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纵容   作者: 就不告诉你   作品简介:   18x31   宗骋野x罗璧   恐同两面派x禁欲大变|态   自投罗网坚信攻是好人(受)x斯文败类真不是什么好人(攻)   以上均是左受右攻   *   无家可归的倔强小可怜羊入虎口的故事。   *   罗璧本想放他一马,结果在某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宗骋野很可怜、很无助地乞求他,“收留收留我吧”。   *   罗璧见过宗骋野的照片很多次,跃入脑海中的头几个词是“叛逆”与“很难管教”,眼睛太亮,像个不愿意服输的小王子。可是再在葬礼上见到的宗骋野,死气沉沉、戒备、只是一只遍体鳞伤的流浪狗。   这确实,十分吸引罗璧。   *   事实证明,老鹰也可以养小狗,它的两爪坚硬可怖、喙锋利致命、翅膀庞大、羽翼丰满油光,在一切脆弱的生命面前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控制权,尽管有着不可告人的癖好——却完全不舍得用在流浪小狗身上。   *   HE HE HE   1.攻受没有血缘关系   2.不是字母文   3.宗骋野在成长,某些话太欠揍我先携他给各位看官道个歉。   4.小白写手,欢迎所有的批评建议,感谢观阅!   *   有存稿工作日每晚九点更,无存稿尽量更-3-   以及,如果您喜欢,点点收藏海星评论我呀!滑跪感谢!   @适酒19 感谢关注! 第1章   满市常绿林比较多,在满中排列成行,绿枝桠高低错落,下午四点半的阳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些许,间或传来几声清脆鸟鸣。   满中作为满市一流的高中,高三学生想要沐浴四点半的阳光走出校园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这一群埋头苦读的高三学生里,某些小孩除外。   宗骋野和路小辉享受着从高三四楼流出的羡慕眼神,大摇大摆地往学校大门口走。   “陈颖颖家今晚的party,你去吗?”路小辉斜背书包带子,侧头问宗骋野。   “不去。”宗骋野随口说,“没意思。”   “回家有什么意思的?一个人。”   罗璧诺大的房子,确实只有一个人。   “那去吧。”宗骋野扫着眼睛。   路小辉笑了笑,说:“陈颖颖知道你要去,一定会很高兴。”   宗骋野没有回答,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摆弄手机。   宗骋野长得很像混血儿,一度被不认识的人以为是华裔。他眉骨和额头都比较高,眼窝因为高挺的鼻梁而显得深邃无比。睫毛同鸦羽一般浓密上翘,但是因为时常提不起精神,眼睛总是半阖着,一副要看不看,很高傲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宗骋野最近总是这样没有缘由的突然走神,具体开始时期是高三刚开学时,也就是一个半星期前,但他此时确实是在想事情。   两人一起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就在路小辉忍不住要说话时,宗骋野突然问:“房子帮我找到了吗?”   “嗯?”路小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马说,“找到了,离学校不太远,这周天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   “不必了。”宗骋野垂眸按开手机看了一眼,又关上,抬头问,“每个月租金是多少钱?”   路小辉说了一个大概的数字,然后盯着宗骋野又垂下头看手机的脸猜测着。   尽管两人是好友,但宗骋野几乎不谈自己的事,他会为朋友二话不说去打架、随时倾听路小辉的牢骚、从不缺席朋友每一个重要的场合,但是他从未同路小辉说过自己不顺心的事情。   他唯一了解到的是,宗骋野一直自己一个人住,但在这个暑假刚刚搬了家。可是现在又请他找房子,是不是生活上遇见了问题?   宗骋野可能是在思考自己的经济能不能负担,静了片刻后才道谢。   “客气什么。”路小辉摆摆手。   保安知道他们,即使还没有到正常放学时间也不阻拦。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路小辉家里有人来接,车就停在街对面,两人即将要分别时路小辉拉住了他的手,问道:“要不坐我车回去算了?然后一起晚上一起去那个酒吧。”   怕宗骋野拒接,又紧张地补充道:“位置挺偏的,挺不好找。”   宗骋野扫了眼那辆黑色油亮的如同巨型莽兽一般的迈巴赫,扯扯嘴角,僵硬地说:“不用,我等一会车就来了。”   路小辉没有上车。   下午的阳光刚刚好,滑过高楼分明的棱角,从树木枝梢中如同漏网的鱼游向宗骋野帅气的脸。迎着阳光,路小辉觉得宗骋野最近很不对劲,好像精神气都消失了。   他犹豫再三,拉着宗骋野问:“你最近怎么了?”   宗骋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方才飘忽四散的眼神虚虚地聚拢在路小辉脸上,他顿了顿,回避道:“没什么。”   路小辉大约觉得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他叹了口气,用力拍拍宗骋野的手臂,打开车门上了车。   直到那辆迈巴赫从视线里完全消失,宗骋野把手插进口袋里,并没有在街边多站一会,绕过满中门口的商铺一条街,转身往地铁站走去。   去party前先回一趟家是多此一举,但今天不一样,他要去罗璧家收拾行李准备搬出来。   满中离罗璧家是四站地铁站的距离,加上等地铁的时间和步行,不超过三十分钟,高档小区住宅的大门就会映入眼帘。   手机短信页面打开着,上面是一封写到一半的中断借宿理由。然而一路回来,地铁跑过四站,宗骋野也没有想好措辞。   再往上一点是罗璧一个半星期前发的短信,礼貌地告诉宗骋野大部分手续都已经办好,房子的开锁密码是多少、全食超市就在楼下,可以用地图搜也可以叫人送、以及自己要临时出差两个星期。   罗璧是一个很细心、很有责任感的人,宗骋野面对这样事无巨细地考虑问题、善良的人一贯没有办法。只能僵硬地回复“好的”与“谢谢”。   两人短暂的交流就此结束。   小区环境很宜人,绿树成荫,绿植下总有人带着自家狗遛弯谈笑,社区内还会免费公映电影,每两周左右换一次。   宗骋野有一次绕路回家时顺便瞥了一眼,灰色的大头海报上好像写了一些“我这一生,尽是可耻之事”*这样的话。   设计粗犷的黑白海报中央的人有一双极亮的眼睛,忧郁控诉的样子看得宗骋野脊背发凉。   但总体来说,宗骋野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区的。   他在一个半星期前搬到这里。   宗骋野的父母一个月前因出车祸去世,两人得以有机会转手宗骋野。   宗骋野至此住进在他人生的前十七年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男人家里,并怀着微薄的期望,希望罗璧能够起到一点监护人的责任。   他在半个月前见过罗璧一次。   那时候父母的葬礼举办的很隆重,商业政要穿着黑西服礼裙来吊丧。在墓园那个下过雨的潮湿下午,宗骋野被迫站在吊唁的第一排,面无表情。   仪式结束以后,宗骋野想要尽快逃离,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群不认识的人要掉眼泪。   八月夹雨的山风很冷,笼了一层薄雾的西装外套并不御寒。宗骋野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回到母亲生前住的那个温暖的小公寓里,他疾步避开人群,想往车跑。但躲过了宗高晟律师的问候,却没有躲过宗高晟的情人。   宗骋野差点被这股凭空伸出来的力气带倒,他勉强甩开那人还想扶稳他的手,退后两步,戒备地盯着萧顷。   萧顷一下子变得很尴尬,他犹豫着缩回了手,轻轻问道:“你还好吧?”   宗骋野抿着唇不说话,眼里厌恶的神色根本藏不住。   萧顷从前被宗高晟带着见过宗骋野一次,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是普通叔侄关系。   萧顷压根不知道宗骋野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宗骋野会讨厌他。   他被这神色怔在原地。   刚刚在葬礼上,萧顷站在最后一排,同宗高晟的亲近同僚站在一起,好像和来表示惋惜的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现在细看,能见到他眼睛隐约发红。   萧顷说:“我和你父亲关系还不错。”他顿了一下,声音被风刮得有些虚弱飘忽,他片刻后才勉强说道:“你有什么困难,以后都可以随时找我。”   他比宗骋野要高一点,长得很平凡,全身上下却透露出一点长期处在高位的精英气质。   其实萧顷是个很成熟的男人,也是商业领域成功的佼佼者,能够站在宗高晟身边的根本不是普通人。   参加这场无端飞来的葬礼让他变得很虚弱,以至于没有即使躲开宗骋野很明显的攻击。   宗骋野说:“走开。”   顿了顿,他又狠声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让他们知道,你和宗高晟是一伙东西。”   宗骋野说完这些觉得痛快了很多,心里的郁结之气以一种自虐般的快感随着吐出来的话在萧顷脸上。   他没有再看萧顷惊慌失措的神色,仿佛同萧顷同呼吸一片空间的空气都是对他的侮辱,干脆利落地踏着泥泞的山土往停车的地点走去。   然而离开躲开萧顷之后,一切并不顺利。墓园外往来的车辆里没有他熟悉的。   宗骋野盯着渐渐一辆辆开走的车辆,靠在隐秘的树林后,给梁叔打了电话。   梁叔告诉他自己还被人流堵在山顶下,请宗骋野可以先坐别人的车回去或者再等一等。   宗骋野想起来是自己叫梁叔先下山不必在这里等的。   他此刻搓搓被水雾打湿的领口,缩着肩膀,被冷风吹到骨头,觉得万般后悔。   前来吊唁的车一辆辆驶走,宗骋野就躲在树后一辆辆数,一边祈祷梁叔的车能够早一点上来。   直到熙熙攘攘的停车场再一次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一直静静地停在对角的一辆宗骋野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车。   山雾渐重,早上还亮的天此刻不遗余力地暗沉下来,现在是初秋,金黄的叶子在树上本是热的,脱离母体后便丢失了温度,滑向空中时是金子,落下时则带起一阵冷风。   偶尔有悉索的雨水落入他的后脖颈,逼着他打寒颤。   就在宗骋野的注视下,门突然开了。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他也穿着黑色西装,打一把沉重厚实的黑伞。   他好像并不在意似的,没有绕过水洼,很平静地踩过泥泞,直直地朝宗骋野蹩脚藏身的方位走来。   他的腿被西裤衬得很修长,一迈步一投足皆是从容不迫,身上淡然的气质同宗骋野曾经看见过得每一个歇斯底里的人都不一样。   同被人从画报上剪下来似的,脸上温和的表情都恰到好处。   直到他停在宗骋野面前,宗骋野才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的。   男人停在宗骋野身前大约一米左右不近不远的距离,方便宗骋野的注视而把伞沿略微抬高了一点。   他长相是东方的俊美一类,禁欲同理智仿佛夹杂在一起。带了一副矜贵的金丝边眼镜,鼻梁被眼镜边框托得很高,眼神并不因为藏在镜片后变得飘忽不定,反而异常清醒坦然地直视宗骋野。   他将手里的另一把伞递出去,客气地问道:“骋野?”   这并不在宗骋野的预知范围内,他愣了片刻,没有接过。   男人并不在意地笑笑,眼尾因此变得柔和一些。他礼貌地介绍道:“我是罗璧,你母亲的...弟弟。”   此刻宗骋野为自己的沉默找到了充分理由,这个名字他确信是自己第一次听。   罗璧也不再纠结于宗骋野是否相信他的话。他没有给宗骋野更多的反应时间。   等再刮起风带起树叶簌相时,罗璧略微侧身,微笑道:“这里很冷,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的车上等梁叔。”   宗骋野不容易随便就跟别人走,但罗璧身上确实有让他感到暂时安心的气质。   罗璧能够主动同他保持一点恰当的距离,这正是宗骋野此刻所需要的。   这一次他接过了伞,沉默不语地走到罗璧前面。   车一直没熄火,车里还开着很足的暖气,很淡的喀里多尼亚檀香木男士香水带着令人沉醉的醇厚气息像气旋一般升到车顶。   宗骋野将伞收到座椅下方的脚边。枕着真皮座椅渐渐放松下来。   起初他以为罗璧会与他谈话,至少说一些安慰他的场面话,宗骋野也做好了随时下车就走的准备,但罗璧什么也没有讲。   宗骋野身边是一位同样一言不发的陌生人,他盯着因车内外温度差而渐渐升起的白色雾气,在父母出事后的这半个月,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心安。   他在暖气混合着低沉香气的车厢内睡了一个舒适的好觉。   大约二十分钟后,梁叔的车才姗姗来迟。   梁叔撑着伞走过来,罗璧侧头看了一眼睡着觉还微微蹙眉的宗骋野,推开车门下了车。   宗骋野被关门的动静惊醒,他很迷茫地盯着白雾车窗外交谈的两人看了一会,直到罗璧再一次打开了车门。   他没有再上车,而是扶着车门,弯腰温和地问宗骋野,需不需要自己送他回家。   宗骋野神游片刻,最终在罗璧耐心地等候下说了拒绝的话,从罗璧的车下来后上了梁叔的车。   “梁叔。”宗骋野揉揉眉心问,“刚才那个人是我妈妈的弟弟吗?”   “是的。”梁叔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回答,“罗女士从前同他见过几次面。”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宗骋野脱口而出,在随即的安静里意识到这是一个梁叔回答不了的问题,于是只能沉默地偏头看向窗外。   山雾缭绕,随着车下山下走,雾气逐渐淡了一点。   梁叔开车很稳,但坐车还是让宗骋野反胃。他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冷的车窗,牙关咬紧,在越来越强烈的胃痉挛里意识到罗璧可能只是一个从他生命短暂瞬间的过客,并不重要。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梁叔带进门的律师公事公办地告诉宗骋野,他现在居住的宗家别墅,宗高晟在生前签署了无偿赠与合同,受赠人是萧顷。事实上,连着罗女士的那栋舒适的小公寓,房产证上原来写的人是宗高晟,此刻也变成了萧顷。   宗骋野在听过房产赠与后便感到一阵克制不住的无力感。他额头青筋直跳,心脏更是像装了马达一般要从气闷的胸口蹦跳出来。   他在十岁后就很少有这种感觉,半个月前经历了一次,他此刻还在回味余韵;然而半个月后,他终于切身实地、实实在在地又经历了一次——无家可归。   宗高晟的律师好心地建议,“成年后还有一些基金是可以归您支配的,在这之前,您可以先到您的法定监护人家里居住。”   梁叔端来了一杯温水放在桌角,直到律师离去、白水变凉,宗骋野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被葬礼裹挟着走。事实上,从父母车祸后他被一切推搡着往前,被迫承受一切原来不应当属于他承受的负担,除了梁叔单薄的力量,宗骋野没有任何能依靠的支柱。   按照法律规定,法定监护人的顺位首先是父母,然后是外祖父母、兄姐,最终才是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组织。   宗骋野清楚地明白,同一个原来完全不熟悉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如同住在随时可能倾塌的纸房子里。他惧怕再发生一次。   宗骋野在孤立无援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只见过一面却让他短暂感到舒适的陌生人。   于是那晚,他翻着梁叔的电话号码,面对惶惶不知终路的未来,几乎不抱希望地拨通了罗璧的电话。   电话接通,起初,宗骋野还尽量客气镇定地祈求道:“罗先生,我希望你能收留我,我不会麻烦你的,只是名义上的收养。”   夜色已晚,星同黑夜浮沉。罗璧从大学哲学教案里接到这通摸不着头脑的电话。他揉揉眉心,再次确认地看了一眼来电号码。   宗骋野声音略微升高,急促而颠三倒四地保证:“我会做很多事情,你只需要同意收留我,我也可以住校,我不会、不会麻烦你……”   急促的呼吸声被电波传递得更加焦灼,仿佛有人拿着即将点燃的引线。罗璧在这纷乱中大致理顺了思绪。   然而实在没有理由收养宗骋野。   且不说宗骋野是否能表里如一地完成保证,这么做怎么看都只能给罗璧徒增烦恼。   宗骋野的音调越来越高,对方的沉默与耐心仿佛是他期望与焦灼的催化剂,他说话已经不着头脑。惶恐注入心里,热意则涌上眼眶,宗骋野不自觉地带了点祈求的哭腔和委屈,他突然觉得鼻子很酸,说了一句很不着头脑且不合时宜的话——   “我可以付房租——求求您,带我回家。”   “好。”   于此同时,几乎是同一瞬间,罗璧低沉而疲惫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宗骋野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略微瞪大了眼睛,小声问道:“什么?”   那边罗璧低笑,他抬手喝了一口水润嗓,声音被电波传递得温和又温柔。罗璧笑了笑,“不要你的房租。”   罗璧的话仿佛定心丸。如同嘈杂的街道一瞬间被按了静音,宗骋野的世界变得很安静,方才觉得脸很热。   也许他也是可以有一个家的。   在罗璧无端纵容的几秒,宗骋野甚至开始做这样的美梦。   那个时候他确实有了一点不该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事实是,罗璧在接手宗骋野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出于客气的话被宗骋野当了真。   罗璧家在小区十六栋二十三层,是最顶层的复式楼。   公寓干净整洁,装修也以灰白简洁为主,东西摆放均都有迹可循,初次来到这里,宗骋野以为自己闯进了某个名不经传的艺术家或是强迫症的博物馆。   带宗骋野来的人告诉他,他的房间在一层,所有必备的基础设施在一层都有,而二层是罗先生的工作场所,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最好不要上去。   他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九天又十四个小时,面对强迫症的家时有不知如何下脚的情况,觉得墙壁同摆设都冷冰冰的,他则在此格格不入。   宗骋野很识趣地知道,作为一个不速之客,应当像他保证过不带麻烦的那样,尽快离开。   作者有话说:   *太宰治 *2 化用阿来《尘埃落定》。 【罗教授怎么会让他搬出去!】 谢谢观阅!鞠躬! 第2章   收拾东西并不需要很久。许多东西他从带来的第一天就没有从箱子里拿出来。   关上房门时,室内还是静悄悄的,和宗骋野来的前十天一样。   Party的地点在近郊的一家酒吧。   地偏又不设限,没有城区管辖,到了夜里就会有一群人在这处飙车。   空旷的柏油地上挂着几棵孤零零的树,极不相称的是相当热闹的酒吧一条街。宗骋野从前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将酒吧这种依靠人的服务产业开到这么市郊,事实上,该酒吧生意火爆,总有顾客喜欢驱车前往那种难找到的商店下手。   酒吧内虽然人多,但酒吧旁的偏僻小路却藏污纳垢。   这片街区宗骋野以前来过,还比较熟悉,不太费劲就找到了指定入口。   同街道上不同,内部相当干净,同大部分群魔乱舞的酒吧都不一样。灯光摇晃,暗紫色同其他颜色缓慢地交替闪烁,一层有慢歌的舞厅,二层大多是封闭的包厢。一进门,肉桂同糖的香气一同盘旋而上,像香薰一般温暖干燥的感觉笼罩住了宗骋野。   路小辉眼尖,朝着门一眼就瞧见了宗骋野,挥手喊道:“小野!这里!”   酒和饮料已经混着喝了一轮,几个玻璃杯七倒八歪地在桌上滚动着。十一个熟悉的面孔围坐在圆桌旁,陈颖颖坐在中间,带了顶生日帽。   宗骋野对大家打了个招呼,把手里的礼物递出去,“生日快乐。”   见到宗骋野来,她脸上的绯红好像扎了氢气球的云,要飞到天上去了。   “人到齐了,快切蛋糕!”   路小辉把宗骋野拉到身边坐下,众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分发蛋糕。   气氛又热了起来,陈颖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宗骋野身边,她穿了白色的吊带长裙,脖颈上的银链子在灯光下亮得能倒映人脸。   她时不时会小声地凑到宗骋野耳边轻轻说一两句话。   宗骋野大多时候神游天际,众人提议玩国王游戏,他便随手跟着抽了一张卡、喝一两口酒。   路小辉几次想与他讲话又欲言又止,陈颖颖见他没什么兴致,随手看了一眼卡上的数字,就将卡牌倒扣在桌面上,靠近宗骋野脸边说:“这个游戏好无聊呀。”   宗骋野连数字都没有看,随口应,“还可以。”   “颖颖。”一个女孩叫,“你的数字是几呀?”   陈颖颖惊醒过来,“是7。”   “是7!刚刚国王下命令啦,让零号和七号接吻!”   “那小野是几号呢?”   宗骋野兴致缺缺地掀开号码牌数看了一眼,意外的,牌面印着一个硕大的“0”。   “快接吻!亲一下也可以的!”   “不好吧。”陈颖颖眼神亮晶晶的,像衔了宝石的小鸟,她瞥了一眼宗骋野,“不要啦。”   气氛炒得很热闹,刚刚吞入肚的酒精像被蒸汽锅压过一般,从胃里慢慢熏到了大脑前额叶。   路小辉也在帮倒忙,因为陈颖颖和宗骋野的关系一向很亲近。众人整齐划一地大声喊道“接吻!接吻!”,犹如浪潮一般波波重叠,将陈颖颖和宗骋野的脑袋推得越贴越近。   女孩子的香气就像四月份的雏菊,嫩黄又水灵灵的,或者是下雨前临时驻足檐下的蜻蜓,携来一丝青春的夏日气息。   她同宗骋野浅浅地碰了一下唇角,脸颊上的绯红就变成了火烧云,眼神被烧得羞涩又炙热,匆匆瞥了一眼宗骋野又离开了。   众人呼声骤涨,将气氛涌向高潮。   路小辉很得意地猛拍宗骋野的后背,露出一副“还不赖嘛”的神态。   宗骋野好似意犹未尽,实则目光发愣,方才那一下也是陈颖颖耐不住起哄的主动偏多。与其说是亲一下,不如说是被女孩的唇擦过嘴角。   他在看酒吧的二楼。   那里灯光要更暗一些,底下的人不太能看清楚上面人的人脸。但是在灯光在条纹玻璃交替闪烁的几个瞬间,宗骋野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罗璧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罗璧在M市,罗璧不会来这种地方!   宗骋野突然站起身,叫路小辉让开一点,他要去卫生间。   “没事吧?”路小辉关切地问。   “没事。”宗骋野说。他费劲地往二楼又看了一眼。   从卡座到门口间卡了一个舞池,有人配着低沉舒缓的音乐在里面慢摇。路口处狭窄,宗骋野同一个成年男子撞了一下。   他笼紧白T外的外套,低低地说了一句抱歉,踉跄中,觉得方才喝过的酒精都涌上了喉咙,抓着手机快步往门口走去,那里有新鲜空气。   *   彭云低头看手机,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小孩。撞过以后,他喊道:“没事吧!”那小孩却快步绕过了他。   彭云站在原地,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几秒,觉得很眼熟,琢磨着上了二楼。   今天是要谈一点生意。   这个大老板是出了名的不好合作。在同一个领域已经将彭云的同行筛掉了一位又一位,其中一位优秀师兄曾在酒后对彭云惋惜道:“大老板眼光之高,非池中之物。”   彭云左右打听,终于了解大老板是位同时喜欢乡村disco和康德道德主义的奇人。他想了半天,最终敲定了这个场所,请来了在哲学介质里浸润沉浮多年的罗教授,将自己的期望降到最低。   意外的是,大老板对这个城乡结合的组合感到十分满意。   大老板同罗璧很合得来。说到志同道合时,大老板一杯杯地喝酒,眼里赞许连连。他们从环保讲到吊诡,间或彭云尴尬地穿插几句场面话,三人配合有道,自成一个怪圈,餐桌氛围融洽得不像是在酒吧。   生意快要谈妥,彭云趁着这期间去卫生间放松了一口气。   和这两人坐在一起,同高考后坐在两届教过他的数学老师中间没什么两样!   罗璧还穿着那身没来得及换的衬衫,袖口因为太热而被挽起,风衣则被随意地搭载椅背上。他刚匆忙地结束M市的会议,下飞机后,领着箱子要往家赶,却被彭云临时抓到了这里。   明朗的灯光从房顶倾泻而下,将他的神色照得很清晰。他唇很薄,下颚线则颇为凌厉,嘴角噙着一抹恰当的微笑。   罗璧并不喜欢这种聒噪的、脏乱复杂的场所,他不会说出讨厌,只是那种漠视的态度,会让人下意识的感觉,这些东西是不能捧到他面前的。他喜欢干净整洁、有条理的结果。   罗璧这次愿意来,是为了还人情。   彭云从厕所回来,看着罗璧,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小孩是谁。   他趁着大老板闭眼后仰的当口凑到罗璧耳边,没头没脑地问:“你记不记得你让我帮忙照看的那个小孩?”   罗璧啜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   彭云自知又说了傻话,于是连连低声道:“我知道你这次赶回家就是为了他嘛……我是说,你知不道那个小孩今晚在哪里?”   罗璧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敲打着桌面。   “你们家小孩……成年了没有啊?”彭云见到罗璧有兴趣,于是贱兮兮地凑到他耳边笑问,“这种地方能来吗?我刚刚, 好像看见他和一个女孩接吻了呀。”   *   离午夜近两个小时。酒吧大门如同一个有形结界,将内外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人群嘈杂、灯球闪烁、气氛热烈,门外则是一片漆黑,黑暗吞没夜色,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了所有的声响,一切却又在静谧的夜色中被放到最大,远处传来一群人的欢呼尖叫。   宗骋野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光是想到罗璧就让他胸口很闷。他慢吞吞地走到一条阒无一声的小道。   小道的入口处有一盏半明半暗、好像供电不足的黄色灯光,脆弱地挂在墙半腰处,破碎的玻璃将灯光割裂开来,灯光又把小道分作明暗两半。   有三个不良青年叼着烟,抱臂斜靠在灯光下面,表情很痞,明显对闯进来的宗骋野并不满意。   宗骋野划拉屏幕,计算着如果从罗璧家搬出去,银行账户的余额够他使用多久。   这张卡是罗女士生前随手给他的,那时候他并不需要考虑房租、水电、吃食等一系列生活必需品。   宗高晟运营着一个大公司,宗家绝大部分的经济来源自然都是他,罗女士则忙着过一种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在宗高晟将自己的大部分财产都赠与给萧顷之后,宗骋野没有想到这张卡竟然还可以使用。   想到这里,宗骋野脸上浮起的温暖神色渐渐淡了一点。   他昂着头,眼睛半阖着,是一贯漠视与不在乎的样子,从混混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傲。只有他自己知道,皮下的自负不堪一击。   垃圾桶上蹲着一只猫,不满地“喵喵”叫了两声。   他站在小道的另一边,暂时和三个混混相安无事。   宗骋野计算完银行余额,得出不需要勤工俭学的结果。成年以后他就可以使用基金——这样东西萧顷至少得不到。   他又点开编辑短信的页面浏览了一遍,那封短信确实已经编写完成,措辞中规中矩,有着不属于宗骋野的谦逊的当,宗骋野只犹豫了一秒,就点击了发送。   短信音“咻”的一下,转瞬被融入黑暗里。   宗骋野闭上眼睛,脱力般地靠向冰冷的水泥墙。这种店的小门与侧门是没有必要刷漆的,很浪费材料。   那三个青年中的一个,正在把弄掀盖打火机,“啪嗒”声层层叠叠,一下下清脆悦耳,在狭窄的小道里回荡。烟味开始弥漫,被月色照到的烟雾颗粒宛若漂浮的丝带,从小道头,被风带到了小道尾,钻进宗骋野的鼻尖和毛孔里。   他听见一个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脚从石灰墙上移下来,摩擦出一阵尖锐地刮擦声。   宗骋野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钱包、手机、身份证……什么都可以。   而他,只想要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打一架,证明自己确实存在。   毛发竖起,感官被放大,他一瞬间变成了警觉的流浪动物,期待一场流血的厮杀。   烟头被猛地掷在地上。明亮的橙色火光转瞬即逝,“噗”的一声,犹如跌落水中的闷炮。   蹲在垃圾桶上的猫被人一脚踢开,惊恐尖叫地逃离。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绵长的声音穿破黑暗,撕裂夜空。   车轮橡胶因为转弯带来与地面的急速摩擦,在路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焦油。这个熟悉的、同车祸后宗骋野幻想过的千百个场景一样的声音——犹如开肠破肚的手术刀,在他的脑海里划拉一道口子。   宗骋野好像被人当空浇了一捧冷水,僵硬在原地。他的胃过电一般,拧巴蜷缩起来。   这个声音、车祸、车祸……   混乱不堪,吱呀粗粒的场景一瞬间如同卡带的唱片,洪水猛兽般涌了上来。   先是电话响起,宗骋野放下手里刮黄油的刀去接听,电话声音让其余的一切都变成好像电影的画面。快速闪过、虚幻、不真实。   他好像看见车突然变道,撞向路边的保险杆;罗女士因为争吵而憋红的脸,她高声尖叫着;宗高晟愤怒地冷笑,两手飞速打着方向盘;对面驶来的车刺眼的远光灯……呼救声、电机声、汽车犹如失控的陀螺一般,在水泥地板上飞速旋转,像物理题中最常见的动力碰撞,损失的能量好像都留在了路上两道焦黑的痕迹里。   警察详细的描述最初只是让他有点不适,后来宗骋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他想象不出宗高晟和罗女士狰狞的画面。他只记得道路上的两道黑印记、刺耳的刮擦声,犹如老旧的霉印,在白墙上怎么也擦不干净。   宗骋野后来就尽量避免坐车了。   轰隆的引擎音渐远,好像也带走了一部份近日看似完好无损的宗骋野。他像一块被撞碎的玉,碎片跌落在地上。   胃开始灼烧,这可能是他的幻觉,宗骋野心理清楚,却在这片刻的混沌里难受地弯下了腰。   脚步声接近,一个混混被宗骋野赤红的眼神吓一跳,退后半步。   “怕什么。”另一人推搡他的后腰,“就拿他的钱包。”   垃圾桶旁的空酒瓶被风吹着,有规律地敲打着水泥墙壁。   一下、一下。   淅沥的酒液像诡异的摇篮曲,回音在小道里空荡。   在这种危机的情境下,宗骋野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小时候不小心掉到井里的遭遇。   他贪玩跑到宗家工地,却不小心掉到井里,幸好没有通水通电,井也并不深,但也浅不到能够自己爬出来。   宗骋野觉得井壁太逼仄、太黑、潮湿闷热得让他喘不上气。   混混走近,表情狠戾,为首那个伸手推了一把宗骋野。宗骋野下意识后退一步,他步伐虚脱,后背猛地撞到坚硬的水泥墙上,右脸颊则被墙上粗粝的石子滑过,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但这些都没有躯体内无形的疼痛强烈。他好像被人挖空后又灌了铅。   可能抵御刚才那一下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宗骋野像被切断线的提线木偶,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三个混混犹如井壁一般挡住道口一点微弱的灯光,宗骋野被逼到角落,尽力瞪大眼睛,视野里的一切却又黑又潮湿,山一般向他压倒而去。   他像被铁肺禁锢了全身。   墙越走越近,宗骋野觉得,这次他永远也爬不上来。   “骋野。”凭空出现的声音像肮脏画面里最不和谐的因素。   如同一把柔软的剑劈开僵持。   温暖的大衣当头盖下,舒心而干燥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宗骋野,将他从湿冷的水泥里解救出来。   宗骋野看着罗璧快步穿过三个混混向他走来,身后是小道入口薄弱的光的散射,将罗璧轮廓割裂地很模糊。   罗璧在他身前蹲跪下,衣衫干净整洁。   宗骋野全身都很脏,他抗拒地别过头蜷缩起来。   罗璧面无表情地扣住宗骋野想要逃离的脑袋,食指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移动他的脸,查看右侧额角的伤口,沉默片刻后,轻轻地问:“是哪一个人弄的?”   宗骋野看着罗璧镜片后黝黑深邃的眼眸,打了个哆嗦。   他没有见过罗璧这个样子,只是潜意识觉得,罗璧现在应该很生气。   作者有话说:   罗先生戏份就来了! 谢谢观阅!鞠躬! 第3章   三个混混见到凭空出现的高大的男人,气焰没了,立马溜得飞快。   在罗璧注视下,宗骋野的理智从黑暗和恐惧的沼泽中挣脱出来,他收回了手。   罗璧松开扣住他下巴的手,掀开风衣,大约是想检查宗骋野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被宗骋野轻轻避开了。   “去医院。”罗璧不勉强,声音也不见愉悦。他伸手将宗骋野从地上扶了起来。   身后没动静,罗璧回头,见宗骋野还披着那件过长的风衣,垂着脑袋,神色隐没在昏暗的小道里。只有头顶乱糟糟的发迎风立着,非常倔强。   很脏、看不清神色——罗璧没由来地非常烦躁。他做出了平常不会有的举动,蹙眉将宗骋野的下巴不容置喙地抬了起来。   ——在将熄未熄的灯光下,宗骋野的眼神是很慌乱的,他没有想到罗璧会有这样的动作。他额角流了血,尽管脸上沾了灰,却还是能看出比平常要苍白一些,薄唇很倔强地抿着,仿佛这样旁人就无法窥探他的脆弱。   简直像个落灰的洋娃娃。   不知道还能不能更脏一点。   他背对着光,轻轻将手指抽了回来,“流血了,要消毒。”   风呼声下其余一切都很沉默,或许是他态度稍微软化了一点,宗骋野突然攥|住罗璧的衣摆,小声祈求道:“罗先生,能不能不去医院?”   宗骋野的脸色苍白得很,眼神也不再那么坚毅了,自下而上看着罗璧的下巴,无声祈求道。   罗璧是一个很好的人,罗璧应该要答应他小小的、可以免去不少麻烦的要求。   “不去医院,应该去哪里?”罗璧低声问。   “回家吧。”宗骋野下意识小幅度地拉扯罗璧的衣襟下摆,很没有戒心地说,“回你家好不好?”   宗骋野可能不太喜欢坐车。   车在红灯下停驻,罗璧偏头,很冷静地打量他。   宗骋野同两人初见时如出一辙,睡觉时也不舒服地拧着眉头,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两手攥着盖在身上的风衣,紧贴着车窗门,戒备地好像一副随时都要逃跑的样子。   但是他的防备从来没有向过罗璧。   不论是葬礼、搬家、还是现在,因为总恰好出现在对的时间,罗璧一直是宗骋野首选求助对象。   罗璧并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他将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而有条理,一切方可有迹可循。   他同意收养宗骋野,一部份原因,来自罗杏生前写的一封信。   罗杏请求他多多关照宗骋野,那时候车祸还未发生,尽管最后一语成谶。罗璧本来要将这封信和罗杏从前发疯时写的很多封信一同烧毁,谁知道宗骋野先打电话给他。   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很可怜、很无助地乞求他,“收留收留我吧”。   这些都是宗骋野没有必要知道的。   罗璧见过宗骋野的照片很多次,跃入脑海中的头几个词是“叛逆”与“很难管教”,眼睛太亮,像个不愿意服输的小王子。可是再在葬礼上见到的宗骋野,死气沉沉、戒备、只是一只遍体鳞伤的流浪狗。   这确实,十分吸引罗璧。   罗璧抬手打开了车内灯,亮黄的灯光刺痛了宗骋野的眼睛,他在睡梦中偏头躲了一下,于是离罗璧更近了。   罗璧冷静地审视他,就像手术台上理性判断应当从哪里下刀的肿|瘤医生。   或许是车内的香气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或者是罗璧的大衣太温暖,宗骋野的嘴唇回了一点血色,在苍白的脸上好像一朵罂粟花,很诱人。   他的伤口被用纸巾胡乱擦了一下,现在只剩下干涸的血迹。   和女孩接过吻的嘴唇。   罗璧眸色变得晦暗不明,他伸出手,越过社交该有的正常距离,一点、一点地往前探去。   就在修长的食指快碰到宗骋野的额角时,钝钝的喇叭声突然透过铁皮传来。   红灯转绿,身后有人催促,宗骋野被响声闹得重新向车窗偏转些许。   罗璧抽回手——他像个性|瘾者一般的奇怪举动终止,眼底的疯狂也如潮水般退散。他重新把手放回方向盘上,松开了刹车。   夜色如墨,风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罗杏希望自己偶尔能纵容一下、保护一下宗骋野。   罗璧想,也不是不行。   *   罗璧替宗骋野粗略清理过额角伤口,贴了一张防水创可贴,宗骋野垂着眼一直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心事重重。   罗璧无意窥探他的想法,将棉签收拾过,说:“先去洗澡。”   身后的宗骋野欲言又止,罗璧已经抓了震动不停的手机推开了阳台门。   “我说祖爷爷,您怎么就走了啊?光我和大老板互相看,就是让我把里子掏干净了也不懂他讲的是什么呀!”   罗璧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明亮的玻璃,浴|室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光线从门缝流到地上。   罗璧打断了彭云的抱怨,“我让你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宗骋野,你有来新居看过他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彭云自知理亏的声音响起,他弱弱地辩解道:“……他……我给他介绍了一遍你家嘛……这孩子挺大了,看着也倔,我寻思着在旁边唠叨会惹他烦……就保持了个适当的距离……”   视野内的夜景被浸笼在一片惨白的月色下,星星点点,某些铁质器和屋顶反射的月光如同水面上浮动闪烁的鱼鳞。   罗璧突然就想到了宗骋野苍白失神的脸,和倔强有神的眼睛。   耳边是彭云不着四六的絮叨,罗璧向后仰靠栏杆上,闭上眼睛。   他拨开三个混混走近的那一瞬间,宗骋野已经抓住了地上半块散落的砖头,他的眼睛,是有那么一点疯狂的自救成分在的。   尽管因为生理性的害怕而失去了基本的自控能力,宗骋野却还是很努力地想要往上走,想要挣脱泥沼、想要挣扎、想要自救。   阿妈曾经说过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浸没在蜂蜜罐子里的青蛙要一直往上跳才能不被淹死。   但宗骋野要摆脱的不是引诱他的蜜糖,而是沼泽深渊。   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些罗璧熟悉的、尝试遗忘、却又禁忌地吸引他的东西。   他的身体因为情绪的涌动开始发热。   要把宗骋野弄到手不难。他最熟悉这样的小孩。他们自卑、坚硬、渴望爱,但一旦被人温柔对待,刺猬般的外壳就像融入热牛奶的可可一般无影无踪,异常香甜。   罗璧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光是宗骋野在黑暗里的眼神就够回味半天。   但罗璧做事一向有原则,绝不多一少一、顾此失彼。   比如彭云按照约定照顾了宗骋野,罗璧就会帮他谈一桩生意;比如能给他带来兴奋的疼痛感只能给予自愿的、陌生的、下床即散的性|伴|侣,不可无端加诸在他姐姐的孩子身上。一旦过界,只会给罗璧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宗骋野的特质,或许只是罗璧见过的许多普通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不值得引起注意。   彭云的声音猛地将罗璧从思虑的漩涡中拽出来,“你不会为了这个小孩和我生气吧?我以为你只是因为必要义务才照顾他一段时间的……”   罗璧睁开那双在黑暗中如鹰隼一般冷静的眸子,温和地应了一声后,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他觉得自己渐渐发热的躯体正开始冷静下来。片刻后,罗璧推开阳台的门,重新回到客厅。   宗骋野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穿着那件沾了灰尘的、上面印了曼联标记的白色T恤,头发湿哒哒的渗水,肩膀上搭了一条半干的浴巾,正从浴|室里走出来。   “过来。”   他的脸被热气熏得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的红色,现在还多了一些粉扑扑。   罗璧关上了阳台门,将夜里的冷风都隔绝在外面,随手把手机放在桌上,抬起下巴示意宗骋野坐到沙发上去。   宗骋野瞪大了眼睛,好像被他吓了一跳,眼睛湿漉又无辜,抱着一团衣服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罗璧叹了口气,他觉得今晚自己的脾气出人意料地差劲。他放轻声解释道:“别让伤口沾了水,我给你换药。”   “噢。”宗骋野木讷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坐下时,他微微拧起眉,不着痕迹地轻“嘶”一声。   在罗璧靠近时,他很自然地抬起头。   于是那双有神的、发光的、不带防备的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地撞进罗璧的视线里。   少年的脖颈白净修长,犹如一条最优美的抛物线,是造物神灵感的肆意挥洒,青春与干净夹杂在一起,充满希望。   罗璧心脏上的弦仿佛被人拨动着,同宗骋野滚动的喉结一起跳动了一下。   他的伤口藏在额发间,宗骋野果然不甚在意,水珠从头发间滚落进创可贴的缝隙,很快将伤口泡得发白。   罗璧打开医药箱,熟练地抽|出棉签和碘伏。   “疼?”罗璧揭开湿|了的创口贴,将沾了碘伏的棉签轻柔地在伤口周围滚动。   宗骋野温顺地摇摇头,把头放低了一点。   这么近的距离,很难不观察罗璧。   罗璧的下颚线雅致、锋利、成熟,带着宗骋野前十七年前都没有体验过的可靠气质。   尽管这才是他们两的第二次见面,但是他确实、确实,不由自主地开始信任罗璧。   罗璧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大家依赖他,这也是很应该的事情。   宗骋野脑海里突然跳出“不想搬家”的念头。   罗璧又一次救了他,出现的那么及时,不问他为什么打架、不责骂他,甚至很好心地提醒他伤口要防水。   他那么好心——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搬家呢?   伤口清理得很快,转瞬间,罗璧已经将用过的医用物品包好,将药箱移到一边。宗骋野撇了一眼。连药箱里的药品都规矩而整洁地排列着,跌打损伤挫伤一类的药物都准备齐全。   宗骋野的幻想也就此停止,他低声道谢,抱起脏衣服要走。却见罗璧没有动。   罗璧低声说:“后背的伤也清理一下。”   宗骋野不解地偏头,罗璧平静地叙述:“是淤青吧?我看见你坐下时候皱了眉头。”   *   宗骋野趴在沙发上,脸贴着松软的纯手工白沙发,不本分地、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的灯光蜂蜜般笼盖在他身上。   他的T恤掀到右肩胛骨以上,从那里到脊椎中部都是大片由于碰撞造成的皮下出|血的淤青。宗骋野皮肤很白,而且从小有了伤就很难好,看起来格外狰狞吓人。   罗璧只在他身后停顿了两秒,就拉开药箱,取出了化瘀的药物。   宗骋野觉得很享受——室内很暖和,罗璧的细心对待让他有了想象中家的感觉,简直像小船滑入银河,宗骋野闭上眼睛就能睡个好觉。   但如果细看——罗璧的嘴唇抿得很紧,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   宗骋野毫无防备的裸|露的伤痕累累的后背,就像多年饥民被邀请上桌的饕餮盛宴。   瑰丽、诱|惑、疯狂几乎像熔炉一般煮沸他的血液,这是一块掺血的美玉、是含了痛苦的燕窝。   罗璧的手,最开始是小心地,不着痕迹地描摹淤青的形状。   他脆弱的肩胛骨像停枝的凤凰,邀请罗璧、勾引罗璧,去火里、去地狱、去永生。   可轻柔抚摸犹如隔靴搔|痒,万般难耐如同万蚁蚀心。   痛苦多美!   他失控了——罗璧勾起了嘴角,修长的手指渐渐注入了力气,看着眼前青色的皮肤因为挤压开始略微泛白,他像个信徒,渴望离凤凰无暇的美丽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宗骋野闷|哼出声——   “啊。”幻想破裂,如同唱片机被人移开了唱臂,音乐戛然而止,罗璧倏地撞进宗骋野很纯真的眼神里。   宗骋野睁开眼睛,略微偏头,轻声祈求道,“我能不能吃一颗糖?”   室内安静得很,皮肤相互摩梭的声音也消失了。淡淡的药膏香气逐渐弥漫上鼻尖。   他小心翼翼地瞥着逆着光而看不清神色的罗璧,两颊因为不好意思而闪上绯红,抿唇解释,“我有一点怕,疼。”   *   茶几上的玻璃碗里确实散落着几颗薄荷糖。罗璧挑挑眉,正欲说话,茶几上的黑色手机先震动了起来。   宗骋野愣了一下,探过身去拿。   是路小辉打来的电话,宗骋野喝酒喝到一半走掉了,路小辉很担心他掉进了不干净的地方。   “没有。”宗骋野偷偷瞥了一眼正在收拾药箱的罗璧,小声说,“我不舒服,先回家了。”   “那就好!刚刚急死我了!”路小辉顿了顿,疑惑道,“你说话怎么细声细气的,嗓子不舒服?”   “嗯……嗯。”宗骋野胡乱应两声,趁罗璧转身倒水的时候捂住电话孔,“不讲了我要休息。”   然后在罗璧转过身看向他的时候果断挂掉电话。   罗璧倚靠在手工桌上,抬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对他挑了挑眉。   罗璧身高腿长,两腿交叠而立,有着平常没有的放松。他将杯子随手放在身侧,神色自然地问,“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   玻璃相碰发出清脆声响,罗璧抬眸看向宗骋野,眼睛在镜片后是平静与认真,似乎非常想知道他的想法,“是不是哪里住得不舒服?”   “不……”宗骋野愣了一下。他扭过身,将衣服拉下来遮住淤青,昧着良心说:“住出去会方便一点。”   药膏的香气像是刚割过的夏天的青草,让人心荡神驰。   罗璧温和地看着他,神情平静又包容,又恢复到罗教授平常那般善解人意的姿态。罗璧耐心地等他继续说,宗骋野只好别扭地垂下眼,诚实道:“……我怕打扰到你。”   这个回答大约在罗璧的预想范围内,他没有做出惊讶的神色。而是沉吟片刻措辞,道:“前几天的会议是意料之外的,会议性质特殊才不得不参加。”   宗骋野的神色还有片刻犹疑,罗璧便和善地笑了笑,“不会因为你来住,我就故意不在。”   宗骋野认为罗璧是没有必要同他解释这些的,心里因此莫名其貌多了一些被人关注的感动。他点点头,罗璧便轻声征求意见,“还要搬走吗?”   宗骋野小幅度摇头,诚恳地说不搬了。   “那就去把脏衣服换下来。”罗璧微微笑,抬手从宗骋野的额发抚过,同他最亲近的长辈一般,“今晚好好休息。”   宗骋野捏着白T恤拉离胸膛,小幅度扇动着,仿佛这就能赶走一部份不自在。他的脸有点热,室内温暖的温度如同丛林蒸汽一样扑面而来。   因为大部分衣服都被收进箱子,今晚洗澡后才不得不又穿上这件衣服,喜欢整洁的罗璧应该觉得他不修边幅。   宗骋野潜意识里不希望罗璧这么误会他。   他想,但大部分家长都很喜欢温顺、不会辩解的小孩,于是吞下解释的话,乖巧地点头,说:“好的。”   “睡吧。”许是想到宗骋野在小道里不太正常的举动,罗璧补充,“我在二楼,灯会一直亮着。”   *   宗骋野躺在蓬松柔软的床|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躺的是实实在在的棉花而不是空气,二楼书房的灯光倾泻下来,让人很踏实。   罗璧是个绝佳的好人。   宗骋野完全信任他。   他在黑暗里轻轻笑起来,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向罗璧靠拢,任何诋毁的话都会变成废纸篓里的垃圾。   短信声响起。   宗骋野打开手机。屏幕光有些刺眼,他只好眯着眼睛看。   发件人来自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宗骋野看清了内容后毫不犹豫地把号码拉进黑名单,暗灭了手机。   他辗转反侧,觉得怒火中烧,短信内容异常刺眼,几乎扎着他的胆,愤怒更甚。   宗骋野瞪大眼睛,掏出手机又把联系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劈里啪啦快速打字,几乎是要把文字当作利器。   那方很快回应了,短信的收件音在黑暗中异常刺耳。   宗骋野只犹豫了两秒,就回复了好。   *   -骋野,你现在是不是住在一位叫做罗璧的人家里?有些关于他的事情,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萧顷。   -关你屁事   -罗璧不是像看上去那样是个体面的好人。我知道你对我有一些偏见,但是这件事很重要,明天我们能不能在哪里见一面,谈一谈?   -我很担心你的安全,请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萧顷。   作者有话说:   粗长   谢谢观阅!鞠躬。 第4章   宗骋野坐在咖啡&早餐店的卡座上,摆|弄着茶叶盒子里的劣质茶叶,心里盘算着一会怎么把萧顷骂得狗血淋头。   萧顷活该——谁让他多管闲事。   过甜的华夫饼和油煎蛋卷的香气徐徐升起,被悉数卷进鼻子里。   今天早晨罗璧做了一顿早餐。他做得很养生,将袖子挽起来,穿着并不娘气的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煎鸡蛋。   他已经收拾得体,见到宗骋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呆愣地看向他时,微微笑了一下,真诚地说:“起得真早。”   “嗯、嗯。”宗骋野点点头,窜进了浴|室。   再出来时候,罗璧已经将早餐装盘,荤素搭配得当,蛋白质营养均衡,放在宗骋野面前。这是个绝佳的温馨场景,宗骋野从前只在脑海里幻想过。   家里是长桌,罗璧很自然地在宗骋野旁边坐下,拿起筷子优雅地吃了起来。见宗骋野不动,就挑眉问:“不合胃口吗?”   “没有!”仿佛为了证明不是这样,宗骋野捞起勺子快速舀了一口粥,烫得龇牙咧嘴。   罗璧被他逗笑了,倒了一杯凉水放在他手边。   宗骋野喝了水,颇为不好意思地低头吃了起来。   餐桌气氛很和谐,今天是周六,罗璧吃过后就坐在原位,拿起纸质报纸翻阅。他架着眼镜,神色很认真,也有一点漫不经心。   宗骋野发现罗璧在某些方面是一个有点老派的人。比如他还坚持看纸质报纸,比如早餐还是中式的,比如他很有道德感——他在报纸社会版块停留的时间比较长。   宗骋野粗略地瞄了几眼,讲的是老人抚恤金一类的东西。   宗骋野想到纠结了自己较为长一段时间的东西。那天带他来罗璧家的那个人,称呼他——罗璧的表弟。   那人总是很轻浮地,“表弟”、“罗璧的表弟”这样那样地叫。彼时宗骋野碍于两人的身份,没有问出口。   现在他又开始纠结了,应当叫罗璧什么呢。   叫“罗先生”显得太过于生疏,叫“舅舅”又十分别扭。宗骋野盯着罗璧认真而俊美的侧脸,很苦恼地皱起眉头。   “在想什么?”罗璧看完社会新闻版块,向后翻了一页。   “啊。”宗骋野想这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应当在其发展成沉疴痼疾前解答清楚,于是问,“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顿了顿,他提示道:“那天带我来这的人以为我是你的表弟。”   “那是彭云。”罗璧将报纸合上,抬眸看他,“他是一位很热心的人,喜欢问很多问题。”   宗骋野愣了瞬间,反应过来后明白地点点头。这段时间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的关心,问他在父母去世后过得好不好。   “好的。”宗骋野感激地说。   罗璧笑了笑,确定宗骋野没有问题后重新将报纸打开,随口道:“你叫我哥哥也可以。”   宗骋野也放松下来,向后靠到靠背上,眯着眼睛开玩笑说,“可按照法律,我应该叫你爸爸。”   宗骋野今年十七,罗璧三十出头。尽管他保养得当,长得年轻雅致,可周身沉稳、做事稳健的气质却是实实在在的。   宗骋野的眼神有点迷离,眼睫毛把眼睛遮住一般,像蝴蝶翅膀般浓密瑰丽的好像要随时飞走。两颊白皮因为热气熏烤而略显粉红,嘟囔着同罗璧开玩笑。   罗璧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头。   他温和地笑了笑,并不斥责宗骋野的放肆。   罗璧又翻过了一页报纸,这一面看得太快了。   两个人至此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罗璧平易近人,气氛轻松融洽。宗骋野很想问问为什么自己在人生中的前十七年都不知道罗女士有这么一位弟弟。但他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他囫囵地享受完这顿意料之外的早餐,满足地感叹,“真好吃呀,你的手艺真不错。”   罗璧随口道:“你喜欢,以后可以常吃。”   宗骋野怔在座位。看着罗璧毫无意识的侧脸,内心激荡。   他被“以后”两个字刺中了神经,大脑一瞬间竟然黑白不分、系统紊乱般的当机起来。罗璧随口说的词让他心驰神往。他被暖意和鸡蛋的香气笼罩着,确信自己只要表现良好,在成年之前就不会无家可归。   因为罗璧一定、一定不会随意遗弃流浪动物——他那么有责任心。   罗璧这么好,甚至让宗骋野此刻坐在这脏兮兮的卡座里,就犹如背叛了他一般。   萧顷来了。他穿了便装,略微偏头从喧闹又油腻的过道中快步走过,好像这种地方让他不太适应。   一份文件袋被放在餐桌上,萧顷没有想到宗骋野会比他更早到。沉默的尴尬过后,他启唇问:“小野,最近过得好吗?”   宗骋野很不明白,像宗高晟这样巧舌如簧,浑身上下如同浸过蜜一般圆滑的人怎么会喜欢呆愣、木讷、说话不合常理的萧顷。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宗骋野两臂抱胸,挑眉向后靠向卡座,“如果你只是来问这个,那我们没必要谈。”   萧顷愣了愣,意识到宗骋野不欲同他寒暄。他垂眸看向手里的文件,轻声说:“我不知道罗璧是怎么联系到你的,他和罗杏是寄养的姐弟关系,并不是你的血亲。罗璧在满大教授哲学,未婚,但是他有些奇怪的癖好。”萧顷蹙眉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措辞,“他有施虐欲,喜欢给人带来疼痛感。这是我秘书查询的详细资料。”他点着文件的一角,沿着桌子推向宗骋野——   宗骋野捏着那一叠密封资料,几毫米薄,承载着罗璧安稳平静的生活,心里涌上说不清的厌恶感。他扬手将资料重新扔回桌面,“谁让你查的?他的生活,你凭什么查?”   资料甩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萧顷蹙眉,不太满意他的放肆态度,语气也强硬了起来,“骋野,我是担心你。你爸妈走后——”   “你、没有、资格、提、我妈妈!”宗骋野一字一顿,最后几乎是吼出来。他情绪失控地拍了一把桌子,激烈的震动将杯子中的咖啡洒在白碟子里,餐厅中的刀叉声好像都为之一顿,“你有什么资格?你插足他们的婚姻,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会在车上吵架!怎么会车祸死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现在连家都没有!你没有资格提我妈妈!”   他声音越来越大,如同万把剑扎在萧顷的头皮上。他惊恐地抬起头,徒劳地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宗骋野跌坐回原位,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哑声说:“他喜欢疼,我经常疼,他就会一直保护我。”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要讲给自己听,“我就不会没有家了。”   萧顷的胸口起伏不定,他闭上眼睛,顿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他说:“高晟……宗高晟签署的赠与合同,我从前完全不知情,现在也一份都不会要,全都还给你。如果你担心这个,请你……”萧顷的声音有半分不易察觉的波动,“……不用担心。”   他的手有一点抖,便收回膝盖上握成拳,萧顷呼出一口气,尽量平静地直视宗骋野,“但我从来没有破坏过你的家庭。”   “房子我都会卖掉。你和宗高晟做过爱的地方,让人恶心。”宗骋野打断了他,扬起眼皮,眼里的神色同萧顷前半生一直与之抗争的任何一种观点都一样,狠毒得理所当然,“两个男人怎么会在一起?你们之间有真爱吗?纯粹的性|欲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萧顷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早餐店里的普通人都若有若无地对他投来猎奇的目光。他甚至开始隐隐颤抖。   他一直避免出现在大众视野下被人指指点点,一直避免来这种人多嘈杂、座位间甚至连隔板都没有的餐厅;哪怕拼尽全力做到电子信息行业界巨头,也只是为了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这些平庸的、一无所知的人评头论足。   可是宗骋野事出有因的指控却再一次将他打入谷底,他仿佛被人剥光了放在博物厅里展览,白炽灯那么晃眼,他的皮肤都好像要被灼烧得冒烟,嗓子也因为干涩而发不出声音。   “你不也不敢公开说吗?所以只能和宗高晟在我们家角落偷偷做|爱,因为这不正常,和虫子一样。”宗骋野嘲讽地笑了笑。   萧顷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犹如将倾倒的帝国大厦,表情惊慌失措,像个刚被人丢入世界的婴儿。   宗骋野好像不断上升的珠穆朗玛峰,在他面前越来越高大。   “不是……”萧顷说,“……你闭嘴。”   他和宗高晟不是这样,他们是情到深处、是情难自已、是为了对方可以隐姓埋名。宗高晟像个可靠的长者引导着他,看见了他的自卑,告诉他什么都可以,告诉他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其他人要管,去他|妈|的。   宗高晟在他第一次会议发言时,在桌下握住他汗涔|涔、虚弱无比的手,朝他微笑,鼓励他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在一起曾经是一块完整的拼图。   可如果是这样,宗高晟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和别人有了孩子,让他成为被人作践的、卑劣的、虫子一样的第三者?   两个人从前飞到撒哈拉,看夕阳把沙子变得像雪海一样纯洁,宗高晟吻着他说爱情要活在阳光下,可为什么现在萧顷只配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十指无力地捂住脸颊,感受湿意渐渐浸|润指缝。   他什么时候从依附品变成自私的帮凶,像一把利刃把自己和别人都割得血淋淋的?   万籁俱寂。萧顷再也没敢抬起头,他像个罪人般躲避着宗骋野如炬的目光,哽咽吞咽着几乎能淹没他的苦涩,徒然哑声道:“……对不起。”   他以为帮助宗骋野就能弥补这一切,黑暗却像裂缝一般吞噬了他的自作主张。   他不为自己喜欢男人道歉,但他悔恨纵容了宗高晟的三心二意。   可我从来、从来没有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啊。   作者有话说:   男同竟在我身边→男同竟是我!   谢谢观阅!鞠躬。 第5章   这片的大学生很多,现在是下午,人群车辆川流不息。   宗骋野抓着档案袋,茫然地站在路边,好像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拦一辆的士。   喇叭声突然响起,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几步远,靠近人行道的车窗被放下来,罗璧从驾驶座偏过头,确认般地喊道:“骋野?”   宗骋野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   “要去哪里?”系好安全带后,罗璧打着方向盘将车重新摆回车潮中,扫过宗骋野手里的档案袋随口问道,“回家吗?”   宗骋野下意识将档案袋往怀里藏了藏,顺从地点头。   坐车并不舒服,宗骋野紧紧靠着座椅,手搭上真皮座椅。   罗璧顺手打开了音乐。宗骋野问:“你也要回家吗?”   “是。”罗璧瞥了宗骋野一眼,“满大就在这后面,刚刚办完一点事。”   宗骋野本来应当礼尚往来,也把自己并不重要的行程说清楚,但他没这么做。他偏过头,抿紧嘴,额头靠向略带凉意的车窗玻璃,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开始发白,像是全身的力量都用来抵御坐车的不适。   满大到罗璧家不会太远,稍微忍一忍就好了。   音乐在车厢内缓慢流淌,车突然绕到了一条小道,在临时停车处停了下来,罗璧放下副驾驶的车窗。   宗骋野偏头要问,就听见罗璧低声说“等一下”,然后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凉风从车窗吹进来,抚走一部分因为恐惧而带来的焦灼感。宗骋野看着罗璧走到小学门口的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小商贩那里,倾身同他交流了什么,然后卖了一样粉红色的东西握在手上走回来。   车门再次被拉开,罗璧坐下后将手里粉红色的玻璃瓶递到宗骋野面前,笑了笑说:“草莓味的羊奶。”   “嗯?”宗骋野不太理解地接过了。   一手能够握住的大小,造型同玻璃瓶装的可乐一样,上面贴着土到掉牙的上世纪贴纸。粉红色的贴纸几乎要把草莓两个字写在脸上,带着温热的暖意,瓶内插了一根吸管。   罗璧解释道:“我小学喝过,从前的招牌是,喝多了会变聪明,而且是鲜羊奶,很甜。”   他罕见地抿唇眨眼,笑道:“变聪明是假的,但确实很甜。”   宗骋野愣愣地低下头吸了一口,劣质的草莓香精冲刷味蕾,几乎是一瞬间就缓解了他的焦虑。他的眼眶有些热,为了不露馅,只能小口小口地吸着羊奶。   车外绿树摇曳,一点阳光洒在宗骋野的鼻尖上,衬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的状态比方才有神多了。罗璧看着他,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最终却搭载换挡杆上,启动了车。   “这个不用还回去吗?”宗骋野停止吸|吮,举起玻璃瓶问道,“我看到很多小孩都是在那个人旁边喝完,这个瓶子要还回去的。”   “不用。”罗璧看着后视镜,随口揶揄,“我告诉他,我的小孩很会撒娇,请他迁就一下。”   “……我喜欢甜味。”宗骋野愣了半天后,扭过头看向窗外,他又吸了一大口,声音因为不好意思而显得闷闷的,“但是我不喜欢草莓。”   *   快要到家时,宗骋野突然醒过来。他打了一个哈欠,垂头看向怀里被抱得紧紧的档案袋,心里涌上背叛了罗璧一般的谴责感。   他不会看的,他会把档案袋藏起来。   罗璧喜欢给别人疼痛感,宗骋野很害怕疼。   他突然想到昨晚涂药膏,罗璧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炙热。他原先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可以确定,罗璧那时候心情确实是很愉悦的。他眯起了眼睛,眉眼也温柔许多,不像一般看起来那样不近人情又冷漠了。   但就像有些家长喜欢开朗的小孩、有些喜欢安静的小孩,罗璧只是喜欢脆弱疼痛的小孩而已。   他嘴里还余留着糖精混羊奶的甜味,宗骋野肯定地想,罗璧一定、一定不会伤害他。至少不会太过火,只要在承受范围内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而关于罗璧的身世,或许只要问问,罗璧就会自然地回答他。   “罗璧。”宗骋野轻声说,“你能讲讲我妈妈的事情吗?”   浮灰乍起,阳光将他的脸衬得朦胧又冷峻,罗璧顿了顿,才道:“记不清了。”   宗骋野敏感地知道罗璧不愿多说,他想到萧顷说的寄养关系,又忍不住锲而不舍地问:“那……那位照顾你们的人还在吗?”宗骋野吞咽了一口口水,“我能不能见见她?”   罗璧沉默下来,音乐频道正到一个空档,广播调频音沙沙作响,车窗外的喇叭声变得更加明显。   宗骋野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他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于是着急地转移话题,弥补道:“我,我后背今天还是有一点疼,你能不能再帮我上上药?”   到了十字路口,面前是红灯,车停下来让往来的行人先通过。   罗璧突然转过头看向他,眼镜在散射进来的阳光下反着光,神色却很平静,无波无澜道:“好啊。”   不说是上药还是见面,这阵安静如鼓槌敲打着宗骋野的心脏。   红灯短暂的秒数终于过去,车重新启动,缓慢地向前行驶。   就在宗骋野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声音突然响起,好似交响乐团里最沉最浑的大提琴,平静地开弓拉弦。   “罗杏十六岁的时候我被收养,她那时候就已经是很漂亮的女孩。”他语气平淡地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却冷漠得宗骋野心惊肉跳,“罗杏二十二岁嫁给宗高晟,后来生了你,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   宗骋野感到手脚一阵发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罗璧,冷漠、不近人情。   可转瞬间,罗璧又笑了一下,如暖阳破冰,好像对宗骋野揭人伤疤的举动很无奈,“老人家年纪有些大,因为罗杏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她不知道你的存在,见到你情绪可能会有些激动。不过如果你想,下周?”   他侧头回忆了片刻时间安排。这段路路口很多,等到下一个红灯车停时,他看向宗骋野,温和地说:“下个周末或许可以带你去见见她。”   宗骋野看着罗璧轻勾的嘴角,点头。   宗骋野并不知道罗杏的过往,虽是母子,但他与罗杏并不亲近,这么问也只是想多了解罗璧。他想,自己刚才可能戳到罗璧的伤心事了。   *   罗璧的工作室在二楼,同一楼一般设置的简约雅致,书柜整齐排放,书籍按照作者姓名顺序规划清晰地排列着。什么东西都很好找。   罗璧规矩地给宗骋野上过药后,宗骋野抓了档案袋缩进房间,二楼安静得连灰尘扬起落下的声音都好像听得见。   罗璧在书柜前停驻片刻,蹲下身从书柜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个木头匣子。   匣子落了锁,一个月前擦干净的表面又落了一层薄灰,罗璧指尖按上去,轻轻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正正放了一叠信,最上面的纸面还簇新,往下的有些许已经泛黄。寄信人应该是很爱惜这些文字,或者对收信人饱满殷切希望,每一份信封都精心挑选,部分纸面上还画了小小的银杏叶。   罗璧坐在工作椅上,向后靠,面无表情地抽出了一封。   书房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窗帘拉着,昏黄光线成为黑暗房间中唯一的亮源。   干燥的信纸被拆开,罗璧的脸在信纸微晃中一明一暗。   一封浏览完毕,俊美的脸上终于出现一点讥讽与愠怒混杂的神情。罗璧随手又抽出一封,这封信横向略宽,厚度也与其他不一样。   打开以后,两张硬纸片如同闪烁翅膀的蝴蝶一般落到地上。   是两张照片——两张满月时期的宗骋野。   他那时候眼睫毛就很浓密了,几乎遮住了半只眼睛,皮肤在泛黄的相片里都可显得极白,皱着小巧的鼻子,做着好像在打喷嚏的怪相。   另一张则乖巧得多。他依偎在罗杏怀里熟睡,穿着光鲜精致的婴儿服,高傲得像个小王子。罗杏则笑得温柔羞涩。即使刚生育完,也能看出她是一位少女。   从前罗璧看了会愤怒的照片,今天却让他无比的平静。他甚至在宗骋野的照片上多端详了一会,才陆续抽出其他的信件。   整整二十封,每年宗骋野生日时都有,罗杏实在按耐不住时也会写,她偶尔附上宗骋野的照片,最后几年则完全没有照片了。罗璧颇为兴味地拆了几封,将宗骋野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都回溯了一般。   宗骋野从前真是个精致的、生人勿近的小公子,不知道从哪一张开始,他的神情变得戒备又警觉。   罗杏二十二岁离家,为了和有钱人宗高晟结婚,同阿妈大吵一架,将阿妈气的血压升高,脑血栓发作,在床和轮椅间交替躺了一年半,家里积蓄救病耗光,彼时罗璧十四岁。   后来情况好了点——罗璧一边读书,一边做些代笔的脑力活,赚到一点微薄的活命钱。   十五岁的罗璧看到罗杏寄来的求和的信件、宗骋野衣着华丽的照片,觉得讽刺又好笑。   他抓起那叠不屑再拆开的信,走到水池边,打开了打火机。   火舌瞬间舔上干燥的信纸,将纸间模糊的墨水融化,卷进灼热的灰烬中。   热度在指尖跳跃,罗璧想起宗骋野小心翼翼的样子,在车上别扭瑟缩地请他“擦药”。他火光下的眼睛里逐渐染上温柔笑意。   归于寂静的黑暗中,罗璧也不得不承认一句话。   宗骋野是一个“礼物”。罗杏这么说,“让阿妈见见他,她就会原谅我了。请你帮我和阿妈求求情,我那时候是真的很不懂事,我现在明白了。   “小野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藏,阿玉,你也会喜欢他的。”   作者有话说:   周六周天休息一下!*^3^谢谢观阅!鞠躬。 第6章   路小辉把餐盘放到离窗户远的阴凉处,正打算坐下时,宗骋野在身后冷冷地说:“走开,这是我的位置。”   他撇了一下嘴,把餐盘移到仅剩的阳光下的位置。   见宗骋野神色恹恹地挑着餐盘里的菜,问道:“不喜欢吃肉吗?就让可怜的肉找到温暖的家——”路小辉把自己的盘子移过去,筷子越过边界意图不轨。   “走——”宗骋野推开路小辉的脸。   “嗐。”路小辉轻叹一声,失望地将盘子拖回来。   两人沉默地咀嚼食堂食之无味的饭菜,路小辉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那个房东告诉我,你一直没有联系他,是哪里不满意吗?”   “啊。”说到这个宗骋野就兴奋,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路小辉,说,“没有呀。”   路小辉犹豫再三,在宗骋野殷切地注视下,不太确定问:“为什么呢?”   “是这样的。”宗骋野将筷子收回盘子上,有点炫耀地说,“我现在住在一个人家里,他特别好,以前是我妈妈的弟弟……”   路小辉敏感地捕捉到某个词汇,蹙眉道:“以前?”   宗骋野顿了顿,说:“他们从前关系还不错。”   路小辉“啊”了一句,似乎有点不太理解。   宗骋野继续道:“反正他就会一直一直照顾我,我可以一直住在他家,他这么说的。”   “他做的早餐很好吃。” 罗璧说到做到,不忙的时候,连续几天宗骋野都能吃上他做的早餐,“蛋是溏心的,粥又糯又软,比这个卖相好多了。”宗骋野挑起糊了的青椒捧一踩一。   路小辉神情有点尴尬,想说我们家保姆也是这样,话说一半就被宗骋野打断了。   “——他还会给我留灯,教我画国画。”宗骋野想到自己那副比做人堪称半身不遂的画大言不惭道,“他说我有天赋。”   当时宗骋野热切地展示,罗璧揉了他的脑袋,说“第一次画,还不错”。   路小辉欲言又止。   宗骋野滔滔不绝,“我上次不是生病了吗?就是从party提前回家那次,他找了医生到家里,按时提醒我吃药、加衣,还说——”   路小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我爸吗。”   宗骋野满意了,把那口红烧肉扔进嘴里,咂巴几口后赞许地说:“就是嘛。”   太阳大鸟儿鸣,国庆假期将至,宗骋野带着路小辉游走称霸学校这段日子过得尚可,只是临近放假前,遇见个总喜欢挑路小辉事的刺头儿。   俗话说同性相斥,但宗骋野还真没见过像恭一这样阴阳怪气的刺头。   满中明面上分国际班和普通班,普通班暗地里又分了个尖子班和平行班。   国际班的学生浑水摸鱼、迟到早退,是有钱有退路;差生班的学生吊儿郎当、不学无数,那是短志气。   但偏偏这种短志气的人喜欢见到有退路的路小辉就冷哼,暗地里使绊子惹人不痛快。   某一天在宗骋野坚定地婉拒路小辉逃课邀请后,路小辉大言不惭道,“学习?学什么习!以后咱们努把力考出国。”   宗骋野想自己不一样。他见到罗璧挑灯办公到凌晨两点半,实在是充满了学习的欲望,想冲到罗璧面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刷一波存在感。   但是再一看自己的成绩,过一遍脑海里不存在的知识,立马偃旗息鼓,怀的一腔热血全都吐在作业题上了。   起因是罗璧某一天见到他对知识的海洋望洋兴叹时,随口说能帮他看看物理。   宗骋野立马兴奋了,他打小就希望宗高晟能和别人的爸爸一样来指导他作业,尽管从来没有过。所以罗璧这么一说,就和梦想成真似的,想好好表现。   他那点心思像春天的生命蓬勃,草长莺飞,结果见到罗璧真从满满当当的工作表里抽出一个小时,来辅导他那些最基础的、而宗骋野是真不会的题目时,羞愧和尴尬爬满了全身,连眼皮都顺带着抽搐两下后,这点跳跃的心思就被摁进冷水里淹死了。   罗璧也不恼,倒是先笑了笑,把空了大半的基础习题册还给宗骋野,让他好好再看看书,也就再也没有提出要帮他补习这事。   机会转瞬即逝,宗骋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你身如沙从我指尖流去”*,追悔莫及也是错过了,捶胸顿足也不能弥补自己要是能“早一点好好学习该多好”的遗憾。   所以宗骋野说“我不去”,冷漠坚定,主谓语齐备,目的清晰地拒绝了路小辉,又抛下杀伤力最强的一击,“我要学习,你不学吗?”   路小辉本来去哪混、怎么混都是跟着宗骋野来,现在老大改邪归正,还改得莫名其貌、端端正正,他虽然已经动摇了,但还是忍不住负隅顽抗,“有什么好学的啊,反正是要出国的,到时候努努力不就行了吗?”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贫穷却不平凡的刺头恭一从旁边走过,肩膀一撞路小辉,再冷哼一声。   他也不穿校服,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刺眼得让宗骋野恨不得扒下来挂他头上。   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矛盾。   路小辉和宗骋野混,但是长得白白净净、身量可小,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少爷,有高傲的脾性没高傲的脊梁,人一戳就软,在宗骋野看不见的时候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亏。   某一天被隔壁技术学院的人拦下来一通“钱与美貌不可兼得” 的教育后,乖乖掏干净了口袋,兴高采烈地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事。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能叫事儿吗?   路少爷说这不叫事儿。   于是路少爷每天乖乖付钱,干地下交易一般躲着宗骋野。   直到有一天,人狠话不多的恭一出现了,勾拳踢腿一套炫丽动作打断了交易,把技院人赶走了,冷着脸把钱递还给路小辉。   路小辉躲得远远的,见到钱递到面前了,先是一愣,继而哭腔眼泪一并上来,声泪俱下地埋怨道:“你他|妈赶他们走干嘛呀?”   恭一也一愣,没见过这种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暴脾气顺着也冲上来,把捆着的钱干脆利落地往自己口袋里一塞,啐骂了一句“窝囊”后转身就走。   恭一大概觉得路小辉娘里娘气,哭起来娘们唧唧,没一点爷们脾性,特看不起这样的人。路小辉则觉得这人武力大过脑力,爱管闲事、多此一举。   从此两人互不待见。   路小辉喝凉水塞牙,恭一在现场冷哼;路小辉扣篮时摔跤,恭一校篮球刚拿冠军,春风得意;路小辉被教务处主任叫到办公室教训,恭一也正靠墙罚站。   反正哪不顺,哪有恭一!   路小辉倔性居然也真上来了,一件事都没告诉宗骋野。   但宗骋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朋友的事还真是上心。原来他脑子里没恭一这号人,现在看恭一自然也不顺眼了。   他心情不好,遇见挑事就来者不拒。   路小辉好像看见两人对视时,空气里窜火星滋溜的火光,天雷勾地火,实在太过激情火热。   可能强者都是颅内交流,两人一言不发就开始友好切磋。   你把你的手轻巧地放在我脖子上帮忙揉捏酸涩的肌肉,我把我的大臂温柔地压在你的小腕上纯作大小的比较,场面情意绵绵、柔情万分。   好巧不巧,交流刚开始,路小辉甚至还没来得及劝架,教导主任笑眯眯地出现了。   满中学风开放,教风开明,可禁的最严的就是打架,一被发现就是检讨开条叫家长一条龙服务。   宗骋野反应得比较快,他把手飞速从恭一后脑勺移下来,勾过恭一被扯散的领子口,哥俩好地说了一句“我给他整理领子呢。”   恭一翻了个白眼,把宗骋野推开,骂了一句“神经病”。   宗骋野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教导主任见事态确实没有转机后,笑眯眯地对两人招手,颇为民主地问道:“叫个家长,放学后见?”   *   罗璧发消息说要请宗骋野吃饭,宗骋野思来想去,支吾地告诉他自己要晚一点放学,一个人磨磨蹭蹭地去了办公室。   本以为已经满座,谁知道办公室泾渭分明,只有教导主任和恭一两人面对面。   ​   教导主任见到宗骋野也是一个人来,很兴味地“嘿”了一声,问道:“我没有让你们叫家长吗?”   宗骋野想好了措辞,他能屈能伸,道:“他们没空。”   恭一冷声道:“我没爸妈。”   教导主任一惊,多看了恭一一眼,后竟然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苦口婆心地教育两个小孩不要再打架后大手一挥,下了开条的通知。   一张条等于二十个小时义工时长,在社区里做好义工盖章认证,附带一张言辞恳切的检讨书后就能消条了。   等教导主任长篇大论讲完,天已经快要暗下来。   宗骋野突然想起罗璧还给他发了短信,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人的约定时间,于是手忙脚乱地往地铁站赶。   谁知道一出校门,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宗骋野心里一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罗璧正闭目养神,等宗骋野系好安全带后,朝他微微笑道:“想要吃什么?”   宗骋野想到罗璧平常实在是养生得很,辛辣垃圾食品一律是不吃的,家里冰箱也只备牛奶和矿泉水,于是说:“粤菜吧。粤菜可以吗?”   罗璧启动了车子,眉眼温柔,很放松地提醒道:“小野,不用这么客气。”   宗骋野的脸立马红了。   说来奇怪,他本来是很害怕坐车的,像梁叔那样开车极稳的司机,宗骋野也会难受,可一坐到罗璧车上,那些因为应激反应而产生的症状全都消失了。   尽管还会有一些不舒适,但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罗璧车上有薄荷叶的清香,凝着淡淡提神的香气,宗骋野被罚写检讨的郁闷一扫而光。   这个时候是高峰期,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罗璧熟练地将车撇向通往目的地的小道上。   这一周以来,两人相处得当,关系同宗骋野后背上的淤青一样好得特别快。宗骋野遇到问题总是会想要先询问罗璧,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   而罗璧总能给出恰当的解答,但他总有意无意地同宗骋野保持一点距离,宗骋野感受到后会有一些挫败感。   通常两人一起吃早餐,午餐宗骋野和路小辉一起在学校解决,晚上罗璧回家的时间很不确定,所以也是分开吃。   然而今天,罗璧却主动说要请宗骋野吃饭。   宗骋野盯着罗璧冷峻的侧脸,不着痕迹地喜悦道,“今天为什么出去吃饭?”   罗璧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提问感到惊讶。但对上宗骋野疑惑而真诚的眼神后,只笑不答。   餐厅出了市中心后,很快就到了。   饶是宗骋野这样经常探店的人也不曾来过。路虽然不远,地址却偏僻。骑楼样式,木牌的匾额上挂着“草草”二字,风蚀日晒,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岁。   店里人果然不多,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迎上来,将那副圆片墨镜一摘,粗犷地招呼道:“罗教授!怎么要来也不先说一声?”   罗璧笑了笑,“带小孩来吃饭,不用招呼。二楼还有没有位置?”   “你的位置当然还留着呢!”墨镜很亲热地拍了拍宗骋野的肩膀,将他顺带进臂弯里往上走。他显然误会了什么,“还没有见你带人来过,小孩?”   宗骋野表情实在是冷淡,他不大喜欢同旁人接触,墨镜身上的厨房味让他有些抗拒。   罗璧问:“有茶水吗?”   “有啊!还是龙井?”墨镜撒开宗骋野,利落地摆开茶具沏茶。   宗骋野从禁锢中解脱,悄没声息地往罗璧身边靠了一些。   宗骋野按着菜单点了一些想要吃的菜品,罗璧又加了一些菜后,墨镜就先一步回到厨房去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菜品精致,盛在竹蒸笼中,香味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罗璧常是七分饱就放下筷子,静静饮茶,宗骋野饿得很,默不作声地将菜吃了个干净。   座位靠窗,屏风一边镂空,管中窥豹般可见屋外景色。   两人就要吃完时,灯突然熄灭了。   门从外打开,零碎的脚步,伴着男人粗犷而几度跑调的嗓音,生日歌涌入房内。   宗骋野一惊。回头时彭云已经捧着蛋糕走近,罗璧的脸在烛光摇曳下温柔无比,含笑看着宗骋野。   他说:“生日快乐。”   宗骋野稀里糊涂地吹了蜡烛,灯大亮,彭云兴奋地切蛋糕,“罗璧早就和我说啦,让我下午去取个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表弟!”   他将大块的蛋糕放到宗骋野面前,揉搓他的脑袋,“成年了就不是小孩子了!许了什么愿望?”   从惊讶中抽身,宗骋野被彭云和罗璧两人盯着,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拿小叉子戳着蛋糕上的皇冠蛋糕,说:“没有许……”   “怎么能没有许呢?”彭云又要搓宗骋野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说?”   “彭云——”罗璧打断了他,从餐桌上拿起刀慢条斯理地切了平整的一块,“吃蛋糕。”   “动物奶油,好吃吗?”彭云咬了一大口,吃得毫无形象,问宗骋野,“我本来是要买冰淇淋的,但是这个老古董说不健康。”   “这个更好。”宗骋野听不得别人说罗璧,下意识就反驳,我更喜欢吃这个。   “欸——”彭云被逗笑了,转头和罗璧说,“你们家小孩怪护着你的啊?”   罗璧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大约也是很高兴。   彭云还在絮絮叨叨,说成年以后有多好。他说:“我和罗璧在成年前一起创业,住在地下室里。那个时候压根没人愿意听我们介绍项目,就算穿着衬衫领结去介绍,别人也觉得我们是小孩。”彭云凑到宗骋野耳边悄声说,“但是我们有秘诀,你知道是什么吗?”   宗骋野很懵懂地看了一眼罗璧,摇摇头。   “彭云。”罗璧很淡地叫了一声。   “讲讲嘛,就讲讲嘛,你看人小孩子好奇。”彭云指着宗骋野。   “我不好奇。”宗骋野坚定地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拆台。”彭云大惊。   “我十八岁了。”宗骋野友好提醒,“我不是小孩了。”   彭云大笑起来,脸因为室内温暖的环境染上红色,“不是小孩那就更能说了!”   “会所你知道吧?就是有漂亮富婆的地方。”彭云用眼神暗示地瞄罗璧,“他那时候可是青年才俊,那个词叫什么?”   宗骋野脑海中跳出“可靠”一词。   “——禁欲!大家可就最喜欢这样的。”彭云说,“让他穿上衬衫去介绍,富婆哪里走得动路——”   宗骋野惊讶地看向罗璧,没有想到他并不是一直都过的雅致从容。   “彭云。”罗璧压低了声音警告。   彭云摸了摸鼻子,倒也说痛快了,他岔开话题,又对宗骋野说:“嗐,那都是旧事了,成年后什么事情都好办多了,哪还需要像以前一样?”   “成年还不是张开翅膀的海鸥,那句话怎么说?——任他吹任他乱,想去哪去哪。”   罗璧大约也是很赞同这句话的。他难得开怀地笑,眸里同含了星光一样亮。   宗骋野勉强附和地笑了笑。   彭云真是为了陪宗骋野而来的。宴席散后,他自己打车,罗璧同宗骋野回家。   窗外星光浮沉,方才一腔热烈涌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宗骋野抿着唇,沉默地扭头看向车窗外。   罗璧撇了他一眼,见他居然还只穿了一件短袖。   满城在九月份底的晚上虽然不冷,但还是有些凉意。   他反手从车后座拿了一件毯子,放到宗骋野膝盖上,说:“累了就休息一会。”   宗骋野安静地接过毯子,难得没有同平常一般道谢。   他以为罗璧不知道他的心事,不断偷瞥,欲言又止。   罗璧问:“今晚不开心吗?”   宗骋野立马摇头,他本来就不是喜欢过生日的人。小时候还行,可是他一过生日,罗杏就会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宗高晟则极少参加生日派对,有一次他们吵架,罗杏神经质地将蛋糕砸碎在地上,看宗骋野的眼神也多了一些怨恨。   从此后,宗骋野就不过生日了,连路小辉都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从前他的生日就会失去一些东西。可是在所有人成年好像就要成长的这一天,宗骋野不想失去罗璧。   他低声道,声音小得近乎呓语,“我不想成年。”   “成年不好么?”罗璧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得很轻松。   车内安静犹如滚水冒泡,沸腾的气泡破裂地扎着人心。罗璧的脸被黑暗笼着,偶尔闪过的车灯将他侧影勾出一缕白光。   宗骋野终于忍不住,也不再脸红了。   那沸水无孔不入,最后竟然一股劲窜上眼眶。宗骋野将唇抿了又抿,眼角红了,憋着一股气问:“成年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了?”   罗璧不说话就是默认。   宗骋野那点突如其来的劲冲上来了,他脖红带着脸颊也红,少见地暴露了本性,粗声指控道:“可你从前、从前说我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怎么还骗人呢?”   罗璧惊讶又好笑地瞥他一眼。   但车在行进,窗外光影照得人明暗交织,车内也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宗骋野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被人用针戳了一样惊醒过来,那点没由来的胆子也破了。   顿了顿,他握紧了拳头,声音也低下了,闷闷地说:“我……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找找房子。”   这通指控撒得莫名其貌。   罗璧不说话,宗骋野也不敢看他的神色,深深后悔自己在最后暴露脾性,头挂了铅球一般垂下,只觉座位烫屁股,如坐针毡。   ——他甚至想开门就下车,但是又不舍得。   怎么才一周就舍不得了呢。   方向盘被人握着打半个转,车驶离原定车道,速度渐渐缓下来,宗骋野耸耸鼻子好像都能闻到人行道上的柏油味。   该下车了吧?   自己下去还是死乞白赖后被赶下去好?   他低眉顺目,纠着手指头,心里委屈都忍着,心说还是道个歉好。他转过身,手勾着门把手,突然,一股力量勾起了他的下巴往上抬。   宗骋野懵懵懂懂,还努力绷着脸,一抬头就撞进罗璧眼睛里。   罗璧低头,意外的冷淡,“难过什么?”   宗骋野不懂他的意思,但是罗璧的手指很烫,触着他皮肤的那一块好像都燃烧了起来。宗骋野刚憋回去的眼泪又上来了,眼眶湿漉漉的。   车里实在温暖。羊绒毯子的毛像手,把人的心脏都揉紧了。   罗璧的镜片就像一堵冷冰冰的墙。宗骋野倔性上来,不愿这个罗璧看他将哭未哭的样子,使劲别过头。   罗璧平常掩盖的很好的控制欲此刻显露出来。他右手一勾,用着蛮力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宗骋野转了过来。   宗骋野的脸被用力抬高。   借着月光,罗璧放肆地打量他。   少年气性被灾祸磨去大半,可最不少的就是倔强。他本是被迫仰着脸,后来索性不再躲了,带着股自虐地快感回视面无表情的罗璧。眼底难抑制的泪却越堆越高,在月色下宛若一捧浮雪,又像即将决堤的潮水,却迟迟不滚落下来。   宗骋野难受,他看着表情越发冷淡地罗璧,心里反抗情绪更胜,甚至开始憎恨起没有往常善解人意的罗璧来。   不知道罗璧怎么就使了一副要吃了他的劲。   被直视够了,他越挣脱,罗璧手指却扣得越紧,几乎能按出两道血痕。   宗骋野喊起来,手也不受控制地推搡罗璧,骂道:“你松手……你干嘛啊!松手啊!”   “疼……疼!”宗骋野从前是心甘情愿的,临走时却不愿意罗璧再占他便宜,“疼死了!”   他实在狼狈透了,比外表狼狈的是内心。   十七岁的宗骋野失去了父母、不太稳固的家庭,和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可他也终于逃离了自私自利的宗高晟、神经质的罗杏,以为自己遇上一个正常的好人,情愿毫无芥蒂、不求回报地对他好,这人却实际斤斤计较、控制欲强、有虐待癖、在人情交易上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臆想之外,哪里有什么家?   狭小的空间内,宗骋野胸口痛得连喘息都不自在。可罗璧却反复逼他、强迫他说出口,按着他把伤口撕出来给人看。   难过什么?罗璧问,哪里疼?   哪里都疼!   宗骋野抿着唇,抵抗那股力气,他甚至觉得罗璧反手就能掐死自己,于是卯足了劲推打罗璧,打定主意不回答。   车内照明灯在混乱中被打开了。宗骋野的脸被黄光烘烤着,温度灼烧他的眼球,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呆不住的泪水就顺势被挤了出来。   两滴泪像银河一般淌过他的脸,落到罗璧的手指上,宗骋野突然就不挣扎了。   他破罐子破摔,闭上眼,闷气说:“我又没人要了。”   戏剧高潮后总要留个恰当的空白给人回味。   沉默中。宗骋野眼睫毛打颤,一抖一抖,噙着水光,勾在人心上。   罗璧松开擒着他下巴的手,却没有撤离,冰凉的手指沿着下颚线一路描摹到耳后,直到覆着一层薄茧的大拇指腹轻巧地擦过宗骋野紧闭的眼睛。   泪痕闪烁。粗粝的热度烫得他眼皮跟着心脏一起震颤,宗骋野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小小地打着方才因为用力过猛造成的气嗝。   一震、一震。   罗璧的声音就像军鼓,一说话所有人都得听令,声音沉得好像往人腰杆子砸,宗骋野却奇妙地获得了一种力量。   他闭着眼,鼓槌仿佛敲着他的心脏。   “哭什么?”罗璧低笑,“有我呢。”   作者有话说:   *《如何》今天和明天合起来发了一张大的!明天不更不更(≧∇≦) 谢谢观阅!鞠躬 第7章   国庆第二天,车摇摇晃晃到隔壁M市的乡下。   出了城后,路上沙砾翻滚,尘土飞扬。窗外默剧一般扬起的土黄色遮了半个窗户,车内除了空调的微鸣和沙沙作响的调频电台广播,不再有其他声音。   宗骋野面对着车窗假寐,脏黄的光线亮的扎眼。他眼下微青,这两天又病怏怏的,忙手忙脚地给班主任打临时住校申请,又轰隆隆地挪着行李箱,决定重新搬回学校住。   罗璧不拦,连问都不曾,真没什么反应。   宗骋野想,罗璧大概是松了一口气。   经历了那晚后——罗璧出人意料的、毫无掩饰的没有同情心,宗骋野打定主意要硬气一点。   罗璧对他就像对一只眨眼就可弃之如敝的流浪狗,在得知宗骋野暗地里迷恋他后,他的反感是如此明显——   除此之外,当时罗璧的态度确实吓了他一大跳,那双在黑暗中冰冷的眼睛和铁钳一般的力道让宗骋野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宗骋野事后对着镜子照,下巴上乍一看确实没什么青印,但是手指轻轻按上去,“——嘶,疼!”   宗骋野也不麻烦路小辉找公寓了,免得这人问东问西。自己和班主任讲了理由又整理好了行李,打算国庆一过就搬到学校这破小六人间住。   回忆起那晚。   罗璧替他擦过眼泪后,宗骋野以为自己算是逃过一劫,睁开眼睛,第一次任由自己流露出了好像被拯救的情绪,神情都软化许多。   罗璧凝视他,嘴还笑,眼眸渐深,手上的劲却越来越重。他突然轻哂,说:“下车。”   宗骋野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罗璧已经松开了托着他脸颊的手,顺势将他往车门上掼,好像一秒也忍不了了,别过头不再看宗骋野一眼,冰冷道:“下车。”   宗骋野拉开车门仓皇地滚了下去。门还没关紧,车就闪着灯在黑暗里扬长而去。   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抱着一方被雾气打湿的毛毯,缓过神后,向前迈步时才发现两腿抑制不住地筛糠颤抖。   “有病!”他攥着那毯子,惊疑未定,走时喃喃,“有病!”   雾气重,月光同路灯的颜色都薄,道路草木轮廓稀疏。   沉默半晌,宗骋野想不到也不明白,罗璧的态度怎么转变如此之快。   是不是他方才的眼神太过直白,罗璧生怕黏上就要甩不掉了?   天气冷,没有手机,他心里便自动闪过罗璧过去温柔善意的动作,于是想着要去求罗璧放他进家门;后来被凌厉的冷风一吹,零星含了雨水的树叶打在脸上,宗骋野则自暴自弃地张嘴骂道:“去他|妈的,我要去把手机拿回来,他如果不让,我就去砸烂他的窗户。保安拦,我就连他一起打。”   几千米的路,宗骋野第一次忘记再一次被人丢出去、赶出来的事实。   昏暗路灯下的夜路那么潮湿,光线只能照到脚下的这一步,根本看不远想不远。宗骋野最初还尽力躲着泥泞水坑,后来则干脆挽起裤脚,哪有水光、哪有水坑,他就往哪里踩。   泥点肆意飞溅。   少年气性被打碎,跌落在地上同泥和在一起,被月光看着。   去他妈的。   宗骋野想,这家不想搬也得搬,没了谁我还活不下去吗?   夜里天凉雾重,宗骋野止不住地牙齿打颤,可脊梁骨却越走越直、越走越热、越走越有力。   后来走得脚板发麻,内力有根筋却像被浇了汽油点起一把火直蹿。宗骋野已不记清是怎么看到罗璧家的门口,他不像往常安静,“砰”的一声打开门。   房子没有变,还是简约的精装修,灰白色在夜晚里界限分明,一盏暖光灯落在罗璧身前。   “回来了?”   听见声响,罗璧将手里的文献资料往台面上随手一放,见宗骋野裤脚往下都是结块的泥土,手上还拎着张破毯子,“回来了就去洗澡。”   凌晨一点。宗骋野抬头看了眼挂钟,嘴里喘着粗气,热气很快融进温暖的室内。   凌晨一点,走了快两个小时。   两人俱是沉默,宗骋野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   他本是满腔愤怒和委屈的,可是一到这,在冰冷的规则装修的房子里,罗璧平静地抬头看他,用寻常的语气问话,就像宗骋野只是刚刚参加party后回家。   宗骋野突然泄了气,心脏同别的什么情绪都好像被熨平了。   他把手里的脏毯子、泥鞋子和沾了灰的外裤都脱在了门外面,两条又直又长的白腿打着颤,一声不吭地往浴室走。   等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还没关,人同文献却早就无影无踪。   宗骋野十分疲惫,大脑早已宕机,决定第二天再对未来做打算,回到卧室,一沾床就立马睡死过去。   第二天早上,宗骋野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昨晚被脱在门外的脏衣服。   于是急匆匆地拉开大门,可门外什么衣服都没有了,楼道旁捆着两大袋准备被保洁员收走的塑料垃圾。   宗骋野悻悻地甩上门。罗璧这么爱干净。   他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两日空暇时就坐在桌子前反思自己,是不是早前得罪了罗璧,例如不够爱干净、经常不回家等,现在就被一并奉还。   可转念苦涩一想,罗璧大约最受不了的还是他的依恋。   在整理行李要搬出期间,他心惊胆战,总害怕罗璧会催促他快一些。但在这件事上,罗璧是很君子的,他不但没有催,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两天宗骋野连早餐都没有下楼吃。罗璧还是照常,吃过饭后便坐在桌边读报纸,甚至问宗骋野今天还要不要去看外婆。   宗骋野早忘了这茬。   他本以为早前说一周后带他去是搪塞的话,没想到罗璧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将报纸又翻过一页,问了出来。   宗骋野想自己已经本性暴露,甚至当着罗璧的面放肆过一通,补偿也无济于事,于是只是有一点克制地说“我想去”。   罗璧修长的手指轻点身旁的座位,桌上已经摆好了干净的碗筷,他还在阅览报纸,随口说:“来吃。”   宗骋野自认是有一点怕罗璧,又实在想去见见那未曾谋面的外婆,只能磨磨蹭蹭别别扭扭坐下吃了一顿饭。   他心里隐隐约约期望罗璧能就他往外搬说一些什么话,但是罗璧一口一口啜着咖啡,表情冷淡又平常得很,对宗骋野打算外搬的举动只字不提。   大约从外婆家回来后,就是要正式划清界限了。   “怎么去?”宗骋野放下碗筷,因为忌惮而不敢直视罗璧。   “坐车。”罗璧很淡地说。   是坐车,但是是雇人开。   宗骋野惊讶地看着把反手按下后备箱的罗璧,踌躇不前,两天以来第一次和罗璧主动说话,“谁……谁开?”   罗璧睨他一眼,对宗骋野的恐惧视而不见,说:“回去路太长,我请了人。”   宗骋野还不肯动。罗璧就挑了挑眉,神色里多了点轻慢的意味,“不去了?”   宗骋野激不得,一咬牙闭眼,壮士断腕一般坐上后座。罗璧则上了副驾驶。   司机师傅很健谈,同罗璧侃大山侃西北,在颠簸的土路上方向盘打得“哗哗”作响。罗璧一直有礼地回应。   宗骋野本还说服自己再忍一忍。   他随着车厢左右摇摆,谁知道就在快要睡着时,轮子猛得一打摆,紧跟着,车剧烈地跳头抖动,哪怕司机师傅老道地稳住了方向盘,宗骋野立即感觉自己的胃都快要被抖出来。   罗璧皱眉,立马扭头去看宗骋野。   司机师傅两手都把到方向盘上,嘴里唠叨着,“对不住对不住,这路破,没瞧见那大坑……政府修这路啊……”   宗骋野什么也没听清,他强忍着涌入喉咙的不适,用力敲打车门。   司机师傅还没意识到,车保持慢速悠悠向前行进。宗骋野手指已经扣上了门把手。   罗璧蹙眉按住了方向盘,厉声道:“停车。”   司机一惊,立马踩了刹车。   车没停稳当,宗骋野就捂着嘴飞速跳了下去,头还没够到路边的水池,已经先呕了出来。   下了车才知道这片风景好。十一国庆人都往城里跑,城里人头攒动都暴躁得不得了。乡下却一望无垠,垄起的沙土小道被田地夹在中间,远去几点炊烟人家,空气清新得像是被人按着方寸净化过。   鼻子一耸,还能闻到雨过泥土清新湿润的味道。   这些宗骋野都感受不到。   他蹲在路沟边,热血绷到脑门,低头吐了个天昏地暗。   等那阵劲缓过,还没站起身,一瓶冷矿泉水从一侧递了过来。   罗璧今天没再穿正装,牛仔裤把他衬得年轻帅气,站在西方,背着天几乎能遮住宗骋野视线里的太阳。   那双递水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上覆着薄茧。宗骋野垂眸看了两秒,说了句“谢谢”,接过仰头漱口又洗了手,顷刻间用得干干净净。   司机在车上探出头喊:“咋回事?能走吗?”   宗骋野站起身,把外套脱了擦嘴,内里只剩了件短袖。他反手把衣服甩在路牙子上,“能走。”   罗璧却突然出声,“我开车。”   宗骋野脚步顿住,那司机狐疑地看他一眼,“这段路不好开啊。”   罗璧面色冷淡得很,坚持说:“我开。”   司机师傅灰溜溜地下了车,本来要绕到副驾驶座,谁知道宗骋野大步上前,先一步坐了上去,反手关上了车门。   隔着车玻璃露出亮白的牙齿,宗骋野对他笑,“坐后面吧,师傅。”   罗璧开车要更稳,他没开空调,放下了车窗。车外涌动的泥土气息飘进了车厢内。   宗骋野胸口同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他偶尔会垂着眼睛飘侧脸冷峻的罗璧。但是夕阳下,璀璨的蜂蜜一般的光线将他勾勒得柔和雅致。   司机师傅没头没脑地下了岗,坐在后座上起先还是那么兴致勃勃地谈话,可罗璧不再像之前一般事事都回应了。司机师傅也就渐渐安静下来。   宗骋野撑着头,盯着罗璧的脸,竟在摇晃中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驶入了县城道路,水泥同车轮摩擦的声音舒缓悦耳。天已经完全暗了,一点紫灰色抹在天边。   司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车里只剩下罗璧和宗骋野两个人。   不多时,车绕过七扭八弯的街道,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路上没光照,暗漆漆的,废弃的塑料垃圾和鞋子被乱扔在街上。   但居民楼周围干净整洁,透过窗户可见几户人家明黄的灯,映在玻璃板上。   宗骋野知道自己该下车了,但他抵着门把手,并不动。   罗璧也不催促,他好像又变得善解人意起来。   引擎停止转动,街道里是傍晚后的安静,锅铲声音没了,小孩放学回家的兴奋劲也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让人向往的家的烟火气。   宗骋野手指动了动,突然轻声问:“万一她不喜欢我呢?”   他小声问:“她会不会不喜欢我的长相?”   “万一、万一她更喜欢女孩呢?”   “我妈妈当时是不是做错了很多?”   “……”宗骋野越说越急,最后就像大坝开闸,问题和慌乱顺着水“轰隆”地流。他惊慌失措地回头看罗璧,不抱希望地问:“我是什么样比较好?”   寂静中,罗璧笑了笑,他的手抚上宗骋野粗硬的头发揉捏,轻声说:“不重要,是你就可以了。”   宗骋野愣住了,仿佛被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他嗫嚅着问,什么样都可以吗?   “是。”罗璧手心的热度就像火种燎人,抵在宗骋野的后脑勺上,眸中柔意似月似水,竟给了宗骋野一种奢想中的错觉,他说:“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春天快乐!谢谢观阅,鞠躬! 第8章   车到得晚,十一点多,老人家早就进入梦乡。   上了二楼,斑驳的水泥墙上贴了炭笔画的小广告,楼道内逼仄昏黄。罗璧轻车熟路地从压了几本旧书的牛奶箱上取下一枚钥匙,打开了门。   宗骋野屏住呼吸,探头往里瞧,直到罗璧回眸对他挑眉,才往前踏出一步。   室内干净整洁,入门便是客厅兼饭桌,两间卧房,到处都铺了毛线布垫,特意留的灯将屋内衬得暖烘烘的,酥透人。   罗璧放低声音,“阿妈睡了。”他伸手把宗骋野的包放到沙发上,指了浴室的方向,对他说:“先去洗澡,晚上睡卧室。”   宗骋野迷瞪地点头,大约是没有想到之前准备的千般个应对法子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于是迷瞪地去冲了个热水澡,迷瞪地回到卧室,迷瞪地关上灯睡觉。   可他没睡着。   黑暗里,客厅的黄色灯光挤进卧室,割裂室内的角落。在狭小空间中辗转反侧、思虑万千,听见门外书页轻柔翻动的声响,直到灯熄灭。   第二日宗骋野是被牛肉嫩豆腐汤的香气惊醒的。他醒来后先瞥了眼手机时间,听到厨房里时不时传来几句欢声笑语。   宗骋野沮丧又懊恼,飞速穿上衣服整理好招呼,拘谨地准备打个招呼。   罗母是位身量小的精神老太太,面上有着岁月沟壑,可眼角眉梢全是和蔼的笑意,她系着围裙,矮胖的身形在厨房里忙碌着,罗璧则在一边切菜。   罗璧瞥见立在厨房门外踌躇不前的宗骋野,忍不住笑了,提醒地叫了一句,“阿妈。”   他擦干净手,搂着比自己矮好几个头的女人转身,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野,你的外孙。”   宗骋野犹犹豫豫地叫了声,“外……外婆。”   罗母表情实在复杂,她眼睛先是微微睁大,逐渐染上湿意,后来则眼角一勾,笑得皱纹都往上翘。她想抬手去拍宗骋野的脑袋,拘谨地在围裙两侧擦了又擦,后又放下了。   “欸。”她不住地点头,“欸。”   “小野是个很好的小孩。”罗璧笑说,“本来应该更早一些来看您,但是我国庆才有假期。”   “这样好。”罗母想牵宗骋野的手,顿在空中又转去茶几上抓了一把时新的小孩糖果,要递给宗骋野,嘴里念叨,“见到了就好,见到了就好。”   宗骋野看着那双陌生的、干枯苍老的手,心里涌上奇妙的感觉。   他一手心向上,接住了几乎要掉出来的糖果,另一只手则握住了罗母的手。皮肤相触,温热顺着血液流到胸腔。   他低声说:“谢谢外婆。”   罗母一顿,反手也握住了宗骋野的手,眼里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哽咽:“傻孩子,和外婆说什么谢。”   她两手都捧住宗骋野在掌心揉搓,好像舍不得放开,片刻后才说:“外婆给你去做好吃的,阿野喜欢吃什么?”   宗骋野没说话,他想,吃什么都可以。   宗骋野现在没有别人要也可以,因为世界上少了谁都不会停止转动,可是又有这么一个人,相隔十八年明明从未谋面、未曾相识,可光是见面的这一秒,望进她的眼神里,就知道她会无条件地对你好。   厨房里油炸小黄鱼的香气缓缓蒸腾,油星子的跳跃仿佛都在勾|引味蕾震颤。   三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两顿饭。一天下来,宗骋野就放松许多,晚饭后竟在茶几桌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几本陈旧厚重的相册。   藏青色相册封面,上面用笔标注日期时间,宗骋野愣了一下,才往后翻。   透明的塑封薄膜边缘已经打起卷,在灯光下反着光。   第一张就是三人的全家福,一位成年女子牵着两个小孩站在背景板前,正朝着镜头笑。左侧的小女孩已经亭亭玉立,穿的是那时少见的包裙,眉眼中已可以看出是罗杏;右侧的男孩却看起来怯生又戒备得很,大约也是被打扮过才上的照相馆,可那双眼睛同嘴角的冷漠又如此鲜明。   宗骋野不由地一怔。   罗璧说过,罗母是位很强大的女性。早年同丈夫琴瑟和鸣,新婚燕尔很快就怀了孕,但丈夫是军|人,几乎是蜜月期还未结束就投身边疆,她就盼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同时还等着丈夫归家。   但某一日,敲响大门的是熟悉的军|装,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却不是熟悉的人。   她悲痛万分,丈夫战|友劝她节哀,家里人劝她再嫁,这样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还能有个完整的家。罗母执意不肯,悲痛过后,重新拾掇起自己,定期去医院做产检。   命运不能反复无端打击一个人,但在人毫无防备时它从不手软。   孕期快到四个月时检查出异位妊娠,风险很大。那是罗母第一次头脑发热,说什么也不肯拿掉小孩,最后是在家人强制安排下住院进行的手术。   饶是整理丈夫后事也十分冷静的罗母,也没人知道修养的这段日子她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出事几年后,四十岁的罗母一个人到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小女孩,也就是后来的罗杏。   罗璧正在洗澡,罗母见到宗骋野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张照片瞧,笑一笑也坐到他身边去。   虽然当初脑血栓抢救及时,也被人细心照料恢复,但是罗母现在说话还有些含糊,手脚也不是那么便利。   她点了点那张照片,眯着眼给宗骋野介绍,“那是阿杏,这是阿玉。”   宗骋野一顿,点点头,又往后翻了一页。   前面大多是合照,后面则是两个人分开的照片更多,也大都是日常的照片。   也就可见那照片里的小男孩要更加冷漠抗拒摄影,穿衣也更旧一些。按时间推算,那小孩的身板实在远远小于年龄。照片中这张好像刚和人打过架,脸上落了灰,干瘦的脸被藏在黄泥里,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无比,鹰隼一般。   “这也是阿玉。”罗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叹口气,“作孽。”   宗骋野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   “……这是罗璧小时候?”   罗母又叹一口气,她颤颤巍巍地将眼镜取下来,镜腿交叠,回忆片刻后说,“我以前带着阿杏住,阿杏说要住校……有一次我送过阿杏后回家啊,就见到他,那么小一个,和人打架。”   宗骋野不说话,等着罗母继续讲。   “几个小年轻围着一个小男孩又踢又打,我就去拦。他缩在地上,满脸都是伤,血流了一脸,抱着怀里的东西,一声不吭。带头打的那个说‘他拿了东西’,我就劝他走,说替他还。阿玉不说话,也不愿意走。”   “那些人看起来也不是不讲理。”罗母眯着眼说,“我记得他们,我说我在他们老板店里经常买东西,手里还拎着他们店里的袋子,就是一些面包。付过钱他们就走了。”   “小孩看着可怜。天气冷,只穿件凉衫,我就想带他回去洗个澡,吃点东西,谁想到那些人一走,他就也跑走了。”罗母笑笑,“倔。”   宗骋野一顿,问,后来怎么肯被外婆照顾?   哪里肯被照顾?罗母一笑,眼睛都弯了,我跑居委会,拍了照片挨家挨户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没人我就要了。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热气氤氲,雾气里罗璧走了出来。   他没带眼镜,头发也松散,眯着眼睛瞧了两人一会,笑,“在看照片?”   “是。”罗母说,“在讲你。”   宗骋野有些不自在地把照片往后翻了一页,不愿意罗璧知道他问东问西。   罗璧挑眉,“阿妈不会告诉小野我的混账事吧。”   “什么混账事阿妈没见过?”罗母笑。   讲到过往,气氛凝重,可是罗璧三言两语又将人心情调动起来,宗骋野托着腮帮子听得很高兴,也很新奇,心里同六月暖阳一般热烘烘。   阿妈很自然地握着他的手摩梭,罗璧同阿妈说笑时偶尔会瞥一两眼宗骋野,眸中全是笑意。   天气逐渐凉下来,罗璧本来是要多抱一床被子睡客厅,可客厅内没通暖,宗骋野同阿妈便叫他进房间里睡觉,罗璧想想也就同意了。   宗骋野去冲过澡后出来,客厅里又归于安静,罗璧已经进了房间,只剩下阿妈带着眼镜听新闻回播,他道过晚安,路过阿妈时却突然缩着膀子打了个喷嚏。   宗骋野揉揉鼻子,阿妈一把拉住他,说:“你等等。”   她转身到厨房中捣鼓,从冰箱的塑料袋里拎出一小块又黄又硬邦的东西塞进宗骋野嘴巴里,说:“含着!”   宗骋野还没来得及问,就已经尝出那东西是什么。   味和后劲都冲,是自制的浓姜糖。   宗骋野挤眉弄眼,鼻子皱成一团,本来想吐,没想到被阿妈盯着,含了一会后果真尝出味了。   挺香。   “防寒。”阿妈端详他几秒,突然有点落寞地说:“阿杏以前也喜欢吃。”   宗骋野有点别扭,确实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阿妈,只能说:“我掐一点给罗璧吃?”   “阿玉从小就不爱吃姜。”阿妈又笑,“他连味都受不了。”   宗骋野实在喜欢这个味道,咂巴完一颗还不够,又让阿妈给了一颗,兴致勃勃地打开了卧室的门缩了进去。   罗璧真是喜欢看书,门开了还在床上目不转睛。床是不大的双人床,他躺一侧,戴副眼镜,棱角柔和俊美。   宗骋野今天很高兴,从小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小声哼着歌爬到床上,滚进了自己那床被子背过身去。   书页被轻轻翻动,宗骋野突然闷声问:“罗璧,你以前是不是也一个人住?”   他说一个人住实在是说得太轻。   罗璧笑了,将书阖上,大约是觉得很有意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看外婆给的照片。”宗骋野转身仰面朝上,侧眼瞄罗璧。   罗璧兴味挑眉,“阿妈说我坏话?”   “没有…”宗骋野眼神一闪,“没有。”   细碎的灯光落在宗骋野额发上,他把被子盖过鼻子,鼓鼓囊囊,只留了一对滴溜儿锃亮的眼睛。   罗璧探手揉他湿润的脑袋,很随意又无奈地说:“怎么又不吹干。”   宗骋野一愣,那眼睛好像呆住了,快速地往上飞一眼,又垂下来。   卧室里暖和得很,热气盘旋着往上转,又拉着人的心都好像靠近了点。   罗璧突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鼻子,偏头问:“你吃了什么?”   宗骋野拉下被子露出嘴,舌头把东西顶出去,牙齿咬住给罗璧看,含糊道:“姜糖。”   ——他还没见过什么东西让罗璧反应这么大。   老鹰奓毛大约就是这样,宽大的翅膀仿佛因为受到刺激而抖动起来。   下一秒,罗璧几乎是立马扭过身,一手猛地伸过去要把露出来的糖扯出来,蹙眉沉声道:“吐出来!”   “我不!”宗骋野飞快把糖嗦进嘴里,抿紧唇抵抗,“不吐!”   罗璧沉默地凝视他,背光下,宗骋野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他因鲜少露出的人气而生动起来。   宗骋野挑衅地勾起眼睛,享受般地吸吮姜糖。   罗璧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后,竟慢条斯理地起身,出了门。   宗骋野看着他往洗手间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心里那点得意劲也消散了。   不多时,罗璧走进来,他没再回到自己那边,在宗骋野疑惑地注视下微微弯下了腰。   宗骋野不明所以地眨巴眼睛,嘴巴却还是抿得很紧地宣示主权。   那只修长而微微湿润的手,准确无误地往下——捏紧了宗骋野的鼻子。   宗骋野讶异地瞪大眼睛。   罗璧面色还很寻常,却也可见他眼神里多了点其他的意味,几乎是命令地说:“吐了。”   生姜的辣味在嘴里炸开,像炮兵小人一般在狭小的口腔内横冲直撞地找寻发泄口。   宗骋野因为憋气脸涨得通红,两颊同河豚一般鼓起,摇头用力推拒罗璧。   不吐!   罗璧用力捏,宗骋野便呜呜叫起来。他被束缚手脚,在床上七扭八扭,脑袋左右转动,做无力抵抗。   但他早就尝过罗璧手指的厉害,擒着他的鼻尖就如鹰隼含住猎物。   见宗骋野还不肯就范,罗璧也有些不耐。   他偏着头,像手术台里想着从何下手的主治医生,膝盖固定着宗骋野让他不能再乱动,另一只手则同手术刀般,撑开他紧抿的唇。   舌尖湿软,同那凉丝丝的指尖一碰,几乎立马就尝出了味。   茉莉花的洗手液,清冷的花香仿佛裹挟那纸页的书卷气,与姜味碰撞,那点奇怪又陌生的情愫竟直接窜到宗骋野脑子里。   他瞪着眼睛看罗璧,脸已经愣住了。   罗璧虽然力气大,但也没伤人。   食指中指不急不徐地挤入温暖湿热的口腔,两指一探,同那作乱的舌头一搅和。他眯着眼睛,神色认真得很,不消片刻,就拎出了一颗黄灿灿、淋着津液,在光下水亮的东西。   宗骋野像个小鸡仔一般毫无反抗的能力,仰面躺在床上,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看着万恶又独裁的作俑者端详那含化的姜糖片刻后,满意地去了洗手间。   作者有话说:   【罗母:什么混账事我没见过? 罗璧看一眼宗骋野,心想:以后还有更混账的。 阿妈快打断他的腿!】 北方的旁友们小年快乐(づ ̄ 3 ̄)づ 谢谢观阅!鞠躬。 第9章   罗璧去卫生间洗手,这一次更久,似乎是要将手根根缝缝洗得干干净净。路过客厅回来时同阿妈说了几句话,神色自然得很。   “两个人会不会太挤?小野睡不睡得惯?”   “不会。”罗璧神色自然,“他就要睡了。”   等他再绕进房间时,宗骋野已经用被子盖过头,一副为了强忍尴尬而无所适从的样子。   卧室是罗璧青年时期住过的,布置整洁,尤其多的是一大柜子的书。光线同碎钻一般跌落,轻巧柔和。   床另一侧下陷,估计是罗璧上了床。   片刻后,就听他温柔一笑,说:“如果不是阿妈收留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做什么。”   意识到罗璧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宗骋野翘起尾音,掀开被子,懵懂地扭过头。   “嗯?”   罗璧说:“我爸。”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狠戾,但宗骋野没看见,“在被阿妈照顾前,我和王勇之一起住……”   他缓缓诉说,声音同大提琴一般悠扬低沉,轻易将人扯入电影一般的场景片段。   王勇之和妻子离婚前好赌、酗酒、家暴,几乎将人渣行径做了个遍。妻子早年因为他长得帅气,却未曾想过他是个社会底层渣滓,生下罗璧后,她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某一日在王勇之喝醉酒后趁着夜色逃跑了。   王勇之更加愤怒。   那时候各家各户都有个小院,冬天积脏雪,一排排被堆叠的绿啤酒瓶口森森朝上,像啖人骨的邪兽张着血盆大口。   王勇之喝酒后就打人。妻子在就打妻子,妻子跑了就砸男孩。   他一般夜晚外出寻酒,清早回家,呼呼大睡到次日傍晚。除了去偷,家里没有东西吃。   男孩忍受这种非人的摧残到八岁,罗母与王勇之交涉,说孩子可以放在她那里寄养。   王勇之高兴的不得了,家里早揭不开锅,他想甩掉儿子这个负担,却还想借此敲罗母一笔。   罗母嫌他有病,牵着面无表情的罗璧就要走,王勇之在身后大声喊,抢孩子了!有人抢我孩子了!   街坊邻居哪一个不知道他的脾气,院子里都是他发酒疯后砸碎的四散的玻璃渣,没有一个敢上前拦。   罗母抱起男孩就要跑,谁知王勇之怕到嘴的鸭子飞了,恶从胆边生,从后猛地推了一把罗母。   她一个不防,扭着脚跌坐在地上,左手还护搂着男孩,右手却撑在酒瓶的碎块上,血顺着掌心流下来,从脏雪上浸润下去,染红一片地。   王勇之是个陈年家暴男,一旦发现别人在形体上要比他更弱就兴奋,顺手捡起一个完好的酒瓶在手心敲打,一边往罗母走近,邪笑。   我也不是不愿意给你,这个小兔崽子,我好歹养到了八岁。   罗母面色犹豫,手偷偷往包里掏,想着对策。   王勇之看出来了,他勾嘴角,脸上横肉堆叠,猛地一转身,以极快的速度熟练地飞出一脚。   可你呢,白眼狼!别人说要带你走你就走!和你那狗|逼的婊|子妈一个德行!   来不及阻拦,只听“噗”的一声,小男孩像断裂的风筝一样被踢飞了出去。   身体砸落在地上,滑出三米远。半张脸都被融化和了泥的脏雪掩盖,脏得只能看见那只黑得发亮的眼睛。   王勇之气头上来,走上前,一脚一脚地踢,踢肚子,踢大腿,踹脸,飞舞的手脚好似在跳某种怪异血腥的舞蹈。他用力得整个人像个被吹鼓胀的气球,面上肥肉剧烈抖动。   他一边踹一边啐,没出息的小婊|子,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孝顺我?   男孩缩在地上,任由王勇之踢打,一声不吭,像块破布被颠来倒去地踹,晕死了一般。   罗母惊声尖叫,她冲上前拼命拽王勇之。   别打了!这是你儿子啊!   王勇之知道,但这就像赌桌。这是他的筹码,踢得越狠,价格就越高。   他喘着粗气,仿佛因疼痛缩在地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肉。他好像没听见罗母的声音,脚高高抬起——如铁锥一般再一次重重落下。   雪地里只有骨肉相撞的声音,噗、噗……男孩一声不吭。   我付钱!我买!多少钱我都出!罗母嘶吼着哭,别打了!他要死了!这是个人啊!!   王勇之停了脚,摇摇晃晃地转身,眼里贪婪呼之欲出。他邪邪一笑,甩甩运动过度的腿,摇摆地走向罗母。手里的酒瓶跌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玻璃四溅。   多少钱?罗母胸膛起伏不定。   王勇之比了一个数字,他的声音因贪婪而激动颤抖起来。   不多,嘿,我养了这玩意八|九年,是个母鸡都下了几轮蛋了。   行。罗母说,我要去取钱,这孩子我也要带走。   那怎么可以!   王勇之横眉一挑,你带人跑了怎么办?这玩意和谁走我都不放心。   他往后一指。男孩瘦小的身躯在泥地里像烂虾一般弓起,时不时抽搐一下,脸贴在冰冷雪地上,几乎已经没有热气。   罗母急得发抖,她从包里抽出纸笔,飞快地写下地址塞给王勇之,喊,这是我家地址!你先让我把小孩送去医院!晚上我给你送钱来!   王勇之含着根稻草,把那张纸举高,眯缝眼对着天光端详片刻后,一笑,笑得人毛骨悚然,说,那你去吧。   罗母急匆匆地点头,把纸和笔塞进包里,掌心的血流得到处都是,她没管,绕过王勇之要去牵男孩。   王勇之笑着劝诫,声音沙哑尖锐。   这狗崽子和他妈一个德行,养不熟,你最好把他晚上锁杂物间,早上盯着他做点事,不然指不定半夜就拿把刀站你床边把你男人捅了……和他妈——   话没说完,几乎是一瞬间,男孩从地上暴起,像个发射火箭,带着惊人的爆发力扑到王勇之背上,竟然将一个毫无防备的一百八十斤的男人冲倒在地。   男孩骑在王勇之脖子上,瘦弱的手脚如同焊丝的铁杆,王勇之一时不查被死死掐紧脖子,为了自救,他两手剧烈挣扎,毫不手软地甩在男孩身上,男孩岿然不动。   没人看见他什么时候抓了快碎玻璃在手上,或许一直攥在手心里。锋利而无规则的玻璃片在王勇之粗肥的脖子上轻而易举地拉开一道猩红的口。   不够深,因为他剧烈的抵抗,划不深。   玻璃片处处是棱角,热乎乎的血从手里滴落,滴答滴答,砸在王勇之的脖子上,溅得他视野里猩红一片,从未被当作人来看待的东西原来骑在他脖子上时这么高大,操|他|妈的居然像个索命的阎王。   王勇之瞳孔收缩,惊声尖叫,像只待宰的野猪一样叫破了嗓子。   你麻|痹个臭婊|子!你个狗|逼居然敢动你爸!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   他的脂肪居然是热的。罗璧想。   尖叫的时候扁桃体都在抖动,让人想一颗颗拔了他的牙堵住他的喉咙。   太吵了。动脉里的血流得太慢、太响了。   王勇之的推打力气已经越来越小,眼里逐渐泛起将死的鱼肚白,眼里的红血丝外凸,两腿踢蹬抽搐,嘴里泛着白沫,和脏血混在一起。   别掐了!   别掐了!   别掐了他要死了!   罗母反应过来,她不论怎么喊,男孩都像是没有听见,他的眼神像淬毒的蛇一般,扫像罗母时,罗母下意识地颤栗。   他听不见别人说话,面无表情盯着人看,就像在看木偶演的默剧。   男孩不松手,罗母就跪下来伸手去掰。掌心里的血黏糊糊的,同刚流出来的湿热的红色混在一起,她落泪了,砸在男孩手背上,盐水像一方墨砚化开血迹,好像烫热了男孩。   男孩一抖。   “松手……”罗母的声音霎时间潮水般涌入脑海,“……他要死了。”   顿了顿,男孩张开了嘴。   他嗓子沙哑,滴水未进,开口都是血腥味,“你给了他家庭住址,他会上门找你要钱。”   “……我给……”罗母颤抖着哭,一手摸上男孩肮脏的脸颊,试图将他脸上的泥土拭去,“……我有钱。”   “不够的。”男孩摇摇头。他躲开罗母的触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掐王勇之的脖子,好像那个费力抵抗的只是一个性能不好的塑料玩具,“他会一直要一直要,他不会满足,他会害死你。”   王勇之已经开始翻白眼,舌头外伸,几乎要把舌根都露出来,喉管和破旧的鼓风机一样,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我们和他不一样。”罗母哽咽,“你知道的,我们和他不一样。”   “我不能让他害更多的人。”男孩轻声说。   “不、不。”罗母呜咽,“我们报警,我们能报警,警|察会抓住他。我们……和我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远处传来喧闹的人声,早有观架的人因害怕男孩被打死去报警。警笛声忽远忽近,像光圈又像水波。   男孩迷茫地抬起头,似乎对这个词很不解。他缓缓松了劲,直直地看着罗母的方向,眼底无边的黑暗里好似滑过一颗流星。   “回家吧……我们回家……”   “叫罗璧吧。”后来罗母捧着男孩的脸笑而认真地说,“玉落在泥里,还是块玉。”   记忆回笼,室内安静,同发酵的美酒一般酝酿着醉人的香气。   罗璧只平铺直叙地同宗骋野讲了一点点,可宗骋野却还是没有来地由一隅猜其全貌。   怪不得从见到罗璧的第一眼只觉得他熟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不论性格、处事如何大相径庭,事实上两人根本就是一类人。   父亲混账,母亲自私,在家庭的天枰上两人各持一端。   只是,罗璧虽然不说,他却也比宗骋野更狠、更戾一点。   罗璧一笑,手指抹上宗骋野的嘴角,拭去一点亮晶晶的水渍,“呆了?”   宗骋野摇摇头,他不由自主地靠向罗璧宽大的手掌,温热的脸颊同那手掌触在一起,摩挲两下,像极了安慰主人的小狗。   罗璧一愣,眼神暗了暗,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罗璧顿了顿,低声说,“你如果不愿意一个人,就别搬出去了。”   宗骋野本该欣喜若狂。可不知是不是罗璧无意透露的遭遇让他第一次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产生怜爱,他竟然听后毫无反应。   宗骋野思索片刻,突然坐起身,郑重地看向罗璧,保证道,“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再也不会。”   他神色认真,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那大胆又炙热的目光竟烫得罗璧心口一热,目光发愣。   “我会陪你。”宗骋野说。   他想,就像你当初没丢下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本章贡献全书最多脏话。我好讨厌王勇之啊!呸呸呸!臭人渣!】 南方的宝贝们小年快乐!今天过节了吗!这周末还是不更新的! 谢谢观阅!鞠躬! 第10章   宗骋野揣了只三花猫回去。   那猫软软糯糯,抻展了身子只有半臂长,身上黄黑白交映点缀着,最显眼的要数头顶正中一抹黄。它舒服窝在人怀里时,山霸王似的。   “这猫叫虎斑。”罗母说,“隔壁姑娘搬去和男朋友一起住,男孩对猫毛过敏,就把猫留下了。”   那猫就滚在楼道中的旧纸箱里,明明长相憨态可掬,却又端着副睥睨之态,几根细胡须微翘,有人送食时就慢条斯理地舔爪。   仿佛每天吃的不是嗟来之食,而是众人供奉。   罗母心善,偶尔还会清蒸一条鱼放在门口。   可想要逗弄时,这虎斑常是爱答不理,等人远远走开后,才窜上前叼走餐点。   就这么只心高气傲的猫,宗骋野瞧见了,随口喵叫逗了两声,竟就亦步亦趋跟着来了。   宗骋野本对这猫只三分好感,听老太太一介绍,心里那点好感立马窜上七分,抱在怀里勾下巴揉脑袋,不亦乐乎。   猫也高兴,一根黄白长尾勾着人手臂打转,撒娇似的。   罗母见他喜欢,笑,“这猫没人要,想带走就带走。”   宗骋野还真起了这点心思,他瞥一眼罗璧,不说话。   罗母随口说完,捧着择好的豆角进了厨房。   国庆期间,宗骋野是在放假,可罗璧没有。   他同彭云还运营着一个工作室,虽说有时要忙,可大部分时候还是做个甩手掌柜,工作室主要由彭云运营。毕竟两人都小有身家,且都不是从前为财而不惜命的时候了。   县城人少也小,早上踏着三轮车出发,中午就能到另一端。   可就是这么个小地方,没景点没古迹,早上楼下吆喝摆摊,白面馒头热气往上一蒸,夜里凉风习习,夜宵辣油子香味窜鼻,竟别有风趣。   三人常一起散步,罗母遇着熟人就停下攀谈,挥挥手让罗璧和宗骋野继续走。   县城路边玩意儿多。摆的摊子从吃的到用的,无一不尽。   两人就快要绕出这小摊一条街,宗骋野突然伸手一拽罗璧的袖口,点点那插在稻草上的一串亮似红油的糖葫芦,说,我想吃。   平常罗教授对这些东西是不看一眼的,暗自嫌那用的东西没有品质,吃的东西不够健康。   金黄糖浆过的几枚红果,馋人得狠。宗骋野下意识舔过嘴角,又抬头问罗璧,就吃一根,行不行啊?   宗骋野和罗教授住的两个星期,已经深知此人养生的脾性,饭不过七分饱,油水均少量健康,所以问得不是很有底气。   不料罗璧倒是没想折煞他这点小孩子心性,大手一挥,让他去买了。   宗骋野站在卖糖人身前,对着那余量几串糖葫芦左右比对,才抽出一条,付钱要走时反倒犹豫不决。   罗璧见他躬下身同那卖糖人的小贩讲了些什么,又等了几分钟,才左右手各捻根棍子,笑眯眯地朝他跑来。   给三分颜色能开染坊。这话说的绝对是宗骋野。   他左手捻着根红果的糖葫芦,红得鲜艳欲滴,张嘴咬下一颗,黄糖渣粘在嘴角,又举起右手含糊不清地说,“你看,糖人儿,老鹰。”   那小贩摆摊说只做十二生肖,不知宗骋野怎么说服他做了只鹰。   那鹰利爪亮目,翅大毛厚,振翅欲飞,潇洒又凶狠。现在堪堪停在一根细木棍上。   宗骋野邀功似地举近,仰脸问:“像不像?”   他嘴里噙着糖丝,夕阳衬着雪白的脸上一抹酡红,真真比花好看。   罗璧垂眸看他半晌,说,像。   宗骋野一勾手将那糖塞罗璧手里,大言不惭道:“送你的。”   或许是县城气氛叫人容易松弛,或者是宗骋野心情好了善讨巧,两人走得近时,罗璧也愿意惯着他。   宗骋野尝完一串糖葫芦,又自然地探头从罗璧手上的糖人咬了一口,嘎嘣一下,脑袋没了。   宗骋野盯着那个没了脑袋的糖鹰傻笑,贝齿在灯下闪着光,像极了漫画里坏事得逞的反派狗狗。   宗骋野瞥了罗璧一眼,又凑过头去咬糖,三下五除二竟就就着罗璧的手吃完了整根,最后还理直气壮地说,鹰还是完整呆我肚子里吧。   得,敢情说送就是为了个拿糖的免费劳力。   他奸计得逞,却得逞的可爱,眼里仿佛亮着满天星河,罗璧揉他脑袋,哈哈大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太阳渐沉,一抹清灰燃尽,路灯陆续亮起来,人也渐渐变少了。   走过宽敞的步行小道,绕过残败的路边花,长青树落下几片叶子,两人还沉默地走,罗璧轻声哼起了歌。   曲调低沉沧桑,又有诗人的孤寂。罗璧哼调,嗓音沉而稳,随性又沙哑,似唱片轻转,又像只人手,挑拨着宗骋野的耳朵,勾了勾他的心弦。   他知道这是谁的歌,当红歌手白闻的《归》。   任尔仗剑走天涯,吾心安处即是家。   宗骋野侧头看罗璧,见他取下了眼镜,嘴角勾笑,眼神温柔,心不由地热。   他嘴里的糖甜还未散去,舌尖凝着点糖浆,搅动着整个口腔都甜腻腻的。正欲说话,就听见一声软软的叫唤自后而来。   “叔叔!”   两人回头,见到一位身量细小的少年远远挥手跑来,带起一阵晚风清香。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罗璧面前,眼神十分惊喜,同镶了钻一般,嫣红的唇一张一阖道:“叔叔!好久不见!”   罗璧倒也惊讶,挑一边眉,沉声道:“文宁?”   来人想必是从很远追来,喘气时还不忘扬起那巴掌大小干净的脸庞盯着罗璧看,十分仰慕。他长相偏向小家碧玉那一卦,眉眼弯弯,像极了邻家哥哥。   宗骋野对陌生人总是这样,眼皮仿佛抬不起来,神色恹恹又不甚在乎,常被人误以为目中无人又狷狂。   何况他心底天生对文宁有些戒备与不痛快,且不说文宁打断了他与罗璧之间美好的气氛,还有那一句又一句亲热的“叔叔”,叫得他鸡皮疙瘩直往上窜。   而且文宁看罗璧的样子,总让他心里不自在。   眼泛光,嘟着嘴,这不恶心人么!   和宗骋野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后,文宁很自然地站在罗璧的左侧,同罗璧攀谈起来。   从两人的话语中,宗骋野也听出个大概。   文宁和罗家从前住得临近。但他母亲坐牢,父亲拉货受伤因为送医不及时导致下半身瘫痪,文宁终日只能呆在家里照顾父亲,家里更无钱送他上学。   那时文宁虽然生活窘迫,平日却还往罗家跑,照顾当时身子还不是十分便利的罗母。   罗母虽然不喜欢有保姆照料,曾拒绝罗璧请保姆来的提议多次,但像文宁这般能伏在人膝上听话,顺口又可聊天,身世凄惨的小男孩难免不招人疼爱。   时逢罗璧工作后归家,已经小有资产,罗母同罗璧提了几句,罗璧就出钱出资送文宁上学。   在罗母的安排下,罗璧对文宁颇有点回报的意思,可谓是有求必应。   直到后来罗母搬到了这个小县城,文宁顺利获了国家补助金和奖学金后便义正言辞拒绝了罗璧的资助,两家人才陆续少了联系。   谁曾想,在这么一个小县城,黄昏下沉的夜晚,两人竟然又碰到了。   文宁讲自己的境况,说他父亲的弟弟这两年从国外留学回来,多了个人,家里近况也好了许多。   文宁心思活络,讲完后便朝罗璧笑问:“叔叔当年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罗璧稍一反应就明白了,他低头笑,“怎么?”   两人显然早有约定。   文宁也不打摆子,直接就道:“当初叔叔就说过,‘钱不是白借,日后等你来打工还’。我现在是满大的经管的学生,能不能来叔叔工作室打工?”   宗骋野一惊,心想满大不就是罗璧教书的大学么?他不动声色瞥一眼罗璧,却见罗璧面上毫无反应,只是微微一笑,道:“满大经管的学生,来我这屈才了。”   文宁嘟了嘟嘴,那神情娇俏得很,是很会撒娇的一张脸。   “叔叔……”文宁喊,音调百转千回,“你当初说过——”   宗骋野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个大男人撒娇,还这么自然。于是很惊奇地瞪大了一双眼睛,伸着脖子看。   他心想罗璧才不吃这么一套,谁知就听见罗璧在他上方嗯了一声,说愿意就来试试。   在县城中几日罗璧愿意顺着宗骋野的心思,可宗骋野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疙瘩,往高了说是心有芥蒂,往低了说就是觉得自己不配。   每日能和罗母罗璧两人同桌吃饭,再热腾腾地说上一点话已经让他欣喜若狂,再多一点就更显得得寸进尺,恃宠而骄了。   如今看着文宁许久没见到罗璧,却还能这么理所应当地撒娇,宗骋野多多少少生出些不痛快的羡慕来。   他不越界,也不爱提要求。   可心里总还存着那么一点期翼,觉得罗璧能越界答应他些什么。   要离开小县的前一天下午,宗骋野抚着那三花猫,软毛擦过指缝,猫就在阳光下发出密密的呼噜声。   罗璧正靠着躺椅假寐。他膝上盖着半阖的书,一双腿笔直修长,硬是叫宗骋野这样从小就身高腿长的人都羡慕。   尘滓飘浮,午后阳光斜照,落在罗璧身上。他闭眼任人打量,眼窝深鼻梁高,眼镜微有松弛,落在鼻梁中央,属实放松。   宗骋野凝神看了半晌,心思竟被着安静似画的景色拨得一动,托着腮帮子细细瞧,不料罗璧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蓦地一对视,宗骋野两颊不争气地先热了起来。他捧着猫递出去,竟口不择言,叫了一声,“叔叔。”   罗璧愣了,宗骋野也愣住了。   他那声叫唤没半分不情愿,声音虽小,倒是清亮。更像是湖水淹过重石,自然流出来的。   宗骋野从不叫舅舅,只叫罗璧,这声“叔叔”,多了点让人脸红的亲昵,暗地咂摸甚至还有点争宠的意思。   罗母正巧端了猫粮出来,正招呼虎斑去,那猫呜咽一声,纵身跃离宗骋野的怀抱,向着罗母去了。   罗璧哑然失笑,倒是没让宗骋野难堪,只问:“明天要走,东西收拾好没有?”   宗骋野点头说收拾好了,憋了半晌,又扯一扯罗璧衣袖,问,我能不能带这只猫回去?   宗骋野先前决定要搬出去,就是要真搬。   此番搬家不是担心自己再也没有人要,而是觉得自己有能力、有心境只靠自己了。   但是住校不能养宠物,他问着猫咪能不能带走,潜一层意思就是问罗璧,这猫能不能放在他那里养。   猫粮撒在盘子里,叮铃作响,虎斑傲气,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样子,一拜二拜,做足了架势才上前卷几颗猫粮进口中。   宗骋野知道罗璧喜静,他还有那么一些洁癖,养只半大不小又会掉毛的宠物简直会要人命。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起那晚所见,又忍着不耐唤道,叔叔,我周末就去照顾它,平常就放在你家里,好不好?   安静半晌,宗骋野心里忐忑,心里愈发嫉妒文宁,他叫叔叔怎么就娇滴滴的,这么好用?   罗璧许久不说话,宗骋野回头看他才知道罗璧也正看着虎斑,眼里到多了一些兴味,反倒像是透着虎斑在看什么人。   罗璧转眼将目光重新落回宗骋野脸上,一笑,说,好。   继而两眼一眯,像只要捕食的鹰,似很受用又似调笑,尾调慵懒:“再叫句叔叔来听。”   作者有话说:   歌是瞎编的。么么湫!   谢谢观阅,鞠躬! 第11章   罗母将自制的干货塞满了整个后备箱。分别时,她眸中含泪,拉着宗骋野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宗骋野心中悸动,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上前拥住罗母后,听见罗母在怀里说,“不管遇到什么事,小野都记着回家”,那声音颤颤巍巍,好似一位母亲穿越时空的原谅。   一人一猫已经在车上等待,宗骋野深深点头后才上了车。   回到满城,一切都如同磁带一般快速转动起来。宗骋野在罗璧的首肯下买了猫粮猫食盆猫窝,在一楼圈画了一个小地方,给虎斑指定了家庭地位。   其实他不需太担心虎斑。   那猫实在是个势利眼,进入房子时鼻尖一耸,就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它立马从宗骋野怀里跃到罗璧腿上,蹭头摆尾讨好,一副谄媚样气得宗骋野吹胡瞪眼。   罗璧也不烦,摸着那猫咪的脑袋,笑得很开怀。   国庆过后期中考试临近,宗骋野住了校,路小辉想蹭着空间逃课,但宗骋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开始认真读书,钻研起课题来。   他除了每周周末会去罗璧家喂一喂小猫,将其余活动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喂猫也成了他一周最最期待的活动。每次去罗璧家,心脏就如同吹了气的氢气球,在胸腔中毫无规律地颤动。   宗骋野起先搬出罗璧家后就还回了钥匙。   但有一个周五去看猫,罗璧回来得晚了一些,宗骋野也不打电话催,竟很乖巧地坐在门外的地上看一会书,发一会呆。   罗璧回家一眼见到他,倒是先笑了,开了门进去后又把钥匙给宗骋野,让他下次别再在门口等了。   宗骋野同猫逗弄一会,走到厨房见罗璧正在洗菜,锅中油热得噼啪作响,正要煎鱼熬粥。   罗璧将西装外套同领结脱掉,围裙在劲瘦的腰上打了个结,身高腿长,偏头切菜时光打侧影上,深邃英俊。   宗骋野靠在门旁不声不响地看,心中一动,才问:“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吗?”   罗璧勾唇,手中动作干净利落,怕是都习惯了,“哲院要做期中总结,这两周都是这样。”   宗骋野知道罗璧更喜欢亲自做菜。   君子远庖厨,这话从不在他身上起作用。   洗净的黑米下锅,热气一腾,罗璧说:“昨天你们教导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宗骋野心中一惊,手里的猫被他摸痛,嗷呜一声跑了。   罗璧莞尔回头,“需要帮忙可以随时说。”   这事在脑中转了转,宗骋野大概想明白了。   先前和恭一打了一架,他真情实感写了一篇检讨。检讨上交时要附带父母的姓名和电话,往常这些东西都是走走程序,宗骋野大手一挥写下罗璧的号码,不想教导主任那日没见到罗璧,竟亲自打了个电话。   大约将他课业、校内生活交代了一干二净。   罗璧却问:“受伤了么?”   早就好了。   宗骋野摇头,迟疑片刻才说,“我能不能去你那里做义工?”   他又想起文宁那件事,不知道两人在满大有没有见过面。   等他解释完消条要做二十个小时的义工后,罗璧倒是很平静地答应了。   宗骋野和罗璧约好期中考结束后那周去。   周五上午考试结束,下午放假,路小辉同一群狐朋狗友拉着宗骋野一起去打球。   球场临近校门,宗骋野看时间尚早,换了球衣,拎着一瓶水就去了。   罗璧来满中时,宗骋野正在场上挥汗如雨,场外围了一群少年。   他矫捷地躲过对方的进攻,虚晃后迅猛转身,露出一截白瘦的腰,扬手投球。   一道流畅的抛物线后,球从三分外进框,掌声雷动,众人叫好。   到了半场时间,宗骋野下场休息,他从场边随手捞起一瓶水,正打算喝的时候,一个女孩被推到了他身边。   女孩白裙猎猎,红着脸伸手递出一瓶饮料。   宗骋野顿了顿,接过了。   众人立马大声起哄,连带着路小辉都吹了声口哨。   被人包围起哄是很常见的事。宗骋野神色平静地道谢后饮了一口,乜着场上众人,傲气得很。直到看见罗璧。   罗璧把车停在篮球场外。隔着铁网,宗骋野可见他倚在车门上,身高腿长,仿佛一切尽收眼底,正看着自己笑。   宗骋野脸蹭地一下红了,他把饮料扔给路小辉,抓起外套就往球场出口跑。   十一月半,天真冷下来了。   金黄的银杏铺了满地,踏着一地来时,银杏同鹅毛般飞舞。   宗骋野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运动后脸蛋红扑扑,跑近停下时,似乎全身都蒸腾着热气。   “你……来了!”宗骋野很惊喜,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往常这个时候罗璧还没有下班。   “是。”罗璧颔首。他从座位上拿下一瓶矿泉水,问,“渴不渴?”   宗骋野伸手接过。他其实是不渴的,但是罗璧夸他球打得好,宗骋野就口干舌燥起来。他两耳腾起一团热气,仰起脖颈喝了一大口。   “我们现在去吗?”宗骋野问的是做义工的地方。   罗璧没回答,他笑了笑,说:“饿不饿?”   中午草草吃了一点。男孩子精力充沛,但打球到现在早已消耗的差不多。   宗骋野摸摸肚子,微撇嘴,罗璧就笑着拉开车门,说:“上车,先去吃点东西。”   球还没有打完,主力还没来得及溜走,路小辉带着一大帮乌压压的人赶来了。   他把宗骋野扯到一边,挤眉弄眼地说,不是约好大家一起去吃饭吗?   宗骋野将胳膊从路小辉手中挣脱开,干脆利落地拒绝,表明自己有事要提前走。   开玩笑,怎么能让这么一大堆人去蹭饭!   路小辉还在大声说宗骋野不厚道、不守信。他是第一次见到罗璧,心里略有些猜测和好奇,十分想当两人的跟屁虫。   宗骋野不想和他扯白,挥着手赶他走时,罗璧下了车,倒是很有礼貌地说:“是小野的朋友,就一起去吃饭吧。”   路小辉在宗骋野愤怒的眼神下,嬉皮笑脸地说“谢谢叔叔”,然后很厚脸皮地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罗璧征询了他们的意见,调整了导航,往小孩们先前约定好的地点开车。   路小辉挥一挥手,又有一个男孩坐上了车,其余人打车前往约定地点。   平心而论,宗骋野很喜欢和罗璧呆在一起。   一般情况下,罗璧细心、耐心,绅士又体贴地将宗骋野照顾得很好。   同罗璧单独呆在一起时,宗骋野心中总会产生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情感很少见——在陈颖颖从一群人中走出来大胆地给他递水时没有出现,但在期待之外见到罗璧站在金黄璀璨的树下等他时出现了,让他头脑发热,只想不顾一切、完全不计后果地冲到他身边。   这种悸动再一次出现,是路小辉问道:“叔叔,有没有水喝?”   罗璧点了副驾驶座,让宗骋野伸手拿几瓶。   宗骋野低头找时却愣了愣。   置物处立了三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   他抽出两瓶往后伸时,心里掠过一个念头,罗璧刚刚递给他的水是不是封盖已经被打开了?   男孩子总是互相喝水,他习惯了,也不嫌弃。刚下场时从场边拿的水就是路小辉喝过的。   可能罗璧也不在意这个。   宗骋野脸又热起来,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罗璧。   夕阳勾勒轮廓,罗璧看起来理智正经。宗骋野为自己莫名其貌的猜想感到害臊。   路小辉只抽了一瓶水,说:“不用,我俩喝一瓶就够。”末了还笑嘻嘻地喊了一句,“谢谢叔叔!”   罗璧嘴角勾起一条线,甚是温和,“不用。”   车后座两个男孩叽叽喳喳,和罗璧聊球赛,讲篮球攻防,说球星绯闻,聊得不亦乐乎。   直到路小辉突然问了一句,“叔叔,你和骋野是什么关系啊?”   罗璧偏头扫了一眼宗骋野,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宗骋野却立马抢答道:“他是我叔叔。”   “叔叔?”路小辉不信地盯着宗骋野猛瞧。   罗璧看起来很年轻,只是气质沉稳,看长相路小辉叫他哥哥都行,可路小辉常年喜欢装嫩。   “是。”宗骋野笃定地说,顿了顿,又狠声警告,“你们别瞎叫。”   “那我们叫什么?”路小辉摸不着头脑。   “反正不能叫叔。”宗骋野靠回椅上,阖上双目,独裁地下了决断。   路小辉一撇嘴,扭过头和同行的男孩子又聊起来了。   宗骋野气鼓鼓,双耳却红透了。车后座的男孩子聊得热火朝天,他偷瞥一眼罗璧,正巧罗璧也在看他,嘴角勾起,于是又着急忙慌地闭紧眼。   连脖子都红透了。   路小辉选的店。环境还不错,窗明几净,宗骋野放心下来。   其余同学都到了,叫了包厢,七八个人凑成一桌。   陈颖颖和另外一个女孩坐在内侧,见到罗璧来了,起身甜甜地叫了一句“哥哥”。   宗骋野很满意。   少年们活络得很,吵闹地点了一桌热气飞扬的菜。菜上来后再哄得一抢而光,宗骋野争得面红耳赤,颤巍地把抢来的三鲜汤往罗璧面前放,从来没觉得这一群人这么让他丢脸过。   宗骋野和路小辉吵菜的咸甜,再回头时,发现罗璧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位置上只有一碗喝干净的三鲜汤。   他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包厢外是个大厅,宗骋野左右张望,没有见到罗璧的身影,突然听见路小辉在他身后“啊”地叫了一声。   路小辉隔着玻璃,指着饭店外两个拥抱接吻的男人,脸蹭地红了,露出极不自在的神色,支吾道:“小野……你看他们……”   宗骋野皱着眉,顺着他指尖看过去,面色蓦然一沉,说:“恶心。”   “……这就有点政治不正确了吧。”路小辉看起来欲言又止,“你干嘛反应那么大?”   宗骋野不欲多说,他只想知道罗璧在哪里,转身打算走。   路小辉追上来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们学校……那个谁……也是……”   宗骋野瞥他一眼,“谁?”   路小辉被他杀气腾腾的一眼一看,立马不说话了。过一会又说:“喜欢男的是挺奇怪的……正常人没有这样吧?”得到宗骋野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道:“那你呢?”   宗骋野脚步一顿,猛地回头,问:“什么?”   路小辉被吓了一跳,顿了顿才断断续续解释,“我,我是说陈颖颖……她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今晚大家都在起哄你俩呢,你也没拒绝,你喜不喜欢她啊?”   宗骋野问:“这和我们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   “你说男的喜欢男的恶心……”路小辉说,“那你不就得喜欢女的吗?”   宗骋野不说话,拉开包厢门走了进去,见到罗璧已经在位置上了。时间不早,众人商量着散席。   他坐回位置上后扯了扯罗璧的袖子,问,“我们走吧?”   罗璧揉他脑袋,低声问:“吃饱了么?”   宗骋野点头。   男生们还约着要一起去游戏厅,宗骋野颇为心安理得地要和罗璧一起走时,路小辉突然问:“陈颖颖,你怎么回去?”   另一位女生的父亲来接,先一步走了。宗骋野犹豫片刻,让罗璧再等等他,然后对陈颖颖道:“我送你去车站吧。”   秋末黄昏吝啬,人还未归家,太阳就已藏进西山。   罗璧的车停在车站对面。他下了窗,看着一辆公车驶近,等女孩上车后宗骋野才向他跑来。   宗骋野拉开车门坐上车,对他抱歉一笑,说晚了一点,我们现在去哪?   罗璧的眼神向下,宗骋野总觉得他在盯着自己的嘴唇看。他下意识咬了一下嘴角,罗璧收回眼神,平静地说:“回家。”   现在宗骋野有时看猫晚了,也会在罗璧家留宿。   他点点头。罗璧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被镜片遮住大半。   宗骋野总觉得罗璧与平常没有特别的变化,可是却又好像不太高兴。   大约是因为下午一群人莫名其妙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还浪费了罗璧很多时间。   宗骋野开始回忆刚才在车站。   车站人少,风扫过陈颖颖额前发丝,她略微羞涩地把头发别到耳后,说:“小野,谢谢你。”   趋美是人之常情,比如宗骋野时常觉得罗璧俊美禁欲得让他呼吸急促,比如他自己照镜子时也会洋洋自得。   陈颖颖是个很美的女孩,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所以当她温柔地展现自己对宗骋野独一份不同时,极大地满足了宗骋野的自尊心。   当气氛到时,不再需要国王游戏的铺垫。她在黄昏下的车站鼓起勇气再想吻宗骋野的嘴角,宗骋野把那种因为惊讶而急促的心跳认成了心动。   仿佛落花触水,由女孩主导的吻结束。陈颖颖羞赧地红了双颊,她抿唇低眼,轻声问:“怎么样呀……”   什么怎么样?   宗骋野想问。他想到什么,扭头果然看到罗璧的车正安静地停在马路对面,隔着玻璃完全看不清罗璧的神色,他的心脏仿佛被揪紧了。   女孩明显还等着更多回应,但他张张嘴,只低声说:“车要来了。”   在陈颖颖惊讶受伤的眼神中,宗骋野点点罗璧的车说,我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鞠躬! 第12章   青灰色的烟雨天,雨点落珠般砸在地上。   室内空旷而安静。   宗骋野在满大的图书馆做义工,就是按照编号把书籍归到架子上。   他问罗璧:“那个人也会来吗?”   “嗯?”罗璧没有抬头,在文件上利落地签名。   “文宁。”宗骋野扭捏地说,又装模做样地把一本书塞到架子上,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罗璧挑眉斜他一眼,“你很关心他?”   呸!才不呢!   宗骋野说不清心里那个酸醋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他模糊地哼两声,点点脖子上挂的志愿者牌告状:“他怎么还没有来?”   罗璧哑然失笑,“他是去工作室工作,并不是来学校做义工。”   宗骋野又哼两声,不大自在地说:“工作室非他不可吗?”   “满大经管的学生确实很厉害。”罗璧说。   罗璧既然已经把宗骋野介绍来做义工,就要离开图书馆去办公室的时候,宗骋野突然胡吹:“我考上了满大经管以后,能不能去你那里工作?”   图书馆的窗户都闭紧了,来往自习的学生很多,但是氛围静谧。蜂蜜一般的黄色灯光倾洒在地板上。还有情侣在角落的沙发上接吻。   宗骋野好像得寸进尺惯了,很想把文宁从他和罗璧的画面里踢出去。   满大虽然很难考,但是他努力了两个月就小有成就,已经可以比较自如地请罗璧在题目上帮帮他了,所以在半年的时间里努力一把考上满大好像并不是一件非常虚无缥缈的事情。   宗骋野就是不想,非常不想,超级不想,哪怕太阳撞地球都不能改变的那种不想。   不想、不希望文宁靠近罗璧。   他知道罗璧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罗璧微微一笑,不说答应辞退文宁,也没有给聘请宗骋野来工作的承诺。   他把手搭在宗骋野的后脑勺,离他青涩的脖颈很近,轻轻地揉了一下,然后说:“早点做完,晚上回家吃饭。”   义工结束后他们去了超市。宗骋野在厨房之外再一次体会到罗璧的居家。看着罗璧在柜台前刷卡,拎起各样蔬果肉类上车对于宗骋野来说已经变成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罗璧掌厨,宗骋野捧着猫没有办法打下手。   吃饭的时候,他萌生出想要和罗璧住在一起的冲动。或者能在大学期间尽量和罗璧住得近一点,最好是在一个小区。   宗骋野于是告诉罗璧,自己手上有两栋房子,想请他帮忙卖出去。   他很自然,又有点诉苦一样地告诉罗璧关于萧顷的事情,告诉他萧顷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因为萧顷的原因让他完全、完全不想留下这栋房子。   罗璧默不作声地听完后,没有什么情绪地表示宗骋野随时都可以来这里住,但是卖掉房子没有必要。   他微勾嘴角,但是眼中没有一点笑意,“现在市场不好,如果着急抛售,价格可能不会让你满意。”   宗骋野被他出人意料地冷淡弄晕了头脑。   他不明白为什么罗璧疏离地提醒他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吃完饭后,雨还在下。客厅里涌动着静谧的,流水般舒心的松木香。   天气很不好,屋外阴沉沉的一大片,罗璧好像也没有要工作的想法,他坐在沙发上。宗骋野把窗帘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仅剩的光线都驱逐出境。   他抓了一包刚买的薯片跳上沙发,打开影像盘,对罗璧讨好地说:“我们看电影吧。”   黑白电影将摩洛哥北部的城市衬托得诡谲、奔放、危机同浪漫暗涌。   映像闪烁在宗骋野的脸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时刻都很警惕,现在却很放松。   他“刺啦”撕开薯片包装。并没有投入地去看电影台词,而是总是若有若无地瞄罗璧。   宗骋野对电影不感冒。   但是他喜欢电影营造出来的氛围。漆黑的影院可以随时颠倒黑白,如大毯子一般厚重绵稠的空气里,谁也不可以中途离席。   两个人呼吸交织的空气,将彼此距离拉得很近。   罗璧好像在认真看电影,他对宗骋野不动声色地靠近既不抵触,也毫无反应。   宗骋野心里升起一股挫败感。   他把猫咪推下怀,突然问:“罗璧——你和人表白过吗?”   这个年纪的男人——他长得还这么好看,应该被很多人追过吧。   一股醋溜的感觉涌上脑门,宗骋野头脑发热。   罗璧偏过头。电影恰好到一个更昏暗的情节,男女主正在隔绝战乱的房间中互诉衷肠,影像室里的空气好像都被压缩得更厚、更密。   “怎么?”罗璧平静地说。   “叔。”宗骋野讨好一笑。他把薯片也扔到桌子上,跪着从沙发上爬向罗璧。   他心里擂着战鼓,越靠越近,近到罗璧的呼吸都洒在了他的脸侧。   他凑得很近,说不明白。阴雨天好像让他很不痛快,总觉得能够做些什么才好,是不是靠近罗璧就能够舒缓心里的拧巴。   影像灯光将罗璧的下颚割得很锋利,把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炙热都遮蔽了。   宗骋野由下自上看着罗璧。他觉得心在擂鼓,有一万个小人拿着密密麻麻的细针戳他的心脏。但罗璧不偏不倚,只静静地看着自己。   莫名其貌地,两个人的嘴唇靠得很近,近到宗骋野可以闻到罗璧身上松木冷冽的清香。往常这种味道容易让人清醒,可宗骋野不知道自己眼神都虚幻了起来,觉得一切都很迷离。   他凑在罗璧的嘴角边,突然小声问,叔,怎么接吻啊?   罗璧垂眸,呼出的热气都洇湿了宗骋野。他抬手,按着宗骋野的下巴将他推远一些,低声问:“没接过?”   没有。宗骋野很诚实地摇头,想到什么又突然一顿,脸红了,又说,亲过的。   罗璧的手指头像块烧红的热铁,像那晚一样,烫得宗骋野的皮肤都燃起来,他细胞好像又在战栗。   他觉得很热很热,可是罗璧冷静又冰凉,于是不要脸地想要凑近一些,太热了,让我碰一碰,凉一下。   罗璧又不说话了,大约是在审视他。   电影还在播放,只是音乐声音变小了,在宗骋野的脑海中七零八落,几乎可以飘散不计。   宗骋野不知道自己红艳艳的唇一张一合都像在索吻,他很不怕死地说,叔,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啊?   他浓密的眼睫毛又往下垂,很欠揍。   领口大得很,斜靠的姿势也不够端庄,清瘦又坚硬的锁骨好似阴影在画布上抹了一道。   罗璧勾着他的下巴,几乎不怎么费力,宗骋野就主动凑上头。   亲吻这件事没有什么含义。谁和谁都可以亲。   所以罗璧不轻不重地吻了他。   宗骋野觉得自己勾引了罗璧,又觉得是罗璧带坏了自己。他好像听到血液在胸腔中打架,呼吸像蓬勃的火山,连紧闭眼睫毛都小幅度地颤抖起来,只有那纠缠的呼吸和唇瓣是小心翼翼、浅尝辄止的。   他的呼吸已然混乱。松木香像一张细密而坚挺的网,又如流蜜般无孔不入,狡猾地钻进毛孔,浸润肺部。   刹那间——电影蓦然结束,片尾曲如同一击响钟敲在宗骋野的脑海里。   灯光倏地大亮,刺得宗骋野立马睁开眼睛,他下意识挣脱了罗璧的禁锢。一睁眼就望进了罗璧的眼睛里。   罗璧神色平静,他在吻中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似乎只是一个尽力满足无理取闹的小孩的家长,对宗骋野混杂恐惧惊讶等一系列情绪视而不见。   罗璧点点薯片的包装袋,示意宗骋野递给他。   宗骋野瞪大眼睛,惊魂未定,双脚双手都发软。   “还想学怎么表白么?”罗璧眸中无波无澜。   宗骋野呼吸极度不稳,却不想罗璧看扁了自己,于是扬起下巴,说,学。   罗璧勾了唇角。   可他明明不甚愉悦,甚至连面色都阴沉下来。罗璧扯着嘴角低笑,“学接吻也是为了陈颖颖?”   宗骋野愣怔。这个问题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但罗璧眼神如芒,刺得宗骋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又回到那个夜晚——流露出一点点依恋就被扔下车的夜晚。   宗骋野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罗璧似乎早有所料,他眼中的炙热如流水退潮。两指探入包装袋中,塑料袋沙沙作响。他擒起一片完整的圆形薯片,对宗骋野如同招呼一只狗,说,过来。   宗骋野很自然地被他召唤。罗璧总能轻而易举对他呼之即来。他用征询的、湿漉漉的小狗般的眼神望了一眼罗璧,偏头张大嘴,没有戒心地咬住薯片。   罗璧眼神徒然变冷,他仅用小指头就勾住宗骋野的下巴,拇指发力将薯片毫不留情地按进宗骋野嘴里。   口腔粘膜被不规则的边界划破。宗骋野要很用力地扩大口腔才能把一大块薯片含进嘴里。   他的嘴唇殷红,唇边沾了湿漉漉、亮津津的薯片盐粒。   罗璧手指上也有。   他缓慢地、将拇指尖上的硬盐粒滚动在宗骋野的嘴唇上,带着痛楚摩梭——揉捏得都变了形。   透明的津液不小心浸润手指,可是一向爱干净的罗璧好像并不在意。罗璧揉着他嘴唇,眼神晦暗不明,“喜欢女孩?”   宗骋野轻哼一声。   靠近罗璧又让他眼神变得很迷离,松木香蛊惑得他根本什么也听不清。他低头,像小狗一样想再蹭一蹭罗璧的掌心,讨好讨好罗璧。   请他再碰碰自己、教教自己。   但是罗璧毫无留恋地收回了手,又将宗骋野推远了一点。   罗璧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他冷着嘴角说,宗骋野,你真可恶。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鞠躬!   除夕初一初二要过节,是不更新的!在这里提前祝各位朋友们新年快乐,诸事顺意,长命百岁~!   感谢遇见和陪伴啦(づ ̄ 3 ̄)づ新的一年大家也要没理由的被人纵容和宠爱! 第13章   宗骋野恍惚了一段时间,他鲜有羞于对人的时候,在罗璧面前却容易臊眉搭眼。   罗璧推开他,宗骋野就凑上去;罗璧漠视他,宗骋野就竭尽全力地自我展示。   甚至在周五的下午,一放学就换乘两班地铁,步行几公里到“草草”买吃食,因为他记得罗璧对这家店没有那么挑剔。   不巧,不仅墨镜在,彭云也在。两人对他的独自到来都很惊奇。   宗骋野凭着记忆打包了一些罗璧喜欢的菜点,正要走时,彭云从后搂住他的肩膀,笑道:“表弟,我送你。”   宗骋野还是不愿意坐别人的车,他也不喜欢和彭云讲话,可是彭云很没有眼力见,非要和他一起步行到地铁站。   “很喜欢吃么?”彭云接过打包盒,提在手上,“下次给哥哥打电话,哥哥来送给你,哪还需要跑这么远。”   “回学校?”彭云问。   宗骋野摇摇头,说:“不回学校。”   “去哪?”彭云眼珠一转,“罗璧那儿?”   宗骋野潜意识不想让别人知道太多,很谨慎地点点头。   “罗璧知道你来么?”彭云问。   宗骋野又摇摇头。   这就是戳人痛处了。罗璧不仅不知道他要来,那天之后,好像还不想知道宗骋野的任何一点动向。   宗骋野从小到大没哄过人,他也不明白罗璧这冷漠劲从哪里来。   是他叫罗璧吻他错了,还是什么别的错了?   不就是亲一下么?他和陈颖颖也亲了,怎么到他这罗璧就这么不高兴?   宗骋野说不出的沮丧,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明不白的酸辣苦涩。   “罗璧平常在工作室吗?”宗骋野突然问,“是不是这个时候都挺忙的?”   彭云一怔,下意识道:“最近没有见到他。”   这两周他再去看猫时,罗璧总是工作到很晚甚至不回家。家里空荡荡,虎斑就在窝里打着卷,翻起白花花的肚皮,见到宗骋野后装模做样地喵叫唤两句,猫食盒也总见底。   罗璧躲着我。   但不管怎么样,宗骋野想,罗璧平常可能也是没有时间吃东西的。   “专打给他吃么?你吃过了么?”彭云神色复杂。   宗骋野点头,不晓得是回答彭云哪个问题。   两人沉默不语相伴到地铁站,宗骋野想加快脚步甩开彭云时,彭云突然又叫住他,故作轻松地笑:“你和罗璧还住在一起?”   宗骋野搞不懂彭云问题怎么这么多,简直像是人形问题机。他有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那你有没有见过罗璧的朋友?”彭云问。   “哪一类朋友?”宗骋野奇怪地瞥他一眼。   “伴侣、情侣一类。”   地铁站牌灯光在夜色里闪烁。彭云停下了脚步,意图同宗骋野多说几句话。   宗骋野本不欲停的,但彭云尴尬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勾起他的好奇心,他脑门神经狂跳,整个人都紧绷绷的,僵硬地说:“没有的。”   “我猜也是。”彭云放松一笑,直勾勾地盯着宗骋野看,“是这样,他是不婚主义者。”   宗骋野呼出一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不幸。   “我和他一起混了几年,一直怀疑是童年创伤……”彭云若有所思,他看见宗骋野蹙眉瞥了一眼车站,于是又笑,“‘草草’是我和墨镜一起开的,因为俗话说么,‘鸡蛋不可以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碎成渣了,混着乌七八糟的东西是粘不起来的。”   大约是宗骋野不断看时间,要走的急切的心思太明显,多说也听不进去。彭云拍拍他肩膀,亲切地问:“真不要我送你?”   宗骋野坚定地拒绝后,从彭云手上接过大打包袋快步走了,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宗骋野身影消失在地铁站后,彭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冷着脸拨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几声才被慢吞吞地接起,彭云哼一声,“做什么呢?”   罗璧正在做教案。   教研会早就结束,可是他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在办公室呆到很晚,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到了两周后。   “怎么?”   “我在‘草草’,你猜我刚遇见谁?”   罗璧垂着眼翻阅,顿了顿才没什么感情地说:“小野。”   其实彭云有一大堆疑问,壮了胆来敢来质问罗璧,谁料对方比他还要冷淡,那点底气就更没了,闷声问:“你猜他来做什么?”   “吃饭。”罗璧疲惫地揉捏山根,他无欲与彭云玩猜字游戏。   彭云重重地冷哼一句,“你多久没见人小孩了?”   “我很忙。”罗璧说,“挂了。”   “他是来给你打包的!不敢坐车,走路来的,还拎着一大袋东西回去呢!”彭云喊。   罗璧那边沉默了一会,才缓声道:“怎么才给我打电话。”   “罗璧!”对方仿佛油盐不进,彭云急了,嗓门也不自觉提高了,“你说你,平常那么多人绕着你,只要你愿意,都呼来喝去的,你怎么非得招惹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呢!”   罗璧一声未吭,很难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你那折磨人的癖好我也不说你!刚认识那会儿我差点被你吓死!穿着衣服人模狗样,都他妈干的不是人事!这小孩,这小孩才刚成年,有什么好你非得招惹他?啊?把人勾得魂不守舍,我看他走路都是飘的!他不还是你表弟吗!我和你说!要早几个星期,你他妈就是犯法!犯法知道吗!”彭云气得暴跳如雷,唾沫星子横飞。   罗璧那里静默半晌后,才平静地说“宗骋野不是我的表弟”。   彭云血压直线上升,吼:“你说什么——”还没讲完,忙音传来,罗璧已经挂断了电话。   手机在强烈的震动后发烫,一盏亮而安静的黄光在身前。   半晌无声,短信突然响了一下。   彭云这人虽然说话不着四六,但是道德要求很高,或许是电话讲一通还不够,决定转向短信笔伐口诛。   罗璧本想置之不理,静了片刻后还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短信发件人却是陈温。   陈温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上床全为消遣,忍耐力强,做事稳重,从不拖泥带水。两人契合度高,床下也一拍即散,从不拖拉。   这也是两人将关系连续至今的原因。   看清了短信内容,彭云的“你干嘛非得招惹一个小孩”好像就炸响在脑海里,罗璧漠然一笑。   陈温说很久没有见到罗璧了,而自己刚从国外出差回来,问他今晚有没有空见一面。   陈温就像一杯温润适口的红酒,很适合疲惫时来一杯。   周五晚上七点,满大校园冷风阵阵,路上人影稀疏,唯有几颗闲散的星星挂在幕布上闪着光。   罗璧拢了大衣,在停车场坐了片刻后才开车回家。   楼道气温偏低,依旧阴冷,温暖的光从门缝里流出来。   客厅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播放着当红男明星欧寰的综艺。   宗骋野正逗弄虎斑,将猫翻来覆去,白花粉嫩的肚皮朝天,他低头很流氓地盯着虎斑看了一会,突然伸手指头戳两下,被虎斑一爪子愤怒地拍开后,小声嘟囔,“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要发情了?”过了一会又疑惑道,“冬天也发情吗?你个色胚……”   虎斑喵呜一声跃起,飞到罗璧身后寻找庇护。   宗骋野抬起头,好像被吓了一跳。   灯光倾泻,他赤脚坐在地毯上,头发乱遭蓬松,眼睛黑亮。许是好几周没有见到罗璧,此刻猛然一见到,面上竟然多出些不知所措,耳朵都红润了。   罗璧不走近,也只沉默看他,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宗骋野突然猛地跃起冲向厨房,喊道:“我忘了!”   不一会儿,宗骋野带着蛋糕手套笨重地把热粥端到餐桌上。热气蒸得他急促的脸红彤彤的,“放在厨房里加热,差一点就要糊了!”   他很殷勤地请罗璧坐下来喝粥,又陆续端出一些盛到盘子里的菜。宗少爷没做过这些事,一看都是“草草”的手笔。   罗璧突然笑了一下,挺真诚地说:“家里有个人也好。”   宗骋野坐在罗璧对面,闻言抬起头也笑了,嘴角翘得老高,说:“我担心你没吃饭。”   两人的对话顺序不太对,罗璧眼里都是温和,他剥了一个大海虾,招手和宗骋野说:“过来。”   宗骋野突然就不动了,扭捏道:“干嘛呀。”   他想起上次那片薯片,长这么没吃过那么割嘴的薯片。见到头上长刺的海虾,心中警铃大作。   谁知罗璧平静地看他一眼,转身去厨房又拿了幅碗筷,把海虾推到宗骋野面前。   饭后,宗骋野表现欲挺强地站起来,摇摇摆摆地打算要去洗碗,结果膝盖不小心磕上了柜角。   他疼得脸皱成一团,嘴里“嘶嘶”地吸气。   罗璧反应很快,一把把跳脚的宗骋野按倒在沙发上,卷起他左裤脚。   宗骋野今天穿的裤子宽松,向上一卷,一条笔直而白得发光的腿就露在空气里。   只是膝盖内侧一大片已经开始发黄的淤青可怖而不大富有美感。显然已经碰伤有段时间了。   宗骋野略微遮掩地往后缩腿,“没什么事……”   罗璧人狠心不善,按着宗骋野的淤青把腿往外掰,疼得宗骋野又叫一声,他好像没听见,沉着脸问:“什么时候弄的?”   “刚刚……”宗骋野狡辩。   罗璧蹲在他身前,抬头乜他一眼,宗骋野就立马改口了,“……上周打球摔的。”   罗璧沉默不语,转身拿了小药箱回来。   宗骋野怕他使劲,就伸手去够,讨好道:“我自己来就行。”   瓶子一打开,药酒的香气就窜上鼻。罗璧把药倒入掌心搓热了,才轻轻搭放在宗骋野淤青上,轻柔慢捻,揉得宗骋野舒服地长叹一声。   他低头见罗璧只是细致地轻按,蹙眉好像有点心疼的样子,宗骋野就口无遮拦地安慰,“我从小磕碰就容易留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何况上次陈颖颖给了我一瓶药水,我自己揉了揉,都快要好了——哎你轻点儿!疼!”   膝盖都已被搓热了,罗璧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没什么诚意地笑了笑,“还有哪里磕碰了?”   宗骋野一顿,立马噤声摇头。   谁知罗璧不放过他,又倒了一些药水在手上慢慢搓,轻声问:“怎么摔的?”   罗璧神情专注,就如同鹰隼抓捕猎物前低空盘旋,准备伺机而动。   宗骋野感觉头顶利剑,害怕得不行,决定把两人的关系摆出来说事。   他得提醒罗璧,罗璧是他半个监护人,有必要照顾自己这朵脆弱的祖国花朵。   宗骋野咽了口口水, “我们学校要开家长会了……”   罗璧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准备掀开另一条裤腿查看。   “家长,家长都得参加。”宗骋野干巴巴地笑,“你是我舅,你得来。”   罗璧蓦地一愣,半晌才不着痕迹地问:“什么时候?”   “下个月。”宗骋野没意识到他的僵硬,老实回答。   另一条腿上果然没有伤。罗璧只看了一眼,就抽过纸巾擦干净手,盖上了药箱子。   他站起身,灯光将他的神色完全遮掩。   片刻后,罗璧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就转身上了二楼。   宗骋野洗过澡后,二楼的灯光还亮堂,往常他是不敢去的,今天不知什么心理促使他上了楼。   他头发还湿漉漉的,水珠从额前的发丝落下,砸到地上。他赤着脚,走得轻轻浅浅,偶尔能踩到冰冷的水珠,凉得他心间发颤。   二楼只亮着暧昧的黄光,光线如蜜汁流淌,虚虚笼着灰,迷蒙人的眼睛。   他心里肯定是有一些奇异的想法,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在那扇没关紧的门后站了一会。   粗重的男人的喘息声,往常熟悉的声音被归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地。那声音如北极极光,缠绕盘旋,绮丽暧昧,冲击宗骋野的耳膜。   他耳朵倏地红了,眼睛也红了。   意识到里面在发生什么时,宗骋野心里烧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从来没想过罗璧会这么做,男人这么做很正常,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别的男人这么做。   宗骋野不讨厌。   难以言状的水声如同被捕的鱼拍打甲板,湿腻的与克制的闷|哼混合在一起。   宗骋野心中擂鼓,眼睛发红,热血沸腾。   燃烧的热度以燎原之势往下腹窜,在五脏六腑里摧枯拉朽。   大海的塞壬用歌声诱惑他睁开眼,透过门缝,在昏暗下的一切都好像被笼罩上热带雨林似的热雾,罗璧背对着他,精壮的后背肌肉轧结,松弛与紧绷如同开弓拉弦,蕴含着箭在弦上、疯狂而克制的美。   他觉得热气蒸得自己也要看不清了。   熟悉的白T恤晃眼,快速地上下翻飞,如同在海面上被风刮起的船帆,在屹立而迟迟不倒的桅杆上又如无根的浮萍,被肆意揉紧,又被狠劲扯散,可怜地飘飘荡荡。   不知多久。   一声沉闷而克制的呻|吟响起,片刻后,罗璧向后倒在床上,那件染脏的白T恤被随手扔在一旁。   作者有话说:   新年好!谢谢观阅!鞠躬! 第14章   对于宗骋野的魂不守舍,路小辉总结,“就像恋爱了一样”。   宗骋野回神,反问:“恋爱?”   “对的。”路小辉打开搜索引擎,有理有据,“这上面说,从生理上看,大脑中枢神经分泌大量多巴胺,容易出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等现象……你有吗?”   “和打球后一个样?”宗骋野蹙眉问。   “额,差不多。”路小辉点点头,“恋爱没有准确定义……但是有很多可以分析的状态。比如这条,你会想要和那个人经常呆在一起吗?”   不等宗骋野回答,路小辉又自言自语,“你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啊,还有这个!”他抬起头对宗骋野笑出白牙,“想要为对方花钱。马上就是圣诞节,你有没有打算送她玫瑰?”   刚上完体育课,两人坐在操场边的草地上。冬日暖阳,草打着霜,间或有人从身后嬉笑跑过,青春肆意。   “玫瑰?”宗骋野眉头一扬,“他会喜欢吗?”   “玫瑰打底,再送一些小玩意儿。”路小辉突然对着宗骋野身后努嘴,“喏,陈颖颖来了。”   “小野!”陈颖颖一下跃近,笑得很甜,“周六能不能来参加我的party?”   “什么内容?”路小辉凑上脸问,“舞蹈队的女孩子也会去吗?”   “圣诞节!”陈颖颖骂他不要脸,“她们当然都会来。”   宗骋野还在暗自思虑,路小辉一肘他肩膀,拍拍屁股站起来,颇有深意地对陈颖颖笑,“会去,他还有什么事?你邀请,他一定会去。”   见宗骋野没有反驳,陈颖颖很俏皮地歪头对他笑,说:“七点开始哦!迟到的要被罚的!”身后有人叫她名字,陈颖颖就挥手跑远了。   “怎么样?”路小辉回头一摊手,得意道,“这周就别回家了,周六晚上一起从学校走?”   宗骋野伸手挥开他,嫌他挡住太阳,“周六我有事。不去。”   圣诞节是星期六的上午,节日氛围很浓。许多商圈大厦的门口都立起几人高的圣诞树,张灯结彩。温度很低,天空雾蒙蒙的,张口呼出的热气顷刻成霜,手指露在外面都冻成红色。   宗骋野直接去了满大,学校是开放式的,没有人拦。   快要到行政区时,一个姑娘突然拦住他,她手里捧了一大捧单支的玫瑰,热情洋溢,“十块钱一只圣诞玫瑰!小哥哥想要买一点吗!”   宗骋野略微思忖,掏出手机,问:“有没有一捧的?”   宗骋野鸭舌帽叠带兜帽,被拦住后一抬头,姑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立马红了,支吾,“有,有的,你等等。”   她麻利地选花包装,问:“九只可以吗?寓意比较好。”   宗骋野驻足买花,心中很害臊。他装作不耐烦地左顾右盼,只想快点买完,就说:“可以。麻烦快点。”   动作迅速地接过花付钱,姑娘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哪个院的呀?”   宗骋野胡诌了一个,捧着花大步逃离。   姑娘对着背影深情自语,“哲院的同学太幸福了呜呜!有罗教授还有小帅哥,圣诞节让我圆满!”   宗骋野不是第一次来满大,他轻车熟路地绕到办公室门口,在门外徘徊一会后才敲门走了进去。   罗璧果然在。   为什么圣诞节还在学校?   来之前宗骋野在电话里想问,但是他转口只说:“我能不能来找你?”   罗璧沉默了片刻,说:“来吧。”   宗骋野刚刚走进,鸭舌帽边探出一缕头发,毛躁得很。   见到罗璧的这一瞬间,他觉得手里的花烫了,仿佛抓的不是玫瑰,而是一捧烫手的熔浆。   罗璧挑眉,宗骋野就飞快地把花推到他面前,脸染上不自然地绯红,说:“给你的。”   罗璧没接,他往后靠上座椅,挺平静地说:“玫瑰啊。”   宗骋野觉得罗璧这样就像河边钓鱼的人。宗骋野含着鱼饵,尖锐锋利的钩子划破他的嘴唇,疼得钻心,但是罗璧就是不紧不慢地拿着钓竿,不抬起不放下,欣赏宗骋野受苦挣扎。   他恨死罗璧这样了!   宗骋野心里已经有点不乐意,但还是讨好地笑了一下,他把玫瑰放到桌子上,为自己搭台阶,说:“叔,圣诞节大家都是互送礼物的。”   罗璧眼神黯了黯,他缓慢勾起嘴角,轻声问:“想要什么?”   宗骋野背对着罗璧,正在装模做样地欣赏屋内摆件,闻言愣了愣。   他潜意识觉得罗璧不是在问他要什么礼物,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叔请我吃顿饭好不好?”宗骋野僵硬地笑笑,又加道,“回家吃。”   罗璧说好。   那一天之后,他就很少会拒绝宗骋野的任何要求了,甚至对待宗骋野更加小心翼翼。   宗骋野说不清那种感受,好像罗璧真的只把他当作侄子,那天晚上蓬勃的欲望被生生压抑虐待在黑暗下,不曾出现过。   明明两个人是面对面的,可当罗璧低头整理东西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两人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天谴,之中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与沉默。   罗璧轮廓锋利,抬头时喉结同小山般起伏,极富有雄性的力量美,他可以做自然界最优越的捕食者。   宗骋野很难忘记那天晚上罗璧的后背,像只力量爆发的雄狮,容易弄得他心猿意马,他竭力不再去想。   罗璧拿起钥匙说,“走吧。”宗骋野自他身前出门,回头时才发现玫瑰被落在了办公桌上,透过灰色的门缝,火烧的颜色好像都黯淡了一点。   关上门的最后一秒,罗璧也没有回去拿一下的意思。   在家里吃过晚饭后,罗璧起身到阳台上接了一个电话。   等他回来时已经披上了外出的大衣,宗骋野立马很警觉地说:“要出去吗?”   “是。”罗璧说。   宗骋野没有这个立场,但是还是厚着脸皮问:“和谁?”   罗璧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朋友。”   圣诞节是强大的商业驱动力,商家千方百计地营造足够浪漫的气氛。宗骋野不大愿意和别人分享这个时候的罗璧。   他颇有点委屈地说:“可我们已经在过圣诞节了呀。”   罗璧顿了顿,很不愿看到宗骋野红眼眶。他真的把宗骋野当作侄子一样照顾,予取予求,百依百顺。   罗璧不走了,他好像乏力了,靠坐在沙发上疑惑地轻声问,“我们在过节吗?”   宗骋野不知道。他第一次在罗璧脸上看见疲惫同迷茫混合的神态。他的心蓦地一紧,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宗骋野张张干涩地嘴,说:“我好像生病了。”   罗璧静静地、沉沉地看着他。   宗骋野恳求地说:“我好像生病了,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七点多的时候天被人泼了墨水,已经沉透了。窗外的空气里酝酿着绵密的湿气,地上也很潮湿,路上行人匆匆,马上就快要下雪。   家里灯都熄灭了。罗璧哪里都没有去,他去了二楼的卧室。宗骋野就被囚禁在自己的房间。   电话铃声响了又响,宗骋野不堪其扰,看也不看,关机后掷到床尾。   像那个看电影时的阴雨天,宗骋野哪里都不舒服。   他想要做一些什么。他觉得欲望如同蛹难破茧,数万根细小的细丝正碾轧割裂他的皮肉和心脏,他在黑暗里头疼欲裂,难以呼吸,无法自控地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然睁开眼,默不作声地走到客厅接了一杯水,回到卧室后,扬手泼到床上。   水浸润床铺,很快留下一块显眼的印子。   他把睡衣T恤的胸口都弄湿,确定没有任何漏洞后走到罗璧的卧室门口敲门。   他没有等罗璧回应,或许觉得罗璧不会回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罗璧的卧室和宗骋野的一样黑暗。空气里都是那种令人舒心的松木香,让人如同浸高山森岭。罗璧静静地躺在床上,没说话。   宗骋野深吸一口气,解释说“我的床单湿了”,然后不等罗璧回答,走到床的另外一边侧身躺下。   宗骋野只要靠近罗璧,就觉得如被烘烤的痛苦感奇妙地消失了。两人克制地相隔一定距离,宗骋野想,只要罗璧允许他安静规矩地呆在这里就够。   胸膛起伏,两人的呼吸都很平静,室内死水一般,黑暗能将人吞没。   宗骋野知道罗璧没有睡着。   室外接近零度,房间内明明开着暖气,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罗璧手臂上的热气。   他闭上眼睛,眼前翻飞的是那件曼联白色T恤,下|贱地引诱迷惑他。宗骋野突然觉得还不够近,焦急痛苦再度翻涌。于是又向罗璧挪近一点。   热气怎么能缓解热气呢?   他闭上眼睛不要脸地想。   没有拉窗帘,月光被厚重阴冷的云层遮蔽,可还是有零星的、霜一般干净的光落在罗璧脸上。   宗骋野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很灼热,他觉得明明不动声色的罗璧才是那个可怖的热源。   “我可能真的有点生病了。”宗骋野闭上眼小声说。   因为他的额头贴上罗璧的手臂时,发现罗璧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烫。   罗璧。   宗骋野像高热的人在呓语,他用干燥的嘴角碰一碰罗璧的手臂,像小狗撒娇那样用滚烫的脑袋在他冷淡颈窝处刮蹭,轻声说,帮帮我。   罗璧没有动。往常宗骋野会以为罗璧不屑或者不在乎,但是今天不一样,他贴着罗璧那么近,一点肌肉的颤抖都被眼皮、鼻尖、嘴唇捕捉,他知道罗璧在害怕。   罗璧转过身。他比宗骋野要高一些,黑暗里就像一堵不可跨越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宗骋野。他像孤狼护幼崽,手指怜惜地从宗骋野额头刮过,扫过冷硬的头发,紧闭的、发颤的眼睫毛,还有艳红的、玫瑰般的、可恶的嘴唇。   宗骋野完全信任他。他锲而不舍地磨蹭,带了点情|欲的乞求。他欣喜罗璧从来不会真的对他置之不理、弃而不顾。   罗璧贴近,哑声问:“你要什么?”   我想要你碰我。宗骋野渴求,他快要被热潮淹死了。他闭着眼睛低声呼救,碰碰我,帮帮我,我要死了。   罗璧勾了勾唇角,他眼神很冷,抚上宗骋野的下颚线勾勒描摹,一点点,轻柔地滑到脆弱的脖颈。宗骋野还在说着“帮帮我”,好像在罗璧的统治下完全不想反抗。   直到那双温柔的手倏然转向——   宗骋野蓦然睁大双眼,眼里俱是惊恐讶异,两手奋力挣扎挥舞。罗璧的手却铁箍一般禁锢他的喉管,发狠地挤压出最后一点空气,仿佛在手底下挣扎求生的不是一个人,他笑得很温柔,启唇轻声道:“睁开眼睛,让我看看你是怎么骗人的。”   “叔……”宗骋野瞪大眼睛,嘶声乞求。   “再睁大一点。”   “叔……救……”   “帮帮你,帮你什么呢?”罗璧对嘶声恍若未闻,他专注地盯着宗骋野的眼睛,微毫的情绪都不愿放过,他忽而讽刺地笑了笑,“你知道什么呢?”   眼球充血,宗骋野张大嘴巴想呼救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生理性的泪水翻涌滚落,他痛苦、恐惧、挣扎却全然没有用。   罗璧完全压制他,居高临下地欺侮他,光那么暗,明明什么也看看不清。但他却清清楚楚地在罗璧至暗的眼睛中看到了疯狂。   那种极力克制、恨不得杀死他,啖肉饮血的疯狂。   “我看见了……”宗骋野竭力断断续续地说,“我的……衣服……”   罗璧一怔,如蒙重击,弓弦断裂,他脱力般松开了手。   氧气似潮水涌入口鼻,宗骋野捂着喉咙瘫倒在床上,痛苦地哑声咳嗽。他眼角泛红,眉头蹙起,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罗璧蹙眉沉默片刻,突然伸出手,很温柔地替他擦去,轻声说:“别哭了。”   罗璧像只被敲断喙、拔去毛羽、被铁锁在地上的鹰。他颓狼地倒在宗骋野身侧,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喜欢这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在这段关系中早就没有一点反抗的权力了,从过界的第一瞬开始,宗骋野决定为了不被抛弃,害怕疼痛却甘愿留下来的时候,罗璧就完全没有自主权了。   宗骋野可恶。他明明喜欢女孩、又极端憎恨这个群体,明明极端自私且不爱考虑别人的感受,喜欢三番四次作弄罗璧;明明清楚地知道罗璧喜欢自己,却狡猾可恶地肆意侵略靠近,把骄傲的罗璧弄得很狼狈。   罗璧厌恶这种十四岁之后就抵御的狼狈。当他发起狠要离宗骋野远一些的时候,宗骋野又会睁大那双欺骗人的、女巫般的眼睛,诓骗、愚弄罗璧,告诉他自己没有恶意。   今夜是他最后一次反抗,罗璧再无能为力。   宗骋野的咳嗽渐渐平息,他好像很害怕罗璧,缩成一团在床边颤抖着。   黑暗中,罗璧和顺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已经被完全驯服地摊开手,“不会再这样了。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的手抚上发着抖的宗骋野,从他光滑青紫的脖颈滑向凌乱的领口,指尖轻巧地在裸露的锁骨上乐舞。   颤栗和颤抖同频,宗骋野根本呆不住,很想逃。罗璧无奈一笑,大发慈悲地把他搂进怀里,让宗骋野枕在他的胸膛上。   宗骋野的脸很热,他恐惧地吞咽口水,抗拒地用力想撑起自己,但罗璧搂得很紧,笑一笑说:“一会就好了,等一下就没有这么热,我帮你。”   罗璧没有做停留,他经验老道,五指覆着一层薄茧,揉人皮肉时千百般滋味全部化作入骨销魂,时而轻巧戏弄,时而粗磨慢碾。   【……】   短暂地空白后——宗骋野弄在了罗璧的手上。   室内氤氲着好像发酵过的热气,宗骋野迷茫地抬起头,看见罗璧线条柔和的嘴角,和极温柔的眼神。   他明明还能感受到那个灼热的热量抵着他,罗璧却很有礼貌地退开了一点,轻声问询,“还想要什么?”   他嗓子还有一点哑,仿佛那个猛兽从他体内褪去了。   鬓角混着亮晶晶的液体,发湿在一起。   宗骋野渴求地看着他的嘴角。   我还想要接吻。   罗璧的眼神很热,几乎能流金铄石,烫得宗骋野像受惊的麋鹿,凑近罗璧的嘴唇要主动索吻。   但罗璧偏头避开了。高热的拇指擦过宗骋野的嘴唇,他把宗骋野护在怀里,眼神却越过宗骋野看结了霜的窗外,轻声说:“睡吧,要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一点好东东,【】@适酒19   谢谢观阅!鞠躬! 第15章 (上)   宗骋野偷偷把罗女士小屋的钥匙塞到罗璧的大衣口袋里。   圣诞节后第二天,俩人去超市购物。付钱时罗璧从那个口袋里掏钱包,脸上毫无异色,宗骋野猜他可能是还没有看见。   从超市采购回家,刚进楼道,宗骋野就愣住了。   一个挺漂亮的男人,穿着一套体面的西装,看起来温文尔雅,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站罗璧家门口。   罗璧脸上没有惊讶,他打开门让宗骋野先进去,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说:“陈温。”   “罗先生。” 陈温笑了笑,他年纪不小了,甚至比罗璧还要大上一点,但在罗璧面前温驯是常态,“我遇到了一点事情,想要请你帮忙。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方便。”   在门关上之前,宗骋野只听见这句话。   他断定陈温手上的玫瑰数量要比九只多,但是直到回学校的晚上,也不清楚罗璧有没有收下陈温的玫瑰花。   寒假将近,快要放假前满中组织再开一次家长会,宗骋野毫无负担地给罗璧打电话,告诉他这周五上午就放假,请他下午来学校。   通过电话,宗骋野无法感知罗璧的情绪,只能知道他沉默片刻后答应了。   放假那个中午,路小辉心情不佳,做什么事情都蔫蔫的。宗骋野只当他因为期末考成绩不理想。宗骋野急着见罗璧,没有多问,一放学就立马出了校门。   他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人去车往,直到保安过来询问,罗璧的车都没有出现。   宗骋野在太阳底下恍惚了半瞬,才突然意识到罗璧并没有承诺过要来接他。   罗璧从来没有承诺过宗骋野什么,只是宗骋野不知觉中把习惯当作理所当然。   宗骋野没有再等,独自步行前往地铁站。又在一家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   一对情侣站在他前面排队。女孩正抬头指着菜单栏说话,男孩看着她片刻,也伸手隔空指着菜单栏,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牵到一起去了。   宗骋野突然想起去超市购物的那个上午,他在冰柜前偷偷牵了罗璧的手,彼时还不甚确定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现在仍然迷茫,只不过靠近罗璧的时候,这种焦虑的症状能够减轻一些。   宗骋野给不出自己答案,罗璧也从来不强逼他正视。   罗璧搭建了一个宗骋野可以坐享其成的庇护所,他只需要觉得舒适就好,不必考虑付出和长时间的可行性。   那天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天意外的热,圣诞节童话般的雪夜犹如幻影,飘扬的雪同承诺一般,感受到一丝的热意就立刻溶解了。夜晚高烧般的狂热像一个声音,一片影子,一段梦,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那样短促。刹那间展现天堂和地狱,宗骋野还来不及窥探其中之美,黑暗便张开口将其吞噬了。*   宗骋野知道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从周天那个晚上,罗璧送他去学校时,透过车窗玻璃,冷冷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停滞不前。   天气是不同于那晚的神志不清的狂热。   宗骋野把外套脱了,只余留一件T恤。他在往罗璧家走的路上还产生了听见知了叫声的幻听。奇怪的是,路上的人都没有像他一样感觉这般燥热。   这种燥热,直到身处罗璧家门外的时候都未曾瓦解。   一般如果宗骋野在门外站太久,虎斑就会跳在门旁,细密的刮擦声会从门后传来,提醒他快点开门回家。但是今天什么也没有。   门没关紧,预留一条门缝,就像因为迫不及待而忘记面面俱到一样。   宗骋野脸唰地白了,他死死盯着那点打开的门缝,咬着牙给罗璧打电话。   熟悉的电话铃声在房间内飘飘荡荡,准确地传到宗骋野的耳朵里。   他清楚地听见罗璧将手机掷到地毯上后发出的闷响,以及另一个男人发出的,类似于撒娇一般的、不太乐意的声音。   宗骋野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   宗高晟的后背也是很宽阔的,宗高晟对宗骋野也保持这一些微妙的关系。他与罗女士相敬如宾,对宗骋野客客气气,好像呆在一个别墅屋檐下的不是一家人而是雇佣的演员关系。   宗骋野不懂事的时候会让宗高晟背背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扮作飞机起飞降落。   宗高晟高兴的时候会满足宗骋野的表演。如果保护宗骋野能给他带来一点不必要的快乐,那么他心情好也会愿意这么做。   对父爱的渴求是宗骋野的天性,现在一度变成他很厌恶的东西。他对宗高晟的尊敬消失在意外推开门时两对交|缠的躯体上。   他们仿佛某个九十年代老电影的帧节,红黄绿如同被泼了水的霓虹灯光,以沙发上的中心一层层晕染开来,刺痛了宗骋野的眼睛。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去卧室。   宗骋野才八岁,但是生理课让他明白男女的性别特征。   两个赤|身精壮的男性里,他一秒钟就认出了沉醉在欲望里的宗高晟。宗高晟脸上的余热好像泛着高烧的红,烧得宗骋野有些反胃。   宗骋野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宗高晟偏头时已经瞥见了他。他狠狠地瞪宗骋野,随手扯过沙发旁被汗沾湿皱巴的手工薄毯盖住两人。   宗骋野猛地推开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勇气从何而来。   在意料之中的窒息中,沙发上两个交错的躯体和他记忆里那个肮脏的画面几乎重叠。   他身下那个人的脸带着潮|红迷离,好像完全陷入情|欲之中,罗璧捧着陈温的脸,偏头见到宗骋野,眼神黯了黯。   宗骋野张开嘴,只觉得嗓子干涩,十二月的三伏天离奇地把他的嗓子烤焦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直到罗璧慢条斯理地从陈温身上起来,扣好扣子坐下,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意思?”   罗璧好像被逗笑了,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起来是什么意思?”   陈温一直没说话,宗骋野也看不见他,他眼里只有罗璧极度冰冷的眼神,“我们……我们不是……”   他顿住了,余下的他说不出口。   罗璧笑了笑,真情实意地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宗骋野说不出口,他呆不下去了。   房间里比屋外还要热,千万吨的熔浆铁水都铺天盖地地向宗骋野砸过来。他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得快要站不稳。   他连罗璧的眼神都看不清了,那是比空气还让他难受窒息的目光。   宗骋野逃跑的时候,余光只看见虎斑在笼子里可怜地喵呜喵呜地朝他叫。   他心里闪过一个短暂的念头,原来虎斑被关起来了。   门被风带上了。   陈温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乱的衬衫。整个场景都很假,其实谁都骗不了。   罗璧衣衫要比陈温整洁得多,他低头默不作声地倒水,全然没有发现水已经从玻璃杯溢出去了。   他神情有些疲惫,半晌才说了一句,“谢谢,麻烦你了。”   陈温接过罗璧手里的水,抿了一口,“用这个办法让那个小孩认清楚,你不怕他误会?”   “我从来不是道德高尚的人。”罗璧把虎斑从笼子里放出来,猫得了自由后一跃而逃。他盯着猫的背影看了片刻后,笑了笑,“没有结果的东西不如不要。”   陈温顿了顿,轻声说:“罗璧,你真狠。”   作者有话说:   *化用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后面还有一章,谢谢观阅!鞠躬! 第15章 (下)   坐到奶茶店时,宗骋野才意识到陈颖颖约他见一面。   她选了一个偏僻的卡座。宗骋野坐到面前时,才抬起头来。   陈颖颖把菜单推过去,小声问:“小野,你想不想喝点什么?”   “不用。”宗骋野没碰菜单,他直视陈颖颖,“怎么了?”   陈颖颖的眼睛有点红,宗骋野的声音很冷,刺得她浑身一抖。   陈颖颖觉得很难开口,“小野,上周六,你到底去哪里了?”   宗骋野一愣,他面前蓦然浮现出罗璧的脸,心脏狠狠一痛。他扯了扯嘴角,“我不是早告诉你了么。”   “你说你和路小辉在一起。”陈颖颖抿着嘴角,她的声音不太稳,“可我问了小辉,小辉说你早上去买了玫瑰花,就再也没有去找他。我们打你电话你也没有接过。”   她偷偷瞥了眼宗骋野侧脖颈上红得刺眼的印子,和受惊的兔子一般红了眼眶,“你没有来聚会,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你到底去哪里了呀?”   宗骋野沉默半晌,突然勾起嘴角,挺讥讽地说:“和你什么关系?”   陈颖颖呼吸一滞,“你说什么?”   “我去哪,和谁在一起,和你什么关系?”宗骋野盯着她,缓声又重复一边。   “我……”陈颖颖语无伦次,她被宗骋野的目光刺得无地自容,眼泪落珠一般滚下来,“可我们接吻了呀。”   宗骋野好像听到了挺好笑的话。   他说:“不就亲了一下吗,这算什么啊。”宗骋野收回目光,手指点着菜单,笑了,“想喝什么?我请你。”   奶茶店人很多,做奶茶的小哥心情愉悦地迎来送往,环境喧闹。   宗骋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硬的头发对着自己。陈颖颖在卡座里颤抖半晌,才抬手擦干眼泪,说,宗骋野,你真自私。   路小辉打电话来的时,宗骋野正在路上茫然地走。   陆续有家长进学校,很多学生中午就没有离开,路小辉就没有走。   他见到宗骋野的时候猛地一挥手,喊:“小野!这里!”   不等往他的方向走,路小辉已经先一步跑到宗骋野身边,他没察觉宗骋野的异样,先道:“小野,发生了一点事情。”   宗骋野没有回复,他就继续往下说:“和我有关……我希望你先别急着骂我。”路小辉一顿,眼睛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但你先别急着下决断……”   宗骋野面无表情地哼一声。   校园里人特别多,从校门口到教学楼围着许多人。宗骋野敏感地发现大家都盯着他们看。   路过人的窃窃私语全部钻进宗骋野的脑子里。   “他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恭一不是说喜欢他挺久了吗?那人是谁啊?”   “……两个男的……这……”   “……我倒觉得挺配的。”   宗骋野蹙眉,偏头凶声,“他们说什么?”   路小辉“啊”一声,显然被他的凶神恶煞吓到了,片刻后才支支吾吾地说:“你中午不在学校,那谁,在国旗下,出柜了。”   宗骋野呼吸一滞,片刻后才问,“谁?”   榕树边围着一群人,一个女孩明显是被推出来的,她跑到俩人面前,挺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同学,他们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她难以启齿般地停顿片刻,“同性恋啊?”   宗骋野好像被人泼了一身水后拿高压电电击一般浑身一震,以至于没意识到路小辉的脸蓦然白了。他哑声说:“你什么意思?”   “啊。”女孩被摄人的眼神惊得后退半步,指着榕树下的人支支吾吾地说,“就,就是恭一让我来问问你,你喜不喜欢他。”   宗骋野往榕树下看了一眼。   天朗气清,云卷云舒,榕树下围着群男孩,都是学校里的痞子混混一类,平常就和宗骋野互相看不顺眼那种。   恭一就靠在围着榕树的半人高的瓷砖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邪气地笑,笑得得意欠揍。   宗骋野头脑发热,觉得那笑容扎眼,明明白白就是在嘲笑他,作弄他。他一把甩开路小辉企图拉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毫不收力的一拳打在恭一那张错愕的脸上。   噗的一声,恭一被直接掀翻在地,周围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宗骋野骑在他身上,另一拳又毫不留恋地挥舞下去。   “你他妈什么毛病!”   拳头雨点一般落下,恭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起先还礼让三分,直到宗骋野把他死死地压在地上,眼睛红得充血,哑声道:“你恶不恶心。”   恭一立马明白了。   他下午在全校面前出了柜,因为他是个混混,没人敢拿他怎么样,也只敢在他背后嘀嘀咕咕,听不见他就全然不在意。   可是宗骋野不仅恐同恐到面前来了,还恐得这么理直气壮。   恭一火了,掐着宗骋野的脖子,用着绞力,一个转身把宗骋野压在身下,吼道:“你他妈的有病。”   宗骋野打红了眼,两人新仇叠旧仇,拳脚相加,凶恶得不相上下。   原来跟在恭一身边的兄弟,时不时加进两脚参战,宗骋野很快落了下风。   混战发生在操场旁边,声势浩大,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校长来的时候,宗骋野正骑在恭一身上,灰头土脸,额头嘴角都是血,衣服破破烂烂。路小辉在他身边猛攥宗骋野的手,企图把他从恭一身上拉下来。   恭一也是一拳一拳下狠手,但害怕伤到路小辉,他让了几拳。   场景混乱不堪,几个男老师冲上前把打得难舍难分的宗骋野和恭一拉开。   宗骋野打得热血上涌,用力挣脱后跌倒在地。   地上石头沙砾磨人,冰冷又刺痛,凶狠地扎着宗骋野的手心皮肤。   路小辉抚着他的肩膀,看着校长严肃的面庞和一群围观证人,知道一顿处分是绝对少不了的。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野,你这是……干什么呀……”   宗骋野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好像没有感受到路小辉拉着他的手,也没有感觉脸上流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好像也不是很害怕那些老师,像一堵井墙一样的,凝视着、审判着他。   他只看见罗璧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风衣飘荡,挺拔落拓。   宗骋野盯着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很清白的脸说,“同性恋,脏不脏啊。”   路小辉一怔,惊恐地瞥宗骋野一眼,松开了手。   “小野,你不要这样……说。”   “怎么。”宗骋野回头笑他,“不是吗?”   路小辉呆不下去了,他不敢再贴近宗骋野,踉跄地跑开了。   只有罗璧绕过了所有人走近。听见宗骋野说这句话,他突然很狼狈地笑了一下。   但他眼神还是很温柔的,和宗骋野见到他的第一面一样,带着蛊惑人的、轻易让人沉沦的温柔。   宗骋野能感受到,罗璧蹲下身,很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庞,轻柔地像是触碰一件不敢肖想的名贵瓷器。珍重地、轻巧地抹去宗骋野嘴角的血迹和灰尘。   宗骋野心狠狠一震,几乎要抑制不住地颤抖,他闭不上眼睛,可是眼泪就是不争气地、让他很丢脸地、软弱地往下掉。   罗璧温和地笑了笑,他没戴眼镜,宗骋野就可以直接看进他的眼睛。   但他不让宗骋野看,他很强硬地用风衣保护住宗骋野,把宗骋野的刺都护在怀里,隔绝一切审视批判的目光。   风突然刮得很大,要掀翻再重建一切似的。   罗璧把一片很冰凉的东西放进宗骋野握紧的拳头里。温度转瞬即逝,他的声音在风里柔和释然。   回家去吧,小野,回你的家去。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个故事,除了好东西,最想写的,最想写好的就是这个部分。然而我对冲突的处理一直都不是很好,磨磨蹭蹭写写删删也没有达到让人满意的效果。和看文的朋友们道个歉!我欢迎所有的批评和意见,有任何机会我都希望能把这篇故事完善得不那么蹩脚。请大家不吝赐教!   谢谢观阅!鞠躬! 第16章 (上)   在国旗下打架影响恶劣,又是在校园开放日这天,校长气得血压飙升,差一点厥过去。   宗骋野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谁知第二天班主任打来电话,只通知他写好保证书和道歉信,让他下个学期开学站在国旗下念,甚至连条都没有开。   当天罗璧让彭云来接宗骋野,自己去见了校长。彭云本要去医院,因为宗骋野除了身上披着的罗璧的大衣,露在外面的其他部分看起来都很糟糕。但宗骋野执意不肯,彭云只好开车回家。   彭云直接把车开到罗女士的小公寓。   公寓很久没有清洁,到处都落着灰。宗骋野衣服都没脱,走进卧室倒头就睡,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   他在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有人往嘴里塞了根吸管。   宗骋野吸了几口凉水,意识清醒了一点,睁开眼,偏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没开灯,宗骋野头疼欲裂,看什么都是重影。   直到男人推开玻璃门走近,他才发现那是彭云。   宗骋野倒头又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烧已经褪了大半。   宗骋野夹了根体温计,懒散地推开卧室门,彭云正坐在客厅里磕薯片看电视,回头对宗骋野打了个招呼,“感觉怎么样,还烧着吗?”   宗骋野抬抬胳膊示意他自己正在量。   他盯着电视,发现彭云看的都是罗璧绝对不会看的、很无聊的、没有营养的电视剧,还笑得前俯后仰,于是有点不耐烦地问:“我叔呢?”   “你叔?”彭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罗璧?他昨晚和我说呢,要出差两个星期。”   “噢。”宗骋野心情跌至谷底,坐在沙发扶手上不说话了。   宗骋野呆了一会,发觉肚子很饿,胃里空荡荡的。他往厨房走,拉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可乐和冰淇淋以外什么也没有。   电视声音很吵,嬉笑声混着彭云没心没肺的快乐。   宗骋野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探出头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照顾你啊!”彭云扬扬手里的薯片,脸皮极厚。   这栋房子自罗女士去世后就完全没有人住了。   彭云跑去超市逛了一圈就买了零食?   宗骋野还发着低烧,嘴角干裂苍白。他深吸一口气,说:“你能不能走。”   彭云挺意外地瞅他一眼,大概没想到不在罗璧身边的宗骋野就是只发疯的野狗,一点也不乖巧可爱。   他把电视关了,利落地拍拍屁股起身,“成,我正好有点事呢。”他一抹茶几,蹭了一手灰,满脸嫌弃,“我一会给你叫个家政啊。”   换鞋要走的时候,宗骋野又叫住他。   彭云以为他要说句谢谢,转头会心一笑,就听见宗骋野冷静地说,“彭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彭云心花怒放,应得很勤快,“欸!你讲。”   “你以前和我提伴侣。”宗骋野眼神挺落寞的,光穿过浓密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他顿了顿才艰难地开口问,“罗璧是不是有挺多的?”   “嗯?”彭云奇怪地反问,“罗璧有很多吗?不应该啊。”   宗骋野不说话了,似乎是很难启齿。   罗璧是一个吝啬的、很严谨的人,如果他还喜欢别人,是不会浪费一点点的情感在宗骋野身上的,更何谈让彭云来照顾宗骋野。   按照彭云的道德观,他确实应该在这个时候不遗余力地诋毁罗璧,但是宗骋野看起来脆弱得像开在冰天雪地里一朵不合时宜的夏日花。   彭云于心不忍,只好实话实说,“我从前和你说罗璧是‘不婚主义者’,因为他在精神上的洁癖极其严重,很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进入他的家。你是一个例外,但是其他人,绝对没有可能。所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要么是暂时的,要么是假的。”   宗骋野木讷地点点头,彭云叹了一口气,替他点过外卖后才离开了。   宗骋野一个人住到快除夕。这事挺稀奇的,整两个星期,没有和外界有任何联系,吃饭全靠外卖,连路小辉都没有联系他。   宗骋野浑浑噩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完全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欲望。   所以律师带着文件到来的时候,宗骋野完全处于状况之外。   小公寓三个街道外有一家意式咖啡厅,墙上挂了许多名人的画像,很有电影的艺术气质。   工作日人不多,律师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宗先生,这份文件是鉴定机构昨天下午交给我的。” 宗高晟的律师公事公办地开门见山,他把一份很薄的亲子鉴定文件推给宗骋野,“鉴定机构联系不到宗总和宗太太,只能联系我,请我代为交给宗总的亲人。”   宗骋野看着那份文件,呼吸一窒,轻声问:“什么?”   律师沉默片刻,“事关遗产继承……”   “他觉得我不是他儿子?”宗骋野突然觉得很可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所以要做一份亲子鉴定?”   律师表情也很为难,“宗老先生去年七月份在国外去世,事关遗产继承的问题,宗总可能也比较小心。”   宗骋野打断了他,他盯着那份封皮文件,荒唐地希望自己真的不是宗高晟的儿子。   “什么时候出的鉴定结果?”   律师回忆着说:“机构负责人说,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出来了,但是一直没有等到宗总去取。”   宗高晟很信任这位律师,宗骋野见过他许多次。宗高晟的后事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他处理的,关于宗高晟的事情,律师只会比宗骋野知道的更多。   宗骋野心里突然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他看着律师同样严肃认真的正脸,突然说:“宗高晟不是没有去取吧,他只是没有拿到。”   律师惊讶地抬头看他,宗骋野认定自己的猜测有三分准了,他觉得胸腔好像被挖空了,心脏在空洞的房间里不知疲倦地敲打。   宗骋野没有感情地说:“他和我妈一起去取的。两人都没取到,因为出车祸了。”他死死地盯着律师的表情。   律师停顿片刻,才斟酌道:“是。”   “因为谁也不敢让对方先拿到鉴定结果。”宗骋野轻轻笑了笑:“为了遗产?我甚至连宗老爷子都没见过,干什么非得等到他去世?”   “宗老爷子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位孙子。”律师委婉地说,“宗总还有一位弟弟在国外。宗老爷子很看重家庭。”   “但他是个同性恋。”宗骋野讥讽地笑了笑,“和萧顷骗了我妈一辈子。”   律师明显有些讶异,他说:“据我所知,罗女士一开始就知道萧先生的存在。”   宗骋野一怔,嘴里的咖啡霎时间变了味,“什么意思?”   律师可能在斟酌是否应该说,宗骋野冷声叫他不要有顾虑,他才抿了口茶水,缓缓道:“宗总和萧先生在一起大概有二十多年。宗总独自回国白手起家,生意刚刚有起色时候和萧先生认识。罗女士……”他抬头看了宗骋野一眼,见他目光如炬,“罗女士出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那时宗老爷子一直在催婚,宗总和罗女士就喜结连理。”   犹如晴天霹雳,宗骋野完全呆住了,他近乎失语,蓦然觉得可笑。   权色交易。孩子换一辈子荣华富贵,挺划算。   宗骋野很聪明。   宗高晟和罗女士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虽然不像文学作品描述的温馨,但是他至少有一个家,是两个人爱情的意料之中的结果。至此他才明白,自己的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利益的交换,为了金钱,他可以是个被摆放在天平上与利益同等的砝码,作为一个非符号意义下的宗骋野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   宗骋野突然想起八岁那会,在撞破宗高晟和萧顷做爱以后,他惊慌失措地跑去找罗女士,   罗女士摘下墨镜,自下往上看宗骋野。她眼睛亮,宗骋野的好看一半都继承与她。她推开报纸,笑了笑,“下次不要那个时候回家了。”   宗骋野感到惊愕,他认定母亲是有苦难言、委曲求全,所以他恨透了萧顷,恨透了萧顷作为第三者所带来的痛苦,恨透了萧顷所代表的同性恋群体。   他曾经说萧顷“肮脏、恶心、像水沟的虫子一样”。   宗骋野对萧顷的骄横蛮横全都是自以为受害者的底气,可是假如萧顷从来不是什么不要脸的第三者,假如他才是被打破平静生活的受害者呢?   他曾经像个高高在上的法官,居高临下地审视萧顷,冷眼看萧顷在肮脏油腻的餐馆里失声痛哭,绝望地辩解自己不曾真的想伤害宗骋野的家庭。   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挺得意的吧?是不是觉得自己卑劣的灵魂意外的高尚?   方才饮入口的好像不是咖啡,是可怕的硫酸和熔浆,灼得宗骋野胃开始一阵阵的钝疼。他眼前翻滚了白色的雾气,巨大的悔恨自责淹没了他。   罗璧说他可恶。   陈颖颖说他自私。   路小辉在最后一刻放开他的手。   连萧顷这样善良老实又很在乎面子的人都被他逼得在大庭广众下掩面痛哭。   宗骋野突然完完全全丧失了方向,走在街上,不抱希望地拉住一个陌生人的手问:“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该怎么办?”   那人上下扫视宗骋野,大约是觉得宗骋野神情很不对劲,随口劝诫:“你还年轻,先道个歉吧?原不原谅就看运气了。”   “大过年的。”那人喊,“小伙子振作点,注意安全啊。”   宗骋野直到站在萧顷的公司楼下,才发觉自己做事很不妥当。   前台小姐告诉他没有预约不可以上楼,但或许看宗骋野长得很好看,又有些魂不守舍,就好心地请他在大堂的沙发上稍微等一下,萧总最近下班都很准时,应该可以遇见他。   宗骋野应下。   他真就在最靠近电梯门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一个穿着普通的学生,在人来人往的精英大厦端坐是不能引起注意的。但是宗骋野长得很好看,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全然不管。   只余内心忐忑。   萧顷不接受、唾弃他的歉意都可以,但是道歉一定一定要说出口。   他不仅要说出口,宗高晟那份他要说,罗女士的那份他也要说。萧顷沦为利欲熏心的牺牲品,都是他们的错。   天色渐沉。   萧顷不愧是很好的老板,他没有走专用通道,同一群员工从电梯里走出来时,还在和身边的人交代事情,抬起头看见宗骋野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一愣,嘴里的话就慢了下来。   宗骋野的歉意很明显,他打了个手势,想请问萧顷有没有时间。   萧顷看懂了,他犹豫片刻,把公文包交给身边的人,大步向宗骋野走去。   然而还未走近,一个硕大的黑影从一侧扑上来,猛地跳到萧顷身上,狼狗一般抱着他喊,“萧哥!”   宗骋野一顿,步伐滞后半分。   黑影抱住萧顷又猛嗅几口后觉得很安心了,宗骋野才得以看清他的脸。   明眸皓齿,年纪看起来和宗骋野不相上下,但是要比萧顷高一些,与其说是挂在萧顷身上,不如说是他捧着萧顷。   他对于大庭广众下的亲密丝毫不害臊,低头蹭萧顷西服肩膀撒娇道:“萧哥好不容易下班了不直接找我,还要去哪里呀。”   这一幕养眼又怪异,不免吸引前台小姐以及一大波下属的目光。他们都在笑,神情无异,大概是习以为常。   萧顷显然已经习惯了,他揉着男孩的后脖颈要把人拎开,很耐心地说:“你等一下,我还有事。”   男孩一个眼神都没给宗骋野,又蹭着萧顷的手,“不成。”   “你又要出差。”男孩颇为委屈地抱怨,“今天是一点时间都不可以给别人了。”   他像条狼狗一样,对着萧顷又闻又嗅,萧顷不免被搞得有点脸红。他抱歉地对宗骋野笑了一下。   宗骋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同萧顷了然地点点头,又远远地鞠了一躬,才转身走了。   刚走出大厦没有两步,萧顷的秘书突然追出来叫住他,气喘吁吁说:“宗先生,萧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宗骋野接过一张被随手撕下的纸条。   秘书继续说:“萧总还说,如果你有空,年后希望能请你吃一顿饭。在他订的餐厅。”   宗骋野愣怔半晌,点点头。   一辆黑色的车子恰好从公司门口驶过。   萧顷在后座,下了窗户,他本意或许是要交代事情,然而一双很年轻的手捧住萧顷的脸,让他回头。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后座上深情接吻。   车窗缓慢上升,一闪而逝。   晚上风刮得很柔和,和翻书页的手指一般,轻飘飘的,很温柔地把一切失落不堪的回忆都翻页了。   宗骋野低头看纸条。笔锋凌厉,却带着萧顷个人特色的温顺。   “小野,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三章呢!往后翻往后翻\( ̄︶ ̄*\)) 第16章 (中)   宗骋野找路小辉的时候,路小辉正在打球,接到他的电话明显挺惊讶的,沉默半晌后说:“你等一下,我让人给你开门。”   路小辉住在别墅区,家庭和睦,气氛温馨。   路母邀请宗骋野在客厅坐一会,她让人切水果,宗骋野礼貌地道谢拒绝,直接往别墅区的球场走。   夕阳像刚燃起的火,烈焰照亮半边天。   路小辉只穿了一件T恤,浑身冒着热气地向宗骋野跑来。   他没有走太近,在两米处停下了,拧开塑料水瓶喝了一口。   宗骋野坐在篮球场边的台阶上,看着路小辉很别扭地慢吞吞地走近,近到可以看清路小辉的神色以后,才缓慢清晰地道歉:“对不起。”   路小辉被他吓了一跳,呛得一直咳嗽。   宗骋野顺势拍他后背顺气,“慢点。”   路小辉咳得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宗骋野挺耐心地等了一会才继续说:“那天我太鲁莽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我想请你原谅我。”   路小辉眼泪都咳出来了,缓了好几口气,才说:“我也没有真生你的气。”   宗骋野点点头。   场上打球的有个人认识宗骋野,捡球的时候顺势和他打了个招呼。   “我确实不对。”宗骋野也挥挥手,转过头看着路小辉的脸继续说,“但我想和你讲件事。”   路小辉斜他一眼,很匪气,“憋了挺久的吧?”   “嗯。”宗骋野鼻子一酸,很乖地点头。   “我早想问了,你最近情绪很不对。”路小辉说,“我开始以为是因为和陈颖颖谈恋爱呢,结果她那天问我,我才知道你圣诞节没有去找她,你也没来找我啊,你到底去哪里啦?”   宗骋野憋了半天,才说:“你记不记得那天请我们吃饭的人?”   “记得呀。”路小辉回忆得很认真,“长得挺帅,气度非凡。”   “他不是我叔。”宗骋野小心地看路小辉一眼。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下定决心一般,盯着路小辉的眼睛,视死如归地小声说:“我喜欢男的。”   路小辉没说话,宗骋野突然就有了一点底气,声音大了一点又重复一遍,“我喜欢他。”   宗骋野目不转睛盯着路小辉。看他拧开矿泉水瓶喝水润嗓,抬脚把飞到身边的球踢回场内,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才挺奇怪地回头看宗骋野,说:“我早知道了呀。”   宗骋野惊愕地瞪大眼睛。   “你俩那样。主要是你护食那样,我就觉得你不对劲。”路小辉耸耸肩,“我本来想问你的,可是看你对男的挺排斥,反应也比较激烈……我就没提了。”   宗骋野半晌说不出话。   “那他喜不喜欢你啊?”路小辉看了一会球,撑着脑袋偏头问,神情严肃。   宗骋野想到罗璧。心态改变了,他的脸热得很红。认真想了一会,才小声说:“可能有一点的吧。”   “噢。”路小辉又丧失了提问的兴趣了,转头继续看球。   宗骋野和路小辉一起看了半晌,风渐渐刮得大了,火烧色彩的云也渐渐熄灭。   路小辉扯着嗓子给人加油鼓掌,球打完了,俩人拍拍屁股起身往家方向走。   路小辉想了想突然说:“你那罗叔叔是不是年龄挺大的?”   宗骋野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不理路小辉。   路小辉很有眼力见地转移话题,“后天就过年了吧,你打算在哪里过节啊?”   宗骋野心蓦然沉下去,扯着嘴角笑:“就在我妈的房子过年吧。”   “一个人?”路小辉问。   宗骋野不想在过年时讲父母的事,坏人心情。只哼了两声。   走到路小辉家的别墅门口,路小辉说:“要不今晚在我家吃?”   宗骋野摇头拒绝了,他说自己还有事。   *   陈颖颖在自家花园里浇水。门廊上堆了一些大件行李。她见到宗骋野靠近,倏地背过身去。   宗骋野也没有生气,平和地站在树下等。   陈颖颖从秋海棠浇到了长寿花,才把浇水壶一掷,转身往家门口走。   宗骋野见她真的没有半分理会自己的意思,立马出声喊道:“颖颖,等一下!”   陈颖颖脚步一滞,宗骋野趁热打铁,“对不起,我想和你道个歉。”   傍晚街区人不少,有家长带着小孩遛弯,也有家长带着小狗遛弯,嬉闹一片,许多人都盯着宗骋野瞧,扯长耳朵听。   宗骋野不害臊,宗骋野胆子很大。   自贬的话张嘴就来,“我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欺骗你的感情,也不应该做事情模模糊糊不讲清楚,也不应该……”   “别说了!”陈颖颖猛地转身,快步向他跑过来,脸都红透了,“你疯了!别说了!我爸妈在呢!”   宗骋野听话地闭上嘴,等陈颖颖跑到面前,很诚恳地鞠躬说:“对不起。”   风带起陈颖颖的白裙子,她经常穿这些灵动的衣服,像只小精灵一样快乐地飘来荡去。   宗骋野真心实意为自己曾混蛋地让这样的女孩掉眼泪而后悔抱歉。   他把手里精致的蒂芙尼蓝的小盒子递出去,轻声说:“我觉得特别配你。”   陈颖颖没接,她傲气地一扬下巴,说,我不要。   宗骋野也没有强迫人收下,他把盒子重新放回口袋里,笑了一下,问:“那你原不原谅我?”   “我下学期就出国了。”陈颖颖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宗骋野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   陈颖颖说:“你回答我,你追我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她语气挺笃定的,拳头也捏得死紧,下一秒就能挥到宗骋野身上。   “没有。”宗骋野眼撇着陈颖颖把手松开了,顿了顿又说,“我喜欢男的。”   “男的?”陈颖颖大惊失色,“两个男人在一起不奇怪吗?”   “有一点吧。”宗骋野歪头认真想了想,又笑,“一男一女不相爱还在一起,也挺奇怪的。”   *   碰见陈温,纯属是个意外。   今天就是除夕,宗骋野一个人在超市里买了一些即食速餐。从超市往小区走的时候,在室外咖啡馆遇见了陈温。   陈温显然没有宗骋野那么防备,他挺温和地招手,“小野,有没有空坐下喝一杯?”   宗骋野说不清自己的心态。   和彭云聊完以后,他再回忆当时的场景,已经觉得不太有信服度了。可是他很害怕从陈温嘴里得出一些他不想要的消息。   宗骋野鼓起勇气坐下,故作镇定地打招呼,“你好。”他客气地没有呼唤陈温的全名,“陈叔叔。”   陈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虚地笑了笑,“我也没这么老吧。”   宗骋野认真地说:“我也是这么叫罗璧的,罗叔叔。”   陈温一愣,倒开怀地笑了,他招手叫来侍应生,礼貌地询问宗骋野要喝点什么。   “柠檬水就好。”宗骋野说,咖啡太苦了。   陈温从侍应生那里又接过菜单,熟练地点了一些小食。今天天气很好,满城总是这样,能在阴雨晴日里来回切换,陈温还是只穿了一套垂感完美的西装,羊毛面料看起来柔软舒适。他抬起手的时候,西装和衬衫从腕口自然滑落,宗骋野清晰地看见,上面有交错青紫的鞭痕。   都是很新的痕迹。一路延伸至袖子内部。   或许是他的眼光太过直白。   陈温意识到后很自然地把袖子拉下来,啜了口咖啡,笑道:“是有一点吓人。”   “是罗璧弄得吗?”宗骋野小声问,他胸口很闷,说话像憋着一股气。   “不是。”陈温愣了一下,“罗先生从不会弄伤人。”   宗骋野想起自己脖子上许久未消的勒痕,让他很长时间都不得不带着围巾上学,不置可否。   陈温说话语气很淡,他身上有同罗璧很相像的气质,平静地说:“罗先生是很有原则的人,他从来不会强迫别人。”   罗璧的原则好像从来就没有在宗骋野身上起过作用。宗骋野不知道怎么接话。   陈温继续说:“我想和你道个歉。那天你看见的……”陈温说不下去,向宗骋野很无奈地一摊手,说,“是假的。我和罗先生已经有一年多没发生关系了,甚至最近才联系上。”   宗骋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解释这个。   谁知道陈温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反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宗骋野斟酌片刻,说:“他算是我舅舅。”   “你们之前认识吗?”陈温问。   “不认识。”宗骋野摇摇头。   “那挺有意思的。”陈温笑,点点宗骋野,说,“没见过罗先生在谁身上花过这种心思。”   没讲几句话,陈温约的人到了,宗骋野打过招呼后,拎着自己小小的塑料袋,挺识趣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答应我往下翻好嘛 (づ ̄ 3 ̄)づ 第16章 (正文完)   【除夕16:25】   宗骋野到家以后,先把小份的速食食品放进冰箱,打开电视机,很多频道已经开始晚会预热。声音开大以后,孤寂安静的房间也显得热闹起来。   他本意是想拌半份速热饭,吃过以后就去睡觉。   洗完澡后,谁知道电话铃突然响了。   宗骋野一惊,立马接起,路小辉的声音涌出来,“怎么才接起来,动作这么慢!你们家这个老式小区的密码锁是多少啊?怎么开呀?”   宗骋野跳到窗户旁往下看,隔着六楼,看见乌泱泱一大群人挤在老式铁门后头,对为首的路小辉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寒冬腊月,七嘴八舌呼出的热气全都往上蒸腾,很快就模糊了宗骋野的眼睛。   他对着楼下大喊:“你们都过来干嘛呀——”   众人仰头齐声,路小辉和陈颖颖的声音格外清晰,“陪你过节——”   乱哄哄的声音从楼下和耳边的手机里一同涌出,路小辉又吼,“密码呢!冷死人啦!”   【除夕18:32】   一大波人很快就挤满了狭小的公寓,全部是宗骋野的熟面孔。   前呼后拥,左右招呼,房间蓦地热了起来。路小辉透过人头对宗骋野说:“厨房在哪里!有没有东西吃啊!”   宗骋野哑着嗓子,“没有这么多人的。”   “所以我们带啦!”陈颖颖站在人群后头,举起手里最大号塑料袋,里面装了满满的饮料零食,她指着身后的男孩子们手上的东西,笑着喊:“菜也有,碗也自备了,有锅就行!”   他们在客厅里架起三个锅,火锅油料下锅,红油星子和乳白高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鲜红的羊肉丸子翻滚,脆爽牛肚毛肚波动,房间里刹那涌满诱人的香气。   人多喧哗,电视声音被调放更大了。一位当红明星在唱歌,几乎要捂着耳朵才能听清。   “啊啊啊欧寰!你快看他呜呜帅死了!”   “我老公唱歌一直都这么帅呜呜呜呜!”   陈颖颖正在和几个女孩聊天,往墙上窗户上贴彩纸装饰,宗骋野很费劲地才挤到她身边去,打了个招呼:“嗨。”   “嗨。”陈颖颖笑了笑,眯着眼转过头。她今天没有再穿白裙子了,而是穿了一件很美的红色衬衫,一对小巧的玫瑰耳坠摇摇晃晃,“新年好呀。”   “新年好。你们今天来,家长那没有问题吗?”宗骋野问,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   “没问题!”贴窗花的女孩子扭头眯眼笑,“我们和爸妈说出来和颖颖玩,晚上就回去了!”   “我就更没关系啦。”陈颖颖笑,“马上就要到国外去了,我和他们说今天一定要和朋友们好好过节的。”   宗骋野笑了一下,还打算说话,身后的路小辉已经在背后叫他,让他快一点到火锅旁边来,斗地主三缺一。   【除夕20:47】   罗母打电话来的时候,客厅火锅进行得如火如荼,电视上载歌载舞,房间内男生嘟着火锅艳丽的红唇也扯着嗓子唱歌,大家都在大笑,兴奋快乐得几欲缺氧。   路小辉正在讲笑话,宗骋野看了一眼电话号码,从拥挤的地板上站起来往阳台处走,接起后说:“喂,外婆,新年好!”   “欸新年好啊新年好阿野!”关上玻璃门,电话声音才清晰起来,罗母那边也是很热闹的,声音慈祥温和,“阿野吃过饭没有啊?”   “吃过了。”宗骋野说,“外婆。”   天黑了,远处闪烁起烟花,或许因为隔得很远,瑰丽灿烂的红绿转瞬消逝之后,烟花的轰鸣声才飘入耳朵。   “阿野是一个人吗?”罗母小心地问。   “不是。”宗骋野回头看着隔着玻璃门喧闹的面孔,不知怎么的路小辉已经站在沙发上开始表演了,众人的脸被热气蒸腾得像熟透了的柿子。   宗骋野笑,“好多人,从来没有这没多人,我好开心。”   “好好好。”罗母的声音染上笑意,她连说了几句好,才问:“今年怎么没有和罗璧一起回家呀?”   宗骋野顿了顿,表情僵硬一瞬,才问:“罗璧回去了吗?”   “是呀,这孩子,把我气坏了。”罗母嗔怪,“我还骂他回家怎么不把小野带回来呢。”   宗骋野没说话,罗母就又问:“那明天要不要回家?外婆给你做好吃的!我叫罗璧给你订一张高铁票好不好?要比开车快很多……”   宗骋野沉默一会,才感激地笑了笑,说:“我想想。”   “这孩子……还说要想想。”罗母不知道正在和谁嗔怪抱怨。   罗母毕竟才和宗骋野相见,就是有亲血关系也得循序渐进才可以。闻言也不能强求。   电话那头有人远远叫了罗母的名字,可能是来敬酒拜年,罗母应了一声,把电话拿开了一点。   宗骋野安静地听着,大概有小半分钟,罗母才重新把电话举起来,笑着解释,“刚刚是隔壁家的小宁……阿野要不要和阿玉说两句?”   宗骋野无意识地摩梭手机,心里蓦然有些紧张,顿了顿,说:“好。”   然而这次是真的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熟悉的声音。   “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刚刚还在这呢,可能被小宁叫出去了吧……”罗母蹙眉巡视一圈,确实没有看见罗璧,又有人捧着酒杯笑嘻嘻地走近,她捂着电话对宗骋野说,”阿野,一会我看见他就叫他给你回电话,晚上吃好喝好,明早来外婆家啊,哈。”   宗骋野点点头。   电话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宗骋野原来燃起的一腔热血全部熄灭了。他握着有些发烫的手机,没有再推开门加入热闹的联欢会。他靠着冰凉的玻璃门滑坐在地上。   【除夕20:53】   路小辉和陈颖颖推开门走出来。路小辉把一件外套搭在宗骋野身上,佩服道:“外面没开暖气,你就穿这么一点,身体真好。”   两人一左一右在宗骋野身边坐下,一起缄默地看远处的烟花。   路小辉突然偏头说:“现在不是烟花禁令了吗?”   “这个地方偏。”陈颖颖说,“放烟花的地方都快要到乡下了吧。”   路小辉:“噢,是。”   过一会,路小辉又绕过宗骋野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家啊?”   陈颖颖说:“和小炆她们一起打车。”   路小辉点头,“噢,好。”   远处的烟花熄灭了,三人等了几分钟都不见新的一波烟花,路小辉又对着陈颖颖张大嘴,欲再说些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宗骋野忍不住了,委婉地说:“你们有什么要问就问吧。”   路小辉和陈颖颖俩人同时张嘴发声,又同时沉默。   宗骋野看他们俩人窘态非常,实在不忍心,拍拍屁股准备进房间,陈颖颖却突然拉住他的手,抬头小声问:“你和你那位叔叔,怎么样了呀?”   宗骋野估计他们俩人早就串通好了问句,连不自在的程度都近乎差不多。自己反倒释然了,耸耸肩,“我不知道。”   路小辉大惊失色,“你不知道?你昨天不还告诉我他有点喜欢你吗?”   宗骋野默然看路小辉半晌,真心实意地说:“他不接我电话。”   “啊。这难办了。”路小辉苦恼地低头,“那怎么办?”   陈颖颖翻了个白眼,“你主动联系他……你不能把主动权都交给男人。”   宗骋野洗耳恭听。   “比如在夜店,你把电话号码交给别人,就是完全把主动权拱手让人,打不打电话给你不就是别人的事了吗?守在电话边就会变得很被动。”陈颖颖条条分析,说得头头是道。   路小辉敬佩地连声附和,“对,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不能怕他们。”   “那怎么办?”宗骋野冷静地问。   “怎么样才能掌握主动权?就是让他们变得被动,让他们头脑发热,做出身体不能掌控的行为,变得没有理智。”陈颖颖笃定地说。   “对!”路小辉像个捧哏的,“具体怎么操作?”   陈颖颖问宗骋野:“你想掌握主动权吗?”   宗骋野犹豫地点头。   陈颖颖手一摊,“手机拿来。”   宗骋野乖巧地把手机递出去。   陈颖颖搂过宗骋野的肩膀,顺势把路小辉推开,将头发别至耳后,凑近宗骋野的脸,举高手机,逆着光拍着了一张照片。   火树星桥,月光如水。   两人的神情被黑暗完全遮掩,画面静谧温馨,女孩长发落肩,这个角度看都好像快要亲上宗骋野。背后是室内朋友热火朝天,远处一抹光恰好滑在玫瑰耳饰上,润着滢滢光泽。   陈颖颖手机还给宗骋野,“发朋友圈,圈上今晚来的人,记得不小心把你叔也圈上,然后设置仅他可见。”   路小辉凑近问:“这样有用吗?”   陈颖颖自信地点头。路小辉还欲同她探讨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宗骋野已经把手机按灭,说:“发了。”   “就发了?”路小辉惊讶。   “他一会一定会给你来电话。”陈颖颖肯定地拍拍宗骋野肩膀。   宗骋野点点头,三人再一次陷入寡言少语中。   夜晚沉默寂静,路小辉瞄宗骋野毫无反应的手机,吐出几口气,突然问陈颖颖:“今晚火锅的辣油是不是太辣了一点?”   “是有一点。”陈颖颖咬着嘴唇东张西望,“白锅就不辣。”   两人中间夹着宗骋野,就不同锅应当下什么食物展开激烈的讨论。   宗骋野打开朋友圈又看了一眼。消息确实发了,罗璧也确实被圈上了,但是毫无动静。   他开始回忆,罗璧是不是一个挺不喜欢玩手机的人?   好像是这样。   那没有什么是万全之策嘛。   宗骋野突然站起来,推开玻璃门。   “去哪里啊?”路小辉在身后问。   “去楼下买点饮料。”宗骋野抖抖手里的空瓶子,“快喝完了。”   【除夕21:18】   这个时候除了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其他店早就关门了。   老板一家三口人围坐在店后吃火锅,电视节目声音开得特别大。   宗骋野没有听劝,一出门就给罗璧拨了打电话,但是显示通话忙音,并没有人接。   宗骋野慢吞吞地挑完了饮料,又买光了冰柜里所剩无几的冰淇淋,在小区里晃悠了两圈,才往家那栋楼走。   他远远地看见需要密码的铁门前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   宗骋野蓦地一惊,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往那里跑去。   灯光昏暗,一盏摇晃的白灯泡亮在路口,直到跑到身前,宗骋野才认出了人。   他脚步一顿,步伐继而慢下来,眼里的欣喜消失了,轻声叫:“彭哥。”   “表弟!”彭云看到宗骋野很惊喜,原地跺脚,搓手哈气,“我看你家灯亮着呢,按了半天也没有人给我应门,冷死我啦!”   宗骋野和他解释家里都是朋友,可能没有听见。他输入密码,拉开铁门后请彭云上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彭云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和喧闹的架势后退半步,搓脑袋迷茫地说:“原来这么多人在呢。”   “是。”宗骋野让他不要脱鞋,直接进来。他隐约有些期待地问:“彭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彭云找了一块清净的地方坐下,选了一瓶饮料喝,打量着客厅里的同学们,打着哈哈,“今天过年嘛,我怕你一个人无聊。”   宗骋野点点大喊“三带二”的聚众玩牌的同学们,说:“挺热闹的。”   “是。”彭云笑笑,又含糊地问,“怎么全是男孩呀?”   宗骋野觉得他表情看起来像不怀好心,随口道:“彭哥这么在乎这个啊。”   “哪里!”彭云警觉地竖起耳朵,“这么多同学在,晚上就别叫他们走了啊。”   彭云的话让人云里雾里,宗骋野不欲同他多讲。恰好陈颖颖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桌上人高马大的彭云。她眼睛一亮,蝴蝶似地扑腾着翅膀跑过来,扬起头对彭云说话时宗骋野就知道她认错了人,但是宗骋野没阻止。   陈颖颖喊:“叔!新年好!”   彭云一惊,看陈颖颖的表情很惊喜,有一种任务圆满完成的悲壮感,“欸你好!新年好!”   “叔,我和您介绍一下自己。”陈颖颖自然地挽过宗骋野的胳膊,仰起小脸,“我是陈颖颖,是小野的女朋友。”   彭云表情复杂地看着宗骋野,脸上欣慰全不遮掩,“这样好!小男孩子就该这样!”   陈颖颖笑容僵硬,古怪地看宗骋野一眼。   彭云云里雾里,以为宗骋野从罗璧那狐狸精里脱身全然是自己的功劳,不由得欣欣然地摸向口袋,“第一次见面,我作为他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样,哥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好不好!”   陈颖颖谨慎地把手从宗骋野臂弯里移开,又谨慎地后退半步。   宗骋野大概明白了,他握住陈颖颖的手,诚恳地说:“他……钱多,拿了吧。”   路小辉也凑近脑袋,看见红票子一张张飞舞,宗骋野似笑非笑的脸,也欣喜地对彭云说:“他两在一起,也有我的功劳。”   彭云一顿,怀疑地看路小辉,路小辉忽闪忽闪那双无害的大眼睛,甜甜叫了一句,”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彭云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知道吃过多少次打肿脸充胖子的亏,他颤颤巍巍地递出两张票子出去。   红票子挥得眼花缭乱,人散的差不多了。   宗骋野才笑着拍拍彭云的虚弱肩膀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彭哥,新年好,祝你发财。”   彭云是哼着歌、打着看罗璧的笑话的主意来的,走时却脚步虚浮,被宗骋野扶到门口时,他悲愤嘀咕,“一唱一和,骗财骗色。”   【除夕23:32】   人都走光了。   窗花贴得歪歪扭扭,地下狼藉一片,路小辉指挥几个男生一起马虎清洁了一下,最终对着地毯上一大块油渍很绝望地说:“明天叫个家政吧。”   宗骋野不觉得有什么,把人都送下楼后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电视被关掉了,快要临近跨年,屋外的热闹喧嚣更甚,衬托得房间里更加安静。   宗骋野静默地坐了一会,点开朋友圈浏览一圈,给看见的所有祝福都点了一个赞,又退出软件,点开未接来电看了一眼。   连未接来电栏都是很干净的,什么也没有。   宗骋野眼神黯了黯,不声不响地把手机按灭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火锅味很重,决定再去洗个澡时,门铃突然响了。   宗骋野一怔,昏昏欲睡的眼睛明亮起来,跳下椅子小跑去打开了门,小腿磕到客厅桌子都毫无察觉。   一开门,冷空气扑面而来,路小辉对着宗骋野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脸,搓搓脑袋尴尬笑笑,“那什么……我手机忘记拿了。”   宗骋野垂下眼,侧身让他进去拿。   路小辉在角落里拿到自己手机,宗骋野还把着门。他支吾半晌,才郑重地拍拍宗骋野的手说:“早点睡啊,明天早上来我家吧?”   宗骋野哼哼两声当作答应,等人影消失在过道转角后,把门关上了。   【除夕23:46】   宗骋野呆呆坐在沙发上,攥紧手机。他突然不想要去洗澡了,也不是很想睡觉,他想和罗璧说说话。   陈颖颖说发照片能够把握主动权,但是如果罗璧根本就不在乎呢。   他一点也不在乎宗骋野到底和谁在一起,他被宗骋野恶毒的话语伤透了心,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宗骋野想起衣柜里被小心挂起的罗璧的大衣,他做了一件很不本分的事情。   为了不让火锅味道的衣服弄脏大衣,宗骋野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像新生婴儿一般,裹进罗璧的大衣里。   松木香完全浸没了他,宗骋野缩在沙发里,只露出两只白花花的腿。他贴紧柔软的大衣,羊毛略微粗糙的质感刺在他光滑的皮肤上。   宗骋野闭上眼睛幻想,罗璧环抱着他……触碰时,罗璧会发出粗重的、难以抑制的、诱|惑得宗骋野头晕目眩的声音。   他不会停留,即使很克制,却也很难在这件事情上做到庄重。他会先揉一揉宗骋野的小腹,在宗骋野用力收紧|小腹展示腹肌时,纵容地、奖励一般地吻他的耳朵。   宗骋野的呼吸蓦然沉重起来,睫毛小幅度地颤抖。   再往下……   门铃倏地响起,惊雷一般炸响在宗骋野悠闲又让人脸红的梦里。   宗骋野瞪大眼睛,有点恼怒地喊,“路小辉,你要是再落东西就别拿走了!”   门铃安静片刻,再次锲而不舍地响起。   宗骋野磨磨蹭蹭地裹紧大衣踱到门口,拉开门有点气恼地说:“还有什么没拿,一起拿了!”   然而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像结成冰渣子一般碎在空中。   宗骋野撑着门呆愣地抬起头。   罗璧靠在门口低头看他,头发很乱,大约是宗骋野第一次没有见到他一丝不苟的样子。他没有穿大衣,像是立马就赶来了一样。垂眸看宗骋野时,面色略有疲惫,眼睛又深又亮,哑声问:“还要想?还有什么可想的?”   宗骋野失语了一般,抬头看着罗璧,眼里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委屈地酸了鼻子,半晌才抖着声音喊:“叔。”   “叔。”   罗璧不说话,看清宗骋野穿的是什么,还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眸子一沉,手里还抓着的东西一概扔到地上,弯腰勾着宗骋野的膝盖和后背把人腾空抱了起来。   宗骋野被人抱在怀里,松木香气救命一般涌|入他快要窒息的大脑。他埋首在罗璧怀里,很不确信一般地连声低喊,“叔。”   “叔。”   “叔。”   “……”   他被从空中轻柔地放到床|上。头触碰柔软的枕头,灯没有开,罗璧撑在宗骋野上方,两人隔着一汪月色。   罗璧呼吸很轻,声音却哑了,“睁开眼睛。”   “叔。”宗骋野只会叫。他不敢睁眼,他害怕一睁眼罗璧就消失了,他抗拒地闭紧眼睛,只有泪水落珠般沿着面庞滚下去,洇湿|了枕头。   罗璧胸口一疼,突然觉得万般后悔。   他抬手要擦掉宗骋野的眼泪,但是泪珠总是不间断地往下砸,滚石砸在罗璧心上。   罗璧擦不干净,就只能吻。   只能吻去眼角溢溢不断的水渍。他吻不够,又亲宗骋野颤抖的眼睫毛,亲他发光的鼻尖,嗅他窝藏起的耳后。   宗骋野动情,可他依旧睁不开眼睛。   罗璧的吻完全没有情|欲,只是近乎虔诚地怜惜一个理应被捧在手心的珍宝。   直到大衣衣襟完全散乱,露出他在月光下白璧般的胸腔。罗璧摩梭他的耳后,揉|捏他的后颈,同他几乎每一寸皮肤亲昵,却迟迟不肯吻他的嘴唇。   宗骋野抬手搂住罗璧坚实的后背,索求一般地抬起头,像刚出生寻找奶乳的小狗一般四处寻觅,在毫厘之间索吻。   神经紊乱,呼吸滚烫。   罗璧吸吮他的鼻尖,刮蹭他的嘴角。   宗骋野告饶了,他根本受不了啊,罗璧触碰他而不吻他,……,如同隔靴搔|痒、万蚁噬心。   高热难治,宗骋野不得要领地胡乱同他相蹭,带着哭腔哼,“叔——我喜欢你。”   “睁开眼睛。”罗璧微颤,他双手不能自已地覆上宗骋野的脖子,哑声央求,“看着我说。”   “我喜欢你。”宗骋野睁大清亮的眼睛,呢喃着说,我喜欢你。   看清罗璧的神情,他胸腔颤动。   原来罗璧比他更害怕,罗璧比他还要患得患失。   掌心相扣,掐得指尖都泛了红。   宗骋野脖颈高抬,凑着那薄凉的嘴唇就吻了上去,唇齿相触,才知道罗璧原来也发着高热。凉意月光滚成沸水熔浆,在唇齿间不遗余力地焚烧着。   衣袍滚落,钟声敲响。   皎洁的月色笼着两个无暇的人。   罗璧扣着宗骋野的指尖,牙齿摩梭啃咬宗骋野的耳廓,听他呢喃,“叔,新年……快乐。”   “我爱你。”罗璧一下一下吻他侧脸,“新年快乐,小野,阿野,我的宝贝。”   罗璧不让他哭,……,他勾着脚,在云雨翻覆间上了天堂,滚进泥里,又重回人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点表述...【】@适酒19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估计有三个部分的番外,更新会不稳定,主角以快乐的好东西为主,其他的容我先买个关子。万分感谢每天追更评论鼓励我的朋友们,也感谢所有愿意花时间看这篇文、陪伴小宗成长的朋友们,您们让写文的过程变得快乐浪漫。今晚我们都是小宗他妈!一人一个大大的么么湫!   我一直欢迎所有的批评、指正和建议。再一次感谢观阅!鞠躬!   ps:如果您还喜欢这篇文的话,可以给我送一点点增加人气的海星吗(///▽///) 第20章 番外·关于照片   高考刚结束那会,罗璧以叔叔的名义邀请彭云吃饭,美名其曰,自家小朋友完美度过高考,庆祝劫后余生。   在彭云开的餐厅里,罗璧毫不留情地点了一堆山珍海味、食玉炊桂。   彭云:“给小野祝贺小野怎么不来?”   罗璧虚假一笑,“忙。”   “那你来什么?”   “我是他叔。”   彭云暗自腹诽:“不要脸。”   罗璧出去接电话时,服务员低声问彭老板,要上菜吗?彭云痛心疾首地怒声,“上!上他丫的!全都记他账上!”   要说为什么罗教授报复心这么重。   除夕那晚,罗教授听到由罗母转述的“要再想想”,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刺激也有了,冷静期也给了,小狗崽子还说要再想一想?于是绷着脸,二话不说开车往宗骋野家赶。   期间在服务站停车喝了口水,手机消息提醒,打开一看,那张熟悉又爱装乖的脸都快和小姑娘亲上了。   罗教授:???   罗教授:!!!   罗教授冷着脸给彭云打电话:我老婆要和人跑了,速去。   当然现实的言辞语气要庄重很多,但大概就这意思。   彭云早希望这个小孩不要和男人混,不要和老男人混,尤其不要和罗璧这样斯文败类的老男人混。   于是咧着嘴,虚情假意地说,哎那我去帮你看看吧,小孩要是喜欢上同龄女孩那是顺其自然,咱们大度点也别想着拆散别人啊。   罗璧油门一踩,直接挂断了电话。   彭云哼着小曲,踩着冰滑到宗骋野家。回首果然见着了那个女孩,但实际情况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美好。   女孩就在身边,宗骋野却眼巴巴,旁敲侧击地问罗璧的情况。   俩人身处异地,却依旧心念彼此。   彭云知道,美梦像泡沫。拆开他俩,没戏。   彭云给了红包,出了力却两方都没讨好。   但是这憋屈不能只自己吃,罗璧也得吃。   彭云一出小野家门,电话打过去,真话只说一半。   人姑娘挽着小野的胳膊肘说自己是他女朋友呢,我的红包都收了。其余的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然后马不停蹄、火烧屁股一般挂断电话。   罗璧到家,推开门,看见宗骋野穿着自己的大衣,眼眶湿红润泽,心里已经七八分了然。   而后再用了一些不知道什么的办法,让宗骋野气喘吁吁、呜咽乖巧地把真相交代了以后,罗璧真不舍得伤害自己的宝贝,只能拿彭云出这大概时隔了半年的恶气。   一顿饭结束,彭云再一次体会到罗教授在某些事情上肚量真小,肉疼地表示自己不会再试图给小野或者罗璧泼脏水后,罗璧大度地笑笑,让他把几乎没动的菜打包,自己要回家喂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罗教授的一点点视角。我真是个存不住稿的人。   谢谢观阅!鞠躬! 第21章 番外·关于T恤   最近,宗骋野和罗璧在是否住校这件事上闹了一点矛盾。   宗骋野争执说想要住校,住校有一万种好,而且自除夕表白后,宗骋野好像在罗璧这台运转精密的机器上找到了万能钥匙,只要适时服软,罗璧是绝对完全一点也不想委屈他的。   然而这次不行,这次不论宗骋野怎么讨巧卖乖,罗璧都冷着脸不答应。   台阶是彼此给的,宗骋野倔性上来,从家里胡乱打包一堆衣服,拖着箱子跑到路小辉家住了。   对了,宗骋野在除夕后就搬到了罗璧家。   双方就这样能更有效地帮助宗骋野备战高考达成了共识,并且充分利用各个场所、使用浑身解数地“备战高考”。   路小辉的学校在满大对面,也是一所还不错的本市大学,他在高三受了宗骋野的刺激,努力完成了半个台阶的冲刺。路母本想送路小辉出国,但是路小辉执意呆在这个虽然不是特别好,却是靠自己考上的大学。   但他不住校,在满大附近租了一套房子。   近一个星期,他好心地与宗骋野共享一个卧室,宗骋野却整宿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路小辉明天还有早八呢,他憋着一股气没发,撑坐起、打开灯,“你干嘛呢。”   宗骋野眼睛对天花板瞪得老大,“睡不着。”   “你要不回家算了。”路小辉真诚劝诫,“这一个星期罗教授都没有找过你吗?”   见是见过的……   比如说今天下午,宗骋野主动提出要帮经管的学长送文件,却绕到了哲院,还很虚假地敲开罗璧办公室的门探头探脑,“请问马老师的办公室要怎么走啊?”   三人公用的办公室,只有罗璧一个人,小隔间的红门虚掩着。   罗璧正在低头工作,闻言抬起头,很不明显地弯了眼角,“过来。”   宗骋野心里雀跃,很久没有同罗璧亲昵了。他拿着一叠文件向罗璧走近,但为了别扭的尊严,表情很虚假地说:“干嘛呀,我是来找马老师的。”   “拿来我看看。”罗璧神色也很正经,好像只是说他手里的文件。   宗骋野表情一僵,把文件递过去,硬邦邦地说:“你看吧。”   谁知道罗璧没有接文件。他一把拽住宗骋野线条凌厉的腕骨,手指搭上小臂,向下一拉,宗骋野没有防备,骤然倾身,鼻息相触间,罗璧右手扣着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舌头于唇齿中滚了一遭,又细细地逗弄他上颚。   办公室门都没关,过道上还有不少行政人员串门交谈。   心里涌上一股背德的快感,宗骋野在这食髓知味的细密快感中几乎顷刻就软了脚。   “谁说要看文件?”罗璧移开了些,垂眸看他,于毫厘间低笑吐字,“我看看我五天没见的狗崽。”   两人隔得太近,宗骋野被亲得很迷茫,睁开眼就是罗璧笔挺的鼻梁和很有热度的薄唇,他细细地喘气,想要离开一点,但罗璧不让。   宗骋野嘴硬,“我是来找马老师的……”   罗璧大手揉捏他后脖颈,眼底的戏谑根本不遮掩,“经院的马老师?”   “嗯……”宗骋野自知露馅,又不吭声了。   罗璧又靠近,同孩童戏弄一般,轻啄他鼻尖,低声问:“还闹不闹?今晚回不回家?”   被人吻着,就像被人捧在掌心。宗骋野舒服地哼一声,刚想回答,隔板的门倏地响了一下。   宗骋野惊地立马从罗璧怀里跳出来,眼睛瞪大了,表情凶得明显:你怎么不早说里面有人!   罗璧眼里的笑意淡了一点。   “罗教授好。” 一个长得很端庄的男孩子走出来,他完全没有发现办公室里古怪的气氛,对罗璧笑了一下,“程教授让我整理的东西我已经整理好了。罗教授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上忙吗?”   罗璧很和气地对他道谢。   宗骋野很少觉得其他男孩子长得好看,见到罗璧对漂亮的男孩子和善,加上俩人五天未见,他心中隐隐不安,于是决定先服软,他低头奉迎一笑,“叔。”   罗璧转头看他。   “我也能帮你整理。”   罗璧不答,手指轻敲桌面,淡笑,“在学校呢,好好喊。”   宗骋野一愣,罗璧轻指男学生,示意道:“喊教授。”   宗骋野不说话,男学生很好奇地端详他,罗璧挑眉,一点也没有为他解围的样子。宗骋野脸憋红了,抓起接吻时被揉皱的文件,干巴巴地喊了一句“教授”,然后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时,罗璧突然叫出他,“等一下。”他罕见地皱眉,毫不避嫌地,以教授这个身份有点越界地说,“那个是什么——那个。”他点点自己后脖颈偏右,“唇印?”   宗骋野起先还不明白,他向右偏头,又扯着自己的T恤往前拉,拉到视野可及之处。这才看见领子上果然有一个浅淡的口红印。   宗骋野参加了一个公益社团,最近在为消除艾滋病歧视做宣传。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件印有唇印的衣服,当然不只有唇印,还有手掌、胸膛等图案,印在T恤的不同部位,寓意是艾滋病人在很多方面和身体机能健全的人一样,也可以亲吻、握手和拥抱。   他略微思索就想起来了。今天恰好是活动日,所以他穿了这件衣服。   但是宗骋野扭头却对罗璧半真半假地笑说:“学姐给的。”   不说清学姐给的是衣服还是唇印。   然后在罗璧的沉默中转身走了。   从办公室出来,宗骋野心里更堵了,见到罗璧的快乐一扫而光,变得万分沮丧。   其实他从不是真的想住校。   刚开学那会,为了不让宗骋野走路,罗璧即使没有事情也会来送他上学,可是某一天开始,罗璧在一条街外就停车,让宗骋野自己走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在宗骋野看来,罗璧就是不愿意承认两个人的关系!   宗骋野于是赌气说自己要住校,罗璧听后了脸立即一黑,一口否决了他。但宗骋野不在家的五天,罗璧根本完全一点都不想他嘛。   今天罗璧公然让他叫自己“教授”;明天办公室窝藏小白脸……后天都估计要和他拜把子了!   宗骋野越想越委屈,夜里根本睡不着。   月光清冷,他翻身跃起,拉着路小辉的手,“走!我请你去喝酒!”   路小辉打哈欠,“我看你……还是打电话……给你的罗叔叔吧……”   路小辉纵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被拉到了小酒吧。   酒过三巡,宗骋野喝多了,路小辉趁他上厕所时用他的手机给罗璧打电话。   凌晨三点,罗璧几乎是立马就接起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罗璧来时,宗骋野还在和路小辉含泪倾诉,扭头见到罗璧,他眼睛一红,泪珠子被挤出来,颤声喊道“叔”,顿了顿又立马委屈改口,“教授。”   路小辉觉得罗璧的神色是很无奈的,他穿得很整洁,但是根本不在乎白衬衫被宗骋野弄脏,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下,弯腰把宗骋野护在怀里抱住,低声轻哄。   “好了,回家了,和叔回家。”   宗骋野瘪嘴点头,倒在罗璧怀里就昏睡过去。   回到家里,宗骋野半睁着眼,警惕地四扫,家里还是五天前一般,没有变化,又满意地闭上眼睛。   罗璧看见了,两指捏他鼻尖,好气道:“起来洗澡。”   宗骋野憋不住气,还想讨巧,但撇头一见罗璧干净的衬衫被自己搞得皱巴巴的,神情也微微透露出疲惫,立马心疼极了,坐起蹭他脸颊,片刻后,听话地洗澡去了。   洗完澡出来,宗骋野才发现能穿的T恤基本都被带到了路小辉家里,今天穿的那件公益T恤又被洗掉了。最近天气热,宗骋野不想穿其他的衣服,和罗璧喊了一声,自己走到主卧的衣橱里找。   罗璧的衣服要比宗骋野宽大一些,但是正服偏多,宗骋野只好围着一条浴巾弯腰仔细挑选。没想到衣柜里竟有乾坤,他不知道按到哪个门板,柜门竟然向后移动,露出了一块隐藏起的柜格。   罗璧进房间时,宗骋野正抱着自己的T恤坐在床上发呆。   他是一个不太关心自己的东西的人,所以少一两件衣服很难察觉到。   但是这件衣服。   这件。   宗骋野脸慢慢的红了,看见罗璧时,他把T恤飞快塞进被子里。   宗骋野自然地被推倒在床上,罗璧罩着他,俩人快一个星期没有做,皮肤相触都像燃起了一把火。   【……】   罗璧神情很温柔,时快时慢,予取予求,他在宗骋野仰起脖颈时贴心地低头接吻,缠他舌尖,津|液交渡,另一只手顺着宗骋野的胳膊一路摸到被子下,抓到了那块被藏起来的白布。   罗璧含宗骋野的耳垂,低声笑道:“发现了,嗯?”   一块浴巾被濡湿,罗璧没拿开手,他指尖发烫,还湿淋的,从宗骋野小腹一路往上,最后扣上他握着T恤的那只手,意有所指,“记得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   印了曼联标记的白色T恤。   宗骋野面红耳赤,想起那个夜晚他总是气血翻滚,情|潮涌动。   他小声哼一句,罗璧也不等他回答,低头含了宗骋野的嘴唇,带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下移,含义很明显。   【……】   罗璧没回答,但是掐宗骋野却更用力了一些,宗骋野配合地向后仰头,他努力撑起自己要去吻罗璧,“说嘛……为什么,嗯,衣服……”   宗骋野不知道自己眼睛红润含情,看起来如同盛情邀请,要吻却又吻不到的样子,只想让人离他再近一点,最好锁进血肉里,尖刀剜不出。   罗璧眼眸一暗,掐着宗骋野脖子问,真想知道?   宗骋野眉飞色舞地点头,丝毫不知落入陷阱。   罗璧勾了嘴角,吻着宗骋野的耳朵,碰他前端,哄骗道,穿上那件T恤,我告诉你。   宗骋野将信将疑,被美色诱惑,他将那件洗得柔软蓬松的白T恤套上身。白T恤像是才被人搓洗过,很淡的洗衣液的清香与纠缠间萦绕。   他还很纯真地仰看罗璧,等他实现诺言。   直到罗璧拉开床头柜,拿出东西时,宗骋野大惊失色。   “乖一点。”罗璧说,“放松点。”   【……】   天快要亮,宗骋野趴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很难喘匀。罗璧餍足地将他衣服上拉,绵密又珍爱的吻落在他白嫩的后背。   宗骋野眼眶湿润,抿着嘴哼道:“骗子。”   罗璧低声笑了,说:“我喜欢你穿。”   宗骋野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穿过,他早以为这件衣服被丢掉了。就是在——成年后的第二天,他以为罗璧把他的衣服当作垃圾打包扔掉了。   宗骋野惊愕回头,“是不是,成年那天?溅了很多泥……”   “不是。”罗璧笑,眼里全是爱意,摩梭他的眼睛,又触碰他的嘴唇,“再想。”   宗骋野看着罗璧,很难克制自己不去吻他——他也确实没有克制,顿了一秒就吻了上去。   宗骋野小狗似地舔罗璧的嘴唇撒娇,“告诉我吧。”   “酒吧。”罗璧轻声提醒。   宗骋野听后一愣,直到罗璧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的嘴唇,他才反应过来,是陈颖颖过生日的那个晚上。   “我以前错了很多,现在绝不这样。”   罗璧的神色愈发不对劲,宗骋野知道自己前科累累,于是立马心虚地扯开话题,控诉道:“可是你,躲着人和我亲热,办公室里……”   罗璧很不满意地掐宗骋野下巴,蹙眉:“谁躲着人了?”   “你。”宗骋野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你现在不送我去学校了,隔了老远就赶我下车……”   罗璧叹一口气,将人搂进怀里,胸膛相触,他给宗骋野擦眼泪,又好气又好笑,“你记不记得开学那会,你说过什么?”   “嗯?”宗骋野眨巴眼睛,疑惑,“我说了什么?”   罗璧闭眼叹气,很无奈地复述,“你说,‘就送到这吧,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多不好’。”   他说完好像气不打一处来,低头狠咬一口宗骋野的脖子,骂道:“狗崽子。”   啊,宗骋野想起来了。   那会,他确实,混蛋地,这么说过……   他是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影响到罗璧的工作。   现在再回想,罗璧其实从不避讳,从不在意。   可罗璧也有报复心,才让宗骋野在学校喊他“教授”,仅此而已。   这个男人醋得这么可爱。   宗骋野知道自己错了,做小伏低,讨好撒娇,“叔,我不想住校了,住校哪里都没有家里好。因为家里有你。”   罗璧不领情,冷声问:“昨天那件T恤呢?”   “学姐给的,社团里人手一件。”宗骋野亲亲罗璧的喉结,含糊道,“图案是印上去的。”   “我只喜欢叔。”宗骋野说,“我最爱叔。”   他故意讨好奉承,说话就软了很多,罗璧嗓音一沉,又去吻宗骋野,在迷茫飘忽中,宗骋野觉得事态有一点失控,于是偏头企图扯开话题,可张嘴只囫囵问出,“其他T恤呢……我在衣柜里还看见两件……”   罗璧眸色更暗,嗓音里仿佛烧了一团火,他欺身压上宗骋野,缓声道:“我慢慢告诉你。”   晨曦抢夺月色一地。   作者有话说:   当事人小野真的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叔野的番外大概就到这里啦!   【】@适酒19 但是,这次有一点...凶...谨慎!   我太爱你们的评论了呜呜呜!看得我好开心真的真的你们太好了!爱你们!   谢谢观阅!鞠躬! 第22章 番外·路漫漫   *小辉的片段   1.   路小辉没想到会再见到恭一。   虽说夜晚的801是浪子的天堂,但宗骋野和罗璧走后,路小辉也没什么兴致一个人继续,把钱压在啤酒瓶下,绕过在狭窄过道中激烈拥吻的人,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内烟雾缭绕。   路小辉按着衣襟,往脸上泼了几把水,抬头对着反光的镜子随意瞥了瞥,顿时吓得大惊失色,猛地后退一步,水花“噗呲”从手臂跃溅到洗盥台上。“我靠——”   恭一闷笑了一声,盯着镜子里的路小辉,“吓着了?”   “吓死了!”路小辉又惊又喜,从墙壁挂筒上扯纸巾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快步走到恭一面前,“你怎么……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燃烧的烟头红点从指尖一晃而过,恭一把烟揿灭了,反手甩进垃圾桶,也走向路小辉,“前几天。”   路小辉仰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半年没有见面,恭一好像更高了。他垂下头时鼻梁陡峭,眼窝很深,从前的少年气磨去大半,下巴上冒出一点青色胡渣,多了些独属于成年人的成熟感。   只有眼神还是很专注地盯着路小辉看。   路小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略微偏头躲了躲,“你今晚也在801?好巧。”   恭一忍俊不禁,也移开了眼神,“是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路小辉懵懵地问。   “前一段时间。”   “哦哦。”路小辉哼哼,意识到自己已经问过了。   他沉默片刻,眼神躲闪,突然有些怯懦地问,“你当时为什么走了呢?”   恰好有人从灯光目眩的走道,摇摇晃晃地挤进卫生间,浠沥沥的水声响起,恭一伸手将路小辉往自己处带了一下,低头挑眉,“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啊、啊。”路小辉顺从地点头,有些头脑发热地说,“那我们走吧,我们走吧,你和我在路上说。”   2.   路小辉在高中和恭一关系不算好,甚至有点糟糕。   自从路小辉在放学路上被打劫,恭一莫名其貌地跳出来把技院人打了一顿,反手把路小辉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又骂他窝囊后,两个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让路小辉更生气的是,恭一这一通打,没彻底把技院的人打跑,没过几天,他们愈发变本加厉地追上了路小辉。   那天路小辉做值日,没有像往常一般早走,也没乖乖呆到值日结束,而是挑了个不前不后的时间开溜。   往常要路过的那条小巷子人本来就少,路小辉鬼鬼祟祟一探头,看清靠在墙上蹲点的几个人,眼前一黑,立马夹着尾巴缩进了学校卫生间。   他躲进去了,才发现更加不妙。   好巧不巧,那个被他暗戳戳划进黑名单的恭一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正放水。   憨批憨批憨批!路小辉心里骂,前后夹击,这时候走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他!   水声听得路小辉耳面燥红,却宕机般没及时挪开脸。   恭一抖了抖,提起裤子,走到洗手台洗手,斜他一眼,痞气地说:“没见过?”   “呸!胡说!”路小辉失声喊,“那么点大小我还不乐意看呢。”   恭一挑眉迫近,那么大个身躯像堵墙般立在路小辉面前,危险地说,“你说什么?”   压迫性太强,路小辉缓退半步,不断咽口水,抬起眼,“我说,学校不许抽烟……”   恭一低笑一声,嗓子哑哑的,很痞气,也很恶劣地逼着路小辉退到墙边,嘴里叼的那根烟尾点在路小辉额头上,让他几乎能闻到尼古丁的臭味,“我点着了么?”   路小辉觉得自己窝囊,偏偏又见过恭一揍人很凶,他害怕自己也被打一顿,只能很憋屈地辩解,“含着也不行。”   “含含也不行么?”恭一低头看他,兴味盎然地重复。   路小辉被完全囚固在恭一和墙壁的一隅中,只能看见恭一的下巴,恭一说的话像氢气一样飘飘然地撒在颈边,听得耳朵腾起一团火。   路小辉很别扭地说:“我怎么知道。”   恭一默然地看他片刻,突然失笑,“路小辉,你是不是怕我啊。”   “没有!”路小辉飞快反驳。   “噢。”恭一好像信了一般地点头,他抬手靠近,路小辉却下意识举手偏头阻挡,恭一单手顿在空中,表情好笑又笃定,“你真的很怕我。”   路小辉没敢动,任由那只手戏弄一般,从肩膀滑向后颈,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许久,他怯懦地睁开眼,正巧看见恭一把一片落下的残叶和没点燃的烟一同扔进垃圾桶,两手插进裤兜,背对他说,“走吧。”   路小辉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俩人一前一后往巷子走,路小辉一路低头想事,不小心撞上恭一笃实的后背。他揉着酸涩的鼻梁抬头,就见恭一转过身,将他往后推了一把,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给我去买一包烟。”   “什么呀……”路小辉抱怨地往恭一身后瞥了一眼,正巧瞅见堵他的那三个人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他吓得一惊,魂醒了七八分,拉着恭一的手腕慌声道,“我靠他们怎么还在!我们快跑!”   “别女士香烟就行。”恭一破天荒地笑了一下,按着路小辉的细白腕子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也不要薄荷味,娘们唧唧。”   他催促道:“快去。”   路小辉跑向小超市的时候,还在疑惑为啥同样是男人,恭一的手劲那么大,都要给他腕子捏青了。   只有离学校最远的那个超市有卖香烟,路小辉胡乱地叫人拿了一包最贵的,一边拨电话一边拔腿往巷子跑,心绪同老旧城区上空的电线一般,杂乱无章。   不过短短几分钟已然上气不接下气。看清了人,他脚步一顿,心里蓦然一松,喘着气弯腰半蹲。半抬头盯着正倚靠在巷口抽烟、面带笑意看着他的恭一,恶狠狠,“你他么的……”   恭一衣服有点乱,但他没管,把烟在墙上暗灭了走近,居高临下地等他把话说完。   路小辉手里还攥着簇新的烟盒,盯着地上还冒着热气的烟头喘气,“不是有烟么……”   恭一揉了路小辉的头,笑,“逗你挺好玩的。”   路小辉直起腰甩开他的手,有点赌气地走在恭一前面。   他先张望了一下,原先堵他的人都没了,空荡荡的石灰巷子,地下散了半块破碎的砖,有点惊愕地回头,“人呢?”   恭一耸肩没说话。   “挺牛的啊……”路小辉小声嘟囔,“挺会打架的。”   恭一走在他身侧,靠得很近,闻言勾了勾嘴角,“我没来,你是不是打算在厕所躲到明天早上?”   “什么躲啊……”路小辉觉得这话很轻蔑,他挺不乐意听的。过了一会又很纯真地抬头说,“他们不会出去吃饭吗?那时候我再走呗。”   恭一偏头看他,夕阳渐沉,颜料染画布般在路小辉眼里投下亮晶晶的一点,他笑了笑,出人意料地没嘲笑路小辉,“嗯。”   路小辉浑然不觉,又道:“实在不行我就付钱呗,他们不就是要钱吗?”   恭一脚步一顿,眉头不明显地蹙起,“你又打算付钱?”   “怎么了吗?”路小辉觉得莫名其貌。   “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钱解决?”恭一说。   “可是这件事情能啊!”路小辉突然觉得很委屈,“要不是你上次突然打断,我把钱交了,他们今天也不会来拦我。”   恭一神色冷淡,“路小辉,你用的是你爸妈的钱,这不是你自己解决的问题。”   “那又怎么样啊!”路小辉急得快哭了,他刚刚还以为恭一和自己冰释前嫌了呢!   他气混着哭腔,快喘不匀了,“我有钱就能用钱解决问题,你,你又凭什么说我啊!”   恭一没再说话,方才眼底的温情全都如潮水褪去。他平静地看着路小辉,“你往前走吧,不会有人来拦你了。”   不等路小辉回答,恭一转身重新走回了巷子里。   路小辉站在巷子的另一个口子,又委屈又急躁,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技院的人确实再也没有找过他。   他盯着恭一那件洗得很干净、很刺眼的白T恤消失在巷子里,好像被灰色的石墙吞没了。夕阳燃过的灰烬像天壑,卡在他嗓子里,又落在了巷子间。   3.   恭一说,“逗你挺好玩的。”   在后来的几个月里,路小辉不断回想的这句话,偶尔会让他的心产生一种类似于牙芽破肉的痛痒*。   凌晨的满市,避开喧闹的夜街,绕回大道上,归于的寂静才可彰显独属于夜晚的萧条。   路小辉和恭一并肩走在街道上。黑暗就落在两人肩膀。   恭一的手机一直在响,他挑一条讯息回复后,干脆按了关机。   “几个朋友出来玩。”关机后,恭一的声音显得很空旷,他偏头对路小辉笑,“我现在在汽修厂当学徒。”   路小辉呼吸一滞,片刻后,才礼尚往来,“我在M大上学。”   恭一微微笑,没有很惊讶地说,“我以为你会出国。”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觉得路小辉会理所当然地做路公子,花家里的钱进一所外国名校。   路小辉讪讪地想,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是你不会。   路小辉小声说:“你对我影响挺大的。”   恭一没有再说话。   路上没有几个人。一点不亮的路灯勉强闪在空旷的路上。刚下过雨,偶尔湿润的风从两人中间穿过,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慢吞吞地走。   路小辉嗓子干痒,许久,忍不住似地问,“你……是不是没有参加高考?”   恭一从裤口袋抽出一根烟夹在指尖,没有点燃,笑了笑,“是。我本来就不适合读书。”   “谁说呢。”路小辉讨厌他自轻的样子。   “你知道,你当时在在国旗下说的那些话,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路小辉偏过头,强作无所谓地说,“后来又消失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恭一没有否认,路小辉没听到他的声音。   夜晚的路太安静、太漫长了,鞋子擦过积水的坑洼,带起的水珠都轻飘飘的,唯一可闻的只有他胸腔里不规则的心跳。像个鼓手一直不停地击打着,现在他也愈发疲乏了。路小辉忽热的耳后根终于凉下来,连带着后脚跟都被雨水沁凉了。   前面就是公交车站,站牌还亮着,可单一根的站牌不知怎么的在路小辉眼里成了重影,模糊不清。   他才响亮地吸了下鼻子,就听见恭一很无奈地叹气,温热地手抹过他的眼角,“别哭,我受不了。”   路小辉嘴硬,拧着哭相,“谁哭呢。”   恭一以前就说路小辉挺爱哭,动不动就皱鼻子。那副白嫩的相貌鼻头一红,矜贵得就像他这辈子买不起的洋娃娃。   恭一突然心就软得跳不动了,指尖夹的烟不小心刮到路小辉的脸,他就把烟扔了,轻声说:“我出省了呢,我爸打我妈,说要杀了她,她不敢跑去别的地方,我就带她回外婆家去了。”他把路小辉带进自己怀里,罩着他的脑袋,一下下摸他后背,解释安慰,“没骗你……怎么会骗你呢……”   他的手一顺又一顺,像在安慰哭得打嗝的婴孩,路小辉埋在他怀里,吸得满腔都是恭一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回忆猜测了快要九个月,可一旦沁入胸腔,就像油浸润了纸,小船滑入港湾,安稳得路小辉一直回想,想这个味道他是不是肖想过更久。   他埋首哭得很汹涌,眼泪润湿了恭一胸膛一片, “你,你说让我想想,说你多长都等,可,可我回头,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不走了啊……”恭一嗓子也哑了,声音因极力克制某种情绪而颤抖,“我发誓我不走了。”   “你说话算话吗?”路小辉打着哭嗝,抽抽噎噎地抬头。   “算。”恭一眉眼温柔地看他,带着几乎是奉献式的诚恳,“别哭了好不好?”   路小辉知道恭一不骗他,他抹一把脸,擦得一手都湿了,又凑上去蹭恭一的肩膀,随手向侧边一指,对恭一大发慈悲地说:“那咱们去喝奶昔吧。”   4.   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没有其他人。收银员神色恹恹地坐在椅子上,在做奶昔的时候打了一个大哈欠。   路小辉和恭一两个人都点了草莓奶昔,在靠近玻璃墙的双人位置坐了下来。   路小辉眼睛红肿,刚刚应该哭得很凶,他拿奶昔的冰杯子贴眼皮,被刺得不断眨眼。   恭一轻轻按了一下杯盖,“别敷了,看不出来。”   路小辉听话地放下杯子,吸了一口冰凉地草莓奶昔,沙而甜腻的味道炸在口腔里。   那点湿哒哒的情绪还没过,他堵着鼻子问,“你爸妈是怎么回事?”   恭一闻言眼神黯淡了一点,却勾着嘴角笑,“他们身份悬殊,我爸很有钱,最开始不让我妈跑。逃到了外婆家也一直打电话骚扰她,报|警没用,骚扰电话根本管不了,她害怕得睡不着,我就一直陪着。”   快九个月都是这样过的吗!路小辉惊愕地瞪大眼睛, “你怎么不和我说!”   恭一笑了笑,递给他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嘴角的奶昔,“后来恭建的公司要上市,很担心负面影响,我就告诉他我会联系媒体公开他。他没再找过我们,我就回来了。”   路小辉听呆了,恭一说得风轻云淡,只有他自己知道九个月躲在黑暗里生活又拉扯一个人有多难。   路小辉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你能不能不瞒着我以后?咱们,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恭一闷笑了一声,断然没有嘲笑的意思。但路小辉还是脸一热,想办法证明自己,“我现在在M大上学,我明白你的意思,做事情不能全靠家里,钱也不是万能的……”   “不。”恭一打断他,带着类似妥协的冷酷,“钱就是万能的。”   路小辉呆呆地看着他。   恭一平静地说:“有钱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打老婆,可以买通她的朋友,可以停用所有的信用卡,也可以派人永无止境地打电话骚扰而不受惩罚。而没有钱什么也做不了。谁也保护不好。”他抬起头,眼底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看向路小辉,“不敢逃走,也……不敢往前。”   “可你带着她逃离了对不对?”路小辉讷讷,“你带她走出来了,也帮我独立了。”   “你是靠自己的。”恭一笑了笑,见他那杯奶昔已经见底,就把手边没有拆封的也推过去,“我什么也做不了。”   草莓奶昔一瞬间变了味。路小辉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心好像被挖空一块,但是他不敢确定,不能言说。   便利店里很安静,收银员好奇地偏头往这里张望。路小辉低头看那杯粉红得近乎虚伪的奶杯,水珠从杯壁往下滑,砸在路小辉心上,他动了动手指,突然轻声说:“恭一,你以前挺勇敢的。”   恭一如蒙重击,浑身僵硬。   许久才扯了嘴角,说:“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不会走掉。”   路小辉没有接话,他垂着头,觉得干涩的眼睛又开始发痛,但是他不想恭一再可怜地说一些勉强的话,于是也没有碰那杯奶昔。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可你也不愿再走近了。   5.   夜晚原本没什么月亮,疏落几颗星,就像偷偷从幕布里提前跑出来了一样。   路小辉告诉他,自己家就在附近,没有必要坐公交。恭一就安静地陪他往小区走。   “你现在住在哪里?”路小辉小声问。   “和做学徒的朋友一起租房。”恭一有问必答,很柔和地告诉他。   “以后呢?”路小辉小心翼翼地问。   恭一沉默了一瞬,才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汽修可以往上做,他不会甘愿一辈子都为人打工。但社会这么残酷,而恭一一向运气不好。   路小辉突然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像偷了幕布后的星光,仰头笑说:“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两个主角一起在外国街道走了一晚上,走到快要天亮。像不像我们俩?”   恭一没回答,反而挑眉,“爱情片儿?”   “……”路小辉哽住,片刻后辩解,“宗骋野要看的,他就是暗里骚。”   恭一低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区的路就在前面,从这里到大门口要经过一段很长、很空旷的道路。两侧有一些灰色的道路灯,路中央有一个大坑,今晚盛了一点水,上面飘着零星一抹月光,迈不过去,只能脏湿鞋。   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路小辉都觉得这像学校旁边的那条巷子。   恭一默不作声地走在外侧,他的影子也就很自然地荡进了水里,就像巷子口一闪而逝的衣角。   路小辉突然停住脚步,仰看向恭一,“别再走了,别再送了。”   “嗯?”恭一脚步一顿,有些不解,“到楼下吧。”   “别送了。”路小辉梗着脖子,强硬地说,“以后也别跟着我了。”   他好像没看到恭一近乎茫然的、几近错愕的表情,自顾自地仰头说:“你从前跟着我还不够多吗?高中你跟着我走那条巷子,后来只要我值日你也会晚回家,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能见到你……”   恭一抿紧唇,拳头蓦然收紧。   “现在不用啦。”路小辉笑笑,很骄傲地举起臂膀展示肌肉,“没有人会伤害我啦,我变得很强了。”   想退从来都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人等你。   恭一自嘲地笑了笑,原先被封紧的心脏就像潮水决堤,苦水涌上眼底,看着路小辉近乎残忍的、平静地叙述没有恭一也没有关系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没有那么想要放路小辉走。   “好啦,现在我要回家了。”路小辉轻声说。   别说了,恭一想说。痛苦从眼底溢出,指甲近乎要嵌进肉里。他心脏因为嗓子阻碍了所有挽留的话而疯狂叫嚣着,别说了!别走了!我爱你啊。   恭一紧抿着唇,可是他不能给路小辉带来更好的生活,他为什么要弄脏这个值得所有最好的、完全不是恭一配得上的星星?   他愿意一直、一直站在原地等路小辉,可是路小辉不能被他拽着后脚,被他自私地揣进怀里。   路小辉直勾勾地盯着恭一快要被抿破的嘴唇,眼底晕出一点失望。   可恭一极力克制的失态因为泄露的颤抖而还是被察觉了。路小辉心中突然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敢。   路小辉往前一步,抬起手先碰了碰恭一的嘴唇,那里干燥温热,而后又逼他闭上饱含痛苦的眼睛,靠近,又贴紧恭一的胸膛,感受僵硬与流动,听到他不会欺骗人的心跳声,小声又坚定地说,“恭一,我要回家了。这次你别跟在我身后了,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恭一再也抑制不了了。心口的防御一旦被戳破,他就破罐子破摔地想,试试吧,和这个人一起走,怎么会有错。   路小辉短暂地、不自知地做了恭一的星星,在夕阳下沉,黑暗上涌前先一步照亮了他。   真奇怪。   黄昏的路是最长的,那时候他会先看着路小辉安全地上了车,然后再慢吞吞地往家走,回去面对一地鸡毛。那个时候恭一有满腔的勇气和难述于口的怯懦,可总归要比现在勇敢一点。   可现在的恭一再怯弱也没有关系了,因为他从前在路小辉身后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可以由路小辉来走。   满腔难言的情绪都通过动作流淌,他先搂住了路小辉,然后吻了他,在月光下。   ——路漫·完——   作者有话说:   *化用《围城》钱钟书   番外-1   谢谢观阅!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