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人士生存指南 作者:余哈利Hurry   文案:   一个0收留了同期出狱的粗犷直男   彭靖看出狱后无处可去的沈凌志可怜,就让他和自己住着,出租屋太小,只有一张床,两个人一块睡,晚上闭眼前看见的是对方,早上睁眼后看见的还是对方   沈凌志倒是挺无所谓的,但彭靖急了。   因为彭靖喜欢男人。   底层人士们边谈恋爱边改过自新认真生活的简单故事   攻受均杀过人,无非一个过失一个故意,介意者勿入   很平淡,很日常   欢迎有理有据的吐槽   拒绝无理无据的吐槽 第1章 出狱·一   D市监狱的大门永远不为罪犯开放,它只属于西装革履的上级领导和警衔闪亮的警察,不管是罪犯入监,还是刑满人员释放,通通使用旁边的一扇偏门。   “编号20050762,沈凌志。”   蓝色小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一个穿着皱皱巴巴洗得发白的短袖的男人低着头从里面跨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外面的一方天地,站在原地没有走动。   “赶紧走,别磨蹭,还想接着吃牢饭?”狱警不耐烦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又恶声恶气地警告他,“出去了就别再犯事,老实点。”   沈凌志没应声,回头看了一眼蓝色的小门,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马路旁边,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绪在记忆里遨游,莫名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件事。   出狱这件事,沈凌志准备了很久,昨晚是在他牢房里睡的最后一个晚上,宵禁前,他鼓起勇气去找平日里对待犯人还算温和的狱警,提出想要剃剃胡子。   剃胡子是一件奢侈的事,每个罪犯在一定时间内只有一定的规定次数,沈凌志这个月的已经用完了,但他还是想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出去,但是狱警拒绝了他这个要求。   “没必要。”   狱警的原话。   沈凌志发现,好像没有一个狱警把犯人刑满释放看做是一件重要的事。   “编号20050784,彭靖。”   小门再一次开了,沈凌志挪动了脚步,坚硬的鞋底踩在几颗小石头上扭动,吱吱作响,他微微侧过身子去看那扇门,瘦小白净的男人从门里钻了出来,表情镇静地低头向狱警道谢:“谢谢。”   他头也不回地往马路对面走过去,马路对面是一个破旧的公交站台,站牌上的字已经有些褪色了,还能隐约看到监狱两个字,沈凌志看着那个叫彭靖的瘦小男人的背影,他突然觉得一阵慌乱,左右看着没车后就追了上去,但他不敢靠得太近,绕过彭靖,和他并肩站着,中间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沈凌志吞了吞口水,偏头看了彭靖一眼,重新转回头的时候,一辆车正好飞速经过,他吃了一嘴灰,干涩的灰尘让喉头发痒,沈凌志压着声音咳嗽了几句,站台又重新回归沉寂。   一辆公交车从远方开来,蓝白相间的车头破旧得不行,它好像加快了速度,没有停在站台前的意思,沈凌志有些着急了,他生硬地伸出手,在空气里挥了几下。   公交停得很不情愿。   他把背上的单肩包背上了点,手忙脚乱地从裤袋里摸钱出来,抬起头时彭靖已经站在了他的前面,他努力的扯着脖子往车里探,肩膀有些耸,声音清脆:“师傅,去S县吗?”   沈凌志隐隐约约听到司机用S县方言嘀咕了一句见鬼,眼神闪躲,他相信彭靖也听到了,但彭靖没有反应,只是流畅地切换成了S县的方言,又问了一句,甚至还带点理直气壮的口气。   看来他也是去S县,沈凌志心里的底气稍微足了点,一开始他还准备要问司机去不去S县的,现在看来可以省去这件事。   他跟在彭靖的后面,稳稳地上了车。   售票的大妈两腿岔开,站在狭窄的车厢中间,眼神防备,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沈凌志能感觉到那些眼光,在他和彭靖之间来回打量,也是,毕竟这站在监狱门口,在这上车的还能有什么人,无非是刚放出来的做了伤天害理事的人。   彭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钱,仔细地数了八元递给售票大妈,大妈没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嘟囔着:“早涨价了,十块。”   这句话让彭靖楞了楞,他低下头去收起八元,抽出一张十元递过去,低声道了一句谢,主动坐进最后排的角落里,沈凌志没有磨蹭,他把一张被揉得稀烂的二十块送过去,大妈迅速把收的刚刚彭靖的十元塞进沈凌志的手里,偏着身体让沈凌志过去,其实旁边还有空位,但沈凌志还是朝后排走了过去,坐在窗边的位置,没忍住偷瞄彭靖,却看到彭靖正直挺挺地盯着售票大妈,他下意识看过去,正好看到大妈刚拿过钱的右手挨着裤缝使劲摩擦,粗硕胖短的手指捏住裤缝边角捻了捻,像在擦什么脏东西。   沈凌志收回目光,把躺在另一个座位上的单肩包拎起来,丢在腿间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隐在老旧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没被人注意。   监狱离S县不远,大概一个小时多公交就停进了站里,乘客陆陆续续下车,沈凌志走在最后,彭靖和他中间隔了一个人,他踮起脚看彭靖的后脑勺,生怕找不着他。   沈凌志不知道该去哪。   他进监狱前只在S县生活了一年,上班时间长,没时间出去转悠,不熟悉S县,更别说坐了将近十年的牢,S县变化好像还挺大,他下车打量这个车站,总觉得到了一个新县城,他不知道那些原来的地方现在是不是还在那,一切都是陌生的,他讨厌这种陌生感。   彭靖就在不远处,看墙上贴的简易地图,他认认真真看了半天,随着眼神上下移动,头也缓慢挪动,沈凌志还能隐约看到彭靖后脖颈上低下去时凸起的一块骨头,他决定跟着彭靖,听彭靖说方言,应该是本地人,怎么说也会比他熟悉S县一点,先跟着他到了街上,到了熟悉点的地方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和落脚处。   果然,没看多久,彭靖就又开始了走动,沈凌志拎着包,不远不近地跟着彭靖,他知道彭靖一定发现了自己在跟着他,但彭靖没有停下来呵斥他,也没有加快脚步甩掉他。   只是保持着适中的速度。   他们又要坐公交。   沈凌志发现自己对新事物好像有本能的抗拒,他看着面前崭新的公交车,门边贴了一张红底黄字的圆形贴纸,标着1,应该是1路车的意思,沈凌志接着打量,看到车里一块招牌,上面几个大字明晃晃的,写着,上车2元。   他醒悟过来,看着彭靖自然地投了两张纸币进去,急匆匆跑去对面的小亭子里买了瓶水,把十块钱找散,才又满头大汗地上了车。   这辆公交里有空调,沈凌志喘着气,觉得舒服多了,要是可以,以后就住在公交上也行。   他又在异想天开了。   沈凌志大口大口地喝水,动静有些大,把旁边的乘客吓了一跳,静谧的午后,懒洋洋的人都被沈凌志吵醒了,他又缩手缩脚起来,默默地把瓶盖拧上,矿泉水瓶攥在手里,沈凌志不敢再动了。   彭靖好像从来没坐过牢似的,他不仅自然地上了公交,还熟练地站在后门用方言和司机喊停,手抓着明黄色的栏杆,瘦小的胳膊因为用力而紧绷,沈凌志蹭地站起来,紧张地咽咽口水,跟着彭靖下车。   这条街上很热闹,水果店和杂货铺前还有大喇叭叫卖,彭靖左拐右转,转进一条巷子里,他估计在找什么楼,一直盯着墙上的铭牌,嘴里念念有词,要是跟得近了,沈凌志还能听到彭靖数数的声音,头顶太阳大,沈凌志被晒出了一脑门的汗,他眯着眼,突然看到彭靖停在一栋楼前,彭靖长呼了一口气,从侧面楼梯钻上去了。   他走了,怎么办?   沈凌志看着彭靖消失在楼梯口,一脸茫然。   估计是家里人给他租的房子,沈凌志叹了口气,他没地方住,现在身上也就百来块钱,没钱付租金,他看着幽深的楼梯口,鬼使神差地抬起脚走了进去,楼梯间里阴凉得很,有股潮湿的霉味,沈凌志一脚一个楼梯踩上去,一直走到二楼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干什么?沈凌志摇摇头,想转身下楼。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你没地方去吗?” 第2章 落脚·二   彭靖站在门口,还穿着那双破旧的帆布鞋,手搭在门把上,表情无辜。   沈凌志一瞬间抓紧了单肩包,他紧张地转过身,语无伦次:“没,我…就住…楼上呢。”   “可是你跟了我一路了,”彭靖顿了顿,“听说楼上租金很贵,你却背着十年前的包。”   十年前的包,沈凌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突然觉得一阵愤怒,他从彭靖的话里听出点嘲笑的意味来,这让他觉得站在这里的自己滑稽极了,谁都可以嘲笑他,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但彭靖不行,因为两个小时前,他们都还在那间监狱里接受改造,谁也别瞧不上谁。   “你瞧不起谁?”沈凌志说话语气冲了起来,“我们都是坐过牢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彭靖叹了口气,他语气真诚:“我没有笑你的意思,不信你看。”   他伸出脚,给沈凌志看帆布鞋的鞋头,那儿有了一条小缝,开胶了。   “我的鞋也是好多年前的,”彭靖向沈凌志坦白,又让开身子,让沈凌志看房子里的景象,“这儿也是姑妈给我租的,一个月也就三百来块钱,她只给我租了一个月。”   房子很小,沈凌志有些惊讶,几乎一览无余,里面就一张床,上面摆着陈旧的薄被,连凉席都破了好几个洞,他表情有些僵,觉得刚刚呛彭靖的那一句有点让人尴尬。   沈凌志有些说不出话,他一路上都在为自己的身份羞愧,但彭靖坦坦荡荡的,对自己坐过牢的身份坦坦荡荡,也穷得坦坦荡荡。   “所以你不用骗我,”彭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有些字眼还带着一股方言味,有些土,“我知道你没地去,你先进来吧。”   这句话是一个拥有巨大诱惑力的条件,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沈凌志还真不知道今天该去哪,他只犹豫了一下,就跨进了门。   这间房实在是太小了,沈凌志突然想到高中时候老师讲过的一个成语,家徒四壁,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沈凌志边打量边把放下来,放在地上,彭靖正在往自己包里掏东西,看见沈凌志的动作,顿了顿:“你别老把包放地上,容易磨烂,磨烂了再买很贵的。”   沈凌志连忙重新拿起来,不住点头:“哦。”   他把包的底面拍了拍才放到床上。   房子里有个塑料布做的衣柜,用拉链拉开,彭靖正收拾衣服。   他把衣服从包里拿出来,伸手去拉拉链,那拉链老是卡,一只手拉不开拉链,沈凌志站起来,打算帮帮他,他劲大,比彭靖高了整整一个头呢。   没想到那拉链脆弱得很,沈凌志稍稍一用力,拉链头就给扯掉了,整个塑料衣柜的门都崩开来,他吓了一跳,收回手,小心地看了眼彭靖,不好意思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彭靖又叹了口气,这是他在沈凌志面前叹的第二口气了。   “算了,没关系,”彭靖把衣服塞进去,“估计迟早要坏的。”   沈凌志又坐回床边。   彭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出声叫他:“你愣着干什么呀?把衣服放进来啊。”   “什么?”沈凌志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站起身,“什么意思?”   “你不跟我住吗?”彭靖眨眨眼睛。   沈凌志一脸震惊,他又开始语无伦次了:“不好吧…我…我没钱付房租,我还是走吧。”   他急急忙忙提起自己的包就要往外面走,彭靖眼疾手快,瘦瘦小小的手抓住沈凌志的手腕,他手腕太粗了,彭靖一只手圈不过来,也抓不紧,又加了一只手,他声音软和:“你去哪住啊?这是我姑妈给我租的,第一个月不用咱们出钱呀,等我们找到了工作就能交得起接下来的房租了。”   彭靖表情认真,沈凌志回头看着他,他发现彭靖虽然衣服破旧,但脸还是干干净净的,人又瘦,脸也小小一张,眉眼分明,皮肤还很好,看起来又白又软,沈凌志突然生出点口干舌燥来,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了,结结巴巴地说话:“我…这就一张床,我睡哪…”   这确实是个问题,彭靖有些为难了,他皱着眉想了想,犹豫着说话:“我还有点钱,等会我们去买床凉席,铺地上,我睡地上也行。”   “还是,还是,”沈凌志没打算走了,他深吸一口气,“我睡地上吧。”   他老觉得彭靖细皮嫩肉的,不能睡地上。   这也奇了怪了,彭靖在牢里,也没养糙点?沈凌志边想边往衣柜里放衣服,他把彭靖的衣服往旁边挪了点,把自己的衣服塞成一团,节省空间,这样彭靖的衣服就不会皱皱巴巴了。   他们俩出了巷子,随便找了家粉店,打算嗦碗粉管饱,老板看着两个年轻小伙站店前,热情地招呼,嗓门又大,手里还拿着铁瓢搅汤,穿着一件紧身短袖,手臂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吃粉不?”   彭靖很熟练地用方言和老板说话,说了几句,又转头问沈凌志:“你要大碗还是小碗啊?”   “大碗吧,”沈凌志掂量了会钱,又摸摸肚子,“挺饿的。”   等粉上来,沈凌志才发现彭靖点的是小份,他拿筷子把碗里的肉都挑出来放进沈凌志的碗里,头也不抬:“你多吃点吧,我吃得少。”   “不用肉,”沈凌志不太擅长拒绝,“你多吃点肉,太瘦了。”   彭靖抬头看他,理直气壮:“你不是饿吗?”   沈凌志不说话了,又夹了几片肉回去。   粉确实很香,好久没吃过这么热腾腾的饭菜了,沈凌志吃得一鼻子的汗,拽了张纸擦,彭靖已经吃完了,伸出舌头舔了嘴唇一圈,没忍住提了一句:“以后不能点大的了,比小碗的贵两块呢。”   还有以后啊,沈凌志心想,面上还是点点头。   吃完后彭靖又带着沈凌志在街上转悠,两人边走边有几句没几句地聊,偶尔彭靖和店前坐着的大爷大妈用方言说话后,总要翻译给沈凌志听。   “你怎么知道我听不懂方言?”沈凌志挠挠头,问彭靖。   “我们县没几个姓沈的,沈不是这的大姓,”彭靖正在看店里陈列的面包,“你今天又一路跟着我,估计是外地人吧?”   沈凌志点点头:“是,我就在这过了一年呢。”   在牢里的不算,沈凌志默默地想。   “老板,”彭靖指着柜台上最便宜的袋装面包,这种面包只用两块钱一个,“我买三十个这个,你帮我装好。”   “买这么多,能吃完吗?”沈凌志看着彭靖提着一大袋,伸手帮他提。   “我们一起吃的呀,”彭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屋里没锅,等赚了钱才能买锅买灶呢,得吃一段时间的面包。”   沈凌志发现彭靖考虑得很周到。   除了凉席。   他们看了好几家,发现最便宜的都难以负担,要是买了两个人身上可就真没几个钱了,沈凌志劝彭靖:“咱俩挤挤行吗?等有了钱再买。”   沈凌志没什么好想的,一开始不跟彭靖一块住是不好意思,但吃了碗粉两个人也熟络了不少,反正彭靖人这么小,两个人挤挤也能睡,他没放在心上。   但是彭靖对睡一张床这件事比沈凌志紧张多了,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沈凌志的背影,皱着眉头干着急,沈凌志身材高大,肩膀又宽,胳膊上的腱子肉瞧着还挺紧实,是个粗犷男人。   沈凌志是没事,但彭靖有事。   他可是个同性恋啊。 第3章 夜晚·三   这个屋子实在太小了,连附带的厕所也很小,甚至没有洗澡用的喷水头,沈凌志管那个叫喷水头,监狱里都是一排人一起进去洗,一排排的喷水头,只要拧一下一个红色的开关,它们就会开始疯狂地喷水,人站在下面洗澡,头顶都被砸下来的水弄得有点晕,沈凌志没时间管水是烫还是冷,因为每个人洗澡的时间不多,他不想身上的肥皂泡还没冲掉就出去听狱警的管教。   他站在厕所里,几乎眼皮一抬一垂就能把这个地方给扫视完。   虽然厕所简陋,但是桶盆都是新的,还有没开封的两瓶东西,沈凌志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其中一瓶拿起来,仔细地看瓶身,瓶子后面写着沐浴露,另一瓶写着洗发水,沈凌志大概知道这是用来洗澡和洗头的,虽然没用过,从有记忆开始,他洗澡就只用肥皂,因为他爸说肥皂便宜,还能用很久。   “沈凌志,”彭靖在敲门,咚咚作响,“我给弄忘了,里面没水,我们得出来接。”   沈凌志拉开门,提着桶站在门口,又高又壮,堵在门口,把厕所顶上那盏小黄灯发的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彭靖踮着脚往里面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沐浴露够用上一段时间了。”   “你姑妈对你挺好的,”沈凌志忍不住提一句,“给你租房子,还给你买这些东西。”   彭靖嗤笑了一声,从沈凌志手里接过桶子,漫不经心地说话:“大概是觉得对不起我。”   “什么?”   彭靖不说话了。   这个房间还有个很小很小的阳台,基本上站一个人就站不下了,那里有这间房里唯一的一个水龙头,彭靖把桶踢到水龙头下,拧松水龙头,水流大力地冲击盆底,轰轰声一阵一阵的。   “你能洗冷水澡吧?”彭靖蹲在地上,仰起脸看沈凌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又眨,沈凌志心里一阵暖和,他觉得彭靖实在是太好了,说不出的好,愿意让他住这,还关心他能不能洗冷水澡。   怎么不能?现在可是夏天,白天出一身汗,晚上又黏黏糊糊的,感觉身上所有皮肤跟被堵住了似的,洗个冷水澡,人就又活过来了,像一尾被重新丢进水里的鱼。   “能,”沈凌志点点头,怕彭靖不信,又急着补充,“我身体挺好的,不容易生病。”   彭靖松了口气,嘴里念念有词:“那咱们也得努力。”   “努力什么?”沈凌志挠挠头。   他笑起来,白晃晃的牙齿露在外面,嘴角上扬,语气天真:“我们得在夏天结束前买到烧水壶和热水瓶呀,我可不想冬天还洗冷水澡。”   沈凌志今天出狱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他不知道是该花光所有的钱回湖北,还是继续待在湖南,他也不知道出狱后要干点什么,从那扇门里钻出的那一瞬间,沈凌志总觉得空虚,没有想做的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在狱里的时候每天盼着出狱,出来之后反而更加无措。   但彭靖不一样,就这么待在一起一天,沈凌志就听他絮絮叨叨了好多要做的事,要买凉席,要找工作,要点小碗粉吃,现在又多了一项,要买热水瓶和烧水壶,沈凌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觉得心脏满满当当的,一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点出狱的实感。   这种最最平常的事情,听起来居然像一个伟大光荣的任务。   水满了,沈凌志伸手把彭靖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拽着他从阳台出来。   “你提不动的。”   大概是太高兴终于能自由自在地洗个澡,沈凌志忘记了拿上衣,他裸着上身从厕所里钻出来,彭靖正在跪坐着调整床上那床破凉席,他试图把有洞的一边挪到床尾,听到响声,彭靖下意识转过头去,被沈凌志吓了一跳。   彭靖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沈凌志立马跨过来想伸手扶他,被彭靖躲开了。   “别,不用,”彭靖眼神闪躲,脸都在冒热气,“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我忘记拿衣服进去了,”沈凌志茫然无措,干巴巴地收回手,“怎么了?”   大家都是一起坐过牢的男人了,难道彭靖还在乎这个吗?沈凌志有点尴尬。   没怎么,真没怎么,彭靖从床上下来,还是不敢直视沈凌志。   监狱里的男人其实很少有像沈凌志这么壮实的,彭靖认为的壮实不是那种肚子圆滚滚的大老爷们,就是身上的肉紧实点,不说是他高中偷看的健美杂志上的那种完美肌肉男,好歹别摸着软了吧唧的,肌肉稍微有点形状就算是精壮了,但沈凌志比这还好,他在狱里负责的应该是苦力活,肩膀那一块特别厚实,连着大臂上的肌肉一块拱起,线条也不模糊,胸膛看着也硬邦邦的,腹肌,应该是腹肌,彭靖偷偷打量了一眼,形状不明显,但是平坦紧致,上面还往下滴水呢。   彭靖看得口干舌燥,懊恼地去拿自己的换洗衣服,这也不能怪沈凌志,毕竟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要是他知道了,指不定宁愿睡大街也不和自己住了,那他一个外地人,又是坐过牢的,在这怎么过下去啊?彭靖决定不告诉沈凌志,等他俩生活都稳定了再告诉沈凌志这件事,到时沈凌志是走是留他也就不担心了。   “你…”彭靖结结巴巴的,“下次还是穿好衣服再出来。”   “行,”沈凌志老实地应下,“我给你留了水,不用再接了。”   彭靖听了心情莫名地好,他把干净衣服挂在铁架上,哼着几年前的歌。   把他留下来跟自己一块,也不是件坏事,彭靖想,两个人还能相互照料照料,那,有热水的日子估计也不远了吧?   但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今天出门忘记买沈凌志的牙刷毛巾了,现在厕所里就彭靖姑妈事先给彭靖准备的牙刷和毛巾。   彭靖傻眼了,两个人挤着站在厕所里,谁都没说话。   “没事,我今晚就别弄了,明早我早点出去买。”   沈凌志看出来彭靖好像对这种东西不太情愿,他也不太好意思强硬地要求,主动让步。   彭靖还在考虑,他听着沈凌志的话,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咬咬牙,拉住他:“没事,反正就用一晚,你等我用完再用,行吗?”   沈凌志点点头,他觉得彭靖真是太好了。   外面沈凌志心里不停感慨彭靖的好,彭靖在厕所里把自己用过的牙刷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才敢叫沈凌志进来刷牙。   他总觉得有点害羞。   彭靖可从来没跟人共用过牙刷,也没跟哪个男人睡同一张床。   这下好,今晚全做了。 第4章 求职·四   早上两个人分头的时候,彭靖突然撞了撞他的肩膀,给他鼓劲:“这是第一天,我们都加油。”   这是找工作的第一天。   沈凌志走在主街上,边走边想工作的事。   他从小家里穷,一时之间供不起那么多孩子同时上学,沈凌志又是家里的老大,他高中毕业后就没再接着上学了,跟着他爸爸学烹饪,烹饪这两个字沈凌志不常说,他更喜欢说成做菜,其实就是做菜,沈凌志也没什么高级技巧,就煮得一手好菜呗,还能有什么特长?   来到湖南也是他赌气的结果,他爸劝他好好呆在湖北,说湖南人不见得会待见你的手艺,但沈凌志那时年轻气盛,他不知道该恨谁,他恨家里穷,家里没钱,也恨他不是独生子,沈凌志和他爸闹翻了,因为沈凌志坚持要出去看看,谁知道真正出省长见识就一年,其余时间都在牢里。   沈凌志留意着街上的餐馆,没见几张招聘启事贴在墙上,倒是街上的菜香让他肚子饿,早上就吃了一个面包,沈凌志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站在原地张望张望,又看到一家粉店。   湖南人都喜欢嗦粉,这个县城也不例外,几乎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家粉店,把米粉放进热水里烫熟了,拿铁丝勺子在里面搅一搅,把粉都捞上来,放进盛好骨头汤的碗里,最后夹几片滴着辣油的肉,木耳葱花之类的配料全看个人喜好,沈凌志又想起昨天中午两个人一起吃的粉,迈着步子走过去打算填饱肚子再接着找工作。   “吃粉啊?”老板笑呵呵的,“后生噶,大碗吧?”   沈凌志犹豫了一下,想到彭靖昨天鼻尖上冒着细汗的模样,拒绝了老板:“还是小碗吧。”   省两块钱,都能坐趟公交车了。   吃碗粉出来,沈凌志眼尖发现对面有家规模不大的私房菜馆,外面贴了张白纸,沈凌志兴奋起来,迈着大步走过去,还真是一张招聘启事,招厨师。   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抽烟,穿着蓝色短袖,下身一条齐膝短裤,踏着双皮质拖鞋,看沈凌志盯着招聘启事出神,咳嗽了会,喉结一滚,往地上吐了口痰,眯着眼睛打量沈凌志:“后生,找工作啊?”   这句话是方言,沈凌志勉勉强强能听懂,转过身向中年男人点点头,表情诚恳,他不会说方言,只能用普通话回话:“是,正在找。”   中年男人楞了楞,艰难地用普通话和沈凌志交流:“会做菜?”   “会做,”沈凌志点点头,但他也不想瞒男人,“不过已经很久没做了。”   快十年没做了。   男人也不知道这个很久是多久,但是他这招聘启事已经摆出去几个星期了,现在的厨师要辞职回老家,要是再找不到人,可就没法开下去了,他看着面前的壮实男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男人挠挠头:“你先进来做个菜试试吧。”   厨房里刀具倒是很齐全,中年男人看了看篮子里的菜,让沈凌志做辣椒炒肉,这是最基础的一道湘菜,沈凌志来了湖南之后特意练过,只不过十年没碰调味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把握好度。   中年男人话很多,边看沈凌志炒菜边和他聊天,沈凌志才知道了他叫胡威,胡威很自来熟,等辣椒炒肉端出来后拿了筷子就尝,一块肉把他烫得够呛,胡威边吐着舌头边说话:“还行,就是还不够辣,盐也得多放点。”   “不好意思,”沈凌志把刀放下,“很久没做过了。”   胡威看沈凌志是个老实肯吃苦的人,又好像急需这份工作,菜做得也不差,出声安慰他:“没事,多练练就行,可能今天辣椒也不够辣。”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沉默,沈凌志安静地等胡威的决定,胡威没想太久,他本质还是商人,犹豫着提条件:“这样吧,我留你,但工资稍微低点,行吗?”   毕竟沈凌志也不是本地人,在湘菜这方面做不到本地厨师的熟练,胡威不想花那么高的成本招个外地人来做湘菜。   只要沈凌志点头,那这件事就成了。   沈凌志莫名一阵心慌,他偏头看向那把他刚刚拿过的菜刀,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出狱前的那个晚上,狱警教训他,说,出去找工作,你有义务向人家坦白自己坐过牢,知不知道?要是瞒着人,你良心上过不去!你这就是恶意隐瞒!   胡威又问了一句行不行,沈凌志站直了点,低着头不敢看胡威,低不可闻地说话:“我杀过人,刚从牢里放出来。”   彭靖等在巷子的入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头,他已经去旁边那间杂货店偷看时间好几次了,约定好的四点,沈凌志还没回来,彭靖开始着急了。   他不太熟悉这,会不会迷路,彭靖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该去哪找人,只能站在原地,希望沈凌志还没那么憨笨,不记得回来的路。   远远的出现一个身影,彭靖踮起脚仔仔细细地看,等确定了是沈凌志才高兴地冲过去,他自然地拽住沈凌志的结实的小臂,声音里带了丝抱怨:“怎么这么久啊?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找不着怎么回来了。”   两个人慢慢往巷子里踱,彭靖看沈凌志有点颓废,心里大概知道了今天他不太顺利,拍了拍沈凌志的背,安慰他:“没事,才第一天呢。”   沈凌志强打起精神,对彭靖笑了一下,想起来问问彭靖的情况:“你呢?”   “我也没,”彭靖没那么在意,耸耸肩膀,好似他早就预料到了,“那些理发店一听说我是从牢里放出来的就不肯要我。”   他高中上一半就辍学了,在理发店里打工打了好几年,一直到坐牢前他都在理发店里给人洗头剪发。   彭靖看沈凌志兴致还是不高,叹了口气劝他:“你想想,要是你是他们,肯定也不愿意让一个杀人犯给自己打工吧?所以别不高兴了,我们慢慢来,总是可以的。”   “再说了,我们都已经改过自新了,现在从牢里放出来,只要不再犯,就是正常人呀,”彭靖小嘴叭叭叭的,“这么坚持下去总有办法。”   沈凌志被彭靖的正常人论给逗笑了,他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彭靖,总觉得他鬼灵精怪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彭靖的头,附和他:“你说得对。”   “别乱摸啊,”彭靖把被沈凌志揉乱的头发抓了抓,眼神不自然,“好好走路呢。”   两人回了屋,草草吃了面包,彭靖看沈凌志有点闷,把自己的面包揪了一小块下来递给他:“你多吃点吧,我怕你饿着了。”   沈凌志没接,埋着头啃面包,彭靖又说了一次,他瞟了眼彭靖,把人手里的小块面包拿过来反手塞进彭靖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发现彭靖这人话是真的多,小嘴叭叭叭的能说一大堆,沈凌志怀疑是不是在监狱里把他给憋狠了,放出来就报复性地说话,明明两人才认识了两天都不到,他就已经能自然地和沈凌志说这说那。   但沈凌志不烦,他觉得这样还挺好的,有点出狱的实感,有人跟自己说说话聊聊天,这才像个正常人。   吃完面包彭靖催着沈凌志去洗澡,语气着急:“赶紧去呀,等会我们出去走走看看,闷屋里太无聊了。”   沈凌志不愿意:“等会出去又得出汗,回来还得洗澡,浪费水。”   “干什么呀,”彭靖一板一眼地反驳他,“洗干净了出去散步多舒服啊,大不了回来再擦擦,不用沐浴露了呗,都从牢里出来了咱们还不能实现洗澡自由吗?”   洗澡自由,确实,沈凌志被彭靖推着进了厕所,关门前他还再三确认沈凌志有没有带上衣进去。   彭靖说的走走看看就是去附近那个广场看看,这个广场算是S县的地标性建筑,一到晚上就热闹得很,大妈大爷都出来跳广场舞,还有条长廊,上面装了小灯泡,亮亮的,很好看。   沈凌志听着音乐震天,看彭靖高兴地往人堆里凑,还站在广场舞后排学人跳舞,动作跳得又不标准,看起来奇奇怪怪,别扭极了,他被彭靖弄得坐在台阶上憋笑,还不敢让彭靖看见,要不然彭靖又能叉着腰说一大堆。   就这种娱乐活动,甚至不能称之为娱乐活动,就能让沈凌志扫光一整天的疲累,他很久没有拥有过这种纯粹又简单的快乐了,过去的十年,他的人生跌入了最低谷,本以为以后就会一直如此,但彭靖正拉着他一点点往上爬,可能每天爬不了多远,但至少生活正在变化。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凌志都还在认认真真规划第二天要去看看什么职位搞招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旁边躺着的彭靖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呼吸声慢慢平稳悠长,他听到沈凌志还在翻身,含糊不清地问他:“你怎么还不睡啊…”   “现在睡。”   沈凌志不敢动了,小声地应他,过了会,他又觉得彭靖睡外面不太好,容易滚下去,到时候摔着了肯定很疼,沈凌志又撑着手臂,低声叫他:“彭靖,彭靖。”   “嗯…”彭靖懒懒地应着,“干什么呀…”   “我们俩换个位置,你睡里面,我怕你晚上掉下去。”   彭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他想睡得很,嗫嚅着拒绝:“明晚换吧…我要睡了。”   夏夜里总是有蝉叫,一声一声的,叫得人脑子发晕,沈凌志听着也脑子发晕,他抹了把脸,从床上下去,手从彭靖身下伸过去,把人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呀?”彭靖被吓醒了,不住地挣扎,沈凌志抱稳他,低声哄他:“别动啊,我把你抱到靠墙那面睡。”   彭靖太轻了,沈凌志想,他把人放下来,彭靖立马滚进墙那边,紧贴着墙,一脸防备:“你…你下次不能这样啊…”   “知道了,”沈凌志老老实实地应着,又重复一次,“我怕你掉下去。”   彭靖心里骂沈凌志是直男,可人是为自己好,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气鼓鼓地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又睡着了。   沈凌志看着彭靖窄小的肩背,叹了口气。   彭靖对他这么好,他也想对彭靖好一点,至少得让人把饭吃饱了,不能老这么瘦啊。 第5章 入职·五   找工作的第七天的晚上,换成沈凌志站在路口等彭靖了。   他站在路口等了两个小时,腿麻得慌,于是又回屋子里坐着等,沈凌志把鞋子脱了,盘腿坐在床上啃面包,彭靖比沈凌志想象得要贴心,他知道这些廉价面包又硬又干,也知道沈凌志不喜欢里面夹杂的劣质甜蜜素,隔几天就提出要去吃粉,或者去商店里买方便面吃,七天下来,日子还真没有沈凌志想的那么难捱,沈凌志一开始还以为彭靖自己也受不了那些面包,晚上躺床上问的时候彭靖却否认了,彭靖抬着手臂懒洋洋地回答:“吃什么不是吃啊。”   那一刻,沈凌志才发觉,彭靖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能吃苦得多,他绞尽脑汁地试图从自己可怜的词汇量里找出一个词语来准确地形容彭靖,最后都失败了。   沈凌志等彭靖等得烦躁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彭靖还没回来,他一边焦躁,一边又安慰自己,彭靖是本地人,怎么也不会丢。   屋子里没什么娱乐设施,沈凌志转悠来转悠去,把衣柜里寥寥几件衣服重新叠了一遍,又去拿桶子接水洗澡,把身上一身黏汗冲完后彭靖还没回来,沈凌志有点生气了,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后槽牙,拿毛巾用力地擦自己短而毛糙的头发,水珠飞溅 ,溅进眼睛里眼眶就胀得疼,沈凌志更烦躁了。   他不耐烦地踢了一脚桶子,大红色的塑料桶被踢翻在地,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下。   沈凌志很讨厌等待,如果等待的对象是彭靖,那这件事无疑会变得更烦。   塑料桶滚了半圈,又缓慢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厕所的闷热空气里混合着沐浴露的香味,并不让觉得凉爽,反而觉得更加闷热,彭靖好像很怕热,额头上总是容易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早上起来两个人相触的胳膊之间总是湿湿的,湿得让人浑身黏腻,沈凌志把脖子上的毛巾挂上铁架,深呼吸几次平复好情绪才老老实实把塑料桶拎出去,又把厕所的门大打开,让里面闷热的空气凉快下来,沈凌志提着桶子又站在阳台上接水。   他想让彭靖一回来就能洗上澡,舒服凉快点,因为彭靖热的时候总是喜欢张着嘴扇风,红润润的嘴唇里是一小截湿润的舌尖,沈凌志总是错觉他总有一天会像一条小奶狗,晕晕乎乎地吐出舌头散热,想到这里,沈凌志没绷住笑了起来,因为等待而焦躁的心脏舒服了不少。   水快接满的时候门被拍得啪啪作响,彭靖扯着嗓子在外边喊:“沈凌志!开门开门!”   沈凌志整颗心都剧烈地跳起来,他把水龙头拧紧,迈着步子冲过去把门拽开,下一秒一个人就抱着他的脖子跳了上来,沈凌志吓了一跳,还是手快地接住彭靖,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屁股,还往上颠了两下。   “我找到工作了!”彭靖激动得手不停在沈凌志肩膀上拍,另一只手揽紧沈凌志的脖子,腿夹在沈凌志的腰上,“就在老桥附近!”   沈凌志抱着他,抬起头和彭靖对话:“所以你今天这么晚回来是在上班?”   “对,”彭靖后仰着身子,语气肯定,“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我们没有手机。”   沈凌志怕他摔,慢慢弯下腰想把人放地上,彭靖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跳在沈凌志身上说话,连忙放下脚,站在地上飞速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才结结巴巴地道歉:“不…不好意思啊,刚刚…太高兴了…”   “没事,”沈凌志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摇摇头,看彭靖热得一鼻子汗,催他去洗澡,“快去洗澡吧,我给你接好水了。”   彭靖应得很快,蹬掉鞋子从衣柜里拿好换洗衣服,转头发现沈凌志坐在床边发呆,有些担心地走过去蹲下,仰头看他:“你不要泄气呀,明天再去碰碰运气。”   沈凌志知道彭靖在担心自己因为迟迟找不到工作而丧气,彭靖总是能够很敏锐地发现沈凌志的情绪不对劲,但这次彭靖猜错了,沈凌志觉得好笑,看着满脸担忧的彭靖,双手撑在膝盖上和他说话:“我没有泄气。”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呢?”彭靖还不放心。   “我怎么会不开心,”沈凌志否定了彭靖,语气轻松,“我在想我要快点找到工作才行,要让你洗上热水澡。”   彭靖又开始脸红了,他没想到沈凌志把他随口说的话记得那么清楚,怕被沈凌志发现自己脸红,连忙站起来溜进厕所,砰地关上门。   早上沈凌志醒来的时候彭靖还没醒,彭靖侧着身,脸冲着他睡得正香,打着小鼾,柔韧的耳根紧贴着沈凌志的小臂肌肉。   和彭靖换位置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在彭靖开始睡靠墙边的那天晚上,沈凌志就发现他总是睡着睡着就往左边靠,如果任他睡在外边指不定哪一天会摔下床去,沈凌志既庆幸又苦恼,庆幸彭靖不用摔下床,苦恼彭靖的睡觉习惯使得他不自觉地挤着自己,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彭靖毛乎乎的脑袋就不停地往他身上蹭,一晚上沈凌志能被蹭醒好几次,他只好伸出手臂,把彭靖圈在怀里,不让他乱动,时间一久,彭靖就自然地往他小臂上躺,奇怪的是,只要一躺上去他就不再乱动了,乖乖枕着沈凌志的手臂睡觉。   沈凌志慢慢抽出手臂,下床去洗漱,早上屋子里才终于有了点凉气,沈凌志呼了口气,去推醒彭靖,彭靖每次都比他晚醒。   “彭靖,”沈凌志握着他的手晃了晃,“起床了。”   “嗯…几点了…”彭靖轻轻挣开沈凌志的手,睡眼朦胧地坐起来。   沈凌志从旁边拿过他那只只剩下一个表盘的电子表,仔细地看了时间:“七点二十。”   八点要上班,彭靖这会彻底清醒过来了。   沈凌志说自己一定要知道彭靖在哪上班,一直跟着彭靖走。   说来很巧,彭靖昨天也只是去碰碰运气,却正好碰上理发店新店开业招学徒,一个月工资八百,彭靖先进去给人洗了头又吹了头,老板娘看出来他之前做过这行,而且技术还不错,原本想给多点,但又听说彭靖刚从牢里放出来,犹豫了会还是决定招了他,只不过工资还得再少,也不敢让彭靖离收银台太近,大概心里还是怕他手脚不干净。   不过彭靖不在乎这些,眼下能有一份工作就已经是万幸了。   “进去吧,”沈凌志拍拍彭靖的肩膀,“今晚我在屋里等你回来。”   彭靖笑嘻嘻的回话:“要是你今天找到了工作说不定就是我等你了。”   沈凌志笑了笑,和他挥手再见。   没想到彭靖真是他的幸运星。   和彭靖分别之后,沈凌志又找了一上午的招聘厨师的餐馆,一无所获,他口渴得不行,打算用前几天省下来的两块进便利店买瓶水喝。   他找了家新开的店,里面货物还没上全,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站在货架旁边,见沈凌志进来后一脸不耐烦地走到收银台后面,看沈凌志只买了一瓶水后她更不耐烦了,戴着金戒指的丰满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按了几下,沈凌志边把零钱递过去边试探着问:“这儿招收银员吗?”   中年妇女来了兴趣,把冒着冷气的水放在一边,堆起笑说话:“找工作啊?”   “找,”沈凌志点点头,“你这招人吗?”   “招啊,”中年妇女笑起来眼角皱纹都一道一道的,涂了口红的嘴唇看起来又红又艳,“这店我开的,正好招白班,每天九小时,一个月一千二,干吗?”   “可以,”沈凌志没想到中年妇女这么爽快,他急急忙忙点头,“我什么时候上班?”   中年妇女看了一眼沈凌志,抬起胖手瞅手腕上的石英表,表带勒得手腕上的肉鼓起来,看起来紧得不行。   “你今天就开始吧,”中年妇女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指指货架,“把货都摆好,今天先干到晚上九点吧,明天正常上下班,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夜班有人替,一小时5块啊,月底结。”   中年妇女从旁边的皮包里拎出一只手机,头也不抬:“留个电话吧,月底结工资找你。”   沈凌志有点慌了,他眼神闪躲:“我没手机…”   “…没手机?”中年妇女楞了会,重复了一次。   大概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没手机,又呆呆地指着电脑,“那这些,你会用吗?”   沈凌志认识电脑和键盘,还有下面那个会弹出来的抽屉,里面分了不少小格子,用来装钱,但是还有一个黑色头头他不认识,它有一个手柄,前面闪着红光。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又绕回去教他:“这个,用来扫二维码,客人用手机付钱的时候,你就拿这个对准他手机扫,知道吗?”   其实沈凌志听不懂,但他太害怕失去这份眼看就要到嘴的工作了,只能连着点了好几次头。   基本上已经定好了,中年妇女把包挎上,摸摸头发打算走,沈凌志又拦住她,中年妇女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憨厚的粗犷男人,男人支支吾吾地说话:“我坐过牢,刚放出来…您还招我吗?”   “你怎么不早说?”中年妇女吓得不轻,赶紧退了好几步,沈凌志看着中年妇女的反应,抿抿嘴唇,没说话,等她最后的决定。   电话铃响起来,中年妇女惊慌失措地掏手机出来和人打电话,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沈凌志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一开始太过于固执于厨师的职位,现在放宽了眼看中这份工作,还是想再争取争取。   “我可以每个月工资少一点,”沈凌志着急了,“您看行吗?”   电话里传来催促的声音,中年妇女急着要走,没空和沈凌志纠缠,又怕面前这个坐过牢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咬咬牙一口答应了:“那行,我招你,每个月一千,少两百。”   说完她又指指上面的监控,底气不足地警告沈凌志:“这儿的监控是24小时的,你自己注意点,别干什么不干不净的事,要不然我就报警。”   中年妇女实在不想再和沈凌志说一句话,抓紧了包,出了门就往外走。   沈凌志兴奋坏了,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彭靖那儿,把这个消息告诉彭靖。   他找到工作了,每个月一千块,除去房租,还能剩下好多钱,他们可以买烧水器、热水瓶,以后也不用每顿再吃面包和方便面了,说不定还可以换一个大点的房子住。   这件事情一直冲击着沈凌志的大脑,让他兴奋得神经一跳一跳的。   九点刚过,沈凌志就匆匆往房子里赶,这个消息像一个饱满的气球堵在胸口,只等彭靖来把它扎破。   他一步作两步往上夸楼梯,发现房门没有关紧,沈凌志推门进去,刚想开口叫彭靖,就听到厕所里传来暧昧不明的喘息声,偶尔还带有几句甜腻的呻吟,听起来又娇又媚。   沈凌志一听就知道彭靖是在做男人都会做的事,但他没想到,彭靖发出来的声音却这么不像平常男人。 第6章 姑妈·六   厕所里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仔细听还能听到微微淫靡的水声,沈凌志不是第一次听到同性手淫发出的声音。   在那间狭窄的牢房里,沈凌志每个晚上都能听到这种声音,有时候是从他对面床传过来的,有时候是从别的牢房传过来的,自慰的犯人们在一天当中唯一不被人监视和教育的时间里做这些下流的事情,沈凌志隐隐约约觉得这种事下流,因为他们因为手淫发出的声音又猥琐又透露着一种廉价的快活,释放的那一刻总伴随着一声喟叹,然后沈凌志就会听到他们满足地翻身,薄薄的被子拱起又落下。   沈凌志也会自慰,但他总是自己躲在角落里,提前做完自己的劳动回到空无一人的牢房里,或者因为表现得好被特许洗澡时,只是次数很少,他不想让自己发出那种廉价又自暴自弃的声音。   手淫是一件正常的事,但如果它被摆在了人前就会变得下流。   这个房间里的喘息和闷哼都带着一丝隐秘,那是属于彭靖个人的快乐,虽然他并不知道门外站着自己,沈凌志觉得自己不应该让这叫正常的事变得下流,也不应该打扰彭靖的这种私密快乐,他想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却听到一声明显高亢的喘息,沈凌志被吓得手忙脚乱,后背猛地撞在门上,一声闷响。   好了,整个房子都安静了。   现在再装作没来过也没用了,沈凌志懊恼地瞪了眼那扇门,老老实实地坐回床上。   厕所里的声音也明显杂乱起来,彭靖好像碰倒了什么东西,传来物品在地上咕噜噜滚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彭靖才打开门,无措地站在门口,脸颊红扑扑的,沈凌志抬头看了一眼他,一时之间分不清彭靖真的在脸红,还是在厕所昏黄灯光下自己的错觉,他移开目光,干巴巴地缓解尴尬:“晚上好。”   “晚上好…”彭靖嗫嚅着开口,“你等会再进去洗吧…现在里面有…味儿…”   沈凌志点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彭靖转身从里面拿桶子,自顾自地说话:“我给你接水。”   “不用,”沈凌志冲过去把桶子抢过来,“我怕你提不起。”   我没那么弱,彭靖刚想反驳,就看到沈凌志站在厕所里下意识吸鼻子,没一会他又皱着眉头嗅了嗅,神情尴尬。   彭靖火了,他拧起眉毛,脸红着骂沈凌志:“你是不是变态啊…都说了让你别进来了,你还闻…”   “我不是故意的,”沈凌志提着桶子迅速退出去,又自然地辩解,“刚下意识就进来了。”   彭靖又气又害羞,瞪了一眼沈凌志,把门大敞让味散散,边擦头发边往床上坐。   沈凌志看着桶里激起的水花,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回来给彭靖报喜的,兴奋劲重新涌上来,他探出头给彭靖喊:“我找着活干了。”   “在哪?”彭靖抬起一只脚踩在床上,高兴地看沈凌志,“是做什么的?”   “我也说不清楚在哪,”沈凌志挠挠头,“那店叫美宜佳,我做收银的,一个月一千,每天上八小时班。”   “真的?”彭靖比沈凌志还兴奋,踏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阳台门口,仰头看沈凌志,黑色瞳孔亮晶晶的,“那我们再省着点花,下个月能买不少东西了。”   沈凌志也笑起来,他看着彭靖鼻尖上一小层细密的汗,还有眼睛下面那也湿漉漉的,屋里太热了,也不通风,彭靖怕热得厉害,洗完澡出来坐会就能出汗,沈凌志没忍住,伸手把彭靖鼻尖尖上的汗刮下来,声音里带点心疼:“下个月我们先买一台小风扇,你每次呆屋里就出好多汗,看着都热。”   说完他又用大拇指的指腹去擦彭靖的眼角,彭靖心里一颤,觉得被他擦过的地方痒得不行,他往后退了点,看着桶里要溢出来的水,出声提醒:“水满了。”   沈凌志的确很容易心疼彭靖。   他不知道彭靖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说话做事又乖又聪明,为什么会坐牢,坐完牢出来还得吃苦,每天晚上热得头发都粘湿,软趴趴地黏在沈凌志的胳膊上,他也不开口抱怨。   彭靖越是乐呵呵笑嘻嘻的,懂事又不抱怨,沈凌志就越心疼他这么瘦小的一个人得吃这么多苦。   原本沈凌志以为这种心疼不会漫无边际地发展下去的,但是彭靖他姑妈的到来让这种心疼又多了一点。   他们的钱快用完了,工资又不能提前预支,彭靖说话之间都透露着一丝焦虑。   在他们只剩下五十块钱的晚上,彭靖姑妈来了。   干瘪又矮小的女人敲响了这间出租房的门。   他们刚回到屋里,坐床上商量谁先去洗澡,敲门声就响彻了这个狭小的屋子。   “谁啊?”彭靖扬声喊。   “靖子,”女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靖子,我来看看你。”   彭靖楞了一会,把鞋穿好,无奈地解释:“我姑妈。”   他过去把门打开,沈凌志也站起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向她点点头当作打招呼了。   “姑妈。”   彭靖喊得坦坦荡荡的,这声姑妈倒是把女人吓着了,她面露羞愧,急匆匆地走进来,把门关上。   “这是我朋友,”彭靖指指沈凌志,“我们俩一起住呢。”   “诶,你好,你好,”女人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住得还习惯吧?”   就一张床,不习惯也得习惯,彭靖笑了一声,又收敛回去,给她应话:“挺习惯的。”   接下来女人就不再搭理沈凌志了,她开始急促地用方言和彭靖交流,两个人一言一语,沈凌志只能懵懵懂懂地听到“我爸”“不用”这种词,他抿着嘴,看到彭靖的表情越来越认真。   女人突然伸手抹眼泪,从那只黑色布包里摸出四百块钱,塞进彭靖的手里。   彭靖没有拒绝,紧接着女人又急匆匆地走了。   全程不超过五分钟。   彭靖低头看看钱,又看那扇被女人关紧的门,怔了一会才转身和沈凌志说话:“愣着干嘛,洗澡呀,你先洗吧。”   他有很多事想问彭靖,又忍住了,欲言又止,最后拎着桶子去洗澡。   但彭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一直到两个人都躺在床上,他都没再开口说话。   “你还好吗?”沈凌志平躺着,看到天花板有小块污渍,犹豫着开口。   “你是不是憋不住了呀,”彭靖懒洋洋的,“想问东西是不是?”   沈凌志不否认:“是。”   他确实很想知道彭靖的事情,这种好奇心已经超出了沈凌志的想象。   “我坐了六年牢,”彭靖抬起手臂,枕在脑后,“因为我杀了我爸。”   “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沈凌志接着问,“要不然不会只蹲六年。”   彭靖点点头,语气失落:“是过失,我不想杀他的。”   沈凌志不说话了,他等彭靖慢慢说。   “我妈死得早,从小都是我爸带我,但他喜欢喝酒,每天晚上一身酒味,冲进我房间就揍我,”彭靖伸出手比划,“拿那种皮带,这么长一条,抽我,疼死了。”   彭靖这么细皮嫩肉的,抽上去得留多少青印子啊,沈凌志心疼地看了眼彭靖,没吭声。   彭靖家里也没什么钱,白天他爸赚的钱晚上就能被喝得一干二净,他高中成绩也不好,上到一半就辍学去理发店当学徒了,彭靖爸爸人高马大,喝了酒就什么也不管了,按着彭靖就拳打脚踢,有一回皮带抽在彭靖额头上,一条红痕肿了好几天。   他没有妈妈护着他,彭靖还挺庆幸他妈死得早,要不然整天受着这么个男人的酒疯,迟早也会疯。   “虽然他打我揍我,我也讨厌他,但我从来没想过杀他,”彭靖难受了,他嗓子都堵得慌,“他把我养大,等酒醒了看见我被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又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给我道歉,骂自己是狗娘养的…”   沈凌志捏了捏彭靖的手,算是一种幼稚的安慰。   “后来有一天,我姑妈来看我,”彭靖吸吸鼻子,“他又喝醉了,当着我姑妈的面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没忍住,和他打起来了,因为我想叫他闭嘴…”   “好了,”沈凌志打断彭靖,回忆自己的杀人过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知道了。”   “所以你姑妈觉得对不起你,因为那天她没有拦住你爸?”   彭靖点点头,深呼吸了几次才接着说:“我是有点怨她,但她没做错,我爸喝完酒不认人的,她那天要是拦了,指不定被我爸打成什么样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家里老公天天赌,今天凑了点钱给我,”彭靖叹了口气,语气又轻松起来,“我叫她以后不要来了,免得被人说闲话,说和杀父不孝子来往。”   说完彭靖自己笑起来,他笑了几声,看着沈凌志充满心疼的眼神,起了点鸡皮疙瘩,用肩膀撞他:“别这么看我,不要可怜我,我现在每天啃面包就已经很可怜了。”   “听了有点难受。”   沈凌志轻声说。   彭靖撑起手臂,从枕头下把四百块钱拿出来,分了两百给沈凌志,笑得狡黠:“别难受了,现在咱们有钱了,不用担心这个月接下来的生活了。”   沈凌志接过来,他动动嘴唇,认真承诺:“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有什么好还的,”彭靖摆摆手,“我姑妈给的,就当做她给我的一点补偿,以后也不用和她见面了。”   “她是给你的,”沈凌志一本正经,“你已经对我够好了,还是得还你。”   彭靖哑然失笑,他歪了歪头:“不用,你下个月发了工资请我吃饭就行了,对我好一点就行。”   “肯定对你好,”沈凌志语气坚决,“你以后就是我弟弟。”   弟弟,彭靖有点无语,重新躺在床上,趁沈凌志不注意翻了个白眼,要是直男别动不动就不自知地撩他这个弟弟就行了,本来睡同一张床就够惹火了,每天还时不时动手动脚的,摸头擦汗,这是直男该做的吗?   没想到的是,这之后沈凌志对彭靖真的奇好无比,每天都从便利店里掏钱买点小零食回来给彭靖,洗澡也都让彭靖先洗,甚至打蟑螂和蜘蛛都不让彭靖动手,一定要把人拉到身后自己去做这种杀生事,彭靖很头疼,他觉得沈凌志不像在养弟弟,倒像是在养女儿。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一直到彭靖半夜偷偷自慰射不出来的那个晚上。   他已经撸动自己这根东西快半天了,手酸得不行都不见结束,让它软也软不下去,彭靖站在厕所里干着急,他又怕沈凌志发现,只能偷偷跺脚。   然后厕所的门被敲响了。   “彭靖,”沈凌志的声音充满了担忧,“太晚了…要不明晚再…你明天还要上班啊。”   “我也想啊!”彭靖咬牙切齿,“但现在它不下去也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要不然…我…我帮你?” 第7章 帮助·七   彭靖被沈凌志这句话吓得魂不守舍,他也不管自己身下那根玩意还高高翘起,伸手去抵住门,语无伦次:“不用…你别…真不用,你别…乱来啊。”   厕所的门前几天坏了,彭靖怕门外这个又憨又莽的男人一把推开门就要进来,赶紧抵住,下腹一紧,隐隐射意涌上来,应该快了,彭靖着急起来,隔着门朝沈凌志喊:“很快就好了,真不用。”   “真的很快了?”沈凌志又问了一遍,他粗重的呼吸隔着门板传过去,最后又恢复平静,“好,那我先睡了,你快点。”   彭靖松了口气,低头去看自己精神抖擞的阴茎。   出现今晚这种情况,还得怪沈凌志,彭靖怨恨地看了一眼门,重新握住阴茎根部,小幅度地揉搓饱胀的囊袋。   彭靖从小到大,手刃无数蟑螂和蜘蛛,生活在湿热湖南,灭虫本领倒是一级,但是沈凌志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怎么也不肯让彭靖自己动手把墙上那只蜘蛛用纸按死,他身材本来就比彭靖大一号,一只手简单张合一次就把彭靖的右手手腕捏了个完全,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拿纸,又怕惊动那只蜘蛛,慢慢悠悠地靠近,两个人都躺在床上,蜘蛛又在靠墙那边,为了消灭那只蜘蛛,沈凌志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彭靖身上。   说趴也不太准确,因为沈凌志另一只手按着彭靖的手腕,手肘撑在床上,把他的身子半撑起来,只是鼓起来的大腿肌肉在彭靖大腿内侧上摩挲,隔着薄薄的夏季衣物,一直若有若无地活动,沈凌志晚上睡觉想凉快,常常穿一个背心就躺着,这么撑在彭靖上方,肩部肌肉和背肌连接处拱起,大臂也凸起一大块肌肉,在昏黄灯光下尽显蜜色,还有沈凌志绷紧的腹肌,随着他的呼吸浅浅地刮蹭着彭靖柔软的小腹,周围的空气因为沈凌志近在耳侧的呼吸变得黏黏糊糊,彭靖那一瞬间觉得更热了,他好像成了一勺在高温下融化的糖,被人洒在铁板上,变得更加黏稠,沈凌志就是这块铁板,而这块铁板还不自知地释放更多热量。   肌肉和荷尔蒙永远吸引彭靖。   在那只蜘蛛被沈凌志包在纸里的时候,彭靖感觉自己的阴茎飞速充血,他僵硬地躺在床上,等沈凌志的呼吸稳定了才敢爬起来去厕所抚慰自己硬得流水的阴茎。   但很显然,在近距离感受过蓬发雄性荷尔蒙之后单纯靠想象已经没办法让这场手淫顺利结束了,因为硬得过久,阴茎已经开始隐隐发痛,龟头胀得饱满嫣红,彭靖喘着气,他一低头就能看到怒张的马眼正在涌出更多的水液,这些淫荡的清液被彭靖不断上下滑动的手掌涂抹在了整个肉柱上,把阴茎染得水光淋漓,根部卷曲的毛发都带了点水亮,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但始终到不了那个临界点。   门突然被推开了,沈凌志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彭靖慌张地抬起头,迅速转过身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凌志能进来,被人撞见手淫的羞耻感一瞬间充满了整个大脑,彭靖眼眶都发胀了,本来就是因为沈凌志每天不自知地跟他惹火才半夜手淫,现在还被他看见了,彭靖委屈起来,他瘪着嘴叫沈凌志出去:“你干嘛进来,你怎么进来的,你出去!都说了很快就好!”   “门锁前几天坏了,”沈凌志往前走了几步,“你都弄了多久了,我一直听你喘我也睡不着啊。”   彭靖不说话了,他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因为沈凌志突然闯入而开始有疲软迹象的阴茎,好了,现在开始软了,自力更生了这么久,因为沈凌志硬,又因为沈凌志软,他刚想和沈凌志说差不多行了,就感觉一具烫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紧致又富有弹性肌肉抵上彭靖的骨头,两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他,头顶一片热气飘落下来,沈凌志从背后环抱住了他。   刚刚软了一半的东西又开始耀武扬威了。   “我帮你吧,”沈凌志语气无奈,“你别有心理负担,我看牢里也有挺多人互相帮忙的,没事,咱们早点弄完早点睡觉。”   你刚刚不贴不上来咱们现在就能睡了,彭靖又气又急,可是都来不及拒绝,沈凌志的右手就握住了阴茎。   温暖又干燥的手心包裹住了硬挺的肉柱,沈凌志手上有几个圆硬的茧子,磨在阴茎盘虬的青筋上,彭靖被磨得腰一软,喉咙里的喘息到嘴边就成了一句暧昧不明的闷哼。   沈凌志的手掌又厚又宽,还清清爽爽的,现在却被阴茎上的水液弄得黏腻不堪,他滑上去,大拇指指腹在龟头缝上点了点,带起不少新鲜涌出的淫水,彭靖又羞又急,他想用手肘推开沈凌志,结果沈凌志搂得更紧了。   沈凌志一边固定住乱动的彭靖,一边低声安抚他:“别动别动,你弄太久了,鸡巴流这么多水呢。”   鸡巴这个词像把火,彻底把彭靖点着了。   他羞得几乎要哭出来,紧咬着下唇,彭靖不知道沈凌志为什么说这么下流的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不用力推开沈凌志,他的阴茎,不对,他的鸡巴现在是不是真的想被沈凌志又摸又捏,最好龟头还被他握在掌心里轻轻地揉?   沈凌志真的这么做了。   他压根没看到彭靖嫩红的耳尖,自顾自地开始动作,沈凌志以为是彭靖技术不佳,所以才迟迟弄不出来,他又心疼又好笑,正经起来:“你怎么这么笨啊,你看我弄,下次就能弄出来了。”   根本不是,彭靖咬牙切齿,不是我不会弄,是你要勾我,我才弄不出来。   沈凌志稍微用力了点,把包皮撸下去,翻出稚嫩的龟头边缘的沟壑,他用手指磨那些沟,粗糙的指腹和嫩肉一碰彭靖就发痒,整个龟头都痒起来,马眼又张开,吐了一股水,顺着龟头缝流下去,滴在沈凌志的指关节上,龟头又亮又滑,沈凌志终于肯放过那些敏感的沟壑,手又往上移了一寸,手心握着龟头就开始搓,手掌软硬适中,时不时有茧子擦过马眼,彭靖只觉得龟头进了一个又紧又热的地方,马眼彻底被茧子磨开了,贪婪大张,散发着腥臊之气,彭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沈凌志弄得发水了。   后背紧贴的肌肉一鼓一鼓,彭靖无法想象身后的沈凌志到底拥有多少荷尔蒙,只要他一贴过来,彭靖就想发水,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某个地方贴着的一张符好像被沈凌志揭开了,现在自己的鸡巴被他抓着,他也被沈凌志抱着,整个人都在往外散发色情的信号。   沈凌志不揉龟头了,他握着彭靖的鸡巴开始上下撸动,手掌底部每次都狠狠地撞在他鸡巴根部,撞得又疼又爽,沈凌志的力量确实不是彭靖能够比得了的,每次撸动都又狠又快,彭靖被快感冲击得仰起头大口呼吸,呼进来的空气都带着沈凌志的汗味,像催情剂,沈凌志偏过头,下巴搁在彭靖肩窝里,滚烫的脸颊紧贴彭靖的耳朵,把他的意识都捂得迷糊起来。   “这里,”沈凌志抓住彭靖柔软的囊袋,手指把上面的褶皱一点点抚平,“也要摸一摸知不知道?”   两颗卵蛋被大手包住互相摩擦,彭靖觉得沈凌志像是抓着他的心脏不放。   沈凌志好像对龟头爱不释手,手指圈住龟头,顺着边缘慢慢转圈,一点点地磨,然后又疯狂地用掌心擦龟头,把鸡巴水搞得到处都是,沈凌志整齐的指甲轻轻搔刮着马眼口,彭靖被他撩拨得腿软,他全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喘,彭靖甚至不清楚自己叫出口的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呻吟。   沈凌志的呼吸也开始粗重,恍惚间彭靖居然觉得他们的喘息重叠在了一起。   “别弄了…”彭靖额头上的汗滴下来,把眼前弄得模糊,他还是看到沈凌志的手臂上那些亮晶晶的汗水,肌肉因用力而鼓起,线条怒张,射意层层叠叠涌上来。   彭靖开始慌张,他抓紧了沈凌志的手臂,无措地叫停:“松开松开…拿开手!”   阴茎开始一跳一跳地射精,沈凌志没挪开手,任由精液射在他手背上,他松了口气,安慰彭靖:“没事,不脏。”   沈凌志拿干净的那只手给彭靖抹汗,低声调侃他:“有这么舒服吗?怎么叫成这样。”   他已经没力气再推开沈凌志了,彭靖勉强站直身体,靠在墙上,拿纸擦干净才穿上裤子,他有气无力地冲着正在洗手的沈凌志说话:“很舒服…谢谢…”   沈凌志洗干净手,转身和彭靖面对面,眯起眼睛看彭靖微张嘴喘气,单纯地冲彭靖笑了会,又给彭靖擦汗:“擦擦再出门,你在里面都热坏了。”   拿毛巾擦身体的时候,彭靖开始认真思考,到底是厕所里太热,还是他们在一起就会变得很热?   可能两者都有,但沈凌志贴上来的时候,彭靖真的觉得好热。 第8章 蚊香·八   收银员听起来好像确实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但沈凌志发现,他根本就不懂收钱。   他以为有很大的机会能摸到五颜六色的纸币,但工作了这么久,每天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拿那个黑色物品对准顾客的手机,沈凌志会听到滴的一声,然后顾客就会拿起塑料袋,冷漠地走出门。   第一天的时候,沈凌志闹了个笑话。   他滴完那个年轻女孩的手机之后,手足无措了五秒,沈凌志看着客人的背影,突然冲出去拦住女孩,和她大眼瞪小眼。   “您…您还没付钱吧?”   女孩一头雾水。   他们在便利店门口争执了很久,最后女孩总算是搞清了沈凌志根本就不懂二维码、手机支付这些东西,她拽着沈凌志回到店里和沈凌志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   沈凌志很感谢她,但心里更多的是挫败感。   这件事在沈凌志心里憋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的晚上他躺在床上和彭靖说这件事,说话的声音都带了点委屈。   和彭靖待在一起,沈凌志常常感觉不到与其他人的隔阂和脱节,可当他一个人面对那些复杂的精密机器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支付软件时,沈凌志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被这个社会排除在外的,他和彭靖都是,他们游走在形形色色的街道之中,从口袋里摸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纸币,哪怕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他们坐过牢,可沈凌志却永远与这个县城格格不入。   全世界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和紧张的,好像只有彭靖了。   彭靖永远不会推开他,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   配着蝉鸣声,沈凌志把和女孩的争执事件完完整整地告诉彭靖,两个人都沉默了一小会,然后彭靖轻轻抓住了沈凌志的小拇指。   “我也不知道呀,”彭靖也开始和沈凌志谈起这种隔阂感,“还是老板娘告诉我的,她告诉我墙上贴的那个东西叫二维码,又给我看怎么手机付钱,我听她说的时候我觉得可难过了,好像只有我不会这些东西,只有我是被抛下的。”   沈凌志点点头,没有甩开彭靖的温热掌心:“我也很难过,那一瞬间好想跑掉。”   “跑去哪里呢?”彭靖晃了晃沈凌志的手,“我们只能鼓起勇气面对这些。”   “跑回这里,”沈凌志低声说,“和你待在一起,就不用想这些了。”   这句话让彭靖有些脸红,但他知道沈凌志只是出于对外界环境的害怕而趋向于熟悉的他,这句话让他又心疼起旁边这个有些憨厚老实的男人来。   彭靖总是很容易心软,他一度厌恶过自己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在数次强制自己冷漠后,彭靖坦然接受了自己心地善良的特性,否则他也不会把那个笨拙地跟着他的沈凌志留下来。   “我随时都在呀,不要害怕,”彭靖安慰沈凌志,“我也不会害怕的。”   那天晚上沈凌志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伸出手让彭靖枕着,认真地听彭靖舒匀的呼吸声。   沈凌志觉得彭靖在保护他,彭靖总是耐心地帮助他,说出的话也富有力量,比监狱里狱警的打骂更有力量,只是耐心地和他说几句话,沈凌志就觉得心脏都暖洋洋的。   早上起来后沈凌志发现彭靖后脖颈那有一个小红包,被抓得又红又肿,还有手臂上也有好几个,他着急地抓着彭靖的手臂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彭靖哭笑不得地解释,只是被蚊子咬了。   夏天多蚊虫,被叮咬是常有之事。   “那为什么我不被咬呢?”沈凌志不解。   彭靖把嘴里含的水吐掉,又把牙膏沫擦干净,歪着头想了想:“可能是我血甜一点呀,蚊子喜欢血甜的。”   这个理由没有道理,但沈凌志觉得彭靖的血可能确实是甜的。   帮彭靖手淫的那天晚上他就发现了,彭靖人长得小巧,皮肤也又滑又嫩,他侧脸贴着彭靖耳根的时候蹭到彭靖脖颈的一小块皮肤,沈凌志总觉得侧脸被什么软糯的东西碰了,还泛着香味,彭靖身上还香香的。   沈凌志会想到又香又甜这个词。   晚上回屋的时候,沈凌志进巷子口的杂货店里买了蚊香和打火机。   今天白天便利店正值理货,沈凌志背了好几箱饮料进店里,又一一摆好,他还得照着分类把各种商品分好,一天下来脖子酸,腰背也隐隐作痛。   沈凌志拖着步子回屋里,把打火机放床上,蚊香放地上,进厕所洗澡,顺便等彭靖回来。   彭靖下班比他晚,七点下班,又得走半个小时才能到家。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彭靖已经坐在床上了,彭靖手里正拿着那个打火机,神情复杂。   “你…”彭靖犹豫着开口,“你还是不要买那个,挺浪费钱的。”   沈凌志一头雾水:“不浪费啊,挺划算的。”   彭靖撇撇嘴,接着说:“对身体不好啊,还那么贵。”   “蚊香对身体不好吗?”沈凌志还真没想到这个,他着急地去拿地上的蚊香,“那我现在出去退掉。”   “啊?”彭靖傻眼了,站起来把蚊香抢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你怎么不说你买的是蚊香啊,我还以为你…抽烟呢。”   打火机惹的祸。   沈凌志被彭靖逗笑了,他开口解释:“我看你总被蚊子咬,买蚊香来熏。”   彭靖不好意思了,他先是小声地说了谢谢,又去看蚊香的价格:“多少钱啊?到时候我给你呀。”   “不用,”沈凌志把蚊香拆开,放进蚊香盘里,“我的就是你的。”   可是你之前才说要还我姑妈给的钱呢,彭靖动动嘴,却没开口,沈凌志这句话让他心里暗暗高兴,甚至品出点甜意来。   “去洗澡吧,给你留了水,”沈凌志点燃蚊香,站起来揉彭靖的头发,“今晚不会被蚊子咬了。”   他们躺在床上聊了会天彭靖就困了,沈凌志见他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也闭上嘴,翻了个身,一翻身牵动的肌肉酸痛得不行,沈凌志倒吸一口气,把闷哼憋回去。   但还是被彭靖听见了。   彭靖揉揉眼睛,睡意朦胧地问沈凌志:“怎么了?哪里疼吗?”   “没事,”沈凌志揉了揉肩膀,“今天理货,身上有点酸。”   “那怎么行呀,”彭靖一骨碌爬起来,语气担心,“明天肯定更酸。”   “要不你给我按按吧,”沈凌志也怕明天更酸,他看了眼彭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困吗?我自己活动活动也行。”   彭靖摇摇头,答应得很快:“不困了,我给你按吧。”   “行。”   沈凌志也坐起来,把上衣迅速脱掉,这个举动把彭靖吓了一跳,他眼神闪躲,不去看面前散发着蓬勃荷尔蒙的身体,支支吾吾:“你…你干嘛脱衣服啊?”   “隔着衣服不好按啊,”沈凌志理直气壮,“隔着层布怎么按得到。”   彭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了,他看着沈凌志翻了个身,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手臂打开,精壮上身大方地展露在彭靖面前。   身材还挺好的,彭靖心想,他跪坐在床上,手握成拳头,轻轻锤在沈凌志拱起的背肌上。   富有弹性的肌肉往下陷了一小点,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沈凌志偏头认真发问,“你是不是还困着啊?”   彭靖气鼓鼓地瞪他:“醒着呢!”   给你按还嫌人力气小,彭靖下了狠手,他锤在沈凌志厚实的背上,换来沈凌志一声舒服的闷哼,这声闷哼低沉又有磁性,彭靖听得面红耳赤,尚未离开背肌的手还感受到前面胸腔的震动。   “就这样,”沈凌志满意了,“力度挺好的。”   连着锤了十几下,彭靖觉得手震得有点难受,甩甩手刚打算继续锤,又听到沈凌志说话:“要是手累了就捏会,轻点没事。”   捏就更惹火了,彭靖看着黑暗中这具精壮的身体,颤着手去捏那些紧致的块状肌肉,从肩部斜方肌那一路捏下去,他甚至能摸到沈凌志又深又直的脊柱沟,还有腰侧发达的腹肌边缘,彭靖停在腰侧,他不敢往下弄了,再往下弄今晚遭罪的又是他。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手部皮肤和紧致肌肉相互摩擦的声音,还有彭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他收回手,尽量让语气正常:“还酸吗?”   “不酸了。”   沈凌志翻过身,侧卧着看彭靖。   两个人的目光在黑暗里相撞,彭靖慌得想躲,明明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就是想躲,脑袋里乱成一团,眼角余光瞥见蚊香的一点橙色星火,心里那股怪异感觉更明显了。   沈凌志伸手环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拽倒在床上,彭靖吓了一跳,感觉到沈凌志呼吸出的热气就在面前,他更加不敢动了。   好在沈凌志往后退了点,他也困了,拍了拍彭靖的手,声音低沉。   “睡吧。” 第9章 啤酒·九   他们是同一天拿到自己的第一份工资的。   晚上两个人洗完澡坐在床上就开始数钱,彭靖把八张红色一百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看到沈凌志面前整整齐齐放了十张大红钞票,又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起来。   “你比我还多两百呢,”彭靖把钱重新装进那个土黄色的信封里,又用手指仔仔细细捻了一遍才放到枕头下藏着,“看来我还要更努力才行。”   沈凌志刚把钱重新拢好,转头看一眼彭靖,彭靖正盘着腿坐在床里边,双手搭在细瘦的脚踝上,笑嘻嘻的。   他又从十张里抽了一张递给彭靖,努努嘴:“给你,这样我们就都是九百了。”   彭靖吓了一跳,又不敢伸手去接。   他听沈凌志说过,他在便利店里站一个小时才四块多一毛,一百块差不多就是二十五个小时,把一百块递在他面前,彭靖总觉得沈凌志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张纸币,是二十五个小时。   那就更贵重了,不能收。   彭靖把钱推回去,一本正经:“这是你辛辛苦苦才赚来的钱,我不要。”   在一起住了这么久,沈凌志大概也摸清了彭靖的脾气,虽说人看着瘦小,但决定的事就咬紧了要做,比如坚决不让沈凌志晚上不穿上衣睡觉,因为这件事他们还小吵了一会,沈凌志嘴笨,说不过彭靖,最后只能老老实实捡起刚脱下的背心套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彭靖睡,可晚上睡到一半,彭靖又一个劲地蹭他,沈凌志只好转过身去,小心地把人的脑袋抬到自己的胳膊上。   他拿彭靖没有办法,在大部分时候。   沈凌志下床把灯关了,又认真检查了一次阳台的那扇破旧木门有没有关紧,之前有一次他忘记关紧,结果晚上飞进了不少蚊子,早上起来彭靖把脖子抓得通红一片,沈凌志又愧疚又心疼。   夏天除了闷热和蚊子,其他的都很好。   距离他们俩六月初出狱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小县城彻底进入了盛夏,太阳整日整日地挂在天上,用白光扫射了整座城市,热气只分为少和多,不存在消失这件事。   每天早上起床后沈凌志都有点厌烦呼吸这件必备之事,因为房子实在是太小,空气流通不畅,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像是黏稠的油漆,缓慢地凝固,沈凌志只要轻轻抽动鼻子就能感觉到肺部灌满了沉重的热腾腾的空气,连带着整个人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像被堵住了,几分钟之后他和彭靖都会大量的出汗,一直到拉开房门。   房门外是因为梅雨季节而散发出隐约霉味的楼梯间,和房内比起来实在是过于明显的凉爽,但出了巷子,就更热了。   这种热不是干涩的热,它让人觉得又湿又闷。   沈凌志和彭靖一直走到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个广场才会分开,他会拐进一条相对老旧的马路,路旁种了不少的梧桐,这些拥有着茂密树叶的梧桐在清晨日光下往柏油马路上投射了层层叠叠的阴影,一些光点随着树叶的摇晃而在马路上灵活地跳动,沈凌志觉得这是整个县城最凉快的一条路,就连出来活动的人都多了不少,穿着单薄棉布衣服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把宽大老旧的蒲扇,说着沈凌志听不懂的方言,在树下闲聊。   这些普通日常的夏天元素让沈凌志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确实在异乡认真且简单地生活着,就算这是一个只剩下无边无际闷热的夏天,沈凌志也觉得好过在监狱里穿着囚服听狱警们枯燥乏味的陈旧说辞。   本来因为闷热夏天便利店的客人就少,等到了昏昏欲睡的午后,几乎就不见客人了。   便利店里的空调嗡嗡作响,配着外边时有时无的蝉叫,沈凌志揉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门口的门铃响了一下,有人钻进来,从冷柜里拿了好几根冰棒。   沈凌志扫条形码的时候突然被手里冒着冷气的东西给弄得意识清明了不少。   他突然想给彭靖买冰棒吃。   彭靖那么怕热,如果能吃这种甜丝丝的冰物品,肯定会舒服不少。   沈凌志不困了。   他开始想一些终于有可能落实的事情。   买风扇这件事必须要提上日程,要不然等三伏天过去,紧接着又是秋老虎,一直过这种晚上没风的日子,可别把彭靖热出病来,至于热水器和烧水壶这种东西得再推迟推迟,算到八月末再买,九月就不用再洗冷水澡了,沈凌志趴在收银台上,自顾自地想这些事情。   昨晚两个人发的工资算下来是一千八,除去三百的房租,还能有一千五,得存点钱,这个月还是得省着点,但是把钱存去哪呢?   沈凌志挠挠头,明天得去银行看看。   一个月都没吃上什么好东西,昨晚看彭靖好像没胖反瘦了,要不然干脆今晚出去吃点好的,再给彭靖买根冰棒,权当庆祝发工资了。   这个想法让沈凌志兴奋得不行,等到了换班他就急匆匆往出租屋里跑,紧张地看了看枕头下还藏着的钱才进厕所洗澡。   洗完澡出来彭靖也回来了,沈凌志看彭靖面露倦色,累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一边给他接水一边朝瘫在床上的彭靖喊:“我们今晚出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怎么这么突然啊?”彭靖有点懵,从床上坐起来。   沈凌志把接满水的桶子提进厕所,把气喘匀,叉着腰和彭靖解释:“出来后我们俩都还没吃过什么正儿八经的饭,发了工资出去吃顿好的,不行吗?”   这一个月下肚几乎都是面包、粉和泡面了,盒饭也就吃过三四次,后面嫌太贵,彭靖也不肯买了。   彭靖起初还不太愿意,但沈凌志坚持要去,这回换成彭靖拿沈凌志没辙。   两个人洗完澡出门时天刚刚黑下来,整条街灯火通明,凉风习习,开店的人都搬了凳子坐在店外乘凉,顺便叫卖几句,自夸门前那些黑色塑料篮里的水果新鲜又好吃,一时间街上热闹得不行。   沈凌志提出的这个提议,那店子肯定也是他找,虽说沈凌志不是本地人,但在城里摸了一个月,也大概清楚一点夜宵都在哪摆,他拽着彭靖往夜宵堆里蹿,彭靖看沈凌志兴致勃勃,也不好再拒绝。   但彭靖心里有自己的算盘。   出门的时候他只让沈凌志带了一百,心里的预算不超过五十,如果任沈凌志往人气火爆的夜宵摊上钻,一顿龙虾和喝螺下来一百也不剩什么了,不如拉着他往鸭霸王去,喝点粥吃点饭什么的就行了。   他花言巧语地哄骗面前这个外地愣头青,夸鸭霸王的东西好吃又不贵,他正好也想吃鸭脖之类的,沈凌志果然很听话,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拐进了老鸭霸王的店里。   看彭靖勾了皮蛋瘦肉粥沈凌志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彭靖又想省钱,但沈凌志不干了,他抬头瞟了眼彭靖,闷着头在菜单上勾勾选选。   馄饨,炒饭,鸭脖,鸭锁骨,毛豆,海带,蒸饺,叉烧包通通都来了一遍,再点了两罐啤酒,等上了菜彭靖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要去掐沈凌志。   根本吃不完,也不能打包带回去,过一夜就馊了,彭靖拿着筷子,哭笑不得。   “你只管吃,”沈凌志把那碗馄饨推到彭靖面前,双目炯炯有神,“我付钱还不行吗?别想那么多。”   点都点了,彭靖还能不吃吗?   沈凌志心里暗笑,他巴不得这一顿就能把彭靖喂胖点,晚上睡觉彭靖后脖上那一块骨头硌着他手臂疼得慌。   大概入嘴的东西终于有了点好味道,彭靖咬了口馄饨就不再开口抱怨了。   又鲜又嫩,烫得舌尖都泛着肉香味。   “烫到了?”沈凌志连忙开了罐冰啤酒给他送过去,“喝冰的凉快凉快。”   “很好吃…”彭靖缓了过来,“你拿个碗过来…”   话还没说完,沈凌志就捏着彭靖的手腕,把勺子上剩的半个馄饨吞进了肚子里。   …沈凌志怎么老这样啊?彭靖感觉脸上都冒着热气,收回勺子又舀了一个,在嘴边吹冷了,装得自然送到沈凌志嘴边:“你再吃一个吧,我怕你没尝出味来。”   沈凌志听话地凑近了点,把馄饨咬进嘴里,等彻底吞下去了才叹了口气:“好久没吃到肉味了。”   “那你多吃点,”彭靖把整碗馄饨推过去,“我吃别的就行。”   沈凌志喜欢吃馄饨,彭靖心里暗暗记下来,记下来之后又吓了一跳,他记这个干嘛?莫名其妙的。   彭靖不爱喝啤酒,喝了一口就不动了,只顾着埋头吃东西,他想尽量吃多点,别浪费了,浪费了多可惜。   冰啤酒孤零零地被彭靖推在一边,连沈凌志什么时候拿过去的都不知道。   沈凌志其实很不擅长喝酒。   以前他爸总是爱喝劣质白酒,免不了让沈凌志也搭着尝尝,结果一小口下肚,他就脸红得像个关公,啤酒度数虽低,但两罐下肚后,沈凌志的胆子也壮了不少。   所以也能不害臊地说话。   “彭靖,你知不知道,我可喜欢你了。”   这句话让彭靖一口饭差点没噎在喉咙里,他艰难地把饭咽下去,又拿纸擦了擦嘴巴才敢看沈凌志。   虽说他知道直男嘴里的喜欢大概不是自己想的喜欢,但沈凌志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也够吓人了。   “你怎么这么好,让我跟你住,还总是关心我,现在我还找到工作了,发了工资,”沈凌志打了一个小嗝,接着往下说,“你都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差不多完了的。”   彭靖楞了楞。   沈凌志原先黑深的眼睛里现在已经带了点酒意,两道浓眉微微皱起,他撑着头,眼神从两个易拉罐的上方直直地看进彭靖的眼睛里。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过沈凌志直接地谈到自己对出狱后人生的看法呢。   彭靖突然觉得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在人声嘈杂的餐厅里,只有他们拥有共同的经历,相依为命和心心相惜的感觉充斥了他们这张餐桌。   “你瞎说什么,”彭靖把易拉罐挪开,笑着看沈凌志,“我们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正常地领着工资嘛。”   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彭靖拉着沈凌志去结账。   八十五,超预算超了三十五。   彭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沈凌志,打算等明天他恢复正常了再和他计较。   沈凌志没醉,就是酒劲上来了,胆子也大了不少。   上楼的时候,沈凌志突然拉住彭靖不让走了,站在原地,小声地叫他:“别动,你听。”   彭靖一头雾水:“听什么?”   等安静下来,彭靖才听到楼梯间里隐隐约约回响着女人的叫床声。   断断续续的,又娇又媚,一听就是被干得爽了。   女人的叫床声对彭靖来说如同猫叫,只有男人的喘息声才会让他有反应。   所以彭靖也没有在意,推着沈凌志往上面走。   等进了屋,他站在阳台给沈凌志接水,使劲提着桶出来的时候差点没被沈凌志吓得摔在地上。   沈凌志脱得只剩条内裤了,站在塑料衣柜面前找干净衣服。   “你怎么又脱啊…”彭靖尴尬得不知道往哪里看。   “我早就想问你了。”   沈凌志眼神清醒得很,喝酒壮胆,语气都大胆起来。   问什么?   彭靖紧张地吞吞口水,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打破了自身的记录,它正在不知疲倦、疯狂地跳动。 第10章 高温·十   沈凌志真的太高了,彭靖想,他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黑黝黝的,这么站在塑料布衣柜前,已经快和衣柜顶上的那些生锈铁架差不多高了。   他看着只穿了条内裤的沈凌志,有点说不出话来,心脏口像是藏了团火,烧得整个胸前又热又烫,嗓子眼也被冒出来的烟堵着,脑袋里都开始黏糊得难受。   沈凌志说了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又不说话了,挠挠头,重新转回去找换洗衣服,似乎已经把心中的疑问重新咽了回去。   但彭靖不依不饶起来,他心里害怕得很,要是沈凌志真想问的是那方面怎么办。   他手开始止不住地抖,提着的水桶也跟着抖起来,里面装的水左右晃荡,像海上起浪,漏了不少在地上,沈凌志听到水淌在地上的声音,敏锐地转过身来,把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丢,大跨步上前来接过彭靖手里的水桶。   “上次就让你别接那么满了,”沈凌志低头说,“接太满你又提不起,要不然就叫我来提。”   “你想问什么?”彭靖语气傻乎乎的,眼神却较真起来。   沈凌志顿了顿,把彭靖抛过来的反问拂开:“没事,可能这种事因人各异吧,是我想多了。”   彭靖彻底傻眼了。   这种事因人各异,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   沈凌志大概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彭靖感觉自己的脚踝像是被从地板上平白无故生长出来的藤蔓给缠住了,以至于他半步也挪动不了,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精瘦壮实的沈凌志提着桶子走进厕所,然后把门关上。   那扇木门的门缝里透出昏黄色的光来,打在水泥地板上,原本是温暖的颜色,此刻看起来却孤零零的,像被黑夜忘记收走的一抹光亮。   彭靖费了好大劲才稳住心神,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   厕所里半天没传来水声,彭靖更慌了。   沈凌志是不是也正在琢磨怎么开口说这件事呢?是不是在想什么时候搬走?   彭靖太难受了。   他恍然发现,事情已经完全不按自己预想的方向走了。   一开始留下沈凌志,彭靖只是单纯看他可怜,没地方去,看起来也愣头愣脑的,还是外地人,找工作估计也麻烦,留下来两个人正好有个照料,等他们俩有能力独立了,再分开。   但现在,彭靖居然开始为沈凌志因为知道他喜欢男人而有可能盘算着离开这件事着急。   他就是不想沈凌志走。   彭靖发现,出狱之后被社会排斥的反噬已经开始体现,一开始决定和沈凌志相依为命,现在看来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习惯身边有个人以后,再独自一人就会变得很难。   可沈凌志不喜欢男人,他肯定不愿意一直和自己待着的。   彭靖抬手揉了揉左胸口,觉得堵得慌。   所以总要分开的,彭靖哭丧着脸安慰自己,正好趁现在他们之间的牵绊还不多,要是沈凌志真的提出来要搬走,那早点相忘于江湖,也不错。   相忘于江湖,这个说法听起来像是两个豪气冲天的武侠向对方抱拳,之后就各走各路。   但彭靖能走去哪呢,他就只能待在这个小县城,要走的是沈凌志。   他沉浸在自己无边无际的思绪里,一直到沈凌志第三次叫他才回过神来。   沈凌志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闷闷的。   “彭靖,彭靖。”   他叫彭靖的时候总是习惯连着叫两次,听起来又亲昵又熟络,彭靖吸吸鼻子,小声地回:“干嘛呀?”   沈凌志又开始说话了,声音里带着着急:“你进来。”   彭靖有些弄不懂沈凌志了。   明明都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还叫他进去干什么?彭靖脑袋里突然冒出点委屈来,情不自禁地瘪着嘴嘟囔:“你还叫我进去干嘛啊?”   “你快进来,”沈凌志更着急了,“有点急事。”   你急我还急呢,彭靖赌气似的站起来,那就进去跟你摊牌,大不了让你觉得恶心,然后你搬走,正好也别让我一个人东想西想,你给个准话得了。   彭靖又委屈又生气,他心里像被倒了一盒过期的酸奶,泛着委屈的酸气,还带点不知所措。   他把木门推开,却被吓得呆在原地。   沈凌志仅剩的内裤都没穿,全身赤裸着站在厕所里,厕所顶板低,上面还挂盏小黄灯,沈凌志微微低着头,却还是把灯光遮了个差不多,黄色灯光打在他肩背过渡处,照得肩背肌肉显出一层诱人蜜色出来,上面还汗涔涔的,晶亮汗水让肌肉看起来更加紧实了,肌肉线条更加粗深。   彭靖还记得他肩背那一块的触感,捏起来硬硬的,得下狠手,用手掌肉多的那一块使劲揉,才能把习惯性绷紧的肌肉给捏放松下来。   吓到彭靖的不是赤裸的沈凌志。   是他胯间的东西。   彭靖喜欢男人,但他没有这么直观地看过男人下面的东西。   在牢里时,虽然总是和人一起洗澡,也有舍友,但彭靖总是避开眼,不去打量他们的身体。   在这方面他是挑剔的,从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开始,彭靖就开始看廉价健美杂志和成人杂志上的男模,有时候是男女共占版面,但彭靖只会看男人。   肌肉和汗水,让他心动。   所以一旦是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彭靖连多看几眼都不耐烦。   但现在,彭靖有点挪不开眼。   沈凌志胯下的阴茎高高翘起,紧贴精壮小腹,饱满龟头搭在一根从腹肌下方一直延伸进耻毛里的青筋上,它看起来有些向上翘,马眼怒张,流出来的水随着阴茎的轻微晃动涂抹在小腹上,把小腹一片弄得水光淋漓,和毛孔中渗出的汗融为一体。   粗重的喘息和不断渗出的汗液彻底点燃了厕所里的某根导火索,温度一路上窜,彭靖感觉有些缺氧。   不知道是热得缺氧还是面前的场景让他缺氧。   脑袋里一团浆糊,彭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傻傻地盯着沈凌志的胯下。   他的阴茎很漂亮,和沈凌志人一样,又莽又壮,看起来毫无猥琐和下流之气,颜色有些深,龟头饱胀圆润,柱身青筋爆起,沉甸甸的囊袋安静地蛰伏在腿间,比起看上去意气风发的阴茎,囊袋更像是成熟稳重的。   “你…你叫我进来,”彭靖猛地回神,几乎要跳起来,紧张地挪开眼,“干,干嘛?”   沈凌志喘了口气,眼睛黑沉沉地盯着彭靖:“你帮我摸摸,我弄不出来。”   彭靖捉摸不透沈凌志。   他被这句话吓得握紧了拳头,指甲死死地抠着皮肉。   明明还没摸到,手心却已经开始发烫了。   “你什么意思啊?”彭靖撇撇嘴,沈凌志都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提这种要求,是不是想羞辱他啊?把他当免费劳动力使呢?   彭靖张口就要骂,沈凌志以为自己长得不错,身材也过得去,彭靖就会帮他做这种事,就能勾到彭靖?   “什么什么意思,”沈凌志觉得莫名其妙,打断了还要说话的彭靖,他欲望当头,不想和彭靖扯皮,“我就让你帮我,不行吗?”   他也不懂彭靖。   一个大男人,平日里遮得严严实实,也非得让沈凌志在房里也严严实实,看起来很介意这种事,都是男人,以前在牢里也不是没和人一起洗过澡,怎么就彭靖不一样?   不说一块洗澡,连在房里脱个衣服凉快凉快也不让?   沈凌志早就想问了,他就想问问彭靖,为什么都是牢里出来的,单单就你这样?   但转念一想,毕竟因人而异,每个人人习惯不同。   只是今晚,不知道是楼上哪个女租客一直在叫,沈凌志都站厕所里了还能听到,声音像掺了勾人药,听得沈凌志口干舌燥,站在厕所里自己弄半天也出不来,沈凌志弄得不耐烦起来,可欲望上来了又难下去,之前彭靖也这样,他帮了一会就解决了,沈凌志想,大概彭靖帮他也行,反正之前自己帮了彭靖,彭靖帮一回自己,也说得过去吧?   沈凌志等彭靖同意等得不耐烦了,伸出手一把把人拽过来,地上滑,赶紧揽着人的腰,不让他摔了。   彭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凌志一身汗味给包围了,他的腰还被沈凌志揽着,自己的手搭在沈凌志肩上,手下的肌肉都冒着热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在你面前不好好穿衣服,毕竟每个人习惯不同,因人而异,我能理解。”   彭靖呆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沈凌志说的因人而异的事根本就不是他喜欢男人的问题。   原来一直是自己瞎猜呢,彭靖松了口气,隐隐高兴起来。   “就今天一次,”沈凌志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上次你弄不出我帮你了,这次你帮我弄弄,行吗?”   这句话差不多是贴着彭靖耳边说的,耳廓被沈凌志的呼吸弄得又热又烫,温度和紧贴彭靖小腹的那根性器一样高。   烫得彭靖眼睛失神,呼吸急促。 第11章 酸糖·十一   彭靖没什么文化,他高中勤勤恳恳学了一年半,成绩怎么也没起色,从那时候起,彭靖就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料,所以面对此刻的场景,他不仅嘴巴磕磕绊绊,大脑也有点转不过来。   “你…你,你自己弄弄…不就,不就行了吗?”彭靖不自然地撇开头,开始用力挣脱沈凌志,但沈凌志钳住他的两条手臂更加用力了,拱起的肌肉硌得彭靖的手臂有些疼,彭靖没挣开,反而又被迫往沈凌志怀里缩了点,一瞬间呼吸之中全是沈凌志身上的雄性气息,彭靖形容不出那股味道,它不是汗味,更像是从沈凌志身体深处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里面添加了体魄和荷尔蒙两种药方,此刻正环绕着彭靖,彭靖稍稍抽动鼻子就觉得大脑昏沉,胸口灼热,沈凌还凑近了说话,他人长得高,低着头好言好语地求彭靖,嘴唇就在彭靖鼻梁上方,说话之间的热气洒在鼻梁上,让人忍不住想去揉。   “我就是弄不出来才叫你,”沈凌志急得快跺脚了,“我弄了挺久了…真的,彭靖,彭靖。”   又是连着叫两声,叫得彭靖心尖上痒得很,他偷偷低头打量沈凌志的东西,饱胀的龟头正精神饱满地冲着他,一道裂沟横在上面,凹陷的马眼正往外慢慢渗出透明清液,昏黄灯光把它衬得更加水光油亮,因为彭靖的稍微挣扎,衣服布料似乎磨到了沈凌志敏感的冠状沟,沈凌志闷哼了几声,更多的清液从怒张的马眼里流出来。   彭靖迟迟没有动作,沈凌志感觉身下已经硬得囊袋都开始胀痛,他无奈地松开彭靖,不打算再和他扯皮,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想办法弄弄看能不能早点完事了,沈凌志忍着身体内的燥热,低声和彭靖说话:“我不勉强你,没事,你出去吧,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我…我给你弄吧,”彭靖抿抿嘴唇,说出这句话之后感觉自己脸颊发烫,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但你别看我,要不然…我不好意思。”   沈凌志高兴起来,拽过彭靖,拉着他的手,让他的手掌贴附着自己的性器。   手下性器太烫了,柱身摸起来像一根被烧红了铁棒,温顺地被他握在手里,那些暴起的青筋正沿着他深深浅浅的掌纹上下蹭动,食指边缘蹭到沈凌志的冠状沟时手下的阴茎就会狠狠跳动一次。   “你把衣服脱掉,”沈凌志喘着粗气,“要不然等会弄脏了。”   彭靖当然知道什么东西会弄脏衣服,他猛然松开手,全身的血液都往下腹涌去,彭靖恼羞成怒地抬头看沈凌志:“不是让你闭上眼睛了吗?你怎么还睁着!”   “闭呢闭呢,”沈凌志怕又把彭靖惹急了,赶忙闭上眼睛,“你快把衣服脱了。”   彭靖很快脱了自己的上衣,他随手把衣服挂在铁架上,低头看了看自己逐渐起立的阴茎,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敢和沈凌志靠得近了,怕沈凌志发现自己也硬得流水,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沈凌志的性器。   马眼里的清液已经顺着龟头流到了柱身,被彭靖用手一摸,整个柱身被抹得水光淋漓,手中的阴茎不知疲倦地释放着热量,盘虬青筋硌着手掌的软肉,彭靖试着上下撸动了几次,沈凌志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伸出另一只闲着的手,手掌朝下,用手上的茧子轻轻擦动马眼,越磨水液越多,马眼被磨得大张,周围一片通红,彭靖又一一用手指勾去水液,勾在指尖,被他尽数抹在沈凌志的小腹上,算是一个调皮的小举动。   彭靖打量沈凌志,叫他真的没有睁开眼睛,大胆起来。   一只手撸动,另一只手不住地拿粗糙指腹擦冠状沟,每擦一下,彭靖就能看到沈凌志的小腹收缩一次,上面延伸至茂密耻毛里的青筋不停暴起又隐下去,流畅的肌肉线条都在向彭靖传达爽这个意思。   他弄得更起劲了。   彭靖的手指很灵活,手指轮流在沈凌志的龟头上拂过,原本暗红的龟头此刻颜色更深,也更硬,左手伸下去抓稳饱满囊袋,两颗卵蛋被他用手掌摩擦,囊袋上的褶皱都被彭靖细心地展平,摸完囊袋,彭靖又重新握住沈凌志的阴茎,小臂发力,上下动作,手掌底部软肉多,打在阴茎根部不会让沈凌志觉得痛,只觉得爽,酥酥麻麻的,而虎口处又轻缓地撞在龟头边缘,粗糙掌纹带来的快感让沈凌志眉角跳动。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快感。   沈凌志很少自慰,他过去的生活中欲望并不重,偶尔一次也只是匆匆了事,技术显然没有彭靖那么熟练,他突然想起上次自己还在这个空间里信心十足地教彭靖怎么撸自己的鸡巴,而今晚彭靖带给他的全都是陌生快感。   彭靖离他太远了,沈凌志抓不住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睁开眼睛,手准确无误地揽上彭靖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猛然一带,两只有力手臂分别横在彭靖的腰上和背上,把他禁锢得动弹不得。   这个姿势点了一把暧昧的火,此刻沈凌志鼓鼓囊囊的前腹肌肉正挨着彭靖白白软软的肚皮,他的乳头也在沈凌志的粗糙皮肤上摩擦,带着些许汗液,彭靖感觉胸前两点痒得心神慌乱,只想沈凌志用大手抓着他的胸乳揉捏摩擦,最好用指甲搔刮两粒乳头。   真是欲望冲昏头了,一个爽得呼吸急促又粗重,一个痒得心乱神慌不知所措。   彭靖太羞了,他没有被男人这么不隔衣布地抱过,沈凌志上身紧致粗糙的皮肉擦着他的上身,而自己手里还抓着一根炙热坚硬的东西。   理智告诉他要退出去,欲望让他往沈凌志怀里蹭。   沈凌志重重地呼了口气,大手伸下去隔着裤裆抓彭靖起来的性器,沉甸甸的囊袋被沈凌志抓在手心里慢慢地揉,彭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灌了一泡热水,连带着大脑里的神经也给热化了。   “怎么你也硬了啊,”沈凌志脖颈上一片汗,热气腾腾,“应该流了不少水,一手湿气。”   彭靖想躲,但沈凌志不给他这个机会,大拇指和食指圈住龟头摩挲,爽得彭靖忍不住叫了一声。   叫完后还想起解释。   彭靖破罐破摔,干脆把原因都推给楼上的女人:“听她叫…能不硬吗?”   沈凌志闷着头扒彭靖裤子,把外裤拽下去,内裤也扯掉,两个人光溜溜地面对面站着。   事情好像有些不可控制了。   “过来,”沈凌志皱着眉,喉结上下滚动,“我抱着你,我们俩一块弄。”   怎么个抱法啊?彭靖咽咽口水,站在原地不敢动。   沈凌志已经彻底心痒了,他走几步站在彭靖面前,抓着彭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又去掐彭靖的腰,两个人的距离没一会就近到彼此呼吸可闻,下身的性器也相互摩擦,水液交缠。   “我来弄,”沈凌志搂着彭靖的腰,“你手太小了。”   彭靖紧张起来,他忍不住抓紧沈凌志的肩膀,手下硬邦邦的肌肉上还覆了一层薄汗,他有些抓不稳,只好再用力一点,抓得指尖都发白。   沈凌志先是摸了摸彭靖的阴茎,指腹按住马眼打转,磨得彭靖有些站不住,沈凌志用力扶稳他,低声笑彭靖:“还没开始呢。”   等两个人的性器真的碰到一起了,彭靖才知道开始是什么意思。   沈凌志手确实很大,一张一合就差不多能把两根性器圈住,两个人的阴茎贴在一起,暴起的青筋相互摩擦,彭靖感觉到沈凌志热烫的龟头正戳弄着自己的囊袋边缘,每用力撸动一次,就被戳得爽透天,而自己的龟头也顶着沈凌志柔软的囊袋边缘,水液乱流,沈凌志手间都有啧啧水声。   “鸡巴流了好多水。”   沈凌志胸膛起伏得厉害,肌肉上下鼓动。   彭靖声音都带了哭腔,有气无力地凶他:“你别说那个词…”   “哪个?”沈凌志反应过来,“鸡巴?”   “都让你别说了…”彭靖用力掐了一把沈凌志。   “不说不说。”   沈凌志低头专心弄起来。   他的手比彭靖的糙得多,好几个老茧又硬又厚,磨在那些敏感青筋上格外舒服,圈紧了彭靖的阴茎不住套弄,有时候两个人幅度大了,龟头和龟头碰在一起,冠状沟相互挤压,因为水液交缠又可怜兮兮地滑开,有几次马眼都碰在一块磨,马眼处本就敏感,猩红怒张,一块磨爽得彭靖整个人都有点飘。   “爽了就叫出来,”沈凌志喘口气,“憋着干什么?”   彭靖于是断断续续地呻吟,他不敢太放肆了,免得让沈凌志起疑心,他叫得像猫叫春,闷哼和微弱呻吟进了自己耳朵,彭靖总觉得像自己正在被沈凌志干似的。   他比沈凌志先射,龟头抵着沈凌志的小腹一股股射精,白浊液体缓慢地流动,色情得彭靖口干舌燥,阴茎再次狠狠一跳,又射出一股。   沈凌志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鸡巴上,大手又叠加上去,加快了速度,滑腻龟头戳着彭靖的肚脐眼周围,手心手背都烫得厉害,彭靖感觉自己的手掌都成了一个肉套子,沈凌志的鸡巴进进出出,最后全射在他的手心。   彭靖觉得今晚的事太出格了,他靠在墙上,背上的冰凉稍微唤醒了昏沉的意识。   等爽完了,沈凌志也舒服了,他敞着小腹,上面还有彭靖的射的东西,沈凌志洗了个手才敢拍彭靖的头,声音有点哑:“彭靖,谢谢。”   一般男人这时候是不是还得来一句,谢什么,都是好兄弟。   彭靖突然觉得有点失落,扬起笑:“没事,你不也帮了我嘛。”   沈凌志从桶里舀了一瓢水,从彭靖肩膀处向下淋,边淋边说话:“明天我给你带冰棒。”   “好,”彭靖转身挤了点沐浴露,“那我要吃小布丁。”   他一直到洗完澡都有点憋屈。   沈凌志到底懂不懂啊,为什么他能把互帮互助这件事看得轻飘飘的,留着他一个人纠结。   彭靖就觉得心里怄气怄得难受,他气鼓鼓地挤了牙膏在牙刷上。   刷着刷着彭靖又在镜子里瞪自己。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喜欢男人啊,就是因为你喜欢男人你才想东想西,他在牢里见过那么多回了,肯定不会把这个放心上。   别想了彭靖,省着点心思,好好想想赚钱吧,总不能一直睡一块啊。   彭靖叹了口气,把灯扯灭了,摸黑爬上床。   沈凌志已经躺下了,呼吸舒匀,彭靖没翻身,闭着眼睛想事。   没想多久,他就有点困了,刚想睡过去,感觉到沈凌志正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手掌贴在后颈,温暖安心,然后又把他的头给放下去。   彭靖感觉了好一会才感觉出自己枕的是沈凌志的手臂。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酸甜甜的,像吃了杂货店里一块钱一包的酸糖。 第12章 风扇·十二   一觉醒来之后彭靖的害羞劲才慢慢涌上来。   他早上有点赖床,一般都是沈凌志拉着手把他轻轻晃醒,大概是前天晚上干了点刺激事,沈凌志晃他的时候彭靖怎么也没办法把眼睛完全睁开,一直到沈凌志提高了点声音叫他,他蹲在床前,挨彭靖挨得又近,口腔里淡淡的薄荷味混着说话时的热气全部洒在彭靖的小臂上,皮肤上的灼热感让彭靖意识猛然从混沌中拔起。   他稍微撑起了点身体,睡眼朦胧地偏头去看沈凌志,一瞬间就闯进那双黑深瞳仁之中。   沈凌志好像比刚出狱那会黑了不少,古铜色的脸上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坦坦荡荡,眉毛也粗大,下巴锋利线条勾勒得整张脸棱角分明,他看上去就是闷闷的一个人。   但彭靖知道,沈凌志一点也不闷。   怎样才能证明沈凌志不闷?   彭靖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的事,手掌似乎还残留着沈凌志湿滑滚烫的手臂触感,耳边隐约响起那些粗重的喘息,彭靖使劲晃了晃脑袋,完全坐起来,慌张地甩开沈凌志的圈住他手腕的手,眼神不自然地闪躲。   沈凌志楞了好一会,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一点点往下掉。   彭靖不想跟他有接触,看起来也不想和他说话。   沈凌志收回手,抿着嘴等彭靖收拾好出门。   彭靖连看都不敢多看沈凌志,一直避开眼,往靠近店铺的那一边走,和沈凌志拉开了点距离。   他不是生沈凌志的气,只是一看到沈凌志脑子里就都是些零零碎碎的色情画面,想得彭靖耳根发烫,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一直走到平日里两个人要分开的路口,彭靖才扭扭捏捏地打算和沈凌志说再见。   但沈凌志突然一把拽住了彭靖的手腕,手上力度大得彭靖觉得手腕酸疼,他皱着眉刚想喊疼,沈凌志就放开了。   沈凌志甚至还后退了几步,一脸歉疚。   “怎么了?”彭靖别开眼神避免和他对视,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彭靖,”沈凌志局促不安,“对不起。”   彭靖一头雾水:“啊?”   沈凌志深吸了口气,抿着嘴唇慢慢解释:“昨天是我不对,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和别人靠太近之类的,但我还是…”   现在回想起来,沈凌志觉得自己当时似乎有点鬼迷心窍了,他对于找彭靖帮忙这件事很有执念,心底里酥痒得厉害,好像只有彭靖来了才能止痒。   “但下次不会了,我保证!”沈凌志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懊悔神色尽数表现,“都怪我,我昏了头了,之前在牢里看到过,以为你也觉得没什么…对不起…”   看他又要懊丧地拍自己,彭靖连忙靠近了去抓他的手,把那只大手用两只手捂着才勉强捂住,嘴上安慰他:“好了好了,没关系,都说没事了,我就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有点过不去,现在想起来,我也没那么讨厌…不怪你,真的。”   “那你别不理我,”沈凌志回握住彭靖的手,只觉得又软又滑,“你一不和我说话,我心里就难受。”   彭靖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沈凌志为什么难受,这句话说得自然无比,可听起来总让彭靖想东想西。   到底怎么了?   和沈凌志分开之后,换成彭靖拍脑袋了。   这座县城不大,蕴藏的热量倒是不少。   一到午后,整座县城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往天放热,把空气蒸得又干又燥,连带着人的嘴唇也泛起白皮,这时候谁也不愿意在外面走,路边油光发亮的香樟叶反射阳光在路上投出一大片晃荡的光点,稍有不慎就容易射进人眼里,直照得人眼前一片红晕,脑子也跟着发晕了。   便利店里冷气开得足,沈凌志眯着眼睛看外边一片疯狂的白亮,努力打起精神。   玻璃门被人推开,机械女声响彻了整个便利店:“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搞怪又滑稽,毫无热情可言,沈凌志每次听都觉得它像在赶客。   来的人面相年轻,是第一次给沈凌志讲二维码的女生。   沈凌志怔了一小会,心里的感激又浮起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感谢,只好默不作声地等人过来结账。   他举着二维码扫描器,可女生到了收银台前,却没掏出手机,反而慢慢悠悠地从包里找现金。   “还是给你现金吧,”女生抬头眨眨眼,语气俏皮,“你收钱也熟悉一点。”   沈凌志放下机器,胸口梗着口气,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谢谢,等人走了,他才呆呆地坐在收银台后的红色塑料凳上,用手使劲抹了把脸。   他居然觉得眼眶有点酸。   下午下班之后沈凌志从电器店里背了台落地扇回屋,铁柄横杠在肩上,勒出了条不浅的红印。   彭靖总算是吹上了凉风,也吃上了沈凌志带回来的小布丁。   他们俩傻乎乎地面对着风扇坐在床上,开上最大档,凉风吹过湿发,有些水珠蹦在彭靖脸上,他飞速擦去,朝着风扇喊了几声。   传出来的音发颤,彭靖听着好笑,笑得肚子上的浅薄肌肉一收一缩。   沈凌志盘腿坐好,和彭靖提起白天店里来的女孩。   “那一瞬间,”沈凌志感慨万千,“真是太高兴了。”   “怎么就高兴了?”彭靖撑着脸问。   “她对我好善良,”沈凌志顿了顿,“虽然她肯定不知道我从牢里出来。”   沈凌志又补充:“就感觉被人接受了,被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   风扇轮回着打转,吹出的风温和又凉快,本该是睡觉的好晚上,但彭靖反而睡不着了。   他被沈凌志的话弄得心烦意乱,居然开始酸溜溜地嫉妒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女生。   彭靖也为沈凌志高兴,他想那个女生肯定是善良又可爱的,但还是忍不住有些酸。   酸沈凌志因为她的善意而高兴,还酸她被沈凌志排在自己后面,尽管是在自己后面,但彭靖总觉得慌乱。   他感觉自己的占有欲正在不断吹过的风中疯狂生长,以心脏为基石,发芽破土,层层地包裹住沈凌志。   彭靖希望在沈凌志心中的那个特殊排名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有些自私地希望整个社会上只有自己是接纳沈凌志的。   但是不现实,也不可能,彭靖更舍不得。   沈凌志这么好这么淳朴,因为自己收留他就傻乎乎地给自己买风扇买小布丁,他当然值得不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   再说了,自己这点占有欲,在沈凌志心里又有几斤几两呢?   彭靖越想越郁闷,抬腿轻轻踹了一脚沈凌志。   房间里只剩下风扇叶片工作的嗡嗡声。 第13章 猴子·十三   彭靖窝在靠椅里,昏昏欲睡。   上午洗了不少头,手被洗发水弄得又滑又干,彭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把被水泡得有些发皱的手指蜷在手心里。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彭靖抬起头来,强撑精神:“梅姐,怎么了?”   梅姐是这家新理发店的老板娘,留着新兴的时髦发型,脖子上的颈纹一圈一圈,上面松松垮垮地挂了条项链,她提着一只小皮包,换了条洋气连衣裙,脸上的粉没扑匀,刻意刷过的眼睫毛粘在一块,黑乎乎的。   “我今天下午得回老家一趟,”梅姐伸手拽了拽耳环,“收拾收拾走吧,当放假了。”   彭靖没有迟疑,站起来,露着笑道谢:“行啊,谢谢梅姐,您路上注意安全。”   梅姐没搭话,她又挨着镜子去补口红了。   彭靖顺着老桥往出租屋走,他尽量往大树边挨,踩着阴影块前进。   回去又能做点什么呢?彭靖叹了口气,出租屋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还又闷又热。   眼看已经走到了平日里和沈凌志分别的路口,彭靖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沈凌志每天的必经之路,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旁边,等红灯变绿灯。   干脆去找沈凌志,等他下班后再一块走走。   彭靖抓了抓头发,安安静静地等绿灯。   沈凌志常走的这条路确实很凉快,两边的树又高又大,一路都是阴凉处,沈凌志之前带彭靖走过一次,说是万一他要来找自己却不认识路。   外地路痴还嫌弃他不认路,彭靖想着好笑,加快了步子往美宜佳赶。   到了美宜佳,却没见着便利店里有人,倒是步行街头的广场,围了不少人。   三三两两的人分别站在一块,彭靖眯着眼睛看,又踮起脚,没看到什么,倒是把对面大妈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眼角上吊,两道眉毛长得歪斜,嘴咧得不小,露着发黄门牙,一副凑热闹的模样。   彭靖没由来地心惊。   他上次这么清楚地见到这种表情的时候,手正被金属手铐锁得牢固。   一路跟着警察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下来,警车边围了不少邻居,一看见他衣服上都是血,平日里熟稔的人又缩回了头,不再看了。   记忆本能地催促着他往前迈步,去弄清楚是谁成了这一片的谈资。   人群隐隐有些骚乱,原本围得紧的人稍微散开了点,有人用方言劝了一句:“莫吵哩!”   没什么效果,这句劝语淹没在更大的骚乱之中。   “不是我!我没偷!”   这句普通话在杂乱方言声中突兀无比,彭靖一听就知道是沈凌志,他脑子炸成一团浆糊,彭靖冲过去拨开人群往中心蹿,耳根不知道贴着谁厚实的肩膀擦了过去,半边脸都给蹭得火辣辣的。   沈凌志被一个中年妇女狠狠拽着手臂,女人白胖的手指用力地扯着沈凌志手臂上的皮肉,把一片皮肤掐得青紫,沈凌志没有大幅度地挣扎,他试着抽出手臂,却被女人抓得更紧,锋利的指甲挖过他的手腕,留下几条鲜红印迹。   “你偷了!”女人大喊大叫,普通话和方言混杂,冲着围观人群用方言喊,“大家来看啊!坐过牢的死不要脸!”   彭靖冲上去一把推开女人,女人没站稳,漆皮高跟鞋一只掉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样子吓了旁人一跳,彭靖把沈凌志护在身后,紧张得嘴唇都在发抖。   “打人哩!”女人挣扎从地上爬起来,撩开头发,“偷钱还有理啊!”   “你放屁!”沈凌志似乎一听到偷这个字眼情绪就容易激动,他暴躁起来,想一把推开彭靖上前去理论,“我他妈没偷!不是我!”   彭靖转过身,看到沈凌志的眼睛怒睁,眼球充血发红,额头边缘的青筋暴起,他呼吸急促又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看上去凶恶可怖,散发出来的怒气下一秒就要全部爆发出来,彭靖从没见过这样的沈凌志。   好像只有这样的沈凌志才能和杀人犯这个名头联系起来。   惊慌涌上心头,彭靖不敢想如果沈凌志真的冲过去会发生什么,他一把拦住沈凌志的腰,紧紧地抱着他,因为害怕他的普通话说得比平时更不利索,舌头有些打结,却还是一遍一遍安抚沈凌志:“我知道,不是你,肯定不是你,我相信你…”   手臂环住的腰身肌肉不停鼓涨,彭靖差点就要抱不住,他又用了点力,手臂硌得生疼。   “沈凌志,”彭靖颤着声,“别冲动,我不想你再进去了。”   沈凌志真的安静下来,呼吸很快平复好,他重重地呼吸一次,不再有动静。   彭靖松了口气,松开沈凌志的腰,转身看不远处的女人,试图和她冷静沟通:“一定是有误会,他没偷,他不可能偷钱。”   “他就在我旁边!”女人不服气,“不是他还是谁?进牢里的没得什么干净的东西!”   沈凌志又有些激动,彭靖拽住他的手腕,捏了几下。   他没办法反驳女人的话,他和沈凌志确实不干净,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背了条人命的。   但是没有做过的事,彭靖不会揽给自己,也不允许别人硬推给沈凌志。   “做么子事都要讲一个证据,”彭靖干脆说回了方言,和女人掰扯清楚,“你这样讲他偷钱,你拿东西出来说,不要讲你觉得你觉得,我告诉你,就算他坐过牢,没做的事就是没做,除非你锤死他偷钱,有证据讲他做了这个,没得就不要这么讲!”   他和女人杠起来,转头下意识看了便利店,指了指监控:“店里有监控,你去看下就晓得。”   彭靖不知道沈凌志听懂了多少,转过身握着他的手让他放心;“没关系,没做就是没做,等会就知道了。”   他们一直在店里等警察来调监控。   沈凌志从彭靖来了之后就不再说话了,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沉得可怕,倒是彭靖,一直在和女人用方言扯皮骂娘,女人嘀咕一句他就回一句,彭靖讲的话又难听又直白,每说一句都要提心吊胆怕沈凌志听懂了这些污言秽语。   可要不是因为沈凌志,他才不会说这些难听的话。   彭靖相信沈凌志不会偷钱,他手笨嘴也笨,待人处事都憨厚老实,任女人拽着他到步行街头撒泼打滚,连用力推开女人都不推,他又不会方言,听女人和其他人零碎话语大概只能干着急,没人愿意认真听他这个异乡人的辩解。   大家只想要热闹和八卦。   就连女人辱骂和人群的碎嘴他也听不懂,沈凌志像只猴子,在人群的中心笨拙又暴躁地解释。   还好自己来了,彭靖一边回女人的嘀咕一边想,他抓了抓自己的胸口,那里泛起了一小片细碎的心疼。   沈凌志为什么会,杀人呢?   彭靖迷迷糊糊想起这个他从来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第14章 拥抱·十四   彭靖和女人凑在电脑面前看监控。   女人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屏幕里她正往沈凌志走去,那只挎包被她随手扔在柜台上。   彭靖出声让女人别叫嚷,认认真真地看着屏幕。   他对这件事很在意,仿佛他才是今天下午被人围观的那个,而沈凌志只是倚在旁边,一言不发。   彭靖从女人向警察颠三倒四的诉说中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   女人是这家店的老板,她今天特意来给沈凌志结工资。   “要不是他没手机!”女人斜眼看沈凌志,“我用得着亲自跑过来?”   彭靖不动声色往沈凌志前面挪了挪,把女人的眼神挡了个彻底。   女人的意思他听得明白,为什么沈凌志没有手机,她从一开始就咬准了沈凌志坐过牢这件事,因为坐过牢,所以干坏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凌志就这么被迫打上了这个烙印。   女人一直在嘀咕,她说自己不过是出门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包就敞着,原本算好的工资和钱包就不翼而飞了。   她一直在说话,尖细声音像一把小锥子,钻得彭靖耳膜生疼,他忍不住转头吼女人:“你吵什么吵?看监控就晓得哪个崽子偷你钱了!”   女人被彭靖吼得脖子一缩,闭上嘴看监控。   屏幕上女人已经出门接电话了,沈凌志站在收银台里面,探身看了看女人,有人来收银台向沈凌志说了什么,紧接着他就绕出收银台跟着客人在货架上翻翻找找。   彭靖松了口气。   画面还在继续,前来结账的另一个瘦小男孩四处张望了一小会,伸手拉开了那只摆放在台上的挎包。   辅助调查的警察把画面暂停在挎包被拉开的地方。   彭靖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拽过沈凌志的手腕,理直气壮地冲女人吼:“道歉!”   其实没有人会说女人错了。   她只是遇上了一个自认为改过自新的犯人,于是便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提防来,哪怕这种提防给沈凌志或多或少造成了伤害,也不会有人责备她。   没有任何人理所应当地收获偏见,除了彭靖和沈凌志,或者说,很多个彭靖和沈凌志。   但彭靖还是希望得到一句抱歉,尽管改变不了大多数人对他和沈凌志的看法。   女人没有道歉,那个穿着松垮警服的警察也没有调解,他们一直僵持着,直到沈凌志扯了扯彭靖的衣角。   “走吧,”沈凌志说话声很小,“我想走了。”   他听得出来沈凌志的难过,彭靖没有再坚持,把胸口的不甘咽下去,跟着沈凌志出门。   已经快要天黑了,天空微明,染了层橘色,随着太阳一点点掉落,橘色也消失不见。   彭靖拉着沈凌志的手,抬脚跨过了铁门的门槛,迈进体育场。   体育场在县城的城北,彭靖坐牢前,这里还是用碎石头铺成的简陋跑道,中间的地皮一到春天就杂草丛生,顺着阳光长,到了夏末就能长到人的小腿肚,叶片搔得人皮肤发痒,但现在这些都消失了,碎石头成了塑胶,杂草成了草坪,红绿相间,白日里看,彭靖总觉得漂亮。   县城变了很多,他也变了很多。   彭靖苦笑着,又把沈凌志的手抓紧了一点。   他们顺着塑胶跑道走,彼此沉默,好像今天下午的事没有发生过。   但彭靖感觉到自己心跳正在加快,今天下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一直没有和沈凌志真正地说过话。   沈凌志生气暴躁的模样在彭靖脑中挥之不去,那些被他压住的好奇又层层叠叠地涌上来,彭靖转头看了眼沈凌志,只看得清他的侧脸轮廓,那双平日里总是有神的眼睛此刻变得沉默寡言。   “我很讨厌偷这个字,”沈凌志小声开口,“不是我。”   彭靖心头一动,伸手拽住了沈凌志小拇指,又觉得不够,顺着小拇指攀上去,努力地把整只宽大手掌小心地握住,手心温度相接,热流顺着血液传送至胸口,烧得整个胸膛里又暖又旺,他甚至想冲动一把,抱住沈凌志好了,哪怕一分钟也行。   沈凌志回握了彭靖的手。   “为什么总是怀疑我?”   “总是?”彭靖皱皱眉,“还有谁?”   沈凌志又不说话了。   他们围着体育场转了好几圈,夏夜吹来的凉风洗劫了白日里出的一身汗水,沈凌志稍微活动了肩背,他牵着彭靖在这里兜圈。   他有一个秘密。   监狱里,犯人们有时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起大家坐牢的原因,一旦得知便一传十,十传百,但沈凌志从来都只用杀人两个字草草概括不肯细谈。   沈凌志企图让这件不光彩的事永远只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他不想亲口说出,本以为不去想不去提起,这种事就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爸爸总是说教他,训他做事冲动性格又暴躁,有时候到了气头上,沈凌志总能听到他爸说他以后会犯事。   “你以后犯事了不要找我!”   所以他真的没有找他爸,沈凌志还记得那天,他把沾了血的菜刀往案板上一扔,抖着手拨110自首。   “他,我以前工作地方的,老板,”沈凌志嗓子干得难受,“他也怀疑我偷钱,我们吵了一架,然后,我…”   他们在厨房吵架,菜刀理所应当地成了凶器。   菜刀刺入那个尖酸刻薄的男人体内时,沈凌志似乎失去了意识,他觉得怒火是红色的,所以沈凌志的眼前也是一片红色,可等怒火熄了个彻底,眼底就满是燃烧过后的灰烬。   杀人似乎是缓解他当时怒火的唯一办法,可人真正躺倒在地上,沈凌志又冷静下来。   自首只是赎罪的第一步,后面的千千万万步还尚未迈出。   “我以前做事很冲动,”沈凌志抹了把脸,“来湖南也是,杀人也是…”   彭靖拍了拍沈凌志的背,像在给一只伤心的大狗顺毛。   “我以为我现在不会…像以前那么冲动,但是今天下午,听到她说我偷钱,”沈凌志声音又小下去,“我那时太生气了,我很怕,我又…”   彭靖猛地拉紧沈凌志的手。   “我们,会被这样对待,是我们活该,”彭靖语气很平静,“我们杀了人,坐牢和被人看不起,都是我们应得的,坐牢的那几年,远远不够抵消这种罪恶,所以我们一辈子都得赎罪,我认了。”   他不擅长把话说得太委婉,也不想在沈凌志面前还要插科打诨,这段直白话语让沈凌志楞在原地,他没有反驳。   “但我们不能对我们自己没信心,”彭靖说得很坚定,“很多人出来后,又进去了,但我们不能做这种人,我们出来是好好过日子的。”   改过自新的标准由他们自己来制定。   “你不要害怕,”彭靖站在沈凌志面前,仰头努力看清沈凌志的脸,“别人不把我们当人看,没关系,我把你当人看,你把我当人看,就好了。”   沈凌志被彭靖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缓慢,血液循环似乎有了声音,沈凌志恍然间觉得他是一只受伤的大狗,彭靖就是一只小狗,他正努力地舔舐自己的伤口,他是具有力量的,一种从瘦小的骨架深处传来的力量。   他上前猛然抱住彭靖。   彭靖懵了一瞬,犹豫着用手环住沈凌志的腰。   “彭靖,”沈凌志有点哽咽,“谢谢。”   “没关系。”   彭靖轻轻拍着沈凌志。   沈凌志抱得更紧了,他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的:“我…我不想再进去,我想好好和你过日子,所以我一定会改掉这个毛病,我不想再冲动…但可能…会有点,有点难…”   和你好好过日子几个字落进彭靖耳里,让他耳根发烫,但他还是一字一顿地回应:“我会陪着你,以后每次你冲动的时候,我就…”   我就像今天这样抱着你。 第15章 秘密·十五   沈凌志回去后又和彭靖道了歉。   他说自己不是因为不信任彭靖才刻意不告诉自己为什么杀人的,沈凌志抓着彭靖的手腕急匆匆地解释,宽大手掌轻松圈住彭靖的手腕,稍稍紧握,粗糙掌纹带来的触感转瞬即逝。   彭靖突然觉得自己抓不住沈凌志。   从他们互相手淫的那天晚上到现在,彭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在沈凌志心里,自己大概已经成了他无比信赖的那个人,沈凌志开始不再刻意地注意彭靖那些所谓的不同生活习惯,晚上冲凉过后,他总不爱把水擦干净,光着上身从狭小的厕所钻出来,大方地坐在床上,坦坦荡荡毫无遮挡之意,就像沈凌志对彭靖的感情,不必遮挡,友情亦或者感激全被沈凌志表露得清楚。   但彭靖不一样,他得努力地把内心里躁动的心思伪装得正常和普通。   正常和普通两个词,催着彭靖把他爸爸推倒在地。   彭靖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大概是那些被他从箱底翻出来的成人杂志男模的剪报,彭靖一直到回家的时候都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他还和姑妈一块聊天,然后喝醉的男人打开了门。   他骂了彭靖一些什么话彭靖已经忘了,反正跟他喜欢男人这件事逃不开关系,彭靖猛地站起来,扑上去大吼着让他闭嘴,撕打那几分钟里彭靖只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和哭喊,男人人高马大,他努力把彭靖按在餐桌上,混乱之中彭靖摸了东西往他身上扎,等男人不动了,他才发现自己抓的是刀。   彭靖的秘密是他不喜欢女的,因为这件事他错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他从来不向人提起,他也不去想,这个秘密就不会一直哽在喉口,它会慢慢沉入水底,悄无声息。   但现在它又浮上来了。   彭靖在黑暗里看沈凌志的侧脸,努力把沈凌志由额头、鼻梁和嘴唇构成的侧脸线条看得一清二楚,不断用眼神描绘和勾勒。   他今天和沈凌志说起“每次”这个词,细想过后,彭靖才惊觉这个词有点像永远。   他能永远地陪在沈凌志身边吗?   如果再一次被发现,沈凌志是不是会推开他?   彭靖闭了闭眼,往沈凌志身边靠了点。   手臂贴着手臂,热度攀升。   也许以后会被推开,但至少现在,彭靖只想偷偷挨近一点沈凌志,再感受一次夏天。   因为夏天快过去了。   沈凌志的那份工资彭靖最后帮他拿了回来。   彭靖一直在美宜佳门口等,他心平气和地和女人说明来意,女人低声嘟囔了一会,不情愿地从包里数了一千块给彭靖,彭靖没想到她会答应得那么快,也许是还有些许歉意,只不过不多,不过一点就够了。   沈凌志拿一千块买了保温壶和热得快,天气转凉,他们又一起去农贸市场买了长衣长裤,彭靖挑挑选选,最后买了面料不算差但价钱也不高的几件。   还一起做了很多事很多事。   去开银行户头的那天,沈凌志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彭靖。   “我们各自开各自的,”彭靖傻傻地看着手里的钱,又递回去,“不行吗?”   沈凌志很固执,他不肯接那些钱,抿着嘴唇用沉默来说拒绝。   过了好一会,他才解释:“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一起用,你别分得那么清楚。”   彭靖脸有些红,他想不出理由拒绝了。   离开美宜佳之后,沈凌志消沉了一小段时间,他每天都会出去找工作,彭靖也不问他,只是每天尽可能地让他高兴起来,但是效果不好。   他担心沈凌志,只能每天晚上等人睡着了才敢放心睡下去,有天晚上彭靖没撑住,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后背也有东西抵着,他下意识想动,紧接着就感觉腰又被卡得紧了点。   彭靖听到沈凌志抽鼻子的声音。   沈凌志揽着他的腰,额头抵在他后背那块骨头上,呼吸温热。   彭靖睁开眼睛,看着墙壁,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耐心地等沈凌志放开自己,等沈凌志收回手的时候,彭靖察觉到自己衣服后背湿了一小片。   于是他翻了个身,抓住沈凌志的手轻轻晃了晃。   当作说不出口的安慰。   还有一个问题,彭靖怎么也想不明白。   晚上睡觉的时候明明各占一边,早上醒来时却总和沈凌志面对面,距离近得吓人。   一开始距离只能说近,慢慢就成了彭靖在沈凌志怀里。   早上醒来之后小腹被硬邦邦的性器顶着,滚烫一片,面前就是沈凌志均匀的呼吸,彭靖又羞又恼,可这是正常生理现象,他也说不了什么,只能任人抱着,等沈凌志自己醒来。   有时候抱得紧了,彭靖稍微仰头就能亲到沈凌志的下巴,那里有浅浅的胡须,再往上,就是嘴唇。   彭靖真想亲上去试一试,可他只能慢慢从沈凌志怀里退开。   十月份,县城气温终于开始下降。   暑气消散,秋风微起,走在马路边上,总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   彭靖涨了两百块工资,作为三个月勤勤恳恳工作的奖励。   梅姐也慢慢放下了一开始的防备,偶尔和他开两个玩笑,理发店里的人就哈哈大笑。   理发店开在老桥边,靠近县一中,光顾的人大多是十几岁的学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要求,彭靖没觉得工作多累,洗头也格外有力。   今天也不例外,到晚饭放学时候,高中生就开始涌进来,彭靖刚给一个女生洗完,紧接着面前的床就躺上了一个男生。   看相貌,似乎是第一次来。   彭靖打量了高中男生几眼,让他先坐起来,把毛巾给他扎好,免得把衣服也弄湿了。   这本来只是一个平常客人。   洗发间里灯光昏暗,彭靖打开水,把最后一点泡沫冲得干干净净,其他人早就洗完了,整个洗发间就剩他们俩。   “洗好了,”彭靖松了口气,“出去吹一下就好。”   男孩坐直身体,突然转头看彭靖,眯着眼睛说话:“你喜欢男人吧?” 第16章 尝试·十六   彭靖吓了一跳,楞在原地。   用来冲头发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水珠顺着黑色光滑台面往下滑,彭靖呆呆地看着那几滴愚笨的水珠,然后才慌慌张张地想起打圆场。   “什么…有的没的,”彭靖陪着笑,“现在高中崽都喜欢讲这些吗?”   穿着宽大蓝白相间校服的男孩突然凑近了点,用力抓住彭靖的手腕,少年没做过什么的重活而温暖柔滑的手掌恶狠狠地扣在彭靖的手腕骨上,虎口皮肤紧绷,男孩盯着彭靖的眼睛,像只抓住猎物的精明野狼,露出干净牙齿轻轻笑了一会,语气暧昧:“我知道你喜欢男的,要不要和我试试?”   “我也喜欢,”男孩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和彭靖商量什么秘密,“男的。”   彭靖猛地推开男孩,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老旧铁椅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声音,震破了洗头室的所有隐秘对话。   “我有喜欢的人。”   彭靖说得很坚定,说完后又开始眼神发愣。   他喜欢谁?   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地说出这句话?   男孩收起了先前的兴奋,懒洋洋地看了眼彭靖,站起身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头发,嘟囔着回答:“一开始还不确定你喜欢男的…现在好了,不打自招。”   彭靖哑口无言。   “我对你没兴趣,”男孩瞥了眼彭靖,“我是0,姐妹磨逼,天打雷劈。”   “什么是0?”   彭靖看着男孩的背影,傻傻地问出这个问题。   沈凌志迈着步子往出租屋赶,刚跨进巷子,他又折返进了旁边的杂货店。   从货架上拿了两瓶啤酒,沈凌志又在杂货店里转了几圈,买了好几袋吃的,他急着结账,宽厚肩膀却碰倒了货架上的摆放整齐的方便面。   “没事没事,”杂货店的老板艰难地说着普通话,热情洋溢地和沈凌志说话,“你来结账,我等哈去整理。”   “好,”沈凌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一路跑回来,耳朵发烫,还喘着粗气,“麻烦你了。”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老板拿了两个塑料袋把东西一件一件往里装,“今天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沈凌志挠挠头,低着头笑:“找到工作了。”   所以想和彭靖庆祝一下。   进了出租屋,沈凌志简单冲了个澡,就提着啤酒往阳台走。   阳台上摆了两个塑料凳,正好把小阳台塞得满满当当,沈凌志往里坐,牙齿抵住啤酒盖,他偏着头把两瓶都咬开,摆在阳台周边的围栏台上。   空气里剩下的最后一丝燥热也被冰啤酒赶得彻彻底底,沈凌志撕开一包薯片,往嘴里塞了半片。   他回到了最初那间湘菜馆。   路过那里的时候,那个叫胡威的餐馆老板蹲在花坛边抽烟,愁眉苦脸。   看见沈凌志经过,胡威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就去拉他。   餐馆之前招的新厨师煮不好脾气又大,胡威说过几次就辞职不干了,一时之间找不到人,一个月门面钱眼看又回不了本,胡威拉着沈凌志说了半天,沈凌志一边听一边把胡威给他的烟夹在耳朵后面。   把手洗干净,沈凌志就进厨房了。   他想彭靖赶快回来,和他一块喝啤酒。   喝啤酒的时候再告诉他工作的事。   出租屋的门被推开,沈凌志猛地站起来,却只说出来两个字。   “彭靖!”   然后就听到玻璃瓶砸碎的声音。   “哪个背时东西,”楼下传来骂声,“差点砸得老子脑袋一个洞!”   啤酒掉了一瓶下去,沈凌志趴在阳台上往下看,顺便护住了另一瓶啤酒,他抓住冒着冷气的玻璃瓶身,转身看着呆站在门口的彭靖,有些委屈:“只剩一瓶了。”   面前的高大男人委委屈屈地缩在狭小阳台上,宽厚手掌紧紧握着那瓶啤酒,像是护着什么心爱的东西,彭靖忍不住笑起来,他走过去,接过啤酒,安慰沈凌志:“我们一起喝。”   等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把一包薯片解决一大半时,沈凌志才想起来自己裤袋里那根烟,他摸出来,给彭靖看:“还有一根烟。”   “你会抽吗?”彭靖接过来,借着隔壁光亮仔细地打量这根烟,“谁给你的?”   沈凌志突然得意起来。   浓眉上挑,像是有根线拽着他的嘴角也往上扬。   “老板给的。”   “什么老板?”彭靖眼角一跳,“你找到工作了?”   沈凌志伸手抓住彭靖的小拇指,点点头,眼睛里盛满了高兴,他期待地看着彭靖,像是鼓励他说出什么,又像是等待。   彭靖高兴,是真的高兴。   但是他卑鄙地从心底里生出一点阴暗想法来。   找不到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沈凌志对他的依赖已经爬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彭靖很享受,对于沈凌志的那些他自认为隐秘的靠近和拥抱,还有几滴眼泪。   但让他依赖自己的不稳定因素已经消失了,沈凌志找到工作了。   彭靖突如其来的沉默很明显,沈凌志有些紧张地反问:“你不想我当厨师吗?”   “没有,怎么会?”彭靖勉强地挤出笑容。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沈凌志收起笑,认真地看着彭靖,“我感觉不到你高兴。”   彭靖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张开双臂:“祝贺你。”   沈凌志没有犹豫。   他把一只手掌搭在彭靖的脊背上,另一只手强硬地按住彭靖的后颈,紧紧地把人推进自己怀里。   他的侧脸紧贴彭靖的耳廓,呼吸声粗重,充斥了狭小阳台,彭靖太瘦了,锁骨撞在沈凌志的胸膛里,撞得他整颗心晃荡起来。   “如果你不喜欢,”沈凌志慢吞吞地说,语气却坚定不移,“我会辞职。”   醇厚声音透过皮肉传进耳朵里,酥酥麻麻地痒,彭靖动了动下巴,侧脸贴在沈凌志的脖子上,感受到他脉搏跳动,彭靖足以想象面前抱住他的这个人的心脏到底是多有力。   他小声地问沈凌志:“为什么我不喜欢就要辞职?”   “因为我想让你高兴。”   “那,”彭靖重复了好几个那,最终快速地结束了问话,“你又为什么这么在意我高不高兴呢?”   沈凌志没有回答,他反问了回去:“难道我不应该在意吗?”   彭靖不说话了。   他推开沈凌志,进屋找了点蚊香的打火机,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把那根烟点燃,橙色火光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你会抽烟?”   彭靖点点头,笑嘻嘻地回答:“高中和别人学的,好久没抽了。”   沈凌志把烟抢过来,夹在手指间,颇有兴趣:“我想试试。”   还剩最后一片薯片,彭靖刚把它拿出来就看见沈凌志准备咬烟屁股,他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拿,被沈凌志躲开了。   “我还没试过抽烟,”沈凌志低头认真地看那根被点燃的烟,“我想感受一些从来没试过的东西。” 第17章 崭新·十七   不只是沈凌志在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彭靖也在接受一些新东西,只不过是被迫的。   理发店离县一中太近了,每当校园的电子铃拖着刺耳音调响彻整个老桥的时候,彭靖总是会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稍微回过神来。   老桥白日里是没什么人的,只有几个奶奶担着自己家里种的东西坐在桥头大树下叫卖。   大抵是因为老桥太窄,从城西去城北的车都不愿从桥上过路,不过老桥也有些年头了,彭靖坐牢之前桥边的大理石围栏就有些发黄发旧了,现在更是灰扑扑的,行人都避着走,生怕衣角擦到围栏。   什么都会变,除了梅水上的那座风雨桥。   站在老桥上往左边看就能看到风雨桥,风雨桥耸着暗红色的桥顶,稳稳地扎在梅水之上,彭靖去过好多次,十几年来它毫无变化,就连桥顶里面上的孔融让梨故事的字都不曾变得模糊。   彭靖是很乐意在理发店空闲时候坐在门口看老桥和风雨桥的。   但是每天晚上六点半,县一中的悠闲高中生都会准时出现在理发店门口。   江岱每天都要来店里洗头,他像是挑准了晚上六点半没什么人来光顾理发店,总是大摇大摆往洗头房里的床上一躺就让彭靖给他洗头。   六点半是梅姐回家做饭的时间,店里往往只有彭靖一个人守着。   那些所谓的新东西,彭靖就是从江岱这里听来的。   比如说1和0。   “0就是被操的,1就相反啊,”江岱用词很直白,彭靖听得面红耳赤,手一抖就把水往江岱的眼睛上洒,江岱边擦眼睛边叫,“好好洗行不行,我付了钱的!”   江岱貌似很喜欢缠着他,自从第一次见面说中了彭靖喜欢男人之后。   “我们是同一类人,”江岱用毛巾擦干净额头上的水珠,“所以我想和你说话。”   但彭靖有时候也不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   一个个陌生词汇从江岱嘴里钻出来的时候,彭靖只能用茫然的表情回应,更让他不可思议的,这些陌生词汇无一不与他们这些人有关。   他们,这些喜欢男人的男人。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彭靖想了很久才问出口。   江岱从兜里摸出手机晃了晃:“微博啊,还有小蓝,有很多我们这样的人。”   小蓝又是什么?彭靖没兴致追问了,他按下吹风机的开关,轰鸣声响彻了狭小的理发店。   他突然憎恨江岱把他归为“我们这样的人”。   彭靖一点也不想这样被强势地贴上一个标签。   他情愿游离在这个群体之外,他不需要交流,也不需要同类,彭靖已经习惯了把这件事压进心底最深处,他更喜欢在面对沈凌志时独自享受这种隐秘感,他喜欢男人,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也不需要和任何人分享。   “你不会喜欢的是直男吧?”江岱出声打破了沉默,彭靖正好把他的头发吹干,他瞟了江岱一眼,沉默地把吹风机放回去。   江岱懒洋洋地靠在旋转椅上,笔直的小腿随意碰地,他没有走的意思,只是看着彭靖整理桌上那些剪刀和梳子。   “喜欢直男没有结果的,”江岱又开口,“你得找和你一样的人。”   彭靖突然把抽屉狠狠关上,江岱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他有些生气地看着江岱,说出口的话语气也变得重起来:“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很闲?我不需要同类,你没必要总是来找我。”   高中生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江岱的表情垮了一瞬间,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不需要,我需要,”江岱笑嘻嘻的,“我需要同类,所以我没办法不来找你。”   彭靖还想反驳,理发店的玻璃门却被人拉开了。   高大身躯站在门口,熟悉的声音钻进彭靖的耳朵里。   “彭靖。”   沈凌志每次这样叫彭靖的名字,彭靖都觉得心尖上像被一根狗尾巴草轻轻搔刮了一下,痒得令人心动。   彭靖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烫,他抬起眼皮去看沈凌志,沈凌志太高了,把从玻璃门里透进来的光遮了一大半,也把彭靖的眼神全抓住了,他不自觉地往沈凌志面前走,抓抓头发,面上发烫。   他很害羞,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江岱在这里,彭靖总觉得自己的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正肆无忌惮地摊在空中,他甚至不敢看沈凌志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呀?”   憋了半天,彭靖只问出了这句话。   沈凌志抿了抿嘴,他好像想笑,但又顾虑到这里有其他人在,只能压低了点声音凑近了和彭靖说话:“我今天下班早,想等你一块回去。”   太近了。   他说话的热气顺着耳廓爬进耳道里,平日里本就醇厚的声音压低后带了点沙哑感觉,沈凌志喉咙深处的震动也攀上了彭靖的耳朵,听得彭靖腰眼发麻。   彭靖真想扑进他怀里,耳朵贴在沈凌志的左胸上,听他的心跳声。   “你要不要我给你洗个头呀?”彭靖有些兴奋,全然忘了身后还坐着江岱,“现在店里没人,我给你洗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他心里暗暗盘算着等会好好给沈凌志头部按按,让沈凌志舒服舒服,等沈凌志乖乖进了洗头房,江岱又拉住他不让动了。   “我帮你刺激刺激他,”江岱小声说,“但你之后得对我耐心点。”   彭靖甩开江岱的手,说话有些结巴:“不用…你…你别多管闲事,好好坐在这就行。”   但江岱好像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等彭靖把水温调好准备给沈凌志洗头的时候,江岱钻进了洗头房,他把手搭在彭靖肩上,语气亲密:“阿靖,我先走了啊。”   原本放松下来的沈凌志听得身体一僵,他快速睁开眼,稍微坐起来,转头就看到搭在彭靖肩上的那只手。   心脏不知为何用力跳动了一下,沈凌志感觉周边空气有点闷,他不想重新躺下去,只是直直地盯着彭靖的肩膀不放。   水龙头没关,温水打在洗头池的池壁上哗哗作响,彭靖呆呆地看着表情沉下来的沈凌志,一时之间忘记了甩开江岱。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钻了出来,让彭靖心跳加速,胡思乱想。 第18章 阿靖·十八   四个月了。   从沈凌志出狱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   他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彭靖小心地把手指从稍微柔软的发根之间插进去,被水打湿成缕的头发贴在他的手指皮肤上,彭靖感觉像是夏日里赤脚踩进一条澄澈清凉的溪流,绿而茂密的水草在水下借着水流动的力量小心地亲吻他的脚踝,温柔且虔诚,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又把手指抽出来,重新找了一处未曾触碰过的地方,再次把手指埋进沈凌志的头发里。   就让他的手指代替嘴唇吧,彭靖心想,代替嘴唇亲沈凌志。   沈凌志的额头其实很饱满,把头发全部撩上去,又紧闭着眼睛,高耸的眉骨上是有些拧起来的眉毛,从彭靖的角度看过去,他都有点儿不认识沈凌志了。   看起来凶凶的。   他从江岱离开之后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沈凌志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闷气,他心里堵得难受,可是他早该知道的呀。   早该知道彭靖招人喜欢,谁都想和他做朋友,自己又怎么会是他唯一的朋友呢?沈凌志又皱紧了点眉头,嘴角下沉。   彭靖软热的手掌正不断拂过他的头发深处,他好像对沈凌志的头皮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当那只灵活的手路过一层紧绷着的皮肤时,彭靖就会用他小巧的指腹缓慢地按压,转着圈按,可是沈凌志被他越按越心慌,像是被他按下了一个小开关。   然后沈凌志就忍不住从自己的记忆里抠出所有快乐的片段,并以此为证据,来证明对彭靖来说最重要的朋友是他自己。   彭靖对他好,把他留在这座小城,带他嗦粉找工作,还会给他洗头。   虽然他每天要给很多人洗头,可那是工作,那是不一样的。   他和那个把手臂搭在彭靖肩上的男孩的区别就是那个男孩没办法享用彭靖工作之外的时间。   你已经赢了,沈凌志这样安慰自己。   可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分出一个输赢?   彭靖已经把冰凉的洗发水抹上了沈凌志的发梢,白净的双手开始揉搓沈凌志的头发,他终于肯动用指甲了,圆润整齐的指甲小心地搔抓着头皮,不像是在洗头,倒像是一只胆小的猫用爪子试探它好感的人类。   之所以会试探,是因为猫不知道人类愿不愿意把它抱在怀里。   彭靖不知道,所以他连打一个擦边球都小心翼翼,思考再三。   “你皱着眉干什么呀?”彭靖小声问,他冲干净自己手上的泡沫,用手指拂开沈凌志的眉毛,“你不开心吗?”   沈凌志清清嗓子,低声否认:“没有。”   骗人。   彭靖撇撇嘴,把沈凌志头发上白色泡沫给冲干净,又起身去找棉签。   拿了两根干净的棉签在手里,彭靖重新坐回洗头池前,他把椅子拉近了点,低头看沈凌志,沈凌志却正好睁开眼,彭靖直直地闯进沈凌志的眼睛里。   平静无风,却又让人觉得风雨欲来。   “我…我给你掏耳朵吧,”彭靖别开视线,“很舒服的。   你可能会开心一点。”   他起了私心,原本只应该捏着棉签尾部轻轻旋转的,可彭靖心痒得很,他把无名指放在沈凌志的耳垂上,手指轻轻旋转湿润的棉签。   “我没有不开心,”沈凌志说话声更低了,“我只是…”   沈凌志嗫嚅着说出那个答案,我只是在心里拿自己和别人做比较。   彭靖没能听得清楚,他低下头,把耳朵靠近了点,这个姿势有些过于暧昧,彭靖的嘴唇正对着沈凌志的耳垂,他开口问:“什么?”   沈凌志的心脏像是突然被彭靖抓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耳廓发烫,因为彭靖说话间喷洒而出的热气。   于是他也鬼使神差地对着彭靖的耳朵,压着声音否认:“没什么。”   棉签抖了一下,把沈凌志的耳道堵得更紧,沈凌志觉得双耳像是被水灌满了,或者说,他正处于水下,所以整颗心也开始水乎乎的。   把耳朵掏完,彭靖用水把手洗干净,又在柔软毛巾上擦干才动手给沈凌志按头。   “你平常给人洗头都要做这些事吗?”沈凌志问他,“不仅要洗头,还会掏耳朵,和按摩…”   彭靖摇摇头解释:“不是,洗头是基本,如果要掏耳朵和按摩,是要额外加钱的。”   “那你给他掏耳朵和按摩了吗?”沈凌志突然一把抓住彭靖的手腕,大拇指和食指扣在手腕腕骨上,又顺着手腕线条往下滑,最后拽住了彭靖的手掌,大拇指埋在彭靖的手心里,那里掌纹交错,温热柔软。   “他没有付掏耳朵和按摩的钱呀,”彭靖眨眨眼,“他和你不一样。”   你不用付钱,我也会这么做。   沈凌志听得心里飘飘的,像是天上的云都钻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们一起吃了饭才回去。   十月才过了一半,彭靖的手就开始慢慢冰起来了。   他一天里总是要碰水的,碰水的时候还能勉强借着热水暖暖手,可一旦下班离了水,彭靖就手指冰冷,插在兜里动都不愿动。   沈凌志把手强硬地插进彭靖的口袋里,滚烫的大掌把彭靖缩成拳头的手包住。   他心里暗暗得意,除了自己,彭靖现在还有什么朋友能抓住他的手?   彭靖全然不知沈凌志心里这些幼稚的比较,他今天累得很,连用脑袋稍微想想为什么沈凌志看到江岱会变脸的原因都懒得想,他没有办法分清沈凌志的变脸是友情还是爱情,索性安心享受这一刻的温暖。   但不对劲的地方不少。   晚上气温更低,彭靖缩进被子里,不停地擦动两只脚,却还是没办法暖和起来。   冷得他睡不着。   可能还是被子太薄了。   这床被子是彭靖姑妈留下来的一床秋被,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内里的棉花又薄又少,沈凌志知道他怕冷,总是把被子多分给他一点,但也没什么用。   彭靖困得不行,尽力缩起来让自己暖和一点,眼皮上下打架,意识都昏昏沉沉的。   “彭靖?”沈凌志翻了个身,小声叫他。   “嗯…”彭靖勉强睁开眼,“怎么了?”   沈凌志又靠近了点,他的手抬起彭靖的头,手臂飞快伸过去把人的肩膀揽住,最后稍微一用力就把睡意朦胧的彭靖抓进了怀里,彭靖的鼻尖正抵着沈凌志的左胸,沈凌志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彭靖的发旋。   “阿靖。”   彭靖的睡意终于被这两个似曾相识的字给惊醒,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装得自然发问:“为什么…这样叫我?”   “你喜欢别人这样叫你吗?”沈凌志声音里居然有点委屈,“我今天听到他这么叫你,我以后也这么叫你,好不好?”   “我没有喜欢…”彭靖抬起头解释,正好撞上沈凌志低头,两个人鼻尖撞在一块,嘴唇都近得不得了,呼吸胶着在一起,把周边的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他怕得想躲开,下意识挣扎,柔嫩大腿不小心蹭过沈凌志的腿间,沈凌志呼吸一滞,把彭靖扣得更紧。   “你别乱动。”   彭靖知道自己碰了不该碰的地方,他怕沈凌志真的起反应,这样下去自己起反应是迟早的事,于是他乖乖缩在沈凌志怀里,闭上眼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   等念到第五遍的时候,彭靖怎么也没办法忽略抵着自己大腿的那个滚烫物件了。   “阿靖,”沈凌志懊恼地低头,“它好像硬了。” 第19章 藏水·十九   彭靖把额头抵在沈凌志锁骨下方紧实的肌肉上,他一直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缓慢起来,可沈凌志一逗他的龟头,他就忍不住喘。   被子上下起伏,彭靖半张脸埋在里面,他感觉自己的下身一直湿哒哒的,被一根凶恶可怖的阴茎抵着的大腿,也一片黏糊。   他想努力抓住沈凌志完全勃起的,沈凌志称之为鸡巴的东西,但是沈凌志的手指不肯放过他,沈凌志一直在搓彭靖水红色、圆润的龟头,指腹在马眼缝上滑上滑下,然后带走刚刚分泌出来的新鲜的清液,最终把原本干燥的龟头沾染得水汪汪的,沈凌志稍微用点力气,彭靖就能听到啧啧作响的水声。   爽得他止不住地在被子里喘,手抖得连抓沈凌志的阴茎都抓不稳。   于是他几次都让那根庞然大物逃脱了他的手掌,引起沈凌志略有些不满的闷哼,沈凌志挺了挺腰,把自己的东西往彭靖手里送,低着头催彭靖:“彭靖,彭靖,抓紧点。”   沈凌志又加快了速度,他终于开始摸彭靖的囊袋,小心地握住两颗小球在手心里揉。   他们俩都没脱内裤。   在沈凌志说完那句“它好像硬了”之后,事态就有些不可控制了。   他们的下身紧紧贴在一起,饱胀的龟头从内裤边缘钻出来,马眼在黑暗里一张一合。   彭靖眼前发白,他稍微抬起点头,微张着嘴:“内裤…湿…湿了…”   沈凌志楞了一下,指腹擦过彭靖的冠状沟,低声解释:“你水太多了,好湿。”   彭靖羞得满脸通红,他泄愤般在沈凌志肩上咬了一口,沈凌志龇牙咧嘴地吸气,用掌心包裹住最上方的黏膜,快速而小心地搓,快感密密麻麻地涌进彭靖的脑子里,侵占了每一根神经,彭靖仰起头,当他的嘴唇触碰到沈凌志还浮着一层胡渣的下巴时,下身的阴茎狠狠跳动了几下,然后全部射进了沈凌志的手掌里。   温热的精液还在刺激刚过高潮的龟头顶端,让彭靖觉得他一直被泡在温水里,上下起伏,要慢慢慢慢地呼吸,他才能缓过神来。   “爽了?”沈凌志声音有点哑,彭靖平复着呼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明明一开始是沈凌志先撩火的,先爽的却是他。   但是刚刚差点就亲到了呀,嘴唇。   所以他才没忍住射出来。   沈凌志翻身下床,他用没沾精液的手拉亮了灯,仔细地拿卫生纸把手擦干净,彭靖从被子里偷偷往外面看,看到沈凌志站在灯下,全身肌肉分明,内裤鼓鼓囊囊,饱满龟头还在空气中裸露,上面水光淋漓,彭靖硬得很快,他再一次硬了。   “你…”彭靖红着脸坐起来,“你过来,我帮你。”   然后事情的不可控制性,又上了一个档次。   沈凌志被彭靖推坐在床上,他的手臂撑在两边,腿被彭靖分开。   彭靖好像变得很强势,但沈凌志看得出来他很害羞。   在彭靖俯下身去的前一秒,沈凌志就已经弄清楚彭靖要怎么帮他了。   身体里好像有一个炸弹计时器在响,一直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最后归零,然后炸弹爆炸了,沈凌志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看着彭靖把自己的内裤完全拽下来,然后用双手小心地拢住勃起的阴茎,缓慢又虔诚地把那层脆弱、不曾被人温柔对待过的包皮往下撸,露出最敏感的头部。   然后彭靖伸出软嫩的舌头,在顶端肉粉色的马眼上勾了一下。   水流得更凶了。   几乎是一大股一大股地从阴茎顶端冒出来,顺着龟头流至柱身,把原本蜿蜒的青筋染得更加凶恶,沈凌志的手有点抖,他情难自禁地握住鸡巴撸动,眉头紧皱,然后往上却不小心碰到彭靖的下唇。   沈凌志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他停在原地,漆黑眼神紧锁彭靖,彭靖被他看得心虚,飞快在阴茎顶端吮了一下才抬起头求饶:“能…能把灯关了吗?我有点不好意思…”   可以,虽然沈凌志心底里不是很愿意。   他变态般地想看彭靖张开嘴把自己的鸡巴吃进去,彭靖的嘴巴那样小,也许会鼓得厉害,但是水嫩又柔软的嘴唇一定会紧紧咬住沈凌志的阴茎,然后是吮吸,吸得沈凌志这辈子都没流过这么多水。   沈凌志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大脑里所浮现的想法是多么的,不正常。   是不正常的…吗?   沈凌志伸手把灯扯灭了,很响的一声,让这间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水声开始疯狂蔓延。   关灯像按下了一个开关,他们两个人都疯癫得有些不像话。   彭靖张开嘴把整个龟头努力地包进了自己窄小温热的口腔,舌面被沉甸甸的龟头压着,粗糙舌苔滑过冠状沟,然后他开始收紧口腔,像一个肉套子,似乎把沈凌志的魂都套住了。   温暖又滑腻的口腔软肉松动了些许,为舌头的自由活动腾出了地方。   彭靖伸着舌头从冠状沟一直舔到马眼,舌尖用力地擦过马眼缝,然后不断地围绕着马眼打转,湿滑又温热,彭靖的技术并不熟练,他只能勉强包住牙齿,但在亲吻和用舌头裹含龟头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用牙齿磕了一下脆弱敏感的顶端。   沈凌志皱起眉头,倒吸一口冷气。   “疼吗?”彭靖也吓了一跳,他心疼地用指腹去揉被牙齿磕到的一部分,“我…不是很会。”   沈凌志觉得自己硬得更厉害了,他努力从黑暗里看清彭靖的轮廓,却只看到彭靖亮闪闪的眼睛,里面像是藏了一弯水。   彭靖为什么要为他…口交呢?明明他不是很会。   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沈凌志顶着胯,让全勃的鸡巴杂乱无章地戳着彭靖的嘴唇。   彭靖嗯了一声,手指按住躁动的阴茎,喘了口气:“你别乱动呀。”   然后他才重新张开嘴,把头部吃了进去,更加滚烫的舌头舔舐着刚才被牙齿磕到的部分,软软地擦过,彭靖似乎觉得这还不能够抚平他所造成的疼痛,于是噘着嘴去亲,吸着那一块不放,马眼溢出来的水夜已经把他的嘴唇打湿了,彭靖舔了舔嘴唇,偏过头去亲柱身上一跳一跳的青筋。   他一直伸着舌头在舔,最后小心地亲在沈凌志的囊袋上方。   蓬发的雄精气味让彭靖的脸发烫,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包在湿内裤里的鸡巴一直在滴水,下身湿腻一片,他越吃沈凌志的阴茎,越是燥热得厉害,连带着从未被人使用过的臀缝中的那个小口也开始微微开合。   沈凌志呼吸粗重,他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平日里温厚的掌心此刻充满了侵略欲和戾气,狠狠地扣在彭靖的后脑勺上,把彭靖狠狠地压向自己,阴茎的一大半全部进入了彭靖的口腔。   暖热湿润。   稚嫩的喉口挤压着龟头,沈凌志爽得上下牙齿不自觉紧紧咬住,彭靖稍稍撑起手臂,努力地吞吐。   口腔内壁更柔软,更有弹性,沈凌志忍不住横冲直撞起来,龟头有时候戳在口腔内壁上,沈凌志就忍不住喘气。   “彭靖,”他低声叫彭靖,“彭靖。”   彭靖吐出阴茎,咳了几下,小声地应:“在呢。”   下一秒天翻地覆。   沈凌志坐起来把彭靖压在身下,全身肌肉紧贴彭靖的身体,下身贴在一块。   他早就发现彭靖又硬了。   他也想帮帮彭靖。   容不得彭靖拒绝,沈凌志飞快地剥掉彭靖的内裤,粗重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彭靖的顶端,彭靖一瞬间的错愕过后想要拒绝,他拍打着死死啥鞋自己腰的沈凌志的手,不住求饶:“沈凌志…我不用,你别…沈凌…志!”   志字彻底走音了,因为他敏感脆弱的阴茎猝不及防地进入了暖热之地。   不同于彭靖温柔缓慢的舔舐,沈凌志的舌头更加粗长有力,狠狠地舔过彭靖的龟头,彭靖就会开始抑制不住自己滴水,他一直在流水,沈凌志越吸越紧,粗糙的舌面压着马眼擦动。   彭靖的大腿根在发抖,因为过于刺激,大腿上的肌肉若隐若现,柔软的腰腹被沈凌志的手掐得死紧,他只能不断抬起自己的胸膛,试图汲取一点新鲜的不带情欲的空气。   于是大腿也忍不住抬起,却又被沈凌志压回了床面。   彭靖动不了了,他只会张着嘴喘,带着哭腔叫沈凌志停下。   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沈凌志终于放过了他。   高热的身体再一次压住了彭靖,身下水光淋漓的阴茎被大手握在一起摩擦,沈凌志下巴抵在彭靖的肩膀上,闷哼声全都钻进了彭靖的耳朵里,然后龟头被搓了好几下,彭靖射了出来,温热的液体全部浇在沈凌志的鸡巴上,紧接着沈凌志感觉自己马眼大张,更加滚烫的白浊就填满了他和彭靖小腹之间的窄小空间。   然后是沉默。   沈凌志脑子很乱,他觉得自己和彭靖很奇怪,好像有些过界了。   “沈凌志…”   彭靖在叫他,声音很轻,还有些抖。   “在呢。”   沈凌志抬起头努力想要看清彭靖,却看到好像藏了一汪水的眼睛正不断地眨着,有很多清亮的眼泪落下来。   原来那里真的藏了一汪水。 第20章 鸽子·二十   彭靖感冒了。   沈凌志仔细想了想,大概是昨晚他们没盖被子一直胡闹他才感冒的,早上起来时彭靖就开始发烧,原本灵动的眼睛完全睁不开,面颊滚烫,就连沈凌志叫他,彭靖都反应迟钝,意识好像很昏沉。   “我帮你去请假,”沈凌志用额头抵着彭靖的额头,“你今天在家休息,好不好?彭靖?”   彭靖烧得厉害,他没有力气再拒绝了。   于是沈凌志把人抱起来裹进被子里,把薄被子叠了两层,彭靖只剩一张小脸在空气里,他看起来很不舒服,沈凌志用掌心蹭了蹭彭靖的脸,心疼得直皱眉。   一刻也等不了了,沈凌志把门轻轻带上,踢踢踏踏地往外跑。   十月早晨,空气里全是水汽,微冷空气吸进肺里让人神清目明,沈凌志偶尔踩过几片落叶,枯叶便咯吱咯吱响,然后就粉身碎骨了,这样窸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突兀,但制造出噪音的主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沈凌志重重地踩在路上,他目的地很明确,所以在出了巷子之后干净利落地进了旁边的杂货店。   在这种老旧的杂货店,依然经营着一元电话业务。   那台座机就摆在玻璃柜台上,沈凌志从裤袋里拿出一元零钱递给睡眼惺忪的老板。   沈凌志已经在脑子里预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如果有一天他们要请假,要怎么请假?   所以他用了很久才把餐馆的电话记下来——在沈凌志对数字完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   只是没想到,请假的理由是彭靖生病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   沈凌志弯着腰,他虔诚又认真地和胡威说明理由。   原以为这个理由不会被肯定,但今天胡威正好要回一趟老家,所以餐馆停业一天。   上天在帮他。   但沈凌志不知道彭靖所在的理发店的电话,他只能匆匆把电话挂断,迈着步子跑过马路,他经过了新华书店和卫生局,沈凌志一直没有停,他一路上经过了好几个红绿灯,沿着他和彭靖一起去过的广场边跑,等终于能看见那座老桥的桥头时,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那个叫梅姐的女人似乎很好说话,她听完沈凌志的表述后掀了掀眼皮,叫沈凌志等等:“你等下,我这里还有点感冒药哩,你给他拿过去。”   她在收银台的抽屉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她记忆里的药,梅姐拿塑料袋装好,又往里面扔了几个苹果,把袋口扎紧递给沈凌志:“给彭靖的,让他好好休息,养好了再来洗头。”   沈凌志很高兴,他很高兴这里有人对彭靖好,有人关心彭靖。   “谢谢梅姐,”沈凌志接过来,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问,“梅姐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的卖被子的地方吗?”   太冷了,彭靖很怕冷。   他推门出理发店的时候,看到了一张他一点也不想看到的脸。   高中生穿着松松垮垮的一中校服,手插在兜里一个劲地往理发店里张望,看见了沈凌志,挑挑眉,问得毫不客气:“彭靖呢?”   沈凌志直了直腰板,眼神沉下来,声音也跟着压低了:“发烧了,他今天不来了。”   他对面前这个高中生的存在感到非常的不满意,在沈凌志看来,不管是这个男生把手搭在彭靖肩膀上还是亲昵的“阿靖”,又或者是对彭靖的关心,都让他感到非常不适。   如果对这种不适感进行深究,沈凌志就会有点生气。   他来不及想他为什么会生气,沈凌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们住在哪,”高中生靠近了点,他比沈凌志矮,只能抬着头看他,“我去看看他。”   沈凌志更来气了,他抿着嘴唇,眼神从一开始的警惕变得更加锋利,像是一片鲨鱼鳍破开了深沉平静的海面,平白无故为大海添了几点杀气。   “不用,”沈凌志开口拒绝,“不用你去看他。”   他不想和面前这个年轻的高中生纠缠,转头就要走,塑料袋沙沙作响,高中生略显稚嫩的声音又传过来:“我是彭靖的朋友,我为什么不能去看看他?”   鲨鱼跃出了海面。   “我也是他的朋友,”沈凌志加重了语气,“比你更重要。”   他一定要在这件事上分出一个胜负来,沈凌志决定等彭靖病好了,认真地问问彭靖谁更重要这个问题,他不是想要逼彭靖做出选择,沈凌志只是想再一次确定这件事,像动物对自己领地的宣示,要很骄傲地,向身后这个幼稚的高中生证明。   但现在,被子才是最重要的。   沈凌志把高中生甩在脑后,钻进了梅姐推荐的那家店。   他愣头愣脑地听普通话不标准的导购说了一大堆,最终提住了那床“绝对保暖并且不重”的被子,然后在收银台交了很多钱,但沈凌志已经来不及算了,他还要去买退烧药。   等买齐了所有彭靖需要的东西,沈凌志才满头大汗地推开出租屋的门。   彭靖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呼吸有点重,烧还没退,脸颊发红,一直牵扯到眼角,那里昨晚也很红,在彭靖挺起腰射精的时候。   沈凌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手背试了试彭靖额头的温度,很烫,但是彭靖的手脚都有点凉,他赶忙把那床新被子抖开,白色被芯是这个小房间里最亮眼的东西,沈凌志满眼都是白,直到那床被子安稳地铺在床上,彭靖的脸才重新露出来。   彭靖好像一只鸽子,沈凌志呆呆地看着,像一只拢着洁白翅膀的鸽子,安静又乖顺地歪着头睡着了,他白色羽毛是柔软、又根根分明的,此时此刻那些羽毛全都合在一起,羽毛下裹着温热的皮肤。   好乖。   沈凌志蹲下来去摸彭靖的脸。   彭靖好像被他吵醒了,眉毛微微皱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沈凌志放软声音,“我没想吵醒…你的。”   因为他原本只是想摸一下鸽子的。   彭靖嗓子有点哑,他说话带着气声,似乎还有些迷糊:“你怎么没去上班呀。”   “我请假了,”沈凌志又摇头,“不对,今天老板要回家,放假了。”   彭靖不说话了,他的眼睛又闭上,呼吸再一次悠长起来。   但沈凌志必须叫醒他。   “彭靖,彭靖,”沈凌志小声地问,“吃完药再睡好不好?”   “不想吃,”彭靖摇摇头,他的鼻头通红,闷声拒绝,“肯定很苦。”   “一点也不苦,”沈凌志手从被子里钻进去扣住彭靖的手,“乖,吃药才会好起来。”   很短的沉默。   “乖。”   沈凌志试着又哄了一声。   彭靖果然乖乖坐起来了。   他揉着眼睛吞完一颗退烧药和一杯感冒药,药味好像让彭靖彻底醒了过来,沈凌志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看到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一点神采,彭靖歪着头看了沈凌志很久,久到沈凌志的腿都有点麻了。   有什么话堵在彭靖的喉咙那里。   “沈凌志,”彭靖张开嘴,声音很轻,“你可以抱着我睡觉吗?”   可以。   沈凌志其实有很多事没有做。   他本来想把他们昨晚弄脏的衣服洗了,还想把房子里扫一扫,烧一点热水,算一算自己还剩多少钱,他们的牙膏也快用完了,本来他应该还要去超市的。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包括,他想问彭靖,我和那个高中男生,谁对你更重要?   他还想找到一个答案,彭靖和他一起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对的?别人也会这样做吗?   还有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彭靖昨晚为什么哭?   沈凌志把彭靖揽进自己怀里。   人的直觉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   沈凌志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要躲开某件事,需要对一个东西追根究底,需要对自己产生怀疑,需要在所有话都没有说开之前,在他还没有完全、彻底地踏过某一根线之前,从这里,从彭靖这里脱身离去。   但他还是把鸽子抱进了自己怀里。 第21章 婚车·彭靖·二十一   婚车·彭靖   彭靖把衣服拉链拉紧。   他对银行那几台机器还不是很熟悉,每笨拙地触碰一个选项之后总要小心翼翼地停很久才会继续动作。   其实他只是想来查一下自己还剩多少钱。   这几个月彭靖存得不多,但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够了。   够他另外租一个很小的房间。   彭靖已经看好了地方,只是怎么也狠不下心真的跑掉。   所以他反复地把自己的衣服折起来又摊开,盘算着要怎么向梅姐开口说辞职,物色新的工作,也盘算着是要某一天不声不响地消失还是要郑重地和沈凌志道别。   但这一切彭靖都没有想好,他唯一下定决心的事,就是每晚心安理得地缩在沈凌志怀里睡觉。   要靠得非常近,近到彭靖一动就会擦过沈凌志的皮肤。   从那次感冒之后,他们做这件事已经成了习惯,拥抱着入睡,哪怕沈凌志新买的那床被子已经很暖和了,但好像只有这样,彭靖才会全身都热起来,然后沉沉地陷进梦里。   彭靖出了银行,站在路边等绿灯。   一阵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吸引了彭靖的注意。   十一月,县城已经很冷了。   大家似乎都不愿再出门,街上车很少,所以当这一列婚车出现在主街道上时,所有正在神游的人都开始认真打量这列婚车。   很张扬,就像领头婚车前盖上装饰的红玫瑰一样。   很多朵玫瑰,被人摆成了一个完整的心形,像一团火,烧破了这个阴冷的天。   彭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他很喜欢这个县城的结婚习俗,婚车招摇过市,车队都会装饰红色彩带和红玫瑰,领头车里坐着漂亮的新娘子,等到了婚房,家里的兄弟姐妹会放一串又一串的鞭炮,噼里啪啦,闪着金色的火光,花钱请来的司仪嗓门大,高声招呼着新郎新娘拜天地拜高堂,最后对拜的时候,欢呼声能冲破房顶。   以前彭靖参加过几场这样的婚礼,可后来,慢慢慢慢地,大家都赚了钱,喜欢包酒店大堂,没有鞭炮也没有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安安分分地坐在精心布置过的椅子上,听油嘴滑舌的司仪讲笑话讲段子,然后匆匆吃过酒,婚礼就结束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婚车。   只要你愿意,婚车就会带你去你想要与他度过一生的人身边。   彭靖很愿意,但世界上没有一辆婚车会带他去沈凌志身边。   一定不会有的,所以彭靖决定要早点离开。   他分不清沈凌志对他到底是友情还是…他最想要的爱情。   那天晚上彭靖几乎要问出口,但还是憋成了眼泪,夺眶而出。   彭靖不知道自己还要和沈凌志以这种暧昧的状态在一起生活多久,他没有勇气去把那一张牌摊开,因为害怕摊开就是结束。   与其那样狼狈的结束,还不如彭靖一步步往后退,把那张牌收起来。   或许只是他一个人以为暧昧。   可是他又舍不得,于是每天晚上会往沈凌志怀里钻,放纵自己享受沈凌志对他的好。   彭靖很沮丧。   他想跑,可沈凌志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挽留他。   彭靖抬起头,发现红绿灯还是红灯。   绿灯,被错过了?   想得太入神了,彭靖懊恼地跺了一下脚,集中精神认认真真等绿灯。   对街有一个人在抽烟。   彭靖不经意扫过一眼,又不可置信地重新去看抽烟的人。   “川哥!”   他大声喊起来,用力地朝人挥手。   在监狱的六年,彭靖过得不算很差。   他不会被卷进其他人的明争暗斗里,不会有人欺负他,更不会莫名其妙地多出劳动工作,所以他没受什么伤,也没变糙,用沈凌志的话来说,“细皮嫩肉”。   因为郭川会帮他,郭川似乎不好惹,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郭川罩着瘦弱的彭靖。   但郭川为什么帮他,彭靖也不知道。   郭川为什么坐牢,彭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但这并不妨碍彭靖感激郭川。   郭川话很少,一路上都是彭靖在问。   他一直在问,郭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但彭靖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郭川今天刚出狱,没有找到睡的地方,也没找到工作。   很像刚开始的他和沈凌志。   彭靖决定先带郭川回家里坐坐,下午再帮他看住的地方。   “我和另外一个人一起住,”彭靖带郭川上楼,边走边说,“他和我同一天出狱的,两个人一起搭个伴。”   郭川点点头,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彭靖:“看样子过得不错。”   彭靖总觉得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奇怪,再想想他和沈凌志之间的事,居然红着脸开始否认:“没有,挺一般的…”   “快开门,”郭川不耐烦了,他从监狱一直到县城都没怎么休息,累得很,“累,进去歇会。”   彭靖还沉在刚才的思绪里,赶紧从身上摸钥匙,钥匙还没摸出来,门倒是先打开了。   “彭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   沈凌志的话没了下文。   郭川偏头往里看了看,挑了眉冲彭靖说话:“你们俩就睡一张床?”   彭靖楞在门口,他看到沈凌志从一开始的惊讶变得面无表情,那双眼睛里甚至还有点怒气。   郭川显然也发现了,他开口调侃:“彭靖,你朋友心情不好?”   沈凌志没说话,但他堵在门口不动,看样子不打算让郭川进门。   目前的情况超出了彭靖的预料,他慌张地打圆场:“川哥…”   话音刚落,他和郭川就被沈凌志关在门外了。   木门重重地砸回门框里,像是砸在彭靖的心脏上,把他所有积压在心里的异常情绪,全部砸了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占据彭靖的大脑,让彭靖完全没办法准确地判断他现在所感受的情绪。 第22章 结束·彭靖·二十二   结束·彭靖   彭靖把钥匙猛地插进锁孔,薄片压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他用力地扭动钥匙,一把推开门。   所有的情绪里他最先捕捉到的是愤怒。   沈凌志垂着头坐在床边,彭靖看不清他的表情。   郭川已经走了,他懒散地丢下了一句“好像不欢迎我”就下了楼。   被摔得震天响的门把他和郭川久违的碰面给毁得一干二净。   彭靖本来还想留他一起吃饭,和沈凌志介绍郭川,但是沈凌志让彭靖很不舒服,他再一次随心所欲地调动了彭靖的情绪。   “你怎么回事?”彭靖站在沈凌志面前,手攥得死紧,“为什么摔门?”   “不为什么,想摔就摔了。”   沈凌志很烦躁,他随手抓了一把头发,站起来往外走,彭靖被他无所谓的回答给弄得大脑神经突突地跳,他抓住沈凌志的手腕,不让他走。   彭靖克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了。   “想摔就摔?”彭靖反问,“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知不知道他…”   “彭靖!”沈凌志大声打断他,原来淳朴忠实的眼睛此刻充斥着紧张与不解,“那你有想过我吗?你为什么要带我不认识的人回来?”   “他是我的朋友!”   彭靖松开沈凌志,仰起头反驳,他皱起眉紧盯着沈凌志,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他是我的朋友,郭川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沈凌志像是抓住了什么执念,他上前两步,宽大手掌握住彭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发问,“那我和他,谁更重要?还有…还有那个高中生,他对你也很重要吗?”   彭靖耳边嗡嗡作响,他开始听不清沈凌志一直重复的话,只能傻傻地盯着沈凌志那双眼睛。   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和郭川比较?又为什么要在乎江岱?   为什么要强调更重要这三个字?   彭靖发誓,他在进门前已经想好自己一定要对沈凌志发脾气,他试图用生气告诉沈凌志,他不喜欢摔门的沈凌志。   在过去的每一天里,彭靖很少感受到来自沈凌志的暴躁与不耐烦,他总是温厚善良,笨拙地对彭靖好,会把他因为初冬天气而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手里,也会买暖和的被子,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帮彭靖烧洗澡水,他把一切温暖的东西都捧到了彭靖面前。   如果抛开他们所做的隐秘又饱含情欲的事,这一切放在朋友的框架之中,完全是合理的。   彭靖深知这一点。   他像一个有执念的小偷,一点点地偷走自己的记忆并反复分析,分析那些被拎出来的记忆是否能有力地佐证,沈凌志是不是也对他有感觉,一旦失败,他就会把这些记忆还回去,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件,愚蠢又难以克制的事。   彭靖要更多更多暧昧的话语和经历,来给自己打气。   “阿靖,”沈凌志声音低下来,语气失落,“我…我,我以为我会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彭靖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干涩,但他还是开口说话了。   “沈凌志,”彭靖听到自己声音格外的冷静,“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在牢里那么久,身上却没变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坐了六年牢。”   “因为…郭川会帮我,他不让人欺负我,”彭靖张了张嘴,继续说下去,“他今天出狱,我只是想带他进来坐坐。”   彭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了。   “对不起,”沈凌志看起来有些不安,他无措地松开彭靖,“我不知道…”   “他对我是很特别,但你,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彭靖眼前一片模糊,他死死地用指甲抵着自己的手掌,强迫自己说下去,但他变得只会低声重复永远两个字,像是要把过去没有说出口过的永远一次性说完。   他在小县城的体育场边无声地和沈凌志说永远陪着他,每一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晚上,他都对沈凌志说永远。   彭靖很想永远和沈凌志这样不清不楚地生活下去,但是那样太痛苦了。   沈凌志给他创造了一片风雨交加的大海,向上是爱情,向下是友情,他是这片海上唯一的人,彭靖顺着海浪起起伏伏,他迷茫地扑进浪花里,在每一次以为要沉入海底的时候,海浪又会将他高高托起,然后,再一次,把他拍下去。   是要向海底,还是向天空,彭靖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在海中沉沉浮浮。   “彭靖,彭靖,”沈凌志像是一个得到了最想要的糖果的孩童,他把彭靖揽进自己怀里,高兴地用侧脸去蹭彭靖耳后的细碎软发,“你也是,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不能这样,”彭靖抽抽鼻子,眼睛里有水掉下去,“你不能这样知道吗?”   “什么?”   彭靖推开沈凌志,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刚开始的愤怒,只是虚虚地站在沈凌志面前,小声地,抽抽搭搭地向沈凌志控诉。   “你不能,你不能对我好,不能抱我,不能说我对你最重要,不能给我买被子,”彭靖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的眼泪怎么也掉不完,于是后面的话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完整,“你不能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什么都不给我。”   “彭靖,”沈凌志想伸手给他擦眼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也不能给我擦眼泪。”   彭靖躲开了。   他们开始陷入从未有过的沉默。   “我是说,”彭靖不敢看沈凌志,“我是说,我喜欢你。”   是那种,被大家骂做变态的喜欢,不被你接受的喜欢。   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沈凌志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想要你也喜欢我。”   可以吗?   彭靖怎么也问不下去了,他眼睛里的水再一次滚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   彭靖哭得更厉害了。   一切都结束了。 第23章 婚车·沈凌志·二十三   婚车·沈凌志   沈凌志沉默地站在胡威旁边。   胡威今天高兴得很,今天他弟弟结婚,给餐馆的每个人都发了红包,沈凌志捏着那个红色的薄套,忍不住打量一边穿得精神的新郎官。   看起来是很年轻。   小伙子眼睛有神又干净,他一直在拽自己的西装下摆,大手一点点抚平西装外套上少有的褶皱,胡威笑呵呵地拍着新郎官的肩膀,和旁边好奇的餐馆员工高声说笑。   很热闹。   外边有汽车鸣了好几声笛,旁边凑热闹的人都知道是婚车来了,人们挪着步子凑在马路边踮起脚看,新郎官显然紧张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交错着稚嫩与即将成为丈夫的成熟,双颊涨红,拉开第二辆车的车门,站在车门口又被胡威拉住。   沈凌志很高,他不用走近,也不用踮起脚就能看见不远处送新郎官的场面。   作为兄长的胡威很激动,他一直冲新郎官叮嘱着什么,最后擦了擦眼睛,替弟弟把车门关上。   一直受家里人庇护的弟弟,终于有一天也要扛起属于自己家庭的重任。   沈凌志捏了捏拳头,他想起早上胡威和他的闲聊起来。   “志子,你是家里独苗啊?”   胡威嗓门大,抽着烟边等婚车来边和沈凌志扯谈。   沈凌志给问得一愣。   他轻轻摇摇头,犹豫了一会才开口:“不是,还有个弟弟。”   只是很久很久没见了。   算上在牢里的十年,也有十二年没见面了。   最后一次见面,他正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湖北,正在上高一的弟弟推开房门看他暴躁地把所有衣服塞进那只旧箱子里,衬衫和短袖被揉成一团。   等拉上箱子,沈凌志不耐烦地推开堵在门口的弟弟就往外走。   沈凌云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哥。”   沈凌志没有搭理他,自顾自把门摔紧,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   家里穷,全靠沈凌志他爸一个人在餐馆煮菜养活全家人,沈凌志高中毕业前家里还勉强供两个儿子一块上学,等沈凌志毕业了,沈凌云也上高中了,家里怎么也拿不出沈凌志的大学学费来。   他考上的那所大学不算什么好大学,所以放弃的话,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但沈凌志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   接下来的一年里他脾气越来越差,和他爸打了好几次架,连带着看沈凌云也不顺眼,然后买了张票,彻彻底底地逃开了他们。   其实沈凌云对他挺好的。   他小时候总会分点零食给他吃,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抢了沈凌志某些怎么也要不回来的东西,无论沈凌志怎么对他发火也不顶嘴。   听说他的弟弟在学校里成绩很好,意气风发的很招人喜欢,但沈凌云在他面前,是一个只会平静地叫他哥的,讨嫌的弟弟。   现在想来,沈凌志也搞不清自己当初在恨什么了。   恨家里没钱,恨他有一个弟弟,恨自己只考得起那所放弃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校。   不清不楚地恨了一年,在牢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些恨了。   十二年时间,现在想想,沈凌云大概也到结婚的年龄了。   “怎么不回去看看啊?”胡威吐口烟,大大咧咧地问。   “很久没见了,”沈凌志摇摇头,“回去了反而尴尬。”   胡威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大抵也知道沈凌志在尴尬些什么,他看了眼沈凌志,漫不经心地说话:“不回去也打个电话问问家里,家里人大概也担心你。”   “再说了,别老想着自己,那什么,”胡威给沈凌志壮胆,“坐过牢就怎么的,家里人不会在意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他们就高兴得不得了。”   婚车接走新郎官,胡威也要赶紧收拾自己去酒店看弟弟婚礼,大手一挥让餐馆员工都回去休息就急匆匆上楼了。   沈凌志走出餐馆,顺着马路往出租屋走,脑子里胡威的话挥之不去。   远远的又有汽车鸣笛声,沈凌志转头看,一列装饰得漂亮的婚车耀武扬威地闯过绿灯,大概是已经接到了新娘子,正往摆酒的酒店赶。   不知道沈凌云结婚了没有,要是结婚的话,是不是也能弄得这么气派。   沈凌志想进巷子回家,但还是硬生生停在了巷口处。   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石头,沈凌志拔脚拐进了旁边的杂货店。   数了零钱给老板,沈凌志迟疑地拿起话筒却迟迟没有按键。   他想了一会,按下了第一个数字。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沈凌志索性一口气按完,话筒里很快传来嘟嘟声。   沈凌志心里默数,他决定如果三十秒没人接就把电话挂断。   十几年了,也不知道家里还用不用那部座机。   数到第二十秒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沈凌志身体一僵,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喂?”   一个年轻的男声传出来,有点耳熟。   十二年前略显稚嫩的男声已经彻底蜕变成了镇定稳重的声音了。   沈凌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是谁。   “喂?你是?”   沈凌云在电话那头追问,沈凌志不知该怎么应答,只能僵硬地清了清嗓子。   “哥?是哥吗?”   男声明显激动起来。   再听到这声哥,沈凌志心里有点苦,他嗓子发痒,最终却只是小声应了下来:“嗯,是我…”   沈凌云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问了沈凌志不少问题,问他是不是出狱了,又问现在在哪里,绕来绕去也绕不开衣食住行,沈凌志说得半真半假,他不愿让沈凌云知道自己的现状,最后只能装作有事要挂电话。   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   “哥。”   沈凌志还不能很好地适应与家里人重新取得联系这件事,他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我后天要结婚了,你来吗?”   “老娘子身体不好,爸去年高血压住院,我就想早点结婚让老人家放心,”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要是你回来看我结婚,他们也,能更放心一点。”   这一刻沈凌志才意识到原来真的过了十二年了。   他挂了电话,在杂货店门口站了很久。   天气冷,没一会他就觉得脚冰得厉害。   沈凌志重新回了杂货店,问老板现在要去哪买去湖北的火车票。   杂货店的老板热心善良,给他在网上买了今晚的票,说是凌晨就能到。   沈凌志把车票钱用现金付给老板,急忙回去收拾东西。   翻出身份证,收拾了两套衣服。   还有一堆事没干。   沈凌志烧了两壶水,给彭靖存保温壶里,他怕彭靖忘记烧热水,没水洗澡,洗不热晚上睡觉就冷。   因为他今晚不能抱着彭靖睡觉了。   他又怕彭靖累着,提了冷水在招阳台上搓彭靖前几天的衣服,可搓着搓着,沈凌志又烦躁起来。   他确实是想回家去看看,可他又放不下彭靖。   天气这么冷,他晚上不给彭靖暖脚暖手,也不知道彭靖能不能睡着,要是自己不叮嘱他吃饭,他估计又要随随便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还有,彭靖感冒也没好全,他又不爱准时吃药,总要沈凌志连哄带骗才会把药喝完。   一想到晚上彭靖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己怀里,沈凌志就觉得心脏像是要化掉一样,又软又烫。   沈凌志真想把彭靖栓在自己身上,干脆一块带去湖北,过几天再回来。   但家里那边回去也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沈凌志不愿现在带彭靖回家去,他怕自己爸妈到时没有好脸色,连带着对彭靖态度也不好。   越想越烦,沈凌志把衣服甩回水里,岔着腿发呆。   门口传来一阵摸钥匙的声音,沈凌志竖起耳朵听了听,似乎听到彭靖的声音,他赶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走过去给他开门。   “彭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   他话还没说完,却硬生生被自己吞回了肚子里。   彭靖身后站了个高大男人,留着短寸头,五官粗犷,周身气质懒散又让人觉得危险,他眯着眼睛打量沈凌志,又偏过头看屋里。   沈凌志一点点抿起嘴,他感觉到自己的咬肌绷得很紧,牙齿上下咬合,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捏紧。   他低头看彭靖有些慌乱的表情,微微挺直了背。   这还是彭靖第一次带另外的人来这间屋子。 第24章 无措·沈凌志·二十四   无措·沈凌志   寸头男人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语气调侃:“你们俩就睡一张床?”   沈凌志憋着气,往旁边站了站,把门堵死了。   他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沈凌志很清楚,面前的男人一定不会再是那个高中生一样了。   因为彭靖把他带来了这里。   就像几个月前,他也被彭靖拉进了门,那时彭靖比现在还瘦,软小的手掌搭在他的手腕上,温声细语地让他留下来。   所以沈凌志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台风扇以及烧水瓶和保温壶,几乎什么都没有,但沈凌志每天下班都无比期待回这里,回到这里就意味着会和彭靖待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聊天和拥抱,在这个很小的世界里。   但现在有人要进入这个世界。   沈凌志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格外地暴躁,他站得更直了,低头去盯彭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点除慌张之外的情绪来。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不算好看。   “彭靖,你朋友心情不好?”   沈凌志烦得几乎想一拳揍在彭靖身后那个一直说话的男人脸上。   “川哥…”彭靖转头去看男人。   这个称呼化成了一只手,用力地捏着沈凌志的心脏。   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捏得再也没办法跳动,沈凌志用力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还是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自称为彭靖好朋友的高中生,沈凌志也没听过彭靖叫过他的名字。   沈凌志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彭靖。   于是他伸手把门用力地摔上。   这样太小心眼了,沈凌志告诉自己,你一开始就明白的,彭靖他的朋友不会只有你。   理发店里化妆扑粉的中年女老板梅姐,穿着一中校服坦坦荡荡的高中生,还有他们楼下开杂货店的老板和卖水果的奶奶,他们都喜欢彭靖,因为彭靖笑起来总是让人觉得熟络和安心,没有人不想和彭靖做朋友,没有人不想对彭靖好。   所以彭靖有很多朋友,是正常的,就算沈凌志并不是其中最特别和最重要的一个,那也是正常的。   他又掉进这个叫做最重要的怪圈了。   但沈凌志真想争出一个最重要的名头出来。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彭靖待人所有的善意中,分辨出独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并理直气壮地圈在自己怀里。   他不想当梅姐,也不想做杂货店的老板。   对于彭靖来说,沈凌志想要自己是特别的。   但很明显,“川哥”这个称呼,比“沈凌志”这个称呼,要特别得多。   沈凌志像是咬了一口没熟的青色橘子,酸味一直到心里,把他的眼睛也弄得热热的。   居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不少委屈来。   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发呆。   沈凌志后悔了,他不应该摔门的,这样自己的特别程度或许会降低一点。   门再次被打开了,彭靖把钥匙从锁孔里拽出来的时候用了蛮劲,金属和金属撞在一块,哗啦啦地响,沈凌志抬起头,看到彭靖皱着眉,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怒气,一点一点渗出来。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摔门?”   沈凌志愣了一小会。   居然会是质问的语气。   原本灭下去的生气此刻的势头又蹿过了委屈,一股脑地涌上来,沈凌志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别开头不想看彭靖的眼睛,说出口的话也变得具有攻击性起来:“不为什么,想摔就摔了。”   他总不能和彭靖说,我看你带他回来,还叫他哥,心里不舒服,老觉得酸酸的。   沈凌志怎么也说不出口这种话,那样显得他像一个斤斤计较的臭屁孩,于是只能嘴硬,但他不想和彭靖吵,赶忙站起来往外走。   彭靖一把拉住他,原本软乎乎的手指此刻用力地圈住沈凌志的手腕骨,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想摔就摔?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知不知道他…”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沈凌志听不了彭靖提起那个寸头,此刻心里叫做委屈的火焰烧得厉害,他打断彭靖,咬了咬牙反问彭靖:“那你有想过我吗?你为什么要带我不认识的人回来?”   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   他本来想问彭靖,你为什么要带那个人回来?   那个人,特指被叫做“川哥”的人。   可沈凌志怕彭靖深究起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个人,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原因的。   因为你叫他川哥,但你只叫我沈凌志,所以是不是他比我特别,比我重要,那你为什么要带这样一个人,来这里?   所以他只好说成“不认识的人”,把那一点酸味压在心里。   “他是我的朋友!”   彭靖说得很重。   沈凌志低下头,藏起眼睛里的失落。   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他是我的朋友,郭川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到底是多重要?   沈凌志觉得自己病了,一听到重要两个字就要跳脚,心脏上仿佛有人在用力敲鼓,他什么也不想再藏了,沈凌志今天就要问个清楚。   “很重要?”沈凌志紧张地抓住彭靖的肩膀,“那我和他,谁更重要?还有…还有那个高中生,他对你也很重要吗?”   他还是成了一个蛮不讲理争糖吃的小学生。   但这颗糖,很重要。   沈凌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坚定地看着彭靖的眼睛,一定要争到这颗糖。   他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彭靖了。   可是彭靖迟迟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愤怒了,只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后的紧张感消失了,沈凌志觉得喉咙涩涩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彭靖不回答他。   可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气问的,沈凌志在心里念叨。   好吧,不是最重要也没关系,沈凌志安慰自己,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难过。   “阿靖,”沈凌志嗫嚅着开口,“我,我以为我会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以我以为开头的句子,一般代表着现实与想象不符。   “沈凌志,”彭靖开口叫他,“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在牢里那么久,身上却没变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坐了六年牢。”   沈凌志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这个突兀的问题。   “因为…郭川会帮我,他不让人欺负我,他今天出狱,我只是想带他进来坐坐。”   此刻沈凌志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在牢里有人罩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大家都是犯了事进来的,轻点的是偷了钱,重点的,杀人,抢劫,强奸,什么样的罪人都有,在外面作了恶,就难以对同类人有善。   为了洗到热一点的澡,吃得更饱,少一点劳动任务,监狱私下里总少不了斗殴和群架,大家都有罪在身,打得再狠,也没什么人心疼。   凭借武力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是牢里一项不成文的规定。   沈凌志不喜欢这件事,他遇上有人找麻烦,宁肯自己吃亏也不想跟人起正面冲突,好在他身材高大又壮实,十年来过得还算轻松。   但彭靖不一样。   沈凌志分得清是非,他知道,要是郭川不帮彭靖,彭靖现在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他那么小一个人,怎么经得起其他人的折磨。   沈凌志知道自己是什么理也占不到的。   只是仔细想想,他又心疼彭靖。   “他对我是很特别,”彭靖声音小下来,说得断断续续的,“但你,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有烟花在心里炸开。   “永远,永远。”   彭靖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却越来越小。   沈凌志松开彭靖的肩膀,然后一把把彭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彭靖抱起来软软的,肩膀窄小,能完美地嵌入沈凌志的胸膛,沈凌志抱得很紧,他把手搭在彭靖的后颈上,把人往自己怀里又推了推,现在他们的左胸是贴在一起的,心跳顺着骨头和皮肉也连接在一起。   叫郭川的寸头和那个高中生此刻已经无法困扰沈凌志了,他满脑子都是彭靖自己亲口说的“最重要”。   沈凌志现在觉得自己头上一定是戴了一顶皇冠的,皇冠的名字就叫“对彭靖来说最重要的人”,名字是有点长,但是和他很配。   “彭靖,彭靖,”沈凌志简直是欢天喜地,“你也是,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彭靖耳后的碎发又细又软,轻轻地搔刮着沈凌志的侧脸,一下又一下,舒服得很,沈凌志用侧脸蹭了蹭,满足地把下巴搁在彭靖肩膀上。   “你不能这样,”彭靖声音很抖,“你不能这样知道吗?”   沈凌志感觉肩膀处有点湿,他茫然地发问:“什么?”   彭靖挣开他的怀抱,一点点把沈凌志推开,然后摇摇晃晃地站定,脸上有水迹,而那双以往总是弯弯的眼睛里,有更多清亮的水滴掉出来。   他哭了,他为什么在哭?   沈凌志很困惑,彭靖为什么突然哭了?   他最近是不是做得不好,因为彭靖哭的频率增加了,上次他帮彭靖口交,彭靖也哭了。   沈凌志看不得彭靖哭,彭靖一流眼泪,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碎完了。   滴水穿石,滴水穿石,可只用彭靖的一滴眼泪,沈凌志的心脏就能被溶出一个大洞来。   彭靖开始小声又快速的说话,说话的间隙里,不断有眼泪掉下来。   “你不能,你不能对我好,不能抱我,不能说我对你最重要,不能给我买被子,”彭靖抽了一下鼻子,“你不能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什么都不给我。”   沈凌志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不明白彭靖想要自己给他什么,只要彭靖开口说,沈凌志就算是把天翻出卷边来,也要把东西给他。   但是他为什么不能对彭靖好呢?沈凌志更不懂了,彭靖对他好,所以他对彭靖也好,这样是不对的吗?   彭靖还在哭,他的睫毛被眼泪打得湿亮,伴随着眨眼不断地扑闪,像是蝴蝶的翅膀,晶亮晶亮的,是很好看,但也不能哭,沈凌志看他哭就难受。   “彭靖,”沈凌志伸手想把彭靖脸上的眼泪擦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彭靖躲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抖着声音拒绝:“也不能给我擦眼泪。”   现在问题似乎变得很严重,因为彭靖连眼泪都不愿意让沈凌志擦。   可他给彭靖口交的那天晚上,沈凌志是把他抱在怀里耐心地哄,彭靖才不哭的。   “我是说。”   彭靖深吸了一口气。   沈凌志也跟着屏住呼吸。   “我是说,我喜欢你。”   他的大脑开始昏昏沉沉的。   沈凌志下意识地想说我也喜欢你,可他能感觉到彭靖说的喜欢似乎和他的喜欢不太一样,但他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沈凌志只能笨拙地在脑袋里思考。   “我想要你也喜欢我。”   是哪一种喜欢?   他破天荒地地没有理会彭靖的哭泣,沈凌志一定要搞清楚喜欢这个词是哪一种喜欢。   彭靖是聪明的人,他一定知道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他,沈凌志暗暗地想,但他又说想要我也喜欢他,所以他一定不是指作为朋友的喜欢。   沈凌志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鲜少因为感情而转动的大脑此刻变得灵活而快速,沈凌志罗列出所有的喜欢种类,只是最终的答案指针一直在摇摆不定。   摇摆不定的背后,是没有勇气指向那个答案。   是那种喜欢。   可他们都是男人,也会有那种喜欢吗?   沈凌志手足无措地看着彭靖。   原来彭靖嘴里的很重要,真的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很重要。   但是沈凌志,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嘴里的很重要,是不是基于那种喜欢产生的。   他太笨了,怎么也分不清。   “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   因为沈凌志短短二十八年人生里,有十八年在湖北的小县城里过着单调枯燥的生活,然后他花了一年的时间适应异乡生活,还有十年浪费在破旧监狱,他单单分得清爱与恨,可爱里面更细的分支,沈凌志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所以在此刻,在沈凌志感觉到很重要的时刻,他却笨得连自己的感情都想不清楚。 第25章 离开·彭靖·二十五   离开·彭靖   “彭靖,读书崽找你洗头哩,”梅姐正给人吹着头,关掉吹风,往里面喊了一声,“又来咯。”   彭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听到梅姐喊他,睁开眼睛从小床上坐起来。   一定又是江岱来了,梅姐才叫他的。   彭靖昨晚一夜没睡,在小宾馆的床上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就是沈凌志伸手要给他擦眼泪的画面,那只手又大又厚,晚上睡觉时总环在他的腰间,有时候轻轻地拍着哄他睡觉,有时候紧紧地搂着他,怎么也不松手,但他昨天把那只手推开了。   亲耳听到沈凌志的“不知道”后彭靖只觉得心脏一阵钝痛,像是有人把一块石头抵在心脏上方,然后狠狠地按下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外跑,踏着细石子,一直跑到江边才停下来,然后彭靖就只敢躲在风雨桥的柱子背后一个劲地掉眼泪了。   居然除了哭,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彭靖是很想折回去质问沈凌志凭什么说他不知道的,但他一想到要重新对上沈凌志的眼睛,就怕得不得了。   在便宜的小宾馆开了间房,把整个人缩起来,却怎么睡也睡不热。   早上去上班给梅姐吓了一跳,问清楚他一夜没睡之后压着他在洗头房里的小床上睡。   “你睡嘛,等忙不过来再喊你洗,”梅姐用方言大声说话,不容拒绝,“怕你猝死哦。”   大概是周围的环境终于变得熟悉起来,彭靖入睡得很快。   揉揉眼睛,彭靖取了两条毛巾,让江岱躺下。   温热的水穿过指缝,缓慢地洗净彭靖的睡意。   “脸色这么不好,”江岱闭着眼睛,“怎么了?不高兴?”   彭靖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没什么说话的欲望,连听江岱扯皮的想法也没有。   “和那个男的吵架了?”江岱自顾自地猜,“怎么看起来脸这么臭?”   彭靖手抖了抖,拿着淋浴头的手没拿稳,淋浴头直直地摔在洗头池上,喷溅的水花尽数打在彭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   江岱被这个声响吓了一跳,他飞快地把脖子上的干毛巾围住自己的头发,摸索着把淋浴头关了。   彭靖看不清江岱的表情,他只是茫然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水,手握成拳头把额头上的水擦去,手掌把脸颊上的水抹下来,最后才擦被水浸得张不开的眼睛,他使劲地擦着,四指并拢,把睫毛上的水珠也刮落,越擦越用劲,可水好像越来越多了,眼眶热热的,里面不断有温热的水流出来,彭靖愣了一下,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小时候姑妈最爱夸他,说他霸得蛮耐得烦,任他的酒鬼爹怎么折腾都不肯掉眼泪,越长大越如此,哪怕是被他爸拳打脚踢,彭靖也只是咬着嘴唇瞪他爸。   他从小到大没受过几分好运,磨着磨着,眼泪也不知道该怎么流了。   但对上沈凌志,彭靖真是什么也忍不住,忍不住心动,忍不住欲望,也忍不住眼泪。   还没完没了了,彭靖呼了口气,把手从眼睛上拿开。   “怎么了?”江岱也认真起来,“他怎么你了?”   彭靖不想开口。   江岱骂骂咧咧:“我就说鬼男人没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巴交,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彭靖摇摇头。   “不过你也是,”江岱瞪他,“早跟你说了,不要喜欢直的,讲不听,喜欢直的有什么好结果?”   “我一开始没想喜欢他,”彭靖委屈地开口,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我又不是蠢,我干嘛要故意喜欢直的。”   江岱愣了愣,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彭靖背上:“莫哭了,算了,直男的把戏,来了也躲不过。”   彭靖一开始真的没想到要变成今天这样的。   他把沈凌志捡回来,只是看他一个刚出狱的外地人跟着自己可怜,两个人一块生活也图个方便和轻松,一时冲动就把人留了下来。   事实也是,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因为沈凌志在,每天找工作碰壁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更别说现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每天能吃饱饭,这些都让彭靖很满意。   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搭伙过日子还真过出感情来了。   原本是想等沈凌志稳定下来,两人就差不多分道扬镳,但事情不可控制地演变成了他每天晚上都躺在沈凌志怀里睡觉。   彭靖抽抽鼻子,磕磕绊绊地和江岱讲起了昨晚的事。   江岱盘腿坐在小床上,听得很认真。   等全部说完了,他再一次叹了口不符合他高中生身份的气。   “你别叹气了,”彭靖用力揉着鼻子,把鼻头揉红,“我知道我不应该喜欢直的。”   但心动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控制得了呢。   江岱摇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你…”   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彭靖无措地看他,眨着眼睛等江岱的下文。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着看他对郭川敌意那么大,对我也有敌意,你就往吃醋这方面想,”江岱手撑着下巴,认真地给彭靖分析,“当然不排除真的是喜欢你的那种吃醋,但是独占欲吧,在什么感情里都会出现的,不只是爱情里,作为朋友有独占欲也是很正常的…他是哪一种还真不好说。”   彭靖愣在原地,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友情的独占欲,我不懂的,我没有什么朋友,”彭靖艰难地开口,“上学也是,我成绩不好,长得又矮又小,大家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出狱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出狱两个字让江岱呆了一小会,彭靖这才意识到江岱才知道自己坐过牢。   “我之前没告诉你,”彭靖苦笑着解释,“我和他都坐过牢,也是出狱之后才认识的。”   “对不起,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之前看你没问,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彭靖突然再次意识到坐过牢这个标签会多么容易让人产生厌恶和反感,他不知道江岱是怎么想的,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把凳子往后挪了挪,离江岱远了一点,“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我现在就让别人帮你洗头。”   江岱伸手拽住彭靖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   “想什么呢,我干嘛不想和你说话?”江岱翻了个白眼,“我说咱俩是朋友咱俩就是朋友。”   “阿靖,他说不知道,可能是真的不知道,”江岱说得极为认真,“给他一点时间。”   “不过他都说了,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彭靖看着黄灯消失,顺着人行道走过去。   江岱说得对,彭靖深呼吸一口气。   沈凌志嘴里的“最重要”,彭靖能看得出来不是假的,只是是哪一种最重要,沈凌志未必能分辨出来,   所以他决定鼓起勇气回去和沈凌志好好谈谈。   如果沈凌志的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那他愿意在沈凌志想清楚前耐心地等待,但是最后沈凌志选择友情的话,就算沈凌志不走,彭靖也会选择走。   这是最坏的结果。   他忍受不了以朋友的身份持续地按耐自己的感情。   彭靖掏出钥匙开门,屋里却一片黑暗。   这个点,沈凌志本应早就下班回来了。   彭靖抖着手拉亮灯,看到床上的被子依然维持着前天晚上的形状,整整齐齐,好像没动过,他把门关上,看到敞开的塑料衣柜,里面少了不少衣服。   还有保温壶里的水,是冷的,一看就没有人烧过水。   原来最坏的结果背后还有更坏的结果,彭靖没能等到“不知道”的答案,彭靖还没迈出离开的步伐,沈凌志就先走了。 第26章 奔跑·沈凌志·二十六   奔跑·沈凌志   沈凌志稍微坐直了点,看向车窗外。   远方天空呈灰白色,只亮了一小点,像是被一位任性的画家在黑色画布上描了一笔白色颜料,窗外丛生的植物随着列车往前行驶,只是在黑暗里晃出一个虚影,倒是远处那点天亮,一直浮在窗外。   火车从湘中丘陵地区出发,顺着湘江蜿蜒而上,跨过洞庭湖,然后才慢慢悠悠地游进湖北境内。   对于湖北,沈凌志的记忆虽然久远,但并未模糊不清。   他生长于武汉周边的一个小县城,虽然离江城近,但实际上并未沾上江城飞速发展的过多好处,普通县城,普通生活。   火车似乎是上桥了,沈凌志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往外看。   宽阔浩渺的一条大江摊开在桥下,越来越亮的天空打了好几束光在江面上,清晨风大,把这弯水吹得左摇右晃,波翻浪滚。   到长江了,沈凌志心里默默地算着,不远了。   八十元一张的火车硬座,捱了五个小时,倒也捱了过去。   沈凌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着回去以后怎么面对彭靖,一会又思索着见到家里人,该说些什么。   两件事都不算容易,沈凌志想得头疼,心脏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想着彭靖,一半想着家里,结果还没想清楚,火车就到站了。   他出门前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那个老旧挎包,其余也来不及带什么,沈凌志提起那只包,跟着人群后面,钻出火车。   十二年没回来,车站也变了不少。   沈凌志茫然地打量周围,怎么也看不出这里是十二年前那个昏暗、破旧的站台,一切都是新的,干净又漂亮。   这种感觉很不好,沈凌志压下心里的不安,他感觉自己再一次出狱了。   混进人群,跟着出站的指示牌走,他很快就到了和沈凌云约定的出站口。   “哥。”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沈凌志听得清楚。   他捏紧手,迟迟不敢转过身去。   十二年的倔强、不安和孤单,此刻如同雨后暴涨的河水,把沈凌志的心脏淹了个彻底。   “我高考发挥稳定,考了所武汉的学校,考研又去了北京,回来还没几年,”沈凌云和他简单地说起自己,“现在在家这边一所公司上班,每个月工资也还够。”   沈凌志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兄弟俩一块走在街道上,一时半会居然没什么话说。   “怎么不留在…北京?”沈凌志开口问。   沈凌云摇摇头。   “留不了,当时爸身体不好,总是住院,怕家里没人陪他们,干脆回来工作,这样也能好照顾老人家一点。”   这段话让沈凌志愣了好一会,他不知道这些事,这样算起来,如果自己当初没离开,或许自己还能陪陪老人,沈凌云也不至于从北京回来了。   阴差阳错,他当初恨沈凌云夺走了那所普通大学,谁知道几年之后,他也夺走了沈凌云的北京。   真是谁也不欠谁的。   “哥,吃早饭了吗?”沈凌云绕开话题,“爸妈还没醒,我们先到外面吃点?”   说起早饭,沈凌志是觉得有些饿了,他原本想默认,但想了想,决定还是开口多说几句:“吃点吧,想吃热干面。”   麻酱往面上一淋,香味就出来了,沈凌志给自己加了不少葱花,把筷子往面里一插,用力搅拌,一直到每根面上都均匀地沾上麻酱为止,葱花点缀其间,面条根根分明,浓郁的芝麻香味不住地钻进沈凌志的鼻子里,让他食欲大振。   他顾不上说话了,开始认真地吃面。   “哥在湖南早上都吃什么啊?”沈凌云没那么急,边吃边把话题绕到沈凌志在湖南的生活,“那没有热干面吧?”   沈凌志吞下一口面,摇摇头,他现在已经没了刚在车站时的陌生感,自然地应着沈凌云的话:“没有,早上一般都吃粉,汤粉。”   “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   沈凌志永远都会记得和彭靖第一次见面时两人一起吃的粉,浓郁的骨头汤里盘了不少粉,辣椒爆香,上面整齐地码了从辣汤里捞出来的瘦肉,再加点木耳和榨菜,一口嗦进嘴里,又辣又香。   于是他大力地点点头,表示了强烈的肯定。   沈凌云愣了一小会,呼了口气,笑出声来,沈凌志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匆匆把嘴里的面咽下去,看着自己弟弟一脸笑容,居然也觉得好笑,忍不住扯动嘴角,刚扬起来,他又觉得奇怪,连忙收下去。   可是他们好久没这么放松又自然地说话了,沈凌志想,那此刻也值得一笑。   于是他又重新扬起嘴角,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们先回了老房子。   他和沈凌云之间不尴尬,不代表他和爸妈之间不尴尬。   “老娘,爸,”沈凌云高声喊,“哥回来嘞,出来看看。”   过了半会,沈凌志才看见自己的母亲从紧闭的房门里走出来。   然后才是他爸。   沈利国看起来老了不少,裹着一件灰蓝色外套,头发花白,稍微弯曲的脊柱记录了他过去十几年的辛苦和病痛,只有那双眼睛,有力又明亮,上下打量着沈凌志,沈凌志说不出话,他看不出这是以前脾气差又和他打架的那个男人,只有那双眼睛还留了点当初的神采。   老人看了沈凌志半天,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打算理他。   沈凌志硬着头皮开口:“爸,妈。”   好在他的母亲依然善解人意,从他手里接过那只轻得不能再轻的包,出声招呼:“志子回来啦。”   听那些狱警说,他们是通知了自己的家人的,只是他爸说什么也不愿来探望,脾气差的老头子在电话里用他们听不懂的方言训斥哭喊的女人和年轻的男人,然后愤怒地摔了电话。   好吧,能够理解,沈凌志叹了口气,自己爹的脾气自己知道,当初那么气不过自己跑去湖南,更别说能对闯了大祸的不成器的儿子还有什么好脸色,能让他这个杀人犯进屋就已经不错了。   沈凌云打破了这份尴尬:“老娘,我和哥先去新房打扫一下,还有些东西没布置好,晚上再回来祭祖。”   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看沈凌云结婚,这一点沈凌志没忘,他也不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二话不说跟着沈凌云出了门。   沈凌云买的房子就在老房子附近,是精装房,他们在新房里忙活了半天,把婚房布置好。   大床上是新买的婚被,摸起来很软,是很熟悉的手感。   沈凌志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他给彭靖买的那床被子,两床被子材质大概差不多,只是眼前的这床,明显是含有更多意味在里面的。   沈凌云喘着气,颇为满意地看着这床被子:“这床被子我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哥,等你结婚时候,也要选床好婚被。”   选了好久,选床好婚被,沈凌志反反复复地嚼这几个字,嚼着嚼着,一股热气从脚底直接蹿上了脸,他想起来,自己也曾经认真地选过一床被子,就是为了让彭靖盖得舒服一点,为此他还花了大价钱。   “虽然是贵了点,”沈凌云还在说话,“但怕她盖得不舒服,还是选了这床。”   沈凌志抬头瞅了眼自己的弟弟,他脸上明显浮着一层不好意思,而那句话里的“她”,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新娘子。   他当初选那床被子的时候,也是怕彭靖盖得不舒服。   这算怎么回事?沈凌志一直在胡思乱想,他居然把自己曾经干过的事代入到了选婚被里,不对,不对,这是不同的。   沈凌志严肃地摇摇头,他担心彭靖盖得不舒服是因为当时他生病了,并不是出于自己弟弟对新娘的感情。   但他还是脸红得厉害,身上也跟着出了层细汗。   “出…出去说吧,”他擦了擦额头,“里面怪热的。”   沈凌志转身就走,他是再也不想看到那床婚被了。   晚上祭祖的时候,他主动站在一边,没和沈凌云一块上香。   他做的事,不仅不能让祖上光荣,还让列宗蒙羞。   “站那干什么?”沈利国又哼了一声,“不祭祖你回来做啥子?”   沈凌云赶紧塞了三炷香在他手里,拉着他跪下。   他愣了好一会,才犹豫着磕了一个头。   “爸妈天上有眼,”母亲对着牌位絮絮叨叨,“大孙在外漂泊十二年,今日归家祭祖,小时冲动不懂事,犯了大错,受罚十年,现已改过自新,望爸妈天上保佑志子,往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堂堂正正,多做善事,多积善德,赎一分罪,少一分孽…”   沈凌志郑重地磕下了第三个头。   他不能和沈凌云比,身上背了条人命,不说买房买车,此刻能有一份稳定工作,认真且努力地活着,已经算是堂堂正正了。   很多人出狱后,又进去了,反复进出,竟然没有哪一次真正出了狱。   但沈凌志早在被彭靖在体育场拥抱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绝不会再犯同样错误。   但现在他还有一点点贪心。   他久久地将头抵在地上,心中默念。   沈凌志想再多赚一点钱,让彭靖和自己能租得起更好的房子,让彭靖过得更轻松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想到彭靖,沈凌志感觉脸上发烫,但他还是虔诚地默念了三次,才站起身来。   晚上睡觉时沈凌志都还在想彭靖。   现在想来,昨晚他一定是伤心到极致了,眼泪大串大串地往下掉,哭得鼻头通红,最后还跑去了外面,沈凌志回想起彭靖哭得样子,觉得左胸口有点涩。   不知道今天他情绪有没有好一点,会不会按时吃饭,沈凌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杂货店的老板有没有告诉彭靖自己回湖北去了。   他本来想去追彭靖回来,但时间已经不早,赶去市里的火车站还要一段时间,沈凌志匆匆忙忙收拾了衣服,又觉得不能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纸笔,只好出门去杂货店里拜托柜前的老板,老板为人热情,和沈凌志还算熟,每天看见他俩下班也会打招呼,让他传话,沈凌志也还算放心。   沈凌志把灯关了,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往怀里总有个人,今天是什么也没有了。   沈凌志把被子裹紧了点,失落起来,他是还想抱着彭靖,可自己现在又要以什么理由呢?   喜欢两个字像是一道槛横在他和彭靖之间,彭靖向他伸出手,可沈凌志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跨过去。   大概是火车上累得慌,沈凌志没一会就睡了过去,早上是被沈凌云叫醒的。   “哥,醒醒,”沈凌云一脸兴奋,他已经换上了婚服,头发也认真梳过了,“不早了,我要去迎亲了。”   沈凌志看着弟弟紧张又兴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爬起来认真打量了面前的新郎官,点点头:“很好看。”   沈凌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沈凌志催他去迎亲,顺带着进卫生间把自己打理干净。   他带了自己出狱后最新的一件外套,又把胡子刮干净,衣服也被扯得平整,镜子里的人看起来阳刚高大,肩膀宽阔,沈凌志有点紧张,这样看起来,总算像是家里稳重的兄长了。   沈利国和母亲已经先去了新房,毕竟是男方家里的长辈,早些去比较好,沈凌志把家里的门关好,顺着街往新房赶,他刚进新房的门,就听见鞭炮响,一阵欢呼声钻进耳朵里,沈凌志往大堂里面站了站,等着新郎和新娘进来。   他们没租酒店,沈凌云说是不想铺张浪费,女方也不想婚礼摆酒,兴师动众的,到时还麻烦,于是两家人便商量着在新房里拜堂成亲,请双方家里的熟悉亲戚,人虽少,但真诚却不少。   他看着沈凌云和新娘站定,先是拜了天地,然后向长辈们拜了,最后才是对拜。   沈凌云转过来,正好对着自己。   尽管新娘子盖了头纱,看不见脸,但沈凌云依然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新娘,沈凌志看得出来自己的弟弟很害羞,他的眼睛晶亮又温柔,像是抱住了全世界的星星,星光投进他的眼睛里,带去快乐和幸福。   可沈凌志却越看越难过。   他突然发现这样的眼神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彭靖每一天都会用这个眼神看他。   温和又安静,可是里面藏着汹涌蓬勃的感情。   他一直把这看做是彭靖善良和好的象征,直到现在,沈凌志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那么多次彭靖所有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感情。   彭靖一万次这样看向他,他就第一万零一次把好人这个标签贴在彭靖身上,并且自以为是地对他的感情给出自认为合理的回应,对他好,对他认真,让彭靖以为自己是懂的,可事实上沈凌志一点也不懂。   沈凌志还自然地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觉,哄他抱他,甚至和他做那些隐秘又私人的事情。   每天接受这样缓慢又甜蜜的折磨,所以彭靖那天才会那么崩溃。   想到彭靖哭着后退不让自己给他擦眼泪的样子,沈凌志居然鼻头一酸,心里难受得很。   婚礼还没结束,沈凌志站在外围,呆呆地看着这场婚礼。   新娘子的头纱被掀开,沈凌云搂紧了新娘,低头亲在她嘴唇上,人群再一次欢呼起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幸福的,除了沈凌志。   他烦躁不安。   彭靖也应该要感受这种快乐的。   他理所应当地体会幸福,接受祝福,而不是那样委屈地带着哭腔向沈凌志控诉,暗地里把所有沈凌志做过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思索,每天期待着自己能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结果等来了他的一句不知道。   沈凌志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说不知道的,可他应该说喜欢吗?那种喜欢。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会有那种喜欢吗?   他不想纠结这个复杂的问题,沈凌志只是想看清楚自己的感情,是喜欢,那就是了,他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再一次抬起头看那对新人。   沈凌志有一瞬间的失神。   亲吻会让彭靖高兴吗?他喜欢自己的话,会不会也会想和自己做这些应该要结婚的人做的事呢?   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彭靖的腰很软,这他是知道的,每当手扣上去的时候,很容易就把彭靖带到自己怀里来,他比自己矮,如果他能踮起一点脚,沈凌志再低下头,也许他们的鼻子会撞在一起,亲昵地蹭动,再然后…   婚礼结束了。   沈凌志面上发烫。   他想亲彭靖,非常想。   于是他大跨步走向沈凌云,语气不容拒绝:“我现在要回湖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沈凌云呆了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哥,你等一下,我叫车送你去车站。”   沈凌志回老房子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挎上包的时候发现沈凌云也跟了过来。   “怎么过来了?”他皱皱眉,“新娘那边呢?”   “哥,你还回来吗?”沈凌云没理会他,自顾自地问,“过年的时候。”   “回,”沈凌志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肯定回来,我还会带人回来。”   门外沈凌云叫的出租已经到了,正疯狂地按着喇叭催他。   沈凌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如释重负地开口:“新婚快乐,老弟。”   他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第27章 爱河·二十七   今天是个好天气,彭靖想。   十一月一日,湖南终于结束了持续了一个月的阴雨多云交错的天气,云雾散去,悬了一个圆润光亮的太阳在天上,水汽逐渐蒸发,窄小老旧的街道现了原本面貌,老桥那棵树下的泥土依然有些湿润,有闲着的高中生往上踩了几脚,空空留下一个脚印。   当然,天空并不像夏日那样蔚蓝,只是从稀薄分散的云里,吝啬地透出一小片蓝出来,整个小城白得发亮,被雨水冲刷了好几天的老桥头终于恢复了白色大理石的模样,看起来冰冰冷冷的,更为小城的冬日添了一分寒气。   冬天终于真正地来临了。   梅姐把理发店里的空调开了起来,热风吹过,把屋里吹得暖洋洋的,彭靖鲜少感受这样令人昏沉的暖气,一天里独自去外面站了好几次,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不少。   天气变冷,理发店的生意也变好了,大概是嫌麻烦和天冷,不少人都来店里洗头,下班时间也挪后了,原本七点就能走,现在得呆到晚上九点,工资也涨。   不过彭靖也不想回去,自从沈凌志两天前离开后,他除了不得不睡觉才回去外,一步也不想踏进那间房子。   彭靖其实存了点钱,如果非要搬出去另找,也可以,但他怎么也搬不出去。   有一根透明的绳子把他拴住了。   可那根绳子好像又极其宝贵,彭靖想拿剪刀剪,拿打火机烧,但怎么也下不了手。   墙上的针指向九点,原本窝着的梅姐从椅子里爬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把灯关了,催彭靖走:“没啥事了,走吧,赶紧回家去,外面怪冷的。”   彭靖应了声,推开玻璃门,站在街边。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从老桥那边开过来的车,仔细地思考要不要在街上晃会再回那间房。   “彭靖!”   彭靖僵了好一会,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自己的左边。   新桥书店招牌透出的红色的灯光顺着鼻梁打在沈凌志的脸上,把他的五官分成了两部分,暧昧的红色光线让他浓密的睫毛更加明显了,彭靖看到它们柔软纤细,微微遮住了沈凌志那双黑白分明又很喜欢盯着人看的眼睛,光线还照亮了沈凌志的唇角,然后蔓延到唇峰处,就止步不前了。   沈凌志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沉闷又生冷,嘴唇会习惯性地抿起来,配上他高大的身材,会显得孤僻。   彭靖相信,这样的他会让人有些害怕,但此刻,他一点也不害怕面前这个沈凌志。   相反的,他真想上去狠狠地揍这个一声不吭地消失后又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一拳。   “彭靖,”沈凌志好像有点喘气,他的呼吸又重又凶,“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跨了好几大步走过来,眼看就要抓住彭靖的手腕,彭靖却把沈凌志的手打开了。   “你别碰我,”彭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透出抖意和愤怒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沈凌志愣了好一会,乖乖把手缩回去,停住脚步,在原地看彭靖。   “你怎么了?”沈凌志不明白为什么彭靖突然对他愤怒起来,“你怎么生气了?”   彭靖一听更气了。   沈凌志居然还反问他为什么生气,彭靖用力地攥住拳头。   老实说,他看到沈凌志的那一瞬间是有点开心,彭靖甚至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失而复得的开心,但很快地,他的所有委屈和伤心转化成了滔天怒火。   沈凌志可以拒绝他,甚至可以骂他是变态说他恶心,可以大闹一番,可以对他释放完所有的恶意后一走了之,但绝不能一声不响地,像个懦夫一样从他生活里消失,留他一个人在这座县城里晃悠和生活。   不告而别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感受。   沈凌志说的最重要,都是放屁。   彭靖咬紧牙关,尽可能地憋着气,但一团火在他的肺上烧得正旺。   他走上前去,手握成拳头,高高地扬起。   我要揍死他,彭靖嘴唇都在抖,他骗我,我一定要揍他。   朝他的脸,打一拳。   彭靖的拳头越攥越紧,然后歪了一点,狠狠地砸在沈凌志的肩膀上。   沈凌志闷哼一声,下意识抓住彭靖的手腕,他能感受到现在彭靖的情绪正在极度的不稳定和暴躁之中,虽然还弄不清缘由,但他平白无故挨了一拳,心里还是不可奈何地起了点火。   手圈紧彭靖的手腕,沈凌志气息都乱了不少。   他在湖北买了高铁票,很贵,但是很快,沈凌志第一次看到长江从自己眼前快速地闪过,高铁停在D市的高铁站,他拦了辆出租直奔县里,又一路狂奔到老桥这边,然后就挨了一拳。   如果是别人,他一定还过去了。   但彭靖不是别人。   沈凌志只好压着声音,有些烦躁地问他:“彭靖,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彭靖陡然提高了音量,听起来甚至有些疯狂,“我怎么回事你不清楚吗?”   “沈凌志,我告诉你。”   彭靖咬牙切齿地开口,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飞速开裂,滚烫的鲜血从里面流出来,浸没了整个胸腔,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嗓子眼又干又腥。   “我他妈告诉你,”彭靖说得很大声,“我喜欢你,你可以打我,骂我是变态,你可以…”   他甩开沈凌志的手,彭靖真想把脑袋里所有他设想的情况都说出来,但那太多了,于是他只能一句概括。   “你可以做完一切你觉得报复了我的事情之后大摇大摆地走,让我滚开也可以,”彭靖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沈凌志,“但你不能什么也不说就消失,你他妈不能就这样不见了!”   沈凌志看着面前以往最温和最善良的彭靖朝他张牙舞爪,他死死地皱着眉头盯着沈凌志的脸,疯狂又暴躁,沈凌志被彭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完了,沈凌志叫苦不迭。   老板肯定是忘了传话这件事了,他没告诉彭靖自己回湖北待几天,在彭靖看来,他这是不负责任地跑了。   彭靖宣泄完之后转头就走,走得又急又快,沈凌志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冲到了马路对面,正对着河跑。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沈凌志脑子发热,他不知道彭靖往河边跑干什么,长腿一迈就追了上去。   “彭靖!”沈凌志感觉冷风正在不断灌进他的嘴里,吹得他眼睛生疼,“你听我说,你冷静点!”   沈凌志什么也顾不上了,眼看着彭靖已经冲到了河边,他几步迈过去,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彭靖,小臂肌肉鼓起,箍在他腰间。   “彭靖,你听我说。”   沈凌志喘着气,脸贴在彭靖后背,他感觉到单薄衣物下彭靖的背骨正在轻轻地震动,彭靖肩膀颤了几下,很快有滚烫的眼泪滴在沈凌志手上。   “我没跑,我怎么会跑,”沈凌志气息不稳,“我回湖北去看我弟结婚了,本来想告诉你的,结果看见那个什么…”   他用力吸了口气,接着把话说完:“那个川哥,妈的,那个川哥,我给弄忘了。”   还有杂货店老板,沈凌志发誓明天一定要好好去和老板算账。   “我叫我们巷子门口那个杂货店的老板,你知道的,每次见了我们都打招呼的那个,”沈凌志恨得牙痒痒,“我让他告诉你,他也给弄忘了!”   彭靖的眼泪还在滴,一点一点滴在沈凌志虎口处,烧得他心脏疼。   沈凌志把彭靖转过来,一把抱进怀里,让他的眼泪全蹭在自己衣服上,手捂在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上,慢慢地顺着彭靖的碎发。   彭靖慢慢哭出声来,小声地呜呜,埋在他怀里不动了。   “别哭了,”沈凌志真想亲亲彭靖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耳朵,“你哭得我难受,别哭了,我回来了,我不走,我不走。”   彭靖伸手揪住了沈凌志的衣角,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   沈凌志的怀里真暖和,彭靖抬起手想环住沈凌志的腰,可他还记着沈凌志那句“不知道”,只好把手放回去,揪住那一角布料不肯放。   “到桥上去,”彭靖抬起头,看着沈凌志的侧脸,“我还有事想告诉你。”   沈凌志郑重地点点头,他答应得很快,想到自己还未说出口的话,面上发烫。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接近十点,风雨桥什么人也没有,彭靖站在桥上,看下面那条被灯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湄河,情绪冷静下来后再说这件事,彭靖却有点不舍。   “我说我喜欢你,你现在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彭靖轻声开口。   “咳…”彭靖的问句来得很突然,沈凌志清了清嗓子,“知道。”   “好,”彭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在你告诉我准确的答案之前,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我不会烦你,如果你…拒绝我…”   拒绝两个字彭靖说得很艰难,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不要说出这两个字,可现实像一把刀,刀尖抵着他的舌头,强迫他说出这两个字。   “如果你拒绝我,我会立马离开的,不会给你造成负担,这段时间我也不会和你一起住,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再…”彭靖还没说完,就被沈凌志不耐烦地打断了。   “你说什么呢?”   沈凌志不懂彭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五分钟前才保证过自己不会走,现在就轮到彭靖说要走这件事,他们之间最好是谁也不要提走这件事,沈凌志听到彭靖说走心里就有火,他不安地反问:“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不喜欢我!”彭靖情绪又激动起来,他坚信沈凌志是在明知故问,“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干什么要死缠烂打?”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沈凌志提高声音,他脸涨得通红。   这和他设想的情景…不太一样。   怎么今晚他俩火气都这么大,说喜欢也像在吵架,沈凌志懊恼地想,他还想解释几句,却看见彭靖怔怔地站在原地。   “沈凌志,你知道你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吗?”   彭靖想起江岱那天的话。   “你对我是那种喜欢,还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彭靖的声音低下去,“你有想过吗?”   “我现在想得很清楚!”沈凌志受不了这种质疑,虽然这并不是他心里最佳的表白对话,但现在也办法追求完美了,“我喜欢你,就是那种喜欢!”   他原来本性里带的暴躁又冒了出来,沈凌志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那种喜欢,就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哪种喜欢?”彭靖傻傻地问。   沈凌志急了,彭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不是故意为难他吗?   明明是他先说的“那种喜欢”,现在却让他具体描述和讲解。   沈凌志文化水平不高,他绞尽脑汁地想从十二年前学过的高中知识里找到最佳解释,却怎么也想不起几句漂亮话来说,遇到感情他是个笨蛋,别人或许还能笨鸟先飞,但沈凌志往往一开始就飞错了方向,他非常不善于表达,有些事情,何必要说,埋头苦干不是更能体现吗?   但现在不行啊,沈凌志急得抓耳挠腮,他今晚要再不把话说明白了,以后江岱河岱有一万个,更别提什么川哥山哥,他一定得把这种喜欢给说清楚了。   “我每天看你高兴我也高兴,你一哭我心都要碎完了,每天晚上我担心你睡不好睡不热,你不知道你晚上老喜欢蹭我,我就喜欢抱着你睡,怕你不吃饭怕你不吃药,还怕你受人欺负了,”沈凌志不带喘气地说了一大串,“我每天除了想着你就是想着你,只是我没意识到!”   他确实是一个感情上的差生。   在他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彭靖拉住了他的手,彭靖带给他对工作和新生活的向往,用风扇、热水瓶、保温壶和新被子这些日常用品赋予他一个又一个最光荣的成就,用第一份工资和证明清白的监控录像拥抱他。   如果没有彭靖,沈凌志拿不出一分一毫的底气跪在祭祖时的牌位前,向看不见的灵魂许一个贪心的和彭靖有关的愿望。   只是他实在是太笨了,把所有动心的迹象归在感恩和感谢两种情感里。   “我确实没办法准确给你描述那种喜欢是什么样的,”沈凌志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但还是透着一股急躁,“但我回湖北,我给列祖列宗上香祈愿时想着你,看我弟结婚的时候,我…我,我想你是新娘子,我会和你拜堂成亲,把你娶回家,我看他们亲嘴…”   沈凌志咬了咬牙,闭着眼自暴自弃地说了出来。   “我看他们亲嘴,我也想和你亲嘴!”   他睁开眼睛,猛地扣住彭靖的后脑勺,稍微偏过头去,撞上了彭靖的嘴唇。   沈凌志不会接吻,他只会稍微张开嘴巴,把彭靖的下唇含在唇齿之间吮吸,但这样笨拙的接吻技巧还是弄出了水声,沈凌志伸出舌头,在彭靖的唇珠上舔了一下。   鼻息相缠,彭靖呼出的热气全都在沈凌志的侧脸上化成了温暖的水珠,沈凌志意犹未尽地在彭靖嘴上亲了亲,稍微退开了一点,鼻尖对着彭靖的鼻尖,亲昵地蹭动,正如他幻想的那样。   “就是这样…”沈凌志低声说,“这样亲嘴。”   彭靖感觉自己掉进桥下那条河里了。   那条河,不再是十一月的河了,它不再是冰冷的,河里面开了漂亮的花,水流拂过他的耳朵,把耳廓打湿,又缠着他的头发,它走得很平稳,那些漂亮的花瓣隐在他的耳后,绿色的水藻成了他的脚环与手环,彭靖什么也分不清了,他像是被春天包住了,嫩绿色的树叶和柔软的花瓣从他的身体里长了出来。   沈凌志看到发愣的彭靖回过神来,他踮起脚,抓住沈凌志的衣领,向他靠近。   “再亲一下。”   彭靖小声地说。 第28章 亲嘴·二十八   沈凌志把厕所的门关了,他穿了件短袖,手臂上还有水珠没擦干,他匆匆找了条毛巾,把手臂擦干。   天花板上的那盏灯发着白亮的光,微弱光线把角落里的的灰尘打得像一片阴影,沈凌志站直了身体,轻易地把灯光遮了不少。   他把开关按下,啪嗒一声,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   彭靖感觉自己旁边的被子被掀开,一具滚烫的身体裹挟着些许寒气钻进被子里,彭靖两只脚忍不住相互蹭了蹭。   他听到沈凌志舒匀悠长的呼吸声,一吸一呼,彭靖感受到身边的被子正在微微起伏,他几乎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凌志身上。   像是过去的很多个夜晚,但又有点不同。   沈凌志突然动了,他的大手把被子掀开了点,在自己身侧摸着什么东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是…什么?”   沈凌志用手捻了捻手里的衣服,有些茫然地发问。   彭靖身体僵了僵,身体所有的热量都往脸上去,脸上爆红,他一骨碌爬起来,抢过沈凌志手里的衣服,藏在身后。   “没什么!”   沈凌志也爬了起来,他总觉得那衣服摸起来很熟悉,便有些不依不饶,他逼近彭靖,把彭靖困在自己手臂和墙之间,滚烫小臂从彭靖腰间擦过,依靠蛮力扣住彭靖的腰,手指猛地一攥,便把衣服从彭靖手里扯了出来。   是他的一件长袖衣服。   沈凌志借着从窗户偷出来的光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彭靖,却看到彭靖羞得满脸通红,别开脸,怎么也不肯看他。   “你拿我衣服在床上做什么?”沈凌志把衣服叠得整齐,压在枕头下,认真地等彭靖的回答。   彭靖瘪瘪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凌志伸手把彭靖按进被子里。   “盖好被子,很冷的,”他语气认真,“你一生病,我就难受。”   彭靖正缩在被子里思索着怎么解释衣服的事情,就听到沈凌志叫他。   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毁了一室安静。   “彭靖,你睡过来点。”   彭靖听话地往沈凌志那边挪了挪,他能感觉到沈凌志离自己很近,肌肉和血管都充满了力量,像黑夜里蛰伏的一只雄狮。   呼吸急促了一点。   “再睡过来点。”   沈凌志又开口要求他了。   中间的缝隙彻底消失了,彭靖挤着沈凌志,手臂和他紧紧挨着,像是怎么也分不开。   “这样可以了吗?”   已经很近了,彭靖想,他甚至能感受到沈凌志手臂上血管的微微跳动。   沈凌志叹了口气,他扭过头,看着彭靖的发顶,彭靖眨眨眼睛,抬头看沈凌志,他勉勉强强能看得清沈凌志的嘴唇,仔细看了,又觉得害羞。   几个小时前,他在风雨桥上第一次感知了沈凌志的嘴唇。   他们都不会亲嘴,沈凌志只是轻轻地咬他的下嘴唇,彭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伸出舌尖碰了碰沈凌志的嘴唇,然后又飞快地缩回去了。   等缩回去后,彭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一瞬间的触感。   他想再亲一下沈凌志,但沈凌志怎么也不肯了。   沈凌志眼神躲闪,脸又烫又红,温厚手掌一把把他拉住就要下桥,结巴着应:“回…回去再亲。”   真进了屋,他们俩倒是不约而同地害臊起来。   沈凌志想着自己在桥上说的那些胡话,胸口热得厉害,闷着头给彭靖烧了热水,又找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做,连叫彭靖先去洗澡都不自然。   好不容易等灯暗了,人也钻进被子里了,沈凌志想抱着人,彭靖却离他远得很。   连着叫人两次挨近点,却没达到自己想象中的程度,沈凌志再一次苦恼着要怎么开口表达自己想抱着彭靖这件事。   彭靖也心痒得厉害,他问完后得不到沈凌志的回答,转了个身,两只手把沈凌志贴着床的手臂抬起一点,整个人钻进了他怀里。   他也穿了件短袖,身上又滑又软,彭靖手还没环稳沈凌志的腰,沈凌志却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手掌捏住他的肩头,把彭靖往他怀里按,有力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下巴轻轻抵在彭靖的头上,呼吸粗重。   彭靖的腰确实很软,沈凌志空出来的那只手在彭靖胯骨上轻轻蹭动,顺着衣角摸了进去,手掌和腰上柔软的皮肉相触,他抓住的那截腰温热细腻,沈凌志恍然觉得自己在摸一段玉。   “你别摸…痒…”   彭靖忍不住挺起腰躲沈凌志的手,情不自禁抬起下巴,嘴唇撞在沈凌志的喉结上。   这个动作让他和沈凌志挨得更近了。   腰腹贴着腰腹,两人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另一片皮肤的翕动。   沈凌志被彭靖弄得觉得嗓子里有点冒火,老实地把手从那段玉上挪开。   “你干嘛睡得那么远,”沈凌志低声问,手臂收紧了点,“我不喜欢。”   彭靖蹭蹭沈凌志的脖颈。   “现在还不够近吗?”   也就还行吧,沈凌志这么想着,又把人抱紧了点。   彭靖拽了拽沈凌志的衣角,仰起脸向沈凌志确认:“你在桥上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沈凌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嫌自己嘴笨,说的话大多颠三倒四,也没什么逻辑,更不知道彭靖有没有听明白。   于是他又正经起来。   “是真的,我不骗你。”   彭靖往上躺了点,和沈凌志面对面,眼睛盯着沈凌志,又问:“你真的每天除了想着我就是想着我吗?”   “对,”沈凌志点点头,回答得认真,“不骗你。”   “那,那,你回湖北的时候也总想着我吗?”   连着问两个,沈凌志觉得这样把自己一点点剖开的过程有些过于直白,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直接明了承认心意的经历,耳廓温度极速升高,沈凌志觉得似乎有人滴了一勺热乎乎的蜂蜜在他耳朵上。   “对…”   沈凌志被彭靖盯得想跑。   “你说你看别人亲嘴,想和我亲嘴也是真的?”   彭靖刚问完,沈凌志就对着他亲了上来。   被子随着沈凌志的动作和床单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一阵,像是一柄勺子,彻底搅动了这个房间里原本冷淡的空气。   温热的手掌贴紧彭靖的耳朵,捂得彭靖像是整个人被浸在了水下,他的所有感知都迟钝起来,彭靖觉得自己被按在了棉花里,沈凌志压着他不让他走。   嘴唇和嘴唇相贴,沈凌志吮了一下他的嘴角,吮得彭靖嘴角发麻,轻轻张开嘴,却被沈凌志钻了空子,湿润滚烫的舌头滑进他的口腔,轻轻舔了舔彭靖的舌尖。   沈凌志抬起身子,轻声哄他:“舌头伸出来点。”   彭靖听得模模糊糊,但还是听话地把舌尖袒露在空气里。   一切都黏糊糊的。   沈凌志一直在吸他的舌尖,口腔内壁柔软又湿热,彭靖觉得自己像发烧了,所有的神经都在跳舞。   好舒服,他要舒服死了。   亲嘴原来是一件这么高兴的事。   他把舌头收回来,牙齿咬在沈凌志的嘴唇上,又一下一下地舔舐,像是还没睁开眼睛但已经学会喝水的小猫崽,彭靖还想亲得深一点,却被沈凌志躲开了。   “你说是不是真的?”沈凌志挨他很近,嘴唇就在彭靖的鼻尖上方,说话时热气洒在鼻尖上,湿湿的。   彭靖抓紧了沈凌志的衣领,想把他拉下来,好让自己够到他的嘴唇,但沈凌志抓住了他手腕,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贴在彭靖脸上的手往下移了几分,卡住他的脖颈,把彭靖按了回去。   他能看到彭靖水红色的嘴唇和湿乎乎的眼睛。   “别动。”   彭靖难耐地哼起来:“沈凌志…”   沈凌志俯下身安抚地亲亲他的脸,耐心地开始套自己一开始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拿我衣服在床上做什么?”沈凌志哄他,“告诉我就亲嘴。”   彭靖两只手环着他的右臂,小腿也开始蹭他。   “晚上…”彭靖吞吞吐吐,“晚上你不在,只能抱着衣服睡。”   沈凌志觉得自己的心脏上落了一个吻。   他缩回被子里,把彭靖抓在怀里亲。   嘴角和嘴唇全都一一吮过,彭靖上唇那颗漂亮小巧的唇珠也被沈凌志又舔又吸。   “你真要跟我好吗?”彭靖喘着气,“你跟我好,别人要讲你变态的。”   沈凌志有些热,他撩开被子,偏头咬彭靖的耳垂,啃了没一会,就凑在彭靖耳边说话:“那我不跟你好了?”   彭靖立刻反应过来,眉毛一挑,声音都带了委屈:“不行!你必须得跟我好!”   他发现彭靖的肩膀也很好看。   短袖衣领过大,此刻挂在身上,却露了半个肩膀出来,肩线连着锁骨,锁骨露了一半,又隐回衣服里,沈凌志顺着脖子亲下去,小小地咬了肩膀一口。   耳廓也被人吃得又湿又软的,彭靖喘着气,觉得浑身发软,只想贴着沈凌志。   “跟你好,”沈凌志亲回嘴唇,含糊不清地问,“跟你好我能亲你嘴吗?”   现在不是在亲吗?   彭靖觉得他们俩都病了,躲在被子里亲嘴,怎么也亲不够。   “我不会亲嘴,”沈凌志又开始摸彭靖的腰了,“我没亲过别人。”   彭靖觉得腰眼麻得很,往沈凌志怀里躲,抬头亲沈凌志的下巴。   “多亲几次就会了。”   除了亲嘴,他也想干点别的事。   彭靖昏昏沉沉地想,但今天不行。 第29章 冬日·二十九   彭靖给牙刷挤上薄荷味的牙膏,含了口冷水先润润嘴唇才把牙刷送进嘴里。   薄荷味迅速充斥了整个口腔,有些冰凉的气息冲上大脑,把彭靖剩的一点睡意溶解得一干二净。   生活似乎再一次回到了那条平常普通的轨道上。   起床,刷牙,吃饭,然后走过县城那条长长的主街道,到达理发店。   县城已经越来越冷了,随处可见人们呼出来的白气。   各式各样的冬季厚睡衣开始出现在小巷子里,懒懒散散的人们穿着睡衣在街上晃荡,站在路边和邻居嘟囔聊天,手痒的人总喜欢把手从兜里放出来去捏路边水果摊上那些橘子,然后和老板讨价还价,欢欢喜喜地提一袋橘子回家。   橘子橙红透亮,看起来饱满多汁。   看彭靖嘴馋,沈凌志不止一次想去买,但又被彭靖以不准乱花钱的理由给凶了回去。   冬日开头,他们的前几个月攒的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花掉了不少。   比如买了新被子。   比如因为表白情绪崩溃,彭靖临时找了宾馆睡了一夜。   还比如沈凌志买的一张回湖北的火车票和心急火燎赶回湖南的,很贵的高铁票。   “两百多,”彭靖看着那张蓝色的硬纸片,上面印着车站的名字,心疼得不行,“太贵了,当初干嘛那么急着要回来呀。”   说这话时沈凌志正拿毛巾擦刚洗完的头,听彭靖说的话就坐上床把人抓着一顿捏,湿着的头发在彭靖脖子上蹭了不少水,又被他一一亲得干净。   “想赶紧跟你说清楚,”沈凌志磨蹭着彭靖的腰,“免得今天江岱明天郭川的。”   彭靖被他弄得痒,往床里面躲,又被沈凌志掐着腰抓回来。   “躲什么?”沈凌志把人捞紧了,嘴唇又在彭靖耳廓上瞎蹭,“亲会儿。”   沈凌志真的很喜欢亲这件事。   彭靖边躲边和沈凌志解释:“你怎么还想着他俩啊?”   “江岱他虽然喜欢男人,但他是0呀,和我一样,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凌志听到自己陌生的词汇,皱着眉想了想,才开口问:“0是什么?”   0…彭靖想起来江岱那天直白又大胆的解释,眨着眼睛,脸红起来,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凌志看彭靖红着脸不讲话,又凑近了点亲他的眼角,彭靖害羞时候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他还记得在湖北的那场婚礼,新娘子化了妆,大眼睛忽闪忽闪,脸也红扑扑,笑起来唇红齿白,家里亲戚都夸她好看,但现在的彭靖比新娘子还好看,彭靖一害羞就不好意思抬头看他,水汪汪的眼睛不住地乱瞟,但又忍不住悄悄看沈凌志几眼,有时候牙齿会微微咬着柔软的下唇,把水红的嘴上咬出一个牙印来。   现在就有牙印子。   沈凌志捏着彭靖的下巴,把有牙印的那一小块唇角含进嘴里舔吸,热热的,像是有蜜从那里流出来。   “别亲…”彭靖推开了点沈凌志,脸还是红着的。   江岱怎么说的来着,0就是给人…   那个字眼又下流又色情,彭靖光是想想都觉得脑袋要冒烟了。   偏偏沈凌志现在还亲他摸他,一个劲地追着他问,彭靖觉得热死了,特别是被沈凌磨蹭的那段腰,又烫又软,他还忍不住把更多皮肤往沈凌志手里送。   “什么是0?”沈凌志又问了一遍。   彭靖揽着沈凌志的脖子,软软的嘴唇贴上他的耳朵,小声地回答:“0就是给人…的。”   “什么?”沈凌志有点心急,缠着彭靖让他再说一遍。   彭靖大声了点。   这次沈凌志听清了。   气温一下就升高了起来,彭靖觉得自己手下的皮肤又热又黏,沈凌志呼吸也重了不少。   沈凌志不知道男人和男人要怎么做那种事,但他很愿意和彭靖试试。   光是想想,沈凌志都觉得脑子发胀。   彭靖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他连忙松开沈凌志,和他离得远了一点。   男人和男人做那种事,是要有不少准备的。   从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之后,彭靖也了解了一点这种事,虽说不完全知道,但也比沈凌志这个愣头青知道得多。   现在什么准备也没有,还是不要撩火了。   沈凌志生硬又强势地转开话题,企图把自己脑袋里想的画面赶出去,把注意力集中回来,但有点困难,像是在拉一根坚韧无比的绳子,最后也只能磕磕绊绊地问起郭川:“那郭川呢?”   “他不喜欢男人呀,”彭靖眨眨眼,“你更不用担心了。”   那次意外触及这个话题后,彭靖就觉得整个县城最暖和的地方,就是他们这间房了。   晚上睡一张床,两个人亲亲蹭蹭就容易喘粗气,越亲越热,黏黏糊糊的,但还是忍不住亲。   沈凌志起过好几次反应,彭靖也好不到哪去,但他们都没再像以前那样互相帮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憋着口气,像是等着什么。   但等着的东西很快就要来了。   今早刷完牙,彭靖被沈凌志压在门板上亲,腰又被蹭得通红一片。   唇贴着舌,舌舔着唇。   “嗯…别亲,别亲了,”彭靖推开沈凌志,“再亲就走不了了…”   沈凌志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亲了亲彭靖的嘴角,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他:“你别老那么娇。”   等不下去了,彭靖喘着气,现在他俩对视一眼都觉得空气里到处是火星子。   今天就得把该买的都买了,彭靖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找江岱问问。   好在傍晚县一中下课时,江岱真的来洗头了。   “你说什么呢?”江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跟他好了?”   彭靖正给他揉搓头发,听他这么大声,吓了一跳,在他头上打了一掌:“你小点声!”   “别打我,”江岱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你上次还哭那么伤心,这才几天就跟他好了?”   彭靖想他上次在江岱面前哭就觉得害臊,二十几岁的人在高中生面前哭,这算什么事,于是匆匆转移话题:“你别管了,我有事问你。”   江岱惋惜地咂咂嘴:“他竟然不是直的,怎么没让我遇上,我可吃这款。”   彭靖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拿起淋浴头,往江岱脸上冲了点水,恶狠狠地威胁:“你放屁,他是我的,你别瞎惦记。”   江岱吱哇乱叫着把水擦干净,彭靖又拍了他一掌,心急地开口:“我有正事问你,你快别吵了。”   等彭靖把事情说了,脸也红透了。   但江岱没笑他,反而正正经经地给彭靖说了一大堆,从要买的东西到做的过程,要注意的点,滔滔不绝,又清楚又好记。   彭靖拿干毛巾把江岱的头发包上,推着人在镜子前坐下,他低头找吹风,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江岱愣了愣,再笑的时候却显得有点单薄。   “网上看的,”江岱把额前的湿发拨开,“也没人告诉我同性恋的事,我就自己上网找。”   彭靖倒是被提醒了。   上网确实很重要,或许他和沈凌志得攒钱买手机才行。   江岱可怜兮兮地打断他的思绪:“彭靖,我们能算好朋友了吗?”   “当然了,”彭靖没有迟疑,虽然一开始江岱总让他觉得奇怪又烦恼,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些感觉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这句话似乎让江岱很高兴,连带着眉角都上翘了点,哼着歌等彭靖把他的头发吹干。   彭靖的亲口承认让江岱高兴得不行,一直到他离开店里走回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都没把情绪平复下去。   桥边有个男人正倚着桥抽烟,剃着很短的寸头,身形高大,宽阔的肩膀看起来很有力气,江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经常这样,碰见好看的男人就走不动路。   江岱正要从男人身边走过,男人却开口叫住了他。   “喂,”男人把烟夹在手指之间,挑了挑眉,“读书崽。”   江岱疑惑地转过头。   “叫我吗?”   男人点点头,抽了口烟,缓慢又耐心地把烟圈吐干净才接着说话。   “刚刚给你吹头的那个,你认识?”   江岱没否认,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不好惹,他下意识不想骗他,飞快地点点头,又反问回去:“你也认识?”   男人抖抖烟灰,眯着眼睛。   “坐牢认识的,我朋友。”   原来是彭靖朋友啊,江岱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了。   男人看起来比彭靖大几岁,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江岱有点入迷了。   “你几岁了?”   男人开口问他。   “十八岁,”江岱定定地站着,“成年了。”   他又眯起了眼睛,懒散地看了眼江岱,低声开口:“你长得还挺好看。” 第30章 教学·三十   晚上下了雨。   彭靖一脚踩了个水坑,脚下的水坑像一个很小很小的池塘,池塘溅起了水,滴在浮了一层浅水的地面,像是在他脚下落了场雨。   空气像是一团吸了水和寒气的云,毫无缝隙地包裹住彭靖,又冻又稠,彭靖都有些张不开眼了。   他照着江岱告诉他的地方,钻进了闪着暧昧红光的一扇小门。   说是门,其实只是一块厚重老旧的布,掀开这块布,就进了安静又隐秘的地方。   粘了不少小广告的自动贩卖机里摆了各种避孕套和…彭靖听江岱说那是润滑剂。   还有一些纸盒,纸盒上印了夸张又单调的阳具,彭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眼神。   他花了不少时间才买到了自认为合适的套子和润滑剂。   揣紧袋子里的东西,彭靖重新进了那团寒冷的云。   他很紧张,甚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洗澡时彭靖给自己少加了点冷水,水比平时烫了不少,淋在身上,暖得他放松了不少,只觉得身体上升起的暖雾让他有些飘飘然,镜子上浮了水雾,他伸手把它擦掉,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面上发红,因为水温高,上半身夹了点粉色,看上去很软。   彭靖为少有的这种自我夸奖感到羞耻,他匆匆把身体擦干,钻出了门。   他今天下班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现在洗完澡,正撞上沈凌志进屋。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沈凌志一脸兴奋,“我有事要和你说。”   彭靖匆匆揉了揉自己湿着的头发,把那块湿着的毛巾搭在架子上,顺带着瞟了眼外边的月亮。   晚上才下过雨,本以为水多云涨,今晚是看不见半个月亮的,没想到停雨才没多久,那些隐在黑暗里的云倒是散开了,黄月抛出的柔和光线透过小阳台那扇门上的玻璃,洒在地上。   他也有一件好事,要告诉沈凌志。   沈凌志把沾着湿气的外套脱下,看到彭靖因为抬手而露出来的半截腰,心上那根长得旺盛的狗尾巴草动了动,痒得他大步上前把人几乎是狠狠抓进自己怀里。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手臂不小心蹭到房里灯的开关,一瞬间屋里就只剩了那束从外面偷溜进来的光。   彭靖的鼻息之间全是沈凌志身上的味道,他埋在沈凌志怀里,腰上被横扣在那的手臂揽得死紧,不知道沈凌志在为了什么高兴,小臂肌肉有些一跳一跳,磨得彭靖腰痒。   “你怎么了呀?”彭靖伸手去摸沈凌志衣服下面力量蓬勃的背,“怎么这么高兴?”   沈凌志觉得自己抱了只猫。   彭靖身上又软又香,手下的皮肤还是有些烫的,温顺地呆在他的掌心里,任他摩挲。   他忍不住在彭靖颈窝里蹭了蹭,把侧脸蹭得发烫,呼吸不稳,沈凌志想说话,可他又不想离开彭靖温暖的颈窝,只好含糊不清地开口:“今天胡威说餐馆门面要做大…他要再包一边的门面,到时给我涨钱…”   话刚刚说完,沈凌志就开始用嘴唇乱亲彭靖的脖子了。   “梅姐…”彭靖抬高下巴想躲沈凌志,话还没好好说完呢,“梅姐今天也和我说,这个月开始给我…哎呀别咬…给我涨钱,说是要过年了…”   沈凌志短短地嗯了一声,亲得更用力了,他顺着彭靖的锁骨亲到肩膀,又嫌衣服碍事,把衣服往下拽,轻而易举地在肩膀上吃了个红印子出来。   “你怎么像条憨狗狗一样,”彭靖把沈凌志的头掰过来,在他鼻子上亲了一下,“又亲又舔的,涨工资了这么高兴吗?”   沈凌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直白地看着彭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解释:“高兴,我能赚更多钱,我可以给你买橘子,给你买衣服,过年时候还能给你包红包。”   他想了想,又补充:“我多存点钱,等过完年,我就给你租大一点的房子。”   彭靖觉得不能只让沈凌志对他好,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笑起来:“那我就存钱给我们买手机吧,到时候每天都能给你发信息呀,还能打电话,不管去哪里我都能和你说话了。”   沈凌志又凑上来亲彭靖嘴唇,亲得又急又乱,他长了不少的头发扫在彭靖睫毛上,彭靖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听到沈凌志低低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彭靖轻声应他,手从沈凌志的腰侧摸上去,又慢又轻,“就在你身边。”   一瞬间脚轻飘飘地离地,他被沈凌志抱起来,下一秒背部触及那床柔软的被子,像是整个人被摔进了云里。   然后夜晚压住了云。   沈凌志的嘴唇好烫,像十分钟前被烧得沸腾尖叫的水,他的舌头也热,粗暴用力地舔过彭靖的嘴角,毫无耐心地滑过光滑平整的牙齿,缠着彭靖的舌尖搅个不停。   腰上被轻轻掐了一小下,这是让彭靖把舌头伸出来的信号。   舌尖被温暖的口腔包围。   沈凌志头一次这样吃他的舌头,恶狠狠地,甚至还用牙齿轻轻啃咬。   大腿内侧被滚烫的东西抵住,彭靖难耐地抬高大腿,稍微蹭了蹭沈凌志已经完全硬起高涨的阴茎。   “别乱蹭,”沈凌志的手环住彭靖的小腿,声音低哑,他的额头上甚至渗了一点细汗,“不要蹭它,彭靖。”   彭靖的睡裤宽松轻薄,他只是轻轻拽了一下它,就把被内裤包裹的高耸裆部暴露在空气里,彭靖挺起腰,抓着沈凌志手往自己腰上贴,开口向沈凌志索取:“那你摸摸我…我想要…”   他的腰有一条无比自然顺畅的曲线,沈凌志的手掌刚贴上去就顺着那条线摸上摸下,皮肉相蹭,像是有温热的火从沈凌志的掌心里冒出来,烧得他胯下硬涨流水。   除了腰,彭靖肯定有其他地方还需要他。   “把衣服脱了,”沈凌志低声骗他,“我摸摸你。”   彭靖听话地抬起手,把上身唯一一件衣服脱得精光,把自己暴露在沈凌志目光下。   他刚出狱的时候很瘦,手腕上只有浅浅的一层肉,但现在长了不少,不管是哪里都有应该有的软肉,腰线往上,是随着呼吸而在皮肤之下若隐若现的肋骨,再往上,褐粉色的乳晕舒展开来,上面立着一颗稚嫩的肉粒。   屋里是黑的,沈凌志只能借着窗外的光看见彭靖光裸的上身,是白的,是软的,在非常安静、隐秘的黑夜里。   还是,很诱人的。   沈凌志什么也顾不了了,他暴躁迅速地把自己的上衣脱光,高热的身体很快就和彭靖相贴。   彭靖感受到随着沈凌志粗重呼吸而一鼓一鼓的坚硬腹肌正抵着他的小肚子,他的乳头也被粗糙干燥的皮肤磨动。   耳廓被沈凌志含住,彭靖觉得自己也开始出汗了。   沈凌志没有耐心地把手从彭靖的腰上挪到了胸上,掌心正捂着柔软的乳晕,他本能地贴紧彭靖的皮肤,感受到那颗肉粒坚韧地抵着他的掌心,不肯陷进乳晕里。   于是他决定要把它磨进去,大手飞快地上下擦动,敏感的肉粒一瞬间被掌纹用力摩擦,彭靖的眼泪从眼眶深处涌出来,他惊叫起来,双手拉着沈凌志的手臂,出声求饶:“沈凌志!沈凌志!”   沈凌志喘着粗气,停下动作,不解地问他:“怎么了?嗯?”   “你别磨它…”彭靖咬着嘴唇,他从来没被人摸过那里,更不要说磨了。   “好,我不磨它。”   沈凌志低头认真地看那颗被磨得通红的肉粒,他呼吸时的热气全都洒在上面,激得彭靖发痒。   “你别盯着看。”   彭靖哼出声来,他要羞死了。   “很漂亮,”沈凌志往乳晕上吹了口热气,声音又低又重,“红的,好好看,又小又挺…”   彭靖算是知道了他的胡话张口就来,他羞愤难当,想推开沈凌志,今晚就这样结束好了,但下一秒胸前一热,他愣了几秒,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曾经舔他嘴的舌头现在在吃他的乳头,沈凌志的鼻子抵在单薄的胸肉上,绷紧的舌头围着乳粒打转,吃着乳晕不松口,那颗肉粒被粗糙的舌苔摩挲,在沈凌志嘴里涨大了点,他咬着彭靖的乳头,吸它舔它,等吃够了,才把沾了津液而亮晶晶红肿的乳粒吐出来。   彭靖身下一片湿腻,沈凌志伸手摸了摸,低声笑出来。   “你怎么,”彭靖还在抖,他被沈凌志吃奶吃射了,“你怎么吃它?”   沈凌志不理他。   他把自己裤链拉开,抓着彭靖的手按在自己的阴茎上,内裤浸湿了不少,沈凌志挺着腰,让自己的鸡巴隔着内裤在彭靖手心里滑动,布料摩擦着敏感的龟头,他闷哼了几声,又开口哄他:“阿靖,鸡巴流水了,你也摸摸我。”   手下那根阴茎高热坚硬,顶端隔着内裤戳弄彭靖软嫩的手掌,他甚至能感觉得龟头上不断张合的马眼,那里正持续不断地流出黏腻的水液来。   沈凌志把他拉进自己怀里,细密地亲他的嘴和耳垂,说的荤话一字不差地进了彭靖的耳朵。   “你摸摸它,以前你还摸的,现在怎么都不管了?你知不知道,每次和你亲嘴,它就硬得流好多水…”   彭靖被手下的东西烫得昏昏沉沉,他低头吮着沈凌志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我也是…你一亲我就好想要…”   “想要什么?”大狗狗又在急不可耐地蹭他了,催着他回答,“阿靖,你想要什么?”   彭靖咬了咬嘴唇。   “想你操我。”   沈凌志重新把他压进了被子里,埋头去吃另一边没被他嘬过的奶头,这次吃得更狠,又咬又吸,彭靖抬高腰,意识不清地叫出声来。   “轻点…”   “怎么操?”沈凌志直起身子,用饱胀的下身顶了顶重新硬起来的彭靖,再开口时语气俨然好学又认真,“我不会,你教教我,你教我操你。”   彭靖没被人操过,他也不清楚,可他还是摸出了枕头下的润滑剂和套子,喘着气帮沈凌志把裤子脱掉。   那根阴茎终于彻底出现在了彭靖眼前。   已经涨成了紫红色的龟头上水光淋淋,大张的马眼散着雄精味道,柱身上青筋盘虬,暴起的青筋还微微有些跳动,根部粗大,隐在坚硬的耻毛里,饱满的囊袋蛰伏其下,彭靖凑近了点,伸出舌头从囊袋舔到马眼,舌尖灵巧地转了一圈马眼,把流出来的水液全都勾到了自己嘴里,右手握住柱身向上挤压,鸡巴顶端流了更多的水。   沈凌志扶着鸡巴,用龟头在彭靖嘴上画圈。   “阿靖好会吸。”   他低声夸奖彭靖。   彭靖红着脸拆了一个套子,捏着顶端,从上往下给沈凌志戴好。   “我…我只教一次,”彭靖把内裤脱下来,有些语无伦次,“学不会就算了。”   他背对着沈凌志跪在床上,然后双手撑床,腰部下塌,干净圆润的屁股向两边分开,露出中间那个小口子。   沈凌志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滞缓。   他看到那里正不停地缩动,当彭靖放松时,它就自然舒缓地绽开。   彭靖把润滑剂递给沈凌志,声音细若蚊鸣。   “你挤一点…到那里,然后揉开。”   沈凌志乖乖地挤了不少润滑剂在食指上,然后抵在臀缝中的那个小口上,两根手指缓慢又用力地揉那里,指腹摩擦着敏感娇嫩的穴周褶皱,把它缓缓地抚平,又任它恢复成原来紧致的模样。   彭靖只觉得自己好奇怪,那里被沈凌志揉得好痒,而自己原本只是塌下一点弧线的腰部随着沈凌志的动作一点点往下掉,他甚至忍不住翘着屁股去蹭沈凌志的手。   “变软了,它好乖。”   沈凌志两根手指分别搭在穴周两侧,微微用力把禁闭的穴口拉平,那口穴已经如同丰沛的泉眼一般了,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会乖乖张开小口。   “再挤一点到手指上,”彭靖喘着气,他以这样羞耻的跪趴姿势指点着好学的学生,“然后慢一点,插进去。”   沈凌志看得到彭靖的腰部正在不断下塌,他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红透的耳尖,翘着白软的屁股,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他揽着彭靖的腰,张开腿跪在彭靖身体的两侧,身下涨大的阴茎用力地打在彭靖的囊袋上,彭靖腰抖了一下,漏了一声小小的呻吟。   沈凌志俯身压在彭靖的背上,把他揽起来了点,嘴唇亲着他的耳垂,黏人地在彭靖耳边说话。   “彭靖,好喜欢你,好爱你。”   彭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彻底软成一滩水了,他想出声回应沈凌志,下一秒一根手指已经完全没入了穴内。   粗大的指节一点点顶开内壁,沈凌志旋转着手指在穴里抠挖摸索,粗糙的指腹一一摸过那些柔软又娇嫩的穴肉,然后在一次无意的旋转中狠狠地按过一个凸起的地方。   沈凌志看到彭靖叫了一声,大腿根抖得无法控制,身下的阴茎马眼处喷了一小股水柱。   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学生。   第二根手指很顺利地没入其中,找到那个神奇的开关,开始有节奏地按动。   彭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他觉得自己被沈凌志用手指捅开操开了,身后原本紧闭的地方现在正不知羞耻地吐露着水液,吸咬着沈凌志的手指,而身下涨得通红的阴茎只要沈凌志一按那个地方,就会喷出一小股水。   他像失禁了。   “别按那里!”彭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哭声叫喊,可身下还在喷水,他觉得自己被沈凌志彻底抓住了,他永远也无法逃脱了,他的快乐由沈凌志操控,彭靖被沈凌志高高地抛向那一轮安静的月亮。   手指替换成了滚烫粗大的鸡巴。   沈凌志的手在抖,他觉得自己脑内正空前活跃,龟头抵着彭靖的穴口,穴口吮吸着他的龟头,吃得他无比舒爽,他的两只手分别掐在彭靖腰的两侧,把那截被自己捞起来的腰又狠狠地按下去,彭靖的屁股随之翘起。   硕大龟头破开了穴口,强硬地挤进穴内,里面的穴肉正快乐无比地迎接他的到来,吸他缠他,紧紧地把他包裹住,彭靖的身体里有一个不知疲倦的小口,沈凌志情不自禁地往里去,再往里去。   全都进去了。   彭靖的屁股紧贴着沈凌志的胯部,耻毛把臀尖蹭得发红发烫,囊袋用力地拍在彭靖的穴口。   沈凌志觉得自己要溺毙了。   彭靖是温暖的,彭靖永远接纳他,彭靖永远不会离开他。   不管是在哪里,在湖北,在湖南,在这间房子,在未来要租的房子,彭靖都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他。   沈凌志把人翻了个身,让他面对着自己,阴茎重新捅了进去。   彭靖被屁股里的那根东西撞骨头酥痒,他抬起腿盘住沈凌志的腰,一边夹紧一边抽抽搭搭地开始控诉沈凌志刚才不听他指挥的恶劣行迹:“你好过分,我都叫你慢一点插进去…”   沈凌志挺了挺腰,俯身在彭靖嘴角上亲了一下,颇有收获:“我学会了。”   怎么操你这件事,我学会了。 第31章 请假条和一点点想说的话   如果懒得看废话可以直接拉到最后,最后有课代表总结   今天是12月30号,出狱人士生存指南有了第 30章(好的撒花)   虽然在开文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平淡日常漫长的故事,但是到27章两人才在一起,确实有点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剧情发展到这里,我必须承认现在已经是一个瓶颈了   一篇原耽里最有意思的往往是主角没在一起之前的试探、接近和暧昧,所以在主角们在一起之后,会…有点难写,但很让我为难的是,后面自己预想的剧情很私人也很想用文字写出来,但在感情线已经差不多很完整的情况下,要继续下去,对我来说很困难   老实说,看到大家的打赏评论点赞和期待,我很高兴,我同样也很期待后续我会写出什么样的东西   第30 章,呃,也算是他们俩开启生活的新篇章的一个预告吧,后续剧情的开展依然围绕“生存”和“出狱”来写,之前看到很有意思的评论说我写的很像一个经营游戏,他们俩就是玩家,我觉得形容得挺准确嘿嘿   但是目前我对自己大纲后半段剧情还有很多不满意,包括郭川和江岱的开展,所以可能还需要思考一段时间才能动笔,由于八月开学,我离开了湖南,没有再呆在小县城,前面一些背景自我感觉比较单薄,因为故事就是在小县城开展的,因为没有再身处当地,有一些地方缺了描述,有一些地方描述得也不完整,我还需要时间对前面一些地方进行修改,再加上最近正在复习周和考试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清我的思路   由于以上种种情况,所以今天来和大家请假   具体什么时候恢复更新,最早也要考试结束,最迟的话,可能在我回湖南小县城以后还需要重新思考和设想一段时间,不过再迟也不会到我下学期开学   但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弃坑(请大家不要走开呜呜)   写到现在一共是八万多字,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坦白地说,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被称赞,大家给了我很多快乐和开心,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大家每一次彩虹屁都让我觉得我写出来的东西很有意义,顺便,统计了一下,评论里出现的最多的词是“细腻”,我…我反复看了自己写的很多遍没有觉得哪里细腻…………不说惹不说惹   反正虽然还没完结,但写出狱真的带给我莫大的满足,我写得也很顺畅和舒服,所以我也很期待完结惹嘿嘿!   提前祝大家2021年平安顺遂、健康快乐!   自己来做课代表:   1.因为考试周和剧情瓶颈各种原因,要请一段时间的假,什么时候恢复更新未知,但不会迟过下学期开学   2.希望大家继续期待后续,继续喜欢他们俩   3.感谢大家前面一直的支持和喜爱,大家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4.提前祝大家2021年平安快乐!   PS:我真的没有卡肉,上一章是真的就到那里为止了,大家等等下次的肉吧   已经恢复更新啦 第32章 太阳·三十一   长江以南的这个省份,冬天是由湿气和阳光组成的。   明亮的太阳光线并不温暖,所以才能让湿气在树叶上,在瓷砖上,在被子里安逸又霸道地睡上一整个冬天。   白日里阳光金黄又璀璨,又不像燥热的夏日午后,它只是懒洋洋地在地上铺了一层金粉,太阳躺在云床上,象征性地释放不太有温度的光亮。   沈凌志一度不能很好地适应这里的冬天。   那些湿气无处不在,顺着人的衣角布料,狡猾地钻进人的衣服,贴着皮肤,又渗进骨头里,冷得叫人哆嗦,手脚僵硬而冰凉。   但今天真是一个温暖干燥的冬日清晨。   彭靖背对着他,黑色的细软头发温顺地笼罩住后脑勺,却在脖颈上方停住,露出温热白亮的皮肤,沈凌志盯着彭靖后脖颈上的那块微微有些突出的骨头,缓慢地眨眼。   它小巧又可爱,很适合亲嘴。   沈凌志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揽住人的腰凑近去亲彭靖颈窝里的软肉,他们把被窝烧得像堆满了柴火的火炉,温暖得让人发懒。   这样好的一天,怎么偏偏要上班呢?   彭靖被蹭得痒,哼唧了几声,又不动了。   沈凌志只好把人翻过来,蹭他的鼻尖和嘴唇。   他看到彭靖胸前有不少红痕,嘴唇也被吃得有些红肿,沈凌志不用仔细看也能猜想到彭靖的腰上应该有他的指痕,因为昨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掐着彭靖的腰一个劲地撞,一直到彭靖哭喘着叫他停下。   彭靖被他蹭醒了,挪了挪位置,闭着眼睛嘴巴却有些瘪。   “沈凌志,你昨天干嘛呀,”彭靖委屈地控诉,“让你慢点你偏要那么快干嘛呀,还那么用力地撞,都说了不要了…”   沈凌志眼睛倒是很有神,他有些不安,生怕彭靖真的生气了,凑近了点,强横地把人抓紧自己怀里,紧张地问:“我把你弄疼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彭靖左想右想,实在说不出“舒服”两个字来,他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该嘴硬说不舒服还是不好意思地承认舒服,可昨天确实挺舒服的…但这怎么好说出来,彭靖有些为难,他又想起昨天他手把手教沈凌志的事,一股热气直直地撞进了脑子里,彭靖憋着气,不敢看沈凌志的脸,埋头飞快躲进了被子里。   沈凌志哪能想到这些事,他急得不行,一掀被子也钻进去找人,他把光着身的彭靖抓近了点,大手上下摸动,生怕哪里出了问题,愧疚地道歉:“阿靖,对不起,昨天我没忍住…”   他想问题的方式向来简单,直来直去的,此刻更显得沈凌志憨笨,彭靖笑出了声,手揽着人的脖子重新贴上去,两个人贴在一块蹭动,彭靖觉得舒服得不行,他软软地亲在沈凌志的耳廓上,小声解释:“没有不舒服,也没有痛,很舒服…我很喜欢。”   彭靖像在说一个秘密,也像在说情话,他们是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躲在被子里讲一些细碎又隐秘的话,只有彼此能听见。   他又脸红起来。   第一次谈恋爱,做什么事都有点陌生,彭靖眨眨眼睛,说几句情话,也脸红得不行。   沈凌志听了很高兴,把人按在怀里又开始亲,亲他嘴,又亲他脸,刺刺的胡渣擦过彭靖的嘴唇,酥酥麻麻的。   “你怎么老喜欢亲来亲去的…”彭靖躲过了一次沈凌志的嘴,却没躲过下一次,剩下的话在唇齿之间都变得含糊不清了。   “阿靖嘴软,耳根也软,”沈凌志亲得急,说话之间已经带了喘,呼吸声粗重,“腰更软,哪里都喜欢,比谁都软,喜欢亲你。”   彭靖手掌按在沈凌志的背上,手掌下是结实有力的肌肉,它们随着沈凌志的动作起伏,昨晚他实在受不住时用力地抓了它们,此刻他能感受到手下蓬勃又富有生机的力量。   “你还跟谁这样过,怎么就知道我比谁都软了?”   他喜欢逗沈凌志,伸手摸沈凌志的眉骨和眉毛,手腕却被人抓住,滚烫又湿润的嘴唇顺着手腕骨一路亲到手心最软处,沈凌志抓着彭靖的手腕不放,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眼睛却盯着彭靖不放,目光灼灼。   “我没摸过谁了,但我就是知道,”沈凌志手又忍不住摩挲着彭靖的侧腰,“我也不想摸谁了,就喜欢你,只喜欢你。”   彭靖抱着沈凌志,高高兴兴地在他左胸口上啄吻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沈凌志胸腔里蓬勃汹涌的爱意,如同滚滚潮水,坚定又稳实地朝他漫过来。   彭靖也如此。   两汪潮水混在一块,也不知道是抱,还是在亲了。   年末的时候,沈凌志去了趟银行,他认真地看着余额后面的数字,又把这个月新存下来的钱存了进去。   回去的时候,他在路上又买了一个新保温壶和热水壶。   深冬时候热水越来越不够用,他看不得彭靖冬天喝冷水,干脆多烧点水,一壶洗澡一壶喝,上次彭靖发烧又感冒,吓了他好一跳。   他路过一处巷子时,倒是看到了眼熟的人。   郭川的头发没有长很多,还是一个短寸,眉毛粗浓正好,衬得下面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下颌线像是刀刻来的,锋利又冷漠,抿着嘴唇瞟了眼沈凌志,挑了一下眉毛,算是打过了招呼。   沈凌志知道郭川在牢里帮过彭靖后,对他的恶意消失得彻底,反而多了点庆幸,算起来郭川出狱还不久,于情于理,他都想问问郭川的近况,要是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沈凌志也愿意帮忙。   “最近怎么样?”   像是熟人之间普通的寒暄。   虽然沈凌志和郭川不熟,但他隐隐觉得郭川和他一样,都是直来直去的男人,人复杂的感情那么多种,没必要事事说明白,男人之间简单一点,要问什么便问就是了。   “挺好,”郭川又从袋子里摸了包烟,抽出一根给沈凌志,“找了工作,租了便宜地方住着。”   沈凌志摆摆手,表示他不抽烟。   “上次的事,”沈凌志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将他和彭靖的关系说出来似乎有些冲动,“算我身上,下次请你吃饭。”   郭川吐了口烟,咧开嘴笑了笑,叼着烟拍了拍沈凌志的肩膀:“不用,走了,帮我向彭靖打个招呼。”   沈凌志站得笔直,他模模糊糊感觉到郭川对彭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他也不知道郭川为什么帮彭靖,但不管怎么说,他是真的愿意请郭川吃饭。   算是感谢他让彭靖过去六年里过得相对轻松和愉快,只要彭靖平安健康,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沈凌志都心怀感激。   江岱从旁边蹿出来,追上了前面悠闲晃荡的男人。   “你认识他?”江岱有些好奇,转头看了眼两手提着东西往相反方向走的沈凌志。   郭川咬着烟屁股,含糊不清地反问:“谁?”   “沈凌志啊,刚那个,”江岱想起什么,笑起来,“彭靖男朋友。”   他说男朋友三个字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郭川,郭川却没什么表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总是这样,江岱撇撇嘴,永远抽着他的烟,走着他的路,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理,像匹独行的狼。   就算现在他走在郭川旁边,也是被忽略的。   江岱心里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自己翘掉晚自习跑出来找郭川的意义在哪里。   但他鬼使神差地舍不得走,一路跟着郭川进了那间逼仄黑暗的出租屋。   一张床,一个灯,扑面而来的霉味。   他转身刚把房门关上,郭川就已经压了上来。   一身肌肉隔着衣服抵着江岱,他的双颊被郭川捏住,被迫抬起下巴,双腿被郭川用力挤开。   男人粗重的呼吸全都喷在江岱的颈间,他裤裆处高高隆起,坚硬滚烫,抵着江岱丰盈柔软的大腿内侧摩擦,江岱感觉自己被郭川的气味包围了。   郭川的气味,江岱用力地呼吸着,校裤里的性器飞速苏醒。   男人咬他的嘴唇和耳垂,大手揉弄他的臀瓣,手指按压着两臀之间的那个隐秘入口。   “小骚货,”郭川喘着粗气,嘴唇蹭了蹭江岱的耳朵,“又来找我,欠操了是不是?”   江岱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那轮太阳,正缓慢,缓慢地落下。 第33章 晚归·三十二   彭靖从枕头下摸出那只老旧的电子手表,摸索了表侧好一会,才找到那个不太明显的按钮。   这是沈凌志十几年前的表,承担着记录时间和早晨用滴滴声叫醒他们的职责。   它几个月前坏过一次,沈凌志找了很多店才勉强把它修好。   此刻它发出了微弱的光亮,扎得彭靖的眼睛有点疼。   晚上十一点半,沈凌志还没回来。   彭靖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呼了口气,他看到空气中渐渐凝起一团白气,然后又慢慢散开,彭靖心里的不安感也跟着那团白气扩散开来,像湿润的棉花逐渐干燥,蓬松又强势地充斥了整个心房。   他几乎要等得睡过去。   天花板上开裂的墙皮似乎多了不少,彭靖揉揉眼睛,他开始数那些张牙舞爪的墙皮,整整有十块,这间出租屋实在是太破太小了,彭靖对它生出点不满来。   他不想让沈凌志怕他洗澡不热,总让他先洗,彭靖想要一个热水器,就像理发店里的那种,只用稍微转转水龙头,它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温热干净的水流,到时想冲多久便冲多久,哪像现在,怕水不热还怕水不够,彭靖睁着眼睛,又看到那个塑料衣柜,他还想要一个真正的衣柜了,哪怕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衣柜,到时他和沈凌志会有很多衣服,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晴雨冷热,他们都可以找到合适的衣服。   彭靖突然想起来,刚出狱时自己是很庆幸他能有一个落脚地的。   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份工作,以及每天能有钱吃饭。   但他好像越来越贪心了,于是他又得到了热水壶和保温壶,以及夏天用的小风扇和冬天盖的大被子,原来人的欲望是会随着幸福感扩大的。   彭靖现在想要更多更好的东西,因为沈凌志和他好,他于是就兴高采烈地勾勒他们更好的未来。   是不是应该要找新房子了呢?彭靖迷迷糊糊地想,梅姐最近又给他涨了工钱,这几个月攒下来的不少,好像是有条件换地方了,那到时应该是要找多大多贵的房子?或许他们可以找一个厕所大一点的,如果能有花洒就更好了,要是有一个小小的多余空间也很好,不知道沈凌志想住在哪,还有手机,要买手机才行,彭靖把脸埋进被子里更多了点。   门终于响了。   彭靖猛地睁开眼,飞快坐起来,瞪着站在门口的沈凌志,委屈地控诉:“你去哪了!”   沈凌志没想到彭靖还没睡,把满是灰的脏手往身后藏了藏,眼神有些躲闪:“怎么还没睡啊…”   可抬头又看到穿着短袖的彭靖坐在床上,沈凌志皱着眉吓他:“你先盖好被子,很冷,不要感冒。”   彭靖气鼓鼓地盯了沈凌志一会,还是乖乖地缩进了被子里,但是赌气地背过身去看样子不肯再理沈凌志了。   沈凌志一身灰,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哄彭靖,又不愿将自己晚归的理由告诉彭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去阳台洗手了。   再回来时却听到床上的人闷闷的说话声。   “给你留了热水。”   沈凌志看着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脸上担心的表情松动了点,他想过去揉揉彭靖的头,也不知一个吻能不能哄好他,但现在衣服实在有些脏,沈凌志忍着心痒,收拾了衣服赶紧进厕所洗澡了。   他洗完后再厕所活动了好一会的肩背才出门。   今天用力过多,现在肩背酸疼,特别是手臂那一块,沈凌志试着捏了捏,肌肉处的疼痛让他没忍住倒吸一口气,但他又怕彭靖听见,赶紧收了声,咬着牙齿自己放松肌肉。   要是被彭靖知道,大概又要闹脾气闹得眼睛通红,憋着气不理人。   沈凌志光是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好笑,彭靖瘪瘪嘴,就要忍不住掉眼泪了。   他问彭靖,以前怎么不见你那么会掉眼泪?   刚认识那会,彭靖整天摇头晃脑笑嘻嘻的,没找到工作也不烦,拉着他跑去广场看大妈大爷跳舞,第二天依然精神十足地满大街跑着问招不招人洗头。   彭靖听他这么问,伸出脚轻轻踹了他一下,跟他嘴硬:“我哪有很会掉眼泪,你睁眼说瞎话。”   但其实前天晚上才被他顶得又哭又叫。   沈凌志真喜欢他。   哭也喜欢,笑也喜欢,当然,还是要少哭一点。   他把灯关掉,借着阳台透出来的光掀开被子上床。   身边的人动了动,但没像往常一样主动往怀里靠,依然背对着他,看着还像在赌气。   沈凌志往那边靠了靠,手臂率先揽在人腰上,彭靖没挣扎,说明不抗拒,沈凌志得寸进尺起来,干脆整个人贴过去,亲他后颈,低声叫他:“彭靖。”   彭靖身上可真好闻,沈凌志用鼻尖抵着后颈的一小块软肉,嘴唇在上面吮了一个小红痕出来。   阿靖不理他,看来这事是有点严重。   沈凌志又压低了声音,侧脸在彭靖后颈上蹭,声音又低又有些委屈:“阿靖,今天太忙了,一直忙着,身上酸疼得难受。”   他耐心地等彭靖转过来,顺便一直亲彭靖的肩膀,又轻又密。   彭靖一听他疼,果然转了身,微微撑起手臂,着急地问:“哪疼?疼得厉害吗?”   沈凌志抓着他手摸自己的肩膀,腰上的手一带,彭靖就乖乖滚进了他怀里,手臂箍着的那截腰软得像温水,又滑又腻,彭靖的手抵在他胸口,他被沈凌志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肯看他,可眼里又有些生气,只好撇撇嘴,别过脸去。   “你亲我一会,就不疼了。”   又骗他。   彭靖伸手锤了沈凌志一拳,正要推开沈凌志,却听到沈凌志闷哼一声,听起来似乎有点不舒服,他重新着急起来,手捂着被锤的地方,缓慢地揉,紧张不安:“哪里疼?对不起,我不知道…”   实在有些疼,沈凌志呼了口气,他有些无奈地编了个借口:“今天生意好,炒菜太久了,手臂有些疼。”   “我给你按按吧,”彭靖心疼地揉着沈凌志的手臂,“要不明天该难受了。”   他捏着沈凌志手臂上鼓鼓囊囊的肌肉,气也消了一大半。   “我想起来,之前你也帮我按过,”沈凌志舒服得直眯眼,“那时候我还在便利店上班呢。”   彭靖被他这么一说,脸先红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说帮沈凌志按按背,没想到人坐起来就先把上衣脱了,裸着紧致上身,彭靖摸着沈凌志一身肉,心猿意马,手下没什么力气,光想着怎么灭火了。   “你还说,”彭靖忍不住抱怨,“当时你把衣服脱了,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按了。”   他现在想起来沈凌志做的那些事,恨得牙痒痒:“就会勾我。”   沈凌志听了觉得好笑,把人抓进自己怀里一顿揉,语气无辜:“我哪勾你了?”   彭靖现在想想真是离谱得厉害,沈凌志还明知故问,他拧起眉毛,说得磕磕绊绊:“你洗完澡不穿衣服,还老抱我…压我,还有那次,都说让你不要进来了,你非要进来,谁让你帮忙了…反正你就会弄得我…”   “什么?”沈凌志好笑地在彭靖腰上揉了一把,凑近彭靖耳边说话,“是不是想要了?”   彭靖又羞又臊,他想不通,以前木头一样的人怎么现在变成这样,老喜欢用话逗他,逮着他就要亲,比以前还勾他。   “今天还没亲,”沈凌志看彭靖睫毛扑闪扑闪的,心里痒得厉害,“过来点。”   彭靖抱着沈凌志的腰,伸长脖子乖乖把嘴唇送上去,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晕,下意识张开嘴,舌尖不自知地舔着沈凌志的下唇,沈凌志腾了只手来捏彭靖的下巴,大拇指正按在下唇下,他偏过头吮吸彭靖的嘴角。   亲了好一会,沈凌志才舍得放开他。   彭靖喘着气,指尖戳着沈凌志的左胸口,一下一下的,再抬头看他时眼睛里已经浮了一层水光。   “你下次不能太迟回来,我很担心。”   担心两个字被他轻轻用舌尖抵出去,彭靖温声细语地结束了这场赌气,他的眼神带了点哀求的意味,澄澈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看起来明亮又多情,沈凌志呼吸滞了滞,用额头抵上彭靖的额头,鼻尖相互蹭动。   “那你也不要等太久,困了就睡,知不知道?要是感冒了我心疼得厉害。”   彭靖往沈凌志怀里缩了点,安心地陷入了梦里。   但说这么说,沈凌志却回来得越来越迟了。   彭靖等待的时间越来越焦灼,而早晨起来,他总能看到沈凌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那双手,好像有不少新的伤口,以及,非常粗糙。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沈凌志也没有和他说的意思,彭靖只好憋在心里,每晚一定要等沈凌志回来了才肯睡觉。   今天是沈凌志回来得最迟的一天。   十二点半,彭靖攥紧了手里的电子表。 第34章 淤血·三十三   沈凌志轻轻把钥匙插入锁孔里,他试着转动钥匙,心里祈祷开门的声响不会惊醒彭靖。   今天实在是,有些太晚了。   他试着将门推开一条缝,看到原本漆黑一片的房内已经亮起了灯。   沈凌志叹了口气,挠挠头,硬着头皮走进去。   “怎么还没睡?”沈凌志硬着头皮,把门关紧,顺便后背贴着门板,以免彭靖突然发作,“不早了…我去洗澡,你睡吧…”   彭靖嘴唇紧紧抿着,他盘腿坐在床上,眼神沉下来,水汪汪的眼睛紧盯沈凌志不放,沈凌志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站在原地,挖空了脑子编造合理的借口。   “沈凌志,”彭靖开口叫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过来。”   “彭靖…”沈凌志嗓子眼有些干,他念着自己身上脏不肯过去,只能张嘴跟彭靖求饶。   彭靖一阵火往头上涌,他提高了点音量:“我让你过来!”   温和、善良、好说话这三个词曾经是沈凌志给彭靖贴上的标签,他很少看见彭靖暴躁和失控的一面,而过去两次彭靖都是因为他,现在,好像也是因为他。   沈凌志听话地走到床前,他抬起手想摸彭靖的脸,但那双手显然暴露了不少他这段时间的秘密,沈凌志飞快把手藏在身后。   彭靖猛地站起来,赤着脚踩在被子上,伸手去拽沈凌志的衣服。   “等会,等会,”沈凌志护着自己那件外套,语气慌张,“脏,你别碰,诶,别扯别扯…”   彭靖看沈凌志这么藏着掖着更是火冒三丈,但他知道自己没沈凌志力气大,眼珠转了转,干脆对着沈凌志的嘴唇亲上去,沈凌志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了几秒。   站在床上就比沈凌志高了点,彭靖稍微弯了点腰,鼻尖抵在沈凌志鼻梁旁处,他看到沈凌志的浓密的睫毛有些抖,但很快的,它就彻底安静了下来,沈凌志喜欢亲他,忍不住抬手拿手臂磨蹭彭靖的腰,趁着他手不再护着外套,彭靖飞快把那件外套的拉链拽开,拉链的刺啦声把沈凌志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推开彭靖,呼吸不稳。   彭靖喘着细气,嘴唇还透着刚才被沈凌志吃出来的微红,他又上手拽沈凌志的那件毛衣,把毛衣撩上去,露出沈凌志结实的腹部。   腹肌边缘有一小块淤血,像丑陋的伤疤。   “别看了,我没事,阿靖,它很快就好了。”   沈凌志眼神躲闪,不敢看彭靖那双正在往外渗眼泪的眼睛。   那双眼睛闪着水光,像是星星被泼上了清水,水顺着星星往下滴,落进松软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细微的声响。   从阳台吹进来的冷风钻进彭靖的裤脚,让宽松睡裤膨胀起来,沈凌志伸手捂住彭靖的小腿,手掌下的冰凉的触感钻进血管。   彭靖狠狠吸了吸鼻子,大拇指用力地按上那块淤血。   沈凌志皱起眉头,忍着不让闷哼溜出来。   “疼吗?”彭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每天晚上等你的时候,也有这么疼。”   他晚上躺在沈凌志怀里做着温柔甜蜜的美梦,早上却总能看到因为沈凌志穿衣的动作而裸露出来的或新或旧的青紫痕迹,它们一闪而过,却又真实存在着。   每天晚上独自等待的时间里,彭靖总是抓不住自己的思绪,他忍不住构想很多种糟糕的情况,一个人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强撑精神,沉默又恐慌地等待着沈凌志推开那扇门,来拥抱他,亲吻他。   彭靖眨眨眼睛,温热的眼泪掉在床单上。   “你多晚回来都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呀,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彭靖抽抽鼻子,“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沈凌志抬头看彭靖通红的鼻尖,彭靖的头发又长了,细细碎碎的刘海因为低头的原因有些遮眼睛,他透过那些细软的头发去看彭靖的眼睛。   之所以不愿告诉彭靖,沈凌志主要是怕彭靖担心,但他没想到,不告诉彭靖,反而让他更担心了。   彭靖到底怎么发现这些痕迹的,沈凌志有些懊恼。   那天他原本准备正常下班的,把围裙脱下来,又洗干净手,刚出厨房,就被胡威叫住。   胡威说最近做了点生意,在长沙联系了厂子进油进盐,又靠着关系跟不少学校搭了桥,给学校送油送盐,赚点小钱,正好缺一个一块送货的,问沈凌志愿不愿意做。   沈凌志没有犹豫,做苦力活挣钱,他没什么可犹豫的,在牢里时也总负责这方面,下班之余能赚点外快,这不是件坏事。   但坐上车跟胡威跑了几个学校,才知道不容易。   盐还好,一袋一袋,好搬也好运,但油就麻烦了,一大个纸箱,厚纸壳里面包两桶,轻拿轻放,沈凌志不敢靠着蛮力搬,手掌抵着纸箱底部两个尖角,一箱一箱地叠高,货车车厢里一开始被油盐堆得转身都转不开,抱着一箱油转身时总能被尖锐的纸箱角剐蹭到身上,有几回转身转得猛了,尖角狠狠擦过去,刺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送去学校不算最难的,给从长沙来的货车卸货才折磨人,一搬就能搬到十二点,上上下下地动,大冬天能出一身猛汗,咸汗从额头流到眼睛里,沈凌志好几次睁不开眼,撞到旁边纸箱,背部和腰侧总有些青紫。   他又不敢搬慢了,念着彭靖在家里着急,憋着气搬完才肯喝水休息,匆匆灌上几口水,把汗随便擦擦就要跑回去。   汗灰混杂,身上青紫不少,沈凌志不敢让彭靖知道了,搬货当天就能拿到钱,胡威因为跟他熟,有时给的更多,一连几天下来,到手的钱也算丰厚。   沈凌志看彭靖红着眼睛,心里闷得难受。   “我早上看你那些青青紫紫…”彭靖喉头一哽,说不下去了。   彭靖手掌附在那小块淤血上,奶白的皮肤和沈凌志小腹的蜜色成了鲜明对比。   “阿靖,”沈凌志握住彭靖另一只手,宽大手掌把那只小手包进去,“咱们搬家吧。”   彭靖愣住了。   连带着眼睛里那些闪动的水也停住了,它们和彭靖一起静止在原地。   沈凌志把彭靖抱起来,手掌握住彭靖的大腿让他盘稳自己的腰,转身坐在床上,彭靖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揽着沈凌志的脖子,神情呆呆的。   他顺着彭靖的大腿一节一节地捏过去,又抓着人的腰侧揉。   “我这几天晚回来是给餐馆老板搬货去了,”沈凌志低声解释,“你也知道我笨,搬的时候磕磕碰碰的,就免不了弄点东西上身,你别生气。”   彭靖又忍不住去摸那块淤血,轻声问:“疼吗?”   他在彭靖哭得满是水的眼窝里亲了亲。   “不疼,”沈凌志抵着彭靖的额头哄他,亲昵又小心,“我赚够钱了,咱们搬家吧。” 第35章 开局·三十四   彭靖买了药油,每天早上给沈凌志揉揉捏捏淤青的地方才肯让他走。   晚上沈凌志回来得迟,早上又要上班,两个人一阵撩火,但也只敢亲亲蹭蹭,免得早上起不来,有时候两个人手臂挨着手臂都觉得被窝里要起火星子,好几回彭靖凑上去还想亲,被沈凌志抓进怀里用力打了好几下屁股,憋着气威胁:“让你凑上来勾我。”   但彭靖一碰上沈凌志就像得了软骨病,沈凌志浑身上下都往外散发力量,他有时看沈凌志穿衣服能看得面红耳赤,沈凌志比他高了不少,站起来抱他的时候彭靖总能把头顺利地埋进他结实紧致的胸膛。   今早也是,彭靖睡眼朦胧地坐在床上,看沈凌志把穿着睡觉的短袖脱掉,手臂扬起时带动他后背肌肉,分明的肌肉线条在光影下被描黑描粗,有些杂乱,但又像天生就该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它们一鼓一张,像在粗重地呼吸。   沈凌志好像又壮了点。   他肩膀和手臂好像更结实了,抬手时就能看见隆起的小山丘,从背后看,肩膀更宽更厚,是有力的代名词,彭靖歪着脑袋,又忍不住看沈凌志的手臂,沈凌志提水时,小臂的青筋会暴起,还有一条笔直的肌肉线条在空气里霸道地袒露,还有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彭靖耳根有点烫,他的手臂会使劲箍住彭靖的腰,软硬相碰,彭靖想得更远了,他又想到上次沈凌志的手轻易就能握住他的脚踝,把他拖进怀里,好让彭靖的后背正抵着沈凌志分明坚硬的腹部。   “彭靖,”沈凌志已经穿好了衣服,转身看楞着的彭靖有些疑惑,“发什么呆?”   彭靖晃晃脑袋,把脑子里不干不净的东西都摇出,装作自然地爬起来,跳下床,戳戳沈凌志的肚子,笑嘻嘻地钻进厕所洗脸刷牙。   洗漱完沈凌志按惯例把人压在门板上亲,亲着亲着,却有点擦枪走火了。   彭靖的嘴唇有点冰,又软,亲起来有干净清新的薄荷味,沈凌志刹不住车,扣紧彭靖的后脑勺,缠着他的舌头不肯放。   亲了半晌,彭靖推开沈凌志,嘴唇红润润的,还小声喘气,他红着脸挪了挪身体,避免沈凌志滚烫的东西和他直接接触,沈凌志不甘心地追上来,强势地蹭彭靖的大腿内侧,低头对着彭靖肩窝说话:“出不了门,太硬了。”   彭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亲沈凌志嘴角。   “好久没弄了,”沈凌志心急地亲彭靖脖颈,“阿靖,我受不了。”   他也有点难受,彭靖手指不安地揪着沈凌志的衣角,红着脸,小声辩解:“没套了嘛,我老是忘买。”   沈凌志有些烦躁地深呼吸,把身体里的躁动压下去,咬了口彭靖的耳垂,压低声音:“我去买,到新家做。”   “彭靖!你干嘛呢?”江岱被头上静止的吹风烫得龇牙咧嘴,不满地叫嚷,“你半天不动干嘛呀,烫死我了!”   彭靖被江岱的炸毛给拽回了心神,他赶紧把吹风关了,给江岱散散热,又腾出手拍自己的脸,都怪沈凌志,早上说的荤话让他脸红了一天,给人吹头也能走神。   “对不起,对不起,走神了,”彭靖伸手抓江岱的头发,抓得松松软软,“好了,你看看。”   江岱凑近镜子对着剪短了的头发左看右看,欢天喜地,满意得不行:“不错,小彭,该当师傅了啊,剪这么好做学徒太可惜了。”   “小彭叫谁呢,没大没小。”   彭靖毫不留情地在江岱头上敲了敲,他比江岱大了好几岁,但意外地合得来,小打小闹也是常事。   他转身收拾拿出来的剪刀和吹风,江岱已经好几天没来理发店找他了,彭靖看他最近好像忙了点,怕搬家前都看不见他,跺跺脚,正经起来:“你31号那天有事吗?”   彭靖第一次邀请朋友,有些紧张。   江岱听得一愣,抓着新剪的头,点点头,又摇摇头:“干嘛?”   “我想请你吃饭,那天我搬家,”彭靖有些失落,“你有事的话,那新年再请好了。”   他掰着手指算了好久,总觉得江岱虽然来得没头没脑,当面戳穿他喜欢男人让他有点难堪,但沈凌志回湖北那次,还是江岱陪着他,也总帮他出主意,彭靖告诉他自己坐过牢时江岱还拉着他手,信誓旦旦说把他当朋友,彭靖很感激江岱,江岱是他出狱后第一个主动将善意送给他的人。   江岱欢天喜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一脸兴奋:“你请我吃饭那我肯定去呀,什么时候?在哪吃?沈凌志也来?”   彭靖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他也来,时间地点还不知道呢,等我回去想想再告诉你。”   一听沈凌志也来,江岱很快换上了调侃的神色,他眨眨眼,语气暧昧:“蜜里调油啊彭靖。”   明知此时理发店里没人,彭靖还是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捏了一把江岱:“小点声!”   “一天到晚就会想这些,”彭靖坐进椅子里,小腿悠闲地晃,他又忍不住好奇,“你什么时候知道你…不喜欢女的呀?”   江岱耸耸肩,满不在乎:“很小的时候,有一回表哥找我一块看片,我觉得女生的身体很恶心。”   “后来上网知道了不少,才知道这叫同性恋,有一段时间挺难受的,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江岱顿了顿,“然后有人告诉我,我只是在进行自我认知和自我探索。”   彭靖觉得很奇妙,他忍不住在脑袋里将江岱探索和认知的过程和自己的作比较,他好像非常简单地接受了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秘密地收藏杂志上男模图,彭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对着男模图起反应的那天下午,昏黄的落日光线透过紧拉的破旧窗帘,彭靖听到自己的并不平静的呼吸。   回想这些事让彭靖微微有些不适,水果刀插在人身体上的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彭靖闭上眼睛,手指蜷缩进微湿的掌心。   江岱的声音也低下去:“再然后,那个有人就被学校开除了,他是我在学校唯一找到的同类和朋友。”   “那,学校里,除了你就没有人……”彭靖呼吸有些不稳。   “肯定不止,”江岱摇摇头,“但我不能在学校继续找,县一中对同性恋很敏感,大家都要藏起来,要不然会被开除的。”   彭靖有些疑惑,尽管心里有些不安,往事让他不快,但他又好奇,忍着隐隐翻腾的反胃感继续问下去:“为什么会很敏感?”   “因为之前,有学生把班主任…杀了,听说是班主任发现他是同性恋的事,但那是很多年前了,所以一中对这方面有些…”江岱有些无奈,“我觉得那人大概是有些疯,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杀人的。”   彭靖在耳鸣。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每一声都在耳边回响,女人的尖叫和哭喊又冒了出来,彭靖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右手,好像水果刀还在他手上,而浑身冒着酒气的男人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像在做噩梦。   江岱打了个响指,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告别:“好了好了,八卦说完了,我要走了。”   “啊,”彭靖站起来送他,“好,你注意安全,回去好好学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江岱兴高采烈地和他挥手道别。   彭靖拉亮理发店里的灯,平复完心跳后才想起来,江岱说的事情,他好像在哪听过。   郭川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支烟夹在耳后,抱着手臂靠墙听沈凌志说话。   “我后天搬家,”沈凌志也靠着墙,“说好的,请你吃饭。”   “算了,”郭川摆摆手,“那天有事。”   沈凌志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就晚上吃饭,彭靖也想见见你。”   有猫蹿过,喵喵叫了几声,又被巷子里两个人大男人吓得躲进暗处。   郭川扯起嘴角,饶有兴致地问:“他想见我,你还同意?挺有意思。”   “你在牢里帮过彭靖,我想谢谢你,彭靖拿你当朋友,不能理解?”   郭川懒洋洋地掏出打火机,把夹在耳后的烟点燃,咬着滤嘴吸了一口,低声问:“就我们三?”   沈凌志实在闻不惯烟味,他上次试过一口,觉得烟进嘴苦得不行,再也没碰过,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右挪了几步,他想想和彭靖商量好的事,开口解释:“还有彭靖的一个朋友,叫江岱,你介意的话…”   “不介意,”郭川低头看燃烧的烟头,“定好时间告诉我,我去。” 第36章 跨年·三十五   车已经彻底把这条桥堵死了。   它们像一只只拥有坚硬外表和各样颜色的虫,缓慢地在桥上蠕动,有人摇下车窗,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搭在车窗边框上,橙色星火印在暗沉天空上,像是有人在天上装了一小盏灯,而地上的灯霸道又强势,车里的人们都把车灯点亮,一瞬间桥上就多了无数双眼睛,彭靖站在桥头,被明黄色的灯刺得睁不开眼,他只能眯着眼在众多穿着校服的人中找江岱。   每次一中放假,老桥这里就会变成一场集会。   在狭窄桥上,汽车无疑是最笨拙的存在,而骑着电动车的人们只要稍微拧动手腕,就能穿梭在汽车缝隙之中,直直地驶过桥,停在路边,焦灼难耐地等他们的宝贝跨上车座。   彭靖看到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在桥头亲昵又小心地勾了勾彼此的小拇指,然后分别钻进了自家的车里,若无其事地和父母说笑。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今早被沈凌志亲过。   有些冷,彭靖把衣袖拉下了点,把手腕遮住。   “彭靖!彭靖!”江岱背着书包,踮起脚朝他挥手,灵活地从车流里钻出来,气喘吁吁地站定。   “等你好久了,”彭靖抱怨了一小句,又神秘兮兮地问他,“东西呢?”   江岱拍拍鼓鼓囊囊的书包,朝彭靖挑眉。   他们顺着马路往前走。   小县城的人似乎都有些懒,傍晚就早早把店门关了,彭靖望过去,看到店门上贴了东西,被树挡住,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新年两个字。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是崭新的元旦,大家都把手里的事暂停往家里跑,他们也许是驱车开过一小段路去安静的乡下,那里有温暖的老砖房和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黄狗,眼睛明亮的老人们会和他们扯七说八;如果家离得远,他们可能还在奔驰在五湖四海的火车或者高铁上,但毫无疑问的,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拥抱。   过去一年里的不幸与失落都会终结在那样一个拥抱里,然后幸福…幸福笼罩我,彭靖偷偷地想。   他把鼻子埋进衣领里,呼出的热气让他的脸变得滚烫柔软。   江岱一直在和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们踢踢踏踏地走着,   到了热闹的火锅店门口,彭靖才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忘记告诉你了,”彭靖很懊恼,他过于兴奋,没想到遗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今天还会有我的一个朋友…”   江岱脚下一绊,心里像钻进了一只兔子,兔子在心床上发疯一般地跳。   彭靖还有什么朋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沈凌志正低头研究菜品,外面一阵嘀嘀咕咕的,他抬头看门,果然看到江岱探了个脑袋,后面彭靖正推着他往里走,他刚要出声招呼,原本坐得好端端的郭川猛然站起身来,把三个人都吓得停在原地,郭川楞了一会,坐也不是站也不成,他黑着脸转过身,低头撞上江岱茫然的眼神。   “呃,江岱,这是郭川,”彭靖张着嘴打圆场,不安地和沈凌志对视一眼,在没得到有用信息后只能干巴巴地继续介绍,“郭川,这是江岱。”   包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火锅咕噜咕噜烧开冒泡的声音。   彭靖只能继续憋话:“嗯…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他用手肘戳江岱的腰。   好在江岱终于听懂了他的暗示,他向郭川伸出手,开口试探:“我叫江岱。”   郭川的手掌又宽又厚,有好几个茧子,江岱感受到那只手稍微用了点握住他的手,他听到郭川低哑的声音,明明私下里已经做了好几次那种事,现在却戏剧化地要在人面前装作第一次见面,江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抽回手,把书包扔在墙角,无比自然地坐在郭川旁边。   沈凌志把彭靖脱下来的外套团了团丢进用来放衣服的篓子里,又摸到彭靖的手冰冷一片,把彭靖两只手都捉进自己手里,轻轻地搓,低声问他:“冷不冷?”   “不冷呀,”彭靖朝沈凌志笑,语气欢快雀跃,“我们一路走过来的,走着走着就热了。”   他还想伸手摸彭靖薄软的耳朵,刚伸出手就听见盯着菜单的江岱用力地咳嗽一声,彭靖赶紧躲远了,红着脸在桌下推沈凌志挨过来的大腿。   就知道会这样,彭靖小心地打量郭川,今早明明叮嘱过了,不许动手动脚。   他挠了挠耳朵,姑且算代替沈凌志摸过了。   郭川把烟在地上按灭,随手丢进垃圾桶。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郭川回头看了眼,他不想进去。   沈凌志和彭靖两个人给对方夹菜夹来夹去看得他心烦,旁边的江岱话又多,郭川从来不知道他能够有那么那么多要说的话,他没办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夹锅里他放进去的海带或者土豆,郭川已经忘了自己放了什么进那个寡淡的清汤锅了,他吃进去的每一筷子菜都索然无味,郭川唯一记得的,就是江岱那张上下开合的水红色嘴,他控制不住自己偏头去看江岱的侧脸。   但今天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江岱的父母在广州工作,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在一中旁边租房子住,而即将到来的元旦,他也是一个人度过。   “他们不回来,所以明天我打算睡一天。”   郭川不信江岱那些鬼扯的话,也许明天江岱又会出现在他那间狭窄的屋子的门外,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校服下面是纤细脆弱的腰和丰盈的屁股,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一身校服能藏住那些东西。   明明一开始说好,用包间里那个人小鬼大的高中生的话来说,“只是约炮”。   第一次见面他的引诱全都藏在那句“成年了”背后。   郭川把最后一口烟吐出来,他刚想踏进火锅店,又想起江岱耸着肩说出的“我不喜欢烟味”,脚拐了个弯,他铁青着脸去旁边超市买口香糖。   那片口香糖的气味让郭川有些反胃,他用力地嚼着,像在咬什么非常坚硬的东西,可那只是一片粘乎乎的口香糖。   他到底在做什么?   郭川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县一中教学楼上竖起的校训,手里剩下的口香糖被攥得死紧,他松开手把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口香糖丢进垃圾桶,它们坠下去,躺在一枚烟头旁边。   江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他和沈凌志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旁边的彭靖不甘示弱地反驳他。   他听到彭靖向他道歉,好像觉得自己招待不周,而沈凌志则说和房东约定拿钥匙的时间快到了,他们现在要走了。   以后再聚,以后再聚,郭川敷衍了几句,再回过神来时,那个吵闹不堪的江岱,终于安静乖巧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的嘴里的口香糖,还没来得及吐掉。   彭靖耐心地用指腹摩挲着手心里那枚小小的钥匙,它好像是新的,而原来那间出租屋的钥匙,应该被无数人的汗液浸湿过,每次彭靖用它开门后总忍不住洗好几遍手,但他现在手里的这把,摸起来没有黏腻感,除了那些讨人喜欢的纹路,它很光滑。   “阿靖,这是新年礼物。”   楼梯间的灯光昏黄,沈凌志亲亲他的耳朵,温柔耐心地哄他:“你现在可以打开门。”   隔着厚厚的衣服,彭靖依然能听到沈凌志胸腔里有力强劲的心跳,他没有急着开门,而是转身扑进沈凌志怀里,手顺着结实腰身摸到背后再紧紧环住,他闷声发问:“你不是说要找房东拿钥匙吗?我还以为我们要先回原来那里拿东西。”   沈凌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承认:“我骗你的,我昨天就放元旦假了,今天把东西收拾好才让你过来的。”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走进去就好了。   彭靖手有些抖,他努力看清锁孔,才把钥匙精准地插进去,然后往右转,彭靖听到咔哒一声,面前的门已经开始松动,现在真的只要推开这扇门了。   他把手放在门上,手掌里沁出了冷汗。   “阿靖,推开它。”   彭靖听话地推开它。   推开的那一瞬间彭靖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睛,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朝心脏涌,脑袋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漆黑发臭的监狱,那是他过去六年里居住的地方,和很多面相凶恶的人一起生活,他半夜总会被对床手淫发出的声音吵醒,然后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等待天明;然后是那间拥挤破旧的屋子,彭靖依然觉得他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他享受着沈凌志的好,把每个月的工资数了又数,在洗完澡之后滚进沈凌志的怀里;现在是这样,彭靖对这里没有记忆,他觉得有些负担,太过于幸福了,像是在监狱里做了一个美梦。   他要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彭靖睁开眼睛,沈凌志把灯的开关按下,室内一片明亮。   一个空旷的客厅和一间卧室,彭靖往里面走了几步,于是他又看到卧室里的衣柜露出了一角,向右转时彭靖看到了一个带花洒的厕所。   他们的东西很少,填不满这么大的空间,但彭靖看到他和沈凌志的牙刷摆在厕所的窗台上,整齐地向着右边,熟悉感扑面而来。   沈凌志关上门,拉住彭靖的手,说话声缓慢又清晰:“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去买桌子和椅子,放在客厅里,这里还有一个很小的厨房,我可以做饭,以后我们就在家吃饭…”   “像做梦。”   彭靖摇了摇沈凌志的手,眼里浮着欣喜,沈凌志抱着人,扣着彭靖的后脑勺用力亲他,把他的嘴唇亲得通红才放。   “还像做梦吗?”   沈凌志的眼睛真好看,彭靖嘿嘿傻笑,咧着嘴说不像做梦了。   “我也有新年礼物要给你呀,”彭靖从兜里摸出东西递给沈凌志,“给你。”   一部黑色的手机躺在彭靖手心里。   彭靖嘟囔着:“我叫江岱去买的,他挑了两部给我,不是很贵,估计用起来也没那么好…但我们应该也干不了什么,打打电话肯定够,等我再赚一点钱,再买更好的。”   说着说着,沈凌志又亲上来了。   彭靖给他亲得晕乎乎的,手拽着他的衣角又自己缠上去,他们倒退着往卧室里走,沈凌志把手机小心地放在床上,掐着人的腰往自己怀里推,舌头缠着他不放。   “明天元旦,我不上班。”   沈凌志喘着气,彭靖快速地点点头,舔了舔嘴角才说:“我也不上班。”   “那么…”   彭靖拽拽沈凌志的衣角,眼神透着渴求。   他还没求完,后背就已经挨上床了。 第37章 快乐·三十六   沈凌志已经算不清有多长时间没这样摸彭靖了,他一直忙着忙着,白天在后厨炒菜,晚上跟着胡威跑东跑西,一天忙碌完后抓着彭靖蹭会都没什么时间,他想得快发疯了,沈凌志不知道自己对这方面的渴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好几个晚上彭靖缩在他怀里他都想把彭靖腿扯开,不管不顾地弄他,但彭靖白天要上班,沈凌志又不忍心看他累。   他从来没这么希望过自己有钱,这样他就会买一幢大房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爱,放肆又狂妄。   彭靖的嘴很软,沈凌志一亲他的嘴就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去撬彭靖的牙齿,凶狠又强势,彭靖推不开他,下嘴唇被沈凌志用力地吮,沈凌志掐着他的腰不让他跑,他张开嘴顺从地舔舐沈凌志的舌尖,彭靖尝到了一点酒气,太烈了,原来沈凌志今晚和郭川喝的酒度数这么高。   粗重的呼吸和醇厚的酒味让彭靖有些晕晕乎乎,他忍不住伸着舌头,却磕到沈凌志的牙齿,彭靖含糊地叫出声来。   “怎么了?”沈凌志喘着粗气,稍微松开了点他,“磕到了?”   彭靖忍着眼泪点点头,捂着嘴瞪他。   瞪了好一会,两个人都笑起来,彭靖的肚子一鼓一鼓的,沈凌志手撑在他两侧,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一点歉意,他往侧边躺,躺倒在床上,呼吸还没彻底平静下来,却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   “对不起,我有点…”   太失控了。   被牙齿磕到的地方麻麻的,彭靖努力往沈凌志那侧靠,暖和温软的手掌把沈凌志的脸掰过来,小声讨吻:“你亲亲就不疼了。”   彭靖还幼稚地闭上眼睛,有些局促地等亲,沈凌志看到他的睫毛一抖一抖,像蜻蜓的翅膀,天花板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皮肤上沉淀了一层柔软的光晕,沈凌志想起他上下班时经过的一家花店门口卖的向日葵,水珠在明黄色的光滑花瓣上缓慢流动,反射了一缕明亮的阳光。   他的手掌扣在彭靖的后脑勺上,掌心下的头发细碎柔软,沈凌志抬起了点身体,偏过头,鼻尖在彭靖的侧脸上抵出一个小小的洼地。   “亲磕到的地方,”沈凌志终于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安静了下去,声音也跟着放低,“磕到哪里了?”   嫩红的舌尖伸出来,彭靖害羞地想缩回去,却很快被沈凌志含住了。   湿润与温暖相撞,蜻蜓的翅膀终于能够沉稳地停在空气里。   大腿上的手掌一寸寸往上挪,沈凌志摸进彭靖的厚毛衣里,暖热的皮肤还带着冬日里惯有的一丝懒倦,彭靖很喜欢被摸腰,那让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只温顺的鸟,窝在沈凌志怀里被他抚过,意识昏沉得让他想睡,沈凌志的呼吸再一次粗重起来,他裤裆里的阴茎已经全硬了,不安地束缚在布料里,隐忍地散发热量,和彭靖轻缓的接吻让他头脑发热,背上出了层细汗。   也许是新卧室终于能够抵挡一点冬天里的寒风,沈凌志热得喘不过气,松开彭靖动作流畅地把自己的上衣扒得一干二净。   具有蓬勃力量的身体永远诱人,彭靖躺在床上喘气,却不敢直视沈凌志,只是慢吞吞地脱自己的外套和毛衣。   彭靖伸手脱毛衣时腰腹自然伸展,沈凌志跪在床上,低头看彭靖那截腰缓慢挺起,肋骨将皮肤顶起两个小凸起,圆润可爱,它们很快又随着彭靖腰腹落下而隐回去,腰线屈伸,看起来很适合被沈凌志的手卡住,沈凌志觉得口干舌燥,他胯下硬到隐隐作痛,于是又忍不住不耐烦起来。   他伸手把彭靖脱到一半的毛衣拽掉,毫不留情地压上去,彭靖的肋骨抵着他的肚子,两粒乳头嵌进他的肌肉里,沈凌志又伸手把彭靖两只手往上,扣紧手腕,彭靖缩了缩脖子,头发因为静电摩擦翘起来,他眼神发愣地看着沈凌志。   “冷不冷?”   彭靖乖乖点头。   沈凌志眼神暗下去,手掌按在彭靖右胸上,那颗小巧的东西经不得磨,此刻顶着他的手掌心,彭靖不敢动,他怕沈凌志的掌纹,沈凌志的手掌糙厚,稍微一用力就让乳粒又肿又胀。   他害怕又期待,腿盘好沈凌志的腰。   呼吸滞了一小下,彭靖就憋不住嘴里的惊叫了。   他挺起腰,藏在裤子里的东西撞上沈凌志的,爽得他头脑发麻,又想躺回去,可沈凌志很快就揽住了他的腰,右乳被沈凌志压在手掌下,乳孔被掌纹磨得大张,茧子有时候狠狠擦过乳晕,擦得彭靖想哭,可沈凌志又用手指揪扯那粒东西,指甲搔刮它,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它揉搓,他咬着牙齿,怕自己发浪,左乳也没有被冷落,沈凌志的口腔高热湿润,他吮着一块乳肉,舌头围绕着乳尖打转,把它逗得挺立起来才含进去,像在吃他的奶水,沈凌志吸得啧啧作响,乳晕被牙齿咬了痕迹上去,舌头一个劲地拍打乳粒,彭靖带着哭叫出来,他想叫沈凌志停下,又爽得胯下鸡巴流水。   沈凌志掐他腰掐得太用力了,他们的硬起的鸡巴隔着裤子贴在一起,他感觉到沈凌志的阴茎正一跳一跳,沈凌志顶他撞他,布料蹭过彭靖的龟头,爽得他大腿绷紧,夹紧沈凌志的腰不让他晃,可沈凌志撞得又急又狠,隔着裤子彭靖都能感觉到沈凌志正在淌水的阴茎前端,饱满龟头在彭靖的囊袋下方顶撞,又往上撞,撞在他小腹上,像在操他,彭靖胸前被吃着,什么力气也没了,腿堪堪挂在沈凌志腰上,双手抓着沈凌的手臂,沈凌志一直弄他,龟头又一次被布料磨过,彭靖呜呜叫着全部射在裤裆里。   湿意漫出来,沈凌志吐出被浸泡得肿胀的乳头,抬起头看彭靖,彭靖被刚才的快感弄得有些哆嗦,他又怕又爽,委屈地开口:“裤子湿了,脱…脱掉。”   沈凌志看彭靖哆嗦的样子好笑,几下把彭靖的裤子脱干净,内裤已经湿透了,温热的精液沾在上面,沈凌志用手勾了点,擦在彭靖的小腿上,直起腰解腰带,彭靖急着找套,又被沈凌志拽着小腿拖回身下,他声音哑起来,开口都带着情欲,强势地亲彭靖的耳根哄着他用手摸自己翘起的鸡巴。   “先不操,”沈凌志舔他的耳垂,“阿靖,你帮我摸会。”   饱满的龟头上满满都是溢出来的黏稠水液,把鸡巴滴得水亮,紫红色前端胀起,柱身上青筋虬结,根部隐进坚硬耻毛里,看起来凶得要命,彭靖有些怕,可前端一张一合的马眼看得他心痒,于是伸手握住鼓胀柱身,握上去时彭靖看到沈凌志的腹肌猛地收缩了一次,连带着下方青筋暴起,龟头好似又大了几分,彭靖上下动起来,手指圈成的圆圈撞在龟头边缘,彭靖又扭了一小下,沈凌志皱起眉,大腿肌肉也跟着收紧。   “要不要,要不要,”彭靖抽抽鼻子,不敢看沈凌志,“舔一下…”   脖颈上搭着的手猛地用力把彭靖往下按,流水的鸡巴转眼就已经凑到了他的鼻前,彭靖偏过头,伸出舌头把流在柱身上的水液舔干净,又一路往上,舌尖钻进马眼里抠挖,嫩红嘴唇亲着紫红的龟头,彭靖努力张着嘴吞了半截进去,收紧口腔,把龟头套牢,这一下吸得沈凌志丢魂落魄的,忍不住按着彭靖的头往下。   又紧又湿,沈凌志想全部射进彭靖嘴里,然后捏着他下巴,不准他吐出来。   再舔下去大概真的会射,沈凌志控制着把鸡巴抽出来,龟头在彭靖嘴唇上蹭了蹭,彭靖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抬头看沈凌志,眼睛浮起水雾,嘴唇上亮晶晶的全是鸡巴水。   沈凌志把人按到在床上,又把他翻过身,扶起彭靖的腰的腿,让他乖乖跪好,手掌按在彭靖腰上,对着他翘起的臀瓣打了一巴掌。   这个姿势只有第一次时他们用过,后来彭靖总不好意思,不管沈凌志怎么哄他也不肯再这样了,他把头埋进自己手臂里,屁股被打再次让彭靖的羞耻心鼓胀起来,他咬着嘴唇,把眼泪圈在眼眶里。   臀尖粉白,沈凌志摸起来喜欢得不行,他拨开两瓣臀肉,大拇指按在隐秘入口上揉弄,右手挤弄着鸡巴,摸了一手的水液,全部擦在穴口上,沈凌志被那口泉眼烧得眼睛通红,挺着腰把滚烫的鸡巴嵌进彭靖的臀缝里,压着穴口擦动。   他俯身去亲彭靖的腰,边亲边逼他回答:“阿靖,还冷不冷?”   彭靖夹紧屁股,把那根东西夹住,穴周被沈凌志磨得发麻发烫,于是忍不住张开穴,让鸡巴磨得更深一点,沈凌志感觉到鸡巴下的那张小嘴正一张一合地咬他,于是把龟头压在上面,马眼被嫩嘴吸得舒爽,他鸡巴流出的水全被他涂在彭靖穴边了,穴肉烫软,裹着他的龟头前端嘬,沈凌志吸了口气,食指顺着穴边按进去,彭靖被突如其来的入侵弄得腰软,可一塌腰,那根手指就进得更深,他不安地扭腰,看起来像在摇屁股。   沈凌志腾出一只手去摸外套里的套子,眼睛却一刻也不肯离开彭靖的屁股。   方方正正的套子包装被他咬在嘴里,沈凌志皱着眉旋转穴内的手指找那处肉,迟迟找不到,反倒是把彭靖屁股里搅弄得出了水,湿润小嘴咬着他的手指不放,彭靖忍不住翘起屁股把沈凌志的手指吃得进了点,沈凌志低低笑了声,把中指也塞了进去,他两指张开,穴也跟着张开,依稀能看到里面水红的嫩肉。   “沈凌志…”彭靖哭着喊他,“别弄了…”   他把套子撕开,给自己戴上,前端抵着穴口。   彭靖被他搞得里面痒得难受,一开始还要用油才能进去,现在沈凌志只要用手指揉,彭靖的屁股就已经做好了被操的准备,沈凌志压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预告:“来了。”   鸡巴一寸一寸劈开彭靖的屁股,沈凌志被里面的浪肉嗦得根本脱不开身,彭靖的屁股像口泉,只要稍微搅一搅,就流好多水,浇在他龟头上,爽得沈凌志眉角直跳。   阴茎全部嵌在里面,囊袋拍在彭靖的会阴处,沈凌志不等他适应就开始撞,龟头擦着穴里最痒的肉一路操进去,又抵着穴心磨,彭靖双腿发软,好几次支撑不住要摔在床上,又被沈凌志的手掐着不让动,他无力地蹬腿,穴壁来不及收回又被鸡巴强硬地顶开,水汪汪的肉缠着鸡巴吸,套在龟头上吮沈凌志的马眼,穴口孜孜不倦地咬沈凌志的阴茎根部,暧昧水声回响在这间新房里,彭靖的阴茎又被沈凌志的大手包着撸,好几次沈凌志直接拽着他的龟头揉,粗糙指腹和老茧在彭靖龟头上磨,他叫也叫不出,只能咬着嘴唇哼,而沈凌志还在操他的屁股,鸡巴抽出时彭靖依依不舍地缩紧屁股,那些浪肉也缠着沈凌志不准他走,他前面一直在流水,后面的水也不少,淫水打湿了会阴,流到彭靖囊袋上,让他发痒。   “好多水,阿靖好会流水。”   沈凌志摸了一把穴口,把手上的水全擦在彭靖乳头上,指甲掐过乳头,彭靖抖着腿射出来。   第二次了,沈凌志不准他再射,用手堵着他的鸡巴。   彭靖出了一身汗,腰上滑腻,沈凌志把人抱起来,阴茎还插在彭靖屁股里。   “去…嗯呃…唔去干嘛?”   “去洗澡。”   沈凌志走路突然就不稳当了,阴茎在穴里乱戳,戳到弹软的肉,又顶又磨,彭靖腰眼发麻,前面的鸡巴又翘起来,小股小股地流水。   “阿靖是不是尿了?”   沈凌志疑惑地问,又软声哄他:“等一会,马上就到厕所了。”   彭靖无措地站在地上,屁股里的鸡巴还在戳他,他只能狼狈地踮起脚想躲,身后的沈凌志捣鼓了大半天,终于把花洒调成了热水,热水从头浇到脚,在这个小空间里掀起大把大把水雾,熏着彭靖的脸,通红的。   身下流水的阴茎被沈凌志的手握住,他温柔地撸动,又用大拇指搓敏感的龟头,彭靖抖着腿瘫在沈凌志怀里,好几次要坐在地上,又被屁股里的鸡巴顶起,热水顺着彭靖的背溜进臀缝里,跟着沈凌志挺腰被阴茎送进穴里,把穴肉烫得更软了,软嫩湿滑,穴口一张一合发出类似噗噗的水声。   沈凌志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咬着牙骂:“妈的。”   他是不是要被操死了?彭靖扶着墙想,头顶的热水源源不断地流,让彭靖睁不开眼,他想跑,又被沈凌志箍着腰怎么也动不了,他大概也是不想跑的,沈凌志亲他的耳朵亲得好舒服,每一次撞他的屁股会把成帘的水撞碎,鸡巴伸进去顶他,彭靖又觉得胸口痒,他还想让沈凌志吃他胸。   彭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喜欢沈凌志了,喜欢到…彭靖打了个哭嗝,喜欢到被磕了舌头,沈凌志亲亲就真的不疼了。   他又哭又叫,叫得沈凌志鸡巴硬到射不出,他屁股还使劲缩紧,咬着沈凌志不动。   “阿靖,别叫了。”   沈凌志有些头疼,啃了一口彭靖的肩膀。   “都…都怪你,”彭靖埋怨他,“我的裤…嗯唔…裤子湿了,你要给我洗掉…呜…”   他还惦记着自己射在裤子里,沈凌志揪着他的乳尖,亲他后脖颈,含糊不清地哄他:“好,我给你洗了,我等会还把床单换了,好不好?”   彭靖呜咽着点头,绷紧大腿,射出来的东西稀薄透明。   他没东西射了。   外面的钟突然响了声,开始报时,彭靖隔着水声听得模模糊糊的,沈凌志找的地方可真好,还有一块会报时的电子钟。   “新年快乐,阿靖。”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了,但彭靖真困啊。   他半梦半醒之间意识到自己终于躺在柔软的床上了,沈凌志就在他身后,有力手臂环抱着他,他的后背抵在沈凌志的胸膛上,沈凌志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很温柔,也许是情话,也许又是荤话,彭靖听不清,他想睡,想溺在这床柔软温暖的被子里,想听着沈凌志的心跳声入睡,彭靖抓着被角,做了一个他抓着幸福的梦。   梦里沈凌志身形高大,肩膀宽阔,眉毛下的眼睛陷在深邃的眼窝里,他握着彭靖的手,认真地问他,阿靖,你过年和我回家去好不好?我把你带给我弟,带给我爸妈看看。   彭靖着急了,他怕沈凌志真把他带回家去,于是他急着要把话说清楚,他想说我还没准备好呢,我,我还有事没想清楚,我不能和你回家去。   但他太困了,他没有力气说话,只能躲在沈凌志的怀里,等着睁开眼,迎接新一年的幸福与快乐。 第38章 寒潮·三十七   “下来下来,关门咯!”   沈凌志把歪着的纸箱往里面推了推,站在货车后车厢边缘往下跳,风灌进衣服里,把衣角吹起来,露出一大片紧实小腹,上面布了好多汗,汇成一小股一小股往下滴,溜进裤子里,不见了。   寒潮又南下了。   大片冷空气飞快地席卷了华北的山地高原,然后如同猛兽一般顺着秦岭山坡往上爬,掀起来又落下去,到达洞庭湖时虽然弱了不少,但还是带来刺骨的寒风和淅淅沥沥的冷雨,路边香樟叶子给风吹落不少,有时风大了,树叶漫天飞舞,在空中绕一大圈才落到马路上,给人踩来踩去,脏兮兮的。   但沈凌志现在热得后背发烫,刚使过劲的手臂一阵酸胀,他来不及多休息,皱着眉拉开车门往里坐。   外套被他随意丢在座位上,兜里揣着的手机露出一角来,沈凌志怕它摔坏,赶紧捡在手里,扯了几张纸,擦眉毛里窝着的汗。   “志子,高高大大叽,”胡威也擦了把汗,嘿嘿发笑,语气调侃,“刚蛮多妹子看你看得眼睛都直得不得了。”   胡威又在和他说方言了,在湖南待的日子不短,但沈凌志怎么也弄不懂这里的方言,有时彭靖在他背后拿方言嘀嘀咕咕的,他一头雾水,非要把人抓在怀里让他解释才肯让彭靖走,沈凌志本来还想好好学学,但十里不同音,学了也可能听不懂一些村里婆婆说的话,索性作罢,在后厨其他人聊天,沈凌志就闷着,但大家都还算照顾他,哪怕是口音重得不行也坚持和他说普通话。   他摆摆手,不好意思地承认:“听不懂,听不懂。”   胡威挠挠头,又用普通话解释了一次,看沈凌志脸红起来,边笑他边拧车钥匙,货车轰隆隆地跑起来。   新年第一天,他们去给县一中送油盐。   总算不是晚上搬运了,晚上看不太清时,沈凌志更容易撞到,身上青的多了彭靖又要噘着嘴嘟囔了,沈凌志想起彭靖,现在才上午,昨晚折腾到那么晚,现在估计还在睡觉也不一定,他又点开手机,今早他把手机里里外外都琢磨了一遍,江岱买手机还顺便给他俩把卡办了,该有的东西一个不少,那个绿色图标的东西,沈凌志凑近了点看,那下边写着微信两个字,沈凌志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点进去,只好皱着眉盯着屏幕,半天也没动作。   “有手机啦?”胡威瞄了一眼,又看前面马路,“挺好,下次给你发工资直接微信转你。”   但沈凌志不知道微信是什么。   他坐牢前用的手机还是按键款的,不像现在,用手指随便点点,它就动,他怕自己点到什么不该点的地方,十分小心地抓着手机,生怕自己的手指碰到屏幕。   胡威说工资跟微信有关,沈凌志就知道这个什么微信估计还挺重要,也许是应该问问的,沈凌志纠结起来,大脑里的神经此刻全都缠一块了,像小时候母亲总拿着的毛线团,但他又不愿问,这样的问题似乎格外突出他的身份和标签,坐过牢的,对什么事都有新鲜感,沈凌志有些讨厌这种新鲜感,他不希望自己在人看来是无知的,是格格不入的。   他开始想念彭靖了,沈凌志想立刻把彭靖抱在怀里。   窗外的风大了些,吹进沈凌志眼眶里,扎得生疼,于是他笨拙又缓慢地把那件外套穿上,把手机重新放进口袋里。   胡威拍拍脑门,主动说起来:“呃,那什么,微信嘛,就一网上钱包,你看现在到处贴码,就那个二维码,用微信扫扫就能付钱,就没现金什么事了,等会我弄给你看看你就知道,简单!还能给人发短信打视频,挺方便!”   “没得事,”胡威又呵呵笑,“听我女儿说现在网络发展可快,没几天就要变样,不会多正常,我用微信还是我女儿教的。”   沈凌志放松下来,他把刚拽得死紧的拉链拉下来点,感觉跟尾鱼重新丢进水里似的,浑身舒畅,原先心里藏着躲着的那点霾被鱼尾巴一扫,消失得干干净净,留着那汪水,跟往常一样清澈透明,滑腻腻的鱼尾拍了下水面,沈凌志又高兴起来。   “谢谢。”   他跟胡威道谢,胡威摆摆手。   他终于能够放心大胆地点击那个绿色的图标,手机背部温热,沈凌志看到空白屏幕上那躺着一个长方形的框,上面写着“宝贝阿靖”四个字,吓得沈凌志手抖,差点把新手机扔出去。   估计又是江岱搞的把戏,沈凌志下回见着他,非要敲他的头几下才行。   沈凌志点进那个宝贝阿靖的框,又有一小行灰字,他看了半天,看到“现在可以聊天了”几个字,心里大概知道是说他能拿这个和彭靖聊天,就跟高中时候大家都玩的QQ那样,给人发消息别人就能看到。   能和阿靖这么说话也挺好,沈凌志忍不住笑起来,碰了碰那个跳动的竖线,九个格子跳出来,这个沈凌志认识,他坐牢前用的按键手机就有这九个格子,跟着数字按就能打字,于是他花了点时间回忆十年前的东西,磕磕绊绊地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阿靖,你起床了吗?”   沈凌志看着屏幕上的字,怎么看怎么高兴,抿着嘴自己乐,又打了字解释今早自己出门的原因。   “我和胡威去一种送货,很快就回来,你不要担心。”   打错字了,应该是一中的,沈凌志盯着那个“种”字有些懊恼,给阿靖发信息怎么能打错字呢?他又气又笑,想彭靖大概是能看懂的,也许这会还没醒,就别老发消息给他了,沈凌志关了手机,偏头看窗外,看到后视镜里扬着嘴角笑的男人,沈凌志楞了楞,熟练地把嘴角压下去,可没多久,它又自己扬起来了。   沈凌志实在是高兴,彭靖醒来拿手机时就能看见自己发的东西,四舍五入就是自己在他旁边了,这多好,以后想阿靖了,就给他发一条想你,在路上看见好吃的,就给他发想不想吃,时时刻刻和阿靖说话,沈凌志压不下嘴角,他要是疯起来,给阿靖发上十几条想你,满屏都是想你,阿靖总能知道自己多想他。   现在就挺想的,沈凌志自己乐呵着,再一次把手机打开,兴高采烈地在屏幕上敲字。   “想你了,阿靖。”   诶,多好。   “志子,”胡威停下来,趁着红灯活动活动,看沈凌志盯着手机傻笑心里好奇,“笑这么高兴,跟老婆发信息啊?”   他原本只是调侃调侃,沈凌志出狱才多久,哪能这么快就娶老婆,但沈凌志居然赞同地点点头,胡威楞了好一会,差点错过绿灯。   “你有老婆了?”   沈凌志挠挠头,一开始还有点犹豫,但彭靖就是他老婆呀,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他有些脸红,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出狱之后认识的。”   胡威比他还激动,猛地拍了自己大腿,咧着牙齿笑,眼角皱纹聚一块,他看看马路,又偏头看看沈凌志,颇有感慨:“诶,挺好,你人好,你堂客肯定也喜欢你得不行,替你高兴,真高兴!”   这倒也没错,彭靖多喜欢他,他也喜欢彭靖,沈凌志抹了把脸,偏过头去尽量把嘴角压下去。   “过年带回家去看看不,跟爷娘讲了,小两口好过日子。”   沈凌志又想起来昨晚,他把彭靖抱上床睡时,彭靖就已经困得不行,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钻,手抓着他的一根手指,掌心温热,沈凌志不困,手撑着头看彭靖睡,在他耳边讲了好多话,说他多高兴彭靖喜欢他,又说阿靖每次做都软得不行,亲他耳根和眉角,看彭靖睡熟了,他才敢低低地问,阿靖,你过年和我回家去好不好?我把你带给我弟,带给我爸妈看看。   彭靖这么好,善良、可爱、体贴……沈凌志想把自己脑袋里所有好词都扣在彭靖头上,除了自己,他也想让自己在湖北的亲人看看彭靖,夸夸他,沈凌志觉得大家都会喜欢彭靖的。   但睡熟了的彭靖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手猛然收紧,攥着他手指不放,他或许是在做梦,但他一定是听清了这个问题的,沈凌志听他含糊不清地说不行,紧接着还说了一大串迷糊的话,但看起来很慌张,像受了惊的鸽子,原本睡得好好的,惊恐地掀起翅膀抖着羽毛,转眼就飞去云边边了,脚抓着云,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躺他怀里了。   “跟他说了,他不愿意,”沈凌志笑笑,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车窗外边的风又大了,沈凌志抬头看看天,怕是要落雨,于是把车窗摇上,沉默地缩进货车里。 第39章 记忆·三十八   彭靖醒来的时候沈凌志正提着空桶进门,他迷迷糊糊听见传来关门的声音,于是挣扎着坐起来,揉眼睛试着叫了声:“沈凌志?”   他试着睁开眼睛,却正看到那个木衣柜,彭靖楞了楞,又顺着透进房里的光找过去,右边墙上有扇窗户,干净透明的玻璃外边是棵可大的香樟树,黑黝黝的树干粗壮,片片树叶跟着风摇头晃脑,偶尔有一片擦过玻璃,彭靖连它上面的脉络都能隐隐看到。   “彭靖?”沈凌志半个身钻进来,他还喘着气,肩膀上搭着外套,“醒了?”   彭靖乖乖点头,他看到床头摆着自己的手机,于是伸手去拿,屏幕自己亮起来,上面有字,彭靖还睡眼朦胧的,眯着眼睛去看。   “想你了,阿靖。”   五个字跟簇火似的,钻进彭靖心里烧,烧得正旺,睡意全当柴火了,手机显示发消息的人是“老公”,彭靖害羞起来,把手机往下扣上,沈凌志大概知道他是现在才看到自己早上发的东西,彭靖重新缩进被子里,背对着沈凌志,大片背露在空气里,背骨顶起皮肉,看着又瘦又小,沈凌志过去坐在床边把被子给他拉上,一下一下摸彭靖的头发。   “今天外面冷,估计又得降温,”沈凌志用指腹抓抓挠挠彭靖的发根,跟彭靖念叨,“跟小猪一样,睡这么久。”   都十二点了。   彭靖翻过身来,把被子拉到下巴处,不服气地反驳:“那都怪你,要不是昨晚你那样,我才不会睡这么久。”   他露出来的脖颈上还有沈凌志昨晚吃出来的红印子,沈凌志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你早上干嘛去了?”彭靖眨着眼睛,把被子裹紧了点。   “去一中送货去了,”沈凌志去抓彭靖的手机,“我给你发消息了,但你没醒。”   彭靖还惦记着江岱给他把沈凌志弄成了什么“老公”,爬起来就去抢手机,但他比沈凌志慢一步,沈凌志已经盯亮起来的屏幕盯了好半天了。   他俩好了之后,彼此之间的称呼都没怎么变,沈凌志讲情话时就叫他阿靖,但彭靖老没办法说那些肉麻话,什么宝贝什么老公,他光是想想那几个字眼都觉得牙酸和脸红,就叫沈凌志挺好的,彭靖纠着手指,害臊得不敢抬头看沈凌志。   沈凌志看那两个字都看楞了,装作自然地把手机关上,咳嗽了几声,别过脸去看墙壁。   “彭靖。”   彭靖应了声:“诶。”   耳朵有点痒,沈凌志伸手抓了抓,还挺烫。   “那什么…咳咳,饿了吗?”   “有点……”   “那咱们吃饭?”   “啊,哦,好。”   都怪江岱,彭靖边穿衣服边埋怨他,什么老公啊,他拍拍自己滚烫的脸,深吸一口气才走出房门。   他们出门去吃饭,顺便逛超市去看看还有没有要添置的,刚搬进来,空间大了彭靖总觉得空落落的,正好今天不上班,出去逛逛也好。   元旦大家都窝家里,街上都没什么人,一开始两个人中间还隔了点,没走多久沈凌志就忍不住往彭靖身边靠,把彭靖的手抓进自己兜里搓着,又十指相扣,彭靖好几次想抽出来,又被沈凌志攥得更紧。   超市里沈凌志老围着锅碗瓢盆打转,左看看右摸摸,低着头琢磨,彭靖拽拽他,觉得沈凌志好笑:“干嘛呀,看见锅就走不动路了。”   “想买锅,咱俩自己做饭吃,”沈凌志玩着彭靖的手,“我做菜很好吃,比我们刚吃的煲仔饭还好吃。”   刚才的煲仔饭又香又鲜,彭靖吃得很干净。   “我又没吃过,我怎么知道,”彭靖憋着笑杠他,“肯定没有煲仔饭好吃。”   他刚说完气沈凌志的话,屁股就挨了一巴掌,沈凌志把人抓进两个货架之间的狭窄空间,把彭靖圈在自己和货架之间,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彭靖的嘴唇。   彭靖吓得赶紧推开他,慌张地左右看有没有人,又被沈凌志压回去。   “我做的菜是不是最好吃的?”   沈凌志有时候较真的点很奇怪,彭靖又好气又好笑,趁着没人赶紧在沈凌志脸上啄吻了一小会,小声哄他:“最好吃,我最喜欢吃你做的菜。”   彭靖亲他,真好。   沈凌志当下就决定不逛超市了,拉着彭靖的手往出口走,寒风扑面而来,但他的心脏却热乎乎的。   小县城巷子多,大概是老城区保留得完整,房屋之间总有狭窄的过道,沈凌志找了没人的暗巷,扣着彭靖的手腕往里带。   把彭靖压上墙时他的手背还垫在彭靖脑后怕他磕到头,沈凌志没给彭靖休息的机会,偏头就去吃彭靖的嘴唇。   彭靖唇周的皮肤冰冰凉凉的,但嘴唇暖和柔软,轻轻一撬就能含到他的舌头,沈凌志的呼吸全喷在彭靖鼻梁侧面了,漫上去弄得彭靖眼眶发热,眼前一片模糊。   衣料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彭靖想到了晚上翻身时被子发出的声音,一样的隐秘和私人,他踮起脚,手揽着沈凌志的脖子亲得更用力了。   暗巷里没人走动,彭靖能听到他们亲吻时发出的微微水声。   巷子上透出的那缝天看起来很近,那些乌色的云沉下来,像是要把他们两个盖住。   沈凌志松开他,额头抵着彭靖的额头微微喘气。   “还逛超市吗?”彭靖伸手摸沈凌志毛衣的领子,那里起了一点毛球,他歪着头看沈凌志极力克制的样子,扑进沈凌志怀里。   “算了,”沈凌志摇摇头,“去了又想买锅。”   但他们也不想回家,街上没有人,天又黑,彭靖看了看周围,主动牵上沈凌志的手。   漫无目的地乱逛,偶尔躲进巷子里亲亲抱抱。   一直走到河边,彭靖牵着沈凌志顺着河边走,那座风雨桥安稳地扎在河上。   “我家那边没有这么好看的桥。”   沈凌志晃着彭靖的手。   彭靖还没听沈凌志说起过他的家乡,来了兴致:“那你家那边有什么呀?”   有什么?   有热干面,还有一座他年少时逃走的车站,有长江,那么大一条江,从小城旁边流过,沈凌志小时候去看,才知道江也是会起浪的。   但除了这些,也有些别的。   沈凌志慢慢描述:“我家附近有一座很大的市场,里面什么都有,过年时候我和我弟,还有我妈,就去里面买年货,我妈等鱼贩剁好鱼,我和我弟就凑在旁边水箱看鱼,那时候我可喜欢过年了,后来长大了,不喜欢家里人,也就不喜欢过年了。”   彭靖大概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现在再说起这些,往事却不能随风。   “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家就不过年了,”彭靖被河风吹得缩脖子,“姑妈有时候会接我去住几天,过年时候理发店不上班,我就在家等我爸喝完酒回来,有一次我拿钱买了一箱橘子,那种很小一个的,差点被他打死。”   酒鬼骂彭靖有钱买橘子怎么不拿钱孝敬孝敬他,那顿打之后的第三天,彭靖就把他捅死了,血流了一桌子,有橘子滚到血上,沾了一圈红。   彭靖觉得自己对不起沈凌志。   他和沈凌志说是因为那天酒鬼骂他,彭靖才忍不住动手和他打架,最后失手捅死了男人。   可他从小被骂到大,酒鬼对他又吼又叫,彭靖也不会和他打架。   但那天酒鬼冲进他的房间,把床底下藏的剪下来的男模图扔了一地,拽着他的衣领让彭靖跪在他那个胆小的姑妈面前,愤怒地让彭靖给女人磕头。   为什么要磕头?也许又是发了酒疯。   彭靖给姑妈磕了一个头,看到有一张男人上半身的剪图飘在女人脚边,像极了他为数不多的自尊。   他的出柜就是这样毫无自尊地被酒鬼拖了出来。   酒鬼开始吼他,说他是变态,问他是不是跟男人搞鸡奸搞上瘾了,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酒鬼一脚踢中彭靖的背,面目狰狞地说他是被人操屁股的狗婊子。   女人手足无措地坐在沙发上,彭靖躺在地上向她求救,姑妈双手掩面哭起来,一个劲地尖叫和哀嚎,别打了,别打了,别打靖子了。   酒鬼踢他的腿,彭靖爬起来,用了全部的力气把男人按在桌子上,他第一次反抗,最后把刀扎在酒鬼的身上。   男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脸也不再可怕,像是酒醒了以后的爸爸。   彭靖不敢让沈凌志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才杀了他爸。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不用想起来的,但沈凌志问他要不要一块回湖北。   去了也许又会被骂,骂鸡奸,骂变态,骂他勾引他们的儿子,彭靖相信沈凌志的母亲,一定是一个和蔼的老太太,他的父亲也许会有一点凶,但一定不会为难人。   彭靖不愿意看到他们狰狞的一面,也不想再一次看到发疯的自己。   “沈凌志,”彭靖抬头说得很认真,“我们今年在这过年好不好?我买很多橘子和糖,红红火火的。”   沈凌志笑起来,把他抱进怀里,精壮胸膛里传来有力稳定的心跳声,河风吹过来,吹得他耳朵有点冻,但耳边的声音却透着暖意。   “好,我们一块过年。” 第40章 暗涌·三十九   “彭靖,你慢点再走,”梅姐从里间叫他,“有东西拿给你!”   风从刚被拽开的门里不要命地灌进来,彭靖被吹得哆嗦了一下,立马把门重新关紧往店里退了两步,扭头高声应着:“还没走呢姐!”   孙雪梅从里间里踱出来,往下抻了抻羽绒服,那件黑色羽绒服看着可保暖,帽子上一圈毛绕着脸,把中年女人扑了粉的脸衬得小又白,可眼角的皱纹却没被化妆品遮住,一条条的,看起来与这个追赶潮流的理发店女老板格格不入。   梅姐是好心肠,彭靖知道。   他感冒那次,沈凌志从这提了袋苹果给他,说是老板送的,那些苹果又大又红,吃一口就甜滋滋的,出狱后第一次吃苹果,彭靖记得清楚。   在理发店干了好几个月,领的钱不多,彭靖其实早就应该当师傅了,但他念着梅姐对他好,一直没提要做师傅涨工钱的事,倒是孙雪梅主动给他涨了点。   孙雪梅从兜里拿出个红包套子,上边印着“大吉大利”四个字,彭靖楞了,他好久没见过红包了,烫金的“大吉大利”四个字钻进他眼底,让彭靖眼睛湿湿的。   “梅姐,你这是干啥呀,”彭靖摆摆手,不打算接,“还没过年呢就拿红包了,再说我也不是你什么亲戚,给我拿红包做么子?”   那烫金的字真挺好看的,还反射光呢,彭靖想要,但他不能接。   “拿着,就你那么多嘴巴子推脱,”孙雪梅往他手里塞,“你这几个月当学徒干的是师傅的活,我都知道,没给你涨钱,新年拿红包给你,你不接我良心哪过得去?”   那红包捏着有点分量,彭靖听孙雪梅这么一说,更不要了,他把红包丢凳子上,急着给泼辣女人解释:“梅姐你跟我这说啥呢,我吃牢饭那么久,要不是你那时要我,我上哪活去?”   孙雪梅一听他又提起牢饭,叹口气,把手往兜里插。   当时招彭靖,孙雪梅其实后悔了好一阵,店里有个杀人犯,心里哪能安心,她每天暗地里就看彭靖干事,他给客人洗头孙雪梅就借口有事往里间跑,彭靖要靠近收银台孙雪梅慌得不得了,那时候她真想把彭靖辞了,但彭靖每天穿得破破旧旧来上班,中午就在旁边饭馆里吃便宜饭菜,酸辣土豆丝盖浇饭,十块一碗,孙雪梅想问他,你咋不吃肉呢?   她当然知道彭靖怎么不吃肉,一个月就那点钱,哪有肉吃?   于是孙雪梅又不忍心把彭靖炒了。   盯彭靖好几个月,彭靖能吃苦,店里学徒就他一个,每天扫地打杂,给人洗头耐心,别的人偷懒让他洗彭靖也没半点怨言,有一次孙雪梅得出门办事,迫不得已让彭靖看店,回来时在马路对面就见着他拿扫把扫地,把椅子摆正,又小心翼翼去收剪刀和梳子。   孙雪梅站在马路对面,心里愧疚不安,她每个月给的那点钱,哪够彭靖一个人在这活啊。   “彭靖,你别怪梅姐,”孙雪梅皱着眉叹气,“你刚来那会,你也知道我膈应你杀过人,每天盯着你就怕你偷店里东西,给你开的那点钱,我也晓得不够。”   彭靖觉得眼眶热热的,他都知道,梅姐盯他,其他理发的师傅老私底下讨论他,每天遭那么多道眼神,彭靖没办法,全当赎罪,低着头干活。   “但你是好小伙,吃苦耐劳,我都看眼里,一开始我那样想你,是梅姐不对,今天这个红包就当我给你补的工钱,你别不要,拿着回去买衣服买吃的,都行。”   孙雪梅眼睛大,望着彭靖,把彭靖望得心里热乎。   算起来,出狱也有大半年了,夏天热,踩着香樟树的树影走,彭靖走过好多地方啊,农贸市场门口挤得不行,挑着担子吆喝卖菜的,穿着凉快棉布衣服逛摊位的,彭靖都从他们之间走过了,但走过了就是走过了,他被撞了肩膀,于是低着头又往前赶,彭靖觉得小城的人怎么这么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于是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从人缝里钻过去,就这么一直走到冬天,寒风低声叫,他又和好多人擦肩而过,彭靖谁也不认识,于是谁也不认他。   但孙雪梅认他了,她看见彭靖背上负着的荆条,把红包塞进彭靖的手里。   “梅姐,红包我不要,”彭靖揉揉眼睛,笑得傻气,“你给的东西够多了,我现在搬家了,住的房子可大,下次你来看看,要不过年时候我给你拜年去。”   孙雪梅没再坚持,她想了想,又拉着彭靖说话:“彭靖,要不这样,我这个月要在城北开新店,缺个看店的,你到时给我去新店看店去,去那边做师傅,我也时不时过去看看。”   彭靖为难了,他还想开口拒绝,但孙雪梅不让他开口,又紧接着说:“你别有负担,我儿子在一中这边读书呢,我走不开,我给你开普通师傅的钱,你就当帮我忙,给我去看看新店,成吗?”   风还在外边呜呜叫,但彭靖此刻觉得身上真是热乎,跟热天里晒了好久的太阳似的。   “我刚搬完货,准备回家了。”   “店里忙呢,快下班了,你饿不饿呀?要不要我买点夜宵给你带回去?”   “不饿,想把你吃了!”   “……”   “我到楼下等你,阿靖,下班了赶紧回来,好想你。”   “好,你要是冷就上楼,我走很快的!”   沈凌志翻着今天和彭靖发的消息,他已经等好一会了,彭靖还没出现在巷口。   说是新店开业,店里搞开业活动,最近忙得很,沈凌志凑近了手机给彭靖发语音:“阿靖,还没下班吗?”   巷口突然一阵声响,听起来像有人在跑步,鞋子踢踢踏踏的,沈凌志扭头去看,看见彭靖抱着什么东西一个劲地跑,见到沈凌志,彭靖跑得更快了,没一会就蹿到了他身后。   “有狗!”彭靖声音带着哭腔,“它老跟着我跑!”   一只大狗出现在巷口,冲他们叫,还得意洋洋地甩甩尾巴。   “它还冲我叫,”彭靖委屈地跺脚,抓紧了沈凌志的衣服,“赶它都不走,烦死了!”   沈凌志看彭靖瘪起的小脸,眼睛水汪汪的,眉毛皱起来,看起来又委屈又生气,彭靖瞪着狗,奶凶奶凶的。   他看了想笑,但还是装得严肃,板着脸威胁狗:“不许欺负我们阿靖!”   狗原地绕了几圈,大概是觉得自己打不过这个壮实男人,从巷口跑了。   “走了,”沈凌志摸摸彭靖的头,毛茸茸的,“别怕,我把它赶跑了。”   彭靖还惊魂未定,瞅瞅巷口,才放心地从沈凌志背后钻出来,他小嘴叭叭叭就开始抱怨:“我买了烧烤它就跟着我,我走慢它也慢,走快它也快,呲着牙,吓死了…”   说起烧烤,彭靖想起怀里抱的东西,捧出来给沈凌志看:“喏,烧烤。”   沈凌志捏捏他的脸,把人冰冷的手捂住,边上楼边说话:“等你老久了,原来是去买烧烤了。”   “你晚上搬货,不吃点饿怎么办,”彭靖理直气壮,又软声问沈凌志,“今天搬货累不累呀,我晚上给你按按,好不好?”   进了屋,彭靖坐在桌子上把袋子拆开,和沈凌志边吃边说新店里的事。   桌子是新买的,他们一起去家具店看了,选了张小的,又买了两把木椅子,放小客厅里,平时吃什么东西都在桌上吃,上面还摆了玻璃水壶和杯子。   沈凌志看彭靖喜欢吃烤的肉串,于是把肉都留给彭靖,捡了土豆和茄子吃,时不时还得应彭靖几句。   新店里事情多,彭靖忙着记账和给人办会员,图打折,店里顾客不断,一天下来,比原来累多了,彭靖现在可不只是洗头了,还负责剪呢,只不过烫染他还不太熟练。   沈凌志觉得彭靖去了新店后高兴不少,每天起床干劲满满的,晚上回来咧着嘴能笑好久,说起新店就叭叭叭不停,有时候亲他嘴,彭靖都还要含糊不清地说话。   “好久都没见江岱了,”彭靖嚼着肉,有些失落,“新店离一中远,他也不来洗头了。”   江岱是他重要的朋友,在老桥时,江岱总来找他,现在去了城北,也没机会见了,最近江岱好像很忙,微信上聊天都少了。   沈凌志擦了彭靖嘴角的油,给他出主意:“等一中放假了,你叫他出来吃饭,要不快过年了,到时忙着拜年,也没机会见。”   彭靖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拽着沈凌志手说话:“我们年前一定把锅买了,好不好?”   “怎么了?”沈凌志愣了愣。   “过年时候你做菜给我吃呀,”彭靖双手捧着沈凌志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怪响的,“烧烤味,喜欢。”   “那你再亲亲。”   沈凌志厚着脸皮讨吻,但彭靖不肯亲他了。   洗完热水澡两个人都躺进被窝里,沈凌志把人搂紧,肌肉紧实的大腿压着彭靖的小腿,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才拍着彭靖的背哄:“睡吧,要不明早又起不来了。”   沈凌志怀里可真暖和,彭靖扭扭屁股,手环着他的腰,脸一个劲在沈凌志肩窝里蹭,蹭了好一会,腰被沈凌志的大手掐住,粗糙的指腹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你不吃我啦?”彭靖红着脸看他。   屁股被大手拍了好几下。   “那今晚不睡了?”   彭靖一听,乖乖缩进怀里不动了。   沈凌志抱着人,肩背已经被彭靖按过了,此刻舒爽得不行,他抬起一只手臂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事。   最近累,彭靖没一会就睡熟了,舒匀的呼吸浇在沈凌志锁骨的地方,有些痒。   他想起今天遇到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的,脸上红肿不少,狼狈不堪。   她抓着沈凌志的衣服哀哀地求,你不要告诉靖子,你千万不要告诉靖子,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滚出来,滴在沈凌志手背上,烫得沈凌志难受。 第41章 红火·四十   午休的时候沈凌志会到菜馆外面透透气。   年前的天气又好起来了,空气虽然冷冽,却出奇的清新,上午的太阳笼着人,把人头顶晒得温热,沈凌志看见菜馆对面那几栋居民楼里有小孩跑出来,玩具球在他们脚下滚来滚去,吵吵闹闹的,沈凌志看了好一会,又忍不住把眼神移到左边的那两扇玻璃门上。   这座县城的人喜欢打牌,那种长条状的字牌,上面写着中文的一二三四,傍晚时候,闲来无事的老人三三两两在树下支起小木桌,摸牌放牌,沈凌志有时也忍不住围过去看,他站在一个戴毛线帽的老头身边,看到帽边下探出来的几根白发,老头脸颊上有斑,沈凌志想到他外公,暖热金黄的光线照得老头的笑容更亲切随和,沈凌志看那些散落在桌上的牌,又忍不住观察桌边老人们的神色,他莫名对打字牌有了好感。   它是县城居民们一项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沈凌志摸着耳朵琢磨来琢磨去,也没弄清楚规则,但看老人们乐呵,他心情就像被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挠过似的,高兴。   这种想法直到瘦小的女人出现在那两扇玻璃门前才消失。   她很干瘪,浑身上下都像被吸尽了精气,头发枯黄又毛糙,沈凌志隔着马路看见她时,会想到一座座丘陵,那是些低矮的山,卑微又饱经风霜,山上长着无人问津的野草和野树,杂乱不堪。   女人裹着一件旧棉袄,她的鞋子是老式的棉鞋,鞋后帮被那只小脚踩平踩塌了,皱巴巴地萎缩下去,沈凌志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也是这般潦草。   沈凌志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时,她被玻璃门里走出来的男人推倒在地,掩面啜泣。   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是彭靖的姑妈,那个给彭靖租房,给彭靖塞钱的姑妈。   小孩们捡起玩具球,回家午休去了。   女人像前几天一样,从拐角处出现,在玻璃门前徘徊。   然后她会小心地打开玻璃门,钻进那间牌馆里,再然后被咬着烟头的男人打出来,抬脚踹出来,抓着她那件皱巴巴的棉袄衣襟,扬起散发烟臭味的手,结实有力的一个耳光把女人打得哭出来。   沈凌志第一天时给女人简单处理了脸上的新伤旧伤,女人抓着他哀求不要告诉彭靖,她看起来很可怜,右眼肿着,除了哭泣女人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想再看女人被打,赶在女人进牌馆前,大步跨过马路把女人拖到巷子里,女人脸上又多了青印记,嘴边也是肿着的,沈凌志气起来,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也不顾女人和他的辈分了,压着声音问她:“你有啥想不通的?打你还往这跑,哪天被他打死了你咋办?”   女人被凶了一通,嘴唇抖着,眼泪又从肿起来的眼睛里流出来,她靠着墙蹲下,手指无措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呜呜哭起来,哭了会又含糊不清地叫嚷:“我冒办法了……”   “到底怎么回事,”沈凌志烦躁不安,耐着性子又问了遍这个女人,“你给我说,有什么忙能帮上的,我都帮你,我不告诉彭靖。”   他上次也问过,只不过一听他要告诉彭靖,女人怎么也不肯说了。   “他去打牌啊……以前打得没这么凶,有时还能赢点,”女人用那双糙手擦眼泪,“要过年咯,他去外边打,输好多,我没钱给他还了,小崽下学期还要交学费,没钱了,没钱了……”   所以她就算被打,也要来这把男人拽出来,沈凌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头看看天,阴了点,云压过来,让他烦闷。   “小崽好大了?”沈凌志把女人拉起来,给她拍衣服上沾的灰,“你跟他离婚,一个人带小崽。”   女人情绪冷静了点,右手胡乱地抹眼泪:“小崽八岁,上小学,大崽出去上大学了。”   她自动忽略了离婚两个字。   沈凌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你跟他讲离婚,一个人带小崽,找份工作。”   “怎么讲离婚?怎么讲离婚?”女人又激动起来,她的肩膀上压了好多东西,给压垮了,“讲离婚要被他打死,他打我,哪个管我了,打死我了,我哩小崽怎么办?”   天全阴了,沈凌志看着面前灰尘扑扑的女人,总觉得她是一颗怎么也擦不亮的宝石,宝石被泥土埋着裹着,人们踩来踩去的,越陷越深了。   他说不出话来,女人彻底安静了,她用袖子把脸上的水擦得干干净净。   “你别管他打不打牌了,”沈凌志从口袋里拿钱出来,“少钱我给你,我给你想办法,你不能老这么被打,小崽看到难过,你少多少钱?”   女人把他的手推回去,执拗地摇头:“我不要你的钱,你才出来没好久,赚了几个钱,你留着自己用。”   “我有钱,”沈凌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彭靖也有钱,你那时给我们四百,帮好大忙了。”   他俩那个月拮据得买方便面都要再三思索,女人的四百块算是救命钱了。   “靖子过得好不?”女人痴痴地问,“上次去看他,他之后就不准我去看他了。”   “过得好,彭靖现在忙,晚上好晚才下班,你想他就去看看他,”沈凌志知道女人怕彭靖怨她,又安慰她,“彭靖不怨你,你不要想太多,要是跟他讲你想离婚的事,他也会帮忙的。”   女人一听,又怕了,她猛然跪下来,抓着沈凌志裤脚求:“你别告诉靖子,我对不起靖子,靖子心软,知道了肯定来帮我出气,要被小崽他爸骂死的,要被他骂死的!”   沈凌志听不懂,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急着把女人拽起来,没心思再想女人话里奇怪的地方了。   彭靖匆匆把卷闸门拉下来锁好,笑嘻嘻地去挽沈凌志的手臂。   自从那天狗追着他下班后,沈凌志就来接他回家了,他搬完货麻烦胡威把他放在城北的路口,然后循着路灯走进来,到店口时彭靖也就下班了。   时间都撞上了,夜里风大,但好在两人都不用吹太久风,手握到一块,就跟一块握了暖炉一样,天黑下来后,城北这条街就没什么人,彭靖总算能大胆黏着沈凌志,亲亲热热地和他说话。   沈凌志大拇指按着他的手心,一寸一寸软肉摸过去,指腹上的纹路蹭着彭靖的手掌,像有小烟花从手掌一路噼里啪啦炸进心脏,彭靖收紧手,不准沈凌志的大拇指乱动。   这条街上的路灯可真亮,黄光洒下来,被树叶接住了,旁边桂花树的树叶冬天正是墨绿沉稳时候,被光照得发亮,亮影躺在树叶上,彭靖抬头看上去,能看到树叶的叶脉。   宽厚温暖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沈凌志操心他:“别刺了眼睛。”   彭靖拉下沈凌志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他又想起今天江岱和他说的事,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江岱今天蹬了单车来新店找他,边洗头边和彭靖说了好多话。   “沈凌志,”彭靖神秘兮兮的,“我跟你说,江岱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八卦勾起了平日里满脑子都只有阿靖的人的兴趣,沈凌志偏过头吐槽了一句:“他不是上高三吗?咋天天不学好,每天就想这些事。”   彭靖白了沈凌志一眼,轻轻锤了他一拳,又颇有兴致地把八卦讲下去。   “他说跨年那天,他们躺一起睡觉了,”彭靖兴奋得不行,“那个人抱着他看星星呢。”   “他跟江岱好了?”   彭靖摇摇头,语气遗憾:“江岱说没,他今天就是找我问来着,问我觉得那男的到底喜不喜欢他,他可烦了。”   “都抱着看星星了,”沈凌志晃晃彭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肯定喜欢。”   他敏锐地感觉到彭靖手指松了点,步伐也慢下来,拖在他后面。   沈凌志转过头去,看见彭靖瘪着嘴,一脸委屈。   路灯就在彭靖上方,在他的头顶上打了一个漂亮的小光圈,像沈凌志小时候看的漫画书里天使的光环。   “你现在咋知道这么清楚呢!”彭靖嚷嚷着,眉毛耷拉着抱怨,“你当时天天抱着我睡觉咋不知道是喜欢我!”   彭靖越说越激动,大有翻旧账的趋势:“就会勾我,每天抱每天抱,我每天都猜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可伤心了!”   他眼泪汪汪的,回想起过去那段甜蜜又失落的日子,睫毛眨呀眨,眼泪就要掉下来,彭靖跺跺脚,扁嘴骂:“死直男!”   沈凌志原本觉得有些好笑,但看彭靖眼泪都冒了出来,决定收敛笑容,严肃反省。   于是他收起笑,低头挨训,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阿靖骂得对,但我现在明白了,阿靖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计较好不好?”   “你明白什么了?”彭靖气还没咽下去,存心为难沈凌志。   他瘪瘪嘴,又别过头去。   这个路灯的位置真好,有根大柱子杵着,沈凌志想,把阿靖拐到柱子后边,好好给他证明一下自己明白什么了。   亲亲抱抱也不知道能不能证明,沈凌志有些担忧,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吸彭靖的嘴唇。   软软的,还温热,有些肉嘟嘟的,沈凌志把彭靖抱起来,让他两条腿盘着自己的腰,后背紧贴大柱子,这样彭靖就比他高了点,沈凌志仰着头,亲得更用力了。   彭靖被亲得七荤八素的,下意识用手去揽沈凌志的脖子,但沈凌志这时候却退开来了,他看着彭靖嘴唇红肿,还喘着气,一副被亲软了的样子,积极求证的直男赶紧问:“你看,我亲你,是不是就说明我喜欢你了?”   跟彭靖好了之后,沈凌志的学习能力飞速发展,不害臊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蹦,老让彭靖脸红。   他舔舔嘴唇,看到沈凌志唇上亮晶晶的,彭靖还想亲,但碍于面子,死鸭子嘴硬:“说明不了,时间太短了,谁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只好再亲一会了。   黏黏糊糊的水声在大柱子后面嚣张极了,沈凌志亲了好一会,彭靖的屁股正抵着他的裤裆,难受得很,于是直男放开彭靖,有些为难:“阿靖,我都硬了,是真喜欢。”   彭靖噗嗤一声笑出来,肚子一鼓一鼓的。   磨磨蹭蹭的,回到家都好晚了。   睡前的亲亲蹭蹭已经在大柱子后面提前进行了,明天要上班,沈凌志关了灯,正好看见床上的一小团正往床头柜移动,彭靖飞快地伸出手要去拿手机。   又偷玩手机。   自从买了手机,彭靖睡觉总要偷偷玩一会,晚上睡得晚白天又起得早,沈凌志看他早上哈欠连天地去顺自己一头软毛,又气又恨,三令五申不准彭靖晚上玩手机他才收敛一点。   沈凌志掀开被子躺进去,直接把人揪出来,把彭靖睡裤脱一半,一巴掌狠狠打在彭靖的屁股上。   “又想偷玩手机,”沈凌志声音低低的,“被我逮到了。”   阿靖捂着屁股眼睛水汪汪地求:“玩一会嘛。”   “一会也不行,”沈凌志不给彭靖商量的余地,把手机没收,语气强硬,“睡觉。”   彭靖屁股还隐隐作痛,揉着屁股躺进沈凌志怀里,抱着他的腰闭眼准备睡觉。   “明早我们去嗦粉。”   沈凌志看到怀里的人睁了一只眼睛。   “好,我要加两块钱肉。”   诶,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 第42章 生气·四十一   两个人搭伙过日子,难免有些磕磕碰碰。   彭靖发现沈凌志对钱这件事不太有概念,他习惯记账,一切从实用出发,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虽然他们换了房子住,工钱也涨了,但每月除去将近一千的房租和水电费,剩下的钱也不算多,彭靖有些苦恼,于是除了必要的支出,其他的钱都得存下来,平日里的水电,彭靖也省得不能再省。   但沈凌志不一样,他遇见什么好东西,总爱买回来,有时候是一盒草莓,有时候是几瓶牛奶,全都捧给彭靖,让彭靖吃。   他有些一根筋,也没把每个月的工资精打细算,次数多了,彭靖就有些烦。   春节将至,彭靖更烦了,他看着手头不多的钱,盘算着一月底工资发了要怎么花才能过个还不错的年。   今年的春节,在彭靖心里意义重大。   以往过年,彭靖最期待的就是被姑妈接去她家住上几天,虽然油腻小气的姑父让彭靖倒胃口,但他还是很喜欢那儿不多的年味,门框旁边的春联和那些还没下锅的饺子,面皮柔软,彭靖轻轻用手指戳动时,会触到厚实饱满的肉馅。   但那更像一个美梦。   梦里的橙红橘子和透明丰硕的饺子全都消失在他眼前,彭靖又会回到冷清杂乱的那栋房子里,就算他躲进房间依然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酒味。   但现在梦不会再醒了,彭靖安慰自己,今年他会吃到他和沈凌志一起包的饺子——彭靖已经和楼下的房东奶奶商量好了,在家里包好然后借她的锅蒸熟。   他无比地期待这个重大节日的到来。   为了好好过节,当务之急就是省钱。   沈凌志是个花钱的大头,彭靖决心要把他按住,在他多次强调下,沈凌志总算停止了往家里带不必要的吃食,但彭靖早上起来看到厕所里亮了一夜的灯之后还是非常愤怒地炸了。   他啪地一声把灯关了,站在早晨透进来微弱的光线里独自抓狂。   牙刷被彭靖粗暴地塞进口腔里,在他一拉一扯之间狠狠滑过牙龈,彭靖痛得眉头几乎要拧在一块了,他把带血的牙膏泡沫吐出来,暴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塑料桶,安静地生闷气。   始作俑者被塑料桶的哀嚎吸引得推门进来,沈凌志正好看到那根带着点血的牙刷和彭靖透露着烦躁的双眼。   “怎么了?”沈凌志无辜地问,“牙龈出血了?”   彭靖不想向沈凌志发脾气,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刷牙。   没关系,不生气,彭靖深呼吸,今晚回来提醒提醒他就好了,不生气,快过年了,不生气。   今天还是最后一天上班呢,彭靖想,好日子,明天就放假了,不生气。   这种自我安抚终于在彭靖晚上看到沈凌志提了一袋橘子站在理发店门口时失去了效力。   彭靖感觉自己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气得伸手去抢那袋橘子,沈凌志还没反应过来彭靖为什么炸毛,橘子就已经被彭靖抢了过去。   “阿靖,怎么了?”沈凌志一脸疑惑,他又想起来解释,“橘子,我早上看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彭靖生气地打断了。   “我和你说了好几次了!不要买!”彭靖想起今早那盏孤零零亮着的灯,气得发抖,“我们昨天说好了,买年货的时候买橘子,你非要浪费钱干嘛呀!”   沈凌志觉得委屈,他今早看到彭靖刷牙出血,这种牙龈出血,吃几个橘子就好了,搬完货就顺便买了几个,可现在被彭靖这么一顿发火弄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想辩解几句,又听到彭靖接着说话。   “还有厕所里的灯,晚上出来时为什么不关,亮了一晚上!你不省着点,我们年前还怎么买锅,你还怎么做菜给我吃?”   彭靖还想嘟囔几句,憋红了脸,看沈凌志憨厚的样,又不忍心接着吼,跺跺脚,把橘子塞回沈凌志手里,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走得好好的,听见身后咚的一声,彭靖转身正好看见沈凌志把一袋橘子尽数倒进垃圾桶里,一个个小灯笼滚进散发恶臭的垃圾桶,沈凌志倒了个干净,又粗暴地把塑料袋塞进垃圾桶。   沈凌志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他觉得彭靖真是奇怪,连他的解释也不听,明明自己是看他牙龈出血心疼才买的橘子,至于厕所的灯,是因为曾经彭靖晚上起夜时撞在客厅的桌角上,大腿上青了一片,沈凌志怕他再撞到,就开着厕所的灯做照明用,彭靖不领情,他还管这些干什么?   不管了,不管了,沈凌志憋着气,你牙龈再出血,大腿再撞桌角也不关我的事,彭靖爱怎么样怎么样,他把手揣袋子里,目不斜视往前走。   彭靖气得想笑,可沈凌志皱起眉来,原本沉闷的眼睛就陷在眼窝里透着凶劲,粗重眉毛横在眼窝上方,嘴唇也抿着,腮帮子的肌肉微微鼓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彭靖讨厌沈凌志这样。   路灯亮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影子却被拉长缠在一起。   进了家门两人气都还没消,彭靖咬着后槽牙,洗完澡钻进被窝冷着脸拿手机和江岱聊天。   累了一天,他没一会就困得不行,隐隐听见沈凌志在挪客厅里的桌子,彭靖困倦地眨了几下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凌志气得睡不着。   他洗完澡特意把灯的开关用力地按下,客厅里一片黑,他摸着黑进房,站在房门口半晌,又不甘心地回去挪桌子。   把桌子挪开点,免得彭靖晚上撞到还把自己吵醒,沈凌志极不情愿地想,等上了床,他才发现彭靖背对着他,中间空了一大块。   冷气全灌进被子里,冻得沈凌志脚僵,以往两人挨着抱着睡,被窝里热乎乎的。   有必要吗?   他瞪着旁边鼓起来的那一团,翻了个身,中间的空隙更大了。   真不想和彭靖吵架啊,沈凌志有些迷糊,有双手正把他往梦境里拽,他正要沉下去,却听到彭靖猛地坐起来,还伴随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彭靖头痛欲裂,梦里酒鬼又在踢他,血顺着刀捅出来的伤口涌出来,流了一地,他看到自己的鞋子踩到一滩血,血微微溅起来,像极了他下雨天时踩的水坑,女人的哭喊挥之不去,彭靖抹了一把脸,摸到冰冷的水。   “怎么了?”沈凌志彻底没了睡意,他坐起来要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却被彭靖拽住手腕。   彭靖声音有些抖,他尽量保持冷静:“别开灯,别开灯,沈凌志。”   脸上的眼泪还没干,彭靖把脸埋进双手里,沈凌志看到彭靖的脊背微微地弯着,轻薄的衣物下是凸起的骨头,它弯曲的弧度是那样的恰到好处,自然而又显得脆弱,像一轮弯钩似的月亮,也像一把小镰刀,把沈凌志心里装着生气的气球戳破了。   夜晚原来是这样安静的,沈凌志想,安静得他能够听到彭靖的呼吸声,缓慢,小心,还有他穿着的那件简单的上衣,随着呼吸起伏,擦过被角,窸窣声音全都落进了沈凌志的耳朵里,楼下有人走过,鞋子踢了一颗小石头,小石头滚了几圈,停下了。   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凌志突然也难过起来,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做噩梦了?”   彭靖点点头,脸还是没抬起来。   “抱我睡觉,好不好?”   他的声音闷闷的,沈凌志掀开了点被子,张开怀抱。   晚上不适合生气,适合拥抱。   彭靖在他怀里找了舒服位置,蜷缩起来,手环住沈凌志的腰,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望着天花板。   “我梦见姑妈了,”彭靖开口说,“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沈凌志嗯了声,把被子扯上点,大手拍着彭靖的背,掌心顺着彭靖的肩头。   “睡吧。” 第43章 玫瑰·四十二   沈凌志把毛巾丢进桶里,溅起的水花在桶壁上撞得稀碎。   屋里热得慌,他就穿了件短袖,今天是年假第一天,之前说好给房子搞大扫除,沈凌志哼了声,大扫除是在搞,只是一觉醒来,他和彭靖又开始不约而同地生气了。   早上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彭靖一溜烟推开他,自己下床洗漱,沈凌志枕着手臂在床上闷了半天,又想到昨天被他丢了个干净的橘子,此刻他恨不得把那些个橘子都捡来,一个个踩得稀巴烂。   橘子,橘子,下次再也不买橘子了。   客厅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沈凌志穿好衣服往外走,见彭靖把扫把拖把都找了出来,还拿了好几块废弃的毛巾,彭靖趿着棉拖鞋,理直气壮地问沈凌志:“你拖地还是扫地?”   沈凌志冷着脸应:“你扫吧,我等会拖。”   彭靖在前边扫一块,沈凌志就跟着上去拖一块地,好几次拖把头挤着彭靖的脚跟,彭靖被弄得烦躁,他想拿扫把狠狠揍一顿沈凌志,拖地就拖地,老用拖把挤他干嘛?   没良心,以前还心疼他,连提水都不让他提,现在好了,吵个小架花钱买的橘子扔了一干二净,还用拖把挤他后脚跟,彭靖飞快把最后一片灰尘扫干净,没好气地把扫把丢开,朝沈凌志翻了个白眼,扯了毛巾去擦卧室里的窗台了。   彭靖朝他翻白眼,沈凌志想到刚在客厅里的那个白眼,胸口一阵气血上涌,大手狠狠一抓,把那块在污水里沉浮的抹布抓在手里,指节毫不留情地弯曲,粗糙布料缩了一半进手心里,沈凌志单手把那块抹布挤干,一手抬起来用手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大概是还生着气,沈凌志热得脑子里有点炸,手臂上鼓鼓囊囊的肌肉上布了层细汗,隐在起起伏伏的线条里,他把拧干的抹布甩在窗台上,把仅剩的一件短袖也脱干净,皱着眉擦窗台上的污迹。   彭靖进厕所倒水时就被面前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瞟了一眼,嘀嘀咕咕:“大冬天的一件也不穿,感冒发烧也活该。”   沈凌志停了一瞬间,出声气彭靖:“穿不穿的关你什么事?”   他最恨沈凌志这副样子,彭靖把手里的抹布往地上狠狠一扔,咬牙切齿地叫:“沈凌志!”   蜷缩成一团的抹布像条渴水的鱼,躺在瓷砖上安静下来,但很快的,另一条抹布也躺下来陪它了。   沈凌志听出来彭靖语气里浓浓的火药味,他就不明白了,昨天今天,彭靖抽的哪门子疯老朝他发火,肚子里那口气往上烧,烧得沈凌志喉咙发干,手里的抹布被他砸在地板上,沈凌志转身对着彭靖,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往外蹦:“你有什么毛病!早上起来吃火药了,哪有你这样,下床不认人,昨晚谁让我抱着睡的?莫名其妙!”   他说完还感觉委屈,烦躁地皱着眉,挤着彭靖出去时不小心蹭动花洒的开关,头顶水一个劲地往下喷,把沈凌志淋了个透,他楞了好几秒,伸手想去关花洒,手腕却猛然被人拽住。   彭靖把沈凌志抵在墙上,踮起脚去咬他的脖子。   怒火全烧起来,连带着不断下浇的热水,把水烧得沸腾,狭小的空间里腾起一大片水雾,雾蒙蒙的,沈凌志睁不开眼,彭靖的嘴唇比那些烦人的水更热更烫,舌尖粗暴地舔舐过他的喉结,他甚至还用牙齿示威地咬,这种挑衅给沈凌志的怒气打开了一个更宽的出口。   沈凌志伸出手臂用力地揽住彭靖的腰,小臂肌肉尽数勃发,箍着彭靖的腰往上提,然后他低下头暴躁地咬住了彭靖的嘴唇。   他们像在撕咬,彭靖的手掐在沈凌志的后颈,把他推向自己,而自己后脑勺上的那只手显然更有力量,压着他不让走,两个人的牙齿偶然撞在一起,让彭靖腰眼发麻。   水不断打在沈凌志紧皱的眉毛上,以眉毛为蹦床弹跳进彭靖的睫毛里,他们的鼻梁是引管,狂躁不安的水流在鼻梁上跨步直走,一直到他们贴在一起的嘴唇才温顺地化成一小股一小股,沿着皮肤纹理掉落在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舌尖上,柔软的舌叶渐渐平静下来,撕咬终于成了亲吻。   后脑勺和腰上的力道松了点,彭靖的手掌滑过沈凌志毛茸茸的头发,大拇指在他发红的耳廓上揉了揉,最终落在男人紧致的腰上。   花洒没关,彭靖倒是被脱了个精光,他被沈凌志抱起来,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胸前的乳粒被不停啃咬吸吮,腰被沈凌志的虎口卡住,他只好紧绷着大腿,夹好沈凌志的腰,以免自己掉下去。   被鸡巴顶进去的时候,彭靖呜咽了一声,咬着手指发抖,缩着屁股适应体内的饱胀感。   鸡巴被夹得动不了,沈凌志小腹上的青筋一直在跳,他咬了口彭靖的乳头,彭靖挺起胸膛,居高临下地教训他:“下次不许再乱买东西。”   挨操还记得教训他,沈凌志被气笑了,一巴掌狠狠扇上彭靖的屁股,打得彭靖不自觉松开咬得死紧的穴嘴,他毫不留情地顶进去,凶猛的龟头戳在穴壁上,彭靖胯下的阴茎跳了跳,涌出一大股水。   “我看你刷牙出血才给你买橘子,”沈凌志搓了把彭靖的挺翘的鸡巴,满意地听到彭靖叫出声,“要不然我有病往家里带橘子?”   两粒乳头被水打得亮晶晶,沈凌志想去含一含,却被彭靖的手按着肩膀不让动,彭靖被操得脚趾都忍不住缩起来,还要和他撒气:“那你晚上不关灯…”   “闭嘴。”   沈凌志伸手捏着彭靖的脸。   彭靖被放下来,脚着地,屁股里却还吃着鸡巴,鸡巴抽出来,沈凌志猛地把他转身抵在墙上,一只手扣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按着他的腰往下塌,彭靖被迫翘起屁股,吐着水的穴眼暴露在空气里。   阴茎重新撞进去,沈凌志咬着他的耳垂警告他:“闭嘴,好好挨操。”   好好一个上午,就这么浪费了。   彭靖揉着腰躺在床上,任沈凌志搂着他亲脸。   尽兴地做了场,两个人心里都舒坦不少,彭靖看着垂着眼玩他手指的沈凌志,凑上去亲在他嘴唇上,又心满意足地躺回人怀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彭靖知道,这场气总算是生完了,至于以后还吵不吵架,管那么多呢,彭靖懒洋洋地想,吵了再和好,反正会和好的。   中午睡了一觉,下午两人吃了饭才去市场买年货。   过年前最重大的准备就是买年货,市场里热热闹闹的,好几辆私家车停在马路对面,有耳朵后面夹根烟的男人搬着一箱又一箱水果放进车的后备箱,粉色的塑料镂空篮子,彭靖看过去,看到小巧可爱的橘子挤在箱子里,还有脐橙,橙红橙红的,是县城春节最典型的颜色之一。   裹着羽绒服的女人们流连在各式各样的摊位面前,接过一袋刚称好的卤菜又往腊肉摊位跑了,卖腊鸡的壮胖男人举起刀用力一剁,肥美厚实的鸡就成了两半,鸡腿大个又香,而旁边用老式酒缸装着的辣酱也散发一阵阵醉人酱香。   “今年新晒的,新鲜得很,辣味管够!”   戴着毛线帽的老太太精神十足,伸手拿搅板在黏稠的酱里搅了一大圈。   “吃辣酱吗?”沈凌志看着那坛辣酱,有些嘴馋,“要不买点?”   确实很久没吃到本地纯正的辣酱了,彭靖没有多犹豫,买了半罐,老太太笑呵呵地给他装了不少刀豆,说保准脆。   要是明年有时间,可以买辣椒自己做酱,彭靖提着半罐辣酱,他大概知道怎么做,说不定会比买的好吃。   说是买年货,其实彭靖也没什么要买的,毕竟也只有两个人过年,需要的东西少,两人买了水果和一点糖,买水果时,照常要买橘子,两人想起来那袋被扔得精光的橘子,挠着头笑,躲在篷布后面亲了个嘴。   出市场时,彭靖决定斥巨资去买个果篮。   果篮是要给梅姐的,梅姐照顾他,彭靖和她约了等会在老桥见一面,说说新店的情况,顺便把果篮给她。   沈凌志站在店外等彭靖,却眼尖瞧见郭川进了对面的花店。   算起来,是好久没见了。   他看彭靖还在挑果篮,耸耸肩膀,大跨步去花店里找郭川。   “看花?”沈凌志拍拍郭川,郭川似乎有些慌张,眼神躲闪了一会,又恢复成原来那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嗯,看花,”郭川点点头,下意识想掏烟,却又念着这在店里,只好把烟放回去,“你也买花?”   沈凌志摇摇头,起了点好奇,语气调侃:“给女朋友买?”   面前有几枝玫瑰,郭川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他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挑了最漂亮的那枝。   “算是吧。”   郭川付了钱,神色犹豫。   沈凌志拍拍他:“那赶紧给人送去,别让人跑了。”   玫瑰开得挺好,沈凌志心里痒痒,也许他也能给彭靖买一枝,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再乱买,彭靖不知道又要怎么闹了。   一路从市场走去老桥边,梅姐还没来,老桥桥头倒是围了一圈人,人们吵吵闹闹的,包围圈里时不时传来怒吼和哀嚎。   太阳有些辣,彭靖不知怎么总有点心慌,他看不见包围圈里面发生了什么,把果篮递给沈凌志,凑上去拍最外围一个戴眼镜的啤酒肚男人。   “叔,咋回事呢?都围这做么子?”   啤酒肚推推眼镜,露出一口黄牙。   “里面有人打架,可凶,跟要杀人一样哩。” 第44章 闹剧·四十三   人群开始骚乱,似乎是中心圈的闹剧波及范围变大了,啤酒肚被里圈的人挤得不住后退,用力地踩了一脚彭靖。   被踩中的脚趾开始发麻和酸痛,彭靖越来越心慌,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心慌,可直觉却催促着他一定要挤进去,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彭靖,”沈凌志被面前乌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看彭靖想挤进去赶忙拉住他,“别过去,我们就到旁边等梅姐,把果篮给她就走。”   他本能地有些害怕这个被人围起来的场景,几个月前沈凌志也曾被这么围起来过,唾骂和猜忌都让他难受,沈凌志此刻是一点也不想靠近这个包围圈。   彭靖失神地被拽开,脚下虚浮,他应了沈凌志一声,却还是发愣般看着包围圈。   人群的声音停滞了几秒,彭靖听到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地被砸在了地上,这座老桥久经风霜,彭靖仿佛都能感受到桥体的微微摇晃。   “操你娘!你捅死我哩爷,今天老子也把你搞死!”   有人慌乱地从里圈挤出来,惶恐地往空地跑去,沈凌志透过缝隙看到地上有一抹红。   那抹红色躺在黝黑的水泥地上,沈凌志缓慢地眨眨眼,看到尽数散落的玫瑰花瓣。   老桥桥面有不少坑,前几天下过雨,小水洼还没干,混杂着灰尘和砂石的水把玫瑰花瓣染得脏乱。   他想起不久前拿着玫瑰走出市场的郭川。   沈凌志抖着手把果篮和买的年货放在电线杆旁边,跨步往人群靠近,他小臂绷紧,用力拨开了一方入口,率先站了进去。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按着郭川,沈凌志看得很清楚,郭川的衣领被男人紧紧抓着,那块廉价的布料此刻却经得起作弄,只是皱起来,可怜巴巴地缩着,郭川麻木地任男人一拳打在他右脸上,口袋里的烟掉出来,又被他的身体压扁了。   沈凌志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是要去帮郭川的,可那些话又把他唬住了。   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也把他唬住了。   沈凌志不怕他力气大,他被男人的神情吸引了视线。   男人眼睛睁得圆而大,眼眶因为充血而发红,他的脸颊肌肉因为拳头的每一次用力夸张地鼓出,嘴唇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郭川没有反抗,他在单方面施暴,也许是在报仇,但男人涕泪横流,脸上水迹斑斑,当他大声吼郭川时,那些眼泪飞速流进男人大张的口腔里。   衣服被彭靖扯了一把,彭靖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跟他一块站在里圈,开口叫他:“沈凌志…”   话语戛然而止。   彭靖松开自己拽着的那方衣角,眼睛聚焦在不远处厮打的两个人身上。   人们还在嘀咕、讨论,他们俩成了这条桥上最安静的人。   “你杀了我爸,杀人犯,”不断抡起拳头的男人已经接近癫狂,他含糊不清地叫嚷,“搞鸡奸的杀人犯,老子今天要打死你这个搞屁眼的!”   他的拳头被郭川猛然截住,男人被掀翻在地,郭川的手循着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去,双手扣紧,用力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郭川开始用手肘撞击男人的头,另一只手不断缩紧。   “杀人哩!杀人哩!”   人群终于有了散开的趋势。   “你爸死了,我今天掐死你,你好下去陪你爸。”   郭川低头凑近男人的耳朵说话。   彭靖的心脏终于彻底沉进了水里。   久违却又熟悉的辱骂通通涌进了他的耳朵里,记忆里发臭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朝他涌来,郭川因为用力而发白的双手与自己握住刀的手开始重叠。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桥上的人声和被掐脖子的男人的哀嚎声,也许桥下那条河,缓缓流过田地与渔船时也会有声音,但彭靖都听不到了,他是一个独自走在海边的聋子,不断抬高的海浪将他吞噬,把他掀翻在沙滩上,彭靖爬起来,看到海浪裹挟了无数把带血的水果刀,他放声大哭,却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只听得到窃窃私语的人们不怀好意的指点与一个又一个难听的词汇。   沈凌志已经靠了过去,彭靖看到他试图拉开失控的郭川,而桥尾那里,有一个穿校服的身影越走越近。   但彭靖只是站在原地,站在那里,不受控制地汲取身后好奇的人们彼此交流的信息。   “那个就是…当年一中死的那个老师他崽,冒错嘞。”   “他爸给学生捅死咯,家里还住这边…每年…祭拜…”   “怎么打起来的哦?”   “不晓得,听人讲,那个搞鸡奸的来桥上给他看到哩,没一会就打起来,说要给他爸报仇嘞。”   “造孽咯。”   郭川疯狂的侧脸终于嵌进了江岱嘴里那个学生的空框。   穿校服的身影跪在郭川身边,一双只拿过笔的手用力地抠着郭川收紧的手,不停拍打,不停拉扯。   江岱的校服被弄得脏兮兮的,他带着哭腔求,眼眶里很快蓄起滚烫透明的眼泪,伸手去掰郭川卡在男人脖子上的手指。   “郭川,松开,”江岱掰不开,他泪眼模糊地胡乱在那双手上抓,“你别杀人,松开,你松开,求你了。”   沈凌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想起三十公里外的那间监狱,十年间有老面孔不断出狱又进来,在很多次做完劳动工作后,沈凌志都能看见不久前才出狱的人被狱警领着又回答原来的那间房。   于是每一次睡前,沈凌志都会向自己保证,出去了就绝对不再进来。   不回去抱头蹲下,不回去排队洗澡,也不回去盯着那方铁网发呆。   此刻的郭川像另一个世界里即将再次犯罪的他,沈凌志站起来,用力揍了郭川一拳。   也许能把这个人打醒一点。   郭川终于松开了男人的脖子,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头去看浑身发抖的江岱。   男人躺在地上,他没了力气再和杀父仇人战斗,只是睁着眼睛大口喘气,眼泪流进他的耳朵,眼睛却死死地看着天。   “你别怕。”   江岱想张开手,试了好几次,也只是虚虚地搂着郭川的头,把他抱进自己怀里。   他也很害怕,怕这么多双眼睛,怕陌生人张开又合上的嘴唇。   “玫瑰,”郭川哽咽着,再也没了以前漫不经心的样子,“是给你的,你送我打火机,我也想送你…”   沈凌志站起身来,有些不可置信。   他和江岱同时看向了地上那朵狼狈的玫瑰。   像是撞破了一个隐秘的愿望,沈凌志决定不再留在这里,他环顾四周想找到彭靖,却看到四面八方的人们脸上复杂的表情。   沈凌志不擅长做表情分析,但那些嫌恶和憎恨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包装,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人脸上。   他找不到彭靖,沈凌志慌起来。   在彭靖原来站立的地方,有一只抬起来向外跑的脚,沈凌志看到有一片玫瑰花瓣粘在了彭靖的鞋底上。 第45章 小年·四十四   绕过一排杂七杂八的商铺,沈凌志熟练地拐进一条巷子里,抬头看新挂上的蓝白色铭牌,茶益巷。   上次来找郭川时,这巷子还没名字。   他照着记忆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这种居民楼在小城里随处可见。   大概是建造年代久远,那些鹅黄色的长方形块砖此刻糊上了不少灰土,一片一片的,跟地上野猫身上杂乱的花色似的。   沈凌志总觉得在这种老房子刚建好时,大抵也是光亮干净的,但时间这条污河慢慢腐蚀了原本那些漂亮小巧的块砖,像乌鸦张开翅膀,把房子的光亮遮了个完全。   县城真正的有钱的人,早在桥下那条河边买了商品房,屋顶是朱红色的,瓦片整齐,每扇窗户前都有一个阳台,他和彭靖曾在河的对岸望过,白色围栏映在河水里,跟着水,缓慢而又柔软地畅游。   但没有钱的人更多,于是这些曲折的巷子,就成了他们蜗居的一方天地。   趿拉着老旧棉拖鞋的女人和男人,努力地缩着脚趾,搬出一把老木椅,在巷子里骂街扯聊。   沈凌志低着头,绕过几个正大声说着新烫的头如何显年轻的女人,钻进了那方楼梯。   站在二楼那扇旧门前,沈凌志给江岱发了条信息,没一会,江岱就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他被江岱吓了一跳。   江岱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毛衣,一脸倦态,脖子上也有不少红痕,沈凌志别开脸,不愿直接看。   “去顶楼说吧,”江岱没遮那些暧昧的痕迹,声音也还哑着,“他刚睡着,别吵醒了。”   顶楼风大,上面不知道是哪个租户偷偷挖了点土种葱,葱苗往上蹿,跟着风摇。   沈凌志往矮围墙边站,看到远处那条贯穿整个县城的马路,如同黝黑坚实的河床,上面浮着车河。   如同往常一样,正常,安静。   老桥上的闹剧仿佛没有发生过,但沈凌志知道那确实发生了。   “彭靖还好吗?”   沈凌志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彭靖的情况。   那天奔回家之后,他看到彭靖正擦着上午没能擦完的窗台,认真和专注,甚至还朝他笑了笑,表示欢迎回家。   但买来的年货就那样搁置了,果篮也没能送出去,大家依然在为了过年而奔走,只是他们的春节,似乎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切断了。   彭靖不再整天嚷嚷准备过节的事,他晚上很晚才睡,白天会在温暖的阳光中醒来,醒来后匆匆吃过沈凌志带回家的饭菜,又会躺回床上,直到下一次睡眠的来临。   沈凌志不知道他晚上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的,有时他想拍着彭靖的背哄他睡觉,只是还没等彭靖睡去,他便撑不住睡着了。   手下的骨骼脆弱而又敏感,沈凌志在半梦半醒之间,在某一次呼吸停滞之间,都能感受到手掌下温热的皮肉的颤抖和悲鸣,也许彭靖是在哭,但他每天醒的时间太少了,连红眼睛也不肯太过露出来。   彭靖久违而又迟钝地进入了冬眠。   他冬眠在由干枯草叶做的床单被褥之中,沈凌志侧躺看他的背影,仿佛能看到彭靖的生命力正不断地流失,那是一些蓝金色的丝线,被从窗户里钻出来的寒风吹断,彭靖的呼吸开始变轻变浅,沈凌志有时凑近了去抱他,像抱住了一只没有意识的小动物。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江岱表明这件事,只是沉默下来。   江岱大概也知道,便不再问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凌志低低地问。   老桥上发生的一切他时常会回想起来,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郭川为什么突然要掐住男人的脖子,还有江岱和郭川……   原本他不愿问的,只是彭靖从那以后就变得反常。   沈凌志决心要弄清楚。   “郭川,”江岱声音小下来,“他上学时杀了人,就是桥上那个男人他爸。”   风渐渐小了,只剩些楼下居民扯聊的细碎声音。   班主任不仅知道郭川是同性恋,还告知了不少来访的家长,让家长和学生和郭川保持距离,紧接着是和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开始谈论起郭川。   高三有男学生喜欢男人,这件事在狭小封闭的学校里传开了,一开始只是一栋教学楼,后来闹得连学校里每一棵树也一清二楚,郭川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凌志再迟钝,大概也能想到都发生了些什么。   “然后他带了刀去学校……”   他们都同时沉默下来。   持续不断的孤立远离和明里暗里的辱骂讽刺把他推向刀。   在今天之前,沈凌志从未想到这些。   他一向直来直去,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太思前想后,意识到自己喜欢彭靖时,沈凌志甚至来不及多想自己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在他的认知里,要是喜欢,那就是喜欢,不用过多在意其他的。   彭靖是个男人,那他就能不喜欢了吗?但心动怎样也不能说停止便停止的。   但郭川身上发生的一切,让他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不能接受男人喜欢男人。   甚至不止不接受,他们会是异端,会被嫌恶。   “你怎么办?”沈凌志问起江岱。   江岱揉揉眼睛,这时才重新透出一点专属于高中生的少年气出来。   但少年也有烦恼。   “我陪了他几天,明天我就得去广州找我爸妈了。”   “还回来上学吗?”   江岱摇摇头。   风又重新吹起来。   今天是小年,沈凌志回去时买了包汤圆和水饺,打算回去借楼下房东奶奶的锅煮了给彭靖吃。   也不知道彭靖醒了没有。   他决定回去叫醒彭靖,让彭靖吃饺子和汤圆。   圆润而又白软的汤圆窝在碗里,隐隐透出中间的黑色来,黑芝麻馅的,很甜。   他端着汤圆进了自己家,屋里没亮灯,沈凌志把碗放桌上,摸进卧室找彭靖。   彭靖没睡,穿着毛衣靠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在微明的房间里,透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来。   房间里的光似乎特别冷,隐约蓝色环抱着彭靖,像是将他抱进了水里。   “我去买了汤圆,”沈凌志坐过去,拉住彭靖的手,“要不要吃一点?很甜。”   彭靖摇摇头,眼神发愣。   “那饺子呢?我去给你煮。”   半晌没有回答。   沈凌志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磨尽了,他想发脾气。   彭靖把自己关起来,却什么也不告诉沈凌志,他想安慰彭靖,想抱他,可每次抱过去,却抱不到实体,像是抱了一团虚空的棉花,他想了无数办法让彭靖开心起来,可每一天彭靖都更消沉。   沈凌志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彭靖,他能够接受彭靖一时脆弱,可他不允许自己的太阳自暴自弃。   那颗散发了无数热量与光芒,时刻让他感到温暖的恒星,正偏离它的轨道,朝深不见底的宇宙坠去。   “彭靖,”沈凌志提高了声音,胸膛上下起伏,“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块,每天这样,那咱俩就…”   他的痛苦正不断攀高,却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沈凌志站起来,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你得告诉我你怎么了,我整天整天地猜,我猜不下去了,你难受我也难受!”   鼻子酸得很,眼睛也跟着模糊起来,沈凌志不想在彭靖面前掉眼泪,于是抹了把脸往外走。   彭靖看他要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去拽沈凌志。   他比沈凌志矮,此时只是仰着头看沈凌志,哀哀地求他。   “你别走,我只是…”   彭靖手足无措,他每眨一次眼睛,就有更多的水液沾上睫毛,把整个眼眶染得湿淋淋的,他深吸一口气,崩溃地解释:“我只是…我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我睡不好,睡不着,什么也不想吃…我…”   退了几步,彭靖又想到沈凌志之前提起的湖北。   彭靖想自己大概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尝试着从自己每一根骨头里和每一条血管里挤出一点勇气来,可勇气没能汇聚到一起,骨头却先碎了。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眼睛所能看到的画面如此狭窄,一朵脏兮兮的玫瑰,一把刀,握着刀的手,掐着脖子的手,彭靖只能看到这些了,而耳朵里则是声声不息的辱骂和讽刺。   不要说湖北了,彭靖想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都做不到,他哪里也不想去,只能躲在被子里。   “你等等我,”彭靖拉紧沈凌志的手,“我很快…就会好的,我在努力了…”   沈凌志低头看彭靖光着的脚,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红了,他把彭靖抱起来,拍着背哄:“阿靖不哭,不走,不走。”   哭出来应该是会好受一点的。   床上还有余温,沈凌志抱着人上床,他淌在脸上的眼泪浸进了彭靖柔软的毛衣。   沈凌志决定要把恒星拉回它原本的轨道。   隔壁开始做饭了,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地响,菜和油爆起来的滋啦声隔着墙壁模糊不清,还混着小孩清脆的笑声,热闹又喧嚣。   小年夜,各家欢喜,县里万家灯火,笑闹不断,只有这间屋子里还留着点安静。   梦境像云一样柔软,它温柔地把沈凌志和彭靖一点点地包裹起来,慷慨赠与了它所拥有的一切快乐。   于是他们做了一个美梦。 第46章 新春番外·金色永不熄灭   彭靖捣鼓了好久才成功在手机上放出了春晚。   春晚,多难得啊。   他在沈凌志怀里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可没多久,彭靖就觉得无聊了。   一群人在屏幕里乐呵,可彭靖认真地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他们在笑什么,沈凌志的手指一直在卷彭靖头顶的细碎头发,在手指上缠了好几圈,又放开,有时没控制住力气把彭靖揪痛了,又赶紧用粗糙的指腹轻轻磨蹭彭靖的发根,热热软软的,彭靖哼了几声,就不再计较了。   屏幕里的人又开始跳舞了,彭靖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   这春晚,怎么一年比一年无聊啊。   他把手机关了,转头看沈凌志:“不好看,我们出去走走,行吗?”   沈凌志看看手机,想把彭靖按回被子里:“十一点了,大家都在家看春晚,外面有啥好玩的,又冷……”   “我听人说昨天步行街那装了一整条街的小灯泡,”彭靖跪坐在床上,“肯定很漂亮,我们今晚去看看,行吗?”   外面黑灯瞎火的,沈凌志看了眼窗外,闭上眼睛假寐,任彭靖怎么推他也不动。   除夕夜,阖家团圆,气氛好,最适合做点其他的事,沈凌志才不愿意跑出去,他把彭靖抓进怀里,大腿抬起压着人不让动,嘴上也不闲着,亲得他说话都含糊。   “回…回来就…”彭靖好不容易推开沈凌志,嘴唇红润润的,喘着气叫停,“就做,多久都行。”   “多久都行?”   彭靖点点头,感觉脸上有点冒烟,不敢看沈凌志。   他还在被子里绞着手指害羞,沈凌志却已经穿好了衣服来掀被子,他抬起头,沈凌志正手忙脚乱地拉衣服拉链,边拉边催他:“快点,看完就回来。”   见彭靖没动静,沈凌志又捏他的脚踝:“快点啊!”   “干别的事没见你这么急呢,”彭靖轻轻踢了一脚沈凌志,没好气地抱怨,“每天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屁股又被人拍了,那只手掌还捏着臀尖揉了揉,沈凌志压着彭靖的背亲他耳朵,耳廓被温热的嘴唇划过,酥酥麻麻的。   等出了门,彭靖才知道,街上什么人也没有,平日里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此刻只剩了那些高大的昏黄路灯,路灯亮起,原本灰黑色的马路上就像被洒了一层金粉,旁边树叶也被照得发亮,连风都没有,马路的左右两边整齐排列着这样的金色圆圈,金光在一整条马路上跳跃向前,渐渐消失在街角,可彭靖挪一个身子,又能看见隐隐约约的金色了。   他要追上那束金色。   “骑车去,”沈凌志拍了拍旁边的共享电动车,“想骑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种电动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遍布了县城,原本只是一个新奇东西,可听来餐馆里吃饭的婶子们说,方便又便宜,二十分钟内只用两块钱,沈凌志一直想试试,可他没骑过电动车,也难找到一条空旷的马路让他这个新手过瘾。   今晚这趟,也算是出来对了。   彭靖捏捏沈凌志的耳朵,笑嘻嘻的:“你怎么这么可爱,走吧,骑车去看灯。”   真坐上去,沈凌志才发现一点也不难,只要保持好平衡,手腕转动,电动车就能欢快雀跃地跑起来——像在骑不用蹬轮子的自行车。   婶子们真没骗他,沈凌志笑开了眼。   就是车实在是小了点,他长手长脚的,只好都缩起来,又生怕自己忘记放两根手指在刹车上,不时低头看自己的手,还得分出心思抬头看路,彭靖骑了一大截看人没跟上来,停在路边转头往后看,就看见沈凌志笨拙的模样,大个子不肯加速,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的,缩起来的样子像只小心翼翼的螃蟹。   他突然觉得面前亮亮的,仰起头看才知道自己正停在一盏路灯下面,这路灯可够亮,金光把彭靖笼起来,往前看,马路有个够大的下坡和上坡,金色长河依然平铺在马路上方,那两个坡就这么组成了一个河谷,蜿蜒直至远方,像条柔软的丝带。   彭靖想乘船钻进河谷里,他按了几声清脆的喇叭,扭头叫沈凌志:“沈凌志,快点快点!”   沈凌志有些忙,于是急匆匆应了声,说话之间彭靖却骑着车蹿出去老远,他挠挠头,看马路确实一片空旷,憋了口气才压下手腕,车也开始往前冲。   “彭靖,慢点!”   声音从大前方传过来,模模糊糊的,但沈凌志偏能听到笑声。   “没车,你往快里开,怕什么呀!”   离河谷很近了。   脚下的马路不再是平坦的地面了,彭靖低头看到自己正奔驰在一条条狭窄简洁的虚线上,一瞬间世界上所有的风都朝他涌来,涌进他的头发里,贴着发根游行,外套也被灌了风,随着不断提速而向后拱起,彭靖觉得自己也许是要生出一对翅膀来,衣服布料被风刮过的窸窣声便是翅膀扇动的声音,路灯光影不再是清楚的,而是虚幻的,模糊的,光影连结在一起,于是金色长河就在车轮下,车轮碾过金色的河水,而彭靖就在这车轮之上。   云和月亮变近了,只要驶在这金河上,彭靖就能碰到月亮,指尖也能勾住云。   没有车辆的鸣笛,也没有人群的喧闹,只有这个河谷,彭靖松开手腕,车跟着惯性向下俯冲,飞快地掠过最低点,又往上抛去。   新手终于成功地骑在了他左侧,沈凌志松了口气,眉毛不自觉往上挑,声音里透着得意:“追上你了。”   这是没有人的除夕夜,也没有温暖的被子,只有这个金黄色的世界。   马路属于他们。   停在步行街的入口,沈凌志匆匆把车锁上,彭靖就捂住了他的右手。   沈凌志人比他高,手也比他大,一只手能轻松扣住彭靖的两个手腕,还能把彭靖的拳头包起来,又暖和又可靠。   “出来就这么高兴,”沈凌志揉了一把彭靖松软的头发,“笑得阿靖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除夕夜是步行街最安静的一天,小县城的人们都窝在家里和七姑八姨嗑瓜子聊天,剩着这一条街,但街和清冷也搭不上边,因为上面发光的小灯泡。   沈凌志楞楞地看这一整条街,彭靖也没骗他。   这条街有数不清的小灯泡,它们吊在绳上,有些摇晃,悬在街的正上方,从街头到街尾,把那方狭窄的天染得明亮起来,而地上,则彻底是金色的了。   温暖又明亮的颜色,把这条空荡荡的街道变成了县城最热闹的地方。   彭靖跨进这条由金黄灯泡构成的长廊里,认真地观察离他最近的一只小灯泡。   “你看,”彭靖指着灯泡,“像不像有人把太阳分成了好多份,装进…干嘛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凌志捂住了嘴推到了铜像后边。   沈凌志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彭靖别出声。   “干嘛呀?怎么了?”   彭靖弯下腰,小声地问,但沈凌志只是指指两尊铜像中间的空隙部分,彭靖好奇地看过去,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现在街尾。   两人正慢慢往铜像走来。   他眯着眼睛才看清楚两个身影是江岱和郭川,彭靖震惊地看看两个人,又转头看沈凌志,沈凌志挠挠头,出声说话:“他俩往这走了,咱们别出去,看看看他们要干什么再说。”   江岱…江岱怎么会和郭川一起呢?   也许是那次吃火锅之后两人做了朋友,可怎么想都奇怪呀,除夕夜不回家看春晚两个人单独跑大街上来干什么?   透过缝隙,彭靖看到江岱和郭川已经停在了铜像面前,似乎是面对面站着,隔了点距离。   江岱低头看自己的帆布鞋,全然没注意到铜像背后蹲着两个人,只是不停地用鞋底去擦地上的小石子。   前几天晚自习下课时郭川在老桥桥头堵住了他,还送了朵焉头焉脑的玫瑰。   那朵玫瑰可真够丑的,没精打采的模样,耷拉着花瓣,看着就没劲。   郭川把花塞他手里就跑了,什么话也没说,江岱想了好几天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好除夕把郭川叫出来,他决定要问个清楚。   江岱双手背在身后,不安地绞着。   “玫瑰…”   他开了个口,又不好意思往下问了。   郭川咳了几声,别开脸。   为了今天晚上,他一天只抽了一根烟,怕江岱不喜欢烟味,还换了衣服,但江岱这么直接问他,他又想抽烟了。   江岱见他不回话,委屈巴巴地打直球:“你喜欢我啊?”   彭靖听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好在沈凌拉稳他,两个人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还不忘竖起耳朵听墙角。   郭川还是没说话。   “你喜欢我你怎么不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江岱小嘴叭叭叭地开始放炮,“你送我玫瑰是不是喜欢我?”   他想起那朵玫瑰,又高兴又委屈。   跨年时候他和郭川两个人在顶楼看星星,可第二天,郭川就不理他了,江岱怎么勾他都没反应,直到郭川送了玫瑰。   “你不说那我走了。”   郭川看他要走,赶紧伸手拽住江岱,声音低低地承认:“喜欢。”   说完后又松开手,两个人回到最先的位置。   彭靖抓紧了沈凌志的手,沈凌志痛得龇牙咧嘴,忍着声等铜像前的两个人走开。   江岱的帆布鞋又在地上磨了,彭靖看着那只脚不停地磨,磨着磨着,江岱抬起脚,紧接着一声撞进人怀里的闷响,大概是江岱扑进郭川怀里了,彭靖想,可铜像之间的空隙看不见,他只能靠自己的直觉猜。   “有点点烟味。”   “以后…以后我会少抽的。”   “好。”   沈凌志贴着铜像,往外看了一眼,看到郭川正抬手揽住江岱的腰。   半晌,又听见江岱小声地说话:“我也喜欢你。”   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面的时间变成了四个零,“除夕”两个字也成了“大年初一”。   金黄色灯泡还亮着,灯下的人抱着不撒手,彭靖蹑手蹑脚地收起手机,拉住沈凌志的手,一本正经地开口:“虽然现在我还有点震惊…但是。”   彭靖小心翼翼挪动步子,生怕惊动铜像前的两个人,他伸长脖子,在沈凌志嘴巴上亲了一口。   “新年快乐。”   但是这一秒,我想先和你度过。   金色永不熄灭,金色笼罩着的人们也永远不会分开。 第47章 送别·四十五   沈凌志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他揉着眼睛去抓手机,怀里的彭靖还没醒,呼吸舒匀,手抓着一点被套,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屏幕上显示“江岱”两个字,他清醒了不少,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出门接电话。   昨晚睡了一个好觉,沈凌志活动活动筋骨,压低声音和江岱说话:“喂?”   “我打彭靖电话打不通,”江岱那边风似乎有点大,“我在高铁站,彭靖有空吗?我想让他送送我。”   沈凌志看到窗台上停了只鸟,它吱吱叫了几声,又扑着翅膀飞开了。   “你真不回来了?”他开口问。   江岱沉默了几秒,语气无奈:“事情闹这么大,一中肯定不让我读了,没办法的。”   那郭川呢?   沈凌志到底还是没把话问出来。   郭川和江岱的事,其他人没立场过问,沈凌志隐约觉得,现在他们分开才是最好的。   他把电话挂断,又去把窗户关紧,昨晚抱着彭靖睡了之后就没再醒来,窗户开了一夜,窗台上新落了层灰,有两个鸟脚印,看起来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桌上的汤圆冷冰冰的,被冷风吹了一夜,沈凌志毫不犹豫地把它倒进垃圾桶。   下次再给阿靖煮,热乎乎的才好吃。   江岱发了车次出发时间,沈凌志算了算,发现时间紧得厉害才不情愿地去叫彭靖起床。   彭靖睡得很好。   就像从没颓废过一样,和过去每一个忙碌的工作日没有区别,在结束了一天的疲惫之后,满足地抓着被角陷入睡眠,那时他会像一只小仓鼠。   只不过这次的疲惫累积得又多又长,沈凌志蹲在床边,伸手把彭靖扫在睫毛上的碎发撩开,露出整齐的眉毛,彭靖的眉毛不深,指腹摸上去,毛茸茸的触感让沈凌志心里发痒,于是他凑近了点,亲了亲彭靖的眉毛,亲人的时候,沈凌志一向控制不好力道,嘴上没收住,把彭靖亲醒了。   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睁开,彭靖无措地眨了好几下,眼底的活泼又恢复了几分,他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张口问:“你亲我干嘛?”   仓鼠伸出爪子拍了沈凌志一下,又圆滚滚地翻了个身,想继续赖床。   沈凌志箍着彭靖的腰不让他动,低头就要亲彭靖的嘴,彭靖一巴掌糊在沈凌志脸上,捂着嘴瓮声瓮气地说话:“我没刷牙,不许亲。”   掌心下的腰终于又有了生命力,薄薄的骨肉都在跟着彭靖胸腔里那颗心脏而跳动,年轻,有力,沈凌志能感受到彭靖的心情在变好——可能还没彻底恢复,但他不着急,沈凌志可以耗费一整个春节,来等彭靖高兴起来。   辞旧迎新不会是假的。   彭靖不让他亲嘴,沈凌志只好将就亲彭靖的额头,然后是柔软的眼皮和眼角,那里昨晚盛满了水液,然后顺着鼻梁向下,温热的嘴唇亲在鼻尖,彭靖松开手,手指去摸沈凌志的耳朵,有时会滑入发根,轻轻地揪他的头发。   最后还是亲了嘴,不过只是简单地碰了碰。   今天太阳真够热乎的,彭靖想,他用掌心蹭沈凌志的脸,大拇指小心地擦动着鼻梁,沈凌志就偏过头亲他的手指,嘴唇相撞,带动空气发出声响,很小的一声啵在房间里回响。   彭靖很想说对不起,他知道沈凌志这些天心里难受,可话到嘴边,又变得莫名其妙:“我没有不想和你在一块,所以你以后不能说分开那种话。”   沈凌志没应声,固执地亲吻彭靖手背上的皮肤,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回话:“我舍不得的,昨晚一着急就瞎说。”   他不亲了,站直在床边把彭靖拽起来,尽量让语气轻松:“今天得出门,阿靖,快起来,要不然来不及了。”   “去哪?”彭靖懵懵地坐起来,努力用手掌把翘起来的一小撮头发压下去。   “我们去送送江岱。”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彭靖有点腿软,坐得太久了,沈凌志扶了一把他,又松开他的手。   今天的太阳有点像春天,彭靖心里算算,前几天刚立了春,可这大地上,除了太阳,其他事物都还沉睡在冬日里,身边有看不见的冰雪将它们包裹,太阳照耀在这冰雪之上,于是周边的光线陡然细碎起来,彭靖有点睁不开眼。   车上沈凌志和他大概说了说郭川的事,但那些事,彭靖不愿细听也不想细听,只是无措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电线杆,脑袋发懵。   他想起在牢里和郭川的第一次见面。   彭靖已经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被凶神恶煞的囚犯围起来的了,他们高声取笑他是矮个子,彭靖冷静地思考自己有多大的几率能毫发无伤地回到自己的牢房,然后郭川突然出现,吼了几句,人群很快就散开了。   他们不常说话,有时会在操场上待一起晒太阳,但只是彼此沉默着,一起看那方铁网。   在沈凌志没有出现在他生活中时,郭川是他的保护伞。   彭靖很感激郭川,出狱之前特地向他道了谢,尽管交流不多,但郭川早就存在于彭靖心里“好朋友”那一栏里了。   原来真的没有人生来就是强大的,彭靖想。   “你进去吧,江岱说他还没开始检票,”沈凌志朝车站里扬扬下巴,“我在外面等你,会没事的。”   临近除夕,车站里人来人往,列车呼啸而过,带来五湖四海的气息和人群,有人北上,有人南落,北方的寒冷与南方的温暖在每一座车站交汇,又跟着铁轨继续下一段旅程。   江岱总算没穿那身校服了,彭靖知道,以后江岱再也不会穿着蓝色校服来找他了,江岱也看见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他挥挥手。   彭靖拖着步子在他面前站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朋友即将远行,可彭靖没经历过几次离别,他不知道这种场合是不是应该要说些漂亮话,祝你一路顺风,可他不希望江岱一路顺风,甚至不要开始踏上这样的路,江岱应该继续推开理发店的门,把书包往椅子一甩,嚷着让彭靖给他洗头,然后在要走时,朝他挥挥手,说下次见。   在哪里挥手都好,在老桥,在火锅店,在城北,只要不在车站,在这个每一句下次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地方。   江岱朝他张开手,不满地撅起嘴:“阿靖,我都要走了,赶紧抱抱我。”   彭靖吸吸鼻子,虚抱了一下江岱。   “这几天还好吗?”江岱在他耳边轻声问。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鼻头发酸。   江岱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捂着彭靖的手和他亲热又自然的讲话,彭靖恍惚间以为这还是在那间小理发店,傍晚梅姐要回家给上高中的儿子做饭,理发店只剩他们俩,自由自在的谈天说地。   他说起广州,说起自己剩下的高三生活要怎么办,却只字不提郭川。   等到一切都说尽了,等到江岱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时,彭靖才问他,郭川怎么办?   彭靖不知为什么,总替他们难过,他们明明不是最般配的,年龄不适合,身份不适合,可那朵破败的玫瑰仿佛还留在老桥上,它会被镌刻在那里。   “郭川。”   江岱歪着头想。   走的时候,郭川还替他扯平了卷起来的衣领,江岱的外套被他拽得平平整整,他站在门口,平静地低头看江岱,他无声地催促江岱踏出这扇门,踏出这扇门就意味着出征。   “我相信他呀,”江岱露出小虎牙,语调上扬,“都会好的。”   彭靖不说话了,躲开江岱的眼神,把难过洒向别处。   “彭靖,郭川他早就知道你喜欢男人,”江岱收起笑,“在牢里帮你,是怕你像他那样被欺负。”   候车室好像一瞬间就陷入了安静,可彭靖分明看到人们的嘴开开合合,他眼神发愣地看着江岱。   江岱有些失魂落魄,声音也低下来:“我以前总是…以为自己很勇敢,以为我很强大,强大到能对抗所有的恶意,但真当我站到桥上的时候,才知道没那么容易。”   “但我想,”江岱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彭靖,“就算再害怕,应该站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站出来。”   其实不用时时刻刻大胆袒露自己,躲藏和逃避也许会是他们这类人的归宿,他们是天生的胆小鬼,但胆小鬼有时也会为了重要的东西,坚定地站在人群前。   他拍拍彭靖的手,站起身去拉行李箱。   “快检票了,我要走啦。”   彭靖也站起来,郑重地送别:“江岱,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原本绷得好好的,江岱因为这句话,很丢脸地流了点眼泪。   他一直在寻找同类,在租住的巷子里,在学校里,踽踽独行,他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可因为彭靖,也好像不那么普通了,江岱想,他有了朋友,也有了喜欢的人。   小县城的冬天从没有这么暖和过,江岱不想走,他还想在这里赖下去,想继续调侃彭靖和沈凌志,还想…和郭川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江岱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彭靖最后和他拥抱了一下,这次抱得格外紧。   “不要担心,我妈说广州特别暖和,”江岱的眼泪全都流进彭靖的毛衣里,“那里现在是春天呢。”   彭靖难过,可又替江岱高兴。   他觉得,这里的春天也在来的路上了。   沈凌志靠在柱子上打电话。   “哥,你啥时候回来啊?”沈凌云很兴奋,“爸妈今天去买年货了,我看买了不少,等你回来做年夜饭给我们吃。”   他看了眼车站门口,应着沈凌云:“再等几天,现在,除夕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但初一肯定回。”   要是彭靖愿意,他就带彭靖上湖北团圆去,到时沈凌志下厨,做一桌年夜饭,但彭靖可能不愿意,沈凌志心里暗暗苦恼,他也不愿意留彭靖一个人在湖南过除夕,要是彭靖不跟他回湖北,他就初一再上湖北。   “为啥除夕不回来?”沈凌云嚷嚷着,方言都急了出来,“咋了,你不是说过年还带人回来吗?”   “人现在不愿意,”沈凌志挠挠头,“我也没法子。”   沈凌云听了倒是很嫌弃他:“哥你肯定嘴笨,你说点好听的哄哄啊,光在这想有啥用。”   他又唠叨了几句,叮嘱沈凌志一定要把人除夕带回去才挂电话。   但彭靖还没好全,沈凌志叹口气,他想把彭靖的心结解了,但找不到源头在哪,他也没办法。   没办法的事怎么这么多呢,沈凌志蹲在路边发愁。   这心结应该不是认识他之后才有的,沈凌志皱着眉头想,看彭靖的反应,大概很久了,被老桥的事刺激成这样,还说什么也不上湖北,得找个熟悉彭靖的人问问,但能问谁?   沈凌志想到那个瘦小的女人。   他猛地站起身来,在手机里翻电话号码。   上次见面之后,他怕女人出事,存了她号码,叫她有事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就被接通了。   沈凌志按住左胸膛,那里埋藏着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 第48章 前进·四十六   “呃…是姑妈吗?”   沈凌志硬着头皮叫女人,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不知道女人的名字,匆匆见过几面,只好跟着彭靖叫姑妈。   他不自然地低下头咳了几声,觉得面上发烫。   可从嘴里叫出来,沈凌志又在舌尖上咂摸出一点甜味来,就像是他作为彭靖的另一半,理直气壮地和彭靖用同样的话语称呼亲友。   “诶,是,”女人熟稔地应着,似乎对沈凌志主动联系她又惊又喜,“是凌志吗?”   “是,是。”   沈凌志心里对女人又亲近几分,他把地上的一个灰扑扑的烟头踢进下水道里,避开了一个提着行李行色匆匆的旅人。   “姑妈,最近怎么样?”   女人语调平平,却透着一股轻松的意味:“好,挺好的,他这几天没出去跑牌,家里也准备过年了。”   “小崽呢?小崽听话吗?”沈凌志听了放心不少,“他要是还打你,你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又安静了,女人沉默了好一会,细细碎碎地和沈凌志说了许多话,小崽好,吃得好睡得好,大崽明天也要回家了,却避开了打人这件事,沈凌志知道那个死猪男人大概改不了本性,刚出声打断女人的念叨,忍不住暴躁起来,却又被女人叫住了:“我没事,大过年的,他图吉利,下手没以前那么重,只要他不打小崽,我就能忍。”   沈凌志叹口气,干脆换了话题:“姑妈,你今天有没得时间?我…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啥事?你要急的话,电话里问也成。”   话还没问出口,沈凌志就瞟到彭靖正往车站外走,于是背过身去同女人讲话:“姑妈,我再联系你,现在先不讲了。”   匆匆把手机收好,他转身去迎彭靖。   本以为把江岱送走后彭靖会不高兴,但看起来彭靖的精神好了不少,沈凌志想去抱他,但车站人来人往的,他手伸到半空又硬生生落下去,最后只是拉住彭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咋回县里?要不还是打个车?”   彭靖摇摇头,环顾四周,好几辆中巴车停在高铁站附近,他来了兴趣,拽着沈凌志的衣袖往车那一块赶,边走边说:“咱俩坐中巴回去,虽然久了点,但便宜好多呀。”   高铁站离县里有三四十公里,坐中巴得坐上一个小时多,因为不走高速,路上还晃,沈凌志下意识想拒绝,但看彭靖兴冲冲的样子,他又不忍心了。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到彭靖这样,但沈凌志却像独自度过了空白的几年,如果这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能终结在一辆中巴车上,沈凌志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临近中午,车上乘客不算多,还留了好几个空位,售票大妈吆喝了一声,车引擎就轰轰作响。   沈凌志贴着彭靖坐,他怕被人看见,可又实在想牵彭靖的手,只好把人的手禁锢在两人座位的空隙之中,十指相扣,像是齿轮和齿轮的精密咬合,他身体前倾,把其他人的视线遮了个完全。   掌心里那只手小小的,指骨突出,嵌在沈凌志指缝之间,好似稍微一用力,就会把彭靖的骨头捏碎,沈凌志摸着彭靖的手,怎么摸怎么喜欢,恨不得抓着在嘴边亲几下,但车上人多,他只好用大拇指在彭靖手掌心画圈。   指甲轻轻蹭过,彭靖扭头看着沈凌志笑,露了一点白齿,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前面明明有站,可司机却狠狠踩了脚油门,没停下来,径直往前开。   彭靖愣了一会,转头透过满是灰尘的后车玻璃看那个破旧的公交亭。   模糊不清,但彭靖还是看到有两个人并肩站在站牌下,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留着寸头,一脸憨厚,身上还背了只破包;矮的则站得笔直,镇定地看着空旷的马路。   春节一直在朝人们走来,没有哪个司机愿意停在监狱门口的公交车站,免得沾一身晦气。   彭靖一直盯着那个公交站,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他低头和沈凌志低声讲话:“我刚看见我俩刚出来时候,等车的那个公交站了。”   沈凌志愣了会,脑袋里的记忆慢慢朝他涌过来。   可仔细想想,沈凌志又觉得好笑。   出狱那天他揣着自己仅剩的钱,跟着第一次见面的彭靖,到了县里,那时怎么都不肯与过去经历和解的自己,后来阴差阳错地因为一通电话回了湖北。   几个月前的局促与茫然在平淡日子里安静地消逝,留下的只是一些触手可及却又让人觉得恍如隔世的记忆。   “嗯,”沈凌志把手扣紧了点,认真地回答,“还好我那天厚着脸皮跟在你后面到了县里。”   他看周围人都闭着眼睛休息,于是凑近了和彭靖说话,说话的热气攀上彭靖的耳朵,让彭靖有些晕。   “要不然现在我就没阿靖了。”   没阿靖抱,没阿靖亲。   这几个月虽说也吃了点苦,但一握到彭靖的手,沈凌志就又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   沈凌志会在独处时,做一些简单又意义不大的思考。   他思考自己身体里的那颗心脏到底是为什么能够源源不断地对彭靖心动,他明明是很迟钝的,但心动来得猛烈又毫无章法,也许是漫长的监狱生活让他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所以遇上彭靖,什么事情都成了第一次,第一次总是新奇的,新鲜感让他像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胸腔里存储的感情太过厚重,它们是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沈凌志觉得自己的心动不会衰老,他也不会老去。   只要沈凌志的恒星依然存在。   彭靖被他隐晦的表白弄得脸上有点烧,他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同样凑在沈凌志耳边小声念叨:“我也是,还好那天我开门让你进屋了。”   说完后,彭靖郑重地在沈凌志耳根处亲了一下,温软的嘴唇在上面印了一个湿润的吻,被太阳一晒,吻就变得干燥起来。   可沈凌志心里还是湿湿的。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躲起来了。   一楼房东奶奶似乎正在搞大扫除,外面摆了好几只煤气罐,彭靖看了几眼,把沈凌志推上楼,沈凌志急着打电话,没多问彭靖,他乐得清闲,又折回去。   房东一看就是老知识分子,戴着眼镜,花白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她儿子昨天回来了,正帮着家里搬东西。   “小彭,”房东推推眼镜,主动招呼彭靖,“有事啊?”   “奶奶,”彭靖嘴甜,指着旁边的煤气罐问,“您这煤气用完冒?”   房东点点头,看彭靖有些失望,又开口补充:“你要买煤气做菜的话,我这有用了半罐的,正好过年换新煤气,你把旧的搬上去就成。”   她知道在这里租住的小伙子经济不算宽裕,住了这么久还没钱买煤气和锅,屋里配带的煤气灶她一次也没听见两人打开过。   彭靖不好意思了,他拿出手机,要给房东付钱:“奶奶,我买您的,白拿我咋好意思,您说多少钱,我给您转过去。”   房东推脱了几次,见真拗不过他,和和气气地开价:“一罐煤气二百六,我用了不少,你给我一百就成。”   彭靖使劲把煤气从屋里搬出来,额头上都冒了细汗。   他估摸着房东也就用了三分之一,这么一大罐,彭靖只花了一百,他感激地看了眼正忙活的房东,决定过年时候好好给奶奶拜个年。   明天再去买个锅,以后他俩就能自己做菜了。   彭靖看着沉甸甸的煤气罐,忍不住笑起来。 第49章 等待·四十七   煤气罐也得占支出的一部分才行,彭靖坐在桌前算账,他买了一个小本子,正靠着记忆把最近一个月的支出写上去,昨天买了锅,还有碗筷和一些厨具,彭靖把塑料袋里卷起来的小票捋直,手指抵在字下边,认真抄写物品的价格和名称。   他写字慢,好几年没碰过笔,彭靖一笔一划地跟着抄,又在最下面算了一个总数。   添置的做菜工具花了不少钱,彭靖有些头疼,等这罐煤气用完了,要去超市看看有没有小一点的煤气,一罐二百六是笔不小的钱,看来复工之后还得省吃俭用一段时间,他下定决心,一定得把沈凌志的性子按住了,每年也要存一点钱,等稳定了再放开手脚花钱,彭靖下意识看了眼厨房,正看到沈凌志把辣椒往锅里倒。   这顿中饭,彭靖等得耐心全无。   屋里附带的厨房小,沈凌志兴冲冲去菜市场买了不少菜,就把彭靖推出了厨房,说什么也不让彭靖进去,什么厨房太小,什么得有一个惊喜,他微微弓着腰,眼神固执又坚定,彭靖看得好笑,跟大金毛护食似的,看得彭靖忍不住上手去揉他头,又照例磨了一会耳朵彭靖才走开。   但沈凌志准备惊喜的时间实在有些太久了,彭靖肚子也饿起来,此刻正咕咕叫,他不知道沈凌志在做什么菜,但看他切的辣椒数量,彭靖就难受。   青椒能辣到哪去,就放那么一点,能有味吗?   彭靖受不了这一点,把纸笔推开,钻进厨房找沈凌志,他刚推开门,沈凌志就吓得跳了跳,举着锅铲转身挡住锅,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等反应过来,沈凌志又颇有意见地抱怨:“都说不让你进来了,都没惊喜了。”   说完还瘪了瘪嘴。   清炒包菜,香菜炒牛肉,至于锅里的,彭靖踮起脚,视线越过沈凌志,看到刚下锅的辣椒正在锅里跟着滚油到处乱跑,辣椒的香味立马从锅里腾起,钻进彭靖鼻子里,他还想去看,沈凌志又不高兴地挡住彭靖视线,嘀咕道:“辣椒炒肉,明明知道了还看。”   “你炒这么久,我光听见厨房里滋滋响,又没看见菜,”彭靖更委屈,“饿死我了,肚子一个劲地叫呢。”   他拽过沈凌志没拿锅铲的手,理直气壮地往自己肚子上一放,肚子争气地叫了几声,沈凌志眉间的不高兴立刻烟消云散,他举着锅铲说话:“你等等啊,马上就好,真的马上就好。”   沈凌志今天炒的这几道菜,也算是他职业生涯里炒过最认真的菜了。   牛肉要切得工工整整,包菜也不能太厚,他切菜都能切得满头大汗,下锅的时候更紧张,一直皱着眉头盯锅里,生怕糊了,新开的一袋盐不好控制量,沈凌志就差数清放多少粒盐了,这顿饭不能随随便便对待,彭靖第一次吃他做的饭,那要做得绝顶好吃才行,沈凌志擦了把汗,把煤气开关拧紧,拿出最后一个盘子,把辣椒炒肉小心地倒进去。   客厅里的小桌子被三盘菜占满,彭靖郑重地把筷子分给沈凌志,分好碗筷,饭桌上却陷入了沉默。   沈凌志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招呼着彭靖:“吃…吃吧,要不好吃…”   要不好吃怎么办?   彭靖抬起头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沈凌志支支吾吾半天,憋红了脸才开口:“要不好吃,那也…那也得吃了,反正你以后也只能跟我过,不好吃也得吃。”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沈凌志还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彭靖碗里,认真地盯着彭靖,他被沈凌志盯得想笑,又怕憨厚男人生气,低头去夹碗里的牛肉,牛肉被夹到半空中,彭靖僵了一会,牛肉又掉回碗里。   “怎么了?”沈凌志挠挠头。   彭靖抬头看看沈凌志的碗,又看看自己的碗,茫然地问:“饭呢?”   沈凌志也是一愣,盯着空碗自言自语:“对啊,饭呢?”   说半天要做菜自己吃,结果他俩忘记买米了,电饭煲也忘得一干二净。   推开面前的碗,彭靖笑得肚子疼,肚子一会疼一会饿的,他打了个嗝,沈凌志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为了这顿饭,两个人费那么大周折,一个期待一个紧张,弄了半天最重要的东西倒是忘买了,彭靖揉揉鼻子,看到沈凌志的耳根发红,忍不住凑上去亲他嘴角。   “我们俩好像正举行婚礼结果发现没买戒指的笨蛋啊。”   彭靖眼睛笑得眯起来,他一笑就想撒娇,把椅子拉近了点,靠着沈凌志的肩膀笑,沈凌志站起来往外走,彭靖还抱着他不撒手,边笑边问:“你去干嘛呀?”   “去买戒指。”   沈凌志说得一本正经,彭靖听了仰头勾着人脖子讨亲,迷迷糊糊亲半天,沈凌志拍了一把他的屁股,收着气让他别闹,端着碗打算去楼下餐馆买两碗饭。   彭靖坐在桌前等沈凌志,眼神又落到那碗辣椒炒肉上,眼睛转了几圈,看沈凌志还没回来,他决定速战速决,把辣椒炒肉再加加工。   之前看沈凌志辣椒放得少,彭靖心里总闷闷的,他吃辣椒炒肉就爱吃里面的青椒,肉反而不怎么碰,沈凌志准备得那么用心,彭靖不忍心直接说不够辣,正好趁他出去买饭,再炒点辣椒。   他也会做饭,只不过不太熟练,手忙脚乱地重新切了辣椒炒好,沈凌志就已经进了门。   “阿靖,吃饭吧,”沈凌志把饭递给彭靖,“一块钱一碗,好便宜,要不够我再给你去买。”   彭靖听了赶紧说:“那要不我们先买一段时间饭吧,这个月买好多东西,钱不太够了,下个月再买电饭煲。”   一开始吃还有点心虚,彭靖生怕沈凌志发现辣椒炒肉是自己加工过的,时不时偷瞄沈凌志的表情,但吃了几口饭,彭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沈凌志做饭是真好吃,牛肉嫩香,包菜又新鲜,咸淡适中,彭靖埋头吃了个饱,满意地靠在椅子上歇气。   但沈凌志越吃越不对,特别是那碗辣椒炒肉,辣味上涌,让他鼻涕都呛了出来,嘴唇火辣辣的,额头上淌了汗,他喘着气问:“阿靖,你咋不觉得辣啊?”   大狗吸吸鼻子,辣得直吸气。   “是不是我辣椒放太多了,”沈凌志疑惑地盯着那碗菜,“我吃着好辣。”   他不太能吃辣,来湖南这么久也没能适应,平时吃菜也捡着不太辣的吃,但这儿湿气重,爱吃辣,做菜时辣椒辣酱不要命地放,在餐馆炒菜时,沈凌志为了照顾客人的口味,总要刻意多放辣椒,但给自己下厨,他可吃不了那么多辣椒,明明控制好了量的呀,沈凌志拽了张纸擦汗。   “我觉得刚好呀,”彭靖睁眼说瞎话,“可能今天买的辣椒比较辣吧,没事,明天买不辣的那种。”   收拾好碗筷后,彭靖看沈凌志已经连喝了好几杯水,又心疼他,环着他的腰问:“辣成这样,怎么办?”   “亲…亲一口,”沈凌志喘着气,“亲一口就不辣了。”   亲了更辣。   彭靖的嘴唇暖热湿润,舌头水嫩嫩的,吮了几下舌头沈凌志就觉得嘴唇烫得受不了,赶紧推开彭靖:“不亲了,不亲了,越亲越辣。”   手机铃声响起来,沈凌志摸出来,看到屏幕上闪着“姑妈”两个字。   他不自然地把手机藏在身后,硬着头皮遮掩:“我去接个电话。”   关上门,沈凌志才敢接女人的电话,刚把电话放到耳边女人的哭叫就传了过来,刺耳无比,打破了周围的安静。   “凌志,凌志,”女人绝望地哀嚎,“救救我和小崽,他发疯哩…”   心跳骤然加速,沈凌志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忍不住提高音量:“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先别怕,找地方躲…”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女人的哭喊打断:“民政局,民政局,我要跟他离婚,小崽…被他,小崽被他…”   又是一阵呜呜的哭声,人声喧闹,沈凌志听不清女人的声音,他急忙把电话挂断,取了外套就要冲出门去民政局,可刚打开卧室的门,彭靖就心急火燎地扑了上来,他浑身发抖,握着沈凌志的手腕:“你跟我姑妈打电话是不是?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她…她怎么了?”   女人那声尖叫隔着木门稳稳地传进彭靖的耳朵里,一瞬间一只大手把他浑身的血管神经抓在一起,脑袋发懵。   彭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要知道些什么。   他和沈凌志说过许许多多关于姑妈的小事,姑妈接他去过年,姑妈包的饺子皮薄馅多,姑妈喜欢夸他,疼他,但姑妈也没有救他。   那个可怜的女人曾经扮演着彭靖生命里早就消失的母亲的角色,她努力地爱他,却在彭靖最丢脸的一天没有勇气向他伸手。   彭靖没办法恨她,也没办法继续面对她,只要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彭靖曾经想过,只要她消失——他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   眼眶发胀,彭靖找不到理由为自己此刻的失态辩解,他应该要对这个漠不关心的。   但他还是没办法松开沈凌志的手腕。   “她老公打她,现在在民政局门口,”沈凌志看得到彭靖的矛盾,耐心地解释,“我去找她,会没事的。”   彭靖下意识应答:“我和你一起去。”   可说完,他的勇气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行!”沈凌志紧张地开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钝痛,但还是艰难地劝彭靖,“她老公,见到你,会骂你…骂你那些话的。”   时间好像又回溯到了那个拥有着灿烂落日的傍晚,沈凌志站在窗前,听电话里的女人絮絮叨叨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一幅画从他的心底慢慢升起,散落一地的男模剪报,鼻青脸肿的彭靖和痛哭流涕的女人,姑妈同他说了许多,颠三倒四的叙事和断断续续的忏悔,最后在电话那头哭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对不起靖子,要是我能帮帮他…他就不会…我对不起他…”   也许灵魂真的能够脱体而出,那天沈凌志觉得自己飘了起来,落在混乱的老桥上,就在彭靖的身后,他看到彭靖的手指用力地揪着衣角,指节发白,彭靖的头越埋越低,沈凌志突然也听到了那些话,那些话千篇一律,从彭靖的酒鬼爸爸嘴里说出来,从桥上说要报仇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从围观的人们嘴里说出来,彭靖拨开人群,惊恐地往回跑。   “你都…知道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彭靖难过地看着沈凌志,他一直拼命掩埋的秘密,被沈凌志挖了出来。   沈凌志说得对,他不能去,也没有胆量去,彭靖觉得自己真没用,只会躲,只会藏,什么也做不了。   “没关系,”沈凌志突然抱住他,温热的手掌摸他的头发,声音低沉,“不管阿靖是勇敢,还是胆小,我都不离开他。”   一点也不着急,沈凌志有千千万万秒可以浪费,它们会用来等待彭靖迈出那一步,也会用来为彭靖筑起一栋高墙,把他永远永远地保护起来。 第50章 力量·四十八   沈凌志赶到的时候,女人正护着一个稚嫩的小孩,歇斯底里地向男人哭喊。   她看起来依然干瘪,此刻更让人觉得她是在挤干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朝男人发疯,好在民政局门口人不算多,大概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没人来结婚,而因为离婚而纠缠不清的人,也只有这对夫妻。   县城最气派的一条街,就是这条八荣街,听街头巷尾的闲聊说,这条街修了好几年,今年才完工,紧接着,县政府、税务局、法院、检察院等等国家机关全搬进了这里,平日里汽车进进出出的,路上行人都不多,街尾还空了一栋楼,说是以后人民医院也要搬进来,爱凑热闹的人再怎么八卦也不往这条街跑,这时正值中午,八荣街上更没人了,留着女人独自一人手足无措,好几次想拉着小孩跑,又被男人拽着头发扯回原地。   “背时女人,把钱还给老子,”男人破口大骂,“离个屁婚,今天打死你!”   男人挺着油腻的肚子,头发稀稀拉拉不剩多少,眼睛面露凶光,随着他开口说话,被烟染得发黄的牙齿往外呲,男人一巴掌呼在女人脸上,把她扇得差点头撞在地上,旁边一直被护着的小孩放声大哭起来,张着手要去抱妈妈,却被男人揪住衣领,男人恶声恶气地发问:“钱呢?偷东西的臭崽子,钱拿来!”   小孩拼命挣扎,沈凌志着急起来,一鼓作气冲过马路把小孩抱起来,踹开男人,男人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哼哧了半天才站起来。   沈凌志一只手抱着小孩,小孩不认识他,但恐惧驱使他抱住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脖子,埋头呜呜哭起来,沈凌志摸了几下小孩的头发,伸手去拉地上的女人,语气焦急:“没伤着哪吧?我拉你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小崽,”女人擦擦眼泪,把杂乱的头发拨开,从沈凌志手里接过小孩,又嗫嚅着跟沈凌志道谢,“凌志,谢谢你,还麻烦你跑一趟…”   她想抱着孩子跑,又被沈凌志拽住,沈凌志看女人脸上被揍出来的红肿,语气坚定:“跑啥跑,把婚离了再走。”   民政局就在眼前,女人却往后退了几步,浑身发抖,沈凌志强势地扣紧女人的手腕:“都到门前了,把婚离了,我陪你一块!”   女人咬着下嘴唇,心里难受。   今天跑来民政局,是她一时冲动,小崽八岁了,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牌馆里打牌,回来又要找妈妈打架,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男人一大把现金,把钱送她面前,仰着头,声音清脆:“妈妈,我把爸爸的钱拿走,他就不会去外面打牌了。”   男人找她要钱,一口咬定是她让小崽去拿的,骂她是克星,把小崽踢翻在地上。   她发疯一般抱起小崽,冲进屋里找了东西,说只要男人和她离婚,就把钱给他,谁知道到了民政局门口,男人才开始发难。   “怎么了?”沈凌志耐心地安抚女人,“你怕啥,我在这他不敢打你。”   女人痛苦地摇摇头,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小崽伸出手,把她眼泪擦了,刚哭过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女人。   离婚了,小崽以后的学费怎么办,她又能找到多少钱的工作,男人虽然打她,可至少小崽读书有保障,离了婚,以后就不会被打了吗?   “操你娘的,”男人指着沈凌志的鼻子质问女人,“你他妈背着老子偷人是吧?狗男女,我就说你寻死觅活要离婚,今天我他妈就打死你们俩!”   沈凌志皱着眉头挡在女人前面,他勉强能听懂男人的方言,男人冲上来揪住他的领子,拳头扬起来,眼看就要砸在他脸上。   他不想打架。   出狱后,沈凌志对于这种暴力活动总是觉得不适,过去他性格冲动,做事不太考虑后果,但现在不同了,他有彭靖,不愿意再有一次那种经历,任何有风险的事,沈凌志都不愿意去做。   似乎越临近春节,天气就越好。   一路追过来时,彭靖跑出了一身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那间房子——那个避风港,只要他呆在里面,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彭靖总觉得焦虑不安,他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香樟树的叶片被太阳照得发亮,有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又扑着翅膀飞开,带动了一大片树叶,哗啦作响。   他心慌得厉害,出门时还险些忘记带钥匙。   街边有大爷在修木椅子,彭靖迈腿跑过去,裤子被木椅上的钉子勾了个大豁口,他停了几秒钟,又不知疲倦地往前跑去。   老旧的石板被他踩得翘起来,里面积存的污水飞溅,把彭靖的鞋子弄得脏兮兮的,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在跋山涉水,前面有沉稳高山和宽阔河水,但彭靖觉得自己必须要跑过去,一直到八荣街的转角,彭靖才停下脚步。   继续前进还是后退,这个问题困扰着彭靖,他靠着墙,大口喘气,阳光如同雨水一般,滑过屋檐,打在彭靖的脸颊上,汗水缓慢蒸发,留下那些彭靖没办法忽略的刺痛。   彭靖无措地站在街角,看到沈凌志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孩,拽起披头散发的女人,好久不见,姑妈似乎过得更差了,彭靖想,也许是当初的那四百块钱和一间屋子才让记忆里和蔼亲切的女人成了这副干枯的样子,她曾经像一条河的,一条温暖的河,流过彭靖这方贫瘠土地。   这方贫瘠的土地,却始终没能丰饶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行走在无数处暗巷之中的郭川,他的耳后总架着一根烟,一根廉价的烟;闯进人群的江岱,他的校服不太合身,临走时眼睛却晶晶亮亮的;最后是沈凌志,他有宽厚的肩膀和温热的手掌。   彭靖惊觉自己才是所有人中的胆小鬼,他没有勇气去保护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同类,或者买一朵玫瑰,站在桥头等待某人,当江岱置身于包围圈中心时,他选择逃跑。   从家到八荣街的距离没有最后这一步漫长和艰难。   他也有珍贵的东西,给予他温暖的两个人就在不远处,那儿正有一只拳头扬起,彭靖抬起脚,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奔跑。   今天不做胆小鬼。   沈凌志刚要躲开,就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男人猛地被撞开,拳头也偏了个彻底。   彭靖气喘吁吁地把沈凌志拽在自己身后,提高嗓门朝男人发火:“你他妈想打谁呢!”   一瞬间身旁的杂音全消失了,女人看见站在最前方的瘦小身影,嘴唇发抖,喃喃念叨着:“靖子…”   彭靖把这声靖子听得一清二楚,他僵了会,生硬地别开脸,急急忙忙地把沈凌志浑身上下检查了一次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你怎么来了?”   沈凌志楞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彭靖,死死盯着旁边的男人,皱紧眉头。   男人也是一愣,但很快冲到沈凌志背后,把女人拖出来,抓着她的头发发疯:“彭玲,你牛逼,背着我偷人,还找来你这个捅死人搞鸡奸的侄子,你是不是也想让他捅死我?”   他用力一扯手里的头发,彭玲尖叫起来,男人又冲着彭靖叫嚷:“你这个狗畜生,怎么就没被捅屁眼捅死在牢里,啊?”   难听的话全部钻进沈凌志的耳朵里,他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睛,推着彭靖让他走,语气不容置疑:“你回去,别留在这。”   沈凌志舍不得让彭靖听这些话。   彭靖一把甩开沈凌志的手,重新挡在他前面,气势十足:“走什么走,今天他必须跟我姑把婚离了!”   这话说得天不怕地不怕似的,沈凌志也被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彭靖,彭靖高高昂起头,脚下像生了根,牢牢地站立在这条崭新的街上,如同一棵被人景仰的老树,树冠庞大,沈凌志慢慢松开彭靖的手腕,心脏稳稳落回胸腔之中。   “你算老几管你姑?杀人犯有什么好神气的?”男人猥琐地笑起来,目光在彭靖和沈凌志之间来回打量,“我还以为你姑偷人呢,原来是你找的鸡奸同伙,小畜生。”   “你说得对,我是畜生,”彭靖没反驳,“你也是畜生,打牌欠一屁股债,动不动就打老婆打儿子,你不是要打人吗,我今天就捅死你,看看谁先死。”   他把手伸进裤袋里,看起来像是要拿刀,男人怕死,往后缩了几步,彭靖往前走,他就拽着女人往后退,边退边哆嗦:“你就想要让我离婚,我告诉你,你姑没文化,带户口本和结婚证就上这来,没离婚协议书啥证也扯不了……”   彭靖没想到这茬,刚要停下步子想办法就听见女人哭着喊:“我带了协议书…打印店里有现成的,我整了张,这有笔,我要离婚…”   事情出现了转机,彭靖又坚定地往前走,手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握了把刀,男人怕得松开女人,他知道面前这个侄子什么事都做得出,当初一刀捅死他爸的事传遍了老家,虽然嘴上骂着彭靖,但男人心里发憷,不停往后退,沈凌志接过女人手里折了好几下皱皱巴巴的协议书,看到女人发疯似的在口袋里找笔,有些出神。   女人什么都准备好了,却迟迟不敢走到最后,彭靖的到来,推她迈出了这一步。   他大跨步走去,把纸笔递到男人面前,眼神发狠,语气生冷地恐吓:“签字。”   “你签字,小崽不要你养,”女人擦着眼泪,“不用你出钱,我拼死拼活也会养活小崽,你在牌馆里输赢我都不管了,你签字,今天小崽拿的钱也还给你。”   看着协议书上歪歪斜斜的字,彭靖松了口气,沈凌志拽着男人的衣领跟进了民政局,留他一个人坐在石质阶梯上休息。   腿有点软,彭靖锤了锤腿,眯着眼睛看八荣街那个街角,那方街角没被太阳照到,躲在荫蔽处,无人驻足。   天气很好,暖融融的,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耐心地等沈凌志出来。   男人骂骂咧咧的,率先走出来,离彭靖远远的,消失在路口。   紧接着才是女人站在民政局门口,眼里泛着水花同沈凌志说话,已经止住哭泣的小孩好奇地摸了摸沈凌志的大拇指,沈凌志蹲下来,温声细语地和他开玩笑,又从口袋里摸出几粒昨天去超市送的糖。   女人朝他挥挥手,牵着小崽慢慢离开。   彭靖对此浑然不知,他小小的一点,缩在阶梯上,脊背自然弯曲,有风缓慢地吹过他的头发,沈凌志以前和彭靖说过,他很喜欢彭靖的头发,松软蓬松,像是松鼠的尾巴,将手指埋入其中就像在被彭靖温柔地亲吻,那些绵密的吻,落在沈凌志身体的每一处,风将彭靖的头发吹起来,看起来不再是松鼠的尾巴了,是春日里欢欣大胆探出土壤的种子,它抽出嫩绿色的芽条,从蜷缩到伸展,流畅而自然。   沈凌志一步步走下阶梯,坐在彭靖身旁,语气轻松:“没事了,都解决了。”   又想起什么,他赶忙去摸彭靖的口袋,压低声音:“你怎么能那么威胁他呢?说的什么傻话,再怎么急也不能那么做知不知道,你要是又进去了我怎么办?”   彭靖被他胡乱摸的大手弄得痒,拽开沈凌志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来,好笑地解释:“我没带刀,我吓他呢,你看,我只带了家里的钥匙。”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沈凌志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   关于彭靖为什么突然出现,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面前的彭靖好像又成了曾经挡在他身前的人,谩骂与侮辱被他通通挡了回去,声嘶力竭的争辩和张开的双臂在沈凌志的大脑中反复播放。   沈凌志仔细想过他什么时候开始把彭靖放在特殊的位置,想来想去,他把一切归结于在便利店前的那场误会,彭靖富有力量,坚定地站在他前面。   而现在,彭靖只是坐着,坐在阶梯上,可沈凌志依然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彭靖的皮肤里涌出来。   春日即将席卷大地,沈凌志感觉到耳旁有万亩树林一起歌唱。 第51章 北上·四十九   除夕的前一天,床头柜里的安全套终于再次派上了用场。   太阳还没落,他们就已经滚上了床,彭靖被折腾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结束后他脱力地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喘气。   沈凌志的手掌覆在彭靖的背骨上,他在彭靖的背上弹钢琴,指尖轻轻敲在彭靖的骨头上,彭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动声,就这样弹,彭靖觉得挺舒服。   “姑妈给我发信息了,”沈凌志枕着自己的手臂,偏头说话,“说,她现在带着小崽在娘家住,等春节一过,她就找工作去。”   彭靖懒懒地应一声,他知道,姑妈给沈凌志发的信息有一半都是要发给自己的,但彭靖觉得,他能从沈凌志嘴里听到这些东西,比女人直接发给他好。   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鬼,不管自己怎么想,怎么劝自己,彭靖始终对女人那天的懦弱心怀意见。   “你真不想见她?那天你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   沈凌志又开始玩彭靖的头发了,手指埋进去,又勾几根在手指上缠。   彭靖撑起手臂,鼻尖因为之前的高潮还有点红,他靠近了点沈凌志,说话声轻轻的,像跟羽毛在沈凌志脸上拂过,彭靖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和我说过当初为什么来湖南呢。”   高中时候,班里墙壁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彭靖成绩不好,坐在最后一排,他总是看那张地图,湖南在哪呢,手指跟着省界线划过,要画几个弧,还有各种小凸起,才能把湖南给画完,上面就是湖北,那可真是巧,彭靖想,湖北也以湖开头,于是他闲着无聊,用手指也把湖北画了一遍,地图上写了比例尺,彭靖又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算了半天,他皱起眉头笑不出来了。   这么远,彭靖撇撇嘴,他以后还想挣了钱上湖北玩呢,坐火车的话,要翻几座山,过几条河呢?长江那么宽,他能过去吗?   彭靖不愿意离开这里,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沈凌志,又为什么来?彭靖其实想问很久了,对于彼此的从前,彭靖选择了闭口不提,他也没有勇气去问问沈凌志,但现在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展现给沈凌志了,于是彭靖也理直气壮起来。   “我家里,除了我还有我弟,”沈凌志抓抓头发,认真地解释起来,“倒是家里穷,我弟上到高一的时候,我毕业了,家里凑不出来钱送我上大学…所以大学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打工,和家里吵架,再然后,我就跑来湖南了。”   “那时特别恨,恨为什么要有我弟,恨我爸没能力,恨,恨幸运的那个为什么不是我。”   既然同样姓沈,为什么他不是沈凌云,为什么要由他承担起弟弟的未来,一些陈年旧事,依然有能力让他燃出失落与嫉妒来。   “现在想想,我就是恨没人把我放第一位。”   没有人想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   彭靖也是,他不理姑妈,不想见她,也不愿意和她说话,单纯是姑妈没有那么那么爱他,如果他是姑妈的小崽——彭靖无力地承认自己很自私,他不是小崽,但依然祈求女人会像从天而降的英雄一样保护他。   愤恨只不过是发泄,发泄对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的不满。   “我和你一样,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姑妈说话见面,哪怕我惦记她,看到她被打也会生气,”彭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赌气的小孩,“但我永远也没办法对那件事释怀。”   沈凌志笑起来:“上次回湖北,看见我爸老了好多,我弟因为家里的事也没留在北京,虽然这么说很不道德,但我除了难过,还有点爽,是不是特混蛋?”   落日的光芒彻底消失在天际,拉紧的窗帘把这个房间同吵闹的县城隔离开来,过去的愤恨终于能被轻松地谈起,彭靖被沈凌志的话逗得发笑,和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他们都被困在监狱里多时,也许还未彻底出狱,此刻却能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得以窥探到一点日出的颜色,如同两尾恨水的鱼,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向上跃出,呼吸到一点属于清晨的微冷空气。   未来到底会怎么样,彭靖认真地想过,但很快他就放弃思考了。   也许还会害怕,会被嫌恶,工资会涨或是会落,彭靖一件也猜不到,似乎什么事都解决了,但又好像什么事都没解决,只是他在意的是否会再次被放弃——彭靖想,自己应该不会再被放弃了。   “沈凌志,我告诉你,”彭靖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咱俩就是倒霉到一块了,以后大概率还会被骂,你也别想跑,你就必须跟我一块挨骂,现在我就跟你绑死了,谁也别想解开。”   他利落地翻了个身,跨坐在沈凌志腰上,俯下身亲沈凌志的鼻尖,亲完后如同发誓一般,郑重又认真地承诺:“我把你放第一位,你也得把我放第一位。”   为了让沈凌志更好的理解这句话,彭靖霸道地继续解释:“第一位不能是你爸,也不能是你妈,不能是你弟,只能是彭靖。”   宽大的衣服下摆被沈凌志用手撩起,指尖触碰到彭靖柔软的腰腹,他顺着皮肤摸上去,稳稳地按住彭靖左胸膛,另一只手则按住自己的左胸膛,沈凌志一本正经:“我答应你。”   过了会,沈凌志又挠挠头,眼神不自然地到处乱瞟,他酝酿了好半天才问出口:“阿靖…你除夕跟我…跟我上湖北去,行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问出来,之前暗示过几次,都被彭靖糊弄过去了,但眼看明天就除夕了,沈凌志急起来,他想回去和家里人过年,但又舍不得把彭靖一个人丢在湖南。   彭靖楞了一小会。   “虽然挺矛盾的,但我想回去过年,又想和你过年……”沈凌志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挺贪心啊?”   “好啊,我跟你去湖北,”彭靖没犹豫,“那我们赶紧看看有没有票。”   说着他就从沈凌志身上翻下来去拿床头柜的手机,沈凌志叫住他,兴冲冲地交代:“我买好票了,好早就买了,给你看!”   是前段时间火车票开售时候,沈凌志抢到的,那时彭靖虽然还没答应,但他总觉得要把彭靖打包带走,准点蹲在手机前抢票,彭靖接过沈凌志的手机,看到订单界面的两张车票,都是高铁,加起来四百多,他忍不住抽抽嘴角,觉得肉疼。   沈凌志还等着彭靖摸他头挨夸,下一秒就被彭靖揪住了耳朵,他疼得求饶:“疼疼疼,阿靖,疼,你干嘛揪我耳朵呀?”   “你还挺会花钱的,”彭靖用手猛戳屏幕,“干嘛买高铁啊,火车就五个小时,还只要八十!”   沈凌志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耳朵,可怜巴巴地解释:“高铁快啊,上次我坐火车可把我挤死了,还吵,我怕你不舒服……”   彭靖叹口气,大过年的,他决定不跟沈凌志纠结钱的问题了,于是彭靖自个戳着屏幕研究坐席和时间,低头捣鼓了会,又听见沈凌志凑过来问:“阿靖,你真的愿意和我去湖北啊?”   “嗯,”彭靖歪头想了想,“反正你要是跟他们说了我俩的事,你也得跟我一块挨骂。”   “……”   除夕上午,彭靖就跟着沈凌志一块去车站了。   原本彭靖还觉得没什么,但在车站听见沈凌志和他弟打电话,彭靖一瞬间就绷紧了身体,一颗心上下乱蹦,总觉得紧张。   “哥,你上车了没啊,啥时候到,你给我说个时间,我去接你俩!”   彭靖坐直了身体,可电话里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大,他坐在沈凌志旁边,听那陌生口音听得一清二楚,彭靖绞着手指,总算有了点和沈凌志回去见公婆的实感。   “还没上车呢,”沈凌志也觉得不自在,他耳根通红的,往旁边坐了点,“诶,你别急,我等会把时间微信上给你发过去。”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彭靖却有点坐立难安,他偷偷用手机的黑屏照脸,昨晚胡乱睡了一夜,旁边有撮头发翘得老高,彭靖用手揪住它,使劲往下按,边按边竖着耳朵听沈凌志和电话里的人讲话。   “不用另外弄一间房…一间就行,嗯对。”   “什么好不好看,你等会就能看见了,有啥好问的,你话咋这么多呢!”   “挂了挂了,你别给爸妈瞎说,什么结婚,操心那么多!”   沈凌志收起手机,脸上发烫,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又挨着彭靖坐了,彭靖最后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自己,左看右看,他俩就这么呆愣着坐在候车室里,谁也不说话。   跟待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我长挺好看啊,彭靖想,但我咋紧张成这样呢。   等上了车,彭靖手心出了汗,跑厕所跑了好几次,沈凌志看了半天,也跟着焦虑起来,偷偷对着高铁车窗捋外套上的褶皱,还把头发抓了抓。   好不容易捱到湖北下了车,彭靖腿都有点软。   “阿靖,你紧张啥,你别紧张,有啥好紧张的,”沈凌志一着急,啰里啰嗦能说一大堆,“你长得好看,性格又好,谁看了都喜欢你,你别紧张,我爸妈肯定喜欢你!”   “那你紧张啥,”彭靖听了好笑,“一路上光看你整衣服都好几次。”   车站人来人往的,沈凌志也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了,牵紧彭靖就往出口走,他和沈凌云约好了在出口见面,到了出口,人更多了,好几辆车堵前边车道上,动都动不了。   “哥,哥!这呢!”   沈凌云好早就在出口东张西望了,他搓着手等,对他哥要带回来的人好奇得不行,听他哥电话里的语气,这得宝贝成啥样啊,什么也不透露,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了他哥的后脑袋,沈凌云一激动就从人群里挤了过去,掰着沈凌志肩膀吱哇乱喊:“哥,可让我找着你了,嫂子也来了吧!嫂子在哪呢!嫂……”   跟沈凌志牵着手的人也转过身来,沈凌云瞪大了眼睛,觉得脑袋有点乱,那句嫂子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吞也不是。   沈凌云一腿软,差点要坐在地上,他抖着声音问:“哥,你,你喜欢,喜欢男……”   “说啥呢你!”沈凌志一巴掌拍在沈凌云脑袋上,“我可没说要带你嫂子回来!”   沈凌志关键时候可一点也不含糊,看他弟被吓成这样,他就决定不把彭靖介绍出去,倒也不是怕,就是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虽说沈凌志愿意陪彭靖一块挨骂,但要真骂起来,他舍不得。   彭靖听沈凌志这一吼,松了一大口气,他早就想好了,不管沈凌志说不说,彭靖都跟他一块,沈凌志要瞒着,彭靖就好好陪他演,沈凌志决定公开,彭靖也绝不后退。   只是沈凌志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彭靖脚抖了几下。   “这是她哥,”沈凌志挠着头,说谎也说得认真,“他说不放心把妹妹嫁给我,跟我回来,那啥,考察几天。”   彭靖有点憋不住笑了。 第52章 盼暖春来   进门前,彭靖把沈凌志拽在身后,压低声音问:“你刚说的借口也太笨了点,等会别不小心说漏嘴了。”   “阿靖,你别介意,”沈凌志看起来有点懊恼,“我看我弟吓成那样就随便扯了谎,你要是想…”   彭靖跺跺脚,赶忙摇头:“哎呀,我不介意,晚上再跟你说,你等会别露馅就行。”   沈凌云的声音又从里面传出来了,彭靖觉得这个年轻男人的话真多,一路上他凑着彭靖问东问西,把他的“嫂子”问了一大圈,他和沈凌志两个人互相圆谎才糊弄过去。   “哥,彭靖哥,”沈凌云探出一个脑袋来,笑得直爽,“你们进门啊,还杵那干嘛呢?”   要真进门,沈凌志还有些心慌。   离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回来过年,上次回湖北,匆匆待了一天,虽然爸妈没明显排斥自己,可沈凌志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他犹豫了一小会,沈凌云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扣着沈凌志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拉上彭靖,把两个人往屋里拖。   “爸,妈,哥回来了,”沈凌云欢欢喜喜地朝屋里坐着的人喊,又把彭靖拉到前面,“这个,是彭靖哥,我未来嫂子她哥!”   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彭靖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打量了个遍,他只好挤了个笑出来,挨个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这个……”   坐最里面的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站起来朝彭靖笑,嘴角下面有两个小梨涡,她热络地给彭靖解围:“彭靖哥,我是凌云老婆,你叫我璇子就行!”   彭靖看了一圈,看到拄着拐杖的沈利国和穿蓝花袄子的李小香——都是车上沈凌志给他提前说的,两位老人脸上沟壑万千,彭靖似乎都能看到时间的风沙将他们的脸作弄成这样,一辈子辛劳将他们的皮肤变得干燥松弛,他们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彭靖身后的沈凌志,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彭靖用手肘顶顶沈凌志,示意他说几句话。   原先话多的沈凌志沉默下来,抿着嘴唇不动,好半天才低声说话:“爸,妈,我回来过年了。”   李小香立马站起来,粗糙的手欣喜得不知道该放哪,胡乱地捋了几下袄子的下摆,高兴地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买了可多菜,就等你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沈利国清清嗓子,声音苍老,“就帮你妈把年夜饭做了。”   彭靖偷偷瞄了眼沈凌志,看到他原先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他揉着鼻子,替沈凌志高兴。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厨房里忙活。   彭靖不好意思干坐着不动,于是主动提了蔬菜在厨房里忙活,他打开塑料袋,里面的堆了一袋子青翠欲滴的蔬菜,生菜叶微微蜷曲,叶片柔软而冰凉,彭靖把蔬菜放在水龙头下,水柱往下掉,打在叶片上,溅起白色的水珠,彭靖用手指一一摸过叶片的每一处,把藏起来的些许泥土和沙尘洗干净,彭靖恍惚间觉得指腹触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专属于过年的温暖。   菜刀扬起,沈凌志往下狠狠一剁,刀卡进了鱼头和鱼身的交接处,鱼猛地摆了几下尾巴,身体又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按回砧板,沈凌志大臂肌肉拱起,刀刃刺破肥美鲜嫩的鱼肚上方,从鱼肚中间划开,鱼最后挣扎几下,彻底不动了,他顺势把刀全埋进了鱼体内,割开硬刺,把一整条鱼开膛破肚,砧板上全是散落的鱼鳞,晶晶亮亮的,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泽。   沈凌志把鱼丢进早就准备好的清水里,血立刻染红了整个盆,彭靖甩甩手上的水珠,把沈凌志背后的围裙系带重新系了一遍。   “诶,你别看,腥得很。”   沈凌志抓着鱼在水里抖动几次,再拎出来时鱼肉已经呈现出粉白色了。   彭靖掐了把沈凌志的腰,不服输地反驳:“我没那么娇气。”   “谁娇气啊?”沈凌云端着刚炖过一遍的排骨走进厨房里,满头大汗还不忘八卦,“我嫂子娇气?”   打情骂俏被听了一半,沈凌志见沈凌云说话三句不离嫂子,把刀卡进鱼肉里,转过头问沈凌云:“你怎么就这么好奇你嫂子呢,话里话外一直问问问,有啥好问的?”   “那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嫂子啊,啥也不透露,我能不好奇吗?”沈凌云切了点姜,不满地叫嚷,“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彭靖憋着笑给沈凌云帮腔:“也是,没什么好藏着的,沈凌志,你给他介绍介绍我妹吧。”   “我也要听!”璇子满手糯米,把头探进厨房,“我也听,我也听!”   沈凌志瞪了一眼彭靖,拗不过两个听众,重新拿起刀,边剁鱼边瞎编:“你嫂子,又娇气又蛮横,十指不沾阳春水,五谷不分……”   “诶,疼!疼,阿靖,你别掐我啊!”   “你好好说,平白无故污蔑我!”彭靖气愤地叫出声,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又急忙补充,“污蔑我妹!”   沈凌云附和了几句,姜也不切了,眼巴巴地望着沈凌志。   “行,我好好说。”   沈凌志把最后一块鱼剁开,所有的鱼肉被丢进了碗里,沈凌志撕开一袋盐,往鱼肉上倒盐腌肉。   “你嫂子脾气好,又容易心软,他对我特别好,又会精打细算,”他瞟了眼彭靖,继续往下说,“他也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   彭靖低头洗菜,压不住嘴角。   “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在公交车站,在监狱门口,在县城2路公交车上,彭靖抓着明黄色的公交栏杆,沈凌志手里捏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六月炎热,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同一条巷子里,把树影都踩在脚下。   “因为彭靖看我没地去,好心收留我,我就认识你嫂子了。”   彭靖依然记得那天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慌乱,局促,茫然,他故意放慢脚步,生怕憨厚男人跟不上,原以为只用带他到县城就足够,可脚步声在狭小的楼梯间回响,彭靖听了半天,一时心软就把门打开了,也许不应该打开的,因为这个手脚笨拙的男人没一会就把塑料衣柜弄坏了。   “彭靖哥,那你让不让我哥娶人啊,”沈凌云心急火燎,转头向彭靖确认,“你觉得我哥咋样?”   沈凌志也不撒盐了,扭头望着他,等彭靖的答案。   “好,特别好,”彭靖把最后一片菜叶洗干净,“等回去,就让他们结婚。”   忙活了一个下午的年夜饭真没让彭靖失望,湖北的菜色跟湖南的还是不同得多,什么香肠和卤牛肉也够香,彭靖馋嘴,一连吃了好几块酥排骨,饭桌上有璇子和沈凌云就不见得会冷清下来,小夫妻一人一句拌嘴把李小香逗得直乐,总是板着脸的沈利国表情都缓和了不少,话题绕来绕去,总要绕回彭靖、“嫂子”和沈凌志身上。   李小香听说彭靖出狱后帮了儿子大忙,给彭靖夹菜不停,一个劲叮嘱彭靖多吃点,至于沈凌云,缠着沈凌志问嫂子的事,沈凌志经不得磨,开了口就如同泄洪,几乎把和彭靖一块生活发生的事说了个精光,急得彭靖在桌子下踢了他好几脚。   除夕就该看春晚,一屋人围着电视,这种热闹的气氛让彭靖觉得稀奇,他窝在沙发里,看到窗台上挂了个红灯笼。   红灯笼亮啊亮,似乎发出的光都是暖的,彭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过,虽然这屋里头的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可彭靖觉得他们真亲切,他自由自在地呼吸着这一方面空气,年味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彭靖动动手指,勾了根沈凌志的小拇指,他打着小鼾,没一会就歪头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彭靖刚被放在床上,他揉揉眼睛,看着给他脱衣服的沈凌志。   “春晚看完了,”沈凌志刮刮他的鼻子,“睡得跟小懒猪一样,外面放炮你也听不见。”   彭靖打个哈欠,伸着手讨抱。   今天沈凌志穿的毛衣特别软和,他弯下腰抱彭靖时,毛衣下的肌肉全都在用力,抱起来坚实又可靠,彭靖揽着沈凌志的脖子,鼻子凑在他脖颈间嗅,闻到熟悉又安心的气味后彭靖才满意地用脸蹭沈凌志的脖子,他们的体温融合在一起,温暖的气息让彭靖以为自己正躺在烧得正旺的壁炉旁边。   抱着抱着,又亲一块了。   彭靖半个身子都挂在沈凌志腰上,沈凌志搂着他的腰,嘴唇黏黏糊糊地碰在一块。   亲了一会,沈凌志就松开手,彭靖赶紧追上去,冲他撒娇:“再亲会。”   他抓着彭靖的手捂在自己腿中心,沈凌志忍得难受:“再亲受不了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彭靖心里痒,他就喜欢亲,想要沈凌志抱他。   “醒了就走,”沈凌志和彭靖拉开距离,“再忍忍。”   大年初一就走?彭靖有些疑惑,他看着沈凌志,不知道该不该问,还没纠结完,沈凌志就主动解释起来:“我刚找我爸喝了两杯。”   “你爸骂你了?”彭靖摸摸沈凌子的耳朵。   沈凌志摇摇头,无奈地苦笑:“没,但态度也没多好,反正一时半会他都没办法完全原谅我杀过人,明天初一,得有多少人来拜年啊,家里有个蹲过牢的,像什么样,我也别让他们为难了,明早醒了,咱俩就回湖南去。”   彭靖撑起一点身子,一本正经地开口:“沈凌志,你答应我,你跟你爸关系完全缓和以前,你都别说我俩的事。”   这要是说了,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团圆味,又成鸡飞狗跳了,彭靖觉得自己不能影响到这个重新聚在一起的家。   沈凌志点点头,在彭靖额头上亲了亲,颇有遗憾:“对不起,阿靖。”   “这有啥啊,”彭靖笑嘻嘻的,“是咱俩过日子,我又不是跟他们过日子。”   大年初一谁还上车站里奔波,高铁也剩了不少,但彭靖还是按着沈凌志买了火车票才放心睡过去。   沈凌志睡得迷迷糊糊的,爬起来上完厕所却看见沈凌云一个人倚在窗口抽烟,他捏了捏眼角,打着哈欠过去拍沈凌云的肩膀:“看什么呢?”   半夜还有人放烟花,远处一朵朵花在空中炸开,把半边天照亮,紧接着就有无数根彩带在空中消逝,沈凌志眯着眼睛,决定回湖南之后,买点花炮,跟彭靖一块放了。   白天话最多的弟弟此刻却沉默下来,沈凌志觉得有点奇怪,转头用眼神催他说话,沈凌云把烟按灭,扔进垃圾桶。   “哥,你在湖南,过得好不好啊?”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沈凌志挠挠头,想了半天想给弟弟找点形容词来描述在湖南的日子,可憋了半天,只憋出两个字:“挺好。”   “你问这干啥?”沈凌志趴在窗台上,盯着远方炸开的烟花出神。   “我就在想,咱俩名字,不就是凌云壮志吗,”沈凌云把烟灰缸推开,“但我俩,一个没凌云,一个没壮志,我就…难受。”   男子汉大丈夫,还哽咽起来了,沈凌志以为弟弟因为没能留在北京难过,拍着他的背安慰:“难受啥,你还年轻呢,三十没到,等时机对了,再上北京去。”   “我是替你难受,”沈凌云抹抹眼睛,眼眶通红,“你说要是没我,你就能上大学,就不会跑去湖南,就不会,不会坐牢了。”   沈凌志没能反应过来,再次直接提起这些事,他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   “你过年能回来,我特别高兴,但我看到你,我就难受,我愧疚,我知道你一直都恨…”   “好了好了,”沈凌志打断哭得厉害的弟弟,“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沈凌志抽了纸递给沈凌云,叹口气:“我承认,我是恨,但我现在过得很好,没骗你,我出狱之后,找了工作,每个月赚的钱也不少,换了大房子住,我对我现在的生活真挺满意的,你别老觉得我没雄心壮志……”   他顿了顿,开了个玩笑:“我觉得我现在就挺有壮志的,回去之后我还想赚更多的钱养老婆,你哥我现在贪心得很,你等着看吧。”   沈凌云被逗笑了,吸吸鼻子,轻声答应:“行,我等着看,哥,你以后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沈凌志呵呵笑,“你以后还想去北京,我也支持你,能帮的我一定帮。”   虽然拐了不少弯,但他现在已经有壮志了,沈凌志想,所以他也能接受嫉妒的那个弟弟直上云霄,做到凌云两个字。   “哥,哥,”沈凌云提着一袋东西往沈凌志包里塞,“妈给你带的水果,都洗好了,路上记得吃!”   火车开始鸣笛了,彭靖提着包看兄弟俩整理东西,忍不住开口催了几句,昨晚睡得不安稳,他想上车补觉。   手机连着振动几下,彭靖腾出手点开屏幕。   “阿靖,我一切都好!广州真的特别特别暖和,等你有空来这,我带你玩,初七我就要上学去了,这次我一定好好学习哈哈哈,我已经有想考的大学啦,等我好消息!(如果想我可以给我发信息,我放假会给你打电话的!)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和大志继续甜蜜!!”   江岱信息里的感叹号只多不少,只看文字都能想象到他的语气,彭靖盯着屏幕笑,又点开另一条,是一个陌生号码。   “靖子,新年快乐,一切顺利。”   沈凌志见他看手机看得出神,拽了拽他,接过东西率先进了车厢。   车厢比站台暖和多了,沈凌志把东西放地上,让彭靖坐里面的位置,外面靠近过道,总有人穿梭,免得彭靖睡不安稳。   周围景色开始缓慢倒退,彭靖撑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火车驶过长江的时候,彭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那弯宽阔的江,其实也没有很远,他想,铁轨吱哇叫几声,江就看不见了。   “郭川今早给我发消息来着,”沈凌志弯下腰去拿袋子里的水果,边摸索边和彭靖报告,“说他已经离开县城了,也不知道是去哪…”   手指触到了一个尖角,沈凌志一愣,捏着那个尖角往外使劲,一个方方正正的信封落在沈凌志的手里,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钱,不算厚,还有一张白色的纸条。   纸条似乎还有余温。   沈凌志展开,低头去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话,他一看就知道是沈凌云的字。   “哥,祝你跟彭靖哥新婚快乐!”   右下角还有行小字对此进行了解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昨晚看见你在厨房偷亲他了!也不知道注意点!”   “什么?郭川走了,”彭靖大梦初醒一般,惊愕地看沈凌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凌志收起纸条,耳根发烫。   “估计等江岱回来的时候,他也就回来了。”   彭靖点点头,思绪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游。   他掰着手指头算过,自己和沈凌志认识一年都不到呢,从六月到二月,青绿色的树叶成了黄色,最后落在地上,这个过程算久吗?彭靖迷迷瞪瞪的,可他觉得,好像和沈凌志已经过了一辈子了。   沈凌志突然凑过来,跟他咬耳朵:“阿靖,我爱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爱这个字。   “哎呀。”   彭靖拍拍脸,不敢看沈凌志的眼睛。   过了半晌,彭靖才小声地回:“我也爱你。”   火车还在晃荡,它顺着铁轨翻山越岭,铁轨前方是一条坦荡大路,也是猜不清楚的未来生活,更是热闹温暖的春日。   无论如何,彭靖都要拉着沈凌志的手去前方走上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