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第一名》作者:羽宸寰   文案:   一直被人压在下面是什麽感觉?周书逸只有三个字……好、想、死!   自从高仕德在小学五年级时走进自己的生命后,第一名就离他远去,他从「永远第一」变成「万年老二」……幸好,大学后便能分道扬镳,他们终于可以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周书逸满心愉悦迎接大学生活并加入自己锺爱的游泳社,不但回归第一名还一路被捧着,没想到在PK赛时竟又看见高仕德,不仅无法帅气夺冠,还掉进水里抽筋差点溺水。   他不知道天地那麽大,为何高仕德总跟着他,是为了笑话自己,还是──   如果只有一直赢你,你才会一直看着我,   那么我只能努力成为第一名,永远让你的名字旁边,都是我。 第1章 楔子   “她究竟哪里比我好?”   “她样样不如妳。”   “那妳还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至少在她面前我是个男人,是个被崇拜、被需要的男人。”   放学回到家的男孩,一手拿着小学五年级的国语课本,一手伸向大门旁的电铃,却在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后默默放下准备按门铃的手,用两只手摀住耳朵,想藉著这个动作让自己听不见争吵的声音,然而尖锐的声音却不断贯穿他的耳膜,让他清楚听见屋里发生的一切。   他不懂“外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亲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母亲躲着他哭泣的次数越来越多,原本充满笑声的房子,只剩下疏离与冷漠。   突然,大门被猛然推开,从屋内走出来的人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男孩,男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透著害怕。   “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吗?”   男人自嘲地说了句,却忘了十岁的孩子哪会有什么看得起或看不起的想法,最后看了孩子一眼,离开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价值,也不需要留恋的地方。   敞开的大门内,男孩看着一向坚强的母亲坐在客厅沙发掩面哭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妈,于是轻轻地关上门,转身走回自己最熟悉的学校。   ***   教室旁的走廊,堆放着等待汰旧换新的课桌椅,走廊末端的台阶上,男孩抱着膝盖偷偷哭泣。   “喂!你怎么了?受伤囉?你还好吗?”   突然,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穿着黑色上衣的台日混血小男生走向台阶,好奇问著放学后却还留在学校的男孩。   “……”   男孩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后,再次把脸埋进手臂,任由眼泪在浅蓝色的衬衫袖子上留下被泪水弄溼的痕迹。   “给你。”小男生从裤子口袋拿出手帕坐在男孩身旁,扯扯他的衣角,把手帕递给对方:“别哭了,眼泪鼻涕都糊在一块儿,很丑的。”   “关你什么事。”   哭泣的人没有接过手帕,只是倔强地用袖子抹去眼泪。“你为什么要哭啊?”   “我爸他不要我跟我妈了。”   十岁,虽然有很多事情他还不懂,却知道“离婚”这两个字的意思。   身为单亲家庭的同学说过,离婚就是爸爸和妈妈会分开,小孩子只能选择是跟爸爸在一起?还是和妈妈在一起?   却不能像以前一样,是全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   “可是你还有妈妈,不像我……”小男生低头看着始终握在掌心的手帕,认真地说:“我妈妈已经去当天使了!”   “当天使是什么意思?”   小男生拍拍小伙伴的肩膀像个大人一样说著安慰的话:“意思就是你还可以见到爸爸和妈妈,可是我就算再难过再伤心,我的妈妈都不会再回来了。”   男孩看着那张难过的表情,终于拿走对方手中的白色手帕,擦掉糊在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不然这样好了,我把我的爸爸分给你,反正我跟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事。”   “哪有人把自己的爸爸随便给别人的。”   小男生听着对方的反驳,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不然我把自己给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来找我,我给你靠!”   “噗哧。”   原本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男孩被逗得笑了出来,小男生看着终于展露笑容的小伙伴,童言童语地说:“笑出来就好,我老爸说,与其哭泣不如笑着让自己变强,因为哭泣的话只会孤孤单单地哭泣,可是如果微笑,全世界都会和你一起微笑。”   “一起……微笑?”   男孩听着他不太能理解意思的字句,纳闷看着坐在旁边的人。   “书逸,你在哪里?”   两个小孩子正说著话,远处突然飘来寻人的声音。   “我在这里!”   小男生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后走下台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突然,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依旧坐在原地的男孩,露出大大的笑容,说:“想哭就来找我,我给你靠。喔对,我叫周书逸,三乔国小五年一班,你呢?”   背对夕阳站在逆光下的小男生,看起来就像绘本里的天使,温暖又善良。   男孩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人,红着眼眶回答:“我叫高仕德。”   周书逸点点头,对着刚认识的小伙伴微笑:“高仕德,很高兴认识你,我先回家囉!”   说完,对着高仕德挥了挥手后,才转身离开。   坐在台阶的人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发呆……   ***   十二年后   更衣室内,周书逸站在镜子前调整泳裤和泳帽,取下垂在胸前的项炼亲吻链子下方的吊饰,然后珍惜地将它放进置物柜,关上柜子,自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爸常跟我说“失败是理所当然,成功便是男子汉”,当初他就是用这个态度从日本追到台湾,才终于把老妈追到手做他的老婆。   方政文,不好意思,要抢在你的前面脱单,只要今天在游泳社的新生PK赛中拿到第一名,我就要和暗恋多年的女孩告白。   “TODAY IS MY DAY!如果今天拿了第一名,我就要───”   没说完的话,被自信满满的笑容取代。   这次的比赛,他势在必得。   蒋聿欣,等著接受告白吧!   一起在毕业前,成为被所有人羨慕的校园情侣。   校内泳池的入口处拉着显眼的布条,蓝底白字的布条上写着“新生入社传承PK赛”这几个大字。   “学长!学长!学长!”   “周书逸!周书逸!周书逸!”   披着蓝色毛巾的人刚踏进比赛场地,立刻引起尖叫和欢呼的声音,很自然地站上位于正中央的跳台,就像总是站在C位的巨星,对于周遭的羨慕与崇拜早就习以为常。   目光,扫视著泳池尽头的观赛区,直到看见一张熟悉又漂亮的脸孔,周书逸酷酷的脸上才终于扬起喜悦的弧度,看着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看着他偷偷暗恋多年的女孩,微笑。   泳池边,负责主持本次比赛的刘秉伟,是法律系四年级的学生,看著被称作校草的好友如此受欢迎,忍不住勾起嘴角,拿起麦克风说。   “游泳队老鸟PK新生的迎新赛即将开始,游泳社的学长们,请拿出你们最强的实力全力冲刺吧!”   “加油!加油!”   观众席上,蒋聿欣把手圈成话筒状,对着跳台区奋力大喊。爱恋蒋聿欣,并打算在比赛后对她告白的周书逸,很自然地认为女孩是在替自己加油,于是隔空对她眨眨眼睛,用帅气的笑容做出回应。   同样站在跳台上,和蒋聿欣、周书逸同为青梅竹马的方政文,则对激动高喊的女孩点了点头,腼腆微笑。   刘秉伟举起鸣枪,对着麦克风高呼:“预备!”   选手整齐划一地做出入水前的预备动作,突然从人群中发出扯著嗓子的嘶吼。   “高仕德!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迷妹告白,不仅让坐在观众席的学生们笑成一片,就连站在跳台上的周书逸也因为这句话诧异转头,瞪着距离自己三个水道的选手。   “高仕德!你为什么在这……呜啊!”   看见某人也站在比赛的跳台上,周书逸突然直起身子,却因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脚下一滑,连话都还没说完就摔进比赛专用的泳池。   哗啦!   随着四溅的水花,周书逸一点也不帅气地栽进水里,本想立刻浮出水面,没想到趾尖刚踩在池底,右小腿的肌肉就传来剧烈的抽痛,不得不弯下身体用手指掐住抽筋的部位缓解疼痛。   泳池边,迟迟等不到游泳社主将浮出水面的观众,以为这是事前安排好的桥段,于是纷纷伸长脖子等著接下来的惊喜,主持活动的刘秉伟也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沉在池底的主将喊话。   “周书逸,你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大家注意也太逊了吧!”   就连坐在观众席的蒋聿欣也满脸问号地喃喃自语:“那家伙该不会是因为太丢脸所以干脆潜水不出来吧?”   只有站在跳台上的方政文皱着眉头,盯着蜷缩身体的好友,说:   “好像不太对劲。”   哗啦!   跳入泳池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所有人议论纷纷时,同为选手的高仕德一个纵身跳入泳池,游向小腿抽筋的周书逸。   周书逸看见来救援的竟然是他的死对头后,不爽地推开被他抓住的手臂,却被高仕德强势搂住腰部,踢著水往水面游去。   “咳咳,咳咳。”   浮出水面的周书逸,一边咳嗽一边瞪着抱着他游向梯子的人,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情,咬著牙在心底OS:   怪不得有人说:挫折,是一生的敌人;失败,是生活里的石头。   而那颗老挡在他前面,让他再也无法骄傲,碍眼又让人不爽的石头,都叫做───高、仕、德!   ***   国小礼堂   “恭喜周书逸荣获这次的全校第一名,大家掌声鼓励,恭喜周书逸同学。”   讲台上,小学六年级的周书逸露出笑容,从校长手中接过代表荣誉的奖状,原本站在讲台右侧的教务主任却匆匆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校长说了几句话。   只见校长的脸上逐渐浮现尴尬的表情,抽走周书逸拿在手里的奖状,再次确认奖状上的名字后,对着教务主任点了点头。于是教务主任让另一个男孩和周书逸交换领奖的位置,让他站在队伍的排头。   校长再次举起麦克风,对着台下的师生以及前来观礼的家长,说:   “抱歉,刚刚看错了小朋友的名字,本次的全校第一名是高仕德同学,我们一起用最热烈的掌声恭喜高同学,恭喜恭喜。”   啪啪啪啪啪!   如雷的掌声自讲台下方响起,被迫调换位置的周书逸,不甘心地瞪著被光环和掌声包围,那个可恶的、讨厌的、永远的───第、一、名!   从那天起,高仕德就像甩不掉的跟屁虫,从国小到国中、从国中到高中、无论学业成绩、美术比赛、演讲比赛、全国科展等等等等,凡有那家伙的地方,他就是“万年第二名”,永远被榜单上“高仕德”这个名字狠狠压在下面,怎么都无法翻身。   于是他发誓总有一天,要摆脱万年第二名的可耻称号,来个漂亮炫丽的逆转胜,狠狠踩下高仕德的骄傲,重新找回属于他的第一名的宝座,因为……   “我最讨厌被人───压、在、下、面!”   ***   刚从池底被拯救回游泳池边,二十二岁的周书逸,用力推开替自己按摩小腿的高仕德,咬牙切齿地瞪着和记忆中的小屁孩有着同样长相的家伙,拖着才刚抽筋的右腿,忿忿逃离比赛的会场。 第2章 让我们一起窒息吧!   更衣室   “可恶!竟然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痛───”   周书逸打开置物柜想要拿回放在柜子里的项链和个人物品,却因为用力过猛被柜子的门打到自己的脸,当场摀著被打疼的脸骂了句粗话。   跟着走进更衣室的方政文和刘秉伟,以为好强又自尊心超高的好友因为输了比赛而难过,于是扶著周书逸坐在置物柜前的长凳。   “人没事就好,别难过了。”   刘秉伟接着方政文的话,安慰:“就是说啊,跌进泳池这种鸟事,学游泳的人谁没摔个十几二十次?再说了,往好处想,你这么一摔,摔得全世界都认识你,成了校园红人耶!”   “都是那个该死的高仕德,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尤其害他在自己暗恋的女孩面前丢脸,这笔帐他绝对要狠狠地还回 去。周书逸暗暗在心里发誓,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转过   头,瞇起眼睛瞪向坐在身旁的死党。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姓高的也来参加比赛?”   刘秉伟被锐利的眼神瞪得心跳漏了一拍,挠著后脑心虚地说:“我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身为游泳社社长兼“新生入社传承PK赛”主持人的他,虽然在比赛前就看过选手名单,不过怎么也想不到怕水又是旱鸭子的高仕德,竟然以大四学长的身分报名参加游泳社的迎新比赛。   “算了,大家认识那么久,都是老朋友了……”   试图打圆场的方政文,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打断。   “谁跟他老朋友?从小学五年级开始,那家伙就阴魂不散地跟在我附近,从国小到国中、从国中到高中,本想说大学考上不同学校终于能甩掉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没想到他竟然在大二的时候转来我们学校。靠!我都忍他忍到大四了,这次再放过他,我他妈的就是塑胶。”   周书逸越讲越气,说话的音量也大到整间更衣室里的人都能听见。身为死党的刘秉伟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拍著胸口说:“没错,不能让他看扁了,想怎么整他?算我一份!”   “好兄弟!”   周书逸紧紧握住刘秉伟拍在胸口处的手,后者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暗自窃喜,决定大干一场的两人看着对方的脸,露出邪恶的笑容。   “唉。”   一旁,方政文担心地看着达成协议的两个人,重重叹气。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礼拜,高仕德的周遭陆续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   本来打算使用的吹风机被倒入爽身粉,害得打开开关的人被喷得满脸白粉;或是篮球比赛后学妹请他喝的汽水被人用力摇晃过,一扭开瓶盖就碳酸饮料大喷发。   只不过就像有人天生狗屎运,走路撞树开车撞电线杆,高仕德正好相反,无论是被倒满爽身粉的吹风机,还是被摇晃过的汽水,他统统逃过一劫,遭殃的全是围绕在他身边的系上同学。   “靠!是炸弹!”   同样是资工系四年级的石哲宇,瞪大眼睛看着喷了自己满身糖水的宝特瓶,当场傻眼。   高仕德撕开汽水的外包装,看见瓶身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了“笨蛋”这两个字,刚抬起头,就看见二楼看台区上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的周书逸。   “你不是东京死神柯南附体就是去哪里卡到阴,不然怎么到哪里都有怪事发生?”   无辜遭殃的人一边拿毛巾擦拭弄溼上衣的碳酸饮料,一边对着好友碎念。   “有吗?”   “再不然就是你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想找你碴。”   “是吗……”   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视线却落向站在二楼看台的周书逸。   他当然知道最近的“怪事”是谁的杰作,却不想戳破,只要能让那个人的眼中有自己的存在,就算被整也心甘情愿。   高仕德弯起嘴角,对着二楼的看台区微笑,始作俑者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和旁边的刘秉伟说话。   然而才刚挂上笑容的脸庞,却在看见刘秉伟把手搭在周书逸肩膀上的那一刻,消失……   ***   “啧,那家伙的运气也太好了。”   财金系的教室内,周书逸坐在最后一排,把腿翘在书桌上,习惯性地摸著挂在胸前的项链坠子,喃喃自语。   原本打算用手机拍下高仕德出糗的样子,没想到几次下来的整人计画,整到的都是高仕德身边的人。   方政文捏著粉笔看向刘秉伟:“喂!还有什么招数没用过?”   黑板上不但用斗大的字体写着“一百万种恶整高仕德的方法”,还详细列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整人方法,什么蟑螂水饺、威而钢炒饭、鞋子泡咖啡、水壶泡粉笔灰、蜜蜡除毛、小人扎针、芥末泡芙、肉酱圣代、辣椒粉撒泳裤,以及不久前刚刚失败的可乐炸弹。   “要不要……”刘秉伟放下粉笔走向整人计画的主谋,压低声音神神祕祕地提了个主意:“找流氓围殴他?”   话刚说完,就被周书逸吐槽:“你有事吗?亏你还是唸法律系的,居然出这种烂招。”   方政文也跟着扔下粉笔走到教室后方,温和劝道:“不然算了吧,反正已经大四下了,再忍一忍就毕业了。”   被劝说的人很不以为然,抬高下巴反驳:“就是因为快毕业了才要好好整他,给他的大学生活留下深刻的毕业纪念。”   方政文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你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自己摔进树洞,还是高仕德经过附近救了你。国三的时候是、高三的时候也是,每次说要留下纪念,最后遭殃的都是你自己。”   这句话就像踩到了猫尾巴,让本就心高气傲的小猫当场炸毛。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会永远输给他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都成年了,有话可以好好……”   方政文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周书逸气得抓起背包站了起来,对着教室内的另外两人撂下狠话。   “我就是要整死他,谁都别想拦我。”   “周书逸!”   方政文喊著好友的名字,想拦下总是冲动行事的人,站在一旁的刘秉伟耸耸肩膀打算和周书逸一起离开,怎知才刚起身,就被生气的人吼了回去。   “别跟着我。”   “喔。”   刘秉伟只好摸摸鼻子坐回桌面,看着从教室冲出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   “都二十一岁了,还那么任性。”   方政文看着写满整人计画的黑板,忍不住叹气。   “都二十一岁了,还是那么可爱。”   另一人却如迷弟般看着某人离去的门口,露出宠溺的笑容。   ***   隔天   校园一隅的教室内,摆放著黑色的平台式钢琴。   校友捐赠的史坦威钢琴虽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校方每年都会请专业调音师和维修师前来保养和调音,所以虽然摆在这里许多年,音色依然饱满灵敏,即使连奏三个高音也能有很好的共鸣。   周书逸用鞋尖踩踏钢琴底部的踏瓣,配合著由八十八个琴键演奏出的音符,将旋律控制得更加延续或者更加柔和。上掀的琴盖下方,琴槌依序敲击琴弦,流泻悦耳的旋律,弹奏钢琴的人也闭起眼睛,摇晃身体哼著曲子。   与之前的冲动易怒截然不同,坐在钢琴前的男孩像个儒雅的文艺青年,陶醉在流畅的琴音之中。   教室外,高仕德隔着窗户站在琴房外的草地,聆听室内的琴声,注视著弹奏钢琴的人。   宁静、优美、舒缓……   直到琴槌敲下最后一个音符,直到站在窗外的人不由自主鼓掌,发出赞叹。   “BRAVO!”   “……”   沉浸在音乐中的人惊讶得转过头,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外面的死对头。   “为什么不继续?你弹得很好听。”   “你想听我就得弹吗?你谁啊你?”   从未弹奏给任何人听过的自创曲,却被他最讨厌的人给听见,周书逸羞恼地回呛翻过窗框跳进教室内的那个人。   高仕德慢慢地走向对方,侧着头看着周书逸的脸庞,开口:“之前搞出那些恶作剧的人,是你吧!”   “什么恶作剧?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身高一八二的人,弯下腰把自己贴近周书逸,在他的左颈处嗅了嗅,然后说:“爽身粉的味道。”   心虚的人当场变脸,把太过靠近的人用力推开,昂起脖子反驳:“听你唬烂,我早把爽身粉给丢到───”   周书逸刚说完,就看见对方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惊觉自己不小心说溜了嘴,于是懊恼地闭上嘴巴。   “你丢了什么?”   明知故问的口气让不知如何辩解的人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忿忿瞪了眼高仕德后,踩着火大的脚步离开摆放钢琴的教室。   “周书逸……”   直到另一个人的背影完全走出自己的视线,留在教室里的高仕德才敢放任真实的感情,轻轻喊著珍藏在心中的───他的名字。   ***   “可恶,果然是甩不掉的黏皮糖,无论到哪都可以撞到那个家伙。”   周书逸臭著脸走在校园内,打算去游泳池游个几圈抒发不爽的情绪,忽然看见前方有两个熟悉的背影,于是跟上前去,想从后面偷袭吓吓他们,却意外听见两人的对话。   “方政文你是不是讨厌我?”   校舍大楼的走廊上,一人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始终走在她后面的人,问。   “怎么可能?”   方政文跟着停下脚步,满头雾水地看着对方,蒋聿欣看着比自己小了两岁的男孩,性格直爽的她不想再这样暧昧不明,是朋友还是情侣,她今天非要问个清楚不可,于是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对着方政文说。   “我喜欢你,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就在一起吧!”“……!!”   听着突如其来的告白,看着他一直偷偷喜欢的女孩,有些犹豫。   周书逸站在两人后面,听着意料之外的对话,伸手握住垂在胸口的坠饰,咬著嘴唇鼻腔酸涩。   原来,他暗恋的人喜欢著另一个人。   受到打击的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于是悄悄向后退去,却不小心把握在掌心的手机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书逸?你怎么在这里?”   蒋聿欣和方政文双双回头,看着站在他们背后的童年玩伴。   面对女孩的询问,周书逸面露尴尬走了过去,勾著方政文的肩膀故作大方地说:“你快答应聿欣,如果你不要她的话,我看也没人敢要这个男人婆。这样一来不但青梅竹马亲上加亲,还可以肥水不落外人田,记得结婚时给我发喜帖,未来生的孩子得让我做他的干爹,就这么说定了。”   “书逸……”   方政文看着好友,之前就隐约感觉周书逸也喜欢聿欣,此刻尴尬的表情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刚才的犹豫也是因为担心周书逸的心情,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蒋聿欣的告白。   “别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得看你的女朋友。好啦,我这个电灯泡就此告退,不打扰你们的两人世界。”   周书逸用两只手掐著方政文的脸颊,强迫他把视线移到蒋聿欣的身上,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快步逃离让他难堪的地方。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着从彩色变成默片般黑白的世界,穿过熟悉的教室和走廊,无视四周投射在身上的眼神,甩下背包疯狂奔跑。   “干什么啊?在楼梯上跑步很危险耶!”   从二楼走向三楼,却差些被撞倒的石哲宇,对着从身边往楼下冲去的那人大吼。走在后面的另一个人,却在错身而过时看见周书逸脸上的泪水,于是想都没想,便要转身追去。   “仕德?”   石哲宇抓住高仕德的手臂,讶异他的反应,却被对方扣住手腕,拉开阻止的动作。   “我突然有事,你先去教室。”   “高───”   被拉开的手无力地落回身侧,从大二那年就悄悄停在对方身上的视线,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露出受伤的神情。   ***   游泳池   “为什么是政文?为什么不选我?我不好吗?政文笨蛋、聿欣笨蛋,两个都是笨蛋!害我喜欢妳喜欢了那么久……”   周书逸坐在泳池边的台阶,扯下始终系在颈间的幸运项链───蒋聿欣送给他的项链───握在手中对着空荡荡的泳池大吼。   原本满心期待能和暗恋多年的女孩成为人人羨慕的校园情侣,却撞见她对方政文告白的场面。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初恋,让他难过地跑离现场,冲进空无一人的游泳馆内。   “笨蛋!统统都是笨蛋!”   周书逸站了起来,泪水不停滑过他的脸颊,走到泳池旁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哗啦!   水花溅起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馆内,充满溼气的空间有着氯气的味道。   在这里,他可以尽情哭泣,因为无论他流了多少眼泪,都会融入泳池的池水;无论痛哭的样子多么难看,只有一个人的泳池,不会被别人看见他的悲惨。   松开握著项链的手指,看着项链缓缓沉向池底……   那是他很珍惜的项链,只在比赛时才会摘下收进置物柜。   可是现在送他项链的女孩,有了比自己更有资格珍惜她的对象,那么他是否也该放下这份情感?就像放下曾经紧握在手中的项链一样?   突然,一道强大的水流朝他扑来。   周书逸诧异地回过头,没想到竟看见快速往自己游来的高仕德,而且还一脸怒气地拽着他的手臂,强势地要把他拽离池底。   第一个反应自然是不爽,于是无论高仕德怎么拉扯,他就偏偏要踢腿往另一边游去,来来回回几次之后两个人的火气都上来了,于是高仕德勾起手肘扣住周书逸的后腰把人拉向自己。   其实从离开琴房后他就一直跟着这个人,看着他对自己的厌恶、看着他旁观蒋聿欣对方政文的告白、也看着他难过痛哭的泪水……   于是猛一使劲,把周书逸拽向自己,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   “……”   水面下,一个吓得瞪直双眼,一个则冷静地踢腿蹬向池底,藉著反作用力和水的浮力,把沉在池底的人带到水面。   ***   “周书逸你有病吗?”   “你才有病,干么亲我?”   刚爬到泳池边还张著嘴巴不停喘气的两人,一开口就是不客气的互呛。   “谁叫你死不上来?”   “我上不上来关你屁事!”   周书逸用手臂不断抹著被对方吻过的嘴唇,厌恶的表情和动作让高仕德皱起眉头。   “你就这么喜欢蒋聿欣?喜欢到看见她和方政文告白就难过到连命都不要?”   高仕德说话的语气,有着周书逸从未听过的冷漠,然而同样的话听在对方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等等,你怎么知道聿欣跟政文……”   告白的画面忽然闪过脑海,瞬间明白从琴房开始,这家伙就一直跟在自己的附近,还看到他最丢脸的模样,顿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妈的!你监视我!”   “我───”   高仕德才说了一个字,就停止替自己辩解。   然而这样的反应却再次被另一个人错误解读,以为对方的尾随是想抓住他的把柄,好“报复”自己之前的恶作剧,于是指著游泳馆的出口,对着高仕德咆哮。   “对,我承认之前的恶作剧是我干的,你就是因为这个想抓我把柄看我笑话是不是?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吧?满意了就给我滚!”   “如果难过,就别勉强……”   “滚!别逼我揍你!”   指向出口的右手握紧拳头,愤怒威胁。   “……”   高仕德担心地看了眼个性倔强的人,不再开口,转过身默默离开。   飘散氯气气味的游泳池畔,周书逸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颓丧地看著碧蓝色的水面发呆,难过地自言自语。   “什么幸运项链,一点……都不幸运……”   然而周书逸并不知道,在他平稳情绪走出游泳馆后,原本已经离开的人却从另一边的入口来到泳池旁边,跳入泳池拾起被遗落在池底的项炼,然后浑身溼透地走进游泳社的更衣室内,停在周书逸专用的铁柜前,把项链挂上铁柜的把手。 第3章 只要能在身边,就很好   换了干净衣服的人茫然地走在校园,看见在入口处摆放气球装饰的大礼堂,礼堂外的看板写着话剧社此次的公演剧目───尸恋。   改编自日本推理小说大师夏也园子的《尸恋》,讲述著某天在一所高中内相继发现肉体惨遭切除的尸首,然而从每一位被害人的家中,却又发现其他被害人的部分尸块,随着调查浮出台面的,是十八年前的一桩灭门悬案。同学之间的猜忌与残忍杀害,并且为了满足自己的性癖,而带走了死者的部分尸体……   “还真是……”   苦笑看着用红色颜料写在看板上的斗大字体,心想果然是莫非定律,越不希望出错的一定会出错,越不希望遇见的就绝对会遇见。   就像才刚“失恋”的他,竟能在闲晃的路上,撞见正在排演“尸恋”的话剧社。   白色气球做成的云朵,吸引着他的脚步,让他一步步走进礼堂,走上话剧社社员们忙碌布置的舞台,不由得坐在舞台中央看着正在排戏的同学,自嘲。   “我根本连失恋都谈不上……”   没机会说出口的感情,连被称为恋爱的资格也没有,又谈何失去。为什么,喜欢政文?   为什么,喜欢的人不是我?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   还是我不值得被喜欢的人,喜欢?   自我厌恶的问号不断在脑中浮现,然而理智给出的解答只有一个───蒋聿欣,就是喜欢方政文。   为什么,喜欢政文?   ───就是喜欢。   为什么,喜欢的人不是我?   ───因为你不是他。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   ───就算你做得再好,让蒋聿欣心动的依然只是方政文。还是我不值得被喜欢的人,喜欢?   ───放下吧!放下不属于你的感情,走向在未来等着你的那个人,那个真正喜欢你,也只喜欢你的人。   “同学不好意思我们要排练了,你坐到我们要排练的椅子。”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孩子走到周书逸的面前,弯下腰客气地说。   “抱歉,我马上离开。”   回过神的人立刻站了起来,把属于别人的舞台让给它真正的拥有者,脸上的表情也不再灰暗。却没发现舞台的角落,站着始终跟着他的……   一个人。   ***   数日后   财金系大楼的附近,方政文大老远就看见坐在荷花池旁边的周书逸。   “书逸……”   看着周书逸的背影,情绪复杂地轻唤他的名字。   自从蒋聿欣的告白被这个人撞见后,他便开始刻意躲避会和自己遇见的场合,比如共同选修的课堂、学生餐厅,就连同学在群组内揪聚餐揪唱KTV,都只有已读不回的显示。   从小到大他们既是同学又是邻居,相较活泼爱闹的蒋聿欣和周书逸,自己在小团体中很自然地成为另外两人的照顾者,负责收拾他们闯祸后的烂摊子。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蒋聿欣,然而就读大一的小姊姊已经有了男朋友,只好收起这份感情继续扮演温柔体贴的“暖男弟弟”。   也在那个时候,发现逞强好胜却又害怕孤独的男孩,和他一样,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却也一样,只能被当作“弟弟”。   所以他很清楚当你喜欢一个人,可是对方却喜欢著别人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所以有些话,他也必须和对方说个明白。“周书逸,我有事情想和你谈,你……”   不给对方逃走的机会,方政文绕过荷花池站在周书逸的前面,对着那张看向声音来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脸孔说。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背着白色背包的女孩就朝他们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厚重的参考资料,喘着气解释。   “不好意思,指导教授不肯放人,要我立刻修改文献所以迟到了,抱歉抱歉。”   蒋聿欣原本只看见方政文一个人,直到走得近了才注意到被他挡住的周书逸,于是很自然地挽住方政文的手臂,微笑提议。   “书逸也在啊?那正好,我们三个一起吃饭,我请客。”“……”   无意识的动作,却让曾经看不明白的人,再次明白。“弟弟”和“喜欢的人”之间,果然是截然不同的差距。   比如蒋聿欣会和他勾肩搭背,却不会亲暱地勾着他的手臂,因为在她眼中,自己只是从小玩在一起的弟弟,而不是喜欢的人,于是扯出笑容,尴尬地说。   “你们小俩口吃就好,干么拉我当电灯泡?”   “什么小俩口?政文还没答应我的告白呢!”   “你没答应?”   周书逸看着一块儿长大的哥儿们,表情诧异。   “我……”方政文愣愣看着对方的反问,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原本打算得到周书逸的谅解后才去回应蒋聿欣的告白,却被突然出现的女孩打乱了事情的顺序。   “没差,反正我等了那么久才鼓起勇气坦白心意,不在乎多等一段时间,不过───”蒋聿欣漾著幸福的笑容,看着站在身边的男孩假装威胁:“你要是不答应的话,就给我小心点。“   “……”   周书逸看着互动甜蜜的两人,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蒋聿欣用另一只手抓住周书逸的手臂,一左一右拽著弟弟和喜欢的人,说:“书逸你不是喜欢吃辣吗?走!我们去吃麻辣锅,再配上酸酸甜甜的酸梅汤,光用想的就觉得肚子好饿。”   “可是……”   低头看着握在手臂上的指尖,犹豫该用什么借口逃避。“总算找到你了。”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眼前的尴尬,朝着他们走来。   “说好一起吃饭的,忘了吗?快点!我下午还有课,得赶回来上课。”高仕德伸手抓住周书逸的手臂,对另外两个人说:“抱歉,这个人我借走了。”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蒋聿欣看着被高仕德拽走的人,困惑问著站在旁边的方政文,后者摇了摇头,拿走女孩抱在手上的参考资料,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   林荫大道两侧种了一到春季就会盛开的杜鹃花,杜鹃花的花语,是“永远属于你”。   “放手!高仕德你放手!”   周书逸走上柏油铺成的林荫大道,用力甩开被另一个人牢牢抓住的手臂,高仕德停下脚步,口气极差。   “不抓着你,你会跟我走吗?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还是你觉得让他们知道你暗恋蒋聿欣也无所谓?”   穿着黑色T恤的人揉着被抓疼的手臂,嘴硬反驳:“被知道又不会怎样───”   高仕德拿出手机点开之前录下的影片,把萤幕转向对方:“就算这支影片传给蒋聿欣和方政文也不会怎样?”   影片的内容,是他在听见蒋聿欣对方政文的告白后,坐在泳池旁哭泣的画面……   “王、八、蛋!”   想把录下自己悲惨模样的手机抢走,却被对方早一步缩回手,把手机紧紧握在掌心,周书逸捏紧拳头瞪着高仕德,愤怒咆哮。   “你到底想做什么?跟踪我不够,现在还威胁我?”   最后一句话让高仕德皱起眉头,却在被对方察觉到真正的想法前换上毫不在意的表情,然后说。   “没错,就是威胁。正好最近缺个书僮,只要你能随传随到,这支影片和你暗恋蒋聿欣的事情,我会一直帮你保密下去。”   “想都别想!”   “可惜,谈判破裂。”   周书逸当场拒绝,高仕德举著储存影片的手机在对方的面前晃了晃,就在拇指即将按下传送键的前一秒钟,被慌乱的声音阻止。   “等等!”被威胁的人咬著牙根,忍住揍人的冲动,问:“多久?”   “什么多久?”   “你的跟班,得当多久?”   靠,别告诉他是一辈子。   “到毕业那天为止。”   “你───”   瞪着他最讨厌的家伙,把差点冲出口的脏话自主消音。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谁叫他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只能先克制情绪,替自己争取谈判空间。   “没有例外吗?”   “什么意思?”   “监狱里的犯人都有获准假释的机会,如果我这个书僮表现良好,可否缩短伺候高大爷的时间?”   高仕德瞇起眼睛,饶富趣味地看着从小到大的竞争对手,假装思考了几秒钟后,点头回应:“只要你能赢过我,就准许假释。”   反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影片传给任何人,用恶劣的态度威胁,只是不想看见这个人继续难过,所以假释什么的他根本就不在意。   “赢过你?什么事都可以?”   诧异地看着对方,没想到高仕德这么容易就答应自己的条件。   “没错,什么事都可以。”   “好!一言为定!”   周书逸兴奋地搓着手,脑子里瞬间冒出几十种必赢的点子。为了不让影片外流还有替自己挣回多年来被抢走的面子,他绝对要赢高仕德一回。   “我把课表和我家的地址传给你,明天八点楼下见,只要迟到一秒钟,就───”   举到面前的手机嚣张地左摇右晃,处于劣势的人只能憋著满肚子闷气认命回应。   “知道啦!保证八点整准时抵达。”   周书逸不爽地把背包用力甩到身后,扔下这句话后迳自离去。   “我等你……”   看着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高仕德站在原地默默勾起嘴角,眼神既温柔又复杂。   ***   高仕德站在家门口,看着手表上显示的时间,眼看差一分钟就要八点整,正打算用手机联络应该在八点整出现的人,就看见黑色轿车往他站着的地方驶来。   车子停靠在高仕德的面前,降下后座右侧的车窗,露出周书逸的脸。   “坐前面啊。”   “我习惯搭捷运。”   “我习惯司机接送。”   高仕德晃了晃储存某段影片的手机威胁自己的“书僮”,周书逸无奈地下了车子,看着司机把车子开走。   “满意了吧?都是你害的,第一节 课来不及了。”   “是吗?你不是下午两点才有课?”高仕德转头看着站在左边的人,微笑:“我有你的课表。”   “靠!为了整我还特地弄到我的课表,心机BOY。”“走吧!我第三堂有课。”   周书逸瞪着背起背包转身离开的某人,不爽地说:“第三堂才有课?那你约早上八点钟干什么?”   “吃早餐。”   “当书僮陪上课就算了,还得陪吃喔!”   “快点,来不及了,跟上。”   “可恶!”   生气归生气,无奈对方手上有自己的把柄,只好屈从地跟上脚步,陪对方吃早餐。   资工系的教室内,教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授课,即将面临毕业考的大四学生们也在座位上认真聆听。   “今天要和同学们谈论关于资讯科技在流通服务业的应用,特别是如何透过资料挖材技术进行精准有效的促销。首先,我们以逻辑判断的准则进行分析,比如顾客的喜好、购买时间点,或是从购入商品的属性判断消费者是已婚还是单身,接着透过大数据对客户的身分判别,归纳出与其消费喜好具有关联性的所有商品……”   突然,一颗脑袋压在高仕德的左手手臂,无视其他人的目光,靠著软硬适中的“枕头”继续补眠。   “快叫醒他,被教授发现就死定了。”   隔着走道坐在右前方的石哲宇,转过头瞪着那张熟睡的脸孔,压低声音警告。   “没事,让他睡。”   被压住手臂的人露出笑容,稍稍将身体挪向左边,好让周书逸能靠着他睡得更舒服些。   “一个金管系的跑来上资讯管理科技课做什么?还坐在你旁边?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自从高仕德在大二那年转进资工系后,他就被对方杰出的表现吸引,从羨慕到佩服、从佩服到偷偷喜欢,本想着等时机成熟后就要和对方告白,却横空冒出个周书逸,天天跟在高仕德身边不说,还靠着他的手臂在课堂上睡觉。   “专心上课。”   面对好友的疑惑,高仕德只是把视线移回教科书,没有回答。   “……”   石哲宇皱起眉头,却也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只好转过头,继续听着教授的讲解。   教室后排,高仕德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黑板上的笔记,却在每一次低头抄写笔记时,忍不住看一眼靠在手臂上的那个人。   ***   中庭   午休时间的中庭,坐了许多来这里用餐的学生。   周书逸端著餐盘跟在高仕德的屁股后面,一边选著自己想吃的东西,一边琢磨该怎么还有在哪方面赢过对方,好让自己的书僮刑期能够提前假释。   高仕德挑了张桌子坐下,而仍在苦恼该用什么项目来PK的周书逸则照着以前的习惯,在隔着走道的另一张桌子坐下。   始终跟在两人后面的石哲宇,一屁股坐在高仕德的对面,不爽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好到都能同进同出一起上下课?”   高仕德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虽然吃著餐盘上的食物,眼角余光却仍注意着想事情想到出神的周书逸。   “书逸!”   开朗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餐厅,刘秉伟端著餐盘走到两张桌子之间,先是瞥了高仕德一眼,然后坐在周书逸的旁边,用手肘拱了拱死党的手臂,小声地说。   “靠,你真聪明。”   “什么?”   才刚回神的人一脸茫然,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潜入敌营刺探军情啊!怎样?有没有发现那家伙的弱点?下次打算怎么整───”   周书逸迅速摀住刘秉伟的嘴,抬头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高仕德后,松开摀在嘴巴上的手,把脸贴向死党,压低声音说:“整你头啦!现在没空!”   把柄被人捏在手上,别说整人了,还得好生伺候高大爷当他的专用书僮。   “周书逸。”   高仕德端著餐盘起身走到另外一张桌子的旁边,斜了刘秉伟一眼,把盘里的肉丸子挟到周书逸的盘子里。   “干么?”   “给你,我不想吃。”   “啧,挑食鬼,只好勉为其难帮你解决。”   周书逸嫌弃了一句,表情却出卖他的想法,露出“赚到了”的笑。   石哲宇见到这一幕,气噗噗地端起餐盘坐到周书逸的对面,拿起叉子对准盘子上的肉丸,看了高仕德一眼,挑衅地说:“我喜欢肉丸,我帮你吃。”   “不可以!”   周书逸立刻用双手围住餐盘,像极了护食的狗狗,孩子气的动作让另外两个人忍不住弯起嘴角,只有石哲宇气得把叉子拍在桌面,对着周书逸大骂。   “吃饱睡、睡饱吃,你是猪吗?想睡觉就滚回家去睡,别影响我们上课。我跟你不一样,可不想期末考的时候成绩吊车尾。”话才说完,立刻被刘秉伟反呛。   “书逸就算上课睡觉,成绩照样吓吓叫。”   “我跟他说话你插什么嘴。”   石哲宇瞪着护航的家伙,生气地说。却听见前一堂课的上课内容,被某人一字不差地背出……   “以逻辑判断的准则来进行分析,依照顾客喜好、购买时间、购买商品属性判断是否已婚及身分判别找到该顾客所喜好的关联商品……怎样?还需要我继续背下去吗?”   “……”   石哲宇看着周书逸的脸,表情错愕,另外两人则是早就领教过他的能力,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高仕德则微笑看着充满傲气的人,心想不愧是周书逸,无论做什么都那么优秀。   “不好意思,有的人就算睡着也能学习,比如───我!”挑衅的语气,成功让对方恼羞成怒。   “那又怎样?你还不是一天到晚输给仕德。”   “你搞清楚好不好?书逸不是输,他只没赢过而已。”刘秉伟依旧护短,却被好友黑著脸用手肘撞在胸口。   “靠!你这样说没有比较厉害好吗?”周书逸收回手肘,大方地说:“我的确没赢过高仕德。”   “你倒是挺坦率的。”   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答,石哲宇有些讶异,却也有点佩服这个碍眼的家伙。   周书逸耸耸肩膀,说:“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突然,两道人影从外面走进学生餐厅。   面向入口处,正好瞧见这一幕的人立刻低下头,把还没吃完的食物迅速吞进肚子,对高仕德说。   “我吃饱了,先去外面等你。”   “喔!”   刘秉伟以为周书逸在跟自己说话,立刻放下筷子准备跟他出去,却被高仕德甩了句。   “不关你的事。”   扔下这句话后,高仕德拿起两个人的餐盘背起背包,起身追上周书逸的脚步,和他一起离开热闹的中庭。   “高───”   石哲宇凝视著已经走远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才懊恼地收回视线,瞪了眼塞了满嘴食物的刘秉伟,迁怒地从对方的盘子里抢走唯一一块的炸猪排。   “啊!”   “怎样?”   看着被抢走的炸猪排,再看看那张写满“我不开心”四个大字的脸庞,刘秉伟摇摇头,把原本放在猪排旁边,醃得酸酸甜甜的白萝卜丁一个个夹进对方的餐盘,然后扬起笑容,说。   “配点醃白萝卜,解腻。”   “……”   明明是无理取闹的迁怒,却被憨傻的微笑包容,放在餐盘上的白萝卜丁,似乎也在心中放上了什么。   “快吃吧,下午还有课。”   “嗯。”   懊恼的情绪被缓缓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从舌尖蔓延的美味,有酥脆的面衣、多汁的肉香,还有被白醋和砂糖醃得酸酸甜甜,掺了些柚子味道的白萝卜丁。   ***   从中庭仓皇离开的人,被追在身后的人用手扣住肩膀扳过身体,压制在墙边。   高仕德看着露出难过神情的周书逸,生气质问:“你还要逃避多久?”   在他看来,既然蒋聿欣都已经决定要和方政文在一起,那么单向暗恋的周书逸就该放下这段感情,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他。   “我知道,可是看到她的时候,我还是……”   揪著挂在胸口处的项链,那条被他视为幸运物的项链,皱眉。   曾经,他们是无话不谈的铁三角,打打闹闹毫无芥蒂,可是现在看见另外两人,却剩下尴尬和不知所措。   “笨蛋!”   高仕德看着痛苦的人,忍不住用日文骂了句,结果被对方反呛。   “你才笨蛋。”周书逸瞪了高仕德一眼,说:“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懂。”   “我懂。”   “你懂个───”   呛人的话被消音了最后一个字,周书逸瞪大眼睛看着把他压在墙边的人,诧异对方过于认真的眼神。   “高仕德,难道你有喜欢的人?是谁?该不会是你那个叫做石哲宇的死党吧?”   “……”   不客气地赏了个大白眼,否定某人毫无根据的揣测,松开对方,转过身打算离开。   “喂!开个玩笑而已,没必要生气吧!”   “我没生气。”   “那你快跟我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周书逸嘻皮笑脸地搭上高仕德的肩膀,像个八卦小报的记者,打探对方的感情世界。   “不想说。”   “怎么这样,你都知道我的祕密了,我也要知道你的。”“对你,我不想说。”   意有所指的语气,趁对方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时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靠!我都当了你那么多天的书僮,就不能给点福利让我知道八卦吗?小气!”   一边抗议一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直到再次把胳膊搭上另一个人的肩膀,走在被绿意环抱的自行车道。   ***   夜市   夜市摊位前,高仕德将手臂环抱在胸前,抬起下巴指著被嵌在保丽龙板子上各种颜色的气球,用眼神询问。   “没错,就是这里。”周书逸点头回答:“我们什么都PK过,只有游戏还没较量,今天就在这里一决胜负。”   为了缩短苦命的书僮生活,无论如何都要赢那家伙一回。   “还以为你找我来……”高仕德松开抱在胸前的手臂看了看四周,   把身体贴了过去,在另一个人的耳边压低声音:“是想跟我约会。”周书逸摀著被热气烫红的耳朵往旁边弹开,羞恼吼著:“约个鬼啦!谁要跟你约会,一句话,比不比?”   “比。”   从来都是第一名的人卷起袖子,对着脸红的人从容地说。几分钟后───   连输三局的人扔下射气球的飞镖走到隔壁的摊位,咬著牙撂下狠话。   “续续!我就不信赢不过你!”   说完,举起摊位上的空气枪瞇着眼睛瞄准不断旋转的轮盘,和轮盘上的气球。   看着那认真较劲的脸庞,忍不住露出宠溺的表情,犹豫着该不该放水。   “啊……”   比赛结束后,高仕德看向自己那块被子弹清空的保丽龙板,再看看另一边还剩下一个粉红色气球的板子,发出吃惊的声音。   糟!他又赢了。   “哼!下一个!”   果然,好胜又爱逞强的人睨了他一眼,扔下空气枪拽着他的手腕,气呼呼地冲去摆了抓娃娃机的店铺。   二十分钟后───   “谢谢。”   两名女高中生接过大哥哥转送给她们的玩偶,开心地离开摆放机台的店面。   “接下来呢?”   高仕德回过头,看着整晚下来都没赢过,正用眼珠子瞪着他的另一个人,问。   “接下来比───”   话才说了一半,握在掌心的手机就传来剧烈的震动。周书逸低头看了眼萤幕,是他之前设定的闹钟提示,于是把手机放回长裤口袋,走到店外。   “周书逸?”   仍站在机台前的人,纳闷喊著对方的名字。   “你明天不是有早八的课?还比什么比,回家了啦!”周书逸回头扔下这句话后,便转过身迳自离去,边走边碎唸:“可恶,还真的变书僮了。”   看着把自己的课表倒背如流的周书逸,高仕德先是愣了愣,随即在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   原来,这就是被放在心上的感觉;原来,这就是被在乎的感觉。虽然有些话无法说出口,虽然有些事必须隐藏在心中,不过这样的关系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   于是,挂著藏不住的微笑跟上对方的脚步,离开越晚越热闹的夜市。   ***   图书馆   “呼哈。”   周书逸打了个哈欠,专注在课本上的视线忽然瞥见趴在桌上睡觉的高仕德。   握住手上的原子笔作势要戳向对方,想了想,觉得这样还不足以发泄这段日子被人使唤的憋闷,于是放下笔杆打算去掐他的脖子。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悄悄起身,打算趁那家伙睡觉的时候摸出他的手机,删掉用来威胁自己的影片。   “哼哼,看你还拿什么威胁我。”   小声地自言自语,蹑手蹑脚走到高仕德后面,偷偷翻找挂在椅背上的包包,却一无所获。正琢磨著这个人会把手机藏在哪里,眼角余光就瞥见被插在长裤口袋的目标物。   于是小心翼翼地捏著露在口袋外的手机壳,想趁对方毫无防备时来个偷手机删影片。没想到刚才还趴在桌上睡觉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伸手一握,握住自己正在做坏事的右手,作贼心虚的人吓得抬起头,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朝高仕德的大腿扑了过去。   没想到太过暧昧的一幕,却被恰巧来到图书馆找资料的蒋聿欣和方政文撞见。   “哇喔!”蒋聿欣看着趴在高仕德大腿上的周书逸,张大了嘴巴。啪!   抱在胸前的厚重书籍当场掉到地上,在安静的图书馆内发出突兀的声音。   “聿、聿欣?”   周书逸回过头,也看见站在书架前的两人。   四个人隔着走道彼此互看,一个惊讶、一个错愕、一个表情复杂,只有坐在椅子上的高仕德,从女孩的眼中看懂她的误会。 第4章 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图书馆外   “所以你没有跟高仕德在一起?”   中庭内,女孩蹲在周书逸面前,仰著脸再次询问。   “我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妳不要乱猜。”   不敢落在女孩身上的视线停驻在鞋尖前的地面,语气无奈地回应。   蒋聿欣对着不曾谈过恋爱的男孩,握起拳头做出加油的手势:“你可别因为不敢跟我说实话才否认喔,都什么年代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勇敢去追。无论你喜欢的人是谁,我和政文都会支持你。”   “聿欣。”   和大剌剌的人不同,方政文看着那越垂越低的脸庞和越来越红的眼眶,拉了拉女孩的袖子想让她转移话题。   “……”   周书逸咬著嘴唇,仿佛随时会在下一秒泄漏隐藏的感情,落下眼泪,冲动地对已经喜欢上别人的女孩,说……   我喜欢妳!   蒋聿欣!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妳!   隔着一段距离,高仕德站在白色柱子前,看着那个人即将失控的情绪,无法继续当个冷静的旁观者。于是走进正在对话的三人之间,将左手摀上周书逸的眼睛,遮住他快要溃堤的泪水。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扔下这句话后,拽著周书逸的手臂,拿起他放在身旁的背包,无视另外两人惊讶的眼神,离开图书馆外的中庭。   ***   社团办公室内,放在电磁炉上的锅子沸腾著飘着辣椒和花椒香气的麻辣锅底,煮熟的食材在冒着气泡的汤面滚动。   周书逸看着把肉片放入锅中的另一个人,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高仕德拿起汤匙勺了块Q嫩的鸭血放进对方的免洗碗中,说:“从小学认识到现在,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绕口令般的回答让听的人颇为意外,还以为这个人和他一样,只把对方当成竞争对手,却从不关心比赛以外的事情。   “刚才……谢谢……”周书逸放下装着可乐的杯子,把身体靠向椅背,扯著嘴角苦笑:“如果你没有抓着我离开,我恐怕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傻大姊一个,神经比海底电缆还粗又常常状况外,还很霸道,只有政文受得了她,那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绝配……”   高仕德没有接话,只是静静聆听对方说着他暗恋多年的女孩,静静地,把煮好的食物放进他的碗里。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后,说话的人似乎也觉得气氛太过尴尬,吸了口气挺直背部后,拿起筷子看着红通通的火锅,开口。   “虾子好了吗?”   “好了。”高仕德挟起虾子剥去虾壳,然后放到对方的盘子,看着他的脸,试探地问:“你对蒋聿欣……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好像是。”   喜欢吃虾却讨厌弄脏手指的人,不客气地用筷子挟起纸盘上的虾肉放入口中咀嚼。   高仕德看了眼周书逸的表情,退开椅子,起身走到社办内的洗手台,洗去沾在指尖的油腻和海鲜的腥味,抽了几张卫生纸擦拭双手,说:“其实让你难过的不是失恋,而是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还没开始比赛就只能放弃。”   吃著虾子的人皱了皱鼻子,回答:“或许吧!反正都过去了,我只要知道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够了。”   明明是鲜甜的虾肉,却让辨别味道的味蕾尝到苦涩,于是主动开启新的话题,问著坐回桌子旁边,陪自己吃麻辣锅的人。   “你呢?如果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你会怎么做?”   假装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将身体倾向对方,露出坏坏的笑容给出答案。   “我会从中破坏,趁虚而入。”   “真的假的?”   周书逸听见答案后,吓得瞪大眼睛。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腹黑,腹黑到不但会破坏别人的恋情,还会趁虚而入。   “开玩笑的。”   高仕德看着对方的反应,似真似假地说,然后拉回往旁边倾斜的身体,继续从锅里捞出已经煮熟的虾子剥去虾壳,整整齐齐排在周书逸的盘子上。其实,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自己赤裸裸地剥开摊给周书逸看,可是怎么敢呢?他扛不起万一的后果,好不容易这次他终于靠近了他一点点……   饱餐一顿的两个人,将电磁炉和餐具收拾完毕后,离开社团办公室准备去上下午的课。   没走几步,周书逸便弯著身体用手按压肚子,脸色惨白地停下脚步,虚弱地说:“你下午的课,我这个书僮能不能请假一次?”   另一个人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心抓起周书逸的手腕,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教室在后面,喔嘶……等等,你走慢点,走慢点……”   痛苦的声音,随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回荡在社办外的走廊。   ***   保健中心   “现在的大学生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男人把双手插在白色医师袍的口袋,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坐在病床上的人,然后转过头对高仕德讽刺。   “想让他死,就天天煮麻辣锅给他吃啊!”   “……”   被骂的人自责地垂下头,因为吃了太辣的食物而闹胃痛的人,忍不住开口。   “吃的人是我,你骂他做什么。”   护短的语气掺著连本人都没察觉的温柔,温柔地让高仕德诧异抬头,看着周书逸的侧脸。   男人把病历资料夹甩在周书逸的胸口,把手抱在胸前继续骂道:   “在美国对酒驾肇事采取零容忍政策,甚至设有‘连坐制度’,酒驾者如果肇事致人死伤,连酒吧老板都会因为没有阻止客人酒后开车而面临起诉,他明明知道你胃不好要避免刺激性食物,却还是煮麻辣锅给你吃,不该骂吗?”   “对病人撂狠话,你真的是校医吗?”   狐疑的眼神往下移到对方挂在胸前的识别证,和印在上面的三个字───裴守一。   “这包药只能暂时止痛,记得去看医生。”   从口袋拿出胃药和处方笺递给周书逸,却被高仕德早一步拿走,看著两个人的互动,裴守一弯下腰勾起嘴角,把脸贴向闹胃疼的人,冷冷地说。   “这礼拜的饮食记得清淡少油,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不会阻止。”   说完后直起身体,斜眼看着坐在病床旁的人,问:“你确定是这个蠢蛋?”   高仕德瞪了对方一眼,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用纸杯装了杯温水后回 到病床旁边,撕开药包把胃药倒在手心,和温水一起递到病人面前。   “把药吃了,躺着休息一下。”   “嗯。”   周书逸接过纸杯,混著温水吞下能缓解疼痛的药片,用手压着肚子慢慢躺下。   “睡吧!”   高仕德拉起保健中心的薄被盖在周书逸的胸口,直到床上的人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用眼神示意穿着白袍的校医和自己一起出去。   较晚离开的裴守一拉上保护隐私的帘子,让身体不舒服的学生有个能安心熟睡的空间,然后走到办公桌后,坐在椅子上看着和自己有相似轮廓的男孩。   “你在害怕什么?既然喜欢就直接跟他说。”   “他不会喜欢我。”   “不懂。”   男人脸上的困惑,仿佛“喜欢与不喜欢”这种问题,比医学系时要背诵的两百零六块骨头的拉丁原文还难理解。   高仕德扬起苦笑,说:“情感障碍的你,不可能懂。”“……”   眉心,紧紧皱起。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露出同样的表情。   然而难得波动的情绪仅仅泛起几许涟漪,很快便随着毒舌的反击,平淡成毫无水纹的湖面。   “既然他不喜欢你,就放弃吧!继续纠缠下去根本自虐。”既然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何还要犹豫?   为什么还要用朋友的身分,痛苦地待在对方身旁?   高仕德叹了口气,回答:“因为除了喜欢,他还是我的天使,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小五的时候遇见了他,那时候爸妈离婚,我很难过,可是看着比我更难过的妈妈,我只能假装坚强……”‘喂!你怎么了?受伤囉?你还好吗?’   躲在放学后的校园,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哭泣的他,因为陌生的声音抬起了头,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孩歪著脑袋站在面前,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为什么哭啊?’   ‘我爸他不要我跟我妈了。’   ‘可是你还有妈妈,不像我的妈妈……已经去当天使了……’男孩拍着他的肩膀,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著安慰的话。   ‘不然这样好了,我把我的爸爸分给你,反正我跟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事。’   ‘哪有人把自己的爸爸随便给别人的。’   ‘也对,不然我把我自己给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来找我,我给你靠!’   那天,他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   三乔国小五年一班,周书逸。   于是拜托母亲让自己转学,转到有天使的那所国小,然而再次见到男孩时,对方却不记得那天的相遇、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递给他擦拭眼泪的手帕,也不记得曾经给出的承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来找我,我给你靠。   在男孩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转学生;而他,则是基于责任不得不带转学生认识校园,不得不告知课程进度以及需要缴交哪些作业的“班长”。   上课,他们的座位隔着三个走道;下课,男孩和簇拥他的小伙伴们开心地去操场上打球;放学后,周书逸不是被司机接去上钢琴课,就是和隔壁班的方政文一起去找某个就读国中部的大姊姊。   “高仕德”不曾在男孩的世界里存在,直到期末考时因为数学考卷 的一分之差,成为榜单上的第一名,站在红色榜单下的男孩才第一次转头看向自己。   ‘你就是高仕德?’   ‘对。’   ‘可恶!我记住你了!’   男孩扔下这句话后,抹着眼泪哭着跑走。   于是,他发现了能被对方注意的方法,就是在比赛中取得第一名的成绩。   只有这样,那双漂亮的眼睛才会看见自己,才会偶尔和他说上几句话,即使那些话不是“可恶!为什么我又输给你?”,就是“高仕德,我讨厌你!最最最讨厌你!”……   所以自己无论功课还是各种比赛都十分优秀,还要感谢周书逸,否则按照自己的个性,才不在乎是不是第一名。   “你行啊自虐狂。”   裴守一板著脸,握著缺一角的咖啡色马克杯,面无表情地做出嘲讽的结论。   “我只是想在毕业前,以朋友的身分待在他的身边。”   男人忽然想起什么,点点头接着说道:“也是,反正你毕业后就要跟阿姨去美国,还是别造孽比较好。”   “要不是他失恋,我连做朋友的机会也没有。”苦涩的笑,染在高仕德的嘴角。   “我看你不是属虎,是属白鹤的。”   “白鹤?”   “报恩啊笨蛋,陪着喜欢的人度过失恋期,不是白鹤报恩是什么?”   高仕德看着对方帅气的脸庞,露出你果然不懂的表情,垂下的视线注意到放在桌上的马克杯,才刚伸出手想拿走杯子,就被男人用手扣住杯口,眼神戒备地看着。   “杯子都缺口了,怎么不换个新的?小心割到嘴。”   裴守一看了眼缺了一角的马克杯,迅速拉开抽屉把杯子放进去后重重关上。   “跟你无关,快去上课。”   然后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把手搭在高仕德的肩膀,半强迫地把人送出保健中心。   隔出私密空间的布帘后,已经醒来的人坐在病床上,透过缝隙看着走出保健中心的两人,想起自己和高仕德的对话……   ‘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懂。’   ‘我懂。’   ‘快跟我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不想说。’   ‘怎么这样,你都知道我的祕密了,我也要知道你的。’‘对你,我不想说。’   “难道他喜欢的人不是石哲宇,而是……”   以为自己猜到答案的人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后叹了口气喃喃地说。   “原来我们都一样,喜欢上不会喜欢自己的人。”   ***   财金系教室   下课钟声响起,结束最后一堂课的学生纷纷步出教室。   周书逸低头收拾东西,吃了恶霸校医给的止痛药又在保健中心睡了一觉后,胃痛的状况好了许多。   “书逸。”   被喊名字的人反射性地抬起头,就看见站在走道前方的方政文。   “政文?”   脸上闪过一抹错愕,这段时间的逃避让原本无话不说的两人变得有些生疏。   “书逸你……最近好像很忙……”   “是很忙,有事吗?”   把厚重的书本放进背包后拉上拉链,只要再把背带甩到肩上,就能离开让他尴尬的地方。然而方政文显然早有准备,直直走到座位旁边,开口便问。   “你是不是喜欢聿欣?”   这句话在他脑中犹豫许久,尤其周书逸撞见蒋聿欣对自己的告白之后,经常相约聚餐的铁三角便总是少了这个人的身影。   周书逸松开握在背带上的手指,转身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严肃地说:“如果我回答‘没错,我喜欢聿欣’,你打算怎么做?是拒绝她的告白?还是把她让给我?”   “不可能!”   斯文温和的人难得提高嗓门,说完这句话后也被自己的反应吓到,缓下语气愧疚地说。   “书逸,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可是要我放弃聿欣……抱歉,我办不到。”   “这不就对了!对于喜欢的人就是要硬起来,谁都不能让。”周书逸握著拳头,在哥儿们的胸口打了一拳,释怀地笑着:“看到你的反应我就放心了,以后,那个男人婆就交给你保护。”   “所以你没有喜欢聿欣?”   困惑地看着对方,难道……他误会了?   “我喜欢的是你们两个,别忘了,我们可是永远的铁三角。”周书逸垂下视线,不让好友看见自己眼底的难过,把背包放在桌上,走到方政文的身旁,勾住他的脖子,说:“聿欣的幸福就交给你了,如果她哭了,就算是兄弟我也一定揍爆你。”   方政文露出笑容,也在对方的胸口上捶了一拳,承诺:“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不过你真的很逊耶!连告白都被女孩子抢先,是不是男人啊你?”周书逸笑着吐槽后,语气一转,看着对方说:“真羨慕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自己,不知道属于我的缘分,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会出现的,我保证。”   “最好是你能保证啦!”收回勾在好友脖子上的手臂,走到书桌旁拿起背包甩在背后,提议:“走!我们去吃麻辣锅!”   “还吃?你才去保健中心躺了一节课,没得到教训啊?不准吃。”   “你真的越来越像聿欣,唠唠叨叨婆婆妈妈。”   方政文笑着把手搭上死党的肩膀,无视他嫌弃的语气,一边走出教室一边说:“只准吃清粥小菜,其余免谈。”   “靠!”   抗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外的走廊,并肩而行的两人就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互相吐槽。   ***   两周后,教学大楼前   入夜后的校园透著诡谲的氛围,熟悉的教室和楼层少了灯光的照明,莫名地让人背脊发凉,难怪许多鬼故事都发生在深夜的校园,因为你永远不晓得在拐角或是无人的厕所,会不会冒出让人惊恐的东西。   举办试胆大会的主持人手持麦克风,对着聚集在空地上的同学解说游戏规则:“谢谢大家参加社团联合举办的送旧夜游活动,参加者请两两一组拿着您的号码牌找工作人员报到,并将手机交给工作人员保管,只要闯关成功就可得到精美礼物,就让我们一起创造毕业前的美好回忆吧!”   “哇!”   学生们纷纷鼓掌尖叫,期待接下来的闯关活动。   “目前已经有十组学长姊成功,下一组是谁?麻烦下一组的同学高举你们的手让我看见。”   “……”   高仕德和周书逸彼此对看了眼,翻着白眼各自举起右手,原本没打算参加的两人,因为被身为主办人之一的刘秉伟给逮住,只好无奈地领了组队的号码牌。   “好的,两位请往我的右手边走,预祝你们集满校园七大不可思议的通关印章,享受阴森恐怖的夜晚。”   主持人故意把试胆关卡的情况说得夸张,还露出诡异的笑容───   “可恶,学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恐怖……”   阴暗的走廊上布置了许多妖魔鬼怪,周书逸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他其实很怕鬼,却不想在高仕德的面前示弱,所以才硬著头皮参加,甚至还得跟对方保持距离,以免被发现自己的恐惧。   突然,某种物体碰触到他的手指,周书逸立刻低下头,却看见被高仕德用食指勾住的小拇指。   “你、你干什么啊你?”   “我怕鬼。”   暗得吓人的走廊上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平淡说著。   “什么啊?你居然怕鬼?亏你长得那么高。”   故意取笑了几句,然后主动握住高仕德的手,假装大气地说。   “算了算了,既然你会怕,那么刚才说要用试胆大会PK输赢的约定就不算数,反正我赢了也胜之不武。放心吧,只要跟我一起走,保证让你集齐全部的通关印章。”   “嗯。”   点点头,看着明明害怕却仍逞强的人,忍不住弯起嘴角。   被牢牢握住的右手,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也传来心跳加速的声音。   “你走前面。”   几秒钟前才刚说完“放心吧”的人,捉著高仕德的手腕,把他推到自己的前方,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垫后你别怕”。   走廊的另一头,同样来参加送旧夜游活动的石哲宇,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停下打算追上去的脚步……   “书逸!”   一团黑影冷不防地从背后偷袭,把他误认成周书逸,拍打他的肩膀。   “靠!”   石哲宇当场飙出脏话,转过身,准备揍死那个吓他的智障,却在看清楚对方是谁后,双双发出疑惑。   “怎么是你?”   刘秉伟错愕看着被自己误认的石哲宇,后者也同样意外对方出现在这里。   “抱歉,我以为你是书逸。”   缩回拍在肩膀上的手,说著道歉的字句,却正好踩中某人的情绪地雷,压抑许久的不满便在瞬间炸开。   石哲宇怒视著站在面前的人,咆哮出他藏在心底的话:“周书逸周书逸,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只在乎周书逸?”   “你怎么了?”   “不用你管。”   伸出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被用力挥开。   忽然,一道白色物体从刘秉伟的背后快速飘过,背对那个东西的人没有察觉,却把看得见的人吓到尖叫。   “啊!”   “小心!”刘秉伟迅速抱住被吓到向后摔倒的人,皱起眉头:“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来参加?”   “不……不用你……”   颤抖的嘴唇无法说出“不用你管”的第四个字,紧紧贴住的胸膛透过剧烈的心跳,传递着他的恐惧。   刘秉伟低头看着石哲宇的发顶,鼻尖闻著从对方身上传来淡淡的洗发精味道,想要保护这个人的念头悄悄地在心底滋生,于是开口提议。   “要不要跟我组队?我们一起闯关。据说这次的奖品非常丰富,没拿到的话可是很可惜喔。”   见对方没有拒绝,刘秉伟笑了笑,继续游说。   “我知道你又想说‘不用你管’,不过只要忍耐一下让我‘管’二十分钟,保证带你闯关成功。”   石哲宇推开,仰著脸骄傲地说:“要我答应可以,不过你得把你那份奖品给我。”   “成交!把手给我,我们一起收集闯关成功的印章。”向上摊开的掌心,等待着另一个人的答复。   “成交。”   石哲宇犹豫了一会儿,主动握住刘秉伟的手,忘了刚才的害怕,和临时组队的队友一起走进漆黑的长廊。 第5章 藏起来的祕密   为了寻找通关线索和集满代表闯关成功的印章,不得不拿着游戏卡走进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中、和厕所并列恐怖指数第一名的保健中心。   周书逸在藉著微弱的光线翻找放置纱布和药品的铁柜,声音颤抖:“我们放弃吧,直接去下一关。”   高仕德站在书柜前,翻找可能藏在书本和书本间的线索,说:“不行,这里没通过的话,不能盖下一关的通关印章。”   啪!   才刚说完,室内仅有的照明突然跳电,接着磅的一声,保健中心的不锈钢门被重重关上。   “啊!”   周书逸放声惨叫,吓得直奔门口使劲抓着门把,试图从里面打开门,却因为用力过猛向后一摔,正好摔进高仕德的怀里。   正好过来察看动静的人,看着被拽下的金属制品以及跌撞在怀里的男孩,眼里散发某种不明意味,勾起嘴角:“干得好,周书逸。”   “……”   肇事者看着被自己拽下来的门把,愣住。   几分钟后───   “喂!有没有人啊?外面有没有人?”   周书逸站在不锈钢门前,拍著门板朝外面大吼,希望引起其他参加者的注意,这样就会有人来拯救被反锁在保健中心的他们。   室内,高仕德则翘着脚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看着徒劳无功的人,桌面还点燃著从柜子里找到的备用蜡烛,橘黄色的烛光让原本充满诡异氛围的地方变得没那么恐怖。   “喊了那么久不累吗?来喝点水。”   扭开矿泉水的瓶盖举向已经吼了十几分钟的周书逸,后者在金属门板上踹了一脚,扭过头走到桌子前,抄走对方握在手上的宝特瓶,灌了几口矿泉水后,气恼地说。   “总比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地好。可恶!装什么铁窗啊?要是发生火灾怎么办?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快想想办法。”   突然被反锁在保健中心的恐惧,在看见另一人熟门熟路地从柜子、抽屉、书柜等地方找出蜡烛和矿泉水后,渐渐放松紧绷的情绪。   “我能有什么办法?游戏开始前我们都把手机交给STAFF了,怎么求救?”高仕德耸耸肩膀,说得轻松:“反正会有校警巡逻,就算没被校警发现,大不了在这里睡一晚,等明天上班后裴守一就会过来开门。”   “……”   周书逸瞪了眼什么都不做的家伙,盖上瓶盖把宝特瓶放在桌面,藉著蜡烛的烛火继续在室内寻找可以离开这里的方法。   “欸!有电脑!学校有WIFI,有网路就可以连上通讯软体,这样就可以叫政文过来找我们。”   突然在校医的办公桌上发现被遗留在保健中心的笔记型电脑,周书逸兴奋地拉开椅子坐在桌子前,掀开笔电上盖按下电源键,就在他以为可以向外求救的时候,萤幕却跳出需要输入密码的提示。   “靠!要密码……”   激动的情绪一下子泄了气,只能沮丧地拍下笔电的上盖,看着同样受困的另一个人。   咕噜咕噜……   从中午后就没吃东西的肚子,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发出抗议的声音。   “饿了?”   “超饿。”周书逸尴尬地看向问话的人,点了点头。“守一应该有放些吃的,你撑一下。”   高仕德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向放置药品的铁柜,果然从下面的柜子找到登山用的炉具和环保餐具,又走到看起来阴森恐怖的人体模型前,打开模型的腹腔拿出藏在里面的泡面,然后坐回桌子旁边,把锅子放上携带式瓦斯炉,把面条、调味包和矿泉水放入锅中,转动控制火力的控制阀,煮著能果腹的泡面。   周书逸拉了张椅子,隔着桌子坐在高仕德的对面,看着对方专注煮面的表情,好奇问著:“连藏泡面的地方都知道,你跟那个无良校医很熟喔?等等,难道你暗恋的对象就是那个校医?”   看着对方露出错愕的眼神,让开启话题的人更加确定这个猜测,却没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在意。   “我没───”   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燃起八卦魂的人打断。   “欸,你都知道我喜欢蒋聿欣了,被我知道你暗恋的人又有什么关系。放心,我会帮你保密,所以快说,你喜欢他多久了?”   “很久了,只不过……”被误解的人有些不耐烦,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说出藏在心底的祕密:“我喜欢的是你。”   “喔,那我就放心了。”周书逸露出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然后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对方:“蛤?你喜欢我?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高仕德落寞地笑了笑,即使是早就明白的答案,然而从这个人口中听见时,心脏跳动的位置仍然痛了。   “所以你是开玩笑的?”   “当然是开玩笑,不然呢?谁叫你把我跟裴守一凑成一对。”“小气,不说就不说,哼。”   确定对方果然是在开玩笑后,被吓了一跳的人才收起错愕的表情,用手肘撑在桌面,托著脸颊盯着不断飘出热气的汤面。   “再忍一下,等水煮开后就可以吃了。”   “嗯。”   几分钟后,泡面的香味弥漫在光线微弱的空间。   刚才还害怕得想要赶快逃离的保健中心,因为食物的香气、因为炉火的温暖,因为身边有人陪伴,让怕黑又怕鬼的人不再恐惧。   “吃吧!”   高仕德握著锅柄,把煮好的面条和热汤倒进碗中,把碗推到周书逸的面前,饥肠辘辘的人立刻用筷子夹起泡面放入口中,品尝终于吃到的食物。   周书逸咀嚼著满嘴的面条,却看见忙碌大半天的人仰著脖子,一口接一口地灌著矿泉水,于是停下筷子,问:“你呢?”   “我不饿,你吃就好。”   “刚才煮的该不会是唯一的一包泡面吧?”   “你饿了,快吃。”   斜了眼摆明在转移话题的人,一手端着装了泡面的碗站了起来,另一手则拉了张椅子,坐到高仕德的身旁,把碗放到他的面前,递出手中的筷子。   “一起吃。”   “一个人吃饱比两个人都吃不饱要好。”   “两个人吃比一个人饿死划算,再说了,是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朋友……”   高仕德看着周书逸的脸,喃喃重复著这两个字。   是啊,既然“情人”的关系注定无法实现,那么成为他的“朋友”,是他仅剩的选项。   “不要就算了。”   自尊心高的人,以为对方的沉默是不想和他做朋友的意思,于是撇撇嘴,缩回握著筷子的手。   “我要。”   握住周书逸的手腕,把他刚才拉过来的那张椅子挪近自己,然后把装着泡面的碗推到两个人的中间。   周书逸开心地弯起嘴角,用筷子指著高仕德的脸,臭屁地说:“先说好,就算是朋友,良性竞争也是必要的,我不会一直输给你。”   “不,你会一直输给我,因为我不会给你赢的机会。”温柔的笑容里,有着不容妥协的坚持。   因为只有保持永远的第一名,你的眼里才有我的存在,这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成绩榜单前,发现能被你注意到的方法。所以我要一直赢下去,一直一直霸占这个最特别的位置。   “哼!猜拳啦!谁赢谁吃。”   周书逸哼了声,握起拳头挑衅地看着对方。   “O K!”   高仕德扬起嘴角,晃了晃右手后,出了拳头。   第一局,石头V S剪刀,高仕德胜。   “啧,再来。”   不爽地把筷子递给对方,看着高仕德吞下一大口泡面后,继续PK。   第二局,剪刀V S石头,周书逸胜。   第三局,剪刀V S布,高仕德胜。   第四局,石头V S剪刀,高仕德胜。   第五局,石头V S石头,平手。   第六局,布V S布,平手。   第七局,剪刀V S剪刀,又是平手……   第八局,石头V S石头,靠喔又平手……   第九局,石头V S石头,烦死了怎么还是平手……   第十局,石头V S布,周书逸胜。   “哈!”   连续五局平手后终于获胜的人开心地笑出声音,抢走放在碗上的筷子,捞起一大口面条放进嘴巴。   周书逸吃著已经没那么烫口的泡面,看着在烛光下显得非常帅气的脸庞,以前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人的脸,难怪情人节时总能从女同学手上收到比自己多好几倍的巧克力。   帅气、温柔、又会照顾人……   能被这么完美的高仕德偷偷暗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   跨越零点零分步入凌晨的保健中心,用来照明的蜡烛已全部燃尽,无论室内还是外面的走廊全都漆黑一片。   “你睡得着?”   怕黑的人看着摆在左右两边的病床,吞了吞口水,试探问著。   “我……”忙着铺床的人停止手上的动作,为了不戳破对方害怕一个人睡觉的想法,改口回答:“我很怕,怕到睡不着。”   “胆子真小,把床推过来我陪你聊天。”   周书逸偷偷松了口气,主动提议,和高仕德齐力将两张床合并,于是两个人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   “你不想告诉我你暗恋的人是谁,总可以聊聊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吧?比如个性、长相,或是兴趣嗜好什么的。”   “你的好奇心也太旺盛了吧!”   “是朋友就快说。”   “他……”   拗不过对方的催促,只好转头看着坐在左边的人,描述着他暗恋的对象……   “很可爱,虽然有人觉得他很狂妄、自大又自恋,不过在我眼里,他就是可爱。”   月光透过铁窗和窗帘,筛落在周书逸的脸庞,虽然这样的亮度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可是这个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反应,已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   “能把缺点看成优点,果然是真爱。”   “也许吧。”高仕德抿起嘴角微笑,移开隐藏太多祕密的眼神,转头看向被黑暗笼罩的保健中心,继续说著:“虽然他很傲娇、很倔强,可是对朋友很好,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保护朋友。”   “讲义气,还算是有个优点。”听见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重视朋友,周书逸点了点头,问:“所以你真的不打算跟对方告白?”   “我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友情。”   犹豫的叹息传进另一个人的耳里,淡淡说著。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懂。”周书逸有些困意地拍了拍高仕德的肩膀,拉开被子躺在床上,劝著和他处在相同立场的人:“我已经放下,你却还陷在里面,如果想诉苦就来找我,我会听你说话而且帮你保密。”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来找我,我给你靠。’   高仕德看着躺在左侧的人,想起他们初次相遇时,天使男孩对他说过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优秀,能被你暗恋,是那个人的幸运。”“真难得,这还是你第一次称赞我。”   周书逸曲着手肘,把手臂枕在后脑,耸了耸肩膀,说:“就事论事罢了。”   办公桌上的电子钟,随着两人的谈话跳动代表时间的数字,即使说了那么多话,聊了那么多以前不曾聊过的事情,然而陌生的环境却仍让周书逸无法入睡。   “高仕德,帮我个忙,唱歌给我听。”   十二点五十二分,翻来覆去却睡不着的人,忍不住提出请求。   “唱歌?”高仕德愣了愣,没想到会被这样要求。   “我习惯在睡前听歌,快点。”   “可是我……”   “拜托。”   这两个字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咒语,让高仕德无法狠心拒绝,正想着哪首歌比较适合拿来哄人睡觉,某段旋律就自动在脑中浮现。   一首,他曾站在琴房外,听周书逸哼过的曲子……   ‘因为你而炙热的夏天,爱躲在你里面。   一直在绕圈圈,说与不说都很暧昧,好想让你知道不必等到明天。   如果你也想,趁这场雨轻轻打散某个习惯,让感觉天旋地转不只是心安。   从未拥有的呼唤,唤醒我的存在……’(注1)   ───   “继续啊,很好听。”   不知从什么时候转身面向右侧的人,用手指挠了挠高仕德的手臂,催促。   “这是你第二次称赞我。”   “快唱,唱得好听我会再称赞你第三次。”   “好。”高仕德弯起嘴角,微笑。   低沉的嗓音驱走对陌生环境的害怕,周书逸侧身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向来讨厌与他触碰的人,却没有收回贴在手臂上的指尖。   一点三十七分,确定对方已完全熟睡后,才悄悄抽回被碰触的手臂,挪动身体起身下床,然后走到放在角落的人体模型的头盖骨,从头盖骨内拿出写着WIFI密码的纸条坐回放置笔电的办公桌后方,开启电源输入密码,等到连上网路后进入通讯软体的聊天室,发送了一则讯息。   ***   教学大楼前   举办送旧夜游活动的空地上,聚集著闯关成功也拿到奖品的参赛者,和虽然没有成功却也玩得开心的学生们。   主持人握著麦克风,宣布以最快速度通关的组别:“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和尖叫,恭喜这次试胆大会的冠军,石哲宇!刘秉伟!恭喜你们!”   教学大楼前瞬间响起如雷的掌声,以及高分贝的尖叫声,恭喜赢得最大奖项的两位同学。   “书逸呢?你们有没有人看见周书逸?”   关主之一的蒋聿欣还套著扮成女鬼的白布,脸上也画著吓人的特效妆,怎么都找不到周书逸的她,抓着站在附近的几个人询问。   “没有。”   “不知道。”   然而无论方政文还是担任STAFF的学弟学妹,都没有人看见周书逸。就连才从主持人手中拿到奖品的石哲宇,也走到蒋聿欣的面前,说。   “不只周书逸,就连高仕德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什么?他们两个都不见了?政文,陪我去设置关卡每个地方再找一次。”   “好。”   方政文牵起蒋聿欣的手,准备回到大楼内找人,就看见主持人握著手机走了过来,摇了摇手阻止他们。   “放心吧!仕德刚才传讯息来,说他和周书逸觉得很无聊所以先回 家了,还要我帮他们保管手机,说是明天上课后再到社办取回。”   “借我看一下。”   石哲宇抢走主持人手上的手机,点开传送到聊天室的讯息,果然和转达的内容一模一样。   “又是周书逸。”   沮丧地把手机还给主持人,刚才兴奋领取的奖品被迁怒地扔在地上,红着眼眶转身离开。   “喂!石哲宇!”   刘秉伟不明白几秒钟前还开心欢呼的人为什么突然闹起脾气,只好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奖品,喊著对方的名字追了上去。   “说好了要让给你的奖品,你不要啦?”   “滚开。”   空地上,蒋聿欣用眼神询问站在旁边的方政文,方政文却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保健中心   高仕德盖上发送完讯息的笔记型电脑,回到并在一起的两张铁床。   其实今晚发生的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讨厌私人领域被人侵入的裴守一,怎么可能出借保健中心让社团举办试胆大会?所以保健中心并非闯关游戏的关卡,看似意外的跳电也是他拉下电源总开关的结果,就连反锁的不锈钢门,也在事前用螺丝起子卸下内外两侧的门把。   一切一切,只为了能在毕业前,制造能和周书逸单独相处的机会。   “抱歉,让你害怕了整个晚上。”   拉开被单侧躺在床上,托起另一个人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看着那人熟睡的脸庞。   “好想就这样看着你……好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个晚上……好想再靠近你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藏在心底的话就像《源氏物语》夕开朝落的夕颜花,只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深夜和凌晨悄悄绽放,然后在朝阳露出第一道曙光前,默默回到原来隐藏的地方。   于是就这样看着偷偷暗恋的人,直到袭来的困意让他沉沉睡去,进入有那个人存在的梦乡……   ***   隔天早上,准时上班的校医站在保健中心的外面,捡起掉在走廊上的门把,用钥匙打开反锁的门板,走进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地方。   明亮的阳光穿过铁窗照射在高仕德的脸上,睡得满足的人才睁开眼睛,就看见抱着手臂站在床尾的男人。   “出手了?”   裴守一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躺在床上的两个人。   “嘘。”   已经醒来的人紧张地将左手食指抵在嘴唇,示意对方如果有什么话就去外面说,然而裴守一却仍抱着手臂不打算移动脚步,无奈之下只好合起手掌,用嘴型说出“拜托”这两个字,才让男人转过身往外面走去。   “嘶……”   等裴守一离开后,高仕德皱着眉头,想抽回借给周书逸当枕头的手臂,然而长时间血液不循环的结果,就是从手肘到指尖全都麻得无法使力,只能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臂,总算把手臂从对方的脖子下方慢慢收回。   眷恋的眼神看着背对自己熟睡的人,宠溺地将周书逸散在脸颊的头发撩到耳后,伏低身体缓缓贴近,用颤抖的唇瓣虔诚吻上染着体温的脸颊,压低声音,用前一晚被称赞两次的低沉嗓音,轻声诉说……   “说喜欢你,并不是开玩笑;说会趁虚而入,也是真的;你说能被我爱上的人很幸运,可惜你永远不知道,那个幸运一直都属于你……周书逸,我喜欢你。”   然后起身下床,拉上隔绝干扰的帘子,走到外面,和站在走廊上等待的男人一起去仓库领取保健中心需要的药品和纱布。   “……”   躺在床上的人,在帘子被拉上后睁开眼睛,探出棉被的手指碰触被亲吻的脸颊,陷入沉思。   ***   教室   “唉哟,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喔!”   方政文刚踏进教室,就看见已经坐在座位上的死党,然而难得早到的人却用手撑著下巴发呆。   “周书逸,你昨天很不赏脸耶!居然说无聊就先回家。”“山,与。氵,タ”   跟着方政文走进教室的社团干部,一屁股坐在周书逸前面的位置,开口抱怨。   “就是说啊,亏我跟聿欣还想着要怎么吓你,结果根本没等到你。”   身为关主的蒋聿欣为了让效果更加逼真,还买了拍戏用的特效血浆,只要胆小鬼一进来,就把血浆喷到他的脸上。   说话的人没注意到死党的出神,却想起来教授昨天上课时提到的考试范围,于是看着和自己一起过来的男同学,问。   “昨天上课的笔记有没有?借抄一下。”   “当然没有啊,我连课本都没带。”   “你还好意思讲。”方政文放弃跟对方借笔记的打算,转头看向坐在右边的人,直接拿起周书逸摊开在桌面的课本,说:“书逸,笔记借我一下。”   周书逸这才回过神,纳闷看着被抢走的课本:“什么笔记?”   “教授昨天说期末考会考的那个。”   “喔。”   看着埋头抄写上课内容的好哥儿们,周书逸抿抿嘴唇犹豫片刻后,鼓起勇气说。   “政文,帮我问一下聿欣,最近系上或其他科系有没有什么联谊活动。”   “怎么,想交女朋友?”   穿着蓝白格子衬衫的人,侧头看着态度反常的死党。“对呀,欢迎介绍。”   “这么突然?”   以前这家伙对蒋聿欣以外的女生,可都是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和联谊活动更是八竿子打不到关系,怎么突然就想认识女孩子了?   周书逸斜了眼方政文,不爽地说:“谁叫你们老是在我面前放闪,我当然要闪回去。”   “白痴喔!就因为这个原因?”   “拜托。”   合起手掌,恳求地看着对方。   “好啦,我帮你问她。”   确定方政文愿意帮忙后,周书逸总算松了口气,把身体靠向椅背,看着陆续走进教室的其他同学,再次用手撑著下巴,发呆。   ***   隔天   中午时分,结束早上课程的学生纷纷走出校园,去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   周书逸穿着黑色T恤,一会儿搓手,一会儿又用手指沿着玻璃杯的杯口画圈,还时不时看向餐厅门口,紧张又期待地等著某个人。   几分钟后,染著棕色头发的女孩穿着长裙走进餐厅,站在前台的服务生正在询问她是否有预约,女孩就已经看到她要找的人,还跟对方挥了挥手,然后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桌子旁边。   “学长,你等很久了吗?”   女孩把长发撩到耳后,隔着桌子坐在周书逸的对面,带着笑容问。   “没有。”周书逸咽了咽口水,紧张却礼貌地说:“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好啊,谢谢学长。”   何佳菁腼腆微笑,为了跟心仪的学长吃饭,不但特地买了套全新的洋装,还画著淡淡的妆容,只为了能在对方心中留下完美的印象。   放在长裤口袋的手机传来收到讯息的震动,周书逸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简讯。   ‘你在哪?不是约好一起吃饭的,忘了吗?’   是高仕德传来的简讯。   “怎么了吗?”   “没事。”朝女孩摇摇头,把手机萤幕朝下盖在桌面,微笑地说:“想好了吗?妳要吃什么?”   “我再看一下。”   “慢慢来,不急。”   没有和铁三角在一起的自在、没有跟刘秉伟的互呛,也和面对高仕德时完全不同,刻意放缓的说话速度、刻意温柔的语气、刻意不催促的应对方式……   一切,都很刻意。   何佳菁开心地拿出手机,把自拍了无数次后终于成功的照片,举到周书逸的面前:“你们会游泳的人都好厉害,所以我也想拍下在海边游泳的照片,学长你看!”   面对偷偷喜欢了许久却没有机会接近的学长,她努力寻找对方会有兴趣的话题让气氛不再尴尬。   如果不是聿欣学姊主动提出,说书逸学长想认识女生,不然自己永远只是游泳队比赛时在观众席加油呐喊的其中一员,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对一地跟自己的男神共进午餐。   “不错。”   只是好不容易开启的话题,却只得到淡淡的两个字。察觉对方的勉强,于是换了话题,问。   “不然我们去看棒球怎么样?我平常没事的时候也看比赛,喜欢去现场加油。”   “可以。”   “还是我们去打保龄球?”   “都好。”   越来越无趣的对话,让周书逸挂在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只好招来服务生,用点餐打断女孩滔滔不绝的提议。   “不好意思,我想点餐。”   “好的,请问您想点什么?”   “我想要一份套餐,前菜是……”   服务生专心抄写客人的订单,何佳菁看起来有点尴尬,但仍挂著满满的笑容,近距离看着她崇拜的男神。   ***   图书馆   学校图书馆内,高仕德坐在自习区,看着手机萤幕上显示已读不回 的讯息,忽然看见正从门口走来的方政文和蒋聿欣,于是退开椅子走了过去。   “你们知道书逸在哪吗?”   “……”   方政文和蒋聿欣彼此对看了一眼,蒋聿欣更是露出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的表情,看着高仕德。   “其实……书逸他……”   蒋聿欣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周书逸主动问她有没有联谊活动,所以就把学妹介绍给他认识。   “我有个学妹喜欢书逸很久了,所以想说藉著这个机会让他们认识。你最近跟书逸走得很近,你们……不是朋友吗?”   “对,是朋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高仕德垂下视线,回答的声音像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接受不可能改变的选项:“谢谢妳告诉我书逸在哪里。”   失落地走回原来的座位,坐在椅子上翻动摊开在桌面的书本,然而目光却始终固定在放在旁边的手机,固定在那则已读不回的讯息。   朋友……   是啊!   他们,只能是朋友。   ***   餐厅   餐厅里,女孩仍在滔滔不绝地说著,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人却越是听着,越是恍神。   “我最喜欢吃虾了,学长你呢?喜欢吗?”   “喜欢。”   周书逸在机械般的回答后,用筷子夹了一只烤虾放在自己的盘子。何佳菁心想一定是自己不够主动,所以学长才没什么反应,所以决定更积极地表达她的体贴,于是夹起最肥美的那只烤虾,剥去虾壳后递到对方面前。   “学长,给你!”   “……”   周书逸抬起头,看着笑容甜美的女孩,想起有一个人也会挑出最大的虾子,剥去虾壳后,放到他的盘子上。   从餐厅返回学校的路上,何佳菁仍是喋喋不休地说话,周书逸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好几次女孩都已经换了别的话题,男孩却还在回答之前提出的问题。   “学长,你是不是不舒服?”   校门前,何佳菁停下脚步,关心问著无论吃饭还是走回学校的路上,都不太说话的学长。   “没事,妳下午不是还有课,快去教室吧。”   “那……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下次一起去───”   何佳菁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打算提出下次约会的邀请,然而始终想着别的事情的人,却把站在面前的女孩看成另一个人。   一张,帅气、温柔、又会照顾人的,脸孔。   “我不要!”   冲口而出的拒绝,抗拒著隐隐浮现却被理智否认的答案。   然而这三个字却被几个小时以来不断找话题想要讨好对方,却始终被男神无视的女孩,解读成是对约会邀请的拒绝,于是踩了周书逸一脚,生气地说。   “算了!反正你根本不想跟我约会,我还有课,先走了,谢谢学长请我吃饭。”   女孩扔下这句话后,甩著头发转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人抱着被踩痛的右脚在原地惨叫。   ***   周家   被誉为能让钢琴家尽情发挥并成就梦想的史坦威钢琴,黑色的烤漆镜面折射出房间内的陈设。   周书逸坐在琴椅上,任由指尖在琴键游走,弹奏著萧邦的练习曲10 第三号《离别》,又叫做《悲伤》的练习曲。   这首歌,是妈妈以前最常弹奏的曲子,曾经是《一百零一次求婚》配乐的这首练习曲,配上其貌不扬的男主角对身为大提琴家的女主角说出的那句台词───   我不会死,因为爱你,所以我不会死。   让《一百零一次求婚》,成为剧迷心中无法超越的经典。   ‘妈咪偷偷跟你说喔,你爸跟我求婚的时候就是用这首曲子。还说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必须早一步离开,那他希望自己是活着送我离开的那个。因为离开的人没有感觉,被留下的却得承受失去的痛苦。小逸你说,你那个看起来又古板又严肃的老爸,是不是很浪漫?’母亲的话,一语成谶。   病痛带走的不只是他本该拥有的与母亲相处的时间,也带走了老爸本就不多的笑容;只留下随着岁月积累,沉淀在心底的思念。   随着音符流泻,脑子里不断浮现这段日子和某个人的互动……   ‘你呢?如果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你会怎么做?’   ‘我会从中破坏,趁虚而入。’   开玩笑的语气,说话时的眼神却十分认真。   那个人本来就不是其他人眼中人畜无害的暖男,对于渴望的目标,他总能设定计画,击破难关直到成功。   ‘你暗恋的人就是那个校医?难怪连他把东西放哪都知道。你喜欢他多久了?’   ‘我喜欢的……是你。’   ‘喔。什么?你喜欢我?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所以你是开玩笑?’   ‘当然是开玩笑,不然呢?谁叫你把我跟裴守一凑成一对。’‘小气,不说就不说,哼。’   原来,当时以为的玩笑话……   并不是玩笑。   ‘你不想告诉我你暗恋的人是谁,总可以聊聊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吧?比如个性、长相,或是兴趣嗜好什么的。’   ‘你的好奇心也太旺盛了吧!’   ‘是朋友就快说。’   ‘他……’   ‘很可爱,虽然有人觉得他很狂妄、自大又自恋,不过在我眼里,他就是可爱。’   ‘能把缺点看成优点,果然是真爱。’   ‘也许吧!虽然他很傲娇、很倔强,可是对朋友很好,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保护朋友。’   ‘讲义气,还算是有个优点。’   现在回想起来,高仕德口中狂妄、自大、自恋、傲娇、倔强,却对朋友很好,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保护朋友的人……   不就是他吗?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跟对方告白?’   ‘我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友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懂。我已经放下,你却还陷在里面,如果想诉苦就来找我,我会听你说话而且帮你保密。’   还陷在里面,是因为当一个男生喜欢上另一个男生时,便已注定这段暗恋不会有任何结果。   用友谊的假象包装真正的情感,站在朋友的位置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别的女孩。   ‘因为你而炙热的夏天,爱躲在你里面。   一直在绕圈圈,说与不说都很暧昧,好想让你知道不必等到明天。   如果你也想,趁这场雨轻轻打散某个习惯,让感觉天旋地转不只是心安。   从未拥有的呼唤,唤醒我的存在……’   只听过一次的歌曲,便已牢牢记在脑海。   因为唱歌的,是他;弹奏曲子的,是他。   关于他的一切,都被那个人悄悄收藏。   ‘说喜欢你,并不是开玩笑;说会趁虚而入,也是真的;你说能被我爱上的人很幸运,可惜你永远不知道,那个幸运一直都属于你……周书逸,我喜欢你。’   “高仕德……”   喃喃说出的名字,让优雅的琴音戛然而止。   从琴键移开的手指缓缓抚上被唇瓣亲吻的脸颊,迅速蔓延的热度让周书逸慌乱起身离开琴房,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藉著淋在衣服和身上的水柱,冲去越来越紊乱的思绪。   注1:截自《水蓝色情人》歌词。 第6章 只因为是你   周书逸恍神走在校园,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同一张脸孔,就连那个人说过的话,也像按下循环播放的歌曲清单,不断不断地在耳边重复。   “周书逸……”   呼唤名字的声音模糊得仿佛从遥远的远方传来,就连逐渐走向自己的那张脸孔,也像大开滤镜的偶像剧剧照,只要再飘几片粉红色的樱花花瓣,他绝对给上传这张帅哥照片的I G帐号按下点赞的爱心符号。   “周书逸,总算找到你了。”   “又是幻觉。”   看着居然开口说话的帅哥照片,周书逸自嘲苦笑,看来大脑制造幻觉的能力又升级了。瞧瞧,都从静态的照片升级成附加语音的动态贴图。   “什么幻觉?”   “哟,还能对话?”   没想到眼前的幻觉还能跟自己说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帅哥的脸颊,却听见眼前的“高仕德”发出疼痛的声音。   “别闹,痛!”   太过真实的反应,终于让恍神的脑子瞬间清醒,终于发现原来站在面前的是高仕德本尊。   “靠!是真的!”   周书逸吓得猛地后退,却因此不稳而脚踝瞬间一拐,剧烈的痛意瞬间直冲脑门。   “可恶!害我扭到脚。”   “我送你去保健室。”   “不必。”   迁怒推开伸向自己的手臂,却看见高仕德皱起眉头,强势地说。   “用背的还是用抱的?自己选一个。”   “扶我就好。”   在比较不丢脸跟超级丢脸之间,选择了比较不丢脸的选项,然后被高仕德捉住右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拐一拐走去能处理伤势的保健中心。   ***   保健中心   “又是你,无良校医。”   周书逸坐在椅子上,不爽地看着身穿医师袍的男人。砰!   裴守一把手一挥,关上放置药品的置物柜门板,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勾起讽刺的笑容,指著男孩扭伤的右脚:“不要我帮你可以,那就自己解决,反正痛的人不是我。”   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原本站在周书逸旁边的人叹了口气,不懂这两个人为何这般水火不容,于是走向裴守一,委婉问著:“绷带在哪?我帮他处理伤势。”   男人睨了眼试图打圆场的人,在对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解释:“你以为我出去是要干什么?就是绷带没了才要去储物室拿。”   “我去。”   高仕德松了口气,扔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保健中心,去存放药品的储物室领取绷带,没有察觉自己的每个动作都被另一个人专注看着。   裴守一看了眼不自觉用眼神追逐某人背影的男孩,走到他的旁边,反转椅子抱着椅背坐在周书逸的面前,骄傲微笑。   “我放心了。”   “什么?”   “你没有我好,吸引不了仕德。”   男人低沉的嗓音把这句话说得暧昧,成功让涉世未深的男孩用漂亮的眼睛瞪着他,露出戒备的神情。   “什么意思?”   裴守一用手指轻轻地在周书逸的鼻梁一摸,挑逗地说:“不知道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吗?小、鬼。”   周书逸讶异地看着对方:“你!所以你对高仕德……”难道不是高仕德喜欢这个无良校医?   而是这个老男人喜、喜欢他?   “没错,我对他───势、在、必、得!”   收回碰触鼻梁的手指,抵著唇边比出噤声的手势,还挑衅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梳理著男孩的头发。   “所以,嘘!帮我保密,我准备下个月动手,祝我成功。”   “成功个屁!”周书逸火大甩开对方的手,冲动吼出这几天以来不断扰乱他情绪的那句话:“高仕德说他喜欢的人,是我!”   却没发现从储物室回来的人已经站在自己的背后,听见他和裴守一的对话,也听见最关键的那句话。   裴守一抬起下巴看着站在周书逸后面的人,说:“看来你想藏的祕密,已经不是祕密。”   “……”   周书逸随着裴守一视线转过头,果然看见手上拿着绷带的高仕德。   裴守一勾起嘴角从椅子站了起来,迈开脚步走向脸色惨白的人,刚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发,脚踝扭伤的人立刻冲到他们之间,挥开对高仕德意图不轨的手,还把人藏在自己身后,警告瞪着穿着白袍的校医。   “别碰他。”   男人笑了笑,把手放回身侧,表情认真地看着高仕德,说:“小子,把话说清楚,别留遗憾。”   ‘有我在,你就不孤单了。’   每当过年亲戚聚会时,别的孩子都不敢靠近自己,只有这个笨蛋无论他如何漠视,如何冷言冷语赶他离开,都会抱着最喜欢的童话书走进房间,坐在角落默默看书,默默陪伴。   所以这一次,就由他来偿还这份人情,当一回多管闲事的媒人婆,希望让这个小表弟能和他暗恋多年的人走到一起,拥抱属于他的幸福。   错身而过时,裴守一拍了拍高仕德肩膀,然后关上门走出保健中心,把空间留给两个男孩。   “高……”   “有什么话,等处理完再说。”   高仕德打断周书逸的话,把他搀扶回椅子上坐好,抬起他受伤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膝盖,脱去鞋袜后用酒精消毒扭伤的部位,接着拆开绷带的塑胶包装,把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有些红肿的脚踝后打结固定。   “……”   看着对方熟练的动作,突然加速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在胸口震动,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口。   “我是不小心听到的……”   送旧夜游活动的隔天早上,他不是故意装睡,只是习惯性地赖在床上,却没想到会听见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告白。   高仕德停下包扎的动作,看着已经几天不见的人:“所以才开始躲我,还跑去跟女生联谊?”   “你怎么知……”   “那天没等到你回复的讯息,又恰好在图书馆遇见蒋聿欣和方政文,所以就跟他们问了你在哪,联谊的事情就是他们跟我说的。”   周书逸咬著嘴唇犹豫了几秒,说出他考虑了好几天的答案:“高仕德,我没想过喜欢男生。”   “我知道。”   接话的声音异常冷静,当了这么多年的旁观者,就连对方喜欢怎样的女孩他都清楚。所以早就明白这份暗恋不会有结果,朋友的位置,已经是最接近这个人的距离。   高仕德替受伤的右脚套上袜子穿好鞋子,细心地系上鞋带,然后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对方:“不要因为躲我才去交女朋友,这样对人家很不公平。”   “我才不会那么渣。”   对于情感他非常专一,所以才会暗恋蒋聿欣暗恋了那么多年。   “那就好。”高仕德欣慰地叹了口气,撑起僵硬的笑容,说著:   “解决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再谈一场恋爱,祝福你有个崭新的开始。”   “高……”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人眼里的痛苦,胸口处也跟着难受。只是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对方打断,还托着他的手臂帮助他起身。   “站起来试试,应该不痛了。”   周书逸只好配合地站起身子,试着动了动扭伤的右脚,表情复杂地说:“好多了,谢谢。”   确定受伤的人已经可以自行走路,高仕德才转身走到摆放背包的桌子旁边,抓着背带挂在肩膀,背对着另一个人,说:“周书逸,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之前威胁你的影片我会删除,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友情,从明天开始不用再继续当我的书僮,还有……”   站立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后,才又开口。   “忘了我那天说过的话。”   说完后,背起背包打开被裴守一关上的不锈钢门,走出保健中心。留下周书逸独自站在里面,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   ***   高家   啪!   餐桌旁,高妈妈放下碗筷对着正在发呆的儿子两手一拍。“妈?”   高仕德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母亲。   “哟,会动喔?我还以为我生了个沉思者儿子,怎么?有心事?”“没有……”   “没有?”高妈妈拉高声音重复儿子才说过的话,瞇起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的大男孩,问:“你是我生的,有没有心事我会看不出来?还想骗我?快说!到底怎么了?”   高仕德放下筷子,看着母亲,说:“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放弃喜欢一个人。”   “试着追求过了吗?”   “……”高仕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试都没试就在讲放弃?我记得我有给你生胆子呀,好像还生了很大一颗,你弄丢啦?要不要为娘的帮你找找?”   说完还故意弯下腰,假装在地板上寻找被儿子弄丢的胆子。“妈。”   男孩讨饶地喊了声,只见母亲笑了笑,鼓励地说。   “儿子啊,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追求,如果连努力都没有努力过,等到几年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如果已经知道结果会失败……”高仕德放下用另一只手握住的饭碗,沮丧地问:“还要试吗?”   高母看着难得失去信心的宝贝,也跟着放下碗筷起身绕过餐桌,拉开儿子右边的椅子坐下,然后说:“怎么了我的帅儿子?有信心一点好不好?你又不是那个人,怎么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你?就算不被接受又怎样?告诉对方你的喜欢,跟他会不会接受你的喜欢,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件事情。再说了,人生那么长,感情的路上谁没有磕磕碰碰?”   母亲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俏皮地眨眨眼睛,接着说道。   “而且受了伤的男人才更有魅力,搞不好对方看到有人爱他爱得那么深情那么爱到卡惨死,也就回心转意了呢?对吧!”   高仕德被老妈的话逗出难得的笑容,压抑情绪的胸口似乎也稍稍淡化原本的疼痛,看着总是用亲情的安全网接住自己的母亲,开口:   “妈,我能问妳一个问题吗?”   “问呀!”   “妳为什么会答应叔叔的求婚?不担心他会和爸爸一样?”“……”   高妈妈看着儿子,没想到他提出的是这个问题。   面对丈夫外遇离婚,身为女人,她自责自己做得不够;让儿子得面对无法永远圆满的家庭,身为母亲,她愧疚自己的决定。   直到某一天,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儿子,抱着不断哭泣的她,认真地对她说……   ‘妈咪不要哭,不要说自己不好,妳是我最棒最棒的妈咪,我最爱最爱的妈咪,爸爸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这个家没有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们只是把三个人的家改成两个人而已,没什么不好。’孩子的这句话,让她的自责与愧疚彻底释怀。   之后,她把全部心力放在儿子和工作上,身为华磐资讯执行长的她把公司打理得井然有序,业绩也逐年成长。   最宝贝的儿子无论课业还是人品都不需要她特别担心,看着孩子一天天成熟、独立、自信,就像曾经被摔在地上散落满地的拼图,经过许多年的努力与修复后,慢慢拼回它本该拥有的模样。   只剩下两处空白───   属于她的幸福。   以及,属于仕德的幸福。   几年前,认识了即将和她成婚的未婚夫,同样有过一段不完美婚姻的男人有一个和前妻生下的女儿。男人无论对她还是对她的儿子都很照顾,偶然相遇的两人就像遇见缺角的圆,曾经都在情感的路上跌跌撞撞满身伤痕,却仍不放弃寻觅更适合的伴侣。   于是男人向她求婚,希望成为彼此的倚靠,而她也将搬离台湾前往美国,和新的家人共同生活。   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高妈妈露出被岁月洗练后从内心散发的自信,答复儿子提出的问题:“受一点伤的男人才更有魅力,而受了伤的女人,会更有智慧。以前选择伴侣的标准,是他会不会疼我爱我;现在的选择,则是那个人能不能除了爱我以外,也能同样爱护我在乎的‘家人’。”   说著,忍不住眼眶泛泪,握著儿子的手由衷地说。   “仕德,谢谢你这些年来既是我的儿子,又是我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才让妈妈熬过最痛苦的时候。现在,妈妈已经找到属于我的幸福,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看着我的宝贝儿子也能和他真心喜欢的人,幸福地在一起。”   “妈……”   母亲对孩子的疼爱渲染了被握住双手的男孩,高仕德哽咽地喊了声,声音中有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太多太多复杂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为了缓解太过感伤的气氛,高母笑着皱了皱鼻子,仰起脸把泪水逆回眼眶,用少女般的语气对儿子撒娇:“不过就算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可以因为这样就不跟我去美国喔。高仕德,为娘的警告你,可别有了情人就忘了娘,如果那样的话就太没良心了。”   “不会啦!妈,我答应妳的事情一定说到做到。”   做为婚礼上唯一的伴郎,他将牵着母亲的手,带着她走向幸福的彼端。   “那就好。吃饭吧,难得我亲自做饭给你。”   高妈妈拿起原本放在旁边的文件,打算一边吃饭一边确认合约内容,却被高仕德抢走公文,换上碗筷塞到她的手中,说。   “既然都难得亲自下厨了,就不要再看公文,好好陪儿子吃饭。”“遵命,我的宝贝儿子。”   “这还差不多。”   餐桌上,彼此倚靠的母子互相挟起对方喜欢吃的东西放到另一个人的碗里,聊天欢笑的声音满满回荡在只有两个人的屋子,让偌大的空间一点都不孤单。   ***   周家   周书逸坐在自己的房间,看着右脚上的绷带,想着和高仕德在一起的时候……   ‘你就是高仕德?’   ‘对。’   ‘可恶!我记住你了!’   那时的高仕德,就是如同背后灵紧跟在后无所不在。   但凡有他在的地方,自己就是“万年第二名”,耀眼的光环都被对方霸占。   所以他最最最讨厌的,就是高仕德。   ‘周书逸你有病吗?’   ‘你才有病,干么亲我?’   ‘谁叫你死不上来?’   ‘我上不上来关你屁事!’   ‘你就这么喜欢蒋聿欣?喜欢到看见她和方政文告白就难过到连命都不要?’   ‘等等,你怎么知道聿欣跟政文……’   ‘妈的!你监视我!’   ‘如果难过,就别勉强……’   ‘滚!别逼我揍你!’   意外知道暗恋多年的女孩,喜欢的是自己的好哥儿们。   于是逃进无人的游泳馆内,不甘心地大哭,然后冲动地跳入水中,用冰凉的池水隐藏无法停止的眼泪。却被默默跟在背后的人误解,将他拽回想要逃避的现实,拽回没了池水的冲淡后,藏不住也止不住的泪水。   ‘总算找到你了。’   ‘说好一起吃饭的,忘了吗?快点!我下午还有课,得赶回来上课。抱歉,这个人我借走了。’   蒋聿欣和方政文都没察觉的尴尬,却被之前少有交集的人发现。   ‘放手!高仕德你放手!’   ‘不抓着你,你会跟我走吗?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还是你觉得让他们知道你暗恋蒋聿欣也无所谓?’   ‘被知道又不会怎样───’   ‘就算这支影片传给蒋聿欣和方政文也不会怎样?’‘王、八、蛋!’   ‘你到底想做什么?跟踪我不够,现在还威胁我?’   ‘没错,就是威胁。正好最近缺个书僮,只要你能随传随到,这支影片和你暗恋蒋聿欣的事情,我会一直帮你保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订立契约时被高仕德威胁,之后相处时他这个“书僮”反而是被照顾的一方。   不想吃的食物就扔进高仕德的碗里、爱吃又不爱弄脏手的虾壳也有人主动帮他剥掉、明明应该帮忙抄写笔记的书僮,却大剌剌地靠著雇主的肩膀睡了一整节课……   ‘快跟我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不想说。’   ‘怎么这样,你都知道我的祕密了,我也要知道你的。’‘对你,我不想说。’   为何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对你,我不想说”?   终于明白两句话之间为何多出了两个字,因为那两个字,是朋友和暗恋的距离。   面对朋友,或许还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祕密。   可是当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就是“喜欢的人”时,才会回答那句话……   对你,我不想说。   ‘你可别因为不敢跟我说实话才否认喔,都什么年代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勇敢去追,无论你喜欢的人是谁,我和政文都会支持你。’   ‘聿欣……’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鼓励自己勇敢追爱的女孩,被努力藏起的祕密仿佛随时会在下一秒脱口说出───蒋聿欣,我喜欢妳,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妳!   就在情绪即将失控时,始终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一切的人突然走向自己,摀上他的双眼,遮住快要溃堤的泪水,用临时编造的谎言,将他带离他无法再待下去的地方……   “可恶!”   房间内,周书逸抽出靠在腰后的枕头扔向墙壁,对着墙壁发泄怒气。   ‘周书逸,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之前威胁你的影片我会删除,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友情,从明天开始不用再继续当我的书僮,还有……忘了我那天说过的话,祝你幸福。’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喜欢我?   为什么变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什么叫做跟我没关系?你喜欢的人是我,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周书逸越说越气愤,赌气地用受伤的右脚踹向旁边的椅子,却又因为扭伤的地方被力道拉扯,痛得飙出泪水。   好不容易才跟一个人成为知心朋友,现在却被突然抛下。   不爽!非常不爽!   就算要抛弃,他也绝不接受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先对我说出绝交这两个字。高仕德,你以为我很稀罕你吗?偏不!”   火大地把脚踝处的绷带全部拆掉扔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红着眼眶一拐一拐走进浴室,洗去身上的黏腻。   洗去,霸占他所有思绪,让他没办法不去想到的……高仕德。   ***   学校   “欸我们去吃麻辣锅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吃辣的?我知道有一间店在网路上被推到爆,等会儿直接杀过去吃怎么样?”   “嗯。”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了,不然找一天一起去环岛?还是去住民宿?看你喜欢去哪我都可以配合。”   走廊上,刘秉伟走在周书逸的右侧,不断提出下课后要去的地方,然而走在左边的人却恍神地想着别的事情,根本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   “书逸,其实我想约你去玩,是因为───”   刘秉伟看着周书逸异常的反应,停下脚步挡在他的面前,偷偷揪著牛仔裤的裤管,决定摊牌总是没机会说出口的那句话。   “高仕德?”   然而在周书逸眼中,却只看见迎面走来的另一个人。   原本和石哲宇讨论上课内容的高仕德,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反射性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和平时不同,没有露出笑容走向周书逸,反而移开视线假装摸了摸口袋,扔下一句“我忘了拿手机”后,便转过身匆匆离开。   留下满头雾水的石哲宇,不爽地瞪了眼站在前方的周书逸,然后追上高仕德的脚步,跟着离开教室外的走廊。   “……”   被抛下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周书逸抓着背包的背带,掉头走向相反的方向。   “教室在那边耶,你要去哪?喂!书逸!喂!”   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刘秉伟,愣在原地喊了几声后,也跟着追了过去,放弃刚才想说的话,勾著周书逸的肩膀,把心情不好的人带去麻辣锅店大吃一顿。   ***   保健中心   “呃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呜啊───”   杀猪般凄厉的惨叫,从保健中心传到外面的走廊,每个从走廊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里面,裴守一正在替受伤的学生包扎伤口,却不像其他医护人员会动作温柔地减轻伤患的痛苦,反而酷刑般用力拉紧绷带,痛得男学生当场哇哇大叫。   “下次再飙车就拆掉你的骨头,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没脑子。知道痛,就该知道什么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痛到脸色惨白的男生,没忘记吐槽无良校医的中文造诣:“是‘不敢’毁伤,不是‘不可’毁伤,大哥你国文要重修喔。”   裴守一弯起嘴角冷冷一笑,把手指狠狠掐在才刚包扎好的伤口,待宰的小猪再次发出哀号。   “呜啊!痛痛痛!”   “滚。”   “遵命遵命遵命!”   裴守一松开手,一秒钟前还很嘴贱的男生立刻孬成鸟样,跟着陪他来处理伤口的朋友一拐一拐冲出比地狱还恐怖的保健中心。   高仕德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特地让出门口的通道,让不知道是哪个科系的两人逃离无良校医。   “裴守一。”   “……”   裴守一抬起头看向高仕德,背对阳光站在门口的身影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   曾经也有一个人,总爱端著泡面站在保健中心的走廊,静静看着在里面忙碌的自己。   “裴、守、一!”   见对方愣愣坐在椅子上毫无反应,已经从门口走到面前的人不得不拉高嗓子,总算把男人飘走的思绪拉回现实。   “嗯?”裴守一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孩,愣愣回应。   “发呆啊?”   “没什么,看你站在门口,让我想起以前在高中当校医时遇到的麻烦学生……”裴守一抬头看了眼脸色不好的人,猜出了原因,说:“怎么,你跟那小子闹翻了?”   不然最近总是黏在一块儿的两人,怎么可能各自行动。   高仕德把手插在长裤口袋走向穿着医师袍的男人,问:“那天为什么要故意闹我们?”   为什么要在那个人面前,揭穿他隐藏的祕密?   “谁叫你们偷吃我的泡面。”   “泡面?一碗泡面有那么重要?”   “你们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泡面,因为───”裴守一止住差点说出口的答案,拿着资料夹起身走回办公桌后方,把东西摔在桌上,说:“那是我的。”   “如果你不添乱,至少在毕业前我和他还可以是朋友。”   “我不懂你为何生气。”男人脱去白袍拉开椅子坐下,直视迁怒自己的男孩,认真地看着他:“把一切都说清楚,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不好吗?”   都说感情像火,纸包不住,况且光是这小子看着对方的眼神就足以出卖他的感情,他不过是把包着火苗的那团纸直接烧了,有什么不对?   “也对,一个连快乐都无法感受的情感障碍患者,怎么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   “高仕德!”   裴守一冷著脸,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对方,说话的人也察觉自己的口不择言,愧疚地低下头,说。   “抱歉……我去上课了……”   然后转身离开气氛尴尬的保健中心,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   “可恶……”   放置钢琴的教室内,周书逸用手肘抵在琴台,看着放在谱架上的手机小声骂着。   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是他和高仕德的专属聊天室,里面的每一条对话都让他想起两个人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既然这么想见高仕德就去找他啊,干么逞强?”   已经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却被人当空气般无视的女孩,主动走到黑色的平台式钢琴旁,对着一直盯着萤幕却不拿起手机打电话或发送讯息的人,问。   周书逸头抬也不抬地看着手机,说:“如果我主动不就表示我很在意他吗?很丢脸耶!”   幼稚的答案让蒋聿欣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回呛:“你小孩子喔?闹什么别扭啊!”   “不过话说回来,聿欣妳不觉得奇怪吗?我跟高仕德明明唸的是不同科系,上课时间和教室地点也不一样,为什么他总能找得到我?还经常在我附近晃来晃去?”   有些话他想当面问问高仕德,偏偏对方刻意回避会和他遇到的地方,害他这几天跟笨蛋一样,无论去教室堵人还是去学生餐厅碰运气,都找不到以前把他烦得要死的人。   蒋聿欣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不奇怪呀。”   “为什么?”   “因为从小到大但凡有你在的地方,只要往附近一看,都能看到他。”   “怎么可能。”   “你忘啦?小时候玩捉迷藏,每次只要高仕德当鬼,你总是第一个被抓到,因为啊……”女孩笑了笑,用手指轻弹周书逸的鼻子:“无论在哪,他的眼神始终放在你的身上。”   “跟踪狂。”   因为这句话而迅速涨红的脸庞,弯起得意的嘴角小声骂着。   “书逸……”蒋聿欣往琴椅上一坐,面对面看着小了两岁的童年玩伴,认真地问:“你喜欢高仕德吗?”   “我───”   我没有……   本来要说出口的三个字,却被剧烈鼓动的心跳声掩盖。   以前就算方政文或蒋聿欣有事情要忙,忙到一两个礼拜没有联络,也不曾这样难受。可是被高仕德刻意躲避的这几天,无论弹琴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游泳社训练的时候,就连在图书馆,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高仕德”这个名字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不断不断地在脑海浮现,   就连抄写作业的笔记本上,都不受控制地写下“高仕德,喜欢”,然后又紧张地用原子笔把喜欢的部分用力划掉。   蒋聿欣露出温柔的微笑,像姊姊般搂着弟弟的脖子,说出她的观察:“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可是身为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铁三角,身为最了解你的人,我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书逸,你爱上高仕德了。”   看着周书逸的脸庞,女孩继续说著。   “还记得我们都很喜欢的,麦可菲尔普斯说过的那句话吗?我希望当自己回顾过去的时候可以说……”   “我希望自己回顾过去的时候可以说,我已经做了所有努力并且我成功了;而不希望回顾过去的时候说,我应该要去做这件或那件事情。”   I want to be able to look back and say,I've done everything I can,and I was successful.I don't want to look back and say I should have done this or that.   被称为“飞鱼”的麦可菲尔普斯,是热爱游泳的周书逸最崇拜的偶像,这正是那位游泳名将曾经说过一段话。   “所以书逸,既然感情已经在你心中萌芽,要面对还是要逃避都由你决定。身为朋友,我只希望你的选择不会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我懂了,聿欣,谢谢妳。”   释怀且灿烂的笑容,展露在男孩的脸庞。   “谢什么谢啦,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不是吗?”“对,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曾经,“朋友”这个选项,让他痛苦。   曾经,想要却得不到的感情,让他嫉妒过自己的好哥儿们。   然而不得不放下的暗恋却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欣然接受好朋友这个位置。   也接受了,自己爱上另一个男孩的事实。   蒋聿欣眨眨眼睛,用指尖戳著周书逸的脸颊:“如果高仕德不要你的话,欢迎来姊姊怀里哭泣。”   “妳才会被政文甩掉呢,男人婆。”   男孩在扔下这句话后,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往教室门口狂奔。   “周书逸你找死啊!”   “哈哈哈。”   女孩气得追了上去,追逐打闹的笑声回荡在琴房外的走廊,久久不散。   ***   教学大楼   “高仕德!你是不是喜欢周书逸?”   石哲宇站在教学大楼前的草地上,面对面看着高仕德。自从那天在走廊上和周书逸偶遇后,这个人就变得异常沉默,这让他非常痛苦,痛苦到必须在今天把该说的话说个清楚。   高仕德看着怒气冲冲质问自己的朋友,皱起眉头:“放学把我约来这里,就是要问这个?”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周书逸?”   “不干你的事。”   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便要离开。   “高仕德!我喜欢你!”石哲宇抓住高仕德的袖子,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用力吼出之前不敢告白的话:“我喜欢你,从你转学过来我们成为朋友后,就很喜欢你。”   “我知道。”   高仕德缓缓抽走被抓在指尖的袖口,沉默片刻后,说。   “你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却从不拒绝我的靠近?”石哲宇诧异地看着对方,眼眶里泛著自嘲的泪水:“高仕德,看我这样傻傻地绕着你转,很有趣是吗?”   “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   “但我不是!”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哲宇,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别人身上,感情不是你付出就会得到回报。”   这句话,不仅说给对方听,也说给自己听。   虽然察觉石哲宇对自己的在意却没有说破,始终保持朋友之间的距离,就是不想给他太多期待。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我就……”才刚脱口说出的话,就被自己打断。   就不会陷得那么深?   还是就不会继续喜欢高仕德?   不,就算被拒绝,也许痛哭、也许难过,可是曾经存在的那份喜欢,不会改变。   高仕德说得没错,真正喜欢一个人就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迫地加在对方身上,感情也不是数学习题,套用公式就能得到解答。   “哲宇,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误会,我很抱歉。你的感情我无法回 应,可是我真的把你当作无话不谈的朋友,希望以后我们也还是朋友。”   走廊的转角处,周书逸看着转身离去的高仕德,和依然站在教室外的石哲宇,默默收回本想跨出的脚步,继续躲在转角的阴影处。   ‘我没想过喜欢男生。’   ‘我知道。’   即使在确定自己的情感后,这句话依旧不变,他并不想和男生谈恋爱,除了高仕德以外。   他,是特别的。   无关性别、无关年纪、无关任何外在条件,就只是被这样的高仕德吸引。   ‘忘了我那天说过的话,祝你幸福。’   不想看到那个人露出难过的表情,因为这样会让自己更加难受。想让他得到幸福,得到───被喜欢的人喜欢上的幸福。   “高仕德,我想成为你的‘幸福’。”   周书逸喃喃说出这句话,然后挺起胸膛踏出走廊的转角处,避开依旧站在教室外的石哲宇,隔着一段距离跟在高仕德的后方。   西门町   入夜后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取代白天的日光负起照亮城市的任务。   这里始终是台北市最潮的流行指标,有不少名人就是在这里接下星探的名片,然后摇身一变,成为红透华语圈的闪亮巨星。   高仕德独自走在西门町的天桥,低头看着桥底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嗡嗡嗡!   放在牛仔裤口袋的手机发出接收讯息的震动,于是拿出手机看着刚刚收到的讯息。   ───你在哪?我有话想跟你说。   手指犹豫着该不该点开讯息,回复对方的询问,最后按下侧边的按键,保持尚未读取的状况。握著变成黑屏的手机垂放在身侧,继续低着头往天桥的另一端走去。   “为什么不回复讯息?高仕德,你还真的在躲我。”   不悦的口气从后方传来,走在天桥上的人诧异地停下脚步,转身看著站在前面的某个人。   从石哲宇在教室外对这个人告白,他就一直跟在这个人的后面,本想假装在收到讯息“知道”对方在哪里后,才“刚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没想到传出的讯息却始终停留在不读不回的状态,于是快步走到高仕德的面前,不爽地说。   “跟班游戏玩腻了,就把我甩在一边了是吗?”   “影片我删掉了,不信的话可以拿去确认。”   以为周书逸的目的是要确认自己是否还留着用来威胁的影片,于是伸出右手把手机递给对方,然而才刚伸出去的手却被用力拍开。   “你用影片威胁我,是担心我陷在失恋的情绪中,对吗?说只要我能赢过你就解除书僮的约定,也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对吗?”   面对揭开事实的质问,高仕德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着天桥底下的车潮。   “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只不过想借机会跟你成为朋友,然后……更靠近你。”   这样至少在大学毕业前,在和母亲离开台湾前往美国前,能以朋友的身分替这段感情画下句号。   “你说的幸运还是我的吗?”   “什么?”   高仕德转头看向站在前方的人,被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那天在保健中心,我说被你喜欢是那个人的幸运。后来你以为我睡着,在我耳边说,其实那个幸运一直都属于我。”   ‘昨天说喜欢你,并不是开玩笑;那天说会趁虚而入,也是真的;你说能被我暗恋的那个人很幸运,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幸运……一直都属于你。’   周书逸快步走向高仕德,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拽到自己面前,认真问著:“高仕德!被你喜欢的幸运,还是我的吗?”   “你说……你不会喜欢我……”   说话的声音透著痛苦,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被接受的感情,一次次将他敲击成散落的碎片,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就怕在那个人眼中看见对这份感情的厌恶。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   淋浴间内,无论在莲蓬头下被水柱冲了多久,都无法冲去紊乱的思绪。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想到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追逐著跟他相似的背影,两人单独相处的片刻全被深深刻印在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重复播放……   “因为是你,害我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于是才意识到,在理智承认之前,他早已把某个人放在超越朋友的位置。   高仕德仰起头闭上双眼,把手放在对方的肩膀,缓缓地将他推开,往后退了两步:“如果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在拿我开玩笑,很抱歉,我笑不出来。”   “没有人在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周书逸拽著高仕德的手臂,再次表白自己的想法,却被眼前的人慌乱拨开,凝视着他,红着眼眶说。   “你喜欢的人是蒋聿欣不是吗?拜托,无论你想用什么方法整我都可以,唯独感情这件事情,我玩不起。”   从国中时就发现自己对周书逸的感情和其他朋友不太一样,起初以为只是想让曾经忘记他的男孩不会再次将他遗忘。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渐渐明白这样的感觉,是一个男孩子对另一个男孩子的喜欢,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喜欢。于是选择将感情藏在心底,只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才偷偷拿出放在衣柜底部的照片,微笑看着照片上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得和他站在颁奖台上一起合照的周书逸。   “为什么不相信我。”   看着高仕德泛著泪水的眼睛,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好痛。   因为他的忽视、他的迟钝、他的每一次厌恶与拒绝,才让这个人不相信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周书逸握著垂挂在胸口的项链用力扯下,无视脖子后面被链子划破的皮肤正渗出红色的血珠,站在车声嘈杂的天桥,对着高仕德说。   “是不是要我把这个拿掉,你才会相信,我已经爱上了你?”然而另一个人却叹了口气,自嘲苦笑……   “拿掉你的幸运物,并不能代表什么。”   每一次靠近,都让他燃起或许能改变什么的希望;然而每一次的希望,都以失望收场。   朋友,是他们最近的距离;更进一步的关系,绝不可能。   看着男人滚落脸颊的泪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记忆中的小男孩,有着和高仕德一模一样的眼神,坐在走廊尽头处的楼梯,抱着膝盖闷头哭泣。   男孩仰著脸,骄傲拒绝自己递出的手帕,只因为不想被陌生人看见他在哭泣,也不想被陌生人看见他的脆弱……   于是转过身抓着栏杆,站在横越马路上方的天桥桥墩,对着来往的车子、对着所有走在闹区的路人,嘶吼大喊。   “我!周书逸,喜欢高仕德!最最最最喜欢!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   然后在高仕德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跳下桥墩,扑到他的身上勾住他的后颈,用力吻上那温柔又温暖的嘴唇。   瞬间,仿佛电影中的定格画面,停留在突破心防的那一秒钟。   大脑停止了运转,被动地让周书逸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透过贴合的唇瓣传向彼此的心口。   高仕德抬起手,轻轻搂在周书逸的背后,闭上眼睛深情回吻暗恋了许多年的人。直到生涩的亲吻让两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才舍不得地分开。   周书逸漾著笑容,俏皮地问:“这,是你的初吻吗?”“不是。”高仕德看着眼前的人,摇了摇头。   “那个人是谁?”   浓浓的独占欲,不自觉地从这句话中透出。   “有一天,我救了个差点把自己溺死的笨蛋,在泳池里拉扯的时候,意外地吻上了他。”   “那、那个不算,你的初吻必须是我的。”   想起了,在泳池里的意外之吻,于是红著脸搂住另一个人的后颈,再次吻上。   ***   喜欢一个人,究竟关谁的事?   谁被掰弯,谁该负责。   因为是你,害我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第7章 嘿,我喜欢你   餐酒馆   “没想到下班喝个酒也能被你们堵到。”   “喔嘶。”   裴守一撕开OK绷,大力拍在周书逸被项链划破皮肤的后颈,受伤的人低着头叫了声,立刻引来坐在右侧的人心疼地瞪着裴守一,发出警告。   “你轻点!”   “少在我面前放闪。”   男人对着从坐下来后,眼睛就没从另一个人身上离开过的高仕德,瞇起眼睛回呛。   被呛声的人不但没有生气,甚至将左手搭上周书逸的肩膀,得意微笑:“为你介绍你未来的‘家人’,周书逸。”   “家人?”   周书逸疑惑地看着高仕德,后者用眼神瞟向被学生们私下称作无良校医的男人,说:“裴守一,我的‘表哥’。”   “表哥?那他还说要追你,害我───”   脱口而出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害羞自动消音。   “害你什么?吃醋?”   忍不住把脸凑到周书逸的耳边,用低沉的嗓音问著。“……”   羞恼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被猜中答案的高仕德。   看着没说几句话就陷入两人世界的男孩们,裴守一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一边收拾从餐厅储藏室拿来的医药箱,一边埋怨:“啧,老是照顾你们这些小屁孩真够累的。好了,别光顾著放闪,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就点来吃。吃饱后就快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然后拎着医药箱起身,往吧台的方向走去。   周书逸看着男人的背影,好奇问著:“做生意?难道那个无良校医是这里的老板?”   “嗯。”高仕德点点头,把身体贴近对方。   从前,这样的距离他可望却不可得;现在,他却能很自然地踏进这个人的私人领域。   都说身体的距离代表心的距离,希望有一天,他会是走进这扇心扉、唯一的一个人。   “他怎么会跑来开餐酒馆?”   高仕德把视线从情人的脸上,移向坐在吧台前正和酒保聊天的裴守一,感叹地说:“表哥的家庭是所谓的医生世家,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医院院长,从小就接受菁英教育。除了成绩以外,他的父母根本不关心这个儿子,仿佛生下他只是因为必须有人继承家业。   “所以在取得医师执照后,表哥就和家人断绝往来,跑去当高中校医,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情所以转来我们学校。”   小时候,羨慕过裴守一的优秀,可是后来,却心疼这样的表哥。   冷漠的家庭、高压的教育方式、用成绩决定孩子是否有价值的想法,将优秀的表哥一步步逼向封闭内心的墙角,直到长年歪斜的天秤走向断裂的结局。   ‘仕德,我感受不到快乐。’   原以为只是心情不好的表达,直到被诊断出罹患“情绪障碍症”,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说自己很开心、很沮丧、很害羞、很恐惧的时候,表哥总会认真地看着他,反复问著。   ‘为什么?’   仕德,为什么开心?   仕德,为什么沮丧?   为什么害羞?   为什么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在裴守一的世界,一切的情感全被绝缘,绝缘在他的世界之外,绝缘得让他感受不到。   所以透过唯一会接近自己的小表弟,透过唯一会不厌其烦回答他的问题的小表弟,挣扎理解人类该有的情感,挣扎地,想成为一个不会被当作异类排斥的───正常人。   “原来是这样……”周书逸点了点头,看向裴守一的目光多了些理解,也多了些和高仕德一样的感叹:“看来他也没那么无良。”   “你和表哥,都是我珍惜的家人。”   快速地在情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微笑。   “你……”   捂著被偷袭的右颊,脸红瞪着坐在旁边的人。   “害羞啦?不然你也亲我一下,这样就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都是我吃亏好吗?”   “不然……”   高仕德表情严肃地考虑了两秒钟,然后……   啵!   成功偷袭到第二个吻,然后弯起嘴角得意洋洋地说。“我负责吃亏,你坐着别动就好。”   “高、仕、德!”   周书逸的脸颊瞬间烫红,压低声音磨著牙,羞耻喊著情人的名字。   吧台区,裴守一把医药箱放在桌面,跟酒保点了杯酒:“老样子。”   年轻的酒保笑了笑,抬头瞧了眼正在角落大放闪光弹的小情侣,对著吧台前的大叔取笑:“怎样,看别人终成眷属,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种孤单老人的感觉啊?”   裴守一没有回答,只是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灌下十五度的酒精。   “真好,我也好想谈恋爱。”酒吧羨慕地皱了皱鼻子,给自己一杯龙舌兰的one shot(注2)。   ***   学校中庭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的?”   蒋聿欣歪著头,看着在中庭内互相喂食的刘秉伟和石哲宇,问著站在旁边的两人。   周书逸耸耸肩膀,同样纳闷:“难怪秉伟最近都很少跑来我们系上添乱。”   明明是法律系四年级的学生,却老是跑来他们的教室乱晃,好几次都被财经系的大一新生误以为是系上的学长。   方政文接着死党的话,吐槽:“他会来乱还不是因为你。”“我?”   “你不会没发现吧!他对你───”   才说了一半,就看见站在周书逸背后的高仕德竖起食指摇头阻止,于是换了话题改口说道。   “因为你是游泳社的主将,所以刘秉伟才经常跑来找你参加社团活动什么的。那个……聿欣我好饿,我们快去餐厅买吃的。”   方政文扔下这句话后,立刻伸手搭上女朋友的肩膀,和蒋聿欣一起走进学生餐厅。   “什么跟什么啊?你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周书逸被哥儿们的回答弄得一头雾水,回头对着站在旁边的高仕德问,后者摇摇头,给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用餐区内───   “高仕德,你这样会把他宠坏。”   女孩单手托著下巴,看着从坐下来后就忙个不停的人,忍不住出声制止。   “会吗?”   “剥虾、挑菜、点饮料,你要不要干脆喂他吃饭算了。”   蒋聿欣翻了个白眼,指著高仕德的鼻子说,然后转过头,瞪向毫无情趣的男朋友,质问。   “为什么我没有这种福利?”   “妳有妳有,来,啊!”   被指名道姓的人立刻剥了只虾子准备放到女朋友的嘴巴,只不过虾子在蒋聿欣面前晃了一圈后,就被塞进自己的嘴里。   “方政文!”   女孩气呼呼地拍打男朋友的手臂,撒娇的模样让方政文忍不住笑了出来。闹过一轮后,蒋聿欣放下筷子,握住高仕德的手,郑重地看着对方。   “我们家书逸就交给你了。”   方政文也收起打闹的表情,接着蒋聿欣没说完的话,说:“书逸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你们起争执或是他在闹情绪的时候就让他一下,别放在心上。这家伙嘴巴虽坏,可是对于他在乎的人却非常珍惜。”   “放心吧,能够照顾他的资格我等了十一年,保证会对他很好。”看着高仕德眉眼中的笑容,周书逸不爽地瞪着一起长大的铁三角。   “等一下!你们什么态度啊?我有那么难搞吗?”   蒋聿欣用手指著坐在对面的人,表情夸张地说:“周大爷,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我会跟政文谈恋爱都是因为你好不好。”予一惜一湍一兑。   “为什么?”   “要不是你超级难搞又爱发脾气,我们不但要替你擦屁股还要想着怎么哄你开心,所以才经常在一起商量你的事情,然后就……就……”   方政文看着坐在左边的女孩,替她说出因为害羞而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就日久生情了。”   周书逸摊开掌心,痞痞地说:“靠!那还不给我这个媒人包个大红包?没有我,你们也不可能成为情侣。”   “想得美!要给也是你给我跟政文。”蒋聿欣拿起筷子敲在朝上摊开的手心,不客气地说:“也不想想这些年来我们替你摆平了多少烂摊子。”   “好好好,等你们孩子满月时,干爹我一定包个无敌大的红包给我的干儿子或干女儿。”   周书逸收回被敲疼的手,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后挪动,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立刻站了起来转身逃跑。   “周、书、逸!”   愣了几秒钟后才发现自己被占了便宜的人,拍著桌子,起身追上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做着鬼脸的男孩。   ***   周家   ‘明天周六,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准备毕业考?’   周书逸靠坐在玻璃窗前,跟方政文通著视讯电话:“我明天要去高仕德他家唸书。”   落地窗外,是夜幕降临后的璀璨夜景,隔音极好的玻璃隔绝外面的喇叭声和其他声音,让室内显得十分安静。   方政文还来不及开口,一张清秀的脸蛋就突然闪进视讯中的手机画面,用充满怀疑的口吻,一字一顿地问。   ‘确、定、是、唸、书、吗?’   扩音器传来女孩咯咯取笑的声音,周书逸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对着萤幕上的女孩翻了个超大的白眼。   “蒋聿欣妳很糟糕耶!笑得什么声音啊妳。”   ‘记得准备决战内裤,以备不时之需。’   ‘书逸你别理她,好好准备毕业考,可别输给高仕德。’   方政文挪开被蒋聿欣霸占画面的手机,鼓励同在毕业考中努力K书的战友。   “当然,交往归交往,PK是PK,这次我一定会赢过他的,好了先这样,BYE。”   笑着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看着变成黑屏的手机,纳闷地喃喃自语。   “决战内裤?什么鬼啊?”   于是放下手机走到电脑桌前,在搜寻栏位打上“决战内裤”四个字,然后对着显示出上万条的搜寻结果的萤幕,对着各种形式、颜色,甚至短到不能再短的小裤裤,和上万张男性模特儿的“某个部位”,发呆。   ***   高家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筛入安静的空间,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是屋内唯一的声音,两人盘腿坐在靠近窗台的地板,各自看着课本上的考试范。   指尖转动着标示重点的原子笔,眼角余光时不时地偷看正在专心唸书的另一个人。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对方的脸庞,终于明白为什么情人节时,这个人收到的巧克力总是比自己多出好几倍。   “你分心了。”   低头抄写笔记的人突然打破宁静,开口说话。   周书逸把手环抱在胸前,不服气地问:“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   可恶!   难道就只有他心跳加速,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吗?   “什么意思?”   “跟我来。”   周书逸抓着课堂笔记起身,抽走高仕德手上的课本,把一头雾水的人从地板上拽了起来,直到拽至摆在客厅的沙发,才把课本还给对方。   “坐下,别动。”   “好。”   虽然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却不讨厌被他命令,于是笑了笑,坐在皮革制的沙发,看着情人把靠枕扔给自己后放平身体仰躺在沙发,然后伸直双腿,舒服地枕在他的腿上。   “书逸?”   周书逸举起笔记,随便翻开了一页后,说:“这样躺着我才能专心看书。”   “拿反了。”   用指尖敲了敲情人手里的笔记,微笑提醒,枕在腿上的人却露出委屈的表情。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你都不紧张吗?”   高仕德弯著眉眼把课本放在一旁,握住对方的手,让他感受掌心上因为紧张而浮出的冷汗,回答:“很紧张。”   “原来你也会紧张啊!”   周书逸感受着冰凉的手指,会心一笑。   “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家,而且我们从没像现在这样……这么靠近……”   和在颁奖台上自信爆棚的那个人不同,眼前的高仕德有着他不曾见过的慌乱,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明显的颤抖。   “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压低的声音愧疚问著,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意料之外的答案。“没差,我对你也不是很好,扯平。”   “有吗?你有对我不好?我怎么没印象?”   “我对你非常不好,因为……”高仕德坏坏地勾起嘴角,微笑:   “自从认识我以后,你就是永远的───第、二、名!”   “靠!这次毕业考绝对赢你。”   被踩到痛处的人当场炸毛,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转身将拳头揍向对方的胸口,撂下狠话。   “抱歉,这个愿望你还是放弃比较好。”高仕德捉住挥拳攻击的手腕,低头亲吻情人的指尖,认真地说:“因为我有不能输的理由。”   “什么理由?”   “只有一直赢你,你的眼睛里,才会有我的存在。”‘你就是高仕德?’   ‘对。’   ‘可恶!我记住你了!’   小学五年级的他,站在公布名次的排行榜前,明白了一件事情。只有霸占榜单上第一名的位置,才会被第二名的“周书逸”看见他的存在。   所以他,非赢不可。   听见高仕德的“理由”后,周书逸忍不住露出骄傲的笑容,被这么优秀的人喜欢,是值得他一辈子收藏的勋章。   不是有一句话吗?先爱上的人就输了。   所以,高仕德,在爱情的世界里,我赢你了。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呀!”   “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喜欢。”   牵起周书逸松开拳头的手指,脸颊泛红地重复着他的告白;重复著,曾经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告白。   “书逸,你说,你最讨厌被人压在下面。”   低沉的嗓音透著暧昧的气音,温热的嘴唇贴著周书逸的耳廓,轻轻说著。   “我、我有说、说过吗?”   迅速升高的体温烫红了他的脸颊,却不想推开越来越靠近的那个人。   “所以能不能允许我,把你……压、在、下、面!”   高仕德搂着情人的后背,将身体贴上他的胸膛,缓缓倒向柔软的沙发。就在快要吻上的前一刻,上锁的铁门被人打开,传来惊喜的呼唤。   “儿子!你娘回来囉!”   “───”   险些擦枪走火的两个年轻人立刻分开紧贴的身体,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慌乱拉扯被压出皱褶的衣服。高仕德捡起已经掉在地板上的课本,翻开夹著书签的那页,假装自己正在唸书。   “妈!妳、妳回来啦!”   高仕德看着站在门口的女性,明知故问地说著,脸颊和耳朵都还留著来不及褪去的红晕。   “阿……阿姨好……我、我是周书逸,是高仕德的……朋、朋友。”   周书逸同样慌乱,却还是有礼貌地对初次见面的长辈鞠躬问好。   穿着俐落套装的女性,早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就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弯起嘴角,憋著笑意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仕德的妈妈,难得家里有客人,晚上就留下来吃饭吧,仕德的‘朋友’。”   “谢、谢谢阿姨。”   高妈妈刚踏出两步,突然回头对初次见面的男孩眨眨眼睛,俏皮地说:“怎样,阿姨家的沙发弹力不错吧!”   然后甩着手指上的钥匙,开心地走进厨房,准备晚餐的食材。   “……”   男孩已经泛红的脸颊,因为这句话,红得更加彻底。   ***   餐桌上,摆着五菜一汤的家常料理。   “书逸,来,尝尝阿姨的手艺。”   高妈妈拿起筷子,把糖醋排骨挟到周书逸的碗里。捧著饭碗的人却看着飘着热气的排骨,发呆。   “怎么了?你不喜欢糖醋排骨吗?”   “不,我很喜欢,只是看见阿姨就想起我的妈妈,小的时候,她也会像这样帮我挟菜……”   高妈妈看着儿子,高仕德则用嘴型回答“他妈妈过世了”。她理解地点点头,挟起另一道菜放进男孩的碗中。   “那你就更别跟阿姨客气,吃吧!”   “谢谢阿姨。”周书逸露出笑容,大口大口扒著香喷喷的米饭,称赞:“阿姨做的菜超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看你这么瘦,可别被仕德欺负了。”   高仕德停下筷子,假装吃醋抗议:“妈,他才第一次来我们家妳就偏心成这个样子,到底谁才是妳的亲生儿子?”   “没办法,谁叫小逸长得那么可爱。”高妈妈耸了耸肩膀,不客气地吐槽自家儿子,然后转头看着周书逸,笑笑地问:“我可以这这样叫你吧?”   “当然可以。”   刚才还担心高仕德的妈妈会不会讨厌自己,没想到阿姨既幽默又好相处,完全没有面对长辈时的紧张感,于是说起话时也轻松许多。   “小、逸?”高仕德瞪大眼睛,对着情人重复老妈的话:“你让她喊你小逸?”   如果说刚才的反应是装出来的,那么在听见这个暱称后可就真的踹翻醋坛子了。周书逸最讨厌被取绰号,连他都只能喊情人的名字“书逸”,没想到老妈从进门到现在,只花了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就享有称呼暱称的特权。   “闭嘴,只有阿姨可以这样喊我,你不准。”   高妈妈跟周书逸互换了个眼神,对着儿子得意挑眉:“听到没有,我可以,你不准。”   “你们自己吃吧,我饱了。”   踢翻醋桶的人放下碗筷把手抱在胸前,气呼呼地说。“怎样啦?”   同桌的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问,高妈妈更是逮到机会就要气一气自己的儿子,故意凑向周书逸,宠溺地捏著男孩的左边脸颊。   “啧,小气鬼!我们自己吃饭别理他,阿姨最喜欢小逸了,小逸super可爱い。”   “我也最喜欢阿姨。”   “……”   高仕德黑著脸,看着联手欺负自己的情人和老妈。   “好啦好啦,别赌气不吃饭了,来,也给你挟菜,免得你说为娘偏心。”   高妈妈憋著笑,挟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儿子的碗里,然后挟起醋溜莲藕,放在男孩的白饭上,疼惜看着从小就没有了妈妈的孩子。   “小逸,多吃点,吃完后还有水果。喔对,昨天我还买了蛋糕,晚饭后一起吃吧!”   “太棒了,谢谢阿姨。”   ***   吃完饭后,周书逸主动说要帮忙洗碗,然而他口中的“洗碗”,却只是把油腻的碗盘放进充满白色泡沫的水槽“涮”了两秒钟后就捞起来,放在旁边沥水。   “你这样是……洗碗?”   原本在擦拭餐桌的人见了这个情况,赶紧跑去厨房,抢走根本没洗过的碗盘放回水槽,傻眼地问。   “对啊,不然呢?”   肇事者无辜的表情让高仕德脸色一黑,心想这个人不愧是诚逸集团的贵公子,一看就知道他从来没做过家事,说要帮忙也只是出于礼貌,却根本毫无头绪。   “来,我教你。”   宠溺地笑了笑,拿起菜瓜布和等待清洗的餐具,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导情人正确的洗碗方式。在白色泡沫下轻轻碰触的手指,让两个人的脸上始终流露藏不住的笑容,也让切好水果坐在客厅的高妈妈,欣慰地看着那幅幸福而美好的画面。   “阿姨,碗洗好了。”   “妈,餐桌收拾干净了。”   做完家事的两人走进客厅,对坐在沙发上的高妈妈回报。一家之主拍拍右侧的沙发,招呼男孩坐在自己旁边,然后用叉子叉起切好的水果递给对方。   “小逸辛苦了,来吃水果。”   “谢谢阿姨。”   “那我呢?”   “不会去拿椅子喔。”左手指著餐厅,说。   “……”   再次被老妈无视的人,认命地坐在客厅的地板,自力救济地给自己叉了片刚切好的水梨放进嘴巴。   高妈妈弯起嘴角,看着始终挺直腰杆坐在旁边的男孩,拍拍他的肩膀说:“小逸,虽然很谢谢你,可是你真的不需要讨好我。”   “我是真的想帮忙,只是……”   只是从没做过家务事的他,似乎总是添乱的份儿。   “我真的很高兴仕德喜欢的人,是你这么乖巧又体贴的孩子。”“……”   周书逸转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人,以为是他多嘴乱说话才被阿姨发现他们真正的关系,却看见高仕德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没透露过半个字,他也讶异老妈居然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以为我没发现啊?我可是你妈耶!”高妈妈斜了儿子一眼,看着周书逸笑笑地说:“这小子自从小学五年级认识你之后就吵着要我帮他转学。一开始我也不懂他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直到后来无论国中、高中都要唸某个特定学校,大学也是,非跟某人考进同一所学校不可,我才知道原来都是为了你。不只这样,小逸你是不是对这小子说过要当他的爸爸?”   “对。”   周书逸憋著笑,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对话。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小逸只是很好心地要当你的爸爸,结果你把人家当老婆在追,一追就追了十几年。”   “妈!”   高仕德大喊一声,就怕老妈继续爆料。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省得有人恼羞成怒生我的气。”“那……妳会在意我跟仕德……在一起吗?”   微微颤抖的语气,小心翼翼问着他害怕面对的问题。“我当然在意。”   严肃的口吻,让客厅里的另外两人当场愣住,然而高妈妈却在这句话后语调一转,继续说著。   “我在意你们是不是真的开心、我在意你们有没有好好照顾彼此,更在意,你们有没有坚强守护这份情感的决心。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然而世俗的眼光却总要在这份美好贴上贬抑的标签,就像见不得别人好的小气鬼。   “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就不要理会别人怎么想。小逸,我是仕德的妈妈,也是你的妈妈,无论你们在外面受了什么伤,在我面前都不需要隐藏。做老妈的就是要捍卫自己的儿子,捍卫到底。”   “阿姨……”   看着温柔却强大的母亲,泪水瞬间夺眶涌出。   “还喊阿姨啊?再不改口,下次不做好吃的给你吃。”“妈……妈妈……”   红著脸,小声喊著陌生多年的两个字。   “小逸真乖。”   高妈妈张开手臂,紧紧抱住让人心疼的孩子。   坐在地板上看着这一切的人,也侧过头,偷偷擦拭感动的眼泪。   结束聊天后,高仕德撑著伞把情人送到住家附近的公园,一辆黑色的私家轿车早已停靠在马路旁,等著周家的小少爷。   周书逸站在人行道上,看向撑著雨伞的人,说:“你有一个好妈妈。”   “也是你的妈妈。”高仕德走到车子旁,一手撑著伞一手拉开右后方的车门,提醒:“到家后跟我说,别让我担心。”   “好。”周书逸点点头,弯腰坐进轿车的后座。   虽然雨是冷的,气温是冷的,可是被关心的话与温暖的心口,是热的。   “忘了跟你说,我爸在屏东买了度假小屋,你七月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过去玩个几天。”   关上车门的人突然降下车窗,对着站在人行道上的高仕德提出一起出游的邀请。然而听到邀请的人却在瞬间僵硬了表情,沉溺在幸福中的他忘了告诉对方,自己即将在毕业后和母亲一起前往美国。   “书……”   “超冷的,你快点回家吧,明天学校见,再见。”   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情人打断想说的话,发动引擎的车子快速驶离停靠的路边,奔驰在下著细雨的夜晚。   ***   校园内   下课钟声一响,周书逸立刻抓起书包冲出教室,跑去资工系堵人。   没想到在资工系找不到人,在保健中心也找不到,只好发送讯息询问高仕德他在哪里,然后在校园里面乱晃,看看能不能遇到对方。   “我没想到交往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真的好可爱。”   树荫下的木头桌椅旁,高仕德带着微笑越说越甜蜜,然后被穿着白袍的校医狠狠瞪着。   “闪够了没?再说下去我就走人。”   裴守一吐出烟圈捻熄菸头,不客气地说。炫耀的人只好咳嗽几声,赶紧换了别的话题。   “他约我去旅行的时候我真的很讶异,看他期待的样子,毕业后要去美国的事情,我就说不出口了。”   “你要去美国?”   错愕的声音,插进正在对话的两个人。   大老远就看见裴守一和高仕德的人,原本打算慢慢靠近后,跳出来吓他们一跳,没想到却听见让自己意外的消息。   “去美国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要谈远距离恋爱也该问我同不同意吧?高仕德,你到底有没有尊重我?”   “书逸,你听我说。”   高仕德起身,握住周书逸的手臂,安抚有些生气的情人。   坐在旁边的裴守一拍去落在木桌上的烟灰站了起来,拍了拍高仕德的肩膀,说:“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条菸,牌子你知道的。”   然后离开树下,把空间留给需要好好谈谈的两人。   “为什么去美国?”   “我妈再婚,对象是美国人,所以结婚之后也会住在美国。跟着过去除了参加婚礼,也想看看她跟继父,还有继父的孩子能不能融洽相处,毕竟再过不久就是一家人。”   “原来如此。”   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原本还以为高仕德有事情瞒着自己,没想到却听见阿姨,喔不,是高妈妈的喜讯。   “还有问题吗?”   高仕德笑了笑,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看着因为误解而尴尬变红的脸庞。   “要去多久?”   “大概几个月,你不会连跟我分开几个月都舍不得吧?”“滚开啦!”   推开和自己贴得太近的男人,却被对方握住右手,双双停下脚步,然后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说。   “晚上来我家。”   “不要。”   还以为高仕德在说色色的事情,于是红著脸快速拒绝。“别想歪了,是我妈想趁出国前跟你培养感情。”“可恶!干么不说清楚。”   在对方的胸口处搥了一拳,羞恼地说。   “答案呢?”   “好。”   高仕德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不会被其他人注意到之后,把脸快速凑到情人的面前,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口后快速撤退。   “我先去上课了,记得放学后学校侧门见。”   偷袭成功的人背起背包,扔下这句话后,立刻往教室的方向狂奔。   “高仕德!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呆滞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的人,摸著被偷袭的嘴唇,耳朵涨红地对著另一个人离去的方向破口大骂。   ***   美术馆   “这样啊,就那样报告吧,麻烦你了。”   西装笔挺的中年男性坐在一幅画作前,和手机另一头的人通著电话,然后在结束通话后,对着站在旁边的司机询问。   “餐厅订好了吗?待会我要跟书逸一起吃饭,你记得通知他。”“老爷,少爷说他今晚要去同学家住。”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少爷最近好像谈恋爱了,只不过……”司机看了看老板的脸色,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对方是……”   犹豫片刻后,司机还是尽职地弯著腰,小声地跟老板回报少爷最近的状况。   男人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司机,司机则点点头,表示自己很肯定刚才说出的答案。   “……”   男人转过头,看着墙壁上的画作,陷入沉思……   ***   夜幕下,周书逸和高仕德并肩坐在公园的楼梯上,喝着啤酒看着夜景。   “阿姨做的东西真好吃。”   打了个饱嗝,摸著才吃完一顿丰盛料理的肚子,却立刻被坐在旁边的人纠正。   “再不改口我就去跟老妈告状,看你来美国找我的时候还有没有美食可吃。”   “喂!你也太过分了吧!”   “改不改口?”   “好啦,我改我改。”周书逸撇撇嘴,把刚才的话重新再说一次:“高妈妈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这还差不多。”   “呿。”瞪了眼狐假虎威的坏蛋,仰著头又灌了口啤酒,张开手臂,看着头顶上的天空:“这里真的好舒服。”   “把手给我。”   “做什么?”   周书逸歪著头,看向正在脚边的背包里翻找东西的情人。“我和老妈逛街的时候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高仕德握著周书逸的手臂,把皮制的手炼圈在对方的右手手腕,然后用磁扣固定,接着拿出另一条相同款式的手炼,缠绕在自己的右手。   “以后都不准拿下来。”   “连洗澡也不行?”眨眨眼睛,俏皮反问。   “好吧,洗澡例外,但以后只能戴我送的,别人送的都不行。”“为什么?”   “因为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   手指勾起情人戴在脖子的项链,那条蒋聿欣送给他的项链,右手紧紧握住对方系着相同手炼的右手,用身为日裔的他最熟悉的语言,再次告白。   “但是,你的未来,只能有我。”   然后把情人扯向自己,吻上被微风吹拂得有些冰凉的嘴唇……过去,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默默关注让他心动的人。   现在,那个人就在面前,感受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的心跳,感受著同样深爱着自己的心跳。   ***   几天后   高仕德打开计程车的后车箱,把行李逐一放进车子。门口处,高妈妈抱着已经被她认定是另一个儿子的周书逸,舍不得地道别。“真想把你也带走。”   周书逸用力抱着即将搭飞机前往美国的长辈,同样不舍:“高妈妈,如果有需要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寄给妳。”   “还是小逸贴心。”高妈妈松开搂在男孩后颈处的手臂,瞪着走到他们旁边的高仕德:“笨儿子,你学着点。”   “他是对妳才这样,对别人就───噢!”   话还没说完,就被情人当胸拍了一掌,用眼神警告。   “好了,我们要走了,我会尽快把他还给你,让你一辈子也离不开他。”   “高妈妈。”周书逸哭笑不得地喊了声。   自从跟高妈妈聊起以前的事情后,无意中脱口说出的这四个字,就变成高妈妈最爱拿来调侃自家儿子的一句话。   高仕德看着已经坐上计程车的老妈,对站在旁边的情人抗议:“真搞不懂我妈为什么这么喜欢你,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还好。”   “谁叫我人见人爱。”   臭屁抬头,回呛那让自己又爱又气的男人。   “以后除了我妈,你只准被我喜欢。”   “你!”脸颊,被瞬间烫红。   犯规犯规!   怎么可以在斗嘴中突然冒出这种甜死人的情话,害他当场语塞。   “等我。”   高仕德看着好不容易才确认关系的情人,眼神中尽是不舍。周书逸皱了皱鼻子主动张开双臂抱住对方,点头回答。   “嗯,保持联络,一路顺风。”   载着行李和客人的计程车,逐渐消失在视线的前方,周书逸却仍站在原来的地方,不断地挥着手,目送他珍惜的两个人。   ***   飞机上   ‘虽然我超讨厌用Email,但还是特别申请了一个专属于你的帐号,就看你够不够聪明,能不能看懂其中的涵义。’   即将启程的班机上,高仕德看着手机上的留言,和留言下方挑衅意味浓厚的贴图,Abruti87887278@gmail.com,是周书逸帮他申请的专属帐号。   “傻儿子,被骂了还这么开心啊?”   高妈妈把脸凑到右边,看着手机萤幕上的讯息,忍不住叹气。   “什么?”   “Abruti这个字,在法文里是‘笨蛋’的意思。”高妈妈指著留言内的信箱帐号,取笑:“恋爱中的人,果然病得不轻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   勾起嘴角,瞬间解开帐号代表的密语。   “怎么说?”   高仕德指著简讯上的数字和英文,跟老妈解释:“Abruti代表‘笨蛋’,87887278如果对照字母列表会得出四个英文字母,WXHN,再把这四个字母翻成汉语拼音,就是‘我喜欢你’,所以Abruti87887278整句话的意思就是───笨蛋,我喜欢你。”   高妈妈听完后,露出一副被甜到快腻死的表情,笑着说:“也太浪漫了吧,你们文青都这么谈恋爱的啊?脑袋不错喔!”   “当然,是妳生的。”   “这倒是真的。”   母子两人的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臭屁表情。   “既然喜欢就好好珍惜,不准欺负他。”   “知道啦,妈。”   高妈妈抬起下巴,霸气护短:“小逸是我罩的,敢对不起他你就死定了。”   “那我呢?”   “你?”高妈妈移开视线,拿出前方椅背上的商品型录,懒得理会吃醋的儿子:“你自己照顾自己啦!”   恰好经过通道的空服员看见客人仍握在手上的手机,于是走过来温柔提醒:“先生不好意思,飞机即将起飞,麻烦将手机收起来喔!”   “不好意思。”   在对话框中迅速敲出一行文字,然后送出。   “好了啦快把手机关机,等下飞机后你再跟小逸聊个够本。”“知道啦,妈妳别老是偷看我跟书逸的对话。”   高仕德一边跟老妈抬杠,一边按下侧边的电源键,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   城市的另一头,周书逸坐在窗台边,看着刚刚收到的简讯:   逸,我也喜欢你。   “果然,爱上一个人,就跟笨蛋画上了等号。”   微笑看着窗外的天空,忍不住弯起嘴角。   爱上一个人,就和笨蛋画上了等号。   不如就这样下去,一起笑,一起想念,一起变傻吧!   《永远的第一名》完.   注2:One shot,量酒的单位,也指单一杯的烈酒,通常为一至二盎司。 第8章 番外篇 1你的未来,只能有我   周家   喀嚓!   门锁落下的声音仿佛点燃激情的开关,都喝了点酒的两人搂着彼此的后背,在玄关处忘情拥吻,不久前才戴上右腕的手炼,是彼此认定情侣关系的见证。   “高仕……德……”   含糊的轻唤很快被另一轮的亲吻淹没,仿佛心灵相通般各自收回搂在对方背后的双手,主动脱去穿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和衬衫。   鞋子和袜子被遗留在玄关的地板,身为屋主的周书逸一边亲吻情人一边倒退走进客厅,熟练地引领对方绕过客厅内的家具,来到摆放在落地窗前的平台钢琴。   “唔……唔嗯……”   周书逸回应着紧紧相贴的唇瓣,回应在身上点火的男人。   从不知道高仕德是这么冲动的人,可是转念一想,只有自己才能让向来冷静理智的人失控到这般程度,却又禁不住地得意。   赤裸的后腰贴在钢琴冰凉的琴台,为了稳住身体而摸索支撑物的右手,意外压上掀开琴盖的琴键,让维也纳制造的贝森朵夫钢琴发出响亮的高音。   突如其来的琴音,惊醒沉溺在亲吻中的情侣,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笑了出来。   “接下来该怎么做?”   周书逸红著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也在喘气的另一个人。   “你……”高仕德难得流露不自信的语气,小心翼翼询问:“你真的愿意?”   “废话。”脸红的人瞪了对方一眼,说:“如果我不愿意,你能进我家的门?”   话语间的骄傲和张扬的自信,让打从初次见面就被深深吸引的人重重抽了口气,这样的周书逸在他眼中真的好帅。   “反正都这样了,就再让你一次。”   假装无所谓地说著,然而眼神却出卖自己的心虚,挪开视线不敢直视站在面前的人。   套句蒋聿欣开玩笑时说过的话,两个男人之中得有一个人躺下,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躺下的那一方。因为是高仕德,所以无论怎样他都心甘情愿,只不过该怎么躺下好像才是最大的难题。   毕竟在这方面……   他毫无经验。   “谢谢你让我。”   高仕德扬起微笑,伸手抚向他喜欢了很久的人,感受着从手掌传来,属于情人的热度。   “不……不客气……”   靠在琴台的人点了点头,脸颊两侧的耳朵一瞬间红得彻底。   周书逸坐在黑色的琴椅,后背靠在放下的琴盖,感觉周遭的空气热了起来,觉得彼此的喘息被无限放大,心跳声仿佛钢琴的节拍器,从40BPM的慢板,被调快成120BPM的快板,震动着彼此的胸口。   屈膝跪在椅子前方的人,一颗颗解开周书逸衬衫上的釦子,指尖滑过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滑过在游泳训练下锻炼出的结实腹肌,然后滑向包覆重要部位的牛仔裤,缓缓拉下裤裆处的拉链……   高仕德仰起头,看着情人染上红晕的脸颊,明知故问:“紧张吗?”   “再囉嗦就换我来。”   本就害羞得不知所措的人,瞪着都这种时候还想欺负他的坏蛋,威胁。   “好,我不说话。”   宠溺地弯起嘴角,脸上洋溢藏不住的感动。   如果时光倒退,过去的他绝不相信,自己能和骄傲的王子成为相恋的情人。他明白周书逸的“让”,是对这份感情的坚定,以及对自己的相信。   相信“高仕德”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相信他会把满满的幸福与爱,交放到“周书逸”的手上。   于是伏低身体,犹如虔诚的信徒缓缓靠近他所信仰的神祇,亲吻颤抖而滚烫的肌肤、亲吻位于腰侧和胯下之间的人鱼线,感受空气中逐渐粗重的喘息,然后开口。   “书逸,我喜欢你。”   “……”   已被撩拨得浑身滚烫的人,再次听见低沉的嗓音对自己做出爱的告白,羞涩地咬了咬干涩的唇瓣,弯著腰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勾住看似精明、在他面前却始终傻得可爱的男人,贴着他的耳廓,慎重说出属于他的表白。   “高仕德,我更爱你。”   比你爱我,更爱着你。   因为更爱,所以不在乎让出情欲的主导权,让我只属于你。而你,也只属于我。   “逸……”   真挚诉说的爱语,让高仕德轻轻一颤,低头吻上已经有了反应的地方,用他的渴望与情感宠爱他的王子。   让他的脑子,只记得自己的存在,让他的身体,记住相爱的感觉。   然后抱起无力站起的周书逸,走进房间放上柔软的双人床,脱去仍穿在身上的铁灰色牛仔裤,将自己覆上情人滚烫泛红的身体,挑逗每一处的敏感,听着周书逸发出煽情诱人的声音,然后缓慢而温柔地进入,直到两人体力耗尽,仰躺在凌乱的双人床上。   “等我有空,我就飞去美国找你。”   仍在喘气的人,翻身侧躺在高仕德的旁边,看着对方俊美的侧脸,说。   “好,我等你来。”   “一言为定。”   周书逸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对高仕德眨眨眼睛。   “一言为定。”   系著同款手炼的右手,也伸出小指,勾上情人的小指,许下承诺。就像他送出手炼时说的───   你的未来,只能有我。   我的未来,也只会有你。   【完】 第9章 番外篇 2爱情的直接证据   “刘秉伟你又来。”   方政文没好气地看着刚响起下课钟,就准时出现在教室外面的人。   刘秉伟甩著背包大摇大摆走进教室,对方政文反问:“怎么,有规定我不能来吗?”   “我们系上的学弟妹都以为你是直属学长,你说你一个法律系的成天跑我们财金系干什么?”   “反正不是因为你。”假装嫌弃地朝对方甩了甩手,然后走到周书逸前面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下:“书逸,社团联谊活动在揪唱KTV,你去不去?”   “没兴趣。”   “是喔,那我也不去。”刘秉伟看着拿起背包起身的人,问:“欸你去哪?”   “练琴。”   “我跟你去。”   边说边站了起来,搭著周书逸的肩膀一起离开教室。“唉……”   方政文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气。   明明是个对音乐毫无兴趣,每次听书逸弹琴都会听到睡着的人,却还是每一次都跟着去琴房练琴。   感情这玩意真是没有道理,就连做着蠢事也觉得幸福。   ***   ‘高仕德!我喜欢你!从你转学过来我们成为朋友后,就很喜欢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却从不拒绝我的靠近?看我这样傻傻地绕着你转,很有趣是吗?’   ‘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   ‘但我不是!’   ‘哲宇,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别人身上,感情不是你付出就会得到回报。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误会,我很抱歉。你的感情我无法回应,可是我真的把你当作无话不谈的朋友,希望以后我们也还是朋友。’   泪水,模糊眼前的一切。   无法停止疯狂奔跑的双腿,仿佛快速耗尽的体力能带走被人拒绝的痛苦。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眼泪被风吹散在冰冷的脸颊,吸入大量冷空气的喉咙嘶吼着他的不甘心。然而仍在运作的大脑却理智地告诉自己,高仕德说得没错,感情不能强加、不能勉强,更不是只要付出就会得到回报。   砰!   就在身体快要倒下的前一秒钟,突然撞上从建筑物转角冲出的另一个人。   石哲宇被撞得跌坐在地上,对方虽然没那么惨烈,却也倒退两步,揉着额头飙出脏话。   “靠!谁啊?”   刘秉伟气得放下揉搓额头的右手,终于看清楚撞到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却在看到那个人脸上的泪水后,愣住。   “石哲宇你……哭了?”   “不用你管。”   “噗哧!”   这句话让刘秉伟忍不住笑了出来,却惹怒已经非常不爽的人。   “你笑屁。”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到之前在社团送旧夜游活动时,你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你怎么了?’   ‘不用你管。’   ‘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来参加?要不要跟我组队?我们一起闯关。据说这次的奖品非常丰富,没拿到的话可是很可惜喔。我知道你又想说不用你管,不过只要忍耐一下让我管个二十分钟,保证带你闯关成功。’   ‘要我答应可以,不过你得把你那份奖品给我。’‘成交!把手给我,我们一起收集闯关成功的印章。’‘成交。’   “……”   石哲宇愣住,也想起了那次在活动中的偶遇。   原本他是因为高仕德才参加活动,没想到却意外和眼前的人组队。如果没有这个人,怕鬼的他别说完成闯关任务,连怎么走回入口放弃参赛的勇气也没有。   刘秉伟对着跌坐在柏油路上的人伸出手,说:“手给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   晃了晃已经伸出去的手,微笑等待另一个人的手。   温柔的笑容就像神奇的魔法,瞬间抚平了刚才的痛苦,于是把手伸向对方,让他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到学生停放摩托车的地方之后,接过刘秉伟递来的备用安全帽坐上机车后座,看着骑车的人熟练地穿梭在马路上,直到把车子停在悬挂KTV招牌的建筑物前。   “走!唱歌去!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美食加唱歌不能解决的,如果还是解决不了,就两顿。”   笑嘻嘻地比出两根手指,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便迳自走向柜台跟服务生开了个双人包厢,然后搭著石哲宇的肩膀把人带进包厢,点了一堆吃的和歌单后,一人握著一支麦克风,无视嗓音如何,大声唱歌大口享用美食。   ***   足以容纳将近两百位学生共同上课的阶梯教室内,讲台上的教授正在解释刑事诉讼法中,各种证据的类型分析。   直接证据,是指可以直接证明犯罪事实的证据。例如凶器上的指纹,所以在杀人案件中,凶器可认为是案件的直接证据。   间接证据,是指虽不能直接证明犯罪事实,却可从该证据呈现的事实直接推论犯罪事实为真。例如在案发时间前后,附近的监视录影机只拍到加害者出入现场,那么监视录影的画面就是凶案的间接证据。   但由于间接证据无法直接证明犯罪事实存在,因此在实务上,最高法院曾在七十六年做出上字第4986号的判例,替间接证据的证据能力做出规定。   该判例中指出,认定犯罪事实所凭之证据,不以直接证据为限,亦包括间接证据;然无论直接或间接证据,其为诉讼上之证明,须于一般人均不致有所怀疑,而得确信其为真实之程度者,始得据为有罪之认定。   “除了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外,另外还有‘辅助证据’,而所谓辅助证据的意思就是……”   讲台上,教授口沫横飞地阐述著;讲台下,坐在最后一排的人,却陷入沉思……   昨天偶然遇见石哲宇,因为没办法对一个哭泣的人撒手不管,于是骑着摩托车把对方载去KTV唱歌,然而在喝了几罐啤酒后,酒量不好的人却开始吐露心声。   石哲宇说自己早就喜欢上高仕德,本想在毕业前告白,没想到高仕德却已经和周书逸走到一起。还说原来高仕德曾经说过,有个从小学开始就暗恋的对象,就是以前水火不容彼此较量的周书逸。   突然得知的消息,让他的大脑有好几分钟的空白……   因为他也对周书逸颇有好感,也想过跟对方表白;可是很奇怪,当他听见高仕德跟周书逸在一起后,却不像石哲宇那样大受打击,甚至因为“失恋”而哭泣。   这让只会唸书,上大学以前的生活只有学校、家、补习班三点一线,毫无恋爱经验的他,不得不认真思考,思考之前对周书逸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喜欢?   还是只是因为自己喜欢照顾人的个性,加上又是游泳社的社长,所以理所当然地把那个人列入想要保护的对象,然后把保护的想法,错当成喜欢?   就像教授说的,无论是自己没有因为听见周书逸跟高仕德在交往,而受到打击的“直接证据”,抑或在得知消息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间接证据”,全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对周书逸的喜欢,不是爱情。   “喂!发什么呆啊!”   突然,左手边闪来一个人影,用力拍打刘秉伟的肩膀。刘秉伟吓得转头,却看见昨天一起唱歌的石哲宇。   “石───”   大声惊呼的声音突兀地在教室响起,石哲宇赶紧伸手摀住刘秉伟的嘴巴,然而却已经引起前面的教授注意。   原本正在黑板上抄写重点的教授,转身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握著麦克风问:“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石哲宇代替仍在震惊状态中的人,做出回答:“报告教授,没有。”   “好,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继续讲解关于积极证据和消极证据的部分。”   教授低下头翻开教科书的下一页,继续讲解证据的章节。“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秉伟拽下摀在嘴巴上的手,用气音小声问著。   “找你。”   “找、找我?”   听到这个回答的人,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石哲宇显然没注意到对方的异状,只是移开视线,有点尴尬地说:   “谢谢你昨天陪我,还把喝醉的我送回家,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昨天因为心情郁闷,点了半打啤酒在KTV的包厢内猛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失忆,醒来后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   询问老妈后才知道昨天是被叫做刘秉伟的同学送回家里,对那个帮忙把醉到不省人事的儿子一路背上五楼,还把他抱到房间的男同学,老妈既感激又生气,感激那位同学把儿子平安送回家,生气儿子竟然醉成那样,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她这个做妈的岂不是要哭死。   “你们班代表是戏剧社的副社长,我找他问的。”   “是喔,那就好。”听见对方不是去找高仕德询问自己家的地址,石哲宇终于放下之前的担心,于是拍拍刘秉伟的手臂,说:“我请你吃饭,当作回礼。”   “不用啦,我也只是没办法不管你。”   “不行,我一定要请客。”   刘秉伟露出苦笑,举起惯用的右手,解释:“改天吧,昨天把你抱上楼的时候扭伤了,这几天我都得用左手吃东西。”   昨天石哲宇在包厢里喝个烂醉,只好叫了计程车把他送回家,看见阿姨抱不动已经成年的儿子,干脆好人做到底把人背上公寓五楼。走进石哲宇的家,把他抱到卧室的床上,然后再坐着计程车回到KTV旁的停车场,骑着摩托车回家。   “我喂你。”   石哲宇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们虽然有共同朋友,然而彼此之间却没有那么熟悉。   刘秉伟笑了笑,看着露出尴尬表情的人,说:“好啊,你喂我。”   ***   从那天后,刘秉伟不再狂跑财金系的教室,反而是资工系的石哲宇,经常出现在法律系的教室,替右手扭伤的人抄写上课笔记,然后在中午或下课后相约吃饭或是一起在图书馆唸书。   “谢啦!明天学校见!”   “明天见!”   石哲宇熟练地离开机车后座,解开下巴处的扣环把安全帽交给对方,刘秉伟接下备用的安全帽,注视著对方走进公寓后,才发动油门骑车离开。   回家后,刘秉伟走进书房,看着挂在书桌旁的墙壁上,用来记录待办事项或唸书进度的白板,拿起板擦擦去上面的笔迹,用黑笔在上面画下一条长长的黑线。   黑线把白板分成两个区块,左边写着“喜欢”,右边写着“不喜欢”,然后用蓝色白板笔在“不喜欢”的下面,写上:   哭。   挑食。   看见高仕德时难过的眼神……   接着在左边的“喜欢”处,写着:   单纯。   笑容。   认真。   喝醉酒的时候。   不小心在图书馆趴在桌上睡着的时候。   还有……   跟我互呛的时候。   “哭,最近少多了。”   刘秉伟拿起红笔,把不喜欢下面的“哭”打上大大的删除线。   “以后,我会让你的笑容越来越多,直到你完全走出失恋为止。”   边说著,边向后退了几步,看着白板上的每一个纪录,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   原来,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直接证据。   他,的确喜欢了叫做石哲宇的那个人。   那么证明之后呢?   该怎么办?   就是耐心等候,努力付出,直到对方也爱上他的那一天。   毕业典礼后,刘秉伟和石哲宇给对方送上祝福的花束,离开校园展开各自的生活。虽然会在专属的聊天室里聊天,然而忙碌的实习和考试,却让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完】 第10章 番外篇 3冷掉的年夜饭   “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仕德真乖,来,这个红包给你,要乖乖听爸爸和妈妈的话喔。”“嗯,谢谢舅舅舅妈。”   “哎呀,守一又长高啦!真是越来越帅了,今年要考大学了吧,加油喔,考上医学院后就是未来的医院继承人了。”   “谢谢姑姑。”   除夕夜,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裴守一站在敞开的大门口,和父母一起迎接来家里吃年夜饭的亲戚和受到邀请的客人。   晚餐时,特地请来的外烩团队在开放式的厨房不停忙碌,厨师每料理好一道菜色,服务人员立刻把热腾腾的美食端上餐桌。   虽然聘请专业团队来服务的价格并不便宜,不过比起在饭店订下包厢,还是在家里吃年夜饭更有过节的气氛。   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餐厅里,长辈们坐在一桌,晚辈们坐在一桌,热热闹闹吃著团圆饭,话题也从互相祝福身体健康事业顺利,聊到孩子们的学业和成绩状况。每到这种时候,总免不了提起小辈中成绩最优秀的孩子,裴守一。   “院长可真有福气,守一肯定稳上T大医学系。真好,不像我家的儿子,将来能考上个国立大学我就要去庙里还愿了。”   在T大医学院担任教授的男性客人端起酒杯,称赞身为医院院长的裴母。陪着老爸一同前来的国中生,则瞪着跟自己同桌吃饭,害他从小到大总是低人一等的男生。   裴母用手掩著嘴角,藏不住骄傲地说:“能不能顺利考上还不知道,如果真的考上了,未来几年还得麻烦张教授多多提点。”   “一定一定,像守一这么优秀的学生,我可是求之不得。”   裴母举起酒杯,向儿子未来的指导教授敬酒,微笑:“那就先谢谢教授了。”   “院长您客气了。”   身为话题主角的十七岁男孩,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吃著桌上的菜肴。同桌的孩子们虽然也互相打闹聊天,却没有人敢跟这个没有表情的哥哥说话。   “裴守一,已经超过半小时了,还吃?”   坐在主桌的裴父突然脸色一沉,把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也不管旁边是不是还有其他客人,对着仍在吃饭的儿子严肃地说。   被点名的人表情冷淡地放下碗筷退开椅子,就像接受指令的机器人般,起身向长辈和客人们鞠躬行礼,声调毫无起伏地说:“新年快乐,我吃饱先回房间了。”   “吃吃吃,只会吃,当自己是猪吗?成绩都退步了还有脸吃饭。”   无视父亲当着亲戚和客人们的面,鄙视又讽刺的辱骂,男孩转身背对陷入沉默的餐厅,在其他人尴尬的目光下回到自己房间。他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打开之前复习到一半的考试内容,继续练习各种艰涩的考古题。   “守一哥哥……”   这一切,全都被七岁的男孩看在眼里。   男孩看着裴守一离开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聊天说话的大人们,看着才吃了一半就放在饭碗和盘子里慢慢冷掉的年夜饭,小声喊著大哥哥的名字。   ***   学期结束前的期末考,他以十分的差距成为全校第二名,即使在班上仍是永远的第一名,可是这样的成绩,在父母眼中就是失败。   医学界权威的父亲,大型医院院长的母亲,让他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有了“成绩单”这种东西之后,就背负著父母的期望。无论比赛还是考试成绩,“裴守一”都不被允许在第一名以外的位置。   一旦失败,就得面对无止尽的嘲讽和羞辱,并且旁观的人越多,父亲的羞辱就更加残酷,直到重回排行榜上的第一名为止。   就像在泰国风景区里,被铐上铁链、不分日夜驼著游客穿过丛林的大象,就算被铁链磨破皮肤渗出鲜血长满脓包,也只能低头忍受,否则象夫就会毫不留情地用鞭子抽打。   唯一一次的反抗,是在国三毕业旅行前的期末考。   看着因为疏忽漏写而落到九十分以下的成绩单,心想如果让父亲看到这样的分数,绝不会在毕业旅行的家长同意书上签名,那他在毕业前仅此一次跟朋友们出去旅游的机会,就会消失不见。   所以走进雕刻印章的店内,偷偷刻了班导师的印章,盖在用印表机列印的伪造成绩单上。就这样,他成功骗到父亲的签名,然后模仿父亲笔迹,在真正的成绩单上签名。   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父亲和母亲,然后顺利地让他们在家长同意书上签章,没想到在发下成绩单的一星期后,母亲因为去学校参加家长会,班导师询问起他成绩退步的原因,伪造成绩单的事情因此曝光。   回家后,父亲把他叫了过去,把真正的成绩单放在桌上,冷冷地说了一句……   ‘毕业旅行我帮你跟老师请了假,那几天我会帮你请家教,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   ‘爸!可是我答应同学───’   整整三年不是上课就是去补习班、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回家跟家教补课,从没跟朋友出去吃过一顿饭,更别说是约著出去一起玩的他,好不容易等到毕业旅行的机会,那是他能离开家喘口气,跟朋友留下美好回 忆的唯一机会。   却被父亲的一句话,彻底抹杀。   ‘爸!我求你,对不起我错了,拜托你让我……’   第一次反抗、第一次对父亲跪下……   哭着道歉、哭着说他错了、哭着答应无论之后要上多少家教课、要去补习班补上多少课、要他唸书唸到多晚才能睡觉都可以,只希望父亲能在毕业旅行的家长同意书盖上同意的印章。   却被冷漠拒绝。   ‘连考试都考不好的废物,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爸……’   ‘我都是为了你好,等长大后你会感激我的。’   ‘……’   于是,毕业旅行的照片里没有他,毕业纪念册上除了每个同学都有的大头照以外,也没有他。與。西。糰。懟。   因为他只有数不清的奖状,和让别的父母羨慕、足以铺满好几面墙壁的第一名的成绩单。   却没有生活照,也没有和同学一起合拍的照片。   叩叩!   “守一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站在走廊上的小男孩,敲著反锁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询问。   裴守一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小了自己十岁的表弟,问:“你来做什么?”   高仕德举起抱在胸前的故事书,仰著小脸:“我能不能在哥哥的房间里看书?我会乖乖地待在角落,不会吵哥哥唸书,可以吗?”   想拒绝,却又不想被好面子的父母拿这个当借口,然后在客人面前给自己难堪,只好让小表弟进入房间。   男孩也和他说的一样,盘腿坐在离书桌最远的角落,打开自己带来的故事书,不吵不闹地看着。   之后,这个小表弟就经常来家里找他,说要请哥哥教他功课。   这个理由让父亲很是满意,况且高仕德也是成绩优秀的好孩子,于是答应让裴守一担任小表弟的家庭老师。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高仕德第四次走进他的房间,裴守一再也忍不住,转身对着在角落摆了张桌子,自己乖乖写作业的小表弟,问:“你明明不用我教你功课,为什么还来我家?”   这小子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跟他保持客气却疏远的距离?   小男孩放下铅笔,抬头看着比自己大了十岁的裴守一,认真地说:   “有我在,哥哥就不会孤单了。”   “谁孤单───”   骤然停止的声音,让原本想要反驳的人皱起眉头。   “孤单……孤单……孤单?”   裴守一不断重复著这两个字,仿佛在自己胸口有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破洞,而那个破洞,正慢慢扩散到其他的地方。   ***   游乐园   “守一哥哥,你看!”   聪明的小男孩藉著感谢守一哥哥让自己考了第一名的名义,让裴守一的爸妈答应让表哥带他去游乐园玩。   高仕德握著表哥的手,指著有好多小朋友在玩耍的旋转木马,开心地说:“我们也去玩。”   “嗯。”   裴守一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千元大钞递给贩售票券的窗口,将纸钞兑换成游戏币,然后被小表弟拽去排队等候的队伍后面。   “你还是不快乐吗?”   男孩晃了晃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仰著头看向表哥。   “所以你说谎也要带我来这里,就是希望我觉得快乐?”“对啊!”   裴守一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看着性格开朗的小表弟,羨慕他即使面对父母离婚,也没有失去的笑容,摸摸他的头顶,说。   “没用的,我真的感受不到。”   自从他第一次告诉高仕德,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之后,小家伙就用各种方法,拼了命地想让他感受到快乐。   买来好玩的东西、带来自己最喜欢的故事书、把舍不得吃的蛋糕分给他吃、分享同学说过的笑话,一再努力的样子让裴守一不懂,不懂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在乎,在乎他究竟开不开心?在乎他快不快乐?   这些……   连生下他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乎。   高仕德看着大哥哥的脸,红了眼眶,因为裴守一的脸上有着妈妈决定和父亲离婚后,一模一样的表情。   一模一样,被夺走笑容的表情。   小男孩看着蹲在面前的表哥,握紧拳头认真地说:“没关系,下次我们去动物园玩,看见可爱的小动物一定能让守一哥哥感受到快乐,一定!”   “嗯。”   裴守一弯起嘴角,模仿正常人会在这个时候做出的表情,用伪造的笑容做出回应。   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他努力,那他也愿意继续努力……努力扮演一个会哭会笑,拥有情感的正常人。   医院   “不!不可能!我儿子怎么可能是情感障碍症?他成绩仍然维持在全校第一名,而且还考上了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二的T大医学系,怎么可能是情感障碍症?”   女人抓着医师的白袍,歇斯底里地在只有三个人的诊间内咆哮。   “院长,公子的确是情感障碍症,而且是情感障碍症中的情感淡漠症。”   心医科主任试图用平缓的语气,对既是院长又是母亲的女性,解释在历经数个月的心理咨商后,对裴守一做出的诊断。   “……”   诊间内,裴守一坐在等候的长椅上,看着紧张的心理医生、看着嘶吼怒骂的母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这场闹剧的旁观著,没有感觉地看着母亲和医生的演出。   ‘仕德,我感受不到快乐。’   这句话,是所有事情的起源。   起初,他好奇小表弟为什么在看见动画的某个片段时会发出笑声,然而同样的画面在他眼中就只是画面,没有任何感觉。   之后,他就像探索解不开的习题,不断抓着高仕德询问……仕德,为什么开心?   仕德,为什么沮丧?   为什么害羞?   为什么恐惧?   因为他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在他的世界里一切的情感全被绝缘,绝缘得让他感受不到。只能透过唯一会接近自己的小表弟,透过唯一会不厌其烦回答他的问题的小表弟,挣扎理解人类该有的情感,挣扎地,想成为一个不会被当作异类排斥的───正常人。   扭曲的成长环境、压迫式的教育方式、羞辱讽刺的怒骂,每一个原因都像在压力锅中不断累积的蒸气,在他确定自己的名字出现在T大医学系榜单上,累积到濒临爆炸的临界点。   在父母邀请亲戚庆祝的聚餐餐会上,在父亲和母亲骄傲说出儿子考上T大医学系的那一刻,他在所有人的面前昏倒,被送进母亲经营的大型医院,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无论用什么仪器检测,都找不到任何身体上的病症,直到身心科医生介入,在长达半年的咨询后,确定他的心,生病了。   affective disorder   情感障碍症,是他的病名;情感淡漠症,是他在这个心理疾病之下的分支状况。   情感障碍症的患者,缺乏对外界刺激相应的情感反应,既缺乏自信、骄傲感,也缺乏羞耻、自责感,可是患者本身通常却不会意识到自己有情感贫乏的状况。   正常的人,看见旁边的人在哭,自己也会哽咽;朋友生病了,也会心生同情。可是情感障碍症的人,却仿佛跟一切毫无关系,不会给伤心哭泣的人递卫生纸、甚至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亲人也看都不看一眼,就连自己痛苦,也不懂得向外求援。   正常人觉得这样的人没有感情,冷血,把各种异常的标签贴在他们身上,却忽略了他们只是被情感的高墙排除在外,心理上有残缺的病人。   “院长妳冷静,除了药物治疗外,最主要的还是……”主任医生看了眼坐在长椅上一脸漠然的大男孩,犹豫片刻后,叹气劝道:“院长,妳也知道,罹患情感障碍症的患者,药物治疗只是辅助,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还是减轻造成心理压力的来源,比如───对成绩的要求。”   院长家里的事情,身为职员和主治医师的他多少有耳闻,虽然心疼优秀的孩子被逼迫到封闭内心,可是身为外人,他也无能为力。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孩子还是走进了他的诊间,成为需要治疗的病人。   “你别乱讲!我儿子没病!我儿子没病!”   裴母用力推开主治医生,冲到裴守一的面前,拽着他的手臂想将他拽出诊间。   “院长妳冷静点,听我说。”   “什么压力?我儿子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有压力?笑死人,亏你还是身心科的权威,竟然说我的儿子有问题,我的儿子怎么可以有问题,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裴母疯狂地想把裴守一从椅子上拉起来,一边愤怒地对着自己医院的医生大骂:“守一,跟妈妈走,妈妈带你去给其他医生看病,你不可能是心理有问题,一定是身体上有状况,一定是。”   裴守一冷冷拂去母亲抓在手臂上的手指,缓缓地站了起来,用他透过观察其他人的反应“学会”的表情,拉高嘴角,模仿正常人的笑容,看着他的主治医生。   “谢谢医生,谢谢你说出我心中的疑惑。”   这些年,他像个别脚的演员,努力伪装成正常人。   什么时候该笑?   什么时候该悲伤?   什么时候该说出安慰的话?   什么时候得递出卫生纸,给予正在哭泣的人?   透过反复练习,让本就聪明的大脑逐一记下。   直到今天,在他身上的“异常”,总算得到医学上的答案───   Affective Disorde,情感障碍症。   “妈,谢谢妳把我养大成人。回去后,也帮我谢谢爸,谢谢他,让我有能力养活自己。”   裴守一的脸上,有着解开疑惑后的释然,他握住母亲的手,对着母亲露出伪造的微笑。   “守一你在说什么?妈妈听不懂。”   裴母敏锐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她慌了,她怕了,眼前的裴守一和她以前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你们想要的,永远保持第一名的儿子,我做得好累,我不想再伪装下去。养育我的生活费我会每个月汇到妳的帐户,从今天开始,我会离开家一个人生活。”   只要还跟那对面子重于一切的父母住在同一个屋簷下,他就永远不是个正常人。   永远,恐惧自己不能时刻优秀;永远,要被当众羞辱;永远,无法成为父母眼中最优秀的孩子。   裴母听见儿子说的话,脸色铁青,用狰狞的表情威胁:“你以为凭你一个大学生能完成学业?未来能找到高薪的工作吗?没有我,没有你爸,你什么都做不到。”   “也许吧,但至少我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被奴役的大象。”“什么大象?”   “妈,妳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泰国旅游。那时候,我们看见一只被铁链拴著,被迫驼著游客的大象。”   即使厚重的皮肤被铁链磨破溃烂,也必须继续工作,否则就会挨打的大象。   “这么多年,我就是那头大象,背负着妳和爸的面子,还有不断拉高标准线的期望。现在我累了,不想再继续背负了,反正爸也说过,不优秀的儿子他宁可不要。现在连医生都说我有问题,在爸的眼中,我这个儿子还不如死了更好。”   裴守一张开双臂,最后一次紧紧抱住了他的母亲,抱住总是一身优雅套装,踩着高跟鞋,骄傲走在人群之中的母亲。   “妈,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松开手,往门口走去。   “守一……守一你回来……”   “妈,再两个月就是过年,我终于可以好好吃完一顿不会冷掉的年夜饭,真好。”   说完,推开门,走出以暖色系布置的诊间,缓缓关上的门板内,传出母亲愤怒和哀求的声音……   “不!裴守一你给我回来!回来!”   ***   之后,他离开从小生活的家,搬到外面租了个套房当作落脚的地。   顶着T大医学系高材生的光环,不愁找不到家教的工作。学生的父母也愿意付出更高的时薪聘请他担任孩子的家教,仿佛只要这么做了,自己的孩子也能和裴老师一样,成为T大医科的学生。   就这样,他靠著家教的薪水半工半读完成医学院的学业,成功考取医生执照,然后在学长的引荐担任某所高中的校医。   “啊───校医不要───”   “再打架啊!敢打架就别在这里鬼叫!”   “呜呜……”   因为跟别班的同学起冲突,结果演变成打群架的男学生们,一个个坐在裴守一的面前,乖乖地被无良校医上药。   “两周之内不准碰水,谁敢把伤口弄到溃烂就等著被我揍,听懂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该跟我说什么?”   “谢谢校医。”   “滚吧!”   “喔耶谢谢校医。”   包扎完伤口的男生们在喊完这句话后,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保健中心。只有一个人,像是逆向行驶的车辆,当所有人往外面逃窜的时候,端著碗刚泡好的泡面,傻乎乎地走进裴守一的领地,扬起青涩的笑容,捧著泡面开心问著。   “泡面,吃吗?”   ***   大学,保健中心   裴守一看着放在桌面上,缺了一角的马克杯,想起打破马克杯的罪魁祸首。在之前担任校医的高中里,有个叫做余真轩的孩子,不仅不怕他,还经常跑到保健中心偷吃他藏在人体标本里面的泡面,无论阻止多少次都没用。   “那孩子,应该有好好长大吧!”   裴守一笑了笑,温柔地把马克杯放进抽屉,拿着皮包起身走向门口,锁上门,离开位于大学校园内的保健中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