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代表 作者:承德皂毛蓝 治愈不致郁的现代大学生心理问题调查报告 01. “您别这样。” “我是喜欢孩子。” “但是我还是个人,我不是畜牲。” 对面的男生清瘦,一张脸上五官都淡淡的,婉约而内秀,唯独长了一对西方人的深邃眼窝,那点古典气息本就深藏,现在中和成了略微神秘又带阴沉的忧郁气质,清白扑来一片立体的灰。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有些一种滑稽而心痛的颤抖,但是声音还是淡淡的,品不出情绪。 热辣的天,他穿着柔软的灰色衬衫,袖子挽起来,两边胳膊放在扶手,手腕交叠,伶仃的骨线分明。 办公室里满是广玉兰的味道,这种天气,固然听得见窗外蝉鸣,一声声一声声,压着寂寥的单独韵脚。 刚刚浑身一抖的人干干地笑了笑。 “我没说你这是病。来这里的都是学生,你们学生,谈什么病不病的,什么心理想法,我都能理解你们。” 说这些话,却好像觉得热了一样,伸手正了正领子,把原本好好的衣领给正歪了。 “而且国际上也说了,这怎么是病呢。” 手里拿着名贵的暗蓝色钢笔,笔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一向被学生用来解决风花雪月的矫情,前途未卜的恐慌,进退两难的选择的地方,何曾被咨询过这么赤裸裸的,会呼吸的,丑恶的,与性欲直接相关的私密。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用这个自我安慰。”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稳定在一个固定的高低和不变的速率,不喜不悲,不生不灭,不晦涩,也不明朗。 “我们老师的存在就是帮学生解决问题的,你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我来这里,就是想和您说的。” 02. “我只对十二到十五岁的孩子会感兴趣。” “或者说是少年吧。” “真不好意思,说这个只,好像只对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少年感兴趣就算是罪孽轻了一点一样。其实和喜欢六七岁的人相比没什么不同,都是变态。” 他温和地道歉。 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少年。 发育到了一半,初夏躲在树叶后面半青不黄的橘子一样,浑身散发着青涩又新鲜的气息,不成熟的风情就在于绝对的简单和洁净。 夏日球场上奔跑的洁白小腿是春天的树芽,体育课后汗湿的芬芳柔软的脊背在白短袖上凸显出来,乌黑的板寸头沾满为了凉快冲上去的水花,一切都是短暂而永恒的诱惑。 好像永远不会变成满嘴脏话和管不住生殖器官的丑陋成年男性,永远不会和酒或者公务扯上关系,永远被上天钟爱而拥有深夜骑行开怀肆意的澎湃幻想。 汪洋奔流的青春气息。 无关性爱,也就无关任何肮脏。 关于他们的臆想,好像就算阴暗也不至于堕落,就算堕落,也像菟丝子一样攀缘而上,沉醉地吸取对方蓬勃的生命力,作为养分,每日快乐。 03. “您不太了解我的过去,我住在哪里。”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抚摸着支楞出来的腕骨。 “我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两三岁之后的记忆,我从来没忘记过。身边的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时间会模糊,细节都还能回想。” 十五岁之前,他和父亲单独住在厂区的职工安顿大院子里,平房,小院和五层小楼乱七八糟地排列在一起,形成特有的肮脏混乱和曲折蜿蜒,长长一条平房胡乱区分出十几个小间,塞着一家五口和垃圾地一样的菜田,外面不远处散落着独立小园子,葡萄藤和爬山虎像包快递的袋子牢牢包裹着里面的生活。 他和父亲住在四层。 下面三层是煤气炉,火钳,山一样雄伟的煤堆,破烂的鞋柜,堆叠的报纸,永远关不上的铁门,一个礼拜换一次的艾草,枯萎的盆栽,和冰糖雪梨的烤炉。 铁锈气味是血的味道。 上面一层是终年不见其人的阴暗角色,以及唯一通往天空的铁门。 地上永远是疯跑的鸡群和黄狗,头顶是粗大血管一样的天线,密密麻麻,切割来去。 这是一个残疾人,疯子,鸡奸犯,无所事事的鳏夫,嚼人舌根的寡妇,没有前途的孩子生活的地方。 “我见过有人吸毒的。他从房子里跑出来,旋转,跳,胳膊上插着针管,嘴巴往外流水和沫子,对眼,笑得天旋地转。” 笑得天旋地转。 04. “我一共被骚扰过三次。” 第一次是院子里的神经病,或者说是鸡奸犯。 桌子后面的老师很奇怪他的用词。 鸡奸,是已经消失在历史里面的词语了,他还如此执拗而肯定地用这个词汇,好像非要用这样丑陋的字眼来表达自己身上的脓血有多么让人厌恶。 “他当然是个鸡奸犯,97年以前犯的事,在厂房里强迫新来的男职工,大概五六个人以后被发现了。据说进去以后发生了什么。出来之后精神不太正常。” 他九岁多,父亲忙碌,只有早晨和晚上才会见面。 那天他和父亲一起出门,迎面走过来那个蒙头垢面还嗤嗤笑着的疯男人,看见他就越过父亲过来摸他的脸,他父亲抬脚就踹,那疯男人在地上像一条痉挛的狗,瘦长的身子弯曲成一个邪恶的符号。 但是他父亲怎么会想到他的儿子每晚都是自己回家呢,他一天天那么忙碌,当然不会晚上到学校护送儿子回家。 九岁的男孩,就算是有力气,恐怕也不会太大。 大院里那么曲折,那么深黑,人心有多少孔窍,院里就有多少条盲肠,随便在哪个土墙边,随便伸出一只布满泥的手,随便不管你的恐惧和尖叫,按倒之后那灼热的软刀就靠了上来。 抵着男孩蓝白色的干净校服。 他的头被按在土地里,柔软的春泥,腥湿的水汽,绵长的夜风,晶莹的草木气息,身后升腾着男性胯下酸臭腐烂的蠕虫味道。 他不是个傻子,早晨父亲送他上学之后,他借了同桌的美工刀,就在手里。 慌乱间生锈的小刀寄托了他年近九岁的唯一希望,往后拼命乱捅的时候听见了那疯子仓促而激动的叫声,他像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痛苦里获得了快乐,这快乐与痛苦不辨的叫声让男孩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他得了片刻松动,立马就跑,摔了几下,书包带子也开了,书本噼里啪啦撒了一路。 两边有住人,刚才他呼救的时候,看见了床子上变形拉伸的人脸。 他们的嘴大张,贴在窗户上像泛白的橡胶圈,而他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其实更像是避孕套,他们的眼珠黑洞洞的,能吹风似的,跟着疯男人的东西左右乱晃。 “第二次就奇怪多了。” 他小学六年级,出门上补习班,路上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额头的褶皱里满是油腻的汗水的光亮,他跑过来,寻求帮助一样,公文包牢牢挡在裆部。 他于是停下来,想要帮助西装男。但是那男人的方言太重了,说话又那么快,像是异常的磁带,他听不懂。 最后那男人移开了公文包。 一个半硬的条状物,黑色的,烂熟的香蕉,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西装男已经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一个十二岁男孩子,洁白芬芳,没有骨头似的手。他把那手往自己的下面按。 他慌张地松开手,大力挣扎,踉跄了几步开始狂奔。而西装男在背后追了他几步,诚恳地说。 谢谢你啊,小同学。 好像他真的问了什么问题,而这个少先队员认真地为他解答。 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男人已经转头走开了,公文包还牢牢地按在裆部。 这仓促的骚扰让他的惶恐持续了两个小时,而恶心持续了一天,困惑却一直持续了五年。 我做错了什么,我想帮助他的,所以就要被骚扰吗。 “第三次我连他的脸都没看见。” 他只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被人掐住腰,在后面被顶了二十多分钟。 热虫子一直想捅破牛仔裤碰到他的肉。 周围都是汗水和喘息,无数的手臂像渴求阳光的植物向上面伸过去,把他囚禁在手臂做的监狱里,他的眼泪又出来了,流了满脸,没人救他。 你是个男的。男人怎么会被强奸呢。 身后的那条热虫子发出这样软绵绵的尖细声音。 错过了他本应该下的站点,眼睁睁看着车门打开又合上,他被背后的人钳制住了,分毫动弹不得。 那个时候他的大脑极度混乱,他不知道在自己短暂的人生里做了什么才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盯上,是不是肮脏的人就散发着请你快来骚扰我的讯息,这些人便蜂拥而至。 身后是个巨硕的胖子,挤得他内脏都缩成一团,得不到氧气的窒息让他眼前发黑,迷糊中又看到了男疯子的脸。 不管是哪一次,都没有人来救他。 等到胖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以后,他才发现已经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得的地方。 他下了车逆着人流,泪水和脚步都显得惊慌无措。他慢慢地东倒西歪地走,直到天空完全变黑。 那条牛仔裤他再没有穿过一次。 “然后我发现我开始喜欢孩子,一开始是喜欢六七岁的,因为三四岁的小孩,口水鼻涕,整天都很脏。后来发现六七岁的孩子也脏,就不再喜欢了。” 窗外的蝉鸣压在他说话的最后一个字上响了很久。 夏日的草木气息混合着雪白的日光在他年轻洁白的脸颊上晃动,那双眼睛过于疲倦,光芒下是浅褐色的,像被猎人瞄准的鸟类的翅膀。 “容易骗的孩子一点也不好,不会反抗的孩子也很不好。稍微有点脑子,会反抗的,但反抗能力又不是很强,就是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孩子。” 05. “我想过办法治的。” “我听说减肥药能抑制欲望,听说降压药,避孕药都可以,我就一个一个试,偷吃我叔叔的降压药,自己买减肥药,吃我母亲的避孕药,吃安眠药。” 他的指尖仿佛透明,松松地点在腕骨上。他换了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坐姿,桌子后面的老师注意到他瘦削单薄的肩头在轻微颤动。 他并不是真的能够不带感情去叙述这一切,窥到学生的感情波动,就给他带来了无以伦比的满足,只要有一条情感的缝隙,他就能把这个学生的内心开蚌一样打开,晒出里面湿淋淋的秘密。 “后来我发现。”他左右手的食指指尖对在一起,指甲平整妥帖,青白贫血,极不健康。 “我发现我开始发育了。我的乳房,发育了一点点,可能像是十二岁的女孩子那种,也不大,但是会疼,整夜整夜的疼。” 但是起初他并不害怕。 这种近乎于扭曲性别的身体发育方式让他感觉到了新的生命力在自己身体最深处萌芽,好像借着乳房整夜整夜的疼痛可以带来让人心满意足的惩罚。 这惩罚是他自己代替那些被他意淫幻想过的孩子施加的。一边唾弃自己毫无作用的惩罚一边为这种惩罚而偷得的片刻的安宁喜悦。 “后来还挺好的,我得上抑郁症,听说治抑郁症的药里面,好几种,抑制性欲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就是老觉得活着没意思,这不太好。” 他淡淡地微笑,嘴唇发白,中间是透粉的,那粉色顺着唇纹渗进角落,像卸妆没卸干净的咬唇妆。 06. 周围的一切都不太有意思。 他还是会笑,用一种僵硬得体的脸部肌肉活动来面对大千世界各种形形色色的悲喜。 具体的年份是他高中时代,离别了初中和小学被骚扰和困惑的时光,高中的他依然是个浑浑噩噩的肉身。 高中之后他的母亲把他要了过去扶养,就在离开的那一天,大院被扒掉了,一群社会最阴暗面里的人们失去庇护,在寒风中学会了如何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微笑。 只是那些小偷和鸡`奸犯的孩子,离得远远的,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来,那种无法磨灭的暗地里生物特有的闪光,让他一度担心自己也是如此生活在别人眼睛里。 真好,他高中抑郁了。 可以正大光明把药片的效力化作镇静,安抚躁动不安的欲`望。 他的高中毗邻一所初中一所小学,两边学校像是他最不可告人的过去就大喇喇地敞开一个口子供人取乐,他同时发现自己钟爱上了小学四年级左右的女孩子。 那是女孩子刚刚发育的年纪。懂了什么叫廉耻,不会再和男孩子厮混,她们大多数把那一套女德和女权无意识地融汇在一起,骄傲建立在男生帮她们做这个做那个的勤快上,却又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理论只和女孩子背地里讨论一二自己是否嫁的出去如何讨人喜欢。 她们的胸`脯像杏子一样鼓胀起来,已经知道不能随便吃路边摊,知道女孩子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她们在学校里因为自己微妙的高年级而微抬下巴,却依然带着不算好看的幼稚的五颜六色的发箍和头饰。 她们已经有了警戒心,却也知道不能动不动就哭引来他人注意。 她们对两`性有了朦胧概念,对其产生羞耻的好奇。 学会看初中和高中的男孩子。 而他,也喜欢看她们。 “上学的早晨,一个女孩子在摊子前面被拉住了不让走,她好像是钱没有带够,去买别人的不干胶。” “我分不清是中队长还是大队长,我从来没当过,但是是个带着袖标的女孩子。买的是七仙女的不干胶,我们当年看的电视剧。” “我就去帮她付了一块二。其实没有两毛钱,我付了两块,剩下八毛没让找,找了我也花不掉,就让她多给了女孩子两张贴纸。” 他轻微地眨动眼睛,那长睫就像扑闪的蝶翼,一下一下展开他眼里心惊动魄的美丽。 这个年轻男人拥有一对西方人的眼窝,使他看起来有时艳丽而阴鸷,但他实在拥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像电影里的定格镜头。 “你对她产生了欲念?”老师终于找到空隙,补上一句。 “是的。”他坦然承认,“我对她拥有了欲念,在她恭恭敬敬对我说谢谢哥哥的时候。” 他开始描述:“她的脸庞涨的通红,扎着两根麻花辫,缠着五六条皮筋,眼角被扯得后挑。穿着俄罗斯小姑娘那种红方格裙子,白色丝袜,眼睛黑白分明的,看着我的一瞬间,我知道我是个畜牲,然而我已经半勃。” “能准确说说你的欲`望吗。” 他的眉眼流露出降调的不太张扬的厌恶:“也许是性`欲,我不清楚。随后我没有上课,回家吃完了我母亲的避孕药。” 而在他发现自己的胸`部开始发育时,他陷入了抑郁的世界。 再后来他不再感兴趣于女孩,而疯狂地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同性。 07. “我并没有让那个医生知道我对孩子的欲`望,因为他会转告我的母亲。我以为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心理攻防战,可惜,他对我并不感兴趣。” “他和我的母亲当时正处在热恋期。我的药可以肆无忌惮地吃,他不想管我,想通过我和母亲多亲昵。” 他开始用大拇指指腹转着圈抚摸腕骨。 “我随便吃没关系。可是别的孩子不行。后来听说他离职了。” 阳光慢慢移动,晒到他了,他便再度换了一下坐姿,挡光。 “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医生!” 老师出离愤怒了。 “没关系的。”他好脾气地笑着说,“他爱上了我的母亲。心思不在我这儿。” “这是玩忽职守!” 一个心理极度危险好像在高空中自我走钢索的孩子,一个三观正在逐步形成的高中生,被母亲和父亲,竟然还带着医生一起忽略了。 “变态总是恢复得快。我抑郁了三年多,后来就自己走了出来。” 他说起来丝毫不费力,衬衫下面露出手肘左右的黑色护腕,老师猜测里面有一些泛着毛边的伤痕。 突然之间桌子上的闹钟响了起来。这声音像是突然把老师惊骇回了尘世,他沉溺在一个学生的过去太久了,忘记了这原本只是一次短暂的半个小时的谈话。 学生于是站起来,冲他鞠躬。 “没关系的,你可以留下来继续说。”老师拍掉闹钟。 学生摇摇头。 “我已经耽误您很长时间了。今天我很舒服,感谢您。请您继续工作吧。” 他的脸庞在日光里抬起来,随后向后隐去,他的来去都不留痕迹,像是一阵角落的风。 刚才那张充分暴露在日光里终于脱掉眼睛周围阴影的脸。像朵洁白的栀子花,香风化作实质五官留下惊人的秀丽。 下一位进来的是一个大三女生。在学业和男友之间徘徊,在工作和考研之间迷茫,说不了几句就泪流满面。 “老师……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老师温柔地看着她,突然想知道,当年那个被顶在车里,被突然按倒在地的孩子,是怎么哭泣的。 08. 老师要来了名单。 年轻男人叫辜长复。 清风白水又余情不断的名字。 09. 他回到寝室,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像正常人一样工作。 真好笑。只看外表,谁知道他是个不正常的人呢。 窗外的广玉兰香得熏眼睛,雪的泡沫堆成花,在浓绿的叶子里面躲躲藏藏,掩不住肥硕的身体。美得如此丰满又如此爽利,像一些简短有力的香艳梦话。 就在这所所谓的高等学府里,也有他这样的心理不正常者,也有很多诞生于母胎的荒诞想法,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丑陋隐私。 他们忙碌于人世繁杂,并且终日为自己的缺陷所困,活得何等艰难。 他偶然在网上看到最近的新闻,他的同类没有忍住,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抱住了自己回家的女孩。 视频详尽而且清晰,不带色彩,但他完全可以想象那女孩是穿着怎么样可爱而鲜嫩的颜色,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背后那个畜牲的眼神,他完全可以想象,因为这样的女孩会吸引曾经的他。 五分多钟的视频,最后保安没有来。 那个男人和城市里庸碌无为的任何中年男人没有区别,就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失去他人监视的空间里,放出了心中蛰伏的牲畜。 他呆愣地看着对方的行为,感到一种无可奈何又痛心疾首的悲哀,那亲吻上去的带着烟味的嘴唇不是吻在女孩脸上,而是撕咬进他幼年的心里最软的地方,一遍遍的吻,让他的躯壳流尽了血。 在这种强烈的痛苦和悲哀里,他觉得自己有些硬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这是畜牲行径,这是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可是他硬了。 他颤抖着嘴唇,眼泪掉下来,一双手攥紧了皮带,向两边死命拉扯。 你说你喜欢孩子。 但你不是畜牲。 可你硬了。 10. 化学药品和物理疼痛都同样有效。 他无法为自己化学阉割,在乳`房发育之后,更陷入自我唾弃的怪圈,攥着花苞一样的双`乳,去挤压里面让他抓狂发痛的硬块,他知道这个硬块代表着什么,有了这个东西,女孩子的胸`脯就会顶起来,饱满像是揉开的面团,他决不能拥有这个东西,于是他发疯,他妄图砸碎这两个硬块直到锥骨之痛迫使他松手。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像是洗不干净的墨汁,因为大量服药而萎靡的性`器发育不佳,宛如一条死白的鱼,通红的微微隆起的双`乳,和一根根瘦长的肋骨。 他想人的出生真的是赎罪,他却是在做罪行的累加。 于是他拆掉母亲不要的鞋子上的黄铜钉子,一圈密密匝匝缝在腰带的内侧,像一圈战栗的牙齿。 他把皮带勒进肉里,勒在腰上,随时捶打,借此消磨幻想,并且无可救药地获得了快乐。 是不是小的时候被骚扰过的人,长大都会变成骚扰别人的人呢。 又或许因为我天生肮脏,出生就注定被如此对待。 他已经二十多岁了,他早已经没有晨勃,活得清汤寡水。 11. 室友正好抱着一堆包裹进来。 此时他已经不再哭泣,腰上一圈经年的伤痕早已不再流血。 “你的快递?我顺便拿回来了。” 他温和地微笑。 “谢谢你。” 室友打球回来,一身汗味,穿着白色短袖,袖口卡着鼓胀的肌肉。 “不谢啊,不过这是什么啊……”他把包裹拿起来顺便看了看,满脸疑惑地慢慢念出来:“小胸法宝零压力无托胸衣?” 他温和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买这个东西干嘛?” “不干嘛。”他的语气陡然冷了下去,“帮妹妹买的。” “你哪有妹妹啊?” 他的手指收紧。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的头颅微微压低,那对深邃的眼窝把阴影打满,显出一种异于常人的阴鸷,这阴鸷加重了他整个面部的压迫,正常人都看得出来他十分不满并且心情欠佳。 他很少有像真正的变态的时候,心理的问题除了给他附加一些忧郁元素之外并未在相貌上亏待他,若真是说什么危险的坏人脸,大概现在就算是。 “行吧行吧,你就是自己穿我也管不了啊。”室友并不在意他阴沉面容下是否有仓惶的暗流涌动,也不在乎他的小腿肚子是不是感到寒冷一般轻微发抖,他随手把快递丢到桌子上,头也不回进了浴室。 直到水声响起,他才松了喉头一口气,紧紧抿着嘴唇,转过身去,飞快地把快递塞到柜子里。 不怪他如临大敌,不怪他丢掉平日伪装的脸面。 他高中住校那艰难的公共浴室为他塑造了前所未有的警觉意识,他像一只连腹部都长刺的刺猬,确切说来,是海胆。 他小心翼翼不在衬衫上显露出肩带和背后的勒痕,像个賊隐藏身体的不一样。 他的喉结上下攒动,眼珠在眶里依然不安地打转。 “辜永复,帮个忙!毛巾落在外头了!” 他的脸上重新画上半月的微笑。 “好的。” 12. 老师拿到了辜永复和寝室人的信息,一个老师想要查学生,真的是很容易。 他同寝室的人叫唐忆扬。 老师和他约了是下个礼拜,而他无限渴望下个礼拜的到来。 他一个老师,竟然会如此渴望一个学生的到来。 大抵这个学生太神秘,这个神秘让他着迷。明明是一辈子也不应该告诉别人的秘辛,这学生竟然如此坦荡,况且如此温和。 他用慈悲而柔软的语气说出对自己最低等的讽刺和贬低,把过往岁月里无限的悲怆打扮成毫无波动的脸上表情,他是如此的有涵养,像一个高等教育水平家族里的独生子,但明明他不是。 老师看到的是他的父母早已离异,早年跟着父亲,后来跟着母亲,这两个大人似乎没有按照法庭上决定的那样固定扶养,于是辜永复的童年岁月除了跟随父亲还在外公外婆家住过相当长的时间。 不管是垃圾横流的城中村,还是肮脏不堪的职工大院,又或者是跟随母亲之后整日不见人影的冰冷公寓,一回家就看见母亲的新男友——这样的生活,都不太可能会培养出一个这样的人。 一个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人。 而他又是如此慷慨释放自己的善意和秘密,甚至是身体性征的变化,这一点,更让老师兴奋。 好像自己是特别的。 初中高中都有心理辅导咨询老师,但是他独独把秘密搁置了好多年才告诉他。 辜永复。 一身秘密的男人。 13. 他接到了新打来的一笔钱。 对于生存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活得体面就足够,他做过兼职也当过家教,做网课也代写文章,大学实在是一个产出废物和蠢蛋的好地方,他笔杆子过硬,上来求写论文的人就会很多。 他的父母各自为战了那么多年,早已学会在他的生存费用上掩耳盗铃心照不宣,默契地把责任推脱给了对方,自己也就不需付出。 他已经脱离了经济来源。全靠自己。 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四处借钱的窘迫,碍于心理问题他不擅长结交朋友,又有时担心自己身上属于变态的味道让别人警觉。 但好在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多了一分转圜的从容,出去也好体面得像个家教优良且成绩优异的普通同学。 看在人情面子上。他总能借得到生存资本。 他的母亲并非薄情,只是不爱他,这怪不了任何人。 若是想想他无数次自杀未遂母亲的挽救,也算是恩重如山。 那挽救不过是他坐在窗台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母亲发来一条“晚上一起吃饭”的信息。 这样的信息他也能品咂生之美,是如何悲哀。 而他的父亲是真正的穷困潦倒,职工房子兑换了一套不错的公寓,他才开始像个人一样生活。 因感情破裂而酗酒狂赌的父。 因独身一人而流连欢场的母。 只有他是这个家庭不详并且病丧的证物。 他们三个人悄无声息地断了联系,相互假装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他来上大学的时候,卡里装着母亲给他最后一笔生活费。 他当时还在奇怪母亲怎么突然打了这么多,他这么省吃俭用的人,用上两年不是问题。 一生中那女人唯一对他的慷慨,就在真正抛弃他的时候。 他很快想通并且开始为了生存奔波。 他曾为了博得父母的关注而拼命学习,后来发现这只是双方认为他可以自己生活的依据,好在这最初没有为他带来关注的能力为他带来了生存的能力。 不论是早班夜班,市区郊外,他能做的都会去做。 近来他找到了不错的收益渠道,化名为公众号投稿和给学生充当代写,他辗转学校附近的每一家网吧,就是不想让别人最终追查到自己的信息。 他写下自己都不相信的爱情故事和嗜血的恐怖小说,尽管这些和他自己内心相比起来都平淡无味。 他是多么擅长扮演别人的一个孩子啊。 考在年级前列却没有人来开家长会,独自一人上去发言,他总结父母对自己的教育是儒道结合,为两个醉生梦死的男女提供了言语上的庇护所。 他的母亲访美学者,他的父亲战地记者。 都是为人钦慕并且不会停留在地面的工作。 他看着数字跳转,新的一笔钱足够他一整个夏天的衣物支出。 好在他的性`欲已经趋近于无,身体各项机能也十分孱弱,整个人像蒙了一层透明的膜,夏天也不会出很多汗。 甚至会觉得冷。 唯一难以忍受的,是他又到了费尽心机隐藏自己乳`房的时刻。 并不大的一对果脯,但他身材单薄,一眼看上去还好,多看一眼就多一分不对劲。 他闭上眼睛,灼热的阳光化作眼皮上流动的红色,他感到自己是热的。 热的,活着的人。 鼻子里充满了香味。 所有认识和不知名的花都开了。 14. “您看见了吧,学校里西府海棠开了。” “你还认得花呢?我都没怎么注意,以为都是樱花。” 他淡淡地笑了。眼窝的阴影活动起来,流水一样流走,露出色泽浅淡的眼部肌肤,看来最近他休息得不错,黑眼圈褪了一些。 初春的空气里都是毛茸茸,暖洋洋的,像千万只猫咪的毛发攒成蒲公英飞在空中,遇上人的鼻子就上去拱一拱。 “认得一些。学校里花很多。梨花,樱花,桃花,西府海棠,垂丝海棠,都开了。新辟了一块郁金香田,也很好看。” 他的语调又慢又缓,嘴唇比上次多了点血色,有朝气多了。 “蔷薇和栀子也开了吧。” 桌子后面的人并不擅长这个。胡乱猜测。 “快了。” “生活不是也很有意思吗。”他干干地挤出一句。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认为对面的人在心理上有什么问题。完全是书生学者的气质。 “生活本身是很有意思的。但我承认我无趣。” 他的礼貌滴水不漏,自我贬低从不松懈。 “在我看来你值得尊敬。你抑制自己的欲`望多年如一日,并且从来没有做过另类的行为,仅仅是心理上的一种倾向,我觉得没有问题。” 他的深刻的双眼皮褶皱随着眼珠的移动而波浪一样变化,那对通透的浅褐色眼睛带着微笑直视过来了。 “另类的行为吗?” “我真的希望我做了。像个坦荡的同性恋艾滋病患者,去街上光明正大地乞求别人的拥抱。” “能够得到他人的保护和几乎怜悯的理解与尊重。” 他重新开始打开自己的回忆。 15. “我见过门口的站街女。女性性工作者。” 她们像是过分成熟的花朵,荼靡之后为了追求永久而被封锁在塑料的外壳里,红绿交织的外表,奔涌光鲜的血管。 几朵几朵绽放在路口,下雨天的时候像吸人精魂的妖魔,下班夜像不回家的隐藏心愿。 “有些是男友骗来的,还在等好日子,很开心,觉得很充实。” 他又开始用拇指指腹摩挲圆润突出的腕骨。 有些不一样,已经消磨了大半的青春,在母猫的慵懒叫声和升腾的香烟迷雾里无处安放俗不可耐的灵魂,这灵魂饱尝过多性`爱,吸饱七情六欲,已经飞不起来了。 她们瞧不上年轻的女孩,年轻女孩瞧不上她们。 同样的工作者,划分出两个不同的阵营。 在经营女色的工作上,实际的不分彼此。 他也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怎么那么脏,父亲中途转手他给外公外婆,短短半年给了他另外一种肮脏体验。 他穿过巷口盛开的女色,从女孩和女人的阵营中穿梭来去,他从不斜视,她们也当做看不见这个发育尚不成熟的少年。 他的小房间并不隔音。 半夜里有母猫和女人的叫声一起响起,咿咿呀呀像在唱戏。 他原本在职工大院见过很多丑陋的男人,到了城中村才知道还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男性。 大腹便便的灰衣官员,满脸脓包的拾荒者,瘦弱的黄片贩子,拼命攒钱偶尔才能来一次的小摊贩。 他夜晚从补习班归来,满身露水和夜风,在昏黄油污的灯光下看见一个蹲着的邋遢男人,从地上捡起烟头,放在指尖送到鼻子下贪婪地呼吸。 他目不斜视,对方却和他说话。 那个男人邋遢的样子让他不可避免想到了男疯子,他本能后背一紧。 男人问他是不是住在这儿。 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跑,攥着书包的带子,双臂像折叠的刀子一样紧紧闭合。 此时他的身后某间房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像是钝刀割肉,沾沾连连,波浪起伏,像是石杵捣花,汁水四溅,烂红绵软。 男人嘿嘿地笑了。 他的眼睛闪着男疯子一样的光芒。这光芒猛地激射而出,攫住了他的心神。 听到了吗。那是我女儿。 他的心脏突然皱缩,扭头就跑。 “还有一次,我被保护过,被年纪较大的女性性工作者。” 他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比播音腔多了故事的缱绻气息,声音又那么清润明朗,好像在讲什么好事。 他依然深夜归来,外婆外公只留门不留饭,他需得自己准备饭食,而大多数时候是压缩饼干。 好在那个时候他已经能吃到叔叔留在家里的降压药,后来外公也开始买降压药吃,他有了稳定的药源,实在开心。 他深夜归来。 依然是巷口,湿漉漉的灯光铺了千里,酒醉的男人带着洗不干净的阴`茎和肛`门奔赴而来,寻找能够容忍一切肮脏的殷红嘴唇。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被发现,被拉扯,酒臭的温热嘴唇渔网一样铺天盖地,他又惊又害怕,无处躲藏。 随后他被揽入一个香味刺鼻的怀抱,女人的胸`脯高耸起来成了他的堡垒。 我弟弟,他不是出来卖的。 她娇媚地说。 他已经记不得那个女人的样子,她和别人一样有着人造的睫毛和脸庞,艳俗的妆容和暴露的衣着,她们嘴角永远抱着奇怪的笑容。 像是在小打小闹地挨操,像是在漫不经心地反抗。 然而他被推开的时候,同样的女声在他耳边说。 “快滚开,你这个小婊`子。” 他又在微笑了,微笑真的是和哭泣最接近的表情。 “一个陌生人,对我的定位,和之前的人一样,都非常精准。” 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在藏污纳垢的生存之地构成了他的生活本身。 16. “很快我回了大院,再也没见过她们。” “原来肮脏的地方也分等级。” 老师抓住钢笔的帽子,手指绷紧,发力变白。 “一个人的出身怎么能决定他的未来和品格呢?”老师徒劳无功地搜肠刮肚,寻求最合适的鸡汤,“你已经不再生活在那里了。” 他点点头,显得有些疲倦。 “对,可是我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里。” 留在了群交的同性恋公共澡堂,留在了烟酒脏话,留在了下水道的爱和贫民窟的疯里,留在了暗无天日的等里。 他的舌尖探出来,舔了舔嘴唇。 “要是有人那个时候,随便帮我一把就好了。” 他鲜少如此脆弱,大概过去的一切被翻出来依然过于血淋淋,让他心理和生理都不适。 老师手指动了动。 无关别的,很想给他一个拥抱。 17. 老师为了迎接他已经不再定下闹钟。 但是到了时间他还是主动站起来了。 “今天我可以专门陪你聊天——” 他温和地拒绝:“我依然很感激。您的聆听是我一个星期的养分。” “我一方面在和您絮叨我的不堪,一方面也有点人性,不想给您带来过多的负面信息。” 他挺直的脊背像一段冰凉的玉,慢慢弯下,光影又在他的身上做了一次短暂的游移。 他转身走了出去。 “等等——” 他回过头来,安静的眼眸随时在等待倾听。 “辜永复。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了比微笑力度更大的笑容——露出了一些洁白的牙齿。 “我的父亲姓辜,母亲姓复,他们曾经以为一生永远不会分开。” 18. 他才适合当心理咨询教师。 老师有些挫败了。 19. 唐忆扬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经常丢东西,经常乱放东西,他什么丢了就去辜永复的桌子上找一找,有时候能找到,有时候找不到,辜永复有替代品,他就拿着凑活用。 都是男人,哪有那么多洁癖好讲。 他依然过来翻找辜永复的笔记本。 那节课他在打球,并没有来听。 拿完笔记本之后,鬼使神差,他看了垃圾桶一眼,随后他蹲下去,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硬硬的白色卡片,那是商品被剪下来的标签,正面印着产品名称。 是那一件胸衣。 他的室友如临大敌一般扯谎说要买给妹妹的胸衣。 唐忆扬抬起脸,看向辜永复的衣柜。 20. 他的微信里有一个新的朋友来加他。 太阳笑脸的头像。 向阳。 他的老师。 21. 梨花也开了。 他觉得梨花不太像雪,像奶油挤花袋裱上去的,带点人手的温度和甜蜜。 春天的花,都是暖的。 他的乳`房又开始疼痛了,可能以前他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停了避孕药以后乳`房不会发育,但是微微的隆起也让他害怕,于是他想尽办法扼制两个硬块的生长,最终他满意,却时不时疼痛。 他抱着腿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锁起来,脑袋耷拉在膝盖顶上,一开始用下巴磕着,觉得有点疼,转而把侧脸贴上去。 他从那天以后不再穿牛仔裤。 粗布传来好闻的味道,阳光下面他像是一个干净的人。 他眯着眼睛,上下睫毛合在一起,映在膝盖上像给洋娃娃用的小梳子。 必须承认避孕药最容易控制,他已经很久不再和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联系,没有药物来源。毕竟抗抑郁药物不能瞎吃。而减肥药对他的身体作用比避孕药还大,他负荷不了每天眼前发黑的晕厥。 他侧脸贴在膝盖骨使得嘴唇嘟起来,柔软的头发流淌于脖颈和脸颊,平白年轻了好几岁。 室友不在,世界那么安静。 阳光让他变成一床好看的棉花被。 于是他舒展起身体,眯着眼睛沐浴在雪白的日光里脱掉了上衣。 唐忆扬瞳孔骤缩。 他嘴角翘起,是滑动在情人歌谣里的小船,一张浅淡婉美的脸白得有些发光了,线条从两条伸懒腰的手臂一路流畅往下,路过没有腋毛的干净腋下,那里凹陷进去两个盛水的阴影。 他从左边抽屉拿出了钥匙,开了右边抽屉的锁。 拿出了胸衣。 他那会呼吸的,在西方的色泽饱满和东方的滑腻含蓄中找到最佳结合点的身体,直白地暴露于他人的眼下。 包括胸前隆起的软嫩的春日山丘。 他左右套上肩带,低了点头,下巴露出明晰的线条。这一切的动作都那么舒缓,在性别模糊的界限里包含了男女中间最柔和的情调,他双手向后,肩头圆润,他在扣背后的扣子。 唐忆扬知道很多女人成年以后也扣不好后面的一排。 但是他的室友,竟然如此熟稔。 在这个春日的午后,应该在操场打球的唐忆扬中途折返,为了偷窥他的室友爬到了顶楼,借来了望远镜。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迫切的欲`望究竟来自哪里,但他终于还是看到了。 他惊惶中脱手。望远镜跌落在地。 22. 腰上增添了新的伤口。 23. 春天的中学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又假模假样的活动,譬如带领初一初二的孩子来大学做教育活动。这种教育活动真实无聊,他们离大学太远,实在对于高考没有概念,甚至于对高中多苦也没有知觉。 他在教学楼后面找了块阴影,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坐倒,买了一听牛奶,在中午之前不太灼热的温度里昏昏欲睡。 他的生活并不总是充斥着对自己的鄙夷和难过,他承认无法与之前的自己达成和解,无法自洽,但并不妨碍他像个正常人一样享受生活。 毕竟他总是那么无趣,真的淡而无味的生活中寻摸出一点点趣味就足够回味余生。 长椅硌着他背后的扣子了。他调整了一个角度,继续在时间没有察觉的缝隙里昏昏欲睡。 紧接着他听见脚步声,这脚步声和大学生不一样,不匆匆也不惫懒,不行尸走肉也不争分夺秒,没有鞋跟,像是球鞋在地面上走着的质地软嫩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一个落单的初中生走了过来。 他坐直了,冷漠地看着初中生。 这初中生实在是和同龄人不太一样。他恬静白`皙的侧脸有一道道红痕和汗水。但他浑身并没有小怪兽一般的味道,整个人像是离群索居的寄居蟹,老实地隔绝于众人,由内而外是一股安宁感。 他的双手放在肥大的校服下摆上,过大的蓝白校服露出他上下起伏的两根锁骨,他把衣袖卷到手肘位置,两段手臂直愣愣地冲出不分形状的衣袖,像两根瘦削的竹子,上面描绘着青蓝筋络。 他喉头一紧。 初中生太乖了。头发比学生头要长一些,软软地贴伏在耳边,眼睛看过来是瑟缩又礼貌的,温和地好像能够恭敬听完你说的任何话。他的眼睛里犹带着天真,那天真不是不设防,而是给自己用沙子堆了一个城堡,还是非常好奇地要探出头来对别人好的纯情。 初中生的眼睛又黑又凉。只是一眼对视,他就拔不开目光。 他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幻想人群。他像一条艰难跋涉逆流而上的游鱼,在纷繁的网络世界里找寻那些低俗的图片和视频,只能半硬,心跳如擂。看完之后却更加难过。 他在人性和堕落重合的部分不停溺水,至今学不会游泳。 他很快垂下眼睫,喉结上下移动,还是变换了坐姿,扭过头去。 我控制的了我自己。 但请你别过来。 他应该只是口渴过来买东西喝的。 如他所愿,易拉罐发出噗通的声音。 随后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身边可以坐吗?” 24. “坐吧。”他嘴角颤抖,低头一会儿才抬起脸。“请坐吧。”他重复。 初中生向他欠身,动作并不明显。光影在他身上跳动,他们头上是一颗合欢树,那些细碎的叶片影子印在他的侧脸上。 “谢谢。” 布料软绵绵地堆叠起来,他在身边坐下。 拉环发出“嗤——”的长音节。 “我听说这所大学是很难考的,对吗?” 初中生的嗓音还没有变化,稚嫩的一把童声,清亮又透彻。 “这算是一所好学校。”他在心里勒紧了倒长钉子的皮带,心脏丝丝缕缕的疼痛难忍,更像是一种发疯的痒。 但你是个人,你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是畜牲。 于是他调动了所有的力气去营造一个和平时一样的微笑。 初中生发现身边的哥哥人好看,笑起来也好看,一点架子都没有,和他想象以及在来的路上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人成年了之后,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不愿意尊敬不谙世事的孩子的大人。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所学校了,最想来的就是这里,知道这次活动来这我都开心坏了。” 初中生的嘴唇是粉色的,桃花樱花各种粉红色的花瓣才有这么纯粹的颜色。 “什么活动?” 他的手指捏着喝空的牛奶罐子。 “教育活动。让我们来看看大学,说不定能得到激励之类的。” 他的舌尖抵住右边脸颊,顶出一个小鼓包。 “大学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明明不应该的。按照他的一贯礼貌,他应该鼓励这个孩子一定能来,再说些别的,就是一次完美的对话了。 初中生愣了愣,笑着说:“那也要我先来看看嘛。进大学再说啦。” 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们面前是图书馆的一角,不远处图书馆前的小湖波光粼粼,几条不同方向的大路铺开延展,昨夜下了小雨,海棠落了一地,和红黄叶子一起盖成一片彩云,树边是色彩浓烈的粗陶罐子,种满了藤蔓植物的,女学生在树下弯着腰或者踮着脚拍照。 不打伞的话,图书馆旁边走个遍,身上就种满了花和叶。 海棠掉了一朵,也轻轻落在他的牛奶罐子边缘。 像一个云淡风轻的吻。 他抖抖手,海棠坠跌。 “等你考进来的时候。我早就毕业了。” 他平静地说。嘴角的弧度稳定下来,成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那我也会记得学长的。”初中生说。 他笑出了声:“你真会说话啊。” 初中生觉得对方磁性的笑声明净又朗阔。 25. 对方离开以后,身边犹有余温。 他长叹一口气。 双手向下,拉住了皮带的两端。 这次有点牙齿咬得深,似乎能就此完成腰斩。 他流血了。 可他很高兴。 他真的不是个畜牲。 仅仅是正常的说话而已,他一直在抑制自己,高兴过后,他紧紧把自己缩成一个团,无可阻挡的悲哀浓重地包围了他。 26. 天气多变,接连下雨。 他再来的时候,浑身裹在大衣里,像一条大洋里狭长的深黑裂缝。 他从大衣里捧出一群白色的精灵。 他的头发有些湿,却并不影响他的微笑。 “给您带的。栀子开了。” 老师很意外。 “谢谢,谢谢。” 满室都是跳动的香味。 他把栀子连同下面的清水小罐子一起放在办公桌上。 “没事的。办公室里有花,您和前来的学生心情都会舒缓一些。” 他把大衣脱掉,放在椅背上,坐下来,这次是食指指腹在打磨手腕处。 “最近怎么样?” 他想了想,眉眼慵懒起来,神情很放松。 “还不错。” 他们已经很像老朋友了。 “最近还会疼吗?” 老师指的是他最近因为新的胸衣而过敏的红斑。 他没有给老师的保留信息是他的皮带,那是耶梦加得,是缠绕世界的巨蛇,是无尽的梦魇,又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他时时刻刻打磨自己的工具,他不会说的。 “不会疼了。很好。” 他一向都如此坦率。没有任何觉得难为情的地方,即使在他身体上的奇怪也没有过多的羞涩。但是深入叙述时老师的赧然让他觉得有点害羞了。 “你上次说你要保研了对吗。” “对。和老师交谈了很久,老师也觉得可以。” 他的未来导师是连心理咨询老师也恭敬的对象,对方是哲学伦理界的领军人物,不太擅长和人相处,并且脾气也比较刻板。 那支蓝色的钢笔在他指尖夹着。 “还是本专业对吧。” “对。我很喜欢这个专业。” 他能够真心实意喜欢的东西不太多,这个专业是他残存的记忆里父母都想要他去读的方向,他不是个孝顺的孩子,却还是选择了这个专业,或是为了在某种程度上臆想自己得到了父母的认可也未可知。 紧接着他们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聊天,在时光里回溯,并且不仅仅是回放辜永复的回忆,而是加入了一些向阳的过往,这样看起来平等,看起来更加趋向于无害的闲谈。 老师觉得时机合适,终于在一个话题的结束说出了心里的话。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心理很强大的人。不是说因为你表现出温文尔雅的样子,我就能够忽视你内心的潜在问题,而是你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你自己的能力能够好好过完这一生。” “所以我希望你开朗一些,是真正地和自己和解。” 他坚定地摇头:“论迹不论心吗?因为我没做过就没关系了吗。” 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过过分苛责自己?” 他握住蓝色的钢笔,像握住一枚小剑。 他已经和老师沟通了这么久,对于自己的认识依然坚如磐石不肯动摇,这让心理咨询老师太过挫败。 “因为我很多次都徘徊在做还是不做的边缘。” 他十指交缠,放在膝盖上。 “您知道的,我们是在人情社会里。小孩子被年长的哥哥或者大一辈的叔叔随随便便摸一摸,跟家长讲的时候被勒令不要撒谎,不许他们说真话。” “我见过很多,年长的色`情网站的会员,带着什么也不懂的男孩子女孩子去开`房。我见过我们小学班主任摸一个女孩子的脊背。上下滑动。” 他的喉头在抖动。他好像说不下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时候他们伪装自己是星探。要拍裸照也行。有时候是网游里某个充钱的武器,就这些可笑的垃圾借口,就能夺走任何一个孩子的童贞。” “但是这是丑事,是小孩子瞎说的。自己的父母也不会去保护。” “我看过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了,每天要清洁肛`门二十多次,他十二岁被性侵。父母没管,说他是发疯。” “还有等着女儿卖淫结束的父亲。……这些人。都是什么父母啊。” 他的眼角低低地垂下去。像沾了水的翅膀,画出悲怆的捺。 他怪不了任何人。童年时代他就拿起剑独自对抗成人的恶意,他不靠父母,不曾软弱,直到发现自己也是揣满恶意的坏人。 “您看啊。我说我不是畜牲,可我又觉得我不是人,我一直不知道,我身处于这样一个群体。我到底是什么。想想不犯罪,做了才犯罪,那我为什么非要去想呢?” 他的嘴唇露出一条缝隙,透出牙齿的清光,他的下唇在哆嗦了,上面水红的唇纹扭曲起来。 他惶惶不可终日。安慰自己也做不到。 “我希望安慰自己,又实在没有立场。我们应该登时死绝,给孩子一个清净。” 老师手劲一错,钢笔帽飞出去,打到桌面上,仓惶地旋转几圈。 “难道你要为了那些社会上的人渣的罪行而忏悔吗?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仅仅是一种倾向,你伤害得了谁呢?” 他试图把语气放得柔和再柔和一点,最好低到尘埃里,带着地表的温度再浮上来,把苍白的学生包围。 “我也是人渣之一。” 向阳猛地站起来。 那支钢笔被他甩在桌面上。他大步走过来,攥住了辜永复的肩膀。 他直视着老师的眼光,好像能够包容小辈犯上的过分柔软的长辈。他舒展开的姣好眉眼有种远山的朦胧美感,在飘雨的阴暗午后像墙边沤出的破败花朵。 他注意到向阳的脸侧因为大力咬牙而线条分明,明显突出了一块,向阳的眼里像是有光在烧。 向阳是个本分老实的理科生,他选择了一个水分很多的清闲工作,大半时间基本都用不上专业知识,当个树洞或者灌些鸡汤。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想要帮一个人去证明那个人不是他自以为的人渣。 可他的眼光落进辜永复的眼里,瞬间融化。 “你不是。” 他无力地重复了一遍。 “永复,你不是。” 辜永复眼里的水光蔓延,把他淹没。 “谢谢您,但我是。” 27. 因为天气反复无常,他的室友不再经常出门打球,他洗过的胸衣没有时间晾晒或者吹干。只能慢慢沤烂。 他先在棉白的布料里闻到了发霉的气味,像是年老了,随后他无计可施看着它在水分里发臭长斑。 这种过程让他心里慌慌的,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但他不能确定。 他已经不是能够被随便侵犯的未成年人了,他有自保的能力,因此面对未知且靠近的危险才启动的雷达迟钝下去。现在依稀传来这种心悸,也无法辨明。 只是最近室友明显沉默下去。他向来是阳光开朗,和每周六会看到的那个心理咨询老师一样,从来没有心事,满身都是让人羡慕的愉悦。 他最近的沉默过于反常,看过来的眼光是黑沉沉的,像不流动的死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光出现在室友的身上,又踟蹰是不是应该问一问。 这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书桌前整理自己的资料,室友在背后打游戏。 窗外是瓢泼,满眼闪动的银色。 他的篮球挂在网兜里,沉甸甸的橘黄。 他们都不说话,他在专心致志整理资料,偶尔在本子上写些东西,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室友在背后佯装看电脑,其实一直在看他。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衬衫,亚麻调和出毛楞的朦胧感,脊背挺直,灯光在肩胛骨中间的地带落进褶皱形成不规则形状的阴影。 他的肩带其实是看不见的,但是一直在心里想着念着,好像炙热的目光能从布料下面挖出那几条宽宽的长线构成的女性符号。 那和小学或者初中时代不清晰的两`性概念驱使他去弹女孩的肩带不同,就算是发育超前的女生穿上胸`罩也有种吵闹的尖利的不成熟,肩带在她们的身上松松垮垮或紧紧绷绷,带来纯粹男女性别隔阂上的原始吸引。 因为性别太过对立,他把弹肩带当成自我男性思考的促进方式,当成趋向于周围男孩的合群玩笑,那时他不懂。 可现在他又模糊。 绝对女性的宽白或细绳线条,两片柔嫩的三角薄片,妥帖安静地套在他室友的身上,和他的身体合二为一,共同呼吸。一种难言的不辨性别的呈现方式带来他无限的好奇和诱惑。 甚至是性`欲。 他交过女朋友,看过色`情片,也出去约过炮,他认为性是人生必要,却未必兴味。 但在室友的身上。他发现了兴味。 他突然后悔为什么同寝两三年还没有揭穿这个异装癖女人胸`脯同性恋恋童癖都融合在身上的男人知书达礼的假象。这随随便便拿出一个单独词汇都是大逆不道,全部结合在这个优秀而高雅的男人身上,彻彻底底让他迷惑了。 他适时回头,所谓适时,正好踩在了室友眼里欲`望变成性冲动的时刻,他雪白色`欲的皮肉和禁欲的衬衫领口相互冲突,他微微笑着,用稳定的声音问道:“唐。去吃饭吗。” 室友眼里的光芒让他心里一紧。 室友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想了一会儿,似乎在踌躇到底说不说,然后他平静无波地问。 “你天天装着,不难受吗。” 他没懂:“什么?” 室友从床铺内的阴影坐直,继而站起,他头一次觉得室友这么高大,虽然一直知道这个人体魄健硕又个头凶猛,但这一次和以往完全不同,是对立和准备攻击的男性姿态了。 “我是说,你不难受吗,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天天晚上躲着看儿童色`情片?你经常出去,该不会是去找小男孩上床吧?他们看过你的身体吗?不恶心吗?” 他瞳孔骤缩。 室友满脸的矛盾,嫌恶和疑惑交织,几个问句死死踩中了他的几个点。 他随着室友的到来抬起头,强装镇定,眼珠却也都在发抖,他无话可说,又必须要说,短短几秒钟绞尽脑汁只有一句苍白的:“你已经知道了。” “我全都知道了。”他一字一句地说,“辜永复,你真恶心。” 28. 他已经不是能够被随随便便侵犯的未成年人了。他依然没有自保的能力。 29. 唐忆扬揍在太阳穴的一拳已经是他放轻力道的结果,让辜永复眼前发黑,并且浑身发抖,脑子被一拳打得炸开一样,剧烈的疼痛让他反射性想吐。 唐忆扬揪起他就像揪起一个年幼孱弱的孩子。 唐忆扬把他摔在床上像对待一个稚嫩的男妓。 辜永复耳边突然响起那句话,他以为他忘了那个女人的样子,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电光石火间传来的慵懒嗓音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的样子。 “快滚开,小婊`子。” 他一直都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他在那个工作不固定的妓`女身上想到了妈妈。 就算是这样的保护,他也甘之如饴。 唐忆扬把他粗暴地摔在枕头上,其实不用粗暴的,也不用力道,他已经在那一拳里昏迷了神志,无所谓了。 他的衬衫被翻卷起来,蒙住脸,手臂弯在脸庞两边,手腕扣在脑袋上,窝在黑发里。 他的手腕伶仃,腕骨固执地突出,像未及萌芽胎死的挣扎。 “唐忆扬。”他的嘴唇形状凸显在衬衫上,是一个变换的圆,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头疼的虚弱,“我劝你最好别。” 室友的目光从他瘦削的腰部往上,目光像银勺剜入热黄油一样毫无滞涩顺着他流畅优美的线条舔舐,他的胯骨像山谷耸立在平坦小腹两侧,排列整齐又明显的肋骨条条,像小时候玩游戏在半空中踩的木桥,通往他的胸乳。 唐忆扬终于看见了他的胸衣,两篇雪白的三角布片盖在并不高耸的乳`房上,他的乳`房实在是小,像十二三岁的少女,抓满一类的粗暴动作都谈不上,仅仅碰一下就好像会疼痛红肿。 两瓣过分生长的栀子花是他的乳`房。 唐忆扬知道自己硬了,他那礼貌有加的好男人室友,他那成绩优异为人温和的同学,长了一对少女的胸乳。被蒙住脸,手臂支起,上半身没有遮拦,这构图太色`情,姿势太浪荡,他哽住呼吸,知道自己已经勃`起。 “唐忆扬!” 他的手摸了上去,触感是温热细腻的,和他想象中一样,唐忆扬握住他的腰部,光洁的胴体和皮肤在手心紧密接触的感觉,让他有些失控。他甚至觉得这皮肤在吸`吮他,在亲吻他,恋恋不舍又胆战心惊,妄图挽留又不敢声张。 他的手指收紧,像攥住一个对于同性之爱的隐匿妄想,攥得皮肉从他指缝里凸出,辜永复腰部弓起,在痛呼里挺腰挣扎。 唐忆扬想起幼年时代他们家还在烧煤炉子,他在池塘抓了一条白色的小鱼,像蜡笔涂出来的一条线。他把小鱼放在通红的煤上,小鱼中间鼓起向上弹,形成细弯的小桥。 “唐忆扬!!” 已经是抛起紧张成一线的声音。 他充耳不闻,大脑充血,眼珠爆红,而胯下高昂。 唐忆扬一手往上,一手往下,推开了他的胸`罩,摸到了他的皮带。 辜永复最不堪的事情发生了,他用来惩罚自己的荆棘,他用来规范人性的世界之蛇,他那一圈闭合的黄铜牙齿被唐忆扬好奇地摸了摸之后解掉。 他的胸膛露在外面,胸`罩紧紧地扣在胸膛上面,把乳肉向下推叠出一个小山丘。 旷世的风从薄薄的胸膛吹进心脏,吹得他牙齿酸痒,吹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吹掉了他嗓子里的簧片,他发不出声。 他听见唐忆扬的笑声,随后那圈牙齿锁到他的手上。 “唐忆扬......” 他听见裤链被拉开的金属音,听见裤子被脱掉的轻声,听见膝盖骨两声咔嘣像是玩具关节被小孩子掰坏,谁的腿被分开,谁的腰被抬起来。 他乳`房里已经没有杏核一样甜美又折磨人的硬块,被抓起来还是很疼,很烫,烫的他眼角发湿,潮涨潮落,耳边尽是水声。 唐忆扬看见他白色衬衫如同一堆扒掉的鸟羽,黑发飘摇是湖底的水草,他福至心灵知道这是一个白鸟溺水的凄美故事,水里没有丑陋,也没有暴行。 他帮一只鸟死在水底,于它是解脱,于他是德。 辜永复挣扎,牙齿就咬合,带给他手腕要被生生嚼碎的尖锐痛苦。 九岁的时候有生锈的小刀,长大了反而一无所有。他年幼的勇气山崩瓦解,自己变成岁月的牺牲品,长矛和短枪往他身体里钻,能开出水来,能造一口井。 如果能回头,能做梦,他不知怎么和那个九岁穿蓝白校服怯生生的男孩解释,他不知道怎么告诉那个心地善良的初中少年。 我是长大后的你。我依然如此糟糕。 没有保护你,也没能护住自己。 唐忆扬抚摸他大腿内侧一条条刀痕,抚摸他胯骨上牙齿一样的伤口,这个人在他身下发抖战栗,并且无限沉浮。 唐忆扬抚摸他发育不完全的乳`房,有时激动地掐住他的脖子,他的手法粗暴并且点火一般在身上到处爆破,所到之处红痕遍生。 他分开对方的腿,像猛然掰开一只螃蟹,得到醉醺醺的极乐。 辜永复一直都不懂做`爱是什么,做和爱是先有鸡先有蛋的问题还是二者共生缠绵,他一生没学会过爱,他一生没被爱过。 他知道做,带着女生开学的小学校长,他同床异梦的父母,城中村门口青春凋谢的妓`女,那都叫做。 那什么是爱呢。 他听说灵肉结合巫山云`雨,听说过琴瑟和鸣故剑情深。 在腌臜污秽的人间,他只能看见鸡`奸犯恋童癖和妓`女,只能听说谁染上了性病,群交大澡堂里接二连三有人在高`潮中暴毙。 爱之大概。 至少不是和现在一样的情况。 男疯子得逞了。 如果有可能,公文包西装男也得逞了。 撕开牛仔裤,肥硕的公车胖子最后得逞。 周围都是靠在黑洞窗边的嘴唇和眼睛,嘴巴像皮圈,是避孕套,眼睛追随着摇晃进出的性`器。 他把大把大把的避孕药抗抑郁药减肥药和降压药瀑布倒流一样就着水狂吃不停,药效在神经末梢翻江倒海,掀起洪流,眼前是斑斓变换的色块,人形变换,鬼怪嘶吼,雾气蒸腾,每一个城中村都在焚毁,每一个厂区大院都在坍塌,每一个冰冷的公寓都在缩小,每一个哭泣的幼童都在死去。 人都死了,恋童癖全部爆炸,血液炸到他的头身。 他笑得天旋地转。 只活了一个人,并不是个儿童。 向阳看见栀子花,满脸都是和煦的笑意,比天光更能赐福。 他哭着喊出声来。 “向阳,救我,求求你。” 30. 闪电,虹霓,和春夏大雨。 栀子落尽,海棠荼靡。 星星坠跌,悬崖穿刺天膛。 31. 痛极。 32. 他躺在床上,像烧烤串签又不合格被拔掉的残次品。 原来你们正常人也是畜牲。 他恍然大悟。 33. 他来了,比上次糟糕了很多很多。 烈阳重新回到天上,春天的花开尽了,夏天的花接上,他们学校尽是来游玩的人,每日都熙攘喧闹。 然而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维持着笑容脸上便有了纹路,放下笑容的脸像一张铜版的纸。 天气比之前还热了不少,他竟然还把自己裹在黑色的风衣里。 他持续了两三个礼拜带新鲜的栀子花来,后来便不再带来,这一次又带来了。 栀子花期已结,他是在路边卖花的奶奶那里买下的,蔫哒哒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劲,香也香得郁郁寡欢。 他是在烈阳下被褫夺艳色的花朵,低垂干枯的茎杆揉成一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黑眼圈比第一次见面更重,那对西方人的深邃眼窝涂满了化不开的墨,蓄满阴沉沉的死气。 他唇也白,唯上下唇瓣近口腔一线水红,开合之间染出淡淡血色。 “下午好啊。” 他透骨的手腕从袖子里伸出,把栀子花连着小罐推到桌上,老师注意到他的手腕已经皮包骨,腕骨像柴头,动辄便能燃烧,封在薄薄的皮肤里,透出冷峻的冰凉。 “下午好。”老师和他打招呼,天气渐热,他已经穿了短袖,身上挂了一些彩色的毛绒动物玩具,一串,都是咧开嘴大笑的,光看着就让人心里的热气往上蹿。 他们聊了一些事,他避而不谈自己的反常和明显的身体不适,只匆匆用最常用的感冒作为借口,他的过往已经开扒得差不多,他们便天南地北聊,聊一些生活中快乐的事情和人情冷暖,聊他的专业和伦理道德,聊电影音乐和戏剧,他的思维永远平稳而妥帖,学识也实在渊博,不管老师信口说到哪里都能接的上,并且给对方留话说。 他们断断续续从学校里大风吹倒一颗花树聊到最近的作家出了什么新书。 他若是能够接受挚友这样的亲密关系,老师想,就好了。若是不能,也没事,他做他的树洞。 漫无边际的谈话中老师用一个礼拜去搜寻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每个周六的下午,他都不自觉地笑出来。 只是这一次的聊天有些短暂了。在他的坚持下,学生已经能够待着近一个小时,这次却是重新守时,二十五分钟过去便站了起来。 老师手里转动的蓝色钢笔停下来,笔身划过流水似的光芒,点在了桌面上,发出心脏失落的小声叹息。 他还剩下关于电影的最新影评。 下个礼拜有一场不容易才到来的话剧巡演,他以为他会感兴趣。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他点点头:“精神状态不太好,实在抱歉。” 桌子后面的人向前倾,胸前粉色小猪的胖胖脚伸出来。 “我当然没事了,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要赶快去医务室看一看。” 他提起两边唇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季节变更,稍不留神就感冒了。” “那真的是要注意。”老师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按时吃药,多运动,总是觉得你不太关注自己。” 他笑笑,上半身倾斜,是一个不算正式的鞠躬。 “一直都对您心怀感激。您的倾听,实在是我生来已久,最幸运的事情。” 他突如其来的感谢,让老师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没有没有。”老师诚恳地说,“我其实是真的什么也没做,但是能陪你走出来,或者是调节你的心情,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深深鞠躬,这鞠躬比刚才那个幅度大得多了,来得太过于正式,有种一切都结束之后谢幕的仪式感。 “怎么呀,这么突然,你的导师不也是在学校嘛。就算是研究生可能换校区,我们也能常联系。”老师笑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他是真的善良,人间善意,生之优美,他尽数具有。 “而且我现在想想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老师搔搔头,很不好意思,“我还有点惊讶,感觉很对不起你,太突然了,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他是在说那天他说自己是恋童癖是他突然浑身一抖并且讷讷的事情。 “相比于别人的态度,您的态度已经是很好了。” 他眼窝里安放着两颗自转的孤星,一笑就碰碎成了银河,熠熠发光,水波漾漾。 他走了出去,刚好三十分钟。 34. 他再也没来过。 第一个礼拜向阳以为他生病了。没有过问。 第二个礼拜他没有回向阳任何信息,打电话也从来没接过,后来向阳打不进去,微信也被删掉。 他终于开始着急,想要知道他的情况。 一个老师要查学生总是很容易。 保研并没有他。 细查下去,道德败坏,丑事曝光,他的导师一生刚硬清白,不允许有任何具有污点的弟子。 他其实说得没错。 不管外表如何儒雅,不管谈吐如何不凡,他的过去一经拆穿,就是赤身裸`体午时问斩。 论迹不论心,一旦论心,堪比剖心之刑。 他大概能隐隐约约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不想让向阳管这件事。虽然向阳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他妥帖地给向阳留了退路,自己不曾抱怨生活之苦,因为他已经就是这辛苦本身。 学生依然来去。和他分享平淡生活里微小的幸福和痛苦,保研和男友,工作和读书,南上北下,广州北京,漂泊或安顿,回乡或坚持。 形形色色的面孔,如出一辙的烦恼。 夏天热得人头脑模糊,周六下午他还空出半个小时,或者为缅怀,或者单纯想静心,最后由于工作忙碌,周六下午的空缺被助手补上了。 35. 辜永复像是他一个春天的短暂的梦,在烟雨,在湿热,在反复天气,在栀子和海棠里着色,在夏天飞快破灭。 他看着那把沐浴在日光里的实木椅子,想象有人曾经在上面坐着,他的背真直,挺起来是不灭的气概,拖拽着万丈深渊里的痛苦也不曾弯下。 36. 他提前离校,再也没有消息。 37. 助手给他换上小罐子里的花,笑意盈盈的:“女学生都拿着这个,我就带了点回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海棠。海棠花开了?” 助手点点头。 “本来要来的那个学生说是有点事儿耽误一下,我就推了五分钟。” 向阳不经意地问:“哪个学生?” “研究生了,叫唐忆扬的。”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抬起脸来,日光落进瞳孔变成片羽的白雪。 “谁?” “唐忆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