往床边一坐,肉眼可见床铺往下陷了陷,“今天要不是我碰见你,你可就要在外面躺尸,给人看笑话了。堂堂冉冉影视的大老板倒在豪华酒店大堂,也算个劲爆娱乐新闻吧!”   徐幻森牵了牵嘴角,慢慢开口:“听起来不错。”   “你这人什么毛病?”齐情开始吹胡子瞪眼,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美貌因表情管理不善而变形,“承认我对你好,说声感谢有这么难嘛!”   “谢谢。”徐幻森暗哑道。   齐情愣了愣,本以为会等来针尖对麦芒,结果徐幻森大大方方对他道谢。   这……可不得了啊。齐情心里默默想,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嘛。   他掩饰地别过脸,故作不在意道:“哦、没事。”   徐幻森扯过被子,重新躺下,“我还有点难受,你能安静会儿吗?”   齐情:……   刚刚冒出尖的那么丁点儿好感,瞬间被掐熄。   齐情朝徐幻森上方的空气泄愤似地挥了几拳,末了,干脆赌气般地往徐幻森旁边一躺。嘴里念叨,“我也要睡觉!”   徐幻森没动静,闭着眼,发出均匀的呼吸。   齐情侧身,用一只手枕着自己脑袋,隔着两拳距离,死死盯着徐幻森,看他长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鼓着腮帮子,朝徐幻森吹了口气。   徐幻森一动不动。   齐情不甘心,又吹了口气。徐幻森动了动眼皮,有醒来的迹象。   齐情准备再接再厉时,徐幻森忽然翻了个身,死死压住齐情。   两枚结实的胸膛紧紧相贴,就连心跳都混在了一起。徐幻森之前就脱了长裤外衣,下半身现在是令齐情心慌气短的打扮,特殊丝质和金属扣的触感贴着齐情皮肤蔓延。   齐情感觉自己像短了一口气。   “老实点儿!”徐幻森贴在齐情耳边警告,“信不信我当场把你办了!”   齐情腾地面红耳赤,用力推搡身上的男人,可惜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拘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徐幻森轻拍他的脸颊,“怕了?”   齐情别过脸,露出泛红的耳垂,愤懑道:“谁怕谁啊!”   徐幻森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刚刚猛地使了劲,体力接不上趟,猝不及防趴软在了齐情身上。   “喂,你压死我了……”齐情用身体顶了下徐幻森。   徐幻森咬牙翻到一旁,捂住眼睛,无奈说:“拜托你消停一下,可以吗?”   齐情觉得这话有失偏颇,想反驳。   可对方苍白无力的模样,又让齐情动了恻隐之心,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在隔壁房间。”   齐情撂下这句话,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停住,转身看了一眼床上的徐幻森。   徐幻森直挺挺躺着,不出声,像具冰冷的偶人。   齐情想这男人真是得寸近尺。   门铃声响起,助理惊异地把齐情迎进房间。   “齐哥?你……”助理搓着手显然在状况外。   齐情不耐烦,“你再开一间房吧,我睡这间。”   助理眼珠子转了转,“好,没问题……徐先生他那边还需要什么吗?”   齐情想了想说,没有,有事我再找你。   房里终于只剩他一人。   齐情瘫软在床上,摸索着掏出手机,点开刘朵桃的微信,他有点儿冲动,想把徐幻森这情况告诉她。打了一排字,结果又删掉,翻来覆去地编辑,最后发送栏里依旧空白。   齐情抓着头发大吼了一声,纠结着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纠结。   44.   热度退了大半,身上黏糊糊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头皮,像是刚从水底打捞出,这样裹在被子里可不好受。   徐幻森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眼床头电子钟,显示两点。   下午还是凌晨?他用遥控器打开窗帘,发现天是黑的。街灯星星点点照亮城市,从这里可以看见黑黢黢的黄浦江,沉默而宽广。   看来又过去了一天。   徐幻森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去浴室洗澡。   他把自己洗得很彻底,用沐浴球将皮肤搓出粉红色,泡沫从上至下滑落,蜿蜒勾勒出身体美妙的曲线。   洗完澡,顿觉清明不少,肚子瘪瘪的,饿意也上来了。这个点,酒店厨房已经歇业,只能订外卖。徐幻森从上衣口袋翻出手机,电量仅剩一格。打开外卖App,他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停止了动作。   齐情在打单机游戏,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心想,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有事?莫非临时加塞了什么活动,通知他周末休息泡汤。   他弯腰,从猫眼里看见的不是助理,是徐幻森。   拉开门,徐幻森穿着浴衣,发梢湿漉漉的,似乎还能看见些水汽。   他的睫毛也是湿的吗?齐情突然想。   徐幻森笑了一下,自顾自进到房间,找到沙发坐下,双脚翘到茶几,举着手机问:“我肚子饿了,你要吃点儿什么吗?”   浴袍底端滑开,光滑紧致的小腿展露无遗,齐情的目光就落在这双腿上,移也移不开。他甚至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徐幻森打了个响指,“大明星,你到底吃不吃?”   齐情收住心猿意马,忙不迭说吃吃,我也饿了。   “那你自己点吧。”徐幻森勾勾手指,让齐情靠近。   齐情顺从地走过去,点了外卖下单,把手机交还给徐幻森。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徐幻森腾地站起来,拽住他手腕,齐情重心失衡。   “大明星,你这样可不太好啊……”   齐情一头雾水,耳边有一阵热气传来,是徐幻森贴着他在说话。   “你都不知道自己的X/癖是什么吗?”徐幻森调笑,“还是……只要看着中意的,就可以随便发/情呢?”   齐情心慌气短,挣了几下,两人一同跌落进沙发。   “你盯着我的腿看了一晚上吧……”徐幻森不疾不徐,“怎样?是喜欢我穿西装吊带袜还是不穿?”   “你、你……”齐情被生生噎住,他没法否认,一张俊脸显得无措又羞耻。   因为这份羞耻加上错愕,他被逼出泪光,像一只无辜又可怜、去了势的大型犬。   “你是小孩子吗?”徐幻森叹了口气,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珠,“动不动就哭?”   “你起开!”齐情忽然提高音量,奈何徐幻森跨坐在他身上,把他压得连转圜余地都没有。   “我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只喜欢聪明的,你这么笨,不用担心会被我怎么样。”   话落,齐情感到身上的重量倏地消失了,徐幻森从他身上离开,好整以暇地站在了远处。   齐情没动,在沙发上缩着,高大的身躯萎顿成一团,彷佛熄掉的火焰。   徐幻森心生了几分怜惜,走过去,试图安抚。   “你刚刚说得是什么意思?”齐情声音闷闷的。   徐幻森停住脚步,隔着点儿距离问:“你指哪句?X/癖还是我的喜好?”   “你说我的性、X/癖……”   “这个啊……”徐幻森嘴角微微上扬,“看来真得没人告诉过你,你不知道也正常。”   徐幻森靠近他,温柔地抚摸起他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胸膛,似在安慰。   齐情抬头,与徐幻森对视,感到一阵战栗。   徐幻森的眼底又深又黑,噙着深不可测的东西,像黑洞,像宇宙。   “你既然这么贴心的照顾了我,那我送你个回礼.......”徐幻森捏住齐情的下巴,“让我来教你,怎样发泄欲/望,然后锁住欲/望,小心谨慎、不被察觉地活下去。” 第30章   45.   唐一曲在厨房里煮水沏茶,听着背后愉快的交谈声,脸上微微漾起笑容。   还有一周不到,就是新年。冬天的天色黑得早,院子里的青色也凋零得差不多了,微黄的路光把世界染得温馨从容。   韩炜正在同邢望海讲自己慕尼黑比赛的见闻,谈到兴起之处,两人哈哈大笑。   “还没联系上吗?”唐一曲端出茶点问韩炜儿子的去向。   韩炜向后仰了仰,一提这事儿表情立马不悦,“手机关机,我和小海轮番打了许多遍!”   “是吗?”唐一曲蹙眉,“不应该啊,我平常联络他 ,就算当下没接,之后也会回电的,助理呢?联系了吗?”   韩炜和邢望海面面相觑。   唐一曲叹了口气,“行吧,那我来联系吧。”   齐情的助理很快接通电话,唐一曲问他怎么回事,为何齐情突然失了音讯。   助理支支吾吾,唐一曲失去风度,语气立刻狠戾起来。助理没辙,只得从实招来,告诉唐一曲齐情还在上海。   “上海?为什么?不是周五就该回来了吗?”   “这个.....齐哥遇见了徐先生,他们两个有些别的安排。”   “别的安排?哪个徐先生?”   “冉冉影视的老板,徐幻森,具体安排我也不太清楚,齐哥让我自己回的焱城。”   唐一曲逐渐拧紧眉头,质问:“徐幻森?你确定没搞错?”   助理肯定,另外还告诉唐一曲,遇见徐幻森的前因后果。越听下去,唐一曲捏着下巴,脸色越沉。   “怎么样?”韩炜一脸期待地看着唐一曲从书房里走出来,“知道儿子去哪了吗?”   唐一曲思前想后,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还在上海工作呢,手机坏了。”   “这样啊,”韩炜拍了拍唐一曲的肩膀,“他都二十六岁了,我们真没必要天天这么瞎操心,该他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唐一曲笑着点点头,转向邢望海,“小海,齐情最近没胡来吧?”   邢望海赶紧摇头,“唐叔,你可别信网上那些黑料,都是空穴来风,齐情很乖的。”   “我知道,”唐一曲笑得更深了,“我养大的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按照惯例,只要韩炜回国,齐情和邢望海一定会陪他吃顿便饭。望着满桌的珍馐美味,邢望海一下子觉得少了齐情,氛围真没以往那么协调。   “吃啊,小海,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鲈鱼吗?”韩炜夹了一筷子鱼肉在邢望海碗里。   邢望海道谢,干巴巴地吃起来。   唐一曲给两人分别盛了牛肉汤,“小海,你现在还是不能吃辣吧?我特地没放胡椒,清汤牛肉,很鲜的。”   “谢谢唐叔。”   邢望海抿了口鲜汤,味蕾顿时被调动了。   “小海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韩炜忽然问。   唐一曲拿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邢望海“嗯”了一声,补充道:“过完年就二十三了。”   “已经这么大了啊,我们果然都是老头子啦。”   “干爹,你和唐叔看起来很年轻的!跟老头子一点儿边都沾不上!可别妄自菲薄啦!”   唐一曲抿唇偷笑,韩炜用脚尖在桌下踹他,用口型问“你笑什么”。   唐一曲扬扬眉毛,夹了韩炜最爱的蒜蓉生蚝给他,试图蒙混过关。   韩炜撇撇嘴,故意埋怨似地说:“小海你看看,你唐叔每次都这样,闷葫芦憋在心里,问啥也不说,当年追我还要拐弯抹角的暗示……我那个时候懂啥啊,还觉得他老喜欢和我作对呢!”   听见父辈爱情,邢望海内心着实窘迫,他脸一红,急忙说:“干爹,唐叔真得对你好好,我舅和我妈都对唐叔赞不绝口呢!”   韩炜听见这话,仰头大笑,邢望海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自己哪里说得搞笑。   “哈哈哈,叶弥的话我信,叶岭嘛……”韩炜瞥了一眼唐一曲,故意取笑,“他可是从头到尾就没跟老唐对付过呢!”   邢望海:……   这马屁好像是没拍到点上。   唐一曲满脸黑线,叹了口气,轻拍爱人的肩头,“你赶紧吃你的吧,别在小孩面前乱说话。”   韩炜啧了一声,吸溜吸溜喝起了汤。   饭吃到快结束,唐一曲忽然说:“对了,叶弥之前跟我视频时说,今年年假,公司计划二月开始放,孩子们的档期也正好可以空出来,回美国度假。”   韩炜口里还在咀嚼,含糊不清,“行啊,我没问题,齐情和小海那边叶岭能安排好吧?”   唐一曲点点头,“问题不大,就算有工作,不重要的都可以往后延期或者推掉。”   唐一曲转向邢望海,“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新剧的宣传期四月才开始吧。”   邢望海模样乖巧:“是的,舅舅跟我说,没怎么安排年后的工作,因为要回旧金山见妈妈。”   阿姨今天放假,韩炜帮着唐一曲收拾碗筷。邢望海本来想帮忙,被两个老男人拦下,赶去客厅吃水果。   收拾完毕,两老夫老夫走进院子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烟雾腾起的瞬间,两人饱经世故的面目被围囿在其中,看起来分外不真实。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空气里就着了火,在树荫的遮蔽下接了个绵长的吻。   吻毕,韩炜搂着唐一曲脖子问:“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小海在偷偷摸摸吃药?”   唐一曲眉毛拧成一条,“什么药?”   “好像跟邢蕴吃得那种差不多吧,”韩炜语气立时变得有些失意,“他也到这个年纪了啊……”   一阵风吹来,韩炜打了个寒战,往唐一曲怀里直缩,唐一曲紧了紧手臂。   “对了,”韩炜扬头,表情似有不安,“今天我跟他聊天,他突然问我关于郦景镇的事情,还问我为啥会跟你在那边捐钱做公益,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唐一曲讶然,问:“他怎么会知道郦景镇?”   “他去芸县那边拍了戏,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来几个瞎掰的故事。”   “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啊,还不是插科打诨,云淡风轻地带过一笔。”   “那就行了,他单纯,不会想那么多的。”   韩炜心中仍不确定,又问:“你觉得他会不会跟崽崽说些什么?”   唐一曲脸色稍霁,“应该不会吧,崽崽那边我处理得可是天衣无缝,这二十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他现在这么红,如果要挖料早就被人挖出来了。”   “也是哦,”韩炜笑起来,将唇瓣贴在唐一曲的唇瓣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唐宝,你说我要没了你可怎么办啊。”   “肉麻!”唐一曲拘紧了怀中人,加深了这个吻。   46.   邢望海在玄关同夫夫二人告别,换好鞋子正要走,“咔嗒”一声电子音脆响,大门竟然从外拉开了。   好巧不巧,齐情直直伫立在门外。   韩炜抱臂诘问,“饭都吃完了,才晓得回来?如果赶不上,也不知道同家里报备一声?”   齐情抿唇,神色黯淡,低声下气地说了个“对不起”。   唐一曲走过来,拍了拍齐情的后背,以示宽慰。   邢望海也在一旁搭腔,改日他再做东宴请,力图帮齐情开脱。   韩炜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家长,将儿子一把薅过来,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下次你再这么没规矩,我就叫叶岭推迟录你的Solo EP。”   齐情缩着脖子,慌张摆手,一副“使不得使不得”的惊愕表情。   唐一曲出来打圆场,“崽崽,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爸爸跟你去热点剩的吧。”   齐情委屈地摇头,怂透了。   邢望海努力憋笑,又道了一次别,把空间留给父子三人。   韩炜上楼洗澡,唐一曲陪着齐情在楼下吃饭。   “慢点,别噎着……”唐一曲一边给儿子添菜,一边给他擦嘴,“你都多大人了,怎么吃饭还漏嘴呢。”   “爸爸,”齐情停下筷子,“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你和爸爸……”齐情顿了一下,在组织合适的语言,“算了,没什么。”   唐一曲手肘撑在桌上,托起下巴,饶有兴趣地问:“你谈恋爱了?”   齐情差点被这问题噎住,夸张地咳起嗽来。唐一曲递水给他,轻抚他的背,替他顺气。   “崽崽,爸爸也不想跟你讲大道理。但是你得明白,做任何一行都要有职业道德,你现在是爱豆,那么你就得克制,不能随便恋爱,辜负粉丝的心意。如果哪天你真下定决心要恋爱,那你就得卸下你的爱豆头衔退圈,万万不能耽误组合的发展,让你的队友也跟你一起承责。作为男人,要敢作敢当,勇于承担责任,所以,你能向我保证吗?”   “爸爸,我没有……”   唐一曲打断他,继续说:“你之前那些花边新闻,爸爸都知道是假的,爸爸知道你热爱音乐,所以倾其所有能力,都会让你飞得更高更远。但树大招风,爸爸也会有疏忽的时候,无法时时刻刻保护你,你自己在圈子里要懂得小心行事,不能仗着有靠山就胡作非为。学学小海的低调,好吗?”   这番话听下来,齐情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能说“好”。   唐一曲把他揽在怀里,就像小时候哄他那样,“崽崽真乖。”   “爸爸,”齐情惊吼出声,挣脱了唐一曲的怀抱,“我都快三十岁了,你别这样啊!鸡皮疙瘩都被你弄出来了!”   “哈哈哈……”韩炜的笑声从父子二人身后传来,“老唐,被儿子嫌弃了吧。”   唐一曲起身,抱住款款走向他的韩炜,闻他沐浴后的清香。   韩炜回抱住唐一曲,下巴搁在他肩头,对齐情一字一句:“记住你爸爸的话,以后可别哭鼻子让老子们帮你擦屁股!”   话音未落,齐情已经甩下饭碗,捂着眼睛怪叫着跑开了。 第31章   47.   杨鸥极度具有劳模精神,《梦中人》剧组前脚刚杀青,后脚他就去了真人秀当飞行嘉宾。   周海怡想趁着春节档把杨鸥热度稳定住,最好的办法就是多上综艺。她使了一番劲,好不容易把杨鸥塞进了一个时下最热门的综艺。   这档综艺是复制了韩国大热的密室逃脱明星真人秀,嘉宾们需要一同配合做任务,解开谜团,逃出生天。节目配置一向很高。   杨鸥看了一下其他参与的嘉宾,个顶个的牛B。再看了一下剧本任务,也是个顶个的带劲。   周海怡这人是真有两把刷子,本事那可是越来越大了。杨鸥不禁在心中感叹。   以前最火的时候杨鸥也录过综艺,但那时的综艺和现在不一样,嘉宾展现得是原生态的状态。而现在的综艺不比拍电视剧要轻松,尤其他录得还是连档的。   熬大夜不算什么,很多镜头怕穿帮,并且为了达到更好的娱乐效果,必须让嘉宾们反复上阵完成,最重要的是还要求一气呵成。   毕竟灯光、摄影、布景、道具每多耗一小时,就是在燃烧着实实在在的人名币。杨鸥当小演员时吃过苦,大冬天下水,大夏天暴晒,去山区拍摄被蚊虫叮得一身包,甚至为了拍某些扭曲的角度而受过小小的伤。但这些他都一咬牙一闭眼的熬过来了。再后来走红那段时间,拍摄环境简直好得不像话,基本上都是被趋奉着完成工作的。   大概是为了替《梦中人》宣传造势,这次拍综艺,邵青也被邀请了,同杨鸥一样是飞行嘉宾。   趁着拍摄休息空档,邵青过来和他搭话,恭维他敬业有加。   杨鸥笑笑,也商业互吹了回去。聊着聊着,话题自然绕不开邢望海。   邵青说:“邢老师最近也没什么活动啊,是不是提前放春节假了?这节目应该是他的档期没乔上,才给了我们机会吧。”   杨鸥并不介意邵青的口无遮拦,更何况他说得就是大实话。   杨鸥顺着邵青话头开玩笑,“那我们得除夕时候给邢老师发大红包了,谢谢他的慷慨。”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邵青忽然语气低沉,表情也变得神秘起来,“你知道易一群现在在招募演员试镜吗?他要拍新戏了。据说要去国际参赛的作品,三年都没动静,这可是有备而来啊。”   杨鸥没接话,静默了半晌,问:“你有兴趣?”   “这可是易一群的戏啊,谁会没兴趣?”   邵青语气有些激动,意识到自己音量过高,他心虚地环顾一圈,又压低嗓子,“你知道这个剧本是谁写的吗?”   杨鸥摇摇头。   邵青说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令杨鸥皱起了眉头。   有几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想同他们拍照合影,邵青爽快地答应,杨鸥退到一旁,表情有些凝重。   轮到与杨鸥合照,其中一个女孩子,紧张地勾住杨鸥胳膊,趁着手机咔嚓那一瞬间小声地说:“望杨兴叹是真的。”   杨鸥:?   等到杨鸥想再问些什么,女孩子已经红着脸小跑开了。   拍完综艺,杨鸥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他疲惫不堪,放任手机在一旁狂震不停。他在心里骂娘,最后还是接了周海怡的电话。   周海怡激动不已,差点破音,“易一群钦点你去试镜啊!你他妈是中了什么头彩啊!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周海怡把“否极泰来”强调两遍,的确有点魔怔味了。   杨鸥:……   挂了电话,杨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想,现在是怎么都避不开易一群的戏了吗?   须旭想要他演,周海怡不出意外,也想让他演。   杨鸥吐了口气,莫名的惆怅。   48.   杨鸥终于闲下来,他欢欣鼓舞地约邢望海,准备展开追求之路。   邢望海最近也的确没在工作,叶岭替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节后开工。   接到杨鸥的邀请,邢望海也不算讶异,毕竟杨鸥告白那幕还像在昨天,栩栩如生地在脑海里跑圈。   他只辗转反侧了一晚,就决定给两人一个机会。至少,他想摸清楚,这份悸动到底是属于李钧承的移情,还是属于货真价实的邢望海。   杨鸥在追人这件事上一向质朴,他花花肠子有那么丁点儿,但他不想拿来应付邢望海。他想了解对方,更想对方也试着了解自己。所以,他决定带邢望海—看音乐剧。   邢望海也觉得很新奇。不仅是对约会,还对约会的内容。   他以为杨鸥要么庸俗至极,要么浪漫到底,结果选了个不上不下的。   两人约好在剧院门口碰头。   邢望海乔装打扮得连妈都不认得,缩着脖子,搓着小手,在寒风里望穿秋水。   “怎么不进去等?”杨鸥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虽在责怪,眼神却在心疼。   “来,把手给我。”   还没等邢望海有所反应,杨鸥二话不说就把对方的手往自己兜里揣,用掌心的热度散去寒凉。   邢望海没抗拒,耳根兀自红了。   大概是春节将近,焱城有一半以上的外来客都已经返回故乡,人流陡然锐减,剧院比想象中要安静。   邢望海挨着杨鸥坐下,心里有几分期待,还有几分不确定。   舞台上挂着厚重的帏幔,仿天鹅绒的质感,像另一个空间的门,等待着被开启。   邢望海想到自己中学时,被捻签捻到演话剧,扮演莎翁《第十二夜》中的龙凤胎妹妹薇奥拉。这出戏全员女角都由男生扮演,编剧做了大量细节改动。少了古典鲸骨裙,回归到现代背景,依旧是个啼笑皆非的好故事。   邢望海演得很尽兴,从此打开了另一个世界,明白自己恋慕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他应该生来就属于舞台。   今天他们看的是百老汇经典曲目《吉屋出租》。   浑厚的念白声忽然在空旷的剧院上方响起,邢望海一个激灵坐直,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   幕布缓缓拉开,光影交织,人影憧憧,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纽约公寓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圣诞夜,各怀心事的租客们聚在一块儿,因为交不起房租,故事拉开了序幕。   扮演马克的男演员在讲述自己的纪录片,他害怕电话答录机里的父母留言,同时又充满期待。   视角又慢慢转到了其他租客身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问题,或许是跟疾病有关,或许是跟生活,但更多的是关于爱。   当舞台变成沉郁的蓝色时,浓烈的情绪像潮水一样袭来,《seasonslove》的前奏响起。   邢望海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觉得喉咙干涩,眼眶湿润。   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五十二万五千个精彩时刻。   这句歌词几乎调动起了邢望海所有和音乐有关的时光,他的汗水和青春,以及被尘封许久的共鸣。   他甚至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镜头前翻唱的歌曲是《we are young》,当时是选秀的初舞台,他和队友们唱完下台,抱在一起哭泣。那些纯粹动人的时光,就这样被唤醒了。   后来,他承认自己不够好,没有唱跳天分,当不了合格的偶像,便向叶岭申请,希望进修,去做一名演员。   当演员并不比当偶像轻松,更多时候,他感到无助而孤寂,背地里的议论和质疑从未断过。叶岭担忧他的心理状况,委婉地暗示他,大可不必如此拼命。邢望海看起来犟,本身也的确犟。与大多数无名之辈相比,他已经赢在起跑线,怎能轻易将一手好牌打烂呢?   被认可成为真正演员的那刻,他站在领奖台上,说不出一句话。背好的演讲稿作废,巨大的追光罩着他,他感到虚脱,像是从起点拼尽全力,倒在了终点,呼吸不上来。   邢望海讨厌刻奇,却抑制不住伤感,无声地流泪。   他很小心地吸吸鼻子,忽然,手肘被轻轻撞了一下。   杨鸥侧身,覆了过来,隔着座椅,搂住了他。   谁在伤心,谁在挣扎,谁在感动,谁又在害怕。   聚光灯里有他,剧本里也有他,他们演了一出戏,记住了彼此的体温。   “不要哭。”杨鸥贴在他耳边,声音低沉悦耳,像是暖风拂过。   故事结束,演员们在谢幕。   最前排座椅上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杨鸥拖着邢望海的手,朝自己的车走去。   邢望海的手很热,脸上却很凉,他感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杨鸥打开后车门,将邢望海推进后座,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车厢内空间狭小,让原本身高腿长的两个男人显得十分局促。   邢望海半躺着,杨鸥居高临下地看他,缓慢而沉重的呼吸落在邢望海的脸颊,扫荡他绝伦的五官。   他们就像这样对视着,根本躲不开,任眼神纠缠着,化成一池春水默默流进夜晚的梦里。   谁都没有作声,害怕一出声就会碎成粉末,在水里稀释。   杨鸥俯身,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用唇舌虔诚地撬开他的唇舌。   邢望海一动不动,任他予取予求。   时而高亢,时而婉转,他们就像从来未接过吻那般,吻得神魂颠倒。车外是冬天,可他们知道,车里这么热,春天来了。   邢望海搂住杨鸥的脖子,颈后短短的发茬挠在他的心扉。他的思绪四散漂浮,想到刚刚在现场听到的那段词,仿佛还在耳畔萦绕:   “敬没有绝对正确的真理,   敬有绝对自由的选择,   敬不随波逐流的自我,   敬情感信仰和骚动,   敬一切禁忌,   敬佛陀,   敬同性恋,   敬任何性恋,   敬智人,   敬布兰诗歌,   敬冷漠,   敬信息论,   敬共情,   敬狂喜,   敬S&M,   敬搅拌冰茶的声音。 ”【1】   敬这场相遇,敬爱将身体包裹,敬爱将呼吸沉溺,敬海洋与海鸥,敬你终于来找到我。   “你在想什么?”杨鸥抚摸着邢望海额角散落的头发问。   “在想……你就在我身边呢。” 第32章   49.   徐幻森从上海回来后,胃口一直不怎么好,表情也是恹恹的。秘书以为他生病还要硬撑,便提心吊胆地和大老板(徐母)打报告。   万紫芳刚从东南亚度假回来,听见这个汇报,觉得心疼又生气,一下飞机就直奔徐幻森公司。徐幻森前脚结束会议,后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万紫芳雍容华贵地坐在他的大班椅上。   “你怎么来了?”徐幻森蹙眉,顺手带上门。   万紫芳挑起眉毛,佯怒,“你这臭小子,老娘不能来看看你吗?还要找个理由?!”   徐幻森一听万紫芳这高亢的语调就心生烦闷,他摆摆手,示意求饶。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还是在搞那个汽车节目吗?”万紫芳盯着他仔细打量,检查他是否真得缺斤少两。   徐幻森吱了一声,“嗯。”   “这个项目入不敷出啊,”万紫芳忽然严肃起来,“妈也不是抠门,但你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员工,还有你一天到晚投得那些不良资产,都让财务部很吃紧啊。”   徐幻森不爽,“你又来……不是说了让我全权决策嘛……”   万紫芳做了个怪相,十分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幼稚。徐幻森心忖,嘿,飞扬跋扈的妆面都压抑不住这份不恰当。   “你没生病吧?”万紫芳忽然站起来,踱到徐幻森面前,托起他的脸颊,眼里存着担忧,“怎么像瘦了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徐幻森偏头,脸从万紫芳掌心滑出,“妈,我好得很,你把你自己管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好吗?”   万紫芳撅嘴,脸色不耐,“你还指责我起来了?到底谁是妈谁是儿子?”   “行吧,”徐幻森走到办公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复印件,一板一眼道,“你英国这套房子什么时候转赠给了许惟风,都不知会我一声?你知道他是个吸/货吗?麻烦你选对象也选个靠谱的好吗?”   万紫芳拢拢发鬓,心虚地看向别处,“分手费,人跟了我也一年半载的了,不给点什么说不过去吧。”   徐幻森耸耸肩,“行,你乐意就成……所以,你就不要太双标,包/养的疼着,亲生的管着,我乐意干啥就干啥,可以吗?”   万紫芳被徐幻森的“能言善辩”怼得没了气焰,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负心违愿道:“好好,老娘不管你,以后你也别让老娘擦屁股。”   徐幻森懒得反驳,径自坐下来,开始工作。   万紫芳见自己热脸贴冷屁,又无处发泄,只好在离开时把门甩得砰砰作响。   她一边埋汰徐幻森的不近人情,一边开始起疑:徐幻森一向工作张弛有度,这拼命三郎的模样真是极为少见,难道瞒着她又搞了其他大项目?   电梯到了一楼,万紫芳还在怔神,一双长腿迈了进来,见她一动不动,长腿的主人疑惑发问:“您这是上去吗?”   万紫芳回过神,看清对方形象—大半张脸都被口罩包得密不透风,但依轮廓判断绝对是个帅哥。再看那打扮气质,出类拔萃,应该不是素人。   徐幻森是搞影视的,偶尔有艺人明星过来公司这边也不稀奇。这小伙子显然列在其中。再不济,也得是某个校草网红。   万紫芳一向偏爱小鲜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氛围帅哥,随即笑得矜贵,“不好意思,我往下要去停车场。”   帅哥“哦”了一声,退出电梯。直到门缝完全合紧前,万紫芳都没把视线从帅哥身上移开。   徐幻森方案看到一半,秘书来敲门,告诉他有客人找,对方说自己是星闻传媒的叶总监。   徐幻森皱起眉头疑惑,自己有约过星闻的人吗?他捏了捏太阳穴,企图回忆起什么,结果一无所获。   徐幻森吁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来人很高,打扮得也不像什么总监,一进办公室,就把门下意识反锁。   徐幻森瞧他这模样好笑,一时也忘了,是该先惊讶呢还是该先取笑。   徐幻森:“叶总监?”   来人取下口罩,一张俊脸兀自发光,把这间简朴的办公室都衬得蓬荜生辉了起来。   齐情不满地问:“你笑什么笑?”,旋即转头,心虚地瞟了眼门的方向。   “我开心啊,笑一下也有错了?犯了什么法吗?叶总监。”徐幻森向后靠,翘着下巴,露出自己诱人的喉结。   齐情顿时语塞,而那视线却毫不避讳地黏在徐幻森的一举一动中。他甚至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在上海和徐幻森渡过的两个日夜,颠鸾倒凤,如同一场刺激香艳的梦境,让他无法忘怀,同时开启了他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自己也会如此下流,甚至在这种苟且中获得了无上快/感。徐幻森带给他的感受,不仅仅是交/合打P那么简单,是挥之不去的烙印,根本颠覆了他陈旧的世界。   唐一曲的那番谆谆教导,他一直都是严格恪守,洁身自好,却偏偏在徐幻森这里栽了跟头。   齐情在心里呐喊,如果时光可以回溯,他是断不会昏头昏脑地作出这个选择—同徐幻森上床。谁能料想到命运这么无情,上一秒还视若仇人,下一秒就抱作一团翻云覆雨。   也不知道徐幻森这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蛊。回到焱城后的每一天,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人流汗的模样,因为快/感而泛红的脸庞,肌肉微绷修长的双腿,还有闭上眼长长的、濡湿的睫毛。   以前没想注意,等到被夺去全部注意力后,才发现这人骨子里的风情简直是毒药。   齐情怀疑自己有点儿中毒。   “你、你为什么回来后不联系我?”   齐情终于没忍住,但话一出口就立马反悔了。他内心的小人此时正抓着头发,苦恼地原地跺脚。   徐幻森愣怔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抹了抹眼角。   “大明星,你是有雏鸟情节吗?”   齐情:……   徐幻森见他一脸茫然无知,补充:“不对,吊桥效应吧,我觉得更贴切些,你这是受了刺激,所以才会莫名地留连忘返。”   齐情:……   齐情不依不饶,“你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这就是随便约约吗?仅此而已吗?”   徐幻森扬眉,眸子里闪过冷光,“要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换种说法,419也行,你觉得哪种说法好听就用……”   齐情有些生气地打断他,“你这是欺骗!你把我连哄带骗弄上床的!你要对我负责!”   徐幻森被这话差点噎住,以为眼前这个光鲜时髦的大男人从封建时代穿越而来。都204x年了,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还上纲上线了呢。   “你可别闹了!”徐幻森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上我可比我上你还多了两次呢,你难道没爽到吗?你真不吃亏!”   “这,这是多两次的事儿嘛?!”齐情抻直脖子,脸色涨得通红。   徐幻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音量小点儿。   齐情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耷眉臊眼地软了下去,嘴里嗫嚅着,“……我们这样不行,对不起刘朵桃……”   刘朵桃?跟她有什么关系。徐幻森纳闷极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估计以为自己跟刘朵桃搭上了,在外面拈花惹草呢。或者,他跟刘朵桃最近成了一对儿,愧疚于没抵挡住诱惑,出轨了?   “你别多想了,我跟她很纯洁,一根汗毛都没动过。”徐幻森心下一软,还是给了解释。   齐情的脸色倏地亮了起来,但立马又黯淡了下去。这个瞬间变脸,令人摸不着头脑。   徐幻森不耐烦地瞟了眼手表,有逐客的想法。   “这样啊,”齐情忸怩着继续说,“但你还是得对我负责啊……我、我的性、X癖,不能被泄露……”   徐幻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发觉自己碰见了百闻不如一见的巨婴。他托着腮,手指扣击桌面,不耐烦道:“那你想怎么办?”   这一问,把齐情也问住了。毕竟之前只是纠结徐幻森的不闻不问罢了,还真没想过如果要负责的话该怎么办。   齐情内心的小人又开始挣扎,此刻正捶着脑袋自省,试图让自己的智商能够上线。   徐幻森看对方一脸痴傻没反应,自己倒是提出了解决方案。   “你跟我也算在床上合得来。这样吧,就暂时当个固定P/友吧,如果有一方要提前结束,那另一方就不能拒绝。另外,如果有一方向外泄露了两人的关系,那也得立刻结束。”   齐情:?   徐幻森漫不经心:嗯?”   嗯你个头嗯。   “P/友?你把我也太不当回事了吧?你知道多少人都想……”   徐幻森懒得听他自吹自擂,截住话头,“嘚,那你想怎么办?”   说来说去,结果又返回了原点。   齐情转了转眼珠,“你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还有肉体损失!”   哟,这还真是来碰瓷的了。徐幻森眯起眼睛,不屑道:“你值几个钱啊?你那大鸟是金镶的,还是你那菊花是钻雕的?反正我都用过了,也没觉得是顶尖的啊……”   “我、我的纯洁是无价的!”齐情瞪圆了眼睛,气呼呼道。 第33章   50.   杨鸥参与的那档综艺在春节期间播了。他陪着父母回了老家一趟,家里各色亲戚欢聚一堂,坐在电视机前指点有他出现的画面。杨鸥陪笑,嗓子眼紧得很,受着各种或恭维或发酸的评论。他躺在老家的绷子床上,连着失眠了两晚,在第三天清晨作出决定,干脆买了当天回焱城的高铁票。   他也不是高傲,觉得自己当演员的,就跟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他实在受不了亲戚们当他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不,更确切的说法,当他是一个可以随便批判的物件,不管不顾地揣摩他,围观他,甚至误解他。他还要挂着假笑逢迎,演戏就算了,平常这样,太人格分裂了。   出了高铁站第一件事情就是联系邢望海。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差不多三天没见,这样一算就是把一整年都浪费掉了。   邢望海很快地接起电话,听声音像是没睡醒。   “昨晚又熬夜打游戏了?”杨鸥笑着问。   “—唔—”邢望海含混道,“没呢,马上起。”   “这都快下午三点了,再晃晃就该吃晚饭了。”杨鸥心里觉得好笑,但又舍不得批评他。   “是吗?”邢望海说完,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你呢,今天准备干嘛?”   杨鸥没跟他说会提前回焱城,自然卖起了关子。   “你要干嘛?”   “我?待家里呗,晚上去齐情那边吃饭。”   “齐情也休春节假吗?我以为他这么红,会在各大卫视赶场录春节联欢会呢。”   “嗨,录了,昨晚才从广州飞回来的,今天算给他补偿个家庭团圆饭。”   “你们关系真好。”杨鸥的语气细细一品,不难发现一丝醋味。   邢望海是没闻出来的,“惯例了,每次都这样。对了,你老家那边还有人帮你介绍相亲对象吗?哈哈。”   和邢望海越是熟悉,杨鸥就越能发现这小孩许多特点,譬如跳跃性思维。他真得就像是一本书,越翻越有趣,杨鸥捧在手心,舍不得放下。   “你希望是有还是没有呢?”   邢望海认真想了想,“那还是没有比较好。”   “吃完饭干吗?”   “不干嘛,你问这么详细,是有什么事吗?”邢望海的敏锐值真得忽上忽下。   杨鸥掩饰地笑了几下,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温柔,“那……你想我吗?”   电话那头霎时静了,有隐隐地咳嗽声传来。   “你刚刚问得什么?”邢望海想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杨鸥柔声重复,“弟弟,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邢望海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杨鸥怎么会如此狡猾,总是猝不及防地让他坠落。   “我、我也一样。”他听见自己说。   51.   邢望海远远就看见齐情从院门偷偷溜出来,站在小区的路灯下打电话。   他不声不响地走到对方身后,听到这样的对话。   “不是说好了明天吗?我千辛万苦把时间乔出来,现在又黄了,大总裁,你到底能不能守点信用啊……”   邢望海:?   “行了行了,又是这种借口,喝不死你!你最好喝到胃出血,再也硬不起来!”   邢望海:??   “你怎么回事……啊?这样啊,那、那就不改时间,还是明晚,对吧?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邢望海:???   齐情聊天时那瞬息万变的表情,真比内容还精彩。邢望海终于没忍住,狠狠拍了下齐情的肩。   “—卧槽你妈—”   齐情嗓子很好,又尖又高,猛地转身看见是邢望海,顿时傻了,嘴根本合不拢。   邢望海依旧有些迟钝,“外面这么冷,你为啥要杵在这儿讲电话?”   齐情内心松了一口气,“我、我跟朋友聊点儿事。”   聊天?什么朋友不能在屋里聊?非在这外面挨冷受冻的。邢望海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   “谁啊?电话里。”   齐情已经捂住话筒,眼神闪烁,“就、就一你不认识的朋友,专门搞影视的,甲方那边的……嘿嘿。”   邢望海皱了皱眉,但他也没有寻根问底的欲/望。   “那赶紧聊完进去吧。”邢望海发自内心的关怀。   齐情猛地点头,拿起手机,才发现屏幕暗了,对方已经挂了,他的表情也跟着暗了暗。   韩炜下楼,刚好看见两个大小伙子从屋外进来。   “小海,你们干吗去了?”韩炜拉大嗓门问。   “干爹,”邢望海不忘同他打招呼,“我恰巧在门口碰见齐情,一起进来的。”   韩炜狐疑地看向儿子,问:“你特地出去接小海吗?”   齐情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唐一曲从书房里走出来,踱到韩炜身边,“小海刚到?太赶巧了,再过半小时就能开饭。”   邢望海对着他,弯弯眼睛,乖巧笑了一下。这一笑杀伤力太大,让韩炜和唐一曲的两颗老心同时生起了无限怜爱,自己儿子呢,早就被抛在爪哇国去了。   唐一曲:“小海想吃点心吗?叔叔的朋友从日本寄了些羊羹和山崎蛋糕,要不要尝尝,垫垫肚子?”   齐情:……   齐情夸张地挥舞手臂,“爸,我还在这呢。能不能不要这么偏心!”   韩炜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崽崽,爸爸疼你,过来,我们去吃麻辣豆干!”   齐情撇撇嘴:“我不要嗟来之食和施舍的爱!”   韩炜上前,圈住他脖子,使劲薅了薅他的卷毛,“嘿,还跟你爸拿腔拿调的,翅膀长硬/了?”   齐情缩着脖子投降。邢望海在一旁使劲憋笑。   吃饭时,齐情问起来还是照旧三月去科罗拉多滑雪吗。   韩炜夹了一筷子菜给他,“怎么?你有别的安排?”   “也不是,我就是想确认一下,看什么时候回国比较好,还欠着几首歌没写呢。”   “最近挺有上进心嘛。”韩炜满意地拍了拍儿子肩膀。   “老爸—”你就别嘲我了。   韩炜看了一眼邢望海,“小海,你和叶岭一起走是吧?那机票我们就自己先订了。”   邢望海点点头,“舅舅说他下周差不多工作就能结束,我们月底就飞旧金山。”   “嗯,挺好。”韩炜转头用筷子敲了敲齐情的手背,“狗崽子,吃饭就吃饭,不要玩手机。”   齐情呲牙,佯装痛,“老爸,你能不能温柔点儿?!”   “温柔?”韩炜看向唐一曲,“老唐,你看你把他惯成啥样了,还敢对自己爹提要求。”   唐一曲没说话,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很享受这幅“夫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邢望海看着这父子三人,心中也生了几分羡慕。   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记忆模糊,在他印象中貌似是个体弱之人,常年都病怏怏的。父亲在美国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年幼,根本没有真实感。只记得叶弥抱住自己无声地流泪,那些泪砸在他脸上,像滚烫的刀子,心里也跟着莫名难受。   吃完饭,齐情朝邢望海使了个眼色。邢望海没理解,齐情急了,作口型“上楼”,然后转向正在收拾餐桌的夫夫:“爸,我们先上楼了!”   唐一曲做了个“ok”的手势,韩炜意外地没反对。   一进房间,齐情立刻把房门反锁,邢望海有些莫名其妙。   “你最近和杨鸥关系怎样了?”齐情先发制人。   邢望海被问得噎住,根本没料到齐情竟会把他的烦恼放在心上。他咽了咽喉咙,往后退两步,佯装镇定,“就、就那样呗。”   “真得?”齐情明显没相信,“你跟他真没啥?”   邢望海心里咯噔一下。齐情这小子平常大大咧咧惯了,压根不知道察言观色,偏偏今天就变得犀利起来。   “你希望我跟他有啥?”   齐情愣了愣,遂干巴巴笑起来,“也不是......就关心你呗。”   邢望海福至心灵,凑到齐情面前,“那你呢?刚刚到底跟谁讲电话啊,感觉不像随便一个甲方那么单纯啊......”   这回换齐情吞吞吐吐了。   “行了行了,”邢望海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你自己管好自己,别成天尽添乱让干爹和唐叔为你操心了。   齐情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神色尤为黯淡,“望海啊,我最近发觉追求梦想这回事呢,真不是等价交换来的,有些时候牺牲的往往是最言不由衷的东西。我真得很喜欢音乐,喜欢舞台带给我的感觉,可我也很贪心,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不仅仅只能靠梦想支撑着活。”   邢望海无情地打断他的抒情,“你发/春了?这回对象是谁?”   齐情:......   邢望海继续说:“对于音乐创作者而言,你这样也挺好,从不同的感情经历里汲取灵感。但......你可得想清楚,你的职业归根到底是爱豆,贩卖的是梦想,除非你放弃爱豆身份,一门心思只搞音乐创作。”   齐情不响,凝眉沉思。   “欸,我也不喜欢说大道理,”邢望海见对方萎了 ,宽慰似地拍拍他的肩,“但你这种状态很危险啊,别整天想七想八的,好好完成工作。前面的路谁都不知道,但现在脚下的路,你得踏踏实实的走完。”   齐情其实很不喜欢别人对他讲道理,尤其心情不好的时候。强行讲道理,只会让他感到窒息。那种充满陶醉式的表演欲,让他觉得尤其拙劣。   唐一曲是他的父亲,他的道理是温柔而慈爱的,这不会让他反感,所以他会遵守。   邢望海是他最好的哥们,从不轻易发表意见,一旦对他敦敦教诲,必然是在关心他。   齐情抬眸看邢望海,无奈地撇撇嘴角,“你小子有时候真像个冷血无情的机器人,真不知道是该羡慕你好还是该把你暴揍一顿解气。”   邢望海冷冷乜他一眼,“你太弱了,打不赢我。” 第34章   52.   从韩炜那边出来,邢望海一直都在同杨鸥聊天。杨鸥中途说去洗澡。   邢望海低头握着手机,心里纳闷杨鸥这个澡洗得可真久。   他垂着步走向家门,随着“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感应壁灯应声亮起。   邢望海停住脚步。   混沌的光勾着那人轮廓,像底片上慢慢显出的像,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逐一浮现,最后还有那抹熟悉的笑意。   杨鸥。   邢望海怔然地后退两步,随之反应过来,声音里都带着不可置信,“鸥哥,你怎么来了?”   杨鸥走近,张开双臂,不容分说地将他圈进怀抱,鼻尖抵在他的颈间深深嗅了几下,“我来补充养分。”   邢望海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我太想你了。一想到明天才能见到你,就觉得夜晚难熬。”   邢望海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像一片潮水,杨鸥降落在他的海平面,搅动涟漪,引来海啸。   杨鸥抬头,盯着他笑,“不邀请我进去吗?”   邢望海回神,带着几分羞赧,“当、当然。”   杨鸥继续笑,大手扶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拇指,按下指纹锁,反客为主,带他进屋。邢望海顿时没了主心骨,任他将自己安置。杨鸥往他身边一站,自己只剩晕头转向。   “让我好好看看你。”   杨鸥在他身前蹲下,用一种虔诚的姿态捧住他的脸,食指滑过颧骨,拇指按着嘴唇,似在描摹,似在挑逗。邢望海下意识闭上眼,用脸颊蹭了蹭杨鸥的掌心。   没有声音的空间,让呼吸显得格外清晰,也让那些欲念无处可逃。   “——唔——”   杨鸥吻住他的时候,邢望海溢出声,打破了寂静。   唇舌追逐,将口腔里的湿热扫荡一空。   原来吻里会同时栖息着温柔和凶狠。   邢望海被吻得卸力,几乎攀着杨鸥才能让自己不滑向地面。   吻毕,杨鸥用手揉揉邢望海的脸,“喜欢吗?”   邢望海眼角湿润,唇角泛着水光,坦诚地点点头,“喜欢。”   他已经很清楚自己对杨鸥抱有的感情,尽管这份情里有一部分继承自角色。但和这个男人相处,不由自主的悸动,不假思索的依恋,都是最佳证据,证明他心动了,无法悬崖勒马。   其实,都不需要杨鸥主动来追逐,他已经心甘情愿把自己交了出去。   杨鸥突然站起来,定定看了他几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朝门口走去。邢望海疑惑,忍不住道:“鸥哥,你这是要走吗?”   杨鸥转身,手已经扶住把手,“我就是想来见见你,既然已经见......”   邢望海急忙上前,用手捂住对方的嘴巴,把句子截断,微笑道:“这么胆小?”   杨鸥愣了愣。   “我都不介意你留下来,干嘛急着回去?”   杨鸥略一侧头,重新夺回说话的权利,“留下来的话,指不定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呢。”   邢望海笑,眼睛里亮亮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反正第二天休息,邢望海提议喝点儿酒。杨鸥没反对,接过他递来的水晶杯。   “看电影吗?”邢望海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遥控器,对着一整面墙那般大的屏幕问。   “可以。”   “想看什么样的?”   “都可以。”   邢望海转头,盯着杨鸥,男人眼里只有温柔的笑意。这样的看法,让他也有点害臊。刚刚拿出勇气挽留杨鸥的自己,恐怕是个假象。   “那......你想看《罗马的房间》吗?”   杨鸥没有立刻回答,也跟着坐到地毯上,把脑袋靠在邢望海肩上,“跟你在一起,看什么都可以。”   邢望海登时觉得心慌气短,不由地想,这也太会了吧,还真有点儿招架不住。他不自在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试图润润干燥的喉咙,可身体里那股邪火却越蹿越高。   杨鸥用余光瞥了一眼,勾起唇角,暗自笑起来。   “笑什么?”   “你紧张什么?”   邢望海嘴里还含着液体,含糊其辞,耳根兀自红了。   片头已经跃上屏幕,音乐流淌在室内,让气氛显得更加旖旎。   “好了,看电影吧。”邢望海勉力吞下酒,将目光投到前方。   杨鸥满心欢喜地“嗯”了一声,用鼻尖亲昵地磨蹭了几下邢望海的肩膀,然后坐直。   邢望海忍俊不禁,发现杨欧虽然在外表现成熟,实质上还挺黏人的。这种反差,他想私藏,不舍得让其他人再看见。   播放到浴室那幕戏时,阿尔芭装作被爱神之箭射中,倒在湿滑的浴室地面,偷偷用余光打量娜塔莎的反应。   邢望海倏地呼吸一滞,因为腿上多了份重量—杨欧突发奇想,也装模作样地倒在他膝头—注意力瞬间被拉到这个男人身上,还有他接下来的小动作。   杨欧闭着眼,用小指偷偷勾邢望海的小指。屏幕里,阿尔芭也在勾着娜塔莎的小指,半睁着眼微笑。   如出一辙的画面,带出了如出一辙的味道。   邢望海脸上一片赤热,胸膛微微起伏着,都不敢大声喘气。   电影中,阿尔芭幻想着自己躺在血红浴缸里,娜塔莎倾身为她拔下了丘比特的箭,让爱肆意流淌。   杨鸥幻想着自己剥开男孩的壁垒,躺进了温暖柔软的巢穴里,有了“为非作歹”的资格。   光影交织,现实与虚幻重叠,爱神的箭射中了两个女人,同时也射中了两个男人。   杨欧拙劣地模仿着这个暧昧而有趣的时刻。   邢望海心里已经漾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涛。   演到三分之一处,阿尔芭开始吻娜塔莎,两人美妙的躯体叠在一块儿,成了罗马最美的梦境。   邢望海缓缓俯身,撩开杨欧的额发,郑重地落下一吻。   这个吻,有些沁凉,而两人的心火,倏地热烈了。   杨鸥依旧闭着眼,微微扬起下巴,环住邢望海的脖子,重新找到了那两瓣柔软的唇。   53.   一夜无梦,邢望海睡得很踏实。迷蒙中,有人把他紧紧圈住,细心温存,时不时在他耳边低喃。   不用睁眼,他就知道那个人是杨鸥。   二十二年来,这是第一次,他让另一个人肆无忌惮地侵入自己的安全范围,甚至同床共枕。   杨鸥尊重他,并没有像毛头小伙子般,火急火燎地脱了衣服就非得上床。他们讲了许多细细碎碎的话,带着沉沉爱意相拥而眠。   杨鸥说,不用急,还有许多时间。   邢望海回搂住他,充满眷恋地说了个“好”。   等到邢望海彻底醒过来,身侧已经空空如也。他扑腾了一下,揉了揉杂乱无章的头毛,此时,卧室的门开了,杨鸥衣着整齐地走进来,在床边坐下。   “醒了?”   “嗯。”   “饿了吗?”   邢望海摸摸瘪平的肚子,撇撇嘴,“饿。”   杨鸥莞尔,觉得这人哪儿哪儿均是可爱至极。   “那赶快起来吧,我做了早……不,午餐。”   邢望海欢呼一声,迅速下床,往卫生间冲去。   杨鸥看着他的背影,笑意挂在嘴边根本褪不去。   大概这就是恋爱吧,让两个成年人降智,所有的坚硬都化成柔软,愿意全身心沐浴在爱的光辉里。   他俩都是演员,必须自律,自然要时刻注意身材。杨鸥便用现有材料简单做了三明治,煎蛋,还顺便打了新鲜果蔬汁。   邢望海一上桌,就开始大嚼,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   杨鸥一边抿着果蔬汁一边看他,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冷淡漂亮,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如今,这个男孩,依然漂亮,却有了温度。   “今天干嘛?”杨鸥问。   邢望海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咽进肚子,抹抹嘴巴道:“没安排,你想干嘛?”   杨鸥正想接话,不知是谁的手机,忽然高频震动,发出连续的铃声。   邢望海瞟了眼卧室,做了个口型“我的”。   杨鸥理解地点点头。   电话一接起来,叶岭劈头盖脸地问:“你昨晚跟谁在一起?齐情跟你一块儿吗?”   邢望海先是咯噔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如实回答。   叶岭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吃完饭就没再出门干啥了?你能保证?!”   邢望海听出点儿意思,问:“怎么了?齐情又干嘛了?”   叶岭叹了一口气,“老韩给我打电话,说齐情凌晨不知发了什么疯,在电话里跟人一顿吵,然后跑了,手机关机到现在也联系不上!本来没想着告诉你这事,但我怕你包庇他,所以就问问。”   邢望海蹙眉,想起昨晚齐情跟人偷偷摸摸打电话那模样,顿时警铃大作。   “舅舅,齐情昨晚跟我聊了一会儿天……”邢望海试图组织合适的语言,“我怀疑他可能谈恋爱了,有点儿不受控制。”   “卧槽!”叶岭在电话那头火力全开,“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妈的,这小兔崽子,就没一天安生劲儿,非整些乱七八糟的,这要不是看他爹面子,谁愿意跟在他屁股后面天天擦屎呢!”   叶岭这话说得糙,理也不完全对。邢望海自然不大同意。但人在盛怒之中,也别指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舅舅,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邢望海顿了一下,“你问过刘朵桃了吗?她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唉,肯定跟她没关系,她已经进厂参赛了,哪有闲功夫理会这混小子。”   邢望海想了想,又道:“齐情之前去了上海,也突然失联过,自从那之后,他才愈来愈不对劲的。你有问过他身边助理吗?会不会是在上海发生了什么?”   叶岭忽然提高音量“这家伙去上海也失联过?!这都好长段时间了……好,我去查一查。” 第35章   54.   徐幻森接到齐情打来的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讲了几句。对方不听他解释,“啪”地挂断,微信紧接着响起,发来愤怒的表情包。   徐幻森在酒席上也没安宁,整晚都心不在焉,推拒猜拳行令,后来干脆提早离开。   走到停车场,刚钻进驾驶座,车边竖起一道人影,毫不客气地敲他这侧窗户。降下车窗,齐情的眼睛撞进视线。   “你.......”   还没等徐幻森惊讶完,齐情一把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就这么不想见我?宁愿跟乱七八糟的人喝酒,也不愿意跟我面对面?”   徐幻森皱起眉。   “你想多了,”徐幻森挣开桎梏,“我最近真没精力。”   齐情脸上包裹得严实,只能从眼里看见情绪的变化。徐幻森别开脸,不想盯着那双慑人的眼睛。   齐情冷笑,拉开车门,将徐幻森扯下座位,自顾自握住方向盘,命令道:“上来,我送你回家。”   徐幻森静静地看着他,隐隐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世上的美人都麻烦、小气,要人趋奉着,齐情也不例外,稍有不合心意,就要蹬鼻子上脸。徐幻森不免想,当初自己肯定是着了蛊,非要招惹一身腥。现在好了,甩也甩不掉,只能受着。   他觉得齐情怪而疯癫,齐情也觉得他不可琢磨。   可两人的身体像磁石,紧紧相依,密不可分。稍微的擦枪走火,就能招来火树银花,忘却所有麻烦。   他们之间酣畅淋漓的性/爱,简直是这一切不如意的最佳补偿。   红灯时,车里恰好放到齐情所在组合的新歌。   齐情愣了愣,傻瓜一样问:“你听了?”   徐幻森笑笑,揶揄:“亿万销量的单曲,我总得洗耳恭听,感受下到底有多牛/逼吧。”   齐情听着,脸上木木的,心里也木木的。   他拿不准徐幻森的话,根本猜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从来都在单线思考,丝毫握不住这男人半分思维。在徐幻森面前,他觉得自己跟草履虫没区别。不,也许连这都不如,只是根按摩/棒,或者飞机/杯。   徐幻森望向窗外,巨大的广告牌上,一脸冷峻傲然的美男子,坦然展示着自己优美如雕塑般的曲线。这位美男子,此时正驾驶着他的车,散发戾气,连绿灯亮了,都没发觉。   “绿灯。”徐幻森提醒齐情。   齐情猛地一脚油门,车头遽然抬了抬,油箱轰然。徐幻森心痛了一下,早知该换电动车出门。   “刚刚想什么呢。”徐幻森试图缓解气氛,“忘记我住哪儿了?”   齐情不痛不痒地哼唧了一声。忽然,一股力道将他扯偏,拉下他的口罩,在唇上落下热度,随即这热变成火,烧得他满脸通红。   徐幻森满足地松开齐情嘴唇,将他脑袋扳正,没事人样地目视前方,说:“好好开车。”   齐情:......   齐情将车开进停车位泊好,熄火。没等发动机冷却,他就扑向徐幻森,放低车椅,将自己覆上去。徐幻森被他紧紧压着,窒息却兴奋。   “你不想我?”齐情用裆/部摩擦了下徐幻森的下/身,“你这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呢......”   徐幻森无所谓地笑笑。   齐情捏住他下巴,开始舔舐,另一只空闲的手在拨弄徐幻森胸膛。徐幻森是个十分忠实于快/感的人 忍不住溢出了呻/吟,齐情被这反应刺激,撩拨得更卖力了。   “行了,”徐幻森忽然恢复理智,推了他一把,“别在这里。”   徐幻森的公寓不是那种有钱人的典范,只钟爱偌大豪华。意外的舒适简洁,有令人舒服的气氛。   日式的细格百叶窗疏朗的遮住落地长窗,从缝隙里隐约可见露台和建筑物散发的幽光。客厅里有一张真皮长沙发,他们曾在这上面疯狂/交/欢过,依稀还能闻到肉/欲之味。在客厅的一面墙前,有一个一米来宽的穿衣镜,古铜色,刻着精美雕花。徐幻森把齐情抵在镜前,衣服一件件剥落,柔美的灯光洒在健美躯体上,呼吸扑在镜前,渍出暧昧的水雾。   欲望从脚底升起,蹿至天灵盖,毁灭理智。   .......   (完整版wb见......)   身体拥有记忆,齐情记住了徐幻森的气味、温度、形状。这种极致的体验,他不愿意同别人发生,惟有徐幻森才可。但现实却是,徐幻森不是惟有他。   齐情因为徐幻森,喜怒无常。   固然,他们是两类人,徐幻森是性与爱分得足够清楚的,齐情不是。就像他一度以为,自己喜欢刘朵桃那般,他没经验,脑子简单,混淆了好感和习惯。他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什么都要得到,刘朵桃脱离他,让他惶恐,害怕改变,失去安全感。现在徐幻森来了,若即若离,折磨得他就快疯了。   明明身体那么契合,心却隔离在银河两端。   徐幻森是一个好情人,最佳炮/友,可不属于他。有些男人,你只有同他做/爱时才拥有他,下床之后,连陌上人都谈不上。   齐情对他,又恨又妒又痴迷。   徐幻森醒来的时候,发现左边的枕头是空的,床单上有人睡过的痕迹,证明了齐情的存在。他慢慢缓过劲,揉了把腰,酸楚不堪,臂膀也沉重的无法抬起。   昨晚,齐情从身后拉住他的双手,强迫他抬腰,狠狠蹂躏了许久。这小子太衷情于这个姿势,常常让他吃不消。   徐幻森翻身下床,走进客厅,百叶窗里透出日光,将室内折射得斑斑驳驳。   齐情裸着上身,握着手机,像一尊失去光芒的塑像,蜷缩在沙发里。   徐幻森颇为奇怪,“你不冷吗?怎么不穿件衣服?”   齐情缓缓抬头,眼下一片乌青,眼底似有不寻常的情绪。   “你还是个人吗?徐幻森,连你兄弟都不放过。那我呢......我们这段时间到底算什么?!”   徐幻森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怎么了?”徐幻森问,他脑子转得快,夺过齐情的手机,匆匆浏览几眼。   这真得是一个爆炸性新闻,还特别有鼻子有眼。证据罗列翔实,从照片到ins限动、微博卡点还有地理定位,甚至连偷拍照都一应俱全,全部指向一个结论,徐幻森和杨鸥在秘密热恋,并且加以佐证了,徐幻森一直是杨鸥的幕后金主。简直望文生义,空穴来风。   徐幻森眉毛紧拧在一块儿。   齐情起身,冷漠地推了他一把,徐幻森回神,拽住齐情。   “你就不想听我的解释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同一天同一个地点,还有情侣衫,吃一样的餐厅,逛一样的商场,每一次进剧组都安排送吃送喝的......杨鸥没工作的时候,你们还一起旅游,你还去学校接他。最近,不是还在停车场被抓包了,上过热搜嘛,还有,不是你保他进的《梦中人》吗?这么大热的制作,刷下须旭,把杨鸥这个半吊子送进去,你可真是爱得深沉啊......”   杨鸥,又是杨鸥,不仅要抢邢望海,还要霸占徐幻森。   齐情几乎对他要生出恨了,可这恨毫无根据且无力。   爆料的内容半真半假,是经过特殊编辑的洗脑包,每一条证据都断章取义,引导路人吃瓜,反黑绝对要下一番功夫。   “这些都是在放屁!”徐幻森急了,“我他妈睡任何人,都不会睡杨鸥!他不一样!”   齐情怔然,凄惨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这是你白月光对吧,所以是你单方面上杆子要倒贴!我他妈真是犯贱,要上杆子把屁股送过来,给你草!”   “齐情!”徐幻森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发脾气,你是我的谁?老子归你管吗?!”   齐情呆愣住,过了稍许,僵硬地从沙发上起来。   “对,是我越界了,”齐情绝望地看他,“徐幻森,是我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不知为何,看见齐情这个反应,徐幻森的怒火一下子灭了,心好似也被绞了一下。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徐幻森软下来,一把拉过齐情,扳过他的脸,注视着他说,“你相信我,好吗,我真得跟杨鸥没什么......”   说完,他就去寻找齐情的唇,想要吻他。   齐情搡开他。   “太累了,我好累啊,徐幻森,”齐情开始落泪,“我们明明只有肉体关系,可我就是抑制不住,每天都在想你,想你想得脑袋都要爆炸了......你要我怎么办啊......爸爸说,不要轻易喜欢人......那怎么才能不去喜欢啊?你知道吗?徐幻森......”   齐情抽抽噎噎,那么高大的身子,却在瞬间卑微。眼泪砸进地板,洇出深色,像失望,也像在申诉。   “我......”徐幻森梗住,组织恰当的措辞,“齐情,对不起。我......”   哪有什么正确的、符合常理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横生的意外,定下的规矩,只走肾不走心。   所以,先动心的,必然输。   齐情简直肝脑涂地。   徐幻森讲究公平,他不想再继续伤害,如果由他来做恶人,那也无妨。   “齐情,对不起,我们结束吧。” 第36章   55.   徐幻森和杨鸥的这则热搜,让微博几乎瘫痪,周海怡也跟着瘫痪。她感到未老先衰,打再多的羊胎素也挽救不了她那沉积郁结的眼角。   杨鸥这人的桃色新闻都快称得上邪门。无巧不成书,每一次还都赶在关键卡点。   冷静下来后,周海怡不免起疑。   营销号这次竟然没提前联系商议,堂而皇之地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实属反常,杨鸥很有可能只是一条火引子。说不定,这故事的主角是徐幻森,有人要掏底冉冉影视与之叫板,也不无可能。   就在她这么胡思乱想之际,手机亮了,接起来,那边静着,隔了半分钟才说话。   “周总,”徐幻森说,“看了热搜吗?”   周海怡冷笑,“你这不是废话吗?”   徐幻森倒是平静,“我已经叫人去撤了,然后......”   周海怡接过话,“热搜是肯定要撤的,最好搜集证据,发律师函告他们诽谤!”   徐幻森轻笑一声,“这么气啊?非要大动干戈?”   “徐幻森!”周海怡骤然拉高嗓子,“杨鸥马上要播新剧了,挑这种时候出乱子,又想让他扑街嘛?你难道没好好考虑过,说不定是借着杨鸥这个幌子,其实狙得是你呢。连续两次了,你自己难道就没丁点儿问题吗?”   那边又短暂地陷入沉默。   “欸,”徐幻森反常地叹了一口气,“我就这么招人嫌嘛......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找我兴师问罪。”   “……”周海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口气变软,“徐总,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都在杨鸥身上押了宝,你也不想输得血本无归吧。”   徐幻森从鼻子里发出哼笑,并不反驳她的说法。   周海怡继续,“今明两年的商务资源,杨鸥如果冲不到头部,我们就完成不了对赌。形势有多么严峻,你也能明白吧。”   “行了行了,”徐幻森不耐烦地打断她,“钱钱钱,就没见过比你更斤斤计较的人了!”   周海怡习惯了徐幻森的口无遮拦,更何况,徐幻森是她最重要的合伙人之一。她明白何时该退何时该让,把握距离,是她最擅长的社交。   “那徐总,这还是得麻烦你了,你多多担待......”周海怡好话说尽,话锋一转,“这段时间,你们也尽量少在外见面。”   “知道了,”徐幻森漫不经心,“我会把屁股擦干净的。”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可这记忆着实短暂。   杨鸥是等热搜撤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早已沸腾了半个白天。   这几天,他和邢望海厮混在一块儿,对时间概念完全模糊,手机也是静音。如果不是邢望海把手机拿给他看,他可能真就这么忽略了。   “鸥哥,”邢望海面不改色,冷静地问,“你这是在故意反向炒作吗?你们公司特意搞得吗?”   杨鸥:......   他挠挠脑袋,勉力地笑,“不至于吧,没跟我打过招呼啊,难道要走黑红路线?”   杨鸥去看自己的手机,周海怡来电(28)。   杨鸥:......   他硬着头皮上了微信,结果那聊天栏就在不停滚动,滚到差点把他卡出去。   周海怡:你死了?   徐幻森:看见消息,给我回个电话。   妈妈:小鸥,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又谈恋爱了?怎么这次回家没听你提啊......   还有更多的,几乎都是同行,在八卦。   他和徐幻森的关系,有一部分人知道,是铁哥们。所以这个爆料,就颇有点儿暗渡陈仓的味道。   杨鸥大致浏览了一遍,看得哭笑不得。   邢望海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他脸色变来变去。   “鸥哥。”邢望海叫他。   “嗯?”   “你不会欺骗我感情吧?”邢望海语气一板正经。   杨鸥敏锐察觉到了变化,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收回。“怎么了,”他笑笑,倾身过去搂爱人,想跟他脸贴脸,磨蹭。   邢望海微微侧肩,避开,杨鸥尴尬地僵在半截。   “你会骗我吗?鸥哥。”邢望海眼神澄澈,直勾勾盯着他,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杨鸥叹了一口气,“弟弟,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骗你呢。”   邢望海眯起眼,似乎并未被说服。   “需要我证明吗?”   杨鸥一边说,一边搂住他腰,把他压进沙发里。   两人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空气温热,之前温存的关联记忆在脑海中闪回起来。   杨鸥的吻落了下来,是与冬季不匹配的,暖和湿。烘得邢望海的脸皮发烫,耳垂滴血。   “——唔——”邢望海忍不住溢出呻吟。   杨鸥拉开些距离,居高临下地看他,勾唇笑,“这种证明够吗?”   邢望海眼底泛起一层雾,嘴唇也被亲得水润,他刚想说“还不行”,音节已经抵在舌尖,却被杨鸥紧接其后的又一个吻堵了回去。   稍晚些的时候,周海怡终于联系上杨鸥。   她简单交待几句后,说:“徐幻森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你俩最近没事,别在外面碰头。”   “知道了知道了。”杨鸥敷衍。   结束通话,杨鸥又给徐幻森去电。   奇怪的是,徐幻森并没有马上接听。隔了半小时后,徐幻森打回来,那边环境有些嘈杂。   “你在哪儿?”杨鸥蹙眉问。   “外面呢。”徐幻森说,“怎么啦,是热搜吗?放心,我都搞定了......”   杨鸥想了想,“你别喝多了。”   徐幻森“嗯”了一声,然后咯咯直笑,佯作不经意问:“你猜我在哪儿?”   杨鸥心里咯噔一下,试探地问:“森子,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吗?”   徐幻森没说话,杨鸥发现电话对面的喧闹突然哑了,彷佛悄无声息地坠进黑洞。   “森子,你想跟我聊聊吗?”   徐幻森脸上木木的,心里也木木的。老实说,他并不太想跟杨鸥倾吐。   他能说什么呢?刚跟一个P/友分手,闹得心思不宁。这完全不是他啊。   “没什么,”徐幻森吸了吸已然酸掉的鼻管,“不跟你说了,有人叫我。”   挂掉电话,徐幻森走向外间起居室,掐掉音乐,拍拍手掌,宣布Party结束,驱赶前来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   待人走到一个儿也不剩后,徐幻森开了瓶啤酒,泡进浴缸,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这是怎么了?徐幻森有点儿迷惘,只不过一个齐情罢了,用得着这般长吁短叹嘛。   从头到尾,就是能预料到的结局,何至于还有点儿......留恋呢。   56.   邢望海在上飞机前,给杨鸥打电话。他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舍不得挂断。机场广播响起,催促登机。   杨鸥也催他,“赶快去吧,别耽误了。”   邢望海从善如流,末了,半是玩笑半是叮嘱道:“你要想我。”   杨鸥笑,“当然,现在开始就在想了。”   邢望海心满意足挂断电话。   叶岭远远走过来,面色不虞,“你刚才跟谁通话?”   邢望海心虚,避开叶岭审视的目光,撒谎道:“齐情啊。”   叶岭拧眉看了他一会儿,看得邢望海万分不自在,只得找借口,“舅舅,时间吃紧,就剩我们没登机了。”   “嗯,”叶岭舒展眉头,揽住他的肩膀,“你小子可别耍花招。”   邢望海弱弱地笑了一下,心忖,以后在外面得克制了,否则,他和杨鸥的关系被曝光,真是迟早的事儿。   十三个小时,在偶尔颠簸的气流中缓慢过去,邢望海半睡半醒,嘴唇干涩。   他想起,还在《梦中人》剧组时,他们去外地录节目。录制很顺利,回程飞机上,杨鸥坐在他的旁边。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久,邢望海就听见了轻微的呼噜声。他侧过头,看见杨鸥睡着了。   他真得很努力啊。拼尽全力,不容一丝松懈。邢望海看着杨鸥的睡颜突生了几分感慨。   杨鸥的睫毛很长,在高挺的鼻子两侧打出两片阴影,他的嘴唇厚软适中线条优美,最近还被一些媒体榜单评为最适合接吻的唇形。杨鸥估计是真累坏了,整个人越睡越往座椅下滑。邢望海站起来,轻柔地帮他调好姿势,固定好安全带,再找空姐要了条毯子为他小心盖上。没过多久,眼皮渐渐发沉,邢望海也睡着了。   杨鸥中途被颠簸的强气流弄醒,机上的广播提醒大家回归原位,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像这种强烈的晃动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杨鸥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你很害怕吗?”   邢望海不知何时醒了,手掌伸过来,盖住了杨鸥的拳头。   “不。”杨鸥说得很没有底气。   “鸥哥,我也很害怕呢。”邢望海的手掌把杨鸥的拳头包的更紧了。   邢望海手掌中的温度干燥而温暖,杨鸥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飞机进入平流层,一切恢复如初,朝着目的地行驶。   “那个,”杨鸥微微的发窘,“可以松了。”   邢望海没动静,杨鸥动了一下,邢望海依旧没有反应。杨鸥侧身一瞧,这小子竟然又睡着了,好像比刚刚睡得还沉。杨鸥也只得任由邢望海抓了一路。虽然在那刻,他还没有爱上他,可他的心却因为看见邢望海毫无防备的睡相,变得柔软无比,他感到怜惜以及心疼。   这是杨鸥第一次,如此这般的,被细细揪住。 第37章   57.   旧金山比国内温暖不少。   邢望海和叶岭过完海关,取好行李,就看见齐情戴着超大墨镜,遮住半张脸,潇洒地立在出口。阳光在加州从来不会缺席,墨镜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标配。邢望海入乡随俗,从背包里摸出墨镜戴上。   “还顺利吧?”齐情边帮舅侄俩人拿行李边问。   叶岭头也不抬的盯着手机,敷衍地回答“还行”。   齐情搂过邢望海的肩膀,兴奋地说:“我爸把13年日内瓦展出的那台兰博基尼Veneno厂车这次弄到手了,到时候带你试驾!”   兰博基尼毒药(Veneno)全世界仅有四台(一台厂车)硬顶,比敞篷数量还少,收藏家趋之若鹜的极品车。韩炜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才能纳入囊中,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唐一曲助力。   齐情也是天生命好,有嗜车如命的老父亲,才能白捡便宜。人或多或少都有虚荣心,自从到了旧金山,齐情的Ins账号每天一晒韩炜的藏品,死皮赖脸装作自己的,粉丝们还特别买账,吹尽彩虹屁,捧他为男版人间富贵花。   齐情三番两次同邢望海吐槽,就不能换个吹法嘛,譬如他上一首原创曲,最近的舞台。   邢望海对此见怪不怪。   大家都有人设要立,这小子就是靠着富家子弟光环加持出圈的。   当初组合一推出,齐情就能得到薄荷色谱开屏和Victorphone代言,着实令人羡慕嫉妒恨,各路小道消息也层出不穷,不少营销号讽刺他是天降皇族,大少爷娱乐圈一游罢了。八组扒他身世,可唐一曲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丢出的都是烟雾弹信息。其实,他并不是出道即巅峰,在连续扑了三首原创作品后,才凭借一首电视剧主题曲红透半边天。   齐情所在组合团粉是远没有他唯粉多的,这的确失衡。粉丝之间的口水战也尤为夸张,经常被营销号搬运,但被人讨论就有流量,所以齐情一直能活跃在话题中心。   齐情的黑料从来没有实锤,并且每次都能逆转风向,将爆料者的居心叵测抖出来,这让粉丝对他更加怜爱。其实认真究其原因,一是因为的确不符合事实,二是因为他有牛/逼的爹。   叶弥在Akiko定了位,这是邢望海在湾区最爱的日料馆。不仅食材新鲜,而且环境宜人,小小巧巧的隔间,增加隐秘性,十足的日式风味,也让用餐变得有情趣。   一下车,邢望海就看见叶弥有些焦躁的站在餐馆门口张望。她身材颀长,保养得当,冷冽骄傲。邢望海不说话时,与她倒是如出一辙,果然,是继承来的气质。   “妈妈!”邢望海也是迫不及待。   叶弥冷淡的脸瞬间被笑容点亮,她张开双臂,给了邢望海一个巨大的拥抱。   “真不敢相信,这么久没见你了!”她说,上上下下地打量儿子,“你是不是瘦了?拍戏很累吗?”   “没有啦,是你的错觉!”邢望海解释,“镜头里面人都会胖几分,我这样是正好的,再胖点儿,上相就丑了。”   “知道知道,”叶弥笑,揉揉他的头发,“饿了吧,快进去,我今天预约到了Misaki大厨,你可以现场尝到她的手艺了。”   Misaki是米其林三星大厨,一直尝试将平凡菜色推陈出新,并不曲高寡和,坦率而真诚地对待美食。叶弥很欣赏她,用中国话来说就是“接地气”。   韩炜和唐一曲已经在席间,这场接风宴算得上是阖家欢乐。   邢望海挨着叶弥坐下。   侍者端上了Uni spoons,改良版的带子和三文鱼籽,每人一勺刚刚好。他尝了一大口,鲜甜至极,毫无腥气,无需用姜丝压味。   “好吃吗?”叶弥笑眯眯地问。   邢望海一边咀嚼一边点头,然后叶弥转向叶岭,问:“你怎么没动筷子?”   “姐,”叶岭委屈,“我刚下飞机,吃不下生食。”   叶弥抬抬眉毛,“就你矫情......还好我点了烧肉鹅肝饭,你最喜欢吃的。”   叶岭立刻展颜,直呼“姐姐真好”。   “行了行了,”叶弥敲敲他的肩膀,“一把年纪了,能正经点儿嘛?”   齐情率先没忍住笑——其实,他已经笑了好一阵子,打从进门,他就被这浓烈的幸福感包围,嘴角一直维持上翘。每一年,他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可以放下艺人身份,享受最平凡的快乐。   尽管和徐幻森分手令他元气大伤,难过忧虑了许久,却因此“因祸得福”。   他灵感迸发,创作欲*本抑制不住,有锋利的愤怒和浓烈的哀愁,酣战了数天,写了三首demo,传给编曲老师试听后润色,对方连发三个惊叹号,打包票道,年度金曲即将诞生。   齐情觉得无奈又好笑,看来,邢望海所言不虚,至少有一半是对的——创作者可以在感情中寻找灵感。   失败的感情,也可以是一种收获。   真的,不要轻易喜欢,除非,非要不可。这是齐情所能总结出来的教训。他把这教训,还写进了歌词,有朝一日,说不定那无心的男人,也能听见。   比起和牛,邢望海更期待牛舌。美食家们常说,牛舌的味道像是把牛肉浓缩了十倍。邢望海认同,他喜欢肥美的肉汁在口中炸裂,横冲直撞。他的口味,和看似清心寡欲的外表截然不同,在食肉方面,简直偏爱浓郁厚重那挂。   大厨Misaki是跟着侍者一起走进来的。包间里所有人立刻起来,浅浅躬身,向她致意。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也鞠躬回意。Misaki介绍完菜色,待众人品尝后,礼貌地询问食客感想。   齐情一个劲说好,韩炜和唐一曲简单地给予肯定,叶家姐弟也是点头称赞,只有邢望海默然无声。   “怎么了?”叶弥轻轻撞了下邢望海的胳膊肘,“不合你口味?”   “不是的,妈妈。”邢望海将最后一口肉吞进肚子,眨眨眼睛道,“是太好吃了,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情实在忍不住,越过桌子,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笑意怎么都压不下,“你太逗了!”   大人们也笑起来。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把吃放在欲望之前,可见食物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快乐。   邢望海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有美食有家人环绕在侧,在云端上漂浮,也不过如此吧。千金难换,就是在描述此刻。   快乐总是随行就市,酒足饭饱,启程回家。   齐情和两个爸爸一辆车,邢望海和叶家姐弟一辆车。   驶到金门大桥,邢望海降下车窗,让夜风吹了进来。   辉煌的灯光在红色的钢筋上跳跃,几缕漏下来,落在他的脸皮,填充他的瞳孔。他拿手挡了挡。   太平洋的季风卷着他的思念掠过发梢,平静的海水下是另一种煎熬,由距离演变得更加浓烈。   要是他也在这里就好了。邢望海在这一瞬,又想起了杨鸥。   他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竟会这般贪婪,除了亲情,他还要爱情,一样都不愿落下。   他掏出手机,拍下夜幕下的金门大桥,传给杨鸥。   他写:明明我们分开连4时都没到,怎么会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呢。我今天吃到了念念不忘的食物,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妈妈,满足而开心,也有些疲惫。可在一天结束后,能再度点燃我双眸和心的人,还是你。   他换行,又加上:鸥哥,只有你,惟有你。   由于时差,杨鸥是第二天才读到邢望海的信息。   他登时愣住,感到不可思议,心下随之涌起一阵激动,盖过了所有。他恨不得当场打印下这两段话,直接裱在墙上,这样随时都能观摩,感受到恋爱的甜蜜。   但终究是想想罢了,邢望海是如此真挚,他的心也跟着滚烫。   他看看时间,美国那边还是夜晚,只能按捺住通话的冲动。   杨鸥握着手机,掌心发烫,难以平静。   他打了许多字,又删了更多字,总感觉有千言万语,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字眼来倾诉爱意。这样的自己,简直就像第一次谈恋爱,彷佛以前的恋爱都不算数,惟有这次,才是在经历真正的“初恋”。   邢望海是他得到过的,最美好的人,他不敢索要更多,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如同手无足措的初中男生,在面对自己心仪之人时,只有表面潇洒,内心依旧是个胆小鬼。   最终,杨鸥写道:弟弟,我也一样,下次见面,让我好好吻吻你。   距离下次见面,还有多久呢?   三十二天,不算长,也不算短。可对于恋爱的人而言,却像从荒野到天空,遥遥相望,想要触碰却难以实现。   该怎样熬过这时间呢?   杨鸥不知道,简直毫无头绪。   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会有更多这样的分离,时间将会愈发漫长,距离将会愈加遥远。   一旦想到这里,杨鸥叹了口气,原来太过于甜蜜,也会让人如此不安,让人进退两难。   他建了个新的相册,将邢望海发来的照片保存进去,还有对话截图。相爱的每时每刻,他都想好好纪录。这样,他便能在想念他的时候,迅速调出记忆,用这些瞬间聊以慰籍。   他倒在床上,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编排,下次见面的开场白。   到时候,他一定要紧紧抱住邢望海,不仅要吻他,还要在他耳边说,欢迎回来,我爱你,爱你。 第38章   58.   邢望海开始真正的度假,杨鸥相反,并没有享受的资格。   周海怡正在接触不少商务资源,可最终能否谈下来,一是要看杨鸥的数据,二是要看杨鸥讨喜的本事。金主爸爸们不是慈善家,他们再怎么标榜理念,鼓吹金镶玉般的理想,到头来,依旧会拿实绩对比。对家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他们就需要自己买单的艺人,有十样能压过风头的。明星,叫得再好听,本质不过是活着的高价商品罢了。   杨鸥并不想当明星。契约社会,哪能随心妄为,他背着合约,背着对赌,只得做低伏小,人生皆是两难全。好在他心态够好,稍微宽慰一下自己,也能咽下苦楚。   华耀公子哥礼亦为每年三月都会在南岛举办一个私人宴会。明面上打着同行交流分享旗号,实际则是予人方便,可以明目张胆的桃色交易,交换资源,不少影视圈人士,都乐得在此各取所需。这种活动都算不上潜规则,而是直接摆上台面的你情我愿,明码标价,行业默认。   徐幻森和周海怡自然都拿到了邀请函。一个是经纪公司老总,手上有人肉资源;一个是影视公司老总,手上有电影电视项目。即使不是这圈里中流砥柱那批,好歹也有一席之位。   徐幻森问杨鸥去不去,杨鸥说,你得问周海怡。   周海怡巴不得他赶紧去,献献媚,说不定真能打动几个金主爸爸,不献身,纯商务合作那种。   徐幻森到底是个商人,权衡利弊之后,他也建议杨鸥去,最好跟他一起去。这样,一来可以破之前的热搜谣传,二来拓宽渠道,多认识几个大佬也不错。   归根结底,都是成年人,没人把枪口抵在你头上,选择权还是在自己手中。但同样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能够维持初心,拒绝引诱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而已。   杨鸥不是没去过这种“海天盛筵”,觊觎他的人也不算少。毕竟,样貌好,背景单薄的年轻人,简直就是好上手的标配。也只有邢望海跟齐情那种“特宝儿”,才不用在这种乌烟瘴气里周旋。   徐幻森订机票之前,又跟杨鸥确认一遍,说:“我不想逼你去,你可考虑清楚了,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要做好去了那边,会看见须旭的准备。”   杨鸥想了想,轻笑一声说:“别担心,怎么,你怕我跟他正面刚啊?”   徐幻森没向他说过上海之行的插曲,叹了一声道:“我怀疑他现在真成了个神经病,就算不去主动招惹,这狗东西说不定会腆着脸自己贴上来。反正你也别多想,提前打个预防针!”   杨鸥感到好笑,觉得徐幻森这番话,不像开导他,倒像在开导自己。   一到南岛,徐幻森就租了辆敞篷超跑,载着杨鸥直奔私人酒店入住。   礼亦为不是没给来宾安排住处,只不过徐幻森嫌弃,他觉得太乱,不清净。这次本就不是抱着猎艳目的而来,更多地是想捞消息换资源,帮帮自己,也帮帮杨鸥。   杨鸥随遇而安,对他的安排很是放心。   晚间要出席酒会,杨鸥趁着这个间隙,去游了趟泳。回房间途中,偶然瞥见徐幻森在露台抽烟,这让他微微诧异。   “怎么又抽上了?”杨鸥踱到徐幻森身边问。   在他印象中,徐幻森戒烟多年,若不是有重大理由,断不会复吸。看来,心情不好,必须靠抽烟缓解,想必这苦恼并不轻松。   徐幻森掐掉抽了一半的烟,波澜不惊,“哦,无聊。”   这理由显然狗屁不通。   杨鸥观察他的脸色,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森子,”杨鸥拍拍他的肩,“你要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说。”   徐幻森拿胳膊肘反顶他,“嘚,别搞这么温情脉脉,我真没啥事儿,你太敏感了!”   杨鸥瞟他一眼,并不吃这套,“私事还是公事?真不能说?”   徐幻森明显顿了顿,隔了半晌道:“我准备做个汽车节目,进展得不是很顺利,最近还有些别的事儿,都凑一块儿了,挺焦头烂额的……”   “这样啊,”杨鸥捏着下巴,“那我也是爱莫能助。”   “嘿!”徐幻森捶他一下,开玩笑道,“我就知道,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杨鸥与徐幻森匆匆赶到会场,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片衣香鬓影。不少人走过来,跟他们拍肩握手,表现出一副熟络的模样。徐幻森一一回应,杨鸥效仿。   好不容易送走一波人,徐幻森拉着杨鸥往那中心草坪走。草坪上摆着白色的宴会桌椅,蓝色的背景光四处漫射,把来宾们个个照得一脸惨淡。搞这种效果,好像故意要同寻欢作乐做切割,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徐幻森嗤了一声,摇摇头,对这会场审美感到绝望。   “徐总!”   礼亦为迎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时髦女孩,看起来青春无比。   徐幻森停下来同他寒暄,介绍杨鸥。   礼亦为点头向杨鸥示意,杨鸥伸出手,两人客套地握握。   又有几个熟面孔围上来,加入了交谈。杨鸥在这种场合的角色,点缀作用更多,徐幻森才是能和大佬们有交谈资格的人。他讪讪站在一旁,那女孩也是杵着,一言不发。   这时,杨鸥才好生打量了一番女孩。他在心里估计,这孩子顶多二十岁,或许更小,脸蛋不是那种标准的美,却非常有特点,在人群里算得上显眼。   礼亦为开始介绍女孩,十六岁,国际超模,小小年纪就有不凡战绩,上过五大杂志封面,大牌代言也没落下。国内最炙手可热的星二代,他的女儿,礼仙。   杨鸥在内心唏嘘。   他发现,徐幻森已经被这女孩吸引了注意力,借着同礼亦为讲话,偷看了好几眼。   礼仙是有一股高傲劲儿的,对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可也没人敢当面表现出不悦。在这种场合,人精们都深知仪态,断不会跟一个有后台的“公主”计较。   礼亦为显然对徐幻森很热情,聊着聊着,就把手搭在了徐幻森肩上,还有往下移的趋势。   徐幻森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试图制造些社交距离。他想起须旭的话,礼亦为这狐狸,对他心怀不轨。   礼亦为似乎并不放弃,徐幻森越躲,他越表现得亲热。就连杨鸥都发觉出不对劲。   “徐总,待会儿海边有烟火秀,我在那边设了凉亭,不如一起?”   他是这里的主人,发出邀请,谁敢拂了面子。   徐幻森皮笑肉不笑,只能点头。   杨鸥偷偷拽徐幻森袖口,靠近他,嘀咕,“你要是不愿意,就别去了。”   徐幻森抬抬眉毛,作口型,“我自有分寸。”   礼亦为抬腕看看表,笑着说:“快到时间了,我们可以移步去海边了。”   说完,他朝不远处指指,有几辆带棚电瓶车已经就位,专用来载人。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邀约了。   他们在四周铺满白色沙子,顶上挂着白色帷幔的开放凉亭里坐下。   亚麻布的沙发裹着略微汗湿的肌肤,轻微摩挲,有一种暧昧。   果不其然,礼亦为占据了徐幻森的左侧。在场的人,大概都能明白,礼亦为今晚的目的了。   礼仙依旧是一脸冷清,冷冷地扫她父亲,冷冷地扫徐幻森,最后在杨鸥这里停一停,再飘过。   徐幻森不是没受过旁人的热烈追求,但礼亦为这种的,他绝不会给机会。这人目的难测,心思比海深,玩法残忍,他又不是花瓶明星,自然受不了屈辱。更何况,他一向是强势方 ,玩别人可以,别人玩他,那就大可不必。   礼亦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大把的艳丽花朵环伺在身边还不满足,竟然想来碰一碰他这颗仙人掌。大概以为有裆下二两肉,就能无法无天了。   礼亦为这人,大名远播,二十岁那年奉子成婚,豪门联姻,媒体报道夸张,连续三天占据热搜。后来,离婚也是浩浩荡荡,先曝女方出轨,再曝男方早已金屋藏娇,还是名男娇娥。舆论一片哗然,华耀公子冷热不忌荤素均可,从此花名远扬。他对情人一向出手大方,小道消息从来不断,暗讽他“玩很大很凶”。   杨鸥曾经同须旭谈恋爱,没到半年,关系不胫而走,狗仔拍到他们通吃同住同上一辆车。须旭正如日中天,哭着来求杨鸥,让他发声明解释:杨鸥单方面追求而已。杨鸥吃惊又不解,无奈心软得厉害,不想爱人持续难受,便答应此等荒唐事。杨鸥发声过后,令人意外地是,须旭马上跳出来澄清,说自己早已拒绝杨鸥,奈何对方死缠烂打。杨鸥大骇,觉得自己被下套,心如刀绞,直接失声,最后干脆默认须旭的指控。后来就这样隐匿起来,空档了接近两年。   徐幻森暗自分析过,造成杨鸥当初一边倒似的被黑局面,绝对有人在后面操作,恐怕就是礼亦为。他不仅横刀夺爱,还要致命一击。大概是独占欲太强,要把手中的金丝雀牢牢捏住,提前就立下马威。   须旭是个小人,欺软怕硬,欲攀高枝变凤凰。可礼亦为更加可恶,用金钱权势打压,抢占他人感情,还得意洋洋。   徐幻森对此行径唾弃至极。   “怎么了?在想什么?”礼亦为忽然靠近,扑鼻的香水味直冲徐幻森天灵盖。   徐幻森终于没忍住,大力推开礼亦为搁在他大腿上的手,朝外挪了挪,勾唇蔑笑。   “礼先生,你是打算今晚上我呢?还是想被我上?”   他可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玩意儿,自然不会让礼亦为得逞。   鸦雀无声。   不,比鸦雀无声更为可怕的是,礼亦为不愠不怒,嘴角依旧噙着笑。   “只要你愿意,都可以。”   徐幻森听见他这样说,立马泛起一阵恶心。   “那你会失望了。”   “哦?有伴?”礼亦为视线落在杨鸥脸上,“我不介意杨老师一块儿。” 第39章   59.   徐幻森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像这般把无耻当堂皇的人。   他正欲发怒,却被杨鸥捉住手腕。   “不值得,森子。别冲动......”杨鸥在一旁小声劝导。   话音未落,又起了另外的骚动。   只见礼仙纤长的手指握着一只空荡荡的玻璃杯,杯口朝外,里面的液体尽数泼给了礼亦为。   “爸爸,醒醒。”礼仙冷淡的说,“不要丢人现眼。”   礼亦为原本纹丝不动的脸微微崩了点儿。   他故作优雅地抹了一把鼻子上挂着的水珠,似笑非笑,“大姑娘,太调皮了。这是在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爸爸从来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貌呢。”   场面顿时陷入焦灼。   礼仙面无表情,召服务生拿条毛巾过来。礼亦为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同其他人解释:“小孩子,就是这种心性,大家别见外。”   来宾们面上虽不显,心里无不在感叹,礼大小姐这泼得好,恨不得拍手称快呢。   忽然,深色的天空燃起了几簇焰火,噼里啪啦地把黑色海际线染成了缤纷多彩。已经有人惊呼出声,大伙儿仰头欣赏,呼吸均是一窒,暂时忘记了刚刚的闹剧。   杨鸥触景生情,自然地掏出手机拍照,可思虑过后,没将照片发给邢望海。   毕竟,他不想暴露自己为了生计违心应酬,来南岛这趟,的确不是什么值得标榜的事。   烟花还在烧,逶迤着绚烂的尾巴,像雨一般簌簌落下,掉进大海。在场的人掉进烟花里,舍不得眨眼。   “还以为你看不上这里,根本不会来呢。”   杨鸥感到左侧多了个人,声音熟悉,说话的口吻也没变过。   须旭姗姗来迟,也许是故意来迟也说不定。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掠过杨鸥,站到了礼亦为身边。   礼亦为伸出手,环绕他的腰,顺势捏了下他的屁股。须旭面不改色地接受,貌似习以为常。   杨鸥撇开目光,不想深究,也无意在乎这些腌臜事。隔日黄花都凉了,更何况,他们已经是陌路人。   徐幻森暂时脱身,捅了捅他,低声道:“易一群也来了,就在那边,你要不要去见见?”   之前闲聊,杨鸥不经意向徐幻森提过收到易一群的试镜通知。   “也好。”杨鸥点点头,目光平静。   礼亦为在观察徐幻森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对方假笑着朝他走来,说要先行离开。   须旭先替他开口问道:“是有什么不满意吗?徐总。”   明知故问。   徐幻森已经懒于和这些烂人过招,索性开诚布公,“对,我可不喜欢被人动手动脚。”   说这句话时,礼亦为的手正在须旭腰部,下流地摩挲着,随之明显一顿。   须旭脸上挂着自卫性的笑容,“看来是误会吧。”   其实,硝烟去尽,他们应该表现出该有的友好。在徐幻森眼里,须旭不过是礼亦为养的一条狗,连真正的人权都没有。他根本用不着对着狗发脾气。   所以,徐幻森抬了抬下巴,说:“多漂亮的一条狗啊!”   所有人大概花了一分钟来消化他这句“恭维”,杨鸥也不例外。   只有礼亦为率先发出了笑声,“能被徐总这样称赞,我感到很高兴。”他对着徐幻森眨眨眼睛,使劲抓了一把须旭的臀部,“我把他养得很好,对吧?”   须旭的脸当场绿了下来,原本堆叠出的笑容,逐渐消失在了嘴角。   徐幻森觉得自己总算是出了一口在上海被下药的气,不等这些人再次反应,已经拉着杨鸥走开去。   远离沙滩,他们刚从电瓶车下来,微微喘着气。杨鸥拉了拉领口,笑着说:“明明不是我在吵架,怎么比你心跳还快?”   徐幻森眼神闪亮,额角的血管没再跳了,“这些人作天作地惯了,成天以为自己有多牛b呢,今天遇见我发飙,就得受着!就是活该!”   杨鸥抿唇笑,轻轻摇了摇头,顺势拍拍徐幻森的肩。   徐幻森越过杨鸥,眼前一亮,“嘿,说曹操,曹操到!”   他们越过草坪,周围的灯光渐渐黯了,悠扬的音乐声传来。空气里有一种金子般的沉静,若有似无的交谈声,和愉快的笑声,在证明这里快活的气氛。   与半小时前完全迥异的世界。   易一群被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   杨鸥见过他的照片,没见过本人。如今,细心观察,首当其冲的便是一身落拓迷人的气质,十分招蜂引蝶。他身材高大,接近一米九,毕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斯坦尼康摄像出身的导演,通常六十五斤往上走的设备揣身上,需要十足的臂力和腰力掌控。   “易导,”徐幻森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到易一群面前,略略仰头,笑意盈盈,“好久不见。”   易一群嘴角含笑,点点头。   “这位是我好朋友,杨鸥,他拿到了您下部戏的试镜通知。”徐幻森把杨鸥往前一推,大力推荐。   易一群淡淡瞟了眼杨鸥,举起酒杯晃了晃,算作打招呼。   杨鸥不觉得冒犯,相反,发现这男人举手投足都漫不经心,并不完全针对他。   “易导,久闻大名。希望有合作的机会。”杨鸥不卑不亢。   “杨鸥?”易一群叫他的名字,“周海怡的人?”   杨鸥立刻笑,说:“您知道我?”   “我看过选角资料,自然会记住演员。”   “对对,”杨鸥立时后悔,发现自己问得白痴,遂颔首解释,“我没想到您记忆力这么好,连试镜演员都会提前了解。”   “这是一种职业操守吧。”易一群挥手召来服务生,亲自递了杯鸡尾酒给杨鸥,“别这么拘谨,大家都是来放松的,随意就可。”   易一群抿了口酒,笑出一边酒窝,眼角的褶皱也漾着,却组合成了风流。就连杨鸥都不得不承认,易一群太有魅力了,同演员艺人的那种精致美法不一样,他是浑然天成,极度具有侵略性,任何性取向为男的,应该都会喜欢这型。怪不得,许多演员都期待上他的戏,大概人格魅力吸引了一半。   杨鸥又不免有些嫉妒,邢望海的演技是被易一群tiao/教出来的,他们两人有他不知道的过往。可他嫉妒的资格并不牢靠,这是工作,应该不带任何情绪的对待。   徐幻森也不时搭腔,三人聊得算是融洽。末了,易一群抬腕看了下时间,略微歉意道:“不好意思,我还约了朋友。”   杨鸥表示理解,徐幻森笑着同易一群握手告别。   易一群拍拍杨鸥肩膀,低下头,带着笑意说:“那试镜,加油啦。”   杨鸥郑重地点点头。   望着易一群离去的身影,徐幻森忽然感慨,“真不错啊,比礼亦为那群狗/杂/种真不知强上多少倍!人跟人,真是经不起比较!”   杨鸥手握成拳头,挡在嘴前笑,“怎么,一晚上就被他迷住了?”   徐幻森不满地“啧”了一声,“我有那么饥渴吗?”   “饥渴不饥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对他挺有好感的。”   徐幻森从没藏掖自己双性恋的事实,对着合心意的男女,总会发出赞美。就连一开始根本入不了眼的齐情,相处过后,也也能发掘对方越来越多的优点,并不是只有脸蛋身材。   譬如齐情很单纯,很率真,还有一把低沉悦耳的嗓子,每次在做/爱时,附在耳边叫他的名字,会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栗......   怎么又会想到齐情呢?   这是距离美产生的回忆,附加了一层滤镜,其实,真正相对了,总不免感到稍许厌烦。他就是这般无可救药,像浮萍,只适合在深潭里腐败。   齐情不适合他,他也不适合齐情,他们唯一合适的,只有身体相性。可齐情还想要更多,他给不了。   徐幻森拍拍脸颊,告诉自己,清醒点儿,翻篇了。   他摸了摸自己鼻尖,微微出了汗。   宴会接近尾声,杨鸥感到意兴阑珊,问徐幻森要不要走。   徐幻森喝光杯中的最后一口酒,打了个响指,“走吧。”   “开不了车了,”杨鸥说,“我去叫个代驾。”   徐幻森靠在车门边,含糊地“嗯”了一下。   杨鸥转身,走向灯光辉煌的一处大厅。   夜色越来越深,带着咸味的风吹过来,尽管没醉,徐幻森却感到了那种醉意的氛围,似乎在稀薄的空气里不停蒸发。他扯了扯略微发紧的领口。   忽然一双手覆过来,按住了他扯领口的手。   不怀好意地气息扑在他鬓角。   “都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要走啊,徐总。”   是礼亦为,他只身一人,将徐幻森紧紧压在了车门上。   徐幻森低吼,“滚开!”   礼亦为一只手抓着徐幻森,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一个大美人就这么在我面前,我会让他随便溜掉吗?更何况,你今晚这般羞辱我,要不是我中意你,你以为自己能够轻易脱身吗?”   徐幻森一听他说话,就头皮发紧,恶心泛滥。可对方的确有些力量,将他禁锢地动弹不得。   他狠狠咬了一下礼亦为的掌肉。   礼亦为不为所动,相反,笑得更加不拘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又野又美,太极品了。你还想咬哪里?我的下面,你可以吗?”   这简直就是在挑衅,还是特别不要脸那种。   徐幻森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却露出了绷直的脖颈,线条优美,独属成熟男人的性感。   “不愿意?”   礼亦为伸出舌头,调戏般地舔着徐幻森露出的脖子,留下长长的水渍。   “美有很多种,”礼亦为摩挲着徐幻森的脸颊,颇有些陶醉地说,“有些是用来保存的,有些是用来毁坏的。徐总,我觉得你很适合被残酷对待,一旦想到你受到凌/辱的画面,就会让人兴奋到不行。”   徐幻森冷笑,“你可别忘记,强/jian罪是可以坐上八年牢的。”   礼亦为打量着他,达到视觉的满足后,旋即浮出一个暧昧的笑,“不要紧,你来上我也行,我很愿意。” 第40章   60.   徐幻森毫不留情地朝礼亦为啐了一口。   “上你?我还不至于这么堕落。”   礼亦为眼睛放出一种疯狂的光,这种光使徐幻森感到不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他妈放手!”   杨鸥已经奔过来,直接用胳膊肘给了礼亦为后背一击。   礼亦为颤了一下,徐幻森趁机提膝,重重朝他下三路招呼。两面受袭,礼亦为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松开手。   “森子,没事吧?”杨鸥焦急地扶住他询问。   徐幻森活动了下手腕和膝盖,冷冷盯着礼亦为道:“礼先生,你是这里的主人,我也不想闹得太难堪,但希望你趁早打消那些不该有的主意。”   这已经是在给台阶下了。徐幻森不是那种没头脑的,他明白,华耀这座大山如果真得压下来,芳耀也会受到牵连。自己不过是被占了一些口舌上的便宜,还不至于要死要活。幸好他不是没背景的小艺人,得罪一个礼亦为,可能事业从此尽毁。   礼亦为捂着被伤的两处,风度不在,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爸爸!你在这!”礼仙从远处的一座迷你石雕装饰的小桥上跑过来,“我和旭哥找了你好久。”   说话间,她的视线已经扫过一遍杨鸥和徐幻森。   “你们对我爸爸做了什么?”礼仙一改冷淡,情绪略微激烈。   徐幻森皮笑肉不笑,“那你得先问问你的好爸爸对别人做了些什么吧。”   礼仙咬咬牙,恢复高傲姿态,“爸爸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   徐幻森脸上的笑容僵住。腹诽,这得什么样的教育方式,才能培养出如此感人的三观。   “算了,”礼亦为总算又挺直了身子,抚摸礼仙的头发,“我们走吧,须旭在哪儿?”   礼仙指了指一个方向。卵石和青苔铺装的人造景观背后,有隐隐约约的蓝光透出,笼罩着葱郁树木。   礼亦为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整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对徐幻森说:“徐总,下次有机会再叙。”   徐幻森巴不得他快点滚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并不接话。礼仙像刀子一样的视线割了他几下。   礼亦为假模假式地笑笑,拉着礼仙朝人造景观走去。这对难缠的父女终于离开,徐幻森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寿命像减了几年。   杨鸥叫的代驾,也来得时间刚好,没能见到这出龌龊闹剧。   徐幻森和杨鸥并列坐在后排。带着咸味的海风迎着他们,把头发呼啦啦地吹乱。他们逐渐远离深蓝的海岸线,白色的沙滩,由深深浅浅不同的热带树木组成的人造绿景。   从刚刚那样的场景里脱身,徐幻森感到浑身的毛孔都张开着,一种紧张又畅快的矛盾心情使他的眼睛又湿又热。   手机忽然高频震起,打断这短暂的安宁。   杨鸥扫了眼亮着的屏幕,按断来电,打开微信发了条信息安抚对方。   “谁啊?”徐幻森靠在车窗,托着下巴,懒洋洋问。   杨鸥瞟他一眼,“不能说。”   这个回答相当于不打自招。   徐幻森张大嘴巴,今夜简直起起伏伏,让他难以消化。   “卧槽,不会吧,你真谈恋爱了?”   杨鸥从后视镜里警觉地瞄了几眼司机,然后偏头,竖起手指压在唇上,作了个“嘘”的手势。   徐幻森已经懒得思考,他疲惫地摆摆手,“算了,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坦白。”   杨鸥笑笑,不再言语。   邢望海握着手机,在回杨鸥微信。   虽然有点不爽杨鸥挂断电话,但总有不便的情况,他还是能理解。   他抬头,齐情已经泊好车,穿过马路,朝他这边走来。   明天就要启程去科罗拉多,两人商量买新的偏光雪镜和手套,顺便在外吃个想念已久的Brunch。   洛杉矶的阳光充满了迷惑性,似乎置于此处,就能感到没来由的幸福。   齐情将墨镜取下,插/进胸前口袋,闲闲地问:“点好了吗?”   邢望海努努嘴,将菜单推至齐情面前,“你自己点呗。”   齐情眯起眼睛,仔细浏览,嘴里念叨,“我要本尼迪蛋、青笋......冰萃还有柠檬塔......你呢?”   “我点了套餐。”   邢望海对吃的一向随意,没齐情那么挑剔,谁叫他有两个精通美食的老爹,把胃养刁不说,时不时还会摆出个点评架势,习惯性的挑剔。   “你怎么老看手机?”齐情眨眨眼睛,托腮问,“等谁的信儿啊?”   邢望海眼神闪烁,抿了一口橙汁,“没谁。”   齐情抻长脖子,装作偷看姿态,想闹一闹邢望海。邢望海贴着椅背,竭力向后缩,用手去推齐情脑袋。忽然,微微闪亮的光晃过两人面颊,他们顿时僵住,隔了几秒后,下意识去寻找光源。   —是闪光灯!两人太熟悉这个感觉了,镇定并反应过来后,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齐情在桌下用脚尖踢邢望海,做口型,“狗仔?”   邢望海摇摇头,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不会是私生吧?”   两人脸色瞬间都沉了下来。   齐情虽然发布过动态是在洛杉矶,可从来没有标过具体定位;邢望海更别提,社交平台几乎就是个毫无感情的转发机器人,极少透露私人行程,更何况这次回洛杉矶,他绝不可能向公众分享。   “走吗?”齐情又把墨镜戴上,指节不耐烦地叩击桌面。   邢望海想了想,招手叫来服务生,让他将食物打包。   尽管离餐厅已有些距离,邢望海仍略带不安地朝身后张望,齐情走在他前头,撑着敞篷车门,长腿一跨,便跳进了驾驶座。邢望海拉开副驾驶车门,匆匆系好安全带。   “没人跟上来吧?”   齐情一手撑在邢望海那边的椅背上,一手打方向盘倒车。   邢望海不太确定,“没人吧。”   齐情揉揉他脑袋,“嗨,别怕,就算照到了也没啥,青天白日的,又没干违法乱纪的事情,还不能相约出来吃个饭了?”   邢望海叹了口气,“这样真挺累的,啥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有得必有失,”齐情安慰他,“你不还教育过我,走好脚下的路嘛,怎么,现在想打退堂鼓了?”   邢望海迎着风眯起眼睛,嘟囔:“也不是。”   街道两旁的高大棕榈树不停往后退,太阳毫无遮蔽地照在身上,空气里有着咸燥的热度。活在旧金山,每天烧着钞票,远离娱乐圈纷争,的确洒脱惬意。   很快,他们就向富人区开去。科技新贵们乐衷于在豪宅的院子里养各式农场动物,如今,湾区最流行的就是养鸡。   邢望海已经闻到空气里的鸡屎味了。幸而叶弥没这个爱好,要不然鼻子遭殃的就是自己。   齐情说,要先回家取个东西。邢望海没反对。   两家买在同一个别墅区,隔着两条街道。齐情为了方便,把车泊在街边,邢望海没下车,坐在车中等他。   齐情推开院门,清新的青草味扑鼻而来。原来,自动洒水器在勤奋工作,仿若喷泉一样的水柱浇灌出葱郁的繁荣。   为了避免衣服被打湿,他贴着墙边,想从厨房后门溜进室内。指尖刚搭在门把手上,一阵怪异的响动突然传入耳朵,似乎像重物跌落翻滚。紧接着,嬉笑混合着呻吟声,毫无顾忌地充斥在整个空间。   齐情顿住,刷地从脸红到脖子根。   —是韩炜和唐一曲,正在厨房干/柴/烈火。仔细点儿,能听到肉体碰撞声,还有不知是谁被压在下面,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齐情落荒而逃。   他知道韩炜、唐一曲一向恩爱有加,可没料到这俩人年纪越大越放肆。在他年幼的记忆里,可没如今这般频繁。老不羞,大概就是形容这两个老男人的吧。   齐情倏地拉开车门跃进来,狂拍了几下方向盘,胸膛起伏剧烈。   “怎么啦?”邢望海被他吓了一跳。   “我爸他们.....”   “嗯?”   “嗨,别提了。”   齐情脸色萎顿,支支吾吾。   邢望海心下一紧,皱眉问:“到底怎么啦?干爹他们出事了?”   “不、不是。”齐情无力地摆摆手,“他们趁我不在,正在干那档子事儿呢!”   邢望海一怔,隔了半晌,才能消化这后半句。   他尴尬地笑笑,拍拍齐情肩膀,“这不好吗?感情好啊,这是......”   “好什么好啊!”齐情忽而变得忿忿不平,“还真当我是空气了?”   邢望海捂着嘴,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听你这语气,怎么着,吃醋了?”   “我吃哪门子醋啊!我是觉得他们这样为老不尊,得在年轻人面前注意点儿!”   “这不是没在你面前嘛,特地选得你不在家的时间啊。”   齐情愣了两秒。对,理是这个理,但不能这么掰扯。   “嗨,你不懂,”齐情疲惫地摆摆手,“这样会影响到我。”   邢望海忽然第六感上线,循循善诱,“能影响你什么啊?择偶观啊?”   齐情不假思索道:“怎么不会被影响!我以前觉得刘朵桃挺好,现在觉得她.......”   齐情蓦地噤声,有些僵硬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   邢望海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严肃,“现在觉得她怎么了?”   “我.....”齐情结结巴巴,十分没底气地说,“她挺好的。”   “齐情!”邢望海扳正他的脸,“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怎么,你不喜欢小桃了?移情别恋爱上别人了,是吗?”   其实,邢望海早就有这种预感。上次叶岭的电话已经让他有所警觉,虽然没查出所以然,齐情最后乖乖回家,解释也算合情合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作不值一提、小小的插曲,但如今都问到点子上了,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和担忧,他刨一下根问一下底,有何不可?   齐情没作声,安静地握着方向盘,指骨泛白。隔了好一会儿,咽了几口唾沫,声音暗哑道:“我以前搞错了……我并不喜欢刘朵桃,遇见他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邢望海心里疑惑,还有些忐忑,他从未见过神情如此凝重的齐情。   齐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别担心,好在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算及时止损吧。” 第41章   61.   “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结束了,没关系了。”   邢望海蹙眉,有些不可置信。   这才多久?齐情就谈了个闪恋?   “为什么?”邢望海不解地问。   “当初就想着试一试吧。”   试一试,没想到试出真情。试到不可自拔,只能自舔伤口。   处理与徐幻森的感情,如同在扔一听没喝完还冒着气泡的易拉罐装饮料。沁人的凉气和甜味犹在指尖缠绕,手收回来时却像被咬了一口。抬起手腕,仔细找才发现,是被易拉环勾出的伤口。伤口不是很深,却依然疼。彷佛在暗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打开这罐饮料。   齐情这样想着,下意识揉了揉手腕和指腹。   “不聊这个了,”他偏过头,挂上笑容,“我肚子饿了,赶紧去你家吃饭吧。”   再多说也无济于事,也许连邢望海都会说他蠢。真的,连自己都觉得很愚蠢,怎么会明知是引火烧身还往坑里跳呢。他也是个成年人了,即使被保护得再好,也有自主权。可在徐幻森面前,他又是如此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徐幻森真有那么好吗?未必。   大概是把他痛快地割开过,才能让他如此情深,才会念念不忘。   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包括踏入同一条河流许多次。   嘴上说着忘记,End,却依旧会回味,那些鲜活的快感,带着血的甜蜜,所以伤口无法愈合,常常绷开,一会儿难受一会儿亢奋。   齐情无力地握紧方向盘,驶进阳光中,把自己藏起来。   叶岭正在后院里给雪板打蜡。   齐情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只好静静看着他娴熟地上蜡,再用熨斗晕开。化开的蜡像泪水,从锐利的边缘润过,最后滑向板尾,略略堆积出白痕。   叶岭擦了把汗,抬眼看他,冷冷问:“干嘛在这里杵着?”   齐情连忙递上笑容,略带甜腻地喊他“舅舅”。   叶岭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小子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我想在美国拍一支MV。”   “这是企划部管的,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你是老板啊,吹吹风给下面的人,总有点儿用吧。”   叶岭嗤笑一声,“你这小子,发个单曲这么麻烦,就不能像龙以轩那样听公司安排嘛?”   龙以轩是他所在组合的团员,第一个solo的,主要是当初参加了个歌手综艺忽然出圈,跟许多歌坛大佬Feat了不少作品,所以公司决定趁胜追击,替他灌了几张单曲,回响不算差也不算好。   齐情觉得他有一把好嗓子,但得到的曲子都不咋滴,不是他欣赏的。现在轮到他自己这里,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必须精益求精。   “他那样的不行。”齐情撇撇嘴,“我想要拍得东西挺特别的。”   叶岭停下手上的动作,抬抬眉毛,“有多特别?总不会在违法犯罪的边缘试探吧......”   “我要拍告解,你知道吗?就是在尖顶教堂里的那种,有彩绘玻璃、逼仄的告解室……”齐情比手划脚,生怕叶岭无法理解。   叶岭愣了一下,“你Mv主题是啥?这么神神叨叨?”   “欲望,在欲望里挣扎,与欲望妥协,正视欲望。”齐情说话时的气息微微颤抖。   叶岭:......   齐情一脸期待地看他,叶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沉默了。   邢望海过来叫他俩去吃饭,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坐下后没多久,韩炜和唐一曲也来了,两人放下头发,均是神清气爽。韩炜走到齐情身后,按着他的肩膀,齐情于是抬起头,小声喊了个“老爸。”   韩炜拍拍他的脸,宠溺一笑。   唐一曲走进厨房,帮叶弥端餐盘。   叶弥抬起眼皮,打量他,揶揄,“精力这么好?”   唐一曲嘴里还含着刚喝下去的柳橙汁,差点喷出来。“没、没有。”这个反驳有些心虚。   叶弥哈哈大笑,“你们这样,挺让人羡慕的,多少老夫老妻,过了十年、二十年都相看两厌呢。”   “是吗?”唐一曲视线朝外,恰好能从厨房门缝里看见韩炜不时晃过的身影,“大概我们一年有许多时间没在一起吧,根本没有吵架的机会,年纪大了,也吵不动。他爱自由,我工作也忙,现在这种节奏,对我们都适合。”   叶弥将最后一块Pancake摆好盘,淋上糖浆,“你这话没毛病,有了距离和时间的煎熬,才会更加珍惜相处的时光。”   唐一曲垂下眼,接过叶弥手中的餐盘,忽然问:“小海开始吃药了吗?”   叶弥面不改色,“嗯,吃好几个月了,是我从这边搞回国内的。”   “能彻底控制住吗?”   “不好说,但目前观察,身体情况挺稳定的,我还是比较有信心。”   “如果像邢蕴那样发病的话......”   叶弥摇摇头,“不会的,小海不会的,二十年前的遗憾,我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唐一曲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已经二十年了吗?”   叶弥眼眶开始发涩,喉咙也在发酸,“是啊......感觉就像在昨天呢。”   “老唐!”韩炜忽然吊高嗓子,在外面喊唐一曲,“磨蹭啥呢!赶紧的!”   唐一曲应声,“马上出来。”然后转向叶弥,安慰她,“孩子们都很好,是我们太爱操心了。”   叶弥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牵出笑容,“是啊,做父母的,就这个德性。”   叶岭一边嚼东西,一边问,“怎么又想着回来吃饭?”   邢望海解释在外面可能被偷拍了。   叶岭停下筷子,神情变得凝重,“你确定?”   齐情插话,“偷拍是确定的,就是不知道是粉丝还是狗仔。”   叶岭骂了几个脏字,立刻掏出手机,“我还是跟舆情监测那边打个招呼,免得又闹什么幺蛾子,度假都泡汤了。”他一边说一边看向齐情。   齐情感到被微微针对,却无可奈何。毕竟,他这段时间的黑料目不暇接,浪费了公司不少资源压料、澄清。   韩炜抿了口果汁,漫不经心问道:“有这么严重?”   叶岭朝齐情抬抬下巴,“我怀疑你儿子有招黑体质,你要不然跟他去请个高人开光祛邪祟吧,我听说香港那边有高僧可以预约的,要不要帮你问问?”   齐清哑口无言,竟一时听不出来这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   他的表情来不及变换,韩炜就搂过来,蹭着他的脸说:“崽崽太可怜了,老爸好心疼。”   齐情顺着杆子往上爬,竟真觉得有几分委屈,撇撇嘴,低低喊了声,“老爸”。   韩炜捧着他的脸,眯着眼睛打量,不得不感叹遗传基因的奇妙。   齐情天生轮廓深邃,有异域味道,小时候就像个新疆奶娃娃,笑起来,梨涡娇俏,可人极了;长大了,基因优势尽显,头发蓬松卷曲,腿长脚长,经过精心打造,看起来混血感更浓。如果不是纯黑眼瞳依稀有他生母的影子,韩炜也不时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收养了个外国小崽子。   这样出众的外貌,自然不会泯然众人矣。   唐一曲在齐情十岁左右,就发现了他在音乐方面颇有造诣,有心培养,混到如今,也算没辜负老父亲的期望。唐一曲未雨绸缪,在叶岭还未涉足文娱行业前,就建议从薄荷色谱旗下独支出娱乐板块,打造真正的企业生态闭环。有一部分当然是私心作祟,想着如果有一天齐情要当公众人物,自然需要保护伞。没料到,一语成谶,不止齐情,就连邢望海也踏上了这条路。   “老韩,你别这样,”叶岭挂断电话,不满地说,“搞得像我专门欺负你儿子似的。你不知道,公司十来号艺人,他一个人就能顶半边天,让三分之二人都围着他打转。”   “这是因为崽崽红吧。”韩炜“据理力争”,不免啧出声,“谁让他红呢,当然不少人就盯着他,巴不得把他一点点的行为无限放大,随时挑毛病,看他什么时候会彻底翻车。”   叶岭捏捏眉心,“你说得很有道理,那现在也没好办法啊,选择了这条路,就得承受流言蜚语。”   齐情被韩炜的护犊情深搞得很是感动,脑袋搁在韩炜肩膀上,故意拖长尾音道:“老爸,我最近好累啊~”   唐一曲腾地起身,走过来捏住齐情后颈,把齐情刺激得一颤,扭过脖子想发作,看见是另一位爸爸,气焰霎时没了。   “爸爸,干嘛啊。”齐情被唐一曲提正身体,一脸莫名其妙。   韩炜噗嗤一笑,故意道:“你爸小心眼,儿子的醋也要吃。”   唐一曲挤到韩炜和齐情中间,佯怒,瞪着韩炜说:“你别瞎说,我要批评你,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要不得。”   “是、是,唐总,”韩炜勾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用气音说,“你别摆这种表情,我又要Y/了。”   唐一曲用手肘捅他,嗔怪地白他一眼。   韩炜揉揉爱人脑袋,把嘴凑上去,丝毫不避讳其他人,蜻蜓点水地吻了吻。   齐情无语,心里骂道,卧槽,你们tiao情好歹也看下场合吧?真是越老越不要脸。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就是个工具人,作用:润滑夫夫二人感情;副作用:常常被秀一嘴狗粮,还无处申诉。   “叶总监,”唐一曲朝叶岭努努嘴,“Victorphone最近要赞助几场直播,跟几个头部大主播联动。你这么辛苦,替崽崽摆平了那么多烂摊子……要是愿意的话,推几个有潜力的艺人进直播间。”   这种蹭话题热度,拉Kpi的好事叶岭当然愿意。只是Victorphone的品牌代言人是齐情,唐一曲钦点的太子,大热直播,齐情首当其冲才是。   唐一曲看出他心中所想,替他解释,“崽崽说了,以后想专心搞创作,少出面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就答应了。他只要能保持住这种热度我就心满意足,无需太过火,要不然某天真翻车了,只能自食其果。”   唐一曲这话不难理解,核心思想是:肆无忌惮地直播还是算了吧,估计儿子那张不带锁的嘴,秃噜出啥来都不足为奇。多少明星直播翻车,这些先例还用一一列举吗?   齐清:?   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话?   他感觉唐一曲话里有话,可自己脑容量太小,琢磨不明白。   “爸爸,”齐情望着唐一曲,“我其实也可以......”   唐一曲朝他作了个手势,语气平平地说:“度假结束后,你先把音乐Vlog和视频录了,其余的不需要操心。”   “行吧。”齐情撇撇嘴。   唐一曲看他一张俊脸兀自泛着傻气,在心里叹息,这幸好是自己养大的傻崽,放在外面去,指不定任人拿捏,被拆得皮肉都没了。   叶弥用木勺敲了敲沙拉碗,“好了好了,从现在开始,饭桌上禁止谈工作。” 第42章   62.   邢望海从缆车上跳下来,不知怎地,单板恰好卡到雪中。他有些慌张,好在另一只没上板的脚反应灵敏,几乎是本能地,拖着身子努力蹦到缆车运行轨迹之外。   齐情是在他后面车厢下来的,看见邢望海站在雪里,脱了单板,摘了雪镜,脸色微窘。   “怎么了?”   邢望海指着脚边的雪板,“固定器坏了。”   齐情在雪上蹦跶了几下,滑行了一小段,用前刃刹住,然后蹲下/身,检查邢望海的固定器。   “还真断了,下山还有五公里呢,要不然回去吧。”   “你继续滑,”邢望海捡起雪板抖了抖雪,夹在腋下,“我自己回去。”   “嗨,别啊,一个人滑多没意思。”   “干爹他们呢?”   齐情摘下一只手套,从滑雪服内部口袋掏出手机晃了晃,“太冷,手机都冻关机了。再说了,我老爸那水准,滑得都是天堑,道外的野雪,玩命似的,谁敢跟他一起滑啊。”   邢望海笑笑,呼出白气,“唐叔不就可以?”   “那也只有他。”齐情拿手抹了一把起起雾的雪镜,“反正我是不行。”   雪势越来越大,还夹着雨,把衣服都吹得鼓鼓作响,偏光镜片上的色彩被苍白取代。   邢望海:“行吧,到时候可别怪我拖你后腿。”   两人好不容易下山,本来准备去山脚的木屋咖啡馆休憩一小会儿,过去时,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雨夹雪太大,估摸着大伙儿都为了安全起见,想等这阵势变小,视线清晰点儿再滑。   “怎么办?”齐情问,“要不然先去店里去买个新的固定器?”   邢望海赞同。   这个时候,雪具专卖店的客人不算多,大多数店员本身就是滑手,十分热情且专业。邢望海站在琳琅满目的柜台前,犹豫不决。   齐情在另外一边看新式的锤头板,虽然嘴上说着不滑野雪,心里依旧蠢蠢欲动。   “刻滑的话,这款硬度非常适合,上脚之后的反馈感强烈。”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店员小伙儿真诚地对他说。   邢望海点点头,掌心托着下巴,一根手指搁在唇上,作思考状。   老实说,他也不是刻滑专业户,大概对方看他是K板才推销这款固定器。   他回头找齐情,想跟他讨论一下,齐情正在打电话。邢望海走过去,齐情还没发觉,他听见齐情说:“我也不是现在非要,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邢望海立在一旁,没敢作声,视线移到一块滑雪板上,等齐情讲完电话。   齐情收线,转身时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你怎么都没声儿?”   邢望海觉得这个指责好笑,不答反问,“你说啥那么激动?”   齐情笑笑,“嗨,不就这几首歌嘛,填词老师的词我觉得不对,想让他们改。”   邢望海眨眨眼,“你不是找无霜老师邀词的嘛?她愿意跟你改?”   无霜是圈内最红的词作人之一,架子不小,跟她的作品成正比。   齐情叹一口气,“就是不愿意啊,可我之前也沟通过歌曲的概念,但返回来的词,怎么都觉得不对。”   邢望海拍拍他肩,表示同情。   “算了,别聊这个,你固定器选好没?”   “没呢,正想找你参考参考呢。”   买完东西,刚推开店门,齐情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是韩炜。   齐情一边笑一边说:“他就在我旁边呢……好,那我们过去。”   邢望海盯着他,用嘴型问“干爹”?   齐情点点头,拿开手机,指了指左边的路,压低声音说:“他们刚下山,要我们去餐厅吃饭。”   餐厅里的暖气很足,暖烘烘的气流把邢望海的脸拂红,他脱掉最外面的滑雪服,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气泡水。   “我妈和舅舅呢?”   韩炜正在看菜单,抬眸扫他一眼道:“遇见了熟人,待会儿过来。”   “这样啊。”邢望海点点头,目光移到窗边,不由地簇起眉。外面天色晦暗,雨雪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来愈猖狂。   齐情也注意到了天色,转头问唐一曲,“爸,照这个样子,今天还能滑吗?”   唐一曲嘴唇抿成一条线,思考片刻后说:“不好讲,依你俩水平的话,安全起见,还是别滑了吧。”   齐情点点头,用手肘捅邢望海,征询:“那我们吃完饭就回去?”   邢望海“嗯”了一声。   齐情转向唐一曲,“爸,车钥匙先给我吧,免得一会儿你们忘了。”   唐一曲把车钥匙递给齐情,嘱咐道:“小心开车。”   就在齐情和邢望海去吧台点餐的间隙,叶岭和叶弥已经进入餐厅,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叶弥挥手让邢望海帮她点杯热红酒。   她拉下雪服的前襟,用手扇风,嘟囔道:“万紫芳也来科罗拉多滑雪了,这可真稀奇。她不是一向自诩热带动物的吗?”   唐一曲:“你们遇见的是她?”   叶岭点点头,补充:“其实我前天就收到她的微信了,还以为她开玩笑的呢。”   唐一曲警觉:“她住哪家酒店?”   叶岭吁了一口气,“幸好没跟我们一家,”不经意地望向齐情和邢望海,“你也知道,她可不太安分。”   这话只说了半截,唐一曲却能心领神会。他淡淡地回:“没关系,我还在这里呢,她不能怎么样。”   叶弥用手指弹了下叶岭的额头,“你可别瞎bb,万紫芳再怎么喜欢小鲜肉,也是有分寸的。”   叶岭揉着被弹红的地方,略带委屈道:“你们真不知道我现在可是怕极了这些花边新闻,每次都把人搞得殚精竭虑。比宣发、带艺人路演还累。”   韩炜后知后觉,“你们在说什么?”   唐一曲捏捏他肩膀,微笑,“没什么,叶总监太敬业,未雨绸缪呢。”   齐情和邢望海已经往回走,唐一曲将食指压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妈妈,舅舅。”邢望海在叶弥对面坐下,“我点得是套餐,你们Ok吗?”   叶弥笑笑,“都行。”   叶岭跟着点头,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隔了稍许,抬头看向齐情,语气颇为不满,“你把无霜的词退了?”   齐情倒是气定神闲,“是啊,她写得不是我要的。”   叶岭扶额,“小子,你知道请她写词多难嘛?能帮你搞一首词都算中彩,你最起码得要有一首歌冲金曲奖,她算是个保障吶。”   齐情耸耸肩,“可她又不愿意按照我的意思改,那我总不能唱跟我曲子不般配的歌词吧。”   叶岭有些急,“你整天净瞎折腾,想法会不会太多……”   韩炜佯装咳嗽几声,打断叶岭,“老叶,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吧,他搞创作的,必须想法多啊。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工业歌曲,除了粉丝愿意照单全收,可没办法让专业人士认可啊......”   齐情没说话,只是颇为感激地看了韩炜一眼。   邢望海这时也出来帮腔,“舅舅,你要相信齐情,他最近全身心都扑在这几首歌上了,商业虽然得顾全,但歌曲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动人吗?齐情觉得连自己都没法打动的话,怎么能让听者被打动呢?”   齐情没料到邢望海这番话直接道出了他的心声。他怔然片刻,主动倾吐。   “舅舅,我知道你有多方面的考虑。之前龙以轩的试水,全部按照公司模式来进行,却反响平平,是歌曲不好吗?有这一部分原因,他唱得没问题,只是那些歌不太契合他,并不能得到粉丝以外的人共鸣。我不想重蹈覆辙,这次,能不能就按照我说得来呢?我一定会用好成绩来证明我的决定没错。”   唐一曲一直没说话,这时,终于开腔。   “老叶,这次如果需要额外的支援,你直接跟我开口。”   叶岭梗了一下,最后呈放弃状,捏着眉心,“我真是服气,说不过你们。”   齐情见缝插针,立刻变得软糯,“舅舅,你就答应嘛~好不好~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叶岭略带嫌弃地摆摆手,“行吧,反正你好老爸会替你兜底。”   韩炜没憋住笑,“老叶,赚钱不就是图开心嘛,崽崽觉得这样开心,那我们也会开心啊。”   “谢谢老爸!”齐情也不忘朝韩炜卖萌,抱着他使劲亲了一口。   韩炜回搂住他,坏笑,“你这臭小子,平时不都嫌弃我和老唐吗?到这种时候,就知道装乖撒娇啦?”   齐情松开韩炜,撇了撇嘴,“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老把我当小孩看,怪难受的。”   “你现在这样子,难道不是吗?”唐一曲托腮笑着问他。   在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齐情没笑。   齐情语塞,无力反驳。确实,他被韩炜和唐一曲几乎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朵纯粹的温室娇花,遇见丁点儿的不如意,都有人在身后替他摆平。好在他单纯,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骄奢,眼里容不得沙子。   邢望海怕齐情下不来台,轻轻捅他,“欸,想啥呢?这不是好事嘛。”   齐情将额前垂下的碎发别在耳后,缓缓说:“没啥,太幸福了,不知所措。”   吃完饭,齐情和邢望海先行回酒店。经过行政酒廊那层,电梯稍停了一下,上来一群男女,空间里登时充满生气。其中最为打眼的是一名高个女子,她是亚裔面孔,妆容精致黑发盘起,身着一件至脚踝的军绿色风衣,脚蹬当季的麂皮秀款靴,看不太出具体年龄,却很有气质风情。   齐情没忍住多瞟了她几眼,莫名的眼熟。对方视线恰好也扫过来,朝他微微一笑。   齐情一怔,觉得女人眉眼愈发和记忆中的某人相似至极。他不由地疑惑,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吗?   女人嘴角的弧度保持上翘,还魅惑地朝他眨眨眼,惹得齐情面红耳赤,只好尴尬地移开目光。邢望海发觉他的异常,小声问他怎么了。齐情干咳几下,试图掩饰过去。   电梯恰好到达他们的楼层,邢望海先踏出电梯,齐情在他身后慢了两秒。忽然,一阵高雅的香味飘过来,最后贴在齐情指间。齐情只觉掌内被塞了一张薄片,然后怔了怔,最后恍惚地退出电梯。   “齐情?”邢望海发现他杵在原地一脸茫然,“你手里拿得是什么?”   他低头,打开手掌,原来是张名片,暗紫色的覆膜,上面缀着一个花体英文名,和一个可以加微信的电话号码。   两人面面相觑。   “刚刚电梯里那女人给你的?”邢望海的第六感瞬间上线。   齐情点一点头,面露难色,嘀咕,“这算搭讪吗?”   邢望海从上至下打量他一番,揶揄,“还挺有眼光的。”   “什么跟什么啊……”齐情将名片折了折,丢进走廊的垃圾桶里,“我可hold不住那种大姐姐,吓死人了。” 第43章   63.   周海怡会帮艺人审本子,一般她都会听一个简短的宣讲,以此作为考量,但最重要的还是看本子评级,再来决定用不用接。这次,易一群那边主动联系,她连杨鸥的档期都没看,分账模式也不过问,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在圈内拿本子会分不同级别,易一群的本子自然是s+的最高级别。他亲手捧出过三位国际影帝和一位国际影后,出演过他电影的演员,之后基本就能马上提咖,商业价值也确实值得吹捧,国内票房有三部片破十亿。许多经纪人为了把自家演员往他面前推,可以无下限妥协。   试问作为经纪人,谁不想自家的艺人出演叫好又叫座的影片,一飞冲天呢。   杨鸥虽然有胜利在望的迹象,但还是得过试镜那关。   她不担心杨鸥的演技,倒是害怕会半路杀出程咬金,防爆杨鸥,让他白费力气陪跑一趟。   虽然《梦里人》是评级s的小爆剧,杨鸥如果这次和邢望海cp炒作得好,热度是一定可以上攀的。但他即将迈入三十岁,除了需要流量以外,个人定位也很重要,演员最重要的,还是口碑。现在的高端品牌方除了钦点流量明星外,也会给与其调性一致的艺人留一席之位,杨鸥如果往高级质感方面发展,也是她乐意看见的。   杨鸥收到试镜通知后,就开始拉易一群的片子。他不是那种高产的导演,早年还是拍网络剧出身。但即使现在看来,易一群的第一部 略显青涩的作品也依然是很好的剧,那是国内刚开始影片分级的元年阶段,同时也是市场经历了资本冲击,洗蜕泡沫百花齐放的蓬勃发展阶段。易一群迎来了亚洲电影发展的黄金时代。他受韩国导演影响很深,本人也热衷拍摄悬疑,一开始的确也被人诟病有模仿之嫌,可随着“黑水”三部曲的诞生,最终奠定了易一群独树一帜的风格。在他的影片里,有很浓郁的乡愁情节,主角在异国他乡漂泊,上演着故事,却依然思念着故土。他的故事内含并不厚重,常常还会用盖里奇式的多线叙述来推动主角的行为。   杨鸥很喜欢他的编剧功底,是的,易一群是为数不多的,自己也参与编剧的导演。他太懂演员,也太懂镜头,在他的画面里,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压缩,什么时候该放大,用每一帧几乎完美的画面来烘托所有人物的情绪。所以,也常常有评论家诟病他匠气太重,少了那种粗糙的现实感,毫不落地。   易一群自然不在乎这些批评,依然我行我素,甚至用更加饱和的画面与固定镜头来拍摄。   杨鸥正在看邢望海参演的《周围》,他在里面演男主的弟弟,一个原本前途光明却误入歧途的男孩,最后变为瘾君子。这个角色演绎难度不上不下,毕竟,人物的经历很简单,也几乎是平铺直叙在表达的。但难就难在,要把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完美呈现,并让观众也受到感染,为他的陨落,为他的折翼。   其中这一幕让杨鸥看得深受触动。   男主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还是青葱少年的弟弟,有湿润的眼睛,特别孩子气,阳光直愣愣地照在邢望海身上,像是踏着一条金子般的路,走进了男主的梦里。他笑,脸蛋发亮,像是星子栖落在人间,他说话,有着少年人的纯真,他问男主,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吗?男主点点头说,我来接你了。邢望海眨着眼,高兴地说,太好了,我等了哥哥好久,好久。男主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是吗?邢望海点点头。突然镜头转换,他一下子站得很远,在大力挥舞手臂,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最后顺着阳光彻底消失,就像太阳把他掳走了。   男主流着泪醒来。随之另一个镜头插入,是流落在异国街头的邢望海,邢望海依然年轻,却青春活力不再,过度瘦削,脸色发青,一派颓靡。他躺在潮湿的后巷,手臂处有刚注射过的痕迹。他开始出现幻觉,看见水滴从青苔上淌过,然后滴在他的胸膛,最后汇入进他麻痹的血管。他嘴里喃喃,哥,我好冷,我想回家。   他的转换并不歇斯底里,甚至连堕落之后的表情都是从容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并不复杂,却看得杨鸥心肠很软,就像一个猛子扎进海底,然后又被人兀地拽至海平面,呼吸不过来,还得承受因为压力不同而带来的晕眩。邢望海做到了,让他感到惋惜,心绪都被牵着走。所以,正是那一年,邢望海也掳获了评委们的心,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最佳男配。   杨鸥深深吐出一口气,原来,邢望海不在这里,他才能更加了解邢望海。   他暂停影片,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起来,眼前充满邢望海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揉进他的掌心里,掀起一阵风暴。   杨鸥看了下时间,实在忍不住,还是点开视频电话,拨过去。   他从来没这么想见到他。   接通时几乎是漆黑一片,隔了一会儿,有微弱的光从后方照过来,邢望海的脸才慢慢浮现在手机屏幕前。   他的头发睡得乱糟糟,脸上有轻微的压痕,灰色缎面睡衣贴着他薄薄的胸肌,看得杨鸥满心怜爱。   “怎么了?鸥哥。”邢望海揉着眼睛问他。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杨鸥抱歉道,面色有些羞赧,“我就是......突然很想跟你说说话......”   邢望海凝视他,微笑着摇头,“没关系。”杨鸥其实算克制,能够被他需要,邢望海很乐意。   “我看了《周围》,你演得很好。”杨鸥突然说。   邢望海明显愣了一下,跟着重复,“《周围》?”   “是的,我把有你的片段连着看了好几遍,真得太棒了。”   一旦想到邢望海本人是在完美世界长大的,所以这种演绎出来的天差地别更让杨鸥觉得惊叹。   杨鸥继续说:“我后悔看晚了,但又感到幸运,没有错过和你演对手戏的机会。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没想接《梦中人》。”   “为什么?”邢望海换了个姿势,直起腰,靠在枕头上,“你以前没对我说过。”   杨鸥也换了只手拿手机,他滚动了下喉结道:“老实说,我当初停下工作选择读书是有转行的心思......本来,我跟公司的合同还有两年就到期,想得是再随便拍几部戏,就退圈算了。我之前状态也不算完全准备好,所以有些想当然以为,这部剧不过就是那种注水的红利剧......”   毕竟,他也没想到,周海怡还算给力,竟给他挑了个不错的本子。杨鸥突然停顿下来,邢望海没接话,一眨不眨盯着被锁在一方小小手机屏幕里的杨鸥,觉得分外不真实。   他想等他说完。   “后来,我看了原著,”杨鸥说,“里面的主题讨论令我很受启发——我们真正靠得住的记忆到底有多少。爱一个人,真得能凭那些过去的记忆,拓展至一生吗?”   邢望海表示赞同,不由地插嘴,“我当初看这个本子时也觉得很震撼,当我沉浸进去时,经由某种触动好似真得能体会他们的感受,所以......”   “所以你会对我动感情。”杨鸥接过他的话。   邢望海并不否认,也许在拍戏时,他们更多靠得是共情,以及灵光一现。可在戏外,那些不可名状的悸动,妙不可言的幸福感觉,都无法弄清楚真正源头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的。当这些细枝末节积累得越多,越会发现,他们也早跟万火和李钧承一般,深陷其中。   “鸥哥,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   “嗯?”   “我很高兴,也很庆幸,是你来演万火。”   杨鸥怔然,旋即眼圈泛红,心里既酸又甜。他说:“我也一样,谢谢是你来演李钧承。”   邢望海笑起来,坚毅的眉和素净的脸合在一起,英气且漂亮,像是月光照进杨鸥的视网膜,跨越半个地球的距离瞬间消失,他踩着蓬勃的脚步,来到杨鸥身边。   “我遇到你了,所以一切就重新开始。我觉得喜欢上你是很自然的事,然后和你在一起,越来越舒服,越来越满足......”杨鸥将脸靠近镜头,鼻尖几乎抵上去,“......怎么办,我现在好想亲亲你。”   邢望海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杨鸥炙热的感情。他体验过和杨鸥接吻,所以,那些触觉回忆如潮般涌来,甚至让他微微颤栗。   他应该也是在迷恋他,就像他迷恋自己那般。   “那......就亲一个吧。”邢望海说完便想,自己也够大胆呐。   杨鸥扬起嘴角,歪着头,摆出等待的模样。他在等待他的星星,落下光辉,将他包裹。   邢望海耳根兀自发红,“就、就一下。”   杨鸥微微眯起眼,“好啊。”   从杨鸥的角度来看,邢望海笨拙又可爱——他紧张地闭上眼,饱满的唇珠缓慢靠近镜头,然后屏幕暗了一瞬,有轻微的啵声由电流送过来。   杨鸥心里也跟着柔软一片,他用食指贴在自己唇上,然后送了个飞吻出去。   邢望海在对面开心地笑了。   就在这一刻,杨鸥不由地想,在未来,如果有更多能让你绽放笑容的事就好了。   “谢谢你,弟弟,我太幸运了。”杨鸥坦然道。   邢望海愣了一下,霎时反应过来,“鸥哥,我才是那个觉得幸运的人,是你不放弃才让我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心。我喜欢你,希望今年、明年、还有往后的许多许多年,都能有你陪伴在我身边。” 第44章   64.   这个时代,说起来也很奇妙,一旦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导演拍出两部类似的电影,观众们就哭天喊地要看新东西,斥责名导江郎才尽。可当导演们尝试所谓的新风格,观众们就立刻倒戈,说还不如维持现状。所以,现在的影视市场,极度没有忍耐力,不光是资本,还有被收割的韭菜们,都是如此急躁,令人难过,却又恨铁不成钢。   易一群这次拍得依旧是属于他本人的东西。   邵青之前同杨鸥提过一嘴,剧本传闻会由姜雪操刀。她是一个很有争议的编剧,热衷于和网友们口水战,时不时爆一些所谓的圈内料。但她吐槽归吐槽,剧本产出的确惊艳,大概是从旧有资源过度来的从业者,所以在整合资源这方面,不少人是买账抬桩的。老实说,她指出的某些事实并不假,目前国内还没有专业体系支撑编剧行业,制作人为大的现象依然存在。   杨鸥对她的印象好坏参半,可并不影响他欣赏她的才华。在收到试镜剧本后杨鸥便开始研读。   这次,易一群毫无悬念的也参与了编剧。在他的电影中,梦境是非常重要的,就好像是他的标签,独一无二,却完美契合在剧情里。   片名暂定《无主》,故事是犯罪题材,讲述了一桩轰动社会的弑母案,但犯罪嫌疑人从来没有袒露过杀人动机。另一个重要的原因,犯罪嫌疑人在落网之前是天之骄子,与母亲关系看似融洽,几乎是人们口中的完美先生。而且,他将尸体做了处理后,一直放置在家中,采用摄像头监控,完美避开他人怀疑。他是在第二次杀人后,才被抓到马脚的。直到坦白前,身边亲近的人,都无法相信他会是杀人凶手。媒体曝光此案后,产生各方议论,有不少人为此吸引,开始探寻这桩弑母案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杨鸥虽不表露,邢望海其实知道,对方压力不小。他安慰他,易一群并不是那么难搞,只要发挥顺利,一定能争取到角色。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他,和他线上对戏。   他们已经坐在摄像头前,念了一个多小时的台词了。   邢望海提议:“第三幕审讯室你要不要和我对换一下角色?”   审讯室的这段,恰好是男配作为警察与男主作为凶手的一场交锋戏。平静之下暗流涌动,一个在引导,一个在拒绝,一个前进,一个后退,对话尤其多,算得上是最精彩的场景之一。   杨鸥点点头,开始进入角色。邢望海清了清嗓子,等着杨鸥开口。   “你以前被警察审问过,或者来过审讯室吗?”杨鸥情绪转换的很快,音调立马变得深沉。剧本里,这是一个深谙心理学的谈判专家,会以亲切日常的口吻展开对话。   邢望海尽量不是机械的重复台词,他按照剧本里写的,摇头,回答,“不,我从来没来过审讯室。”   然后,是一大段杨鸥的独白,主要是向男主详细说明审讯流程。语气需要不疾不徐,并且口齿清晰。   “......如果审讯过程中,你需要律师介入,那么,你最好现在就提出来。”   邢望海点点头,说:“不需要。”   杨鸥单刀直入:“你还记得谢媛遇害那周,你都有哪些行程吗?”   邢望海:“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有一些安排吧,我那个时候可能回学校了......”   当邢望海说完这段,杨鸥需要表现的状态是沉默凝视,给犯罪嫌疑人施加压力,稍缓一会儿再说:“你能够提供些什么,消除我对你的怀疑吗?”   “你想要什么?”   “你愿意提供指纹样本、血液样本吗?”   “可以。”   “鞋印。”   “也可以。”   这段对话过后,是一个起身,杨鸥从别的同事那里接过一摞报告,并对邢望海说:“你从进这个屋子的那刻起,我就说过,我很尊重你,也希望你能够尊重我,我也告诉你了,为什么你会来这里,也希望我们能够尽可能聊得详细一些,但问题是,每次只要我离开这间屋子,从鉴定科那里就会获得更多线索和报告,而这些东西没有为你消除怀疑,它们都是指向你的,我想让你看看这些......这是我们在谢媛屋内找到的鞋印复印件,鞋印和指纹鉴定同样重要。”   邢望海这时插话,“鞋印不能代表什么,虽然我跟她分手了,但之前我们一直同居,那屋子里不管怎样都会有我的痕迹。”   “可这些鞋印和指纹印出现的时间很不妙,你可以看一下这些复印件。这是那天晚上,她遇害的那晚,犯罪嫌疑人留下的,和你的鞋印以及指纹采取对比后,与你的一模一样。谢媛遇害那晚,有两个摄像头也照到过你,在她家附近徘徊过。所以,你进过她的家门,也就是你们以前同居的屋子。这些线索超过我的预期......”   这时,杨鸥的角色应该再次沉默,他不能够直接指控,因为,很有可能犯罪嫌疑人会直接反弹,否认一切。他留出空白,给犯罪嫌疑人时间,让他思索动摇。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那晚去过谢媛那里,对吗?”杨鸥间隔了好一会儿,循循善诱。   剧本上写,大量的沉默,紧张焦灼的气氛在蔓延。   “我不知道说什么。”邢望海说完抿唇。   紧接着又是一大段台词,是杨鸥的陈述,告诉犯罪嫌疑人,合作的好处与不合作会存在的风险。   “吴翔宇,如果所有证据都出来了,DNA是吻合的,等鉴定科的电话打过来,或者再有人过来敲门告诉我结果,你就失去了坦白从宽的机会。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这不需要我来提醒,但我知道你此刻大脑一片混乱,因为我这些年见过,许多处于你这种紧张状态的人,但你还有机会不至于让状况变得更糟......你知道只有一个选择,并没有其他的选择,那就是坦白,也就是你最后说出真相的机会。一旦所有证据吻合,检方进行指控,一切就无法挽回了。我也见过许多享受自己恶名昭彰的人,但我不会看错,你不是那种人,对吧。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在你身上看不见那种影子。如果我看见了,判断错了,那么我也没必要大费口舌,坐在这里同你坦诚地交谈。”   然后杨鸥停顿了一下,按照剧本上说的,他需要换一个姿势,让犯罪嫌疑人放松警惕。   杨鸥:“......也许我看错了,我也被你愚弄了,我不知道。”   证据虽然能够指控犯罪事实,但作案动机却必须由犯人供认,所以,这就是审讯的目的。杨鸥此时演绎的,就是这样一个角色,通过各种话术和技巧引诱,让罪犯自我觉醒,供认不讳。   “吴翔宇,”杨鸥摸着下巴,“我们该怎么办?”   邢望海深深叹了一口气,双手抱胸,呈现出防备和紧张并存的状态。   第三幕完。   “鸥哥,你连汪生芜的台词都背下来了?”   汪生芜就是男配一,杨鸥刚刚演绎的警察,谈判专家。   “是啊。”杨鸥笑笑。   杨鸥会同时试男主和男配一。这两个角色是两种立场,却殊途同归。男配一如同故事的索引,男主却是故事的真正内核,互为烘托,缺一不可。   邢望海吐了吐舌头,“你也太厉害了吧,易导就喜欢你这种演员,连对方台词都能记住的,这样才会减少犯错的机会。”   “是吗?看来还是你有经验啊。我记得你说过自己的台词被易导槽过,是吧。你可真得好好感谢他,现在说得倒挺利落的。”   “嗨,别提了,我大概是当时剧组里被他骂得最多的,”邢望海顿了一下,“你怎么能把我糗事记得这么清楚啊......”   杨鸥本质是调侃两句,并不想显得没气量,发酸。他继续笑,“你说过什么,我都能记得。”   邢望海觉得这话肉麻,但听了仍然受用,也跟着嘿嘿笑起来。   杨鸥忽然说:“《无主》这次的女主可能是曲婳,她演吴翔宇的母亲,时间跨越从青年到中年,要求挺高的。”   邢望海若有所思,“我之前也听说,易导这次好像御用演员只启用了她一个,其余的应该都是新人吧。”   “他也想突破吧,我虽然没看到全部的剧本,但你发现没,他第一次没有用多线叙述方式,反而是平铺直叙的讲故事。让观众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然后再去探索过程。”   邢望海握着手机,凝视屏幕对面的杨鸥,认真道:“嗯,这个本子对演员要求严格,尤其是吴翔宇,可不单单只是演好一个杀人犯那么简单。角色很复杂,双面人生给他带来了压抑的痛苦,他还得说服自己维持完美的虚像。所以,对细微变化的表情要求肯定很严格,毕竟要经受得住特写镜头。”   “是的,”杨鸥表示赞同,“可一旦演好了这个角色,也能被载入史册。”   “哇哦,”邢望海作了一个夸张的表情,“野心这么大?”   杨鸥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不相信我?”   “也不是,就是......”邢望海神情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邢望海叹了一口气,语气充满无奈,“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们这么亲密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打个预防针......”   “你说。”杨鸥柔声道。   “易导一向推崇‘斯特拉斯堡方法派’的表演方式,尤其在演有激烈情感冲突的戏时,会要求我们不停打开创伤,进行情感替代,直到达到他的要求为止。你知道,到了后期,根本就不是在表现角色了,几乎都是在表现自我了,因为我们调用的都是自己的情绪和过去......”   杨鸥恍然大悟,“你现在也会沿用他教给你的表演方式......所以你在跟我演《梦中人》时,一开始并不能适应,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些过去吧,无法共情,没能解读角色。怪不得,怪不得......”   “嗯,我演《周围》时问题很大,然后,易导把我带去戒毒所,让我跟着那些吸毒者生活了一周,让我好好体验,这之后我才知道该怎么演得恰当。杀青之后,我有好一段时间都没走出来,每次一睡觉都会做噩梦,会梦到还在片场和戒毒所的日子。”   杨鸥怔然片刻,他只知道易一群不同凡响,没想到调教演员这么绝,这么执着。   原来,邢望海是把自己彻底敲碎后,才能获得成功。他不免感到苦涩,开始不受控制地心疼,觉得自己也像被搅乱了。   “弟弟,”杨鸥温柔地说,“你放心,我是我,角色是角色,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陷进去的。” 第45章   65.   易一群决定要去西北部拍摄,初步的外景勘察和试镜就一块儿安排在了那儿。杨鸥下飞机后也没来得及休息,就按照助理发他的通知直接来到一家锯木厂。他感到疑惑,跟苏敏敏打电话,让她确认是否有误。小姑娘听他说完,立刻核查邮件,微信上也联系了对方的负责人,得到信息正确的结果,遂确凿地告诉他没错。   杨鸥面露难色,扫了一圈,才找到这旧式锯木厂的入口——是一处门洞,隐在发黄的爬藤植物后。   他走进去,视线忽地开阔。室内空间很高,已经开始搭景,工人们戴着安全帽在忙来忙去。   杨鸥吸了吸鼻子,闻到灰尘的味道,还有些潮湿。   有场务模样的人看见他,迎上来。   “杨老师来了。”对方伸出手。   杨鸥笑了笑,也伸手。   “路途幸苦啊。”   “还好,”杨鸥实在憋不住,指了   后方的一片嘈杂,“这么早就开始搭景了?”   对方脸上挂着浅笑,“易导一眼就相中了这里,提前规划一下,这样效率高些,到时候还得把这儿里外外都拍个遍呢,才好捡出来素材。”   杨鸥并不是第一天出道的愣头青,情绪自然转得快,便说:“有道理,说不定真可以提前拍到些东西,能以后用到片子里的。”   说话间,又有人过来,带杨鸥去试镜处。他跟着那人穿过整片厂区,最后在一处小小的池塘前停下来。水面是绿的,浑浊得看不到底,四周有架起来的摄像机,还有几个人或站或立。   杨鸥看见两张脸熟的面孔,同是来试戏的。他们这是第二轮,第一轮是视频面的,不符合的,直接线上淘汰。   杨鸥算得上剧抛型演员,并没有单单只投入到某种类型戏里。可大环境始终是艰难的,他并不算十八线,也常常因为接不到真正合心意的剧本,而躬身演了许多短平快。更何况,空下来的将近两年里,他几乎在被市场淘汰边缘,好在还有以前的基础,再加上最近着实走运,算是老天开眼,让他接触到易一群这个级别的戏,换作半年前,想都不敢想。   易一群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他,指尖还夹着烟。   “你来了。”   他同他打招呼,既不熟稔也不疏离。杨鸥点点头,礼貌地走过去。   “你想直接开始还是再缓一会儿?”易一群问他。   “都可以。”   易一群笑了笑,吸了口烟,“等我一下。”然后转身问选角导演,“摄像机还在Roll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又回头,嘴角弧度依然翘着,“那我们开始?”   在很多时候,第一遍都是重要的。尤其对于拍戏而言,第一场戏对了,无论是演员还是拍摄者,都会有底,然后大家才能入调,与故事融合。   杨鸥知道,他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无论最后是得到吴翔宇,还是汪生芜。   易一群已经坐下来了,有些懒洋洋,膝上摊着剧本。他一边念台词,眼睛也微微眯着。   易一群:“我们过去常常骑自行车去上课。”   这段对话出自试镜剧本的第十幕,发生在汪生芜去吴翔宇老家调查。按易一群起的头,杨鸥应该扮演汪生芜。   汪生芜竭尽所有的审讯技巧,却从吴翔宇口中翘不出分毫作案动机,可他又因为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如此渴望知道真相。他只身前往西北的这座小城,被森林环绕,各种跟木制品有关的工厂罗列其中,还有一座教堂设在森林深处,高塔的尖端从茂密的绿荫里露出。   这是座有自己秉性的小城,全城有一半的人都有宗教信仰,大多数是基督徒。   杨鸥稍稍愣了一下,投过一瞥,立时进入角色,“你和吴翔宇一起?”   “以前骑,沿运河那边的堤。”   “这里还有运河?”   “对啊,”易一群按照剧本上写的发出轻笑,“是这样的,一点儿没错。”   杨鸥皱起眉眼,他需要表现出一副没底的样子,可又不能过于明显。   “那你和吴翔宇以前也会来这里吗?”   “会啊,他和我以前经常来。”易一群继续说,“啊,快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剧本上的场景是,汪生芜和吴翔宇的儿时友人一同步入灵堂吊唁,见到吴翔宇母亲的遗容。但由于尸体未做真正的防腐处理,依然有不可忽略怪味,并被画了厚厚一层妆,呈现出诡异瘆人的模样。   易一群换了个角色,这次扮演的是主丧人,吴翔宇的舅舅。   杨鸥朝他点头致意,维持风度道,“节哀顺变。”说完,便站在棺椁边,眼睛匆匆扫过和吴翔宇相关的这些人。   尽管眼前没有任何关于灵堂氛围的布景,杨鸥依然演得很投入。他看向远处一截漂浮在池塘上的腐木,凝视几秒,目光迅速移开,试图呈现出那种矛盾,有几分不忍,还有几分迷茫。汪生芜凭直觉来到这里,又陷入了另一种境地,通过厘清吴翔宇的过去,耗清自己的一部分。   “节什么哀?你想知道什么?”易一群念台词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有几分出戏。   杨鸥稳稳接过话头,“人死不能复生,吴翔宇和他母亲走到这般境地,都不是我们想看见的......你们以前住在伐木场附近吗?”   在审讯时,吴翔宇不止一次提过故乡的树。他说每年都会有小孩都会在那片森林里失踪,教堂的塔尖建那么高,彷佛一种指引。   易一群:“怎么了?跟吴翔宇杀人有什么关系吗?”   杨鸥轻微晃了下脑袋,肩膀虽是一种松弛的状态,整个人却莫名的紧绷。   “他小时候住那块儿,在他姐姐没有走失前,对吧。”   这个时候,杨鸥的脸上又恢复成毫无波澜,一只手搭在手腕,面向镜头走了几步,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从监视器里可以瞥见有微妙的光晕打在他的轮廓,仿似错觉般地斜开,将他切割为两半。   死死生生,也不过如同在溶洞里闪过一束光,沿着光走,跟着光熄灭。   杨鸥没再说话,用沉默的目光烤灼镜头。   易一群见状,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掸掉烟灰,开口,“好,就到这里,我们试下一场。”   然后,易一群站起来,对他说:“杨老师,待会儿试吴翔宇,我希望你能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杨鸥怔了几秒,面上不显,心里讶异,这是......嫌他演得不够好吗?   但还没轮到细细琢磨易一群的语气和话里的意思,他就被人领到了室内将将搭好的一处景边。这里的摆设像一个工具房,是试镜剧本里没提到的。他努力回忆,丝毫找不到这个场景和自己背过的台词有任何关联。   杨鸥忍不住问:“我该演什么?”   易一群已经走到他身后,声音有些哑,“我一般不喜欢在试镜时就让演员演哭戏,但我又很喜欢在影片里看见他们哭。一旦入戏的话,任何一种形式的哭都会很有感染力,甚至能最快调动起观众的情绪。”他顿了一下,绕到屋中央的一把椅子前,随之朝向杨鸥,“你要不要试试?”   易一群跟杨鸥简单讲了下背景,吴翔宇最后一次见到姐姐就是在这个工具间,这会是一个慢速摇拍镜头,他冷淡地环顾四周,看起来不算难过,其实眼里有隐约的痛苦。他可能接下来要回想一些事,或者要发现什么,然后引出悲伤痛苦的情绪。   杨鸥消化了一下,走到那把空椅子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看了片刻,然后问:“一定要流眼泪才算哭吗?”   易一群耸耸肩,“能表现得难过就行。”   杨鸥向后退几步,隔着一段距离说:“那我可以了。”   现场有两个机位,其中之一像只黑黝黝的眼睛,跟着杨鸥窥视他,将他所有的情绪能放大到无限。   没有台词的演绎并不简单,不是照本宣科地做几个动作,发泄一下情绪即可。这样流于表面的演技自然过不了易一群的关,他需要的演员,可以稚嫩粗糙,但一定要有灵性和货真价实的演技。   杨鸥踱步环视,神情是淡淡的,眉眼都垂着,看不出情绪。   没有剧本,没有台词,所以就是任意发挥。   他一边移动,一边挽起袖口,青筋在结实的臂膀上蜿蜒,看起来像绽开的枝叶脉络。   忽而,他顿住,两只手搭在一起,不时摩挲几下虎口,眼底透过一丝阴翳,视线落在中央。在他和那把椅子之间,有一段距离,像定点和指针,笔直立在两头,指向的都是同一个区域。   他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易一群站在场边,抱着臂,一声不吭,也在等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杨鸥忽然跪下,这让所有人都意外了几秒。然后他立刻站起,接着,他又跪下,缓慢膝行,向着那把椅子,彷佛那边有什么令人着迷的吸引力。   忽而,笑声传出,由小至大,逐渐成为狂笑,就跟魔怔了一般。   这是杨鸥发出的,同时,他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已经跪着移至椅子边了。   有那么一瞬,在场的人都被吓到了,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易一群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烟头弹掉,用脚尖捻灭。   杨鸥跪着,将手放在椅凳上,停止笑声,目色中充满了呆滞。然后,他的头低了下去,整个人也跟着萎顿,彷佛熄灭在燃烧过后的灰烬里。   他颤抖着闭上眼,一边脸贴在藤编的椅座上,嘴里喃喃,词句混沌,组不成像样的句子,好似退化成野兽的低鸣。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定格,只有摄像机还在工作,发出机械的嘶嘶声。   杨鸥忽地又睁开眼,眼底的情绪变了,看起来有几分迷茫,但不知怎地,却发出微微的笑声。   冷漠、悲哀的笑声。   “很好,”易一曲突然开口,将剩下的人拉回现实,“都拍下来了吗?”   主摄是一名女性,她朝易一群比了个大拇指。   “起来吧,杨老师。”易一群走过去扶他。   “怎么样?”杨鸥不能免俗地发问。   易一群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杨鸥想了想,坦诚道:“我不知道。”   而易一群回答他,说:“我胃里像炸开了一个电灯泡,你已经在这部片里了。” 第46章   66.   试镜结束,杨鸥并没有马上离开,易一群邀他晚点儿一块喝酒。在圈内,这种情况不算常见,但鉴于易一群本就无法拿一般标准判断,杨鸥未作他想,便答应下来。意外的是,易一群没带他去酒吧。   这地儿之前有一条国道,道两旁有些餐饮的生意。近些年,城镇扩建,又修了一条限宽的高速公路,那条国道便冷落了下来。   夜幕低垂,无月无星,目及之处一片寂静,路边招牌的广告布被风吹卷了一角,露出内里生锈的铁杆。如果不是偶尔路过的大货车肆无忌惮亮着大灯穿过柏油路,恍惚间,会误认为自己被与世隔绝。   杨鸥有些微讶异,跟着易一群走进这家有着廉价红色招牌的餐馆。   他们捡了角落的桌子坐下来,易一群驾轻就熟地同老板娘打招呼,说照旧。   “怎么?很久没来这种地方吃饭了?”易一群点上一支烟,嘴角翘起。   杨鸥环顾一圈,轻笑,“的确,还挺怀念的。这里挺像我上大学那时,后街的一家餐馆。”   易一群扬起眉,“咦”了一声,“焱广?你是表演系的吗?”   杨鸥有些不好意思道:“简历上可能没写,但我是货真价实的科班出身。”   易一群笑笑,“学弟,那你可以叫我一声学长了。”   杨鸥对上他的视线,“易导,你......也是焱广的?”   易一群掸了掸烟灰,点头,“货真价实的表演系。”   杨鸥眼睛一亮,来了兴趣,“那......你也当过演员吗?”   易一群摇头,“我之前做摄像师,后来才当的导演......”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不奇怪吗?我会单独邀你。”   杨鸥微微坐直身子,神情明显犹豫起来,隔了好一会儿,开口:“其实是会奇怪的,但......我觉得这就是你的风格。”   易一群哈哈发出笑声,“你说话一向都是这么圆滑吗?”   杨鸥愣住,品不出这是讽刺还是玩笑。他只好扯起嘴角,干巴巴地跟着笑。   易一群依旧挑着眉,指尖的烟烧到一半,烟灰掉落至有些油腻的桌面。   “杨鸥,”易一群连名带姓的叫他,“你知道吗?我实在是拿不准,你更适合哪个角色,究竟是吴翔宇还是汪生芜。”易一群懒洋洋地吸了口烟,继续说:“有些时候呢,你沉默甚至带有迟缓的眼神,让我觉得很像吴翔宇,通过这种退缩的掩饰,让人捉摸不透。当你酝酿足情绪表演时,我看见你身上有许多光芒,那种无畏冲动是我想要的汪生芜。”   杨鸥再次愣怔,耳里出现短暂的轰鸣。他以为,易一群这是在表扬他。   这时,服务员端来冰冻啤酒和下酒小菜,打断了两人。   易一群在玻璃杯中满上酒,推给他,自己却用酒瓶碰了下他的杯口,说:“这里特产的小麦啤酒,试试。”   杨鸥回过神,赶紧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因为喝得有些急,或者是冰镇的啤酒太刺激,尽数下肚的途中,他被呛到,止不住地咳起来,眼圈也条件反射的湿润微红。   “嗨,慢点慢点。”易一群用指关节敲敲桌面,“别激动嘛,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鸥抚着胸膛逐渐恢复平静,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意见?”   易一群清了清嗓子,“其实你的长相不太符合我的标准,太漂亮了,演谁都不合适......之前,我觉得吴翔宇可能更适合你,毕竟他有一个背景是当过夜场少爷,但你还是太出挑了,并不太接地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调整出我要的气质.....”   杨鸥没等易一群说完,忍不住插话,“易导,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易一群摆摆手,没再卖关子,“不用,吴翔宇我其实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   上一秒还在云端,下一秒就跌落至谷底,杨鸥的心陡然一凉。   “是这样吗......”杨鸥喃喃,苦笑起来。心忖,大概是没机会了。   他一向不卑不亢,也不易被人影响,但现在面对的可是易一群和他的新戏——华语演员的终极合作梦想。大方如他,在此刻也装不了气定神闲。不失落,那绝对是假的。   易一群没再说话,淡淡地看着他。   “你演过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吗?”易一群突然问。【1】   杨鸥不明所以,怔了片刻才回忆起来,这是焱广表演系的经典汇演曲目,是莎翁早期的喜剧代表作之一。易一群这样问,难道有什么深意吗?他想了想,诚实道:“演过。”   “你演的是谁?”   “安哲鲁摄政。”杨鸥不假思索回道。【1】   “果然,”易一群笑起来,“可能你不记得了,有一年我回院里当助教,那时,系里都在传有一个大二学生破例拿到了大四生才能拿到的角色,算是个风云人物吧......我去看了那场公演,的确在所有演员里,你最出挑,也最有灵性,你的安哲鲁一上舞台,没人能把目光移开......就连本该最英明睿智的文森修公爵在那样的安哲鲁面前都黯淡失色。”   易一群忽然止声,向杨鸥投去一瞥。   杨鸥的模样稍显局促,他一向是彬彬有礼的笑,用最适宜的温度待人。而此时,在这座远离都市,灰蒙蒙如同被遗忘在世界尽头的一隅,有人提到被他遗忘的意气风发的时代,他竟会感到莫名羞耻。   “你真的看过?”杨鸥卸下了温和的神态,语气不免焦虑。   易一群轻轻一笑,“安哲鲁是我看见过的,你最棒的表演。”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在易一群的心里,那些他呈现在荧屏里的表演,都算不上真正的表演。   虽然没有道出后面的句子,杨鸥都能想象到,易一群一定有疑问,为什么你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演得用心而炙热呢?   所以,他是在浪费自己吗?   那么,易一群是想要他承认自己确实在退步吗?   杨鸥发起窘来,脸颊骤然像火烧一样热。   他垂下眼,陷进室内昏黄的光线中,模样隐隐透露着沮丧,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上易一群的视线,缓缓道:“易导,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对于演戏这件事,自己究竟有没有天分.......曾经,我是以专业第二的成绩考进表演系,毕业汇演之前,已经接到过不少广告,还有一些文艺电影的片约,当初年轻猖狂嘛,挺志得意满的,认为自己的前途一定会光明......然后,我第一次接古装偶像片时,有还在学校的学弟学妹给我发消息,告诉我,他们接受不了,差点儿崩溃了。在他们心中,杨鸥是绝不会向商业妥协屈服的,那些年在学校的公演,带给了他们太深的烙印,认为我不食人间烟火,不需要降落在人间,永远都应该拍最有质量、最文艺的戏......”   讲到这里,杨鸥梗了好一会儿,这下不仅脸颊微微泛红,他的眼眶周围也开始泛红。   杨鸥滚了滚喉头,继续道:“我常常在想,市场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演员,我难道不能成为既可以让观众买账,又能让专业人士肯定的演员吗?”   “你的野心还挺大,”易一群戏谑的说,然后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我们现在待的这片土壤的确不够丰饶,无法给真正的好演员保障得以让他们不停的创作下去。许多人,可能混得比你还差,因为太硬气没有选择妥协,也没有那么多的好片好机会,好多优秀的演员就此销声匿迹,或者转行......我之前也和姜编剧聊过,国内的影视工业太逐利了,不肯给任何创新的空间,也不肯冒任何风险去培育新的体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够彻底改变,就算凭我微薄的力量,哪怕改变一点点儿也是好的。”   易一群说完,看向杨鸥,他的眼神坚定,杨鸥看着这双眼睛,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或许是被勾起过往,均是未满的遗憾,或许是那些被挟裹在平庸影视剧的日子,杨鸥感到巨大的无力和空虚袭来。在世人眼中,易一群已经站在了国内电影业的尖端,却依旧抱憾,甚至觉得自己被桎梏,无法大展身手。   更何况他呢,不过一介被消磨在商业片里的平凡演员,一枚资本的棋子罢了。   易一群开了瓶啤酒,细密的水珠沁在瓶身,顺着曲线滑落在指尖和桌面,然后迅速蒸发在空气中,易一群仰头猛灌了一口,然后抹抹嘴巴讪笑起来,自己给自己解围道:“好了,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还是没聊到正事。”   杨鸥没接话,盯着他的动作,头脑发胀,心如鼓擂,感到缺氧般的窒息。   易一群这次直接推了瓶酒至杨鸥面前,“喝吧,先喝再说。”   冰凉的液体,带着麦香压在胃里,似乎把那焦灼也压下了大半,杨鸥感到自己从之前的情绪里稍微抽离了出来。   “所以,”易一群又开始展露那种熟悉的笑,“你真的想演我的电影吗?”   尽管这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发问,杨鸥不假思索,完全出于本能地点了点头。   易一群又问:“我可能会拍很久,也许九个月,也许一年,说不准的。在此期间我不会允许演员接其他任何戏,参加活动以及赶通告,他们必须完完全全的沉浸在角色中,抛弃一切,你能做到吗?”   杨鸥并没有犹豫,“我可以。”说完,他顿了一下,“只是我不知道公司那边可以这样吗?”   易一群大手一摆,向后靠了靠,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只要演员说他能做到,其余的一切,我都能搞定。”   杨鸥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刚刚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易一群盯着他,笑问。   “没错,”杨鸥用手指勾住衣领,向外扯了扯,微微一笑,“易导,我该谢谢你,在我来此地之前,我感到很满足,甚至觉得自己很幸运,可笑的是,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那份从事表演的决心。”   “我不应该停在这里,我应该做出改变了。”杨鸥深吸了一口气说。 第47章   67.   杨鸥回到酒店已经趋于凌晨。躺床上,回想这次试镜过程,像做梦一般,太不真切。   他翻了个身,拿起手机发微信,然后传来提示音,邢望海发了条微博。照片里是木质餐桌的一角,有吃了一半的菜还有一听开封的啤酒,配文特别简单,两行字:晚饭,就这样;另起一行,要声明一下,很好吃。   杨鸥盯着这条微博看了好一会儿,脑海里也有了画面,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他在微信上问邢望海,什么时候回来。   邢望海秒回,下周。   杨鸥几乎是迫不及待,他又问,具体哪天。   邢望海没打字了,直接语音打过来,杨鸥立刻接起,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两人都有些兴奋。   “鸥哥,”邢望海喊他,声音软绵绵的,“先不管我,你今天......不对,昨天试的怎么样?”   杨鸥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太好,甚至有点糟糕,但是......”   邢望海一颗心霎时被提到嗓子眼,“但是......但是什么?”   杨鸥轻笑一声,“怎么比我还紧张?”   邢望海知道自己被调侃,嘴上略有嗔怪,但关心依旧占了上风,“哎,鸥哥,你正经点儿......其实吧,也没什么,这次就算没上易导的片,以后说不定还有许多更好的机会呢,易导选人有时候也不太按理出牌,没什么准则,所以大可不必认为是自己不行。”   邢望海这番话让杨鸥受到感动,便不打算再卖关子,说道:“虽然我觉得自己表现不好,但易导好像愿意给我机会。”   对面传来一声“啊?”,隔了片刻,邢望海的音量骤然提高,“你说什么?”   杨鸥笑着重复,“简单来说,易导对我发出了邀请,我应该会参演。”   “哇,太好了!”邢望海也跟着高兴起来,喃喃重复,“太好了,太好了,鸥哥......”   “是啊,”杨鸥吐出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着,“太好了,谢谢你一直都这么支持我。没有你的话,我可怎么办啊。”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邢望海顿时愣住,虽然看不见杨鸥的面容,可光凭这句话就能让他面红耳赤。脸上烧着,心里却甜着,像被棉花糖包裹,太过于甜腻了。   “没......没什么。”邢望海有些结巴道,逐渐收拢住心神,继续问,“那你是演谁,吴翔宇还是汪生芜......”   “你猜。”   邢望海太老实,真的边猜边分析,“按照易导的要求,如果你能把第十幕演好,那就应该是汪生芜吧。”   “你怎么知道他让我演了第十幕?”杨鸥语气里满是惊奇。   邢望海解释,“我觉得我还算了解他吧,这一幕里有很多信息量,不能演得太过,又不能演得太含蓄,反正我也是凭直觉判断的,不做准。”   “弟弟,”杨鸥捏捏眉心,已经坐起身,“真被你猜中了,我演了第十幕,扮的汪生芜。”   “啊?真的?”邢望海明显也有点讶异,随之扑哧一笑,“哈哈,看来易导跟我口味一样,觉得你演汪生芜更好。”   “是吗?”杨鸥也跟着笑。   邢望海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鸥哥,我并没有觉得你不能演男一......”   太小心翼翼了,杨鸥想。没等邢望海说完,他便截断话头,“弟弟,不用这样,我自己也觉得能演汪生芜更好。另外,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邢望海怔了怔,条件反射问:“什么?”   “以后,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需要瞻前顾后,也不需要解释。我不是你的粉丝,也不是你的同事,更不是你的长辈,我是我,你的鸥哥,你在我面前拥有所有的权利,撒娇也好,任性也好,想哭想闹都没有问题,我就在这里,只要你需要,我就在。”   说完,杨鸥心忖,其实我比想象中,可能更需要你呢。   邢望海喉头一热。这热渐渐扩散,变得酸涩,攀至眼角,湿润着。   他滚了滚喉结,有些哽咽地喊他,鸥哥。   “我在,”杨鸥柔声应道,“我在呢,弟弟。”   68.   邢望海虽在地球的另一端度假,可这日子过得也波澜起伏。   唐一曲因为公司的事要赶着回国,韩炜也陪着,一家三口就落齐情一人在旧金山。这孤零零的大龄儿童索性住进了邢望海家,反正偌大一所别墅,总有他的一间屋。   他搬进来不说,连带着他的那些音乐器材也跟着搬进来了一部分。   邢望海感到疑惑,问他都在San francisco了,好好有隔音室的录音棚不香吗?   齐情撇撇嘴,两手一摊,说:“公司预算有限。”   幸好叶岭不在周边,要不然听他这样信口开河,一定又是气炸。   邢望海也不是嫌弃这小子,主要有他环绕在旁,和杨鸥联络免不了就要遮遮掩掩。这令他觉得稍许麻烦。   此外,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情,就是齐情被人缠上了。   起因就是早先滑雪酒店电梯里的一面之缘。   那位女士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能联系上齐情,并连番多次在各种公开场合制造偶遇,这令齐情不堪其扰,有多次都扯着邢望海一块儿当挡箭牌。   邢望海感到意外的一点是,齐情出了名的少爷脾性,很少收敛,这次却反常,没有利落推拒。   齐情虽然单纯,但在某些方面嗅觉又异常灵敏,他对邢望海说,这位女士应该大有来头,不能随便得罪。邢望海半信半疑,不知他哪里得来的根据,但观察下来,女士出手阔绰,举手投足自信异常,身边还有保镖,肯定不会是随随便便的路人甲。   更何况,对方说中文,随便一查,就能知道齐情到底是什么人。既然能够在明白齐情身份后,还如此锲而不舍,当然不是普通人。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亦或者之前被叶岭批评的失了面子,齐情这次没那么急吼吼,想着用自己能力妥善解决。哪知,道行太浅,还是被人钳制着,想翻脸都没有底气。   齐情日日在邢望海面前苦不堪言,嘴里絮絮叨叨。邢望海听得耳朵起茧,逐渐由同情趋于冷漠。   “你怎么不跟你爸爸他们一起回国?”邢望海问。   “哦......”齐情语塞,踟蹰片刻才说,“我这不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嘛。”   邢望海乜他一眼,冷漠勾起嘴角,“你讲真?”   齐情忍不住撇开目光,整个人陷进身下的沙发里,小声说:“这还有假......”   邢望海面无表情,直接戳穿他,“你也不能一辈子待在旧金山。”   “蛤?”齐情微微扬起头,眼神四处游移一番,最后才聚焦到邢望海这里,“你、你说什么?”   邢望海凝视他,保持着肃容,齐情被这样盯得浑身发麻。他移了移身子,试图让自己的背挺直。邢望海忽然靠近,摁住他肩膀,语气正经八百,“你有事情瞒着我,说吧,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   齐情愣了一瞬,迟迟不肯接话,肩上传来一阵热,来自邢望海的手心。   邢望海没有退缩,甚至循循善诱,“你现在还有机会跟我坦白,说不定我还能帮到你。可如果你非要瞒着,那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指望我还能替你打掩护。”   齐情咽了口唾沫,貌似有所动摇。   邢望海见状,乘胜追击,“齐情,你说吧。”   “我......”齐情依旧一副支吾的模样。   邢望海故意表现得不耐烦,收回手,双臂抱胸,略带威胁道:“行吧,反正你不愿意说,那我直接跟舅舅去说吧,就说你最近被人缠,很麻烦......”   齐情打断他,“好了好了,告诉你就是了,你别跟舅舅说啊。”   “行。”邢望海立刻收敛态度。   齐情后知后觉,才发现眼前这位刚刚是故意做做样子罢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她是谁。”   “谁是谁?”邢望海不明所以。   “就最近老联系我的呗。”   “哦,你打听到她的底细了?”   齐情捏了捏眉心,“嗨,谈不上,其实她挺有名的,只是以前没接触到。”   “她很有来头吗?”   齐情抿唇,认真点了点头,“芳耀知道吧。”   “知道。”   “你知道芳耀的老板是谁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邢望海说,然后顿了一下,“卧槽,你该不会搞上老板娘了吧......”   齐情从沙发上蹦起来,重重拍了一下邢望海的肩,“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的,再说了,又不是我去贴她,是她来贴我的......”   邢望海揉着被齐情“袭击”过的地方,讪笑,“开玩笑嘛,那她真是老板娘?”   “不是!好不好!”齐情音量拔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喂,你到底能不能正经点儿!不是你非要我说的嘛!”   “好好!”邢望海不再插科打诨,“你说吧,我不打岔了。”   齐情深呼吸了几下,坐回沙发,眼睛里浮动着道不明的情绪。他似乎在酝酿,又觉得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她真名叫万紫芳,芳耀的董事长。那些报道你应该也看过,媒体津津乐道过她与小男友们。”   邢望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两人都安静了稍许。   原来是这样啊,邢望海在心里默想。   可等这宁静没持续多久,齐情再一次开口,“你知道她是徐幻森的妈妈吗?”   邢望海虽然很安静,可神情充满了疑惑,这个时候,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是干嘛。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讶然地张开了嘴。   “你......”邢望海顿了顿,才接着说,“你跟徐幻森是怎么回事?”   老实说,他这个问题只是试探性的,没打算得到齐情的承认。毕竟,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齐情点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压得极低,还似乎有些颤抖,“之前我提到过的结束......”   “什么?”这次换邢望海惊讶了,声调抑制不住地高亢起来,“你跟他还有过瓜葛?!” 第48章   69.   “你别激动,”齐情按住他,“我跟他已经结束了。”   邢望海瞪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你说的徐幻森,是那个......”   “还能有哪个啊,跟杨鸥关系也挺......”齐情抿了一下唇,“反正一切都结束了,都过去了,over,懂吗?”   邢望海半天没说话,模样看起来像在发愣。   齐情纳闷,想着有必要如此震惊吗?他担心地凑过去,话还没出口。邢望海已经回过神来,慌张地捏了捏鼻尖,“你干嘛?”   “不干嘛啊,”见对方不领情,齐情撇了撇嘴,话锋一转,“你好像很惊讶?”   邢望海无奈地白他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   “是因为我跟人处对象,还是因为我跟徐幻森?”   说完,齐情就觉得颇为别扭,他跟徐幻森那样的,能称为谈情说爱吗?   邢望海也觉得这问句听起来很是别扭,大约太出乎意料。齐情虽然咋咋呼呼,但眼睛长在头顶,挑剔有加,对徐幻森这种游刃有余的人一向避之不及,更何况,回顾过往,他们之间火药味尤为浓厚,这是经过怎样的弯弯绕绕才会搅在一起啊?他自然是满脑门的问号。   齐情假装咳嗽一声。   邢望海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就是......算了,你这件事没对别人说过吧。”   “没,”齐情摇摇头,“其实,我是谁都不准备说的,但......总憋在心里也挺难受的,还不如告诉你,也好。”   “好什么好?!”邢望海敲了一记他的脑门,“你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齐情发出吃痛的声音,随之故意道:“怎么着?难道你暗恋我,受不了我跟别人有过一段情,不再纯洁如初了......”他边说,还边夸张地用手臂搂紧自己。   邢望海瞧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原本还打算关系宽慰几句,立马打消念头,横他一眼,“你够了啊!”   齐情立时恢复正经,捋了一把卷曲浓密的头发,“嘿,哥就是尝个新鲜嘛,挺好的,也算是领教过了。徐幻森这人虽然花名在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嘛,还以为他有多了不起呢。”   听他这样说,邢望海逐渐蹙起眉,越是这般若无其事,越是藏着蹊跷。他脸色微微一变,思考着到底是再问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突然,手机像催命似的震起来。两人均愣了一瞬,邢望海划开屏幕——杨鸥的视频通话。邢望海登时反应过来,飞快地按了挂断,然后抬头对齐情说:“既然你们已经成为过去式,那就别再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   齐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动,没有反应。隔了半天,邢望海有些疑惑,叫他,“齐情?听见没?”   “是谁?”齐情忽而没头没脑地问,“你呢,偷偷摸摸的,在跟谁联络?”   70.   杨鸥握着手机发怔,邢望海没有回过来。   可能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亦或者,着实不方便?可放在平常,也会打一段文字补作解释。虽然患得患失的确不太好,但鉴于一想到邢望海即将回国,杨鸥内心便开始雀跃,像一个急不可待、初尝恋爱滋味的高中生。   他们自从确定关系以来,相处不过一月,分开却一月有余,简直是互相耗尽了思念。尽管科技能让他们每天聊上天,视频一会儿,可这种方式始终抵不过真实的面对面。   杨鸥热情高涨,邢望海也是头一遭,从胸腔里溢出的,均是满满爱意。   恋爱中的人,动一动眉毛,就能感知对方的情绪,共同呼吸着,空气里就会出现糖分。更何况,那些日思夜想的肌肤相触,耳鬓厮磨。即使他们在戏里演了几百回,也还是不够,不够,必须再用一千个拥抱,一万个亲吻再凑足全新的,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无法代替的回忆。   正当杨鸥奇怪时,周海怡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先是跟杨鸥确定了一遍后天的行程,要先去拍两个杂志照,然后是一个关于《梦中人》的双人访谈。邢望海一回国,也同时进入了《梦中人》的宣传期。   “访谈那套衣服你自己搭配,还是公司跟你配?”   杨鸥想了想,“让敏敏跟我配好,我到时候换算了。”   “好,”周海怡顿了一下,“我还是有点儿担心,易一群那边你确定是没问题的吗?怎么这都好几天了,还没把合同发过来啊?”   杨鸥本就奇怪自己这种琐碎的行程,周海怡现在很少过问了,果然,前面铺垫那么多,无非就是想向他要个肯定结果,缓解自己的担忧。   杨鸥苦笑,“周总,关于试镜那天,我已经事无巨细都告诉你了,易导说会考虑让我来演,可并没有把话说死,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就会是我啊,接下来,只有等了吧。”   电话对面变得格外安静,周海怡难得的不急于挑毛病。   “是吗?”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主要我前几天从别处得到消息,过几天会放一个通稿,就是关于易一群这部新电影的,内容就是公布主演名单。我这边也有一些计划,如果真能确定你来,公关方面我们肯定也要带一波话题热度,毕竟《梦中人》也进入宣传期了,如果能双倍叠加热度,那就好了。”   “一箭双雕固然好,但这种事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你可真佛。”   “也不是吧,”杨鸥笑,“佛不佛可真由不得我。”   “行了,反正你要能上易一群的片,我就可以结束失眠了。”   “周总,不至于吧......”   周海怡打断他,“至于,必须至于啊,你没拿到男一我就很心痛了,男二也好啊,说不定你还能冲一冲奖杯呢。我记得,邢望海之前是不是就演了个配角,在他影片里,然后就拿奖了,要是你有这个运气,我也满足。”   杨鸥皱了皱眉,纠正她,“他不是随随便便得奖的。”   “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周海怡立刻换了个话题,“徐幻森那边要定档一部综艺了,你想当固定嘉宾吗?”   “是他最近筹得关于赛车的那档综艺吗?”   “嗨,可不是,为了这个综艺,他这次可耗尽了所有人脉和资源,我看得都为他着急。”   杨鸥犹豫片刻,坦白道:“我不知道,如果易导那边有好结果,那我十月以后就要进组......到时候别说综艺,我任何通告都接不了啊。”   “也是,”周海怡倒没像之前那般,总是念叨着流量、曝光,“没关系,还是以易一群这边为主吧,徐幻森那边当不了常驻,你还可以当飞行嘉宾,他那边好说话。”   并不是徐幻森那边的综艺含金量就不高,可杨鸥本身给自己定位是演员,当然以演戏为优先。她心里也明白,这个炒作时代,造神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淘汰的速度。团队在分析杨鸥身上属性词条时,就建议还是以稳扎稳打的演艺之路发展,如果能有幸挑到好综艺,树立健康的形象,以此收获观众缘和品牌方的青睐,那才是如虎添翼。   杨鸥显得倒是挺平静,“你能这样想最好啰。”   周海怡噗嗤一笑,“我说你啊,这到底是你自己的事,还是我的事?”   “不是单独为谁,这是为我们,为跟着我的整个团队。”   杨鸥回答的太妥帖。   其实,严格来说,杨鸥是她带过的最为平和的艺人了,在更早之前,她就是靠带各种绯闻缠身,炒作博出位的艺人起家。她热爱挑战,一手捧红了话题女王,以及时尚先生。尽管争议巨大,但每位客户最后的转型都算得上成功,周海怡的艺人,一向打得就是“真性情”这张牌。   杨鸥身上有点,也足够挖掘。可她每次总是不得其法,他不像她带过的其他人那样,有迫切成名的欲望。和他认识俞愈来愈久,就愈来愈像隔着层纱,只能朦胧看出一个大概,道不清楚所以然。可若非要细细纠结,杨鸥又几乎是坦然的,从不遮掩什么。这大概就是一种天生的魅力了吧,所以,不管他从天上跌落过几回,总有人为他痴迷。   她被磨出了一种秉性,也被磨出了一种无奈。   在今年上半年,杨鸥的状态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时,她看着他,总会没来由的紧绷,不自觉生出一种沮丧。可如今,她再面对他,心就没那么拧巴了。她想,原来她也可以正常啊,就这样把灭火器扛起来,开始灭火。   挂了电话,杨鸥心里记挂着自己的男朋友。他划了划屏幕,微信依旧没有动静。他哪里忍得住,又是一个语音电话追去。   隔了好一会儿,这通电话才被接起。   邢望海短促地“喂”了一声,没等杨鸥欣喜两秒。接着,一阵杂音传来,好像手机被人易手,一个略带不虞的男声在对面响起。   “你是杨鸥?”对方的声音有点耳熟。   杨鸥愣怔了稍许,旋即反应过来。   “你是......”   还没等他完整的说完一个句子,隐隐约约的,邢望海似乎在争执什么,他瞬间噤声。   又是好一会儿,邢望海貌似重新夺回了电话,他微微喘着气,告诉杨鸥,“鸥哥,我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话音一落,瞬间断了连线,退回到了打字界面。   刚刚,如果他没听错,应该是齐情吧?   虽然没听个真切,但八九不离十。   杨鸥对着逐渐暗淡下去的屏幕怔然许久,浑然不觉手心里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第49章   71.   齐情往沙发上一倒,衣服皱成一团,脸也跟着皱。他觉得匪夷所思,也觉得接受不了。   “我就整不明白了,演个戏而已,还真把自己搭进去了?就杨鸥那种演员,你也稀罕?你不知道他的花边新闻吗?再说了,他可是被前男友抖过料,跟自己老板不清不楚的......最近,他被爆的料你还嫌少吗?!”   一旦想到之前和徐幻森不欢而散,有部分的导火索来自杨鸥,心口就堵得发慌。毋庸置疑,他对杨鸥,带有不明就里的敌意。   邢望海本来是想好好解释,这下是彻底黑了脸。   他气归气,本能地维护起杨鸥,“齐情,”他严肃道,“你自己也被杜撰的黑料连累过,应该能理解这些颠倒黑白,大肆泼脏水的事情并不新鲜,事实到底是什么样,仅凭网络上的一面之词就能轻易下判断吗?”   齐情并未被说服,努努嘴,“反正......他真的不行。”   邢望海气笑了,“我跟他在一起,还要征得你的同意吗?”   齐情忽然提高音量,“望海!你这样说可没意思了,这不是我同意不同意的事,而是你们俩根本不合适!”   “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嘛?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们在一起就不靠谱!”   “这是你的偏见!”邢望海不由地也激动起来,“我都没否认你和徐幻森瞎胡闹过,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跟他在一起就不行?!”   齐情愣了一下,表情微妙地变了。他和邢望海几乎打小就认识,从未如此争锋相对过。这样不明不白的争吵,竟是因为两个认识不久的外人。   “我胡闹?我没资格?”他冷冷地问邢望海。言下之意,其实是——在你心里,这就是我的分量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邢望海瞬间懊恼,面容尴尬不己,“我的意思是,你都没了解过杨鸥,就不该轻易地被外界信息迷惑,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有机会......”   齐情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打断对方,“免了,我没兴趣认识他。望海,你演了一部戏就要跟他在一起,那以后呢,难道只要接一部爱情戏,就要爱上一个人吗?”   “不是这样的,”邢望海拼命摇头,“鸥哥不一样,他......对我也不一样。”   齐情挑眉,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跟徐幻森在一起时,也以为他对我不一样呢。”   “什么?”邢望海恢复冷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和徐幻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海,这不重要,现在是在讲你和杨鸥。”   “齐情,你这是在逃避问题......我们现在这样,谁都说服不了谁。”   如果只凭三言两语就能够服软,那他就不是邢望海,他也不是齐情了。   齐情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据理力争回来。   “Stop!”邢望海先他一步,作了个暂停的手势,“今天就不要再继续讨论了。”   齐情耸了耸肩,表情不置可否。   邢望海盯着他,语气变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暂时先不要跟其他人说,好吗?一旦时机成熟,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齐情脸色又变了,这回是被惊讶塞了个满满当当,脱口而出:“望海,不会吧?难道你还想把杨鸥正式引荐给我们吗?”   这个“我们”里,自然就是邢望海的家人,和他视作家人的齐情一家。   齐情都能想象到,如果是韩炜看见杨鸥的样子,大概吹胡子瞪眼睛的惊讶程度不会亚于他。   邢望海挺了挺胸,“我跟他是认真的,当然要名正言顺。We willOk.”   这可不是Ok不Ok的问题。   齐情撇撇嘴,小声念叨,“你这是被下了迷魂药吧......可真完蛋了......Damn it,You lost your mind......”   邢望海并不是没听到吐槽,可他已经作好打算——如果能和杨鸥顺利走下去,自然不会隐瞒身边亲近的人。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地在齐情这里被“曝光”。   齐情皱着眉,没再说话。   邢望海拍了拍他的肩,潇洒一笑,说:“Fine,bro.”   齐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腹诽,Fine个屁啊,我很不Fine,好不好。   邢望海挂了电话后,杨鸥不安地等了一晚。这一晚,他没怎么睡好。着实,他和邢望海都没料想到会被旁人提早发现。此刻,旁枝斜逸里冲出一个齐情,把两人的阵脚均打乱了。从天色大暗一直等到天空发白,杨鸥才收到邢望海的信息。内容很简单,杨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邢望海说,别担心,我跟齐情交待了,他会帮我保密。鸥哥,我们还是好好的。   真不可思议。杨鸥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定力,竟完全被这段感情牵制了。换做以往的每一任,他都未如此担忧过,即使是当初和须旭在一起,被他背叛过后,只有愤怒,并不会怅然若失。难以想象,如果真的同邢望海分开,自己一定很难收场。   是因为《梦中人》留给他的余震吗?   貌似......并不是那么回事。   邢望海并不是他因戏生情的第一个对象,可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说不准这种感受,就像是一道落雷劈下来,瞳孔震慑,直击心灵,全身麻痹。面对邢望海,他的心和理智,好像都讲不了道理,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承认邢望海给他的天地带来六种震动并不难,承认他爱他也不难。难的是,承认自己的陷落,承认自己不想再孤独,承认因为需要另一个人,才能感到完满。他卸下坚壳,把最柔软的、最亲密的本我,献给了他。   他不免忧伤的想,那么邢望海呢,也会像他一样吗?   ——做不了主人,只能臣服在爱的脚下,为爱服软。   或许这样是自私的,但他在内心深处恳求着,希望邢望海也能为爱所牵绊。   如他一样。 第50章   72.   三月过去,因为春节假的正式结束,复工,奋力劳作的季节到来,空荡荡的城市再次喧闹。车水马龙占领主干道,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抽枝,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杨鸥一直都在工作。   他有些习惯这个模式,不能停下来,容忍不了四周安安静静。有时会想,如果不是一个瞬间的念头,他就不会接《梦中人》,那么就没有接下来的相遇,也不会让他曾经漠然的心,再次懂得跳动。   邢望海回国了,他在电话里同他确认,手指在不安的摩挲,因为那份迫不及待的焦躁,以及快要溢出身体的思念。   “那我们......明天见。”邢望海说。   明天是他们今年第一次在镜头前合体宣传,做一个访谈。   杨鸥愣了一下,想了想,语气很平静,“你不想我吗?”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仿似气流一样的呼吸,节奏有些慌乱。   “我、”邢望海顿了一下,“鸥哥,我想见你。”   杨鸥呼出一口气,意料之中,但同时,也像在不自觉地确认。这点,连自己都难以发觉,深陷其中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清醒。   “你在家吗?”   “嗯,”像是忽然明白了似的,邢望海深深吸气再吐气,声音虽不确定,但心里已经充满了期待,“你、你要过来吗?”   “你想要我过来吗?”   都这种时候了,杨鸥依旧不忘掐着那根风筝线,故作试探。   邢望海坦诚,“想,虽然明天就能见到了,但更想现在就见到你。”   杨鸥轻笑一声,“真乖。”   不扭捏、不造作,从那个等待室对上的第一眼开始,杨鸥就明白了,邢望海始终如一,不屑隐瞒。   放下电话,邢望海搓了搓闷热的手心。   他看了一眼房间,视线落在飘窗旁的边几上,那里摞着厚厚一叠杂志,最上面的那本被摊开,拉长的彩页里是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天空灰蓝,在远处汇接大地。   没过腰际的麦穗沉沉缀着,画面中央伫立着一个黑色侧影,微低下头,舒展着双臂,因为是特写镜头,黑色外套的肌理也展露无遗。尽管,看不太清,邢望海还是认出了照片里的模特是杨鸥。   杂志封面标的日期已经是八年前了。   邢望海是特地收集的这些杂志,虽然杨鸥只是在闲聊时提过一嘴,说以前当过模特,拍了不少杂志平面。但他还是记在心里了,或许这也算一种隐蔽的快乐吧。从二手网站一本本买下这些过期杂志,拼凑着杨鸥的过去姿态,享受他所未见识过的杨鸥,每翻一页,凝视着不同造型的杨鸥,彷佛是另一种形式的侵占,即使没有参与过那些曾经,却能以这种方法接近。   同时,邢望海有些害怕,原来,自己也会有如此强烈的独占欲吶。他不怕距离,也不怕流言蜚语,他只是怕自己不够了解,他把坦坦荡荡的自己给了他,也希望能够更加靠近,把自己缺乏的,不明了的,通通补回来。   邢望海叹了一口气。   行李箱还瘫在客厅的一角,等待着他整理。他走过去,脑海里依旧回荡着杨鸥的声音。   等我。   杨鸥在挂电话前的最后说。   门铃响起来时,邢望海正在把外套挂进衣橱。他几乎是小跑着到玄关,手指微微抖着,然后覆住门把手,随着“叮咚”的电子提示音,白色大门缓缓露出缝隙,最后扩大出完整的弧度。门后的那人,就像被光晕拖着,从黑暗的背景里一点点现形,然后走到他面前,直抵他的眉间,轻触他的鼻尖。   就在他把他整个圈起的那瞬间,邢望海忽然停止了颤抖,平静下来。   好像他担忧的,被一双大手拔掉,那双手又把他覆住,将他丢进柔软的床铺,触碰到真实的体温,用暖暖的呓语将他包围。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甚至放弃思考,主动、永久地沉溺在这样的氛围里。   奇异的氛围,爱情的氛围。   来自于杨鸥的氛围。   杨鸥直直站立,紧紧箍着他,埋在他的颈间,胸膛重重起伏。   “我好想你。”杨鸥边说边吻他的头发,然后移到他的脸庞。   邢望海反抱住他的腰间,低声回应他。   “我也是。”   说完,他就用鼻尖蹭了蹭杨鸥的肩膀,补充道:“我以为我能撑到明天,结果,真的不行。”   杨鸥笑起来,向后退一步,这才仔细打量他。黑了些,脸庞线条更加明显,眼周泛着红,湿漉漉的,令他心痒难耐。   就在他打量对方时,邢望海也在看他。   “怎么穿着白礼服?”邢望海颇为惊讶,“你是直接从......”   杨鸥松了松领子,摆摆手,“别担心,我是结束工作才来的,没来得及卸妆换衣服,就这样过来了。毕竟......”他笑起来,牵着邢望海走到沙发边,把他推进去,“......再多一秒等待的耐心,也没有了。”   话落,杨鸥就覆了上来,紧致的西服外套已经成为皱巴巴一团,落在脚边。衬衣前端的纽扣被杨鸥单手解开,鼓涨结实的胸膛露了出来,沟壑分明,充满男人味,与他偏阴柔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邢望海咽了咽喉头,视线无法转移,紧紧黏在杨鸥的动作上。   “你在紧张?”杨鸥居高临下的问他,嘴角弧度翘起。   “没、没有。”邢望海红着耳根,侧过头。   杨鸥俯身,贴在他耳边,呼气道:“那为什么不敢看我?要躲我?”   “不、不是!”邢望海游移的眼神又重新聚焦,死死盯着眼前男人,“你这样、这样下去......会让我......”   “什么?”杨鸥把身子又压下了一点儿,这回直接胸膛抵着胸膛,就连心跳都混在了一块儿。   “我会太兴奋啦!”邢望海无助地捂住眼睛,已经满脸赤红。   听到如此直白的回答,杨鸥愣了一瞬,随之笑得更深,“这样不好吗?”   邢望海从指缝里张望,看见杨鸥也在凝视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道:“也不是......就觉得怪怪的。”   “怪?”杨鸥吻着他的手背,柔软的舌头滑过他的肌肤,引来一阵酥麻,“我们这么久没见,没反应才会怪呢。”   邢望海被挑逗得轻轻“啊”了一声,终于移开手掌,暴露在眼前的杨鸥,衬衣脱到一半,挂在手肘处,一晃一晃的衣摆,勾起煽情的诱惑。   这种刺激画面,让邢望海更加灼热,彷佛发烧也不过如此。   在演床/戏时,他是主动的那方,并且是带有强制性的要了对方。可真到提枪上阵,他忽而有一丝退缩,没了剧中李钧承那般的气魄与疯狂。   可能因为毫无经验,才会让他如此胆怯吧。   “鸥哥,”邢望海轻轻推了杨鸥一把,慢慢直起身,与他对视,“我怕我不行,我这是第一次......”   杨鸥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溢出笑。   “没关系,我来,”杨鸥耐心地摩挲起他的脸颊,轻捏着耳垂,循循善诱道,“你放松就好了。”   “那个......”邢望海不安地挣了一下,“我......”   杨鸥停住动作,蹙眉,“你有什么顾虑吗?还是,你觉得没准备好?”   邢望海别过头,“也不是。”   杨鸥虽然蓄势待发,但看见邢望海这样,只得退下阵来。   趁着邢望海走神的间隙,杨鸥一把搂住他的脑袋,手指轻抚对方的脊背,温声细语安慰道:“对不起,是我太急了,但这么久没看见你,我也是个男人,会有需求,按捺不住,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   “鸥哥,不是的......”邢望海摇了摇头,咬住嘴唇,隔了稍许,重重叹口气,才说,“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跟男的女的都没有,我害怕你会觉得我太......差。”   “蛤?”杨鸥怔了两秒,然后爆出大笑,他知道邢望海很单纯,可没想过还会这么纯情。明明在演李钧承时能够很好地表达出激烈的情/欲,让他都没来由地被煽动起来。甚至在没有点破关系的日子里,总会回味起这些心旌荡漾的互动。   “很好笑吗?”邢望海露出稍稍愠怒的表情。   “没、没有。”杨鸥假装抹了下眼角,“我觉得你想太多了,真的。”   这回是邢望海蹙起了眉头,“什么?”   虽然知道杨鸥不可能是第一次,但心里不承认不痛快,实在太虚伪了。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这般的在乎,甚至连他以前的过往,都试图挖掘得一清二楚。但有些事情,强装镇定,强装无所谓,只能维持得了一时,也维持不了一世。尽管杨鸥总是在回避,他依然能够打听的到,至少,他没法洒脱,在他之前,杨鸥还拥有过其他人,其他人也拥有过他。   每每想到此,邢望海就开始唾弃自己的小心眼。   杨鸥见邢望海变了脸色,立刻抱着哄人,“弟弟,别生气,我刚刚秃噜嘴,别往心里去。我是真的真的太想你了,所以按捺不住冲动......”   “我知道,”邢望海接过他的话,“我也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   “我只有一个问题。”邢望海的语气忽然异常认真。   杨鸥盯着这样严肃的他,不由地紧张,咽了口唾沫。   “你说吧,什么问题?”   “你和须旭如果没有被媒体曝光,那你会和他分手吗?”   杨鸥很是诧异,同时,如果邢望海没看错,他觉得有那么一瞬,杨鸥的表情是扭曲的。   “都是过去了,何必再提。”杨鸥松开怀里的人,平静地问,“你问这些干嘛?”   对啊,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邢望海咬着唇,懊恼地想。   明明见面后只想要好好温存一番,即使不上床,看着他,依靠着他,缓解这数十天的相思之苦,也是好的啊。为何自己想当然,只因为一时的急躁,就这样不假思索地直戳伤处。   “鸥哥,对不起,”邢望海低下头,靠近了点儿,抓住杨鸥的手,“我就是随便一问,其实我不在意的,你不用回答。”   撒谎。杨鸥想,如果真的不在意,根本就不会提起。   “即使没有被曝光,我和他也不是一路人,结局必然是分手。”杨鸥顿了一下,继续,“另外,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也没那么喜欢过他。”   邢望海缓缓抬起头。   杨鸥:“这样说,你可以安心了吗?” 第51章   73.   杨鸥的回答并没有让邢望海安心,相反地,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弟弟......”杨鸥伸出手,想要抚平对方紧锁的眉心。   邢望海朝后躲,显得慌张不已,杨鸥的胳膊僵在半空,形成尴尬的沉默。   等到再次正视对方时,杨鸥脸上不仅挂着疑惑,还有微微的沮丧。他在反省,明明自己说过,不需要忍耐,在他面前做自己便好,到头来还是搞砸了吗?   杨鸥捂住额头,叹了口气,正想道歉。他并不知道邢望海此时的想法,但他想知道。   邢望海抢先开口,“鸥哥,我会忍耐的,以后再也不提这些有的没的。”   “那个......其实我并不介意,”杨鸥向前微倾,手指勾住邢望海鬓角散落的碎发,替他亲昵地别在耳后,“我不是说过吗,怎样都好,你想知道什么都行,只要我能回答的出。”即使答案不尽如人意。   邢望海没作声,只是抿唇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知怎地,邢望海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明明喜欢的是酸奶口味的棒冰,可大人们总会搞错,买给他柠檬口味。他有些微的失落,设身处地去理解并接纳好意,说服自己,默默认可这种不经意的“错误”。后来,在大人夸赞的词汇中,他经常能找到这样的字眼“省心”、“乖巧”、“漂亮”。   但他天生是这样顺从的性格吗?   不,只是压抑习惯了,能够条件反射一般,把那些“不”和拒绝含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活了二十多年,不泄露太多喜好,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作貌似完美的选择。   在这之前,他不执着于任何东西,所以没有任何想法。日子就是这样顺水推舟,不需要让他烦恼、焦躁。他就似巴甫洛夫实验里的那只狗,给予刺激,条件反射,不加思索。   遇见杨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不需要忍耐,做自己吧。   然后,他醒了过来,连带着那些小小的、阴暗的、自私的情绪,也一并冒芽。   在齐情面前,他能镇定,有理有据,坚定不移地诉说出自己的感情。一旦面对杨鸥,尽管面上平静,内心立刻变得狭隘,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就再也不能放手。   对于这样的自己,他感到陌生。更为可怕的是,越是想讨杨鸥欢喜,越是适得其反。明明应该把那些不堪的嫉妒隐藏起来,明明应该珍惜着眼当下,但似乎总有一个声音挥之不去,在他耳边咛语,教唆着,去问问吧,杨鸥总不愿提起的过去。   好了,他终于问了。却并不能快活的舒一口气,也没有如释重负,彷佛卸下心中一块顽石。那些无所适从的种子径直埋得更深,扎进了愈发敏感的神经里。   杨鸥从未见过邢望海这样犹豫又胆怯的面孔,以致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默了片刻,终于打破宁静。   “邢望海,”杨鸥连名带姓的叫他,“不需要这样,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在假装。”   邢望海终于对上他的眼睛,黝黑深沉,没有一丝波澜。   “不用道歉,按你喜欢的方式来,好吗?”   自己喜欢的方式?   邢望海神色迷茫,他竟从来没思考过,什么是自己喜欢的方式。和杨鸥相处,主导权似乎都在对方手中。大概和小时候一样,他没想过说“不”,也没有机会说。   他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困顿弥漫全身。   “鸥哥,我不知道......”不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会下意识道歉。   “好了好了,不勉强你了。”   邢望海感到些微的委屈和疲乏。   杨鸥笑起来,揉揉他的头顶,把他重新揽进怀中。邢望海闭上眼,温热,咸湿一并袭来。热的是杨鸥,从胸膛传来的温度;湿的是自己,从眼角沁出的泪水。   很快,很快,这些也一并消失了。   他靠着杨鸥,睡着了。   杨鸥低头,耷下眼皮看他,嘴里喃喃,“辛苦了,真可怜,时差都没倒过来吧。”   说完,便轻轻拨开邢望海额前的发,将吻烙下。   74.   杨鸥留宿一晚,向邢望海借来衣服,两人一前一后到的工作现场。助理分别迎上来,带他们去化妆间。   苏敏敏站在一旁同杨鸥对流程,杨鸥心不在焉,握着手机,一声不吭。   “鸥哥?”苏敏敏试探地叫他。   “嗯?”杨鸥回过神。   “我说,刚刚临时改了顺序,先扫楼,再做访谈......”苏敏敏顿了一下,担忧地看他,“鸥哥,你、没事吧。”   杨鸥牵起嘴角,眨眨眼睛,“没事。”   苏敏敏半信半疑地看他,造型师这时走过来,打断两人。   “杨老师,待会儿要卷个头发,您能移到这边吗?”   “哎,可以。”   杨鸥站起身,移到更宽大的一张化妆镜前。他从镜中看见苏敏敏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视线迅速移到一边去了。   补完眉毛,修容扫过颧骨两侧时,造型师忽然发出啧啧感叹,“您跟邢老师的脸型长得可真好啊,头型也绝了,头包脸,骨骼饱满,女明星就天天想脑袋长这样呢。”   “长这样?”杨鸥噗嗤笑出声,“不会吧,那......邢老师也跟我的一样?女明星也喜欢吗?”   苏敏敏跟杨鸥有段时间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杨鸥这笑里藏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当然,明面上只觉得他这是在接受恭维罢了。   已经好久了,但凡有跟邢望海沾边的,杨鸥就会作出这种反应,怎么也憋不住。她不敢再想,可又控制不住遐想,要怪就怪杨鸥的笑太误导人了吧。   李哥推门进来的时候,邢望海已经弄好了妆发。他没什么表情,对李哥说,帮我买点咖啡。李哥应了声好,正准备出门,邢望海又叫住他。   “那个,你去隔壁问问,”邢望海头也不抬,玩着手机,“他们喝什么。”   李哥心领神会,干巴巴笑了笑,退出房间,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朝隔壁间走去。   苏敏敏探头探脑地开门,见是一张熟脸,便放松警惕。   “怎么了?”她问。   李哥谄笑一下,“邢老师让我过来问问,看你们要不要喝咖啡,我好一起下单。”   “鸥哥,”苏敏敏立刻转头大喊,“你要喝咖啡吗?邢老师请客。”   杨鸥想也没想,“我都可以。”   苏敏敏按照杨鸥的习惯,替他点了杯冰美式,然后甜笑着道了谢。   把门再次合上后,苏敏敏靠在门边长长吐了一口气,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模样被杨鸥瞥见了,便笑着揶揄她,怎么了,有人请客还不满意啊。   苏敏敏慌张地摆摆手,走到他面前,解释说:“鸥哥,不是的,我就是很感慨,邢老师太给面子了吧,对我们、不对,是对你可真好啊.......”   听见这番话,杨鸥扬了扬眉,“那你喜欢吗?邢望海如果一直这样?”   “蛤?”苏敏敏明显没转过弯来,跟着重复问题,“我?喜欢?”   杨鸥似笑非笑,点点头,用眼神期待答案。   苏敏敏挠挠脑袋,“这......还行吧。”她喜欢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吗?老板喜欢不就好了。   太不一样了。   前段时期工作的间隙,杨鸥不是埋头大睡,就是满心满眼的栽在手机上,根本懒得理她,完全没有今天这样亢奋的状态。   “对了,”苏敏敏像想起什么似的,“今天粉丝送了应援花篮还有礼物,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要先去看看嘛,还是我替你翻牌拍照?”   杨鸥转了转眼珠,“你等等。”随后点开微信发了什么。   不出十秒,貌似收到回复,杨鸥遂抬起头,微笑道:“行,没问题,邢老师也跟我一块儿。”   营业期,回馈的就是以CP粉为主的群体。这次活动,站子应援以CP站为主,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能宣传剧,带活两人在剧中的形象。   杨鸥以前都是和女明星炒作一下,剧还没播完,CP直接拆得稀碎,毕竟他早就出柜,CP粉们也只是抱着幻想yy而已,并不太带入进真实。这还是第一次,算名正言顺地与同性组CP。所以,剧未播,他和邢望海的CP超话已经被炒得火热。营销号也不时搬运物料,刻意制造话题,调动起粉丝们的积极性。   私下里,杨鸥也看过他和邢望海的CP向视频剪辑,这种产出,在前期都是制作宣传找人外包的,无非就是踩准萌点,勾起人的观看欲,效果一般不错,能够立刻收获大量粉丝,形成自来水般的扩散。然后粉丝们再主动安利,滚雪球似的。虽说是套路,可真得屡试不爽。超话那边,他刚进组时,还偶尔潜水看看,亲自见证粉丝数从几千慢慢上涨到几十万。也许有一部分是买的粉丝,但看其活跃程度,真情实感的活粉的确不少。   杨鸥只是默默看着,并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次,他看见了那张被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和邢望海这对CP的“出圈神图”。他还记得,那是在芸县机场,他看着邢望海,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邢望海并没有看他,微侧着脸,眉眼耷拉着,看起来有些疲惫,却意外具有少年气。   粉丝一流水的在底下欢呼,无非在表达,我嗑的cp是真的,这对不结婚很难收场云云。   那时,杨鸥看到了这样一个评论:   “最好的距离是——我把你始终放在我目所能及之处。”   仿若被人读了心一般,杨鸥感到震慑。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足够把握住适当的距离,可早在那时,内心就被眼神出卖。他们在镜头下,已经无所遁形。   “鸥哥!”   杨鸥回过神,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看着那人一步步向他走来。   想想也有道理。   自始自终,他的眼神就逃不开,他就没有遮蔽过,在缄默外表下的炙热。   杨鸥直了直腰,挥着手,也向邢望海走去。 第52章   75.   扫楼的目的是为了宣传播放平台,团队准备的任务也不会太难。主要是和工作人员互动,慰问他们,然后用直播的方式吸引粉丝。   杨鸥提着篮子站在邢望海身后,邢望海在向格子间的工作人员派发礼物。   有不少女员工模样兴奋,抻着脖子等待他俩,目光里充满着期待。   邢望海算得上能扛收视的流量,杨鸥虽沉寂过一段时间,可近期颇为活跃,也算名声在外。两人各有各的长处,可合体之后的魅力似乎更加势不可挡,尤其在女性粉丝这块,最近更是呈几何式的上升。   宣传到位,花钱都花到刀刃上了,剧未播,人先火。杨鸥总算能真实体会到组CP炒作带来的真实效应。怪不得新生代演员们,都不避讳这种双赢合作。   既然是直播,就会有和粉丝的互动。   直播主持人读了几条评论,不少粉丝在弹幕里留言,希望他俩能做做游戏,多点儿互动。   邢望海看了一眼杨鸥,然后对着镜头说:“我是没问题,那你们要不要问问杨老师同意吗?”   此话一出,弹幕瞬间刷屏,无一例外地均是,搞起来。   杨鸥看着邢望海的眼睛,默了一会儿,随之勾起唇角,笑了。   流程里,两人都知道配合直播可能会有游戏互动,但具体是什么,并不太清楚。   主持人拿到一张卡片,然后念出,不能笑挑战。   杨鸥和邢望海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主持人。   解释完规则后,杨鸥率先感慨:“哇,这也太难了吧。”   主持人立马接话问道:“怎么,这就怕了?”   “也不是,”杨鸥摇摇头,然后又看向邢望海,上上下下,打量似的,“对着他,我很难不笑啊。”   也许是为了效果,也许是真情实感,但邢望海听见这句话时,还是小小地讶然了一下。但很快,他敛住情绪,对着杨鸥和镜头,友善的笑了笑。   他在心里默念,不能露馅。至少,在镜头前,他得用恰如其分的方式回应。   游戏很简单,用三种方法测试对方,谁先笑了,谁就要接受充气棒槌的惩罚。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段距离。   杨鸥笑了一下,试图缓解邢望海的紧张,邢望海接到讯号,拢拢头发,嘴型道,我没事。   主持人在画面之外发号施令,一声“Action”,迫使两人都进入状态。   在游戏开始前,他们被cue流程,虽然没标明谁该主动谁被动,但如果为了更好的延续戏外的主角特质,理应是杨鸥主动。在戏中,万火就是一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家伙。   杨鸥一眨不眨盯着邢望海,突然身体前倾,眼睛跟着额头下垂,一只手轻轻捉住邢望海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贴了贴。   温柔的鼻息扑在邢望海的手背,他实打实地吓了一跳,睫毛也跟着颤抖起来。   杨鸥依然镇定自若,挺着背,眼底俱是脉脉温情。   邢望海扭过脸,右手捏成拳头,放在唇边,然后清了清嗓子。虽然没笑,可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比忍不住的笑意还难压抑。   主持人似乎也被杨鸥的佯攻感染,立刻炒热气氛,略带激动道:“哇,大家有没有看见,刚刚那招好厉害啊,真令人脸红心跳!那么来采访一下当事人邢望海,有没有被刚刚的举动撩到?”   杨鸥保持微笑,没作声,充满期待的看着邢望海。   邢望海对着镜头,一脸认真,“说实话,差点就破功了,杨老师的魅力,谁扛得住啊。”   主持人笑得更深了,“看来深有感触呢,平常拍戏时互动,也会脸红心跳吗?”   邢望海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挖坑了,他眨眨眼睛,笑着回:“继续游戏,说不定可以找到答案呢。”   杨鸥抿了抿唇,笑意攀至眼角。   游戏继续,两人换了姿势,变成面对面站着,各自的后方都有一面临时墙,将他们半围住。   主持人:“接下来,你们可以互相壁咚,看谁能先‘攻’下对方。”   邢望海没敢仔细酝酿情绪,搓了搓手心,没等对方反应,便主动出击。他倾身向前,将杨鸥困在了自己的双臂间。然后微微俯头,眼神不容置疑,鼻尖几乎贴着鼻尖。   如果眼神和呼吸都会说话,大概每一个字都在诉说他们在相爱。   杨鸥愣了一瞬,差点泄露心神。   他忽然明白,原来,掩饰爱情,比伪装爱情更难。   被邢望海一脸柔情地凝视,杨鸥咬着嘴唇,憋笑。其实,作为演员而言,不笑也是办得到的,但为了更好的效果,自然还是装作不经意的“破功”比较好。   杨鸥举起双手,开怀笑起来,说:“我输了。”   输了,大概不是这一场游戏,而是在更早之前,他就输给了他,在爱情面前,低下头。   邢望海似乎还未回过神。   杨鸥轻轻扯了下他的手肘,邢望海才松了口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鸥哥,好难啊。”   “再坚持一下。”杨鸥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嗯。”邢望海小幅度地点头。   杨鸥忽然说:“其实,刚才那一下,我差点就想要亲你了。”但理智让我克制。   邢望海没显得很惊异,嗫嚅着说:“其实,我也有点忍不住......”   听见这话,杨鸥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用小手指勾起邢望海的,摩挲了一下。   好不容易直播结束,化妆师过来给俩人补妆。   “你们知道刚刚弹幕刷的都是什么吗?”化妆师明显很兴奋。   “什么?”杨鸥饶有兴趣地问。   “你俩讲悄悄话。”   “悄悄话?”邢望海疑惑地重复。   化妆师啧啧几声:“是啊,别提了就那会儿,直播间都卡爆炸了。”   邢望海:“为什么?”   “大概,以为......”化妆师觑了一眼杨鸥,半似玩笑半似认真道,“假戏真做呗......嗨,做的效果真不错,刚刚那一下,我都差点儿被你俩唬住了。”   杨鸥没作声,邢望海却不自觉锁紧了眉。   隔了一会儿,杨鸥咳了几下,笑着问:“老师,那你觉得我俩这个化学反应怎么样?”   “蛤......”化妆师愣了一下,“当然了,太配了!粉丝绝对买账!”   邢望海看着杨鸥,明白过来,这是在为他俩解围。   补完妆,离下一个访谈还有段时间,杨鸥把苏敏敏支开,邢望海也有样学样,把李哥打发去买甜点。   两人在杨鸥的化妆间偷摸着相聚。   邢望海叹了一口气,躺在杨鸥的膝头,有些无奈道:“鸥哥,真得好难啊,要是被其他人看出来怎么办?”   杨鸥摸着他的耳垂,“你很怕吗?如果我们曝光?”   邢望海咬着嘴唇,想了想,“也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杨鸥低着头,因为背光,五官都埋在暗中,只能看见模糊轮廓。   “我不觉得这是好时候。”邢望海说。   “的确,”杨鸥表示赞同,“炒CP是一码事,朦朦胧胧,令人遐想的东西才能激起肾上腺素的爆发,才符合宣传的需要。如果我们真的谈恋爱被爆,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大概得到反效果也说不定。”   杨鸥指尖靠近邢望海的发梢,卷起一缕,两人对视,都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情不自禁凑近,接了一个悠长的吻。   双唇分开时,邢望海心满意足的笑了,杨鸥也跟着笑了下。   甜蜜短暂,镜头苛刻,但只要看着对方,就能明白,哪里才是心安之处。   杨鸥看着邢望海,很久,开口:“虽然现在很难,但只要我们撑过去了,等到没那么多焦点放在我俩身上,我们就休息一段时间,去你想去的地方,最好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无论是哪里,过我们想要的生活,好吗?”   邢望海一直都能感受到杨鸥在留妥帖的距离,用嘴上的客气来让自己心安,他也不是那种完全沉不住气的人。只是他俩的身份太特殊,在聚光灯下的每一刻,都仿若一种煎熬,把无数的细节放大给大众,人设要求他们这样,那他们就必须履行。   他回望他,久久没出声。之后,他张了张嘴,杨鸥忽然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间,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话,不用回答,就能知道答案。   先说,只不过是要让自己更加主动,显得更加善解人意,从而不至于让你发现那卑微的独占欲。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两人世界。   “杨鸥——”周海怡的声音在门外扬起。   看来,她又是不请自来。   杨鸥对着邢望海苦笑了一下。   邢望海没来由地也紧张起来,小声地问他,“我在这里,要紧吗?”   杨鸥想了想,“不要紧。”   邢望海从杨鸥身上爬起来,有些不确定,“真的吗?”   杨鸥搂住他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怎么?连鸥哥的话都不相信了?”   周海怡最起码等了有上十分钟,杨鸥才姗姗打开门。   “怎么这么慢?”周海怡不满地问。   问话一出口,她就用余光瞥见了房间里坐着邢望海。   周海怡愣了两秒,问道:“他......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不是一人一间化妆室吗?” 第53章   76.   “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杨鸥平静地反问,“我们现在是拍档,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吧。”   周海怡有些不爽,但她知道现在发怒也无济于事,便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说什么吗?你这么呛干嘛。”   杨鸥靠着门,用一半身子挡住周海怡怀疑且不悦的视线,以防让邢望海注意到。   “周总,”杨鸥沉声唤她,自然而然转移话题,“敏敏说你今天不是出差去杭州吗?怎么,临时改变主意来探我的班啊?”   周海怡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想什么呢,行程变了,早上收到消息,下午临时过来开个会,我才顺便看看你。”   杨鸥不疾不徐,“《梦中人》定档宣发会吗?”   周海怡点点头,“成片已经送审通过了,现在就等顺利上线了。”   “真好。”这次,杨鸥是发自肺腑。   周海怡接到催促的电话,她用手指点点杨鸥,意思:算你走运。杨鸥耸耸肩,目送她离开。   “鸥哥——”邢望海不知何时走到杨鸥身后,略带担忧道,“刚刚......真得不要紧吗?”   “不用这么担心,”杨鸥转身宽慰,“自然点儿,我们现在对外是营业搭档,无论干什么都合情合理,除非——”   “除非什么?”邢望海一颗心被吊起来,忐忑不安地问。   杨鸥扬眉,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除非被人拍到货真价实的床照......其实拍到也没关系,就说是花絮好了,什么都不用承认,演戏需要嘛,大大方方有互动才是正常,我俩这样,其实像正常谈恋爱那般相处才是最优解。越小心翼翼,藏着掖着,越容易被人解读出奇奇怪怪的结论。”   这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许多时候,过分紧张倒是适得其反,索性坦然点儿,不忸忸怩怩,说不定能打消外人疑虑。俗话说得好,小人常戚戚,如若反着来,只要他们能自我催眠,觉得光明磊落,那就什么都不算事儿了。   这份“歪理”把邢望海逗乐了,这样想着,脸上自然露出了安静的笑容。杨鸥和他目光相对,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邢望海没有不好意思,他身体力行,第一时间执行杨鸥的理论——打开双臂,拥住杨鸥。   “鸥哥,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杨鸥反手将人搂得更紧,抵在邢望海耳边说:“我知道,我也一样。”   活动结束,两人分开坐车走。   开到半路,苏敏敏坐在副驾驶座上突然激动地回头对杨鸥说:“老板,易导的合同发过来了!”   杨鸥从容地笑了笑,“是吗?挺好。”   苏敏敏上次试镜没有跟去,不太清楚现场情形。她对杨鸥其实有一种盲目的偏袒和信心,见到杨鸥这般淡定,心里更是佩服不已,滤镜便又深了一层。   “老板,”苏敏敏握着手机,忍不住打探,“你知道这次男主角是谁吗?我看网上有小道消息,是华耀的一个新人,内推拿到的......”她语气里混杂着可惜和不服气,“哎......华耀这样空降,算是截胡吧,如果你能拿到吴翔宇就好了......”   杨鸥蹙眉打断她:“敏敏,你也是个专业人士了,不要把道听途说的消息老是挂在嘴边。易导是一个很敬业的人,他眼光非常准,我尊重他的任何选择。更何况,我认为自己的确更胜任汪生芜。”   易一群这部电影,本来就是以启用新人为主。通过那次交谈,杨鸥深受感触,他没有易一群的地位和魄力,可并不代表他不认可易一群的行动力。这种挑战权威,同时想要撼动根深蒂固业界的做法,很冒险很激进,但不可否认,也许能激荡起一股浪花。他也愿意成为其中一朵浪花,即使微不足道。   苏敏敏连忙吐着舌头道歉,两指并拢,抵在太阳穴边发誓,下次不敢。   杨鸥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打字。他给邢望海发微信,想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邢望海很快回复过来,除了恭喜以外,还问他,要不要庆祝。杨鸥想了想,嘴角攀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笑意,打下“好”字。苏敏敏一直注视着他,心下一紧,不好的预感瞬间侵袭过来,她再迟钝也发觉了,杨鸥这次是来真得。   到了杨鸥住处,苏敏敏几次欲言又止。杨鸥沉浸在同邢望海的对话里,并未发现异常,跟她挥手道别,嘱咐她明天别睡过头。苏敏敏点点头,趴在车窗边缘目送杨鸥走进公寓大门。她望着杨鸥逐渐消失的背影,心忖,不出意外,杨鸥的恋爱对象,应该就是邢望海了。同时她还在犹豫,这个情况究竟是汇报给周海怡呢,还是先替这俩人保密呢。她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77.   齐情这次SOLO除了发三首新歌外,还准备发一支剧情MV,他已经写好大致情节,然后打算找合适的人来演。他秉持自己是在艺术领域探索,坚决否认启用流量艺人来出演,所以就连他自己也不Ok。他说他要真正的演员来完成演出,叶岭被他的坚持搞得心浮气躁,就差没骂他是个傻/逼,在生意场里弘扬艺术理念,愚蠢至极。两人僵持不下,唐一曲出面周旋,向叶岭承诺,齐情这次MV所有费用从他公司走,这边只要个结尾冠名就行。叶岭合计了一下,作出让步,一箭双雕,正好遂了齐情这大少爷的心愿。   齐情没日没夜地待在录音棚灌歌,美国部分外景拍完,就马不停蹄赶回国内,进行下一步拍摄。中途他约过邢望海一次夜宵,其余时间便一心扑在了工作上。   MV有两位女主角,其中一位找得是百老汇音乐剧演员,她的部分已经全部拍完。剩下另一位在国内定,由选角导演按照齐情要求层层筛选下来,现在剩了三人进入到终面,得过齐情那关才算求仁得仁。   终面这天,齐情到摄影棚很早,他最近气色不大好,脚下虚浮,模样无精打采,像是电力耗尽。但他并不在乎,他更在乎得是快点确定女主角,不要耽误拍摄进程。他反复让三个女孩无实物表演了多次,最后也没定下来,只让她们回去等通知。   不是不好,是不够好,没有他所认为的那种好。怎么形容呢,并没有具体标准,就是需要眼前一亮,非她不可。齐情这次并没有找到这种特别的感觉。选角导演觑见他的脸色,过来探口风。齐情无奈摊牌,俩人稍稍聊了一会儿。   “那这个呢?”选角导演捧着PAD,点开一张公式照,“今年选秀刚出道的,气质很特别,我看过她的舞台,特别有力量,表现力挺强。虽然你说不想要流量,但我觉得她很有可能符合你心目中的女主角。”   齐情愣了两秒,瞪大眼睛,PAD屏幕上赫然就是他许久未见的刘朵桃。照片上的刘朵桃短发齐耳,眼神冷冽到近乎无机质,看起来冷酷又甜美,这两种巨大差异的风格竟能完美融合在她身上。   选角导演见他面色奇怪,以为他不满意,谄笑着圆场,“啊......不喜欢的话,那我再多看看其他女孩吧......”   齐情这才发觉,自己与刘朵桃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出道这么大件事,他竟然都毫无知觉。   “让我想想,”齐情说,“这样吧,你还是向她们公司问问吧,让她来试镜。”   其实他自己直接联系刘朵桃也不是不行,但不知怎的,这一刻,心里生出了些怯意,亦或者是失落,难以分辨清楚。他觉得自己简直Down到谷底。   隔天,出乎意料地收到回复,选角导演通知他,刘朵桃愿意来试镜。齐情有些惊讶,但很快接受现实。越接近面试时间,齐情心中越是忐忑,他的心高高悬起,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不安左右着,但这不安来得毫无根据。他想,自己大概是辜负过刘朵桃,所以才会是惴惴难安的那个。   刘朵桃走进摄影棚的那瞬间,齐情深吸了一口气。好在两人只是眼神交汇,仅仅碰了下就很快移开,然后按部就班开始试镜。不得不说,经历过舞台打磨后的刘朵桃,真得令齐情耳目一新。撇去两人的恩恩怨怨,作为一个同行来客观评价,也不得不佩服刘朵桃现在的业务水准,的确称得上优秀。   齐情放下情绪,主动上前攀谈,“小桃。”   刘朵桃回过头来,落落大方看着他笑,“好久不见啊。”   齐情挠了挠脑袋,正欲开口。刘朵桃抢先他一步,“我知道是你要拍MV,但跟我私人无关,全是公司安排的。”   齐情愣了愣,“哦”了一声。   刘朵桃继续,“我出道了,变得很忙,所以也没来得及通知你,而且......公司管得也很严,你应该能理解。”   她说完便侧过头去,只顾盯着手机打字。   “恭喜。”齐情见她不肯直视自己,心里更加愧疚,犹豫再三,只组织出这样的句子,“我......觉得你现在很棒。”   说完,他忽然被狠狠捅了一下,刘朵桃气呼呼道,“你干嘛啊,好矫情啊,你不会以为我还在意你吧。”   “蛤?”齐情明显迟滞了几秒。   “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天真,可别自作多情了......”刘朵桃边说边接起了电话,完全把齐情晾在一边。挂上电话后,她正色道,“齐情,我们还是朋友吧。那你就别刚刚那样子盯我,怪瘆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以前真有过啥呢,搞得好像我抛弃了你似的。”   齐情:......   说实话,他常常跟不上刘朵桃的脑回路,这次也不例外。   刘朵桃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齐情顺从地弯腰,做洗耳恭听状。   “你觉得我刚刚表现怎么样?”   “还可以。”   “那你会用我吗?”   “我还得考虑考虑。”   “呸,考虑个什么啊,你就不能给熟人一点儿面子吗,开个后门也不行?”   “蛤?”   “别装傻充愣了,说吧,行还是不行,一句话。”   齐情面露难色,刘朵桃固然是优秀,但总还差了点儿什么。   “行了行了,”刘朵桃不耐烦,“从小就这么磨磨唧唧的,一点儿也不爽快,我还不如找徐总帮我拉资源呢。”   “徐总?”齐情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哪个徐总?”   或许是刘朵桃始终揣着一口恶气,或许是心直口快,她想也不想地说:“徐幻森啊,笨蛋,你又不是没见过。刚刚就是他跟我打电话呢。”   齐情愣怔在原地。   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虽然有刻意避免的嫌疑,甚至自欺欺人得以为自己真忘怀了。可那个名字从旁人嘴里迸出的须臾,他就知道,自己再次输了。他忘不了,也绕不过去,这个男人。   徐幻森,如同顽疾,直到今时今日,还侵蚀着他。 第54章   78.   刘朵桃的行程塞得满满当当,她同齐情并没有聊多久,就要赶下一个通告。末了,她用一只手掌贴在耳边,嘴型道:电话联系。齐情回她一个“Ok”手势。   虽然面上看不出情绪变化,齐情其实已经有些闷闷不乐。他心里可没法镇定,刘朵桃无意中的透露,让他明白一点,徐幻森真得不是非他不可。他本人还在收拾稀碎的心情,对方却已经转角约好下一位了。这让他十分不爽,根本无心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他知道徐幻森是那种浪荡子,是他掌控不了的存在。刘朵桃的几句话也挺正常,这个圈子嘛,谁手上有资源谁就是大爷,艺人明星贴大佬是常态,像自己这样有爹当靠山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都在拼死拼活,才能熬出头。   他捏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打算放自己一天假,可又不想一个人自闭,想了想,掏出手机,联系邢望海。   邢望海这边正好在拍摄双人杂志封面,休息补妆间隙才看到有未接电话。回过去后,齐情语气恹恹,在邢望海听来,有点儿要死不活的意思。   “你到底怎么啦?”邢望海问,“别话说一半呐,这样吧,我工作结束后去找你。”   齐情嗯了一声,说:“你家见吧,我公寓这边最近可能蹲了狗仔,你那边应该安全些。”   齐情作为当红爱豆,的确被人盯得紧,邢望海相对而言,不是处于风口浪尖的人物,而且他是半年前换的住所,挂在叶岭名下,狗仔还没那么神通广大,立刻就搞到他的住址。   挂了电话,杨欧凑过来,顺便递给他一瓶纯净水,咬耳朵问:“怎么?有事?齐情吗?”   邢望海没料到他观察如此仔细,点点头,刻意压低声音,同他解释,“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他又不想在电话里说清楚,舅舅让我帮忙盯着他点儿,怕他又咋咋唬唬得搞出啥幺蛾子。”   杨欧笑笑,自然地揉了一把邢望海的头发,无奈却疼惜地说:“你啊……”   仅仅只有两个字,可语气里蕴含得可不止这些,别说是邢望海感到心脏微微一跳,就连一旁的工作人员也看愣了,觉得这两人氛围太暧昧,私下比台面上还来得不避嫌。   苏敏敏之前在摄影棚外打电话,回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她心下一紧,连忙奔到杨鸥面前,强行转移两人注意力,竭力让局面不要再滑向暧昧不明。   “老板,”苏敏敏嗓门挺大,“刚刚周总打电话,说行程变了,我们下周要先去上海参加一个商务晚会。”   杨鸥眉头紧锁,缓缓转身盯着她。苏敏敏紧张地回望他,有点儿虚,腹诽,老板啊老板,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可不要不领情。   隔了片刻,杨鸥表情变得缓和,仿佛听见了苏敏敏心声,拉开与邢望海的距离,走到小姑娘面前,轻松道:“这样啊,你把行程表调出来给我看看。”   苏敏敏立时松了一口气,边掏PAD边用余光观察邢望海。好在邢望海不以为意,他已经走到一旁,貌似在同摄影师商量起拍摄细节来。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就连后面的花絮访谈也录制得滴水不漏,苏敏敏全程揪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快结束时,李哥踱到她身边,喃喃道:“小敏啊,你觉得不觉得你老板和我老板最近有点儿奇怪啊……”   苏敏敏本来松懈的表情,立刻又紧绷起来,她打哈哈,反问,哪里奇怪,说说看。   李哥不屑瞥她一眼,“你看不出来嘛?”问号之后的意思是,连点儿机灵劲都没,怎么混的。   苏敏敏的确大大咧咧了些儿,但在某些方面,糊弄本事还是颇强的,她依自己判断力,立马回怼,“什么意思,我觉得他俩挺好得啊,你会不会太敏感了点儿。”   李哥抱臂,牵强笑了一下,“嘚,就当我无聊瞎扯淡,我啊,就怕到时候又不知道哪里空穴来风,有小道消息胡乱编排,你们老板和我们老板不一样,毕竟……”   苏敏敏马上醒悟,明白了对方意思,合计是认为杨鸥出过柜,他俩这样捆绑在一块儿,台上营业就罢,台下还如此亲昵,只怕会招人怀疑。而且,邢望海一向口碑佳,负面感情新闻极少,如果这次同杨鸥合作,闹出啥惊天动地的绯闻,的确得不偿失。   苏敏敏又想,邢望海这公司也真是又当又立,吃完红利,抹抹嘴拍拍屁股就跑,再次把自己主子摘得干干净净,一副风光霁月,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怪不得邢望海出道多年,依旧通稿满天飞的“少年气”,虽然眼见为实,邢望海值得这番褒奖,但公司如此做派,只让苏敏敏这种快意恩仇的性格觉得反感。   “李哥,”苏敏敏皮笑肉不笑,“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净是想些有的没的,要不要让邢老师跟你放个假啊,下个月《梦中人》就要播出了,到时候还有宣传,上节目,活动更多,我怕你扛不住呢。”   “你……”李哥感到被冒犯,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邢望海叫走了。   “你刚刚和鸥哥的助理在聊什么?”邢望海劈头盖脸地问。   李哥支支吾吾,邢望海摆摆手,继续道:“待会儿我们先去东面把齐情接上,然后再送我俩回家。你有他助理电话吧,先联系一下,确认具体地点,我们什么时候去接他合适,可别弄岔了。”   李哥愣了几秒,回过神,立马应好。   杨鸥拍摄结束后还有行程,得去周海怡替他安排的定制西装那儿,让裁缝再确认下尺寸,做最后收尾。这是他下周参加晚会的战服,可不能怠慢了。   明明见面机会也挺多的,但均是为了工作忙忙碌碌,这让俩人更加依依不舍起来。   杨鸥趁着大伙儿在进行收尾工作时,把邢望海拉到一边,欲盖弥彰道:“你不急着离开吧,待会儿你把助理打发走,去卫生间,我有东西交给你。”   邢望海依言,借口方便,去了杨鸥所谓“指定地点”私会。他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兴奋,在众目睽睽下,谈隐蔽的恋爱,还真不是一般刺激。   刚刚推开门,一股猛力就把他拉了进去。   背顶在门板上,杨鸥结结实实吻过来,吻得他都忘了呼吸。邢望海受着这样的吻,身体燥热不堪,双手环住杨鸥,忍不住闷哼出声。杨鸥自然注意到,他温柔抚摸着邢望海的腰,缓缓退了些,好让邢望海调整呼吸。   很奇怪,上一刻他们还在人前装模作样,俨然一对专业荧幕情侣,这一刻就丢了克制,粘粘糊糊抱作一团,吻得难舍难分。   邢望海还有点软,他靠在门上搂紧杨鸥,下巴搁在杨鸥肩上,轻轻呼着气。他不想说话,也无需说话,这短暂的安宁之于他,已经甜蜜无比。   “这是我公寓的钥匙卡。”杨鸥说,“地址已经发你微信上了,要好好保存哦。”   邢望海低下头时,杨鸥已经把卡塞进了他手心。他有点儿懵,但很快,被巨大的喜悦代替了。   杨鸥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贴了贴邢望海的额头,认真说:“无论什么时候,不要有顾虑,只要你想过来那就过来,我永远为你敞开门。”   邢望海眼底开始湿润,他一向高冷示人,离感性十万八千里,但此时此刻,他在颤抖,整个人盛满了感动、无措、激动、还有足足的爱。   他决定要爱杨鸥一辈子,永永远远,不离不弃。   79.   齐情一坐上车,就有些郁闷地对邢望海说:“你家里有酒吧。”   邢望海盯着他,“怎么,这么严重,还得借酒消愁?”   齐情撇撇嘴,“嗨,不得劲啊,就想酗酒不行?”   “行行。”邢望海微微一笑,与其放任齐情在外喝得醉醺醺,不仅让人看了笑话去,还有被拍风险,真不如让他在自家发疯。   到了家,齐情驾轻就熟地去翻酒柜,也不挑拣,反正选得都是度数高的洋酒。   邢望海扶额叹了口气,“确定吗?你明天没工作?”   齐情手里晃荡着一瓶酒,转头看他,“你不想喝就别喝,陪我就行。”   邢望海酒量还凑合,但考虑到第二天还有工作,只能陪齐情浅酌几杯,后面几乎都是齐情一个人自顾自猛灌。   人一喝上头,就几乎控制不了,齐情大着舌头讲清楚了郁结,然后越讲越义愤填膺,大声质问邢望海,“你说他是不是玩我?故意的?明明知道我以前喜欢过刘朵桃,现在又回过头来勾搭……”齐情十分没形象地打了个酒嗝,语无伦次,“妈的徐幻森,肯定就是馋我身子,当初色眯眯把我拐上床,还诽谤我是……恋足癖……”   邢望海蹙眉,听出不少让他诧异的东西。他感到有点儿糟心,忍不住问:“你被他上了?”   齐情哼哼唧唧,一张脸熏得坨红,瞟一眼邢望海,“我……也上过他,不亏。”   邢望海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恋足癖的?”   齐情打了个酒嗝,晕乎乎张着嘴巴,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啊……?”他有些迟钝,“什么时候……就、就跟他搞上,我就知道了,别说,徐幻森的腿,真得好长好美啊……我好喜欢……”   邢望海上前一步,捂住齐情嘴巴,颇为无奈,忍不住凶道:“行了,你小子别丢人现眼了,别喝了,再喝你他妈连爸爸都要乱认了。”   齐情摆摆头,挣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腿,傻乎乎指着他,“邢望海,老实交代,你跟杨鸥是不是还没上过床?你们到底谁不行?”   邢望海脸色五味杂陈,腹诽,这王八蛋喝了酒后怎么尽张口胡来,酒品这么烂,床品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怪不得徐幻森会甩了他。   “我……告诉你……”齐情摇头晃脑,手指戳着他胸膛,“在床上啊,你就得掌握主动权,要把他干爽了,他就会……”   邢望海实在受不了这胡言乱语,夺过齐情将将放在嘴边的酒瓶,“够了吧,有完没完,你他妈别喝了,艹……齐情,你他妈放手,别喝了!”   齐情不情不愿地松手,整个人瘫痪地靠在邢望海身上。邢望海拍拍他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不久,邢望海觉得肩头一阵潮热,侧头发现,这小子竟然闭着眼在流泪。   “我真得好喜欢他啊……”齐情肩膀一抽一抽地说,邢望海不敢乱动,心里兀地也被感染了些难受。   “他为什么就不能也喜欢喜欢我呢……”   邢望海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忽然想到杨鸥,原来双向的感情,竟是这般难得。他庆幸自己爱上得是杨鸥,恰好杨鸥也在爱他。   “如果他也喜欢我,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是啊,”邢望海附和,“别想了,你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你们没有缘分,就当一场烟花,放过灿烂,足矣。”   邢望海说完颠了颠肩膀,想要齐情给点儿反应,结果一看,这小子已经流着哈喇子睡着了。他捏了捏齐情鼻子,把他艰难搬到沙发上,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走开。   他回到卧室,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给杨鸥发短信:鸥哥,我想了想之前你的提议,你问我如果休假后想去哪儿,我们一起去沙漠吧。入夜了,我们一抬头就能看见天空里最亮最亮的星星,星星之下,只有我和你。 第55章   80.   《梦中人》即将定档播出,官博已经在发倒计时,粉丝们也开始大面积控评,平台顺势而为买了热搜,杨鸥和邢望海的人气肉眼可见地水涨船高。但一切都要看第一集 播出后的反响,现在水花拨得再高,始终是虚晃一枪,播出后的风评才是一锤定音。获得好口碑,再加上顺利营销和粉丝自来水,才能真正让俩人乘风起舞,扶摇直上。   杨鸥在工作间隙,刷手机的频率渐渐增多,他用小号潜水,不仅浏览了各营销号的帖子,也深入超话,观察了一番粉丝动态。要说不紧张是假的,就连一向不在乎收视率的邢望海,最近也跟着焦虑起来。   《梦中人》定位是悬疑爱情偶像剧,故事情节狗血曲折,两个主角的恋爱之路异常艰辛,结局却是非常明媚的,如果后期配乐剪辑跟上,一定能赚不少观众眼泪。   但也有不少职黑在网上故意引导歪斜,暗示两位主演仅仅想靠炒CP博人眼球,为获得头部流量,不惜装作友好,假惺惺营业,实际上两人相看两厌,早就做好了剧一播完就劳燕分飞的准备。这种言论让杨鸥哭笑不得,但也确实有不少玻璃心粉丝,开局一张图,然后配上黑子的曲解观点,还未观剧就开始唱衰,呼吁其他抱有期待的粉丝们要做好提纯准备。 第一集 终于在两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播出,因为工作原因,他们没能第一时间追剧,第二天看得回播。平台买了两个热搜,当晚就是沸腾,隔天还挂在前二十名之列,粉丝们反响不错,就连路人都评价颇高,认为此剧值得一追,国内最权威的打分平台,也给出了七的高分。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脑袋挨一块儿,差点没开心得从沙发上蹦起来。第一步是高开,但就怕接下来拉胯,甚至直接低走。可他们只是演员,决定不了未来趋势,只能积极配合营业,争取让电视剧口碑立住。   邢望海抱着手机突然问:“为什么粉丝要喊我女儿?”   他在杨鸥影响下,也会不时翻一翻两人CP超话,美其名曰掌握风向,实则是窥探心作祟,忍不住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评价到底是好是坏。   CP超话里最近闹得不可开交,大概是几张路透引发的“血案”。主要争论点在于谁更攻谁更受,按照和电视剧,邢望海饰演的李钧承是妥妥的攻方,但不少粉丝觉得这四张路透图里的李钧承太过单薄,尤其是两人靠近说话时,杨鸥一只手扶在邢望海腰上,有那么盈盈一握的意思,更是彰显出邢望海的“弱不经风”,即使身高上占了优势,气势却落下大半。   邢望海不解,认为粉丝争论的点莫名其妙,最突出的两点感受就是   ——吵得什么玩意。   ——完全看不懂在吵什么。   他又刷了刷,逛到剧超话,看见关于自己的单人图下,不少人评论,女儿嫁我,眉头便锁得更深了。   杨鸥听见这个问题,噗嗤笑出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大概在她们眼中,你又美又招人疼吧。”   邢望海一脸无语,反问:“你不是扮相更漂亮吗?在剧里,你可是被我压得那个啊……我记得有一个词形容你这种,美强惨!”   杨鸥乐不可支,捏了捏他的耳垂,邢望海嗖地脸红,撇过头去,眼神刻意回避着杨鸥。   “你觉得被人当作承受方心里很不爽吗?”杨鸥忽然问。   “也不是,”邢望海转过头来,立刻反驳,“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演得是李钧承,但大多数人好像不太关心我演得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这样演,她们只关心我的扮相……什么攻不攻啊,还有什么时候会跟你接吻,什么时候我俩会上床露肉……”   “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杨鸥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电视里正好播到一集结尾,演职员表定格,邢望海的名字在最为显眼的第一列,“正是因为你演技不错,至少目前没有差池,没有诟病的地方,所以大家自然不会将讨论重心放在这个上面,弟弟,你要对自己有点儿信心,你真得很棒。”   邢望海只觉得喉咙滚烫,他抿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天真,明明知道这部剧宣传噱头在于炒CP,捆绑我俩营销,但我还是有奢望,希望更多人能够好好看剧情,对剧本身作出正确点评,即使批判我的演技或者其他什么都行……我不想大家只关注在我俩互动上,我想他们看见得是你和我认真演的万火和李钧承。”   邢望海本身就是电影咖降级来演电视剧,他有这些想法并不突兀,相反,恰恰体现了他的一片赤诚,对于演员这个职业发自内心的尊重。只是现在的市场太浅薄浮躁,文化产出者更关注于收益,自然风向在哪儿,就会往哪儿偏。演员只不过是这条工业制造链上的最前端,他们被包装、被贩卖,销量喜人,现金流转换率高,才能让出资的每一方获利存续,循环往复,造就了市场上占有率最高的并不是最有艺术价值的,而是最能获利的短平快。   坚持理想的人往往会被现实打败,这的确悲哀,但并不意味着就不应该坚持。杨鸥觉得,邢望海的思虑、出发点都没错,并不天真可笑,只是这世道运行的规则太过于赤裸裸,铜臭味太浓,他也无能为力。   “弟弟,你会后悔出演《梦中人》吗?”   “怎么会——”邢望海陡然激动起来,“我说过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尤其感激肉丸老师选了我,能够顺利出演这部剧,然后遇见你。”   “我知道,”杨鸥笑笑,俊逸眉目舒展开来,“你换个角度想,这部剧如果大获成功,无论是制作人还是粉丝们,都感到满意,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呢?至少,我认为,接下这部剧后,同你酣畅淋漓地飙过戏,能够相知相爱,就十分知足,已经是受益匪浅。”   邢望海上一秒还耷拉着眼角一脸苦色,听到杨鸥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后,立马神色回春。   杨鸥喜欢他这样,甚至于羡慕。能够坦然地释放情绪,也是一种难能可贵,毕竟,在这个业界浸淫久了,人免不了戴上一层假面,每一个动作以及每一句话都在斟酌,步履蹒跚地维持虚伪形象,双面人比比皆是。   不可否认,他爱邢望海,也爱着他这份特殊、经过保护的单纯。他奢侈地采撷,自私占有,就是一种罪。但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凡人会动心,动心就会贪婪。   邢望海是活生生的人,他拉他入世,让他品尝爱里的百转千回,他不后悔,更不会手软,他愿意和他一同坠落,在爱里沉溺。   81.   随着剧集播出到中段,《梦中人》的热度愈演愈烈,现在都不需要平台自掏腰包买热搜,各路营销号主动发文替他们招揽路人流量,再加上粉丝大力安利,双管齐下,《梦中人》直接成为热搜常客。还有一个令人惊喜的现象,邢望海之前担忧无人关注剧情,如今的每一次热搜Tag都与剧情休戚相关,大伙儿都在专注讨论剧情脉络,不少博主还写了长篇累牍的分析,认为故事走向该如何如何。   这让杨鸥欣慰,他和邢望海倾注的努力没有白费,并且被大众认可,这比什么荣誉都来得实在。   两人珠联璧合,热度不停上涨,自然工作量变得繁重,如今不得不开启甄选模式,推拒了大量根本安排不了档期的综艺活动。   商务代言方面,邢望海比杨鸥着实更强劲,毕竟他有获奖演员光环在身,更何况小鲜肉永远是市场的香饽饽,杨鸥大方自认拼不过。但他近况也不错,不少一线大牌找上门,签下品牌推广或者挚友,还有不少网游代言相中他,正在洽谈之中。他并不觉得可惜,不管怎样,他俩重合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多,简直有种“公费恋爱”的错觉。   马不停蹄忙过Q3,两人终于可以喘息,迎来短暂休憩,双方公司给他们空闲出五天时间,用来调整这些日子的疲惫。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邢望海想去的沙漠是没法成行的,但就近出游放松,还是能够达成。   杨鸥想到徐幻森家族企业投资的一处温泉酒店,会员制,依山傍水开发,远离尘嚣,驱车前往即可。邢望海听着,也觉得不错,立马赞同。毕竟,去哪儿不重要,重要得是跟谁一块儿去。   徐幻森许久未接到杨鸥的电话,但并不是对杨鸥的近况一无所知,三天两头热搜上挂着,想绕过去都难。他知道这次杨鸥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实打实为他高兴。   杨鸥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   徐幻森靠在大班椅里转了一圈,调笑:“度蜜月啊?”   “正经点儿,”杨鸥并不生气,也跟着笑,“嗳……跟我安排两间风景最好的套房,我看你们网上宣传还挺像回事,什么无边界泳池、最美露台……反正就要那种最好的,另外,帮我准备一下Wele,不要那种很俗的……”   徐幻森应允,心里却想,这对象魅力也太大了吧,简直让杨鸥枯木逢春,焕发出新生。到时候,可得逮着机会好好会会,何方神圣将杨鸥这差点看破红尘的货,现在直接被撩得五迷三道。   “你说得这些都没问题,包我身上,绝对让你满意,”徐幻森清清嗓子,话锋一转,“那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帮忙?”   “什么?”杨鸥警觉地问,“你可别想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徐幻森哈哈大笑,“老杨,你跟我认识多久了,我会坑你嘛,别紧张,就是想让你帮我引荐一下。”   “谁?”   “你不是跟邢望海最近关系挺好嘛?我本来准备直接问他们经纪公司,但正好你‘自投罗网’,我秉持‘就近原则’,不占便宜白不占。”   杨鸥没有接话,等着徐幻森把最终目的道明。   “我那个汽车节目不是要落地了嘛,现在在找嘉宾,得找一些最近正火,形象佳,而且能够笼络粉丝的,我考量了一下,觉得邢望海不错,你觉得呢?我想……你要不然跟他提一下,我找时间攒个局,请人家吃顿饭……”   杨鸥打断他,“不用这么麻烦,你如果是诚心想合作,可以抽个时间过来看我,他也在。”   徐幻森愣怔了好一会儿,然后握着手机“艹”了一声。   “你来真的?!”徐幻森被这猝不及防的坦白震住了,“卧槽,我还以为网上那些料都是瞎jb乱编,粉丝们意淫呢,你们还真搞上了?”   杨鸥肃色纠正他,“森子,我们是正儿八经在交往,怎么被你一形容,就说得那么不堪呢。”   “嘚,”徐幻森稍稍恢复平静,换了个口吻,“你他妈别假正经,赶紧给我安排,我要见邢望海,你替我多吹吹枕边风,争取帮我和谈拿下蛤!”   杨鸥:……   挂了电话,杨鸥一转身,看见的就是邢望海在忙碌的身影。他在收拾行装,从衣柜里挑出几件外套铺在床上,审视了一会儿,自顾自摇头。他发觉杨鸥目光,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鸥哥,你觉得我带哪些好?”邢望海指着床上摊开的那堆小山问。   杨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暧昧却不过分地说:“我喜欢你,不穿衣服更好。” 第56章   82.   邢望海不可能假装没听见杨鸥刚刚那句话,他只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不是没有欲望,不是不明白杨鸥的心思,不是故意逃避,更不是害怕。他只是太被动,需要被人推一把,然后才敢打开自己。   熟悉的气息靠近,他颤巍巍地闭上眼,献出自己的唇和心跳。预想中的吻落了下来,浅浅摩挲,逐渐加重,灵巧的舌化作开启欲望的钥匙,勾缠濡湿,逼得人发烧似的兴愉,身子骨酥软,快要化成一滩沼泽,他和他即将消融在此。   “可以吗?”杨鸥稍稍后退一些,喘息变重。   邢望海没有说话,倾身,大胆勾住杨鸥的脖子,用亲吻回答了他。   他们拥抱着,双双跌倒进床铺,如同跌至云端。   杨鸥的掌心很热,邢望海的身体很热,热度渐渐趋同,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谁传给了谁。   邢望海发现,自己原来是座休眠火山,他掩饰得太好,忘记自己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可能。   (情热枯叶,搜56章,就能看见完整版)   邢望海缓缓睁眼,抬手抚摸他的脸庞,连名带姓地叫他,“杨鸥,答应我,从今往后,你只能看我一人,不许再看其他人。”   杨鸥愕然了几秒,邢望海一向冷淡自矜,不会随便表露欲望和内心。这般浓烈、甚至带有醋意地要求他,让他不由地欣喜,爱意忽地上涌,泛滥不止。   一片灿阳在心间充盈,这份光与热,来自邢望海,他活到近三十载,积攒了所有运气,才遇见的人。   他将邢望海抱得更紧了些,咬着对方耳垂,一字一顿,“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只属于你。”   83.   徐幻森没有怠慢,果然按照杨鸥意思,将两人安排得妥妥当当。整座酒店低调时髦,吊高距离大,让空间感更为强烈。服务人员恰到好处,隐秘散落在必要岗位,豪不喧宾夺主。而且室内每一处都散发着隐隐约约的檀木香,不仅高雅,还让人觉得心安。   他们的套房坐北朝南,接客室有一面大大落地窗,对着一片私人草坪,游泳池、露台俱全,经过加工的竹子围成两米多高的篱笆,形成独立院落,不会被人轻易打扰。室内陈设也是颇有心思,刻意模糊了酒店与家的边限,会让客人在潜移默化中产生归属感。   邢望海很满意,他搂着杨鸥转了一圈,然后响亮地“啵”在杨鸥左脸。   杨鸥摸了摸被邢望海亲过的地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自从越过那道禁线后,邢望海坦率的个性展露无遗,他不再扭捏,想到就做,有些时候,比杨鸥还要积极主动。   “森子帮我们准备了晚餐,”杨鸥从背后环住他,“你想先吃饭呢……还是先吃我?”   邢望海一怔,耳根兀自泛红。   尝过销魂滋味后,谁能抵抗得住诱惑呢,正是欲望高涨的年纪,稍稍一撩拨,便能干柴烈火。两人匆匆忙忙纾解了一回,为对方整理好衣服,才往餐厅移步。   徐幻森准备得是包间,日式风格,纸拉门,榻榻米席上摆着一张小长桌,两边是蒲垫。服务员膝行推开另一处拉门,枯山水庭院印入眼帘。白色石子一粒粒反着光,灰色的龛笼遗世独立在纯白之中,仿若是宇宙定点,侘寂而髙洁。   两人沉默着欣赏,门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徐幻森的声音忽然嘹亮,“喜欢吗?”   他边说边大大方方走了进来,然后盘腿坐下。   邢望海朝他礼貌点头,算作打招呼。之前几面印象都不好,好在杨鸥同他解释过来龙去脉,更何况还有齐情之面,他自然会放下陈年旧“怨”,没必要再摆脸色。   “我听老杨说,您口味偏清淡,所以就直接做主选了日料,行吗?”   “当然。”邢望海笑笑,看向杨鸥,杨鸥朝他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那就好,”徐幻森拍了拍大腿,朝向杨鸥,挤眉弄眼,“我就说吧,邢老师绝对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年纪轻轻,宽宏大量。”   杨鸥嗤笑,正色道:“行了,别耍嘴皮子工夫,我跟望海大致说了,你就一五一十把自己想法、要求告诉他就好。”   “我们先吃饭吃饭。”徐幻森不急于求成,他深谙饭桌谈判,自然能屈能伸。   “喝点酒?”徐幻森提议。   邢望海面露犹疑,徐幻森察颜观色,立马解释,“酒店刚刚收到一批万寿纯米大吟酿,口感清甜,搭配刺身、日系菜色饮用,回味无穷啊……邢老师尝尝吧,度数也不高,保证不会让您喝醉。”   话说到这个地步,邢望海也不想败了气氛,就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服务员鱼贯而入,依次将前菜端上。   徐幻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邢望海动第一筷子。   “邢老师,合您口味吗?”徐幻森撑着下巴,笑意盈盈问。   “不错。”邢望海惜字如金,“三文鱼腩很厚,很肥美。”   菜色出品中规中矩,不惊艳却也不掉价。邢望海给出的评价中肯,毕竟他在美国已经吃过米其林三星大厨的手艺,要求自然不同一般。   杨鸥不挑食,在饭桌上从来都是随遇而安,填饱肚子,算得上他唯一目的。   “说吧,”邢望海放下筷子,“我吃得差不多了,该聊正事了。”   徐幻森噙着笑意,不疾不徐给邢望海斟酒,“我想老杨应该跟您讲了大概,我这边也挺诚心,觉得您特别合适咱们节目,希望您能赏脸,给个机会,咱们能诚心诚意地合作一波。”   邢望海不像徐幻森人精似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白道:“什么时候开始录?附加条件有哪些?商务合同打算怎么签?”   徐幻森维持笑容,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别急嘛,只要您有这个意向,我安排专门的人来和您工作室对接。”   邢望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其实不会开车,没有驾照,也不懂车,影响吗?”   徐幻森笑容凝固,千算万算,竟没提前调查好,他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汽车栏目的嘉宾,首当其冲还是优选懂得驾驶的,否则,节目推进就会变得异常困难。   “这样啊……徐幻森尴尬地扯扯嘴角,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您身边有没有推荐人选呢,和您差不多定位,需要知道怎么驾驶,最好是……”   “有啊!”在一旁安静许久的杨鸥忽然插话,“我知道这样一个人。”   两副目光纷纷转向他,一个疑惑,一个期盼。   “谁?”徐幻森眨巴着眼,“赶紧说!”   “你不是要人红,年轻养眼又会开车的嘉宾嘛……”   “是是,”徐幻森点头如捣蒜,“别卖关子了,你还认识这样的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不过是突如其来的记忆回溯。之前邢望海同杨鸥聊天时,无意提过一嘴,齐情的爸爸是专业赛车手,他小子开车就挺厉害。但杨鸥当时并没当回事,此时此刻,竟莫名其妙想起来这茬。   “齐情。”杨鸥平静地说。   “啊——?”徐幻森以为自己幻听,“什么?谁?”   邢望海也呆在一旁,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杨鸥重复一遍,“齐情啊,我说。”   气氛瞬间凝固,包间内忽地寂静下来。徐幻森的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邢望海心怀鬼胎,忍不住打了个嗝。他从来没这么尴尬过,脚趾能抠出个三室一厅来。   杨鸥关心看着他,倒了杯水,推过去。   “齐情呐……”徐幻森意味深长地念着这个名字,“行……我让助理去打听打听。” 第57章   84.   这顿饭直至吃完,谁也没再提到齐情。邢望海下意识会看徐幻森一眼,徐幻森从始至终表情正常,眉眼尽是笑,笑得妥帖又自然。   “怎么样?”徐幻森转向他,“邢老师,待会儿让老杨带你去感受一下露天温泉,可惜你没下雪时来,没法感受‘风雪相和岁欲阑‘那种场景,冷热中和,极致惬意。”   “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了?”杨鸥夸张地张了张嘴,调笑,“还吟诗......森子,咱正常点儿说话行吗,你这不文不白的,我听着难受。”   徐幻森乜他一眼,“那你就难受吧。”   “听起来不错,”邢望海淡淡一笑,“以后有机会再来。”   回到房间,管家准备好了茶和水果拼盘,室内飘着温馨的香气。庭院里的灯光渐次亮起,草地被照得毛茸茸,比白天看起来深了些,像是一张绿色的地毯。   邢望海端着一杯茶,站在落地窗前,思绪缥缈。   “想泡温泉吗?”杨鸥靠过来问。   邢望海被搔在耳边的气息弄得发痒,反问:“你想吗?”   “我都可以......”杨鸥顺着与他同样的角度,盯着窗外,忽然问:“你有心事吗?”   邢望海僵了两秒,然后叹了一口气。   “是不能说那种吗?”杨鸥并不想逼迫他,可又想关心他,只能试探。   “不是,”邢望海走到桌边,放下茶杯,“我只是在感慨,有些事,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杨鸥低低地笑,“怎么,和徐幻森吃一顿饭,也把你吃成诗人了?”   邢望海刚想摇头说“不”,杨鸥捞过他的腰,胸膛贴着胸膛,开始迫不及待地吻他。   “其实我哪儿都不想去,”杨鸥用气音开玩笑似地说,“我就想在这里,白天黑夜地黏着你,让你下不了床。”   邢望海听得脸红耳赤,下半身也微微有点儿硬/了。   他觉得杨鸥现在就是一只会蛊惑人的妖精,骚话说得似水,随时随地都能撩拨他。   “那、那你也得要有那个本事。”   邢望海难得接过这种话头,杨鸥盯着他笑意更深,眼角都飞起了几道纹。   “我的本事你没见识过?”杨鸥边说边摸邢望海的腰,手法暧昧,有往下三路走的意思,“是不是这里......你最喜欢我摸这里了......”   邢望海就地投降,捉住杨鸥不安分的手,“去卧室。”   缠绵过后,两人聊天。(删减……)   杨鸥被咬得疼了,心里却是十分得意。他喜欢这种沉默寡言的爱意,浓重、纯情,欲罢不能。   “我在饭桌上提到齐情,让你为难了吗?”   邢望海一惊,原来这人并不是没察觉。   “鸥哥......”邢望海顿了顿,“那个,徐幻森最近有跟你提过什么吗?”   “徐幻森?”杨鸥作思考状,“我俩都挺忙的,这些日子没怎么联系,要不是这次休假,我差点儿把这小子都忘了。”   这话自然有夸张成分,杨鸥只不过想证明自己的“一无所知”。   “这样吗......”   杨鸥锁眉,“他和齐情有什么关系吗?”   邢望海懊恼地想,自己怎么就不擅长隐藏秘密呢。那些揣着一堆心思却毫不露馅的人,可真是太厉害了。   杨鸥瞧见他的反应,继续道:“没关系,我问森子也一样,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别、别去问了,”邢望海放弃似地靠在杨鸥身上,“其实就是一段过去式……齐情和徐幻森好过一段时间。”   “什么——”杨鸥腾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把邢望海吓了一跳。   “卧槽,这王八蛋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表现得跟他水火不容,这不是纯逗我嘛......我今天就是好心,才想到向他推荐齐情,免得这混蛋到处瞎寻摸,白费功夫。这不是看我笑话嘛,艹。”   “你别这么激动,”邢望海去拉他的手,安抚,“早知道我就闭嘴,什么都不跟你说。”   杨鸥话里话外虽在埋怨,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生气,他只觉得有些荒谬,所以不免激动了点儿。   杨鸥神色转换得流畅,立马恢复如初,略带歉意道:“弟弟,你别介意,刚刚我没能控制住情绪。”   邢望海摇摇头,“我没什么好介意的,这是他俩的事儿,我们谁也管不了。”   “对对。”杨鸥笑,贴在邢望海颈间,“我们能管好我们自己就不错了。”杨鸥拨了些水在邢望海背后,润湿他的肌肤,“他俩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分,你知道吗?”   邢望海犹豫了会儿,“我不确定,应该在我们去美国度假前就分手了。”   这只是个意外插曲,杨鸥本来是好心,别无所图,如果硬要掰扯的话。那就是他无意识想着,自己跟邢望海好了,同时希望徐幻森跟齐情能把误会淡化,所有人和和美美最好。他本以为,徐幻森只是看人不爽,没想到这发展超乎想象,怪不得前段时间在南岛,徐幻森表面高亢,可实际上总有那么些郁郁寡欢。   看来这症结是找着了。杨鸥想,的确难消化。   泡完澡,杨鸥去找手机,给徐幻森发微信。写:你真能啊,瞒我瞒了那么久。   徐幻森秒回了一个问号。接着,语音通话紧随其后。杨鸥看了眼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邢望海,走到院子里,压低嗓音接了电话。   “什么意思?”徐幻森问。   “什么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不明白?”   徐幻森那边忽然安静无比,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杨鸥等了一会儿,然后“喂”了一声。   “我在呢,”徐幻森终于开口,“你是指齐情吗?”   “你小子知道啊……”   “谁告诉你的?邢望海吗?”   “这不重要……”杨鸥顿了一下,转身看屋内的邢望海——整个人静谧地罩在暖光里,看起来十分清爽,是他喜欢、想要的样子。   “你特意跟我说起这些来,难道是怕我和齐情之前的关系影响到你和邢望海?”徐幻森咯咯笑起来,“杨鸥啊杨鸥,你怎么一谈起恋爱来,就又是晕头转向呢。你可长点儿教训吧,得过且过,别陷进去。”   “这次不一样,”杨鸥感到被稍微冒犯,但不好发作,只能坚定反驳,“如果可以,我想跟他一直走下去,除非他先提分手。”   徐幻森没笑了,“疯了吧你,又来?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邢望海跟你……真不好说,我觉得他那边他做不了主,你查过他公司吗?你知道你俩要是恋情曝光,他真得就会跟你一样傻傻选择爱情吗?你可别在同一条河流里蹚水了,你这基本上就是淹死了。”   这回换杨鸥沉默了,他低头盯着自己脚尖。刚才准备往外走时,邢望海忽然叫住他,让他换双棉拖鞋,免得着凉。这样不动声色的关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杨鸥知道,自己只要在他身边,邢望海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奉献给了他。   “森子,你想太多了,我和他很好,我们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吧,”徐幻森倒通情达理,“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总而言之,你自己掂量,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开心。”   “我很开心,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如果有朝一日,真得会同邢望海分开,那么自分开的节点开始,今后任何日子,他可能也不会有现在这般开心了。   徐幻森没再说什么,杨鸥握着手机,似乎听到对面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85.   徐幻森饭后就钻进轿车,驱车回城。他还有一大堆公务待处理,实在没有闲心休息。   拐上环城公路时,一副巨大的广告牌竖立在护栏外,是Victorphone的手机广告,齐情举着手机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凌厉深邃的眼眸,看起来不可一世。   路面有些湿,傍晚时分下了点儿阵雨,轮胎摩擦驰碾,车窗也跟着降落了下来,徐幻森其实盯着齐情在看,然后像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 车像一艘悄无声息的船一般,从这幅广告牌下划过,渐远。   甫一进入停车场,泊好车,杨鸥的短信就来了。他觉得都这个田地了,再否认也无济于事,索性承认,免得杨鸥一直惴惴不安。   其实,于公方面,找齐情也不是不行。他对流量明星的认知一向是个半吊子水平,但他会看数据。在回程的路上,手机里就不断播报着齐情这几年来的商业潜力价值,从热度、口碑、专业、代言这些方面,分析得面面俱到。   齐情不失为一个上乘人选,徐幻森想,只是黑料再少点儿就更好了。这是他第一次倾心倾力在一个节目上,他不想失败,他只想要最优搭配。任何风险,他都想提前避免。   结束和杨鸥的通话,刘朵桃的电话又跟了进来。   小女孩还在工作,好像在录个什么Mv,拍摄从早到晚都没停歇,趁着休息间隙来电话同自己抱怨,末了,撒娇道,想要他来接她,去城北吃宵夜。   徐幻森以前对刘朵桃是动过点儿心思,但没怎么接触后,就淡了,到现在,基本把她定性成一个小妹妹。而且,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绝对不碰上升期的艺人,一方面,是怕媒体乱写乱爆料,另一方面,是怕断了人家后路,他绝对不是一个合格津主,没那么疯狂,喜欢大包大揽地输出资源给小淸儿。他挺怕别人对他有期待,他觉得上床这件事,两情相悦,爽过就成,他会有物质补偿,但想从他这里掏走更多的,譬如感情,譬如地位,那就是没门。   “来嘛来嘛,”刘朵桃不依不饶,“我今天就是想吃,你带我去吃好不好……”   徐幻森已经进入电梯,准备想法子婉拒,刘朵桃那边忽然爆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她大声囔囔。刘朵桃不满地怼了回去,然后有些歉意地对徐幻森说:“算了,齐情那个衰货没让我过这条,我估计得熬大夜了……徐总,下次我再约你蛤。”   “齐情?”徐幻森捏着手机,忍不住重复。   “是啊,”刘朵桃接话,“我就是跟他在拍Mv啊……”   “你结束后联系我吧,”徐幻森骤然变了想法,“多晚都行,我去接你。”   刘朵桃欢呼着挂了电话。   徐幻森看见自己的脸在电梯的镜面映射中显现,一个笑容在脸上缓慢绽开。 第58章   86.   徐幻森本来打算一回家就坐在书桌前回邮件,但因为刘朵桃那通电话,就变了计划。他认真沐浴换衣,刮了胡子,摩丝定型头发,特意喷上迷人的须后水。这一套全部弄下来,隆重得好像要去舞会泡妞。   他明白,自己这副人模人样,让那些同他有过痴情怨曲的男女们见着,绝不会心生悔意,总会想,他这般体面,落了下风也的确没辙。   刘朵桃没让他等太久,转钟之后,还未到凌晨一点,电话如约而至。   徐幻森没进摄影棚,但也没傻乎乎待在车里。他折中,绕到摄影棚唯一出口的长廊,靠在墙角抽烟。这里的光线暗淡,虚化着他的影子,还有那些掉落的烟灰。   他注视着那扇灰门,灰门后不时传来机器运行发出的机械音,还有一些在他听来颇为虚幻的音乐。大约过了一刻钟,他隐约听到有人喊“cut”,然后响起一片掌声,还有拉拉杂杂的感谢。紧接着,门大敞,刘朵桃被几个工作人员簇拥着出来,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   徐幻森没有喊住她,与之相反地,他往阴影里缩了缩。   等到大部分人散去,灰门后的最后一簇光熄灭,齐情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徐幻森看见了他,便走到亮处。他无可抵赖,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他。   “齐情。”徐幻森叫住他。   齐情背对着他,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来,一副迷茫的模样。然后,与之相随,徐幻森笑了一下。齐情的反应却是在用眼睛极速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玩笑。   “你来干嘛?”齐情故作平静问。   “来看看你。”徐幻森坦诚。   “看我?”齐情冷哼着笑了一声。心忖,打扮得这么骚包,确定不是来泡妞?   “刘朵桃刚刚走了,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齐情说完,用手捋了一把额发,在心理学上,这个动作有掩饰的意味。   “我知道,”徐幻森已经熄灭烟头,靠得近了些,光线把他脸颊照得微凹,狭长的眸子在闪烁,“我亲眼看见她走掉。”   齐情喉咙一涩,无数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呼啸而过。这其中最不应该的是,徐幻森真得是特地来看我吗?他忘不掉他,但他是齐情,骄傲不言败,所以,他不会让他知道他忘不掉他。   他点了点头,“嗯,那你没其他事吧,很晚了,不跟你聊了,我还得回录音棚。”   “这么拼?”   齐情没回答,也没看他,径自走到电梯口,徐幻森跟在他身后。齐情觉得背后的视线让他不自在,只好回头,正欲开口。徐幻森抢了先。   “我不是来骚扰你,有正事。”   “什么?”齐情有点儿懵,恰在这时,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但谁都没料到,刘朵桃正站在电梯里,三双眼睛,面面相觑。   “啊——你在这儿啊!”刘朵桃率先打破僵局,“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这是对着徐幻森说的。   “哎——你怎么还没走?”这是对着齐情问的。   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接茬。刘朵桃没把两人的沉默当回事,一只手招徕徐幻森,另一只手按住开门键,“快进来啊,徐总。”   “进去吧。”齐情扶住电梯门,附和道。   三人并排站在电梯里,徐幻森和齐情之间隔着一个刘朵桃。齐情瞥了一眼,刘朵桃正仰脸同徐幻森快乐地交谈,眼底的光出卖了女孩的心思。   红色数字不断向下,齐情的情绪也跟着下沉。他不想在这里煎熬,可他又忍不住投去目光,观察徐幻森的反应。徐幻森微微侧头,越过刘朵桃,看了他几眼。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块儿,齐情感到心抖了一下。   徐幻森无力地笑了笑,眼底有深深浅浅的东西,齐情没看明白。   “到了。”刘朵桃挽着徐幻森胳膊走出电梯,齐情稍落后一段距离。   徐幻森装作不经意地抽出手臂,“桃子,这样影响不好,指不定哪个角落就蹲着狗仔呢,你都是女明星了,以后可得注意点儿。我这个圈外人倒无所谓,可你不一样了,你的名誉就是商业价值。”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齐情离他们不远,自然听得见。   刘朵桃撇了撇嘴,“没意思……好啦好啦,我记住了,以后会注意的。”她觉得徐幻森今天怪怪的,以前这货可是根本不在乎这些,完全由着自己性子来,怎么会可笑地遵守娱乐圈规矩呢。   徐幻森忽然向后一转,用指尖碰了碰头发,两个肩向上一耸,对着齐情笑了。   笑个屁笑啊。齐情在心里暗暗说。   “你笑什么?”刘朵桃替齐情发问了,神色怀疑地在徐幻森和齐情身上扫来扫去。   “想笑就笑呗。”徐幻森说,然后看着齐情道,“微信把我加回来吧,有正事跟你谈。”   直到现在,齐情还认为,徐幻森这人太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懂得他人对自己的妄想,才能够如鱼得水掌控人心,可自己不也是甘愿上当那个嘛。他还是能够左右他,亦或许,他自己在感情这方面,的确无用。   “哦,知道了。”齐情恹恹回,心里想着立刻离开,“我车停在那边……再见。”   “拜拜。”刘朵桃干脆利落,巴不得齐情快走。   “再见,齐情。”徐幻森那样郑重地说着,“别忘了。”   齐情得赦似地往自己车边快走,他在心里反复品味徐幻森最后那句的意思。   别忘了。   别忘了什么?仅仅是把他加回来吗?不止如此吧,他是不是想要他继续怀念他,两眼温存,只记住他们那些耳鬓厮磨的时光,然后不可自拔。   很好,他做到了。齐情忿恨地想,这个王八蛋。   徐幻森磨磨蹭蹭地带着刘朵桃往自己车边走,直到坐上驾驶座,他都没有启动车的打算。   刘朵桃纳罕,催促他,“徐总,你在等什么?快走吧,我肚子好饿。”   徐幻森握着方向盘,光笑,话里敷衍得很,“是吗?真饿了?”   刘朵桃刚想回答,徐幻森那侧的车窗就被敲响了。她愣了愣,看见徐幻森嘴角噙着的笑意加深,仿佛早就志得意满,料到这一切。   “怎样?”徐幻森降下车窗,“还有什么事吗?”   齐情扶着车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是望了一眼刘朵桃,“先把小桃送回去,我们的事再说。”   徐幻森点点头,边掏手机边对刘朵桃歉意道:“桃子,不好意思,我叫司机过来,今天算我欠你的,我们改天再约,好不好?”   刘朵桃不是个傻子,她心里明白自己大概落入了一个圈套。多么不地道,可又是多么常见的手段。她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也会被人耍得团团转。   她不是非得在徐幻森这一棵树上吊死,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再怎样,她也不能被齐情比下去吧。   “徐总,”刘朵桃乖巧地笑,“不用这么麻烦,这样吧……”她故意停顿,直勾勾盯着齐情,“我也不图你一顿夜宵了,如果你真觉得欠我,那……芳耀最近开发的微光广场那个代言……”   徐幻森想,她这是看透我了。   “我不能全权做主……”   “但你有很大发言权。”刘朵桃语气笃定。   徐幻森牵起嘴角,笑了笑,“那我考虑考虑吧。”   齐情愣住,见识到刘朵桃这般精明,掐着任何有利可图情形,使出浑身解数的模样,着实让他震撼了一把。但同时他心里觉得怪怪的,那部分属于从前的单纯,似乎真得一去不复返了。好像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他,还滞留在原地。   “不要考虑得太久,”刘朵桃打开车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大嘴巴,哪天要是不痛快了……”   徐幻森截住话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完,他便朝齐情勾勾手指,“愣着干嘛,上来。”   呸,狗男男,死基佬。刘朵桃心里骂骂咧咧,一个健步跳下车。齐情已经绕到她这边副驾驶座,与她撞了个正着。   刘朵桃气不打一处出,掐了一把齐情胳膊,压低声音凶道:“齐情,你可真有本事,算了老娘也不跟你计较,反正……你自己可不要太把徐幻森当回事,免得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哭!”   齐情痛得吸了一口气。腹诽,妈的,老子早就领略过了,还用你来告诉我。   他表情有些扭曲地笑,保持风度,安抚地拍了下刘朵桃的手,“谢谢,你多虑了,我和他真得就是谈公事。”   刘朵桃没再说什么,翻了个大白眼,留下这对“狗男男”,娉娉婷婷地走了。   钻进车内,齐情苦着脸,不停揉刚刚被刘朵桃掐过的地方,瘪嘴委屈道:“这丫头,劲儿可真大,怪不得没人敢要她……”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有一道炯炯视线盯着他——徐幻森正抿唇看着他笑。   “笑什么笑,你今天笑得可真恶心。”   “是吗?”徐幻森手撑在方向盘,脑袋搁进掌心,歪头看他。   “装模作样……”齐情猛地靠近,勾住徐幻森脖子,将人直接拉至眼前,鼻尖抵着鼻尖,“怎么,现在想我了?后悔了?”   徐幻森怎么会看不懂话里的骄傲,以及呼吸里的急促。那些气味、记忆、欢愉,积攒在肉体深处,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复苏。他在想,我该说是还是不是呢。   还没等他想好答案,齐情抽动着鼻翼,扑了过来。他咬住他最柔软的嘴唇,用嘴去尝,尝这些日子的苦痛与眷恋。   齐情只想再次把徐幻森剥干净,摧毁所有滴水不漏的假象。 第59章   87.   徐幻森没有拒绝齐情的吻。那么接下来,他也不会拒绝他进一步的索求。   齐情稍撤退一些,眼底起了些潮湿。徐幻森笑笑,去拨他的刘海。此时此刻,他们不再争锋相对,又恢复了几丝暧昧情愫。如果这种氛围继续推进,那上床不可避免。   “我要一个答案,”齐情盯着眼前这个表演起来就天衣无缝的男人,咬牙说,“徐幻森,一句话,你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很重要吗?”徐幻森表情没什么变化,难以窥见内心。   “重要,就算你认为可笑也好,我想知道,你把我究竟放在哪个位置?仅仅只是P友吗?”   “如果有更轻松的关系,不需要为对方负责任,你不喜欢吗?”   齐情愣了愣,没有接话。   “是这样的,”徐幻森垂下眼眸,拿出手机,“我这里有一个节目,在找嘉宾,招商PPT发给你看看?如果你觉得合适,可以让你工作室联系我这边......”   齐情嘴角僵硬,甚至抽搐了几下。刚刚的缱绻散去,徐幻森的话让他猛地清醒,他对他抱有期待才是最可笑的事。他转过脸去,看见自己的轮廓映照在车窗上,晦暗、失落。   “行吧,”齐情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掏出手机,直接亮出一个二维码,“这是我助理,你有什么工作直接找他谈吧,如果我的团队觉得合适,会直接帮我拿下的。”   徐幻森看着齐情,笃定道:“你不开心了。”   简直跟放屁一样,齐情心里骂,自己又不是没心没肺,热脸贴冷屁股,谁会开心?   即使心里难受,齐情可不希望露出破绽,正想否认,徐幻森忽然说:“我有时会想起你。”   “什么?”齐情愣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过你,齐情。”徐幻森一双长眼一瞬不瞬,望过来,深沉得好似深潭,一旦恍神,就有跌落、溺毙的危险。   “我......”齐情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头脑一片空白,他其实应该喜悦,或者破口大骂,甚至对徐幻森大肆讥讽一番也不过分。   地下停车场的感应灯暗了下去,只有车厢顶闪着几盏小灯,提供微薄照明,他们就这样埋在寂静的温床里。   “我没法承诺什么给你,”徐幻森率先打破沉默,“你可以选择不再靠近我,你也可以基于私人恩怨从而拒绝跟我合作。但我希望你能够冷静成熟地思考......我看过你的资料,还有你最近这几年的数据,你其实可以发展得更好,如果你跟我合作,我能帮你立一个更好的形象,淡化你之前在公众眼里的‘丑闻’......”   齐情打断他,“为什么选我?”   “你有这个实力吧,”徐幻森看他一眼,“我在网上找到一段视频,你粉丝上传的,是你去年跑赛道的……虽然水平业余,但你跑的风格和我崇拜的一个人很像。我这个节目需要有一定真实驾驶实力的明星,不是花瓶。另外,有人推荐你。”   齐情蹙眉,“就这样?”   徐幻森笑笑,“你不是成天在Ins上晒车吗?参加一个硬核专业的汽车综艺,不是能更好巩固你爱车、懂车的人设吗?”   齐情想反驳,才不是什么人设呢,我他妈就是懂车。转念一想,徐幻森的话也挺诚恳,没有恭维水分。在韩炜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的确喜欢车,虽然跑赛道水平与韩炜没法相提并论,但秒一秒普通人还是手到擒来。该怎么形容他这样?子承父爱?   “行吧,那你把PPT发我助理吧 ,我回头跟他交待一声。”   “没问题。”徐幻森嘴角扬起,眨眨眼,“正事谈完了,那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就、就回家呗。”   齐情在心里啐了一口,唾弃自己竟如此没有骨气,徐幻森一个眼神,就能勾得他蠢蠢欲动。   “你家还是我家?”徐幻森问。   齐情又是一愣,然后咽了口唾沫。真不公平,但他根本拒绝不了。   “你家吧。”齐情闷闷地说。   凌晨在徐幻森的床上醒来,齐情就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太精虫上脑,怎么就没法控制不争气的下半身。   第一轮是他撅着屁股挨/糙,徐幻森这王八蛋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彷佛要发泄什么深仇大恨似地,把他侘到差点失禁。当然,接下来几次,他也把徐幻森糙得求饶,趴在身下,上气不接下气,芳荡地呻吟。他反扳过徐幻森的脑袋,用吻锲进他的口腔,恶狠狠咬住他的舌头,让他连“疼”字都没机会吐出。   现在好了,重蹈覆辙,他们又开始荒唐了。   齐情越想下去,越难以入眠,正想翻身,腰上忽然一重,徐幻森的手搭了过来,还顺带紧了紧。他心里一惊,听见徐幻森闭着眼喃喃了几句。   “不要走。”徐幻森似乎在这样说。   齐情一滞,然后缓缓贴向徐幻森胸膛,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他想,就这样吧,这是没办法的事,要怪就怪老天爷吧。   88.   徐幻森这档节目合作得是卫星电视台,招商自然被列入Q4。   招商酒会他没有缺席,认认真真坐在台下,听着宣讲。轮到他的项目时,他下意识攥了攥拳头,替台上发言的项目经理捏了一把汗。好在一切顺利,没有差池。   台长走过来同他打招呼,顺道问候万紫芳近况。他抿嘴微笑,回对方,不错,只是到了年终,工作繁忙,本来今天也该出席的,但实在腾不出空闲。   台长理解地点头,“万总大忙人,正好,小徐,你不是想招商吗?薄荷色谱的唐总也在这里,你们要不要聊聊?”   说完,他便越过徐幻森,向他身后挥手招徕,“老唐,这边!”   还未等徐幻森反应过来,唐一曲已经走到两人之间,一一打招呼。   唐一曲适当地恭维一番后,便转向徐幻森,直接切入主题:“项目不错,综艺立意很好,看得教人热血沸腾,还很有科普意义,徐总可真是不简单啊,倾注了不少心血吧。”   徐幻森笑笑,“唐总,过誉了……对了,您今天亲自来,怎样,有没有找到让您心仪的合作方?”   唐一曲抿唇笑,“其实,我是来帮人看看的。”   徐幻森听出话里隐含的信息,起了兴趣,便问:“那您已经提前锁定了项目吗?方便透露是哪一个吗?”   唐一曲眨眨眼,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你猜。”   徐幻森往舞台周围的易拉宝海报扫了一圈,一水儿都是电视剧,他的综艺美设的确鹤立鸡群。他觉得唐一曲这人也是剑走偏锋那种主儿,斗胆说:“虽然这样说有些自负,但我觉得您应该对我们节目挺有兴趣的。”   唐一曲颔首,微笑依旧妥帖,“不错,主要是……我……身边有俩人向我提过,挺感兴趣的,所以我顺水推舟来‘考察’一下项目。”   齐情隔天就向叶岭打电话说了,当时韩炜正跟叶岭在一块儿,自然听到了这个消息,目光灼灼,兴趣满满。回家后,他告诉唐一曲,觉得齐情接下这个综艺挺不错,算是为国内汽车文化推动做出一份贡献。   唐一曲其实一直反对齐情参加综艺,虽然综艺都有剧本,可以靠后期剪辑来避免混乱。但总遭不住,齐情这傻小子显露真性情,如果说的话不过脑子,或者发生一些不可控行为,被节目组当成热度噱头吸引流量引起争议,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他这位老父亲又架不住儿子和爱人的双重进击,便做出一半妥协,亲自下场考察。   “这样啊,”徐幻森也跟着笑,“那我跟您还真是有缘分呢。”   唐一曲仔细询问了某些细节,偶尔锁眉沉思,更多时候看不出具体心思,大概是在心里掂量。   徐幻森自然知道这些赞助商最关心的是如何收回成本,刚想叫项目经理过来解释详谈。   唐一曲忽然问:“我看你们外景拍摄地都挺偏远的,嘉宾的人身安全是肯定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吧?”   徐幻森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会安排专业医疗人员全程跟着,然后如果是出国,在出外景的当地也会安排懂得医疗术语的翻译,这样一旦发生什么事故,便能第一时间应对……当然了,我肯定是祈祷不要出任何事。”   “有徐总这番保证,那我算担子撂下一半。”唐一曲抬腕看了下表,“这样吧,徐总,我们保持联系吧,改天我让商务经理直接联系您,您看成吗?”   徐幻森点头,殷勤地笑,嘴上说当然当然,看您方便。心想,你若是金主,当然什么都成。   “谢谢。”唐一曲转身离开之前说。   徐幻森有些纳罕,他不知道他谢他什么,但那声“谢谢”里包含着真情实感,不是什么社交客套。但容不得他多想,就有熟人过来聊天,将他拉离出疑惑。   这一晚总算是熬过去。徐幻森倒在驾驶座,松了松衣领,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从立项的艰难,到成立团队,然后慢慢孵化出雏形,再看着这个节目渐渐走入大众视野,是他这11个月以来最辛苦,却是最值得的事情。他其实也没准,到时候开拍会遇见什么事,或者上线后会有何种反馈,可能会爆,可能取得不了任何亮眼的收视率,无论如何,他也无悔。像这样不顾一切,耗尽所有能量专注在一件事上,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就在他沉思放空之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是微博热点推送。下一秒,他脸色骤变,迅速点开这条推送——Tag须旭杨鸥无主。后面缀着浏览量,还有一个红色刺眼的“热”。   徐幻森内心一梗,沉着脸浏览完内容。   虽然没有官宣,但营销号写得信誓旦旦,易一群的新电影《无主》定了主演,男一是须旭,男二是杨鸥。尽管内容写得波澜不惊,但底下的留言可是喧哗一片。   高赞评论是,活久见,反正我不尴尬,但我觉得杨鸥和须旭会尴尬吧,这是要给他们“旧爱重燃”的机会吗。后面还接着一个贱贱的狗头。 第60章   89.   爆热搜的时候,杨鸥正同邢望海录一档谈话节目。好在没有影响到节目录制,两人配合无间,顺利录完。只是,杨鸥下场后,看见苏敏敏神色复杂,紧紧攥着手机朝他走来。   杨鸥以为是工作上的问题,正打算询问两句,苏敏敏开口道:“老板,待会儿你什么都别管,我们直接出门上车回公司。”   “怎么了?”杨鸥感到莫名其妙。   苏敏敏警觉地扫了一周,目光在邢望海那边特意停留了几秒,压低声音,“你和须旭一起上热搜了,现在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和须旭?”杨鸥愣了一下,下意识也往邢望海方向瞟了一眼,“我们早就没关系了,怎么会又有爆料?”   苏敏敏耸耸肩膀,一副无奈且愤懑的样子,“嗳,也不知是哪家没良心的媒体收了钱,铁板钉钉的爆料说须旭是易导新戏的男一,要演吴翔宇。这不,还顺道扒出你是男二,一顿瞎编排,官宣都没见着影儿,这不是就为了那点儿kpi,故意搞事嘛!”   原来,录制结束,热搜也没有要降的意思。   杨鸥脸色一沉,“周海怡怎么说?没让公关发声明吗?”   苏敏敏挠挠头,“周总去韩国出差呢,现在还在飞机上。公关部那边给我打过招呼,目前要求我们按兵不动,到时候等周总下了飞机能联系上再定夺,看是降热搜刷屏控评,还是买其他热搜盖过去。”   杨鸥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你先收拾吧,给我一刻钟,我们待会儿在停车场汇合。”   还没等苏敏敏应声好,杨鸥就径自朝邢望海走去了。苏敏敏忧心忡忡地望着两人的背影,然后叹了口气。   邢望海其实正在刷微博,准备po一些关于工作的花絮,因为是公开行程,所以放图营业不算提前透露。他平常不看热搜,但微博会推送,却无可避免点开了那条关于杨鸥须旭的爆料。他面无波澜地浏览完,可心里五味杂陈,老实说,不难受是假的。如果须旭真是男一,那么他和杨鸥进组后,势必会朝夕相处,即使两人不再有情感接触,只是兢兢业业完成份内工作,但扛不住各路小道消息为了流量开始乱造谣,吸引路人吃瓜,促成网民们津津乐道地讨论,这样下去,大众印象又会把杨鸥同须旭挂钩,指不定再编一些破镜重圆的糟烂故事呢。   恋爱后,他觉得自己同常人无异,会前思后想,会患得患失,并不比那些沉浸在爱情里的男女更清醒。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当然不会完全不在意。邢望海垂下眼,牙关渐渐咬紧。   杨鸥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邢望海这才收敛思绪,略带惊讶地叫他,“鸥哥。”   杨鸥简明扼要,“不要相信网上的任何话。”   “我知道,”邢望海低声说,“我只相信你告诉我的。”   “我并不知道须旭会出演,而且,现在都是空穴来风,易导没有放官方消息,那我们都不应该被这种言论影响。”   说完,杨鸥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靠得更近,手背轻轻碰触着邢望海的手背,一下一下,将温度传了过来。他们再次形成了一个他人无法融入的真空圈,通过小小、细微的专属动作,将那些不能立刻言表的话语无声倾诉,满满淌入肌肤,深入心间。   “弟弟,相信我,我现在只有你,不会跟第二个人有瓜葛。”   邢望海没说话,认真地盯着杨鸥,点了点头。他爱上他,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坐在回程车上,杨鸥思考了一路,最后还是没忍住,跟易一群发了信息。他用词诚恳,目的直接,就是为了确认网上爆料是真是假。   易一群没有立刻回他,等他进入公司会议室后,大导演直接来了电话。杨鸥朝旁人做了个嘴形,苏敏敏心知肚明,直接点开录音app,杨鸥按下接听键,换成共放。   易一群“喂”了一声,开门见山,“杨鸥,这个消息不是我这边放出的,但确实有人走漏风声。你问我须旭是不是会出演,是的,他会出演,而且他比你还早定下来。我最早知道你,就是他向我推荐过,当时我没太放在心上,后来周海怡七弯八绕联系上我的工作室,希望帮你争取一个机会,我就稍微有了点儿印象。我在昨天之前,并不知道你和须旭的过往,我只是个导演,我更关心的是演员能不能克服困难,胜任角色,我并不关心你的私情是什么。同样,演员卸下角色后,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有许许多多苦不堪言的烦心事,如果你认为自己没法克服难关同须旭共事,那我尊重你,你可以放弃,选择退出。我话说到此,你自己考虑考虑,再给我一个慎重的答复吧。”   苏敏敏在一旁几乎是屏气听完,她小心翼翼瞟一眼杨鸥,观察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杨鸥凝眉沉思,表情不算太好。   苏敏敏想,完了,不会真得要黄吧。   没想到,杨鸥下一秒就变了神色,恢复往常的沉稳模样。   “不用,易导,”杨鸥平复了一口气,“我不会打退堂鼓的,我会珍惜你给我的这个机会,请对我有信心。”   易一群那边静了一会儿,然后爆出一阵洒脱的笑声,“行,杨鸥,那我们开机见。”   收线后,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稍许,在座的每一位都好像立时卸下块石头,偷偷摸摸喘了一口气。   “降了——降了——”舆情监测部门的同事忽然从座椅上跳起来,举着手机,有手舞足蹈的架势。   “什么——”苏敏敏拿手指划了一下手机,恍然大悟。   原本挂在前三的关于杨鸥那条热搜已经被刷到了三十开外,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新热搜,这条热搜tag是#梦中人万火李钧承地板吻#。   这是《梦中人》官博提前释出的一条视频,内容是下一集预告,其中有粉丝们最关注的两男主的床戏片花。很快,这条微博就好几万转,直接变成了“沸”,并且前排高赞明显是统一控评。苏敏敏一看,就明白过来,是职粉下场引导风向,但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预告不是该周五发吗?怎么提前两天,恰好挪到这个风口浪尖时段了呢?   杨鸥比苏敏敏脑子转得快,他思索了一会儿后,心里大概有了底。他走到窗边,直接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邢望海轻轻“喂”了一声。   “看见热搜了吗?”杨鸥问,“我和你那场吻戏的。”   “正看呢,”邢望海顿了一下,语气稍有迟疑,“鸥哥,怎么了?这个热搜……有什么问题吗?”   杨鸥本来准备憋住笑,用严肃的语气稍微唬一下对方,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你怎么和平台沟通的?让他们愿意打乱节奏,提前放出片花?”   “啊——”邢望海彷佛一个被识破谎言的小孩,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该怎样组织语言,“我、我……啊,为什么你知道是我?你怎么发现的?”   杨鸥牵起嘴角笑,“我身边能帮我这样压热搜的人不多,周海怡是我老板,这是她的职责,徐幻森是我好哥们,他出于情义,义不容辞。现在呢……应该还多了个……”杨鸥故意止声,卖关子。   邢望海想也没想地接过话头,“多了个……”谁。他忽然停住,懊恼地想,刚刚都不打自招了,自己怎么还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是你啊,”杨鸥柔声说,“只有你才会这么关心我。”   邢望海愣了两秒,听着杨鸥性感的腔调,竟无端起了几分不合宜的痒意。   “没有、没有,”邢望海谦虚地否认,“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跟舅舅说了一声,都是他操作的。”   哪有这么容易,光是跟叶岭打得那通电话,都差不多耗费了两个小时。反正具体说了什么他也记不住,他只知道自己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干脆装委屈,硬生生说服叶岭出面协调,让平台大开恩面,顺道买上热搜。其实,杨鸥和须旭这则热搜的确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梦中人》,尤其他和杨鸥还是当下炒得正热的CP。今晚,有不少玻璃心CP粉就囔囔着要脱粉,说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双人超话里唱衰一片。   邢望海一方面的确是从利益入手说服了叶岭,但更多地是夹带私货,他不爽,不甘心,杨鸥和须旭的名字并列在一块。   他看得刺眼,那些阴暗的情绪攫住了他,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那么大方,他的爱是私有的,他不愿意别人来沾杨鸥的一丝一毫。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可思议的情感占据了他,在他内心渐渐苏醒,他知道,这是独占欲。独占欲慢慢膨胀,变得庞大,无限延伸,像是海怪的触角,填满他曾经无欲无求的躯壳。   他有些害怕,但与此相比,失去杨鸥,才是最令他恐惧的。他只希望杨鸥不要看见,看见他这些丑陋的触角,从而退避三舍。他愿意伪装,永远当杨鸥眼中那个漂亮、无公害、落落大方的男孩。   “鸥哥,”邢望海从起伏的胸膛里挤出一口气,略带委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太唐突了?你不开心了?会不会怪我太多管闲事?”   “怎么会呢,”杨鸥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升起,夜晚看起来比白天还要繁华,“我很开心,我不会怪你。”   听见杨鸥这样说,邢望海浑身顿时松懈下来,心却浮了起来,一扫之前的焦躁。   “我只是有些气馁,有时候不免想,为什么糟心事总会主动找上门来呢?为什么我总是中招那个?”   “鸥哥……”邢望海也受了些感染,心里疼惜起杨鸥来,“你还有我呢,我在,我会跟你一起面对所有事。”   “嗯,谢谢你。”杨鸥轻笑。心里想着,爱上邢望海,果然是他这辈子撞得最大的一回运。   “邢望海。”   “嗯?”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将这个长长、静默、温柔的时刻久久刻在心中,以便有生之年可以时不时拿出来回忆,然后会想,爱上他,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第61章   90.   热搜的确让杨鸥遭受到了一番网上的口水戕伐,但并不影响他们接下来的活动。   任何热度其实都是时效性的,一旦过了那个时间节点,必然会消失。公众记忆也是短暂的,彷佛有一只隐形的橡皮擦,在不停忙碌,让人间总是焕然一新,无痕且高效。在这个一切靠着检索关键词的流量时代,没有讨论或许是最凄惨的。   容不得他俩喘息,品牌方的新品发布会接踵而至。到场的媒体也不舍得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一轮闪光灯的逼迫下,那些问题终被提到台前。   “邢望海,你对于杨鸥和须旭有可能将共同出演易一群下一部电影有什么想法吗?”   “你以前也演过易一群的电影,是否有向易导推荐过杨鸥呢?”   “杨鸥和须旭曾经的关系,影响到你和他现在搭档吗?”   “你有看见粉丝们的网上留言吗,他们似乎对杨鸥很失望,那你呢,你觉得这影响到你们现在的合作关系了吗?”   “.......”   这些火力四射的问题直指邢望海,彷佛他在此刻成为了一个可供突破的口,从而能让他协助他们攻讦杨鸥。   “没有任何影响......”邢望海站在闪光灯的正中央,脊背笔直,肩膀打开,下巴甚至无自觉地扬着,他比任何人都笑得淡定。正是这样的笑,迷倒了一片粉丝,也让杨鸥刮目相看过。   “没有什么能影响我和杨鸥之间的关系,”邢望海一只手贴在西服的第三颗扣,腹部微微起伏,“他是一个很棒的演员,同他合作,让我拥有了很多之前没有的经验。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一起拍过戏的同事,我都希望他以后能接到更多优秀的戏剧,杨老师值得。”   他们迫不及待捕捉他的气急败坏,好像明星们的失态才是最有价值的镜头。邢望海显然让他们失望了。   邢望海曾用一个夜晚看完杨鸥过去的表演,仅仅一晚,已滋生出不同寻常的认知,他被他精湛克制的演技生擒了,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沦陷得不自知。他和他演着戏里的爱人,互诉衷肠、分道扬镳、怨恨、相爱、复合、难舍难分,用一百来天循环完爱情里所有的不堪和轰轰烈烈。   他记得在山里的某个夜晚,他们在篝火旁对戏,灯光组打下浅绿的光,将他们团团围住。这光幽深、凄凉,映照在两张化着伤痕的脸上,看起来充满着穷途末路的窘困。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杨鸥隔着一股青烟看过来,他按照剧本里写的,也看着他,用不解、怨恨的一瞥。可是,邢望海知道,真实情况与演绎的相去甚远,他被那眼神看得浑身酥软,掌心里已经流出汗,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功。好在导演及时喊“Cut”拯救了他。杨鸥在结束之后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没有丝毫迟疑,就将潮湿的手递向对方。他想,就是那时吧,他的本能被唤醒,要不管不顾地同他相爱。   杨鸥比邢望海先走的过场,所以是在活动快结束时才知道邢望海受到媒体“夹击”。他在停车场拦截住邢望海的保姆车,漆黑发亮的车门缓缓打开,邢望海从后排探出一颗脑袋,挂着有些吃惊的笑。杨鸥飞快地下车,再钻进邢望海车里,同他并排。邢望海还未开口,杨鸥就已经捉住他的手,指腹一点一点地摸,摸到他的手腕,在他耳边说:“下次不要勉强自己回答任何讨厌的问题。”   “没有这回事。”邢望海摇摇头,说完,他便靠向杨鸥的肩。   这是一个妄为的举动,车窗外就是众目睽睽的世界,还有不少私生粉或者狗仔蹲守,也许下一秒他们就要落入世界险恶的窠臼。   杨鸥闭上眼,没有动,温和的寂静烙下此刻。   “十一月我进组,如果可以,要不要来探班?”   邢望海抬眼,看着对方,杨鸥的手从后背与车座的空隙插进去,托住他的腰,笑意温暖,“愿意吗?弟弟。”   “愿意,”邢望海飞快地将脸蹭进杨鸥肩膀,闷声道,“我愿意,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91.   齐情的歌曲上线了,Mv同一时间释出。因为是他的Solo首秀,粉丝造势巨大,微博广场和超话都是工整的控评。除了网络上的声援之外,焱城人流量最大广场上的Led屏也被粉丝包下,连续一周滚动着齐情相关的宣传视频。公司喜闻乐见粉丝的自来水,但同时也在焦急等待专业乐评人的评价。全司上下,从邢望海开始到组合里的队友们以亲友身份打头阵,均买了单曲并Po到社交平台上,图文并茂,以示支持。平时还算相熟的艺人朋友们,这次也在微博上不遗余力地帮他宣传。   褒扬或贬低,齐情都看得很重。他要连着发行三首数字单曲,这首是他的主打曲,同时也是让市场鉴定他作为音乐人是否合格的先行炮。最好的结果是,不仅粉丝心甘情愿买单,还能具备传播度,至少街头巷尾可以耳熟能详。   齐情忐忑不安了一整天,销售量是他关注的一方面,他更多地是在刷Tag,窥探网上对单曲的反响。粉丝们自然是带上了十八层滤镜,吹得天花乱坠。但也有不少路人发言,认为齐情的Mv过于诡异,难以理解。还有人对于曲子难以消化,认为过于哗众取宠,因为加入了不少民族乐器编曲,让整体风格变得有些悲怆,和声走向同Rap融合在一块,显得愈发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一千个人心中自然有一千种哈姆雷特。一首曲子被发表,如果仅仅是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乎外界评论,老实说,齐情还没有修到那种高端境界。他挺贪心的,不仅希望业内人士肯定,也希望普罗大众能够欣赏。   徐幻森不懂音乐,也没时间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前两天,两人见面时,齐情一句话带过,要不是热搜挂起来,他简直跟失忆一样。   他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手机屏幕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叫来助理,让她帮忙操作购买专辑。   助理认真地帮他注册账号,开通会员,然后调到购买界面,让他自行操作。   徐幻森点击购买时,忽然问:“怎么一首歌才两块钱?”   助理捂着嘴巴笑,“徐总,你可以多买几张啊,把数量修改一下就可以了。”   徐幻森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然后,他想也没想地输了一个五位数。   购买完毕,徐幻森向后仰了仰,整个人陷进皮质座椅里。他维持一个姿势坐得太久,坐到微微有些麻木,才动了动,脚绷直成一条线。他顺着视线下移,想到齐情,曾经目光坦率到过分,紧锁着自己这双腿不肯挪动分毫。他们就在那样一个夜晚的掩护下乱了套。这一切原本都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可他本来也不是有什么充分的计划。   这样安静,让他还想起齐情的气味,微微带着咸味,也带一种木质的香味,混合在吻里,尝起来是甜的。复合后,齐情带他去过一次录音棚。他站在齐情身后,看着棚内灯光一片片亮起来,那些电子键盘、调音器、音轨看起来像是太空舱的操作面板,闪烁着或红或绿的光芒,将他排斥在外。齐情脸上挂着兴奋,不是同他上床时的那种兴奋,而是一种什么也拦不住,义无反顾的兴奋,这让他微微起了些妒意。   齐情拨弄着电吉他,还有架子鼓,在那些他念不出名字的音乐辅助器间来来回回。不时有什么东西被齐情撞倒,又被他及时扶住。徐幻森在一旁,静静观察着这样的齐情——   满眼的喜悦和满脸的志得意满,都不是属于他的。却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刻的齐情,都来得生动。   那天他是悄悄走的,齐情回过神来,在电话里发脾气。他牙齿咬紧,腮帮子里藏着没来由的酸涩,对齐情说:“明天九点还要开会,我忘记了,改天吧。”   有时候,界限是一条无限趋于透明的鱼线,一旦闭眼撞上,会割出一道血痕。徐幻森从未想过付出这种代价,他包容齐情的鲁莽和骄纵,同时,他希望对方也能原谅自己的无情和懦弱。齐情和他不是一类人,正是因为这种截然相反的差异,让他感到新鲜。在他还没有彻底厌烦前,他是倾向于享受的。   手机在这时响起,徐幻森将思绪敛回。他盯着在擅自震动的手机,响了一会儿,又不响了,然后再次响起来。   他叹了口气,接起来,干巴巴的声音也出来了,“有事吗?”   齐情在那边大叫一声:“徐幻森,我第一了!”   徐幻森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他一动不动,感到鼻子竟稀奇地酸胀起来。   “是吗?”他生硬地笑了笑,“恭喜啊,大明星。”   “啊......不跟你多说了,我待会儿还要上节目,他们来叫我了。”齐情那边已经有人在催促了。   “好,”在挂电话前,徐幻森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准备怎么庆祝?”   齐情握着手机,愣了一瞬,他有些不确定,但还是大着胆子问:“你想跟我庆祝吗?”   “你愿意吗?”徐幻森很干脆。   怎么会不愿意?   齐情还没来得及说出“愿意”,一张脸却兀自红了起来。徐幻森总是这样,让他能在不经意间,尝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动。他迷醉在他不经意的柔情里。当他第一次拥住他,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永远记住了他的温度。   “等我。”齐情小声地说。 第62章   92.   太阳快下山了,徐幻森眼前晃了一下,有道金色的光透过车窗,折射在方向盘上,似乎还有温度。他率先到达终点,齐情大概慢了十几秒。   徐幻森好整以暇地看齐情脱下头盔,用嘴巴叼住一只手套,额头上的汗滑落至下颌,蜿蜒进脖颈。   “这就是你给我的庆祝?”齐情鼓着腮帮子,翻了个白眼,“跟我比赛?真够惊喜!”   徐幻森没有回答,刚刚脱下手套,突然手被抓住了。齐情的手宽大而修长,掌心潮热,指腹上的茧磨着他的毛孔。他想,真是不会掩饰的单纯家伙,虎头虎脑,任意妄为。徐幻森并不讨厌齐情的单纯。他的单纯,在某种程度上,是徐幻森从未经历过的,平铺直述,热烈且坦白。   “你不是也很爽吗?”徐幻森瞟了眼并排停在赛道上的两辆车,发动机似乎还在响,幻化出虚拟的余温。   齐情先是装作不爽的样子,徐幻森看出他只是做做样子。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你怎么技术那么好?我才把车热起来,你嗖地一下就蹿不见了,可让我好追,最起码领先我半圈。欸,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能追上你了。”   “你也不赖啊。”   “真的吗?”齐情凑近,眉毛扬起来,好像刚刚那场比赛他才是赢的那方。   徐幻森点点头,抿唇笑。   “又吸烟了?”齐情翕动着鼻翼,“......你最近烟瘾挺大呢。”   “ 不喜欢?”   齐情撇撇嘴,“我不喜欢,你就不会抽嘛?你可是徐幻森啊......”   徐幻森笑,“徐幻森怎么了?”   “徐幻森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大傻/逼!”齐情说完,哈哈大笑几声,往后退。   徐幻森不响,盯着他看,一点儿沉重阴暗的情绪都没有,笑是理直气壮的,生气也是理直气壮的。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齐情边说边摸自己的脸,“你这样看我 ,好怕怕啊~”   徐幻森起了点儿逗人的心思,“看你好看呗,粉丝可以看,我就不能看了?”   “啊?”齐情没反应过来,稍后,耳根兀地发热,掩饰地咳嗽一声,故作嫌弃道:“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齐情这话说得没有底气,他盯着徐幻森略带笑意的唇角,心惊肉跳,生怕再从那张嘴里吐出他无法招架的句子。   徐幻森停止逗弄,“走吧,带你吃点儿好的。”   齐情情绪转换得几乎没有过度,他小小欢呼一声,亲昵地贴过去,半个人挂在徐幻森肩膀上。他们就这样看似古怪地挨在一块儿,走进傍晚的黄昏。落日时刻的光降下,交融他俩的背影。   93.   这天,手机闹铃响的时候,邢望海并没有如预期那样醒过来。他睡得很沉,沉得有些不正常。当天有单人拍摄行程,随着工作时间越来越近,邢望海意料之外地没有现身,李哥焦急地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对面始终无人接听。他顿觉不妙,同现场拍摄工作人员解释一番后,便往邢望海的新居赶。   邢望海醒来时已是隔天下午。他只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但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过分的久。他揉着有些肿胀的太阳穴,直起腰,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环顾一圈,像是医院的VIP病房。窗外是橙色的夕阳,桂花的香味从窗边飘至室内,然后抵达他的鼻尖。他恍惚了好一会儿,直到叶岭打完电话走进房间,才回过神。   “舅舅,”邢望海心里有了底,“我睡了多久?”   叶岭抬腕看了眼手表,“如果从昨天开始计算的话,二十多个小时吧。”   说完,叶岭脸上流露出一种愧怍,邢望海自然是捕捉到了。   “我有按时服药......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吃了几片安定。”   “安定?”叶岭不解地看他,紧张地问:“为什么要吃那个?开始失眠了?”   邢望海淡然地笑了一下,“最近头会时不时疼,晚上状况比较明显,怕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叶岭瞪圆眼睛,急迫地打断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小海,舅舅是不是嘱咐过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邢望海垂下头,看起来一副委屈模样。   叶岭闷闷地叹一口气,“现在呢?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邢望海掀开被褥,轻巧地跳下床,在房间中央表演似的转了一个圈,笑冲着叶岭,意思是,你不如来亲自检阅。   “行吧,”叶岭抿抿唇,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邢望海身上,“小海,不要勉强自己,我看了一下你最近的行程,挺吃紧的,我觉得该调一下,或者......”   邢望海一愣,隐隐有预感叶岭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不用,舅舅,我没事啊,精神很好,体力也跟得上......”邢望海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辩解有些苍白,叶岭抢了空隙,趁机开口。   “那李骏之前跟我汇报,你有一次是不是在工作途中突发耳鸣,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恢复的听力。你知道吗?这些都是不太好的信号,在提醒你身体已经到极限了,需要调养休息了。”   邢望海面露难色,“那、那我前期已经签约的工作怎么办,总不能违约吧。而且我还是跟杨鸥一起签了双人活动,如果我撂挑子不干,那也会影响到他吧。”   “多吗?”叶岭蹙眉。   “我不确定,具体得要问李哥,他和工作室比较清楚。”   叶岭想了想,“这样吧,折中处理,之前签约的还是正常履行,但接下来三个月内,都不能新增签约工作了,怎么样?”   邢望海知道现下最重要得是减少叶岭的担心,不敢忘形,便露出乖巧的笑,“好。”   叶岭在送邢望海回家的路上,和他聊起齐情的新单曲。他显然很是满意,认为齐情这小子倔对了,也赌对了。尽管依然有风言风语,无法赢得满堂喝彩,但大形势是一片红,毕竟人人都满意的完美事物,在这世间本就不存在。而且今年金曲奖提名,也正在推进中。邢望海听得不太认真,思绪飘得很远,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他侧脸瞥了一眼叶岭,正在侃侃而谈,喜悦而幸福。他不想打破这种氛围。   “想什么呢?”叶岭突然问。   邢望海愣了一下,车窗外是迅速后退的街灯,一轮白月在趋向夜晚的浅蓝天空中升起,看起来快要圆满。街边已经有中秋节的气氛。   “舅舅,我的病只要老老实实吃药就能好吧。”   这次换叶岭空白了几秒,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头随之一偏,往城市黯淡的另一边驶去。   94.   中秋节当天杨鸥和邢望海自然是没有休息的,他们要录制一档晚会。杨鸥先到了,在后台同一众同行打招呼时,须旭也在其列。杨鸥在来的路上,就知道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苏敏敏眼神谨慎地扫来扫去,压低声音问杨鸥,“老板,我们要不先去休息室吧。”   杨鸥摇摇头,“没关系,不用太刻意。”   杨鸥虽然在网上争议颇大,但在圈内待人接物一向圆滑妥帖,面子工程自然不落下。演艺圈这种论资排辈的地方,他表现得从来都是恰到好处。一圈招呼下来,杨鸥看了眼手机,才发现邢望海还没到。他发去信息询问,邢望海回他堵在路上了。杨鸥忽然觉得有些闷,便移步到走廊,看见须旭也在那里,像是在专门等他似的。   他愣了一下,转身想走。须旭喊住他。   “杨鸥。”   杨鸥停下,脚步被这唤声缠住。   “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须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后,自嘲地笑了笑,“再过两个月,我们会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杨鸥转身,冷漠地看他。   “你原来有很多话跟我说,现在倒是真没有了。”   杨鸥不响,冷眼旁观对方用“过去”挟持他,手段低级。他原本是想反驳的,当初是他先来他房间,彻夜不休闲聊,意图用话题拉近彼此。也许,在以前,须旭就有这种癖好,偷改许多事情的本质,从而颠倒黑白。可他当初掉进爱情的漩涡,失去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还有——”   “鸥哥——”   欲说的话语被脆亮的声音截断,邢望海慌张地向他小跑来,只差一步,几乎扎进他怀里。   “你在这里呢,我找了你好久,编导催我们过去彩排。”   邢望海目不斜视,也不知道是真没有注意到,还是刻意掩饰,他没有往须旭的方向分出一丝目光。杨鸥点点头,手臂已经被邢望海扯着向前,意思很明晰,催促他尽快离开现场。邢望海死死攀住杨鸥胳膊,搅得杨鸥关节处的衣料褶皱垒叠。此时此刻,他并没有余力顾忌到这些细节,他只想一层一层,让杨鸥沾上他的体温,属于他,不容旁人觊觎。   须旭脸色僵硬地看着两人相携离开,整个走廊鸦雀无声。   那些疯狂、不甘心的种子,再次从黑暗里发芽,形态渐渐清晰,一触即发。 第63章   95.   当晚的录制大致能称得上顺利,除了排练现场临时出的一个小小意外。那是须旭在排演时撞上了伴舞,伴舞躲避不及,当场就摔到在舞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工作人员们心惊肉跳地围上来,首先检查须旭是否安然无恙,稍后,才有人反应过来,一脸过意不去地去扶那个还卧在地面上的伴舞演员。那伴舞应当是不幸扭到了脚,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滴,但依旧笑得坚强,自己勉勉强强爬起来,向须旭致歉。须旭没什么表情,只是退后了一步。这一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心里暗忖,看来是没法原谅。其实,大伙都心知肚明先犯错误的到底是谁,须旭开着小差,走位渐渐变形,才导致本不该发生的意外。编导过来解围,顺道驱散看热闹的,彩排才又正常进行下去。   杨鸥和邢望海一直在后台,自然没有亲眼所见这场面。但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们窃窃私语,果然,不出半刻钟,他俩已经囫囵知晓了事情经过。杨鸥听旁人转述时,并没有凸现出更特别的情绪。待只有两人后,杨鸥就开始走神。邢望海立刻意识到,如果不现在挑明问题,那么以后的任何时刻,始终有一根刺,鲠在喉咙里,刺着杨鸥和自己。这是不健康的。   “你还在意他吗?”邢望海平静地问。   杨鸥明显僵滞了几秒,随后,挤出一个笑。这个笑很难看,飞快地从唇边消失,甚至还带着几分无奈。   “鸥哥,你可以说实话,我不会介意。”   “不是在意,”杨鸥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须旭还是那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口吻绝对不捎带怀念意味,反而是失望语气更浓。   邢望海盯着杨鸥,除去演戏之外,很少见他这样肃色,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杨鸥苦笑一下,“你不要误会,我和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我其实根本不想在你面前提起他。”他甚至是厌恶这段恋情的,在沉寂休息的那段时间,不停反省自己,为何当初会陷入得那样快,像是发了一场热病,烧得什么也看不见,看上去一定惨不忍睹。但他无法抹去事实,他就是同那样一个人,背叛过自己的人相爱过。他还是被率先抛弃的那方,被迫离场的姿态难看得不像话。   “我明白了。”邢望海适当地划下句号,让尴尬的对话结束。他不想令杨鸥为难,即使自己正惶惶不安。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切都需要时间,才能迎刃而解。   录制结束,已经是深夜。两人在后台匆匆告别,各自返程。   杨鸥坐在车后排闭目养神,苏敏敏忽然一惊一乍起来。   “哇——哇——”   紧接着,杨鸥听见苏敏敏自言自语,太不可思议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小丫头所谓的“不可思议”。前方的车窗都打开了,深夜的风和温度都蹿进了车厢,静谧深沉的天空中漂浮着青烟一样的云朵,还有垂直落下的光束。光束像零零散散的流星雨,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至大地。后来,杨鸥才知道,这种现象叫做暖夜灯柱,天空积累着大量与地面平行的冰晶,在某个晴朗的夜晚,反射出人间的灯火。   这是属于夜晚的海市蜃楼,只在城市上空发生。   “老板,”苏敏敏发现杨鸥也被吸引了,“是不是很美,很特别。”   杨鸥没有说话,浅浅笑了一下,他忽然很想把这一刹那同邢望海分享。他想到刚才分别时,邢望海欲言又止的眼神,尽管没有道明,可目光里有种意味,是担忧,是不舍。邢望海原本应该是没有烦恼的人,他却让他充满愁绪。这可真不应该。   杨鸥拍了一张照,发给邢望海,写道,这是今晚的天空。   邢望海到家后才瞥见杨鸥的讯息。他走到院子里,仰头向西方张望,努力寻找杨鸥所见的那片奇观。城市上空的夜,不是完全的黑,更类似深蓝。天际线无限延长,云朵高悬,光柱若隐若现,他终于看见了。   杨鸥一直在等邢望海的回复。手机震动的那一瞬间,他飞速接起。   “我看见了,鸥哥。”邢望海说,“真美。”   杨鸥微微有些羞愧,“你之前跟我说过,沙漠里的天空也很美,那些星星离地面很近,像是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   “是啊,”邢望海轻笑,“以后我们一定要去看一次。”   “好,我答应你。”   顿时之间,邢望海了然,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毕竟,能与现在的杨鸥分享一片天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不应该随意竖立假想敌,再做些毫无意义的猜测。   邢望海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月光洒在他的肩上,掉在地面,使一切都看起来一尘不染。   “鸥哥,我爱你。”   杨鸥微微一怔,觉得从喉咙至唇间火热地烫了起来。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如果可以毫无顾忌,真想带着邢望海逃离,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一处不被人打扰的地方。   “我也爱你。”杨鸥说。   《梦中人》顺利收官后,剧组重召演员们,举办了一次专门面对粉丝的答谢会。杨鸥是压轴发言,被安排在邢望海之后。   他其实有事前写稿,却还是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从在剧组的点滴,到杀青时的不舍,杨鸥深吸一口气,继续剖开心扉,“我啊,老实说现在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你们应该知道,以前有段日子,一直都在遇到瓶颈,所以后来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那个时候,身边充斥着一些声音,基本上都是对我很不看好,认为我太肆意妄为,活该。后来,自己沉下心来,再去学习,重新回归到课堂,顺着直觉走,才发现人的能量其实是无限的。我最近接受采访时有遇到一个问题:回头再去看曾经,有没有遗憾的地方。我觉得还是有的,那就是在和角色建立联系上,以前做得不够好,只知道傻傻地照本宣科。现在呢,有了更多经历,心境也改变了不少,不懂的就去问,厘不清的就静静观察,找出正确的思路,去适应角色,把角色就当成自己,活成角色……”   说到动情之处,他有些哽咽,眼圈泛红。粉丝们在台下看得心疼,鼓励他,大声为他打Call。   杨鸥笑了一下说:“当然啦,只是拍戏限定期会这样做。我看见许多粉丝给我留言,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其实目标没有定得很伟大,只想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走下去,现在除了心怀感激,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以外,我还希望能有时间多多思考。”   邢望海很少跟杨鸥聊到过去,所以当杨鸥将“过去”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聊起,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清楚,就像是一个优越自信的人,突然停下告诉旁人我累了,看上去是将脆弱示众,却也是一种坦诚,甚至可以称为突破。   最后一首大合唱,舞台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杨鸥用余光瞥见邢望海的轮廓,平时高挑的身形现在笼罩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杨鸥感到邢望海看了过来。在舞台的掩护下,他们默默对视。邢望海的眼睛在表白。杨鸥知道,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目光里,发亮闪耀。   96.   第一阶段的营业期即将进入收尾阶段。杨鸥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进组,一切工作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这天,徐幻森难得联系他,单刀直入,邀他参加一个商务晚宴。   “我得看看行程,有没有空档。”杨鸥有些为难道。   徐幻森“啧”了一声,佯怒,“你现在可真是一飞冲天啊,我亲自来约你竟然还约不到!”   杨鸥笑,“你不也一样?我有一次参加活动碰到郝台长,听说你的那个综艺拉到挺牛的赞助商,他挺高兴,一直夸赞你眼光好执行力强,这档节目有成为爆款的可能......”   “得了得了,”徐幻森叹了一口气,“场面话听听就可以。”   杨鸥听出徐幻森语气里似乎有故事,“怎么?有难处?”   “也不算吧......”徐幻森疲惫道,“你最近有看新闻吧,严岩出事后被拘留了,直接黄了我这边,我本来邀请他作嘉宾的,现在出现一个漏,我得找人救场,填进去。想来想去,我觉得你和他差不多风格的,最合适不过。”(1)   国民电视剧男神严岩疑似杀人,当初警方通报一出来,的确震惊了大半个娱乐圈。   杨鸥蹙眉,思索片刻后道:“你把商务活动流程发过来吧,我让助理争取排一下,看能不能协调出空档。”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徐幻森总算笑出一声,“欸,你最近怎么样?”   杨鸥打太极,“什么怎么样?”   徐幻森嗤他,“还能有什么,跟你那个小朋友相处得怎么样呗。”   “挺好的,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喂,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徐幻森嘴上虽骂骂咧咧,心情却变得不错。   两人闲扯了几句,就匆匆收线。现在都是大忙人,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   这是多个品牌方联合的商务晚宴,主题是慈善,出席的大部分是杨鸥熟悉的面孔。杨鸥甚至还见到了万紫芳,女皇一样,享受众星拱月的氛围。   快到尾声时,徐幻森换到了他身边坐下。   “老杨,谢谢啊。”徐幻森挨着他的肩膀,低声说。   杨鸥目视前方,“这么肉麻。”   过了一会儿,杨鸥听见徐幻森说:“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看起来好像很幸福。”   杨鸥愣了一下,“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当然希望你好。”徐幻森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是怕你又......重蹈覆辙。”   他沉默着,似乎在吃透徐幻森话里的担忧。   “不会的,森子,”杨鸥转头看他,“邢望海不一样,他不会辜负我。”   徐幻森万万没想到杨鸥竟痴情到如此地步,跟死心眼没有区别。   “嘚嘚,我也管不了你。”徐幻森放弃说服对方,顿了顿,“如果......发生了什么,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杨鸥干脆利落,“好。”   徐幻森盯着他的侧面,微微扬起下巴,漂亮的轮廓,天生就应该属于聚光灯下。   散场之前,徐幻森被万紫芳缠住,半是胁迫半是撒娇,领着他穿梭在来宾之间。母子二人碰到了唐一曲,唐一曲身边还跟着一个徐幻森从未见过的男人。不,这种说法不太准确,徐幻森久闻大名,只在照片上一睹过这男人的风采。   唐一曲大方地向他们介绍,这是我的爱人,韩炜。   韩炜没有说话,只是眉梢一挑,淡淡笑了一下。徐幻森明明知道,这男人应该不年轻了。可那样子,真得很绝很绝,有让人窒息的能力。   徐幻森有些懵,万紫芳捅捅他。他茫然地朝韩炜伸出一只手掌。   韩炜大方地握住他,“您好。”   徐幻森一动不动,尝到一种奇特的心跳,紧接着,他听见自己说:“韩先生,您就是斯汀格吗?”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自己怎会这样失态,问出这样一句突兀的傻话。   韩炜明显比他来得镇定,眨眨眼睛,“您觉得呢?”   “我......”徐幻森的话卡在嗓子眼,不知该怎样继续。   “我是。”韩炜看着徐幻森,就像看着一个毛头小孩,“您真厉害,这样都能认出我来。” 第64章   97.   徐幻森在晚宴结束取车的途中给齐情打了个电话。   “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错,我今天想到过你。”齐情似乎心情很好,“你猜猜看,分别是什么时候?”   “不好猜。”   “别嘛,这么快就放弃,猜猜看。”齐情在对面撒起娇来。   徐幻森靠在车边,下巴夹着电话,另一只手已经利索地点起一支烟。   “真猜不出来。”   齐情笑了,语气更甜了几分,“中午吃饭,还有晚上排练。”   徐幻森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   他们并不是情人,却沉溺在恋爱的氛围里。什么时候开的这个头,徐幻森已经记不清了,那究竟是他需要齐情,还是齐情需要他?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   “对了,”徐幻森吐出一个烟圈,“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个特别想请的专业嘉宾吗?我今天碰见他了,果然跟我猜得一样。”   “谁......”齐情那边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模糊,稍许,才又变得清晰,“刚刚队友叫我呢,我现在在厕所......你说什么,什么嘉宾?”   “我的偶像啊,斯汀格,我今天见着他了。”   “斯汀格是谁?”   徐幻森有些光火,没想到齐情根本没把他说过的话当回事,“没谁。”   “哦哦,斯汀格啊......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说那个,觉得我和他开车风格有点儿像的,对吗?”齐情无意识挽回了本该急转之下的局面。   徐幻森无奈叹了口气,“对,就是他。”   “哦,他是谁?”   “韩炜。”   “啊——”齐情那边只发出这样一声,然后电话像被撞开了,徐幻森听见一片杂音,待到齐情再回到话筒前,情绪变得很是反常,“艹,你说什么?老......韩炜是斯汀格,就是那个你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偶像?”   徐幻森隐隐觉得不对劲,“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徐幻森,”齐情忽然换上一种冷静的语气,“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对斯汀格的崇拜,仅仅是崇拜吗?没有其他任何方面的企图?”   老实说,徐幻森不喜欢这种语气,自己彷佛是站在被告席上,要接受审问和质疑。   “什么意思?”   “你今天见着你梦寐以求的偶像了吧,对他就没点儿别的心思?你在我面前提起他时,眼睛都在发亮呢。”   “你什么毛病?”   这时齐情忽然说:“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   徐幻森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在这个情况下,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指望他立刻回应说,我也一样吗。他愈发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了一种不详的征兆。   “齐情,你希望我说些什么呢?”徐幻森换了个姿势,所有注意力压在电话上。这段时间,齐情一直恪守着那条线,不以感情作为要挟,把自己那点儿真实的坏脾气收敛得很好,几乎让徐幻森忘记了,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爱逞强。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齐情心里不是滋味,但还能忍住,不爆发。   “我没有必要向你交待我所有感情的出处和归处吧。”   “他有那么好?”   “这跟他好不好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徐幻森......”齐情握着手机,眼泪差点憋不住往下淌,“.......你他妈就是个懦弱、自私的王八蛋,根本就不敢负任何责任,你以为自己这样很潇洒吗?都是狗屁!你他妈就是个不敢付出真心的可怜虫!你以为自己玩得起,其实你才是真正玩不起的人!你这么有本事,那你敢不敢真正去爱一个人啊!知道怎么爱人吗?!你有爱过人吗?哪怕,你知道什么是动心吗......”   齐情越说越激动,滚烫的泪,终于还是坠了下来。他想不通,为何又走到这地步,他们不是昨天还缱绻悱恻吗?可今天却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即使爱和怨是感情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但齐情从未感受过来自徐幻森半星点儿的爱意。他快坚持不下去了,所以他时不时像一个咋咋呼呼、讨要关爱的小孩,在徐幻森面前不依不饶,这简直成为了一种兴致。   但感情是按闹分配吗?不,嘹亮地喊痛,只会招来怜悯,并不是爱。徐幻森爱得是情欲,不是他。   “如果我撒谎说,我可以喜欢你,你会不会好过一些?”徐幻森说。   “什么——”齐情按揉着眼角,不敢置信,这世上竟然有这种脑回路的人。   徐幻森叹了一口气,像是被一把枪抵在脑袋上,不得不说:“好了好了,我喜欢你,可以了吧。”   世上的人其实大多数都没有消化真话的能力,但如此敷衍的假话,也并不能直通幸福。   “徐幻森——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齐情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然后愤懑地挂了电话。   齐情登上微信,迅速点击设置,毫不犹豫点开“删除”,对话框跳出来,问他是否确认删除好友。   “确认”二字再次刺痛了他的眼。上一次,他也是这般伤心欲绝,窝在徐幻森的沙发上,狠下心来删除了微信。结果呢,徐幻森一句轻飘飘的“加回来吧”,让他溃不成军,再次退步。   他的手指僵在屏幕前,放任自己落败。   吵完一场单方面的架,齐情又想借酒消愁了,他拨通邢望海电话。   “什么?”邢望海此时刚刚结束完一天工作下保姆车,深秋夜晚微凉,他穿得单薄,从背后看起来,整个人蜷缩着,却在听到齐情说话的瞬间蓦地挺直了腰板,“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怎么回事啊,酗酒还酗上瘾了?”   齐情委屈,觉得自己更加凄惨了,忍不住悲从中来,“我现在连喝酒的资格也没有了吗?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傻……吗”倒数第二个字邢望海忍住没说,换了个口气问,“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你可别告诉我,是为情所……”   没等邢望海说完,齐情插嘴,“我就是个傻/逼,我他妈这是中邪了,你要笑就笑吧,我又栽到徐幻森身上去了!”   邢望海惊呆,然后哑口无言。他只能想到,徐幻森果然是情场老手,勾人的手段不可小觑。   邢望海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一个心碎的人,但鉴于齐情算好打发的对象,心一软,“今天不行,我明天四点要起床工作,后天吧,我们见面,好好聊聊。”   齐情呜呜几声,勉强同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临挂电话前还不忘说:“海哥,说话算话哦。”   98.   邢望海今晚回得是杨鸥公寓,从漆黑一片的客厅不难判断出,他比杨鸥到家早。   他先去洗了个澡,卧室里只开着落地灯,暖黄的灯光勾出他湿润的脸庞。他走到窗前,对着玻璃倒影擦头发。城市的夜晚也倒映在这片玻璃之上,和他修长的倒影融合。   杨鸥回到家,寻着灯光径直走到卧室,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他静悄悄靠近,心脏已经扑棱棱跳起来。直到完全凑到邢望海背后,对方才受惊似的回头,看到是他后,展露笑容。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杨鸥环住邢望海问。   “没、没什么。”邢望海身上似乎还有一股蒸汽,温暖且香甜,杨鸥忍不住将脑袋埋进对方肩颈,闻着馨香,心情放松。   “肚子饿吗?”邢望海忽然问。   晚宴上都是冷餐,杨鸥自然是没动几口,经邢望海这么一提醒,饿意还确实上来了几分。   “有点儿。”   “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不用了,我自己做个三明治吧,冰箱里还有点儿材料。”   两人坐在厨房的岛台边上,分享了一个简单的金枪鱼三明治。这样的氛围让人懒意丛生,杨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发现邢望海正在一本正经地看他。   “怎么了?”杨鸥笑笑,靠过来,摸了一把邢望海的头发。   “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休息好?”   “还行吧。”   “我住你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杨鸥一怔,“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巴不得你天天住我这呢。”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有什么行为让邢望海得到了错误的信号,为何对方会如此作想。   “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老是想太多?”邢望海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柔软的缎面贴着身体曲线,让美好的肌肉一览无遗。   杨鸥吁了一口气,抬抬眉毛,“我不烦,你是关心我,对不对?”   随着杨鸥进组日期越来越近,邢望海的不安日益明显。尽管他明明知道,杨鸥已经同须旭彻底分道扬镳,所有一切过往都是隔日黄花,但他不能阻止自己去想,须旭是否真得放下了呢?如果对于须旭而言,杨鸥依旧拥有致命吸引力呢?他是第一次陷入恋爱,完全没有经验,只能七手八脚地守在杨鸥身边,提前找出所有危险因素。   从杨鸥现在的角度看去,邢望海垂着睫毛思考,模样确实动人,头顶的暖光打下来,让那张在荧幕里生辉的脸更显得脱俗。他大概懂了邢望海的担心,觉得这样的担心很可爱,甚至因为缺乏安全感而让他更生怜惜。   杨鸥凑近,轻轻拍邢望海的额头,顺手捋了一下刘海。   邢望海抬起头来。   “我们去选对戒指吧,”杨鸥笑,“你喜欢什么牌子?还是你有专门提供定制的珠宝品牌,依你喜欢的来,怎么样?”   邢望海鼻子酸胀,默默责怪起自己的患得患失。   “不想要吗?”杨鸥故作失落。   “不、不是的,”邢望海上前一步,抱紧杨鸥,“我要我要,你给我什么我都要。”   虽然杨鸥是先说喜欢的那个,但如今被爱情上了枷锁,套牢不能动的那个已经是邢望海。他恨不得效仿圈地的野兽,用气味划出势力范围,警告所有贼胆之徒,这个男人是我的,你们最好都滚远一点儿。   窗外挂上了一轮皓月,白色的光洒落,整座城市罩在这样的月光下,悄悄沉睡。秋日是如此短暂,像快要凋敝的蝉,鸣出了最后一声,就翩然而逝。他们在这个拥抱中得到了短暂的永恒。 第65章   99.   邢望海本以为隔个一天,齐情至少能稍微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最起码不用像此时竖在他面前,形象如此邋遢又落魄。   “你胡茬都长出来了。”邢望海点点自己的下巴。   齐情皱着眉,目光无神,“这两天没工作,那么讲究干嘛?”   邢望海无奈地横了他一眼,让他进屋。   “你看看这些!”齐情一坐下来,就开始申诉自己在这场感情里所遭受的委屈,“我他妈给他发十条微信,他就回我个OK,还是表情符号!这是不是太糊弄人了!他当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吗?!”   邢望海没接话,食指虚虚压在唇上,作了个“嘘”的手势,用眼神示意他小声点儿。   齐情幽幽瞥他一眼,“望海,怎么,你也嫌我烦了?”   邢望海捏捏眉心,并肩同他坐一块儿,“这件事你还真不能怪别人,徐幻森什么段位,你什么段位,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他主动贴上来也好,轻率地邀请你也好,当时的你,就没有挣扎或者思考过吗?这样做行不行,你有没有可能抽身……”   “我……”齐情瞬间蔫了几分,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我以为他对我也有那么点儿意思啊……要不然他顺水推舟干嘛?”   说完这话,齐情更觉得自己有些悲哀,索性闭嘴。   “齐情,你以前也不是没少跟女生暧昧,伤人心啊,怎么换了个人,就完全不行了?你现在想要得是什么?徐幻森对你动情吗?还是别的更多要求?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东西,你想要的,没那么现实……”   齐情嗫嚅着打断他,“望海,话不能这样说……那你和杨鸥不也好好在一起了吗?难道我和徐幻森就没可能?比不上你们?”   “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不能相比。”邢望海侧头看向齐情,半垂着眼帘,被他这样一说,姿态显得更加伤心了,简直就像一只流离失所的大狗狗。   他想了想,宽慰道:“我的意思是,你对他还不够了解,如果你真正了解他了,也许你就不会这么伤心了。说不定,你会想开,觉得他也不过如此,是不是?”   齐情常年都是被追逐的那方,从来都是被人捧在高位。所以,对大多数的爱慕与好意,都是不以为意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曾经鄙夷的对象付出感情,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但现在呢,不仅是天方夜谭,还是一千零一夜,他希望徐幻森留下,不要过早凌迟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他想装着不屑一顾,可最后弄巧成拙,几乎是越陷越深。他甚至在写歌词时,都融入了一些对徐幻森的痴怨。这真是不必要的举动,可他没法阻止自己发傻。   “望海,”齐情可怜巴巴地盯着他,“那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再次把他拉黑?老死不相往来吗?”   “你能把你的心思老老实实埋在肚子里吗?”   齐情犹豫,没有回答。   “那就是不行啰,”邢望海替他回答,“我听鸥哥说,你答应了徐幻森要做他的节目嘉宾,这个里面有多少私情?”   齐情一愣,被对方逼问得不太自在,“公对公,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   “那你如果说不想,执意拒绝,也是可以的吧?”   被问到痛点,齐情多少有些心虚,“我……是看他为难,帮帮他。你如果有难,找我支援,我也会二话不说就帮你啊!”   邢望海换了姿势,双臂紧抱在胸前,“你自己品品看,刚刚说的话,有逻辑吗?”   “行了行了,”齐情受不了被这样居高临下的指责,“我是个傻叉可以了吧,我就是喜欢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可以了吧?”   邢望海看着他,语气认真,“齐情,我不是反对你和人交往,但如果这段关系让你变得颓废,甚至成为了错误,那就早点止损吧。”   齐情没再强词夺理,欲意反驳,他只是闭了闭眼,感到万分的泄气。自己低下身姿,放到如此卑微地步,换来得依旧是徐幻森的不冷不热,的确挺可笑的。他此时此刻才发现,也许自己不是在生徐幻森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被诱惑得晕头转向。   “我知道了,”齐情勉力牵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欸,不是过来喝酒的嘛……说得我口干舌燥的。”   邢望海顺着台阶一起下,起身朝酒柜走,“黑皮诺怎么样?我最近新收到一批勃垦第的黑皮诺,口感很细腻,你应该喜欢。”   齐情吐了吐舌头,似乎恢复了些元气,“好啊,我今天就要一醉方休!”   100.   杨鸥快进组之前,特意让苏敏敏调了一下行程,换到能跟邢望海同一天休。他答应过邢望海要买戒指,那就绝不食言,商场专柜自然不能大剌剌去逛了,但他准备得很充分,让苏敏敏安排私人买手,直接一对一服务。   私人买手跟大多数品牌都有商业合作,尤其是服务这种高端、极度需要隐私的客人们,更是得心应手。杨鸥率先就在电话里沟通过,想要买戒指,都是男款。对方职业操守良好,尽心尽力推荐了几个品牌,到时候携着样戒上门。   杨鸥包了一间精品酒店套房,心里打算,选完戒指后,两人可以在房间内就餐。这个酒店的行政主厨,从香港米其林餐厅挖过来不久,倒是可以尝一尝手艺。   买手自然在踏进房门前就签了一份保密协议,毕竟谁都不希望走漏风声。协议的内容不算眼花缭乱,总结归纳就是一个要点,懂得闭嘴,否则咱们诉讼见。   杨鸥出现的那一瞬间,买手眼前一亮。待到邢望海姗姗来迟,她眼中八卦的光芒几乎是藏也藏不住。苏敏敏在一旁假装咳嗽,实则是提醒对方,专业点儿,办正事。   杨鸥品位一向朴素简洁,主要还是看邢望海的意思。毕竟,他年轻些,时尚嗅觉更灵敏。其实,邢望海很少亲自选购首饰,大多数时候都是合作品牌方赠予,光是这样,他都戴不完,偶尔做造型时,遇见合眼缘的,直接拿下。   “这款内嵌方钻,3EX切工,D色,VVS净度,是成品里成色非常棒的一款。”买手笑得诚恳,努力推荐。   邢望海盯着戒指,然后目光移到杨鸥身上。杨鸥自然发现这道注视,没有说话,一双深情眉目噙着笑,看得旁人都软乎乎、心颤,苏敏敏甚至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   “鸥哥,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杨鸥宠溺一笑,“照着你喜欢的买,好不好?”   买手神情瞬间变得奇怪起来,看起来像惊讶,唇角起了压不住的笑意,像极了那种泛着痴的人。   OMG。苏敏敏内心大叫不好。   邢望海指了指,“那就这款吧,可以刻字吗?”   他选得是一枚朴素的白金戒指,大概五十分的钻嵌进中央,闪着银光。尽管样式乍看之下并不出彩,可这个品牌却不容小觑,以高级定制珠宝闻名,入门款都是六位数计价起。   “当然,”买手忙不迭点头,拿出环圈,测邢望海的指围,“邢先生,您想刻什么字呢?”   “My summer。”邢望海果断地说。   “啊?是——”对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邢望海开始一个一个字母往外蹦,直接将两个单词拆开,清楚地说完,他便转向杨鸥,“鸥哥,我送你这个,好吗?”   买手心明眼亮,立刻走到杨鸥面前,殷勤道:“杨先生,我来帮您测指围吧。”   杨鸥耸耸肩膀,伸出右手中指,悉听遵便。   “美女,我说的My summer请帮我刻在鸥哥的戒指内圈。”   听到邢望海这话时,买手丈量尺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如果不是签了保密协议,她现在只想大声尖叫,上微博或者豆瓣,匿名曝光今天的所见所闻——当然她只敢在脑子里妄想,她明白自己如果真做了的一切后果,会直接毁了自己的信誉,断了贵客圈的财路。   苏敏敏将买手送到门口,不忘隐晦地嘱咐几句,对方心知肚明,优雅地离场。买手退出房间后,在走廊里抚胸,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   今天这场小小的“选购会”,虽然算不上提心吊胆,却是让她七上八下。一开始,她被杨鸥的笑折服,最不得了的是,在电视上一贯劲酷的邢望海笑起来,竟然是如此动人心弦。那笑里充满着憧憬和灼热,几乎不敢让人直视,而这所有的笑容,仅仅只为一人绽开。   她拉着行李箱,坐电梯往下,嘴里喃喃,“看来是真的......”   101.   杨鸥和邢望海在选戒指时,自然是没注意到旁人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他们自认为并没有表现得多亲昵,可殊不知,仅仅是眼神碰撞,就已经起了化学反应,藏不住的脉脉温情。他看他一眼,他装作不在意,他再看过来,玩眼神的游戏。   选完戒指,苏敏敏识趣退场。   这下好了,偌大一间套房,只剩两人相对。   邢望海眨眨眼睛,故意逗趣地说:“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杨鸥凑近,习惯性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用异常温柔的语气道:“什么都不干,就这样陪着我,好不好?”   “好啊,”邢望海专注地回望着他,“鸥哥,你为什么不问我刻那两个英文单词的原因?”   杨鸥笑,顺他意,便问:“什么原因?”   邢望海向后退了一步,用前所未有认真的表情,一字一句说:“我觉得你就像夏天一样,你一靠近我,我就暖烘烘的。”   “是吗?”杨鸥与他对视,惑人的笑意堆在嘴角,更深了些,“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主动吻我,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一个普通夜晚,在红酒和电影的掩护下,他们克制地试探爱意。那天,杨鸥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更喜欢邢望海,他愿意为了他,等待。当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停下来,忍耐下欲望,就已经是沦陷的开始。   邢望海没有对杨鸥坦白的是,那天晚上,他的梦里,全是杨鸥。   尽管,他就在他身边,他依然会梦见他。 第66章   102.   开机之后,和杨鸥第一个打照面的主要演员是曲婳。   曲婳当天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绸缎衬衫,下半身是今年流行的宽摆式墨绿皮裙,两截洁白的长腿露出来——特别引人注目。她实际年龄比杨鸥年长一轮,但女明星向来保养得当,时间在她们身上是不屑流动的。   曲婳不摆架子,主动过来同杨鸥攀谈,他俩没有什么对手戏,但经常会拍一个场景,所以等戏碰头的概率十分大。   “杨老师,终于见面了。”曲婳伸出一只美手,笑得落落大方。   杨鸥回握了一下,视线落在女明星左手硕大的一颗绿碧玺戒指上,仅凭肉眼判断,绝对在七克拉以上。绿色宝石从来就有守护发财寓意,不难想象,女明星自有一番寄托。但更浅显的一点,无非就是证明自己既有腔调又有钱。   “曲老师今天这身搭配真是美不胜收......”杨鸥语气真诚,展露绅士的微笑,“我记得这件衬衫是Nris Van Doten明年春才会上的男装,您最近是飞了安特卫普吗?在我印象中,这个牌子恰好是上个月向VIP发了邀请函......没想到,您能把男装也穿得如此有风味。”   任何女人都拒绝不了恭维,尤其是来自美男子的恭维。   曲婳露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杨老师也关注时尚?”   “我早些年走过Nris Van Doten的T台,有幸获得设计师青睐,拍过几次广告,所以稍稍有点儿私交.......”杨鸥顿了一下,不想显得太自大,话题自然又转到曲婳身上,“安德烈一向脾气古怪,吹毛求疵挑选客人,我记得他有一句口头禅‘让我追随流行不如去死’,曲老师既然能成为他的座上宾,想必交情匪浅吧......难道是,灵感缪斯?”   虽是一番奉承,但曲婳听得喜笑颜开,她的确在穿衣打扮上自有一派想法,并不喜欢随大流,所以一直走得曲高寡合路线。安德烈是Nris Van Doten的首席设计总监,也是她多年私交好友。杨鸥刚刚的每一句,直戳她心间,立刻拉近了俩人距离,增添不少好感。   “杨老师过誉了,”曲婳勾唇一笑,杀伤力十足,“但你的确说对一点,我同安德烈关系不错,他那臭脾气,我早就习惯了。”   杨鸥面带微笑点点头。   他们的主要拍摄地就是当初杨鸥试镜的那座小镇,常年天气灰暗,空气干燥,初冬的风一吹,脖子都会跟着一缩,典型的西北气候。山坡上有成片的白皮松,已经是凋落的季节,松针厚厚积在地面,踩上去像棉絮一样软。   第一场内景戏在教堂。   少年时期的吴翔宇和母亲在教堂做礼拜,即使这不是他心中所愿,但迫于母亲压力,不得不前往。   曲婳饰演的就是吴翔宇母亲,冷丽雯,这是一个强势、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因为早年丈夫的背叛,不得不含辛茹苦独自拉扯一双儿女。自从女儿失踪后,整个家庭雪上加霜,母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对他愈发严格。吴翔宇身心得不到喘息,表面上竭尽所能做孝子,但实际上因为常年的压抑,心灵逐渐扭曲,从那时起,智商过人的他就已经有了反社会人格特征。   吴翔宇少年时期的演员并不是须旭,是由一个新人男孩扮演,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大荧幕,面庞虽然生涩,但演技浑然天成,即使与戏骨曲婳对戏都能接住,令在场所有人暗自惊叹,不得不佩服易一群独到犀利的选角眼光。   杨鸥还没上戏,便在一旁观摩。   背景是反季的夏天,演员们自然穿着单薄,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大伙儿裸露的肌肤上均布着一层鸡皮疙瘩,说话都有隐隐的白气,但没人会真正抱怨这些,一旦入戏,感知只会随着角色走。   为了凸显出冷丽雯被琐碎生活折磨的状态,曲婳的妆容异常憔悴,她甚至从前天开始都没怎么吃饭,仅靠营养剂维持体力。   冷丽雯一副虔诚姿态,双手合十交叠,抵在胸前,面对教堂正中央十字架,念念有词: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栽种的也有时......”(释1)   少年吴翔宇在一旁面无表情,他站立在母亲身后,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似乎在摩挲着什么东西,透过裤袋那边的形状,看起来是个坚硬长条形状物件。   一缕阳光从教堂侧面玻璃斜射进来,圈住了闭眼祈祷的冷丽雯,冷丽雯的声音融进这道光中。光的背后,吴翔宇年轻的脸被拉扯出的阴影切进黑暗。整个画面虽然是亮的,却依旧显得压抑,甚至有种蠢蠢欲动的残酷。   镜头越过冷丽雯,聚焦在了吴翔宇的局部,给了一个特写——他的手埋在裤袋中,布料随着动作起伏,像是在等待某个时刻,让藏在薄薄裤袋中的东西重见天日。   现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也跟着两位演员陷进了故事氛围,直到易一群亲自喊“Cut”。   杨鸥意识到这次的同事各个都不容小觑,称得上强劲无敌。同他以往拍电视剧相比,的确是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怪不得邢望海当初在易一群的剧组,一度焦虑得失眠。换成现在的自己,也不一定能顺顺利利抗过去。   “了不起吧,他才十四岁,就有这么厉害的演技了。”   杨鸥身形一僵,循着声音回头,果然是须旭。   虽然今天没有须旭的戏,但他在场也不奇怪,毕竟是男一,过来看看、了解进度,简直是情理之中。   须旭根本没有顾忌杨鸥脸色,继续:“看着他的表演,让我想到一个人。”   杨鸥沉默,脚尖已经做好逃离准备。   “还记得我们当年一块儿看话剧吗?你说,你在等一个能够和你共鸣的人,知道你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你想表达什么?”   “我们有过好时光的,那时候你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须旭借着杨鸥的话头,摆出怀念架势引申,“我以前没有被一个人那样放在心里过,后来也没有......”   杨鸥不耐烦得打断他,“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如果你想跟我来讨论剧本,研读剧情,我欢迎,但如果你想其他的心思,恕不奉陪。”   被这样坚定的拒绝,须旭仍不气馁,他故意靠近一步,缩短两人的社交安全距离,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声音低低,“杨鸥,我过去错了,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你好,我来补偿你,行吗?”   当然不可能。   须旭并不是自由身,他有金主在后。更何况,自己如今同邢望海如胶似漆,不分你我。即使没有邢望海,杨鸥也不可能给须旭任何挽回错误的机会。他把须旭架上过神坛,珍惜地对待他,可对方并不领情,见利忘义,背叛得轻而易举。   须旭呢,并没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行为有多么伤害人,好像认为自己只是不小心犯了糊涂,只要用最擅长的服软姿态,哄哄人,花言巧语一番,对方就能立刻心软原谅。这招行不通,还有深情款款的招数,须旭仿佛并不惧怕杨鸥的白眼,恨不得拿出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可笑干劲。   僵持的氛围在下一秒打破:易一群走了过来,熟稔地拍着须旭的后背,再转向杨鸥打招呼。杨鸥尴尬地笑了笑,趁机扯了个理由开溜。   须旭还想作势挽留,但杨鸥丢下一句“啊,曲老师休息了,我去找她聊聊,顺便取取经”,早已利索朝曲婳奔去。   曲婳显然只是个幌子。   杨鸥不敢浪费对方宝贵的休息时间,只是礼貌地点头微笑问候了几句,就出了片场。   片场对面是一个空旷的停车场,沥青地面凹凸不平,阳光掉进凹陷里,像是融掉的金子。这是西北冬日难得的晴天,怪不得易一群提早就让演员Stand by,好捕捉这难得的自然光线。   杨鸥忽然很想邢望海。   他走向停车场,掏出手机登录微信,点进邢望海的对话框,他想发:你在干吗,忙吗。在发出去之前,自己在心里默读了一遍,觉得这样会不会太缠人,就改为:马上就要拍第一场了,一切安好。   邢望海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看杨鸥有没有给他发讯息。   他划过置顶对话框,杨鸥对话框里跃然有一个红点,他的心也跟着红点扑通扑通跳。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他心安了一半。t   他回了一句:有时间就给我电话。   刚打完最后一个字,李骏的电话就进来了,“检查已经约好了,我九点半来接你。”   邢望海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雨点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天色不像早晨,空气里充满了水气。   放下电话,原本的好心情似乎沾湿了一点儿,变得闷闷。   他现在有些抗拒去医院,可又不得不接受定期检查,以确保健康,提前预防病变。他记得那天,医院三层的走廊弥漫着幽暗。空气里的味道刺鼻,就像是刚刚有人掀翻了一瓶酒精,乙醚刺穿着鼻腔,直抵肺部,令人恶心。他坐在走廊里,看到叶岭脸色苍白地从主治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他低低地叫了他一声。叶岭惊讶,看见是他,眼底竟泛起了光。叶岭似乎想笑,憋出了一个难看且根本保持不了的笑容。   “舅舅,”邢望海手心虽然有汗,但语气愈发镇定,“告诉我,结果是什么。我有权利知道吧,你不用瞒下去了。”   此时,忽然安静得出奇。他们都困囿在了一个难堪的境地,一个想尽力掩饰事实,一个想努力获取真相。   “是绝症吗?”邢望海直视叶岭,“我跟我爸爸,是不是得的同一种病?”   叶岭的脸倏地拉了下来,几乎呈铁青。   “小海,不要担心,我和老姐......你妈妈会想尽办法治好你的,”他一边说话,一边拉过邢望海的手,“你还年轻,不会有事的。”   邢望海的脸色明显失望了,“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脆弱.......”   “总之......”叶岭难堪地扯起嘴角,想笑,“你乖乖听话,听我的,就不会有事。”   邢望海轻轻摇了摇头,“舅舅,你不想说没关系,但我肯定会知道真相的,如果让我亲自发觉真相,你不怕我会恨你们吗?”   叶岭怔了片刻,刚想说话,一阵困兽似的咆哮打断了他。不远处病房里有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病人,大概是发病了。几个护士着急忙慌地撞开他俩,跑了过去。   “好,我会告诉你。”   踌躇许久,叶岭终于说出口了。 第67章   103.   对于杨鸥来说,拍易一群的电影不仅是对自我的一种磨炼,更重要的是,他爱上了这个故事。易一群同他讲戏时,常常在用“一见钟情”这个词,杨鸥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尽可能地抛开自我,用角色的性格、思考问题的方式去推动表演,直觉里这个人物应该这样做的话,那就这样做,毋需纠结。   杨鸥也问过易一群,既然男一早就定下了须旭,怎么还敢启用自己。他有大把的机会,放弃自己,另择他选。   易一群坦然,“比起外界的声誉、质疑,以及无聊的风评,我更怕由不合适的人来演我写的角色。你和须旭都有一些问题,而且把你俩放一块,的确会招惹不少舆论上的麻烦,引起谣言,甚至会让电影本身的关注度变质……但我和编剧老师们深谈过,进行过争论,我们把你俩近些年来拍的影视剧cut反复看了几遍,最后得出结论——令人难以置信地符合我们想要的形象。光是这一点,就不需要再多思考了。”   有时候,来龙去脉就是这么简单,过于复杂的是人心。杨鸥赧然,决心倾情投入角色,不再想东想西。   今天这场是杨鸥和须旭的对手戏。场景是他俩面对面,身处同一间审讯室。布景尽可能还原了现实情况,就连头顶上那盏接触不良的灯泡,都完整复刻了过来。   见到杨鸥扮演的汪生芜走了进来,须旭扮演的吴翔宇挺直了背,抬头看了一,他的表情变得紧张,露出野生动物般,警惕的眼神。   按照剧情,这是汪生芜第一次与吴翔宇会面,警察带着审视目光,对犯罪嫌疑人迅速作出初步判断,审讯暗涛汹涌。   汪生芜在刑侦大队格格不入,虽然他工作能力极佳,但处事风格像一匹孤狼。不少人暗地讥讽他不通人情,硬巴巴跟块石头似的。毕竟,光靠脑子可不一定混得开,通常风生水起的那些人,必定长袖善舞——既能服从上级要求,又能不拖泥带水解决基层问题,这才是所谓“工作到位”。   汪生芜首要任务便是厘清案发当时的状况,正确推定发生的时间。鉴于报案者提供的线索,初步搜查阶段,吴翔宇就成为了当仁不让的怀疑对象。冷丽雯在世时最后一位联系人,正是吴翔宇,通讯记录做不了假。   “第一个报案电话来自你舅舅冷秋,因为长期没有联系到你母亲冷丽雯。他去过冷丽雯住处,总是扑空,无人回应,所以向110报案,寻求帮助。”   吴翔宇面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汪生芜继续,“然后110又接到了一个报案电话,听起来像是女人,声音细细的,语速很快,只是提到了冷丽雯所在的小区发生事故,被问及姓名时没回答就挂了电话。”   吴翔宇掀了掀眼皮。汪生芜发现对方眼尾抽动了一下。这是下意识的一种反应,大概内心有所触动。   但吴翔宇依旧沉默。表面甚至看起来更冷漠了些。   汪生芜遇到阻碍,不由地滚了滚喉咙。   “你这样只是拖延时间,”汪生芜肃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要……”   “不识好歹吗?”吴翔宇打断他,忽然说。   这时他的眼神也变了,脸庞奇异地发亮。这种表情很微妙,需要演员发自肺腑,镜头只负责平静的记录——其实也不是异常安静——但大家都知道此时应当是平静的叙述,不能有多余的情绪泄露,但又不能太内敛。   两台摄像机分别对着两位男演员,以汪生芜脸部特写收梢。   “很好,”易一群从监视器上抬起头,对杨鸥和须旭招手,“你们都过来看一下。”   “觉得有哪里不对吗?”易一群问两人。   须旭抿唇作思考状,杨鸥盯着监视器不发一语。   “没有看出来?”易一群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你们的情绪都转变的太快,没来得及沉淀,就直接到下一个阶段了。我不喜欢演员提前彩排……看看,只要一演,问题就能立马显现出来了,好在这还是开始,你们能够从现有的氛围里慢慢纠正。”   “易导,”须旭缓缓开口,“我这段不就是应该表现得激烈一点吗?突然变脸,让汪生芜招架不住,心生动摇。”   易一群眯起眼睛,腾起的白色烟圈隔出天然的距离。   半晌,易一群对须旭说:“你知道你的演技决定了这部戏的成败吧。”   如果一个演员的地位重要到影片成败系于他的表演,那么这就成为了一把双刃剑,好的话,影片大获成功;但如果演员和角色契合不了,或者没有诚实相待角色,那么影片必然将会遭遇凄惨。   易一群继续,“我不需要你放大自我,你要做得是分析吴翔宇到底会怎么行动,怎么思考,置于聚光灯底下的不是你须旭,是吴翔宇,你搞清楚一点!”   “我……”须旭似乎还想辩解些什么,他的目光在杨鸥身上停了一会儿。杨鸥没有注意到他,或者是懒得注意。   须旭深吸一口气,然后低眉顺眼道:“我明白了,让我再试试吧。”   其实,吴翔宇这个角色真不好演,无论是谁来演,都是SSS级别挑战。演好了,可以去国外电影节参赛,揽个影帝回来都不过分。演差了,必然会收到恶评与嘲讽。拿着吴翔宇这角儿,就需要承受比影片中任何别的角色都要大的压力。   杨鸥不担心就是假的。暂且搁置他与须旭的过往,出于对影片的尊重,他俩就应该重新坐下来,好好切磋琢磨一番。尽管演绎得是两个对立面,但一来一往的交锋,正是推进影片的关键。   “还有你,杨鸥——”易一群并不肯放过丁点儿瑕疵,“你的台词背得不错,但你太生硬了——我更希望你有点儿即兴发挥,或不按剧本上的来也没什么,我要自然的反应!自然!”   “的确,我的出场反应表现得不太好,”杨鸥敛眉,虚心道:“我当时不应该把心里想法太急于表现在脸上,汪生芜始终都应该保持沉着冷静,对待嫌疑犯从来都是严谨犀利的态度。”   易一群点点头,掸了掸烟灰,“你不要畏惧,放开自己,即使汪生芜这人特别不安和害怕,但他是不会轻易显山露水的,他的本能在某种程度上跟吴翔宇有相似之处。”   经过易一群调教后,拍了两回,这场终于过了。   杨鸥听见“Cut”声后,肩膀才敢放松,他觉得衣服下似乎裹着一层薄薄的汗,也不知是被现场大灯照的,还是心因性紧张出的。   今天的拍摄进度结束,易一群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对杨鸥道:“杨鸥,你等会儿留一下。”   话音一落,现场的视线都落在了杨鸥身上,有的是看好戏的表情,有的是怜悯。须旭更是露出了担忧之色。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易一群走过来,单刀直入,“你很看不起现在的须旭是吗?”   他愣在那里,怔怔看着易一群。心忖,突然谈起须旭是因为他对须旭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严重到影响到拍戏了吗?   易一群淡淡笑着继续说:“他和老礼那点儿破事,大家都明白。但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有种力争上游的劲儿,甚至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杨鸥不说话,只是蹙起了眉毛。他不能苟同易一群觉得有趣的部分。   见杨鸥面色不虞,易一群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巧,“须旭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像老礼那种程度的人,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须旭留在身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杨鸥恹恹道:“我不知道。”   “有些时候人的快乐不一定是金钱和权力,因为当你觉得满足之时,就会觉得空虚,”易一群看着他,带着几分真诚,“礼亦为就是那种家伙,想要通过别的方法寻求刺激,他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更喜欢看见它们熄灭时的黑暗。”   杨鸥抿唇,表情已经变得极度难看,他想到徐幻森曾经对他提到过的华耀丑闻。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就当是告诉你为什么没选你演吴翔宇的原因吧。”   “什么?”   易一群不答反问:“你觉得吴翔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鸥踌躇片刻,回答:“很复杂的人吧,有偏执自大的一面,还有步步为营的细心,毋庸置疑,他脑子很好,但因为长期压抑欲望,心理不太健康......”   说到这里,杨鸥忽然止声,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原委。易一群唇角上扬,看出杨鸥在这一瞬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无需再解释更多,应该留下空间,让杨鸥自我消化一番。   两人默契地沉默。   半晌,杨鸥才干巴巴问:“易导,你觉得须旭跟吴翔宇一样,具有毁灭气质,对吗?”   “还有沉默下的歇斯底里。”易一群补充道,“这可不是光靠演技就能领悟的东西,你应该有听说过吧,我更偏向于方法派演员,我希望那些情绪、情感,是通过触发自身而迸发出来的。”   他与须旭不同,他拿下过的那些角色,是全靠他自己建立起来的,他没想过燃烧自己,成就角色。他在这条道路上,不停被顶替,也顶替过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量身定制。   易一群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吴翔宇就注定是由须旭来演,无人可以取代。   电影和电视剧不一样。电影需要黑暗,从而才能让一束光打进来的时候,牵动人心。   须旭的确契合了这份黑暗。扁平、苍白的木头人角色,真的不好看,也不会有人买账。易一群考虑得没错。   杨鸥这才发现,之前邢望海告诫自己的果然没错。尽管没有直接点明,但毋庸置疑,易一群为了拍电影,就是不择手段,他把热情和理想全部化为对演员的情绪压迫。看着因为自己施压,而被摧毁的意志力,可能真得可以获得最能激发肾上腺素的成就快感。这样形容虽然不妥,但易一群那些优秀的影片,大概如法炮制。   易一群和礼亦为也并无区别,他们都爱崩溃的风景。   但这能怪这些残酷的大佬们吗?如若没有野心,自然不会落入窠臼,要想拿到通往上级的入场券,必然要牺牲许多。   杨鸥此刻幡然回过神   ——幸运者的幸运在于错误还没能把他们毁灭的时候醒悟了。(释1)   他觉得自己既幸运又不幸。 第68章   104.   易一群在拍这部影片之前,就定下了基调,摒除大部分工业打光效果,只收自然光。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场景,就是吴翔宇长大的房间,用了非常浓烈的颜色——无处不在的冷冽蓝光——彷佛沉在了海底世界。演员更是色彩单调,除了吴翔宇和冷丽雯的脸孔是不正常的苍白之外,其余出镜的演员都肤色暗沉,甚至刻意化得饱经风霜,汪生芜的形象也尽可能地粗糙化,只保留了杨鸥本身轮廓特征,稀释了他的美貌。   杨鸥今天的戏份挺重,还要转场,有外景拍摄。易一群从当地刑侦大队请来的顾问也寸步不离跟着剧组,就是为了能及时纠正错误,当场指导杨鸥。   为了调查吴翔宇,汪生芜首先走访得便是他离开的故乡,同时也是案发地。他按照搜集来的资料,先去了锯木厂,吴翔宇在姐姐失踪前的童年是在这里渡过的。汪生芜到这座城镇的时候,竟意外下了一场雨。   锯木厂被围在一片山谷里,厂区旁是已经落败的居民区。大多数人都已经迁走,或者因为外出打工,这里的留守人口屈指可数。低矮居民楼的墙体已经剥落,长期在西北烈日下灼烤的屋顶瓦片,几乎褪色,根本看不出本来原本是深色还是浅色了。   汪生芜踩在略有些潮湿的路面,溅起的泥,粘在裤脚上。他的心情跟这萧索的景一般,被低气压压着,感觉浑身不自在。   单枪匹马来到这里,并不是侦查组的意思,而是出于私人原因。   吴翔宇被定罪毋庸置疑,但汪生芜想了解得更多。他觉得吴翔宇的动机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人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在没有真正调查出真相前,他感觉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刺,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烦躁地翻来覆去。   进厂区之前有一个保安亭,里面坐着一个打盹的老大爷。   “大爷。”汪生芜叫了一声。   老人睁开了眼。汪生芜这才发现对方是豁唇,稀松的牙齿大剌剌从掩盖不住的唇后露了出来。   “你有啥事吗?”   “我想向你打听一家人。”   老人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干脆站起来,漫不经心问:“谁?”   “17栋40门以前是不是有一家人姓吴?一家四口,后来,大的那个女孩走丢了,他们就从这里搬走了。”   对方露出思索的表情,嘴里喃喃,“吴......?女孩,走丢?”   为了能帮助大爷快速回忆,汪生芜补充道:“他们家那个小儿子很了不起,叫吴翔宇,后来考上了焱大,当时区政府还奖励了他的,这事儿挺轰动的。”   “哦......冷老师家,是吗?”老人掀了掀豁唇,有些浑浊的眼球发出亮光,“冷老师了不起啊,但她那个老公不行,不管家、不管孩子,吴茜茜走丢了,他就怪冷老师,说是她没看好。冷老师一气之下离了婚,一个女人拉扯儿子,挺不容易的.......”   汪生芜无声地抿着唇。这些信息并不新鲜,更不值得劳烦他千里迢迢奔来。   “大爷,”汪生芜适时地打断他,“那吴茜茜是怎么走失的,具体的,您清楚吗?”   “吴茜茜,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老人显然陷入了回忆,“她那个时候要是不出事,冷老师一家也不会闹矛盾,可惜啊,可惜啊......”对方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其实......我听说吴茜茜不是走失的,是被人拐走了,卖到山区去了,但她当时也不算小了,有十岁左右,都是个大孩子了,这买回去也养不熟啊,而且.......”   “而且什么?”汪生芜警觉地问。   “有人说,看到吴茜茜回来过,好像......就是她失踪一年后吧,有个下午,邻居说楼栋里站着一个女孩,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背影看起来特别像吴茜茜失踪那天的打扮.......冷老师没见着啊,反正也不能确定,那个时候她和儿子一道搬走了。”老人一边说,嘴里一边啧啧两声,好像真得很遗憾似的。   越是闭塞的小地方,流言越容易疯长,这其中真真假假,早就难以分辨。   汪生芜蹙起了眉,这里面应该有蹊跷,“邻居是亲眼看见的吗?您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老大爷叹了一口气,“不能作数,反正就是道听途说......吴茜茜小时候在我们厂区很有名的,她失踪这件事不比她弟弟考上大学要轰动小。”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看着某个模糊的远处。汪生芜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视线被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接应,他忽然福至心灵,“那边就是17栋吗?我可以过去看一看吗?”   “小伙子,”老人狐疑看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是警察。”汪生芜直接亮出警官证,堪比堵住怀疑的杀手锏。   电梯老旧,轿厢内被灰色的油毡布密封,头顶上的光源忽闪忽闪,从汪生芜身上擅自拓出了一个青色的影子。这影子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倏地延长,最终和阴暗楼道混为一体。   汪生芜闻到一股干燥的灰尘味。   他走到那扇棕红色的安全门前驻足,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安静的走廊里只有沉闷的回音。   他早该料到这个结果。   他的线索在这里中断了,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声不响地浮出了水面。   汪生芜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另一边的门起了响动——他与正要出门的男人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照面。   “汪警官?”男人惊讶地叫他。   汪生芜呆愣了片刻,旋即平静地笑了一下,“原来你住这里?”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楼道灰蒙蒙的玻璃窗,泻进来。   “Cut!”易一群从监视器上抬起头,对讲机里冒出滋滋电流声。   杨鸥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这是第三遍了,易一群不说好,那么接下来还有可能返工。主要这幕是个长镜头,为了不出错,他之前还偷偷排演过。可易一群要求严苛,叼着烟扯着嘴角冷眼看杨鸥,问他,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杨鸥觑着他的脸色,自然不能把话说得自满,即使他真得认为自己足够竭尽全力。   “易导,你告诉我需要改进的地方吧,我可以再来一遍。”   “你首先就否定了你自己。”易一群斩钉截铁,“那你再怎么演都无济于事。”   杨鸥有些不适应这样直白的批评,只好扯起嘴角,故作笑意,“那......易导你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讲讲戏?”   “算了算了,”易一群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今天状态不对,不是我要的状态,就先这样吧。”   现场的目光都聚焦了此处,这些目光不仅是在看戏,还带有一种暧昧的戏谑,戏谑背后大抵会变成八卦。   杨鸥嘴上说好,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几乎对他全盘否定。他面无波澜,甚至保持一贯沉稳的姿态从那些探究、看好戏的目光中穿过。随着进组时间推移,他愈发耐受,努力适应易一群的高要求,自然不会被这些困难击退,轻易崩溃。   苏敏敏有些胆怯地凑到杨鸥面前,悄声说:“老板,刚刚副导告诉我,说你今天的戏份暂时推后,你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一下,调整调整状态?”   杨鸥点点头,“也好。”   105.   说是酒店,其实不过是一幢二层洋房,被房东改造成了酒店,对外营业。   杨鸥住在二楼,背阴面有一个大的露天阳台。一楼种着一棵直通阳台的大树,光秃秃的枝桠探进来,盘踞空间。因为觉得闷,杨鸥一进门就打开了阳台门,风不时吹进来,鼓起深色的窗帘。他闷闷趴伏在床上,脑海里过着今天演绎的片段,反复推敲,自己究竟该在哪里改进。   越想,脑子越昏沉。杨鸥翻了个身,决定放空自己。   晚风和西北特有的气息吹进了房间,他陷在床铺里,浑身放弃似的瘫软着。在片场太紧绷,也只有回到这小小的一隅,才有资格卸下铠甲。   就在这时,哪里不知轻微地响了一下,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   杨鸥猛地从床上坐起。   虚虚掩了一半的窗帘后起伏出一个弧度,紧接着,那个弧度消失,一个人形凭空走了出来。   杨鸥定睛去瞧,结果目瞪口呆   ——邢望海。   不可置信,他甚至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去揉了揉眼睛,以防自己在做梦。   “鸥哥。”邢望海驾轻就熟地揽住他,找到他的唇,迫不及待吻他。   杨鸥恍惚地回应,觉得自己此时像随着波涛漂流的一叶小舟,鼓涨的船帆下,掌舵人竟然是他夜思梦想的爱人。   “你怎么来了?”杨鸥一边吻他,一边问。   “爬上来的。”邢望海故意答非所问,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大敞的阳台。   双唇恋恋不舍地分开,杨鸥抱着邢望海一起坐到床边,摆出正儿八经的模样问:“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邢望海靠在他的肩上,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我太想你了,所以就过来了......你如果想问,为什么我不打一声招呼,还要翻阳台进来,那是因为我想给你个惊喜。怎么样,浪漫不浪漫?我们像不像罗密欧和朱丽叶?”   “太大胆了,”杨鸥嗔怪一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把我都吓到了,下不为例!”   嘴上虽然这样说,杨鸥心里早就被甜蜜溢满。他被这种“莎士比亚式”的举动融化,尽管他不承认他俩和罗密欧朱丽叶有任何相似之处。但这样幼稚、甚至冲动的惊喜,的确将他之前的低落一扫而光。   邢望海是他的速效救心丸,是他的九死一生。   他们没有喝酒,却跟微醺似的,抱在一块儿,不忍分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差点儿迷迷糊糊睡着。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个梦境。   杨鸥警惕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邢望海也跟着直起腰。   须旭声音清亮,“杨鸥,在吗?”   杨鸥忽然心头一梗。   邢望海死死盯着那扇门,还有门后的声音。 第69章   106.   须旭还在敲门。   这瞧门声里还夹着杨鸥的名字,像一柄斧头,直直劈在门上。顿时,好像有隐形的火焰,在噼里啪啦燃烧,杨鸥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扑过去,灭掉这团火。他看了一眼邢望海,一动不动,像一尊泥塑,脸色苍白。之前的旖旎尽数逃走,现在剩下的只有尴尬。   “鸥哥,你不去开门吗?”邢望海打破沉默。   “不要管他,待会儿他就会走的。”   “他经常这样吗?”邢望海定定看向他,“来找你?”   杨鸥急于否认,表明真心,“没有的事,今天是第一次,我们下戏后都不碰头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易导觉得有必要研读剧本,我们才会聚......”杨鸥一把捞过邢望海的腰,将人抱在了怀里,“相信我好不好,我绝对没有和他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鸥哥,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我真得不喜欢他跟你一起演戏......好在我看过剧本,你们有交集的场景只占了剧本的1/3,要是从头到尾都在对戏,我怕我会嫉妒得发狂。”   邢望海的脸颊触到了杨鸥的肩膀,他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难受,而是无能为力。因为自己太过于介意,所以需要杨鸥不停解释,才能够安心。他想从这种患得患失中挣扎出来,可到头来,他唯一能做得便是死死抓住杨鸥,剑拔弩张。   “我知道我知道,”杨鸥紧了紧手臂,“是我不好,我是坏人,让你担惊受怕。”   敲门声已经停止了,杨鸥依旧将邢望海紧紧箍在怀里,生怕他会逃跑似的。邢望海也回抱着他,不留一丝缝隙,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像一道可以标榜的记号,长在杨鸥身上,任何人看见了,就能立刻明白——杨鸥惟有他,且只属于他。   邢望海只身前来,待得时间有限。杨鸥这边的拍摄进程也十分紧张,容不得一丝懈怠。尽管这样,两人还是温存了两个夜晚,毕竟,这种任性的机会并不多。杨鸥想,自己都快三十岁了,莽撞荒唐起来,跟毛小子如出一辙。但正因为对象是邢望海,他索性卸下枷锁,索性让自己更加随心,更彻底地在夜晚埋进温柔乡。意外的是,一半松弛一半紧绷,杨鸥正是在这样有些晕眩的状态下,拍摄效果竞得到了易一群高度赞赏。唯一令他背后发凉的因素,就是须旭下戏后,偶尔欲言又止的眼神。   送邢望海走的时候,正是黄昏。   杨鸥特地趁着休息间隙赶回酒店,邢望海正站在窗前发呆,他悄悄走过去,从背后怀抱住他。   邢望海转过身,将一颗被夕阳烤得毛烘烘的脑袋搁在他肩上。   “真不想走啊。”邢望海闷闷地说。   “我们以后还有许多时间。”杨鸥说,胸腔轻轻振动,邢望海闭上眼,似乎在感受这种静谧甜蜜的时刻。半晌,他伸出手,从杨鸥颈间勾出一截银色的链子,那上面挂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晚霞洒进来,溶在钻石的光芒里。邢望海用唇贴了贴这枚他替杨鸥选的戒指,再认真地塞进杨鸥衣领之下。   “要记得想我。”邢望海说。   “会的。”杨鸥将他箍紧了些,同样认真道。   一旦意识到戒指上沾染着邢望海的温度,杨鸥嘴角不自觉勾起,心里默想,邢望海不仅是速效救心丸,还是他的定心丸。   107.   徐幻森当然没想过那天齐情发的脾气会有什么影响,他只不过当又一次无足轻重的无理取闹。一周后,心里想着对方应该收拾好了心情,但凡他再做做样子,给出台阶下,齐情一定又是一副嘴硬心软的模样,殷勤来赴他的约。   可意料之外的事终于发生,这次他发出的微信直接被拒收,结果显而易见,他依旧在齐情的黑名单中。   徐幻森有些想不通,至于吗?   身为被追求者当然没有一种意识,那就是在感情中一旦占了上风,就会无意识去驯养追求者,对他们若即若离,从而巩固自己在关系角力中的上位。   对齐情而言,至于,当然至于。   那晚他跟邢望海信誓旦旦,绝对不会第三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邢望海只是浮皮潦草地笑笑,权当作耳旁风。哪料,齐情这次好似真下定了决心,要斩断一团乱麻,这一坚持竟然撑过了一周。   他当然抓耳挠腮地想过徐幻森,有几次深夜,独自在床上辗转难眠,起了无数次冲动,想从黑名单中解除徐幻森。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他强迫自己在工作中投入更多精力,至少没时间来怀念徐某人的好跟坏,以免分神。就这样磕磕巴巴的熬,竟然堪堪熬走了七个日夜。他差点为自己欢呼,远离徐某人,并不比戒毒容易多少。   但有句老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躲不掉的始终躲不掉。   徐幻森怎么也没想到,万紫芳之前对他念叨过的下一个心仪小鲜肉目标,竟然是齐情。   他是万般不情愿参加万紫芳的商业酒局,但鉴于万紫芳鼎力支持了他的新项目,只得硬着头皮作陪。他结束工作后,与万紫芳直接在宴席碰头。哪知女皇殿下姗姗来迟,也不忘博人眼球,成为全场焦点。   万紫芳身材高挑,今晚打扮得更是出挑,一身金色连衣裙,衬托出婀娜曲线,风华正茂。更为精彩的点缀,正是她挽着同样打扮高调的齐情亮相。   齐情显然是精心打理了鬈发,被灯光一打,反射出棕色的亮泽。白色西服精致剪裁贴身,更是衬得他如梦似幻,犹如海报里走出的混血王子。   万紫芳先是看到徐幻森,挥挥手,然后瞥了一眼身旁的齐情,掩着嘴笑道:“真巧啊,我儿子也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齐情故作惊讶,旋即展露一个妥帖的微笑,恭维道:“真是不敢置信,您这么年轻,都有儿子啦。”   万紫芳嗔笑,用纤指点了点齐情的肩膀,“哟,你这张小嘴真会说话,芳姐都叫上了,怎么会不知道我到底......”来不及她将下半句话说完——   徐幻森已经端着一张略显冷淡的脸走了过来。   齐情刻意忽略了徐幻森递过来的眼神,装作仿若初见,礼貌地伸出手,“您好,芳姐的儿子原来这么帅啊,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我是齐情,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徐幻森手里还握着香槟,金色液体在玻璃杯中晃荡。平日精明狭长的一双眼睛,此时起了复杂的底色,有几分戏谑,还有几分“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的质问。   过了两秒,徐幻森才伸出手,握上,冷静地回:“徐幻森。”   两人都挂上了假笑,暗潮汹涌,齐情甚至偷偷使劲,故意在徐幻森手背上捏出了浅浅的印子。   徐幻森僵硬地抽出手,凛了齐情一眼。齐情心里小小得意起来,腹诽,你也有今天啊,徐幻森。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齐情稍稍移了一步,靠近万紫芳,虚虚将手搭在她腰际,刻意笑得殷勤问:“芳姐,我终于知道您为什么不提儿子了,原来冉冉影视的徐总就是您儿子啊,果然一表人才。是不是怕我向您提要求,腆着脸让您帮忙牵线啊?”   万紫芳自然没看明白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沉浸在齐情难得的热情中,笑道:“怎么会呢,你太抬举他了,这小子还得仰仗我才能混下去呢......”   “妈——”徐幻森显然不愿意自己母亲在外人面前揭短,“你够了——不要瞎扯。”   万紫芳索性将徐幻森的老底揭得更干净,“小情啊,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我跟你说,我家这混小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成天只知道玩车,天天追着那个叫什么斯、斯万的一个车手跑......”   徐幻森下意识纠正她,“斯汀格。你别——”他忽然止声,眼神飘到齐情身上。   齐情倒是没有特别的表情,一脸无辜地牵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徐幻森怔了一会儿,换了只手拿香槟,然后抿了一小口,润润有些干燥的嘴唇。   万紫芳此时拉了拉齐情的手,“小情,你不是想认识斑马音乐的老板吗?他就在那边,我带你去......”   “好呀。”齐情语气软软的,眨了眨眼,佯装成一只称职的小奶狗。   徐幻森在心里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然后目送一对“璧人”的身影从自己身边离开。   徐幻森在通往卫生间的长廊上与齐情再度狭路相逢。   准确来说,齐情彷佛算好似的,专门站在那里等他经过。   徐幻森弯腰洗手,镜中映照着尾随他进来的齐情。齐情盯着他的后背,仿若一只鹰隼在注视猎物。   “这样很好玩吗?”徐幻森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   “你在乎吗?”齐情盯着镜中的徐幻森反问。   “你知道你在勾搭谁吗?”徐幻森敛眉冷笑。   齐情上前一步,前胸几乎贴在徐幻森后背,微微震动的气流,在几乎趋近于无的狭小间隙中游荡——这样一个暧昧却迟疑的距离。   徐幻森缓缓转过身,一把勾住齐情脖子,趁着对方还未作出反应,就连人带自己一同撞进了最近的隔间。   “咔哒”一声,是锁落下的响动。   徐幻森将齐情抵在并不厚实,甚至有点薄的门板上,双手撑在对方脑袋两侧,笼罩住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的男人。   “想跟我玩欲情故纵,嗯?”   齐情并不回避他的眼神,“嗯你个头嗯。”   徐幻森不是不熟悉这种小把戏,他阅人无数,多少小情儿眼巴巴渴望获得他的关注度,常常使这种伎俩。但今天这种情况,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齐情胆确实肥了点儿,敢打主意到万紫芳头上,而且——   当他看见这俩人一同出现时,心中着实有一瞬间,十分别扭,甚至不是滋味。他不敢细想,也不愿意再揣摩,到底哪里出了错,导致他心弦大乱。   “徐幻森,我觉得很公平啊,”齐情眯起眼睛看他,语调甚至变得懒洋洋,“你崇拜我爸爸,我勾搭你妈妈,我们扯平了......”   “什么?”徐幻森错愕了好一会儿,“你说......”   齐情低下头,看见徐幻森吸引他的长睫毛,微微扇动着,这人疑惑的模样比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可爱多了。   “你究......”   徐幻森的句子被齐情突袭的吻截断。   这个吻很温柔,唇齿纠缠间,齐情握住了徐幻森撑在门板上的手腕。他的手指继续向上,卸下徐幻森的力,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在这刹那,徐幻森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被捕获的错觉。他恍惚地想,承认他对他特别也不算什么,总有那么一个时刻,猎人会变为猎物,败下阵来。   他好像快要抵达那个时刻了。 第70章   108.   “齐情......”   徐幻森轻轻推了对方一把,齐情依旧闭着眼吻他,扣住他的手指,不肯分开。   “唔——”不知又吻了多久,吻到逐渐恢复平静,徐幻森不再听到紊乱的心跳,只闻到齐情那一贯带着点儿张扬甜糯的气息。他熟悉这个气息,沉湎于此。   双唇终于分开,齐情面颊透出淡淡的绯红,嗓音有些沉哑道:“徐幻森,你真得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徐幻森无语,明明是他擅自吻上来,结果占了便宜,挨骂的又是自己。   他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解释的,或许正如齐情所言,他挺混蛋的。   见对方不为所动,齐情露出颓然神色,声音变得更低了些,“你伤透了我的心,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   徐幻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搭在齐情肩上。   “老实说,我不喜欢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徐幻森与他对视,“这样的回答,你觉得满意吗?”   齐情怔了怔,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似乎在消化话里的意思,“你以为这样......”   “简单来说,我是嫉妒了。”徐幻森手上加重,捏紧了齐情的肩膀,“算我求你,能不能别折腾了。”   齐情瞬间后悔——为自己上一秒漏跳一拍的心。   他差点被徐幻森流露的短暂“深情”所骗,以为自己终于让这浪荡子有一点点动容,肯为他驻足。   他现在该怎么做?再度吵吵囔囔,申诉自己的心碎吗?   别说徐幻森累了,他自己也被磨疲乏了。   “行,”齐情冷冷咬着牙,“就这样吧,到此结束。”   徐幻森莫名其妙,不知道又哪里触犯了齐情的神经。他下意识去抓齐情的手,齐情躲了一下,让他落空,伸出的那只手孤零零悬在半路,看起来有些滑稽。   “齐情,”徐幻森忍住无奈,尽量心平气和道:“我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你也是个成年人了,能不能少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齐情恨恨盯着他,因为情动而泛起的红色,渐渐变成愤怒的红色,“你就是这样看我的?觉得我不切实际,像个跳梁小丑,我做得一切在你看来都是无理取闹,是吗?!”   徐幻森觉得自己简直鸡同鸭讲,“你能不能不要瞎曲解我的话。好......既然今天都说开了,那我就问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在乎你,你还想要什么?这还不够吗?能不能不要这样闹了。”   “ 我——我想要你真心喜欢我!”   终于说出来了,齐情想。那么,在他说出来的那刻,也是彻头彻尾的输了,输给了一个把他心扳开再揉碎的混蛋。   徐幻森没说话,他的表情僵硬了片刻。长而密的睫毛垂了下去,像是某种鸟儿的翅膀收拢,预兆着回避。   齐情在他的这段沉默里读出了结局——他不可能对他动心。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猛劲儿地沉浸在独角戏里,痴心妄想。与徐幻森再对峙的每一秒,都是在凌迟他的心,他转身,扭开了厕所门把手。   “不要走......”徐幻森不知何时贴近他,按住他的手。   齐情顿住,他犹豫了。是的,他还是舍不得他的温度。   “我没有喜欢过人......”徐幻森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每吐出一个字就擦在他的皮肤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人,你愿意陪我试试吗?”   当徐幻森说完最后一个字,齐情做得第一件事情就是转身,手掌朝上,示意徐幻森交出手机。徐幻森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做。齐情迅速调出自己的微信对话框,设置了星标置顶,然后再把自己的电话名称备注换了。   “Master?”徐幻森有些不解地盯着齐情新改的备注名称。   齐情挑挑眉,“你不是要我陪你怎么谈恋爱吗?称一声大师不为过吧。”   “什么?”徐幻森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心忖,这也太中二了吧。   “笑屁!”虽是这样怼,齐情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不生气了?”徐幻森伸故作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   齐情哼唧一声,扭过头,装作看别处,“那要看你之后怎么表现。”   “那就要你教教我啦,齐、齐大师。”徐幻森故意逗他。   齐情决定大度一点,毕竟,自己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至少撬开了徐幻森惯性伪装的外壳。   “谈恋爱的第一要点,就是要有仪式感,”齐情顿了一下,有些磕巴道:“那、那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恋、恋爱的第一天,你要记好了。”   徐幻森一呆,现在就要进入状态了吗?   他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行吧,你说了算。”谁叫自己先开口的呢。   那晚的氛围确实把徐幻森搅懵了,他想也没想地说了惊世骇俗的句子——   他问齐情,你要跟我试试吗?   这个试不是别的,谈个恋爱试试。   恋爱,在他看来,最不值得付出时间和精力的游戏。而他如今,也要一头栽下去了吗?他感到胆怯。除此之外,大概还有齐情告诉他,韩炜——斯汀格——他追逐的偶像,竟然是这家伙的爸爸。   就像被毫无章法的组合拳打乱,尽管都是三脚猫的功夫,直直袭击过来,却还是无法招架。   但他怪不了任何人,要怪就怪自己色迷心窍。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肌肉记忆都在苏醒,他不想就此打住,同齐情分手,他想占有他,汲取他的体温。他决定再怪一部分到齐情头上——如果这家伙不是那样招人,对除他以外的人笑得那样甜。甜得他的心为之一堵,郁郁了整晚。   那晚分手后,俩人几乎隔了一周才见面。可不见面并不代表失联,齐情早晚电话必到,间插着一些无聊的微信,无非就是分享日常,顺带打打嘴炮。徐幻森以前没同人这般热络过,有些时候忙过头,几乎忘记回复。齐情倒也不怒,只是撒娇似地对他说,让他下次好好补偿他。徐幻森经不住这样的耍无赖,只能应好。心里却想,这谈了恋爱果然不一样,至少齐情不那么容易炸毛了。   这天,刚结束会议,合作方的团队恰逢每月聚餐,顺带邀请徐幻森一起。徐幻森刚刚谈妥了他这档汽车节目的上线日期,以及后期宣发,心情大好,便顺势答应。席间自然少不了喝酒,不停有人过来灌酒,徐幻森带来的是女秘书,不好让女生为难,也不好让对方扫兴,所以敬过来的每一杯酒都倒进了自己肚里。   最后喝到腿软,女秘书扶他去卫生间吐。   恰好这时裤袋里的手机响了,徐幻森颤颤巍巍掏出手机,忽然手一滑,脚下也跟着生绊,差点连人带手机,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女秘书看得心惊肉跳,干脆替他接起电话。   “——喂——”   齐情听见是个陌生的女声,怔了一会儿,试探问:“我找徐幻森,你是......”   “啊——徐总啊,我是他的秘书,他现在不太方便,您有什么事吗?我让他稍后再联系您,成吗?”   不方便?   齐情蹙起眉,隐约听见对面嘈杂的环境音,忽然想到徐幻森下午跟他说过晚上有个饭局,立时福至心灵,“他是喝多了吗?你们在哪?”   齐情将自己包裹得异常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当从女秘书手上接过醉醺醺的徐幻森时,女孩狐疑地打量他,不确定问:“您真是徐总的堂弟?”   齐情戴着口罩,但眉毛替他露出笑意,特意用一把好嗓子回得一本正经,“是,我最近借住在森哥家里,这么晚了,你也不方便弄他回家,我这不正好嘛。”   女秘书骨碌碌转了转眼珠,以防万一,又问了几个较为私人的问题,齐情回答得滴水不漏。   好不容易将徐幻森弄上车,齐情刚要发动汽车。   忽然“——哇——”的一声,徐幻森捂着嘴,作势要吐。   齐情手忙脚乱替他解开安全带,按开车门,嘴上一个劲埋怨:“卧槽,你这是喝了多少,怎么还没吐完?这些孙子把酒就抵着灌你一个人了?”   还好只是佯攻,徐幻森在卫生间的就已经吐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不舒服,胃酸翻涨,干呕而已。只是他的眼神还有些迷离,对着齐情投去带着酒意的一瞥,“你、你怎么来了?”   齐情冷笑,“看来没醉死过去啊,还知道我是谁。”   徐幻森的脸色和唇色都吐得褪了色,按了按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疼,“我跟你打电话了?叫你来的?”   齐情想了一下,点头,嘴上胡乱应付,“是啊,就是你,突然来个电话,非要我过来......”   徐幻森露出疑惑,回想自己有这样做过吗......   齐情忽然贴过来,两人一时凑得极近,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齐情蹙眉吸了吸,“好臭。”   徐幻森作势要推他,“臭你还要......”靠过来。   可下一秒,齐情的唇便落到了他的唇上。   蜻蜓点水般的吻,徐幻森睁大了眼睛,酒几乎醒了一半。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剧烈收缩了一下。   就像是被夜风拂过的吻结束。这样轻柔,却比喝了烈酒还要惊魂。   车顶那点儿暖黄的光笼罩住两人,齐情向后靠了靠,逆光对着徐幻森,显得有些虚幻。   “徐幻森。”齐情叫他。   “嗯?”   “你还是醉了比较可爱。”   心又再次、莫名空了一拍。徐幻森不禁想,自己这是完蛋了吧,这样下去,会不会得心脏病。 第71章   109.   《无主》的主编剧除易一群外,另一个有话语权的便是姜雪。她一般不会来探班,但凡事总有例外。   当杨鸥和一众配角演员挤在同一个棚化妆时,棚外蓦地起了喧哗。   苏敏敏看懂杨鸥的眼色,颠颠跑去打探,返回来后,压低声音告诉杨鸥,姜雪来了,叫停剧组,正跟易一群讨论什么。   姜雪不仅是编剧之一,同时是出品人之一,所以她的话还是挺有份量。这不,连易一群都没辙,只能暂停拍摄,同她好声好气地商量。   杨鸥瞅苏敏敏眼睛眉毛拧在一块儿,神色复杂,就问:“那外面在吵什么?就因为姜编剧来了吗?”   小姑娘摸摸鼻尖,捂着嘴,声音刻意更低了些,“老板,是关于吴翔宇呢,姜编剧在跟易导讨论到底用不用裸替,她本人坚持让须旭亲自上,易导好像觉得无所谓。”   吴翔宇在影片里确实有几处裸露镜头,但杨鸥没想到,须旭会敝帚自珍,不愿意在镜头下亮出自己的裸体。尽管易一群运镜巧妙,并不会拍得低俗色情。   须旭有自己的说法,他认为身体用谁的都一回事,不过一个替代品,并没有自己亲自上场的必要。易一群只是啧了啧嘴,既没反对也没支持,但还是找来了裸替男演员候场。   姜雪认为,为了剧情和剪辑流畅,就应该须旭亲自上,肢体的表演也属于演员表演的一部分,演员的皮囊要同演绎的角色合二为一,赝品始终是赝品,不能在她这里过关。   杨鸥也比较偏向于姜雪的观点,毕竟,不管脱还是不脱,都是为了服务于影片,一旦入戏,肉身就应该交待给角色。   杨鸥早些年做过光替,帮主要演员测光站位。导演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只是那个来那个去,虽然他是有名字的。他在深水里待过,知道呼吸上不来时的感受,知道连名字都不配拥有时的屈辱,所以才会格外珍惜,将好的烂的都当最后一次机会来演。须旭不一样,从出道开始就顺风顺水,几乎没遇到阻拦,那个时段,大概已经混到了某些小制作剧的男一。于他而言,可能在这条康庄道路上唯一一次滑铁卢,就是同杨鸥闹绯闻。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不仅来路不同,当灵魂筋疲力尽时,落下的归处也无法相依。   杨鸥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拖着皮囊行走,直至走到了这里。虽然接下这部影片,简直就是将自己的困境展露无遗,但他绝不后悔。   “老板,”苏敏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快到你了,易导让你准备准备。”   杨鸥起身,整理了下衣领,向片场走去。   周围是一片黑暗,巨大的追光打下来,杨鸥在这一刻,就成为了汪生芜。   110.   审讯室里只有一扇小窗,高过人头,窗外是黄昏。   吴翔宇坐着,汪生芜站着。他俯视他。   室内没有开灯,他和他对峙的影子就变成一大团,汪生芜每走一步,那影子就跟着变换一下,像蝶类可以飞舞扑棱的翅膀,却被高高筑起的围墙截杀。   汪生芜走得更近了些,为了能够更清楚地俯视对方。俯视这样一个邪恶又可悲的人,他的目光变成凶器,正在暗淡光线里闪烁。   吴翔宇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人瞪视,他不再挣扎,因为结局已经昭然若揭。   “冷丽雯对你撒谎了,你才一直以为吴茜茜是你误杀的,认为她出于母爱包庇你......结果发现真相后,你恼羞成怒,不甘再忍受冷丽雯对你的精神控制,所以才要杀掉她,你对此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就算我不杀她,她也会死的。”吴翔宇说这话时,故意笑起来,可这笑阴冷无比。   “你是指她已经癌症末期吗?”汪生芜警惕地看他,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点点追逐真相,撬开了一条接一条细缝,将触角伸进了最黑暗的里面,几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吴翔宇直起腰来,看了他一眼,冷淡的一眼,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这并不应该是你杀她的理由,”汪生芜继续说,“你本来有选择的,可以向警方寻求帮助,你也是受害者......”   吴翔宇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了汪生芜的思路。   “不应该?那汪警官你觉得什么是应该的?我杀她,是在赦免她,她多幸福啊,不用再忍受疾病的折磨,不用再胆颤心惊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再次脱离控制,她甚至就这样自由了!”吴翔宇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些解恨。   冷丽雯用近乎殉道的方式禁锢他,向基督忏悔,却从不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感到内疚。他在杀她之前问她,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冷丽雯还在强词夺理,口口声声强调自己的牺牲,全部是为了他。他看着她,像是陷入了一种偏执的自我陶醉中,周身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彷佛融化在了毒液里,可怕的侵蚀,从身到心,变得疯疯癫癫。她似乎需要这种融化,不仅如此,她还希望她的儿子能够陪她一起,延续这种可怖的融化。   他是个可怜人,他的母亲比他更可怜,她甚至都没享过什么在这世上的福。但他还是恨她,他不杀她,那他就只能杀了自己。   汪生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表情看起来颇为冷酷,一再强调,“这些都不是犯罪的理由。”   吴翔宇嘴里开始念叨;“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释1)   汪生芜面上虽波澜不惊,内心五味杂陈,他看着吴翔宇说话的样子,觉得这人像是真正活了过来,脸上奇异得亮着,他在背主的箴言,表情邪恶又近似于享受,一种脱离了庸俗世间的离心力,在他身上绽开。   吴翔宇已经没救了,他即将被法律制裁。而汪生芜是执法者,唯一能做的就是还原真相。   “汪警官,”吴翔宇忽然停止神神叨叨,用凌厉的目光直视他,“你只觉得我是个罪人吗?你不觉得在这世上,有比我更有罪的人却还逍遥自在地活着吗?”   我知道。汪生芜在心里说,你不是这世上唯一的罪人。   夕阳沉了下去,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他们陷入更为安静诡秘的沉默中。小小的窗口外透进人造的灯光,光和影又开始悄然移动,勾勒出黑暗里的动静。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作为人的面具模糊地挂在他们脸上。   窗口,他和他,最后构成了一点透视关系,在镜头下无限纵深变形,直至全部消失。   画面暗了下来,随着一声清脆地“啪”声,场记打板,这幕结束。   易一群没说什么,证明他很满意。   杨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抽离情绪,他垂头站在布景里愣怔了片刻。当他抬起头时,发现须旭也没离开,正在看他,眼睛亮得可怕。   他尴尬地别过头,不想再跟他眼神交汇,疾步走开。   前面就是出口了,杨鸥还差几步,就能马上逃离现场。须旭在他身后大声喊他。声音那样大,不顾一切似的。   他在想,自己该停吗?他为什么这样害怕呢?   他松了松制服的领口,可须旭的声音像一条粘腻的蛇,缠在他的脖子里,让他快要窒息。   他蓦地一顿,须旭终于贴了上来。   “汪警官......”须旭像戏里那样喊他,但他笑得不像吴翔宇那样嗤之以鼻,截然相反地谄媚。   “有事?”杨鸥冰冷地看他,并不比汪生芜看吴翔宇那样要好上多少。   “易导让我通知你,晚上十点,老样子,去他房间。”   杨鸥“嗯”了一声,不屑再多说一个字。须旭倒也不怵,架着一个空空的笑,看杨鸥像一只真正受惊的鸟儿那样逃走。他已经习惯他这样四处逃散,好像自己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不能沾不能碰,一靠近就要被炸成齑粉。   那天,他本想在杨鸥受挫后去安慰几句,哪知就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站在被阴影掩盖的长廊下,看着那道人影轻巧地攀爬树干,再翻过栏杆,落入杨鸥的房间。他独自瑟瑟站着,看得很真切,渐渐露出狰狞的笑容。他怎么会不认得那个背影,他甚至娴熟地记得邢望海的身高,还有喊杨鸥名字时的声音。   意外来得是这样巧,一层接一层,却都落入他的眼里。   没办法,他割舍不下杨鸥。他想再度拥有他,这个欲望不停蚕食着他,裹着他的身心,压过现下一切其他念头,长成一片茂密的丛林。   他敲响杨鸥的门,在明明知道门后会有谁的情况下。   无人回应他。可他更加兴奋了,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一把进入巴别塔的钥匙,只要他愿意,轻轻一扭,便可以畅通无阻,抵达任何地方。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快乐。他觉得杨鸥的命运再次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他想要他生便生,他想要他死便死。   他想,他才是杨鸥真正的主宰者。邢望海,根本就不配,待在杨鸥身边。 第72章   111.   杨鸥今天本来有外景拍摄,可天空忽然飘起了雨。雨势起先不算大,摄影机都架好了,就等着演员就位。第一句台词还未来得及念出,雨势骤然变得凶猛,砸向荒凉坚硬的西北地面。遮天蔽日的雨,渐渐模糊人间。   剧务过来通知新的拍摄计划,转为棚拍。杨鸥没了戏份,却不打算返程,准备留下来观摩其他人的拍摄。   主要戏份围绕在曲婳扮演的冷丽雯。   冷丽雯在读研期间,因为同导师发展了一段婚外情,原配闹到学校后,不得已退了学。她失意后选择逃离到这个小地方,不情不愿做了一名中学教师,毕竟,高傲如她,也得混口饭吃。然后,在同事的介绍下,嫁给了一个不算体面的男人。在当时,她过于沉浸在恐慌而愧疚的情绪里,急于解脱,便作了后悔一生的决定。机缘巧合下,她无意中逛进教堂,听过神父祷告,从此投入耶和华的怀抱。有了信仰后,冷丽雯更加看不上自己的男人,她甚至在主的面前忏悔,天呐,自己竟然这样轻薄,和一个庸俗不堪的男人结合。第一个孩子,吴茜茜就在这样诡异的婚姻关系里诞生了。有了孩子,并不能改变冷丽雯对现有生活的鄙夷,她仍然觉得自己在错误的人生中喘不上气来。   女儿吴茜茜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家里紧绷的气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格外成熟,尽可能讨好母亲,当一个完美的孩子。可冷丽雯吝啬她的爱,她只觉得自己被孩子、家庭这种貌似合理的关系绑架了。直到她再次遇到当年的导师,那个懦弱、自己却将他供上神坛的男人。导师出差,经过这座城市,不知从哪儿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她先是震惊,没想到他还会记着她,犹豫许久,还是来赴约。   她有点怜悯、有点厌恶,看着这个背叛过她的男人,却依旧把自己明晃晃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们睡了一觉,好像睡过这觉后,她就觉得自己能短暂自由,这是神不能给她的自由。   男人离开,关于爱情的梦境破碎后,还是只剩下了她自己。但这次,还有了一个意外——冷丽雯怀孕了,她怀上了吴翔宇。   在确定自己再次怀孕的那天,冷丽雯躲在房间里哭泣。她哭得嚎啕,即使并没有人在乎她的哭泣。就在这时,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她吓了一跳,捂住嘴巴,将门开了一扇细缝。   吴茜茜的眼睛躲在门后,有些担忧地看她,怯怯地问:“妈妈,你在哭吗?”   冷丽雯下意识退后一步,胡乱抹了一把脸,恢复镇定,“没有。”   吴茜茜歪着头,天真无邪,“可你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的。老师告诉我,人只有难受的时候,眼睛才会跟兔子一样,变成红色......妈妈,你现在很难受吗?”   冷丽雯坚硬的心瞬间软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甚至称得上残酷。   带着补偿和内疚,她打开门走出去,蹲下来,与女儿平视。她细细地端详她,从她身体里孕育的种子,变成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逐渐蓬勃,见证她的枯萎。她是那么单纯无辜,更衬得自己是那么灰败不堪。   “茜茜。”冷丽雯张开手臂,拥住柔软的花蕾。吴茜茜是这样幼小,在她的臂弯里如此顺从,如此依恋。   但她拥着她,眼神变得更加空洞、茫然。   她发现自己被凿出了许多黑洞,每一个洞都足以吞噬她,只等待着自己跳进去。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女儿,而是黑洞的化身,汩汩黑水从洞口外涌,淹没她,毁灭她。   杨鸥站在镜头外,聚精会神地看着曲婳扮演的冷丽雯,觉得有一种很强烈的东西侵袭过来,让他全身发寒。   当场记打板,导演喊“Cut”后,这种感觉都挥之不去,久久伫立在那儿,把他钉在了原地。   他怔怔看着冷丽雯,看她走出来,渐渐变成曲婳,转换衔接得是那般自然,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这是他缺乏的,也是他正在努力靠近的方向。   “曲姐——”须旭迎上去,笑得夸张。在场的人看他做作的热情,目光意味深长,但没人会真正跳出来,指责他。好在曲婳不以为意,对须旭的热情照样回应。   杨鸥也在看他,他不可能装作看不见他。他看他戴着面具走来,嘴在同曲婳互动,视线却在自己身上逡巡,   “杨老师,怎样,你愿意赏脸吧?”须旭忽然将话头抛给他。   杨鸥根本没关注他俩在聊什么,一时愣住。   曲婳解围,“小须说待会儿雨停了,请我们去吃饭。他最近找到一家不错的饭馆,尤其羊肉汤值得一试!”   这一幕似曾相识,杨鸥忽然想起来了,当年,他们在剧组定情。须旭也是这样问的,那次,不仅是吃饭,他还把他灌醉,让他在酒精里顺理成章地同他敞开心扉,最后的结局指向床铺。他们就是那样在一起了。   杨鸥看了须旭一眼,长久以来,他对他的爱已经转变成了淡漠,连恨都谈不上。   “我就不必了,”杨鸥终于开口,“等会儿晚点还有事,你们去吧。”   须旭愣了一下,他没料到杨鸥在曲婳面前,连假意的推辞都没有,居然还是摆出拒绝的姿态。他抿着唇,装作可怜巴巴地看他,杨鸥却主动过滤了他的目光。   杨鸥说完,对着曲婳大义凛然地一笑,转身要走。   “杨鸥......”须旭拦住他,“有必要避我避得这么明显吗?连曲姐的面子都不给?”   场面一时变得焦灼,连曲婳都觉得有些尴尬,正准备开口劝说:算了,不愿意就算了。   杨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已经麻木于须旭这种挑衅的交流方式。他觉得,自己不能松动,否则就要上须旭的当。   “那就等雨不下再说吧。”   雨还在下,西北竟然有这么多雨。这可真出乎所有人意料。   须旭觉得自己折腾了半天,又打了一场败仗,疲惫不已。可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装作可惜地耸耸肩,神色隐藏在面具下,看上去平静了不少。   他没有死心,但他知道自己的邪心必须按捺住,杨鸥现在周身的气场仿若一座镇压邪祟的佛塔,能把一切都镇压下去。   杨鸥还是先走了,须旭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彷佛要把自己嵌进去。   曲婳站在须旭身旁,忽然叹了一口气。须旭似乎被这声叹息惊醒,回过神来,朝曲婳假笑了一下。   “小须啊,”曲婳说,“你这么着急是没用的,只想要一个结果,忽略了过程,就会得不偿失。”   须旭静静站着,没有说话,半晌才潮湿着眼圈,对曲婳道:“曲姐,我知道,谢谢你。”   曲婳默默看他,也不再说话。   从和须旭演对手戏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尖就经常萦绕着一种威胁感,说不上来,但她明白,这不是针对她的。而是对这个世间,对万物,衍生成了一种可怕的生物。须旭自己可能看不清,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丑陋可怖的东西只是从他身体中刺穿过去,面目模糊却又力大无穷。   到达顶点的那一刹那,是当时的那场重头戏——吴翔宇弑母。   须旭掐着她的脖子,泪水顺着眼角流到嘴角,最后砸向她的面庞,化成一条柔软却带着杀气的蛇,缠得她面目紫涨。   须旭用一种嘶哑到可怕的声音,念出台词:   “我们来这世上的时候都是圣徒,都是无罪的人。是你将我带来这世上的,最该赎罪的就是你!”   曲婳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与冷丽雯如出一辙的绝望。 第73章   112.   大约晚上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又是三长三短的敲门声,笃定、不歇息,除非他打开那扇门。这敲门声彷佛成为了一种固定仪式,非要等来一个接受它的人,否则这声音就会一直落下。杨鸥不堪其扰,只能恼怒地盯着那扇门。   忽然,那敲门声停了,一段短暂的空白出现,然而,这只不过是在酝酿下一进攻方式。须旭的声音接了上来,喊他的名字。杨鸥觉得只要他一打开门 ,门外的一切就会像龙卷风一样,迅速扑进来,搅得他无处立足。他翻身下床,赤脚走到门边,默默伫立了一会儿,等待着对方离开。须旭似乎是铁了心,毫无退却之意,敲得更急躁了些。杨鸥始终没卸防,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在这一瞬间,杨鸥发现,自己也可以如此残忍,以前那样的心软不复存在。   电话忽然在这时响了,在静谧的夜里,铃声显得更加庞大而清晰。杨鸥疾步走向床头,瞥到屏幕上滚动的名字是徐幻森,他干脆地摁灭。显然,须旭知道他在房内装死,在电话铃响得那一刹那,他滞了几秒,但紧接着,更剧烈地砸向了门。   杨鸥知道,如果现在不开门,须旭这样的动静可能会惊动剧组的其他人,然后又让人看去一场热闹的笑话。   他心下一横,猛地拉开门。   “你疯了吗?”杨鸥不悦,“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善罢甘休?”   他终于敲开他的门,怎么可以善罢甘休。   “我不知道,”须旭恬不知耻地说,“要不然你告诉我......什么叫善罢甘休。”   说完,他上前一步,低下头,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肩膀。   “须旭——”杨鸥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惊呼,“你干什么?!”   “你很怕我?”须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山去有些失落,“我现在对于你,有这么可怕?”   杨鸥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的确很可怕,比亡命徒还要执拗。   “杨鸥,”须旭垂下头,借着黑暗的庇护,袒露似真似假的脆弱,“你其实还放不下我,对不对?如果你真能那么狠心,那你根本不会开门,也不会像那样看着我...... ”   简直颠倒是非,说着说着,好像这些都成了真,杨鸥甚至听见轻轻的低泣声。   果然,杨鸥麻木地想,从来都是这招,连换一换的想法都没有。   须旭低低抽泣,手放在眼睛上,月光从室外洒进来,照出若隐若现的泪渍。   杨鸥静静看他的表演,心硬如铁。可是那两道泪,从眼睛里流出,从掌心里淌过,变成锋利的武器,将刃对准了他。   他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杨鸥,真得不能给我个机会吗?这些日子以来,你也看见了......”须旭断断续续,“我是真心想和好,无论你对我是怎样的态度,我都能接受,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可以马......”   杨鸥突然打断他,“马上干什么?抛弃给你资源、给你荣华富贵的人?那你这样也挺不讲情面的。”   “我、我......”须旭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和礼先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哪样?”杨鸥鄙夷地冷笑,“既然有勇气做,还没有勇气承认?”   须旭陷入沉默。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的,杨鸥看见须旭脸上的痛苦一闪而过。   “那不算什么,我跟其他人都不能作数......”须旭恢复了些平静,“我以前是迫不得已,如果不离开你,就会连累了你。”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些鬼话?”   须旭湿着脸,看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已经发生了,我的确做错了。但人都会犯错误的,杨鸥......你就有自信认为自己做过的所有选择都是正确的吗?”   杨鸥觉得自己不能再同他诡辩下去,指着门,无声地命令,希望他离开。   须旭抿着唇,微微颤抖,不再说什么。大概默了半分钟,他忽然扑过来,抱住杨鸥,将他潮湿的脸、潮湿的唇,对准了杨鸥,迫不及待地胡乱吻他、触他的脸庞。   杨鸥大骇,用尽力气,推开了他。   须旭被推开,颓然的怔在原地,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臂随着胸膛起伏,开始抽搐。然后,他痛苦地、近乎歇斯底里地哀嚎了一声。   “是因为他吗——”须旭愤怒地问,泪也跟着落了下来,“杨鸥——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爱上了邢望海!”   杨鸥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像两具失去了生气的傀儡,冷酷对峙。月光凿出一口井,让他们的影子沉在井底。   “这和你无关。”杨鸥冷漠的声音回荡在虚拟的井中,“须旭,我们结束了,很早以前就结束了。我不可能再回头了。”   须旭失魂落魄地离开,杨鸥看着他的背影,一言难尽,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   他去找电话,回拨给徐幻森。嘟了好久,那边终于接起来。   “干嘛?”杨鸥恹恹问。   对面有些嘈杂,徐幻森的声音断断续续,“老杨、我出国了、正好……好……看见、……你什么……”   “什么?喂——”杨鸥蹙眉,喊了几声森子,对面倏地断了线。   “艹——”徐幻森盯着不给力的手机,暗暗骂了一句。   齐情正在选明信片,听见骂声,悄悄靠了过来,“怎么?跟你那好哥们联系不上?”   徐幻森抬抬眉,“没事,我寄他公司去,一回事,反正不就走个形式嘛。”   齐情努努嘴,为徐幻森的不解风情。   节目第一期开始录制了,第一站就是从阿根廷出发前往南极,在当地按主题搜罗汽车,每位嘉宾选一辆,就这样借助陆地和海洋上的辅助交通工具,穿过雷克海峡,进入南极圈。   到达南极的前哨,就是乌斯怀亚。乌斯怀亚最出名的就是那座在无数电影或纪录片里出镜的灯塔,以及世界尽头的邮局。   齐情找准时机,半是撒娇半是怂恿徐幻森,暂时离开大部队,偷摸着去著名景点打卡。徐幻森是制片人,团队唯他是瞻,也没人敢怀疑他和齐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选好明信片,填上地址,齐情拽着徐幻森盖邮戳,再郑重地投入邮筒。   徐幻森盯着他,觉得他此时就像一个小孩子,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抱有虔诚的希望,譬如还相信圣诞老人,相信童话最后都有美好的结局。   齐情发现不加掩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羞赧道:“看什么啊——”   徐幻森掀了掀嘴唇,眼神飘向天空,指了指头顶,“别自恋,我在看信天翁......哇,那只好肥。”   齐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两人沿着栈桥走,去看灯塔。午后阳光泛滥,照得海面波光粼粼。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海边只有稀稀拉拉、一无所知的游客。他们在灯塔边缘晃悠了一圈,攀上一块礁石,驻足眺望大海。   “ 你知道吗?我现在想按下暂停键,为了这一刻。”齐情忽然说。   徐幻森有些讶然,侧目看他。   “除了喝醉酒、生病以外,你很少能够这么安静地同我相处。”齐情边说边笑,“我们好像总是在吵架。”   好像真是这样,他总是在醉,排山倒海地吐,除此以外,他还让他看见过最虚弱的样子。   “我......”他好像不知该拿这种场合怎么办,吞吐半天,结果只是喉咙涌上一股酸涩。   齐情与他对视,目光明亮,比划出一根指头,然后轻轻晃动着,阳光在他指尖跳跃。齐情倾身,徐幻森蓦地一惊,那阳光就顺着齐情指尖抵上他的唇,柔柔的热度,却令他悸动不已。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秘密......”   徐幻森滚了滚喉结,不说话,他想等他说完。   “但对你而言,不算秘密了......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总是表现得很蠢,脾气很大,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是被宠大的,你知道我爸爸他们很厉害吧,他们习惯于帮我铺路,为我解决一切麻烦,所以我才有趾高气昂的资本......但徐幻森,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想独立,很想做一些疯狂的事情,很想抛下现在拥有的一切,当不是偶像的齐情,譬如现在——”   齐情撤掉指头,脸忽然靠近,放大在眼前,徐幻森心悸得更厉害了。   “我从来没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齐情的目光湿漉漉,整个人的气息徐徐扑向徐幻森,“很讨厌,从来不给我留情面......”   徐幻森为了掩饰尴尬,佯怒,“你就是想说这个——”   句尾被悬而未决的吻收纳,海鸥在他们头上盘旋,两人周身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如今,他们身处异国,都没有了身份,只是陆地尽头上的两个小点。大概正是少了那些束缚,才有机会顺流而下。徐幻森无意识扣紧了齐情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隔了好一会儿,齐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唇,似乎为刚刚的突兀行为感到有些歉意,对着他羞涩、抱歉地笑了一下,仿若一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   “这就是你想做得......疯狂的事......”徐幻森也跟着笑,“在大庭广众之下吻我?”   齐情嗫喏着,没说话,为了遮羞,只好低下头,高大的身躯顿时矮了半截。   “齐情——”徐幻森温柔地叫他。   齐情抬起头。   “保持这样,就当这样的你,挺好。”   齐情怔怔看着他,阳光、大海和徐幻森都钻进了他的眼睛,是他从没见过的光景。他不敢说话,怕说出来的又是傻话。 第74章   113.   在启程深入南极圈前,整个摄制组都做了两周的极地适应培训。基础培训以极地应急生存为主,教每个人怎样在雪地上扎帐篷、驾驶改装皮卡等,其中还有心理辅导,主要防止初来乍到的人一时无法适应,患上极地综合症。极地综合症的表现征状同抑郁症类似,常发于越冬队员身上,但近年来,这种心理疾病渐渐演变,彷佛会传染似的,愈演愈烈。之前有一则报道,就是智利科考站的一名后勤人员,在夏季突然发病,陷入癫狂状态,放了一把火,烧了物资储备库。   除了美国科考站外,中国科考站就是南极的第二大科研中心,规模相当于一座小镇。科考站今年迎来建站七十周年年庆,不仅度夏队员比往年都多,普通的后勤工作人员也随之增加了不少。   齐情趴在飞机舷窗上时,就看见了白茫茫雪地里,星星点点分布着大红色雪地履带车和改装皮卡。在南极,大部分交通工具都会被漆成醒目的红色,就是为了在狂风大雪里能一眼认出。   飞机降落到达时,正逢南极极昼。太阳不落,在地平线上高高低低地沿着一条轨迹游走。   齐情兴奋不已,东张西望,生怕落下什么没见识过的新奇事物。   科考站分为工作区和生活区,摄制组自然不能涉足机密戒严的工作区,基本就在外围活动。   既然是汽车节目,那车就是主打,当之无愧的主角。   徐幻森领着所有人去欣赏,顺便试驾他准备好的丰田海拉克斯(Hilux)极地改装皮卡。   远远的,就能看见那夺人眼球的改装雪地轮胎,搭配着红色车身,比斜斜贴着地平线的橙色太阳还要亮眼。   走近,众人一片喧哗,齐情甚至惊呼出声。   在内陆,他们哪里见过这般飒爽的钢铁猛兽。一是这种越野车配置太高,平常不方便养护;二是这种加强悬吊系统根本没法在城市里合法通行,大概只有西西里那种无人区才适配。   大家围着三辆大皮卡转了一圈,一边赞叹越野车的强悍美貌,一边向徐幻森询问各种细节。   “哇——还要烧航空油!天啊——1800升的续航油箱!”   “胎压多少?!什么!2.0——3.0?算算,比普通的少了接近十倍,这直接碾雪山都够了!”   “涡轮增压和燃油喷射结合啊!现在都快绝迹了吧......这马力跟开飞机有啥区别?!”   徐幻森嘴角上扬,颇为得意。尽管鼻尖被寒风吹得红彤彤,此时此刻,他竟觉得从脚底板开始发热,便顺手解开了冲锋衣的领口。   “谁想先试试?”徐幻森晃动着手上的车钥匙。   “我来吧——”   徐幻森听见径直来到他身后的踩雪声,然后,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背后绕过来,从指尖勾走那凛出寒光的钥匙。他愣了愣,回头,齐情撞进他的眼里、心里。   金子般的极昼阳光中,齐情对着他,笑了笑。   徐幻森忽然觉得不真实,大概是冰天雪地的纯白背景太过于脱俗,让齐情的笑也像镀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辉。   齐情早就蠢蠢欲动,他开惯了跑车,还没尝试过这种庞然大物。一跨进驾驶座,他就知道接下来的驾驶体验绝对会非比寻常。专业人士带着他跑了一圈,雪沫飞扬,冰上拖出了两道宽阔的车辙印。齐情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潮热,心跳加速。   他降下车窗,朝徐幻森招了招手。   “徐总——”齐情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兴奋道,“上来吧,我带你兜风!”   一阵风吹来,卷起碎冰雪,徐幻森眯了眯眼。   “快呀!”齐情简直迫不及待,“犹豫什么!赶紧的!”   徐幻森掀了掀唇,走过去,原本在副驾驶位上的人麻利地爬了下来,交换完成。齐情很是满意,在后视镜里朝徐幻森俏皮地眨眨眼。   “出发——”齐情高亢地喊了一声,一脚油门,车头猛地往上蹿了蹿。   “你——注意......”安全。   话还未说完,车便冲了出去,徐幻森因为惯性,在座椅上哆嗦了一下,连带着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   冰川延绵,一碧如洗的蓝天下,一颗小小的红点在移动。天地之间,他们渺小得如同不存在。   “徐幻森。”齐情喊他。   “嗯?”   “我带你去看夕阳吧。”   “傻瓜。”徐幻森抿唇笑。   齐情哼哼一声,“傻?好啊,你又埋汰我!”   徐幻森摇摇头,笑说:“现在是极昼,日不落,既是夕阳,又是日出。”   “这样啊......”齐情撇撇嘴,“那我们就一直开一直开,开到没有路,好不好?”   越来越巍峨的山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在雪的覆盖下静静矗立,冰面上出现的动物也渐渐变多。动物们看着这辆像火一样的钢铁猛禽堪堪掠过,雪地轧出长长的痕迹。   齐情对什么都很惊讶、好奇,一手抓着方向盘,另一手也没闲着,不时指着窗外对徐幻森说:   “——徐幻森快看——海豹!哇,好肥哦!”   “——徐幻森快看——企鹅耶,它们好可爱,嘴巴尖尖,没有脖子!”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会不会是野人?!”   徐幻森实在没忍住,嗤他,“你脑子里成天想什么?这是南极大陆,无人区,别说野人了,活人都难见到!”   齐情哈哈大笑,“我知道啊,逗你的!”   两人对视一眼,貌似被对方感染,同时开怀大笑起来。寒风卷着年轻的笑声,飘荡进亿万年形成的山脉中。   “真美啊!”徐幻森由衷感叹,举起左手,遮在眼前,金色的光芒从指缝里溢出。   齐情转头,看着他的侧颜,忽然凑到徐幻森耳畔低问:“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徐幻森一滞,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顶开了,就像没了气阀,只能靠假装镇定压住乱窜的气流。   没料到,却是尖锐的刹车声和纷纷扬扬的雪渣代替回答——挡住他们去路的是一只阿德利企鹅——胖胖圆圆、憨头憨脑地与红色皮卡“对峙”。   “好险好险,”齐情拉下手刹,靠在座椅里惊险万分地喘气,“这小家伙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再晚一秒就要从它身上碾过去了......”   徐幻森不响,干脆跳下车,检查这位油光水亮的“不速之客”。   企鹅倒不怯场,大概是对人类毫无概念,只是好奇地歪头晃脑,扇着双鳍耿耿地朝人类叫了几声。   “哇——”齐情也跟着下车,蹲下靠近,与企鹅视线齐平,“你胆子还挺肥,竟然不怕我?”   那企鹅拍了拍鳍,抻着浑圆的身子,叫了一声,貌似在回应齐情。   齐情咯咯笑起来,眼睫毛上裹着层白色的冰晶,一笑,便簌簌直颤。   徐幻森看着这一人一鹅的奇异画面,心底忽地生出了奇异的柔软。他终于明白,齐情在灯塔旁,对自己说出的“想要暂停”是怎么回事。   “啊,企鹅走掉了,徐幻森。”齐情幽幽看向他,好像很失落。   徐幻森回过神来,环伺一周,指着不远处一座隆起的雪包说:“你觉得那像个什么?”   齐情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将手拢在眼周,当作望远镜,抻直脖子,“看起来挺像个小屋,是不是之前雪下太大,被掩埋了?”   他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在车中搜了两副头灯,便一前一后朝那古怪的雪包走去。   靠近到貌似前门的位置,徐幻森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是扇木制的门,便朝齐情作了个手势,示意他退后,然后自己猛地一脚踹开门——一股强烈的霉腐味袭了过来。   两人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屋内都被冻住了,结晶的冰棱明晃晃挂在四处,凭陈设判断,应该是座被荒废已久的补给屋。在极地,像这种被不可抗拒因素遗弃的补给屋并不少见,有些年代追溯久远,几乎忘记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建,以及为什么被遗弃。   几个脏兮兮的铁架子上放着零零散散的罐头,还有常用工具箱。除了这些,最为显眼的就是占据屋子1/3空间的铁架床,床头放着一个铝制的小箱子,那样大剌剌地摆着,似乎就是为了引诱人们去开启。   徐幻森咽了口唾沫,走过去,齐情紧随其后。   徐幻森从旁搜罗到一支锤子,朝那箱子捅了几下,“嗵”的一声,那箱盖竟然被轻易地捅开了。   两束光照进幽暗的盒内,两人面面相觑,都顿住了,谁都没有想到,里面只是一本被冻住的英文。齐情眼疾手快,从盒里使劲掏出书,抖掉最上层的冰晶,一张被冻得坚硬的牛皮纸从书页里掉落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徐幻森也跟着凑到了这张纸前。   上面竟然是中文,还是手写的:   /   明天是我离开南极的日子。   我已经拖了三年,再也没借口拖下去了。一个月前,母亲在电话里哭着问我,是不是要把人生都奉献在这里。我告诉她,这不是奉献,不过是职责。那么多人都在这里呆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不都过来了吗。母亲说我不一样,我好像是铁了心再也不回城市。然后她哽咽着说,爸爸病了,肺癌末期,你就这么狠心,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应她申请岗位变换,尽孝床头。   我要走了,可我还是没有找到惜玉。   我不用跟她告别,因为她一直都住在我心里,哪里也不会去。   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想着这姑娘真特别,明明个子小小的,却有无穷的气势。她从窗户翻进医疗室,盯着我打量一番,嘴里还啃着苹果,劈头盖脸问,你就是新来的医生?所有人都说你好帅,不过如此嘛。   我没有生气,我觉得她很有意思。遇见比我有意思的人,我一向很宽容。   惜玉很厉害,不仅是通信工程博士,还拿到过NSF的奖学金,作为外国人,拿美国人的奖学金,就很不简单了。   惜玉有次凑过来,突然说,你擦了什么香水,真好闻。我疑惑,说没有啊。她笑着说,不可能你把手伸过来,给我闻一下。我照做,把手伸了过去,结果她直接亲在了我的手心。   我惊讶地僵住了,她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我只能说,那一刻,我的心乱了。   我们去南极盆地,惜玉检查完仪器,过来坐在我身边,指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说,看,彩虹。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好静,静到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就想,婚姻虽然一地鸡毛,但惜玉是这么好的姑娘,我想跟她赌一把。   那次越冬,惜玉陪着我熬过来最黑最寒的极夜,接下来,只要等船来了,过完国庆节,我们就可以回内陆了。我有许多计划,都没有对惜玉说,其中最想做的,就是带她去看伊瓜苏大瀑布,看瀑布上的彩虹。   阿根廷科考站的朋友告诉我,相爱的人一起去看了伊瓜苏大瀑布,在这世上就再也不会走散。   但上面来了消息,我不能回去了,因为本来要换我的队医突发意外来不了,我只能顶替,又是暗无天日的一年。   我送惜玉上飞机,她很开心,我不想表现得失落或者伤心,破坏她的好心情。   惜玉问我,想要什么,夏天回来时,她带给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告诉她,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   我一直在懊悔,如果那天我强行挽留她,让她不要去,是不是我们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三级风暴预警,连卡特车都难以开动了。惜玉却为了能修好通讯设备,以身涉险,冲进了暴风雪里。   卡特车咆哮着,风和雪也咆哮着,只有惜玉最镇静,完成了她的使命。   一起回来的队友描述意外发生的情形,每每有那个场合,我都回避了。   南极冰缝里,海冰之下,替我容纳了惜玉。   我向组织请假,偷偷去了离惜玉发生意外最近的海岸线,甚至徒步跨上了一块浮冰,那冰上有只正要下水的企鹅。它好像被我打断了行动,扑棱着鳍,有些警惕地看我。   我却傻傻地问它,你见过惜玉吗?   你如果见过她,就叫一声吧。企鹅盯着我,真得叫了一声。   我一直在医别人,结果却连自己都医不了。   最后悔的是我还没有问过惜玉,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觉得总该有人记得我和她的事情,否则,这一切不就会随着我俩消失,那就都消失了吗?   南极的风,是她陪我吹的,我怎么都不会忘记,   风,替我吻吻这片土地,吻吻在这里长眠的,我的爱人。   Ming于203x.12.7/   一段尘封在这荒芜冰原里的深沉爱恋,竟是这样,无意的,震颤的,在他们面前呈现。   齐情握着这张信,觉得沉重无比。   他低低喊了声徐幻森的名字,然后从那信上仰起脸,流了满脸的泪。 第75章   114.   回到科考站,齐情一直神色郁郁。徐幻森几次想同他搭话,齐情都回避了,径自躲进房间,直到摄制组开会时才现身。   拍摄内容是一早就定好的,嘉宾们分队,从科考站出发,看谁能最先到达南极点。肯定有剧本,会尽量把容易擦出火花、引起话题度的嘉宾成员组成搭档。组队完再分配一小队专业人士跟随,以防意外发生时能第一时间处理。   讲完行程安排,极地探险家开始向大家传授经验:   “我们要尽量远离海岸线,海岸线附近的冰层很薄,基本上都是海冰,海冰上会有越来越多的融池,虽然现在是夏季,万一掉进海里,海水依旧能迅速把人冻死......另外,还要注意冰裂缝......”   听到“冰裂缝”三字时,徐幻森下意识望向齐情。   齐情抱臂站在角落,晦暗不明的光盖住了他整个人。   有人说:“放心,我们命大着呢。”   其他人也笑起来,插科打诨,“说得这么惊险,那我们不是得出发前跟老天爷祈祷,保佑我们活着回来啊!”   忽然,“砰”地一声响,融洽自乐的氛围被突兀打断,原来是有人甩门走了出去。   徐幻森再朝角落投去目光,齐情已经不见踪影。他心下一紧,身体比意识先动,跑了出去。   眼看齐情快要走出内门,徐幻森没管那么多,扯开嗓子喊,“齐情——你等等——”   齐情脚步一顿,却没转身。   徐幻森赶紧跑过去,“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吧。”   齐情沉默,供热水管在他们头顶发出细微嗡嗡声,是这方空间里唯一的响动。   徐幻森从未这么无能为力过,他想了想,缓声问:“要不要去麦克默多站转转?趁着这几天休整,那边有电影院、桑拿房,还有......”   “徐幻森,”齐情哑道,“你说......怎么会有人完全不把这里的危险当回事呢?那么多人来到这里,生病了、死了、消失了,玩命似地为国家卖命......”   “他们很伟大,”徐幻森忙不迭插话,“齐情,来这里工作的人,都特别伟大。所以,我才决定第一站来这里,不仅是为了驾车领略南极风光,更是为了让观众们看到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一群什么也不图,为崇高使命而献身的科研工作者.......但我也不能给嘉宾们压力,除了不停提醒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时时刻刻提高警惕,杜绝危险发生......”   齐情垂眸,喃喃,“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徐幻森明白他在说什么,胸腔也酸涩地肿胀着。   “我们出去走走吧,”徐幻森说,“你不是带了滑雪板吗?要不然,教我滑雪?我看见114生活楼后面,有一个小雪坡,挺适合滑雪的。”   齐情抬头,怔怔望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稍微一运动,身体就容易发热。   徐幻森以前跟风,冬天去东北度假,滑过双板,技术跟菜鸟没区别。齐情带来的是单板,完全不是一回事。   齐情滑得虽好,教人却不咋滴,徐幻森摔得服软,刚直起身没多久,结果重心不稳,一屁股坐进雪里。   “起来!起来!”齐情单脚拖着雪板,蹦到他面前,伸出手要拽他。   “饶了我吧。”徐幻森脱下雪镜,摇摇头,“我这把年纪,扛不住了。”   齐情噗嗤笑出声,“这跟你多老没关系,你就是耍赖,想偷懒!”   “是是,”徐幻森应声,“我太菜了,耍不来。”   齐情将雪镜推到额头,露出一双浅瞳,盯着徐幻森,“那就休息吧。”说完,便挨着徐幻森坐下。   临近午夜,太阳缀在北方的天空,晕得天际一片橙黄。不远处的风球在嘎吱嘎吱转,偶有海鸥经过,叫唤着拂过雪丘。此刻是这般宁静祥和,只有冷风灌满他们的发梢毛孔,让脑子和身子都变得轻盈。这种难得的放空,是他们久未感受到的。   “到了南极点后,你想怎么庆祝?”徐幻森忽然问。   每位嘉宾,不管顺序,只要到达终点,节目组便会如他所愿,安排惊喜。   “可以提过分的要求吗?”   徐幻森笑,“少儿不宜的可不行。”   齐情作思索状,“我想想——”   徐幻森饶有兴趣地探问:“香槟?蛋糕?后援会的视频应援?还是吃顿大餐?”   “我想要一个拥抱,”齐情转向他,认真说:“来自你的拥抱。”   徐幻森愣了愣,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不符合规定。”   “徐幻森,我不想后悔。”   “不行,这样做了,你就会后悔,你是爱豆,如果......”   “如果什么?”   对啊,如果什么?   徐幻森迷惑了一瞬,齐情就在他眼前,越过他,就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冰与雪,还有被冰雪埋葬的灵魂。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踏足这片土地,惋惜一段尘封的恋情,感受同一种心痛。   齐情屈着膝,用雪靴锉地上的雪。不是没有捕捉到徐幻森的迟疑,就是这短暂的空白,令他无可奈何。他不再像曾经那般困惑和恼火,他开始理解徐幻森的退缩,成人世界的规则,从来没那么简单。   “我不想你拿事业当赌注,”徐幻森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如果在镜头之下曝光我俩的关系,那你可能再也回不到舞台了......齐情,我喜欢看你站在舞台上,很自信,闪闪发光,让人移不开目光。”   齐情讶然,僵了半晌。嗫喏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成型的话。   “我会保护你的,”徐幻森尽量不露声色,“你只要安心开车,开到南极点,当第一名。”   齐情勾起唇笑了,借着笑叹了口气,打趣道:“原来你只是想利用我挣收视率啊。”   徐幻森跟着笑,“是啊,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嘛。”   海鸥在他俩头顶叫着盘旋,成为吵闹的背景。   徐幻森看着他的眼睛,在想,多漂亮啊,他本来不该充满这些烦恼,他本来就该一无所知的任性下去。   齐情猝不及防凑过来,徐幻森吓了一跳。齐情的气息扑在他的鬓角、掠过他的肌肤。   在铺天盖地的暧昧氛围里,齐情开口:   “你想让我再重新喜欢上你一次吗?”   是怎样都避不开了,徐幻森想,怎样想否认都不行了。他跌进了他清澈的眼底。   跟齐情一块来南极,可能是他活到现在,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即使前方是末日,他也要好好同他渡过。 第76章   115.   全程4500公里,顺利的话,按照计划两天一夜能走完。天公作美,冰原上常见的白毛风没有刮起,每一队目前都前进得格外顺利。第一段路程在南极大陆,夏季回温,宽阔的轮胎压在坚实的黑色地面上,发出令人安心的轮胎摩擦音。   除了摄制组跟拍外,为了能随时捕捉嘉宾动态,每辆皮卡车厢里均安置了360度无死角摄像机。   “齐哥,待会儿快到冰川区了,我跟你换吧,你都开五个多小时了。”   跟齐情搭配的是一名现役明星运动员,经纪约签了娱乐公司,常年在各大热门综艺里露脸。   齐情专心致志看着前方,也没想太多,随口应了声好。   转过一个雪堆后,对讲机里传出一道命令:全体停车。   “怎么了?”皮卡停稳,齐情降下车窗,问跑向他这边的工作人员。   “雷恩说让我们跟轮胎放气,待会儿进入冰川区了,路不好走,要让轮胎接触地面面积更大,摩擦力强,防止打滑溜车。”   雷恩是团队特地从冰岛聘请过来的极地探险家,混血儿,半个华裔,曾经为国家地理奔命过,被评为全球百大冒险家之一。   “好。”齐情跟搭档配合地蹦下车,开始着手放气。   不一会儿,成片的呲呲放气声在冰原上此起彼伏,冰山在远方沉默地俯视这滑稽的场景。   趁着这个间隙,徐幻森掏出防风打火机,点燃烟。阳光照在雪上,折射出明晃晃的光,他迷了眯眼,吐出烟圈。再接下来的路程最为艰险,冰川区靠近海岸线,不仅有海冰,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雪堆,致使路面凹凸难行。在设计行程时,就已经选择了最为安全、绕行最远的路段,却还是不可避免要经过冰川区。   雷恩跟他商讨并警告,冰川区危机四伏,遇到冰山雪崩、冰裂缝都不足为奇,尽管在夏季遇见这种灾难的机率很小,大概0.01%,可一旦遇见,那0.01%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徐幻森不敢出任何差池。他答应过唐一曲,也答应过齐情,要把他毫发无损带回家。   更何况,不仅是齐情,他肩上还担着一整个摄制组以及嘉宾,对谁都不该掉以轻心。   在晃眼的雪地里开了一天,即使有墨镜加持,齐情仍然感到眼睛酸痛,他一边忙活,一边不停揉眼。   “不舒服?”   徐幻森的声音先到,等他侧过头,对方已经走到他身旁。   “没关系,忍一下,适应了就好了。”齐情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这里天地只有三种颜色,白的、蓝的、黑的,就当是磨练意志吧。”   徐幻森不响,取下自己的护目镜,丢给齐情。   齐情懵了两秒,立刻喜笑颜开。遂靠近了些,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徐幻森的肩,防风衣布料厚实,一碰就窸窣作响。   “心疼我啊?”   徐幻森乜他一眼,“怕你瞎了,赖上我,要我负责。”   “好啊,你咒我!”齐情佯怒,作势要掐徐幻森。   徐幻森后退一步,躲掉攻击。看到齐情生龙活虎的模样,让他觉得踏实,原本飘在心头的阴霾,好似散去了一些。   “等进了冰川区,你一定要特别特别小心。”徐幻森掐灭烟头,盯着齐情的眼睛说。   “知道了。”齐情拍怕胸脯,“放心吧,我还要拿第一呢!”   “别那么拼,安全第一,”徐幻森笑,“......反正你都是内定第一了。”在唐一曲授意下,Victorphone是冠名赞助商,名义第一给齐情,并不过分。   重新启程,辽阔天地下,是一排缀在雪地里的渺小红点。很快,这些红点融进了纯白里,南极的风吹起来了。   越往前走,地势越嶙峋怪异,高厚的雪墙渐渐增多。车队需要时不时停下,挖雪凿路,有些时候,雪丘直接拦截在了路中央,得拿着电锯割出一条道。嘉宾们虽然主要任务是开车,但按照节目要求,如果遇到不算危险的麻烦,必须亲自下车解决。美其名曰还原真实。   这不,齐情嫌其他人不给力,自己吭哧吭哧抗着电锯下场开道。   纷扬的雪沫溅起,咔哒咔哒的电锯声引起了不远处海岸线的一群海豹注意。它们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被这不属于自然界的声音惊动,扬起头,茫然四顾,最后一个接一个打了个大哈欠,倒头继续睡。   在南极,有一点必须记住,看见海豹,就要意识到这可能是在海冰之上;如果海豹成群结队出现,冰裂缝存在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远远避开才是上策。   雷恩站在车头,观察风向,观察太阳,观察当年冰和老冰的交界线,观察脚下冰的结构。好在目前脚下都是冻土,附近冰层下的冰柱均呈水平状,足够承重。   齐情出了一身大汗,他放下手中的电锯,解开冲锋衣,抹了把额角的汗。   忽然,天地间充斥着一声巨响,附近的雪堆轰然坍塌,夹杂着无数冰块的白雾从背后升起——   他们脚下的坚冰裂开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突如其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齐情身子一歪,掉了下去。   齐情只知道在黑暗中会伸手不见五指,没想到,在一片白茫茫里,也会如此。   “天啊——”   “有人掉下去了——”   “是——是齐情!”   惊恐万分地呼喊在齐情头顶响起。   崩塌停止了,齐情刚刚站立的地面,已经裂开了一条纵长达几米的深缝。大伙惊魂未定,不少人埋在了没膝深的雪里。   徐幻森头脑一片空白,僵直着身体杵在原地。   大约过了几分钟,所有人看着徐幻森发疯似地在拨雪,开始往齐情坠落的裂缝,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去。   “不能拔腿太快!会伤了半月板,韧带拉伤!”雷恩在徐幻森身后焦急地大声嚷嚷。   徐幻森此时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没了知觉,没了触觉,只知道凭本能行动,往前,再往前一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齐情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在自己眼前消失呢?徐幻森想,他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定是他做的噩梦。   他脱下手套,急躁地揉着眼睛,凶狠地掐着自己左脸,试图让自己醒过来。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寒风从他耳边割过,眼前只有一片残酷的混沌。   他忽然觉得呼吸不上来,动作也跟着迟缓下来,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体内流走。   咚的一声,他跪在了半途——还差几米,他就能爬到裂缝边缘。   “救人啊!救人啊!”徐幻森悲怆地大喊起来,“他妈的——他妈的——”徐幻森怒吼着,太阳穴已经暴起青筋,“你们都是傻/逼吗?愣着干嘛?我请你们来是吃白饭的?!”   没人敢出声。一是因为震惊,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后怕。   天地沉默。   天地间只有徐幻森撕心裂肺的绝望。 第77章   116.   齐情揉了几下眼睛,试图撑起身体,但一阵剧痛从左脚传来,迫使他只能再度躺平。环顾四周,除了白,就是蓝色的冰晶,头顶上有一道阳光从罅隙射进来,冰壁光可鉴人,并没有可供攀岩向上的落脚点。   等到最剧烈的疼痛过去,他咬咬牙,向上张望,发现这裂缝并不算深,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卯足劲,开始呼救,可头顶上方豪无回应。   裂缝狭长悬顶,如果白毛风再刮起来,很有可能会卷起冰雪,掩埋住裂口。   左脚腕大概是骨裂或者骨折了,因为身体的温度不停流失,他已经对痛觉迟钝,心里逐渐涌出后怕。试着爬行了两米,发现这地下竟有许多冰隙,就像一道道岔路口,每一个都深不见底,泛出幽蓝无情的冷光。   他张着嘴,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这回是彻底遭到大麻烦了。   徐幻森发泄完,整个人塌陷在雪中。雷恩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将他一把拽住,往回拖。   “太危险了!”雷恩说,“再观察一下,看接下来该怎么实施援救,实在不行,我们得按照《南极条约》.....”   徐幻森猛地挣开对方,红着眼,反抓住雷恩的衣领,恶狠狠打断:“别跟老子扯有的没的!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给我弄出来!接下来不管出什么事,所有责任都我来担!你不是号称特别牛逼的专家吗?怎么连危险的预兆都没发现?你他妈到底靠不靠谱?!不想干,就给我滚!”   雷恩指了指不远处的摄影机,徐幻森这才意识到,录影仍在进行。   “还录个屁!”徐幻森松开雷恩,转向摄像,喷射怒火,“你他妈这么尽职干嘛?人都不见了,还录个Jb录!”   雷恩面色不虞,却还是尽量心平气和道:“徐先生,这可不是儿戏,如果胡乱营救,不顾其他人的安危,是十分不妥的。”   徐幻森愣了一下,没响。   如果齐情在这里陨了,那他也没资格回去了。意外的发生,没人愿意看见,毕竟谁都无法预料,他一个劲在儿这质疑发火的确无济于事。   缓了片刻,徐幻森终于冷静下来。他神情冷峻地盯着雷恩,一字一句道:“你先指挥其他人去安全区域待命,再协助我,我去救他。”   齐情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时间的流逝没了计量,好像一分钟都有半个世纪那么长。他只能绝望地仰起头,一眨不眨盯着唯一出口——头顶上的裂缝。   他开始回想上过的培训课,有没有关于人掉进冰裂缝后的自救方案。结果,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揪不出一星半点儿有用的信息。   太阳线贴在地平线慢慢蜗行,白毛风刮起来了,风从缝隙里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雪晶坠落,砸在齐情脸上,阴冷潮湿。   齐情拼尽力气,移到冰壁边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试图徒手折断大冰柱,好垫在身下,增加高度,说不定能起点儿作用。他还想要不干脆刨出一个雪堆,再慢慢爬上去。空想不如实干,齐情一横心,开始刨雪。为了加快速度,他脱掉手套,直接开干。但因为体力不支,体温下降,很快,他便惨白着脸败下阵来。得不偿失,脱掉手套的十指,因为长时间浸在寒雪里,开始呈现冻伤专属的青紫色。   “艹——”齐情向后一仰,放弃似地躺在地上,胳膊下还硌着一块他之前掰断的冰柱,呈放空状。   “我是不是要死了啊——”齐情边说边换了个姿势,把冰柱当人似的抱紧。   “欸,我还没活够呢,”齐情乜了一眼怀里沉默的冰柱,“徐幻森,我都没跟你一块儿抵达南极点呢。”   隔了一会儿,他继续自言自语:“爸爸和老爸要是知道我出事了,肯定会急得不行吧......尤其是爸爸,天天操不完的心,从小到大,就没见过有像他这么爱管闲事的家长!还有邢望海,肯定要骂我,说我是个傻/逼......还有我的粉丝,肯定又要骂你们节目组了,绝对黑掉你们官博,屠掉你们广场,把你们骂得狗血淋头......但谁让你来拜托我呢,我怎么会拒绝啊,你说是不是啊徐幻森,啊?我这就叫为爱走钢索,忒伟大、感人,啊对不对?还没动身时我就想,南极,多浪漫啊,世界的另一端,我和你,逃到哪里都是冰天雪地。你再不愿意也得配合我吧,说不定,多相处相处,会觉得我真不错呢,再说不定,我们假戏真做,就谈起货真价实的恋爱了呢。哇,南极之恋,多棒啊!”   说到这里,齐情忽然哽咽起来,“......要是我真没那个运气,在这里死了......你不要有负担,我不会怪你,我会跟爸爸他们托梦,要他们也不要怪你,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后悔。虽然对不起粉丝,偷偷喜欢上了别人,但徐幻森,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没后悔过......有时候会想,你有什么吸引我呢,有很多,也可以说完全没有。非要说的话,那就怪缘分吧,说不定我上辈子欠了你情债,这辈子就来还债,不可避免地喜欢你。那天,从补给屋出来,我走在你后面,盯着你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比惜玉和Ming幸运,毕竟你知道我喜欢你......Ming想跟惜玉一快去看伊苏瓜大瀑布,我呢,其实也有个愿望,那就是和你一起去看次极光。你知道吗,芬兰人认为极光是鲸鱼在海里翻腾,掀到天空的波光浪影,情侣们一起看见极光,就能收获幸福。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些,但人啊,要是连点相信都没了,不就活着太无趣了......”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闭着眼,彷佛被安置在神龛上,一缕阳光打在他安然的脸颊,模糊了这一瞬,好似黄昏和黑夜的边界,狗与狼的时间,天地消沉。广大的消沉,回绕在无垠空白之中。   风雪即将散去。   齐请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   徐幻森降下去的中途,觉得有一种类似潜水的感觉涌上来。他死死盯着下方,眼睛四处逡巡,终于看见一个高大蜷缩的轮廓,蓦地呼吸停滞,现在又有了溺水感。   登山绳紧绷在空中,像一道笔直的刃,牵连着他们的生死。腰间的对讲机滋滋作响,雷恩在问他,怎么样。他深呼吸,稳住气息回,已经看见人了,再放一点儿。   触到底后,他颤抖着手,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解开登山扣。   尽管这裂缝之下空旷无比,可徐幻森仍然呼吸不上来,觉得沉闷拥挤,大约是害怕过了头。   他小心翼翼地迈步,向背朝他的齐情走过去。   不会有事的,徐幻森攥紧拳头,心里默想。可他为什么这样安静?安静得像一尊静默的雕塑,封存在冰之下。   “齐情。”徐幻森背后发凉,胆怯地唤他,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齐情不响,沉默地占据着这个裂缝下的空间、时间。   徐幻森开始慌了,不管不顾地扑到齐情身边,无与伦比的恐惧侵袭了他。   不会的,不会的。他在心里暗示,他不会出事的。虽是这样强调,可脑子像被推土机碾过一般,混乱不堪。   他伸手去抓齐情肩膀,想扶他起身。齐情全身上下被冻出一层薄薄的坚冰,像是罩了层透明铠甲,让他看起来不太真实,毫无生机。   “齐情——齐情——”   徐幻森强迫自己镇定,他的心在冷掉,身体却热得发烫,如同置身在冰与火的地狱。   “齐情——齐情——”   一声又一声,不停歇,发出空荡的回音。   他终于叫累了,整个人轰然倒向齐情的肩膀。   “不要吓我,好不好?赶快起来,快起来啊!”他紧紧抱住他僵硬的身躯,“我命令你,齐情,起来!起来啊......”   裂缝高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俯视着他们,好像在看两枚不知自己命运轻重的棋子。   齐情的睫毛颤了颤。   “你在哭吗?”   徐幻森猛地一抖,彷佛有一阵电流刚刚淌过全身。   “你是在为我哭吗?”   齐情睁开了眼,尽管他的身体冷如寒霜,可他的目光那样滚烫。他的目光还在上升,上升,与裂缝对峙,然后再降下来,温柔地包裹他。   “徐幻森,我相信你会来的。果然没错……你来了。”   “我来了。”徐幻森哽了哽嗓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食言了,我的错……”   齐情摇了摇头,“不要自责,你先扶我起来,我腿好像摔断了。”   徐幻森这才注意到齐情的伤势。   齐情发现他担忧的目光,立刻宽慰道:“我还能忍,你没事吧,之前塌方,你没伤到哪里吧?”   明明是他所处的境地更加危险,却还能分出神关心自己。徐幻森好不容易咽回去的眼泪,又生生涌了出来。这是头一次,他会这样火辣辣的疼。疼得抽泣。   “徐幻森,你说,如果我们在这里死了,算不算殉情啊?”   “呸呸,说什么丧气话呢,”徐幻森止住眼泪,对齐情翻了个白眼,“老子不要命来救你,你就得跟我好好回去!”   “好。”齐情笑起来,靠过去,拥住他,将所有的欢喜和爱恋都倚上去。   搀扶着齐情一瘸一拐走到原先降下来的位置,徐幻森发现,齐情使不了力,没办法靠登山绳爬上去。他想了想,然后用对讲机呼叫雷恩。   “来,骑上来。”   徐幻森替齐情系紧扣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绳索是否坚固,朝对讲机说了声“Ok”,然后缓缓蹲下身子,拍了拍肩膀。   齐情瞪圆了眼睛。   “还愣着干嘛,赶快啊,待会儿要是又刮风下雪可不得了。”   “我挺重的......”齐情嗫喏,“......我比你重,你知道吧。”   徐幻森蹙眉,催促,“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怎么,你怕我扛不动你啊?我好歹也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这点儿力气还是有的。别废话磨蹭了,赶紧的!”   “行吧。”齐情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踉跄地分开两腿,跨骑在徐幻森肩头。   徐幻森双臂扣紧齐情的小腿,憋着劲儿,开始一点点出力,往上抬起齐情。好在雷恩也在上方收绳子,分担了一部分重力。   齐情听见徐幻森在下方喘着粗气。他偷偷看了他一眼,却只能看见他的发顶和鼻尖——头发上结了一层冰晶,却还是乌泱泱的黑,鼻尖红彤彤的,他不能想象世上还有比此时更美的画面。   徐幻森将他暖回来了,他来救他,不顾一切。风灌进他的眼睛,泪水从他心里涨潮,从眼角流出。   裂缝不再是裂缝,寒冷困苦结束,成为真正的出口。   他们就要抵达出口。 第78章   117.   因为齐情的意外,摄制组决定暂停录制,返回科考站。   徐幻森思前想后,还是给唐一曲打了个卫星电话。虽然齐情嘴上说没关系,不要惊动家长,但不管于公或于私出发,他都有责任向唐一曲汇报这个意外。科考站的医疗条件有限,缺乏X光拍片机,查不出具体伤势,只能先上个夹板替齐情暂时固定伤处。   唐一曲在了解大致情况后,二话不说挂断电话,显然是生气了。   徐幻森不是想推诿责任,他一直在考虑是否安排齐情飞回内陆,接受医院正规治疗。本来也是想同唐一曲商量来着,可对方并不给他机会。   不到三小时,收到唐总裁邮件,措辞简短,通知他接齐情的直升飞机已经在路上。   徐幻森不放心,跟摄制组简单交接了一下,就跟着齐情一道飞去智利蓬塔。   蓬塔是座小城,位于智利最南端,有私家医院,再怎么简朴,也比科考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落地,救护车里等候多时的人员便蜂拥上来,团团围住齐情,徐幻森被这阵仗微微惊到。   齐情被“挟持”到一副轮椅里,哭笑不得。他下意识去找徐幻森,却被人墙挡住,从人与人的缝隙里,只能瞅见一双标志性的长腿跟随着大队伍。他走得不紧不慢,好像故意拉在后方,犹豫地观察周围。齐情忽然心里没了底,彷佛就是一瞬间,他们一旦沾染人间的气氛,就势必要拉开一段距离。这距离不疾不徐地折磨人,好多次都把他眼泪逼出来了。   “徐幻森——”齐情没忍住,大声叫他。他想要他过来,陪在他身边。   “来了,别叫。”徐幻森小跑过来,笑骂,“你几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叫唤?丢脸不丢脸?”   “我不丢脸,”齐情倔强回嘴,他顿了顿,小声说,“看见你不在身旁边,心里有点儿慌……”   徐幻森没说什么,只是俯身拍了拍齐情的手背。   浩浩荡荡到了医院,齐情就被推着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徐幻森全程紧密跟随。医生英文带着浓重南美口音,徐幻森瞪圆眼睛,废了老大劲才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他听到以“ture”结尾的单词,想了一下问:“You mean fracture?”   医生点点头,这回一个一个字母往外蹦,“M-a-l-u-n-i-t-e-d F-r-a-c-t-u-r-e(不完全骨折).”   研究完CT和核磁共振报告,齐情聚精会神同医生商量治疗方案,好在除去骨折上石膏以外,齐情并无其他大碍。   晚上,徐幻森陪夜,怕齐情要上厕所或者喝水。这项工作本来由专门的护工负责,完全不必徐幻森亲自上阵,但齐情可怜兮兮地朝他一望,他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脱了。   徐幻森没有睡着,他听着齐情偶尔的翻身声,窸窸窣窣,像柔软的芯子,穿梭在床铺间。夜色透明,包裹着他俩,周围的一切在渐渐变暗变硬。   “你睡了吗?”齐情在黑暗里发问。   徐幻森翻了个面,借着一点儿月色,与齐情对视。   齐情撩开被子的一角,什么目的,昭然若揭。   徐幻森摇摇头,“床太小了,一起睡,我怕压着你受伤的地方。”   “没关系,我知道的,你睡觉很老实。”齐情干脆撒起娇来,鼻音浓重了些,“快点嘛,徐幻森,来嘛来嘛。”   徐幻森叹了一口气,默默起身,拱进温热的被子里,背朝齐情,侧躺下。   齐情没说话,隔了片刻,徐幻森觉得背部传来一阵暖湿的气息——齐情很轻地抱住了他。   他没有动,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齐情抱着他,也是一动不动。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一夜都没有变换,像是被风化上亿年的化石般严丝合缝,却还是不够。   第二天,徐幻森先醒过来,趁着齐情还没醒,就想去外面抽根烟。刚一迈进走廊,就看见有两个黑压压的身影从拐角处逐渐浮出。   徐幻森硬着头皮迎上去,礼貌地叫了声,“唐总。”   唐一曲面无表情,视线从他头顶扫到脚下,上上下下打量,盯得徐幻森浑身不自在。他知道唐一曲肯定要来,当他意识到这点时,神经就一直紧绷,如今真正见到对方,忽然绷紧的神经就松开了,可随之而来的疲惫击垮了他,他现在更是无力招架。   “他人呢?”唐一曲拧着眉头问,“只有他出事了吗?”   徐幻森不敢怠慢对方的问题,简明扼要回答,还带着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唐一曲对他做了个手势,徐幻森心领神会,待在门外。   齐情听见门响,躺在床上,想也不想地说:“你去哪儿了?”   “我还能去哪儿。”   齐情愣了一瞬,然后想起身,却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在床上抽了一下。唐一曲看得出,他正试图把身体里的惊讶和恐惧一点点熨平。   “爸爸——你怎么来了?”齐情还在顽强挣扎。   “躺着吧,别起来了,听你说话,精气神还挺足的......”唐一曲走近,自上而下俯视他,“你这小子命大,就伤了条腿,多少人掉进冰窟窿里直接一命呜呼。如果不是徐幻森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准备瞒我到回国?”   齐情:......   唐一曲盯着齐情打石膏的腿,“你是自己没按规矩来遭得祸,还是因为他们节目组安全意识不行,才无辜遭殃?”   齐情下意识否认是自己犯了错,然后又想着要替徐幻森圆场说好话,解释就变得毫无逻辑。唐一曲眉心越拧越紧,几乎呈川字。   “真的就是意外?”   “是是,”齐情并拢三指,对天花板发誓,“说谎就吞一千根针。”   “你刚才看见我,好像挺害怕的,怎么,怕我会吃了你?”   “爸爸,”齐情故作委屈,“你这可冤枉我了,我是太震惊了,你突然跑过来,也没通知一声,能不让我觉得害怕吗?”   唐一曲懒得和他计较,转向身边的助理,耳语几句交待任务。助理俯首帖耳,掏出手机,开始埋头发信息。   “伤筋动骨一百天,”唐一曲忽然拍起手心,把齐情吓了一跳,“节目肯定是不能录了......然后就是修养调整,我想想,是回国好,还是让你先在这观察几天,再飞美国。”   “爸爸,我又不是得了绝症,不回美国!”齐情囔囔,“就是骨折而已,我以前练舞也伤过啊,这次跟那次并没有什么不同!”   唐一曲挑眉,冷笑,“哟,你这是真觉得自己是铁打的?”   齐情撅嘴,声音瞬间降了一个几度,“不是,爸爸......就回国疗养吧,好不好?我还有工作呢......”   “工作个屁!”唐一曲勃然大怒,“齐情,你别当老子是傻子,你是老子养大的,你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吗?”   齐情呆愣地看着唐一曲,“什么意思......”   “你为了说服我,先去特地说服老韩,非要参加这个节目,是为了什么,你以为爸爸真不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是这一招,一旦有看上、喜欢什么,就想靠近,想尽办法都要捏在手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齐情本来想嬉皮笑脸搪塞过去,唐一曲的话如雷震耳,他哑了半天,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在偷偷监视我?”   唐一曲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一软,语气也跟着调整,“爸爸不是怪你,爸爸是担心你,你要理解爸爸,无论爸爸做了什么,都是爱你、关心你。”   齐情僵硬地扭了下脖子,缓缓直起上半身,人却塌陷在床铺里。   “爸爸,你是不是在监视我?”齐情又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监视,”唐一曲斩钉截铁,“这是防患于未然......但还是有疏忽的,譬如这次,我就没料到,早知道应该......”   齐情打断他,抓住重点,“那你就是承认了?你在监视我?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无论我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我好傻啊......”   唐一曲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些照片,都是偷拍。齐情深夜从徐幻森的公寓出来,还有两人坐在车里,搂着亲着,眼神融化着。他不是不给齐情空间,他只是想替齐情过滤掉那些危险因素,为他铺好坦途。徐幻森无论从哪方面来考量,都与齐情不相配,更何况,这次出了这么大事故。徐幻森之前是焰火,好歹还有愉悦作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却成了一颗安放在齐情身边的炸弹,随时随地都要担心安危。不可能,他绝不允许。   “齐情,听爸爸的话,就这一次,好吗?”   齐情没动,等待唐一曲的下一步“安排”。他觉得体内忽然产生了一种痉挛,这痉挛疼过了伤处。   “和他分手吧,他不适合你,你还有很多机会,会遇见更好的人。”   唐一曲走出来时,被徐幻森叫住了。   “有什么事吗?”唐一曲睨他一眼。   “唐总,”徐幻森垂下一向冷淡的眼睛,抱歉说,“这次都是我的错,如果因此有什么衍生后果,我全权负责......”   还未等他说完,一阵风从耳边掠过。徐幻森一惊,余光瞥见唐一曲的拳头,贴着他脸颊,直直错到了他身后的墙壁上,然后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响。   “的确,都是你的错。”唐一曲咬牙切齿,“如果他不沾上你,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徐幻森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唐一曲眼睛通红,失了以往的风度。他哽了哽喉头,心底发虚,膝盖甚至都有点儿软。在这个男人的盛怒面前,他无路可退,亟待宰割。   “徐幻森,我要起诉你,你会付出代价的。” 第79章   118.   齐情哭过那么多次,可当唐一曲替他作出决定后,他竟一反常态,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一种巨大的无能为力安静地砸下来,将他压进了水底,然后这水斑斑驳驳从他身上淌过去,掏空他的肉身。   徐幻森走了进来,隔着一段距离,看他。   齐情也愣愣地看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很短,可根本没有力量再靠近了。   似乎突然之间,他们的联系被掐断了,现实像雪崩一样,默默地掩埋了他们。   “你要好好养伤。”徐幻森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开始了,齐情想。他要开始同我告别了。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朝阳,可这间病房却像沉入大海,阴冷潮湿,从海底探出了许多触角,攀上他们的皮肤,针扎一样刺进血液里,无论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们就一同僵直地被海水处刑。   太疼了,疼到所有的力气都泄露殆尽,疼到连疼到底是什么,都说不清楚。   就算是告别,也得好好说些什么,可是,他们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徐幻森想,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人生中的一小段,互相抱着这错位的一小段,贪图短暂的温存,差点信以为真。唐一曲的介入,只不过让早该预料到的结局提前到达而已。   “徐幻森,”齐情喑哑道:“你......愿意带我走吗?”   徐幻森一愣,嘴巴微微张开,黑色瞳孔恐惧地涨大了一圈。   齐情捕捉到了这丝遥远却尖锐的惶恐。他不仅疼痛,现在又多了失望,他逼着他同自己相爱,如履薄冰地要求他在乎他,想让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真正爱上他,却又不想让他看轻他,可到头来,都落空了。徐幻森的表情分明在告诉他,你在说什么,疯了吗?可是,徐幻森走过来,紧紧抱住了他。这样紧紧地抱他,又好像在说,其实他也舍不得,他明明也在忍受煎熬。   “齐情,我承认我做不到......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做不到并不是我不想做,就算以后我们没了联系,你在我这里,是不一样的。你说你从来没遇见过像我这样的人,我也一样,我也没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昨天晚上,我就在想我们该怎么继续下去,真得很难,比我们想象中要难很多,我们两个凑在一起,结果什么都不能反抗,什么都不能抛下。如果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在一起了,其实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对不对?   “你不要怪你爸爸,我想了想,如果是我妈来跟我这样要求,我可能也会答应。我们看起来好像拥有很多东西,其实离开了父母,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以前不敢恋爱,从不恋爱,是因为我害怕失去自己,为另一个人失去自己,真得太傻了。我只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想为别人患得患失,我很自私,对吧。我早就想明白了,这辈子不会为谁付出什么,也不需要别人来为我付出什么,但你来了,就动摇了我这种观念。我对你有了企图,不仅仅是性,可我却不想承认,潜意识里一直在挣扎......想让自己不至于落到下风,我挺幼稚的,对不对?比你还幼稚......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真得很快乐,也许以后都不会这样快乐了。不,是没资格再快乐了。”   徐幻森的话语像雨滴一样,软软落下来,却敲打得齐情心脏紧缩。他不敢动,生怕一动,裹在身上的铠甲就要裂开,然后那些雨滴争先恐后灌进来,将他淹没。   “我知道了,”齐情掐灭自己的希望,“既然要分手,那我们也不要再怀念对方了。徐幻森,我不需要你记住我,我也会尽可能尝试忘记你,毕竟......”齐情哽了一下,违心说出最后一句,“要为后来人让出位置。”   119.   没有送别,病房是他们最后拥有的阵地,可在这最后变成了一片萧索的荒原,他们从这处荒原各自离开,头也不回。   徐幻森订了一架直升飞机,飞回南极,还有最后的收尾工作要处理。直升飞机带着他一点点离开,城市在他眼底一点点缩小,他觉得自己不是用走的,双脚悬在空中,根本没有触着在这个城市的土地。虽然只有短短的36个小时,可他好似一直在梦中,齐情的拥抱气若游丝地固定了这个梦,以致他都想不起来,在梦的结尾,齐情到底是用怎样的表情同他分手。唯一能记起来的,他没有哭,没有像往常那样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要伤心流泪。   徐幻森无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眼下潮湿。这份潮湿竟在不知不觉中蔓延,让整张脸都变得冰凉苦涩。   原来是他哭了。   舷窗外有一道青色的光射进来,让他恍惚得睁不开眼。徐幻森忽然明白,他们这次是真得分别了,像是被打回了原形的魂魄,被天光一照,就无所遁形。他努力看向玻璃窗外,看到了一轮巨大的太阳,足以把世间融化,他与它静静对视,根本不管双目会被灼疼。这下,他终于为流泪找到了借口,因为阳光太过刺眼,因为他傻傻地直视过太阳。   120.   唐一曲是等徐幻森彻底走掉才进的病房。齐情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只是丧气地垂着头,毫不关心周围。唐一曲走到他身边,有一瞬觉得自己是否做的太过于残忍。齐情终于发现头顶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猛地抬头,对上唐一曲五味杂陈的目光。   “我办好出院手续了。”唐一曲公事公办地开口,“我陪你先回国处理一下工作方面的事务,然后我们再飞旧金山养伤。”   齐情没有说话,脸上只有无动于衷。   “崽崽,”唐一曲看着他阴郁的脸庞,心里也不好过,“老韩忙完他手上的事情,也去旧金山跟我们汇合,你之前不是说特别想去拉斯维加斯吗?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就陪你一块去,好不好?你不是还想买车吗?老韩今年又弄到一辆......到时候直接给你,怎么样......”   “爸爸!”齐情忽然高声怒吼,“我不需要!这些我都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何必多问呢,知子莫若父,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徐幻森,把徐幻森还给我,好不好,爸爸——”齐情颤抖着肩膀,将眼睛里闷出来的两团潮气使劲往回咽,他在不停坍塌,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以及撇下去的所有自尊心。那么久以来,他都告诉自己,不要轻易折掉这份自尊心,即使在徐幻森面前,也要撑住。可他的父亲来了,用他不知道的,云淡风轻的方式,就能让他不成人形。   唐一曲不响,怜惜地看着齐情的脆弱。这份脆弱让他又想起了齐情小时候,心爱玩具丢失时的悲伤模样。他呱呱大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和韩炜靠近分毫。如今,他长得这般高大了,却在一瞬间,还是变成了当年那个小孩。他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父母,抱着一半愤怒一半试探,他对徐幻森提出了苛刻的要求。徐幻森很安静,安静得让他都在迟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无理莽撞。可徐幻森没有流露更多的表情,单单就是耷拉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低低说,我知道了。   齐情几乎是被夹着上的飞机,就像他之前被夹着进入医院一样。他脑子空空,身体陷进轮椅里,动弹不得。他张了张嘴,想驱赶茫然无措,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记得离开医院时,回头看了一眼,他想从同样的玻璃窗里,找到他住过的那间病房。可每一扇窗都那般相似,没有一扇是特别的,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扇窗透过的月光,容纳了他和徐幻森。他突然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逞强,说出违心的话,赶走徐幻森。徐幻森不想再坚持,那他就再多抗争、坚持一下,不就好了吗?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甚至一起出生入死过,几乎要抵达出口,却在这里放弃了,他怎么能甘心?   “开门,让我下去!让我下去!”   齐情忽然从座位上挣扎起身,他忘记了自己有条受伤的腿,跃起来的瞬间,只能跌落下去。他不甘心,即使爬也要爬过去,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愣怔的目光中,竟匍匐着爬到了舱门口。   两个男人过来,架起他的胳膊,想要把他再度安置回座位。   “轻点儿,轻点儿,不要弄疼他......”   他听见唐一曲的声音,焦急的声音。他怎么会好意思说不要伤害他,是他的出现,才让所有的一切弄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可他又不能恨他,他必须消化对他的仇恨,那他就只能恨自己了,不能原谅自己了。   他不肯离开,攀在冰冷的铁门边缘,脸也贴上去,泪流满面,厌恶着自己。   “让我下去吧,让我去找他吧......”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徒劳的恳求,耳边已经是轰隆隆发动机在预热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回响,不需要多久,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带入高空,然后埋进云层。   “崽崽,”唐一曲走过来,蹲下身,抱住他,“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难受的话,爸爸也会难受,你连爸爸也不在乎了吗?”   这么重的话压下来,颤颤地压得他几近窒息。   “对不起......对不起.......”   齐情断断续续地哭出声,就像回到儿时,做错事后,对唐一曲道歉那般。   他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神经质地哆嗦着,再次做回一个小孩。这是他的结局,他早就该知道的结局。 第80章   119.   齐情回到焱城,邢望海来看过他一次。   那时大家在一块儿吃饭,齐情吃到一半,忽然想要去上厕所,他对邢望海使了个眼色。   邢望海拦下护工,推着齐情的轮椅走进卫生间。齐情怒怒嘴,邢望海了然,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彻整个空间。   “我爸爸是全世界最自私的人。”齐情忽然说。   可他在说这话时,表情尤其彷徨。   “游戏规则从来都是他制定,他把商场上的那一套带到感情里,让我们都得听他的话,不允许质疑他的权威。一切开始和结束都是他说了算。”   对方的话成功地令邢望海怔了怔,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问:“真得是唐叔叔逼你们分手的吗?”   齐情凄惶一笑,“要不然呢?”   “那你恨他吗?”   齐情不答反问,“如果叶阿姨或者你舅舅让你不要同杨鸥在一起,你会恨他们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该想想了,望海……”齐情耸耸肩。   邢望海看着他,虽然不至于崩溃,但他身上的伤痕却依然明显,好像是勉强把自己拼在一块,才不至于在人前败得七零八落。过去,自己一直都在顺从家长的意思,做一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就连韩炜也老是打趣,希望齐情向他学习,可这次,齐情前车之鉴惨烈,连抗争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屈服。也许,在长辈眼中,他这张乖乖牌,大概连抗争的魄力都没有吧。   如果……叶弥和叶岭真得不接受他和杨鸥的关系,那他是否该反抗?接受来自他们的规训呢?   他和齐情始终是一类人,有家庭做底气,训斥他们同时也保护他们,在无忧无虑地环境中成长,从而成年后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譬如齐情和他,都会没来由的天真、倔强。可一旦脱离了家长,失去庇佑,其实他们什么也不是,甚至连解决麻烦的能力都没有。   邢望海不再说话,两人一道陷入沉默。只有水声在响,淌进大理石的池底。极度的安静会使人窘迫不安,这样加了一点儿外界声音的环境,也会使人如坐针毡。   “你真得爱他吗?”邢望海越过齐情,看着他的背后,镜中正是自己的脸。他既是在问齐情,又是在问自己。   齐情想了想,说:“大概爱吧。”   邢望海略略歪头,“我也是,我爱他。”   齐情虚起眼睛看他,就像画家审视眼前的画作,以便得到更好的透视效果。他知道,邢望海没有撒谎。从小到大,邢望海从来都是省心的那一个,自己却背道而驰,是挨骂最多的那一个。可他们依然是最佳同谋,最好的伙伴,最铁的兄弟,分享最深的秘密。   “我要是你,从现在开始,就不会再有把杨鸥介绍给家长的念头了。”齐情叹了口气,“我会非常小心,尽量不暴露关系……一旦走错,也许会伤害到自己也说不定。”   邢望海看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故意舒展着肩膀,好看起来不太费力,然后笑了笑。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能气馁。   120.   《无主》剧组最近有一次公开探班,就在圣诞节前后。邢望海蠢蠢欲动,急着西行。在叶岭的授意下,签约工作告一段落,虽然粉丝们接受了工作室发布的行程,但不少人还是在担忧,生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更有甚者,直接张贴网络大字报,十问工作室,字字呕心沥血,觉得工作室在拖后腿,毕竟《梦中人》热度还在,即使CP不营业,但趁热打铁,接下一部戏进剧组,或者趁机上热门综艺,才更合情合理。   为了宽慰粉丝,打消大家伙的疑虑,邢望海主动在微博上po文,声称是阶段性休息调整,并且想通过学习进行升级,提高演技,暂时不接商业性活动,这才让网上的粉丝言论得到平缓。   杨鸥的拍摄进程走到一半,最难熬的几个外景场面也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大段大段的文戏,需要他更加沉浸在汪生芜的角色中。   因为角色需要,他必须保持落拓模样,所以好长时间没看见自己刮净胡渣的样子了,难免会怀念拍都市戏时清爽的造型。   曲婳杀青这天,恰好是公开探班日。   她是在舞厅拍完最后一幕的。由于失恋,第一次涉足声色场所,新鲜女大学生彷佛深入光怪陆离的魔窟,需要拍出虚拟与真实交错场景。   曲婳顶着少女时期的服造,简直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突兀。尤其是烘托氛围的灯光一打,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酒红长发延伸至肩膀,一个年轻娇媚的形象,皮肤让光线辐射成淡粉色。她握着酒杯,带着胆怯和好奇还有微醺的酒意,眉头在微微痉挛,穿梭在她不熟悉的地方,被人群埋没,等待着堕落,让她可以暂时脱离现实。   这一幕像极了意大利铅黄电影时期的经典画面,掠过这般强烈的场景,下一个镜头便是更加幽深的黑暗,黑暗中伺机着危险,无论是对主角还是对观众,都有种步步相逼的危险窒息感。   杨鸥大学时期拉过意大利铅黄片,深深受其美学影响,所以对浓烈的打光、精致甚至苛刻的现场摆设、柔美神秘的女主角很是向往。   他早就期待易一群对这幕的诠释,不出所料,没让他失望。曲婳的演绎更是如虎添翼,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抓成了一团,屏气凝神,直到场记打板,才敢出气,恢复正常呼吸。   掌声雷动,鲜花也到了曲婳手中,她被人簇拥着走到了易一群身边。易一群从监视器上抬头,起身,虚虚拥了她一下,她拍着易一群后背,两人合作这么多年,默契自然不言而喻。   她落落大方告别,然后走到杨鸥面前。杨鸥忙不迭恭喜,曲婳笑笑,有力地拍了一下杨鸥的肩膀。   “接下来该杨老师辛苦了。”   “还好还好。”   “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易导从来都是这样,骂你也好,冷淡你也好,都是为了把戏拍好……我原来也被他整得很惨。”   听到这番话,杨鸥心里涌出一股感动,正准备说两句。   “那个……”她向某个方向投去幽深的一瞥,杨鸥也被吸引,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还有须旭,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一直在拒绝他,”她眨眨眼睛,露出和他一伙的表情,“他很擅长利用人的弱点,也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弱点招徕同情……做得天衣无缝,让人难以招架,对吧。”   杨鸥怔了怔,神色变得紧张。   “别担心,我不是八卦,其实我都要走了,也没必要搭理你俩的事情,可我这性格就是憋不住,有话就不能放在心里……须旭有天喝醉了,来找我吐苦水,说你根本都不搭理他,让他很是泄气,要放弃了,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受影响,好好演戏就行了。我啊,是看你在组里一直都挺紧绷,应该不光是易导给的压力演戏造成的吧……你不能将其他人看得太重,分担太多精力在角色之外,这样肯定会影响发挥……越回避其实就越在意,对吧?”   杨鸥沉默了一会儿,分辨不太出来,这到底是在说服他放弃对须旭的抵抗,还是纯粹在关心他。他想,在旁人眼中,他和须旭的行为一定非常难看,一切都被看在眼底,像在舞台下的小丑,无趣且吵闹。   “我知道了。”他讪笑一下,“曲姐谢谢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到演戏的。”   曲婳轻轻摇了一下头,以一种高姿态、尽量远离的方式在表达既肯定又否定的态度。这让杨鸥犯糊涂了,也让他不愿再开口说些什么了。   好在场务走了过来,招呼他俩去和组团探班的粉丝打招呼,这才解围。   121.   粉丝见面会结束,杨鸥准备返程,忽然心中一动,特地绕到了曲婳结束拍摄的舞厅。   他记得那里有一扇落地窗,日落光辉透进来,折在舞厅地板上,像海草摇曳,玩光与影的游戏。太阳气息沉溺在这光影的后面,却不一定能被准确捕捉,他想再看最后一次。   设备被撤走得差不多了,轨道都已经拆得零零落落,现场只留着几段萧索电线。   太阳正在沉没,杨鸥迎着那轮渐渐沉没的太阳走去。可他蓦地站住了,他不允许自己往明知是漩涡的中心坠落   ——须旭已经比他更早站在太阳沉没的中心。   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奇怪,可能因为他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不要走,杨鸥。”须旭好似梦呓地开口。   杨鸥装着没听见,脚步转弯。   须旭自从进组后,一向缺点儿阳气,脸色苍白,彷佛与吴翔宇真得逐渐合为一体。   “你很喜欢看日落吧。”须旭继续道,“当年我们一起看过很多次,不是吗?我马上就走。”   杨鸥停住,在斟酌对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须旭快步绕到他身前,隔着一段距离,才回头定住。   “我把这日落让给你。”他说,表情好像施了一个天大的恩情。   可他们明明谁都无法独占这日落,何谈拥有与退让。   杨鸥不响,面无表情看着他,好似在等待他的下一个花招。   须旭对着这样无动于衷的杨鸥,似乎矮了一些,他低下头,几乎埋至胸口,使劲抽了一下。说不清楚这动作里的含义,似乎极度失望,似乎极度难受,反正不会是积极的。   “你如果真心想放过我,那就不要再谈过去。”杨鸥忽然说。   须旭抬起头,笑了一下,没有温度的笑。   杨鸥已经快不要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了,比四年前更美,拥有人造的顶级美貌,却再也打动不了他了。假如他们曾经熟识的话,那些记忆也在渐渐散去,对于现在的自己,根本无足挂齿。   “曲姐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   第二个字刚咬在舌尖,杨鸥忽然觉得脖子一坠,须旭的脸在眼前蓦地放大。   须旭在笑,眼光平直,用食指勾出那截银色的链子。   杨鸥这才反应过来,想往后撤退一步,可须旭使出巧劲,指尖穿到了戒指中央,恰好扣住了他。如若他想大力挣脱,非得挣断链子不可。   “你知道我看见谁了?”须旭迎着他问。   “什么?”杨鸥不耐烦,用手挡在两人的胸膛之间。   “这是你们的定情之戒?”   “够了,放手!”   “如果我说不呢?”   “须旭!”   “邢望海来偷偷找过你吧,你们可太不谨慎了,留下那么多证据......”   杨鸥僵住,没搭腔。   “我不仅知道这个秘密,我还知道关于邢望海的一个秘密,”他故意顿了顿,“可能你也不知道的秘密......”   他没有给杨鸥反应时间,歹笑着使劲,一把扯断了杨鸥脖上脆弱的链子。   杨鸥目眦欲裂,狠狠推了须旭一把,捂着脖子后退,曾经挂着项链的那圈肌肤擦出一阵燥热,大概是破皮了。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把戒指还给我!”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屋黑暗和一片狼藉。   须旭握着那枚戒指,背在身后,“杨鸥,让我打破你的美梦吧,邢望海并不是你以为的什么好人。他有病态的药物依赖症,大量服用过进口非法药物,瘾君子,这些你都知道吗?” 第81章   120.   “你以为我信口开河?”   杨鸥很静地听着,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隔了半晌,他才开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仅仅为了跟我复合?”   “我现在已经不指望你会回头了,但我不希望你被人蒙骗,跟邢望海在一起的风险,你可能根本没意识到。杨鸥,你难道从来没发觉过他的不对劲吗?在你心中,他就那么完美吗?你仔细想想,他有没有瞒过你什么事情......”   杨鸥忽然想到邢望海那次猝不及防的昏倒,以及后来再没有离过身的黄色塑料药瓶。但这些又能证明什么?演员们因为拍戏、赶通告体力不支并不稀奇,许多人都会服用营养补药,勉强撑过关。   须旭盯着他,看他变扭曲的脸,露出蛇一样湿腻的笑。他知道他在怀疑,也有可能在疼痛,他希望他最好疼得厉害,这样他才有缝隙钻进杨鸥体内,像吸血一样吸他渗出来的疼。   “我有证据的,你想看吗?”   杨鸥别开脸,似乎在挣扎。   须旭有些得意,他知道自己的话有效果了,就算他安分守己,杨鸥都不会正眼看他,那还不如破罐破摔,索性真做些性质恶劣的事情,也不枉自己大费苦心的折腾。   “邢望海十七岁进过一次疗养院,就是为了戒药瘾……他最近又进了,情况比上一次更严重,都没告诉过你吧……他的行程都停了,你不觉得意外吗?明明是上升期的演员,结果突然中止演艺活动,自折前程……”   杨鸥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刚淬出的冰,“我当年也是说断就断了,并没有考虑过那么多后果。须旭,你认为每做一个决定,都一定要收获功利性的结果,是吗?”   须旭愣住,然后微微侧转了一下头,大吸了一口气,这才敢看杨鸥。   “你还在怨我是不是?怨我当初放弃你,不够坚定、见利忘义……但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苦衷啊,你为什么就不能问一下呢……也许你多关心我,我们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呢?”   杨鸥在心里冷笑,现在他倒是表现得像一个受害者了,还绘声绘色地颠倒是非,这种感觉让他更觉得无理取闹,也让他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够了,收起你假惺惺的表演,”杨鸥伸出手掌,“把戒指还给我,我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要——”须旭摇头,将戒指攥得更紧,甚至还后退了几步,“杨鸥,你是不是非他不可?你知道不知道我手上掌握的证据一旦曝光大可以毁了他!”   杨鸥不屑同他理论,更是懒得同他拉扯,他只是在想,多么雷同的情节,他就不会累吗?面对须旭,只有无尽的厌倦。   杨鸥上前一步,抓住须旭手腕,以蛮力掰开掌心,重新夺回戒指。戒指被捂得温热,这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须旭没想到自己占的上风这么快就失守,干脆一横心,抛出重镑炸弹,“杨鸥!你就一定要这么对我吗?!你真狠啊,我会让你后悔的,你等着,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你要干什么?”   “现在怕了?”   杨鸥忍住亟待爆炸的心情,“你如果敢乱来,我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须旭,你别忘了,当初你求我放你走,帮你兜底时,你说过什么……”   须旭忽然警觉起来,不确定道:“你、你录音了?”   杨鸥冷笑,心底更加瞧不起他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自私自利,徒有一副皮囊。   “你如果敢动邢望海一根毫毛,我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须旭虚弱地冷笑起来,浑身没了血色,却依然死死撑着,“好,那我们就走着瞧,看是我先毁了你们,还是你们把我先毁了!”   杨鸥毫不示弱,忽然怒从心起,以往积压的郁愤直往上翻涌,他眼神变得阴翳,声调更加冰冷,几乎像冻在了冰天雪地里。   “你不要以为这个世界都是你的!你自己如果真得没问题,会害怕我毁了你?须旭,是你自己毁了自己,不要再去牵连到别人身上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多丑陋。你以为这样有意思吗?你知道全剧组的人都在看笑话吗?你到底还要脸不要脸了?!”   须旭的心脏砰砰直跳,原来,不是他将杨鸥渗出来的痛苦和血吸收了,而是杨鸥,像开了一台抽血泵,活活将他的血都抽了出去,害他如坠冰窟。   他忽然跪下去,抱住杨鸥的腿,“我离不开你,你对我来说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我错了,是人都会犯错的,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是分不开的啊,你以前不是说过,我就像你的兄弟手足,甚至比兄弟手足还要更亲,只有我懂你,是灵魂伴侣......我真得后悔了,我很内疚,受不住诱惑,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也不怕别人再来拆散我们了,你就相信我,原谅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杨鸥,我爱你啊......”   杨鸥感到一阵时过境迁的悲凉,他们最好的时光已经灰飞烟灭了,如果须旭保持一个不打扰的姿态,他或许还会怀念他的好,可如今闹到这步荒唐田地,不仅让旁人看去笑话,更是令他鄙夷。   须旭抱着他的腿,好像抱到了一块救命浮木,不敢松手。他们都不再说话,偶尔有低泣声,是须旭发出的。杨鸥厌烦了这种拉扯,猛地抽出腿,旭须就像失去重心的陀螺,滚了几下,然后趴伏在地板上。   杨鸥没再管他,攥紧戒指,逃也似的离开舞厅。   他找到苏敏敏,面色不改地让她找车,返回酒店。   坐在车上,杨鸥觉得有些闷,便降下车窗,晚风吹进来,西北的夜晚浓厚,却没有一颗星星挂在天空。   他将戒指攥了一路,现在才有时间好好正视。   这是邢望海给他的信物、身份。因为一颗钻石的点缀,让它更加珍贵。他缓缓戴上它,那内层的刻字便紧贴在他肌肤上,灿烂如夏,使他心安。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刚才的闹剧中完全脱身,避重就轻,不去回想。   踏上走廊地毯,他已经开始疲乏,只想着赶快回到房间,丝毫没有注意到壁灯放大的影子,落在他身后。这枚影子很轻很缓地靠近,然后拍了一下他的肩。   杨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带着一脸惶恐。紧接着,这惶恐变成惊讶,最后稀释成惊喜,一点一点回收他刚刚的愚蠢表情。   邢望海穿着一身黑,怪不得会被阴影淹没。他站在他面前,他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寒气,还有风尘仆仆。   “鸥哥。”邢望海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展露出一贯的笑,笑化成拥抱,结结实实扑向了他。   “怎么没通知我一声?”   邢望海闷声闷气,“惊喜嘛,提前通知你,就不是惊喜了。”   杨鸥抱住他,浑身上下唤起了对他的依恋、向往,“累不累?”   “不累。”   他闭眼顺着往上摸,摸到邢望海的头发,“先进去吧,外面挺冷。”   没来得及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邢望海迫不及待地开始吻他,因为开了半扇窗户,晚风流进来,吹拂过他们的鬓角、衣角。整间屋子好似都荡漾起来了,原本冰冷的躯体也在渐渐发热,灵魂和思绪开始漂浮,更浓稠的夜流了进来,一切的烦忧都沉淀在了更深的底部。   邢望海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戒指在他们相连的指间摩擦。   肉身终会腐烂,或者正在每个瞬间腐烂。惟有这枚戒指会留下来,见证海枯石烂。   杨鸥伸出手,便能摸到海枯石烂的清晰纹理,还有邢望海传来的温度。   房间终于亮起来,邢望海已经进到卫生间冲澡。因为门没有关好,蒸腾的水汽偷溜出来了一部分,室内瞬间也变得有些缭绕。   杨鸥静坐在床头,盯着邢望海的旅行背包,一动不动,好似在盯一个盛大的秘密。   需要确定一下吗?他在犹疑,不想自欺欺人,可又不想被须旭影响。   如果邢望海真得是因为某些原因有药瘾,那么他也不会惊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接纳邢望海的任何状态,即使是无法被人理解的阴暗一面。他其实早就有所发现,邢望海并不如表面那样完好无缺。   他记得有一次中途醒来,邢望海背对他站在窗前,愣愣地在看着什么,隔了一会儿,倏地蹲下,痛苦地捂紧耳朵,好像有无数虫豸在啃食他的神经末梢,要在他的毛孔深处寄生,从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吓呆了,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可邢望海毫无反应。不知过了多久,邢望海才恢复过来,在月光的映衬下,重新爬上了床。杨鸥目瞪口呆,等到邢望海再次睡熟了,才敢靠近。他轻呼他的名字,邢望海闭着眼,呼吸均匀,只是将一只手臂搭过来,滚烫地挨着他的胸膛,月光寂静冰冷,沿着肌肉起伏,锁住了这份滚烫。   一觉醒来,他望着身边毫发无损的邢望海,彷佛昨夜只是一场错觉,便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头。   “你在看什么?”   邢望海热气腾腾地站在他面前,挡住视线。   “发呆发呆。”   杨鸥立时起身,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最近怎么样?”杨鸥问,“累不累?”   邢望海撇撇嘴,“鸥哥,不累不累,你都问我好多遍了。”   “好好,我不问了。”   杨鸥抱住他,闻到潮湿温暖的气息,这一刻,他们又再度栖息在了同一颗星球。   他想,自己不该风声鹤唳,被须旭区区几句话就扰乱思路,无端滋生怀疑。他下定决心等他,无论坦白与否,都不是他跟他在一起的必要条件。他宁可被邢望海的危险豢养,也不愿意遵从这世间所谓正确的法则。   他们在一起,就是唯一真理。 第82章   121.   剧组并没有因为圣诞节的气氛而停摆,邢望海百无聊赖,在房间里赤脚转了一圈。角落里堆着粉丝送的还未拆封的礼物,敞开的衣柜里挂着杨鸥熨得平整的衬衣, 桌上有一架单反,杨鸥有闲心时,会摆弄几下。   邢望海端起相机,浏览了下内容。大部分是景,偶尔几张人物抓拍,对象清一色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想了想,找出三脚架,架稳相机,然后坐进床铺。他摆了几个姿势,拍下后检阅,觉得不太满意,最后干脆卧着,单手撑住脑袋,眼神慵懒,还带点儿勾引。他从没有对外透露过这种气质,这才察觉,原来自己是座休眠火山,爆发时也会惊人。   昨天,他其实一早就到了,见到杨鸥的第一面,并不是在酒店。他偷偷藏匿起面孔,隐在粉丝群里,观察杨鸥。   杨鸥的目光偶尔会扫到他这片来,邢望海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奇怪的紧张。他担心他认出他,他又希望他能认出他。这种矛盾的心情致使他尾随着杨鸥,去到舞厅。   他在落日余晖中看见杨鸥同须旭对峙。   他离得较远,听不清楚他俩在争论什么,但他清楚地看见须旭扯掉了项链。不仅杨鸥被激怒了,他也是。他几乎有种冲动,上前去,将须旭掀翻在地,夺回戒指。他开始在脑海里幻想,怎样处决须旭,最好拳拳到肉,揍得他满地找牙,鲜血溅在地板、玻璃上,像滑腻的青苔,慢慢生根,最后腐蚀。   须旭倒了下去,丑陋地匍匐在杨鸥脚底。他愣了一下,骤然升起更深的嫉妒,竟然有一瞬,他希望伏在杨鸥身边的人是自己,须旭的面孔,应该替换成自己。意识到这一瞬,他感到惶恐尴尬,同时还有恼怒。他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有这种联想?   他恍惚地逃跑,可脑海里的画面不曾中断。他高高奉上自己,像一种祭祀行为般,虔诚地、痴迷地、尊崇地将自己剥光端给杨鸥,前所未有的卑躬屈膝,却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他感到毛骨悚然,急着将涌出来的混乱往匣子里按,不允许真正的自己跑出来,重新戴好面具。   拍完照,邢望海躺在床上放空。   他隐隐地开始疼起来,疼痛就是这样,没有章法,携着耳鸣和头昏,撞得他喘不上气,手脚麻痹。   现在光靠服药,已经不能抑制住疼痛了。叶岭建议他去洛杉矶住院,那里有世界上最密不透风的豪华疗养院,可以收容他这种有药瘾却需要身份保密的患者。   他去偷偷查过,自己落到这步境地和邢蕴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上周,他终于得到结论:不出所料,他遗传了他的怪病。发病症状像得了脑瘤,脑袋嗡嗡地疼,又有点儿像渐冻症患者,会突然失去行动能力,四肢僵硬,没有力量,更为严重的是,继续病下去,他会失忆,逐渐丧失成年人的控制力,对常识和道德都不再敏感。在医学上,他这样的病被归类为疑难杂症,没有治愈办法,只能靠保守治疗,挨一天是一天。   他问医生,自己这样还有几年。   医生回复他,具体到几年不清楚,可如果不持续治疗,就会毫无希望。他这一辈子也休想摆脱药物了,那些会让他成瘾性的药,副作用强烈,令他呕吐,神智不清,发高烧。   这样一种罕见的疾病,夺走过他父亲鲜活的生命,现在又像暗中生长的菌类,靠他的肉身滋养,裹挟着他向死亡走去。   提前得到了生命的判决,就变得坦然,尽管被一刀斩断了后路,却更加无所畏惧。   齐情问他的那些问题,倒不成为真正的问题了。   如果他终归要死得很早,那在彻底化为泡沫前,他就要死死抓住杨鸥,不惜一切代价扫除阻碍。   122.   片场有人递过来一只包装精美的苹果,杨鸥这才想到那个词——节日。这些年来,除了徐幻森偶尔以圣诞聚会借口邀约他,他很少再过这种聚众狂欢,消费主义包装下的舶来节日。他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看着别人兴致盎然地奔赴节日。记得高中那会儿,当徐幻森的僚机,帮助他顺利约到暗恋对象。他俩千辛万苦找到一处绝佳告白地点,花光积蓄布置了一棵宏伟的圣诞树。徐幻森牵着女孩,女孩仰头看着星星一点点从枝桠间亮起,眼睛也跟着亮了。他站在远处,依稀看见徐幻森抱着女孩,对他得意地比了个V字。   可也正是那一年除夕,他在雪夜里找到失魂落魄的徐幻森,将他从酒精里揪出来。徐幻森醉得厉害,狠狠推搡着他,让他滚。不知怎地,他脚底一滑,血就从额角流了下来。徐幻森被血吓清醒了,手忙脚乱送他去医院,在冰凉的走廊里对他忏悔。他只是笑笑,让他不要介怀,从此他们再无罅隙。   关于冬天的隆重节日,竟无一例外,落满了记忆灰烬。   他对着苹果拍了一张照,发给邢望海,然后收录进关于两人的纪念相册。这相册在渐渐充盈,就像他们膨胀积蓄的感情。   邢望海满怀欣喜地回复他:平安夜快乐。   杨鸥对着这条信息,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他们昨晚做/爱时,邢望海似乎比平常都要来得兴奋,他半干的头发湿漉漉贴过来,沾着奇特温度,回旋在潮湿的喘息声中。邢望海拼命地在索求他,身体里像幻化出了一头猛兽,掐着杨鸥的肩膀,舔过杨鸥的喉结,湿润他和他的欲望。偶尔发出的呻吟,不仅仅是因为欢愉,还有一份渴求,彷佛每一寸靠近,都是为了抓紧杨鸥活下去。   这使杨鸥想起那只在《梦中人》片场被邢望海救助的猫咪。在被人收养前,那只猫跟过邢望海一段时间。有一次邢望海在片场太累了,躺在椅子里沉沉睡了过去,那只猫悄无声息地出现,灵巧地攀爬上邢望海的膝头,使劲将身体蜷成一团,也跟着睡着了。杨鸥走近,看到那猫伸出爪子,锋利地嵌进外裤布料,好似只有这样抓紧邢望海,它才能得到安全感。   杨鸥默默看着一人一猫,觉得无比怜惜。   123.   邢望海出了一身冷汗,便去洗澡。甫一踏出淋浴间,屋外就传来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他急匆匆裹了件浴袍,激动地跑去开门。可出乎意料之外,门外站立的竟是不速之客。   须旭似乎直接从片场赶来,连妆都没来得及卸,明显修饰过的阴影落在鼻梁两侧,一圈浅色的唇彩,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邪魅。邢望海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觉得恶心,从未有人会如此空前绝后地令他恶心。   须旭笑了一下,果然没错,邢望海又来了。这次,他是当场截获证据。杨鸥再怎么想赖账,都没辙了。   邢望海热气腾腾,不,甚至于是杀气腾腾地在瞪他。   “你们胆子可真大啊......”须旭故意揶揄,“真得不怕被人曝光?”   “跟你有什么关系?”邢望海脸色阴沉。   “我想想看......”须旭忽然抵住房门,挤了进来,“因为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邢望海勃然大怒,作势要推须旭出去,“给我滚出去,我和杨鸥在一起,轮得到你来决定吗?”   须旭侧身,躲过邢望海的出击,他不退反进,捉住邢望海的手腕,像碰到一块刚从水里捞起的烙铁,烧得噼里啪啦,却还在滴水。   “你是靠什么骗到他的?”须旭乜着他,“装清纯,还是装放荡?杨鸥现在也就这眼光了吗?还是因为你俩演了部爱情戏,就假戏真做,玩起了过家家?”   这话说得直白且充满恶意,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邢望海气得发抖,挣出了须旭的钳制。挑衅都找上门来了,他又何必坐以待毙呢。   还未等须旭下一轮讽刺出口,他的拳头就挥了过去——   想象中的画面终于实现,他揍得须旭头一歪,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   太爽了,爽得邢望海头皮发麻。   须旭根本没来得及招架,愣怔在原地,捂着火热的痛处,竟一时失语。   邢望海趁胜追击,冷笑道:“都已经是分手了的前男友,还三番五次热脸贴冷屁股靠过来,一点儿自尊也不要,有意思吗?”   须旭捂着高肿的脸,冷冷看他,“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怎么不去问问杨鸥,他到底对我放下了没有?”   “这可好笑了,”邢望海不甘示弱,“鸥哥跟我说了,他只要想起跟你谈过恋爱的事,就觉得恶心,如果不是我问,他根本提都不想提!”   赤裸裸的攻击,激起须旭的仇恨,他恼羞成怒,直接厉声道:“邢望海,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一个瘾君子,还有脸对我评头论足?!我可是调查过你,未成年开始就嗑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药,嗑过头上瘾了,结果直接救护车拉去抢救了,对吧......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一辈子都没办法戒掉的,一旦瘾上来了,连个人样都没有!就你这样的人,还痴心妄想跟杨鸥在一起,你这是在毁了他,在拖累他!”   邢望海愣怔,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须旭哈哈大笑起来,“纸永远包不住火,除非你没有秘密!可你是人,你就会有秘密,就会有弱点......邢望海,你也不是清白的,别惺惺作态了!”   邢望海在这一刻顿悟,原来这就是须旭的底气,因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才敢在杨鸥和自己面前,咄咄逼人。   太傻了,多么绝望又愚蠢的行为啊,须旭哪怕有一丝沉得住气,邢望海就会长时间保持一种胆颤心惊的状态,不会轻易地直面较量。   亮出底牌,就等于出局。   邢望海计上心头,放长目光,故意紧张地盯着床上的单反。须旭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那架相机。   须旭灵机一动,自以为是地扑向相机,直接抽出了内存卡,耀武扬威地握在手里。   “这里面有你俩上床的照片吧?”须旭顶着肿成猪头的半张脸,表情却格外张狂,这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怖。   邢望海咬着嘴唇垂下头,似乎在纠结什么。   须旭认为自己猜对了,愈发得意,“你就不怕我曝光这些吗?”   “你他妈敢曝光什么——”   一个愤怒的男声凭空插了进来。   须旭一僵,缓缓回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杨鸥正站在门外。   邢望海状似惊讶地抬起头,喊了声“鸥哥”。   杨鸥快步走进来,站在同他一侧,用惯常地姿势将他搂过来。   邢望海嘴角不自觉勾起,又使劲压下。   我赢了。邢望海看着须旭由得意瞬间跌落至绝望的脸想。 第83章   124.   须旭畏缩地收回了握着内存卡的手,这“胜利的证据”顿时成为了“威胁的证据”。他煳了思绪,顿时百口莫辩,眼圈通红。   “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吧?”杨鸥问,“用龌蹉的手段逼人就范,很了不起?”   须旭自觉理亏,抿了抿唇,没吭声。   “这里不欢迎你,”杨鸥揽着邢望海,宣誓主权,“你今天已经看见了,我和邢望海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喜欢他,我们在一起。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纠缠下去了。你根本就不是真得爱我,你只不过是有阴暗的控制欲,耍手段耍心机,用尽一切办法都要得到,如果没有按照你的心意来,就要无理取闹。但这个世界不是围绕你转的,须旭,你的麻烦和痛苦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不要再迁怒到别人身上了!”   须旭鼻腔泛酸,视线模糊。杨鸥对他下了判决,如此凌厉,如此不留情面,还在他的敌人面前,将他贬的一文不值。他想反击回去,可全身无力,腿脚疲软得差点站不住。   他自暴自弃似地将内存卡扔向杨鸥和邢望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别演戏了。”杨鸥面若寒霜。   邢望海温顺地伏在杨鸥怀里,看着眼前功亏一篑的男人,嘴角似乎弯弯勾起,又似乎没有。他忽然推开杨鸥手臂,下一秒,蹲在了须旭面前。   “鸥哥话是说得重了点儿,当然,他是为了向你解释清楚情况。换成是我,我也接受不了眼前的情况,毕竟,你是真的爱过他吧......”   须旭一愣,杨鸥也一脸茫然。   邢望海接着说:“须大哥,可能这些话在你听来都在剜心,但也是希望你能及时止损。巴巴回头去找一个不再留恋你的前男友,还不如重新开始人生的新篇章,对不对?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有名气,想再找谁都不难吧,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须旭静静地注视他,心底其实一片混乱。先前遭受的打击和挫败让他不敢轻敌,可邢望海骤然低下身段,好言相劝,又让他在一瞬间动摇。他等他接下来的招数。邢望海伸手想要搀扶他,须旭条件反射挡掉。   邢望海讪笑,“须大哥,你没必要将我当成敌人。我应该谢谢你,你陪过鸥哥一程,对他而言,是不可取代的人,我只不过是后来者,享受你灌溉过的成果。”   杨鸥眯起眼睛,耐心观察起邢望海。他以前只知道他不谙世事的一面,没想到,在冲突面前,他也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   邢望海的声音缓慢,却掷地有声,“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好受,你肯定认为我在这里惺惺作态......”他顿了顿,故意干笑几声,“......但你其实真得在乎鸥哥吧,也不希望他再受苦受难了吧,我听易导说,鸥哥能得到汪生芜的角色,有一部分要归功于你,你看,你嘴上说着要报复,其实心里还是希望他好吧。”   须旭果然松动了,露出黯然的神情。邢望海细致地捕捉对方的每一个反应,给予最后一击,“你知道吗?我觉得像你这样为爱奋不顾身的人特别勇敢,尤其在演艺圈,这种根本看不见真心的地方,你真得太独树一帜了!我很佩服你,换成我自己,我承认我做不到,自愧不如。要不然......怎么到现在,我和鸥哥还偷偷摸摸的呢......”   杨鸥一愣,心里暗笑,这小子口气倒不是掺着假,可能真得在怪罪自己,不能让他俩光明正大吧。   须旭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你是在看我笑话吧?觉得我特别可悲又可笑,才想出这些话来打发我?”   邢望海装出讶然,年轻清澈的眼角微微垂下,像小狗一样无辜。他眨眨眼,一副无可奈何模样看向杨鸥,然后再看回须旭,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效力十足。他深谙自己的优势,骨子里的青春稚嫩,足以让须旭相形见绌。   “须大哥,怎么会呢......”邢望海语气变得更软,勾唇一笑,“我上次品牌活动碰见礼仙,她爸爸送她来的,我们挺投缘的,当时我们还聊到了你,礼先生大为赞赏,还说你是他遇见过最体贴的......”   他停住,故意不说出“情人”二字。   杨鸥有点吃惊,没料到邢望海连这层关系都掌握了,看来这小子的人脉不容小觑。   须旭一噎,赶紧澄清,“我和他现在只是朋友,好朋友。他以前的确帮过我很多,现在我们的关系很单纯......”   邢望海笑着摇头,“没关系,我理解你,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也有不为外人道的秘密,对吧。”   须旭叹了一口气,蹭地站起来,他自知已经说不过邢望海,对方见招拆招,毫无破绽。   他知道怎么对付杨鸥,可对于邢望海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再对战下去,几乎是一边倒地失利。他是个聪明人,不需折戟损甲全盘托出,对方既然已经给了台阶,那就顺势而下。   他看了杨鸥一眼,然后看回邢望海,故作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未来,总是充满变数的,你们这么嚣张,就不怕被反噬吗?”   杨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邢望海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怕,如果有什么后果,我已经做好准备承担。”邢望海对上须旭的目光,坚定道。   须旭本来是想摔门出去,奈何酒店的自动反弹门不容他作出这个举动。他烦躁地拉开门,顿了一下,回头剜了两人各一眼,才心满意足离去。   确定须旭真得彻底消失在两人面前,邢望海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杨鸥盯着他,完全没有之前的剑拔弩张,恢复成了他熟识的邢望海。   “鸥哥,”邢望海的声音幽幽,眼神也幽幽,“你每次就让他这样随便进门,来打扰你?”   杨鸥自知现在必须坦白,还要积极撇清关系。立刻做举手投降状,“是我没考虑周全,我干脆自掏腰包换间酒店算了,离得远点儿,他来找麻烦的机率也会下降......”   “你这样是治标不治本。”   杨鸥习惯性地揽过他,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柔声问:“怎么?你有好主意?”   邢望海的鼻息扑进杨鸥鬓角,略带委屈道:“欸,敌人太强大,还没想出来呢......先暂时这样吧,如果你大动干戈,我只怕会造成反效果,像他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说不定被你这样一激,又触到啥点了呢。现在就希望你快点拍完戏,那样就好了。”   杨鸥戏谑,“对了,你刚刚真得表现挺精彩的,简直叹为观止,看来我以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邢望海白他一眼,“你担心什么?”   杨鸥斟酌着开口,“我总觉得你太单纯了,很容易被人欺负。没想到.....”   邢望海得意地轻哼一声,“没想到我很厉害,对吧?”   “厉害,太厉害了,弟弟真厉害!”杨鸥眼角弯弯,嘴角弯弯,将手臂紧了紧。   邢望海勾住杨鸥的脖子,将唇送到杨鸥眼前,轻轻印了个吻。   两人的兴致并没有被须旭毁坏,相反的,似乎成为了助燃剂,让他们一对上眼神,就着火。身体交融就是最好的舒缓剂。   邢望海被杨鸥掰开,被推向情/欲的极致高峰,最后大汗淋漓地跌落至床铺。   他忍不住想,想那些错乱的画面,像林中的孢子一样,细菌似地蔓延、生长,根本没办法熄灭。   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像是来自他自己,又像是来自杨鸥,分辨不清。   他们在这声叹息里起伏,同时深陷。   125.   杨鸥是被邢望海痛苦的哼唧声吵醒的。   他随手点开了床头灯,斜下打在邢望海的脸颊,大汗淋漓。杨鸥一惊,立时凑近,拍了拍对方的脸,他不敢下重手,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邢望海痛苦地蹙着眉,一只手还压在胸腔上,看起来糟透了。   杨鸥知道大事不妙,撩开邢望海汗湿的额发,探了探体温,好在没有发烧。   “唔——”邢望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嗓子火烧火燎一样,“我想吐......”   “好好,你忍一下,我扶你去卫生间。”   哪知,邢望海根本没有力气,身子面条一样软,杨鸥干脆打横抱起他。   邢望海抱着马桶几乎是干呕,先吐出来的是黄色胃液,后面只有白色泡沫。杨鸥一边心疼一边犹豫,却束手无策,只能抚着他的背,为他分担一些痛楚。   等到终于连唾液都吐不出来了,邢望海脸色惨白,斜斜歪在一旁。意识最后残留的画面,是杨鸥递过来的毛巾,温热地拂过他的脸。   杨鸥再次把吐完直接陷入昏睡的邢望海搬回了床。   他站在床边,久久打量着睡着的邢望海。他睡相很乖,呼吸再次恢复均匀,如果不是汗湿的头发结成一缕一缕,他差点将刚刚的插曲当成错觉。   杨鸥心里很乱,想到了许多,每一个想法都汇聚成一个末端,最后拧成一个结。邢望海应该是生病了,其实早就有苗头,但他却因为沉溺在爱情里,忽略了。   明明在“敌人”面前,他还能生龙活虎,进退自如;明明睡着前,他还眼睛发光地看他,说着有些白痴却甜蜜的情话。   没想到,在排山倒海的疼痛面前,邢望海被直接摧毁。   他不知道邢望海像这样瞒着自己,渡过了多少个痛苦灼心的夜。   他靠着邢望海躺下,感觉到年轻的躯体由火热变得冰凉,像是灰烬烧过,一使劲,就要散开。他发现自己抱着他,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好像中了癔症。   他被命运玩弄,当作囚徒,这次,他又被钉上了十字架。他从来没有这般仇恨过自己的坏运气。可他又无处申诉,难道真得要怪老天爷,总是设置障碍,防止他获得幸福。   如果邢望海真得出事了,他根本就原谅不了自己。   他死死抱着邢望海,听到了自己无法压抑的抽泣,直到天光。 第84章   126.   杨鸥活到现在,也听过不少谎言了,最蹩脚之一的就是邢望海醒来对他说,我不疼,没事。   他自然不会相信,蹙眉看他,肃声,“不要逞强。”   邢望海体内忽然起了一阵痉挛,他不敢表露痛苦,可起身时摇摇晃晃,着实瞒不住了。   杨鸥扶他,邢望海放弃抵抗,虚弱地指着背包,“药,我得吃药了。”   杨鸥视线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凝滞,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病得这么重,却什么都不说......”   邢望海自知不能再搪塞下去,否则就是断了他和杨鸥的出路。尽管事实真切到痛,但他总该让他也有知情权。他选择稀释出一部分事实。   “是最近才加重的,以前没这样。一直都在思考怎么向你开口,但我不想打扰到你拍戏,让你分心。”   滴水不漏的回答。杨鸥想,简直无可指摘。这倒衬得他不细致,甚至薄情。   “我很不值得信任?让你很没有安全感吗?”杨鸥忽然问。   “怎么会......”邢望海怔了一下,他看向杨鸥,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内疚,眼底竟攒出一圈水光,“鸥哥,你不要这样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可能想得比较多吧,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杨鸥颓然笑了一下,很难看,“我自诩你的爱人,自以为是地想对你好,却连你在遭受病痛折磨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像个天大的笑话?”   说完,他还“哈”了一声,意思是,多可笑,可笑到自嘲的地步。   邢望海望着这样的杨鸥,心里一阵难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还是当年的小孩,战战兢兢、力臻完美,不敢松懈,不愿袒露任何弱点,用错误的方式在苛求自我,有意在杨鸥面前遮住真实的自己。   他可能宁愿杨鸥将他当虚幻来爱,也不愿他看见自己丑陋、难堪的一面。   他不忍心摧毁杨鸥眼中幸福的憧憬。   杨鸥叹了口气,“我真笨,比猪还笨。”   “鸥哥......”   杨鸥又笑起来,瞧不起自己似的,“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吧。”   “不是这样的......”   “什么病?”杨鸥终于问。   “就......”邢望海一时语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清楚,但他知道一点,这是不治之症,“你听说过美尼尔综合症吗? ”   杨鸥摇摇头。   “我得的病和这种症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难以明确病因,得病原因和身体素质也无关,”邢望海无奈扯了扯嘴角,“刚开始发病时就觉得哪里都在晃,耳朵里一直轰鸣,还以地震了。之前拍戏,你见过一次我发病的模样,那个时候,我也以为是暂时的......后来一下子变得频繁,但还能靠药压下去,发病的话,睡也睡不着,时刻都在晕眩耳鸣,呼吸不上来,每次疼痛一上来,就会想,为什么是我?”   邢望海说这番话时,杨鸥的脸色明显变了,他僵硬地伫在原地,不发一语。   “治得好吗?”隔了半晌,杨鸥问。   “我不知道,但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复诊,就能维持现状。”   杨鸥没再接话,只是走过来,搂他抱他,握住他的手,贴着他的脸,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沉默的温柔,由一具身体传送给另一具身体,将人膨胀。   邢望海知道,这份坦白,狠狠弄痛了杨鸥,也弄痛了自己。   “回去吧,弟弟,好好治疗,我会陪你。”   邢望海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肯定不会太好看。他伏在杨鸥肩上,低喃,“剪刀石头布,你赢了,我就听你的。”   “不算数,三局两胜。”邢望海掰着指头,在杨鸥眼前晃悠。   又是一轮,邢望海最后出了剪刀,然后输了。   杨鸥忽然觉得,自己像喜剧电影里柳暗花明的男主,输了那么多次,忽然运气爆棚。   “愿赌服输。”   邢望海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生气了?”   邢望海撇撇嘴,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愿赌服输呗。”   说完这句,他突然目光幽深地望过来。   “杨鸥,我只是假设啊......如果我这辈子都被这鬼病缠身,严重影响到生活,你还会要我吗?”   “别瞎想这些有的没的......”杨鸥当然明白邢望海的不安,他语气极轻,贴在邢望海耳边,“无论你健康与否,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不会放手的。你放心,你赶也赶不走我。”他现在所有的悲喜,都牵在了邢望海身上,他难受,他就会揪心,他灿烂,他就会幸福。   杨鸥继续,“不要担心成为我的麻烦,我愿意陪你麻烦百出地活下去。”   他边说边将邢望海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邢望海闭紧眼,听见了同他一样用力的心跳。   杨鸥没办法送邢望海,他得拍戏。   邢望海宽慰他,行李也没有多少,他们两人一块儿出门,说不定更打眼。杨鸥没再坚持,替邢望海将旅行背包提到门口,打开房门,走廊的感应灯亮了,剪出他俩毛烘烘的轮廓。   他们相视一笑,只当这次也是寻常的离别,然后杨鸥看着邢望海走了出去。   127.   齐情事发突然,公司只能宣布他受伤,暂停活动,网上哀声一片。有不少粉丝留言,问是不是他们期待的综艺也会泡汤,还有不少情绪激动的唯粉,直接去徐幻森制作的节目官网刷评论,警告官方不要当鸵鸟,给一个准确回复。徐幻森光是节目停摆就已经焦头烂额,突然要处理爆炸式的网络舆论,更是令他心力交瘁。他无奈,只得向唐一曲求助,两方达成共识,联合发布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声明,才勉强压下些负面声音。   挂电话之前,对面的气流骤然安静。徐幻森听见唐一曲问,你想不想知道他的情况。与此同时,他好像还听见了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他恍惚了一瞬,竟回答不上来。   应该是想的吧。但有些东西,他知道了,就能逆转结局吗?   徐幻森哑然失笑。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徐幻森平静地说,“您一定会照顾好他的。”至少,比我要好。   他忽然想起他们在南极那会儿,偷跑去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南极盆地,看天上的云朵安静流逝。大概是环境使然,人一下子就变得极具倾诉欲。齐情向他讲起在维也纳求学的日子,就像被丢在了异星球。他说起第一次拉肚子,因为吃了一块儿坏掉的三明治,却还是要去赶大巴车,去音乐学院蹭琴房。于是,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晕车,昏昏沉沉到了学校后,因为过圣诞节,全校竟然只有他一人来练习,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从教授那里拿错了钥匙,打不开预定好的琴房门。好在隔壁有一间琴房没锁,他才能最后摸到琴键。   齐情说起这些时,徐幻森其实一直在侧头凝视着他。看他意气风发地扬眉,看他偶尔陷入回忆,看他生动漂亮的脸。云层跟着太阳躲到了地平线后,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寒风拂过鬓角,心口却一柔。   他对齐情说了一句话:刻骨铭心的记忆,总是那些让自己出洋相的,但好在最后,因为有了团圆的结尾,所以回味起来才会更有感觉。   齐情耸耸肩,开玩笑嗤他,哟,来了南极,就变哲学家了。   徐幻森忘记了他最后回的是什么,可他记住了那天齐情的笑。   齐情笑着靠过来,吻住他,至今还那么真切。   白的雪,黑的地,他们在这天地间合谋完成了一个吻。   齐情准备飞西海岸疗养,唐一曲、韩炜打算双双作陪。走之前,他想约邢望海出来一叙。   齐情能拄着拐杖行动,走路还算利索。他提议去酒吧。邢望海知道他说得是哪家酒吧。当年齐情肆意张扬,没出道前,第一次现场舞台经验,就是在那里收获。   “你确定?”邢望海问。   齐情说:“反正黑灯瞎火的,你跟我乔装一下,在角落里开个卡座,不容易发现。”   圣诞节刚过去两天,可那些装饰物仍旧未撤去,留下方兴未艾的节日痕迹,似乎可以就这样凑合,马上迎来元旦。酒吧现场的人没有想象中多。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夜间娱乐场所如雨后春笋,贸然生长,分担着城市的夜晚。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他俩选择了一个恰好能看见舞台,但不显眼的位置。   稍晚一些,舞台下方渐渐聚集了一小圈人。   齐情凑到邢望海耳边,颇为了解地说:“今晚这里肯定有个角儿,要不然这么多小姑娘早早就来占位,不正常。”   邢望海其实很久没有感受过现场了,自从退出偶像组合后,他连近几年市场流行的音乐类型也不甚了解。偶尔听齐情叨扰几句,也是心不在焉。   果不其然,一阵急促的吉他扫弦划过,台下立即喧哗,舞台中央出现了今晚的主角儿。男孩,长发,瘦高个,穿着黑色衬衫,黑色皮裤,袖子半挽在手肘,露出一直到指尖的纹身,火焰与白鹤,浓墨重彩,却又有禁欲之意,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这吉他手还兼任主唱。虽然技巧还有些不成熟,可嗓音格外得天独厚,就连邢望海都听愣神了。简直就是天生的明星,邢望海想,这让他想起了齐情当年在这种野生舞台上,一脸倨傲,却能号召天下。   别说,台风跟齐情还真有几分相似。   因为气氛骚动,空气也变得稀薄,邢望海掌心和后背渐渐淅出一层薄汗。   快到安可时,舞台灯光忽然变得清冷,只有一束追光打下来,台上的男孩定定注视前方某处,前奏开始抒情。   男孩微微弯腰,并没有唱歌,而是说:“这首歌献给一个特别的人,我知道,他今晚也来了。”   台下一阵起哄,谁都没料到,男孩握着话筒直接跳下台,不少人迫不及待想拉他,但都被他完美地挡下了。他如摩西劈开红海,直接在人潮中开出一条道,往目标坚定移去。   追光跟着他,衬得他更像下凡的神祗。   邢望海看得愣神,齐情却在旁边撇嘴嘲讽,“现在的小男孩表白,只会搞这一套,没意思。”   追光忽然一暗,声音也小了下去,全场似乎都在屏气凝神。这是一个令人遐想无限的停顿,直接将气氛拉满。   等到灯光再亮起,歌声流出,年轻的神祗在一个男人面前停住了脚步。邢望海瞧着那男人背影,觉得有几分眼熟。   “卧槽!真他娘是见了鬼!”齐情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完全忘记自己还瘸着一条腿,邢望海见势不妙,立马扶住快要摔倒的齐情。   “妈的徐幻森,跟老子分手还没几天,就他妈有脸出来泡臭弟弟了!” 第85章   128.   徐幻森?邢望海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呢。   “欸,你别激动......这里人多......”   邢望海拽着齐情,想把他重新押回座位,奈何这小子现在急红了眼,硬是一副咬牙切齿要冲出去找人干架的模样。   “望海,放手,我去会会他,看这王八蛋想仗着什么借口蒙混过关。”   邢望海头大,心忖,你自己心里不都明白着嘛,何必又往南墙撞。   “你这样冲过去有什么意义?你觉得能够教训谁?这么冲动,是想暴露行踪登热搜,又欠一屁股烂账吗?”   齐情一愣,脸色迟疑。   邢望海语气放柔,低声劝慰道:“齐情,你是个艺人,你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了你自己,还关乎很多人......他们为你苦心经营形象,没日没夜围着你打转,到头来却因为你的一次冲动就前功尽弃,你觉得这样对吗?而且,我还在这里,你难道希望我也跟着你一块儿遭殃吗?”   这话虽赤裸裸,却不无道理。   齐情没响,在黑暗中僵滞了一会儿,灯光再扫过来时,他已经缓缓坐回原位。   男孩满心满眼对着徐幻森深情唱歌,齐情动弹不得,只能目带幽怨地盯着那方浓情蜜意,拳头越攥越紧。而这漩涡的中心,徐幻森,却浑然不觉。   “走吧,”邢望海叹了口气,“再看下去也没意思了。”   齐情踉跄着站起来,从旁扯过拐杖,没等邢望海,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往出口方向走。但人墙太厚,挤得他摇摇晃晃,举步维艰。忽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人们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邢望海隐隐不安,他加快脚步,想追到齐情身边,不料听见一声呐喊,紧接着更多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天呐,齐情——”   “——是齐情,他在这里——”   坏了。邢望海想,他力图拨开人群,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多股力气挤得歪歪斜斜,离齐情越来越远。齐情比他更惨,口罩和帽子都被疯狂的人潮挤掉或者扯掉了,真容一现,令局面顿时陷入焦灼。潮水般的尖叫,还有更加混乱的热流,令人血脉喷张,尽管那首抒情的表白歌仍在耳畔回荡,可现场所有的注意力倏地全转移到了齐情身上。   齐情受着伤,行动不便,成为了最好的标靶。   邢望海心急如焚,此时也顾不了许多,用肩膀撞开人群,企图一路撞到齐情那边。   齐情用一只手遮脸,一只手拄拐,忍下愤怒,嘴里不停说,请让让,我要出去。可没人在意,在这一刻,他成为了祭坛,周围尽是狂热的信徒。   那些手或者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缠住他,绞住他迟缓的躯体,像是要溺毙他。   “滚——”   齐情终于爆发,下一秒,一只胳膊忽然挡在了他身前,在震耳欲聋的狂欢声中,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都他妈给我闪开!死一边去!搞出事来,你们负责啊?!”   徐幻森转头,对上齐情的视线,“快!抓紧我,我带你走!”   不知是什么触到了齐情的泪腺,他双眼模糊,差点哭出声来。   徐幻森见对方没有反应,干脆一把揽过来,架住齐情的胳膊,死死箍进自己的臂膀。在触到徐幻森肩膀的一瞬间,齐情忽然惊醒了,徐幻森的气味追了上来,连着那些记忆,全部覆盖过来,像早就在他体内生根的种子,开始膨胀,撑破他最后的伪装。   “你来带我走吗?”   “什么?”徐幻森没有听清,只是问:“你有没有受伤?”   安保这时也赶到了,迅速围拢在齐情和徐幻森周围,替两人开出一条道。   好不容易挤出酒吧,呼吸上第一口新鲜空气,徐幻森才敢松开齐情。   两人均是面色绯红,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彷佛刚刚携手跑完一场马拉松。   他们在寒夜里对视了几眼,结果,同步地笑起来。   齐情笑,笑得几乎在全身发疼。这笑莫名其妙,荒唐甚至不合时宜,可一种更奇怪的感觉滋生了,似乎在挑明他们怎么都分不开,怎么都剪不断理还乱,近似于血肉相连。   徐幻森笑,笑自己的后知后觉,当他拿别人做齐情的替身借尸还魂,心里生出可耻和绝望时。齐情却从天而降,来不及他思考,来不及他惊魂未定。他凭着本能,再度寻到了他身边。   “卧槽!”齐情蓦地止住笑,猛拍了下额头,露出惊恐的表情,“我忘记望海了,邢望海,他还在里面!”   129.   就在人潮一窝蜂往齐情逃跑的方向涌去时,邢望海被人推搡到一旁,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他还没爬起来,却被后面激动的人流又撞了一下,右手撑在地面,已无可避免地被人踩了上去。钻心的疼,和骨头嘎嘣脆裂的声音,一道传来。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爬起来,还剩完好的那只手摸到裤袋,去找手机。电话正好震了起来,扫一眼,是齐情。   “你在哪儿?”齐情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还在里面呢......”邢望海边说话边抽气,“你顺利出去了吗?”   “嗯,我派人去接应你,你就在原地别动。”   “成,我在吧台这边......”   话还没说完,邢望海突然断线,齐情握着手机茫然了几秒。   “怎么了?”徐幻森见齐情脸色不虞。   齐情没理睬,只是疯了似地回拨过去,可对面只有忙音。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砰”地一声,像是烟花爆炸长鸣,又像是水银炸开迸裂。极为重地一响,以至于齐情脑袋都被轰得嗡嗡直响,一片空白。   有人在远方大声呼喊,“——着火了,120,快打120——”   齐情双手颤抖,仍在拨号。   徐幻森愣怔在原地,过了半晌,比他要先清醒过来。   “别打了!”徐幻森夺过他的手机,“冷静一点儿。”   “还给我!”齐情愤怒地涨红了脸,“给我!”   救火车的声响已经在他们身后。一股浓烟,从他们刚刚逃出的地方升起,逐渐遮住这个无限疯狂的夜晚。   “齐情,别打了,没有用的......”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我求你了,”徐幻森拉住一瘸一拐,想往事发现场去的齐情,“不要过去,你这个样子,过去也无济于事,救不了他......”   齐情停下了,转身,一脸死灰。   徐幻森看着他像一滩泥一样地垮下,溶进灰色的地面。硝烟随着风飘了过来,绝望在风里,无处藏身。   事发的时候,杨鸥正在赶大夜拍戏。他台词讲得好好的,突然一盏大照明灭了,摄像骂骂咧咧,场务跑过来查看,准备差人修理。杨鸥站在原地,很奇怪的是,他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然后右眼禁不住地跳了起来。直到照明恢复正常,那跳动依旧不止。 第86章   130.   齐情久久坐在医院长廊里不愿进VIP休息室,他没料到这个夜晚会像一块陨石,如此狂妄、血肉横飞、不假思索地砸向了自己。他以为听取劝告就能偃旗息鼓,放自己和徐幻森一条生路,可阴差阳错,意外厮杀过来,将无辜的邢望海牵连。   他充满了内疚和自责,连徐幻森叫他都听不见。   “要不要联系他的家人?”徐幻森好声好气地问。   齐情这才眼神聚焦,反应过来。   叶岭在外地出差,唐一曲正在加班开会,叶弥身在美国,更是鞭长莫及。韩炜一接到消息就往医院赶,齐情见着他,喊了声爸,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坠。他语无伦次地描述当时的情况,徐幻森在旁搭腔,替他补充细节。   “没有生命危险,但在急救治疗,医生说,背部有轻微烧伤,身体多处骨折。”   韩炜对徐幻森点点头,掏出手机打了几通电话,大概是在向谁汇报情况。恰好有护士过来,韩炜抓住对方,仔细询问一番,得到确定无疑的答复后,凝重的表情才渐渐舒缓。   邢望海还在手术中,他们只能等待。   韩炜转向齐情,忽然问:“为什么会想去那里?”   齐情一愣,下意识往徐幻森身边挪了挪。作为艺人,随便去公众场合这一行为本身就不严谨,现在出了事故,自然后怕。   “是我,”徐幻森突然说,“我叫齐情出来的,没想到邢望海也跟着。”   “你?”韩炜蹙眉,“你找他做什么?”   徐幻森拿不准唐一曲有没有向韩炜透露他和齐情的关系,索性硬着头皮张口胡来,“之前因为我害齐情受伤了,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想赔礼道歉,就约他出来......”   “赔礼道歉去酒吧?”韩炜眉头拧得更深了。   “老爸,不是的......”齐情心一横,不再打算做那只将头埋进沙子自欺欺人的鸵鸟,和盘托出,“我和他分手了,心情很低落,因为马上又要飞,所以想要望海陪我去酒吧排解排解。”   韩炜想也没想,“他?”   齐情巴巴望着韩炜,然后指向徐幻森,“就是他。”   徐幻森尴尬不已,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用指甲刮了刮鼻尖,讪笑。在韩炜面前被揭露让他觉得怪异非常,总像是被偶像抓了现行——换墙头再反水,尽管韩炜根本都不知道他曾经那点儿崇拜的小心思。   韩炜当场噎住,难怪唐一曲把齐情从南极弄回来后,家里氛围老是莫名其妙的紧绷,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出闹剧啊。   他们同时陷入沉默,直到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三人立马像得了赦令,团团围上去,才打破这坚硬的僵局。   邢望海被推出手术室后,短暂清醒了一下,模模糊糊中听见了齐情和韩炜的声音,可他没有力气,也根本发不了声。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下沉,在漫长的下沉过程中变得干涸,许多东西从他身上流了出去,徒劳万分,濒于溃散。他很快闭上了眼,再次进入昏睡状态。   冬季的天亮得晚,再加上阴天雾蒙蒙,让人更是提不起干劲。   徐幻森陪着齐情在休息室坐了一宿,韩炜中途不停出去,反反复复打着一些电话,语气时而高亢时而沮丧。   VIP休息室很快聚集了一堆人,有星闻传媒公关部的,还有从薄荷色谱那边抽调过来帮忙的。   徐幻森大概意识到他们在忙活什么了,一是要封锁消息,二是要出对策,如果一旦走漏风声,该如何应对。   叶岭到了,隔着ICU病房玻璃,瞥到邢望海整个上身都被纱布包裹,仿若木乃伊,右胳膊和一条腿分别打着石膏,看起来触目惊心。惟有那张脸,还算完好,逃过一劫,像初生婴儿一样陷入沉睡。   韩炜走到他身后问,要跟叶弥说吗?   叶岭转身,盯着他,疼痛的目光几乎也要戳痛韩炜,“老韩,你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当年邢蕴害了那一家人,所以现在全部都要报复到小海身上了吗?如果不是你们一直护着齐情,任他妄为,小海也不会摊上这些事......他已经够难了,为了跟疾病抗争都快耗了半条命......大姐把他托付给我,结果,我还她的是什么?你来告诉我......我怎么开口......”   韩炜哑口无言,玻璃之后的监测仪器发出嘀嘀声,宣告着残酷现实。   “那就让我来跟她说。”不知何时,唐一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韩炜身侧,平静地盯着叶岭道。   叶岭对着他冷笑,“当年我和大姐一致反对你们收养那孩子,你俩倒是同情心泛滥,充耳不闻我们的警告。现在好了,看看,睁大眼睛看看,如今躺在里面的是谁,是小海,小海要被你们的好儿子害死了!”   唐一曲面无表情,“你们那是封建迷信,这是意外,跟齐情无关,我们谁都不愿意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叶岭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彷佛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如此冷血。果然,当年在雪场他就看透了他,自私自利,不近人情。   “够了,”韩炜有气无力地插话,“叶岭,木已成舟,现在再来追究以前到底做没做对,没有意义。小海出事,你以为我不心痛吗?你是觉得这些年来,我和老唐做得都是虚的吗?我将小海视如己出,对他跟对齐情一样,从来没有偏心过谁。他俩无论是谁出了事,都是在剜我的心啊......”   唐一曲默默揽过韩炜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安慰,“别说了,交给我来安排吧。”   叶岭看着他俩,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开口,“唐一曲,说话算话,你亲自跟我姐解释吧。”   131.   叶岭走进休息室时,徐幻森正在劝齐情去休息。齐情见有人进来,发现是叶岭后,怯怯地喊了声舅舅。叶岭没响,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径自找到一张沙发,坐下来。不到几分钟,就有人围上来,开始汇报一些数据和舆情。   “——上了社会新闻,伤者均是化名,没有暴露身份。”   “——但是,在贴吧还有一些论坛里,有人提到了齐情当晚在那儿出现,引起轰动,正在删帖......”   “——有些营销号过来问了,说手里有照片,要开价......”   这时,唐一曲跟韩炜也走了进来。   “叶总监,”唐一曲拨开人墙,“齐情那边的消息,我差不多都快删完了,目前网上还没有人爆料,说看见小海当晚在酒吧出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接下来,就是要看怎么向公众交待,如果延长了他俩的停工时间,怕有人会肆意联想,煽风点火。”   叶岭皱皱鼻子,“这些我比你清楚,用得着你来教我?!”   韩炜拉住唐一曲袖子,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吵架,心平气和点儿。   唐一曲拍拍韩炜的手,对着叶岭耸耸肩,然后说:“如果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悉听尊便。”   齐情不太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他只好喊了两声爸。   韩炜率先转过身,走到他和徐幻森面前,“崽崽,先回去吧,让徐先生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齐情想说些什么,却被韩炜严厉的眼神喝退,只好改口,“那、那好吧。如果望海醒过来了,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当然,”唐一曲走了过来,面向徐幻森,“那就麻烦你了,徐总。”   无论是出于对韩炜的崇拜,还是对唐一曲的忌惮,或是对齐情的私心,徐幻森怎么都不敢怠慢。他哄着齐情上了车,又哄着齐情吃了饭,然后哄着齐情去沐浴更衣。就差没使劲温柔解数,将齐情哄上床。当然了,只是单纯的上床睡觉,休息而已。   他正在帮齐情吹头发。齐情张着嘴,说了些什么,但吹风机噪音太大,没法听清。关上吹风机,徐幻森问,你说什么。   齐情眼中无光,喃喃,要是我不提议去那儿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这不关你的事,谁都不知道那里的消防有问题。”   “是我害了他吧。”   “不是你。”   “是我,就是我,要不然舅舅进来时,为什么要那样看我,他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其实从南极到昨晚,徐幻森早已对齐情生出了患难与共的感觉。他把齐情抱在怀里,紧紧箍住他,将他当作身体的一部分。他疼,他也会跟着一块儿疼。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是无辜的。”   “我是无辜的吗?我真得是无辜的吗?”齐情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徐幻森不停重复,像一个对忏悔者宽宥的神父,肯定他,“你是无辜的。”   齐情不信,可他又不得不信。他的身体更深地扎在了徐幻森身上,汲取他的温暖,汲取他的宽慰,才能救活自己。   徐幻森疲乏不堪,即使倒在床上也没睡踏实,不仅仅因为齐情在他身旁辗转反侧。还有一个念头积在脑袋里——他应该告诉杨鸥吗。网上的舆情把控很严,目前无人泄露。只有社会新闻报道了这则酒吧失火消息,内容略过了不少,普通的像这个城市任何一处都会发生的意外。   第二天起床,面面相觑,发现对方眼下都挂着青色。   齐情一直等到下午都没等来韩炜的电话,他对徐幻森说,自己还是想去医院一趟。徐幻森经不住他磨,只好答应,驱车送他。   还没走到休息室门口,里面就传来了骚动。   徐幻森扶着齐情,俩人同时驻足,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悄悄移到虚掩的门边。   正是下午三点,室内窗户里流进来最璀璨的一束阳光,阳光中,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近似于透明。   那是韩炜和叶弥。   叶弥仰着脸,泪痕挂在眼下。韩炜耷拉着脑袋,一副颓像。   “韩炜,我怎么说的?我当初怎么说的?”叶弥抓住韩炜的衣襟,使劲摇晃,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平息体内的痛苦,“那孩子是灾星,对不对,他会害了小海,是不是?他就是那一家人的怨恨、索命鬼,他借尸还魂,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啊!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啊?我都去算过命了,哪一点没有吻合?你和唐一曲嘲笑我,说我迷信,还要跑到香港去找大师,改风水,我是为了什么这么盲目,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吗?你懂不懂啊?!你根本就不懂,你根本就不能理解我十月怀胎生下他的痛苦,也不能理解我作为母亲的担忧,因为......你根本就没经历过!你不是女人,你体会不了我经历的痛苦,我怎么那么天真,还奢望你能理解?!”   韩炜没有反驳,任由她扯着拽着发泄。他知道,如果一个人不是真得怨恨,真得痛苦,就不会这样走投无路,像子弹扫射,恨不得人人都成为亡魂,陪她殉葬。   “对不起,叶弥。”韩炜小声地道歉,“我的失误,没有照顾好小海,但我求求你,不要恨齐情,这跟他没有关系,他没有错,他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更何况,是邢蕴毁......”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叶弥大声地喊起来,那些本以为消逝的怨与恨再度回归,填充她身体里的每一处毛孔,她的嘴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说得毫无怀疑,几乎就是当作结论:“是他,就是他,他害了小海。我不会放过他!”   她的话语是那般凄厉,一步一步从阳光里走出来,像一条游走的蛇,顺着门缝挤出,攀上齐情的脚踝,再直接一口咬在了他胸口,害得他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这条蛇蜿蜒继续,在他身上游走,将他逼上穷途末路。   “我害的,是我害的,我不是无辜的。”齐情魔怔似的,只知道重复这句。   “齐情......”徐幻森触到他的手,想要去抱他,稳住他。   齐情惊恐地挡开,抱住头,缓缓蹲下。他的肩膀颤抖不止,好像两只离线的风筝,在狂风骤雨中不受控制,即将坠落或者摧毁。   “我记起来了,徐幻森,”齐情忽然抬头,狰狞却悲伤地笑起来,“我害死了妈妈、爸爸、哥哥......他们都是我害死的。现在还有望海,他也是我害的......” 第87章   132.   徐幻森看着这样的齐情,心里生出又酸又堵的感觉。他俯身,去拉齐情,齐情纹丝不动,保持着崩溃的姿势,他的笑和哭都是那般仓皇,瑟瑟抖动着,守在原地,无处可去。   “我带你走,好不好?”徐幻森鼻音浓重,也像快哭了,“不要这样,快起来,我们走。”   “你要带我走吗?”齐情仰脸,含糊地问。   徐幻森想起来了。在蓬塔,齐情就是这样问他,还有在酒吧那刻,他也是这样在问。他如果不带他走,还有谁会收留他呢?他反悔了,不再想遵循唐一曲的训诫和威胁,即使最后他会被修理得很惨。这一刻,他决定豁出去。他像即要上战场的慷慨斗士,壮烈且无法回头。   “我带你走,齐情。跟我一起走,好吗?”   齐情颤巍巍地伸出手,他接住那只手。   肌肤相触的一霎那,心脏紧缩,胸腔里的空气从未这么稀薄过,他们就快窒息而亡。痛楚将他俩挤在了一块儿,逐渐靠拢。   齐情很安静地跟着他回家。安静得让徐幻森心疼。   “饿不饿?”徐幻森点开外卖App问。   齐情摇摇头。   徐幻森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揽他入怀。齐情顺从地靠着他,带着些少见的脆弱。他于心不忍,不忍他这样魂不守舍。可是,他又不敢轻易安慰,害怕说错哪怕一个字,就会揭开伤疤,血淋淋。   “不吃饭肚子会饿啊……”徐幻森极为耐心,“饿了就会胃疼,胃疼我们就要治病,说不定还要上医院呢……”   一听见“医院”二字,齐情紧张地缩紧身子,努力地蜷进他的怀抱,可他那么高大,根本没法在徐幻森的怀抱里安稳。可是,他如果不依附他,又能去依附谁呢?他本来就是被捡来的意外,获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幸福人生。但他做错了什么吗?是他强行要求他们收养他吗?   他记起来了,韩炜那时问他愿意不愿意跟他回家,他被男人一瞬间的温柔蛊惑,就点了点头。他还是个小孩子啊,根本不了解这份温柔背后,被缚成了一张网,网里是那场改变了所有人的车祸。他从此没了父母、没了同胞兄弟,成为孤儿。他们怀着愧疚养育他、呵护他,这难道不也是在绑架他吗?他们难道不也是在囚禁他们自己吗?他在溺爱囚牢里长大,从此连越狱的本领都丧失了。   他突然感到了一股无常,还有来自命运深处的悲哀,“徐幻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徐幻森只是抱紧他,叹了口气。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在他十几岁时,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那会儿,父亲突然去世,家道中落,亲友为财反目,母亲躲着他偷偷落泪。一夜之间,他从云端跌到泥泞。命运无常,真不是凡人能堪破的。   他清楚地看到他的悲痛,就像看见当年的自己,他们的轮廓渐渐重叠,变得一脉相承,再怎么努力挣扎,却还是在下坠、崩溃。齐情是一个延缓长大的成年人,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他比他先一步熬过来,得到解脱。在这一瞬间,他对他心疼到极点。   “你如果没有地方可以去,就留在我这里。”徐幻森温柔抚摸起齐情的卷毛,很神奇,无师自通似的,他也可以释放温情,去怜惜一个人。   “你不要怕,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知道吗?我应该喜欢上了你,但我以前不敢承认,现在我承认,我离不开你,你以后哪里也不要去了,就留在我身边,好吗?”   齐情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他。他张大了嘴巴,深吸一口气,嗫嚅道:“我……我现在一无是处,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我吗?”   “傻瓜,”徐幻森宠溺一笑,“你不是还有我吗?”   “有我,还不够吗?”   齐情呜咽着抱紧了他,他又为他流了泪。可这一次,没有一点的虚假,不是一戳即破的梦,是徐幻森的心甘情愿,他等来了,即使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刻。   徐幻森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抱得那样紧,恨不得将以前错过的拥抱都弥补回来。   133.   齐情在徐幻森前所未有的温柔庇护下躲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唐一曲和韩炜双双杀到。   “为什么不接电话?”唐一曲劈头盖脸问。   齐情垂下头,一言不发。他其实早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当真正面对唐一曲和韩炜时,蓦地发觉,一切都比想象中艰难。他们曾是他完美的父亲,可实际不过虚幻的泡影。他们爱他,是有条件的,是建立在赎罪的基础上,替邢望海的父亲——邢蕴,无端失控,摧毁了他的原生家庭。叶弥和叶岭都不愿看见他,是因为会想起邢蕴造成的苦果,多看他一眼,就是在凌迟和提醒,从而会本末倒置地认为,他是导致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那么多人死了,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呢?   邢望海的亲人,曾经不过是戴着面具对自己好,心底无时无刻不是在反悔、变卦,只等他失误,迫害到他们的利益。对于韩炜和唐一曲而言,他从来就不是他们真正的小孩,局外人而已。一个被罪恶感催生,可供跪拜叩首的祭坛罢了。   “你们还要我吗?”齐情面无表情。   “你在说什么胡话?”唐一曲怒色渐显,朝向徐幻森,“你跟他又灌了什么迷魂汤?瞎说了些什么?”   “跟他无关!”齐情忽然提高音量,语气尖锐,像一把冰锥,开始锥人的心,“为什么总要怪别人呢?难道不是你们一开始做错事了吗?明明是你们害了人,到头来,却可笑地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韩炜和唐一曲同时怔住,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不要再假模假样装下去了!”   “崽崽,”唐一曲上前,想要去安抚情绪激动的齐情,“你知道了什么?好好跟我说……”   “别碰我!”齐情厌恶地挡掉唐一曲伸过来的胳膊,“……你们故意对我好,让我记不起来,让我遗忘掉过去,是不是害怕我长大会报复?害怕有朝一日发现邢望海的爸爸是杀人犯!我多傻啊,当了这么多年的同犯!还自以为是,把仇人当亲人,我真是个混蛋,天底下最可恶的王八蛋……我讨厌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当年不连我一块儿杀了?还要装成菩萨心肠,把我养大?!”   讲这番话时,因为愤怒,他的面目都扭曲了。他以为发泄怨恨会让他痛得少一点儿,可他现在已经痛得喘不上气,痛得无法自持。他觉得自己踩在了一块玻璃上,看见了玻璃下隐藏的秘密真容,可正因为他踩了上去,想看得更清楚,所以摇摇欲坠,随时要碎,以致于他也会和玻璃一样,粉身碎骨。   唐一曲不屈不挠地走过来,想要同过去一样,像一位父亲似的,安慰他,哄他。他却重重推开了他,甚至还在口不择言地践踏他的父爱。   他说:“你们没有资格当我的爸爸,你们是杀人犯的帮凶,你们活该没有小孩!”   忽然,啪地一响,韩炜给了他一巴掌,让齐情顿时变成了哑巴。这一巴掌不算用力,可还是留下了红印。   齐情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却无可避免地在坍塌。他低下头,眼底的焦距开始溃散。   韩炜瞬间就后悔了。他不忍看唐一曲的难过,但也不愿意看齐情暴走。他惴惴不安,长久恐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自以为处理得天衣无缝,将过去完好掩埋,可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错,齐情竟然记起了那么多细节。   “对不起,对不起。”韩炜悲伧道,“疼不疼?爸爸的错,是我不对……我一激动打了你,原谅爸爸……”   他见齐情毫无反应,想上前安抚,却被一个沉默的胸膛挡了回去。   “够了,不要逼他了,请回吧。”徐幻森色厉内荏,严辞坚定,“如果你们真得还关心他,那现在离开,是对他最大的关照。”   “我……”韩炜想据理力争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苦涩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唐一曲拦住他,默默拉起他的手,将安心的温度传给他。   “走吧,老韩,给崽崽点儿时间,让他想清楚。”   说完,他转向齐情,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酝酿已久的话如数倾吐。   “你可以选择不认我们,但我希望你相信一点,我和老韩虽然没办法有自己的小孩,但我们把你视如己出,一直以来,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不希望你比别得小孩过得差。不,正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我们才会不择手段地想保护你,让你永远无忧无虑地活在真空之中。我们做错了我们承认,只知道一味溺爱,没有把你当成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那从今天开始,你要长大了。”   徐幻森送韩炜和唐一曲到玄关门口。   “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会等他。”唐一曲走到门外,突然转身,对徐幻森说。   徐幻森干笑了一下,“这种话,你最好有机会当面对他说。”   韩炜舍不得走,但他和唐一曲确实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麻烦你好好照顾他。”韩炜在一旁补充。   “不用你嘱咐,我也会的。”徐幻森信誓旦旦。   关上门,徐幻森靠着墙壁,重重叹了口气。齐情埋在客厅的沙发里,了无生气。徐幻森走过去,低下头,观察他到底是怎么了。猝不及防,齐情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拉进沙发里,两人贴着胸膛,呼吸也缠在一块儿。   “我只有你了。”齐情挨着他脖子说。   徐幻森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就连气息都在颤抖。   这还是齐情吗?那个光彩缤纷,在舞台上被呼唤和崇拜淹没的太阳。   就在一瞬间,太阳沉没,万物无光。   “徐幻森。”齐情叫他的名字,“不要背叛我。”   徐幻森轻轻“嗯”了一声。   有时候,大概只能靠这样不停地索取肯定答案,才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吧。   他轻轻吻他,吻他的伤,吻他破碎不堪的心。 第88章   134.   起初,杨鸥并没有发现不对劲,因为太专注在拍戏上,下戏后身乏体累,直接倒床就睡,所以与邢望海互动减少也算情有可原。他们的对话框置顶,时间却停留在好几天前。年底最后一天,杨鸥终于想起要联络,他兴冲冲编辑好想念的话发出去,可一直等到跨年倒计时,依旧没有等来邢望海的回复。他被包围在情绪高昂的元旦快乐声中,隐隐不安,握着手机拨号,漫长的嘟声后,直接转到忙音。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想了想,转而打给徐幻森。   徐幻森隔了好长时间才接通电话,杨鸥开门见山,想要他帮忙联络上邢望海。   徐幻森在对面忽然沉默。   这沉默让杨鸥胆颤心惊,第六感告诉他,对方也许知道什么隐情。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关于邢望海的,对不对?”杨鸥忍不住问。   短暂沉默结束,徐幻森干巴巴咳嗽一声,然后说:“杨鸥,你先答应我,如果我告诉你了,不要激动,好吗?”   杨鸥有些不耐,“可以,你说吧。”   对面传来吸气声,然后是轻轻的吐气声,似乎在作什么重大决定,所以需要调整呼吸。   “邢望海发生了意外,正在住院。目前状态还不错,身体在恢复中,只有家属能够探望。”   “什么?你说什么......”杨鸥一懵,“他、他怎么了?”   着实无法将“邢望海”“意外”“住院”这几个字联系在一块儿,可这些词相互拉扯,牵成一串,让他的心彭通彭通狂跳起来。   他握着手机走到安静的角落,听见徐幻森沉声说,他出事了,杨鸥。   有人说笑着走到附近,他背过身去,徐幻森继续,安慰道:“但最危险的情况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担心......”   他打断他,带着埋冤和微微的颤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是不想说,情况有点儿复杂,”徐幻森顿了一下,“你是不是想去看他,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   “他妈妈回国了,一直守在他身边......你知道他妈是谁吗?薄荷色谱董事......叶弥!她现在可是大发雷霆,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就连齐情和他爸爸都不行,没法探望。你的话,那就更是异想天开了。你想想看,你以什么身份面对他的家人,另外,邢望海现在其实醒过来了,可以联系外界,但他一直没联系你吧......说不定......”   他心下一紧,“说不定什么?”   室外传来烟花声,由远及近,一朵一朵的焰火盛开在天际,照亮夜空,引得人们惊叹连连。玻璃窗上反射出绚烂光彩,杨鸥躲在这些盛开的斑斓后。   徐幻森叹了口气,“老杨啊,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怎么一碰见感情上的事就闹不明白,完全一根筋呢?邢望海既然能够联系上你跟你解释来龙去脉,却故意杳无音讯,放任你蒙在鼓里,你好好想想,这代表什么?一定要我说破吗?可以做却不去做,和无法做被迫放弃,有很大区别啊。”   他不吭声,胸口已然涨得酸痛。   “老杨,”徐幻森语重心长,“我不是想打击你,我也希望你好,希望你能跟一个人好好在一起,看着你幸福,但很多事情,命中注定,不是你的,那就永远不是你的。他是那边的人,你是这边的人,你们之间有天堑,你跨不过去。”   他朝窗口望去,只瞥见焰火的余光。自己寂寥的倒影,被一簇簇欢声笑语淹没。   “我知道了,森子。还是谢谢你。”   他挂断电话,压住心底的失落,从兴奋的人群中找到苏敏敏。   “帮我确定一下,我哪一天没有戏,或者哪一天戏比较少,最好能在上午拍完。尽快,越快越好。”   苏敏敏一愣,“老板,你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杨鸥不想解释太多,“你按照我说的去确定好,再帮我订张机票或者高铁票,我要回焱城一趟。”   杨鸥环顾一圈,压低声音补充道:“机灵点儿,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易导和须旭。”   苏敏敏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警觉地点了点头。   135.   徐幻森返回室内,齐情闻到他身上有烟味,还有淡淡的寒气。   “刚刚偷偷摸摸的跟谁讲电话?还要特地跑去露台。”   徐幻森手里还攥着打火机,很凉,比他被风吹过的指关节还凉。他没有回答问题,只说:“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齐情嘟哝。   “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徐幻森挨着他坐下,将打火机掷在茶几上。   齐情的视线随着打火机的抛物线移动,目不转睛,“没想好,想实现的愿望......其实已经实现了。”   徐幻森默了一会儿,离齐情更近了些,轻声问他,“那个愿望里,有我吗?”   齐情一怔,有些僵硬地转头,对上徐幻森的目光,心跳得厉害。   “有。”   一直有且只有你。   徐幻森笑了,说:“真好。”   齐情被这笑搅得一阵悸动。他盯着徐幻森,心忖,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怎么会有这样一双唇,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喜欢得无以复加,超出想象。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去依靠他。彷佛心有灵犀,徐幻森撑开肩膀,接住他的倚靠。徐幻森的掌心摩挲在他侧脸,带着熟悉、迷惑人的温度。   “我现在又有新的愿望了。”齐情闷声闷气。   “是什么?”   “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永远都不变。”   徐幻森很重地吸了一口气。屋里很静,只有他俩,任何动作和响动都会放大,变得无比清晰,以至于他们能够听见对方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徐幻森很轻地又笑起来,低低说:“如你所愿。”   136.   手术成功后的第二天,邢望海就醒过来了。   他卧在病床里,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叶岭。叶岭跑出去,惊喜地喊叶弥。   叶弥眼含泪光,立在邢望海床头,问他疼吗,有哪里难受吗。   邢望海目光有些迟滞,酝酿了许久,才虚弱地开口,问:“齐情呢,他还好吗?”   叶弥一怔,不知该如何应答。叶岭在旁立刻应道,你专心养伤,他很好,比你好。   邢望海这才放心地闭上眼,再次睡着了。   第二次醒,是因为剧痛疼醒的。火烧火燎的疼,从背部传来,深入骨髓,彷佛吞了熔浆,在溶解肌肉和内脏。   他没法生生挺过去,只好按床头的电铃。   护士赶过来,见他目光溃散,满头大汗,只知道不停重复:“给我打止痛针吧,快点。”   护士皱眉,“每天只能打一针,你今天已经打过了。”   “求求你。”邢望海像只被包裹好的茧,动弹不得,只能靠嘴巴求救,“再给我打一针吧,我太难受了......”   叶弥在隔壁,听见响动,立马进来,恰好看见他这副衰弱的乞求模样,顿时心如刀割。   “给他打吧,”叶弥带着哭腔,抓住护士,“让他好受点儿,请给他再打一针吗啡吧。”   护士面露难色。   “真的不行......他已经打得够多了,如果太依赖吗啡成瘾,以后戒断的话,就会很难。”   “我不在乎!”邢望海此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妈妈——疼——让她帮帮我......”   封闭空间里充斥着令人无法忍耐的痛苦呻吟,还有一个母亲的绝望恳求。除了这些,病房里还有挥散不去的乙醚味,令人作呕的冰冷。凌晨三点的病房如同一所刑房,从里至外都受了重伤,无法复原。   这时,邢望海忽然停止了嚎啕,他徐徐举起没有上石膏的那只胳膊,在半空中招了招手。这个举动,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叶弥率先回神,知道邢望海有话要说。她靠近,轻声唤他,抓住他悬在空气里的手指,又热又湿,惨得瘆人。   “妈,我疼......再这样下去,还不如让我死吧。”邢望海微弱却清晰地说。   “怎么了?”护士看着邢望海面如死灰,有些焦急道。   叶弥难堪地朝她笑了一下,“他想死,他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137.   元旦之后,徐幻森去了趟公司。满心期待的汽车综艺彻底付诸东流,但唐一曲承诺弥补一半损失,所以他还不至于亏得一塌糊涂。忙到快凌晨,接到杨鸥电话。杨鸥告诉他,自己回了焱城,想约他一见。   徐幻森没有理由不见他。   “那你来我公司吧。”   杨鸥同意。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碰头,再次相见,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开场。徐幻森有一瞬间觉得,好像过去了许多时光,他们才走到这里。   “我想请你帮我。”杨鸥坐在他对面,直接了当。   徐幻森没有说话,他看着杨鸥,表情那样执着,一束灯光斜打在他的头顶,簇着他漂亮却疲惫的轮廓。   徐幻森站起来,面向落地窗,眺望远处,街上车流稀少,只有静谧的城市灯火。“你知道吗?你又在赌博。”隔了好久,他才开腔。   杨鸥的声音平直且无所畏惧,“在来这边的路上,我看见了一所寺庙,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原来闹市里还藏着这么一处地方......”   徐幻森知道他说的是哪里,每年有不少善男信女会在迎财神那天去祭拜。在江的另一边,需要跨桥,才能抵达。杨鸥不信这些,自然没有关注。   “我突然很想进去,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菩萨,奇形怪状,那里的和尚告诉我,这些都是罗汉,可以数罗汉卜测未来凶吉与命运。你知道,我本来不信这些的,在那一刻,突然又有点想相信.......我竟然真得开始数起来了,数到半截,我猛地清醒,我问自己,杨鸥,你在干什么......我是慌了,才开始找这种寄托,想靠着所谓命运来说服自己,到底是放弃还是坚持。其实,这不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吗?你有仔细看过那些罗汉吗,几乎每一尊都面目狰狞,看着人间。他们被人们供奉,正是因为他们是人类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存在。那人类恐惧什么,恐惧的是糟糕的后果,因为活着而不可避免遭受的痛苦......那渴望的又是什么呢,渴望的是不切现实,是如果活着,可以活在梦境里。   “人的一生注定要做许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不可避免,却无可奈何。因为不可违抗而生出遗憾,从而会想去寻找一个肯定自己的答案。这答案简而化之,就是在说人的一生究竟怎样过下去,才能幸福。   “我想清楚了,我的幸福来自于邢望海。   “就算赌,也要押注在别的地方,更值得的地方。我愿意为了他,再赌一次。” 第89章   138.   邢望海转院,去了最好的焱城首医。医生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听诊器搁在他的胸膛,他目光呆滞,毫无反应。揭开纱布,触目惊心的烧伤露出来,从肩胛延伸至腰侧,这让他看起来更可怜了些,行将就木似的涣散,只有他的脸格格不入,散发着略带伤感的纯净光泽。医生对叶弥说,不需要植皮,愈合后可以做激光除疤,但不能保证恢复如初。除了烧伤,还有骨折,都不是马上见好的伤势。   叶弥在一旁听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邢蕴没了后,和其他相比,邢望海就是她的一切。她连续哭了好几个日夜,哭得眼睛干涩,看任何东西都是模糊的。叶岭安慰她,还好没有生命危险,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忧心的自然不止这些,邢望海整日浑浑噩噩,再加上旧疾频发,除了叫疼以外,精神上没有任何起色,俨然一具空洞的人偶。   邢望海喊疼的时候,会被逼出汗,当疼痛剧烈升级,眼眶里又被逼出泪。叶家两姐弟只能眼睁睁看着,看他在眼皮底下被这疼痛扯得精疲力尽,折磨得形销骨立。即使抓紧他的肩膀,他却还是要嚎啕啜泣,认不出人来,只能靠动物式的宣泄求活。偶尔清醒,眼神重新聚焦,他就会问叶弥,手机在哪儿,我要跟他说一声。他好像记起来要跟谁发去消息,叶弥起初以为是齐情,从旁敲侧击、断续的话语中,却拼凑出来了一个陌生人。   叶弥心中警铃大作,她抓着邢望海的手,试探问:“小海,他是谁啊?”   邢望海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似的,又像在回忆似的,“是鸥哥啊。”   “鸥哥是谁?”   “鸥哥......就是鸥哥。”邢望海抿了抿唇,脸上焕发出难得一见的光彩,这一瞬,他好像魂魄归位。   说完,他垂下头,忽然忧愁了起来,肩膀垮塌下去,低喃,“我好想见他啊......我还能见到他吗......”   “为什么要见他?”叶弥生出一丝不安,惶惶觉得邢望海口中的“鸥哥”有特殊意义。   邢望海茫然抬头,自言自语,“对啊......为什么......见他?”   这问让叶弥哑然,心中五味杂陈。邢望海再这样下去,就会重蹈覆辙,跟当年的邢蕴一样。先是失智,然后发疯,最终毁灭。   她胸口遽然起伏,脸色变得煞白。觉得自己像站在一条河流之中,二十年前,她看着邢蕴流走,现在她又要看着邢望海流走。他们一个接一个要流走,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要不要出去散步,我用轮椅推着你晒晒太阳,好不好?”叶弥强忍着要落下来的泪问。   邢望海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无动于衷的呆滞模样。   139.   杨鸥还未来得及想办法见到邢望海,就被剧组召回了西北。他情绪虽然低落,但擅长不动声色的忍耐,连着拍了几个大夜后,易一群找上了他。   杨鸥在房车里休憩,正低头对付制服扣子,丝毫没有察觉易一群进来。易一群遣走旁人,站在他身后突然开口,把杨鸥着实吓了一跳。   “你上周四去了哪儿?”   杨鸥缓缓转身,堆起一个笑意,“没去哪儿,临时有事,回了趟家。”   易一群明显不接受他的解释,“我应该提醒过你,我不希望演员在剧组时被别的事情弄分心。”   杨鸥倒也没慌张,好不容易解开扣子,长舒一口气,略带谄媚道:“易导,我有哪里没表现好吗?您直说,我不会介意。”   易一群见他这假模假式,瞬间烦躁,不自觉音量提高,“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浪费吗?跟角色都融合得差不多了,已经要渐入佳境了,这几天突然一落千丈,想瞎糊弄谁啊?!你觉得你对得起谁?”   杨鸥一怔,脸上出现明显的内疚神色。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会影响到拍戏,我以为我掩饰得......”   易一群不悦地打断他,“杨鸥,你觉得自己的状态能逃得过我的眼睛、我的镜头吗?你这是太自信还是太傻呢?我写的角色,我亲自点的人,我给你和汪生芜的血肉,你就这样糟蹋了.......都拍到这个时候了,既然还需要我苦口婆心来点明你,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   杨鸥不响,他自知有愧,因为一门心思扑在要见邢望海这件事上,以至于忽略了重点——好好演戏,成为真正的汪生芜。   易一群走后,杨鸥颓丧地倒在椅子里,开始回想这几天的自己,的确太掉以轻心。明明一句话的台词也卡了几遍,甚至还抢拍,有些时候,连走位都不记得,需要对手演员提醒。他已经不小心弄丢了邢望海,断不能再大意丢了汪生芜。   没料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邢望海突地销声匿迹,简直像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根主心骨。   徐幻森对他说,他和邢望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之前觉得他夸大其词,到这一刻,总算明白过来,如果邢望海背后的势力有所作为,他真得束手无策。作为恋人,他竟然连见一面的资格都不具有,多么讽刺却现实。   苏敏敏走进来时看见杨鸥浑身上下都是低气压,她愣了一下,面露犹疑,但她掌中的手机震得厉害,根本不消停,彷佛杨鸥不接到就誓不罢休。   “老板,”苏敏敏小心翼翼凑过去,“你的电话,徐总打过来的。”   杨鸥有气无力地抬眼,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老杨,邢望海转院了,具体原因不得知,但据我所获得的情报......”   杨鸥心跳加速,等待徐幻森接下来的话。   “......他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徐幻森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你知道邢望海以前犯过病吗?就是那种像癫痫一样,忽然昏倒,不省人事,他这次出事,好像还引发了以前的疾病。我找人黑进系统,搜到了他国内住院记录还有病历,从十七岁到现在......我还让懂医学的朋友看了一下他的病历,问题很严重啊......”   杨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我知道。”   “你知道?”徐幻森不由惊到,“那你还......”   “他是个病人,我就不能爱他了吗?”   徐幻森知道他在压抑冲天怒气,干巴巴笑了两声,“你别生气,我只不过觉得奇怪,明明之前见他,还是那么好的一个完人,没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杨鸥声线收紧,变得冰冷,“森子,你到底是来劝我还是来帮我?”   徐幻森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我这边也很为难。”   “怎么说?”   “你知道邢望海和齐情以前很要好吧。”   “嗯。”   “他们最近出了点儿问题,我如果太过分打探邢望海的消息,怕引起他注意和不满。”徐幻森顿了一下,“我还是会帮你的,你得耐心点儿。我争取让你们可以见上一面,开诚布公,当面把话都说清楚。”   杨鸥“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谢。   这时,场务过来叫人,杨鸥只得匆匆挂了电话,走出房车。   上一秒还是不错的天气,下一秒忽然飘起了毛毛细雨,雨势逐渐滂沱。西北的雨,就是这么奇怪,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阴了。   杨鸥想也没想地走进雨里。   苏敏敏撑伞够着身子跟在杨鸥身后,想替他挡下一部分雨。   杨鸥停住脚步,看着她沾湿的肩膀,说:“你给自己打吧,我没关系。”   苏敏敏呆愣住,脑海里又飞起了无数念头,每一个都不自觉跟邢望海有关。她忽然有些心疼杨鸥。   “老板,你感冒就不好了。”   “也是。”   “敏敏,”杨鸥突然问:“我是不是很情绪化?”   “没有没有。”苏敏敏连忙否认。   杨鸥惨淡笑了一下,不再作声。   雨声更大了,天就像开了个口子,哗啦哗啦,淹没世界。   苏敏敏看着杨鸥站在雨里,好像三魂六魄都被抽走了。   “老板,”苏敏敏眼里竟起了些泪意,不知为何,看着杨鸥这般沮丧和自虐,她实在于心不忍,“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跟易导说说看,能不能把你戏份调一调,今天我们就不拍了,好吗?”   “不行,”杨鸥坚定地摇摇头,“那么多人都等着我呢,我得拍。”   “可你这样......”   杨鸥的眼神逼退了苏敏敏的劝告,她只得将话全咽回肚子里,小跑跟着杨鸥转到片场。   场记打板开拍的时候,杨鸥的状态其实是有些懵的。他的思绪还在徐幻森的话里,感觉甚至还停留在雨中。但当大灯照到他的眼睛,轨道上的摄影机开始响动时,他蓦地回魂。现实已经不可逆,痛苦也无可避免。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接受它,去承担它。他不应该再做逃兵,不应该再次自投罗网,当了懦弱的傀儡。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割开这些陷阱和阻碍,重新挣出一个崭新的自己。   他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下,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台词。   同一时刻,邢望海在昏天暗地的睡眠中终于醒了过来。   他勉强欠起身子,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自己到底在哪儿。   他向窗外投去目光——还是白天,只是冬天肃杀的冷空气,让玻璃蒙着一层白霜,室内便暗了几分。   叶弥和叶岭是一道走进来的,他们惊讶地发现,邢望海仅凭自己的力量下了床,此时正静静坐在窗边。   听到响动,邢望海缓缓转过头,眼神难得清明。   “我想出院。”音量并不大,却足够清晰。   姐弟俩均是一愣。   叶岭走到他面前,带着笑意哄道:“小海,你身体还太差,得多养养。”   “我想出院。”邢望海又重复了一遍。   他神色平静且淡然,完全无法联想到,就是这同一人,曾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大声哀嚎。   “为什么要坚持出院?”叶弥蹙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要去见他。”   “谁?”   “杨鸥,妈妈,你应该知道了。” 第90章   140.   叶弥盯着邢望海,一言不发。大家都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窒息。   叶岭忍受不了这僵持的氛围,遂开腔,“小海,杨鸥是那个杨鸥吗?跟你一起拍过戏的?”   邢望海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你要见他做什么?”叶弥突然问。   邢望海笑了一下,尽管行动极为不便,却还是颤巍巍站了起来,“我就是想见他,这么久没有联系他,他应该很着急吧,我不想让他着急。”   叶弥脸色微微变了。   话说到如此地步,不需要再表述得更透彻。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他?”叶弥缓了缓,寻找更好的措辞,“他见着你这样......会不会被吓到?毕竟......”   邢望海打断她,“妈妈,他什么都知道,我告诉他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定要见他吗?”叶弥在做最后的挣扎,“等你养得再好点儿,我们视情况再作决定,行吗?”   “妈妈,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我现在醒了,总有办法可以见到他。我告诉你,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另外,还怕你和舅舅担心。”   “小海,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叶岭带着微微愠怒,“你知道大姐这段时间多受折磨吗?天天守在你身边,以泪洗面,生怕你就这样......”   “就这样死了吗?”邢望海轻笑,“我不会的,我还没那么虚弱,虽然很疼,但我也不会疯得去自杀。”   叶弥不由睁大了眼睛,觉得不认识眼前的邢望海了。他受的苦也像烙铁一样落在她身上,可他似乎并不领情,一睁开眼,挂念得都是外人。或许,她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这个儿子。他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不许你见他!”叶弥尖锐地叫出声,红血丝从眼底渗出,“你谁都不能见!杨鸥也好,齐情也好,统统都不能见!”   邢望海没有激烈地顶嘴,只是眨了眨眼,不再言语,好像不屑于抗争。似乎早就如他所料,叶弥会有如此大反应。他太冷静了,冷静到几乎残酷,一扫过去的柔顺乖巧。也不知道是因为生了大病,察觉到自己危在旦夕的处境,所以心性和脾气都改变了不少,他不想再一味装乖,博得青睐和肯定。他想按照杨鸥说的,做自己,把欲望和渴求都坦白。更何况,他时日无多,任性几回,又何妨。   生命一旦进入倒计时,就会懒得瞻前顾后。他一度拥有许多东西,一出生便是人生赢家,享受过世上最好的美食美景,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万千宠爱,演绎别人的人生获得掌声,几乎再无特殊的想念,除了杨鸥。   杨鸥是最奢侈的拥有,在他人生的末路,他拥住他,快要喜极而泣。   141.   徐幻森中午进办公室的时候吓了一跳,他那大班椅上竟然坐了一个人。看清对方的面目,他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对方比他镇定,手指抵在唇上,作了个“嘘”的手势。他在心里开骂,怎么任何人闯他这里都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徐幻森稳住气息,做贼心虚似地回头锁门,然后快步走到那人面前。   “你怎么会来找我?”徐幻森从上至下打量他,虽然胳膊上吊着石膏,面容惨白,精神倒是不错。   “我联系不上齐情,只有来找你了。”   徐幻森一愣,“你知道杨鸥在找你吗?他一直都在想办法能跟你见上一面。”   邢望海点点头,表情恬淡,“我知道,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   徐幻森皱眉盯住他,觉得他未免太过气定神闲。所有人都围绕着他,因他而爆炸,因他而郁郁寡欢。尽管自己未被卷入风暴中心,可关乎于齐情和杨鸥,他对他不免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厌恶。   “徐总,我想请你帮忙,让我和齐情能当面说上几句话。”   徐幻森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我不能替他决定,要首先征得他的同意。”   邢望海理解似的笑了笑,却问:“他是不是很恨我?”   “为什么这样问?”   “他没有来看过我,一次也没有。换做以往,这不是他的作风,他大概知道了一些事吧。我难以启齿,对他不得不隐瞒的事。”   “那你亲自去问问他不就得了。”   “他愿意再跟我说话吗?”   徐幻森梗住,“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邢望海往椅子里靠了靠,脸上的笑看不出真假,礼貌而客气。   “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能伸出援手,帮我和他牵线搭桥。”   他稍微直了直身子,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强了些,“你也不希望我跟他陷入两难境地,以误会收尾,结束关系吧。我很重视他,他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家人。”   徐幻森忽然起了一阵战栗,他觉得以前可能对眼前这人太轻视了。   徐幻森叹了口气,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最终投降,“我不保证能说服他,你不要期望太大。”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邢望海已经起身,他是带着拐来的,走出去的背影虽有些趔趄,徐幻森却无端地觉得笔直又坚毅,隐隐积蓄着力量。   因为一时心软,中了邢望海的招。这几天,徐幻森的心思就琢磨在怎样向齐情开口上。   齐情已经拆了石膏,离开拐杖行走,如果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脚上有毛病。他还没有复工,但偶尔会去一下录音棚。大多数时间,他都窝在徐幻森家里,弹弹吉他,找找灵感作曲写歌。   在韩炜和唐一曲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再次登门,父子见着面了,倒是没有兵戎相见,大伙坐下来勉强吃了一餐晚饭。这顿晚饭吃得干涩,四人相对无言,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异。徐幻森夹在父子三人中,几乎要晕厥过去。   有了这前车之鉴,徐幻森真得没有自信,能将邢望海再塞向齐情。   邢望海这边,催得倒不算急。只是,每晚都有一条短信,客套的问候,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   徐幻森快被逼疯了,摊上齐情,比他想象中要来得有负担,他不喜欢麻烦,可他又不自觉想要去替他解决麻烦。他被改造了,被齐情大而化之地驯服了。意识到这点,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心动,以前的逢场作戏、故作风流竟然都像笑话了。   齐情这天在家中接到徐幻森短信,邀他外出就餐。   徐幻森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两人虽同在一处屋檐下,却连打个照面都难。齐情醒着的时候,徐幻森还没有回家。徐幻森睡下了,齐情又不敢打扰他,只能自己打发时间,更别提能一块儿像模像样地吃顿饭了。所以,接到这个邀约,齐情自然兴奋异常。   徐幻森和他都是懂得享受的人,安排的位置断不会差强人意。而且,徐幻森比他还要考虑周全,特地派专车来接他,他从停车场的电梯直通餐厅,再被侍者引进奢华低调的包厢内。   坐下不过半分钟,侍者奉上了温热的茶水。齐情浅浅抿了几口,身后传来一阵拉门的声响。他下意识以为是徐幻森,头也没回地说:“你来了。”   对方不发一言,脚步有些沉重,在他对面坐下。   他只不过愣了两秒,端着茶杯的手一歪,漏了些茶水出来。   他其实不必问他为何要来,是如何得知他今晚在这里的。即使不是今晚,往后总有一天,他们都要这样相见一次。只不过现在提早罢了。   “想吃什么?”齐情面无波澜,将桌上的菜单推到对面。   邢望海对吃的没有齐情上心,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你决定就好。”   齐情摊开菜单,邢望海的声音传过来,“你不要怪徐幻森,是我要求他这样做的。”   齐情没响,装作只顾看菜单。   邢望海突然说:“不要埋怨干爹和唐叔叔,他们都是为你好。”   齐情依然没有反应,眉头却拧紧了些。   “我妈妈和舅舅固然做得不对,但他们只是一时气急了,才会迁怒于人。请你不要恨他们,跟他们计较。”   齐情终于从菜单上抬起头,冷森森问:“你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邢望海要他不要恨这个,不要埋怨那个,卸下过往恩仇一笔勾销,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不去清算,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神佛,成全不了别人的请愿。   “齐情。”邢望海往前倾身,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心冰凉,像是镀了层霜,激得齐情一激灵。   “我和我爸爸都得了一种病,治不好的病,一旦发病,就控制不了自己,而且会失去意识,甚至发狂,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发病时机无从判断,没有力气,疼得会在地上打滚,像野兽一样......关于我爸爸制造的那场车祸,无可免责,他是罪人,是害你失去幸福的罪魁祸首。可他不是故意的,他是个病人,突然发病,从而造成悲剧,如果他是清醒的,我相信他一定不愿看见自己害了这么多人......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解释,但你想想看,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考驾照,从来不从事操作性、对抗性活动,就是为了避免再度出现意外,伤害到他人......   “你还记得吗?我高三那年,突然要去游学,跟你失联了一段时间。后来回家,你正好回国度假,问我为何突然消瘦这么多,我支支吾吾,只跟你说肠胃不好拉肚子才瘦下来的......其实,我去了疗养院,待过一段时间,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生了怪病,因为大人也在瞒我,我以为我那次治好了,从此就能无忧。可惜,那只是一个先兆,意味着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了......”   齐情瞳孔剧烈收缩着,一脸呆滞。他的手还被邢望海握在手里,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塑。   他有预想过很多结果,大概是他大发一通脾气,不欢而散。最好能让邢望海多受点儿煎熬,这样才能赎他们长久伙同欺骗的罪。   可早在他受到打击前,邢望海就在一个人受苦,吞咽他所不知道的痛楚。   他这才发现,原来仇恨并不能让他好受几分。他的仇恨建立在邢望海以及大人们的身上,可这仇恨并不牢靠,甚至本末倒置。   可他还是要怪一怪他们,不能就此松口,露出被招安的架势。   他定了定神,从邢望海那里抽出自己的手。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姜,那待会儿我嘱咐他们不要放姜。”   邢望海一愣,随之笑了笑,他看见齐情松动的面容,恢复成他熟悉的模样。他一如往常,记得他的喜好,显而易见的明知故问。   “嗯,我不吃姜。” 第91章   142.   杨鸥拍完这天的最后一幕时,片场遽然暗了下来,他以为又是哪里出了故障,索性待在原地,等待光明重现。等来等去,等来了大伙捧着蛋糕,唱着生日歌走到他面前。   他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是他生日。   “杨老师,许个愿,再吹蜡烛吧。”大伙起哄。   杨鸥心里颇有几分感动,顺应民意,双手合十,闭眼默祷,再睁开眼徐徐吹灭蜡烛。苏敏敏顺势拍了张他在烛光里静默的照片,编辑好文案,Po上社交平台,引得粉丝们一阵激动狂欢。   除了生日道贺以外,不少CP粉还在双人超话里暗戳戳表示,邢望海也该出来营业了,隔空祝福总不能少吧。他俩是被官方盖章的荧幕情侣,目前还处在营业末期,粉丝们期待的这点要求也无可厚非。无论是出于商业捆绑,还是维持客套情谊,邢望海送去祝福都是应该的。CP粉们守在网上疯狂刷屏,不少人在猜邢望海会不会卡点发,譬如杨鸥的生日1.29,或者1314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浪漫时段。但大家从上午等到下午,邢望海的社交平台依然没有动静,有好事、按捺不住的粉丝就跟邢望海发去私信,提醒他,小海,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杨鸥的生日啊。   就在大家等得如火如荼,心弦一线的时候,邢望海姗姗上线,可他并没有在线发任何祝福,只是转发了一首歌,然后匆匆下线。这一操作把粉丝们搅得一头雾水,不少本就歪屁股的粉丝开始跳脚,话里话外都在讽刺邢望海急着解绑,这么久不出来营业,虚晃一招后,竟然临阵逃脱,今天这一操作完全可以当作故意挑衅,内涵CP。邢望海这边的唯粉沉不住气了,立刻出声反击,说CP狗没良心,只知道嗑血糖,又没有什么CP营业准则写明了,一方过生日另一方就一定要奉上祝福,这是按头捆绑。总而言之,因为杨鸥过生日,竟然升级成了一次CP粉和各家唯粉的掐架,各路营销号都乐此不疲搬运引流。   苏敏敏一边划着微博,一边皱眉,暗自惊叹粉丝们的联想力,真是蓬勃又敏感。   她转而抬头去找杨鸥,满场扫了一眼,见他正在角落里低头看什么。   她张嘴刚想喊他一声,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人,直直挡在杨鸥面前。杨鸥抬头,同那人交谈了一会儿,虽然距离较远,苏敏敏依然认出来了,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可不就是须旭嘛。   须旭是愤愤然走开的,苏敏敏正觉奇怪,杨鸥对她招了招手。她连忙颠过去,一副听从差遣的模样。   “你今天放假吧,我晚上有别的安排,不用跟着我。”   苏敏敏“哦”了一声。   杨鸥看她一眼,“怎么,有事?”   苏敏敏挠挠脑门,问得唯唯诺诺,“老板,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她想到网上的风言风语,不免怕杨鸥看见心生烦躁。   杨鸥翘起嘴角,“我能有什么问题?”   苏敏敏自知再问下去就是僭越,索性闭嘴,呈上一个笑。只要杨鸥觉得没事,那她就装聋作哑,摆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姿态就好。   两人谈话到此结束,易一群走了过来,叫住杨鸥。   杨鸥笑脸相迎,谦恭地喊:“易导。”   苏敏敏本来打算走的,但她心下一转,还是站在了杨鸥身边。最近,不知有哪里的小道消息流传至网络,说易一群对主演极为不满,在片场各种刁难发脾气,扬言要换掉主演。微博广场甚至还建了个话题,就是#无主换人#,有人猜是要换须旭,有人猜是杨鸥。猜测升级,又变成撕番,讨论到底谁才是男主。这种琐事爆料并不稀奇,有可能是宣传手段的一环,为了不离开大众视线吸引热度,提前造势。看着像是在针锋相对,实则都是打好了算盘的生意。毕竟在资本面前,易一群这种级别的导演,也得低头。   “晚上有空吗?”   杨鸥一愣,苏敏敏也跟着一愣。   易一群倒是坦然,“姜编剧和几个制片人今晚要过来,他们听说你今天生日,说是赶巧,要我叫上你,一块儿聚聚。”   杨鸥面露难色。   “怎么?不行?”易一群口气不是征询,反而带着些逼人就范的意味。   “也不是不行。”杨鸥讪笑,“易导,你们不会搞到太晚吧。”   易一群大手一挥,“放心,就是一起坐一会儿,明天我们都要拍戏呢,你觉得我会把你搞得很惨吗?那我作为导演,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有了易一群这句话做保证,杨鸥只得点了点头。   剧组驻扎在小镇上,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夜间娱乐场所,唯一吃宵夜的地方,还是易一群之前带杨鸥去的国道附近的餐馆片区。杨鸥跟着易一群坐了二十多公里的车,进了县城,却不往热闹的城中心开,径自往西,直到在一座幽蔽的小楼前停下。下车后,易一群轻车熟路走在前面带路,杨鸥抱着怀疑跟随。踏上楼梯,转了个弯,原来别有洞天。   一道拱廊铺陈在眼前,拱廊尽头是一扇装饰华美的金丝楠木门,门未合严,露出内里灯光,门内的谈笑声和音乐声甚是喧嚣。   杨鸥跟着易一群,不动声色走过去。快要靠近那扇门时,杨鸥蹙眉闻到一阵古怪的烟草味。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易一群见他没跟上,喊他的名字。他笑笑,自知今晚是逃不过的,提了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他惊讶地发现,这算是个小型聚会。年轻男女不少,各个面容姣好,端着酒杯说笑。杨鸥觉得有些人眼熟,从脑海里拼凑出点儿信息,原来是同行,只不过还在十八线挣扎。其中最出彩的一位女士,正在屋中央摆放的钢琴上弹奏,不少宾客围在她周围。   有酒有美色,还有音乐伴奏,一派销魂窟架势。杨鸥了然,大概猜出这是怎样的聚会,也佩服这些不辞辛劳赶来投石问路的男男女女们。   他转头去找易一群,发现对方已经走远。他想快步跟上去,忽然脚步顿了顿。   他看见礼亦为和须旭同时转过来,恰好面朝他。心中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哪知易一群还正是往那两人方向去。没辙,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礼亦为表面礼貌周到,对杨鸥也算热情,不光是打招呼,还饶有兴趣问了他关于电影拍摄的感想。杨鸥不想表现失礼,一一作答。倒是须旭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脸上阴晴不定。在礼亦为身旁,他彷佛被灭了气焰,只能做小伏低,老老实实。   杨鸥心里嗤笑,还敢口口声声说没关系,真正的主人来了,连吠一声都要看主人脸色。   易一群貌似同礼亦为交情匪浅,两人哥俩好似的推杯置盏,喝得情绪高涨。杨鸥回忆起来,南岛那次,易一群也在,这样一来,一切都不稀奇了。   除了跟编剧和几个制片人打招呼以外,杨鸥整晚都被锁在了方寸之地。不知为何,礼亦为今晚对他格外热情,连续灌了他好几杯,他拉不下脸来拒绝,只得咕咚咕咚全倒进喉咙。酒过三巡,脸上微微起了热度,胃里也是一阵翻腾,大概是不行了。他抬腕看了下表,一惊,已是晚上十点半,该离开了。他附在易一群身旁耳语,告诉他,自己要走。易一群静静听着,并未表示什么。   杨鸥当作他同意,起身还不忘跟其他人作辞道别。   礼亦为笑咪咪看他,忽然说,我让司机送你吧。   这话一出,须旭表情明显变了变,他不由拽住了礼亦为衣角。礼亦为瞥他一眼,轻轻拂开他的手,整个人也跟着杨鸥起身,踱到他身边,带着浓烈酒气坚持道:“这里交通不便,又不是好叫车的地方,就让我司机送你回去吧。”   杨鸥有些昏,没有细想,只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下意识点点头,也不再推却一番盛情。   出了门,一阵寒风刮来,杨鸥瑟缩着裹紧了衣领,胃里觉得恶心,脑袋也愈发昏沉,甚至视线都有些模糊。礼亦为跟着他出来,说是不放心,要送他到车边。   一直到这时,杨鸥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杨鸥忽然感到背后有一股热源贴上来,将他猛拉一把,害他重心不稳,往地上跌。不知怎地,他竟然毫无力气反抗,浑身瘫软,跟着袭击者一块儿滚到了旁边树丛。   有人压了上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湿热气息扑在他脸上。   礼亦为的声音在他头顶,说:“须旭对你一直念念不忘,我今天倒是要亲自尝尝看,你有哪些地方这么吸引人。”   杨鸥浑身一凛,脊背冒出冷汗,可他手脚力气全无,头昏脑胀,仅凭着残存意志力在微弱抵抗。   “你给我下药了?”杨鸥声音虚弱,可眼神满是忿恨,就连黑暗也遮不住他的怒气。   礼亦为呵了一声,并不以此为耻,相反洋洋得意,手上不老实,开始在杨鸥身上猥亵游走。   杨鸥气急攻心,不停挣扎,奈何毫无作用,只引得礼亦为更加放肆,甚至当成了点儿情趣。他心中埋怨自己,明明在南岛就见识了这人有多猥琐下作,怎么今天就失策,没有一点儿防心呢。   “滚——”杨鸥拼着最后的力气骂出来。   忽然,礼亦为不动了。   杨鸥微微一怔,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他的鼻尖,带有铁锈味。   紧接着,在他不甚清明的视线里,看见礼亦为捂着额头转身,像电影里迟缓的慢动作。   又是铿地一下,骨肉嘎嘣闷响,更多的血从礼亦为脑袋上流了下来。他开始不能承受,身体极速垮塌。   杨鸥只觉得身子一轻,本来压在他身上的礼亦为凭空消失了。   他努力睁开眼,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只能恍惚看见一片冷白的月色。   他听见脚步声,有人蹲下,将他小心抱起,在他耳边柔声喊他。   声音很低,是他熟悉的。   “鸥哥。” 第92章   143.   杨鸥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正好是放学,有很多学子匆匆行走在他身侧,在这庞大的人群中,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杨鸥。”   他顿住脚步,寻找声音的来源。人潮走得差不多了,道路像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显出本来面目。他看见一个青年向他走来,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鸥很难形容突然涌上来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你是邢望海。”   邢望海笑了笑,是他认识的模样,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他。   “鸥哥。”邢望海在他耳边轻轻呼气,“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好像杀人了,我好害怕,到处逃,可我又舍不得丢下你,你说怎么办才好啊?”   他感到了同他一样无措的伤心,便说:“那我陪你一起跑吧。”   邢望海却在他耳边说:“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我怎么能拖累你呢?这样太自私了。”   杨鸥紧了紧手臂,“没关系,自私点儿吧。”   梦里的拥抱是那样真实,以至于很难否认这只是个梦而已。   杨鸥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发现床边还坐着个人。对方见他动了动,小心翼翼凑到面前,轻声询问,“鸥哥,还难受吗?”   杨鸥眯了眯眼,脑袋好像还是昏沉,但四肢的力量总算有所恢复。   “望海?”   沉在黑暗里的人影轻轻“嗯”了一声。   杨鸥受到一阵震动,“你怎么......找到我的?”   邢望海喉头微哽,“我本来是去酒店找你的,但你没有按我们说好的在等我。我心里老觉得不对劲,就打开实时定位软件,查到了你的位置,然后赶过去......就看见了......”   杨鸥脑子此时还不甚清明,并没有多想,相反还道起歉来,“对不起,没有按照约定等你,你一定很担心吧。”   邢望海摇摇头,缓缓倾身,将脑袋虚虚挨在他胸口,带着点儿鼻音道:“你没事就行了,只要你好就没关系。”   杨鸥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口吻溺爱,“你呢?伤好得怎么样?”   说完,他就欠起身子,想要拍开床头灯,仔细观察邢望海。邢望海先他一步,抓住他将要行动的手腕,“鸥哥,就这样吧,让我再抱一会儿。”   杨鸥陷在怜惜又内疚的情绪里,搂紧了邢望海。   这一搂就搂到了早上。   杨鸥缓缓转醒,借着未合拢的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光,他判定外面已然是白天。   “望海,望海。”   杨鸥轻唤了他几声,邢望海这才迷迷糊糊睁眼。   “怎么了,鸥哥?”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邢望海支起半身,迟缓地扫了圈房间,“哦,我昨天太着急,就随手招了辆车,然后让司机随便送到一家宾馆。”   杨鸥点点头,习惯性地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顶。   邢望海闭上眼,像小动物似的贴上来,在他胸前慢慢抬起头,讨好的目光落进他眼中,嘴唇微微撅着,就像在索要一个吻。   杨鸥了然,自热而然低头,咬住对方柔软的唇。很快,四瓣唇都开始湿润,连带着眼睛也湿了一般。   这是他们自从上次分开来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唇舌交缠间,教人流连忘返,身体记忆被如数唤醒,杨鸥甚至感到下半身有抬头趋势。他睁开眼,悄悄观察邢望海,面颊弥漫着绯色,可那闭眼的情动神态又格外的纯洁安宁,让人不敢随意亵渎。   好不容易双唇分开,杨鸥开始打量邢望海。石膏拆了,看起来骨折痊愈得不错。健康的肤色上有一丝苍白,颧骨下方又凹陷了一点儿,这让他的下巴更显得尖翘了,但这丝毫没让他变得女气,相反有一种落拓的英俊。他也在盯着杨鸥,眼里流露出的浓烈爱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幸苦你了。”杨鸥怜惜地说,“你妈妈那边没关系吧,你跟她坦白了吗?所以……她愿意放你出来?”   邢望海明白他话里还埋着内疚,遂解释道:“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毕竟,她是我妈妈嘛,当然还是以疼爱我为优先,如果我不快乐了,她心里也会不好受。虽然她看起来咄咄逼人,但并不是不讲道理。更何况,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与你毫无干系,她更没有理由阻止我和你交往。”   杨鸥叹了一口气,内心翻滚着复杂的感觉,似乎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他移开目光,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拍了拍脑门。   “我今天还有戏,手机呢,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两人匆匆整理了一下,就匆匆往回赶。   手机还剩一格电,杨鸥在坐在车上,给苏敏敏回信息。他其实很想质问易一群,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到底知情不知情,自己就像走入了一个圈套,傻乎乎陷落,如果不是邢望海及时赶到救下他,难不保会发生什么恶劣的后果。   另外......在他模糊的印象中,礼亦为应该是被人袭击了,那他究竟伤得怎么样呢。这样想着,视线不由落到了与他并肩而坐的邢望海身上。   邢望海发觉到他的注视,微微扬起眉,唇角也跟着往上翘,露出稀松平常却温柔的笑。   难以将眼前的青年同昨晚的血腥氛围进行联系,邢望海天生就有一股天真的风情,即使高高在上,冷冰冰的,却依然在举手投足间溢出纯真之感。粉丝们爱他,盛赞他的容貌之余,更爱他懵懂冷淡的眼神,以及挥之不去的少年气。也许有朝一日,当邢望海老了,她们依然要怀念那种冷淡的天真是多么动人。   出租车先送杨鸥去片场,再送邢望海回杨鸥住的酒店。   杨鸥下车,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唤他的声音。   他转身,看见邢望海从降下玻璃的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扯掉口罩,用手拢在嘴巴前:“鸥哥,生日快乐!我等你!”   杨鸥心下一软,鼻腔泛起酸。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喊完后,邢望海立马鬼祟地缩回身子,有点畏缩地朝杨鸥挥手道别。   杨鸥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觉得又有些好笑。   邢望海变了,变得更大胆,更生动了。他也变了,变得容易感动,坦然享受被一个人爱着的滋味。   144.   苏敏敏见杨鸥进到房车,掩饰不住地八卦神情,凑到杨鸥跟前,“老板,你好淡定哦。”   杨鸥没理解她的意思,蹙眉不语。   苏敏敏翻出微博,眉梢都在兴奋,“邢老师太浪漫了吧,昨天卡着点,零时零分跟你送上祝福,你知道他配的是什么贺图吗?是你们正式片里被删的那段戏,你睡着了,他在一旁,深情脉脉地望着你。天啊,那眼神,我都快被融化了,这是独家花絮吧,我怎么都不知道。”   杨鸥一怔,盯着她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心里软得更厉害了。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剧照。   那只不过是他们相处的一个瞬间,他当时跟邢望海说着话,却因为疲乏不小心睡着了,邢望海安静地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待他睁开眼,邢望海对他说,真好,醒来的第一眼你看见的人就是我。他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爱,直白深沉却浓烈,就跟他本身一样。   说话间,传来一阵敲门声。   苏敏敏快活地跑去开门,然后侧身,让易一群走了进来。   “杨鸥,”易一群面色带着微微愧疚,“你没事吧,我打了你一晚上电话,你都没接。老礼昨天回来时,吓了我一跳,说被流氓揍了,然后我追问你的下落。他说你被人带走了,我差点报警,幸好你平安无事回来了。”   杨鸥抬起眼皮,不想去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只是稍稍点头,冷淡地回:“费心了,我没事。”   “那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不给我回个话?”易一群不屈不挠。   杨鸥顿觉厌烦,却还是极力压抑怒气,敷衍道:“我跟礼先生分手后,就自己走掉了。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一概不知。”   “这样啊。”易一群拍拍他的肩,“你没事就好。”   杨鸥对他递了个笑,皮笑肉不笑。   这一瞬间,他对易一群的崇仰滤镜完全碎掉,只盼望能够尽早拍完,快点解脱。   易一群离开后,杨鸥忽然想到昨天和须旭的短暂对话。   须旭说,生日快乐,又是一年了。   杨鸥只顾看手机,冷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复。   须旭忽然感到泄气,只好尖酸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换作是我,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杨鸥这才抬起头,看他。   须旭继续,恨不得将所有的怨愤一股脑倾倒干净。他说,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悔,可我不是你,我承认我做不到像你一样的干净高贵,可杨鸥,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歧视人吗?好像这世上就你不追名逐利,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了离开你并不是为了钱,为了演更好的戏。那是因为我舍不得你被人染指!他威胁我,如果不跟他,那他就会逼你就范,来要你!   杨鸥愕然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他相信了。可很快,依他对须旭的了解,这未必不是一种自欺欺人,陷入深情的表演。须旭的话总是半真半假,不能轻易相信。   “须旭,”杨鸥将他从自我感动的情绪中拉出来,“我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喜欢你,你那时离开是对的。”   须旭不可置信地看他,最后变成惶然,他看到杨鸥一张平静的脸,还有线条清晰的嘴,上唇微薄下唇饱满,唇形漂亮,就是从这样的双唇里,残酷、恶狠狠地宣告他们的过去,不过是一场虚妄。   他怎能不恨他,又怎能不恨邢望海。 第93章   145.   杨鸥今天拍的不是什么重头戏。   尘埃落定,整个刑侦组总算迎来一件好事,汪生芜作为伴郎团的一员参加草坪婚礼,穿得三件套西装,姿态英挺,终于将杨鸥真实的美貌还原。他的台词也少,开口无非是几句插科打诨,到了傍晚酒席时分,台上开始上演节目,他便退到一边。   镜头追着他走,灯光组在他身上狂打光,他被光环笼罩,眉眼就变得缥缈。   整部片的打光其实一直在回避人工修饰,不强调某个角色,更加注重个体和环境的融合,可在这一时刻,又几乎将汪生芜衬托得绝无仅有,从灰暗的基调里脱颖而出,看着他,却有一股浓郁的酸楚感要夺眶而出。因为过于平静,就像是一片落叶蜷缩着从枝头落下,回归大地。   汪生芜站在热闹的最寂静处,回忆起远赴西北目睹的点点滴滴。   故事落下帷幕,罪恶平息,但人心依旧在翻滚,生命的江河持续流淌。   这不是《无主》的最后一个镜头,更不是结尾。易一群和姜雪将故事改得更残酷了些,就在正式起诉吴翔宇的那天,汪生芜接到任务出警,在执勤过程中遇袭,生死未卜,一切在西北的第一场初雪里戛然而止。   杨鸥当初看到这个结尾,受到极大的震动,他能理解吴翔宇混乱、恐惧、带有悲剧性的命运,却无法理解汪生芜结局这样安排的原因。   易一群知晓他的不解,问他,你记得试戏时我让你演吴翔宇恸哭的那一幕吗?   杨鸥点点头,没明白过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易一群告诉他,都是冥冥注定,在那一刻吴翔宇抛弃了童年,进入生命最黑暗的一面,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的汪生芜已经是少年了,他不知道在他成人后,将要面对怎样的黑暗。生命是暗涌且危险的,汪生芜是现实正义里的殉道者。   易一群又补充道,杨鸥,你和须旭还有一点不同,就是须旭一段戏可能拍得比你快,过得比你容易。你拍了十个镜头却只能用一个,但就那一个,可以胜过所有。所以,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特写,让虚构也变得令人震撼。   杨鸥不再言语。   146.   杨鸥争分夺秒,没来得及卸妆,穿着戏服就往酒店赶。   邢望海在等待他的时间里也没闲下来。   他打开邮箱,认真看起邮件来,紧锁眉头打了几个电话,似乎在向谁吩咐什么,然后搜出杨鸥的那台相机,拔出储存卡,通过酒店前台寄走。   做完这一切,他瘫倒在椅子里狠狠喘了一口气。缓了几分钟,点开微信对话框,杨鸥很热切地告诉他,正在路上,等我。光是这简短的几个字,就能让他觉得值得,甜蜜异常。   杨鸥进门的时候,发现浴室有水声。可没过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水声便停了,他心中一动,忍不住走过去。邢望海总没有关门的习惯,杨鸥有时会觉得这时一种委婉的邀请,今天,确实勾起了他的欲望。   他用手掌推开潮湿的门,侧身挤进水汽缭绕之中。   浴室玻璃门开了一半,邢望海正湿漉漉地从里出来,背朝门口,去拿毛巾架上的浴巾。   杨鸥突然怔住,因为他看见邢望海背部有一片不容忽视的伤疤。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那隆起的疤依旧明显。   杨鸥伸手,触到那片伤处,细细抚摸起来。邢望海被这猝不及防的抚摸惊到,脊背瞬间僵直,下意识拂开杨鸥的手。杨鸥却是不依不饶,堵住他,另一只手顺势环上他的腰,将他陷入自己的怀抱。   邢望海于是转过身来看着他。   两双眼睛带着微妙情绪相对,呼吸不免变得紊乱。   杨鸥觉得喉间滚过一股热流,胸腔也在酸涩地起伏。他看见邢望海张了张嘴,可没有音节从唇缝中泄露。   他想说什么呢?杨鸥想,他会说什么呢?   “已经不疼了。”邢望海垂眸道。   这话一出口,杨鸥的手掌立时滞在了那片凹凸不平的肌肤上,他的心被攥了一下,好像隐隐在痛。这痛楚随着邢望海抬头,竟然扩散开来。   怎么可能不疼呢?明明是怕痛的人。   “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这里太可怕——”邢望海再次低头,肩膀微微颤抖,想挣开杨鸥的怀抱。   杨鸥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反而一只手托在他身后,再将他压向自己。他将他压得那样紧,恨不得要箍进身体里。   “......邢望海,我没有被吓着,我只是......伤心。”   他很少看见杨鸥的脆弱,每次不经意间的脆弱,却都跟自己有关。   他没吭声,眼角已经红了。   忽然,杨鸥松开了抱在他腰际的手,蹲了下去,接着就感受到炽热的唇贴在肌肤上,从前往后,一寸一寸挪移,带着些鲁莽,连他难堪的伤痕都不放过,吻得情深意切。   邢望海忽地一阵战栗,光着的脚趾不由蜷缩,他快要招架不住这种疾风暴雨似的吻法。   “我想要你。”杨鸥在他身下,低喑地说。   他们从浴室一直左 到床边,不得不说,星 爱是解决问题的最直接途径。无论什么疑虑都会被一波又一波块 感抛却至九霄云外,他们在滚烫的律动里沉沦,共同喘息着抵达云端。   酣畅淋漓一番后,两人躺在床上,并没有急着睡去。杨鸥翻了个身,邢望海从背后搂上来,胸膛贴住他。   “鸥哥,你还记得我们在芸县拍摄时,从邵青口里听到的故事吗?”   杨鸥覆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邢望海深吸一口气,杨鸥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在加速。   “其实故事的主角......是我爸爸和齐情一家——”邢望海的声音压得异常低,像是在独自呓语。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干爹要在那里设立纪念碑和做慈善了,因为他们想要弥补我爸爸犯过的错误,替他赎罪。”   杨鸥不由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天下竟会有这种巧合吗?仿若一则奇闻怪谈兀自变成了社会新闻,降临在亲近的人身上。   他抓紧了邢望海的手,唤他的名字,“......望海。”   “我爸爸不算真正的杀人犯,他只是个病人,可他毕竟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灾难,谁都不该为他开脱......我得的病,跟他一样,可能有一天,我也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也许,还会伤害到对我而言,特别重要的人......”   邢望海哽咽着,快要讲不下去,好像他在乎的那些人,正在他眼前一个个流逝。他太无助了,什么都留不住,连自己都留不住。   “我不怕。”杨鸥翻了个面,摸了摸邢望海的头,将他搂紧,“你不要多想,我绝对不会离开。”   “真的吗?”邢望海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脆弱,让杨鸥心尖为之一揪。   “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你。”   邢望海忽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愁云惨雾散去,带着微微克制的笑意。   杨鸥薅过对方的脑袋,捏紧下巴,更深地吻回去。   也许是因为邢望海讲得那番话,杨鸥睡着时又做起了梦。   梦里,他像故事里的杜传那般,站在诡异的十字路口,茫然无措。他连时间、方位都无法确认,只有头顶悬着的一轮月亮,那月亮血红,像是阴间的产物。   黑暗中似乎蛰伏着什么,就在他诧异之时,一群人从暗中走了出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安静地排着队。杨鸥并不认识他们,但不知为何,他意识到了这些人是谁。   他们就是邵青故事里的逝者,以及那个虚拟主角,杜传。   杨鸥忽地背脊发凉,想拔腿就跑,但他的双腿似乎被钉在了地上,举步维艰。而且,只要他一有动作,那群人便会缓缓转动脑袋面向他,翻着死灰的眼珠,像是在凝视他,又不像是,难以确认却恐怖无比。   他们循序前进,从黑暗中来,又去到黑暗中,彷佛只是将这十字路口当作连接阴阳两地的某个过场。   就在杨鸥惊魂未定之时,一个声音又传到他耳边。这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隔着某种屏障。   他发现自己认识这个声音   ——邢望海。   邢望海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的背微微弓着,面目模糊地融进月色里。可这月色是暗红的,所以,他整个人看起来寂寥又肃杀。   “鸥哥。”邢望海终于站定在他面前。   杨鸥没有出声。   “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他这样问,让杨鸥感到一阵悲哀。   他凄楚地笑起来,“鸥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永远都不会抛下我。”   杨鸥不安,是因为他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无法回应他。   邢望海的手放在了杨鸥肩上,竟然是温暖的。他说话的声调有些羞怯,“鸥哥,不要怪我,无论我做了什么,原谅我,好吗——”   他没有立刻往下说,反而抬头,杨鸥勉强跟着他也仰起脸来。月亮不见了,就像是躲起来了,可在漫天的黑暗之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亮。杨鸥看见了那些发亮的边缘。   “我们还要一起去沙漠看星星呢。”邢望海温柔且充满忧郁的声音传进杨鸥耳中。   “是啊,去沙漠,看星星。”   杨鸥终于能开口,他慢慢复述这几个字,然后含着眼泪,醒了过来。   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床头立了个人,本能地喊了一声,望海。   待到他完全睁开眼,才发现,来人竟然是周海怡,她皱着眉审视他,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邢望海?”周海怡从鼻子里轻蔑地哼出一声,“他现在可是自身难保,彻底玩完了。” 第94章   147.   杨鸥瞟了眼身侧,昨夜温存后的痕迹还在,但此刻却只留他一人面对。不,还有个持着怀疑神色的周海怡。   周海怡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说:“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来吧。”   天光突然照进来,杨鸥一时无法适应,闭了闭眼。   “你先回避一下,我要换衣服。”   周海怡笑,倒也十分配合,自动躲到卫生间,还不忘隔着门板揶揄,“杨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忸忸怩怩了。”   杨鸥充耳不闻,下床更衣,脑袋里回想着周海怡说得关于邢望海的那句话。   邢望海,彻底玩完?什么意思。   他隐隐不安,立马找到手机,先给邢望海发去信息,问他走怎么没说一声。不是埋怨,更多的是关心。发完信息,他顺势划了几下手机,手指忽然停滞,盯着微博上的热搜,觉得难以置信,瞳孔不由震颤起来。   #邢望海药物成瘾#,后面紧跟着红色“沸”字,刺眼无比,扎得他呼吸一紧。   他花了一番功夫浏览微博以及新闻网页,不肯错漏过一条有效信息,总算拼凑出来个大概。一条对话音频投稿给某个头部营销号,里面有所谓邢望海主治医生在跟人聊天,提及了邢望海最近在他这里治疗,隐晦地说出邢望海离不开药,都是那种容易上瘾的,譬如吗啡之流。然后营销号将邢望海未成年时期住院治疗,那条本该被压下去的新闻也扒了出来,暗示这源头由来已久。最为惊人的是,有匿名网友,在豆瓣小组投稿,扒出了邢望海国内外的求诊单以及病历,并好似逻辑严谨地梳理了一条时间线,将邢望海这些年来,消失在公众视线的时段与他住院治疗时段进行比对,竟高度重合。更为过分的是,投稿主观觉得邢望海生病只是一种掩饰,其中应该另有隐情,话里话外意思,邢望海大概不是真得生病,很有可能是在戒毒。   这种不合逻辑的推测,竟一时得到了不少站队,只有粉丝还在兢兢业业控评。大概吃瓜路人最容易被煽风点火,巴不得看见明星陨落,媒体微博更是不嫌事大,为了流量引起粉丝和路人对立,将这条热搜推上了风口浪尖,无限发酵,没法撤下来。   杨鸥坐在床尾,正沉浸在这些信息里,忽然后背被猛拍了一下,周海怡不满的声音响起,“喂,你搞什么啊,换好衣服也不知道叫我一声。这么专注,看什么呢......”   她瞥了一眼杨鸥的手机屏幕,目光往上,还看见对方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周海怡自说自话起来,“凌晨就开始飘在热搜了,这都半天了,还没降下来,他公司那边的公关正在想紧急对策吧,但这种程度的发酵,绝对有备而来,看来,他不是第一天被盯上了。对了,我来找你,本来是探个班,恰好出这事了,我的想法就是得给你们解绑了,现在提纯可是好时机。”   周海怡隔岸观火,满嘴都是生意,杨鸥没有吭声,眉间渐渐拧成一股结。   周海怡丝毫不在意他的低气压,继续道:“邢望海去年的时尚资源可是一骑绝尘,目前小生里面能算得上顶尖了,虽然去年就只播了部《梦中人》,但毕竟爆了一波,而且他还压着两部早就杀青了的上星剧没播,今年Q1肯定能排得上号播出,影视资源这块,没得话说。现在这些人啊,眼红,为了防爆,什么损招都拿得出来。其实这种爆料,跟泄露隐私没区别,谁身上没点儿腌臜事,但总得有点底限吧,这种添油加醋,即使以后舆论反转,但网民记忆里,还是会把他跟嗑药、xi毒联想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个污点演员了,以后商务也不敢用他,基本上废了他苦心经营到现在的形象......哎,这得多恨他啊,才敢做这么绝——”   听见这番话,杨鸥心里不是滋味,但面上并无多大波动。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觉得这是故意报复吗?”   “什么?”周海怡没会过意来,“报复?报复谁?”   杨鸥没有接话,移开目光,心底已然有了猜测。   周海怡见他奇奇怪怪,神思也有些恍惚,干脆将话挑明。   “杨鸥,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跟邢望海到哪一步了,但他这会儿就是翻车了,在明面上你可是跟他沾不得了。私下,你也最好收敛些,狗仔可是闻风就动,别说能扒出你俩不着调的关系,恨不得连邢望海的祖坟都刨出来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好不容易事业有了起色,可别再想着自毁了,孰轻孰重,自己多掂量下吧。”   杨鸥早猜到她会这样劝阻,并不想争辩反驳,反而心平气和,点头应了声好。   周海怡被他这般柔顺的态度吓到,将信将疑,但她是聪明人,懂得见好就收。为了以示自己还存在温情的人性,安慰似的拍了拍杨鸥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如果邢望海团队要我们这边配合,只要不影响到你,我肯定会鼎力相助。”   杨鸥抬眼看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她谢谢知道了。   148.   杨鸥的戏在下午,周海怡同他吃了顿午饭。   这里荒郊僻壤,也的确没什么好挑剔的,两人加上苏敏敏,找了家离片场最近的小馆。   饭桌上,三人颇有默契,谁都没有提到邢望海。周海怡是懒得提,苏敏敏是不忍提,杨鸥自己则是不应该提。   菜点了一桌,周海怡没吃几口,开始向苏敏敏有一搭没一搭问起《无主》拍摄细节,苏敏敏自然问什么答什么。问到易一群有没有刁难杨鸥之时,苏敏敏紧张地看了杨鸥一眼。杨鸥没太大反应,若无其事地接过话头,“你如果是专指演戏方面,那所有演员都被他骂过。”   周海怡不疑有他,觉得越问越无聊,索性掏出手机,开始回复工作消息。饭快吃完时,苏敏敏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周海怡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刚想骂她几句,这时,她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微博推送。与此同时,杨鸥的手机也震了一下。   她大致看了一眼推送,心里颤了颤,下意识去看杨鸥。   果不其然,杨鸥面色沉重,一副风雨欲来的肃杀模样。   “杨鸥……”不知为何,周海怡瞧见他这副表情,无端生起几分怯意,大概是平常见多了他松弛客套、甚至于长袖善舞的一面,这样突然的低沉阴翳,实属罕见。   苏敏敏还处在惊骇之中,她揉了揉眼睛,点进#X姓男星床照#这个Tag里面,仔细浏览了一遍,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基本能确认这脸部打了不太严实马赛克的照片主人翁,就是邢望海。更何况,不少评论已经发出对比细节,进一步证实了是邢望海的可能性。照片里的邢望海衣衫不整,袒露着半个胸口面对镜头,就算不看脸部表情,光从肢体仪态上就能感受到慵懒暧昧的氛围。   这也太惨了吧,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苏敏敏想,连私房照都被对家搞到手泄露了,这得多倒霉啊。但很快,她心跳加速,发现了更为刺激惊人的一点。   照片里,邢望海身下的床铺,俨然就是杨鸥下榻的酒店床铺!虽然没有露出太多背景,可苏敏敏对这房间布置太熟悉了,她不可能认错!   她胆战心惊地去瞅杨鸥,发现杨鸥已经完全垮下脸来,根本不再维持什么风度,握着手机,开始疯狂拨号。   “老板……”苏敏敏有些被吓到,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遂转向周海怡,指望她能有办法,见招拆招。   周海怡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慌,然后伸出胳膊,按住了杨鸥的手,趁其不备,夺过了对方手机。   “你干什么——”杨鸥突然吼道。   “冷静。”周海怡眼神凌厉,“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很难看吗?等会儿还要拍戏呢。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德行,还想不想演戏了?!”   杨鸥梗住,确实无法反驳。他假装镇定了一上午,到头来还是溃不成军。可整件事情太猝不及防了,还有一些微微的怪异,他说不清楚,就像昨晚的梦境那般,他站在了那个十字路口,无能为力动弹不得。   “周总……”杨鸥滚了下喉结,压低声音说:“这些照片,很有可能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   “什么?!”这下换周海怡惊讶得合不拢嘴了,“你没乱扯吧,不要把什么破烂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杨鸥踌躇了一下说:“我有一部相机,他用过。晚点儿我回去检查一下里面的SD卡,我好久没碰那部相机了,但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   周海怡顿时觉得缺氧,恨不得原地昏倒。她抚着胸口,好不容易顺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杨鸥,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给我联系邢望海,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另外,要是去了片场,有人来打探什么,你也一概装糊涂,敷衍过去,给我老老实实装聋作哑,专心拍戏!”   三人再无胃口吃饭,周海怡马不停蹄赶回大本营,为了防止邢望海的热搜波及到杨鸥,她必须开始着手应对方案。苏敏敏陪杨鸥去片场。   到了片场,不知是因为暗示心理太强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苏敏敏老从旁人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邢望海的名字。虽然知道他占据了一天的热搜,不容忽视,可一旦想到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就不免叫人不自在。   杨鸥虽然口头答应周海怡不私自联系邢望海,可他哪能按捺住,又偷偷给邢望海发去信息,只希望他能回复自己一下,才能真正安心。讽刺的是,全世界都在看邢望海的八卦,讨论得热火朝天,可他本人却匪夷所思地音讯全无,好似从地球上消失了。   “他也有这么一天呢。”不知何时,须旭站在了杨鸥身后,嘲讽地说。   杨鸥没有理会他,装作失聪。   “我看你啊,果然是运气不好。”须旭继续讽刺,“没想到自以为的完美恋人也会出纰漏吧,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又被背叛了一次?”   杨鸥缓缓转身,他恰好站在照明灯的背面,所以比周围的一切都要暗,根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须旭冷不防战栗了一下。   “是你吧,”杨鸥恨恨地说,“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你不是最有一套本事了吗?” 第95章   149.   须旭瞪圆了眼睛,彷佛没有听懂杨鸥的话,“你在说什么?”可他反问的语气又是如此虚弱,不像是有底气的样子。   杨鸥更加明确心中猜想,冷笑,“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   须旭后退一步,恰好撞到来叫他们的场务怀中。他仿若抓到救命稻草,找准时机掉头就走。   杨鸥盯着他慌张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须旭今天的表现差强人意,易一群对他发了几次火,后来干脆叫停拍摄。杨鸥瞥见须旭如坐针毡的模样,暗自觉得和这家伙以往拍戏时的分神有所不同。看来,自己的话对他应该造成了几分影响,要不然,如果心里没鬼,为何不安?   就这样,今天的摄影进程暂时停顿,杨鸥没能拍上戏,但也没着急离开。他趁着须旭进到化妆间的间隙,也跟了上去,然后迅速落锁。   须旭本以为是助理,转身后发现是杨鸥,不免大吃一惊。换作之前,也许吃惊后,他会立马露出笑容,迎上杨鸥,可在此刻的情境下,却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人的肢体语言最容易暴露内心,杨鸥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你是不是以为把邢望海往死里整,我就可以回心转意了?”   须旭一怔,表情意外,好像没料到杨鸥会如此发问。   “你、你以为是我搞的?”   “别装了……收起你那套倒胃口的表演吧,”杨鸥嫌恶地蹙眉,“你不是最恨我吗?那你有什么怨气朝我发泄就好了,何必搞这些小动作。须旭,我警告你,你完蛋了,既然你这样不留情面,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客气,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须旭抿抿唇,不禁失笑,他对上杨鸥已经红了一圈的眼睛,像野兽似的,缓缓开口,“行,来吧,来对付我吧,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150.   齐情这天早上起来,洗漱完,一出卫生间就看见徐幻森面色不虞,坐在餐桌旁。他以为是他工作上的问题,最近徐幻森放下汽车综艺后,又开始在捯饬别的项目,据说是万紫芳塞给他的,基本上都是在清理琐碎事务。   齐情走过去,站他身后,一只手搭在徐幻森肩上问:“怎么了,工作进展得不顺利?”   徐幻森转头,眼神复杂地看他。齐情一怔,没料到徐幻森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徐幻森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机递给了他。齐情盯着屏幕,沉默下来。   徐幻森一直在旁观察他的表情,没有剧烈的起伏,面色如常,却更显得异样。他有点担心,这种平静才是反常。   “齐情……”徐幻森喊他。   “你相信这些吗?”齐情问得很平静。   徐幻森摇摇头,“大部分都不相信,但这种消息都似真似假,难以分辨。”   “你的意思......觉得邢望海有可能在嗑药?甚至染上了毒瘾?”   “也不是,”徐幻森盯着齐情,“会放这种料的,一般都是为了利益,邢望海是挡了别人的生财之道,才遭到暗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恨他入骨,就是想逼他退圈。”   齐情没再说话,徐幻森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了半晌,齐情问:“我们有什么能帮他的吗?”   徐幻森微微讶异,但很快露出笑,“你想怎么帮?”   齐情想了想,“先去找他吧。”   徐幻森点点头,“好,我陪你。”   邢望海的家在城郊,开车过去要花半小时左右。停好车,走到院子门口,发现门没锁,径直入内。徐幻森是第一次来这里,免不了用余光打探,院内整洁,内容物很少,只有几株常青植物在时下流行的花坛里绽放。   齐情先是敲门,无人回应。他努力回想邢望海家的电子密码,试了三遍,全错,直接锁了程序。   “打电话试试。”徐幻森建议。   哪知,打了好几通,也是无人接听,漫长嘟嘟声后,转为忙音。   “怎么办?”齐情一时没了主意。   “去你们公司,会不会在那边?”   “有可能。”   两人立马行动起来,徐幻森开车,齐情坐在副驾驶,心不在焉地看街两边倒退的树木。经过滨河大桥时,徐幻森的手忽然覆过来,盖住了齐情的左手。   齐情心颤了一下,转头去看徐幻森。   徐幻森单手掌握方向盘,淡定地目视前方,恻影浸在逆光里。齐情有点儿看傻了。   “别担心。”徐幻森翘起嘴角。   齐情下意识反驳,“没有......”   毕竟,在明面上,他还不算原谅了邢望海以及他的家人。他们还有过节,并不是凭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某一方,轻松放下往日恩怨。但无论如何,打从心底来讲,邢望海在他心中占据了份量,他已经形成习惯,去依赖他、关心他。   “他不会有事的。”徐幻森继续宽慰。   齐情轻轻“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好像真得踏实了些。   到了星闻,两人恰好在电梯间碰见了正走出电梯的叶岭。   叶岭略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面无表情。   齐情没被他的冷淡逼退,迎难而上,“舅舅,望海现在在哪儿?他还好吗?”   叶岭脚步一顿,皱起眉头,“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   “那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吧,我想见他。”齐情不屈不挠。   叶岭厌烦这种纠缠,再加上“新仇旧恨”一块,嘴上一时失了控,“你见他有什么意义,你害得他还不够惨吗?”   齐情一怔,显然是对这话感到意外,没料到时至今日,叶岭依然这么不近人情。   徐幻森将齐情拉住,护到身后,思路清晰,不卑不亢,“叶总,我们不是来添乱的,是想来帮忙。但你总得让我们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吧,这样才知道从哪里下手。”   叶岭自知刚刚失言,还是对一个小辈,心里便有些虚,只好说些场面话挽回,“他暂时还不想见人,公司这边已经在展开调查,在想对策了,之后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齐情吧。”   徐幻森脸上带着点客套的笑,“那就麻烦叶总了,一定要记得通知我们。”   一坐进车里,齐情就忍不住抱怨,“我们这是被他随便打发了,他根本不会联系我的。”   徐幻森摸了一把齐情的头发,“没关系,我有办法,掘地三尺也能帮你把邢望海找出来。”   齐情往车椅里倒,双手交叠,盖在眼睛上,泄气地说:“徐幻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徐幻森见他这样,胸口也跟着微微苦涩,想来想去,却只说了个,“不会。”   “我跟邢望海认识有二十年了,自以为了解他,到头来却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的喜,不知道他的悲......每次,只有我一个人对他不停诉苦,他从来是安静守在我身边,倾听着,给我意见。他很少向我说起他的难处,也从未向我倾倒过任何不愉快,如果他主动和我断开联系,那我应该真得就失去他了。”   “齐情......”徐幻森嗓子里像落了层灰,他着实没有这种经验,简直束手无策。这些日子以来,他自认为使出了万千柔情,让齐情一点点从阴郁里走出来,他不想前功尽弃。没人比他更能体会到,孤独地恨着世界有多么难受,可那不适合齐情,齐情就该阳光灿烂,重新焕发热度和光芒。   他抓住齐情搭在眼前的一只手,齐情静静任他握着,渐渐十指相扣。   徐幻森发现,自己对齐情大概是真得喜欢,比想象中还要喜欢,如今,他对他只有一塌糊涂的心软。   “还有我在。”   徐幻森说这话时,手机也适时地震了,他掏出来,扫了眼屏幕,迅速接起来。   “怎么样?查出是谁在故意搞事了吗?”徐幻森边讲电话边对齐情打手势。   齐情点点头,心领神会。   电话对面只给了个参考答案。先从最初联动发稿的营销号查起,有二十多个号都从属于同一家文化娱乐公司,然后又查到了豆瓣的爆料账号,手机归属地跟这家娱乐公司的省份一模一样。慢慢地,随着热搜发酵,更多细节浮出水面,星闻娱乐在马不停蹄压热搜,对家就激进地将热搜买起来,从多方渠道着手,总算查到了幕后操纵公司,是去年注册不到俩月的新公司,只有个空壳,但通过天眼查,发现这间公司有90%股份在一个叫成霄的人身上。这个人名下有多家正在营业的公司,通过成霄,形成了一个关系网,原来那些操纵营销号的公司他也占了股。成霄半年前入股的一家娱乐公司更为耐人寻味,公司法人赫然就是须旭。   徐幻森觉得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并不算意外,须旭有动机,也有这个本事。但这一切只是推断。如果不是和齐情以及杨鸥有关,他对于这些纷纷扰扰其实是极度无所谓的。   他准备给杨鸥打个电话,试探一下情况。这时,齐情点了点他的肩头,将手机递到他眼前   ——热搜又炸开了,这次是有关邢望海的私密照。   齐情的表情已经有些微扭曲了,他对徐幻森愤恨地说:“我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不得好死。”   徐幻森侧身拥住他,现在,或实或虚的承诺已经不足以压下齐情的怒火。他惟有亲自抱住这团火,让他冷静。   “我们好好计划一下,不放过任何一个王八蛋,好吗?”   齐情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半晌才探出一双眼睛,直直看他,“那我们第一步该怎么做?”   徐幻森刚想说话,手机又响了,他瞥了一眼,是条短信,随后笑起来,对齐情说:“第一步做法来了,我们先去首都机场吧。” 第96章   151.   杨鸥撂下狠话,大步出了化妆间,心里窝着团火,径自往卫生间走。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还没来得及擦手,就立刻接了。徐幻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像是有心电感应,徐幻森直入主题,“老杨,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去堵邢望海,你有跟他联系过吗?”   杨鸥一怔,他等来等去,结果等来的是别人通知他,邢望海在哪儿。   “没有,昨晚他还跟我在一起,今天早上就不见了,怎么都联系不上。”   “怪不得,”徐幻森喃喃,“那你放心,他应该刚刚落地,我估计机场那边有媒体蹲守,但我可以把他平安无事带出来,等我见着他了,让他再跟你联系,成吗?”   杨鸥除了回答好,也的确爱莫能助。即使心里再焦急,此时他也不可能在明面上有任何举动,一旦出了差池,对邢望海现在的处境,无不是火上浇油。   挂了电话,苏敏敏正好找到他,问他要不要回酒店。杨鸥想了想,决定暂且回去等消息。到了酒店,他第一时刻去找相机,果不其然,里面长期放置的一张内存卡消失了。他让苏敏敏询问前台,能否调阅监控记录,就以有东西被盗为借口。   苏敏敏接到任务,软磨硬泡了好几个小时,酒店方才松了口。她立刻通知杨鸥,两人在监控室汇合。   调取画面是杨鸥住得那层走廊,时间往前推了一天。这层被剧组整个包下,走廊来来往往的人除了酒店工作人员外,就基本上是剧组的人。在杨鸥门前停留过的人有苏敏敏、乔装后的邢望海、还有他自己,没有疑点。   “等等,能不能把下午四点至五点再调出来一下,是不是有人从我这里经过,然后在门口停留了一下。”杨鸥忽然说。   监控画面便聚焦在那个时间段慢慢回放。   四点三十六分,一名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在他房间门口停驻了两分钟左右,然后手里拿着一张貌似信封的东西离开。   杨鸥心下一沉,那个时间段只有邢望海在里面,能打开门的也只有他,他给了什么出去呢?   “能把这个人叫来问一下吗?”杨鸥盯着屏幕问。   酒店方回复他,对方今天休假,只能打电话询问。   电话打过去,很快就接起来,男人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忘记了昨天自己有干过这档事。隔了几分钟,他恍然记起来,昨天的确是去过杨鸥房间,替客人寄走了一个包裹。   “是什么?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杨鸥急忙问。   “这、他给我的时候已经包好了,很轻,就小小的一个。”   “收件方是谁?你们有记录吗?”   “这个……不知道,客人是在手机端下单的,我只是拿下去交给了快递,怎么,有问题吗?”   杨鸥不再言语,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他返回房间,在床边坐了一阵,发了会儿呆,再往窗外望去,暮色已至,白天就要这样过去。   他有些茫然,转头望了眼昨晚温存过的床铺,心里蓦地一揪。   手机响了,是徐幻森。他接起来,对面只有微微的呼吸声。   “弟弟?”杨鸥下意识问,就算猜错了也不丢脸。他现在就像一只无头苍蝇,撞哪里都是南墙。   “是我,鸥哥。”邢望海在那边回答,“吃饭了吗?”   他的语气很稀松平常,好像白天发生的一切都不算什么,短暂的失联也只是一场梦。   “没。”杨鸥也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合适。   邢望海轻笑了一下,“那你要好好吃饭,别把胃饿坏了。”   “你……”没事吧。千言万语压在喉间,但流失了出口的勇气。   邢望海又开始笑。   杨鸥听着那笑声,觉得像是能亲眼目睹,他笑起来弯弯的嘴角,还有看向他温柔却带着浓烈爱意的眼睛。   “鸥哥,如果我退圈了,那我们结婚吧。”   杨鸥握着手机,良久都没有出声。   邢望海也没有催促他,同他一起沉默。   杨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一扇玻璃,冷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窗外暮色四合,只有冷清的一条街,还有隐约亮起的灯火。   “为什么想这个时候结婚?”杨鸥憋了半天,才问出来这样一句。   “这算拒绝我了吗?”邢望海不答反问。   杨鸥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脑袋被冷风吹着,心却在颤,维持不堪一击的清醒。   “我不想稀里糊涂答应你,这样很不负责任,我现在不说那三个字,并不代表我不爱你。”   邢望海叹了口气,“我知道,鸥哥,是我冲动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杨鸥关了窗,坐回床头。他发现,自己对真正重要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哪怕,他正面对着一个与他有过无数亲密时刻的爱人。   “邢望海,”杨鸥连名带姓喊他,异常郑重,“告诉我,我应该知道什么。你明明知道,到了这个节骨眼,我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而是你的坦白。除了生病之外,你还瞒着我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鸥哥。”   听他的语气,好像要岔开话题。   “邢望海,我不想对你下最后通牒......”杨鸥从来没有这样严肃地对他说过话,他不是埋怨他,只是不希望他逃避核心问题,“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你,你总是把情绪藏得很好,无论是纠结还是难过,很少在我面前显露。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是真得无忧无虑,所以才没有像我们普通人那样,会有许多负面情绪。但其实不是这样吧......你也有很多苦恼,只是你不说,或者不想说。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光图快乐,我还想帮你分忧,走入你的人生,就像我让你走入我的人生这样。”   邢望海没有吭声,杨鸥的心颤得更厉害了。他怕他不说话,也怕他说话。也许,邢望海开口,又会迂回,又会逃避,再次逃脱真正的矛盾。   “后天下午我会开新闻发布会,”邢望海的声音平直,几乎有了从容不迫的意味,“电视或者网络应该有直播,你会看吧。”   事后,杨鸥再回忆起这天的对话,才明白,邢望海破釜沉舟,只不过想讨一个肯定,来自于他的肯定。但自己现实又是怎样做的呢。   他说,我对你很失望,然后挂了电话。 第97章   152.   邢望海所说的后天是周一,下午三点半,准时召开。   杨鸥依旧在剧组拍戏,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除了苏敏敏之外,也没人关心他和以往有任何不同。拍戏休息的间隙,邢望海成了这天的焦点,片场每个人都捧着手机,不是在偷偷看,就是在偷偷讨论。只有杨鸥表现得全无兴趣。   徐幻森打电话告诉他 ,自己正在现场。   杨鸥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稳定情绪。   “他迟到了。”徐幻森说。   杨鸥“哦”了一声,隐约听到对面有人声在抱怨。   “人多吗?”他只是问。   徐幻森觉得杨鸥口吻听起来虽然平静,但很陌生,心里生出不安。   “老杨......他跟你就什么都没提过吗?我这边查出来,华耀在后面推波助澜了,他们那边为了推自己人,把邢望海定位为竞品,攒足了劲儿要精准打击......真是没见过这么下作的手段,妈的,以为把邢望海拉下来,自己就能造个顶流吗?要是真有那种紫微星,要火早火了。”   徐幻森虽然在义愤填膺鸣不平,但不并仅仅是因为邢望海的惨状。如果真让华耀得逞,推倒一个邢望海,那么接下来,这种风气便会蔓延,整个娱乐圈都会毫无底线,以攻讦他人来攫取利益。邢望海现在是个符号,警醒着每位站在荧屏前的艺人,下一个,也有可能是你。但也不妨有人只当他是颗坠落的流星,在这个年代,造一颗明日之星,说难于上青天倒也不必。   杨鸥毫无波澜,“我要上戏了,有什么情况,闲下来再说吧。”   邢望海姗姗来迟,一等他进场,快门声就咔嚓直响,没有停过。他被一簇身穿黑衣的保安护着登台坐定,姿态旁若无人,徐幻森在台下看他,觉得这人过于冷静,几乎没了人味。齐情没有跟随,这种场合他的出现无疑是添乱,模糊焦点,拿不准媒体头条在下一刻会编篡出什么话题。   邢望海做了个简短的开场白,然后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   他用陈述语气总结了这两天来关于自己的热搜,遂逐条开始解释、澄清。   关于嗑药、成瘾性这种问题,他直接做了PPT,在身后的大屏幕上展示,里面清楚罗列了他的病情、发病经过,还有长期服用的药物,以及权威医疗机构对他病情的定性。每一条详略有序,没有任何含糊其辞。他说,事实就是如此,不用歪曲造假,承认自己是个病人,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疾病。   再关于床照事件。   邢望海大方承认,照片里的主角就是他。但这是他的个人隐私,如今被发布到公众平台,属于外泄。他会对恶意发布者进行起诉。   徐幻森暗自感叹,思路很清晰,挑不出毛病,但诉说者,也就是邢望海本人,口吻未免太公事公办,好像是拿了公关稿出来照背,难以让人共情。这种新闻发布会,除了澄清以外,更多的是煽动公众情绪,让他们产生怜悯之心,如果舆论操纵得当,甚至能得到反转支持。   可是......邢望海落下的每一着棋,目前来看,都只能堪堪算合格,并不能让他“起死回生”。   就在徐幻森这样思考时,出人意料的高潮来了。   邢望海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向镜头和闪光灯鞠了个躬。在场忽然鸦雀无声,一时不明所以。他的声音依旧镇定,克制而严谨。   他说:“谢谢在场的媒体朋友们,也谢谢在观看直播的粉丝朋友们,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发自我的肺腑,不是来自于公司公关稿,纯属我个人的意愿——”   徐幻森不由攥紧了拳头,觉出了山雨欲来的前兆。   “不算我当偶像的短暂日子,作为一名演员,我有幸从影了三年零四个月,在这不算长的时日里我有幸参与了不少优秀的制作,同时,令我自身得到了许多提高。我常常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与那些胸怀理想与热忱的前辈们共事,在拍摄影视作品期间,大家从来对我是悉心教导倾囊相授,所以我才能步履不停,不断进步。此外,对于粉丝们的热情与赤忱,我更是无以回报。我记得当年得新人奖时,自己在台上一度落泪哽咽到无法发言,觉得大为羞愧,粉丝们后来在场外接我下班,一起对我喊‘小海,你很棒,你是最好的。’那时,我几欲落泪,下定决心,要以更好的作品去回报所有爱我、支持我的粉丝,不想让她们失望——   “可是今天,我大概会让粉丝们失望了,我只能诚恳地说句对不起。第一,我的身体状况日益变差,无法再完成劳累的工作,对于高强度的影视拍摄进程完全吃不消。起初,我用了许多种方法想要抗下来,但只是适得其反。你们已经看到结果,我离不开药物,依赖性很大,只要有一天不服药,我就会难受得起不来床,更别提在这里对大家发言了。请原谅,我辜负了大家对我未来的期望,无法完成‘拿影帝’这个梦想了,一想起曾经对大家许过的诺言,也是心如刀割。但如果大家对我真有厚爱,请理解我吧,世事难料,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一次人生,那么首先,我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   “第二,也许有不少人发现了端倪,其中有粉丝、还有许多自媒体朋友们,常常会给我发来私信,有的是试探地问,有的是直接骂我,说我在谈恋爱,所以业务质量下降,而且也不怎么出来营业了。我呢,在出道前,就作好了一系列心理准备,如果要撒有必要的谎,那么我就会撒谎,但只要能够坦诚,我绝不会隐瞒一分。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告,是的,我恋爱了,而且我将对方视为我的人生伴侣,希望能够携手一生。在此,我也恳请各位媒体朋友们手下留情,不要再来搜刮我的隐私,因为,从此刻开始,我决定退圈,成为一名素人。感恩各位,就让我成为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吧。”   邢望海说话时的姿态不卑不亢,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宣泄,但在场的人都有些被内容感染,因为他们发现了在这平静之下的波澜起伏和微微酸涩。   邢望海结束发言,又深深鞠了一个躬。这时,除了闪光灯响起,还有一片掌声。   徐幻森终于觉得,邢望海曾经的客观而疏离不再,这一次,他看他,有了真实的温度。   邢望海的退圈宣言自然引发了新一轮爆炸,当天的其余热搜完全没法比拼。就连徐幻森的手机都在不停震,圈内人在不停问,这也太突然了吧,好歹也算个小流量、摇钱树,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星闻到底怎么想的啊。   徐幻森走出会场,给杨鸥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有接,大概在忙,他只好微信留言。到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却半天没有发动引擎。随后,一阵清脆的敲玻璃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有些恍然地降下车窗,面对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齐情伸手进来,揉了揉他的脸颊,因为戴着口罩,声音就有些闷。   “怎么在发呆,电话也不接?”   徐幻森惊讶地反问:“不是说好在家里等我吗?你来这里,不怕......”   还未等他尽数说完,齐情已经敏捷地上了副驾驶位。   “不怕,今天所有狗仔都被邢望海吸引走了,没人关注我。”   徐幻森叹了口气,“他要退圈,有跟你提过吗?”   齐情突然沉默下来,徐幻森伏在方向盘上,侧头盯着他,心里有了种怪异的预感。   齐情实在不会隐藏内心,他别过脸去,望向车窗外的车道。   “他昨晚给我打过电话,在你睡着的时候......”齐情微微蹙眉,语调稍顿,而后以陷入回忆似的口吻说道:“不仅仅是向公众坦诚的那两点,他还害怕连累到我,如果一旦深扒,通过蛛丝马迹,会挖出邢望海的父亲,邢蕴。还有当年在芸县,被掩盖下去的案子。草蛇灰线,在这世上任何犯过的错误都不是无迹可寻。只要有诚心想扳到我和他的人存在一天,我们就永远处在风险之下。虽然,这是个伪命题。邢望海说,他已经这样了,不必要再多牺牲一个人。他的退出是想保全我——”   徐幻森皱眉,不太理解,真得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齐情继续,“比起功成名就,他可能更向往简单的生活吧。”   徐幻森被这番话搅得走神,如若要细致研究起来,总觉得逻辑不对劲,可究竟漏洞在哪,却毫无头绪。但于情于理上,没有任何好争议的,尤其对付齐情这种容易被感情牵着鼻子走的,简直不要太精准狠。   “那......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跟你细说吗?”   齐情摇摇头,“应该还是优先治疗吧,其余的,他没有多说。”   徐幻森不再多问,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他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直在想,杨鸥呢,他该怎么面对这个情况?   齐情提醒他该转弯了,他打了把方向盘,盯着前路。   “在想什么?”齐情忽然问。   徐幻森微微一滞,不转头,也感受到了身上有一股凝视。   “你觉得......”他顿了顿,寻找更合适的措辞,“会不会,一切都是大错特错呢?”   “你指什么?”齐情不明所以。   “算了,没什么。”徐幻森不想再把事情搞复杂,能够得到齐情的回望,他已经知足。   153.   杨鸥觉得自己应该被打垮了。   邢望海的消息像潮水一般涌向他,即使身隔数千公里,他对他依然无孔不入。   他向全世界宣告,只为了让他投降。   他从没有意识到,邢望海采取的策略,竟会是逃避又挑战。   电话响了许久,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第一次生出怯意。   但铃声持续在让他难堪,彷佛他不接起来,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不停不歇。   杨鸥伸出手,最终还是接了。   他们之间生出了沉寂的空白,比沉默还要令人无措。   “我是不是把所有事都搞得很棘手?”邢望海问。   他该承认吗?   ——谁敢相信,在此时,他竟有点儿埋怨起他来。如此冲动,如此不计后果。   杨鸥长叹一口气,然后用陈述某种不可逆事实的语气道:“邢望海,你让我们走投无路。” 第98章   154.   邢望海给齐情打电话,说自己要去找杨鸥,希望他能送自己一程。他如今是在风口浪尖的人物,热度还没过去,高铁、飞机统统不能坐,能拜托的人又少得可怜,思来想去,齐情依旧是第一人选。   讲电话时,徐幻森也在一边,他捅捅齐情,自告奋勇揽下活。   “怎么回事?”齐情奇怪,“你不是很讨厌掺和别人的事吗?”   徐幻森解释:“我答应过杨鸥,邢望海这边要是有什么困难,义不容辞支援。”   “就这?”齐情撇撇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徐幻森故意逗他。   齐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总不能说,以为看我面子吧。   徐幻森猜出他在想什么,揽过人,哄道:“当然也因为你啦,你这么重视他,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齐情心里高兴,面上表现得淡定,嘴巴不甘示弱,“你以前是不是只会用这一招哄人。”   徐幻森一愣,觉出吃醋的味道,只好谄笑,“怎么会呢,想太多啦,我以前恋爱都不谈,哪里有机会哄人。”   齐情懒得跟他掰扯过往,躺在他怀里,掐住他一边脸,警告:“从现在开始,你要是敢对别人笑的这么轻浮,我可不会饶你。”   徐幻森装吃痛状,俯头看他,眨眨眼睛,揶揄:“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齐情嘁了一声,两人不一会儿就闹作一团。   齐情和徐幻森一道驱车去邢望海家里接人。徐幻森在车里等,齐情怕邢望海有行李,就去敲门。   邢望海开门很快,齐情见了他,不由一愣。   他的头发剃得很短,成了板寸,能看见有些泛青的头皮。邢望海没理会对方讶异的眼神,淡定自如从玄关衣柜取了顶棒球帽扣在脑袋上,拍怕齐情肩膀,“走吧。”   邢望海其实没什么行李,只有一只登机箱,看样子不像是要跋涉远途。齐情替他推着箱子,徐幻森已经从车上下来,迎面接过箱子放到后备箱。   邢望海没带口罩,温和地对徐幻森一笑,“谢谢了,徐总。”   徐幻森捋起了衬衣袖子,大手一挥,十分豪气道:“没事,举手之劳。”   三人上了车,邢望海一人坐在后座。   徐幻森的车窗玻璃镀了膜,从外面看不清车里内容,所以车窗全部封闭起来后,尽管是白天,车内光线依然暗淡。   通过后视镜,徐幻森忍不住瞟了几眼在后座的邢望海。   他没有闭目养神,注意到了徐幻森的视线,干脆大方地回以微笑。这就让徐幻森不由地尴尬起来,只好找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齐情在开车。   经过隧道时,车内更暗了,几乎像驶入黑夜。   “你是怎么说服叶阿姨和舅舅的?”齐情忽然插话。   徐幻森微微一怔,预感到这可能会是个很沉重的话题。   邢望海侧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变了形的一晃一晃。   “在你和他们的印象中,我应该一直以来就是那种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吧——   齐情握着方向盘,面色复杂地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吐出一个字。   邢望海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继续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偷了飞机的男人。在很多人眼中,他平淡无奇,日复一日从事着枯燥无聊的工作,从行李传送带上将一件件行李搬下来,再搬上去,重复,不停地重复。他在偷飞机前,从来没有真正学过如何驾驶飞机,还是一架庞巴迪Q400。你要知道,很多在模拟舱上过课的飞行学员也不可能第一次驾驶就能成功,他在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不仅启动了飞机,还在海平面上炫耀似地做了几个高难度飞行动作。   “他还跟塔台对过话,向他们开玩笑似地说,如果我成功降落,会不会破格被录取,成为一名正式的飞行员。他还说,他驾驶飞机不为别的,就是想去看看那只虎鲸,孤注一掷,驼了自己死去幼崽十七天最后放手的虎鲸......他想看看她现在在哪儿,还在那片海域吗,还在海平面上孤独地流浪吗——   “他最终没有降落,毕竟从未受过专业训练,根本应付不了突然情况,后来在西雅图附近的小岛上坠亡。这些日子,我总会想到他,听他和塔台最后的对话......”邢望海的声音有些哽咽,“在这个世界上,我或者他都不是最不幸的人。我们虽然在忍受某些不如意,但想得开一点,也能说服自己,不要在乎,忍忍就过去了。的确,生活就是这样,稍微屈服一点,认命一点,也是能过下去的。我以前并不喜欢大人们给我的冰淇淋口味,但我知道,这在他们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我就算吃到了我喜欢的口味,能改变些什么呢,大人们该忘记的还是会忘记。所以,我从来都不会主动选择,即使走上演戏这条路,都会有人为我铺平道路。”   说到这里,邢望海顿了顿,语调变得缓和,但说不出来的忧伤。   “齐情,我很羡慕你,真的。每次,你都那么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跟大人们对抗,向一切不喜欢的都能说‘不’,我看着你,彷佛能看见很多能量从你体内涌出来,像是太阳,源源不断,照耀四方。我大概就是那种反应很迟钝,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吧。所以我啊,就在想,齐情真好,他在成为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有一天鸥哥来了,对我说,你要成为你自己。他告诉我,人可以有选择,人也可以说‘不’,人可以不积极,人也可以自私,不要当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不要违背本能,去做自己喜欢的吧。我也想去看那头虎鲸,即使会坠落,粉身碎骨。我想,我的海平面上大概盘旋着一只海鸥,然后海鸥俯冲,漾起了浪花。   “那个偷飞机的男人,最后在塔台里向所有人道歉,他说,希望他的这一行为,不会毁了本该美好的一天,尤其是那些正在关心他的人,大概会失望吧,觉得怎么一下子就像发了疯一样。他向每个人道歉,却唯独忘记了向自己道歉。我觉得我跟他还是有不同的,我认为我不应该对不起自己,我不想让自己失望,我想真正拥有我的人生。”【1】   邢望海的声音渐渐没了,除去浅浅的呼吸声,车厢内蓦地沉静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没人想要说话。   他们已经驶出隧道很远,可每个人都像还沉浸在暗中,潜伏在这浓重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也许,邢望海亦同那个男人一样,从来没有做好降落的打算。他们一往无前,做回自己,有了真正的自由。   155.   杨鸥接到徐幻森发来的消息时,很是愣怔了一会儿。邢望海并没有对他提前打招呼,自从上次那通电话后,他们也暂时没了联络。杨鸥想,大概是为了各自冷静一下吧,这很正常。   片场忙,也容不得他分出余力思考,今天按照这个进度,易一群可能会提前收工。可是拍到一半,易一群忽然从黑布下的监视器探出头来,对着麦克风喊暂停。没有出错,为什么会突然终止,众人面面相觑。   两个场务上来,对着正在镜头下的须旭耳语了几句,须旭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易一群对他招手,他魂不守舍地走过去,两人小声交流了一下,最后由场务护送须旭离开。整个片场的目光都追随着须旭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不见才晓得收回来。大伙停了下来,瞬间就炸开了锅,交头接耳地议论到底出了什么事。   过了几个小时后,就有风声,说是有警察收到举报,找上门来。关于举报内容,各有各的说辞,有的说会不会是关于吸毒,毕竟邢望海那条热搜效应还未从人们脑海里褪去;有的人装作很懂,说来的可是经侦,这是调查偷税漏税吧。后面这一说法,不知怎地开始蔓延,突然人人自危起来。毕竟,这个圈里的账,都是一团乱账,谁能清白。   杨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片场嘈杂,缓缓站起了身,走出去。苏敏敏跟上他,询问他去哪儿,他简短地回答,就是有点儿闷,想独自走走。苏敏敏识趣,只对他嘱咐了声,注意安全。   午后的阳光还不错,杨鸥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   他走到那座拍第一景第一幕的教堂,抬头仰望,看那尖顶,在湛蓝之下尤为突兀。经过风化,教堂在逐渐变灰,完全不受大西北的干燥影响,阴暗的角落里已经结出青苔。   他有几次从教堂门口路过,有音乐声,大概是在做礼拜。今天走到这里,却安静无比。他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进去,捡了最后一排座位坐下来。   阳光从两侧尖耸高立的彩绘玻璃里泄出来。   杨鸥一眨不眨,盯着中央,那里有一个硕大的十字架。   他闭上了眼,彷佛看见曲婳在念《圣经》里的话:   “凡事都不可亏欠人,惟有彼此相爱,当常以为亏欠,因为爱人的,就完全了律法。像那不可奸淫,不可杀人,不可偷盗,不可贪婪,或有别的诫命,都包在爱人如己这一句话之内的。爱是不加害于人的,所以爱就完全了律法。”【2】   吴翔宇,不,是须旭,冷漠地站在女人身后,听着耶和华的教条,显得嗤之以鼻。   杨鸥攥紧拳,指甲无可避免掐进了掌心。   他没有想过害他,可他不知悔改,甚至咄咄逼人。他被逼到悬崖,只好拿起武器自卫。替自己,也是替邢望海。   为什么爱总是和贪婪如影随形呢?   他爱他时,当他是一切,所以连他的贪婪也能包容。   可他不爱了,他却要跑过来,上一套一套的枷锁,用以前的爱,窒息他。   须旭赌他还是以前那个在情感里会怯步的人,所以肆无忌惮。   杨鸥睁开眼,盯着十字架,跪下来,忏悔。   他说:“主啊,原谅我......”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跪在冰冷的地面,阳光在他的脊背上跟着颤动。 第99章   156.   上千公里,还是两个人换着开,差不多午夜时分才到达杨鸥拍片的附近县城。杨鸥在电话里特地嘱咐徐幻森,不要来片场。   已经快二月底,夜间气温依然低得冻人。徐幻森骚包,只穿了件羊毛大衣,内里打底是衬衣,一下车就挨不住凉,连打几个喷嚏。邢望海询问他要不要厚外套,自己正好有带。徐幻森连忙摆手,说别麻烦了,待会儿就进室内,到处都有暖气。   齐情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几步路,冻不死人,大老爷们那么矫情干嘛。   徐幻森搓着胳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三人订的住处在县城,以防万一被人盯梢,没有去杨鸥剧组所在的酒店。   一路都没正经吃上一餐饭,仨饥肠辘辘,Che时,肚子就在唱空城计。前台接待员听见他们肚子里发出咕噜噜响声,尽力克制着面部表情,可嘴角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饿死了!放好东西,赶紧找位置吃饭吧!”   一踏进电梯,齐情就开始建议。   邢望海却说:“你们俩去吃吧,回来给我随便带点儿什么都可以。”   齐情观察他的脸色,也不好强求,理解似地拍拍对方肩膀,“行,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尽量跟你找到买回来。”   邢望海摇摇头,“随便什么都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邢望海进了房间,顿觉疲惫,就先去洗澡。他站在水幕下,想自己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很突兀,但每个字都发自肺腑。他不知道齐情到底理解了没,但他本就不奢求他能百分百理解。   洗完澡,他用吹风机吹头,对着沾染着水汽的镜子,伸出手指,迅速写了个字,整整九画。然后,他停下动作,静静看着那个字,很快像眼泪一样稀释,变得松垮。出了浴室,找到手机,打开微信,调出对话框,编辑了几次信息,却迟迟发不出去。   邢望海想自己信誓旦旦,对着外界宣言,要掌握人生,可当下,连发出一条微信的勇气都没有。太可笑了。   他僵直站在房间中央,像是生了根。   隐隐有什么声音传来,好像是敲门声。回过神来,再仔细点儿听,果然是敲门声。   邢望海去开门,心想,齐情速度还挺快,没花多长时间就吃完饭了。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开门声亮了起来,影子拉得长,陷在夜晚浑浊的墙壁和地毯里。   邢望海对上杨鸥的眼睛。   “我可以进来吗?”杨鸥低声询问。   邢望海收回惊讶的表情,条件反射让出道。   杨鸥走进来,站在邢望海之前发呆站立的位置。   邢望海不知该往哪站,或者坐。明明有足够的空间,却好像在一瞬间显得局促了起来。   “吃了饭吗?”杨鸥问。   “我不饿。”   杨鸥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开,“很惊讶么?你应该猜到我会找来吧。”   邢望海苦笑,“是,我其实不应该惊讶。”   杨鸥默了一会儿,邢望海跟着紧张,视线却舍不得离开对方身上。   “电影大概拍不了了。”杨鸥突然说。   “什么?”邢望海一头雾水。   杨鸥朝他勾手,示意他走近一些。邢望海顺从地移过去,两人面对面,避无可避。   “我告发了须旭,他被公安经侦找上门了。”   邢望海一愣:“你……告发他?因为什么?”   杨鸥笑了一下,有些苦涩,“他离开我之前,有次喝醉,不小心说漏嘴自己签过不少阴阳合同,那时他对我戒心还很低,我后来通过一些手段,查到了他在帮礼亦为洗钱,还有偷税漏税。没想到,他最后还是为了钱离开我,我有段时间很愤怒,将搜集整理好的证据、资料存下来,总想着要举报,可后来气渐渐消了,转念一想,放各自一条生路吧,不要做得这么绝……”   邢望海这时开口:“但他现在再次触怒你了,所以你还是选择举报他。其实,你也可以忍下这口气,毕竟还有片子在拍,如果拔除须旭,影响得不止他一个人。但你改变想法了,宁可自己什么都没有,所有努力到现在的一切最后都化为泡影。”   杨鸥呼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鸥哥,”邢望海扯他的袖口,“你做得对,没有做错,不要自责。这部电影没有就没有了,以后你还会接更多更好的电影,相信我。”   杨鸥将扯袖子的那只手握进手心,“那你呢,邢望海,我已经将自己剥干净给你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坦白的?”   邢望海沉默着,眉头紧锁,但很快,他恢复了平和的表情。   “我想,我是你的共犯吧。”   室内只亮了一盏落地灯,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模糊了两人的轮廓,只圈出两双眼睛。   对视的眼睛。   杨鸥将邢望海的手抓得紧紧的。   “我们都不是什么圣人,有什么理由苛求自己呢,”邢望海继续说,“鸥哥,我们就是普通人啊,普通人谁不会犯错,没必要抱有罪恶感……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太冲动,没有征询你的意见?那你就惩罚我吧。”   杨鸥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从来没有怪你,除你之外,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做这些了。”   邢望海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157.   《无主》剧组果然停拍了,没过多久,媒体开始爆料,说是某某艺人在剧组时被带走审问,导致剧组停工,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不难看出,矛头直指须旭。   大部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演员早就撤得差不多了,毕竟,没人会把演艺生涯就押在一部戏上。   杨鸥没什么要收拾的,只要苏敏敏把租的房车一退,他们就可以打道回府。   片场还没有拆,易一群想留下来,想着以后说不定还有继续再拍的可能。   杨鸥心里觉得可惜,最后去晃了一圈。   搭建最大的棚在第一次试镜的伐木场旁边。杨鸥对那边记忆深刻,光从气味上,就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棚内是审讯室,以及多个室内生活场景,每靠近一步,剧本里的场面就栩栩如生,一点点浮现在眼前。他不是一个容易感性的人,但对于《无主》的半路夭折,依然会生出一番唏嘘。毕竟,这部片要是真的上映了,一定不会让人失望。可许多事情,彷佛冥冥中自有安排。人,甚至成为了这万千世界中最微不足道的因素。   电话恰好在这时响了,邢望海温柔地在对面问他在哪儿。杨鸥如实相告。   挂了电话,杨鸥走出去。发现太阳快要落山,天边出现了一片火烧云。   他久久注视那团云,瑰丽绚烂,溢满天空,像是上帝的神迹。   太阳只有半张脸,贴在地平线边缘。   这就是他喜欢落日时分的原因吧,既不是夜晚,也不是白天,模棱两可,却异常美丽。   “鸥哥。”邢望海来到他身后,勾住他的手腕,低声喊他。   杨鸥转过身,笑:“你来得真快。”   邢望海挠挠脸颊,有些羞赧。   杨鸥知道,他总有办法找到他,即使自己不说明。邢望海也有他猜不到的手段,他不可能去一一质问。何必呢,有人如痴如醉爱着自己,不好吗?杨鸥这样说服自己。   他们沿着城镇外围走。   杨鸥不时指一指,告诉邢望海他们在哪里取过什么样的景,拍过怎样的画面。邢望海认真倾听,点一点头,偶尔附和。   来到教堂门口,杨鸥停下脚步,说,我来这里忏悔过。   邢望海面色瞬变,讶然夹杂着关切。   “后来发现,连忏悔什么都不知道。”杨鸥牵起嘴角,笑了笑,像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鸥哥……”邢望海叫了他一声。   杨鸥仰头,看着天际最后那点火烧云,说:“啊,快没有了。”   邢望海跟着他抬头,眼里迅速盛满了瑰色的红。   “好美。”邢望海由衷感叹。   “是啊,”杨鸥说,“美丽却短暂,还触不可及。”   “是我做的。”邢望海突然说,“我自导自演。”   “什么——”杨鸥猛地反应过来。   “一开始你也以为是须旭吧,认为是他爆料,因为他动机十足,又拿我当眼中钉。我想,为何不利用他这份怨恨呢。   “欸,我没有想过,爱原来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要担惊受怕,说不定还会因爱生恨。但爱也可以拯救人吧,我觉得,我爱你,就像被拯救了。”   杨鸥盯着邢望海,见他面目平静,语气娓娓道来,夕阳余晖从他的鼻尖一直洒到肩膀,像是一道柔情的保护罩。   “你觉得我可怕吗?”邢望海转过头来问他。   起风了,将他们的衣角都吹得猎猎响。   “不会,”杨鸥摇了摇头,他想起在梦中,对邢望海说过的那句话,“自私点儿吧。”   他继续:“就像你说的,何必假装高尚呢,人活在世上,要为了自己,还有自己的快乐。”   风将最后一丝火烧云都吹走了,连带着他们的过去。   邢望海笑起来,静静拥抱住了他。   他们抱着,一动不动,接受夜晚降临。 第100章   158.   三月,气温回暖,十八号早上,邢望海订了一辆车准备去市看守所探望一个人。早高峰,他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   邢望海靠在后椅,长吁一口气,窗外除了汽车,就是城市,一望无际,组成规模庞大的钢筋丛林。开车的司机是南方人,为了谋生北上,他从后视镜里观察邢望海,怕他等得焦虑,字正腔圆地问,要不要听点音乐。   邢望海笑了笑,也好。   车厢里立刻流淌了一首轻快的外文歌,听起来不像英语。邢望海觉得旋律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一首曲子完了,换成下一首,车流依然缓慢前行。   终于摆脱最堵的路段,司机握着方向盘,手指跟着音乐打节拍。邢望海见了,也被这快乐感染,嘴角跟着上翘。   到了看守所,他被领到一间涂抹着灰白墙的会见室。屋子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有窗户,大概朝向不太好,显得有些阴冷。他脑袋里还在回响刚刚车上听到的旋律,整个人完全就在走神。   等到警察带着一个男人走进来,他才敛回思绪。因为还是嫌疑人,所以男人穿着常服,但模样憔悴异常,胡子拉碴,完全没了往日的骄傲气焰。   “你?怎么回事?”男人看见他转过身,然后瞪圆了眼睛问。   “为什么不能是我?”邢望海噙着笑看他,这笑居高临下,甚至带着嘲讽意味,“难道你期望来的人是杨鸥吗?”   男人没有回答,脸色十分难看。警察已经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俩对峙。   “坐吧。”邢望海自顾自拉开椅子,就坐下了。   男人盯着他,眼里有闪烁的怒火。他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邢望海不给他机会,先发制人,“你应该知道是谁送你进来吧。但你还有机会......”   男人冷漠地嗤了一声,根本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须旭,”邢望海变了语气,煞有其事地叫他,“你现在骑虎难下,就不希望自己尽可能降低损失吗?”   须旭冷笑,“我有律师。怎么?你还能帮我?猫哭耗子假慈悲吧。你和杨鸥不都是一路货色吗?假清高,最会玩阴招。”   邢望海倒没有被他的话触怒,“确实,我巴不得你最好能彻底消失在我和鸥哥眼前,但还不是时候......更何况,你不是最大的威胁。”   须旭觉得他在胡诌,没好气道:“你他妈说人话,有屁就放,要不然赶紧滚。”   “帮我,”邢望海盯着他,眉头微微皱起,突地有了气势,“只要你肯把礼亦为供出来,我就帮你,至少我有办法能帮你争取到减刑。”   “谁说我有罪了?”须旭陡然激动起来,“我只要把钱补上去,就可以......”   “那你有那个钱吗?”邢望海冷静地问。   “我......”须旭顿时萎顿,支吾了半天,“还差一些......”   “考虑看看吧,你就算保礼亦为,他以后出来了,也不一定领你的情。”邢望海顿了一下,缓和语调,“你知道吗?他想强奸杨鸥,差点得手。你觉得这种男人还有救吗?他不会因为你的缄默而感动,也不会因为你老实乖巧就对你另眼相看。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不是最清楚这点吗?我这里伸出橄榄枝,帮你指了一条明路,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该接受。”   须旭不响,面目似乎更加颓散了。   邢望海走过去,按着他肩膀,弯腰在他耳边道:“须旭,你是聪明人。聪明的人,就要做聪明的选择。”   走出看守所,司机连忙迎上来,随口问了一句,去哪?回家吗?   邢望海摇摇头,露出一个微笑,告诉他,去市剧院。   到了目的地,司机率先下车替他开门,邢望海拉高衣领,掩了掩帽子,下车朝他欠了欠身,算作道谢。他从剧院的西门径直走进去,在侧厅的角落停下。剧院内拉了不少横幅,装饰的流光溢彩,好像最近有什么国外来的音乐剧团在这边上演剧目。   一刻钟之后,邢望海穿过主厅,推开走廊左侧其中一扇门,走进了一个剧场。   除了安静,就是黑暗,还有朦朦胧胧的舞台和座椅,边缘模糊地隐在其中。   邢望海打开手机电筒,沿着台阶往下走,直到一排围栏阻止了他的脚步。   忽然,一道白色追光打破宁静,直直落到舞台中央,那光柱里扬起尘,还有令邢望海心跳不已的人。   邢望海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舞台中央的布景也变了,暗色晕开,星光点点。视线再往下,又有一片暖黄,看起来像是起伏的低矮丘陵。不,不对,定睛细看,是沙漠。   “我说过的,要陪你在沙漠看星星。”杨鸥转过身来,仰脸对着他。   邢望海站在高处,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那些细腻的沙子好像滑过杨鸥光着的脚踝,他看见那些星星缓缓落下来,照亮他爱着的人,像是真实的存在。可就是在这一瞬,他觉得自己忘却了什么,同时记起了许多过往片段。   杨鸥继续微笑,“下来吧。”   邢望海绕过栏杆,从旁侧的楼梯爬上舞台,同杨鸥一起置身在这片虚幻的光影中。   杨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轻而慢地打开,里面装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上次跟你一块定做的,因为我后来又改了下设计,所以一直延期很久才拿到手。”   邢望海抿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不知怎地,他的眼泪已经溢出眼眶。   杨鸥拿出戒指,向他展示内圈,那里刻着两个单词“My Everything”。   杨鸥低下头,邢望海下意识伸出了手。   杨鸥握住了他的手,经过了几秒钟难以察觉的停顿后,颤抖着说:“邢望海,如果你要我当你的夏天,那你愿意当我的命吗?”   邢望海绷直了无名指,示意杨鸥为他戴上戒指,些微哽咽,“我愿意。”   杨鸥将戒指为他戴好,随之抓紧他的手,十指紧扣,慢慢吻了他。   星星在他们头顶闪烁,沙漠在他们脚下流淌,他们现在是这宇宙中仅存的两个人类。   他们放任自己,在宇宙的光辉里缓慢下沉。   有那么一霎那,邢望海忽然想,要是现在死了也不错,在最幸福的时刻死去,就好了。   快到三月底的一天,邢望海又去见了一次须旭。   须旭比上次沉默许多,他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天,终于点头答应,联手扳倒礼亦为。   邢望海快要走出去时,须旭突然喊住他,问他,你觉得值吗?为了杨鸥,做到这种地步。   邢望海停在那里,几秒钟的静默之后,终于动了。   他转身,对须旭认真地说,我跟你不一样,你爱他是要计算代价,我爱他是不计一切。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须旭静静看着他,冷笑了一下,对他作了个驱赶的手势,然后将背朝向他。   走出看守所,邢望海径直上了车,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街口,有一辆他本该熟悉的车熄了火,一直停在路边。 第101章 完结章   159.   杨鸥没料到邢望海这么快又要住院,虽然心里做好了十足准备,但接到通知短信时,还是不免一愣。他摸到车钥匙,七上八下地进电梯,借电梯壁反光,看见自己的一张脸。   他对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陌生,忽然自动门开了,有人进来,他便垂下头去想,邢望海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礼亦为正式被立案起诉,从而换来了须旭的取保候审。须旭从看守所出来,不少媒体都蹲守在外,甚至还有粉丝应援团,简直如同“沉冤昭雪”后的粗鄙现场。   杨鸥通过转播看到这些,不免失笑,可这世道就是这般魔幻,他也不过是深陷其中的一员。   到了医院,杨鸥向护士站打听特需病房,对方盯着他看了几秒,特意压低声音问,你是杨鸥吗?来看病人邢望海?   杨鸥一愣,瞬间忐忑不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概率是要碰见叶弥了。   他按着指引找到病房,将将停在房门口,身后就有响动。稍后,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闻声回头,却见一位女士,身材颀长,虽是素颜,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场。再仔细看,会发现邢望海同她确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她看不太出来年龄,像是四十出头,保养得当,只是气色有点差,看起来颇为疲乏。   这是杨鸥第一次见到叶弥。   “我们聊聊吧。”叶弥开宗明义。   杨鸥没法拒绝,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VIP等候室。室内布置的简洁明了,有沙发和咖啡吧,装备可谓一应俱全。   他们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杨鸥此时倒没之前那么紧张了,他听说过叶弥不少事迹,毕竟是商场上鼎鼎大名的女强人,财经报道里常年不可或缺的业界标杆。   “想喝什么?”叶弥问。   杨鸥没料到开场白竟如此温馨,微微一愣。随后又想,难道谈话会很长吗?需要好几杯茶饮的时间?   叶弥笑了一下,替他做出决定,咖啡吧,怎么样?   杨鸥点点头。   握着一杯暖烘烘且醇香的咖啡,杨鸥果然放松了不少。   “他还好吗?”杨鸥有了先开口的勇气。   叶弥正在搅动咖啡,忽然停了动作,苦笑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身体嘛,靠打针吃药是能撑一天就是一天。”   杨鸥沉默,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便抿了口咖啡。   叶弥继续,“你对他的病知道多少?”   杨鸥抬头看她,“他告诉我多少就知道多少。”   叶弥点点头,又苦笑,“那他这样,你愿意接受?你知道吗?他跟一般人可不一样,你没看见他最痛苦的时刻,连个人样都没有……谁都不认识了,只能喊疼、嚎啕大哭……”   杨鸥接过话,平静地说:“我见过,我不怕。”   叶弥听到这个回答,脸色瞬变,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真不怕?”她顿了顿,面色犹疑,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如果跟他在一起,他就会是你一辈子的负担,你确定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杨鸥垂下眼睛,喉头微动。他手掌里的温度有些流失,因为咖啡渐渐冷了,杯壁最先降温。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同邢望海就像隔着这层陶瓷杯壁,难以传达必要的温度,可如果用力去摔去砸,阻碍就会消失。他们缺乏的,就是那股破坏力。   “您会怕吗?怕邢望海成为您的负担?”杨鸥抬头问。   “怎么可能……”叶弥瞪圆眼睛,觉得这问题简直荒唐。   “那我一样,我爱他,跟您爱他的心情并没有差别。”   听见这话,叶弥好像有点动容,她抿了抿唇,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小时候啊,真得很懂事,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懂事更乖的孩子了。所以这次,当他说,妈妈我爱上了一个人,你反对我也要爱他时,我其实又震惊又生气。后来,他想要我帮忙,算是为你吧,我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后来我就想,他长这么大以来,有哪次提过过分的要求,我这才发现,一次也没有。当年他爸爸过世,我工作又很忙,心里郁结很深,就把他放在韩炜那边养。有一次,我抽空去看他,他见着我就快不认识了,喊我阿姨。我有些伤心,他就跑过来安慰我,他说,阿姨,你不要难过,我也很久没见妈妈了,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在努力工作,我没事的,我可以忍耐……那一瞬间,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我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我到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单纯,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有些时候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有一次,我不小心看见他的手机,发现他列了份清单,里面一项一项列的很清楚,有完成和未完成的事项,他在最后写,能一一都实现了,死也无憾……”   叶弥忽然停下,看着杨鸥,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我想,作为母亲,我应该让他获得幸福,不是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如果我阻止他和你在一起,就算食言了。我很后悔,以前没有跟他培养起亲密的感情,后知后觉,连他到底需要什么都弄不清楚……”   杨鸥心中微微惊颤。他终于明白,邢望海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邢望海了。难以描述每一个具体原因,但每一个原因都组成了他,这些原因不分好坏、不分伯仲,让他变得真实生动,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完美娃娃。   叶弥剖白了一颗母亲的心,杨鸥感受到了这份滚烫和沉重。他想,她还没有回神太晚,还不用追悔莫及,这就算幸运。   一杯咖啡冷去的功夫,两人言谈结束。杨鸥起身告辞,叶弥送他到门口说:“快去吧,他在等你。”   邢望海住的楼层只有特需病房,走廊就格外安静,大白天里都亮起了壁灯,似乎为了驱散太过于宁静的氛围,让室内显得更有温度。   杨鸥走到之前的位置,悄悄推开了一条门缝。   很静,只有监护器不时作响。遮光窗帘拉上了,看来里面的病人正在休息。   他怕动作太大,吵醒对方,便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   邢望海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沉。   他看着他,从上至下,从左往右,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很难想象,在这样一张沉静美好的睡容之下的躯体,竟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怎么都遮盖不了,还有顽疾,不间断地折磨人。   邢望海睫毛微颤,有醒来的迹象。   杨鸥站在床头,耐心地等着。   “你来了?”邢望海睁开眼睛,朝他微笑,伸出手。   杨鸥拉了把椅子坐下,握住对方的手,轻轻应了一声。   “我妈妈有为难你吗?”邢望海有些紧张地握着他手问。   “没有,”杨鸥摇摇头,“她很好,很关心你。”   “那她……有没有说我什么?”   杨鸥温柔地笑起来,“你是想听什么?她倒是告诉我,你小时候记性不太好,把妈妈喊阿姨。”   邢望海瞪圆了眼睛,蓦地反应过来,杨鸥这是在开玩笑。   杨鸥晃晃他的手,“怎么?生气了?”   邢望海冷哼一声,堆起个假笑,“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这句之后,他们忽然沉默下来。   “鸥哥……”邢望海喊他的名字。   杨鸥“嗯”了一声,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那些事?”   杨鸥没说话,只是抓紧了他的手。   “我跟须旭做了交易,当年还有现在,给你使绊子的其实都是礼亦为,须旭只能算一个从犯。”   “我知道,我跟踪过你,发现你去过好几次看守所……”杨鸥叹了口气,“但我确实不知道礼亦为为何对我有这么大敌意,毕竟我只是个小演员,他可是真正的权贵……”   邢望海半支起身子,坐在床上,“人的恨意有时候就是无缘无故的,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或者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都足以致死。”   杨鸥苦笑了一下,“你比我看得通透。”   他们再度沉默了几秒。   “你妈妈告诉我,你有列一份清单,上面有你想做的事情,给我看看吧,我想帮你一起完成它。”   邢望海怔了怔,耳根忽然热了,避开杨鸥殷切的眼神,支支吾吾,“没有、哪有那种东西,她肯定看错了……”   “望海……”杨鸥轻笑,语调上扬,“邢望海……弟弟,好弟弟,给鸥哥看一下嘛。”   邢望海耐不住他磨,只好投降,将手机递给他。   杨鸥扫了一眼,像过了阵电流般,全身微麻起来。   并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项,每一项都简朴得令人心疼。有些是他自己想做的,身体好时,每天坚持跑一公里,看一部电影;三个月内,学完法语;争取学会做一道关于牛肉的菜;如果有可能,想养一只猫……   让杨鸥眼眶湿润的,是接下来这些,譬如:   和鸥哥去沙漠看一次星星;再陪鸥哥好好过一次生日;想让鸥哥拍完《无主》,争取让《无主》上映……   邢望海很少说,却全部都写下来了。他不是不擅长表达,只是过于缄默,将浓烈的爱意隐藏在平静之下。   杨鸥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梦,既像来自于过去,又像来自于未来。这一刻,他幡然醒悟,那些恼人的梦境并不是什么启示或者答案   ——真正的答案正在他眼前,被他紧紧握着。   他们都要没有遗憾的放下过去,至于将来,那些息息相关的将来,没法预料,可杨鸥知道,每一项都会关于邢望海。也许许多年后,他都会记住当下的钝痛与酸楚,但更为强烈、盈上心头的,却是幸福。   “你要快快好起来。”杨鸥有些哽咽。   邢望海没说话,只是望着他笑,另一只手覆过他的手背。他们牢牢叠握在一起。   160.   邢望海出院那天,齐情主动驱车来了医院。   办完出院手续,已是傍晚时分。这天下了雨,气温骤降,挡风玻璃前甚至起了层水雾。齐情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在车内一个人坐了很久,才上楼。   按照短信里给的病房号,以及畅通无阻的探病证明,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邢望海的病房。病房的门虚掩着,他停住脚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尽管只有一指宽的缝隙,里面的风光却一览无余。   邢望海和杨鸥站在窗边,好像在说着什么,说话间,杨鸥的手指压在了邢望海的唇上。邢望海没有拒绝这份暧昧的举动,相反闭上了眼。   杨鸥慢慢靠过去,吻住他。   并不是那种激烈的吻法,只是嘴唇碰着嘴唇,却蕴含无限柔情。   吻毕,杨鸥碰了碰邢望海的头发,邢望海张开眼,对着他微笑。   齐情僵了一会儿,虽然并没有撞见什么干柴烈火的出格行为,却无端觉得躁人。大概是亲眼目睹到邢望海和其他人亲密互动,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吧。他脑子很乱,心里更乱,转头又进了电梯。   下到停车场,径自坐进车里,他直接趴在了方向盘上。   他在想很多事情,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还有过去。像是在美国过圣诞节,还有滑雪,有爸爸们、有邢望海以及他的家人,烤面包香和烤火鸡香几乎成为了他少年时期的标志性记忆;还有在奥地利求学的冬天,他在快接近零下的琴房里练琴;还有偶然在上海碰见徐幻森的那一天,发现他那双很深很黑的眼睛;还有在南极的点滴点滴,发现Ming的情书,掉进冰缝,以及在蓬塔伤心欲绝的分离;还有唐一曲指责他时,说他从小受宠惯了,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要得到......   各种各样的回忆和念头在他脑袋里盘旋,像是决堤一般,冲撞他的情绪。   这时,电话忽然震了起来。他看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才接起来。   “徐幻森......”齐情喃喃。   “怎么了?”徐幻森听出语气里的不对劲。   “没什么,”齐情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就是想起来些事儿。”   “什么事?”   “很多,很多,说不清楚。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好像昨天还是个小屁孩,今天就长大了。”   徐幻森被他这没头没脑的感怀逗笑了,“哟,怎么着,你今天不就是接邢望海出院吗?还接出一段感悟来了?”   齐情嗤他一声,“他不用我接,杨鸥在呢。”   徐幻森又笑,“那你的确是个电灯泡了。这样,你来接我吧,我这边刚好忙完。”   齐情将车泊在路边,这样徐幻森一出公司大门,就能直接上车了。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雨,雨刷啵次啵次,寂寞地刷开附在玻璃上的雨帘。   有人在敲副驾驶位窗户,齐情回过神,解锁,徐幻森迅速挤进来,带着有些冷的潮气。   齐情发现他肩膀沾湿了,递给他纸巾,顺便打开了暖风。   徐幻森大剌剌地接过来,浮皮潦草地擦着身上被淋湿的部分。齐情看不过去,扯过一张纸巾,嘴里念叨着真麻烦,手上却主动忙起来。   徐幻森忽然贴在齐情耳边,齐情一滞,那股带有明显企图的暖热气息不仅在挠他的耳朵,还在挠他的心。   徐幻森带着笑意道:“我以前啊......有过这种幻想,就是哪一天啊,有了真正的对象,我对象会在公司楼下等我,接我回家或者接我去吃饭。”   雨还在下,好像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将路面的尘气都激荡了起来。轿车夹在雨幕下,他和徐幻森被夹在轿厢里。   齐情从出门到现在,已经遭遇了两场雨。可任何一场雨,都不及徐幻森递过来的,潮湿的嘴唇。   徐幻森吻完,退开了一些,望着还在微微喘息的齐情道:“那我们是回家还是吃饭呢?”   齐情觉得自己该反应,该说些什么,却伸手捏住了徐幻森翕张的嘴巴,再次吻了上去。   在热烈的吻中,齐情含糊不清道:“回家吃饭。”   这天是四月二十号,按照中国历,谷雨。   雨生百谷,他们都要重新破苗,活过来。   ——End 2020.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