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缺失报告》作者:松子茶   文案:   “跟我回家吧。”   谢淮舟身为谢家的家主,却身患信息素缺失症,需要高度契合的安抚型omega辅助治疗——亲吻,拥抱,以及温存。   人群中兜兜转转,他选中了顾谨亦。   美貌,温柔,无依无靠,连信息素也是他喜欢的红茶味道。   /26岁的顾谨亦一夜间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他名义上的伴侣,楚觅云。   为了保护楚觅云留下的孩子,他不得不签下合约,自愿成为谢淮舟的“药”,也成为谢淮舟的“妻子”。   信息素缺失症,别名“失偶症”   ——你的信息素,是我唯一解药。   Tips:   1、沉稳强硬家主A×美貌温柔寡夫O   2、受有前妻和崽,但崽不是亲生的,前妻也只是朋友   3、可能有点小狗血,但HE 标签:ABO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情有独钟 暗恋 HE 第1章 “嫁给我”   G6星,楚家。   楚觅云葬礼的这一天,来了不少人。   楚家在这颗偏远星系上算得上望族,楚觅云作为这一任的家主,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在楚家排行老二,是个女性beta,性格强势,手腕狠辣,硬生生把自己的兄长从继承人的位置上掀翻了下来,稳当当地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这之后再也没人能撼动她的地位,往日轻蔑她是个beta的叔伯堂弟们在她面前也要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但是生前再怎样风光,如今她也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木里,无力再管身后的事。   不少宾客用余光去看着那个站在楚觅云灵位前的男人。   他还很年轻,一身黑衣显得他愈发清瘦优雅,皮肤在这雾蒙蒙的阴天里有一种雕塑般的苍白,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扎成了一个马尾,几缕发丝垂下来,让脸愈发柔和。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漂亮得甚至像一个错误。   他应该是哭了很久,眼尾很红,眼睛却如水般温润。   他大概是这场葬礼上,唯一一个真心实意替楚觅云悲痛的人。   .   这人是楚觅云的omega伴侣,顾谨亦。当初楚觅云娶他的时候,多的是人大跌眼镜,因为楚觅云完全可以跟更为强势的alpha联姻,换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等婚礼上见着这omega的脸,又听说他跟楚觅云是青梅竹马,围观者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这样一个美人,又是从小在自个儿身边长大的,别说是楚觅云,就是他们也会忍不住摘入怀中的。   而顾谨亦跟楚觅云成婚以后,也很少会出来露面,除了照看家里就是自己开了个工作室,俨然是被养在温室里。   楚觅云坐镇楚家的时候,他当个温房里的花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楚觅云已经不在了,这个过分美貌的男人会落个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楚家的亲戚可都不是吃素的。   .   正在众人打量的时候,有保姆匆匆走过来,把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递给了顾谨亦。   那孩子也穿着一身黑色,小脸雪白粉嫩,眼睛圆溜溜的,不哭也不闹,只对着顾谨亦伸手要抱。   顾谨亦把他抱过来,握着小孩子的手,让他跟楚觅云告别。   这是楚觅云唯一的孩子。   这孩子太小了,还理解不了死亡是什么,他甚至棺木里躺着的是自己母亲。   他乖乖听了顾谨亦的话,跟楚觅云告别以后又天真地去问父亲,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顾谨亦的身体颤了颤,拍了拍宝宝的背没有说话,他让孩子靠在自己的肩头,不让孩子看见自己的脸。   但两行清泪却顺着他的脸淌了下来,他的嘴唇紧咬着,把呜咽声压抑在喉咙里,但那痛苦的样子却作不得假。   有些心肠软的人已经为这对父子的未来哀叹不已。   但也有人冷眼旁观,在暗中交头接耳。   “这楚小少爷,长得跟顾谨亦果真是不像啊。”有个细细的声音小声道。   “是不是亲生的都不知道,当然不像了,”旁边又有个人接话,不屑地嗤笑,“beta替omega生孩子,这几率可能吗?”   四面八方的试探眼神向刀锋一样往顾谨亦身上扎过去。   楚觅云这个孩子的身世,虽然从没人拿到明面上说,但是背地里一直有风言风语。   因为楚觅云结婚后六个月就生下了孩子。   omega男性虽然也有极低的可能性让女性beta怀孕,但这几率跟星系爆炸也差不多了,再加上这仓促的时间……   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不是顾谨亦,就很耐人寻味了。   从前楚觅云坐镇家主之位,没人敢拿这事做文章。   如今楚觅云已死,留下这么一个柔弱的omega和孩子,早就有楚家的叔伯,迫不及待要夺取孩子的抚养权与楚家的大笔财产。   更有其他家族的人也想分一杯羹,盘算着若是娶了这美貌无依的omega,岂不是一箭双雕。   一时间,众人看着一身黑衣的顾谨亦,眼神中满是盘算与恶意,只有少许人带着些怜悯。   .   天上不知道何时下起了小雨,不算大,只是黏人的雨丝,混合在凄冷的寒风里,让人更加心冷。   顾谨亦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再露出脆弱。   他不是不知道背后的人都在议论着什么,他也知道多的是人盯着他怀里的宝宝,盯着楚觅云留下的家业,像鬣狗一样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但他无法反驳。   因为这个孩子,确实跟他没有血缘关系,这是楚觅云跟别人的孩子。   而他和楚觅云,从头到尾就不算是夫妻。   只是一对互相扶持的朋友与家人。   .   四年前,楚觅云的爱人因为事故去世了,而他马上要被家族送给一个年纪可以当他爸的男人联姻。   楚觅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就去他家提亲了。   她还红着眼,却对他说:“正好,你缺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伴侣,我缺一个替我挡住骚扰的夫人,我们各取所需。”   其实怎么是各取所需,分明是楚觅云把他搭救出泥潭。   没有他,楚觅云还会有很多选择。   可是没有楚觅云,他就会顷刻间跌落在地狱里。   顾谨亦深吸了口气,冷风灌入他的肺里,反倒让他清醒。   楚觅云不仅是他当作姐姐一样的家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现在楚觅云不在了,怀里这个宝宝就是他的全部了。   他绝不可能让楚家那些对楚觅云恨之入骨的人,来碰她的孩子。他可以豁出自己的全部,只要能保证楚小年平安长大。   他抱紧了楚小年,眼睁睁看着楚觅云的棺木被埋入土中,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仅属于他的两个亲人又少了一个。   他又变回了四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年轻人,惶惑不安地等着命运的分叉口,只是这一次,他怀中多了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   •   两个月后,楚家   顾谨亦刚刚把楚小年给哄睡了,疲惫地坐在大厅里,灯光柔柔地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下的青色。   他的通讯器还在不断地震动,不断有信息涌入,充斥着谩骂和威胁,而他已经懒得再去看一眼。   这两个月里简直是他人生最疲惫的一段时间,楚家的人接二连三地来骚扰,要求他放弃楚觅云的全部财产,还要拉他和楚小年去做公示,鉴定这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   还有处心积虑的人,上门劝说他迅速为自己找个靠山,又能照顾他又能照顾楚小年,岂不比他自己硬撑要好。   顾谨亦冷笑了一声。   他虽然从不过问楚家的事务,但是跟在楚觅云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楚家的人对楚觅云都是个什么脸色。   畏惧她的手段,却又痛恨嫉妒她,背地里骂她只是个beta,不过是凭着手段脏才坐上家主位置。   如果楚小年的抚养权真的被争夺走,他甚至不知道楚小年能不能活到成年。   而如果他放弃楚家,带着楚小年远走高飞也不现实,到时候他跟楚小年无依无靠,随便一场意外就可以让他们丢了性命。   更何况这都是楚觅云留给宝宝的财产,是宝宝未来的依靠,一丝一毫也不能让别人侵占。   但他也是真的累了。   顾谨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他的影子孤独地落在地上,只有瑟缩的一小团。   他知道自己需要盟友,可他偏偏孤立无援,找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人。   .   顾谨亦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又打起了精神。   他今天还要接待一位贵客。   这位贵客说来也奇怪,顾谨亦都不明白他为何会过来。   在现在的帝国中,有着大大小小的世家,楚家虽然在这个偏远的星系算得上显赫,但放眼整个帝国,却只是某个大世家中不起眼的一个分支。   他们甚至连姓氏也和主家不一样,因为千年前楚家只是主家的部下。   如今要过来的人,就是来自白帝星的主家家主——谢淮舟。   前两天,这位家主毫无预兆地联系了楚觅云的秘书,提出要见顾谨亦一面。   顾谨亦虽然心里疑云满布,却也不能拒绝,因为主家对于分支有很大的掌控权。如果这位家主肯支持他,楚小年就能顺利留在他身边,成为不可动摇的继承人。   顾谨亦正在思考,窗外就传来了不容忽视的响动。   他往窗外看去,见到一辆浑身漆黑的飞行器停在自家的庭院中,就知道是谢淮舟过来了。   他匆忙从屋子里出来,带着家仆们一起站在门前迎接。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被人簇拥着从飞行器走下来,因为隔得太远了,顾谨亦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还是能感觉到这人的气质出众。   顾谨亦是见过这位谢家主的。   当年他和楚觅云的婚礼,这位谢家主很给面子的出席了,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当时他在宾客中匆匆扫到谢淮舟的身影还差点失态,因为背影太像他认识的某个人了。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是自己认错了。   谢淮舟有一张俊美却陌生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礼貌地祝他新婚快乐。   而他也客气地说谢谢。   .   如今四年过去,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楚觅云不在了,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而谢淮舟还是那个处尊居显的家主。   顾谨亦扯起一个生硬的笑容,对着谢淮舟说欢迎。   其实他笑不出来,没有能在失去家人后还能微笑,可是这两个月的人情冷暖让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无足轻重。   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心情,他的悲痛和煎熬,对于看客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份谈资。   在谢淮舟这样尊贵的身份前,他不仅不能失态,还必须温和礼貌,面面俱到。   谢淮舟站在了顾谨亦面前,他很高,一米九的身高足以让他俯视顾谨亦。   外界对他议论纷纷,把他形容得和恶鬼一样可怕。   但光从外表看,他是个称得上君子如玉的俊美男人,五官宛如雕刻家精雕细琢,肤色冷白,唇色很淡,因为不常笑,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身上有种很淡的,海风般的味道。   是被刻意压制过的信息素。   这味道让顾谨亦心头一紧。   他看着顾谨亦,没有寒暄,而是说:“不想笑就别笑了,不必为难自己。”   顾谨亦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应。   但是谢淮舟已经客代主职,走进了客厅里:“进来吧,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顾谨亦只能被动地跟着坐进去。   客厅里一下子挤满了人,谢淮舟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秘书他还带了个律师团,甚至还有一个医生。   这些精英级的人塞满了这座冷清已久的宅邸,无形地施加了一层压力。   而最大的压力,则是不动声色坐在对面的谢淮舟。   这个强大的alpha大概天生就是上位者,不显山不露水地坐着,也给人一种背后发麻的威慑。   顾谨亦虽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却觉得束手束脚。   谢淮舟看了一眼客厅里楚觅云的照片,客气地说道:“抱歉,没能参加楚觅云的葬礼。”   顾谨亦惨淡地笑了下。   他不想谈楚觅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   “她不会介意的,”顾谨亦低声道,“谢谢您的关心。”   他犹豫地看看客厅里这些人,揣摩不清楚谢淮舟上门的意图,索性开门见山地问谢淮舟:“不知道谢家主带这么多人来楚家,是想找我商量什么事?”   谢淮舟浓墨般的眼睛望着他,视线从他的脸上往下看去,把他整个打量一遍。   谢淮舟也是个喜欢单刀直入的人。   “你看上去很不好过,比以前瘦了很多,”谢淮舟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我知道楚家的人现在处心积虑想要夺取财产,我也知道楚觅云的孩子不是你的,以你现在的处境和楚家的势力,在抚养权上你其实没有胜算。你保不住这个孩子,也保不住楚觅云留给你的东西。”   顾谨亦被他说的心口一堵。   他没想到连谢淮舟也知道楚小年不是他的孩子了。   但他确实在这件事上处于很不利的位置,在楚觅云去世前,他只是个普通的珠宝设计师,根本无法与老谋深算的楚家人抗衡。   谢淮舟沉默了会儿,给顾谨亦留了几分钟思考,才又道:“但我可以帮你。楚家是我谢家的分支,先辈的财富大多数来自于我们的赠予,所以从帝国的法律来说,只要我支持你,谁也不能把孩子从你身边抢走。我还能保证楚陌年满十八岁后,可以继承他母亲留给他的所有财产。”   楚陌就是楚小年的正式名字,这个孩子还在楼上睡觉,完全不知道命运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   顾谨亦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位谢家家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虽然他确实在心底这样奢望过,但是这奢望突然成真,他后背却本能地一凉。   谢淮舟可不是会做慈善的人,他跟楚觅云也只是泛泛之交,而他自己就更和谢淮舟没什么关系。   谢淮舟凭什么帮他?   顾谨亦咬了咬唇,他望了望这周围的人,那几位律师医生一言不发,沉默地当着观众。   谢淮舟这是有备而来。   他问谢淮舟:“谢先生,如果真像您说的这样,您又想从楚家得到什么呢,我该拿什么和你交换呢?”   他不会天真到觉得谢淮舟无所图,但是整个楚家的财富打包,在谢淮舟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谢淮舟长而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他没有很快给出回复。   他跟顾谨亦坐在对面的位置,这让他可以轻易放肆地将顾谨亦收入眼底。   顾谨亦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风衣,肩很直,腰也瘦削,灯光下的肌肤瓷白莹润,明明是个二十六岁的人了,眼神却还清澈温润,让他想起极寒星上终年不化的雪。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顾谨亦与楚觅云的婚姻一直为人诟病,但起码在美貌上,他无可挑剔。   谢淮舟收回了视线,像是漫不经心,轻声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就直说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格外清晰。   声音还和之前一样清润悦耳。   但是顾谨亦的心脏却不安地猛跳,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超出他预计的事情。   在短暂的停顿后,谢淮舟补充了下半句——   “我要你嫁给我。”    第2章 信息素缺失症   屋子里重新变得安静,除了律师和秘书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什么声响也没有。   倒是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混合着风声,不安地拍动着窗户,让这个过分安静的白昼显得有些阴森。   谢淮舟说完这句话就停住了,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望着顾谨亦,像是在考察他的反应。   .   顾谨亦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脸上一片空白。   他人生里没经历过什么像样的求婚,跟楚觅云结婚的时候,两个人本就是互相扶持,自然也没什么羞涩与期待,像去买盆花一样轻松。   如今他已经二十六了,却有一个陌生的alpha,语气平淡地要求他嫁给他。   顾谨亦想了想,诚恳地问:“谢先生,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您想要的吗?”   楚家的财富对于谢淮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而他更不会自恋到觉得谢淮舟暗恋他。   但不知道是不是顾谨亦的错觉,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屋子里那股alpha的威压更重了一点,让人不由呼吸一紧。   好在这点压迫很快就收了回去。   谢淮舟问他:“你知道信息素缺失症吗?”   顾谨亦诚实地摇摇头。   “这是只发作于alpha身上的病症,症状是在易感期内会头痛,暴怒,具有攻击性,症状严重的甚至会休克。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唯一的缓和方式是让高度契合的安抚型omega配合。”   “我就患有信息素缺失症。”谢淮舟冷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而你是KN346型的信息素,是安抚型信息素中级别很高的一种,与我匹配度也非常高。”   他解释得很清楚,顾谨亦很容易就听懂了。   他确实是个高级别的安抚型omega,他的信息素天然拥有使人放松愉悦的能力,这是种稀少的天赋,但是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也没太大作用,只是让他们这种omega更容易受到alpha的青睐。   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信息素能用来治病。   顾谨亦看着谢淮舟理性镇定的样子,很难把他与“失控”“易怒”两个字联系起来。   谢淮舟在整个帝国里都很有名望,关于这位家主的报道很多,真真假假,但从来没听说过他生病的消息。   他有些迟疑地问谢淮舟:“那我能帮您什么呢?”   他把目光转向了旁边团队里的医生。   那位医生接收到他的视线,在谢淮舟的点头应允下为顾谨亦做了解释。   “安抚型的omega可以用很多种方式为alpha缓解,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性 jiao,但是亲吻拥抱以及长时间待在一起也能起效。”医生口齿清晰,一点也没不好意思,他甚至对着顾谨亦笑了一下,很温和的样子,“如果omega愿意的话,还可以提供信息素提取液。”   医生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谢淮舟扫了他一眼。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医生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没再解释提取液的操作过程。   顾谨亦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   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顾家,听见父亲跟兄长商量把他送去陈家联姻,那轻飘飘的语气,好像他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件可以交易的物品。   他把视线转回了谢淮舟的身上,这个alpha英俊强势,坐在那里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冷漠而寡淡的,像在评估他的价值。   他明白谢淮舟的意思了。   谢淮舟需要他当一剂“药”。   .   但是出乎他意外的是,谢淮舟主动开出了友善的条件。   他淡淡道:“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跟我上床,你嫁给我只是作为医疗需要,等到楚觅云的孩子成年,你也可以选择离开。而在你与我的婚姻期间,我会每年给你补偿费与不动产,并且保证楚觅云的孩子继承楚家。”   在他说话间,秘书适时地把早就拟好的合同送到了顾谨亦的眼前,上面条条框框地列好了这桩婚姻中,顾谨亦的责任义务,以及能得到的补偿。   当看见补偿金额的时候,顾谨亦没忍住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光是谢淮舟给他一年的生活费,就跟楚家几年的产值相等。   实在是……过于高昂。   高昂得像个铺满鲜花的陷阱,只等着他跳进去。   他近乎费解地看了眼谢淮舟。   但谢淮舟神态自若,一点没觉得自己给的待遇过于离谱。   顾谨亦只能又低下头。   在场没有任何人催促他,就这样放任他慢慢看去,眼见着他眉头紧皱,律师团的人在与谢淮舟请示后,还友好地走过来询问,说他若有什么不满还可以重新修改。   顾谨亦放下了手中的合约。   这份合约对他太有利了,哪怕没有楚家的财富,光凭这些年的生活费,他都能让楚小年过得很好。   但他不觉得自己的腺体值这么多钱。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谢淮舟:“谢先生,我有点不明白,您为什么选择我呢?安抚型omega不止我一个,您完全能找到更好的……”   谢淮舟打断了他的话:“你的信息素就是我现在找到的,与我匹配度最高的。其他安抚型也可以,但我为什么要去将就次品?”   这句话很傲慢,甚至居高临下。   但是从谢淮舟嘴里说出来,好像又无从反驳。   顾谨亦沉默了。   谢淮舟却微微偏过头,又问:“你希望我说什么呢,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想趁人之危,娶你回家?”   顾谨亦脸上一热。   他再厚脸皮也不会这样觉得。   他仓促地摇摇头:“我没有这么想。”   好在谢淮舟也就是随口一问,没再追究。   .   他们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儿,主要是谢淮舟带来的团队在跟顾谨亦进行沟通。   但是这些人对顾谨亦的态度很友善,没有过分热情,却很礼貌体贴,向他解释他与谢淮舟结婚能收获的好处,甚至连楚小年的教育问题和楚觅云的财产处理都考虑好了。   搞得好像他们是顾谨聘请来的团队。   反而是谢淮舟一直站在窗户前与人通话,看也没往这看一眼。   但是通话结束后,谢淮舟向顾谨亦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你的私产里应该有一个无名星的小庄园,我希望你能把这个也让渡给我,”谢淮舟说道,“要求随你提。”   顾谨亦费了一会儿劲才想起来他确实有这么个资产。   这是他从顾家带来的唯一一份“陪嫁”,也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但这个庄园十分简陋,又是在无名星上,根本看不出价值。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望了一眼这客厅中的精英团,又看了一眼谢淮舟。   他诚恳地问:“谢先生,谢谢您愿意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但能不能让我再考虑几天?”   其实他有点慌,不知道自己这个要求会不会惹怒谢淮舟。   但谢淮舟没有生气。   “可以,”他答应得很干脆,“但不要让我等太久,最多三天。”   顾谨亦如释重负。   他客气地把谢淮舟一行人送出这座宅邸,但是只走到花园,谢淮舟就让他不用送了。   谢淮舟没有马上走上飞行器。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转过头来看顾谨亦。   这个omega明明很没有从失去伴侣的伤痛走出来,却一直强撑精神跟他们打交道。   现在他孤零零地站在花园的小道上,身上穿得很单薄,人也很清瘦,苍白得可怜。   任何一个具有保护欲的alpha看见他,也许都会情不自禁地想把他抱起来,就这样抱在怀里带走,给他最精心的照顾。   但是谢淮舟没有动。   他看了顾谨亦一会儿,低声道:“顾先生,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的声音很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条件,我想看见一个健康的伴侣,能提供稳定的信息素。”   这话真是有够不近人情的。   但顾谨亦只是笑笑,温顺地点头说好。   他能怎么办呢?   在谢淮舟这样强大的家主面前,他和整个楚家都如同脆弱的浮萍。   他嘴上说要再考虑,其实他根本没什么选择。   .   谢淮舟说完这句话,就带着他的团队离开了。   楚家又恢复了清冷孤寂的样子。   偌大一座宅邸中,顾谨亦孤零零地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第3章 合约   客厅里重又变得空空荡荡,顾谨亦已经让佣人们先下去了,他走到二楼,去了楚小年的房间,保姆正在旁边守着楚小年,见到他来,便让开了位置。   “你先下去吧,”顾谨亦压低声音,“我在这儿。”   保姆点点头,但是望着顾谨亦憔悴的脸,又忍不住说:“顾先生,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她在楚家工作了好几年,楚觅云跟顾谨亦一直对她不错,如今看见顾谨亦变得这么消瘦苍白,她也于心不忍。   但她只是个拿人工资的保姆,帮不了任何人。   顾谨亦对她点点头,“我知道。”   保姆叹口气,关上了门。   顾谨亦在灯光下望着楚小年熟睡的脸,这两个月,楚小年似乎懵懵懂懂意识到有什么变了,虽然他还理解不了死亡,却知道妈妈会有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他最近变得格外乖,也格外依赖顾谨亦,眼睛整天追着顾谨亦,生怕爸爸也突然不见了。   顾谨亦摸了摸楚小年的脑袋,这孩子头发很软,像楚觅云。   其实楚小年出生后,照顾这个孩子更多的人是他,楚觅云出了产房就立刻投身事业拼杀了,他那时候也没太多工作,自然接下了照顾楚小年的责任,教他走路说话,看着他一点点长大。   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总会跟楚觅云分开的。   他们的婚姻开始于一场搭救,这几年的相处也都是家人般温暖,但总有一天,楚觅云会再遇上一个温柔的爱人,那个人会爱她也爱楚小年。   而那时候就是他退场的时候了,他会高高兴兴去跟楚觅云办理离婚手续,去参加她的婚礼,然后在她家附近买个小房子,偶尔来看看楚小年,这就很好了。   这就是他想过的,最好的未来。   但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轻飘飘碎在了他面前。   他没能等到楚觅云的婚礼,没有亲眼看见她嫁给一个爱的人,反倒出席了她的葬礼。   顾谨亦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却从眼眶里跌落,砸在柔软的被子上。   他轻轻握着楚小年的手,像个身处荒漠中人,握着自己最后一点珍贵的水源。   .   谢淮舟答应了给顾谨亦三天时间,但他心里很清楚,顾谨亦最后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因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对楚家的财产和楚小年都没兴趣的人。   果然,三天后,通讯器的另一边传来了顾谨亦的声音,说他愿意签下合约。   谢淮舟望着酒店外阴雨连绵的天,自从他来到这个偏远星,这里的天气就一直不好。   “好,我待会儿就去楚家。”   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重新带上团队的人往楚家飞去。   顾谨亦在挂断了通讯器后,心里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茫然。   其实做出这个决定,比他想象的更容易。   因为楚家的人居然跟他出身的顾家联手了,楚觅云过去的部下偷偷给他送来了消息,说顾家的人在伪造他精神病的证据,证明他从少年时就精神失常,不适合抚养孩子,而楚家拿到抚养权和财产后,会分给顾家二成。   顾谨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甚至没有愤怒,只觉得荒诞。四年过去了,顾家的那些人还真是一点没变,还是没有把他当人。   四年前,就是他的父亲和兄长决定把他送给一个年老的富商联姻,那人风评极差,在床上有性虐的嗜好,弄残过不少人。   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过他的死活,反而轻飘飘劝他听话。毕竟他只是顾家一个不起眼的私生子,母亲是出身自贫民窟的歌女,他除了被拿去联姻,根本毫无价值。   如果当初不是楚觅云执意搭救他,也许他现在早就不人不鬼,最后潦草地死在某张床上。   而如今,楚觅云才刚刚去世,顾家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涌上来了。   顾谨亦冷漠地望着窗外,虽然早就对顾家人的手段心知肚明,他却还是觉得恶心。   .   谢淮舟到的很快。   他还是三天前那副冷淡如水的样子,并没有因为顾谨亦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露出喜悦。   谢淮舟的精英团还跟上次一样友善,但是在顾谨亦提出自己可以不要补偿金和不动产,只需要保住楚小年的抚养权和财产的时候,团队的人却客客气气表示了拒绝。   “不行哦顾先生,”一位年轻的女性律师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些条款都是我们谢先生规定的,不可以改。”   顾谨亦只能又把视线转向了谢淮舟,却发现谢淮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旁边,正低头望着他。   “为什么不要,这是你应得的。即使不是你,是别人,我也会开出一样的价码。”   谢淮舟神态自若地在他旁边坐下,海风味的信息素像是有意识一般,若有若无地缠绕上顾谨亦。   顾谨亦直到这时候才确信,他跟谢淮舟的匹配度是真的很高。   契合度高的omega和alpha之间是有感应的,他们对彼此的信息素高度敏感,会下意识地产生吸引。   说的玄妙一点,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人群中相望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是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上一次谢淮舟离得远,信息素又刻意压制过,顾谨亦还没太大感觉,现在离得近了,这股强势的海风味信息素几乎像潮水一样把他包裹起来,让他不自觉头晕腿软。   但顾谨亦早过了会因为信息素失态的年纪。   他稳了稳心神,认真地对谢淮舟说道:“谢先生,其实您没必要为了信息素和我结婚。您需要的只是我的信息素,我可以配合您的一切行动,等您需要结婚的时候,我也会自觉消失。”   从心底来说,他也觉得这样更好。   虽然谢淮舟伴侣的身份能给他庇护,但他宁愿当个工具,他不想亏欠太多自己还不上的东西。   谢淮舟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他当然能看出来顾谨亦说这话是真心的,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不舒服。   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跟豺狼虎豹一样的楚家人和顾家人对上,最后只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你这样去谈判,会很吃亏的。”谢淮舟轻声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没有再给顾谨亦讨价还价的余地,近乎强势地捉住了顾谨亦的手,放在了律师递过来的光屏上。   “我娶你只是因为你很合适,我不需要婚姻,只需要一个挡箭牌,你不会给我惹麻烦,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淡淡跟顾谨亦解释,“签字吧,我不接受你的任何提议。”   顾谨亦沉默了两秒,就顺着谢淮舟的意思签了字。   谢淮舟说得没错,这场谈判里,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利。   眼看着他的名字落在了合同的最末,顾谨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名字一旦签上,这份合同就正式生效了。   在楚觅云去世的不到三个月里,他就要再次结婚,成为一个alpha的伴侣。   而他跟谢淮舟甚至才见过几面。   谁也不知道他签下的这份合同会带给他怎样的改变,但他本来就是孑然一身,如果这个婚约能给楚小年平安长大的环境,那似乎也不算坏。   至于他的人生,他的爱情,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谢谢。”他真心实意地对谢淮舟道谢。   他对着谢淮舟笑了一下,比三天前诚恳很多。   谢淮舟却没说话。   他总觉得顾谨亦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刺眼。   他突然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你很爱楚觅云吗?”   顾谨亦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如果不是因为爱她,你何必为了一个跟你没有血缘的孩子,把自己当作筹码抵给我。”   谢淮舟的声音漫不经心,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这个问题很不礼貌,甚至是在往人心口捅刀,但他的表情实在太冷静了,让人察觉不出恶意。   顾谨亦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别人眼中,他跟楚觅云一直是对恩爱眷侣。   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段婚姻不过是两个落难者的相互扶持。   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她跟楚小年,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了。”   他没有说爱,也没说不爱。   谢淮舟轻微地皱了下眉,但也没再多问,只是道:“你准备下,过几天我来接你去白帝星。”    第4章 红茶   在G6星的最后几天,顾谨亦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忙碌,可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谢淮舟留给他的人很得力,护卫们把顾家和楚家的骚扰牢牢挡在了外面,楚觅云的资产也有专人去清点接手,等到他去了白帝星,也会定期向他汇报。   他真正需要做的事情,反而是配合谢淮舟留下的私人医生进行身体检查。   正如谢淮舟见到他第一眼时候说的那样,他太瘦了,看上去很虚弱,裹在长大衣里像一根漂泊的苇草,风一吹就能刮走。   医生对他很耐心,指导他躺进检查舱,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后,一份关于他身体的检查报告就出来了。   顾谨亦本来觉得自己顶多有点贫血,可医生的神色却凝重起来。   “顾先生,你是不是动过手术?”医生问道。   顾谨亦愣了一下:“是的,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已经恢复了。”   他说的有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动了个小手术。   但是医生只是扫了一眼报告,就大致知道是什么类型的手术。   可是既然顾谨亦不想多提,他也就没有多嘴。   “好的,我知道了,”医生对着顾谨亦笑了笑,“您现在的身体还比较虚弱,到了白帝星,我会为您量身定做一份疗养方案。”   见顾谨亦像是想要推辞,他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为了给谢先生提供优质的信息素。”   顾谨亦只能闭嘴。   但他心里却觉得对方是欺他医学知识薄弱,毕竟他活到现在,还从来没听说身体虚会影响信息素。   .   一转眼就到了顾谨亦和楚小年在G6星的最后一天。   他们需要带上的东西全都已经打包收好,整个宅邸明明没有少掉任何家具,却像是一瞬间空旷了很多。   顾谨亦抱着楚小年在家里转了一圈,走得很慢,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这个别墅他们住了四年,窗边的单人沙发是楚觅云常坐的位置,楼上的小书房是顾谨亦的工作室,一楼的客厅旁则是楚小年的游乐园,偶尔楚觅云工作不忙,他们还会在院子里野餐。   这四年间的点点滴滴,随着房间里常用物品的减少,好像也慢慢地消散了一样。   以后这座宅邸再也不会有从前的温馨恬淡,而会慢慢变成一个没有人气的空宅。   楚小年趴在顾谨亦怀里,眼泪一直挂在睫毛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但是他却没有跟顾谨亦闹着说不要走。   昨天顾谨亦已经跟他解释过了,因为妈妈暂时回不来了,他们要搬到一个陌生的星球,住到一个姓谢的叔叔家里去。   顾谨亦没有跟他说楚家人的坏话,但是他已经从这段时间楚家人的大闹里,隐约明白了这些人是想把他抢走,甚至还有人直接想骗他去自己家。   所以他虽然很舍不得,却抱着顾谨亦的脖子,小声问:“爸爸,是不是我们走了,那些人就找不到我们了?”   他用自己有限的思维在理解现在的事情。   顾谨亦摸了摸他的脑袋:“是的,他们找不到。”   “那妈妈能找到我们吗?”楚小年担心地问,“爸爸,你给妈妈留地址了吗?”   顾谨亦被问得心如刀绞,几乎无法直视楚小年的眼睛。   这个孩子的眼睛清澈又懵懂,天真地看着他,等他一个回答。   他最终努力笑了下,“能找到的,小年在哪里,妈妈都能找到。”   楚小年放心了。   “那我跟爸爸走。”他贴在顾谨亦的耳边,像是在说怕人听到的悄悄话。   可这栋房子里,除了他们,已经不会再有别人住进来了。   楚觅云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也永久被尘封在了原地。   .   第二天傍晚,顾谨亦就带着楚小年上了谢家的飞行器。   这一次出发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一直照顾楚小年的保姆陈姨很舍不得他们,但她的家就在这颗G6星上,她走不了,所以她只能含着眼泪把顾谨亦他们送到门口,最后一次帮楚小年把围巾围好,摸了摸他的头,说:“到白帝星要听爸爸话。”   楚小年用力点头,又依依不舍地拉着陈姨的袖子:“陈奶奶,我放假了就回来看你。”   陈姨笑了:“好啊。”   她擦擦眼泪又看向顾谨亦。   她不清楚顾谨亦跟谢淮舟的协议,只知道顾谨亦要跟着主家的人走了,心里还以为是主家的人跟楚觅云有交情,才会出手帮助顾谨亦跟楚小年。   她觉得走了也好,总比留在G6星被楚家的人算计好,但她心里又放心不下,只能拍拍顾谨亦的手,低声道:“顾先生,保重。”   顾谨亦脸上早就看不出昨日的泪痕了。   两个月了,也足够他从悲痛里走出来了。   如果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他可以尽情痛哭,没有人会责怪他,他有任性的权利。   可是他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他已经失去了软弱的资格。   他是楚小年在世界上最后一柄保护伞了。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小年的。”顾谨亦说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是再坏也不会比四年前更坏了。   顾谨亦让楚小年抱了陈姨一下,眼看着谢家飞行器已经降落停稳,他才跟陈姨说了再见,抱着楚小年往飞行器那里走去。   一直到走进了,他才发现站在最前面的居然是谢淮舟本人。   他以为谢淮舟会随便派个秘书过来接他,毕竟他已经签下了合同,跑也跑不掉了,谢淮舟完全没必要亲自来。   顾谨亦站到谢淮舟面前,拘谨地叫了一声:“谢先生。”   然后又让楚小年跟谢淮舟问好。   但他摸不准谢淮舟是否会喜欢楚小年,虽然谢淮舟愿意让他暂时地坐上“伴侣”的位置,可是楚小年说穿了只是他“前妻”的孩子,他不确定谢淮舟是否乐意看见这样一个孩子出现在自己的宅邸里——毕竟连他的亲生父亲都不愿意要他在顾家。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谢淮舟。   楚小年却感受不到爸爸心里的纠结,他随了楚觅云,天生颜控,一见到谢淮舟长得好看,就自动忽视了谢淮舟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大声道:“谢叔叔好,我家楚小年,今年四岁。”   他还作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谢淮舟微妙地抬了下眉,他本以为楚小年会有点怕他的,毕竟谢家亲族里的孩子看见他只会远远地躲开。   他扫了顾谨亦一眼,清楚地看见了顾谨亦脸上藏着的不安。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谢淮舟,”谢淮舟从秘书手里拿过一个小礼盒,递给了楚小年,“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楚小年差点没当场叫出来。   因为这是现在幼稚园小朋友间最流行的动画人物的限量套盒,拥有它的小朋友俨然可以在幼儿园横着走。   但是没有爸爸的允许他不能收礼物,他只能依依不舍地抱着盒子,为难地看着顾谨亦。   “爸爸,我可以收下吗?”他问得很虚伪,满脸都写着我真的想要。   顾谨亦失笑:“那小年要谢谢叔叔啊。”   楚小年乐了,扭头扑到谢淮舟身上,冲着谢淮舟叭叭亲了两口:“谢谢叔叔!”   这下子连后面的秘书跟保镖都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世上居然有敢亲他们先生的小孩子,真是后生可畏。   顾谨亦也没料到自己儿子这么不见外,连忙把人捉了回来,并尴尬地给谢淮舟递了个手帕。   “不好意思,谢先生,小年只是对好看的人没有免疫力 ”顾谨亦都要语无伦次了。   谢淮舟接过了他的手帕,却没有擦脸,而是放在了胸口的口袋里。   “上去吧,别在风里站着了,”他自然而然地把楚小年从顾谨亦怀中抱了出来,交给早就等在旁边的保姆,然后自然而然地拉着顾谨亦的手上了飞行器。   舱门慢慢地合上,飞行器又一次直入云霄,驶入星系间的航道。   而顾谨亦和楚小年曾经居住长大的G6星在逐渐远去,从窗户内看去,只能看见一颗黯淡的星球。   顾谨亦心里并没有多失落,和没什么舍不得,只在一刹那觉得人事无常。   他二十岁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永远离开G6星,可他偏偏最后又回去了。   而等他以为自己要在G6星扎根,过上平淡安稳的一生时,他偏偏又离开了这里,并且很可能多年都不会回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看了身边的谢淮舟一眼,心想不知道谢淮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治疗,也结束跟他的这段“婚姻”。   他这几天也查了一些“信息素缺失症”的资料。   这是一种只发作于alpha身上的罕见病例,病例大多为失去了伴侣的alpha。   这些alpha都与伴侣的契合度极高,从心底无法接受失去伴侣的事实,身体也在本能地渴求伴侣的信息素安抚,所以才会变得暴躁而极具攻击性。   因此,“信息素缺失症”也被称作“失偶症”。   但除了这些后天发作的病例,还有更为稀少的一些人是先天就有信息素缺失,这种病人比前者的痛苦要小一些,也更容易治愈。   谢淮舟应该就属于先天性的。   .   谢家的私人飞行器自然比普通的星际交通更为豪华。   因为有楚小年这个小朋友,飞行器上还额外增添了游戏房,让楚小年不至于在漫长的飞行中无聊,如果玩累了,旁边就是休息的小房间,保姆会一直陪着他。   所以在吃完午饭后,楚小年就乖乖跟着保姆去游戏室了,一点也没出现顾谨亦想象中的不适应。   但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顾谨亦,有点纠结地问:“爸爸不来吗?”   顾谨亦抱歉地对他笑了笑,“爸爸需要跟谢叔叔谈一点事情,晚饭的时候再跟小年见面。”   楚小年有点失落,不过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他今天穿的是小恐龙的套装,圆滚滚肉嘟嘟,走路的时候恐龙尾巴也一甩一甩,旁边的保姆被萌得心花怒放,已经在笑眯眯地问他吃不吃点心了。   而等休息室的门重新关上,顾谨亦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楚小年身上收了回来。   他看了对面的谢淮舟一眼,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其实他跟谢淮舟没什么事情要谈,他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从踏上这个飞行器起,他跟谢淮舟的契约就生效了。   谢淮舟需要他的信息素安抚,亲吻,拥抱,还有长时间的相处。   其实就像那天的医生说的那样,最佳的信息素安抚方式,是性 jiao。   但好在谢淮舟宽容地放弃了这一条。   所以为了提高信息素的获取量,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待在谢淮舟的身边,争取让自己的信息素更多地被谢淮舟捕捉。   只是现在谢淮舟埋头处理工作,他坐在谢淮舟旁边的沙发上,一时半刻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这个休息舱里没有服务员,是谢淮舟吩咐过不让人打扰,他想了想,站起来帮谢淮舟冲了一杯咖啡,轻轻地递到桌子上,然后就掏出光屏,认真地研究医生发给他的,如何配合谢淮舟的注意事项。   谢淮舟注意到了那出现在手边的咖啡。   他平日里确实经常喝咖啡提神,顾谨亦选用的豆子也是他惯常的口味。   但他却轻轻勾了下嘴角,对顾谨亦说:“今天不想喝咖啡,我比较喜欢红茶。”   顾谨亦又立刻放下了光屏,重新帮他泡了一壶茶。   而当他在操作台前忙碌的时候,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股柔和清淡的红茶味道,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甜味,不显得寡淡,反而让人想起清晨时候的阳光,花园里带露的玫瑰,还有早餐桌上烤得刚刚好的松饼。   这是一种温柔到心肺里的味道。   也是顾谨亦的信息素味道。   他的信息素编码是KN346,香型是,红茶味07。    第5章 风铃草   白帝星跟G6星距离颇远,要飞一天一夜才到达目的地。下午的时候,顾谨亦去休息室里睡了一觉,醒来后时间是深夜,他就戴着耳机在看视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跟谢淮舟待在一起,他只是随便翻了翻,就看见了有关于谢淮舟的采访。   作为这么多世家中最年轻英俊的家主,谢淮舟虽然露面的次数很少,但是却在帝国拥有相当高的人气,连他的沉默寡言都成了性感的特质,被无数omega热情表白。   但他似乎是彻头彻尾的单身主义,这么多年连一条绯闻都没有。   顾谨亦往旁边看了一眼,他知道谢淮舟就在旁边的休息室里。   抱着好奇的心情,他点开了这个视频。   主持人采访谢淮舟的主要内容,都是谢氏最近投资的新能源产业,但是在最后十分钟,他话锋一拐,突然问起了私人问题。   “谢先生,我们的后台收到了许多许多omega和beta的来信,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对另一半的要求,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解答呢,”主持人向谢淮舟展示一个屏幕,上面谢淮舟以超高票数当选某本杂志的最想嫁alpha第一名,“这粉丝数还真是惊人啊,真好啊,被这么多omega喜欢。”   谢淮舟看了这个主持人一眼,嫌弃的神情毫无掩饰地从眼角透出来,看起来根本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对另一半没有要求,”谢淮舟转动了下手上鸽血红的权戒,这血红的颜色戴在他骨感苍白的手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但我希望他不要嫌我做的烤松饼难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转瞬即逝,还掺杂着点深藏的难过。   可这确确实实是一个笑容。   主持人都呆住了,就冲这个笑容跟刚才那句话,节目收视率都能一马当先吧。   他隐约觉得谢淮舟话里有话,这所谓的“要求”更像是在指具体的某个人。   但他再想追问,谢淮舟已经不给面子了,直接掐断了采访。   这个视频也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后面主持人的戏份被上传的人剪掉了。   顾谨亦往下又翻了翻,果不其然,这视频的评论区简直像爆炸一样在嚎叫。   全帝国的omega喜欢谢淮舟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在这个机器便捷的时代,还会亲自下厨的男人多难得啊!   顾谨亦不由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个被全帝国惦记的alpha,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伴侣。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合约伴侣,并不代表感情,但也会有无数omega想要报名的吧。   但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了会儿视频就累了,又蒙着头睡了。   •   飞行器抵达白帝星的时候,时间也是夜晚。   顾谨亦从高空俯瞰,将谢家的全貌都收入眼底。   作为几代人财富的积累,谢家宛如一个漂亮却森严的堡垒,光是看一眼都能想象其中居住的人该是如何显贵。   但顾谨亦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占据了偌大一个花园的风铃草。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种花,不在G6星的时候,楚家的花园里也种了不少,工作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   但这种花不算昂贵,也不算罕见,很少有园丁会把这种花作为花园的主打,多半只是作为点缀。   可是谢家却反其道而行,大肆地把风铃草作为主角,放眼望去,风铃草几乎是铺天盖地,什么品种都有,白色蓝色淡粉交错在一起,小铃铛一样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他怀里的楚小年也看见了,指着底下说道:“爸爸,是你喜欢的风铃草。”   他这句话引起了对面谢淮舟的注意力。   谢淮舟也往窗外看了一眼,问顾谨亦:“你喜欢这种花吗?”   顾谨亦点点头:“嗯,我小的时候,我妈妈经常会买回来放在客厅。”   其实他喜欢风铃草还有另一层原因,但这就没必要解释给谢淮舟听了。   谢淮舟也没再问。   说话间,飞行器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停机坪上。   谢家的管家带着家中的佣人已经先一步等候在外面。   他们都知道谢淮舟这次去G6星是接谢家未来的“夫人”,所以虽然表面都一本正经,心里却多少有点好奇。   要知道这么些年,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哪位omega能踏足谢家的主宅,如今家主不声不响,就突然带了个omega回来,据说这个omega还是个结过婚有孩子的。   这可太让人好奇了。   女仆们带着标准而刻板的微笑迎上去,眼神却不动声色地往顾谨亦的脸上溜。   而等背过身去,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精准读懂了对方的意思——难怪家主迫不及待把人给娶回来了,能娶到这种美人谁还在乎家世身份啊!   啧啧啧,果然再冷漠的Alpha也抵挡不了美貌又温柔的omega。   管家恭敬地对谢淮舟和顾谨亦鞠了一躬,才把人往屋里引,他一边走一边给谢淮舟汇报:“夫人和小少爷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服侍小少爷的人员也已经全部到位。”   谢淮舟对于管家的能力还是放心的,家教和保姆到处都是,但想找到合适又绝对安全的人却不容易。   他小时候就差点被家教绑架过。   所以他还是又叮嘱了一遍:“记得核实身份。”   谢淮舟说完,就又牵着顾谨亦的手走了进去,见他单手抱着楚小年吃力,干脆把楚小年抱到了自己手上。   楚小年还没被这么高的alpha抱过,他经常接触的人大部分都是omega和beta,如今被谢淮舟轻轻松松放在手臂上,心中有种得到了新玩具的新奇。   “叔叔,你好高啊,”他眼神亮亮地看着谢淮舟,“我以后也能这么高吗?”   谢淮舟扫了楚小年一眼,楚小年现在还没分化,还不知道以后会是abo中的哪一种。   “也许。”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   吃完晚饭后,楚小年被抱去了他的房间,视察自己的领地,而顾谨亦也跟着谢淮舟上了二楼。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谢淮舟的房间旁边。   说是两个房间,其实是打通的一个套间,中间是一个连通的客厅,等于是住在一个屋檐下。   但就连这样一个房间,都不是顾谨亦日常真正居住的地方。   “坐吧。”谢淮舟示意顾谨亦坐在沙发上。   他转身给顾谨亦倒了杯热牛奶,里面还加了蜂蜜,自己却还是喝的红茶。   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医生应该告诉过你,你跟我的接触越多,对我的病情越有利,”谢淮舟喝了口茶,淡色的唇多了点血色,“所以你的房间只是作为休息室,是给你的一个私人空间,到了晚上,你还是得跟我睡在一起。而如果我需要亲吻拥抱,你也不能拒绝。”   “我知道。”   这都是条例上明码写着的,顾谨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事实上,谢淮舟已经算得上很尊重他私人意愿的雇主了,以他当时的处境,谢淮舟完全可以等楚家和顾家把他碾压得七零八落,再以施恩的姿态出现,要求他交出腺体。   可是谢淮舟没有。   仅凭这一点,顾谨亦就已经心存感激。   谢淮舟想了想,又道:“在你跟我的婚姻期间,我不会限制你的任何自由,你可以工作,交友,旅行,随便你做什么。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也可以告诉我。”   这倒是超出了顾谨亦的预料。   从谢淮舟的病情考虑,他作为重要的“药剂”,最好是24小时待命,全天候跟着谢淮舟转才是。   没想到谢淮舟还愿意给他自由……   “谢谢。”顾谨亦差点想给谢淮舟发张好人卡,但他忍住了。   他喝了一口牛奶,牛奶已经温了,蜂蜜的味道淡而甜,正适合他的口味。   谢淮舟的视线却落在顾谨亦握着杯子的手上。   他注意到顾谨亦一直没有戴结婚戒指,手指上光秃秃的,倒是楚觅云被拍到的各路照片里,手上一直有个素色的铂金戒指。   但他想,顾谨亦的手指很漂亮,戴戒指应该会很好看。   .   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完了,但谢淮舟似乎还没有就寝的意思,两个人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顾谨亦小心翼翼地问:“那今晚,我应该睡哪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今晚就要履行合约。   谢淮舟的拇指在白瓷杯上摩挲了一下。   “这几天你都可以睡在自己屋子里,适应一下。”   顾谨亦多少松了一口气。   除了楚小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同床共枕了,何况还是一个强大陌生的alpha,他确实需要做个心理准备。   但他很快就看见谢淮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谢淮舟很高,站着的影子几乎把顾谨亦整个笼罩其中。   他又闻到了海风的味道,S级的alpha信息素极具侵略性,哪怕谢淮舟什么也不做,他的信息素都如同沉睡的猛兽,让人不敢忽视。   顾谨亦不知道谢淮舟要做什么,有点茫然地抬起头。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谢淮舟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手指是冰冷的,跟谢淮舟这个人一样。   但他的吻却是温热的。   谢淮舟亲了他的额头,纯洁得像是睡前的童话故事,一触即离。   比起浑身僵硬的顾谨亦,谢淮舟堪称轻松自然。   “我希望你能快点适应,这次是额头,但你要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只给你晚安吻。”谢淮舟说道。   顾谨亦读懂了他的暗示,脸上不受控制地红了红。   他拘谨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谢淮舟后退了两步:“晚安。”   客厅里的灯熄灭了。   顾谨亦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才虚脱一样倒在了床上。   因为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房间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个吻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那里。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未来已经与一个alpha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他的人生已经彻底被改写了,就从此刻起。   .   而在另一边,谢淮舟也回到了自己房间,刚解开袖口,撤掉领带,放在桌上的光脑就响了起来。   他点开一看,他堂弟谢柯的傻脸就迫不及待跳了出来。   谢家跟他一辈的兄弟姐妹不少,但是只有谢柯从小就关系不错,所以谢淮舟对他的容忍度一向比别人高。   考虑到最近他把一部分工作推给了谢柯,谢淮舟心怀忍耐地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光脑一连接,谢柯就在那边大呼小叫。   “谢淮舟,你个没人性的终于接电话了,”谢柯愤愤不平地嚷嚷,“知道我在哪吗?我这个点还在谢氏的大楼给你打工,你的良心有没有点作痛!”   谢淮舟冷漠地系上睡袍的扣子:“没有,有事快说,不然我挂了。”   “别挂别挂,”谢柯从光脑里贼眉鼠眼地往谢淮舟房间看,绕了一圈却没看见自己想看的身影,也没看见一点omega的私人物品,纳闷道,“怪了,我嫂子呢?你今天不是特意赶去G6星接他去了吗?”   谢淮舟顿了一下,“他睡在隔壁。”   “蛤??”谢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卧槽他工作到半夜到底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同情谢淮舟单身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老婆,他才舍己为人地分担了工作吗?   可现在谢淮舟却告诉他,他新上任的嫂子,睡在隔壁。   “谢淮舟,你特么羊痿吧……”谢柯脸都扭曲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医生,真的,别不好意思。”   谢淮舟瞬间黑脸:“滚!”   谢柯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有没有搞错啊,你都暗恋人多少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骗到手,你不趁机培养感情你当什么柳下惠,”谢柯觉得自己简直是苦口婆心,“何况你还真的有病,啊我不是骂你,你那个缺失症有多严重你心里也清楚。”   谢淮舟沉默了一瞬。   当初他的缺失症发作的时候,谢柯没少为他跑上跑下,急得嘴上都冒泡。   谢淮舟坐到了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我不想吓到他,他对我一无所知,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陌生又危险的alpha,”谢淮舟反问谢柯,“你会喜欢一个强迫你结婚的人吗?在你的伴侣去世才两个月以后。”   谢柯失语,嘀咕道:“平时抢生意没看你这么有节操,一面对顾谨亦你倒是立地成佛。”   但他也拿谢淮舟没办法,只能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随你吧,我又不能帮你谈恋爱,”他悻悻道,但过一会儿又嘿嘿一笑,“那你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出来跟我见一面,我可太想见他了,要不要我帮你美言两句?”   谢淮舟弹了下烟灰,“闭嘴,你要敢在他面前瞎说就杀了你。”   谢柯“啧”了一声,恋爱中的alpha果然蛮不讲理,对自己亲爱的堂弟也痛下杀手。   但他停了一会儿,觉得谢淮舟也不容易。   他其实也是去年才知道谢淮舟居然一直默默暗恋一个omega,更惨的是这个omega居然已经结婚了,想一想他都替他哥蛋疼。   “哥,”他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还没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谢淮舟却没应声。   得偿所愿吗?   他又想起那天在楚家的别墅里,顾谨亦与他分坐两边,明明中间只隔了不到三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整条银河系。   而顾谨亦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陌生与防备。   所以他才会问顾谨亦:“你希望我说什么呢,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想趁人之危娶你回家?”   其实他就是趁人之危。   他把他的私心掩盖在了信息素缺失症的背后,明知道顾谨亦失去了伴侣,正处于最脆弱的时候。   他却没有当他的救世主,而是当了一个趁火打劫的混蛋。   谢淮舟揉了揉眉心,不想再跟谢柯废话:“挂了。”   他关闭了光脑,随意扔在了桌子上。   没有了谢柯吵闹的声音,屋子里充斥的红茶味道就愈发明显——这是他缺失症发作后,医生特地为他配制的仿真信息素,是根据他的身体数据严格调制出来的。   在没有和顾谨亦见面的时候,这样的香气似乎能给人以假乱真的错觉。   但是现在有了真正的红茶味对比,冒牌货的区别就陡然变得明显。   谢淮舟按灭了烟,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   他又想起了四年前楚觅云婚礼上的顾谨亦——穿着剪裁得宜的白色礼服,矜贵优雅,像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   连宾客们都忍不住往他身上多看两眼,暗自感叹楚觅云抱得美人归,艳福不浅。   而他那时候坐在最为特殊的主桌上,作为在场最为尊贵的客人,始终面色冷淡,只是远远望着顾谨亦和楚觅云交换戒指。   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一刻他想的是——如果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omega抢走会怎样呢?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楚觅云就算拼上整个楚家也是蚍蜉撼树。   他完全可以把这个omega藏起来,放在只有自己能找到的星球,让他只对着自己一个人笑。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安静地旁观了整场婚礼,然后独自回到了白帝星。   也就是那一年,他的花园里突然种满了风铃草。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个的时候查了查风铃草的花语,发现很适合谢淮舟——温柔的爱与嫉妒。 第6章 婚戒   顾谨亦来到白帝星的第五天,谢淮舟带他去登记所办理了结婚手续。   他上一次跟楚觅云结婚的时候,走的是自动办理窗口,机器吐出两张薄薄的卡片,就算成为已婚人士。   他还记得他跟楚觅云拿着更改过的身份证明互相交换看,楚觅云那时候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失去爱人的悲伤已经被她埋在心底,从表面看不出分毫。   她在阳光里笑了一下,对他说:“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你呢,有想过跟……跟某个人结婚吗?”   时间隔得太远,他都忘了自己怎么回答的了。   如今他又一次来登记结婚了。   因为谢淮舟的身份特殊,他们走的是人工办理,有一大堆需要确认签字的东西。   这时候就显出他一穷二白的好处了,楚觅云的财产已经被顺利冻结到楚小年名下,只等他十八岁收取。   如今他仅有的资产就是这些年的工作积蓄,虽然能让他衣食无忧,但跟谢家庞大的财富比起来只是沧海一粟。   所以他扭头看着谢淮舟,谢淮舟点头,他就签字。   等到签完所有文件,工作人员录入两人的信息,公事公办地例行询问。   “谢淮舟先生,您是自愿与顾谨亦先生成为伴侣的吗?”   “是。”   “顾谨亦先生,您是自愿与谢淮舟先生成为伴侣的吗?”   顾谨亦侧头看了谢淮舟一眼,谢淮舟也在看他,深黑的眼睛看不出喜怒。   “是的。”他说。   工作人员确认完毕,将更改过的两张身份晶卡交到他们手里,公式化地说:“祝二位新婚快乐。”   .   顾谨亦接过身份晶卡,他上面的状态已经变成了已婚,伴侣:谢淮舟。   而点击晶卡上的按钮,还能清晰地看见他上一段的婚姻状况。   在上一任伴侣去世不到三个月,他就又成为了另一个Alpha的新婚妻子,落在旁观者的眼中,他大概能称得上一句水性杨花,趋炎附势。   但顾谨亦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感觉。   反正他跟楚觅云结婚的时候,顾家的人已经这样破口大骂过他,说他不知感恩,不肯为家族做出贡献,还不如死在手术台上。   他笑了笑,把身份晶卡收进了口袋里。   “走吧。”谢淮舟对他说道。   他们离开登记所以后,坐在悬浮车上,谢淮舟顺手递给他一个小小的蓝色丝绒盒子。   顾谨亦面色微微有点奇怪,打开一看,那里面果真是个结婚戒指,优雅低调,却又华贵异常。   这枚戒指上镶的是市面上几乎绝迹的流金石,阳光一样璀璨,却又有着宝石的温润。而在这枚流金石的边缘,还有十二颗小型钻石,戒托也做成了S型的涡卷纹图案。   他是个珠宝设计师,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戒指不仅名贵异常,还是个珍惜的古董,来自千年前的托勒尔王室。   他不解地看着谢淮舟。   谢淮舟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平静地向顾谨亦解释:“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戒指,是一对的。你不想要婚礼,那起码结婚戒指应该戴上。”   顾谨亦的眼神落在谢淮舟手上。   他戴了两枚戒指,一枚是鸽血红的家主权戒,另一枚,则嵌着跟他手上这枚一样的流金石,一看就是情侣戒指,只是款式要比他简约得多。   看顾谨亦不动,谢淮舟像是失去了耐心,他直接把戒指从盒子里拿了出来,亲手给顾谨亦戴上。   顾谨亦的手很白,根骨修长,不见一点瑕疵,戴上这样华贵的戒指也不显得粗苯,反而明艳大方。   谢淮舟给顾谨亦戴上以后,托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两个人掌心贴着掌心,都是白皙修长的手型,但顾谨亦明显要小上一圈。   “你手好小。”谢淮舟轻声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着顾谨亦的指尖,是个有些亲昵的小动作。   顾谨亦不由愣了愣,因为他清楚地看见谢淮舟嘴角轻勾了一下,也许算不上一个笑容,却使得那双冷淡的眼眸中多了点温度。   谢淮舟帮他调整了一下戒指的位置,就松开了他的手。   “这是家主伴侣的象征,不要随便取下。”谢淮舟补充道,“但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样式,我还可以给你买别的,你想去谢家的金库挑也行。”   他说得一本正经,要不是知道两人的关系,顾谨亦一定觉得这是个昏君在讨宠妃的欢心。   顾谨亦有点无奈地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这可是谢淮舟母亲留下的戒指,要是说不喜欢,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不用了,我很喜欢,”顾谨亦轻声道,“谢谢,戒指很漂亮。”   谢淮舟点点头,没再说话。   悬浮车飞快地从空中轨道中飞驰而过,从窗边往下看去,能看见白帝星上特有的粉色凤缅花开了,连成一片粉色的云,团团似雾。   顾谨亦这才想起,白帝星的春天已经到了。   跟总是阴冷的G6星不一样,白帝星上一直四季分明。   .   领完结婚证的当晚,顾谨亦就搬进了谢淮舟的房间。   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   谢淮舟在他来白帝星的第一晚就给了他明示,却一直没有催促他,反而像是忘了这件事。   但顾谨亦觉得自己不能再仗着谢淮舟的好意拖延了。   他跟楚小年得了谢淮舟的照拂,在谢家的生活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安稳顺利,谢家的佣人们包括管家都对他和楚小年很好,尤其是楚小年,那种态度不是在对一个来做客的小孩子,而是真的在把他当作谢家的正经少爷一样对待。   顾谨亦不管怎么说,也是在顾家和楚家这两个家族待过的,自然能分出这其中的区别。   所以他知道,这一定是谢淮舟在背后吩咐的。他受之有愧,思来想去,能回报给谢淮舟的也只有自己的信息素了。   所以在用晚饭的时候,等到楚小年被女仆抱走看动画,他低声问谢淮舟:“谢先生,我今晚……要去你房间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点难堪的热意。   这话听着真的很像一个媚主邀宠的人,在向家主博得怜爱。   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alpha相处的经验了,说完以后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不敢抬头看谢淮舟,握着勺子的手攥得很紧,两只耳尖却是红通通的,出卖了他的紧张。   谢淮舟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好。”   作者有话说:   谢淮舟(面无表情):老婆真可爱 第7章 亲吻   顾谨亦是洗了澡来谢淮舟房间的。   谢淮舟的房间跟他格局一样,然而氛围完全不同,一片压抑的深灰色,家具摆设都是冷色调,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不难想象在这里生活的主人是怎样的禁欲严谨。   顾谨亦在床边迟疑了好一会儿,直到谢淮舟侧过头来看他,他才咬咬牙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谢淮舟的被子也是深黑色的,顾谨亦躺在里面,像一尊上好的羊脂玉雕像,暖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显得皮肤莹润通透,加上刚洗过的长发和柔软贴身的睡衣,他像颗新鲜的草莓一样诱人。   他见谢淮舟还在处理工作,就老老实实躺在被子里,什么也不做,乖巧得有些过分。   谢淮舟从余光里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十分钟后,他关闭上了光脑。   少了光脑的亮度,屋子里似乎更黯淡了。   谢淮舟也躺进了被子里,但他又不睡,反而像在打量一个名贵瓷器一样望着顾谨亦。   两个还不算熟悉的人面面相觑,是有点尴尬的,即使知道这只是交易,是为了治疗谢淮舟的信息素缺失症,但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躺在同一张床上,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怎么想都太过暧昧。   顾谨亦不由吞咽了一下唾沫,他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却又想不到能说什么。   谢淮舟的眼神和信息素都太有侵略性了,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顾谨亦却觉得那股海风味的信息素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体里钻,让他变得轻飘飘的,好像沉在大海里的一叶扁舟。   他正觉得迷迷糊糊,谢淮舟在长久地打量他后,一只手轻轻贴上了他的侧脸。   谢淮舟的手是冷的,动作却很温柔,像一个缱绻体贴的情人。   他问顾谨亦:“你有跟alpha接过吻吗?”   这个问题让顾谨亦一秒清醒过来。   他望着谢淮舟的眼睛,谢淮舟眼中坦坦荡荡,没有任何轻浮呷呢的意思,似乎只是在做惯例的询问。   顾谨亦不想说谎。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   “是吗?”谢淮舟意味不明地说道,眼神暗了一暗,捉住顾谨亦耳边一缕碎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你跟alpha交往过,”他又问了一句,“在你跟楚觅云结婚前?”   顾谨亦不明白谢淮舟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说不上交往,”他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揭过了,反问谢淮舟,“谢先生,如果我跟alpha交往过,会影响我对你的治疗吗?”   “不会。”谢淮舟说得很干脆。   但是仅仅是一秒后,他就询问顾谨亦,“那我现在能吻你吗?”   顾谨亦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他们的治疗内容之一。刚才谢淮舟问他的这些问题,大概都是为此铺垫,怕他接受不了陌生alpha的亲吻。   他垂下眼,睫毛微微颤了颤。   “可以。”   得到这句应允,谢淮舟的眼神却并没有变得有多高兴。   他不可控制地想,如果不是他来到了顾谨亦身边,不是他向顾谨亦伸出了援助之手,如果有其他人也跟他一样趁虚而入,今天躺在顾谨亦身边的会不会就是别人,顾谨亦也会这样顺从地说“可以”吗?   他不想再深想。   他抱住了顾谨亦,双唇贴上顾谨亦的嘴唇。   最开始只是一个克制守礼的吻,像一个古板的绅士在亲吻他心爱的王子。   不忍去惊动他,只是悄然传递爱与思念。   但很快这个吻就变成了掠夺,他把舌头伸进了顾谨亦的嘴里,叼住他的嘴唇不肯放松。   他的手摁在顾谨亦的后颈,那是腺体所在的地方,那块皮肤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任何一个alpha都能清楚地感知到它散发的魅力。   顾谨亦被吻得头昏脑胀,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放在谢淮舟肩上的手却无力地垂下来。   信息素的高度匹配,从来不止对单方起作用。   红茶和海风的信息素交织在一起。   这间卧室的色调明明这样冰冷,室内的温度却像是在一点一点上升。   .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淮舟放开了顾谨亦。   顾谨亦失神地喘着气。   他都有点后悔同意谢淮舟吻他,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而谢淮舟撑着手臂望着他,不带感情起伏地评价:“你吻技很烂。”   顾谨亦面色又是一红。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抱歉,可他真的很多年没有跟人接过吻了。   更何况也没几个人承受得住谢淮舟这个亲法。   好在谢淮舟没有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只是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下唇。   “下次记得换气。”他说道。   顾谨亦郁闷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脸上的表情取悦了谢淮舟,谢淮舟笑了一下,严肃的脸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他重新躺回了自己那半边的位置,看上去是准备睡觉了。   顾谨亦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   但他非但没有睡着,很快,室内就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咕噜声,来自顾谨亦的肚子。   顾谨亦唰得又睁开了眼,感受到了今天不知第几次尴尬。   因为想到今天要来谢淮舟房间,他晚饭吃得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吃上几口,现在胃里早就空空如也。   他不确定谢淮舟有没有听见,想干脆假装这事不存在。   但很快谢淮舟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饿了吗?”谢淮舟还是语气平平,“你晚餐好像就没吃几口。”   顾谨亦抓着被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衣食住行都是谢家一手包办,而谢淮舟现在又是他直系老板,他要是说晚饭没吃好,就好像在控诉谢淮舟虐待员工。   “今天胃不太舒服……”他弱弱编了个借口。   谢淮舟大概是没信,轻嗤了一声。   然后他就看见谢淮舟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把他这边的被子也掀了。   “起来吧。”谢淮舟说道。   顾谨亦不明所以地跟在谢淮舟后面,看着谢淮舟在墙上按了一下,一整面墙就无声无息地移开,露出后面洁净光亮的厨房。   顾谨亦:“………”   他用一种全新的视线望着谢淮舟,在卧室里弄个小厨房倒也没什么,反正地方够大。   但谢淮舟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会干这种事的人。   而更让他跌破眼镜的还在后面。   谢淮舟带着他走进去,熟练地开火,煎了一份烤松饼,递到他面前,惜字如金道:“夜宵。”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虽然现在厨房机器已经很便利了,但是谢淮舟的动作不难看出他是真的会做饭的。   而那份卖相不错的松饼上还淋了奶油,旁边放了两颗切开的草莓,完全能出现在餐厅的甜品柜里。   见顾谨亦迟迟不动,反而在发呆。   谢淮舟挑了挑眉,问顾谨亦:“不喜欢松饼吗?”   顾谨亦这才回过神,“不是,我很喜欢。”   他赶紧拿叉子切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很好,连奶油也是他喜欢的种类。   他想起他在飞行器上看的那个视频,谢淮舟在被问到喜欢什么样的伴侣时,他说他没什么要求,但希望对方不要嫌弃他烤的松饼难吃。   他不由看了谢淮舟一眼。   谢淮舟也撑着脸在看他,面无表情地问:“好吃吗?”   “好吃的。”顾谨亦真心实意地夸赞。   他本来以为这松饼只是样子好看,没想到口感也一流。   谢淮舟没再说什么,顾谨亦在这儿吃东西,他就随便拿光脑看资料。   过了一小会儿,他听见顾谨亦轻声说:“谢先生,你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反问道:“哪里不一样?”   顾谨亦咬着叉子想了想。   其实他在G6星刚见到谢淮舟的时候,心里是有点害怕的,怕谢淮舟的冰冷与不近人情,怕他的高高在上。   但是他来了这几天,却发现谢淮舟意外地好说话,虽然还是不常笑,但偶尔会流露出温柔。   他认真道:“我之前觉得谢先生你很严肃,也很冷淡。”   “那现在呢?”谢淮舟似乎对他的话有了点兴趣。   “现在是个会做烤松饼的,很温和的人。”顾谨亦笑了一下。   谢淮舟没有反驳,眼神却有点古怪。   他还真是没想过,他这辈子居然会跟“温和”两个字挂钩。   对面的这个omega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温和体贴都是限量出售,只对特定的人开放。   .   吃完夜宵,顾谨亦重新洗漱好,又躺在了谢淮舟身边。   谢淮舟没多久就睡了,但他却很久都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跟alpha相处过了,屋子里信息素的味道对他来说过浓了,让他几乎难以喘气。   谢淮舟是个远超他想象的,非常友好的雇主。   但只有一点不好,信息素是海风味。   他发自内心地抗拒这种信息素。   刚刚谢淮舟问他有没有跟alpha恋爱过,他含糊过去不愿意回答。   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在跟楚觅云结婚前,在他还天真傻气的二十岁,在某颗无名星的疗养院里,他爱过一个信息素是海风的alpha。   那个人远没有谢淮舟英俊强大,信息素味道很淡,是其他人眼中的弱等alpha,以至于经常被人错认为beta。   那个人性格也很冷淡,见过的人都说这家伙脾气也太差了,但是他却会在顾谨亦生病的时候抱着他,淘来上好的料子给顾谨亦做防身武器,还跟顾谨亦许诺会带他离开疗养院,找个气候温和的星球结婚定居,当一对普通恩爱的伴侣。   他曾经是二十岁的顾谨亦拥有的全部。   是他年少时候关于家的所有渴望。   却也是他后来人生里轻易不敢触碰的噩梦。   顾谨亦闭上了眼睛,不再去回忆那个人离开时候的侧脸。   如果说二十六岁的他有什么长进,大概就是不会再卑微地奢望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应该早就跟别人结婚了,牵着别人的手许下誓言。   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跟他在风铃草中接吻的omega,已经两次成为别人的伴侣。 第8章 手术   顾谨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淮舟已经离开了,属于他的半张床冰冷整齐,丝毫看不出曾经有人睡过的痕迹。   但顾谨亦还能感觉到被子里残留的alpha信息素。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床头居然放着一杯柠檬水,还是温的。   他喝水润了润喉咙,往四周看了看。   昨天一直在紧张,他根本没有认真看过谢淮舟房间的布局,现在一觉醒来,他才注意到,虽然整个房间都压抑森冷,但谢淮舟书架上,放着一张他跟母亲的合照。   照片上的谢夫人大概四十岁不到,样貌却很年轻,有种从容尊贵的气质,五官跟谢淮舟很像,却比谢淮舟柔和得多。   而谢淮舟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帝国学院的校服,神色中有种少年人的倨傲,他一只手搭在母亲的肩上,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却能感觉到他跟母亲是亲近的。   但这张照片里,没有谢淮舟的父亲。   整个谢家的宅邸中,都没有上一任谢氏家主的照片   即使是顾谨亦这样不关心八卦的人,也曾经听说过关于谢家的流言蜚语。   现在的官方说法中,谢夫人是因病去世的,但也有小道消息说谢淮舟的母亲是中毒去世的。   而在谢夫人去世后不到半年,谢淮舟的父亲就把新人领进了门——是个三十岁的omega女性,柔弱又美貌,看着楚楚可怜,跟独立强势的谢夫人完全是两个类型。   顾谨亦喝完了杯子里的柠檬水,望着照片的眼神有点复杂。   虽然现在的谢淮舟早已经扫清了障碍,成为了谢家真正的主人,但是当年谢夫人去世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在校的学生。   顾谨亦也不是陡然多了对谢淮舟的怜惜,谢淮舟这种强势的性格,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当年失去母亲的时候。   他的母亲只是个贫民窟的歌女,认识他父亲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人是顾家的少爷,一段露水姻缘里有了他。   她这一生都如水中浮萍,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她的孩子。   但就算这样,在失去她的时候,顾谨亦还是觉得天都塌了一半。   .   顾谨亦没在楼上耽误多久,九点前下了楼。   佣人们已经摆好了早饭,因为谢淮舟不在,所以全部都是按照顾谨亦和楚小年的口味做的。   楚小年坐在顾谨亦的怀里吃早饭,还不忘跟爸爸展示他的新玩具——一整套最新款的机甲模型,跟真机甲同比例缩小,除了没有杀伤力以外,几乎没有太大区别。   当然,价格也颇为昂贵。   顾谨亦猜到了是谢淮舟让人送的,一询问果然如此。   他不由有点暗暗的头疼,他知道楚小年一向讨人喜欢,还在G6星的时候就经常被邻居们抱来抱去,但他没想到这些人里也会包括谢淮舟。   他知道这些东西对谢淮舟不算什么,但自从他跟楚小年住进来,谢淮舟送来的礼物已经可以堆满一个房间,而不管他怎样迂回婉转地表示不用了,谢淮舟都充耳不闻,下次照送不误。   顾谨亦心里颇为稀奇地想,难道谢淮舟其实是个喜欢小孩的人吗?还真没看出来啊。   他摸了摸楚小年的脑袋,轻声问:“小年喜欢谢叔叔吗?”   “喜欢!”楚小年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得不说谢淮舟的礼物没白送,年幼的小孩子对人的善意和恶意都感觉得很直白,谢淮舟虽然为人冷淡,但是在楚小年心里,他已经升级到跟幼儿园的唐老师一个级别了。   “谢叔叔比唐老师还好看,”楚小年说话有点卷舌,听起来奶里奶气,“不过唐老师会唱歌还会做小蛋糕。”   顾谨亦笑了笑。   唐老师是楚小年在G6星的负责老师,是个温柔的beta男性,班上的小朋友都很喜欢他,楚小年也不例外,分别的时候嗷嗷大哭,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说到唐老师,顾谨亦倒是又想起一件事,过两天楚小年就要继续去上幼儿园了。   这所私立幼儿园是谢家名下的,安全和教育倒是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楚小年毕竟是半路插班进来的,身份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能不能跟小朋友们玩成一片。   顾谨亦有点忧愁。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楚小年这个性格,应该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的。   .   吃完饭以后,楚小年就要去跟家庭教师学习了,他欲哭无泪地跟爸爸和机甲模型说拜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可怜巴巴地嘟着嘴,希望爸爸能大发慈悲地救救他。   顾谨亦看得好笑,他想起楚觅云当年也是个日常逃课的问题学生,明明比谁都有天赋,但让她在凳子上安稳坐上五个小时,那就是要她的命。   如今楚小年完美继承了妈妈的性格,又是新一代厌学儿童。   他旁观了一会儿楚小年上课,又重新回了楼上,用光脑给几家公司投了简历,然后就开始做他之前没处理完的几个珠宝设计。   他在G6星有一个珠宝工作室,虽然他现在搬来了白帝星,但是通过全息投影等方式,还是能为老客户们服务。   但他还是准备再找一份工作,虽然谢家对他很友善,但他在这儿还是有点拘束,倒不如出门工作,也能多点社交空间。   他这一工作,就直接工作到了晚上,等他完成给某位夫人的戒指设计图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他刚才就跟管家说过不用等他吃晚饭,准备自己去厨房做点什么。   但他走出书房,就发现客厅里坐着谢淮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似乎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膝盖上是一本摊开的产品图册。   谢淮舟听见动静,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顾谨亦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昨天的那个吻。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地跟谢淮舟打了个招呼,然后客套性地问了句:“你吃过晚饭了吗?”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谢淮舟是吃了的。   毕竟谢家上下都不可能放着家主饿肚子的。   没想到谢淮舟却合上了图册,平静道:“没有,在等你。”   顾谨亦头上冒出巨大的问号,好险把那句“等我干嘛”憋了回去。   最终他们还是一起吃了晚饭。   顾谨亦的厨艺仅限于做三明治,他当然不能让谢家的家主陪自己一起啃三明治,最后还是出动了谢家的专业厨师。   而在吃完晚饭后,管家又给顾谨亦端来了一份药剂,份量不大,颜色也清澈透亮,盛在白瓷碗里。   顾谨亦还在G6星的时候,谢家的医生帮他全面检查过身体,发现他身体底子不太行,所以为他量身定做了疗养方案,其中包括一周要喝三次的药剂,添加了稀少的微量元素。   虽然这药剂的味道不怎么样,但顾谨亦还是老老实实全部喝完了。   他的嘴唇颜色很淡,温热的药剂触碰到嘴唇,才略微红润了点。   谢淮舟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对面,他望着那一小碗药剂,又看着顾谨亦还是苍白瘦削的脸,最终垂下眼,掩盖掉眼中的情绪。   他记得过去的顾谨亦并没有这么瘦。   他看过顾谨亦在学院念书时候的照片,那时候顾谨亦还没有转去学设计,他还在念指挥系,站在同学中接受表扬,白色镶金线的校服在他身上很好看,他的眼神和脸庞都是明亮的,有点得意地对旁边的同学笑了下,眉眼都生气勃勃。   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充满生气,会跟朋友笑闹,走街串巷去吃宵夜,也会偷偷喝酒的顾谨亦不见了。   只留下他对面这个冷静温和的顾谨亦。   谢淮舟感觉有把小锤子在敲击着他的心脏,远没有从前那么痛了,却还是钝钝地凿进心里。   他闭上了眼,心想那碗药会很苦吗?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谨亦又吃过多少苦头,才把自己磨练成这般平淡内敛的样子。   .   晚上睡觉前,谢淮舟跟顾谨亦又接吻了。   比起昨天的强势索取,今天的吻要温柔平淡的多,像一场迟来的,暮春的雨。   但是亲完谢淮舟却没有松开顾谨亦,而是就着把他圈在怀里的姿势聊天。   他的手还放在顾谨亦背上,低声道:“今天何启医生跟我聊了你的健康报告,也给我看了替你做的疗养方案。”   其实医生早就第一时间把报告呈给他了,但他之间跟顾谨亦之间实在生疏,找不到机会跟顾谨亦聊这个问题。   但眼下顾谨亦乖乖躺在他怀里,也许是灯光的原因,抬头看他的眼神很柔软。   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忍不住又把顾谨亦往怀里拢了拢,问他:“医生说你四年前动过手术,是什么手术?”   他明知道是什么手术,却还是选择了提问。   顾谨亦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他并不想提起这件事,手术台上九死一生的经历并不好,而更痛苦的是他知道手术室外,除了楚觅云,没有人在等他回来。   但他经过这阵子跟谢淮舟的相处,也知道谢淮舟问这话是种不动声色的关心。   他不是很想冷落这份好意。   他想了想,没有隐瞒:“是克莱德曼基因病,天生就有的,从我母亲身上遗传的。动手术只有50%的存活率,但是不做手术最多活到四十。”   他母亲就是三十五岁走的。   虽然现在医疗发达,但人类居住在各个星球,与不同种族通婚,也间接导致了基因病的诞生,虽然得病的几率很低,但大多是治不好的。   他小时候并没有检查出来,一直到十七岁才发现他也遗传了这种病症,他能顺利治好,已经算是幸运了。   所以顾谨亦对谢淮舟笑了下:“我运气还不错,50%的几率被我压对了。”   谢淮舟却轻松不起来。   他的手掌能清楚地感觉到顾谨亦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轻轻撞击得他掌心发麻。   其实他知道关于顾谨亦这几年的所有资料,知道他本来就读的是指挥系,学业出色,前途大好,毕业后就可直接进入军区。   但因为动完手术,顾谨亦身体素质极速倒退,最终只能放弃了指挥系,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转而去了珠宝设计专业。   这些过去的痛楚,顾谨亦一个字都没跟他吐露。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当时是谁陪你做手术的?”   果然,顾谨亦回答:“是楚觅云。”   “那时候我妈妈已经去世了,父亲……有跟没有一个样,”顾谨亦回忆道,“只有觅云全程陪着我,我怕我从手术台下不来,还给她留了遗书。好在最后没用上。”   他说到这里又有点伤感,他给楚觅云的遗书没用上,楚觅云留给他的却用上了。   谢淮舟虽然早就听过这些事,但是再听顾谨亦亲口讲一遍,还是如钝刀割肉。   他终究是来得太晚,没见过那个在指挥系意气风发的顾谨亦。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松开顾谨亦。   作为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只是因为治病所需才彼此拥抱的陌生alpha,他有点越界了。   但现实却是他忍不住把顾谨亦抱得更紧了一点。   “都过去了,”他的声音比他内心要平静得多,他对顾谨亦说道,“在谢家,你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   顾谨亦笑了一声。   “谢先生,你不用同情我,”他发现这位谢家主似乎有点心软,“比我处境可怜的人要多得多,贫民窟的孩子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我这根本不算什么。”   谢淮舟也没有多解释,就让顾谨亦误会他心慈手软。他慢慢松开了顾谨亦,克制住了亲吻顾谨亦额头的冲动,道了一声晚安。 第9章 “谢夫人”   顾谨亦逐渐适应了在谢家的生活。   人的适应力都是强大的,他像一棵无根的树,从G6星搬来了白帝星,本来以为会水土不服,但这里四季分明,阳光充足,他居然也就安然扎下根来。   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他跟谢淮舟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虽然他们只是表面伴侣,但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又睡在一张床上,朝夕相处,亲密拥抱,想完全不熟悉几乎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并不讨厌谢淮舟。   所以最开始他们还泾渭分明地睡在床的两侧,到后来中间的界限却慢慢模糊起来。   他们偶尔还会聊到楚小年的学业。   楚小年已经上了幼儿园,进的班是谢淮舟特地筛选过的,同学们几乎都是跟谢家交好的家族,谢淮舟甚至为了这个没有血缘的“继子”,亲自上门拜访,以至于圈内对顾谨亦的好奇更甚。   谢淮舟结婚的消息在圈内已经不算秘密,但他把顾谨亦藏得很紧,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如今看谢淮舟对这个继子这么上心,不少人都在背后偷偷讨论,说这位新上任的谢夫人倒是好手段,居然能把谢淮舟拢得死心塌地,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心机深沉的美人。   传闻里心机深沉的“谢夫人”一点不知道自己的风评歪成了什么样,他正在跟谢淮舟聊自己新找的工作。   他刚哄睡了楚小年,又顺手给谢淮舟削了个水果盘。他照顾小朋友成了习惯,水果盘还摆成小天鹅的造型。   谢淮舟看得神色微妙,却什么也没说。   “我找了个画室助教的工作,就在赛林商业街上,是个独立工作室,工作比较轻松,随时能请假。”顾谨亦说道,他找这个工作也是考虑到谢淮舟身体情况,如果谢淮舟需要他出差陪同,他能立刻就跟着走。   “那挺好的。”谢淮舟也没意见。   他本来想给顾谨亦安排工作,干脆就在谢氏大楼里上班,但谢柯提醒他说这样不好,会让顾谨亦觉得自己完全被他控制,他只能又压下了这个想法。   现在顾谨亦工作的地方他也暗自调查过,在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上,竞争性不强,学生们大多是来学个爱好,工作环境还算不错。   顾谨亦听到谢淮舟不反对,心里有点高兴,他把水果盘递给谢淮舟,自己却拆了个小蛋糕。   他一向爱吃甜食,谢淮舟看他一眼,带着取笑意味说了一句:“当心蛀牙。”   顾谨亦一点都不在意,他牙口好得很,这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   谢淮舟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件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个堂弟叫谢柯?”   顾谨亦对谢家的亲戚不熟,但谢柯却是知道的,因为谢淮舟隔三差五会接到这人的来电,两个人看着感情还不错。   “知道,在你公司工作的那个?”顾谨亦问。   谢淮舟点头:“就是他,一直闹着要见见你,你要是愿意,下个礼拜就约他吃个便饭。”   “想见我?”顾谨亦有点不明白,“为什么?”   谢淮舟面无表情地吃水果:“因为那傻子非要见见他堂嫂长什么样。”   天天在他旁边吵,闹得他耳根子都不能清静。   “那,谢柯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吗?”顾谨亦有点迟疑地问,他不知道自己是要以什么身份出席,“他知道你生病的事情吗?”   谢淮舟神色更淡了,他很不喜欢顾谨亦总跟他恪守距离,现在这样的亲近对他来说,还是太浅了。   “知道,我生病的时候谢柯一直在帮我联系医生,他也知道我们婚约的内容。”谢淮舟想了想,还是帮谢柯说了几句好话,“谢柯就是吵了点,玩心重,人还不错,他跟我算是从小长大的,是可以信任的。”   整个谢家他都不怎么看得上,也只有谢柯这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堂弟,算是被他另眼相待。   顾谨亦也没再拒绝:“那你们约时间吧,我都可以。”   .   跟谢柯约好的吃饭时间在这周日。   顾谨亦这几天都按时去工作室上班,他虽然是新来的助教,但是毕业于名校,人又好看温柔,很快就受到了学生的喜欢,画室里此起彼伏地喊“顾助教”,尤其是几个毛头alpha,仗着年纪小,总想粘着他。   连顾谨亦的同事都打趣他,说自从顾谨亦来了以后,画室的到课率都变高。   顾谨亦只是笑,转头就祸水东引,“我看未必,明明是冲着颜老师来的。”   他说的颜老师也是画室的老师,叫颜里安,据说是白帝星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帮忙来兼职的,他是个长相英俊的alpha,性格开朗,在学生里人气很高。   颜里安也没谦虚,画室不能抽烟,他就叼了个烟在嘴里过干瘾,眉宇间有种年轻人的张扬不驯:“画室现在起码有一半是冲着我报名的,但以后可不好说,昨天还有两个alpha高中生来问顾助教课表。”   不过被他敷衍走了。   同事们就一起笑起来。   他们这个画室没有很重的商业性,是某个富家子开来打发时间的,福利也好,同事间关系自然不错。现在是休息时间,一群人干什么的都有,吃零食的,聊八卦的,看视频的。   顾谨亦因为是新来的,所以被问得最多。   当听到他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的时候,在场的两个beta小姑娘都发出了哀嚎。   “我就知道,”名叫李绣的女生愤愤不平道,“好男人果然早就被别人捞走了。”   另一个beta跟她是多年好友,叫吴姗,也捂着心口装作受了情伤。   “顾助教,你知道什么叫英年早婚吗,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吴珊幽怨地看他,“我这么一个优质beta单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你这样的omega啊。”   顾谨亦忍不住笑出来,他知道吴珊和李绣是故意夸张,但是两个小姑娘表演到位,看得人忍俊不禁。   颜里安嗤笑一声:“我这个年轻英俊的alpha不也单着,你们急什么?”   吴珊跟李绣更幽怨了,这踏马是一个情况吗,追你的人都能排出三条街了,休想混进我们单身狗的队伍。   其他人也乐颠乐颠看热闹,顺势聊起了八卦,从工作室老板去年刚离婚聊到隔壁蛋糕房老板又二婚了。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悬浮屏,里面居然传出了谢淮舟的声音。   顾谨亦不由停下了聊天,转头看过去。   视频中是关于谢淮舟出席会议的最新采访,谢氏集团给帝国学院提供了一批最新产品,谢淮舟跟校长一起接受了记者提问。   视频里的谢淮舟跟在家很不一样,像极了顾谨亦在楚家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冷若霜雪,好像天生就缺少情感神经,跟旁边笑得老奸巨猾的校长成了鲜明反比。   记者们本来也没准备多去招惹谢淮舟,毕竟这位谢家主是出了名的不配合,问多了也是自找没趣。   可是谢淮舟手上的戒指实在太耀眼了,在鸽血红的权戒旁边,那枚流金石的戒指熠熠生辉,实在是很难让人忽视。   最终一个记者抢到了提问机会,大声且不怕死地问谢淮舟:“谢先生,听说您结婚了,请问有这事吗?”   谢淮舟的视线落在了这个胆大包天的记者身上,虽然他还什么也没说,但这记者已经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背脊一阵冰凉。   但出乎预料的,谢淮舟居然点了头。   “我确实已婚。”谢淮舟的声音不高不低,咬字清楚,轻松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这一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记者们疯了一样想提问。   “谢先生,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谢先生,他是omega还是beta,请问您为什么不对外公开呢!”   “你们举办婚礼了吗,还是秘密结婚?!谢先生请你回答一下!”   ……   但不管其他人再问什么,谢淮舟都只有四个字。   “无可奉告。”   他没有再回答一句私人问题,转而跟校长一起介绍谢家捐赠的这批新产品。   满场记者只能含恨开始记录,同时心里暗暗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位“也要”挖出来。   .   镜头外的人也被谢淮舟这一出承认给弄懵了。   卧槽,前阵子还有人说谢家主这么多年都孤家寡人,怕是要成为帝国第一个孤独终老的顶级A,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已婚人士?   几个beta和omega在短暂的震惊以后就陷入了热烈讨论。但还好在场的人没什么谢淮舟死忠粉,大家也就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么一提。   只有顾谨亦,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默默把手上的戒指转了个面——谁能想到“谢夫人”就坐在现场听八卦呢?   但他手上这个戒指还是很快被人想起来了。   他旁边的omega突然问他:“唉,顾助教,你这个戒指跟刚才谢淮舟手上的好像唉,同款吗?”   顾•前指挥系•谨亦充分发挥了他在学校时临危不乱的演技。   “不算同款吧,谢先生那个是流金石,我这个是仿照的米迦石,只是看着像,价格差远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微笑,“我是在路边珠宝店随便买的,据说是仿古董造型。”   年轻单纯的omega立马信了:“这样啊,我就说嘛,谢先生那个应该就是原版。”   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又开始热热闹闹分零食,让顾谨亦也来挑。   只有颜里安,叼着没有点燃的烟,看了看视频中的谢淮舟,又看了看笑着说话的顾谨亦,眼神若有所思。    第10章 毕业舞会   到了跟谢柯约好吃饭的那天,谢淮舟特意去工作室接顾谨亦下班。   他倒是自觉,为了不给顾谨亦的工作添乱,自己开的悬浮车过来,特意停在离工作室还有一点距离的树荫底下,避免被看见。   等顾谨亦下班的感觉有一点奇妙,他很少这样等过谁,路边的花开了,有粉蓝粉红的花瓣飘下来,小孩子被妈妈牵着手路过,好奇地往车内张望。   而他什么也不做,无所事事,就这样静静等着他心爱的人。   五点十分的时候,顾谨亦准时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是跟同事们一起下班的,稀稀疏疏的一群人里,他漂亮得格外醒目,穿了一件垂感很好的米色风衣,袖子挽起,长发扎成松垮的侧马尾,有种不一样的散漫风情。   他看见了谢淮舟的车,就跟同事们笑着说了再见,往谢淮舟这里走过来。   “等很久了吗?”顾谨亦坐上车,先对谢淮舟露出一个笑,“不好意思,帮学生卷子耽搁了一会儿。”   “没有,”谢淮舟发动起车,驶入空中轨道,“我刚到。”   他看了顾谨亦一眼,顶级alpha出色的感知让他闻到了顾谨亦身上轻微的,来自于其他alpha的气息。   是苦艾酒的味道,虽然很淡了,但还是能分辨出信息素等级应该不低。   他知道顾谨亦的同事里有alpha,日常相处里免不了要沾上一点,但他还是小心眼地打开了窗户,让傍晚的风迅速冲淡了这一丝微弱的苦艾酒味道。   “你最近工作都还顺利吗,同事相处好吗?”谢淮舟问道。   “挺好的,”顾谨亦的手指跟着车里的音乐悄悄打拍子,“同事都挺年轻,上班很有趣。对了,工作室还养了一只长耳猫,好像是以前在花园捡的。”   顾谨亦说着就从光脑翻出了照片给谢淮舟看。   谢淮舟因为在开车,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只见照片上,一只浑身雪白的长耳猫软绵绵卧在顾谨亦怀里,圆溜溜的蓝眼睛像水一样,嗲里嗲气地蹭着顾谨亦的下巴,简直是把“媚主邀宠”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而顾谨亦还在跟他夸赞这只猫聪明可爱:“它叫努努,从来不会乱碰颜料,但会给我们叼画笔。”   谢淮舟拐过一个弯,设置了自动驾驶。   他靠在座椅上,侧头看顾谨亦:“你要是喜欢宠物,我可以让管家给你抱几只来,想养什么样的都可以。”   他记得顾谨亦一直喜欢这种毛绒绒的东西,越娇气他越心软。   顾谨亦却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养楚小年就够累的了。”   楚小年并不知道自己在爸爸心中已经跟猫一个地位,还乖乖在家教眼皮底下写着家庭作业。   谢淮舟笑了下,也没再劝。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事,车里放着歌手洛维的歌,这是个混了一半人鱼血统的女歌手,嗓音得天独厚。顾谨亦从高中就喜欢听她的歌,没想到谢淮舟也喜欢。   他听着听着就下意识跟着轻哼了起来,可惜乐感不行,哼得七零八落的,几乎找不到调子。   谢淮舟也不提醒他,嘴角却慢慢翘起来。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副久远的画面,远得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   穿着杏色睡衣的少年趴在窗台上写日记,纤细的小腿交叉着晃来晃去,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歌。   晚霞的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美得像个误入人间的精灵。   而在他手边,放着一朵刚摘下的玫瑰   这副画面在谢淮舟心中藏了很久,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都会悄然浮现,但是等他伸出手,这个画面又会泡沫一样碎开。   他闭上了眼睛,悬浮车的自动模式很稳,几乎感觉不到波动,而他的手悄悄握住了顾谨亦的手,手指勾住手指,指尖贴着指尖,不留一丝缝隙。   顾谨亦的哼歌声停住了,晚霞落在他脸上,照得他脸侧有点红。   但他并没有挣开谢淮舟的手。   .   今天的晚餐地点是谢柯定的。   在希芸大厦的顶楼,能看见周围一片璀璨的夜景。   谢柯财大气粗地全都包了下来。   顾谨亦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谢家任何一个亲戚,来吃饭前本来还有点紧张,但谢柯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跟谢淮舟完全是两种类型,谢淮舟有多沉默寡言,谢柯就有多活泼话唠,一个人也能表演单口相声。   即使有天谢淮舟把这个堂弟扫地出门,他大概也能靠这手相声才艺养活自己。   顾谨亦这一顿饭吃得一点也不无聊,听谢柯讲了不少谢淮舟上学时候的事情。   他眉飞色舞地揭自家堂哥老底:“你别看我哥这张棺材脸,上学时候可是很受欢迎的,为了争他毕业舞伴的位置,他们系的omega就差打起来了。而且我哥可不仅招omega,他们那届还有个alpha喜欢他,虎背熊腰的,还去我哥宿舍堵他,要当他男朋友。”   谢淮舟终于听不下去了,在桌子下踩了谢柯一脚,冷冷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谢柯嗷得一嗓子,“哥我刚定做的手工皮鞋,你干嘛呢?”   顾谨亦憋着笑地看了黑脸的谢淮舟一眼,又小声问谢柯:“那后来呢,那个alpha怎么样了?”   谢柯坐得离谢淮舟更远了一点。   “后来被我哥揍了一顿就老实了,而且我哥也没选任何人当毕业舞伴,就自己一个人去参加了。”   说完这话,谢柯又看了看顾谨亦美得不太真实的脸,也不奇怪他哥为什么偏偏对这人动心了。   他想了想,见谢淮舟没有揍他的意思,又跟顾谨亦说道:“我偷偷跟你说,我哥其实这么多年都没恋爱过,跟苦行僧似的,守身如玉。”   谢淮舟这次是真的想揍人了。   他放下了刀叉,语气平平地叫了一声:“谢柯。”   谢柯背后的汗毛顿时一个激灵,从小被谢淮舟揍出来的本能让他迅速闭嘴,安静如鸡地吃饭。   谢淮舟这才满意了。   他看了顾谨亦一眼,见顾谨亦憋着笑看他,心里又一点别扭的郁闷。   他问顾谨亦:“你呢,毕业舞伴是谁,楚觅云吗?”   他也是自找苦吃,明知道顾谨亦身边除了楚觅云不会再有别人,却还要问。   顾谨亦因为转了专业,23岁才大学毕业,而在他毕业前,他已经嫁给了楚觅云。   不想顾谨亦脸上的笑意却淡了点。   “我也没有毕业舞伴,”他故作轻松道,“我翘掉毕会舞会喝酒去了,第二天早上才被楚觅云扛回来。”   谢柯震惊了,他还以为顾谨亦一看就是那种乖巧安分的好学生。   他给顾谨亦比了个拇指:“嫂子,够野,毕业仪式都翘。”   顾谨亦只是笑笑。   他本来也以为自己会很期待毕业舞会,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却想起某个曾经答应他,会来参加他毕业仪式与他一起共舞的人。   他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所以他连毕业仪式都不想要了,一个人买了一扎啤酒,坐在星光黯淡的露台上喝得酩酊大醉。   结果第二天他就发烧了,被楚觅云大骂一场拖去医院,彻底没参加任何毕业仪式。   如今再想起这出荒诞闹剧,顾谨亦已经心如止水。   “年少不懂事。”他如此总结。   .   吃完晚饭,谢柯跟着谢淮舟和顾谨亦一起回去了,死乞白赖地要留宿在谢宅。   他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毫不脸红地跟谢淮舟撒娇:“哥,我如同亲哥般的堂哥,你怎么忍心不收留我,难道谢家不是我娘家了吗?”   谢淮舟额角青筋直爆,今晚第十八次想把这个丢人玩意扔出去。   但最终谢柯还是成功蹭上了谢淮舟的车,并且把顾谨亦也拐去了后座,一路都在问顾谨亦还认不认识其他美貌又温柔的omega,有没有兴趣跟他这样英俊潇洒的alpha来个约会。   谢淮舟在前面默默加快了车速。   .   到了谢家后,顾谨亦有点累了,就先回了房间。   而谢淮舟跟谢柯坐在花园里抽烟。   刚才饭桌上说得热热闹闹,现在只剩下堂兄弟两个人,倒是一时安静无话,只能听见花园里的虫鸣。   花园里的风铃草夜色下朦胧温柔,在微风中送来清淡柔和的香气。   两个高大的alpha坐一块儿,都是腰瘦腿长的好身材,相貌并不相似,但嘴唇都遗传了谢家的薄唇。   谢柯抽了会儿烟,突然问谢淮舟:“哥,我记得三年前,你去过兰德综合学院吧,特地去参加他们的毕业仪式。算算时间,就是顾谨亦毕业的那一年吧。”   他刚才听顾谨亦说毕业学校就觉得哪儿不对劲,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桩旧事。   谢淮舟知道瞒不过他,淡淡“嗯”了一声。   他确实参加过顾谨亦那一届的毕业仪式,外界对他这次突然的行程议论纷纷,都以为他是不是跟兰德综合学院要达成什么合作。   可他只是想去看一看自己心爱的omega。   出发前,他在镜子前扣上袖扣,想着要用怎样的姿态出现在顾谨亦面前,给顾谨亦颁发奖章的时候又该说什么,他应该微笑吗,还是干脆装作一个陌生人。   他明知道他已经跟别人结了婚,知道他已经是别人的omega,却还是如此期盼这一次见面。   但天意弄人,从来都是好学生的顾谨亦,偏偏翘掉了这一次最重要的毕业仪式。   谢淮舟想到这里,叼着烟轻笑了一声,满是自嘲的意味。   他跟顾谨亦之间,好像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谢柯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他哥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其他人,像一头巨龙在望他守护的宝藏,也像落魄的诗人在守着花园里仅有的玫瑰。   他含糊地问谢淮舟:“哥,你是真的很爱他吧……”   谢淮舟也没否认。   “我很爱他,”谢淮舟轻声道,“只爱他一个。”   谢柯听得更忧郁了。   这都什么事儿,他哥这样的高富帅也会因为感情问题露出这种落寞的表情,天理不容啊。   他给谢淮舟出主意。   “哥,你干脆就告诉我嫂子你暗恋他多年,不是我说,你这种忧郁深情的人设一立,就没有不心动的omega,分分钟拿下我嫂子,”谢柯满脸真诚,“你听我的没错,不是我吹,我这些年换的女朋友都有一个加强排了。你这种没恋爱经验的,还是得听我的。”   谢淮舟没有说话。   他安静地抽完了一整只烟。   他难道不想跟顾谨亦诉说爱意吗?   但即使现在他跟顾谨亦求爱,顾谨亦对他的感情也只会出自感激,而非他愿意。   他并不是做不来“挟恩图报”的事,他只是不想用在顾谨亦身上。   顾谨亦这短短二十几年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他再添上一笔。   所以谢淮舟警告地看了谢柯一眼:“别跟顾谨亦乱说,不然我抽你。”   谢柯:“……”   他扁了扁嘴,往后一靠,觉得自己真是难以理解谢淮舟这种人。   但很快,他又听到谢淮舟说。   “还有,谁跟你说我一次没恋爱过。”   谢柯又噌得坐直了。   “卧槽,什么时候,跟谁,”他好奇得不行,“你追得对方还是对方追你?”   谢淮舟望着花园里漫山遍野的风铃草,明明是唇角轻勾,眼神中却有种挥之不去的难过。   “我们谁也没追,只是互相喜欢,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按灭了烟,站了起来。   “我回去了,你要是不想睡就自己在花园待着吧。”   谢淮舟说完,就迈开长腿走了。   徒留谢柯一头雾水地坐在长椅上,死活想不通他哥什么时候跟人恋爱过。明明他俩打小都是一个学校的,没道理谢淮舟恋爱过他却不知道啊!   难道他哥在外有什么艳遇?!   .   谢淮舟回房间的时候,顾谨亦已经等得睡着了,乖乖睡在浅草绿的被子里,长发散在枕头上,像柔软的锦缎。   他静静看着顾谨亦的睡颜好一会儿,手指虚碰着顾谨亦的眉眼,鼻尖,嘴唇,最终停在顾谨亦眼角的小痣上。   他低下头,轻吻了顾谨亦的侧脸。   “晚安,亦亦。”    第11章 生病   谢柯只在谢淮舟这儿住了一晚上,吃过早饭就自觉离开了。   他在餐桌上第一次见到楚小年,这个软绵绵的小朋友被顾谨亦抱在怀里,白皙柔软的脸颊肉嘟嘟的,嘴唇也肉肉的,小短手里捧着个小魔方,也在好奇地看着他。   谢柯脑子一时有点卡壳,老实说,在他哥的房子里看见小朋友这件事情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力,以前他来了这么多次,谢宅里始终冷冷清清,连墙角的盆栽都透着一股肃然有序。   但这次他过来,却发现谢宅里随处可见小朋友花花绿绿的玩具,走廊里挂着顾谨亦的画,楼上也多了几间不同的功能的工作室,后院里还多了给小孩玩的游乐园。   这里像是一下子增多了生活气息。   楚小年也眨巴着眼睛看他,听顾谨亦介绍这是谢淮舟叔叔的兄弟,他很认真地叫道:“谢柯叔叔早上好~”   他长得一点也不像顾谨亦,但笑起来的样子却一样柔软。   谢柯这个钢铁直男快被萌化了,他本就开朗外向,比谢淮舟更会讨小孩子欢心得多,一顿饭时间就跟楚小年混熟了。   走的时候楚小年还恋恋不舍,抱着谢柯的脖子,吧唧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两口。   但他亲完又有点害羞,又躲回保姆怀里去了。   有那么一瞬,谢柯突然觉得,早点结婚有个孩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他还是理智地抛掉这个念头,趁着顾谨亦送他出门,他拉着顾谨亦说了两句话,又塞给顾谨亦几张票。   “大师莫尔德的画展票,还有两张票是白帝星机甲格斗赛的贵宾座,”谢柯思前想后,还是要给自己哥一波助攻,“嫂子你记得跟我哥一起去。”   他倒是会投其所好,知道顾谨亦喜欢什么。   顾谨亦笑了笑,谢过他的好意。   “多谢,我会跟谢淮舟去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谢淮舟有没有空。   谢柯满意了,跟顾谨亦挥了挥手,就大大咧咧从他哥的车库里挑了辆车开走了——开的还是他哥最新定做的限量款。   .   顾谨亦在谢淮舟出门前把那几张票给了他。   “谢柯说让我们一起去,”顾谨亦顺手帮谢淮舟整理袖口,“不过你要是没空就算了,我可以约同事去。”   “我有空,”谢淮舟看了眼时间,在下周三晚上和周五晚上,“到时候我来接你下班。”   顾谨亦也没推辞,笑着说:“好。”   等谢淮舟出门,顾谨亦收拾收拾也要去上班了,他们画室本来就是周末课多。   他到工作室的人,办公室的人还没来齐,大家三三两两地喝茶聊天,说到过几天要去哪儿玩。   李绣扭头问他:“顾老师你来吗?我们去临近的启铭星玩,很快的,两天来回。”   顾谨亦摇了摇头:“我有约了,你们去哪。”   几个人一起发出起哄的声音。   “是不是又跟老公有约了,”李绣打趣道,“顾老师好居家,每天下班都直接回家。”   顾谨亦微微有点脸热,想说不是约会。   但他跟谢淮舟又确实是伴侣,只能默默咽下去,当作没听见。   为了避免被调侃,他干脆去给窗边的花浇水,这几盆花在他来之前都半死不活的,最近被他照顾得绿意盎然,眼看着又要开花了。   那只长耳猫也跳上了窗台,尾巴绕着顾谨亦的手腕,嗲里嗲气又来撒娇。   颜里安站在窗边抽烟,对顾谨亦点点头就算打了个招呼。   他也听见了办公室的聊天,但他没有参与,就这样靠在窗边。   他前两天看见顾谨亦上了一辆黑色的悬浮车,虽然没有看清车内是谁,但他知道一定是顾谨亦的alpha伴侣。   因为顾谨亦身上,每天都会带着那个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来上班。   办公室的人知道顾谨亦脸皮薄,没有当他面开玩笑,背后却都说顾老师家的alpha一定很爱他,这占有欲可够强的。   颜里安把烟按灭,洗手开始准备画具,他望着花园里刚开的樱花树,无端觉得窗外的鸟鸣有些嘈杂。   .   谢柯给的这两场票,顾谨亦还都挺想看的。   他周三下午本来就是放假的,所以一早就回了谢宅,准备睡会儿觉就跟谢淮舟一起出门。   但谢淮舟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顾谨亦的状态不太对。   他是五点多回来的,准备接顾谨亦吃个饭再去看展览,但听管家说顾谨亦还没起床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顾谨亦从来不是这么没有自制力的人。   他走进房间里,屋子内没有开灯,空气中有种比平日里要浓郁几分的红茶信息素。   谢淮舟差点以为顾谨亦是到了发qing期。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不是,因为顾谨亦过于安静了,缩在被子里,拱成小小的团。   他按下床头灯,掀开被子的一角,看见了顾谨亦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伸手一摸顾谨亦的额头,滚烫。   顾谨亦发烧了,39度,高烧。   谢淮舟量完体温就让管家喊家庭医生过来。   发烧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现在的药效又快,随便吃一粒就活蹦乱跳了。   但他想到顾谨亦的身体报告,又不敢随便乱喂药,他记得医生说过顾谨亦现在身体比一般人弱很多,像一个表面无恙的青花瓷瓶,内里其实全是裂纹。   .   好在家庭医生来得很快。   谢淮舟已经给顾谨亦贴了退烧贴,把人抱在怀里喂了点水。   医生接手后大致检查了下,给顾谨亦开了几粒药性更温和的药。   “他发烧会比一般人好得慢,别人吃颗药就没事了,但他不行,”医生叹口气,对顾谨亦的身体状况也有点担心,“而且他这烧不单是身体原因,还因为这阵子都精神紧绷,压力过大,现在好不容易松弛下来,就反弹了。”   医生看了谢淮舟一眼,见他一直把顾谨亦抱在怀里,心里对这位顾先生的地位又多了几分了解。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发烧而已,”医生宽慰道,“康复后就好,顾先生身体虽然弱,之后慢慢养也能养回来。”   谢淮舟“嗯”了一声,紧皱的眉头却没松开。   他没有无知到去问顾谨亦有什么压力。   自从楚觅云去世后,顾谨亦一直生活在神经紧绷的环境里,失去伴侣的哀恸,被楚家和顾家围攻,最后又跟着他来到举目无亲的白帝星。   这中间的种种心酸,顾谨亦从来不说。   “还有什么事要注意吗,”谢淮舟问医生,“要喂他吃什么吗?”   医生摇摇头:“补充水分就好,饮食清淡,如果不想吃饭就补充营养液。”   他心里觉得谢淮舟有点紧张过头,在现在这种医疗发达的时代,发烧不就跟打个喷嚏差不多。而这位谢家主本人,更是全靠自愈的典型代表。   “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告辞了。”医生拎起医药箱,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屋子里又只剩下顾谨亦和谢淮舟两个人。   顾谨亦在医生来的时候稍微恢复了点意识,但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生病了一点也不吵,小猫一样蜷缩在谢淮舟的胸口,吐出来的呼吸都是热的,却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谢淮舟拿药给他,他也乖乖咽下去了,完全没有谢淮舟想象中的黏人和抗拒。   只有知道撒娇也没有用的孩子才会忍痛,因为求助也不会有回应。   谢淮舟想到这一点,脸色说不上好看   他自己就是在不容许示弱的环境里长大的,他是万众期待的谢家继承人,是帝国顶尖的alpha。   所以他永远要比别人出色,所以也永远不能喊痛。   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套生存法则,但他却不希望顾谨亦变成这样。    第12章 “跟我走”   医生给的药起效很快,顾谨亦没多久就不烧了,脸颊的红色也退了许多。   但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像是要把他这二十来年的短暂人生全都过一遍。   他看见五岁的自己,牵着母亲的裙角走进顾家的别墅,又看见二十二岁的自己,跟楚觅云结婚后烧掉了关于他过去的照片,还有二十五岁的自己,送楚小年上幼儿园,像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站在门外久久不去……   但这所有的画面,最终都消一一散,只定格在了楚觅云的葬礼上。   阴雨天,他一身黑衣站在墓前,四面八方都是不怀好意的人。   但是这一次谢淮舟没有来,他没有带着那份结婚合约出现在他面前。   来的人是他二十岁时候的爱人,就像他们当年相遇时候一样,一张冷漠寡言的脸,说不上英俊,信息素的味道很淡,不仔细分辨甚至会被误认为是beta。   他在雨中走来,也是一身黑衣,像一棵瘦削笔挺的白杨,默默将雨伞撑在他头顶。   “我来接你回家。”那人淡淡地对他说道,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过去深沉热烈的爱意。   就这样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顾谨亦呆呆地望着他,他已经很多年,刻意地没有想起这个人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更彻底地埋葬过去。   可是在看见这个人的脸的一瞬间,他的名字就从心底又一次浮上来,刻在心脏的位置。   傅沉。   他爱的人,叫作傅沉。   顾谨亦没有说话,就这样跟他互相看着,那柄长伞在他头顶,替他挡去了外界所有凄风苦雨。   傅沉一直很平静,自顾自地跟他道歉:“对不起,比约定好的时间来晚了很多。但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我在另一个星球买好了一栋小房子,带花园和秋千,还有露台,天晴可以看见星星,有空就能喊朋友来玩。”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顾谨亦二十岁的梦想。   然后,停顿了片刻,他盯着顾谨亦的眼睛,低声问:“亦亦,你跟不跟我走?”   这句话顾谨亦等了好多年。   他曾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听见了。   他发过誓永远不要原谅面前这个人,至死不再相见。   可他从来都很没出息,一句话就让他泪流满面。   那人的手摊开在他面前,宽大干燥,承载着他所有的不甘和期盼。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想要把手放上去,抓住他曾经失去的未来。   但就在他触碰到那个微冷的掌心的时候。   这个始终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从没有爱过他的傅沉,青烟一样消散了。   毫无预兆,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像他二十岁那一年一样。   长柄的黑色雨伞掉在了地上,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撒下来,把他浇了个透湿。   ……   顾谨亦醒了。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的是低头俯视他的谢淮舟,跟傅沉完全不同,五官俊美得能作为雕塑家的杰作,高鼻薄唇,一双薄情的眼。   但也许是还沉浸梦中,他在刹那间,居然把谢淮舟看成了傅沉。   他心里觉得荒诞,却又不可控制地难过。   而谢淮舟眼神复杂地看他,伸手摸了下的眼角,语气平淡道:“你哭了。”   这是个陈述句。   顾谨亦这才意识到他满脸都是眼泪,甚至弄湿了枕头。   他呆呆地看着谢淮舟,谢淮舟问他为什么哭,他也没有回答,只是迟钝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子里很暖。   这里不是G6星,不是那个阴雨绵绵的葬礼,身边这个人,也不是二十岁时抛弃他的爱人。   顾谨亦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谢淮舟对他很好,帮他保住楚觅云的遗产,帮他照顾楚小年,对他也处处体贴。   他不应该不回应他。   但是谢淮舟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让他无法从刚才那个梦里醒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发烧,否则为什么他心脏会这么痛?   谢淮舟看顾谨亦一直不说话,也没有逼他,而是帮他量了下体温,转身给顾谨亦拿了杯温水。   他刚刚在处理工作,所以戴了眼镜,看着比平时还要冷静疏离。   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像是刻意压抑过。   他问顾谨亦:“你是梦见楚觅云了吗?刚才你哭得很厉害。”   这是他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顾谨亦看着手中的杯子,沉默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默认了这个理由,他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傅沉”,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段错误,也许这辈子都割舍不掉。   谢淮舟的睫毛眨了眨,又问他:“你很想她吗?”   顾谨亦知道他问的是“她”,是楚觅云。   他现在也确实很想念楚觅云,因为如果楚觅云还在,一定会恶狠狠骂他怎么这么死心眼。   可他脸色苍白地勾了下嘴角,说道:“也许吧,是有点想他。”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埋葬了过去,但他的梦境却轻易戳破了他的伪装。   真是让人……颜面尽失。   .   谢淮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他从下午一直守在顾谨亦旁边,顾谨亦一直很乖,直到听见细微的啜泣声他才发现顾谨亦居然哭了,哭得压抑又小心,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听见顾谨亦含糊地说了几个字,听着像是“不要走……”   不要走。   他垂下眼,压下心口翻腾的情绪,抬手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对顾谨亦说道:“既然不发烧了,就起来吃点晚饭吧,补充点体力。”   顾谨亦还是迟钝地看着他,眼圈红红的,眼睛像水洗过的宝石,隔了好一会儿,才乖顺地点头。   “谢谢。”顾谨亦嗓子很哑,却还没忘记道谢。   但谢淮舟一点也不想听见他的道谢。   晚餐送来的很快,就在起居室的餐桌上吃。   考虑到顾谨亦的胃口还没怎么恢复,晚餐是熬得软烂清淡的白粥,点心小菜却摆了几十样,生怕顾谨亦找不到喜欢的口味。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闷。   过了好一会儿,顾谨亦才轻声跟谢淮舟道谢:“多谢你照顾我一下午,给你添麻烦了,本来说好要去看画展,我却……”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淮舟打断了。   “不用跟我道谢,任何一个alpha都不会放着生病的伴侣不管,”谢淮舟说得轻描淡写,“这是alpha的责任。”   顾谨亦知道谢淮舟是在宽慰他,却没有什么能偿还这份好意。   但几分钟后,谢淮舟就像想起了什么,跟他说:“下周三我要出差,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走。大概要一周。”   顾谨亦连忙点头,“好的,我会跟工作室请假。”   谢淮舟没再说什么,他今天比顾谨亦更沉默。   吃完饭他又给顾谨亦喂了一支医生留下的补充剂。   这不是针对发烧的,是针对顾谨亦的身体虚弱。   他看着顾谨亦把那支补充剂喝掉了,像奖励小孩子一样放了颗糖在顾谨亦掌心里。   “奖励你的,”他轻声道,“补充剂很苦。”   顾谨亦望着那枚圆溜溜的小糖果,想说自己并不怕苦,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哄他吃药。   倒是在疗养院的时候,傅沉会在他喝完药以后塞给他一份布丁。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撕开包装把糖果放进了嘴里,是他喜欢的草莓味。   谢淮舟看他吃了糖,就站起身回了书桌边,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他就去阳台抽烟了。   阳台是落地窗,顾谨亦从床上能清楚看见谢淮舟的背影。   很高,宽肩窄腰,看似瘦削却肌肉有力,能给人安全感。   其实他从以前就发现了,谢淮舟的背影跟傅沉很像,像到他几乎无法分清。   其实他在G6星,嫁给楚觅云的那些年,他已经没有那么频繁地想起傅沉这个人了。   自从他在上手术台前最后一次祈求傅沉,却没得到回应,他就开始逃避关于傅沉的一切。   在G6星的日子很平静,过久了也就麻木了,可以很好地假装自己不爱他。   可是自从来到白帝星,来到谢淮舟身边,他的这些记忆好像就被慢慢唤醒了。   谢淮舟的信息素,谢淮舟的背影,谢淮舟的一些无意识的小习惯,都让他想起傅沉。   他知道把一个人看成另一个人是不尊重的,但他望着阳台上谢淮舟抽烟的背影,心脏却控制不住地闷闷地疼。   他甚至想,如果当年他爱上的是谢淮舟是不是会轻松很多,起码谢淮舟一看就是个温柔有责任心的好人,即使要抛弃他,也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收场。   .   谢淮舟在阳台上抽掉了七八支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这么多烟了,因为顾谨亦不喜欢烟味。   但他今天心情实在糟糕。   他面无表情望着花园里的风铃草,心想,当一个正人君子,似乎没什么用。   他努力在扮演顾谨亦喜欢的温和正派的人,但这有什么用,顾谨亦还不是在他床上为别人哭泣。   谢淮舟神色暗了暗,手中的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积累了好长一段的烟灰,颤颤地从中断开,跌落在窗台上。   顾谨亦流泪的眼睛很美,但他只要一想到那泪是为别人而流,内心的阴暗面就如海底的火山从沉睡中醒来。   他前两天还在警告谢柯不要乱来,但他今天却在想,他何必装什么善人,反正装到最后也是假的。   如果要等顾谨亦自己慢慢忘记楚觅云,那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确实不愿意用他的施救交换顾谨亦的顺服,因为那不是他要的,顾谨亦就算跟他上床也不是出自甘心。   可是要对付一个心软的顾谨亦,并不只有挟恩图报一条路。   他太了解顾谨亦,了解他每一个细小的习惯,也了解他全部的弱点。   他按灭了手上的这根烟,转过身,望着落地窗内的顾谨亦。   顾谨亦穿着柔软的香槟色睡衣,坐在床头看书,他脸色还有点苍白,但是灯光把他的脸镀上了一层蜂蜜般的淡金。   谢淮舟就这样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有侵略性,顾谨亦抬起头看向了他。   谢淮舟就对他笑了下,很轻,像一张刻在脸上的面具。   但是隔得太远,顾谨亦没能看清。   作者有话说:   楚姐,谢总的头号假想敌。 第13章 约会   虽然没能赶上去看画展,但顾谨亦还是跟谢淮舟一起去看了机甲格斗赛。   这场机甲格斗赛不是军区举办的,只能算业余赛,但因为奖金高昂,承办方又是白帝星的机甲协会,所以来参加的都是各大高校军事系的学生。   顾谨亦跟谢淮舟坐在贵宾座上,可以清楚地望见擂台上的场景。   他们看的是最后一轮决赛,场内只剩下十个选手,用抽签的方式两两对战,胜者们继续比拼,直到决出冠军。   所以在他们旁边还有可以下注的机器,场内观众可以押注自己看好的冠军候选。   顾谨亦看着十个选手的资料,不出所料,其中一半人都出自帝国学院,毕竟帝国学院直接受第一军区管控的,在所有军校中是实力最强的。   顾谨亦注意到,今年兰德学院居然也有一个学生入围了,是个年轻的alpha女孩。   他笑了笑,在心里替这位学妹道了声加油。   他侧头问谢淮舟:“你当年参加过这个比赛吗?”   谢淮舟就是机甲系毕业的,而且是那一年的全系第一。   顾谨亦跟他结婚后,对谢淮舟的履历多了些了解,知道他不仅是帝国学院的年级领袖,还曾经拿过无数比赛奖项,如果不是母亲意外身故,谢家又临时出事,他可能也会选择进入军部的。   谢淮舟也在研究这些选手的履历,发现没一个能让他看上眼的。   他随手把宣传册扔到一边,回答道:“没参加过,这种比赛层次还不够格,我只参加学校联赛和军区联赛。”   顾谨亦笑了笑,明知故问:“那你拿了第几名?”   “第一,”谢淮舟想起当年在比赛的战场,那些人看见他就闻风丧胆,嘴角轻勾了一下,“只要我在,别人就只能去争第二。”   这话真是自傲得有些欠揍。   可是顾谨亦却觉得这样的谢淮舟有点可爱,毕竟谢淮舟的轻狂骄傲都是有资本的,机甲格斗,实力说话。   他望着准备进场的选手,轻声跟谢淮舟道:“真可惜,我都没亲眼见过你比赛。”   他跟谢淮舟差了三个年级,且不是一个学院的,他进学校的时候,谢淮舟那一届学生都已经去毕业实习了,只有视频还在高校内流通,作为学习资料。   但是以谢淮舟的战绩,能亲眼去现场观战,感觉应该很不一样。   谢淮舟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他早过了毛头小子容易激动的年纪,却也会想在心上人面前抖一抖羽毛,让顾谨亦看看他当年如何一骑绝尘,打败所有对手。   大概这就是alpha骨子里的劣性本能,不管表面多么严肃正经,却还会在自己的omega面前炫耀自己的强大。   其实这些年,他偶然也会想,如果顾谨亦来了帝国军校,当了他的学弟,他们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开场。   他会不会在学校的食堂或是某个走廊对顾谨亦一见钟情,比预定的时间更早地爱上顾谨亦,不顾一切去追求。   但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顾谨亦从来没有来过白帝星,他在帝国军校里也没能爱上任何人。   他们相逢在一无所有的错误的时间点。   “开始了。”顾谨亦在他旁边轻声提醒。   谢淮舟懒懒地往擂台看了一眼,夺冠的热门选手是3号,出身自帝国军校。但他看过这些选手的过往战绩,心里却判定一直低调的5号会取得胜利。   他把筹码塞给顾谨亦,说:“你去下注吧,觉得谁赢就买谁。”   顾谨亦也没推辞,他研究完了资料,把筹码也投给了5号。   谢淮舟抬了下眉:“为什么选他?”   顾谨亦说得理所当然,甚至波澜不惊:“5号不是一直保有余地么,而且他的打法恰好能克制3号,机甲也改装过,很强。”   他相信以谢淮舟的眼光应该早看出来了。   谢淮舟点点头,表示认可。   但他眼中的情绪却更复杂。   顾谨亦当年就读的并非机甲系,而是指挥系,可他却能精准预判选手是战斗力。   但有着这样娴熟判断力的顾谨亦,再也当不了一名指挥,而成为了一个珠宝设计师。   .   比赛持续了三小时,最后夺得冠军的果然是5号选手,大部分人都压错了,可是刚刚的对战很精彩,场内一片热情的欢呼。   顾谨亦也很高兴,倒不是因为赢得了筹码,单纯是因为这场比赛比他想得更有趣。   他看着那个娃娃脸的5号选手登上领奖台,激动地朝观众席挥手,他很慢很慢地笑起来。   他也曾经登上领奖台 ,作为综合赛事的优胜组,跟队友们一起被表彰。   他是那一次新生中的“最佳指挥”。   那枚奖章至今还在他的柜子里。   他轻轻地鼓了几下掌,低声道:“真好,要加油啊。”   他的少年时代结束了,但这些年轻人却才刚启程。   谢淮舟听见了这句低语,侧头看了顾谨亦一眼。   明亮的灯光从上方落下来,勾勒出顾谨亦精致的侧脸,也勾勒出他嘴角的弧度。   他的眼神里有种很轻的遗憾,像年轻人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礼物,明明已经放弃拥有了,却还是会偶尔伤感。   他还是喜欢机甲,喜欢指挥的。   虽然梦想陨落了,但是热爱没有。   谢淮舟皱了下眉,心里有些烦闷。   他明知道如果顾谨亦当年顺利毕业,进入军区,也许这辈子他们都不会遇见了。   但他却还是会为顾谨亦心疼那个破灭的梦想。   他低声对顾谨亦说道:“下次带你去看军区的联赛,我作为特殊嘉宾,可以带家属。”   顾谨亦果然很高兴,眼神亮闪闪地望着他。   谢淮舟又补充了一句:“想看我比赛也可以,业余赛很多,我匿名也能参加。”   顾谨亦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知道谢淮舟这是在满足他的愿望。   他应该婉拒,应该说这样可太欺负业余赛选手了。   但他望着谢淮舟俊美而轮廓分明的脸,最终说出的话是:“好啊。”   .   看完比赛,谢淮舟又跟顾谨亦在外吃了饭才回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淮舟定的餐厅是个广受情侣欢迎的地点,周围一对对都是恩爱眷侣,衣香鬓影的俊男美女含情脉脉地彼此对视着,空气里全是粉红泡泡。   顾谨亦跟谢淮舟混在一堆情侣中也没格格不入,两人一边用餐一边低声聊天,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顾谨亦偶尔会望着窗外的夜景,白帝星的星空很出名,因为这里的夜晚会出现类似极光般的景色,一片星河闪烁,瑰丽得如同童话。   他刚搬来的时候还会惊叹,现在却也习惯了。   他甚至有点想不起G6星上的夜色了,只记得总是雾蒙蒙,像蒙了层灰。   吃完最后一道樱花冰淇淋,顾谨亦就跟谢淮舟回家了。   坐在车上,他回忆这一天,突然发现很像一场约会。   特意去看比赛,在情人餐厅吃晚餐,回来还散了会儿步。   如果要说有哪里跟一般的约会不太一样,那就是这天晚上,睡前,谢淮舟没有像以前一样吻他。   谢淮舟没有亲吻他的嘴唇,而是只给了他一个再纯洁不过的晚安吻,落在额头上。   “晚安。”谢淮舟低声道。   顾谨亦望着闭上眼的谢淮舟,愣了一愣。   一个习惯的养成要21天。   虽然他们并非情侣,但是顾谨亦早就习惯了每天睡前的亲吻。   如今这个吻乍然消失了,他甚至有点不安和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让谢淮舟不高兴了。   但他回忆起谢淮舟白天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只能在纠结中也闭上了眼。    第14章 出差   没几天就到了谢淮舟要出差的时候,顾谨亦跟工作室请好了假,自己收拾行李。   不仅是工作室的几个老师舍不得他,连谢家的小女仆们都眼巴巴看着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顾谨亦这几个月跟谢家上下都混熟了,他本就是很让人喜欢的性格,又长了张亲切的脸,一开始这些年轻的女仆还恪守规矩,轻易不肯多言一句,现在却一个个围在他身边,帮着他收拾东西,叽叽喳喳问他问题。   “罗塞尔星,是不是先生你当年上学的地方啊?”一个短发的小女仆问道。   顾谨亦在低头检查他要带的药剂,闻言笑了一下:“是的。”   他也没想到谢淮舟这次要出差的地方,居然就是他当年求学的星球。   罗塞尔星在帝国大大小小的星系中,只能算个中等星球,不过科技发达,风景秀美,算得上是一个繁荣之地。所以罗塞尔星上的学校也不止一所,除了兰德还有另外两所学院,三家学院经常打擂台,吵来吵去。   他跟围在身边的小女仆们说:“我回来会给你们带礼物的,想要什么也可以告诉我。”   众人纷纷表示哎呀您这可就太客气了,多让人不好意思,那我们也就不推辞了,有什么特色小吃就来一份吧。   顾谨亦一一应下,把行李箱都缩小成巴掌大,确定没什么落下后,就去了楚小年房间。   因为是出差不是旅游,他这次没准备带楚小年去。   谢淮舟倒是说过可以安排人单独带楚小年,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楚小年乖乖上学。   楚小年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哭闹,只是扁着嘴,搂着他的脖子嘟哝:“那爸爸早点回来。”   顾谨亦被他小声的哼唧弄得心里发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抱着楚小年软啵啵的身子,跟他拉勾:“爸爸给你带罗塞尔星的特产,然后暑假里再带你去别的星系旅游,好不好?”   楚小年又高兴了:“那我能跟江应一起去吗?”   江应是他现在幼儿园里最好的朋友。   顾谨亦想了想:“那得看他爸妈同不同意了。我到时候问问好吗?”   楚小年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   因为明天就要出门了,顾谨亦有点舍不得跟楚小年分开,一直在他房间留到了十点,给他念完了一整本童话故事,才把他哄睡了。   看着楚小年呼呼大睡的脸,他笑了笑,轻轻捏了捏这张小肉脸,才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他躺到床上没多久,谢淮舟就也回来了。   但今天的谢淮舟依旧没有吻他,甚至特意睡得离他远了一点,两个人中间甚至还能再塞下一个空位。   顾谨亦忍不住有点疑惑。   少了肢体交缠和缠绵的亲吻,连屋子里的信息素味道都淡了许多。   而谢淮舟最需要的就是信息素的高浓度摄取。   他看了看谢淮舟,几乎想要开口询问,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只是治疗谢淮舟的药剂,他所需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配合谢淮舟的一切安排。   .   第二天,顾谨亦跟谢淮舟吃完早饭就出发了。   罗塞尔星跟白帝星的距离也不算近,谢淮舟的团队人员几乎都是坐另一个飞船走了,只有一个秘书跟他和顾谨亦坐在他私人的飞行器上。   谢淮舟有好几个秘书,但是这次的这位却不是顾谨亦见过的任何一个,是个年轻的alpha,叫韩泽,看着很沉稳稳重。   他低声跟谢淮舟聊工作的事情,顾谨亦就在旁边看书。   他已经有两年没去罗塞尔星了,但是一闭眼还能想起罗塞尔星星球上的景色。   这颗星球上80%都是水,城市里流动着大大小小的河流,颜色华丽的小船载着游人体验慢节奏的生活,路边随处可以看见小酒馆和咖啡厅,招牌都是手绘的。   这里的居民很多都带有海族血统,所以经常会出现美得格外瞩目的美人。   他当年跟楚觅云翘课出去玩的时候,就经常会被搭讪的人误认为是人鱼族混血。   他想起这些过去的事,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   而旁边谢淮舟已经确认完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让秘书退出了休息室。   他坐到了顾谨亦旁边,问道:“又回到罗塞尔星,你高兴吗?”   顾谨亦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和他说话,茫然地看着谢淮舟。   谢淮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很高兴,其实我毕业后也回过学校一两次,但都很快就走了,没来得及去什么地方。”顾谨亦诚恳道。   这次谢淮舟要在罗塞尔星待上十天,对他来说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跟过去的老师与朋友碰碰面。   谢淮舟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跟柳家的生意并不需要谈十天,他之所以留这么久,就是想跟顾谨亦在他曾经上学的星球走一走。   他想知道,那四年里,顾谨亦都走过哪些路,遇见过哪些人。   但他还没考虑好要怎么开口,就听见顾谨亦轻声道:“如果你谈完生意还有空,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罗塞尔星的景点。”   谢淮舟抬起头,看见了顾谨亦温和的眼睛。   “别的地方不敢说,但是罗塞尔星的大部分区域我都很熟。”顾谨亦说得有些迟疑,“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   他还没说完,话就被谢淮舟打断了。   “我愿意的。”谢淮舟认真道,“我很想看看,你上学时去过的地方。”   .   飞行器在七个小时后降落在罗塞尔星。   因为在飞行器上睡过觉,顾谨亦倒是不觉得累,一直在窗口往下看。   罗塞尔星是个旅游业发达的星球,夜色中的城市很美,四处都是明亮的灯火与盛装的游人,天空中也燃放着无烟的花火,照亮了每个人微笑的脸和波光粼粼的河流。   但他没能看多久,飞行器就划过天空,降落在了谢家的度假庄园里。   罗塞尔星的建筑大部分都是直接建在水上,这座庄园也不例外。   顾谨亦踏上横在水面的玻璃栈桥,才有种回到了罗塞尔星的实感——到处都是水。   他跟谢淮舟说:“兰德学院也是建在水上的,我们每天都是乘船上课,如果错过了校内的公船就只能自己穿水上靴跑去了。”   谢淮舟瞥他一眼,问:“你是不是经常迟到?”   顾谨亦神色一僵,想不通谢淮舟是怎么猜到的,明明他早就改了赖床的毛病。   “也没有经常,”他试图为自己正名,“我的出勤率还是及格的。”   谢淮舟嘴唇轻勾,没有再说什么,跟顾谨亦一起走进了别墅内部。   这个度假庄园的人手也都是谢家自己人,很熟悉谢淮舟的习惯喜好,对于顾谨亦的喜好也特地做过功课,屋子里全都重新布置过。   顾谨亦还以为谢淮舟会选择在别墅内休息和用餐。   但是等他洗完澡,却发现谢淮舟也换了一身休闲服,转过身问他:“你在罗塞尔星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可以带我去吗?”   顾谨亦没料到谢淮舟兴致这么好。   但他想了想,谢家的度假别墅在第六区,这附近还真有一家他当年常去的小餐馆。   .   这家餐馆开在大道旁的一个小巷子里,悬浮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旁边,两个人走进去。   餐馆的门面不大,却有很大的落地窗,旁边的招牌上写的是海族的通用语,翻译过来是“潮汐”的意思。   顾谨亦一边推门一边跟谢淮舟说:“我上次来还是毕业的时候了,不知道老板还在不在?”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了坐在店内的老板,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灰色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年纪不算小了,打扮却很年轻,总是笑眯眯的。   一切都跟他离开罗塞尔星的时候一模一样。   顾谨亦笑起来,跟他打招呼:“托德老板,还记得我吗?”   他走到了店内,比几年前更为立体清俊的五官暴露在了灯光下。   今天店内的人不多,老板正忙里偷闲,看了他一会儿就想起来了,笑着过来跟他拍掌:“嗨呀,怎么不记得,是顾小先生啊,几年不见还是这么好看!”   因为顾谨亦当年都是跟楚觅云一起过来的,老板又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楚小姐呢?她从前可是喝了我不少好酒。听说你俩结婚了,没喝上喜酒真是可惜噢。”   他问得喜气洋洋的。   顾谨亦脸上的笑却落寞了下去。   回到罗塞尔星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这里与他有关的每一个人都记得楚觅云。   “她去世了,”顾谨亦低声道,他看见老板脸色骤变,内心却很平静,还反过来宽慰对方,“是意外走的,已经有一阵子了。”   老板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先是低声叹了一句“可惜”,又说了一句“抱歉。”   顾谨亦摇摇头,不愿意多谈:“都过去了。”   他重新挂上了笑容,“老板,麻烦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招牌套餐,但是去掉烤肝。”   他记得谢淮舟不爱吃。   老板忙不迭说好,匆匆又奔向了后厨。   顾谨亦跟谢淮舟在窗边坐下,他们这个窗不是靠近巷子的那一扇,所以外面就是波光粼粼的河流,能看见漂亮的小船停在河边。   谢淮舟喝了口柠檬水,问他:“这是你以前经常和楚觅云来的地方吗?”   顾谨亦望着窗外,粼粼的水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泪水又像是星星。   “嗯,除了她,我也跟其他同学来过,不过最经常还是我们俩,”他对着谢淮舟笑了笑,“其实我以前不是乖学生,逃课翻墙都会,晚上有时候会溜到这儿喝酒,所以和老板很熟。”   谢淮舟并不惊讶,因为他压根没信过顾谨亦当初是个乖学生。   他只是问:“那你今天要喝酒吗?”   顾谨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要一点吧,好久没喝了。”   餐品很快端上来,谢淮舟尝了尝,确实还不错,很有罗塞尔星的烹饪风格,还加了老板的秘制香料,别有风味。   顾谨亦给他也倒了酒,两个人碰了个杯。   酒是老板珍藏的佳酿,口感很醇,后劲也足。   顾谨亦的脸颊不知不觉就红了起来,谢淮舟反而神色如常。   谢淮舟安静地听着顾谨亦说起当年发生在这家小餐馆的事情。   门口的盆栽曾被顾谨亦揪掉过花苞,每个春天老板都会推出特色甜点,冬天的时候经常闭店不开,顾客抗议也没用,老板就是要休假。   顾谨亦吃吃地笑起来,指着窗外的河说道:“我们指挥系有次聚会就安排在这里,有个男生喝醉了就开始脱衣服,直接从窗口栽进了外面的河里。后来照片惨在整个系内流传,连教授都知道了。”   顾谨亦看了看窗,肯定道:“就是这一扇。”   谢淮舟微妙地看了窗外一眼。   他年少时候也挺叛逆,但好像没做过这么有失仪态的事情——最出格的也就是他一年级时候把三年级的按住狂揍。   “后来呢?”他问。   “后来翻墙回校,全被保安抓住了,一起写检讨。”   顾谨亦想起从前,也低声笑了出来。   “我当年怎么这么不靠谱,”他有点醉了,眼睛雾蒙蒙的,“有时候我都会觉得,那不是我。”   那像是另一个顾谨亦。   过着他偷来的一段人生。   ……   因为顾谨亦喝了不少酒,两个人一直到快打烊才离开餐馆。   顾谨亦执意要请客,谢淮舟也不跟他抢,就安静待在旁边。   老板结账的时候顺口问道:“这位先生是你朋友吗?下次也常来哦,我给你们打折。”   气氛陡然有些尴尬。   因为谢淮舟并不是什么朋友,他是顾谨亦名义上的伴侣。   而偏偏老板又是知道顾谨亦跟楚觅云结过婚的。   谢淮舟当然知道,像这样的问题,顾谨亦没有必要回答,搪塞过去就好。   但他心里还是有种闷闷的拥堵。   所有人都知道楚觅云跟顾谨亦是一对。   而他却是见不得光的后来者。   顾谨亦跟楚觅云结婚是自愿的,跟他结婚却是被迫的。   他把脸转了过去,不想听见顾谨亦掩饰的声音。   这多少有点自欺欺人,也有点可笑。   但过了几秒,他却听见顾谨亦轻声说:“不是朋友……他是我,伴侣。”   屋子里没有别的客人了,所以这一句话轻飘飘落在空气里,听得格外清楚。   谢淮舟又转过了头。   他看见顾谨亦喝多了酒,脸颊红红的,却还是认真跟老板说。   “托德老板,我又结婚了。”   老板一愣,他看看顾谨亦,又看看谢淮舟。   他没说什么,只是有点错愕。   过了一会儿,他从柜台后拿出一小盒自制点心,递给了谢淮舟。   “上一次没能赶上喜酒,这一次却是赶上了,这盒点心就当是礼物吧,”托德老板对顾谨亦笑笑,“顾先生,祝你幸福。”   顾谨亦愣了愣,他现在脑子已经有点迟钝了,却还是莫名觉得鼻酸。   “嗯,谢谢。”   作者有话说:   谢总的易感期要来了 第15章 “不爱你”   顾谨亦和谢淮舟离开餐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外面的气温降了一点,扑在脸上有种微冷的水汽。   他们一起走在巷子里,路上很安静,这里并不靠近主城区,游客们大多散了,只有路边的小酒吧里传来歌声和说笑声。   顾谨亦一直低着头,看月光洒了满地,碎银一样。   他踩在那月光上,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傅沉。   他曾经跟傅沉说过,如果有机会,他想带他回到他曾经读书的地方。   如今真的他又回到了这里,身边的人却不是傅沉,而是谢淮舟。   顾谨亦扭头去看谢淮舟。   谢淮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侧头问他:“怎么了?”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好刚出巷子,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谢淮舟雕刻般俊美的脸。   顾谨亦迟钝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今天是真的喝醉了,酒的后劲把他的脑子搅得像浆糊,但他自己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跟谢淮舟说:“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坐船。”   他说得是水边停着的尖头小船,刷着宝石般亮眼的颜色,是专供游人自由挑选的船只,用光脑支付后就会按照观光路线行驶。   他眼巴巴盯着那小船看了好一会儿,像小孩子看着玻璃罐里的糖果。   谢淮舟很少看见顾谨亦露出这副样子,立刻拉着顾谨亦走到了水边,顺着他的意思挑了一支孔雀蓝的船,支付了星币。   因为怕顾谨亦站不稳,他是抱着顾谨亦上去的,顾谨亦也乖,听话地抱着他的脖子。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趁夜出逃的爱侣。   他们漫不边际地坐着船游荡。   现在的水面很冷清,不再像白天一样挤满了船只,岸上的小路也很少见游人。   顾谨亦很乖巧地趴在扶手上,眼神飘忽地看着水上的景色,他偶尔会跟谢淮舟咕哝,说某个地方他来过,又说哪家酒馆的酒很难喝,还兑水,是骗子。   谢淮舟也安静地听着,近乎纵容地看着他。   在经过一处石桥的时候,顾谨亦突然伸出手,指着岸边的一个教堂跟谢淮舟说:“这个教堂一千二百年前,罗塞尔星的女总督遇见自己爱人的地方。所以这个教堂被当成爱情的象征,所有来教堂的情侣都会永不分离。”   谢淮舟抬眼望去,这座教堂很小,通体纯白,虽然很漂亮,但是跟其他教堂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人类就是这样,一厢情愿地为没有情感的事物附上浪漫色彩。   但他很快听见旁边的顾谨亦又幽幽补充。   “这传说是假的,兰德学院的情侣几乎都会来这里,最后还不是十有八九在毕业分了手。”   谢淮舟哑然失笑。   还真是不让人意外的结局。   他低声问顾谨亦:“那你有来过这里吗?”   他并没有吃醋的意思,却还是嫉妒。   顾谨亦这么出色,在兰德学院也好,在街头巷角也好,多的是人前赴后继地爱慕他,想骗他去这个教堂白头偕老。   顾谨亦花了几秒才理解了谢淮舟的意思。   他趴在扶手上,呆呆地望着那个教堂。   夜色下的教堂没了白天的热闹,但因为是情人朝拜的圣地,这个教堂门口总是常年鲜花不败,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在这里许下愿望,自以为会永不变心。   “不,我没有来过。”   他在一瞬间忘记了谢淮舟的存在,望着教堂自言自语,“我二十岁的时候,曾经想带一个人来这里,想跟他走进教堂,献一束花。我知道这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是白痴情侣才会做的事情。但我还是想跟他都做一遍。”   顾谨亦凝望着那座纯白的小教堂,月光清楚地照出他脸上的泪痕。   他低声说:“我曾经很爱他,想跟他白头到老。可他却不要我了。”   他在一瞬间又变回了二十岁的模样,年轻,脸上残留着青涩与稚气,天真又无畏地爱一个人。   谢淮舟的心脏突然狂跳了起来,死死盯着顾谨亦流泪的侧脸。   夜色太安静了,他甚至能听见他心口杂乱的声音。   他知道顾谨亦喝醉了,说的话也许都当不得真。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如果那个人现在又出现在你面前,你还愿意带他来吗?”   顾谨亦还是望着那座教堂。   在这瞬间,他又分不清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了。   怎么会有人连声音都这么像傅沉呢?   可月光太亮了,让他无法沉湎于往事。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要了。他骗了我,还跟我分手了,我找了他很久很久,但他都不理我。”   顾谨亦的声音中有种让人心碎的难过。   谢淮舟被这声音定格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听见顾谨亦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声音模糊地说了一句。   “我不再想跟他结婚了,也不想白头到老了。”   顾谨亦泪眼朦胧地对谢淮舟笑了一下,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把谢淮舟又当成了傅沉。   他对“傅沉”说道:“你知道吗?我后来跟别人结婚了,我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我很,我很幸福。”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过得也挺好的。   没有跟心爱的人结婚也没那么可怕。   我没有枯萎,没有心碎,还是好好地活在世上。   他努力地笑起来,如果不是整张脸被泪水布满了,这个笑容会更有说服力。   “我已经不爱你了。”他肯定地说道。   这句话明明很轻,却如雷霆砸在平静的水面上。   砸得谢淮舟一瞬间清醒过来。   时光像一条明晃晃的河流,横亘在了他和顾谨亦之间,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   他早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没有了让顾谨亦不再哭泣的资格。   他伸出手,轻轻擦掉了顾谨亦的眼泪。   那眼泪是温热的,却很快变得冰凉。   他有很多话想跟顾谨亦说,但错过了对的时机,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他没有不要你。但他确实是个混蛋,忘了他吧。”   他问顾谨亦:“我代替他重新爱你,好吗?”   顾谨亦没有回答他好不好。   因为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谨亦就因为哭得太累了,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很轻,靠在谢淮舟身上像没有分量。   水声潺潺,天地寂寂。   谢淮舟又望了岸边的教堂一眼,一千二百年间,也不知道这座教堂见证过多少爱与离别。   .   顾谨亦被熟悉的海风味信息素包围着,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疗养院,在附近的森林里捡到了一个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人,一看就很危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人带回来,可能因为他那时候刚检查出基因病,又不得不从指挥系退学,生活变成一片茫茫的灰,胆子反而变得更大了。   他把这个人带回了他疗养的小别墅,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喂他珍贵的修复药水,并且把他藏了起来。   在这个人沉睡的时候,他发现这人的身上有张烧了一半的身份卡,上面写着“傅沉”二字。   他握着这个烧毁的卡片,不着边际地想,如果傅沉是个坏人要怎么对付他,是拿铁锅砸他还是拿昏迷喷雾喷他,想得颇为认真,跃跃欲试。   但醒来后的傅沉没有变成一个坏人。   他变成一个冷淡又强势的混蛋,气得他吱哇乱叫,然后又把他搂在怀里亲吻。   傅沉不许他喝酒,不许他熬夜,不许他不吃早饭,却也会抱着他去看镇子上的玻璃展会,给他买漂亮的玻璃盒子,装着他仅有的一点宝贝。   他跟傅沉做.爱,在每一个星辰降临的夜晚。   他喜欢傅沉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是他的倒影,看着他像看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贝。   于是他沦陷在了这片爱意里,误以为自己也是很幸运的。   虽然患上了基因病,虽然失去感知力,从指挥系退学。   但神明却赐给他这样好的一个爱人,愿意在这片蛮荒之地,倾尽所有爱他。   如果不是傅沉后来一言不发地扔下了他,他也许会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倒霉蛋。   .   顾谨亦这个梦做得很长,但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把昨夜的经历跟这个梦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窗边的谢淮舟,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彻夜没睡。   他吓了一跳,宿醉后的头又很痛,嘶了一声,问谢淮舟:“你怎么坐在那儿?”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却想不起从“潮汐”餐馆后出来的记忆了,只记得托德老板祝他结婚幸福。   他奇怪地问谢淮舟:“我们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我是喝多了酒吗?”   谢淮舟神色微沉,反问他:“你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顾谨亦一脸懵懂,费力地回想,却只是一片空白。   他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是耍酒疯了吗?”   谢淮舟轻眨了眨眼,眼下一片淡青色。   他彻夜没睡守着顾谨亦,此刻见到顾谨亦的反应,他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绝望。   他长久地看着顾谨亦,看得他都不安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半真半假地跟顾谨亦解释,“没耍酒疯,我们出来后又坐了观光船,半夜才回来。”   顾谨亦放心了,翻身下床去洗漱。   在他洗漱的时候,谢淮舟拉开了窗帘,望着外面灿烂明媚的阳光,拨打了秘书的光脑。   “帮我安排个地方。”   挂掉通话,谢淮舟在窗前站了许久,慢慢喝完了一杯热红茶。   红茶是温热熨帖的,却抚不平他内心无处安放的焦躁。    第16章 曲溪   谢淮舟今天约了柳家谈生意,顾谨亦下午也要去找大学朋友叙旧。   两个人都要出门,谢淮舟就送了顾谨亦一程。   坐在车上,谢淮舟跟顾谨亦解释他跟柳家的来往,柳家的人打算在一颗小星球上建一个超大型模拟游乐场,里面所有的观赏机甲都由谢家提供。如果这个试点顺利,那以后还要延伸到其他星球。   顾谨亦对生意一窍不通,对柳家却有点印象。   柳家是罗塞尔星上最大的家族,往回倒数几千年,柳家就是统治这个星球的总督。   而在他上学的时候,柳家现在的家主正在兰德学院读三年级,算是他学长。   跟谢淮舟这种沉稳冷硬风格的不一样,柳衡山有双轻佻风流的桃花眼,笑起来春风和煦,四年里换过的情人能组一支拉拉队,但奇妙的是,每个人分手后都不说他坏话,反而对他旧情难忘。   顾谨亦之所以对这人有点印象,就是因为他曾经收到柳衡山的邀请函,请他一起去参加舞会。   顾谨亦的神色一时有点微妙。   而这时谢淮舟恰好问他:“柳衡山当初念的也是兰德,你跟他认识吗?”   顾谨亦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谢淮舟挑了下眉,联想到柳衡山的花心,冷不丁问:“他追过你?”   顾谨亦赶紧摇头。   “也没有,就是邀请过我去舞会,但我没答应。”   其实后来柳衡山还给他送过花,他也没收。   但他直觉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妙。   谢淮舟没再说话,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顾谨亦以为这一页翻过去了,却不想谢淮舟过了一会儿又问。   “在学校的时候,多少人追过你?”   他问得很轻,顾谨亦差点以为是自己错觉。   直到对上谢淮舟专注看他的眼神,他才察觉对方是认真的。   顾谨亦:“………”   他有种回到了学校课堂,面对着全校最严厉老师的错觉。   但他真的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跟他表示过好感的人实在太多了,直到他跟楚觅云结婚后,都有人在毕业季涕泪横流地告白。   他含糊道:“记,记不太清了。”   谢淮舟却轻点了下头,自动帮他翻译:“追你的人太多了,你数不过来了。”   他语气平平,顾谨亦却无端觉得背后一凉,像在被家长盘问为何夜归。   “也没多少……”顾谨亦小声辩解,过一会儿又不太服气,“帝国学院追你的人应该更多吧?”   “不,很少,”谢淮舟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脾气太差,身边还总是有很多人,没多少人有胆子跟我告白。”   顾谨亦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句话了。   脾气差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但他看着谢淮舟,很难想象学校时期的谢淮舟是多么桀骜不驯,因为自从他跟谢淮舟在G6星相遇,谢淮舟从没有在他面前动怒,连楚小年都不觉得他可怕,还敢于爬在谢淮舟膝头玩拼图。   他奇怪地打量谢淮舟。   “怎么了?”谢淮舟问他。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不出你发脾气的样子。”顾谨亦眼中带着笑意,“我还没见过生气。”   谢淮舟看了顾谨亦一会儿,轻笑了一声。   他心里想,你没有见过,恰恰因为你是你。   但他也没多跟顾谨亦解释什么,两人又聊起了兰德学院著名的滑冰场和图书馆。   在悬浮车停在兰德学院门口的时候,顾谨亦正要下车,谢淮舟却拉住了他。   后座的挡板被升了起来。   宽阔的后座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几乎像一个小型的休息室。   顾谨亦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谢淮舟抱在了腿上,低着头承受亲吻。   空气里弥漫着海风跟红茶的味道,红茶的信息素甚至要更浓一点,有种若有若无的微甜。   谢淮舟的手按在顾谨亦的性腺上,他的指腹略为粗糙,不轻不重地搔刮着那一小片柔嫩的皮肤。   顾谨亦几乎要瘫软下来。   高度匹配的信息素会互相吸引,这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   谢淮舟从前的吻都是礼貌温柔的,今天却多了分凶残跟掠夺,轻易就让他丢盔弃甲。   等到谢淮舟最终放开他的时候,顾谨亦已经眼神茫然,嘴唇被亲得微肿,连衣服都有些乱。   谢淮舟亲手帮他整理好领口的褶皱。   “跟朋友玩得开心,”谢淮舟语气很平静,“我晚上来接你。”   顾谨亦愣了一会儿才点头。   他当然知道谢淮舟的吻,只是医疗作用,但来得如此毫无征兆,却还是让他心脏跳得厉害。   一直到他开门下车,站在兰德学院门口仅有的一小片陆地上,他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   顾谨亦站了一会儿平复心神,直到一辆三层高的学校公用船停在他面前,他才支付星币走了上去。   他今天运气不错,顶层还有位置,从透明的玻璃窗能看见兰德学院的风景。   这座建在水上的学院,跟他上学时也没太大的变化,校门口的冰淇淋店还在,但是旁边卖乐器的商铺已经换成了一家咖啡店。   年轻的学生们穿着白色的校服从教学楼走出来,特质的靴子让他们轻松行走在水上,三五成群地发出哄笑声。   顾谨亦望着望着,就想起当年他在读书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这些学生的一员,下了课会去路口买零食,天气好的时候会跟朋友们坐在台阶上聊天 偶尔还要在咖啡馆打工。   他微笑起来,没注意到旁边的几个学生也在悄悄观察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有男生鼓起勇气问他:“请问你是来兰德参观的吗?”   顾谨亦回过头,看见了几张清秀朝气的脸,正友善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我是兰德的毕业生,来找朋友的。”   “哇,那你是我们学长呀,”一个女生惊喜道,“你是什么专业的啊?”   顾谨亦犹豫了下:“珠宝设计。”   那女生更激动了,推推旁边一个圆脸妹子:“这不巧了吗?塔塔也是珠宝设计的。”   那圆脸女生有点羞涩地看着顾谨亦。   大概是兰德毕业生的身份拉进了距离,这几个学生也放开了胆子,一直拉着他聊天,还热情跟他推荐学校新开的几个下午茶餐厅。   顾谨亦也笑眯眯的,从包里拿出巧克力分给他们。   这巧克力还是谢家特制的,知道他喜欢吃甜食,谢家的厨师们跟打了鸡血一样研究。   其中一个男生咬着巧克力,惊叹这巧克力真好吃之余,又问他是来找哪个朋友。   “不是我吹哦,我在学校里认识的人可是很多的,”那男生拍着胸脯,“没准你找的人就是我朋友。”   顾谨亦想了想:“她现在应该是格斗系的助教,叫曲溪,你们认识吗?”   话一出口,气氛突然就安静了。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见了惊恐。   刚刚还在跟顾谨亦拍胸脯的男生突然佝偻起身子,摸着胸口,虚弱起来。   顾谨亦再迟钝也要察觉不对了。   他小心地问:“怎么了,你们认识她?”   刚才说话的男生捧着心口,娇弱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胸口疼,肋骨好像又断了一根。”   顾谨亦被吓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好在旁边的圆脸姑娘很快跟他解释:“曲助教是格斗课的辅助老师,会跟学生随机对打。这个倒霉蛋就是格斗系学生,上礼拜刚被曲助教踢断肋骨。”   那个男生配合地咳嗽了两声,一脸心有余悸。   但他望了望顾谨亦光洁如玉的脸,又突然坐直了,大声为自己正名。   “这可不是我特别弱,哪个跟曲助教对打的学生不得断几根骨头,”他用力强调,“我这还算受伤轻的。”   顾谨亦噗嗤一下笑起来。   他摇摇头,神色中有点怀念。   “这还真像她会干出的事。”   说话间,公用船已经到达其中一个站点,顾谨亦该下去了。   其他几个学生恰好也在这儿下站,跟在他后面一溜排走下去,还没站稳,就猝不及防看见了曲助教熟悉的脸。   格斗系的男生觉得自己要晕了,也顾不得在美人面前维持风度了,低眉臊眼地叫了一声“曲助教”就迅速开溜。   而顾谨亦望着面前一身白衣,身材高挑精练,脸蛋却有点可爱的女人,微微笑起来。   “好久不见,曲溪。”   曲溪上下打量他几眼,一拳头捶在了顾谨亦的肩上。   然后她拥抱了他。   “欢迎回来。”她低声道。 第17章 他想见你   曲溪是顾谨亦在兰德学院,除了楚觅云以外最好的朋友。曲溪入学的时候年龄小,比同届都低了两岁,说话又直来直去,以至于被人排挤了。   后来遇见顾谨亦,长得漂亮对她又温柔,她就跟小尾巴一样跟在了顾谨亦后面,也因此认识了楚觅云。   当年他们三个人都住在一栋宿舍楼。   顾谨亦在楼上的omega区,曲溪和楚觅云在楼下的beta区,从阳台上探出头就能喊话聊天,想要翻墙出校门也能迅速碰头。   后来楚觅云跟顾谨亦“假结婚”,她也是知情人,特地去当了伴娘,并且逼问顾谨亦为什么不选她。   如今几年过去,当年天天被舍管记过的少女居然成了学校的老师,不得不感慨人生神奇。   曲溪也在打量顾谨亦。   她上次跟顾谨亦见面还是在楚觅云的葬礼,她有任务在身,只来得及给楚觅云献花就得走了。   她那时候跟顾谨亦说,如果G6星待不下去,就来找她,曲家虽然不算望族,但跟楚家抗衡也还是可以。   但顾谨亦没来找她,而是转身嫁给了谢氏的谢淮舟。   这让曲溪始终耿耿于怀。   她不知道谢淮舟身患“信息素缺失症”。   顾谨亦很有原则,没跟任何人透露过谢淮舟的病症。   所以曲溪一直觉得谢淮舟是贪图顾谨亦的美色,趁火打劫。   她用在看实验数据的严苛眼神审视着他,想看看谢淮舟有没有虐待他。   但是怎么看却都只看出他气色变好了。   她只能不甘不愿地夸赞道:“看来白帝星气候挺好,适合你。”   顾谨亦听得出她的不甘心,顺手揉了揉她的头,“都跟你说了我过得不错。”   他跟曲溪其实一直有联系,只是太忙了,聊天的次数不多。   曲溪对于他搬去白帝星一直忧心忡忡,觉得他会被谢家为难,要不是视频中发现他安好无恙,可能就要冲过来了。   如今他真人站在曲溪面前,好歹多了几分说服力。   曲溪看了他一会儿,问他:“谢淮舟呢?”   “谈生意去了,不过刚才是他送我来的。”顾谨亦想起刚才车上的那个吻,耳朵不觉有点红了。   曲溪注意到了,脑子里跑过一串限制级画面,心里头直骂谢淮舟禽兽。   但是再禽兽,人家也是合法伴侣,而且跟楚觅云这种假夫妻不一样,谢淮舟可一看就不像会吃素的。   曲溪按了按胸口,不愿意再深想,拉着顾谨亦去吃冰沙。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卖冰沙的摊位前排出了很长的队伍。   老板是个机器人,外形很仿真,是个金发碧眼的小正太,从五十多年前就在这儿了,虽然只会几种固定口味,但因为机器人精密的计算,所以味道从来没出过错。   旁边还竖着小牌子介绍他的生平,说他是前任校长亲手制作的宝贝,取名“桃桃”,因为太可爱了才勉强给各位学生看看。   如今前任校长已经不在了,“桃桃”也已经一百岁高龄了,早就成了被时代淘汰的旧款。但因为前校长的声名显赫,这个小机器人非但没有进废品回收,还在当着兰德学院的著名吉祥物。   顾谨亦也很喜欢桃桃,他跟曲溪等了一会儿,就排到了队伍前面。   “一份牛奶冰沙加巧克力酱和爆珠,还有一份草莓冰沙加奶油酱。”他说到。   机器人桃桃看了顾谨亦一会儿,突然歪过头,说了一句:“我记得你。”   顾谨亦一愣。   桃桃又说了一句:“有个人给我买了限量的机油,我陪他坐了很久,他想见你。”   桃桃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不具备人类的逻辑性。   他太老旧了,语言功能很容易出故障。   顾谨亦也没太放在心上,他付了钱,还给了桃桃一张彩色卡片,兰德学院的学生都知道桃桃喜欢这个。   桃桃果然高兴,用平板的机器音说“谢谢”。   .   他们买完冰沙,也没特意找位置坐下,就这样举着冰沙在学校里散步。   所谓老朋友相见就是这样,也没什么特别,谈话的内容也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却能让人放松。   曲溪本来觉得自己见到顾谨亦,一定会有很多想盘问的,但是等真的见到他了,这些问题突然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看得出来,顾谨亦现在确实过得不错,这就够了。   只是在天色渐晚的时候,听见顾谨亦在用光脑跟谢淮舟联系,她突然开口:“让谢淮舟一起来吃饭好了。”   顾谨亦颇为犹豫地看着她,摸不准她是几个意思,明明昨天晚上,曲溪还在笃定地说alpha没一个好东西,谢淮舟也一样。   曲溪撇了撇嘴:“你还怕我给他下毒吗?我就是想见见他。”   顾谨亦想了想,询问了谢淮舟的意思。   谢淮舟倒是很痛快。   “我马上过来。”   .   于是半小时后,他们三人一起坐在了第五食堂的顶层,这里一直是给学生和老师请客用的,环境和菜式都还不错。   桌上的气氛也比顾谨亦想得和谐。   曲溪跟谢淮舟都不算热情的人,却维持了基本礼貌,虽然聊天内容一听就没营养,不是聊风景就是聊工作,但也不至于尴尬。   谢淮舟注意到顾谨亦跟曲溪之间很熟稔,是一种长久相处才会形成的默契。   顾谨亦似乎很纵容她,记得她所有口味,还会帮她把蟹分好递过去。   谢淮舟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   他其实认识曲溪,不仅因为她是楚觅云的伴娘,而是顾谨亦身边的所有人,他都曾经排查过。   但也许是资料不够完整,他一直以为顾谨亦只跟楚觅云一个人这么亲近,没想到曲溪也占据了一份特殊地位。   但他还没想完,顾谨亦已经又拆好了一只蟹,放在了他的碟子里。   顾谨亦指尖红红的,望着他笑:“学校的蟹做的不错,你尝尝。”   谢淮舟顿了两秒,把那只蟹吃掉了。   曲溪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清楚地看出谢淮舟心情好了一点。   她心里不屑地啧了一声。   但他俩谁都没把心思暴露在表面,一顿饭结束得风平浪静。   吃完饭,曲溪说要喝饮料,拜托顾谨亦去买。   顾谨亦就站了起来,走到那儿才发现队伍还挺长的。   桌子边只剩下谢淮舟和曲溪两人。   曲溪抬头看向谢淮舟,如果按照她以前的脾气,她这么不喜欢谢淮舟,应该要说些话来示威,最好能气到谢淮舟脸色扭曲她才高兴。   但她现在已经不是十八岁了,没那么不懂事了。   她知道她的喜欢与否,其实无关紧要。   她更喜欢楚觅云和顾谨亦在一起,但那又怎样呢,这两个人永远也成不了恋人。   她玩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像是不经意地问谢淮舟:“你是因为喜欢,才跟顾谨亦结婚的吗?”   谢淮舟“嗯”了一声。   曲溪并不意外,她又不瞎,看得出来。   但她望着杯子里融化的冰水想,喜欢这种东西又能保证多久呢?   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结婚后也会摔盘子。   但有喜欢总比没有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谢淮舟说:“你知道顾谨亦对什么过敏吗 ?”   “樱桃。”   谢淮舟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还不喜欢吃蓝莓,不喜欢太酸的东西,只是装得太好,一般人很难发现。”   曲溪没再问什么。   在顾谨亦回来前,她跟谢淮舟之间都很平静,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她甚至跟谢淮舟聊起了她为什么这么喜欢顾谨亦——因为他很像她哥哥。   “我曾经有过一个omega哥哥,但他十四岁就去世了,”她现在已经能很平静地说这件事,“我知道我是把自己的遗憾寄托在了谨亦身上,但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如果有人伤害他,我也会像保护哥哥一样保护他。”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谢淮舟。   谢淮舟并不动怒,只是冷静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顾谨亦回来的时候,震惊地发现这两个人居然交换了联系方式,曲溪给谢淮舟发了快一百张自己上学时候的照片。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顾谨亦满脸问号。   曲溪淡定地收回了光脑:“资源互换罢了。”   谢淮舟刚刚也给她发了顾谨亦的工作照。   .   曲溪吃完饭就有事先回去了。   顾谨亦和谢淮舟把她送到教学楼前才分道扬镳。   跟曲溪挥手再见以后,顾谨亦跟谢淮舟没有坐学校的公船,而是慢悠悠沿着小路走。   今天月色很好,适合散步。   他们走着走着就路过了顾谨亦当年的宿舍楼。   顾谨亦指着七楼的一个窗口,对谢淮舟说:“那是我住过的宿舍,我运气很好,是单人宿舍。”   谢淮舟也抬头看,那个窗口亮着灯,不知道现在里面住着谁。   顾谨亦又指着楼下,“三楼住的是楚觅云和曲溪。”   三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楚觅云跟曲溪还曾经偷偷   从窗口爬进他房间,差点被老师当贼给捉了。   他笑了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对谢淮舟说道:“走吧。”   在他们快要出校门的时候,卖冰沙的机器人桃桃也恰好收摊回家——他现在住在前校长的办公室里,这是特批给他的公寓。   顾谨亦刚要跟谢淮舟介绍桃桃,却发现桃桃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你好。”桃桃是冲着谢淮舟说的,“月亮很漂亮,他也很漂亮。”   谢淮舟看了这个只到他胸口的小机器人一会儿,点点头,也说了一句:“你好。”   桃桃看上去像是满意了,又拎着自己的家什跑了。   顾谨亦奇怪地问:“你认识桃桃吗?”   谢淮舟神色不变,轻描淡写道:“认识,他很有名,网上很多他的照片。”   顾谨亦一想也是,确实很多游客都会专门来看桃桃,回去还要发照片。   但他又不自觉想起了今天买冰沙的时候,桃桃说的话。   “有个人给我买了限量口味的机油,我陪他坐了很久。”   “他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桃桃:我的语言系统没有坏! 第18章 易感期(一更)   顾谨亦坐到车上的时候,还有点心不在焉。   他一开始没把桃桃的那句话当真,只以为桃桃是语言故障。   但如果桃桃那句话真的是对他说的呢?   如果真的曾有个人,想要见他一面,但最终却只是跟一个卖冰沙的小机器人待了很久。   那会让他多少有点歉疚,跟感情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但这事已经无从查证了。   他往窗外看了看,夜色下的兰德学院还很热闹,现在是休息日,所以学校门口聚了很多人。   他们刚刚出校的时候,天上就下了点小雨,但是一点没影响学生的热情,大家都换下了白色的校服,穿上自己的私服,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商量着要去哪儿玩。   “你以前来过兰德学院吗?”他突然问谢淮舟。   “来过。”   他有点惊讶:“什么时候?”   “三年前,正好是你毕业那一届,”谢淮舟并不隐藏,声音波澜不惊,“我受邀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   其实是他主动跟兰德提出的。   顾谨亦轻轻地“啊”了一声。   上次跟谢柯吃饭,聊到毕业典礼的时候,他就说过自己恰好翘掉了那一天的舞会。   “那还真是不巧。”他喃喃道,有一点可惜,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可惜。   窗外的雨逐渐下大了,坐在悬浮车里是听不见外面的雨声的,但是能看见铺天盖地的雨雾。   车里还放着顾谨亦喜欢的歌,温柔妩媚的女声低哑地哼着人鱼族的语言,用哀婉的声音控诉爱人的离别。   谢淮舟看着窗外的雨,突然说:“其实你新生入学的那一年,我们也许见过。”   顾谨亦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那一年,兰德跟其他五所学校举办了联合军训,帝国学院也是其中之一。开幕式的时候,我作为四年级代表出席了。”   谢淮舟声音不高不低,跟车内的歌声混合在一起,并不显得嘈杂。   顾谨亦也慢慢回想起来了。   他入学的时候确实有过这么一件事,听上去很严肃,但除了日常军训,这更像一场学校间的大型交流会。   结束的时候,不少人都趁机脱单了。   后面的几届学生颇为愤愤不平,抗议说也想要联合军训。   他侧头望着谢淮舟,有点茫然:“那我怎么不记得你,代表们不是要在开幕式发言的吗?”   如果他没记错,帝国学院发言的人是个女生。   谢淮舟抿了下唇角,心里也有点后悔。   他那时候跟顾谨亦素不相识,并不知道台下这堆黑压压看不清脸的新生里,有自己未来的心上人。   所以他拒绝了上台发言,给出的理由是——“太蠢了”。   谢淮舟随便敷衍了个理由:“我不太想去,就让别人去了。”   “哦,”顾谨亦觉得这个理由很符合谢淮舟,又问,“那后来军训期间,你也在吗?”   “不在,我去完开幕式就走了,”谢淮舟有点微不可查的郁闷,“学校临时派了任务。”   他走得毫不留恋,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还在飞船上跟人说参加开幕式就是浪费生命。   但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果真是年轻气盛。   顾谨亦点点头,没有再问。   但他心里觉得有点奇妙,原来在他并不知道的时候,他跟谢淮舟就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楚觅云还在,他也没有遇见傅沉,没有生病动手术。   他才十九岁,对一切都懵懵懂懂。   .   回了家以后,谢淮舟跟顾谨亦各自洗漱上床。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别墅周围很安静,下过雨后,空气里格外的清冷幽静,连虫鸣都听不见几声。   但屋子里的温度却不低。   谢淮舟把顾谨亦抱在沙发上亲吻。   顾谨亦刚洗漱完,身上是浅淡好闻的柑橘香,他是漂亮温柔的长相,但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谢淮舟腿上,露出雪白的皮肤坐在谢淮舟身上,却有种天真又肉.欲的味道。   谢淮舟一点一点吻他。   从薄红柔软的嘴唇,吻到清瘦修长的锁骨。   顾谨亦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亲吻。   在他刚来谢家的时候,谢淮舟的吻总是浅尝辄止,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礼貌,是出于治疗才不得不做。   前阵子,谢淮舟甚至减少了亲吻他的次数。   但到了罗塞尔星,谢淮舟像是又想起了治疗的必要性,更频繁地从他身上摄取信息素。   这时候的吻,已经像情人间的吻了。   顾谨亦的手握紧了,眼睛也变得潮湿。   他有点怕这样的亲昵,太熟悉也太温柔,尤其是闭上眼的时候,他会分不清对面的人是谁。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谢淮舟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要比平时浓上几分。   等到谢淮舟松开他的时候,顾谨亦的脸已经红透了。   谢淮舟却远比他沉静,脸上看不出什么异色,甚至低头帮他整理好了散开的睡袍。   谢淮舟碰了碰他的脸,声音还有点沙哑:“你脸好烫。”   顾谨亦有点慌乱,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迅速从谢淮舟身上溜下来。   他喝了一整杯的柠檬水,微冷的水让他好过了不少。   在睡觉前,他碰到谢淮舟的手臂,总觉得体温比正常的要高些。   他有点担忧地问谢淮舟:“你上一次易感期,是什么时候?”   谢淮舟回忆了下:“四个月前。”   顾谨亦一算时间,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猜测。   alpha的易感期有些类似omega的发情期,只是没这么频繁,有些甚至几年才有一次。   易感期的alpha会变得易怒,暴躁,有强烈的攻击性,是alpha们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个时期。   如果是已有伴侣的alpha,他们对伴侣的占有欲和依赖也会达到顶峰。   谢淮舟得了“信息素缺失症”后,易感期也出现了混乱,但一般来说,不太可能会缩短到几个月一次。   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谢淮舟对他道:“我最近一直在吃治疗的药,应该没那么快。”   “那就好。”顾谨亦放心了。   他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铺天盖地下了起来。   花园里的千鹤莲在雨中悄无声息地盛开了。   而在室内,海风味的信息素不知不觉地变浓了,像一场姗姗来迟的海啸。   顾谨亦跟谢淮舟的判断双双出错。   稳定信息素的药物,在顶级的alpha身上并没有那么有效。   谢淮舟的易感期在这个夜晚确实没出现,一切都风平浪静。   但是又过了一天,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他的易感期突然发作了。   .   易感期到来的时候,谢淮舟正在书房里处理工作。   当发现自己身上开始出现大片的红斑,并且开始头痛,他就迅速按下了书房的按钮,将整个房间反锁起来,变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短短的几秒,他的身体就烫得不像话,呼出的气息似乎都带着热度,一种焦灼不安的攻击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打开柜子,吞了两粒药品,虽然没什么用,但总归聊胜于无。   然后他拨打了管家的内线。   “我易感期又到了。”谢淮舟已经习惯这件事,声音很平静,“让医院准备隔离,通知医生过来。”   管家愣了一下,迅速道:“好的,我立刻安排。请问您需要什么补充剂吗?”   “暂时不需要”谢淮舟顿了下,“别让顾谨亦进来。”   易感期的alpha都是野兽,完全没有理性,对omega的占有欲也达到了顶峰,脑子里只剩下要标记的欲望。   他往常的易感期都是一个人度过的,虽然痛苦,煎熬,但到底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可如果顾谨亦不小心闯进来,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管家犹豫了一瞬,才说道:“是,我知道了。”    第19章 束手就擒(二更)   顾谨亦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在楼下跟楚小年视频聊天,楚小年正在给他展示自己幼儿园的手工作品,他笑着夸奖宝贝真厉害。   但很快,他就闻见了比平日里要浓郁上无数倍的信息素,极快的充斥在这座别墅里。   别墅里的佣人大多是alpha和beta,被显赫高级别的信息素压迫着,脸色都很难看,一个个都有点焦躁不安。   顾谨亦倒没有什么不适,他跟谢淮舟同床共枕了多日,已经熟悉了这股气息。   他很快意识到谢淮舟真的进入了易感期。   昨天晚上并不是他的错觉。   他立刻关掉了跟楚小年的视频,起身往楼梯口跑去,想要去查看谢淮舟的情况,但他才走到楼梯边,就被管家给拦住了。   “对不起,顾先生,您不能上去,”管家对他鞠了一躬,“先生刚刚通知了别墅内所有人,不让任何人靠近。您进去了可能会受伤,请在此等候。我们已经通知了医院,马上会来人送先生去医院隔离。”   顾谨亦皱起了眉。   他当然知道易感期的alpha跟平时不一样,但是谢淮舟并不像普通的alpha,忍过去就好。   因为信息素缺失症,谢淮舟在易感期的痛苦会比别人超出数倍,抑制剂和药品的效果也微乎其微。   除了他的信息素,谢淮舟几乎是无药可医。   这都是当初谢家的医生告诉顾谨亦的。   所以他只是犹豫了几秒,又再次往楼上走。   管家大惊失色,却又不敢真的拦他,只能一路跟在后面。   很快,顾谨亦就站在了书房门口,发现书房的门已经被反锁了。   “顾先生,请您不要冲动,”管家还在低声劝阻,“我明白您担心先生,但是先生吩咐过千万别让您进去。”   其实他并不理解谢淮舟的这条命令。   因为有伴侣的alpha,跟伴侣一起度过易感期才是最好的选择。伴侣的信息素能让alpha觉得安全,甚至能让他们变得温顺。   但既然谢淮舟下达了这个命令,他作为管家只能遵守。   他紧张地看着顾谨亦,发现顾谨亦的手放在门上,像在试探是否要打开。   顾谨亦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里也有点犹豫。   他并不是第一次遇见alpha的易感期。   在那个偏僻的疗养院里,他曾经安抚过陷入易感期的傅沉,让濒临狂躁的傅沉迅速安静下来,像被驯服的野兽一样依靠在他身边。   但是那时候,他们是恋人。   所以他纵容了傅沉对他做的一切事情。   他哭泣,求饶,却始终没有拒绝过傅沉的求爱。   但现在,这道门内是谢淮舟。   他们并不是这样亲密的关系。   如果他走进这道门,他并不知道谢淮舟还能有几分理智,又会不会攻击他。   从心底里来说,他是害怕的。   他不想被标记,也不想被alpha占有,他只想属于他自己。   但他手放在门上,经过短暂的思考,还是问了管家:“医生多久能到?”   管家慌忙回答:“十五到二十分钟。”   顾谨亦点了点头,当着管家的面,打开了书房的门。   从来到这座别墅的第一天,谢淮舟就给了他最高权限,跟谢淮舟平齐。   所以谢淮舟的反锁指令,对他是无效的。   “你下去吧,让人离二楼远点。”   顾谨亦说完这句话,就拉开了房门,用最快速度走了进去,然后再次把门反锁上了。   屋子里的信息素味道浓得几乎让人窒息。   顾谨亦从踏入的那刻,就觉得自己来到了野兽的巢穴。   昏暗,沉闷,危险。   他一眼看见了房间里的谢淮舟。   谢淮舟独自坐在窗前,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暧昧的落日从窗外透进来,勾勒出他锋利瘦削的轮廓。   听见门口传来声音,他往门口看了一眼,见到是顾谨亦而非医生,他轻轻挑了下眉,低声问:“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看不太出发狂的样子。   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身上每一个线条都是紧绷的,眼神深沉如墨,像进攻前的野兽,只等一个空隙就要咬断敌人的喉骨。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顾谨亦,像在看一个自己落入陷阱里的兔子。   .   顾谨亦沉默地靠在门上,不敢轻举妄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当然应该离谢淮舟越远越好。   但他做不到。   因为谢淮舟帮了他很多,不管是楚觅云的事情,还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来到白帝星的时候,内心并没有多少期盼,甚至有种听天由命的无力,不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   但是谢淮舟给他的,远超出了他想过的最好的情况。   所以他无法对谢淮舟的痛苦视而不见。   他本就是谢淮舟的“解药”。   谢淮舟向他支付了代价,所以他也应该遵守条约。   .   见他不说话,谢淮舟的耐心逐渐告罄了。   屋子里柔和的红茶味信息素,像世间最欢愉的毒药,腐蚀着他的神经。   他的视线落在顾谨亦身上。   顾谨亦还穿着柔软的居家长衫,米白色,很薄,隐约能看出里面清瘦美好的轮廓。   谢淮舟很清楚,那腰身有多纤细,皮肤光洁白皙,稍微用力就会留下红痕。   他缓慢地站了起来,在顾谨亦紧张的视线里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很高,身躯的阴影完全把顾谨亦笼罩住了,他的信息素也无孔不入地把顾谨亦包裹起来,像一枚密不透风的茧。   他低头贴住顾谨亦的额头,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进来?”   明明都准备放过你的。   为什么还要来?   “让我猜猜,你是在同情我,怜悯心作祟,对吗?”   他看着顾谨亦,轻笑一声,眼神很像一条冰冷残忍的蛇类。   他轻轻啄吻着顾谨亦的喉结,危险又温柔。   顾谨亦喉咙滚动了下。   谢淮舟已经不像他平时认识的那个人了。   现在的谢淮舟阴郁而危险,看着他的眼神甚至不再有温度。   他低声跟谢淮舟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一点,我的信息素对你有效……”   但谢淮舟却冷笑了一声。   他捏着顾谨亦的下巴,腿挤进顾谨亦的双腿之间,暧昧地摩擦着。   “你知道对易感期的alpha最有效的是什么吗?”他低声说,“是做.爱。”   他的手放在顾谨亦的腰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绸缎,顾谨亦能清晰感觉到他手心的热度,烫得要把人灼伤了。   谢淮舟咬着他的耳朵,暧昧的气息吐在他的耳朵上:“如果你真的想要安抚我,就自己脱掉衣服,张开腿,我会把你草得下不来床。”   这句话已经带着侵犯的意味了。   顾谨亦有些发抖,手不由自主地摸在了门上,想要找到解锁区域。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解锁的位置,谢淮舟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压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沙发很柔软,顾谨亦整个人都陷在了里面。   “现在才想逃,太晚了吧。”   他听见谢淮舟如此嘲讽他,而后就低下头,凶残地吻住了他。这不像一个吻,更像在撕咬他,谢淮舟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制着他,用高阶alpha信息素控制他,阻止他逃跑。   他能感觉到谢淮舟的手在按着他的性腺。   这是omega最敏感的地方,脆弱得不堪一击,alpha的手指只是轻掐了一下,他就痛苦地呜咽了出来。   “疼……”他哽咽着说道。   这句话让谢淮舟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僵,过了一会儿,他很慢地松开了怀里的人,手撑在两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顾谨亦也在泪眼朦胧地望着谢淮舟。   其实他刚刚进来,有些在赌的成分。   越是高级别的alpha在易感期越不容易失去理智,所以他想,也许谢淮舟会知道对他留情。   可是现在他看着谢淮舟的眼神,已经不敢确定了。   他抓住了谢淮舟的袖子。   这个动作甚至说不上反抗,而像在求助。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本能地想寻求谢淮舟的安慰。   “谢淮舟……”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求你了,别这样。”   这声音很轻,比一片羽毛更脆弱无力。   在失控的alpha面前,哀求是最无效的。   但谢淮舟的眼神缓慢地落在了自己的袖子上。   顾谨亦的手很漂亮,白皙,莹润,可以称之为艺术品,却根本无法阻止他分毫。   但谢淮舟看了很久,却慢慢地握住了其中一只手,把这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屋内太暗了,顾谨亦看不太清谢淮舟的脸,只能感觉到谢淮舟的脸很烫。   但他却觉得,谢淮舟好像有点伤心。   屋子里海风和红茶的气息还在彼此纠缠,湿润又缠绵,诉说着荒唐又暧昧的情愫。   过了许久,谢淮舟的手臂松弛下来,慢慢地倒在了顾谨亦的身上。   “这次先欠着,”他收敛起了身上的暴戾,恢复了一分理智与冷静,“下次再不听话,我就不会对你心软了。”   他把头埋在了顾谨亦的颈侧,被朝思暮想的红茶味道包围着,他既愉悦又痛苦,像身处一场漫无边际的处刑。   但一直到医生赶来,匆匆给他注射了特效抑制剂,他都没再对顾谨亦做什么。   他只是亲昵地蹭了蹭顾谨亦的脖子,像猛兽睡在了心爱的青年身边,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    第20章 治疗期   顾谨亦跟着医疗车去了医院。   因为谢淮舟情况特殊,去的是信息素治疗的专科医院,接手过好几例“信息素缺失症”患者的案例。   谢淮舟被注射了强效镇定剂,紧闭着双眼,被绑在束缚床上送入了检查室,虽然知道他并没有危险,但看见检查室的大门关上,顾谨亦心里还是紧了一紧。   检查室是全封闭的,他看不见任何里面的情况,只能问在身边的护士:“他要就多久能出来?”   护士正在填报告单,想了想:“检查很快的,但易感期一般要2—3天才能过去,但谢先生这样特殊情况,可能要久一点。”   她看了看顾谨亦苍白的脸,很体谅家属紧张的心情,安慰他道:“放心吧,易感期虽然难熬,但在医院里不会有危险的。”   她还给顾谨亦塞了一把糖果,是从自己的小零食里分出来的,什么口味的都有。   顾谨亦冲她笑笑,说了声谢谢,坐在了等候区的沙发上。   这个楼层很安静,等候区除了他就只有跟来的几个谢家的工作人员,因为事发突然,大家的脸色都有点疲惫。   谢淮舟这次带来的秘书,名叫韩泽的那个也来了,顾谨亦跟他还算熟悉,坐在一块儿聊了聊谢淮舟刚才的情况。   他对顾谨亦说道:“顾先生,您要不先回去吧,我们守着就好。”   顾谨亦却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等他,医院不是有家属房么,我就住这儿。”   韩泽看了眼顾谨亦的神色,知道劝不动,也没再多嘴。   顾谨亦坐了会儿,总觉得身上还充满着谢淮舟的信息素味道。   医院的等候区有资料搜索屏幕,可以查阅各种信息素相关病症。   等候中也没有事做,他就又把关于“信息素缺失症”的资料看了一遍,着重看了关于易感期那一栏。   就像他之前了解的那样,易感期是身患缺失症的alpha最痛苦的时期,任何一点声响和触碰对他们都是刺激,脑袋像被炸成了碎片又拼起来,甚至有alpha无法忍受而选择结束生命。   顾谨亦抿了抿嘴唇,看向旁边的秘书,认真问道:“韩先生,我是谢淮舟的合法伴侣,我的信息素对他有安抚效果,如果我现在想给他提供信息素提取液,应该怎么做?”   当初他跟谢淮舟的合约里并没有这一条,谢淮舟不要求他提供提取液,也不要求他跟他上床,只索取了亲吻拥抱和陪伴。   但是在亲眼看见谢淮舟的痛苦后,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过分偏向他的条款。   韩泽愣了愣,但是很快,他就遗憾地冲顾谨亦摇了摇头。   “对不起,顾先生,这我没办法帮助你,”韩泽爱莫能助地看着他,“谢先生跟我们下过指令,绝对不允许让你提供提取液。因为这对身体伤害很大,提取液有两个来源,一是大量鲜血,二是直接从性腺里提取,不管是哪个,都跟一次手术差不多。何况谢先生需要的量可不小。”   顾谨亦噎住了,但他很快道:“我们可以不让他知道……”   韩泽宽和地笑了笑:“他一定会知道的。很抱歉,谢先生生气真的很吓人,我实在不能帮您,如果您想提供提取液,只能等谢先生醒了,亲自跟他商量。”   顾谨亦只能作罢。   他望了望依旧紧闭的检查室,忍不住想,谢淮舟为什么把他的健康看得如此重要呢?   他是谢淮舟花费高昂代价买来的药品,他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治疗他的疾病。   可到头来,却是谢淮舟在处处顾及他。   他低声问韩秘书:“谢淮舟他……对谁都这么好吗?”   他当然知道不是的。   谢淮舟并不是这么爱心泛滥的人。   韩泽怔了怔。   “怎么会呢,”他叹了口气,“很多人觉得谢先生不好相处。不过我觉得还不错啦,他工资给的很大方。”   他冲顾谨亦笑了笑。   顾谨亦便也笑了,确实,这很符合谢淮舟的人设。   他剥开了一粒刚才护士给他的糖果,是梅子味,带着酸涩的甜让人情不自禁清醒了几分。   他问韩秘书:“谢淮舟以前的易感期,都是怎么过的?”   韩秘书有些迟疑:“也没什么特别的治疗办法,就只能关在医院熬过去。”   顾谨亦迟疑地问:“他之前是都没找到,跟他合适的omega吗?”   韩泽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们曾经找到过和谢先生匹配度在85%左右的omega,但谢先生不肯接受。”   顾谨亦也想起他跟谢淮舟在G6星见面的时候,谢淮舟也曾经说过,他不愿意去将就次品。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谢淮舟的固执有了新的认识。   他没有再去打扰韩泽,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宣传册。   .   等候区一片安静,几个工作人员讨论问题也很小声,一直坐在角落里。   韩泽在光脑上修改之后的工作行程,本来谢淮舟明天后天都有工作,这下子全部得重来了,他还得去跟不同的工作人员对接,修改。   但他又无法完全专心在工作上。   顾谨亦身上沾着很重的谢淮舟的信息素,alpha之间的信息素是天生排斥的,尤其是谢淮舟的级别比他高这么多。这让他胆战心惊,像坐在了一头睡狮旁。   可顾谨亦本人的omega信息素却清淡柔和,天生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场。   这两种气息混合在一起,矛盾又和谐。   他忍不住望了望旁边的顾谨亦。   虽然对这位omega的美貌已经有了免疫力,但是光是看着顾谨亦长发从肩头垂落,侧脸精致柔和的样子,他也会在心中悄悄感叹。   其实他知道,在这位顾先生失去伴侣前,谢淮舟就在暗中窥伺他许久。   因为他是谢淮舟身边最得力的秘书之一,不仅是工作,很多谢淮舟的私人事情也是他处理的。   在他来到谢淮舟身边不久后,每过一个月,G6星都会传来一份报告——是留在那儿的谢家的人手,在定期汇报顾谨亦的消息。   他最开始还在心里吐槽,这个行为可真是有点变态啊谢总,虽然您英俊帅气还是个顶级A但这再往前一步就是犯法了。   直到他偶然看见了那份报告的内容。   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并没有多少隐私内容,只是在汇报顾谨亦是否安全,身体是不是健康,过得好不好。   顾谨亦的任何一个邻居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谢淮舟暗恋对方,他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爱子心切的家长,在不动声色地保护自己的孩子。   既想要知道他的近况,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生出了妄念。   连他这种铁石心肠的直A都要垂泪了。   韩泽轻叹一声,默默地替老板点了支蜡。   说出去谁信呢,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谢家主,在感情里居然是个苦逼的深情人设,真是太惨了。   他想了想,看在谢总给他发的工资的面子上,忍不住停下工作,想跟顾谨亦说两句给谢总的好话。   他有点犹豫地对顾谨亦说道:“顾先生,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谢总挺不容易的,他易感期能忍住不标记你,真的算个奇迹。”   顾谨亦不再看宣传册,而是偏过了头,专注地看着他。   面对顾谨亦深色的眼眸,韩泽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   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是Omega,可能不知道易感期的alpha有多么渴望标记,我们天生就有掠夺欲和控制欲,平日里都衣冠楚楚,人模人样,但一到易感期,这份兽性就会被无限扩大,会为了omega去攻击所有人。”   “而如果心爱的omega想从身边逃开,alpha甚至会用伤害他的方式,把他留在身边。”   可是谢淮舟却硬生生忍住了。   他没有伤害顾谨亦,也没有违背他的意思标记他。   这并非谢淮舟生理上多么特殊,在易感期也保持了理智。   而是因为他太喜欢顾谨亦了。   喜欢到为了顾谨亦去与自己的本能抗争。   韩泽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步的。   顾谨亦沉默地听着。   他知道韩泽说的是真的,也就是因为是真的,他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在医生来之前,谢淮舟一直很安静,只是抱着他,跟之前威胁着要侵犯他的,几乎不像同一个人。   而在满屋子暧昧昏沉的信息素气息里。   他听见谢淮舟在轻声叫他的名字。   叫的不是“顾谨亦”。   而是“亦亦”。   那声音里有一种深切的绝望。   听得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   半个小时后,谢淮舟从检查室出来了。   他再次被打了强效的镇静剂,转移到了隔离室。   但强效镇定剂对谢淮舟也只有半小时的有效期,半小时后他又会陷入痛苦的狂躁。   顾谨亦也跟着去了隔离室,却被拦在了谢淮舟的病房外面。   顾谨亦不解地看着医生,因为他记得家属是可以进入隔离区的。   他有一次发情期很严重,也在医院隔离过两天,楚觅云就曾经隔着玻璃看望他。   但医生抱歉地冲他摇头:“谢先生情况特殊,医疗档案写着拒绝家属探视。”   他坚定地拦住了顾谨亦,顾谨亦不想违背医生的意见,只能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韩秘书又劝他回别墅休息。   但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在医院等他吧。”他谢绝了秘书的好意。   隔离区是有家属休息室的,谢家把这一层都包了下来,顾谨亦虽然不能去看谢淮舟,却能住在谢淮舟的隔壁。   谢家别墅那边还送来了许多他的私人物品,一份是给他换洗的,另一份却是送到了谢淮舟的隔离室里。   这些物品上沾着他的信息素味道,虽然浓度很低,但对于易感期中的谢淮舟也是一种安慰。   顾谨亦上学的时候,对alpha的生理课听得不太认真,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会跟alpha结婚。   现在经过医生解释,他才知道易感期的alpha会有“筑巢行为”——他们会把omega的东西都放在身边,像做窝一样堆起来,搭建成一个小小的堡垒,抵御外界的种种干扰。   不论平日多么威风赫赫的alpha,在这时都有种可怜的脆弱。   不过医生没说的是,一般只有认定了伴侣的alpha会这样做。   他看了一眼顾谨亦光洁的后颈,那里并没有标记,他顿时对于这位谢家主和伴侣的婚姻生活产生了诸多揣测,什么强取豪夺啦,同床异梦啦,怎么狗血怎么来。   但他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充分发挥了医生的职业素养。   顾谨亦难以想象谢淮舟也会做“筑巢”这种事,面色一时有点古怪。   但他很快又想起来,在傅沉易感期的时候,似乎也有过这样的行为。   傅沉把很多他的贴身衣物放在了床上,然后抱着他一起睡在里面,哪儿也不肯去。   想到傅沉,他的心情又变得空荡荡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了片刻后,轻声问医生:“请问,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把S级的信息素降低成C级吗?”   医生想了想,“短期的话方法有很多,市面上很多阻隔剂都能做到。但长期就很难了,因为信息素是一个人天生的标识。”   “不过,”他又思考了下,“军区应该掌握了这种药剂,这种长期药剂比较危险,不可能在市面上随便流通。”   他有点不明白顾谨亦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那……C级的alpha,有可能在易感期等级提升吗?”顾谨亦又问道。   医生更迷惑了。   “暂时没听说这样的例子,要么他本来就是高级别alpha,”医生绞尽脑汁地回想,“可能信息素鉴定出错了吧。”   顾谨亦的睫毛眨了眨,低声道:“这样吗……”   他没再问别的问题,配合医生填完了一份检查表。因为他是谢淮舟的伴侣,也需要填写一些问题,有助于谢淮舟的病情参考。   等到填写完,他就送医生出门了。   房间的门慢慢合上,顾谨亦靠在门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眼神晦暗。   他之所以会问医生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想起了傅沉易感期的时候,信息素味道曾经有过改变。   虽然他当时也被傅沉的信息素影响了,却明显感觉到那不像一个弱等A能有的压迫感。   但是易感期过后,傅沉的信息素又变得很淡,又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弱等Alpha了,混在beta里几乎看不出区别。   他并不敢保证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但他总觉得,傅沉易感期时候的信息素,跟书房里谢淮舟的气息几乎是一模一样。   就像是孪生兄弟。   顾谨亦靠在门上想了一会儿,还是把这个荒诞的念头移出了脑海。   天底下并非没有高度相似的信息素。   海风味信息素虽然少见,但也说不上稀有。   他没必要为一个不确定的记忆辗转反侧。   这对谢淮舟也不公平。   .   谢淮舟这次的易感期一共有三天。   顾谨亦一直在医院里陪他,说陪也不准确,他跟谢淮舟连面也见不着,只能从医生嘴里听见谢淮舟的消息。   谢淮舟住院的事情并没多少人知道,但罗塞尔星是柳家的地盘,柳衡山最近又在跟谢淮舟谈生意,所以他很快出现在了医院探望,表达关切。   顾谨亦接待了他跟他的伴侣。   他也是这时候才见到了柳衡山的“夫人”。   柳衡山上学的时候,风流花心的名声就远近皆知,不知道养活了多少罗塞尔星的花边小报。   但他已婚的事情却悄无声息,顾谨亦也是从谢淮舟那儿听到的。   柳衡山没有娶任何一任恋人,而是娶了柳家管家的儿子,两个人也算青梅竹马。   顾谨亦看了看坐在柳衡山旁边的青年,他记得这人叫文默,也就读于兰德学院。   在学校的时候,文默就一直跟在柳衡山身边,像一个安分守时的影子,照料着柳衡山的一切。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柳衡山。   唯独柳衡山自己,视而不见。   可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这两人还是在一起了。   .   因为谢淮舟还没解除易感期,柳衡山跟文默留下看望的礼物后,没待多久就走了。   在文默离开的时候,顾谨亦不经意看见了他的后颈,清楚地看见文默也没有被标记。   他心里有种短暂的惊讶。   他跟谢淮舟只是表面伴侣,没标记自然是不奇怪的。   但文默跟柳衡山又是为什么?   但他也没有太关心,客气地道别以后就回了楼上。   而在柳衡山他们走后第二天,谢淮舟的易感期就结束了。   .   三天的易感期并没有给谢淮舟留下问题。   但医生还是在他信息素稳定以后,抽了他一管血,跟他过往的数据进行对比,看看顾谨亦的信息素对他到底有多少影响。   所以他暂时没有出院,在病房跟顾谨亦一起等结果。   现在正是早上,秘书特意买了早餐过来,顾谨亦不太饿,只喝了个牛奶,谢淮舟被关了几天,全靠营养液补充体力,倒是吃了不少。   顾谨亦咬着吸管,纠结地看着谢淮舟。   他还在惦记信息素提取液的事情,想跟谢淮舟商量,却又直觉谢淮舟不会答应。   他有点愁眉苦脸,细细的一根吸管被他咬得都是牙印。   终于,谢淮舟也无法对他的视线视而不见了,抬头问他:“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顾谨亦松开了吸管。   他努力组织措辞,认真道:“我只是在想,我给你提供的信息素可能还是太少了。这两天我看了不少相关资料,发现对你最有用的还是信息素提取液,我可以提供……”   他讲到一半,谢淮舟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等顾谨亦支支吾吾说完,谢淮舟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角,冷酷无情地给出了两个字:“不行。”   顾谨亦有点着急,还想说服他:“可是这样对你身体比较好,而且只是提取液,我不会有危险的。”   谢淮舟不为所动。   他轻描淡写地反问顾谨亦:“上床对我身体更好,你也打算实践吗?”   顾谨亦被他噎住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顾谨亦皱起脸,手指轻轻搭在一起,像是真的陷入了两难。   谢淮舟冷眼瞧了他一会儿,伸手抚平了顾谨亦的眉心。   他对顾谨亦说道:“我有我的考量,更何况生病也不是第一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也许有一天我能彻底好起来,也许我会跟这个病耗到死,谁知道呢?”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看着顾谨亦在阳光下白皙清秀的脸,微微笑了笑:“如果你真的想救我……”   那就早点爱上我。   爱上谢淮舟。   可他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握住顾谨亦的手指,轻轻吻了他的指尖。   .   谢淮舟用最快速度办理了出院。   他的检查结果还不错,虽然信息素依旧不稳定,但是比起顾谨亦来之前,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顾谨亦听到这个结果,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觉得自己也算发挥了作用。   谢淮舟却波澜不惊,甚至没什么高兴的神色,迅速又投入了工作。      ^ 第21章 晚宴   谢淮舟跟柳家的生意谈得很顺利,虽然被易感期耽搁了几天,却还是很快定下了合同。   在罗塞尔星的第八晚,柳衡山邀请他们参加柳家的晚宴,庆祝文默二十八岁的生日。   顾谨亦跟谢淮舟一起出席了。   这个晚宴规模不大,来的人大部分是柳家的亲属,还有一些关系还不错的世交。   顾谨亦跟谢淮舟到场的时候,虽然引起了一些好奇的视线,但大部分都还算克制。   这次晚宴的规模虽然不大,布置得却极为用心,柳衡山送给文默的生日礼物也让不少人称羡,除了惯常讨人欢心的珠宝名画,柳衡山还把柳家的一个矿山和部分股票送到文默名下了。   顾谨亦亲耳听见不远处的几个omega小声感叹文默好命,身为管家的儿子却嫁给了家主,这个alpha还如此爱他。   可顾谨亦瞧着文默的神色,却觉得他并不是那么高兴,反而有种无法展示于外人眼前的厌倦。   像疲倦的鸟被关在了金色的笼里,笼子里鲜花常开,主人也永远爱他。   但他自己已经枯萎了。   谢淮舟问他:“你在想什么?”   顾谨亦也不隐瞒,靠得离他近了一点,像在讲悄悄话:“我在想……要是在学校的时候,柳衡山能对文默好一点,现在也许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他现在再对文默示爱,总归是迟了。”   他是抱着八卦的心态跟谢淮舟聊天的,在场的人里他只认识谢淮舟,两个人又似朋友似陪伴的亲密,所以他讲话也没什么顾忌。   谢淮舟却听得神色一暗。   他站在靠近边缘的地方,轮廓深邃的脸,一半暴露在灯光下,一半隐在黑暗中。   他问顾谨亦:“你的意思是,迟来的爱总是廉价的,是这样吗?”   顾谨亦想了想,摇了摇头:“也不是,主要是这时候再对人好,那人也体会不到了。”   谢淮舟嘴角自嘲地轻勾了一瞬。   其实顾谨亦说得也没错,迟来的爱大抵只能打动自己。   柳衡山之所以没有公开结婚的消息,就是因为文默到现在都没跟他登记。   .   晚宴结束的时候,谢淮舟让顾谨亦等他会儿,去跟柳衡山私下说了几句话。   罗塞尔星有片景区是柳家私有的,他想借走一天,包下专场,虽然之前已经让秘书联系过,但他还是跟柳衡山又确认了一次。   柳衡山咬着烟,笑话他:“谢先生真是浪漫啊,准备给夫人一个惊喜吗?”   谢淮舟没否认。   柳衡山“啧”了一声:“你也挺舍得的。”   因为需要将这片区域清场一天,谢淮舟不仅承包了柳家产生的所有损失,还额外加了一部分。   谢淮舟不冷不热地回他:“比不上你大方,矿山跟股份说送就送。”   柳衡山想翻白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里清楚,文默压根不稀罕他这生日礼物。   但他看了眼正在跟文默聊天的顾谨亦,忍不住问谢淮舟:“你跟你夫人又怎么回事,我呢,讨不了老婆欢心也不是秘密了。但你怎么跟顾谨亦也……也不太亲近?”   他用了一个比较含蓄的词。   顾谨亦又没用阻隔剂,但别说完全标记了,连临时标记的气息都没有。   结合他自身的经历,他望着谢淮舟的眼神一下子莫测起来。   谢淮舟心情更糟糕了,冷冷道:“和你无关。”   柳衡山倒不介意,一想到谢淮舟没准跟他一样,他就有种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   他好脾气地拍拍谢淮舟:“没事儿,兄弟,雪山和瀑布都借你了,祝你好运。”   谢淮舟懒得再理他。   “多谢。”   他说完就快步走下台阶,牵起了顾谨亦的手。   他望着顾谨亦,虽然还是没什么笑意,神色却肉眼可见地柔和了。   “回家吧。”   顾谨亦笑着点头,跟文默道了别,和谢淮舟一起离开了。   坐在悬浮车上的时候,他终于能松弛下来,虽然这个晚宴还算轻松,但他却还是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   他躺得歪七歪八,头靠在了谢淮舟的肩上,谢淮舟一只手轻轻揽着他。   谢淮舟说道:“你后天是不是没有安排?”   顾谨亦想了想,老师跟同学都拜访过了,后天确实没有预约,他本来想去看看歌剧和历史建筑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谢淮舟抱着他的手稍微紧了紧。   “那后天留给我吧,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第22章 “我爱你”   顾谨亦以为谢淮舟是有什么活动需要他出席,才会这样一本正经。   但直到后天的下午,被谢淮舟带到了水上列车面前,他才知道谢淮舟是带他出门“约会”的。   用“约会”这个词,是因为他真的找不到更准确的形容了。   这辆水上列车直达罗塞尔星上的一个著名景区——白川之都。   这是很特殊的区域,罗塞尔星的大部分区域都是水,但白川之都却是一片陆地,隐藏在深山之中,山中终年都下着雪,厚厚的积雪经久不化,将屋顶与山峰都染白,让这里变成了一片童话般的梦中之地。   而在白川里,还有一个隐藏景点。   那就是它的“金色瀑布”。   山中的瀑布十年才会出现一次,因为水中特殊物质,这个瀑布是金色的,奔流不止地从山间留下。   但其他时间,这里都只是一片枯燥的悬崖。   现在正是这瀑布的汛期。   因为这个瀑布景区的使用权是柳家私有,所以谢淮舟跟柳衡山借用了一天,包括这趟水上列车,全都不接受任何游客,只有他跟顾谨亦两个人。   .   列车里很安静,顾谨亦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缓慢掠过的风景。   这趟列车只是造型复古,本质还是高科技产物,但为了让客人看清四周的景色,特地放慢了行程速度,绕着罗塞尔星所有浪漫瑰丽的景点,以一种跟这个时代不相称的速度慢悠悠前进着。   这个列车也被票选为罗塞尔星“最适合情侣约会的五个场所”之一。   顾谨亦从上了车以后就有点心神不定。   他们现在经过了一片粉色花树组成的长廊,粉色的花瓣从枝头落入水中,见以至于将水面都染成了泼墨般的粉,无端把气氛都渲染得暧昧。   顾谨亦忍不住问谢淮舟:“你为什么,会想带我去看金色瀑布呢?”   金色瀑布是罗塞尔星有名的景点没错。   因为“十年一遇”这种噱头,柳家花了大力气做了宣传,每次瀑布汛期,来观赏的人都络绎不绝。   但像谢淮舟这样,特地清场,只留下一片属于两个人的景点,用“一时兴起”来解释实在说不过去。   顾谨亦扪心自问,如果他真的是谢淮舟的“爱人”,那他享受这份体贴也算天经地义。   可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谢淮舟抬头看他,“你在兰德学院毕业的时候,把它写在了纪念册上。”   顾谨亦一脸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事。   兰德学院的毕业生,都会在纪念册留言,说是“纪念册”,其实是一片浸没在水中的巨石林,不同学院有不同地点,大家用特殊的颜料,嘻嘻哈哈地写下关于兰德的留念。   顾谨亦当然也写过,他写下毕业感言后又补充了一句:“可惜没能看见金色瀑布。”   他在兰德学院四年,金色瀑布一直在枯水期。   可这事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谢淮舟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解地问谢淮舟:“但你是怎么看见的?”   巨石上的留言成千上万,即使有落款和时间,谁又能精准地找到属于他的那一条?   谢淮舟垂下了眼。   他当然不会告诉顾谨亦,他曾经长久地站在那片巨石林前,花费了大量无意义的时间,就为了找到了落款是“顾谨亦”的那一条。   在成千上万条歪歪扭扭的留言中,顾谨亦的留言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清隽修长的字体,旁边还画了个小猫脑袋。   这一行字跟别的留言也没什么不一样,但他却看了很久,手指顺着字迹拂过,想象顾谨亦写下的样子。   “上次去兰德学院接你的时候,恰巧看见的。”他说道。   顾谨亦皱起了眉。   谢淮舟长居高位,谈判桌上养成的习惯,让他不露喜怒,所以他看不出谢淮舟有没有说谎。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个谎言。   可是他没有证据。   机器人服务生在外面礼貌地敲了三下门,进来送白川特色的茶点和饮品。   窗外那片开在水上的花树长廊已经消失了,外面又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水面。   .   水上列车虽然走得慢吞吞,但还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前来到了金色瀑布前。   因为景区里提前清场,这里一片安静无声,只有瀑布轰然落下的声音。   列车切换陆地模式,一路开进来,停在了瀑布面前,而后列车内的墙壁,天花板,全都变成了透明的,让里面的游客可以全方位看清周围。   谢淮舟跟顾谨亦解释:“瀑布里含有的物质不适合被人体吸入,所以都是在车内观看的,这是最好的观景点。”   顾谨亦知道这件事。   他坐在列车内,望着眼前堪称绚丽的景色。   巨大的金色瀑布在夜色中垂直而落,在一片幽深的夜空里璀璨夺目,像极了他小时候读的绘本,里面有个黄金之国,连瀑布里流淌的都是黄金。   而在这瀑布之上,两侧的山崖之间还连着一座石桥,石桥的两侧,银色的花树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边际,随着山崖层层叠叠,错落出不同的景致。   这确实像是梦中才有的场景。   尤其是现在四下无人,旷野之中,瀑布之下,只有这一辆水上列车,只有一节车厢亮着灯,里面坐着两个安静欣赏的人。   这会让人有种远离了世间纷扰的错觉,好像逃离了星球,宇宙,飘摇到一座孤岛,彼此相依为命,永不分离。   顾谨亦不由侧头去看谢淮舟。   在车内朦胧柔和的灯光下,谢淮舟锋利的侧脸也变得柔和了,长睫似羽,眸如点漆。   他听见谢淮舟说:“那座石桥,是罗塞尔星第一任总督建立的,他是第一个发现金色瀑布的人。后来金色瀑布衍生出了许多传说,有说在金色瀑布下亲吻就能一直不分离,也有说第一个看见瀑布的人会有一年的好运,还有说瀑布的后面说不定另一个空间。”   “但这所有的传说,都不过是人们安慰自己的罢了。”   谢淮舟说完,沉默了许久。   山上的树叶落下,混入瀑布里一起流入水潭中。   他转过头,眼神专注地看向顾谨亦,问道:“你喜欢这个瀑布吗?”   顾谨亦看了看窗外的瀑布,因为离得太近了,激起的水花都落在了透明的列车上,像下了一场冬日的雨,四周都是白雪皑皑,没有人会闯入这片寂静之地。   谢淮舟明明问他的是,喜不喜欢这个瀑布。   但他却总觉得,谢淮舟在问他,你喜欢这份礼物……喜欢我吗?   他并不是迟钝的人。   这绝对不是谢淮舟一时兴起,自己想看瀑布的景色,所以带上他一起。   这就是一场谋划已久,为他一个人准备的约会。   为了满足他上学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遗憾,特地辟出了一个只属于他的雪中世界,就为了让他不被打扰地看一次瀑布垂落。   “喜欢的。”顾谨亦低声回答道。   他望着手中的茶杯,里面装着的是白川特产的茶饮,茶水是乳白色,上面撒着一点蓝色的植物粉末。   那蓝色的粉末本来画的是个标准爱心,现在茶已经冷了,爱心也已经残破不堪。   “谢淮舟……”顾谨亦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想问你个问题,如果我猜错了,你就当我失心疯。”   他抬头看向谢淮舟,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突然又有点不敢说了,语无伦次道:“算了,你还是当没听见吧。”   但谢淮舟却抓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不说了,”谢淮舟用力攥着他的手腕,不许他逃避,“问下去。”   顾谨亦的心口砰砰直跳。   明明不是他在向谢淮舟求爱,等待被命运垂青的人也不是他,但他却觉得空气在一瞬间燥热起来,变得粘稠又暧昧,裹得人喘不过气。   他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在瀑布的巨大声音中,像一叶漂泊的小舟,四处奔逃,找不到终点。   “谢淮舟,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他从来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他一直觉得像谢淮舟出色又位高权重的alpha,有的是同样出色的omega表示爱意。   他们只是因为“信息素缺失症”,机缘巧合被绑在了一起。   但他现在不确定了。   尤其是谢淮舟在易感期时,最终松开了他的时候。   谢淮舟叫他“亦亦”,声音温柔又悲伤。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这个alpha,也许真的很在乎他,甚至可以为了他对抗本能。   顾谨亦问出这句话后,并不知道他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其实他不该问的,问了以后两个人只会徒增尴尬。   可是他总觉得,如果装作不知道谢淮舟的爱意,心安理得去享受他的包容和体贴。   对谢淮舟来说,太残酷了。   没有人的爱应该被辜负。   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了半分钟。   金色的瀑布依旧奔流不息,水珠不断溅在透明的玻璃上,又慢慢滑落成一道道长痕。   谢淮舟对着顾谨亦摇了摇头。   “你说错了,我并不喜欢你。”   “我爱你。”   他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嫉妒,不甘和痛苦。   在这个瑰丽又宁静的夜晚。   无人知晓之地。   化作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我爱你”。 第23章 坦诚   谢淮舟年少的时候,从来并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怎样一个omega。   他甚至觉得自己天生感情稀薄,除了仅有的几个家人朋友,他对别人的感情都是泛泛,不讨厌也不喜欢,连怜悯厌恶这样的情绪都很少。   所以他曾经以为,他最终会迎娶一位跟他母亲相似的omega,强势,明艳,对别人和自己都严格要求。   他也许不会太深地爱她,反正他们这个阶层的婚姻大多出于利益,但他会尽到伴侣的责任,会是她忠实的盟友。   但上天偏偏要他遇上了顾谨亦。   温柔,漂亮,笑起来很好看,撒娇也很让人心软,连自保都不会,爱上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   跟他想象中的那个omega天差地别。   他过去的种种标准在顾谨亦面前就是废纸一张,纷纷扬扬碎成了雪片。   最终又堆积成顾谨亦的模样。   .   列车外大雪飞扬,列车内却温暖如春。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点心却还残留着余温。   顾谨亦这个被告白的一副惶惑不安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好意。   谢淮舟却气定神闲,似乎还在掌控全场。   他一字一句地跟顾谨亦剖白自己。   “你的感觉没有错,我一直对你居心不良。在给你结婚戒指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把你锁在身边。如果只是治疗,我可以不跟你结婚,但我一定要跟你建立起联系。”   “在G6星的时候也是,我明知道你刚失去伴侣,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只想把你抱回家。”   “你来到我身边以后,每一分钟对我都是煎熬,因为我必须假装不爱你。”   谢淮舟说到这儿停下了。   他也当够了体贴的陌生人。   他从来不是顾谨亦想象里,温和礼貌进退有度的谢淮舟,他是天生的掠夺者,从一开始,他跟顾谨亦的婚姻,就是他设下的圈套。   是他捕获顾谨亦的网。   他望着顾谨亦不安的眼睛,几乎能看穿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所以给我一个答案吧,”他对顾谨亦说道,“你愿意接受我吗?”   他甚至没有问顾谨亦爱不爱他,只是问“接不接受”。   顾谨亦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人生里被告白过很多次,无论是在高中还是在兰德学院,在楼道和宿舍下堵住他的alpha只多不少,这些或青涩或莽撞的alpha们在他面前都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请他出去玩。   时间久了,他也学会了心如止水,客气礼貌地亦一拒绝。   但他谢淮舟不是那些面目模糊的alpha,谢淮舟对他一直很好,好得超出了对待“合约伙伴”的距离。   他们同床共枕几个月,信息素暧昧地交缠过,彼此亲吻依偎过,即使不是爱人,也会在某个瞬间产生就这样也不错的错觉。   他已经做不到对谢淮舟心狠。   可他又分明已经忘记怎样去爱一个人。   他看着谢淮舟的脸,想起的却是他在疗养院没日没夜地等着傅沉的日子。   在他最天真的二十岁,他虔诚而热烈地爱过一个人。   那个人把他所有关于爱的本能都燃烧殆尽了。   现在只留下一具空壳。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不敢再接受别人炙热的爱意。   谢淮舟真的很好。   是他不够好。   他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遇见谢淮舟。   所以他对谢淮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想骗你,跟你在一起让我很舒服,但这还不是爱情。”顾谨亦说得很艰难,拒绝谢淮舟让他比想象中更心如刀绞,“很抱歉,我不能爱你,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当一个好的恋人。”   他说的是不能,而非一点都不爱。   这段日子里的许多瞬间,其实他都对谢淮舟有过片刻的心动。   .   谢淮舟对这个答案也不意外。   如果顾谨亦立刻答应他,他才要去寺庙里捐献,感谢神佛保佑。   想到这儿,他轻嘲地笑了声。   他问顾谨亦:“你不爱我,是因为我不够好,还是因为你还留恋着楚觅云?”   他觉得自己也实在可悲。   他年轻气盛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自己要跟一个beta争风吃醋,而且他还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楚觅云有跟顾谨亦青梅竹马的过去,有风雨同舟发互相守望,有一个共同抚养的孩子。   而他有什么?   他只有谢淮舟这样一个陌生的身份。   “你到现在,还爱着楚觅云吗?”   他问得很平静,但内心的嫉妒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谨亦被他的问题问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淮舟以为他一直深爱着楚觅云。   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跟楚觅云一直就是朋友,G6星的几个家族对他们这桩婚姻也都持否定态度,要么是觉得楚觅云贪图他美色,要么觉得他费尽心机抱楚觅云上位,从来没人觉得他们是一对眷侣。   所以他从没有想过,原来在谢淮舟的眼中,他跟楚觅云居然是情深意切。   他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这个问题。   但是看着谢淮舟眼中不易察觉的悲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我跟觅云,并不是恋人。”   谢淮舟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顾谨亦的手指蜷缩了下,低下了头:“虽然听上去很离奇,但我觅云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我22岁的时候,顾家想要送我去联姻,对方是个有性虐癖好的人。”   “而觅云那时候失去了她的爱人,肚子里却已经怀了小年,她需要一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她跟我求婚了。”   顾谨亦说起这桩陈年旧事,心神也有些恍惚。   楚觅云拉着他离开顾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   谢淮舟眉宇沉沉地压着,嘴唇紧抿,像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   他刚刚剖白自己的时候还镇定自若,现在却第一次露出了失态的样子。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顾谨亦。   顾谨亦很坦诚,没有丝毫掩饰,反倒映出他的狼狈。   “你没有爱过楚觅云?”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打磨过,“那为什么我记得,你的婚礼,她说过很多你们相爱的事情。”   而他混在台下的宾客中,脑子里列了一百种狙杀楚觅云的方案。   顾谨亦愣了下,“那是因为我跟觅云结婚前,她还没完全拿下楚家,顾家也对我耿耿于怀,为了避免有人拿楚小年的身世做文章,我们刻意表现得亲密了一点。”   不过时间长了,楚小年不是他的孩子这件事,还是纸包不住火。   他知道这事情多少有些荒唐,现在再拿出来解释,也是觉得没必要拉楚觅云当借口。   他爱过谁,没有爱过谁,都没有什么可掩藏的。   .   谢淮舟迟缓地眨了眨眼,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白川太冷了,这股寒气突破了列车的防御,层层抵达他心底。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握着,虎口甚至已经破了。   他连在帝国学院第一次执行任务,都没有过慌乱,可他现在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唯一清晰的,反而是他当年出席顾谨亦婚礼的情形。   他装得多好,所有人都看不出他对新郎的图谋不轨。   真是个笑话。   他当初就应该直接抢走顾谨亦。   说他卑劣也好,不择手段也好。   起码这个人会在他身边。   他抬起眼,紧盯着顾谨亦,声音甚至有点发抖:“那如果,我那时候去找你……”   是不是和你结婚,共度四年的人就是我了?   谢淮舟没有能说完这句话。   他第一次觉得心口像被抽空了,露出千疮百孔的破洞,连说一句话都像子弹打穿了心肺。   他亲手放走了自己的唯一所爱,还参加了他的婚礼,见证他与别人承诺终身。   简直荒唐。   顾谨亦听得出来谢淮舟要问什么。   他有一瞬的不忍心,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后悔过跟觅云结婚,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是她陪我,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是她支撑我。如果没有她,也许你现在都见不到我了。”   这句话让谢淮舟的大脑又冷静了。   他觉得自己被割成了两半,一半还保有理智,另一半却是个野兽。   他们头顶的灯光是这片寂静之地唯一的光源。   他静静地看着顾谨亦,灯光下,顾谨亦的脸美得像一个勘破不透的谜,比多年前天真青涩的样子,更多了一份温柔与疏离。   他问顾谨亦:“如果你不爱楚觅云,为什么要说你不会再爱人了,难道你要为一个朋友守贞吗?”   这句话有点扎痛了顾谨亦,让他露出难堪的神色。   他确实不需要为楚觅云守贞,他不需要为任何人压抑自己。   但他心里又很清楚,他到底因为谁,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他咬住了嘴唇。   他垂下眼,看见了桌上的红玫瑰,如果说之前他还以为这个红玫瑰是服务员准备的装饰,那他现在却明白了这是给谁准备的。   他有点疲惫,连灯光都觉得太亮了。   但他还是选择了跟谢淮舟坦白。   后来的不少日子里,他都会想起这个夜晚。   从他询问谢淮舟是否喜欢自己开始,到他坦白自己的过去结束。   其实他是对谢淮舟有了心动,才愿意展示伤疤,让谢淮舟看清。   他也许是在对谢淮舟伸手,向他求救。   “我没有爱过楚觅云,但我二十岁的时候,爱过一个alpha。那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喜欢他到无可救药。”   顾谨亦没有看谢淮舟,低着头,声音里并没有什么怨恨。   他想起了傅沉坐没坐相地在窗台上修武器的样子,夕阳把傅沉的脸勾勒得轮廓分明,他明明专注在手上的工作,却突然说:“顾谨亦,你昨天是不是偷亲我了?”   他确实偷亲了傅沉,那一刻的心如鹿撞,到现在都能轻易地回忆起来。   他没有抬头,自然没看见谢淮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怎样的神情。   “但是他离开了我,更准确地说是抛弃。那一天我明明知道他要走了,他在骗我,但我却还是听他的话,一直留在原地等他。”   “我等了他两年,中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我差点死掉的时候,他都没有给过我只言片语。所以在跟觅云结婚的时候,我就决定放弃他了。”   顾谨亦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   任何一个跟死亡擦肩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平静。   他在手术台上的心如死灰,收到分手礼物的仓惶无依,都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天真。   他对谢淮舟笑了笑。   “谢淮舟,我没有在为谁守贞。但是一次伤筋动骨的爱就够惨痛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我知道你很好,但我已经不好了。即使你说一百遍一千遍爱我,我还是觉得下一秒你就会离我而去。”   “所以,别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去找更适合你的人。”   作者有话说:   楚姐:老娘终于不用背锅了!   谢总:谢邀,快被自己气死了。 第24章 我教你   金色瀑布最著名的一个传说,是说这里是神明的私域,在这条瀑布面前许的愿会格外灵验。   谢淮舟一向对这样炮制出来的流言嗤之以鼻,他也是商人,自然很了解这是柳家为了游客量制造的噱头。   但他这一刻却无比希望这个愿望是真的。   那他一定会虔诚地向神明许愿,想要回到过去,回到任何一个改变未来的时刻。   那样他一定会远比现在从容,而不是因为顾谨亦的话,像一尊负罪的雕塑,被钉死在原地。   他眼中含着不可察觉的悲悯,低声问顾谨亦:“如果,没有那个alpha,你会爱我吗?”   顾谨亦愣了愣。   他不自觉地看向窗外,避开了谢淮舟的视线,可是他却不自觉看着窗户上谢淮舟的侧影。   这是个令人心动的侧脸,每一根线条都堪称完美,看似矜贵冷淡,却会在他做噩梦的夜里握着他的手。   顾谨亦心里的那点难过突如其来被放大了。   这段时间的一幕幕从他眼前像幻影般掠过,最终变成了无法触碰的泡沫。   “会吧,”他很勉强地笑了下,鼻子也有点酸,“但是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人生是没有如果的,他二十岁遇见的那个人,并不是谢淮舟。   谢淮舟不知道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   但几秒后,他又说道:“其实来罗塞尔星的第一天晚上,你喝醉了,你就和我说过,你二十岁爱过一个人,想带他去女总督的教堂献花许愿。那时候我问你,你还爱他吗,但你没有告诉我。”   顾谨亦错愕地把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   他记得那天,他跟谢淮舟去了托德老板的餐馆,他醉得很厉害。   但谢淮舟说他没耍酒疯,只是闹着要坐船,他也就信了。   没想到这根本是骗他的。   而谢淮舟认真地问他:“现在你能告诉我答案了吗,如果他回来,你会跟他走吗?”   这个问题让顾谨亦呼吸凝滞了一秒。   在等着傅沉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以至夜不能寐。   在等傅沉的第一个月,他还在幻想等傅沉回来要怎样不理他,让这混蛋付出足够的代价。   到了第六个月,他却已别无所求,只要傅沉回来就好。   而一年后,他变得很卑微,只想知道傅沉还平安。   可是现在,傅沉离开他六年后,他已经可以坚定的地摇头了。   “不会,”顾谨亦声音没有犹豫,“我们分手了,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   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动摇。   在他跟楚觅云订婚前,傅沉派人来给他送了分手的补偿,很昂贵,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他能这么值钱。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确信,傅沉并没有出事。   他只是,不爱他了。   “我知道了。”谢淮舟说道。   列车里的气氛陡然有点压抑。   这本该是一个浪漫的约会,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金色瀑布点亮了深夜,他们拥有只属于彼此的故事。   可现在,气氛却像桌上那杯已经冷却的茶一样,上面蓝色的爱心已经四分五裂,融化在了乳白色的茶汤里。   顾谨亦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隐秘的后悔。   但他却又如释重负。   他终于不用再惴惴不安地猜测,因为谢淮舟对他的好愧疚不已。   他悄悄看着对面的谢淮舟。   谢淮舟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眼,睫毛浓密纤长,灯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使让他看着有种阴郁和冰冷。   过了片刻,谢淮舟对顾谨亦说道:“抱歉,我需要离开一会儿,给我点思考的时间。”   然后他就起身,去了隔壁车厢。   这一趟列车都被谢淮舟包了下来,旁边的车厢都没有人,漆黑一片,空荡荡的。   隔壁本来是服侍他们的侍者包厢,但是谢淮舟不想要人类,换成了机器人服务生,所以包厢也空了下来。   顾谨亦眼睁睁地看着谢淮舟打开了车门,下一秒就被门后的黑暗吞噬了。   他从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阻拦声。   但还没能化成一个音节,就消融在了空气里。   他垂下头,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谢淮舟消失的背影,让他回忆起了傅沉离开的那天。   他的身子慢慢地往旁边歪去,脸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看着水花溅在玻璃上又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   他沉闷地想,谢淮舟这样冷静的性格,在听完他说的这一切以后,应该会及时止损吧。   谁会想要一个安全感缺失,也不懂得回应的恋人,尤其是他还有过刻骨铭心的过去。   怎么想都不是良配。   他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却终究没成为一个笑容。   .   谢淮舟抽掉了半包烟。   这是顾谨亦来他身边以后,他烟瘾最重的一次。   因为顾谨亦不喜欢烟味,他几乎已经戒掉了,但是坐在黑暗压抑的空车厢内,他却需要靠烟草保持理智。   其实他并没有走远,他掌握着全列车的指令,所以轻易就将面前的这堵墙变成了单面玻璃。   他可以从这面看见顾谨亦,顾谨亦却看不见他。   就像他曾经遥望着顾谨亦的无数个日夜。   他的脑海内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四年前的那场婚礼,他看着顾谨亦站在神像前,为楚觅云戴上戒指。   在宾客们的微笑与掌声里,没有人听见他心脏破碎的声音。   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   原来他做的选择并不对。   反而是蠢不可及。   他静静地看着顾谨亦,如今他又一次站在了岔路口,这一次他不能再选错了。   因为他已经摸到了顾谨亦的底牌。   .   谢淮舟在这列车厢里又待了十五分钟,给了自己一段平静的时间。   然后他就按灭了烟,从柜子里找出清除喷雾,去掉了满身的烟雾,他打开了车厢门,从漆黑的环境里重新走入灯光明亮的车厢。   顾谨亦抬头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跟他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走到顾谨亦身边,低头望着顾谨亦,“我刚刚思考过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顾谨亦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啊?”他茫然地看着谢淮舟。   谢淮舟像在谈判桌上一样冷静,光看表情,大概谁也猜不到他这是在告白。   他认真道:“我并不要求你现在接受我,但我也不认可你拒绝我的理由。”   “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爱你就行。你没有安全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还没让你产生信任。”   这一连串的话把顾谨亦砸晕了。   在谢淮舟进来的时候,他其实是想跟谢淮舟说,如果需要,回了白帝星他就可以去跟谢淮舟解除婚姻关系。   可现在谢淮舟却对他说,请给他一个追求的机会。   “不是,我是说……我不想再跟谁在一起了,”顾谨亦慌张地解释,“你很好,也没有问题,是我不合适。”   谢淮舟握住了顾谨亦的手,阻止了他的慌张。   他把顾谨亦的掌心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另一只手撑在桌上,将顾谨亦圈在了怀里。   他低头吻了顾谨亦的脸颊。   他的嘴唇很冷,贴着顾谨亦柔软温暖的脸颊,触感格外明显。   顾谨亦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半晌后,他的嘴唇才离开顾谨亦的脸侧。   “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只想求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半年就好,试试能不能爱上我,好吗?”   “你不用有压力,也不用觉得亏欠我。我需要你的信息素,所以付出了报酬。你像对待一个普通的追求者对待我就行。”   他停顿了片刻,更用力地握住了顾谨亦的手,他给的结婚戒指还在顾谨亦手上,这让他多少觉得安慰。   他慢慢地对顾谨亦笑了一下,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不需要掩饰的情愫。   他真的深爱着眼前这个omega,从在G6星见面后的每一天他都在伪装,现在终于可以无需顾忌。   “亦亦,别害怕,你在我这里拥有绝对的自由。你如果你不喜欢我,随时可以退货,但我绝不会中途退出。”他耐心地说道。   顾谨亦听明白了谢淮舟的意思。   即使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即使他可能永远都不信任这段感情。   谢淮舟还是想要追求他。   他咬住了嘴唇,眼睛却不争气地变得雾蒙蒙的。   他应该拒绝的,但他看着谢淮舟的眼睛,眼圈慢慢地变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低声道:“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明明已经长大了,在外人看来甚至是成熟内敛,温柔美艳。   但他睫毛上挂着眼泪,委屈地看着谢淮舟的时候,却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还没那么懂事,青涩莽撞的二十岁。   他其实没怎么被人追求过。   因为他都直接把别人拒绝了,没有留下过机会。   谢淮舟又笑了一下。   他这次吻了顾谨亦的手指,像骑士在吻他效忠的王子,也像猎人在诱哄掉入陷阱的小鹿。   “没关系,我教你。”    第25章 雪中   他们这天晚上没有回别墅,就在白川之都住了下来,这里的建筑都很古老,石头做的漂亮小屋矗立在雪中,雪景里灯火莹莹,也是一出浪漫的景致。   这也是谢淮舟安排的,他知道顾谨亦的喜好,没有定白川最豪华的酒店,而是定了一个石筑独栋旅馆,就靠在河边,门口的招牌下垂着很漂亮的花枝形的灯。   这一天虽然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两个人却都不困,泡过温泉后就坐在露台上喝白川特色的酒,装在浅灰色的石杯里,口感绵柔清淡,很适合下雪天的天气。   老板娘还特地送来了一盒点心,装在黑色的雕花盒子里。   顾谨亦一直低头喝酒,虽然刚才离开金色瀑布的时候,他没有反对谢淮舟说的追求的事,但现在却还是有种奇怪的羞赧。   刚才他跟谢淮舟在旅馆入住的时候,老板娘也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成了一对,还跟谢淮舟开玩笑:“好久没见过这么俊俏的omega了,先生你很有福气哦。”   谢淮舟居然也微微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   顾谨亦想起来还有点脸热,从盒子里拿了块点心,这种点心做成了花朵的样子,略微透明的蓝色外皮,里面包着奶黄的馅。   他突然愣了愣,低声道:“我妈妈,以前做过这种点心……”   他其实已经很少想起自己母亲了,因为她走了太久了。   但在他小时候,跟妈妈住在顾家外面的时候,他妈妈确实会做各种好看精巧的点心,因为在她没有因为缺钱成为歌女前,她曾经想要开个点心铺。   顾谨亦把点心放进了嘴里,咬了一口,片刻后他笑了笑:“没有我妈妈做的好吃。”   谢淮舟默默望着他。   顾谨亦穿着蓝色的浴袍,领口露出雪白细腻的脖颈,头发吹干后柔顺地垂在一旁,身后是一片灯火朦胧的雪景,像旧时代的一副美人图。   他看得出来顾谨亦有点伤感,却没有去安慰,而是也拿了一个点心,说道:“我母亲从来不会做点心,但她射击很棒。”   顾谨亦想起在谢家看见的谢夫人,确实英姿飒爽,是个明艳又大气的女性。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跟谢淮舟的母亲都还在世,又该是什么样呢?   也许有很大的改变,也许毫无改变。   他吃了几个点心就不吃了,外面远远地传来音乐声,像有人在开露天的音乐会。   因为这个旅馆临街,他还能听见小情侣在路口依依不舍地分别,明明已经走出好几步,又转过头大声说:“xx,怎么办,我才跟你分开一分钟就觉得难过了。”   这声音听起来很青涩,顾谨亦忍不住笑了笑,这种热烈的示爱大概只属于少年人。   他不由抬头望对面的谢淮舟,却发现谢淮舟也在看他。   露台外星光莹莹,素雪纷飞,谢淮舟的眼中却只有他。   顾谨亦被看得心头一紧,不自觉地偏过头去。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小声问:“谢淮舟,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这个问题已经让他疑惑了很久。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四年前的那次婚礼,他跟谢淮舟明明就没有碰过面。   他根本找不出谢淮舟爱上他的契机。   谢淮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给自己和顾谨亦的杯子里又倒上了酒,说道:“你就当我是在婚礼上,对你一见钟情。”   顾谨亦奇怪道:“什么叫就当是……”   但谢淮舟很快又补充了一句:“等你爱上我的那天,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顾谨亦只能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他不是个喜欢逼问别人的人。   但他还是有点好奇:“那你之前,难道就没有过心动的对象吗?”   这太不正常了,就算谢淮舟自己想单着,也有的是人想给他安排合适的对象。   谢淮舟看他一眼,干脆利落道:“没有,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   顾谨亦问不下去了,差点被酒给呛到。   他也不敢再多喝了,生怕和来罗塞尔星第一天一样,喝得酩酊大醉。   但他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满世界都被雪染白,远处的音乐声悠扬婉转,觉得白川的夜晚可真是温柔又宁静。   .   这天睡觉前,谢淮舟没有和以前一样亲吻顾谨亦。   他只是把顾谨亦抱在了怀里,手臂没有用力,让顾谨亦贴在自己的胸口。   顾谨亦觉得身边全是谢淮舟信息素的味道,海洋的气息一层层漫上来,将他拉入水底,却又不会觉得窒息,反而有种保护的意味。   他的手轻轻搭在谢淮舟肩上,犹豫半晌,才问谢淮舟,“你今天,不需要治疗吗?”   他问得含含糊糊,明明两个人都知道治疗代表的就是亲密接触。   他知道谢淮舟不主动亲他是尊重他,但是他也无法忽视谢淮舟的身体。   他们之间,是有合约的,还是个充分有利于他的合约。   谢淮舟松开了他一点,低头望着他:“你愿意吗?”   顾谨亦没怎么犹豫地点了头。   都到这种时候,再说不愿意也未免矫情。   但谢淮舟却没有动。   谢淮舟捉住他的手,慢慢抵在了自己的唇上,干燥的嘴唇摩挲着他的掌心,酥酥麻麻的。   谢淮舟眼神沉沉地望着他,说话的热气喷在他的掌心里。   “那我想要你亲我。”   顾谨亦愣在了那里,眼中流露出手足无措,贴着谢淮舟嘴唇的掌心也变得滚烫。   但谢淮舟没有如以前一样让步,只是静静地看他,看上去并没有改口的意思。   又过了片刻,顾谨亦的手从谢淮舟嘴唇边抽走了。   他脸颊微红,眼神也有点躲闪,犹豫又缓慢地凑过来,把嘴唇贴在了谢淮舟的嘴唇上。   他也不是没有经验的青涩少年人了,但只是与谢淮舟嘴唇轻贴,就让他有种微不可查的颤抖。   顾谨亦闭上了眼睛,蝶翅般的睫毛抖动着。   他慢慢地张开了嘴唇,舌尖轻轻地探出了一点,把谢淮舟的唇缝弄得湿润了,胆怯地试探着。   而在他想要临阵脱逃前,谢淮舟一把抱紧了他,把他压在身下,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吻。   谢淮舟很重地吻他,把顾谨亦淡粉的嘴唇弄得润红。   顾谨亦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但是在谢淮舟抱着他的时候,他浑身都变得僵硬了。   大概是知道了谢淮舟对他怀有的情愫,他反而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欺骗自己,假装这只是互相帮助。   谢淮舟察觉到了,片刻后,他松开了顾谨亦的嘴唇。   他重新把顾谨亦抱在怀里,在短暂的放肆后又温柔地劝哄他,像对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顾谨亦的背。   他知道顾谨亦喜欢这样的亲昵。   顾谨亦被他拍得困了,没多久就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   谢淮舟却毫无睡意。   他在顾谨亦真的睡熟以后,才抽回了手臂,从床上走下来,拉上玻璃的房门,重新坐在了露台上。   他没有再抽烟,也没有继续喝酒,就这样望着露台外的皑皑白雪。   他想起刚才在露台上,顾谨亦问他,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顾谨亦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怀疑,问得很平静,掺杂着一点好奇。   但他的心脏却重重跳了一下。   他当然不是在四年前的婚礼才心动。   他爱上顾谨亦的时候,他也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岁。   年轻,桀骜,自以为一切都在他鼓掌间,所以对什么都不在意。   直到命运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谢淮舟拉开了自己的袖子,在他的手臂上,那里有一道几厘米长的疤痕,在现在这个时代,发达的医学可以瞬间抚平这样的疤痕。   但他却没有。   他一直留着这道伤疤,提醒自己六年前犯过的错误。   提醒自己,他曾经爱上过一个omega。   那个omega天真又好骗,明明有足以成为武器的美貌,却不懂得利用,好像没怎么被宠过,连撒娇也是轻轻的,很乖的样子,不论他说出怎样的谎言,都愿意相信。   他爱上了这个omega,却又离开了他。 第26章 回家   顾谨亦跟谢淮舟在第二天早上离开了旅馆,老板娘很和善地跟他们道别,又送了顾谨亦一小瓶自己家做的酒。   “欢迎下次再来白川。”她笑着说道。   顾谨亦没有推辞,跟老板娘互相拥抱了一下。   谢淮舟在旁边站着,对这个场面已经见怪不怪,顾谨亦到哪儿都很受欢迎,他是安抚型omega,天生就要比其他人多一分亲和力,何况他还这样好相处。   谢淮舟跟顾谨亦今天没有再坐水上列车,而是安排了更快的飞行器,但是白川是一个保留着大量古建筑的地方,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千年前的时代,里面压根没有飞行器停靠的场地,所以他们又步行了一段距离。   在路过一个广场的时候,顾谨亦被路边的手工制品吸引了视线,停下来给楚小年买伴手礼。   他一边挑选一边跟谢淮舟说:“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楚觅云一点也不喜欢粉色蓝色的小东西,楚小年倒喜欢得很。”   谢淮舟现在听到楚觅云已经心平气和,甚至能附和几句:“孩子不一定总像父母。”   顾谨亦最终挑了一整套的白川纪念册,还买了手工做的小木偶和拼图。   正要离开的时候,顾谨亦发现广场上已经开始一场露天演出,他有点好奇,就站着看了一会儿。   这幕演出,表演的是千年前那位女总督跟她的beta恋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整个罗塞尔星都很有名,因为当年beta与alpha的婚姻远比现在罕见,他们两人也来过白川,所以白川会演出这个戏剧一点也不奇怪。   谢淮舟对爱情剧一向没什么鉴赏力,他问顾谨亦:“你喜欢这个剧吗?”   顾谨亦摇了摇头:“上学的时候就看过很多次了。”   他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女演员的服装和首饰都带着白川的特色,还挺有趣,他就多看了一会儿。   “而且……”顾谨亦望着扮演女总督的演员深情款款地向恋人许诺,总觉得有点讽刺,“我以前的历史教授说过,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个故事并没有那么美好,这位女总督的情人可不少。”   现在流传的版本,都是说女总督落难时与这个beta相遇了,回到家族后因为种种阻碍失去记忆,才与爱人分隔十年。而她将这beta娶回家以后,两人伉俪情深,永不分离。   但据历史考证,这位女总督跟这个beta结婚后,还同时有好几个情人,这个beta大概也是知情的,但他又能怎样呢。   要说女总督不爱他,那是不可能的,不然女总督不会执意在当时娶一个beta。   但这爱有几分,却始终不能细究。   顾谨亦又看了一会儿,拍了几张照片用于回去研究,就跟谢淮舟离开了。   走在路上,他跟谢淮舟说:“其实刚刚那出戏剧,我在上学的时候也演过,话剧社的演员临时生病,拉我去凑数了。”   谢淮舟不知道这事,问道:“那你演什么,主角吗?”   顾谨亦笑着摇头:“临时上阵的人怎么能演主角,我演的是女总督的未婚夫,为了成全她和爱人,和她解除了婚约。这个人的存在在历史上是有争议的,不过学校的话剧社么,当然不在乎。”   他这个角色也没几句台词,更像个花瓶,但楚觅云和曲溪还是拉了一票人来给他捧场,还搞了花篮,不知道的还当他演了什么不得了的角色。   .   在回去的飞行器上,顾谨亦在跟楚小年视频,谢淮舟在星网上找到了顾谨亦客串的这场演出。   话剧社的人把视频上传到了兰德学院的专属站上,学院是个较为封闭式的存在,虽然当初这个视频在校内引起了不少讨论,却没多少人搬运去星网。   谢淮舟一打开,就看见了顾谨亦的海报。   他并不是主角,但也许话剧社存了用他的脸招揽观众的心思,也给他弄了张单独的海报。   海报上只有顾谨亦的侧影。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礼服,腰肢纤瘦柔韧,双手交握在胸前,手腕上缠着三匝红色圆珠手串,愈发衬得肌肤莹润如玉。   他头上蒙着一层轻盈的白纱,蕾丝后他的脸朦胧如梦,明明是在微笑,眼睫却微微下垂,有种挥之不去的轻愁。   这是一千多年前,omega婚礼上的装扮。   他扮演女总督的未婚夫,却最终没有等来一场婚礼。   他等待的侧影永远凝固在了时光中。   不得不说这张海报拍得非常成功,明明未婚夫这个角色没什么存在感,只在最后出场了一下,但是点开视频的讨论区,全是在学子们声嘶力竭地呐喊——   “女总督是不是瞎了眼!”   “beta给女总督,未婚夫放着我来!”   “谁有这个omega的联系方式,急求。”   ……   谢淮舟看得脸色微妙,心里冷笑一声。   做梦。   但他又往下翻了翻,在众多嗷嗷乱喊的评论中,看见一条画风不太一样的留言。   “有谁能辜负这样的美人呢,他值得顶礼膜拜。”   谢淮舟看了这条评论好一会儿,抬起眼看了眼对面的顾谨亦。   顾谨亦笑盈盈地跟楚小年聊天,注意到他的视线,笑容也未曾收敛。   那些评论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向顾谨亦表达爱慕,好像他天生就该被所有人宠爱,不被外界惊扰。   但他却知道,顾谨亦的成长里,并没有被好好爱过。   .   谢淮舟在罗塞尔星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算一算他们也来了快十天,谢淮舟跟柳家核实完最终细节,就要返回白帝星了。   离开之前,他们又去了一次兰德学院,跟曲溪告别。   曲溪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她跟顾谨亦早就已经是拥有各自生活的成年人,再也不能像在学院里一样常伴彼此左右。   她有点难过,却没有表现出来。   吃完晚饭以后,三个人在路口分别。   曲溪抱了顾谨亦一下:“有事要记得联系我。”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谢淮舟:“拜托你照顾好他。”   顾谨亦噗嗤笑了出来,明明曲溪比他还小,现在却像个长辈一本正经地关照他。   他看着曲溪走远的身影,又想起曲溪刚和他见面的时候,那时候这个少女还没这么高,扎着马尾,素淡的脸看不出喜怒,跟周围都格格不入。   但现在她走在路上,有不少人都来跟她打招呼,或亲近或恭敬。   这就很好了。   没有他跟楚觅云,曲溪也过得很好。   .   顾谨亦跟谢淮舟在这天下午离开了罗塞尔星。   经过长途的飞行,飞行器降落在了白帝星。   楚小年刚从幼儿园回来,身上穿着豆青色的小外套,圆滚滚地从不远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爸爸!”   楚小年被顾谨亦从地上抱了起来,颠了颠,总觉得分量又沉了不少。   楚小年吧唧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两大口,小肉脸跟顾谨亦贴在一起,“我好想你啊。”   顾谨亦心都要化成水了,“爸爸也想你啊。”   楚小年跟顾谨亦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被他冷落的“谢叔叔”。   他跟谢淮舟关系也不错,立刻又对谢淮舟张开了手,要谢淮舟也抱他。   因为楚觅云跟顾谨亦说,喜欢一个人才会抱抱,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抱抱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谢淮舟也如他所愿,把他抱了起来,并且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体重:“你好像又重了一点。”   楚小年:QAQ   谢淮舟一手牵着顾谨亦,一手抱着楚小年进了屋内。   一整个晚上,楚小年都没有肯再离开顾谨亦身边,分开十天已经是极限了,他迫不及待要给顾谨亦展示自己在幼儿园的学习成果。   一直到顾谨亦接到珠宝设计工作上的电话,楚小年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爪子。   而等顾谨亦跟客户沟通完,再回到客厅的时候,他发现楚小年居然安安静静坐在谢淮舟腿上,他光着两只小胖脚丫,在听谢淮舟念童话书。   顾谨亦不由呆了一呆。   谢淮舟跟童话书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他是天生适合商场和战场的男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居家气息。   但也许是因为屋子里很温暖,灯光也柔和,谢淮舟的侧脸甚至有点温柔。   他一板一眼地念着童话书,比机器人还要没有感情。   楚小年听得心不在焉,更专注于玩谢淮舟手腕上的扣子。   顾谨亦忍不住笑了笑。   他没有走过去,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   眼前的这幕情形,几乎是他关于家的最美好想象。   他需要的家并不是什么特定的房子,也不是橱窗的展示品,而是一种让他觉得安全,温暖的氛围。   在这个家里,他永远不会被伤害,也永远不会被拒之门外。   楚觅云曾经给过他一个避风港,让他在最狼狈的时候有个可以栖息之所。   可是这个家终究不属于他,因为朋友跟爱人不一样,他们不属于彼此,总有一天要分开。   但是谢淮舟不同。   谢淮舟说爱他。   谢淮舟说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   顾谨亦几乎要被这个场景蛊惑了,好像他只要伸出手去,他年幼时渴望的一切就会触手可及。   但是他脑海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尖刻地让他不要相信。   曾经也有人说会永远陪着他,但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则分手通知。   大概是他在门边站了太久了,谢淮舟和楚小年一起发现了他。   楚小年迫不及待要换人讲故事,扑腾着小胖手喊他:“爸爸快来。”   顾谨亦走了过去,也坐在了沙发上。   他给楚小年读完了这个故事。   楚小年还坐在谢淮舟怀里,但是谢淮舟却分出一只手环住了他。    第27章 准备   谢淮舟回了白帝星以后,工作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他这次去罗塞尔星也算是度假,所以累积了不少工作,一连几个夜晚都是晚归。   顾谨亦的工作却清闲了不少。   他最近推掉了几个珠宝设计的单子,只剩下画室一桩工作。   珠宝设计领域很有权威性的一个比赛,奥尔森设计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去年有事错过了报名时间,所以今年想多给自己留点时间准备。   他把从罗塞尔星带回来的礼物分给了工作室的同事们,都是手工制品,不算过于贵重,却也好看精致,受到了同事们热烈欢迎。   他给画室的学生们也带了糖果和点心,这群十几岁的少年人顿时也无心画画,教室里俨然像在开茶话会。   学生里不少人都是去过罗塞尔星的,有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问顾谨亦:“助教,你有没有去看金色瀑布呀,今年正好是汛期噢。”   顾谨亦点点头:“看了,很漂亮。”   旁边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接话:“真好,我上次去没看到。而且我在星网上看见,说今年的瀑布第一天被人给包场了,也不知道谁这么壕。”   顾谨亦咬了口糕点,咳嗽了一下。   说来不好意思,他就是那个让金色瀑布清场一天的人。   学生们没注意,嘻嘻哈哈又讨论起来。   “啊,我也看见这个消息了,是柳家自己人包的吧。”   “我估计不是,柳家的应该没这么大兴致,多半是哪个喜欢排场的大少爷。”   顾谨亦听着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谢淮舟跟“喜欢排场的大少爷”联系在一起,实在太不搭了。   但他也没让学生们再闲聊多久,休息了十五分钟后,就又赶他们去画画了。   学生们拖拖拉拉,满脸不情愿,却还是乖乖拿起了画笔。   顾谨亦在教室里转了一会儿,见暂时没有需要指导的地方,就低头看了看光脑,然后一眼就看见了谢淮舟给他发的消息。   并不是什么特殊内容,只是一只卡在门里的小猫,胖得快成球了,以至于没法钻过来。   “这只猫是从外面溜进公司的,太胖了,在缝里卡住了。”   顾谨亦都能想象出谢淮舟发这条消息时候的样子,多半是面无表情在打字。   他知道是因为他喜欢猫,谢淮舟才会特意发照片过来。   他不由笑了笑,也回了一句:“那现在呢,你们找到它主人了吗?”   谢淮舟回得很快:“没有,它应该是流浪猫,现在被员工捉住了,说下班带他去绝育。”   顾谨亦盯着“绝育”两个字,笑了好一会儿。   而旁边的学生也在悄悄观察他,暗自交换眼神,小声道:“顾助教是在跟伴侣聊天吧,所以笑得这么甜。”   “肯定是。但麻烦你别再提醒我顾助教已婚的事实,我好不容易才忘记!”   .   顾谨亦跟谢淮舟聊了会儿天,再放下光脑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谢淮舟的生日快到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了。   其实他早就开始准备给谢淮舟的生日礼物了,因为他是做珠宝设计的,就想给谢淮舟设计一样饰品。   但是考虑到谢家的金库里估计有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他又有点羞赧,觉得自己的作品也算不上珍贵。   所以他在吃午饭的时候,认真向同事们询问了参考意见。   因为早就跟同事们混熟了,他知道除了李绣跟吴珊,其他人都不是母胎solo,尤其是颜里安,虽然年纪小,但是高中就谈过好几段,是他的重点咨询对象。   “你们alpha会喜欢什么礼物啊?”他问道。   颜里安放下了叉子,不知道怎么有点兴致缺缺。   “我也没收过多少礼物,”他对着顾谨亦笑了笑,笑意却不深,“手表和领夹吧,能用得上。”   顾谨亦一想也是。   但李绣跟吴珊却一起贼兮兮地笑起来。   “手表领夹太普通了,顾助教,诚心送礼物就得送对方最想要的。”   顾谨亦洗耳恭听。   李绣压低了嗓音,往顾谨亦耳边凑过去:“alpha最喜欢的,不就是omega把自己作为礼物嘛。你听我的没错,你要是穿个情趣装往床上一躺,哪个alpha都得……”   顾谨亦没再听下去,他觉得他的耳朵都被玷污了。   他默默拿起一个面包,塞住了李绣的嘴。   “谢谢,暂时不考虑。”   李绣一点不恼,笑嘻嘻把那个面包吃了个干净。   但是问了一圈,顾谨亦也确实没得到什么有参考性的建议。   他跟傅沉在一起的时候,傅沉一穷二白,他反而没什么负担,路边采一把花也算礼物,理直气壮地塞傅沉怀里。   而他跟楚觅云反正是朋友,彼此也不拘小节,经常互相查看对方的购物车,闭着眼挑一桩就算礼物了。   但是谢淮舟不一样。   他发自内心地想对谢淮舟好一点,他还没有理清自己对谢淮舟的感情,但是这不妨碍他把谢淮舟看得很重要。   .   谢淮舟根本没记得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还是他外公提醒,他才想起有这一回事。   他跟父亲那边的亲戚,除了谢柯,关系都不怎么样,但外公这边却一直关系很好。   只是他外公不住在白帝星,老人家精神好得很,经常到处旅游,所以他也不常去打扰。   他跟秘书示意了一下,让延迟二十分钟开会,走到窗边跟外公视频聊天。   他外公今年已经七十三了,从前是军人,到这个年纪也不显老,一双眼睛还是不怒自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时刻在生气。   但谢淮舟已经习惯了,波澜不惊地叫了一声“外公”。   商和上下打量自己外孙几眼,确认这人没瘦,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你生日快到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陪我吃饭。”   谢淮舟看了眼日历,这才发现离自己的生日只有二十天。   他诚实道:“我忘了。”   商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点也不意外。   “那你身边那人,怎么也不知道提醒你,”他凉飕飕嘲讽外孙,“他没关心你生日吗,看来你在他心里也不怎么重要。”   商和逮着机会就给谢淮舟上眼药。   谢淮舟不接话,也没生气,油盐不进的样子。   商和憋不住了,闷声道:“你到底回不回来,你都结婚几个月了,我连你老婆都没见到,像话吗?你之前不给我见,说怕增加他心理负担,那现在这么久了,再负担也该适应了吧。你俩不还刚度蜜月去了吗?”   谢淮舟挑了挑眉,他外公消息倒还和以前一样灵通。   他确实一开始没打算让顾谨亦见他外公等一票家人,但那是因为顾谨亦刚来白帝星,也没有放下心防,他不想让顾谨亦强撑精神应付,所以推掉了所有邀请。   另一方面,他也怕过于正式地介绍双方见面,顾谨亦会就察觉他的心思。   所以他连婚礼都没有举办,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合约婚姻。   “那不是蜜月,”他跟外公解释,“只是我出差,顺便带他去散心。”   “那只能更说明你没用,”商和冷冷道,“我不管,反正我要见见我外孙的合法伴侣,你自己解决。”   说完,也不给谢淮舟反应的机会,就挂掉了光脑。   谢淮舟望着空白的屏幕,已经习惯了他外公数十年的暴躁脾气,淡定地示意秘书:“开会吧。”    第28章 过分   谢淮舟这天惯例加班,顾谨亦一开始还等他,但是到一点半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抱着光屏就歪在床上打起了瞌睡。   所以谢淮舟回到家,见到的就是一只半梦半醒的顾谨亦,靠在柔软的靠枕上,长发最近刚剪过,略略过肩,身上没盖被子,只穿着柔软的贴身长衫,一双窄瘦修长的脚搭在床边,羊脂玉一样白,却又透着点粉。   谢淮舟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在顾谨亦微张的嘴唇上,有点头疼地捏了捏山根,他可能是禁欲太久,四舍五入已经约等于一个变态。   光是看着顾谨亦不设防的样子,他心底都像被一只手轻挠着。   顾谨亦没有睡得很熟,朦胧间感觉到有人坐在自己床边,也看不清脸,只能看出一个挺拔森严的轮廓。   但他还是带着鼻音说了句:“你回来了啊。”   他一边说,手还下意识往谢淮舟那里伸了伸,像在讨一个拥抱。   谢淮舟把他从床上捞起来,抱进了怀里。   他的头跟顾谨亦挨得很近,红茶信息素似乎要比平日里浓郁几分,不再是清淡又柔和,反而含着点勾人的意思。   谢淮舟接住了他的手,把人抱在怀里,也不做什么,好像真的是为了治疗一样,只是专注于跟顾谨亦肌肤相贴。   但顾谨亦却有点清醒了。   他本来靠在谢淮舟怀里挺舒服的,但是却闻到一点不属于谢淮舟的香水味道,后调里晚香玉的味道妩媚又缠绵,到现在都没散去,若有若无地歇在谢淮舟肩上。   他声音比脑子快,下意识问谢淮舟:“你身上怎么有香水味?”   他太困了,脑子也没平时清醒,说完还没察觉哪儿不对,眼睛还湿漉漉的,抬头看着谢淮舟的眼神也不锋利,反而有点委屈。   谢淮舟笑了下,他自己闻不太出来,但不妨碍他想起是怎么回事。   “刚才开会,有个高层是omega,穿高跟鞋崴了脚,我顺手扶了一下。”   这倒不是什么狗血的吸引老板的戏码,那位omega已经四十了,跟谢淮舟共事多年,为人雷厉风行。   但谢淮舟还是自觉补充:“她已婚,有一子,跟老公感情很好,真的是只意外。”   顾谨亦只是随口一问,被谢淮舟解释了一通,才后知后觉有点脸红,倒像他在吃醋查岗。   但这一问一答间,他也是真清醒了。   躺在谢淮舟怀里跟他四目相对,屋内灯光又柔,无端有点暧昧。   谢淮舟进家门的时候就换了居家服,看他醒了也不松手,反而也坐在了床上,让顾谨亦靠在自己身上。   他也不说话,就是把头埋在顾谨亦的颈窝里,但这样的沉默反而更加磨人。   他看见顾谨亦的光脑上停留的页面,虽然被挡了一半,却能看出是关于他的一个采访,还不是最近的,是他中学时候的。   他把那光屏拿过来,又塞进顾谨亦手里。   “怎么不看了?这好像是我十七岁参加比赛的采访。”他不怎么怀好意地问顾谨亦,按了播放键,十七岁时的投影就从光屏里出现在了房间。   十七岁的谢淮舟跟现在像又不像,眉眼一样清冷锋利,但又不像现在这样成熟稳重,通身一股傲气,就很像学校里被omega喜欢,被alpha讨厌的那种人。   要谢淮舟自己评价,他十七岁的时候可比现在欠揍多了。   所以他问顾谨亦:“你该不会喜欢我十七岁的样子吧?”   顾谨亦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其实是想找找谢淮舟的资料,琢磨琢磨谢淮舟的喜好,看生日到底要送什么合适。   结果看着看着,就找到了这个视频。   “我就是刚巧看到。”顾谨亦没什么底气地低声解释。   谢淮舟轻笑了一声,又问他:“那你喜欢十七岁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问话一听就居心不良,不管顾谨亦选哪个,都是喜欢谢淮舟。   所以谢淮舟以为顾谨亦不会回答。   但顾谨亦想了想,说:“现在这个吧。”   顾谨亦看了看十七岁的谢淮舟,接受采访的时候满脸写着“我想快点走”,回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也笑起来。   他没怎么见过谢淮舟幼稚的一面,偶然见到,还觉得挺可爱的。   “毕竟我也不认识十七岁的你,不太熟。”顾谨亦说道。   谢淮舟失笑,明明是他先起的话头,可是顾谨亦真的说了,也是他没出息地心跳快了一瞬。   人都是贪心的,顾谨亦说更喜欢现在的他,他却又觉得不够,他还希望顾谨亦喜欢每一个时期的他。   他抱住顾谨亦的腰,让他侧坐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用询问天气一样的语气说道。   “我想亲你。”   他问得十分坦荡,眼神却很有侵略性。   顾谨亦不是很敢抬头看他。   自从罗塞尔星回来以后,也许是因为挑破了那层窗户纸,谢淮舟对待他就不再那么“有礼貌”了。   他像是终于撕掉了那张矜贵斯文的面具,底下藏着的,还是alpha的强势和野心,一点一点蚕食他的底线。   但顾谨亦又偏偏不善于拒绝这样的谢淮舟。   所以屡屡让他得逞。   顾谨亦不点头,谢淮舟也不动,非要逼顾谨亦自己说出一个好字。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顾谨亦的下巴,嘴唇若有若无地擦碰着,像凶狠的野兽在对心上人撒娇,荷尔蒙的气息萦绕在周围,让他看上去充满欲望和魅力。   顾谨亦其实能察觉谢淮舟的意思。   如果只是出于治疗,谢淮舟完全不需要问他,这是他的义务。   这更像在应允谢淮舟的求欢。   他抓着谢淮舟的衣服,细瘦白皙的手指,把黑色的居家服弄皱了,一个“好”字滚在舌尖,却又迟迟无法松开。   他低头望着谢淮舟,他坐在谢淮舟身上,所以视线比谢淮舟略高一点。   二十九岁的谢淮舟完全脱去了少年期的青涩,眉骨英俊,气势强硬,但他现在却用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他,修长的脖颈就在他手边,好像可以任他施为。   “我可以亲你吗,”谢淮舟又问了一遍,声音低哑,听起来很暧昧,有点懒洋洋的调情意味,“我不会太过分,也不会弄痛你。”   顾谨亦耳朵都红了。   他看起来很无助,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头,“嗯”了一声。   而在他点头的下一秒,谢淮舟的吻就覆住了他的嘴唇。   他抱着谢淮舟,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隆起和皮肤的热度。   其实他之前曾错误地以为,谢淮舟是个寡欲的人,但他现在却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谢淮舟冷静的时候像个精密的机器,几乎看不出感情外露,但一旦他抛开伪装,他就变成了最贪婪的猎人。   谢淮舟确实没有做亲吻以外的事情。   但顾谨亦被他松开的时候,身上的扣子只剩下两颗还松松地系着,锁骨上一个清晰的咬痕。   谢淮舟坐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虚情假意地帮顾谨亦把衣服扣好了。   他一点没有反思的意思,还在灯光下冲顾谨亦笑了笑。   他不常笑,可他笑起来其实好看的,再加上现在头发有些凌乱,领口大敞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日里冷峻的家主模样,反而有点不招人讨厌的不驯。   顾谨亦不由晃了晃神。   .   被谢淮舟一打岔,顾谨亦也忘了自己在准备生日礼物,第二天送谢淮舟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   他帮谢淮舟打领带,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你最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谢淮舟却一眼看破,勾了勾嘴角,“你想送我生日礼物吗?”   顾谨亦:“……”   他果然不适合套话。   但既然被戳穿了,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我想送你点特别的,”顾谨亦抬起头,“但我想不出对你来说,什么算特别。”   谢淮舟这样的身份地位,再珍稀的礼物对他也是寻常。   他本来还拍了一个古董翻书杖留作备选,但是拿到手又在想,谢淮舟这种有私人博物馆的人,难道会缺一个翻书杖吗?   他有点泄气。   谢淮舟的眼神中却露出了笑意。   他没有说让顾谨亦把自己送给他,昨天刚讨了甜头 ,不能逼得太紧。   所以他只是说:“跟你有关的,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   而他没说的是,如果你对我根本不在乎,为什么希望这件礼物能讨我喜欢呢?   如果只是表达感激,送一样足够贵重的手表或古董也足够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耗费心思?   “而且我也不是收到的每个礼物都很贵重,”谢淮舟也道,“以前有人送了我一捧花,花是园子里现摘的,叶子还掉了,但我也很高兴。”   顾谨亦听得将信将疑:“谁会送这么寒酸的礼物给……”   但话说了一半,他又停住了。   因为他就送过。   这么寒酸的礼物,他曾经送给过傅沉。   并不是生日礼物,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节日,修理铺的老板收到了妻子送的手套,非要拉住每个人炫耀,直接刺激了傅沉那颗充满攀比的心,非要他也送。   他烦不胜烦,翻窗去花园采了一束风铃草,拿个丝带一扎就摔在了傅沉怀里。   顾谨亦的神色不由僵了几分。   他松开了谢淮舟的领带。   晨光里,谢淮舟的脸和傅沉一点也不像。   但是谢淮舟的形容,几乎跟他送的花如出一辙。   他像是好奇,语气平静地又问,“你收到的是什么花?”   谢淮舟看了他一会儿。   “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标题是送给谢总的,alpha在床上说的话总是不靠谱的 第29章 单独一列   谢淮舟出门没多久,谢家的私人医生就登门了,今天是给顾谨亦身体检查的日子。   谢宅里设备一应俱全,医生跟顾谨亦也算是很熟悉了,帮他记录数据的时候也跟他聊天。   顾谨亦对自己的身体倒不怎么在意,反而问医生:“谢淮舟的信息素缺失好像有在好转,他以后能完全康复吗??”   谢淮舟在工作和生活里几乎看不出有受病症的影响,但顾谨亦知道他其实一直饱受头痛燥郁困扰,他只是忍耐力远超常人,才看不出异色。   医生眼神有点飘忽。   因为信息素缺失症患者并不多,所以样本量本身就少,治愈者就更少了。   但谢淮舟其实是有希望治愈的。   他咳嗽了一下,尽量简单地解释道:“信息素缺失症,是有心理跟生理两方原因的。生理上来说,他找到高度契合的omega完成最终标记,是最有效的手段。而在心理上,就得看alpha是否能接受了。”   医生这后一句没说得太清晰,因为得病的大部分是丧偶的alpha,他们得从心底能接受伴侣离去的事实才行。   但谢淮舟显然不在其中,他的情况要更复杂,但比起别人还算幸运。   医生说完就觑了眼顾谨亦的神色,发现他并未露出多少抗拒,只是有些怔怔的样子。   医生微微一笑,又跟顾谨亦分析他的身体情况:“你这身体数据比上次要好些,营养药剂是有效果的,我会再做些调整。”   “不过呢,你以前发情期是不是都很短啊?还长期用抑制剂?”医生又问。   顾谨亦点头,他这也是身体素质下降引起的,做完手术以后,他的发情期频率就减低了,两年才一次,也没有七天,吃药就能压住。   医生想了想:“你今年的发情期可能会比以前长一点,一是你身体的原因,二是有谢先生这种高度契合的alpha在,所以最好多留心些。”   顾谨亦道:“好的,我会注意提前吃药的,也会带好抑制剂。”   医生被哽住了。   他从镜片后望着顾谨亦,心想你一个有伴侣的omega打什么抑制剂啊,拿alpha当摆设吗,谢先生岂不是要气晕?   不过他识趣地没说出来,只是提醒道:“你这个发情期太久没来,谢先生跟你契合度又太高,也许抑制剂效果没那么好。”   .   顾谨亦的身体报告和调整过的疗养方案,也送到了谢淮舟的办公桌上。   而随着他外公又一次催促他带顾谨亦回去,他才在晚餐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他想给我过生日是假的,想见见你才是真的,”谢淮舟说道,“但你如果不愿意也可以不用去,我回去一次就好。”   顾谨亦迟疑了几秒,他倒不是不愿意陪谢淮舟回去,但外公这副要见孙子伴侣的架势,让他有点心虚。   但他看了看谢淮舟,还是点了点头,“没事,我有时间。”   谢淮舟淡笑了下:“那把楚小年也带上吧,外公也想见见他。”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谢淮舟在办公室里,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外公,顺便说道:“托您的福,为了挤出两天的空闲,你外孙又要加班了。”   商和满不在乎:“那挺好的,alpha就得有事业,不然哪个omega看得上你。小顾也不喜欢你。”   谢淮舟却笑了一下:“他不会的。”   商和在那边冷笑一声:“你想得挺美。”   “我不是想得美,是事实,”谢淮舟淡淡道,“他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钱,长得好不好看。我就算是一无所有,他还会跟我在一块儿。”   商和沉默了一瞬:“那只能说明这孩子傻,给你碰上了。你少欺负人家,早点带来见见我。”   说完又啪得切断了光脑。   .   谢淮舟加班加点处理完了大部分事情,剩余的一些全丢给了谢柯,气得谢柯哇哇大叫,骂他不要脸。   但他一点不在乎,还抽出时间陪顾谨亦去看了一场舞蹈表演。   舞者是顾谨亦很喜欢的一个演员,叫亚伦,是个男性omega,身姿绝艳,脸却清秀可爱。   顾谨亦一向不算多话,但是面对本命舞者却忍不太住,噔噔噔跑去给亚伦送了花,亚伦还记得他,因为顾谨亦经常出现在演出首排。   出了剧场,他也忍不住跟谢淮舟聊起:“………他真的很有天赋,十六岁就拿了未成年组的最高奖,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云中雀》……除了跳舞,下棋也挺厉害的……家里养了一只狗一只小猫,跟他一样好玩……再过阵子又要去参赛了,我还想去现场看呢。”   顾谨亦难得这么爱说话,谢淮舟一开始还听得挺开心,听到后面目光却变得幽幽的。   他听出来了,顾谨亦真的很喜欢这个舞者,比他原来想的程度还要更深不少。   当听到顾谨亦在亚伦十八岁的时候,也寄去了生日礼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送了他什么?”   顾谨亦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胸针。”   谢淮舟挑眉:“你自己设计的?”   顾谨亦瞥见谢淮舟的神色,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应。   倒也,确实,是他设计的。   但他为什么觉得谢淮舟好像在吃醋。   谢淮舟确实很不是滋味,要不是对方是个omega,他醋劲还能更大一点。   凭什么有人比他先收到顾谨亦亲自做的礼物?   顾谨亦有点好笑:“胸针是我设计的,但我对他的喜欢只是像在看后辈,看着他从青少年一路成为舞蹈的王者,所以感情要深些。”   谢淮舟也知道自己这醋吃得掉价,却还要问:“那跟我比呢?”   晚风稍带着初夏的花香,吹过街道,拂过发梢。   “你不一样,”顾谨亦低声道,“你得单独排一列。”   谢淮舟站住了脚步。   他盯着顾谨亦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低下头,亲了亲顾谨亦。   “这个回答我很喜欢。”他咬着顾谨亦的下唇说道。   .   因为外公要留谢淮舟跟顾谨亦住两天,所以在生日的前一天,谢淮舟就带着顾谨亦和楚小年出发了。   谢淮舟外公的住处,其实也算是白帝星的领域内,他年纪大了以后,就搬到了一颗白帝星的附属星上,人烟不丰,山清水秀,医疗资源齐全,适合养老。   楚小年这还是来到白帝星以后第一次出远门,虽然距离也没多远,但却一直很兴奋,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因为顾谨亦昨天没睡好,所以是谢淮舟抱着他的。   顾谨亦半梦半醒地补眠,偶尔往那两人看一眼。   谢淮舟长得一点也不像个会带小孩的人,身形挺拔,黑色的风衣勾勒出宽肩窄腰,面容冷峻没有亲和度。但他抱着楚小年的手却很稳,也很有耐心,哪怕楚小年的问题充满了小朋友式的傻气,他也没露出不耐烦。   楚小年也喜欢他,吃点心的时候还会往他嘴里塞,充满乐于分享的精神。   谢淮舟大概是很少遇见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只能不情不愿吃了。   顾谨亦笑了起来,偷偷拿光脑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才沉沉睡去。   就这么短暂的一会儿睡眠,他却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许久没出现的楚觅云,还穿着简单利落的黑色长裙,半长的棕色头发。   他们就像从前一样,并肩坐在花园里喝茶,花园里阳光很好,楚觅云的脸和以前几乎没有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谨亦才说了一句:“我跟小年,都挺好的。小年还是很想你,但是他有乖乖吃饭,在学校也很努力,他一直很听话。”   “我也很好,一直挺好的。”   他说出这句话后对楚觅云笑了笑,鼻子微酸,却还是笑着。   楚觅云一直望着他,明明两个人坐在一张小圆桌的对面,却像隔了很远。   楚觅云的身影慢慢在变淡,眼神却万分不舍。   她最后伸出手,摸了摸顾谨亦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辛苦你了。”她说道。   然后顾谨亦就醒了。   飞行器降落地面,楚小年趴在他身上搓着他的脸,大声说:“爸爸快起来!”   他怔了怔,越过楚小年看见了谢淮舟。   “到站了,下去吧。”谢淮舟拉住了他的手。   .   飞行器直接降落谢淮舟外公的后院里,这一片地方很大,商和买了一整块地包括一座小山,作为自己退休疗养的地方。   顾谨亦见到这位老人家的时候,他正戴个草帽在钓鱼,看见谢淮舟也只是兴致缺缺地抬了抬眼皮,好像对这个外孙不怎么在意。   看见顾谨亦倒是脸色柔和了点,而看见楚小年,眼神就慈爱多了。   “外公好,”顾谨亦对老人家笑了一下,把他准备的礼物送上去,“很抱歉,一直没来拜访您。”   又让楚小年也叫人:“叫太爷爷好。”   楚小年脆生生地叫了。   顾谨亦在顾家和楚家根本没有长辈需要相处,这还是第一次有了“外公”,虽然表面还算镇静,但心里却很紧张,不知道谢淮舟的外公会不会喜欢自己。   礼物也是他自己准备的,知道外公喜欢玉雕,他特地托朋友弄来一个玉雕大师午晗的作品,雕得是一座小玉屏风。   商和上下打量他一圈,又看了看谢淮舟,说了一句:“淮舟眼光不错。”   他低头望望楚小年,楚小年一点也不怕生,还在好奇地看着这个“太爷爷”,一笑起来露出个小酒窝和小米牙,又奶又乖。   商和十分喜欢地摸了摸他的头。   “都进去吧,别在外头站着了,”商和拍了拍顾谨亦的背,又牵住了楚小年的手,“午饭备好了。”   谢淮舟慢悠悠跟在后面,一点没介意自己堪忧的家庭地位,还在跟照顾他外公的刘伯聊天。   刘伯忙着跟谢淮舟告状,说他外公还拿自己当小年轻,锻炼打拳也没个度。   顾谨亦陪着商和聊天,视线却不时落在谢淮舟身上。   他发现,自从来到这个附属星上的院子后,谢淮舟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就淡了很多。   他像每一个回了外公家的普通的青年人,卸下了许多在外的防备,虽然神色平静,但谁都能看出他眉眼间的柔和。    第30章 生日礼物   谢淮舟的外公远没有表面看上去严肃。   他年轻时候是军人,到老了也不懂得如何当个慈爱的长辈,对谢淮舟的昵称不是“小王八蛋”就是“兔崽子”。   但他却也会留意楚小年的口味,很和气地跟顾谨亦聊天,知道顾谨亦以前住在G6星,他还一拍大腿:“哎呦,我有个老部下就住那儿,好些年没见了,有空得去一去。”   顾谨亦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虽然没多少跟长辈相处的经验,但是这不妨碍他觉得商和是个很亲近的老人。   商和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还给顾谨亦看他年轻时在部队的照片,全息照片里的年轻军官意气风发,是很吸引omega视线的长相,随意地往那儿一站,也荷尔蒙爆棚。   顾谨亦看看照片,又看看谢淮舟,低声笑起来:“淮舟跟您有点像。”   商和却一挥手:“他哪儿有我帅,我22岁就凭英俊帅气娶到他外婆了,他29才把你骗回来,差远了。”   顾谨亦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淮舟冷笑一声:“你22就能娶到外婆,那是因为你跟外婆有婚约,不然外婆理都不理你。外婆说她当时一点不想嫁你。”   商和大怒,恨不得一脚就把谢淮舟踹出家门。   .   吃过午饭,商和就带楚小年玩去了,他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这样又乖又爱笑的,倒是谢淮舟这个外孙在见过面后迅速被嫌弃,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谢淮舟就带着顾谨亦去后山骑马。   顾谨亦是会骑马的,但他骑术不算精通,当年顾家没好好教过他,他只学了个半吊子。   谢淮舟就跟他共骑一匹,在后面抱着他,说是指导他的姿势,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一个下午过去,顾谨亦关于马术的知识学到几分不好说,在马背上接吻的姿势却变熟练了。   等到回去吃晚饭的时候,他脸色还有点红,尤其是跟商和对视的时候,几乎没有勇气抬头。   谢淮舟却还和平日一样矜贵素淡,薄薄的唇带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鸦羽一样的睫毛下是一双浓墨的眼。   他正在跟外公聊谢氏最近的投资项目,但在桌子底下,他的腿却贴着顾谨亦的腿,膝盖像故意像无意地触碰着。   那一层薄薄的布料根本挡不住人体的温度,暧昧又隐蔽。   顾谨亦忍不住看谢淮舟一眼,谢淮舟接收到了他的视线,却丝毫不懂收敛。   他侧头跟外公讲新星球的开发,手却在桌下捏住了顾谨亦的手,强迫顾谨亦摊开掌心,在他手心写字。   顾谨亦恨不得自己是个文盲,这样他就猜不出来谢淮舟写的是什么了。   这是个早就失传,只剩下书面材料的小种族语,下午谢淮舟才刚刚教过他这句,来自某个只剩下残片的情诗里。   “清晨和落日,都想吻你。”   谢淮舟很慢很慢地在他手上写道,慢得像一场延长的折磨。   他在跟外公聊天的间隙看了顾谨亦一眼,极短暂的一眼,眼神里却像藏着什么。   顾谨亦却被他看得轻颤了一下。   掌心像落入了一粒火种,顺着脉络燃进了心里。   .   好在吃完饭后,谢淮舟没再作弄他,两个人陪外公又聊了会儿天,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才带着楚小年回了后院。   后院里有刚收拾好的儿童房,也有专人照顾楚小年,顾谨亦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楚小年对他很恋恋不舍,在爸爸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才肯松手。   等哄好了楚小年,顾谨亦才跟谢淮舟回了房间。   他们住的是谢淮舟从少年起就住着的房间,所以里面不仅有很多谢淮舟的私人物品,墙上和书架上也都放着他和妈妈的照片。   但是就跟在谢家一样,这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谢淮舟的父亲。   洗完澡后,顾谨亦坐在床头,拿起照片看了看。   这里的照片比谢家更丰富,刚刚吃饭的时候,他听见外公提过一句,说谢淮舟的房间是他妈妈布置的,她去世后就再也没变过。   他看到了谢淮舟小时候的样子,应该才五六岁,还没有分化成alpha,却已经比同龄人高了,脸虽然精致可爱,却从小就不爱笑,被妈妈抱在怀里也是酷酷的样子。   顾谨亦笑了笑,视线又落在谢淮舟母亲身上。   谢淮舟的妈妈名叫商郦。   她无疑是个美人,脸上充满生机和傲气,顾谨亦听过她的一些事例,知道她在世的时候是个商业强者,一手把谢家的事业又推进了一步。   可惜的是,她四十几就去世了。   顾谨亦看了几张照片,心想,如果她还在,也许谢淮舟会比现在更幸福。   谢淮舟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到了他旁边,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看见了顾谨亦手里的照片。   这些全息照片在手上根本没有分量,却能全方位地投影出当年的时光,让人恍惚觉得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从前。   但逝去的终究不会回来了。   谢淮舟看了会儿,从后面揽住了顾谨亦,下巴不轻不重地搭在他肩上,问道:“喜欢这些照片吗?”   顾谨亦点了点头,“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你妈妈也是,很漂亮。”   谢淮舟说道:“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也会喜欢你的。她去世前还在说我,说我怎么长这么大都不开窍,她在学校可是谈过十八场恋爱。”   顾谨亦笑了下:“你妈妈一看就很受欢迎。”   谢淮舟没有否认。   但他看了一会儿这些旧照片,又低声道:“可惜她最后嫁的那个,不是她喜欢的人。”   顾谨亦有点诧异,其实他多少猜到,谢淮舟的父母之间应该有不愉快,以至于谢淮舟跟父亲感情不好。   但他没想到他们连婚姻的初始都不是出自本心。   谢淮舟把他抱在了身上,没什么起伏地跟他讲起了父母间的恩怨情仇。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是很常见商业联姻,只见过几面就结婚了,”谢淮舟很平静,“本来我妈妈已经想跟谢允成,也就是我亲生父亲离婚了,可偏偏怀了我,心软了就没离。”   “但我出生也没能改变任何事,他们天生就不对盘。尤其是我母亲比父亲能力强太多,太出色了,以至于让谢允成充满危急。所以我在帝国学院念书的时候,我母亲就去世了,”谢淮舟顿了顿,眼神冷了几分,“她确实是生病走的,但如果不是谢允成买通了医生,应该还能再活几年。”   顾谨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去看谢淮舟,谢淮舟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像在讲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很惊讶吗,我以为你应该看过这方面的新闻。”谢淮舟反问他。   顾谨亦确实看过,但他没想到八卦小报编造的最荒诞离奇的故事,居然真的曾经发生过。   其实他生长在顾家,也看多了这样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发生在谢淮舟身上,他还是很难过。   他握住了谢淮舟的手,这双手修长有力,却不是毫无瑕疵,指腹上有多年累积的薄茧。   他低声问谢淮舟:“那他,谢允成……是不是对你也不好?”   谢淮舟愣了一瞬,然后不怎么在意地说道:“应该不能算好吧,除了没弄死我,其他的都做过了。但我也没吃亏,他不想把谢家给我 ,我就自己抢来了。”   顾谨亦皱起了眉,虽然谢淮舟说得漫不经心,但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听不出背后的艰难。   “那也是你应得的,”他忍不住说道,“他既然没拿你当儿子,那输了谢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淮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看见顾谨亦满眼温柔地看着自己。   真好,就这样看着他,好像心里装的全是他。   他知道顾谨亦是在心疼他,虽然这心疼也许并非出于爱他。   他轻声道:“不用替我难过,我并不在意,我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即使亲生父亲也一样。我憎恨他不是因为他没拿我当亲生的孩子,而是因为他害了我母亲,也害我失去了最重要的……”   他说到这儿停住了,没有把话说完。   他慢慢地靠了过去,吻住了顾谨亦的嘴唇,像全世界最优雅礼貌的绅士,连亲吻也是克制温存的。   但他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伤心。   他贴住了顾谨亦的嘴唇:“他害我错过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辈子我都无法释怀。”   “亦亦,我跟你想的很不一样,我对我亲生父亲的手段,也是上不了台面的。我一点也不正直,不善良,不温柔,不慈悲。”   他的睫毛轻扫着顾谨亦的睫毛,低声问:“你会讨厌我吗?”   他望着顾谨亦,鼻尖亲昵地蹭着顾谨亦的鼻尖,像野兽在摇尾乞怜。   顾谨亦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吻。   其实他早就感觉出了,谢淮舟在他刚来白帝星时的那一面,更像为了不吓到他刻意伪装过的。   现在这个才是更真实的谢淮舟,心底深埋着欲望,既有温柔,却也危险。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谢淮舟快要变得不安的时候,轻轻推开了他。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时钟,时间正好走向十二点,谢淮舟的生日到了。   “生日快乐,淮舟。”他说道,然后越过谢淮舟,从床头拿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塞到了谢淮舟手中。   他示意谢淮舟打开:“这是送你的礼物。”   谢淮舟看了他两眼,才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手环,很简洁干净的款式,低调优雅,但是细看却会发现背后嵌了一个方形的小徽章,用很罕见珍贵的材料制作的,上面隐约还能看见兰德学校的纹样。   顾谨亦将手环拿出来,亲手帮谢淮舟带上了,锁扣轻轻地扣在了一起,严丝合缝。   他说道:“这是我在兰德学院指挥系,第一次参加比赛拿到了最佳指挥的奖励。这是我人生里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之一,现在送给你了。”   他对谢淮舟认真道:“我不会给讨厌的人,送这么重要的东西。”   谢淮舟怔住了。   他当然知道对于顾谨亦来说,指挥比赛的奖励有多重要,那是他年少梦想的唯一留念。   顾谨亦低头拨弄了下那个手环,又道:“你说想要跟我有关的,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最合适。手环是我设计的,徽章也是我自己赢来的。”   “我把我的一小段人生,送给你了。”   他不知道他跟谢淮舟到底会走多远。   但是此时此刻,他愿意倾其所有让谢淮舟开心。   他愿意将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裁下一片,赠予谢淮舟。   也许他们会分离,会厌倦,但谁能看得到以后呢?   他抬起头对谢淮舟笑了下,问:“你喜欢这个礼物……”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淮舟重重地吻住了。   比起刚才的试探温存,这个吻残暴得像要把他吞吃入腹。   摇尾乞怜的野兽撕破了面具,露出了獠牙。   “喜欢。”   谢淮舟短促地回答了一句,而后就在费尽心机地在挑起顾谨亦的情欲,他不再是矜持优雅的绅士,而是一个浪荡轻佻的情人。   他吻遍顾谨亦每一个羞耻的地方,还要贴着顾谨亦耳朵轻言细语:“你可以拒绝我。”   可他说完就堵住了顾谨亦的嘴,不让他有机会开口。   他就是这样虚伪。   再怎么装出斯文冷静的样子,内里还是个狡诈的凶徒。   室内的信息素味道浓得要让人发狂。   顾谨亦的手被谢淮舟攥着,绘画做设计的一双手,根骨修长,清秀莹润,漂亮得能当艺术品。   现在却被弄脏了,指尖都泛着一圈薄红,可怜地收拢着。   但谢淮舟在最后一步前停了下来。   明明他跟顾谨亦签的合同,对他没有任何束缚作用,他想毁约也没谁可以指责他。   但他还是停了下来。   他又露出顾谨亦难以拒绝的温柔和体贴,问道:“你现在有多喜欢我一点吗,亦亦?”   顾谨亦心脏砰砰直跳,在寂静的房间里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失神地望着谢淮舟的脸,因为背光的原因,看得不清不楚,只剩下一个英俊的轮廓。   谢淮舟看他的样子,跟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真是像啊。   像得他几乎要分不清了。   “也许有吧。”   他第一次给出这样模糊的答案。 第31章 假装   第二天顾谨亦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滴滴答答地下着雨,窗户稍微开了道缝隙,室内是恒温的,所以不觉得冷,反而能闻见湿漉漉的花香混合着细雨的冷意飘进来,让室内也变得清新了。   谢淮舟坐在床头,左手上戴着他送的黑色手环,拿着光屏不知道在看什么,旁边还放着一杯咖啡,大概是看到了什么不满意的东西,眉头微皱着,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锐利,显得有些不好亲近。   顾谨亦头还有点发闷,醒了也不说话,就这样缩在被子里看着谢淮舟。   过了好一会儿,谢淮舟才发现他醒了。   在谢淮舟看向他的一瞬间,顾谨亦下意识地笑了下。   “早安,生日快乐。”   他从被子里探出手指,轻轻勾住了谢淮舟的手。   谢淮舟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早安。”   .   今天虽然是谢淮舟的生日,但他一向是不喜欢大操大办的,从前商郦在的时候,每隔几年还会为儿子举办一场生日宴会,但自从她去世以后,谢淮舟就再也没办过了。   所以这天商宅里并没有来太多人,只有谢淮舟的表姐一家带着礼物过来了。   谢淮舟的表姐叫商小闵,是个omega,她是商和亲弟弟的孙女,跟谢淮舟长得不太像,但气质上却有种莫名的相似。   但她比谢淮舟爱笑得多,老公也是个性格温和的alpha,叫龚应。   他俩的儿子今年七岁,叫商尹,也还不到分化的时候,看上去很安静斯文。但因为他长得好看,楚小年被谢淮舟抱在怀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屁颠屁颠跑过去要跟人玩。   商尹很矜持地打量了楚小年一会儿,楚小年才四岁,比他要小很多,粉扑扑的小脸很精致,身上一股奶香味,小汤圆一样胖乎乎的,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商尹没抗住这眼神,牵起了楚小年的手,带他去玩拼图堡垒。   商小闵在后面看着,啧啧称奇:“也是怪了,商尹这小子平时最不爱跟人玩了,今天倒是转性了。”   但既然两个小孩子自己找到了玩伴,大人们也就不用腾出手去照顾他们了,让保姆给他们准备了儿童餐,自己坐下来吃了午饭。   商小闵和老公也是抽时间过来的,只能待一个下午。   吃完午饭后,商和跟谢淮舟一块儿下棋,龚应观战。   商小闵就跟顾谨亦坐在沙发上聊天。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商小闵是个很和气的人,她是个考古学家,走过很多地方,也出版了好几个考古专著。   顾谨亦捧着奶茶听她讲考古中遇到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   商小闵拍拍他:“回头给你送两本我的资料,外人可是没有的。”   顾谨亦笑着说好。   他笑起来实在很有感染力,看得商小闵这个omega都呆了一呆。   她有点好奇地问顾谨亦:“你跟淮舟是怎么认识的啊?这小子什么也没透露,突然就结婚了,还不让我们见你,藏得可紧。”   她说这话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谢淮舟患有“信息素缺失症”的事情是保密的,除了必须通知的那几个,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商小闵跟谢淮舟关系不错,但姐弟俩都各有事业,聚少离多,谢淮舟也就没告诉她。   所以在商小闵眼中,谢淮舟前几年还是个油盐不进的alpha,对她介绍的omega连一眼都欠奉,结果也没听见任何声息,谢淮舟就突然结婚了。   而且还是个她从没有在谢淮舟身边见过的omega。   她刚知道这事的时候,吓得都从床上坐起来,迅速拨通谢淮舟的光脑问他是不是被人抓到了把柄才不得不结婚。   想起这茬,她又有点尴尬。   顾谨亦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跟谢淮舟,并不是按部就班地恋爱到结婚的关系,连他们的“相识”都始于一张合约。   即使到现在,他们都算不上“在一起”。   顾谨亦抬头望了在下棋的谢淮舟一眼,而谢淮舟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也抬起了头。   两个人视线在空中相撞。   谢淮舟用口型问“怎么了”,顾谨亦笑着摇了摇头。   明明是没什么特殊的动作,商小闵却觉得自己吃了一吨狗粮。   她也不想听顾谨亦的答案了。算了算了,她这种结婚多年的,还是不要听新婚小夫妻虐狗了。   商小闵打开了光脑,要给顾谨亦找她在考古过程中拍的纪录片。   她上半年刚去了被称为“蓝宝石诅咒”的一片海域,潜入深海海底,去发掘一座沉睡了万年的古城。   顾谨亦对这个很感兴趣,尤其想看看她们挖掘出来的古代珠宝。   但商小闵一边找资料,一边跟顾谨亦说道:“其实我还挺震惊淮舟会这么快结婚的,我本来以为他那个架势要孤独终老了。之前我们有个世交家的omega,跟他匹配度很高,好像有85%吧,特别喜欢他,追着他表白的那种,但淮舟居然一点余地没给,就把人拒绝了。”   “在现在的时代,85%匹配度已经很高了。那个omega也没什么缺点,人也漂亮,我当时就在想,这样的omega他都不要,他是准备找个什么样的啊。”   商小闵对顾谨亦笑了笑,“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顾谨亦有点不好意思。   商小闵却拿胳膊碰了碰他,好奇地问:“你们俩匹配度也不低吧,是多少啊?”   顾谨亦挠了挠脸:“好像是,99%。”   匹配度里,最高也就这么高了。   空气莫名安静了一秒。   商小闵:“……”   她觉得自己都快裂开了,难怪谢淮舟这么迅速扯着人结婚了,这么高的匹配度还用得着犹豫吗,能遇上纯属老天开眼。   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高的匹配度,让不让人活了,我跟我老公90%我已经觉得很高了。”   她拒绝再吃狗粮,不再试图询问任何谢淮舟跟顾谨亦的恋爱细节,一心一意在光脑上找自己的纪录片。   但是她找着找着,就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又忘了自己刚刚的发誓。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她笑眯眯地把光脑挪到顾谨亦面前,“这是淮舟十八岁训练的视频,他一身的格斗术都是跟他外公学的,十五岁的时候他还只能挨打,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单挑他老师了。”   顾谨亦一开始还看得挺有趣,视频内的谢淮舟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跟他三个老师同时对打,他很高,身架也不轻,但一招一式却有种行云流水般的“轻盈感”, 即使被三个人围攻也不显得慌乱,脸上挂了彩也无所谓,下手反而越来越狠。   但顾谨亦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变淡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怎的,他发现谢淮舟打斗的招式十分眼熟。   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商小闵没注意到顾谨亦的神色变化,她不知道顾谨亦曾经就读指挥系,还在跟他介绍:“淮舟没像他外公一样进入军区真的蛮可惜。你看淮舟的这几个招式,是莫里埃尔防御式,还有这个,是塔里森格斗术,即使是军校生也很少有人掌握,被称天才筛选门槛。”   顾谨亦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那个腾翻起跃的身影上,对于商小闵的话有点心不在焉。   “他一直挺厉害的。”他喃喃道。   正好这时,谢淮舟也不再跟外公下棋,换了龚应顶上。   他走到了沙发这儿,问顾谨亦和商小闵:“你们在看什么?”   商小闵让开一点,让谢淮舟看清光脑。   “让小顾看看你当年的英姿啊,”商小闵一脸得意,“啊,对了,我刚刚还跟小顾说了你过去的感情历史,你准备好晚上回去跪榴莲吧。”   她故意逗谢淮舟。   顾谨亦的视线从光脑上落在了谢淮舟的脸上。   谢淮舟看见自己的训练视频,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有什么感情经历,你少造谣,”他淡定地看着商小闵,“当心我告诉你老公,你在高中的时候先看上的不是他,而是他哥们儿。”   商小闵迅速扑过来捂住他的嘴。   “小兔崽子,敢说就杀了你。”商小闵咬牙威胁道,“我明明是对我家龚应一见钟情的。”   谢淮舟挑了下眉,对她的威胁满不在乎。   顾谨亦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光脑。   光脑上的视频已经放到了尾声,谢淮舟跟老师最后一次对打用上了武器,是一柄细长的单刀,银白如月的刀身,刀柄漆黑,上面刻着商家的徽纹。   .   商小闵跟老公在商宅吃完了晚饭就走了。   她跟老公送给谢淮舟的礼物,是成双的一对古董摆件,也算是补上了当初的结婚礼物。   她对着跟楚小年玩了一个下午的商尹招招手,商尹居然还有点不情愿,抱着楚小年慢吞吞走出来。   他把楚小年往前举了举,认真地问商小闵:“我可以把小年带回家吗?”   商小闵都愣了,随即疯狂大笑:“恐怕不行。”   商尹的失落溢于言表。   但他还没来得及再争取,他怀里的楚小年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抱走了。   谢淮舟让楚小年坐在自己的胳膊上,不怎么和颜悦色地看着外甥,“这是我家的小朋友,不会给你带走的,别做梦了。”   商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跟谢淮舟一直不怎么对付,今天更是觉得这个舅舅无比讨厌,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反派。   还是顾谨亦出来打圆场,让楚小年跟商尹说再见。   “没关系啊,以后你可以来白帝星找小年,”他笑着说道,“小年也可以来找你。”   商尹心里好受了一点,跟楚小年拉了拉勾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小年也有点心情低落,趴下谢淮舟肩头闷闷不乐的。   但谢淮舟拍了拍他的背,很不靠谱地安慰道:“没关系,你要喜欢商尹这样的玩伴,回头我让人帮你找几个。”   然后他就抱着楚小年吃饭后甜点去了。   顾谨亦在后面听着,总觉得谢淮舟的教育方式很成问题。   .   他们明天下午就要回白帝星了,所以在商小闵走后,他跟谢淮舟又多陪着商和聊了会儿天,才回到了房里。   因为忙活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洗漱完以后,顾谨亦没跟谢淮舟说上几句话就睡了。   谢淮舟从被子里牵住了他的手,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但是等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后,本来睡着的顾谨亦却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他其实并没有睡着,下午的时候,商小闵播放给他看的训练视频还在他脑海里,像是被按了慢放键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放着。   他是知道“莫里埃尔防御式”的,军校生里90%的人都曾经学习过这几招,但是最后能成功的寥寥无几。   谢淮舟会并不奇怪,他本就是天才式的人物。   但是出身自比G6星更落后的无名星,并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的傅沉,也会这一招。   他当时本来是不信的,但是傅沉却当着他的面施展出来了,还曾经试图教他。   可他那时候身体已经很差了,根本没有办法学,傅沉只得作罢,又教了他几招更容易的。   他那时候对傅沉有种盲目的喜欢,明明困得很,早晨的时候却会抱着毯子坐在躺椅上,看着傅沉在花园的空地上锻炼。   看得久了,他对傅沉的动作习惯就都熟悉了。   想到这里,顾谨亦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不能想起这个人,每一次回忆都是钝刀子割肉。   但他又做不到把这个人驱逐出脑海。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最终动作很慢地坐了起来。   他轻轻把手从谢淮舟手里抽出来,起来披了件外袍,拿上光脑去了阳台。   阳台外的夜色很静谧,星子如碎钻般缀满了夜空,初夏的夜晚并不冷,轻和徐缓地送来湿漉漉的花香。   顾谨亦关掉了声音,在星网上找到了谢淮舟在帝国学院时,参加格斗比赛的公开资料。   虽然军事学院间的不少比赛是非公开的,但是也有一些是面向全社会的,这种比赛的视频也是可以直接查看的。   顾谨亦望了屋内一眼,谢淮舟还在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种很轻的酸涩,一点一点 ,从心底扩散出来。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点开了视频,用了最慢速度播放,近乎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什么。   但他看完一个视频,又点击了下一个视频,像机械一样重复着。   而在屋内,本来应该沉睡的谢淮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在一片漆黑中望着坐在阳台上的顾谨亦,屏幕的光亮映在顾谨亦的脸上,在夜色中变成了唯一的光源。   顶级alpha的出色视力,让谢淮舟可以清楚地看清顾谨亦脸上的神情。   但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像曾经的无数个守望的日夜。   然后在顾谨亦回来之前,他又闭上了眼睛。 第32章 难得糊涂   商和自从过了六十岁,早上雷打不动地会在六点钟左右醒来,但凡是不下雨的天气,他就会去花园里转转。   谢淮舟外婆在世的时候,最喜欢摆弄花草,养了满院子的花和羽毛艳丽的鸟,如今她已经不在了,但商和已经习惯了花园里四季常有鲜花,鸟鸣婉转,流水潺潺。   可他今天走到花园的时候,却发现亭子下已经坐了一个人。   初夏的天色亮得早,太阳还未全出来,空气湿润,这人穿着纯白的睡衣,外面罩着一件竹叶青的睡袍,在微风里看着格外瘦削。   商和盯了两眼才认出这是顾谨亦。   “小顾怎么起这么早,”他走进亭子里,一开口就笑起来,比对谢淮舟要温和许多,“我年纪大睡不着,你年纪轻轻怎么也不睡?”   顾谨亦听见声音才迟钝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干涩的嘴唇。   他不是早起,是根本没睡。   他昨晚回了卧室也合不上眼,心里空空荡荡,在一片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熬到天色微亮,他就披上衣服出来了。   但这没什么可说的,他缓慢地冲商和笑笑:“做梦惊醒了,睡不着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商和瞅着他的神色,先给他倒了杯热茶,又通知厨房送两份早点过来。   “是不是做噩梦了,”他很体贴地把茶杯送到顾谨亦手里,面对这个总是很好脾气的omega,他常常会想起自己去世的妻子,口气不知不觉就柔和许多,“淮舟他外婆有时候也做噩梦,醒来后睡不着,还要跟我发脾气。”   从年轻到后来都是,看着是个娇娇小姐,脾气却也不小。   只是他甘之如饴。   他望着满院子粉色蓝色的花,跟顾谨亦说道:“要是娅洁还在,她要知道淮舟那臭小子终于被人收住了,一定也很高兴。”   顾谨亦握着热茶,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他听得出来商和跟谢淮舟的外婆感情很深,哪怕外婆已经不在了,外公还时时刻刻惦记她。   他这辈子没什么长辈缘,所以也没怎么见过这种相守一生的爱情,他母亲跟生父的爱情只能算反面教材。   他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问商和:“外公,你跟外婆吵过架吗?”   商和一笑:“吵过啊,哪对夫妻不吵。”   “那你们怎么和好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拌嘴而已,哄哄就好了。”   商和说着,眼神又有点落寞,他现在就算想再跟娅洁拌嘴,也没有机会了。   但他又回过味来了:“你问这个,不会是跟淮舟吵架了吧?”   顾谨亦摇了摇头:“没有。”   看商和还一脸怀疑,他又说:“只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醒来的时候淮舟还在睡,我就出来了。”   商和将信将疑,也没刨根问底。   他也不是多话的人,但想起谢淮舟这个不省心的外孙,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谨亦啊,别嫌外公说话啰嗦,”他对顾谨亦笑了笑,“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吵架也好,矛盾也好,都没什么过不去的。只有生死是大事,如果那人不在了,不管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都没有机会说了。”   就像他最后守在谢淮舟外婆病床边的时候,他不管跟娅洁说多少话,都得不到回应了。   “谢淮舟外婆去世的第一年,情人节我还买了玫瑰,但有什么用呢,我该送去哪里呢。”   商和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但顾谨亦却听出了底下藏着的伤心。   而他也明白这样的伤心。   因为他就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当年他躺在手术台上,只有50%的几率可以醒来,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他爱的那个人可以握住他的手。   想到这儿,他觉得心口疼得更厉害了。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商和,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婆会知道的。”   商和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而是站起来去给花园里的花浇水。   十多分钟后,厨房动作很快,把早餐送来了,各种样式都有。   顾谨亦并不饿,但架不住商和劝说,也吃了点。   两个人就像一对寻常的祖孙,虽然相识不久,但是聊聊天时间过得也很快。   吃完早餐,商和就赶他回房间睡觉去了。   “快去补补精神,你这脸色一看就不好。”商和拍拍他,“人要有精神才有力气,午饭再喊你。”   顾谨亦拗不过他,只能乖乖站了起来。   但在他走出亭子的时候,商和又喊了他一声。   他转过身,商和眉眼温和地望着他。   “谨亦啊,如果淮舟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我自己家养的混小子我知道,脾气坏得很,一点不会哄人。”   顾谨亦站了会儿,太阳出来了,明亮的日光让他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   但他对商和笑了笑,轻声道:“其实淮舟很会哄人的。”   商和一脸不相信。   顾谨亦没再说什么,反而问商和:“外公,其实人糊涂一点,不要想太多,是不是会反而比较幸福?”   商和不懂顾谨亦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回答:“应该是的吧。”   顾谨亦笑了起来。   他跟商和拜拜,转身走下了台阶。   .   顾谨亦回房间的时候,正好碰上谢淮舟已经起床,要出去找他。   他的视线在谢淮舟脸上掠过,发现谢淮舟看着竟然有点焦躁不安,好像他在宅子里还能跑丢了。   他主动说:“我醒得早了,就去花园里坐了会儿,遇上外公,陪他吃了早饭。”   谢淮舟还是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观察顾谨亦的脸色,却又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异样。   顾谨亦确实有些累了。   “我想再睡会儿,”他对谢淮舟说道,“你中午再喊我吧。”   谢淮舟碰了碰顾谨亦的脸,一片冰凉。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   顾谨亦便绕过他,回了房间,当着他的面,把门合上了。   谢淮舟在走廊站了一会儿,屋檐下的绣球花开得正好,粉蓝粉紫,团团簇簇,在阳光下格外漂亮。   他在廊柱上靠了一会儿,神色看不出半点颓唐,但他其实也一夜没有睡。   顾谨亦醒了多久,他就也醒了多久。   他在明媚的天光下,打开光脑向秘书发了条信息。   “帮我把7号保险库里的东西拿出来。”   .   顾谨亦回到床上,也没有很快睡着。   被子里全是谢淮舟信息素的味道,像浩瀚无际的海洋,一层一层压了下来。   他又点开了手上的光脑,最后的页面还停止在谢淮舟十八岁的训练视频上。   这是商小闵昨天发给他的。   他看了一晚上谢淮舟的格斗视频,跟记忆中傅沉打斗的身影对比。   但也许是看得太多了,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问题。   六年过去了。   楚小年都四岁了。   记忆本就是最不牢固的东西。   他早上看着谢淮舟的睡颜的时候就在想,他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两个人的打斗身影像不像呢?   执着到最后,谁又能给他证据。   这个猜测本身就够荒谬了。   出身自无名星,信息素淡得只有他能闻到的傅沉。   跟身世显赫,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谢淮舟。   两个人间的差距,大得像隔着一整个银河系。   顾谨亦的手指按在光脑页面上,停顿片刻后,删掉了这个视频。   就像他刚刚问外公的那样,人有时候糊涂一点,才会比较幸福。   作者有话说:   让谢总再跑39米(求个多多海星和评论) 第33章 蛊惑   谢淮舟公司里有事,他们最终比预定的时间要提早一点离开。   商和倒也没有太多不舍,仍旧是嘴硬心软的严肃老头面孔,对谢淮舟反而没什么叮嘱,专注跟楚小年拉勾,要他暑假也记得过来玩。   “到时候爷爷带你练拳。”商和笑眯眯的样子很不匹配他的脸,不像亲切的老人,反而像诱骗小孩。   好在楚小年适应良好,还在他脸上亲了下。   一直等谢淮舟跟顾谨亦要上飞行器之前,商和才望着谢淮舟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谢淮舟回头看他,祖孙俩轮廓肖似,不笑时的侧脸尤为相像。   其实他跟商和见面并不勤快,不仅仅是因为忙,也是因为他们一旦见到彼此,就会想起早就去世的商郦,偌大宅子里只剩他们彼此相对,反而生出无尽的阴郁。   但现在又多了顾谨亦和楚小年,看见谢淮舟过得好,商和心里反而减轻了这种绵延的哀恸。   “有空就多跟谨亦和小年回来吧,”他拍了拍谢淮舟的肩,“偶尔我也得有点天伦之乐。”   谢淮舟没拒绝,唇角弯了下:“好。”   .   回了白帝星,谢淮舟一直忙于公司的事情,顾谨亦却也不算闲着。   他报名的设计大赛快要到截止期了,他这几天加班加点地在修改设计图。   他是从和谢淮舟一起去看的金色瀑布上得到的灵感,想做一个星河般的项链,像一条银河悬挂在脆弱白皙的颈上,分明是千钧之力,却又轻盈如浮云。   如今大致的模样已经有了,细节却还在反复修改。   顾谨亦修改得很慢,改一会儿就会停下来发一会儿呆,然后又推翻之前的想法。   他最近时常会想到在金色瀑布前的那个夜晚。   在那座只有他和谢淮舟的车厢里,周围一片寂静漆黑,只能听见瀑布飞溅的声音,谢淮舟第一次跟他说了“我爱你”。   他靠在单人椅上,像小孩子一样光脚踩在椅子边缘上,双臂抱着肩,眼神里空落落的,没有焦点。   他在想,谢淮舟跟他告白的时候,到底抱着什么心情呢?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答应给谢淮舟一个机会,而是更绝情地转身就走,他跟谢淮舟如今又该如何相处?   他想不出答案。   谢淮舟也不会给他这个答案。   顾谨亦轻轻呼出一口气,把光屏关上了,不想再看让他心烦意乱的设计图。   但他低头看了眼光脑,当看见日期是7月6号时,心情反而更加糟糕了。   还有一个礼拜,就是他母亲的祭日。   他母亲叫苏淼,曾经想当个糕点师,最终却成为了歌女,当了顾家的情妇,生下了他。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谢淮舟。   并不是他拿谢淮舟当个外人,而是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他妈妈连墓碑也没有,骨灰是洒在大海里,所以他也不需要特地赶去某个地方悼念。   但他又是真的很想她,尤其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跟谢淮舟母亲那样精明强干的omega不一样,她柔弱可欺,连发火都罕见。   但她跟其他母亲一样,也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顾谨亦的鼻子有点发酸,脸埋进了臂弯里。   他想,如果苏淼还在,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是会欣慰他终于有了一个家庭和归处,还是会心疼他受了欺负?   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吧。   她也许帮不了他任何事,但起码会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顾谨亦的脸贴在袖子上,温热的眼泪弄湿了一小片布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陪谢淮舟去见了他外公,他好像比以往还要想念苏淼。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楚小年,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他真的很想苏淼,可她不会再回来了。   .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一星期以后。   顾谨亦特地请了一天假,但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请假的原因是什么。   他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去悼念苏淼,只是亲自去厨房做了两小碟点心,是苏淼在世时经常会做给他的,安慰他不要难过的。   他把一碟放在了苏淼的相片前,一碟留给了自己,就像苏淼还在世时候那样。   然后他就在小书房里待了一天,借口工作,不让任何人打扰。   他给自己倒了点酒,喝得很慢。   其实苏淼在世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喝酒,是她走了以后,他没人管了,才学会的。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慢慢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他发现小书房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在他面前的圈椅上,坐着一个高挑修长的黑色身影,单手撑着下巴,正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顾谨亦花了点时间才认出这是谢淮舟。   他慢慢地从桌子上坐了起来,因为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哑。   他问谢淮舟:“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今天有事出去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泪痕有没有让谢淮舟看见。   谢淮舟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拿湿纸巾帮他擦了擦脸,像在给小花猫洗脸,力道很轻。   “我没有出差,我是去拿点东西,”谢淮舟帮他理了理发丝,“我知道今天是你妈妈的祭日,所以刚才赶回来了。”   顾谨亦顿住了,他没想到谢淮舟会知道。   但他移开了跟谢淮舟对视的视线,低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也不是很难过。”   谢淮舟没戳穿他的嘴硬。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室内一股酒气,顾谨亦孤零零地睡在桌子上,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   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顾谨亦宁可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跟他吐露一个字。   他看出顾谨亦的不自在,也没有刻意去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解释道:“我赶回来,是有东西想要给你,并不是故意要打扰你。”   顾谨亦摇了摇头:“也不是打扰。”   谢淮舟从口袋里把一个很小的微缩盒拿了出来,他按下按钮,这个盒子就在一瞬间变回了正常的小箱子尺寸。   他把箱子轻轻放在了顾谨亦的腿上。   “其实我带你去外公那儿的时候,就想给你了,但出了点问题,拖到了今天。”   顾谨亦有点懵,不知道谢淮舟的神色会变得如此郑重,甚至是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好像怕惹他生气。   他带着疑惑打开了箱子,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箱子里装的,是他母亲的遗物。   是被顾家扣留下的,属于他母亲的私人物品。   苏淼去世的时候,顾家做主的人已经变成了他同父异母的兄长,顾勤。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顾谨亦天生不对付,他从小就格外讨厌顾谨亦,所以他故意扣住了苏淼的一部分遗物,就为了恶心和敲打顾谨亦,让他记清楚自己是个身份。   楚觅云曾经想帮他拿回来,但是顾家的势力跟楚家平分秋色,他不想给楚觅云添麻烦,只能假装自己根本不在乎。   “人活着才是真的,东西终究是死的,我妈妈都不在了,要东西有什么用。”   他是这样劝慰楚觅云的,说得情真意切,连他自己都信了。   但现在看见曾经属于他母亲的东西,又一次回到了他眼前,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箱子里的物品,一份几十年前的录取通知书,放着苏淼小相的项链,她常戴的首饰,自己做的手工品……   东西并不多,零零碎碎的十几件,也不怎么值钱,被好好地放置在箱子内的储存格子里。   顾谨亦再抬头望向谢淮舟的时候,眼眶里全是泪水。   “你为什么……”他声音有明显的哽咽,“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问得不清不楚,谢淮舟却听懂了。   他俯下身子,单膝跪着帮顾谨亦擦眼泪,但是眼泪太多了,根本擦不完。   “对不起,我调查过你,”他先跟顾谨亦道歉,“你母亲遗物的事情,是我听楚家的佣人说的。但我知道得太晚了,很多东西顾家没好好收着,找了很久,也只找回了十几样。是跟你母亲熟悉的佣人收起来了。”   顾谨亦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他却得到了一份“礼物”。   他不知道谢淮舟是如何向顾家施压,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的,但他也知道,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愿意为他做这样的事情。   他不想哭得太难看,但是他看见箱子里那份录取通知书,却还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那是他妈妈最珍视的东西。   他妈妈是出身自贫民窟的孩子,当年成为歌女,是因为终于收到学院通知书,被料理系录取了,所以想要攒一笔学费。   可是阴差阳错遇见了他生理学上的那个父亲,她没能入学,没能开一家她自己的糕点店,而是被迫成为了见不得光的情妇。   顾谨亦靠在谢淮舟的肩上,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谢淮舟抱着他,轻轻拍着他,像在哄小孩子。   谢淮舟放低了声音,又一次解释:“亦亦,你妈妈给你买的小庄园,我不是故意要的。我只是怕你觉得我居心不良,不肯嫁给我,才在合约里加上了那条。”   他说的是之前在G6星签订婚姻合约时,他除了要求顾谨亦成为他的“药”,还要走了顾谨亦名下的一处私产。   一座无名星上的小庄园,不算昂贵,却很宜居。   顾谨亦紧紧地揪住了谢淮舟的衣服,眼泪把谢淮舟的肩膀都弄湿了。   “那是我妈妈好不容易攒钱买给我的,”他低低笑了一下,听着却分外可怜,“她怕我以后没有容身之处,所以想给我一个归处。”   “但她为什么不在了呢?”顾谨亦问谢淮舟,“为什么我们的妈妈,都不在了。”   “她明明跟我说会一直陪我,哪怕别人都不喜欢我,她总是要我的。”   “但她也食言了。”   顾谨亦在谢淮舟怀里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这辈子,好像一直在失去。   失去母亲,失去傅沉,失去楚觅云。   他们每个人都发过誓要陪他,要让他拥有一个归处,可是他们最终都把他丢下了。   如今谢淮舟这么温柔地抱着他,可也许有一天,谢淮舟也会走的。   “我会陪你的。”谢淮舟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会努力比你活得多一天,陪你到生命尽头。”   顾谨亦攥紧了手。   他的脸紧紧贴着谢淮舟,眼泪滴在谢淮舟的脖子上。   他不想相信谢淮舟,他这辈子从来不是被命运偏爱的人,一旦他真的信了,下一步又会是万劫不复。   但他感觉到谢淮舟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尖。   他听见谢淮舟问他。   “明天带你去多塔的游乐场好不好,你小时候很想去,对不对?”谢淮舟像是真的拿他当了小孩子,“你前半生的所有遗憾,我都会替你补上的。会陪你过生日,陪你去旅游,带你看机甲比赛。”   “所以别害怕。”   谢淮舟又亲了亲他。   顾谨亦听见自己的心底发出了很细微的“啵”的一声。   像种子发芽,像石头开花。   他小时候确实很想去著名的多塔游乐场,但是他妈妈身体不好,一直没能去。   但这谢淮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从谢淮舟肩上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发现商和对这个外孙的某一面真的一点不了解。   谁说谢淮舟不懂得哄人?   他分明就是个蛊惑人的高手。   “你就会骗人。”他低声道。   而他明知道前面是深渊,还一次一次上当,实在是,愚不可及。 第34章 小朋友   顾谨亦哭得累了以后,人都变得更为乖顺。   谢淮舟抱他回房间,他就安安静静地缩成一小团,明明来谢家以后好不容易被养出了一些肉,但谢淮舟抱着他,还是能摸到单薄的脊骨。   两个人没再说话,顾谨亦是没力气了,谢淮舟是不想给打破此刻的温存。   但顾谨亦不困,现在时间还不算晚,远没有到他平时入睡的时候。   他借着灯光看谢淮舟的脸,伸手去摸谢淮舟手腕上那个黑色手环,手指摩挲着那一小块徽章,是他在兰德学院得到的奖励。   他送了谢淮舟一小段自己的人生,如今谢淮舟又他生命里缺失的一角补回来了。   他把脸贴在谢淮舟的手上,是亲昵又不掺杂任何情欲的动作。   像雨天里,被雨淋湿的猫咪寻求一点温度。   “谢淮舟。”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   顾谨亦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他就是想叫一叫这个名字。   他的嘴唇在谢淮舟的指关节上轻轻蹭了下,唇瓣微湿,触碰着谢淮舟温热的皮肤。   “谢谢你。”他说道。   谢淮舟低头看他。   顾谨亦的眼睛有点肿,哭得太久了,眼皮红红的,看着可怜。   他收到了顾谨亦的感谢,却没有一丝的开心,反而在想,在他缺席的那些日子里,顾谨亦哭的时候,有人安慰他吗?   他曾经如受油煎般嫉妒楚觅云,嫉妒楚觅云可以触碰和陪伴顾谨亦。   但他现在却由衷地希望,过去的那些日子里,顾谨亦难受的时候,楚觅云都有陪在他身边。   他低下头,亲了顾谨亦轻颤的眼睫。   .   谢淮舟第二天真的带了顾谨亦去多塔游乐场。   这是他前几天就安排好的事情,在秘书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特意留出了一天空闲。   在抵达游乐场前,顾谨亦还在心里担心,怀疑谢淮舟不会又把游乐场也包场了吧,如果偌大一个园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多少是有些尴尬。   好在谢淮舟明白游乐场跟告白景点不一样,只预约了特殊通道,两个人不用排队就进了游乐场内部。   坐在游乐场的观光车上,四面八方都是家长带着小朋友,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在车里,偶尔夹着几对小情侣的笑声。   顾谨亦静静地望着窗外,多塔游乐场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建立的,那时候打出的旗号是全帝国最先进的游乐场,他在光脑上看见了,难得跟他妈妈提出要求,说想来一趟。   但那时候苏淼身体不好,基因病的影响已经让她很多时候卧床休息,他提了两次就不再提了,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想玩。   如今十多年过去,这个曾经的“帝国第一游乐场”已经被其他新建的大型区域取代了。   但这里作为老牌游乐场,还是有许多游客涌入。   观光车很快到站了。   顾谨亦跟谢淮舟一起走下车,站在游乐场的最中央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谢淮舟这个人,本身就跟游乐场不算搭调。   在四处都是充满童话色彩的城堡和建筑的乐园里,他虽然长相清俊贵气,但是一身黑衣站在广场上,非但不像骑着白马的王子,倒像囚禁公主的巨龙化作了人形。   但谢淮舟自己没有意识到,还在认真地查看路线。   “你想先去玩什么?”谢淮舟问顾谨亦。   顾谨亦其实也没特别想去的项目。   他看了看巨大的显示屏上的推荐路线,随便指了一个路线A:“就按这个来吧。”   谢淮舟也没异议。   .   其实顾谨亦在罗塞尔星的时候,也跟楚觅云和曲溪去过几个游乐园,在他看来,这些大型游乐场都是大同小异。   但是谢淮舟的反应让他觉得特别有意思。   比起他,谢淮舟大概才是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些地方,他甚至不能理解有些项目的意义。   当他们从三千米高的地方极限下坠的时候,周围人都在疯狂乱叫,只有谢淮舟面无表情,下来之后问他:“这有什么好叫的,三千米很高吗?”   顾谨亦的心脏也在扑腾乱跳,不是很想搭理这个机甲系第一名。   然后他又跟谢淮舟去参观园内的鬼屋城堡,经过楼梯和拐角的时候,总是会有机器人扮演的“鬼怪”推跳出来,造型极其逼真,城堡里的尖叫声比刚才的三千米下坠还要高。   这个顾谨亦倒是也不太怕,毕竟他在学校也经受过模拟战场训练。   但他想不到谢淮舟更过分,谢淮舟伸手就抓过一个小幽灵机器人,把别人翻过来研究型号。   “这好像是我们公司出品的,”谢淮舟若有所思,“型号已经很旧了,多塔游乐场应该换道具了。”   顾谨亦愣了愣,随即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算是发现了,谢淮舟比游乐场有意思多了。   但谢淮舟误解了他的笑容,低头问他:“你很喜欢这个游乐场吗?”   顾谨亦不知道应不应该说“是”。   他挺喜欢这里,但好像并不是因为游乐场本身。   是因为有一个人把他童年的一点遗憾放在心上,格格不入地陪他在园内四处游走。   但他很快听见了谢淮舟下一句:“谢家也可以投资游乐场………”   顾谨亦站了起来,打断了谢淮舟的话:“也没那么喜欢,偶尔来一次就好了。”   多塔游乐场占地很大,他们两人玩了几个项目,就到了晚上。   这里晚上有每个游乐场必备的烟火演出,现在竞争激烈,每家游乐场在烟火上卯足了劲地别出心裁。   顾谨亦也拉着谢淮舟混在了人群里。   他看过很多次盛大的烟火表演,兰德学院的闭幕演出上就有,但是周围挤挤挨挨都是情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弄得他也跟着期待起来。   但是因为这片观景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从哪边传来的骚动,人群突然像海浪一样涌动起来,裹挟着往前走。   顾谨亦被几个人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   他转过头,想跟谢淮舟说得牵着走,可他往后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张张陌生的脸。   他跟谢淮舟走散了。   在拥挤的茫茫人海里,只是一瞬间没有牵起手,他们就被分散到了不同的角落。   顾谨亦的心直直地落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在一个游乐场里走散没什么可怕的,谢淮舟又不是小孩子,现在被人群拥堵着,他腾不出手使用光脑,但等人群平静下来,他很快就能联系上谢淮舟。   但他还是觉得他的心脏像下午在三千米直坠的项目中一样,砰得一样砸在了地上。   他无法控制地觉得害怕。   他曾经被抛弃过。   那个人离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经意的一次松手,一个转身,就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他置身于人潮里,四面八方都是人,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却像是又站在了偏远的荒星上,周围空旷得可以听见呼啸的风声,如刀割一样从他身边刮过。   他发起抖来,瑟瑟得像片随风飘落的枯叶。   他不停地在人群里扫视,试图拨开人流,去找谢淮舟。   但他还没能走出几步,他就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穿过人墙,牢牢地抓住了他。   抓得很用力,甚至让他感觉到有点痛。   他回过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谢淮舟。   然后在他愣怔之间,谢淮舟仗着身高和体格的优势,强硬地分开人群,把他搂进了怀里,一路护在胸前,带他站到了脱离人群的站台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他们擦身而过。   人群也不再四处涌动,开始变得静止了。   烟火表演开始了,橙色红色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不断地变化成不同图案,回旋着冲上天。   而在一个小小的复古站台下,长枝油灯挂在檐下,在风中晃晃悠悠,恰好照亮了轮廓分明谢淮舟的脸。   “抱歉,我去买了个东西,结果一回头你就被人群挤走了。”谢淮舟脸色不太好看,他实在是缺乏在游乐场的经验,低估了人流的汹涌。   顾谨亦却呆呆地望着他:“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刚才那么多人?”   谢淮舟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你了,”他回答,“很显眼。”   那么多陌生的脸孔里,只有顾谨亦像是自带一圈光环,把其他人全给屏蔽了。   顾谨亦被这个回答逗笑了。   他摸了摸心口,刚才垂直下坠的心脏似乎又回到了原位。   他问谢淮舟:“你去买什么了?”   谢淮舟从收纳空间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宝石冰淇淋。   他看见顾谨亦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看很多小孩子手上都有这个。”   然后他把这个稍微有点变样的冰淇淋递到了顾谨亦面前。   “节日快乐,小朋友。”他说道。   今天是帝国法定的儿童日,所以游乐场的小孩子才会这样多。   顾谨亦接过了冰淇淋,他吃了一口,是薄荷味的。   “我已经26了,”他提醒谢淮舟,“还是个有孩子的父亲。”   谢淮舟不为所动:“26也一样是小朋友。”   顾谨亦笑了下,抬头看烟火。   多塔游乐场的烟火表演并不算特殊,但是烟火燃烧后,降落下的却不是碎屑,而是会变成粉色的花瓣和各种颜色的细碎宝石洒落下来。   像是落了一场星光熠熠的花雨。   在众人的欢呼和笑声里,他听见谢淮舟说。   “要是我真的在你小时候遇见你就好了。”   “我前阵子看商尹跟小年在一起,居然有点羡慕。”   “如果我也在你四五岁就遇见你,我也会想把你抢回家,藏起来。”   谢淮舟的语气很平淡,不像在讲情话,而是真的在叙说一个遗憾。   顾谨亦伸出手,漫天的花瓣和圆圆的小粒宝石都落在掌心,而他一松手,这些精致绮丽的小东西又纷纷如流沙一样飘散了,不用多久就会自动降解,消失。   烟火表演结束了。   停止的人群又开始移动。   仿古站台下的油灯仍在摇摇晃晃,照出他跟谢淮舟交织在一起的影子。   他转过头,谢淮舟在灯下的模样不再像镇守宝物的恶龙,而像一个身居高位的俊美国王。   谢淮舟牵住了他的手,轻声恳求:“跟我回家吧,小朋友。” 第35章 聚会   顾谨亦被谢淮舟牵着手走出了游乐场,混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   他把那个有点变形的宝石冰淇淋吃掉了,很甜,奶味儿也很足。   他盯着地上谢淮舟跟他的影子,斜斜地交织在一起,有一瞬间,他很想问谢淮舟——你是不是真的很爱我?   但他又知道这句问话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不需要代价的誓言。   所以他没有问,只是跟谢淮舟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心跟谢淮舟贴在一起,四下人声渐稀,只有月光如碎银洒落满地。   他又想起谢淮舟曾经写在他掌心的那句诗。   “清晨和落日,都想吻你。”   他侧头望了谢淮舟一眼,谢淮舟恰好也在看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谢淮舟问他。   顾谨亦停住了脚步。   在月光下,他踮起脚,犹豫着向谢淮舟靠近。   他轻轻贴住了谢淮舟的嘴唇。   微凉的薄荷味弥漫在唇间。   顾谨亦闭上了眼,睫毛轻轻抖动着,他吻了几秒就想逃跑,但谢淮舟不让,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将他更牢固地抱在怀中。   有散场的游客从他们身边路过,活泼又轻佻地向他们吹口哨,笑着为他们鼓掌。   顾谨亦耳根都红了,落在谢淮舟肩上的手却软得没有力气。   他二十岁的时候也曾经在众目睽睽下接吻,如今他二十六了,还是毫无长进。   .   从游乐场回来没有几天,顾谨亦的设计大赛初稿就完成了。   他自己是挺满意的,但是大赛里强手如云,他心态反而放轻松了,安慰自己重在参与。   但他轻松没几天,去画室上班的时候,就听见同事们说颜里安过几天就要辞职了。   “为什么啊?”他问。   颜里安这几天都不在,他还以为是他家里有什么事情。   “他本来就是来搭把手的,人家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家里也有钱,以后肯定是自己做独立工作室,根本不可能长待我们这儿的。”李绣很有点惆怅,“啧,他走了以后咱们画室又少了个养眼的帅哥,怪伤感的。”   顾谨亦“哦”了一声,也不奇怪了,他瞧得出来颜里安家境很不错,之前也听说过颜里安会来这,完全是因为跟画室老板是朋友。   他倒没有太多伤感,虽然跟颜里安关系不错,但人家有更好的前程,是应该祝贺的。   “他下礼拜就走了,同事一场,咱们给他办欢送会吧。”李绣又道。   顾谨亦点头:“好,你们定地方就行。”   几个人就又趁着午休商量起了聚餐的地方。   顾谨亦在这种事上一向合群,也没什么意见,低头又看起了画刊。   但他这天下班的时候,在画室外碰见了颜里安。   颜里安像是在特意等谁,站在一株盛开的广玉兰下,那花如同一盏盏白玉灯,颜里安穿着蓝色的套头衫,背着包,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面无表情,却看着清爽又干净,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视线。   顾谨亦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颜里安回头看见他,神色一怔,随即笑起来:“顾老师。”   他规规矩矩地叫着顾老师,却又跟学生的语气不太一样。   “你是来办公室有事吗,”顾谨亦问,“大家都下班了,但是前台还有人,应该可以进去。”   颜里安却摇了摇头。   他望着顾谨亦,轻声道:“我没什么事情,只是过几天我就要辞职了,今天来看看。”   顾谨亦一想也是,颜里安在画室也工作了半年多,应该是对这儿很有感情的。   他对颜里安笑笑:“你以后想这里了,也可以随时来看看的。”   颜里安点点头,却没接话。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聊天,聊得却没什么营养,都是些工作琐事。   到了顾谨亦的悬浮车旁边,颜里安拒绝了顾谨亦想送他一程的好意。   “我还有事,顾老师你先走吧。”他对顾谨亦挥挥手。   顾谨亦就也没坚持,也笑着说拜拜,开车走了。   但他的悬浮车消失后,颜里安在原地站了站,并没有走进大楼,而是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   一个星期后,颜里安在白帝星市中心的迪万酒店定了顶楼的房间,这是个很受年轻人喜欢的高档酒店,里面不仅可以聚餐,娱乐设施也一应俱全。   工作室这群墙头草立刻开始喊他“爸爸”,下了班就一齐杀了过去。   顾谨亦坐在悬浮车上,给谢淮舟发消息,说他今晚去参加同事的聚餐,可能要很晚才回去。   谢淮舟回得很快,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顾谨亦看了看身边这群兴致高昂的人:“估计要十点。”   “知道了。”   到达目的地后,顾谨亦就把光脑关了起来,工作室所有人一起坐上电梯,把里面都给塞满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得亏走的是特殊通道,否则可能都要被其他客人投诉。   等进了包厢,更不得了,还没开始吃饭,酒就先端了上来,游戏的背景音乐也放起来。   颜里安跟大家关系都很不错,又是今天的主角,立刻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但他酒量好,根本没在怕的,几杯下去面不改色,甚至还挑衅地一抬眉:“你们就这点本事?”   李绣一拍桌子:“靠,给我灌他,无法无天了!”   一群人又轰得涌上去。   顾谨亦乐得在旁边看热闹。   他长了一张过于清秀斯文的脸,又没怎么跟同事们出来喝过酒,以至于在场的人都以为他不能喝,非但不闹他还要给他点果汁,殷切叮嘱他围观就好。   顾谨亦也不拒绝,但是一杯果汁下肚,他就换上了伏特加,把旁边的吴珊吓了一跳。   “顾老师,你可悠着点。”吴珊劝他,“不能喝就算了,咱们喝牛奶也挺好。”   顾谨亦喝得慢悠悠的,他喝酒容易上脸,脸颊微粉,但人还很清醒,只是一双眼如含了水般妩媚温柔,轻笑着看吴珊。   吴珊被这美色蛊得咕咚咽了下口水。   顾谨亦笑盈盈道:“我这几年酒量退步了,上学的时候,酒吧老板可都怕我。”   吴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杯中酒喝完了。   她心想,感情这儿才是不可貌相,谁能想到温柔美貌的顾老师也是个隐藏的高手呢?   顾谨亦把酒杯放下,站了起来,跟吴珊说:“我去下洗手间。”   然后他就绕过一群还在闹腾的同事,推开了包间的门。   他其实并没有想去洗手间,就是想透透气。   他很喜欢这些同事,但他是个在热闹环境里待久了,就想稍微静静换下空气的人。   包间外走几步就是一个休息区,因为这个楼层都被包下来了,所以这里安静无人。   顾谨亦在扶手椅上坐了一会儿,这里灯光暗,正适合静神。   但他没有坐多久,他就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一回头,本来应该被扣下灌酒的颜里安就站在他身后。   而同时,他的光脑响了一声。   “你也是来透气吗?”顾谨亦笑着问。   颜里安没否认,在他旁边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   顾谨亦低头看光脑,发现是谢淮舟的消息,问他聚餐还有多久,要不要接他。   顾谨亦嘴角不自觉带上笑,回道:“应该还要一会儿。”   他正跟谢淮舟聊天,冷不丁听见旁边问:“你是在跟谢淮舟在发消息吗?”   顾谨亦正想点头,却又一愣,惊讶地抬头看颜里安。   他自从来画室工作的第一天,就没有跟任何同事说过他伴侣的名字,谢淮舟的身份信息本身也是保密性极高的,不是想查就能查到的。   可颜里安却平静地说出了谢淮舟的名字。   顾谨亦神色里不由多了点戒备。   颜里安瞧出来了,他笑了一声,却不是开心的笑。   “不用紧张,顾老师,我家跟谢家没过节,”他说道,“我跟母亲姓颜,但我爸姓梁,荣御科技的那个梁,跟谢家还有过生意来往。”   他垂下眼,看见了顾谨亦手上从未取下过的戒指,笑容更淡了。   “所以从你来画室后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你的伴侣是谢淮舟。”   谢家的掌门人,谢淮舟。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发情期了~(跟小颜没关系,人家只是个兢兢业业助攻,不用害怕哈) 第36章 临时标记   颜里安是跟着顾谨亦出来的。   他今天举办了这一场聚会,邀请了所有同事为自己送别,搞热气氛,来者不拒地拼酒。   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初衷只是想在离开之前,与顾谨亦多个可回忆的收场,就像每个普通的暗恋者,费尽心思也想跟思慕之人多待一秒。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谨亦的。   顾谨亦刚来工作室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漂亮的omega他从小就见得多了,习惯后也就没什么特别。   但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开始跟着顾谨亦转,看他笑意盈盈跟人讲话,看他把毛绒绒的小猫抱在怀里剪指甲,看他坐在阳光明媚的窗前整理资料。   他还是说不出顾谨亦哪里特别。   他觉得顾谨亦就像开在花园里的那棵樱花树,不显山不露水,却温柔明媚,令人不知不觉地沦陷。   可偏偏这个omega结婚了。   从来工作室的第一天,顾谨亦的手上就戴着结婚戒指,也从不避讳自己已婚的身份。   他一眼就瞧出那戒指有几分眼熟,镶嵌的也是货真价实的流金石,价格昂贵得能去换座城堡。   后来他托了大哥帮调查,没几天,他大哥就传话给他:“别惦记了,那是谢淮舟的omega。”   他大哥让他想开点,天下温柔可人的omega多得是,他要什么样的伴侣没有,何必去跟谢淮舟抢人。   他知道大哥说得是对的,他也从来不是多么专一深情的人,他何必为了一个不能带来利益的omega去跟谢家争斗。   但人的心怎么会由理智控制?   颜里安跟顾谨亦面对面坐着,清晰地瞧出顾谨亦眼中的防备。   他自认为跟顾谨亦这几个月相处得还不错,但他不过提了“谢淮舟”的名字,顾谨亦就瞬间变得冷漠疏离。   颜里安笑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己愚蠢。   明知道这个omega不属于他,却还是因为顾谨亦在画室里多停留了四个月。   明知道不得见光的暗恋就应该死在腹中,他却还是偏要勉强。   也许是因为这个休息区太安静了,月色又温柔,喝下去的酒精也燃烧掉了他的理智。   这一切都给了他错觉,好像不管他做出这样错误的决定,都只会停留在此夜,天亮就消散。   他对顾谨亦说道:“顾老师,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意你伴侣是谁?”   “因为我喜欢你,想挖你伴侣墙角。”   “你结婚了我也不在乎,我一样可以把你抢过来。”   他这话说得一点不礼貌,却又很坦荡,一点没有为自己的打算羞愧。   他一直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人也一样。   但他看着顾谨亦的神情又有些掩盖后的难过。   因为他知道他得不到顾谨亦。   但他的对手是谢淮舟,声名显赫的谢家家主,而他只是荣御科技的次子,他连跟谢淮舟去逞凶斗狠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的笑容又变得有些无奈,像是真的很遗憾。   “可惜了,如果你伴侣不是谢淮舟,也许我已经把你抢到手了。”   .   顾谨亦被这一连串话砸得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对颜里安做了种种揣测,觉得对方一定是冲着谢淮舟来的,阴谋诡计在脑海里过了有七八轮。   可没想到,他最后却听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告白。   这让他的神情僵住了,甚至有些尴尬。   他并没有立刻相信颜里安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谢淮舟喜欢他还不算,颜里安这样年轻活跃,家世良好的alpha也拜倒在他身前。   所以他别开了脸,敷衍道:“别开玩笑了,这不好笑。”   可是颜里安并没有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下来。   颜里安嗤笑了一声,“我哪里看着像开玩笑了?”   他的身体稍微往前倾去,拉近了一点与顾谨亦的距离,然后吐字清晰地又重申了一遍。   “顾谨亦,我喜欢你,你没听错。”   顾谨亦没法再装糊涂了。   这片休息区太安静了,包间里的喧闹被阻隔在了沉重的门后,这个昏暗的角落只剩下温柔的月光。   颜里安的话空荡荡地落在地上,每个字都像一枚小钉子,扎出不流血的伤口。   顾谨亦有点头疼。   其实颜里安对他的告白是很冒犯的,用了掠夺性的话语,这让他不太舒服。   他微微蹙起眉,问颜里安:“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既然知道你没法拆散我跟谢淮舟,又何必说出来?”   他问得很平静,并没有被告白后的羞涩,也没有色厉内荏的斥责。   他看着颜里安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莽撞少年,带着点无奈和叹息,却唯独没有心动。   这让颜里安从心底里感受到一股无望。   其实最初并没有想跟顾谨亦告白。   见不得光的感情就应该藏在角落里。   他应该风平浪静地办理离职,跟工作室的所有人告别,不用几年,他就会把顾谨亦忘得一干二净。   但他却还是在顾谨亦面前,没能维持住这份理智。   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其实是怀有期待的,想知道他在顾谨亦心里会不会也有一丝分量。   可现在顾谨亦的反应却比他最坏的预想还糟糕。   顾谨亦根本没放在心上,连恼怒也没有,平常又冷静,像是对这样的表白已经驾轻就熟。   颜里安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因为我不甘心啊,不甘心我什么都没做。”   他明知道没有希望,却还想放手一搏。   但现在好了,他输得一败涂地,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颜里安忍不住露出了一点伤心,他生了一双天真清澈的眼睛,明明并不是不谙世事的纯情年轻人,却让人情不自禁觉得心软。   但顾谨亦却看着他的眼睛想,谢淮舟的眼睛就不是这样的。   谢淮舟身上从来没有这种天真柔软的气质,他像风刀霜剑一样冷厉,即使难过也是沉默的,强大得似乎不需要任何人,连安慰都是多余。   可他偏偏对这样的谢淮舟不忍心。   连拒绝都犹豫不决,舍不得说半句狠话。   顾谨亦沉默了会儿,在心里盘算着拒绝的腹稿,怎么说也当了几个月的同事,既不好说得太狠,却又要不给人留有希望。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颜里安又低声道。   “顾老师,你跟谢淮舟的婚姻应该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吧。你们一个在白帝星,一个出身G6星,几乎没有交集,怎么会突然就结婚?”   顾谨亦抬起了头,神色甚至有点冷。   他不喜欢别人来刺探他跟谢淮舟的关系。   颜里安被这眼神刺痛了,犹豫了一秒,才轻声问:“我只是想问你,你真的爱他吗,还是,你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顾谨亦愣住了,要说不得已,在G6星的那一纸合约就是最大的不得已。   但他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得已。”   颜里安还要追问:“那你爱他吗?”   顾谨亦没有回话。   他低头望着手边的一小片月光,又想起在金色瀑布前的那个夜晚,谢淮舟轻描淡写地说了爱他。   他眼前浮现了许多画面,都如泡沫一般绮丽又脆弱,有谢淮舟去白帝星接他时的情景,第一次亲吻他额头的样子,易感期克制又疯狂的眼神……还有前几天,在游乐场里,谢淮舟牵着他的手,对他说:“跟我回家吧,小朋友。”   他睫毛抖了抖,心尖轻轻颤抖了起来。   但他的沉默似乎让颜里安误解了什么。   颜里安的眼神又亮起来一点,近乎急切道:“你不爱他?”   这句话让顾谨亦弯起了嘴角。   他没有看向颜里安,不像是在回答颜里安的问题,而是在自言自语。   嘴角明明是弯着的,眼神却有种被雾笼罩的难过。   “爱啊,不然我为什么偏偏要跟他在一起呢。”   其实承认这句话也没有多难,顾谨亦说完后失神地想道,他确实爱着谢淮舟,就像他当年无可救药地爱着傅沉。   他辗转反侧,找出一千种理由去掩盖这件事,到最后还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喜欢是藏不住的,自欺欺人也一样。   颜里安被哽住了,他咬了下嘴唇,还是心有不甘地看着顾谨亦:“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优秀吗,他是谢家的家主吗?我也可以啊,再过两年……”   顾谨亦没听得太清后面的话。   他笑了笑,眼睛有点酸胀,他觉得颜里安真是年轻气盛。   如果真是因为这样就好了。   最可怕的就是,即使谢淮舟都不是,什么也没有,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喜欢上。   “也许是因为他耳朵后有颗痣吧。”他喃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像极了自言自语。   他心底有个结痂许久的地方,被轻轻地撕开,伤口温热缓慢地淌着血。   傅沉的左耳朵后,有个很小的棕色的痣,因为太小了,连他本人也不知道。   他当年会偷偷去亲这颗小痣,像发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谢淮舟的左耳后也有这样一颗痣,位置分毫不差。   他说出这句话以后,突然难过得不知道怎么是好,明明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一直告诉自己,世界上却不缺的就是巧合,两个陌生人相似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但是他五脏六腑还是像纠在一起,痛得他喘不过气,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不上来。   而就是这时候,他的光脑响了一声。   他低下头,看见了谢淮舟发给他的消息。   “我来酒店接你。”   他的视线有点模糊,水雾蒙着眼睛,看什么都朦朦胧胧,但那一行字却偏偏是清晰的。   他回了一句:“好,我在顶楼的休息区等你。”   他发完这句话后,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擦掉了眼角的一点眼泪。   他看向颜里安:“你快回去吧,李绣他们都在等你,我要回家了。”   他发现自己不太舒服,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身体也隐隐有发热的感觉,所以不想再跟颜里安纠缠了。   颜里安却挪不动脚步。   昏暗灯光中的顾谨亦,长发坠肩,眼角湿润,不露喜怒,美得像一尊足以被虔诚膜拜的神像。   可他知道,让顾谨亦露出这样神情的人并不是他。   他问:“你为什么哭,谢淮舟对你不好吗?”   顾谨亦像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   “他对我很好。”   就是太好了,好得像在赎罪。   但他说完这句话就不愿意再说了,侧过头不看颜里安,也不想再讨论任何。   颜里安站了一会儿,他明白他是一个落败的追求者,已经没有了陪伴的资格,最终缓慢地挪动脚步。   但是在他快要走出休息区的时候,他却闻到了一股十分馥郁的,红茶的香气。   柔和,温暖,让人想起一切安心的事物。   他凝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灯光中的顾谨亦不再像一尊不露喜怒的神像,而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眼睛湿润而勾魂,嘴唇红得像要滴血,雪白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像桃花落在新雪上。   空气里涌动着暧昧又煽情的气息,红茶是温柔平淡的味道,此刻却催人心肠。   颜里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是个alpha,当然闻得出来空气中的信息素在传递什么讯号。   顾谨亦突如其来地陷入了发情期,毫无征兆,又来势汹汹,这种情况多半出现在信息素不稳定的omega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但顾谨亦却还没有失去理智,眼神如刀地看过来,竟有种不同平常的冷漠和气势。   “别过来,走开。”他不怎么客气地命令颜里安,手指按在光脑上,拨打了紧急求助,求助的另一端是,谢淮舟。   颜里安的指甲掐进了肉里,死死地咬着牙,眼中有种翻腾的欲望,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他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   Alpha与omega之间是可以互相感应信息素的。   他此刻就能察觉到,他跟顾谨亦的匹配度应该是不低的,起码有百分之七八十。   这就让他心中的不甘更甚。   凭什么?   凭什么他晚来一步,他喜欢的omega就与他再无干系?   明明他们也是这样相配。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但他还没探出第二步,一股阴森的冷意就爬上了脊骨,像被什么饿鬼盯上了。   他听见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背后说道:“别挡路,滚开点。”   这声音中压着一股暴怒的情绪,让他瞬间清醒了。   远比他更高阶的alpha信息素强势地袭来,顶级的猎食者气息,与其说是在碾压他,不如说是在绞杀。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旁边经过,是他在视频中见过许多次的,让他嫉妒难安的那个人。   谢家家主,谢淮舟。   他还看见,刚才还充满戒备地让他走开的顾谨亦,在看见谢淮舟的一瞬间,就含着泪充谢淮舟张开了手。   而谢淮舟也迅速抱住了他。   两个人的影子在灯下交织在一起,顾谨亦充满依赖地靠在谢淮舟怀里,抬着头向他索吻。   谢淮舟在短促地安抚了顾谨亦一下以后,就固定住了顾谨亦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咬住了顾谨亦的后颈。   犬齿刺破了柔嫩的皮肤,顾谨亦呜咽了一声,却又无法反抗。   谢淮舟在临时标记顾谨亦,用自己的信息素覆盖掉空气中涌动的红茶气息。   铺天盖地的海浪涌了上来。   颜里安迟钝地察觉到空气里的红茶信息素在消退。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他已经输得够难看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但他的脚却像被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被顾谨亦拒绝的时候他只是伤心,但是真的跟谢淮舟这样的顶级alpha面对面,他才感受到了一种自尊的挫败。   他拿什么去跟人家争?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在一条起跑线。   .   谢淮舟把顾谨亦抱了起来。   他刚才走进顶楼的时候,就感知到空气里飘着顾谨亦的信息素,这让他的心脏瞬间缩紧了,用最快速度赶到了休息区。   还好,他来得很快,顾谨亦还安然无恙。   但现在虽然做了临时标记,顾谨亦的发热状况却没缓解,眼角已经渗出了眼泪,头埋在他的脖子里,撒娇一样厮磨,小声啜泣。   他在心中迅速做了判断。   现在的高档酒店都有专为信息素隔离设置的房间,用以应付所有突发状况。   他抱着顾谨亦快步走出了休息区。   在经过颜里安身边的时候,他没有施舍这个年轻alpha任何一眼,信息素却如潮水般凶猛地压下来。   “你最好别让我查出来,你跟谨亦的意外发情有关。”   他说完这句话就抱着顾谨亦离开了。   空气里的红茶味道只剩下残留的一点,被海浪的气息包围着,几乎要闻不出来。   休息区安静无声,包间里的同事们应该都喝趴了,谁也不知道外面短短的二十分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颜里安站在幽冷的走廊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良久。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脏,是疼的,却又因为心如死灰,反而变得麻木了。    第37章 伴侣   谢淮舟抱着顾谨亦用最快速度去了酒店特设的隔离区,就在顶楼的下一层。   这一层总共都没有几个房间,也没有安排任何服务员,全都是机器人与自助服务。   谢淮舟用光脑支付了房间费用,选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而等他进入隔离区,玻璃门在他背后合上,顾谨亦和他的信息素就死死地被封在了门内,不曾向外面泄露一点。   但在他抵达最后一间房门前,一个小机器人匆匆拦在了他面前,用平板的声音说道:“请出示证件,证明这位omega与您是伴侣并且有自我意识,否则酒店将直接联络omega救助中心与医院。”   谢淮舟出示了他跟顾谨亦的登记卡,上面明晃晃地标注着两人的身份:伴侣。   顾谨亦虽然被信息素和高热折磨着,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听见谢淮舟说:“他是我爱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爱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角一湿。   爱人这个词听着可真是美好。   但他们登记过结婚,有过亲吻和拥抱,却从来没有给对方什么承诺,这样也能算作爱人吗?   小机器人扫描了证件,让开了位置:“验证合格。如果有任何紧急情况都可拨通酒店内线或联系我。”   说完,这个小机器人就咕噜咕噜地跑远了,乖乖隐藏在走廊的最深处,假装自己不存在。   谢淮舟刷开了房门。   他选的是最宽阔豪华的一间酒店,里面所有设备一应俱全,但他没有心思注意任何东西,轻手轻脚地把顾谨亦放在了床上。   顾谨亦的脸还是很红,但因为被谢淮舟及时标记过,他的情况并不算严重,虽然连柔软的丝绸被子都让他皮肤敏感得发痛,但他眼神还是清醒的。   他抿了抿嘴唇,跟谢淮舟说道:“我有按时吃抑制药。”   言下之意,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场发情期为什么会来得毫无征兆。   他难堪地拿手挡住了脸,屋子里很暗,像是刻意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气氛,只有几盏昏黄的灯亮着。   他明明全身细胞都在渴求着谢淮舟,却又偏偏不想在此刻向他求助。   谢淮舟坐在床边,看着顾谨亦弓起身体,微张着嘴唇呼吸,隐约能见粉色的舌尖,抵着雪白的牙齿,连呼出的气都是温热的。   他是接受过信息素抵御训练的人,在帝国学院读书的时候,他们系有一门课程就是专门抵御各种各样的信息素。   即使是遇见S级的omega信息素,谢淮舟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这世上偏偏有一个顾谨亦,信息素是温润无害的红茶味,却是生来就是克他的。   他浸润在这安抚性的气息中,非但没有变得冷静,还只想现在就抱住顾谨亦,成结,完成最终标记。   他打开了床头柜,这种隔离房间里都会不同种类的抑制剂,他从中挑了适合顾谨亦的那一款,放在了床上。   然后他拿下了顾谨亦遮着眼睛的手。   顾谨亦眼睛潮湿得如一汪湖,稍微眨一眨眼,湖水就要从眼眶中溢出。   谢淮舟明明已经硬得发痛,却还能像个古寺里清修的僧侣一样冷静,对顾谨亦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注射抑制剂,我送你去医院。第二个,是我陪你度过整个发情期。”   他顿了顿,托起顾谨亦垂落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亦亦,你要抑制剂,还是要我?”   顾谨亦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骨,他的皮肤,似乎都要被体内的火融化了。   以前有个人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在他陷入发情期的时候,抢走了他的抑制剂,轻佻地问他:“这东西有什么用能让你舒服吗?你是想要冷冰冰的抑制剂,还是要我?”   如今问他这句话的人变成了谢淮舟。   谢淮舟也不逼迫他回答,却低着头,亲吻他的锁骨,颈侧,手也放在他的腰上,但却又不再做别的动作,像隔岸观火的佛,眼睁睁看着他在欲海里翻涌。   顾谨亦把嘴唇都要咬出血了。   谢淮舟又问了他一遍:“你要抑制剂,还是我?”   顾谨亦崩溃地哭了出来,他闭着眼,双手抓着床单,哀求谢淮舟:“别问我……你想做什么就……就做。”   谢淮舟其实也快忍耐到极限了。   他并没有表面那样镇定自若,额头上的汗珠暴露了他在忍受怎样的煎熬。   他俯身去吻顾谨亦,湿润的唇舌交缠着,在安静的室内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你必须选,”他吻着顾谨亦的嘴角,他把抑制剂放在了顾谨亦的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顾谨亦握着那支抑制剂,觉得自己像被海浪裹挟的一艘小舟,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   他明白谢淮舟想要什么,所以才迟迟不肯开口。   他刚才对着颜里安,明明承认了对谢淮舟的爱意,但是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房间,他反倒无法将心底的渴求说出口。   好像他一说出口,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摔得他粉身碎骨。   而谢淮舟迟迟得不到答案,也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困兽,眼底猩红。   ……   这不像求欢,倒像是一场角逐。   看谁先承受不住,举起白旗。   屋子里的情欲气息浓得宛若一层云雾,红茶跟海风交织在一起,外面应该是在下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窗上,落在花园里,催开夏日的花。   那支没开封的抑制剂最终掉在了地毯上,又滚到了床头柜底。   顾谨亦举了白旗。   “要你。”他认命地将这个两个字说出口,自暴自弃地对着谢淮舟张开了腿。   他眼眶中的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心里充满了对自己无可救药的厌弃。   但谢淮舟却把他一把抱进了怀中。   ……   ……   谢淮舟中途喂了他一支营养剂。   顾谨亦喝营养剂的样子很乖,像个被主人喂食的小猫,嘴唇都被谢淮舟咬破了,却还乖乖含着营养剂的管口,吃得小心翼翼。   谢淮舟耐着性子等他吃完了大半管,在顾谨亦摇头说不要了以后,就又一次抱住了顾谨亦。   他明明可以就这样完全标记顾谨亦。   从此以后顾谨亦就是他一个人的omega,谁都不能把他从他身边抢走。   但顾谨亦对他摇了摇头,小声哀求:“不要……”   他不要。   谢淮舟的心被这句话拧了一下。   但他还是顺从了顾谨亦的意思。   意识昏沉的时候,顾谨亦抱着谢淮舟的肩,吻他的耳后,那里有一颗很小的棕色的痣。   屋子里信息素的味道跟暧昧的气息混在一起,不算难闻,却让人觉得粘腻沉闷。   ……   顾谨亦靠在谢淮舟怀里恢复力气。   这才是发情期的第一天。   他枕着谢淮舟的肩膀,又想起谢淮舟带他去游乐场的那天,在茫茫人海里,他跟谢淮舟走散了。   但是一转身,谢淮舟又出现在了他身后,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两个一起看满场烟火,谢淮舟说要带他回家。   他抬起头与谢淮舟接吻,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心脏隔着一层皮肉,砰砰地跳动着。   但顾谨亦却恍惚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在傅沉离开他的那刻起,他的心似乎也跟着一起沉寂了。   是遇见谢淮舟之后,他才慢慢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但如今,他又听不到了。   .   这场发情期维持了五天。   到中间的时候,顾谨亦的情况就变得和缓了,不再需要大量的安抚。   但是他跟谢淮舟却谁都没说破。   谢淮舟联系了自己的秘书和堂弟谢柯,交待好公司的事情,他们也会向他汇报。   谢柯在光脑那边笑得贼眉鼠眼,打趣道:“哥你这回可算是如愿了吧,行行行,我也算为你的幸福鞠躬尽瘁了,不就是替你加班吗,我接了。”   但谢淮舟却只是在窗前沉默地抽烟。   烟雾从打开的窗户缝隙往外飘去,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潮湿的雨雾从缝隙内落在他的手背上。   “不说了,你在公司注意点。”   谢淮舟关闭了光脑。   他重新回到卧室,顾谨亦还在闭着眼睛休息,身上很不成样子。   但他听见顾谨亦在梦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念了一句。   “阿沉………”   这声音实在很轻,如果换个人来听,也许都听不出顾谨亦叫的到底是什么。   但谢淮舟听出来了。   他还听出这声音里饱含的痛苦,被六年的时光压抑着,被碾到粉碎,又慢慢地粘起来。   他在顾谨亦床边坐了很久。   顾谨亦睡得很沉,却一直不安地动着,像是梦见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疗养院里,傅沉明天要去离得不远的一个港口,说是要买几件维修的东西。   他趴在傅沉的背上,身体因为愈发严重的基因病已经变得很瘦,但他从来没有告诉傅沉,自己到底得的什么病,只是敷衍地说是胃病。   因为他不想傅沉可怜自己,他不想任何人可怜自己。   但是今天他想说了。   他再过两个月就要动手术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醒过来,他不想让傅沉直到他上手术台还被蒙在鼓里。   所以他趴在傅沉的后背上,摸着傅沉的耳朵说:“等你回来了,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他说到这里,又像是有点不放心,问:“你会快点回来的吧?”   傅沉转过头看他,只是端正的五官在灯光下有种很引人注目的气质,看得顾谨亦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但傅沉的眼神沉沉如山雨欲来前的天色,让顾谨亦看不懂。   隔了很久,傅沉才碰了碰他的脸,像在逗小猫:“嗯,你要好好看家,等着我。”   顾谨亦便笑了出来。   第二天,他送傅沉上了去往港口的飞船,傻乎乎地跟傅沉挥手道别。   然后,傅沉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曾经跟他说会跟他举行婚礼,会陪他去个偏远星,买一个小房子,开个花店的人,把他抛下了。   他在疯狂寻找以后,死守在疗养院里,真像个被驯养的猫咪,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家。   他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终于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他本就是被基因病摧残的身体,寻常的小病在他身上也来势汹汹。   如果不是楚觅云放心不下来找他,他可能就会因为高烧死在那个疗养院里。   而等他苏醒后,楚觅云红着眼睛告诉他,因为他迟迟不接受治疗,他身体现在已经不适合动手术了。   “还得调养半年,”楚觅云声音都哽咽了,“而且成功率,只剩下25%了,连一半都没了。”   可他心里居然没有多难过。   楚觅云在他面前流泪,他却只是望着窗外,喃喃地问:“怎么已经快冬天了?”   快冬天了,傅沉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们明明商量过,婚礼要放在春天举行,他再不回来,他该跟谁结婚去呢?   .   顾谨亦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那个人,身形轮廓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他忘记了自己身处在哪儿,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没有醒。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阿沉……”   床边的人转过了脸,俊美的五官暴露在灯光下。   这分明不是傅沉,而是谢淮舟。   但顾谨亦却发现谢淮舟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压抑的痛苦,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   他虚软地对谢淮舟摇头:“不,别说……”   别回应我。   别告诉我。   但谢淮舟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神色已经冷静了。   他握住了顾谨亦的手,手臂内侧上是一道歪歪扭扭的伤疤。   “我在。”他对顾谨亦说道。   顾谨亦的心落在了地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他直直地望着谢淮舟,眼里并没有眼泪,看上去有点呆呆的。   这明明是他早已经知晓的答案,但是真的被揭晓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浑身都在疼,比他躺在手术台上,签下保证书,知道自己有75%的死亡率时还要疼。   他闭上了眼,又想起疗养院外的那片风铃草,开得稀稀疏疏,在傅沉走后不久,就全都凋谢了。   而他整日整夜地坐在花园里,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如今这个人就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   但他却还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第38章 摊牌   自从跟楚觅云结婚以后,顾谨亦已经不太去想起傅沉这个人了。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想逃避这段过去,还因为,除了最后傅沉丢下他离开的那一幕,其他有关于傅沉的回忆都是好的。   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疗养院别墅里,傅沉给过他的都是温存。   他一直记得下着大雨的夜晚,傅沉让他睡在腿上,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哄他睡觉,自己却熬夜修改机械图。第二天,傅沉就把改好的机械图交给了镇上维修店的老板,换取报酬以后,理所当然一样把星币全都转到他的账户里,还附赠一盒新买的巧克力。   他也记得他跟傅沉一起去参加面包店老板娘的婚礼,傅沉明明对热闹的人群毫无兴趣,却为了他挤进去,抢夺老板娘抛出来的幸运捧花,又漫不经心地扔进他怀里。   他明知道婚礼上的捧花代表什么意思,却还要故意问傅沉:“你给我捧花干什么?”   傅沉牵着他的手离开婚礼现场,懒散地回答道:“提醒你早点嫁给我。”   他信以为真地笑弯了眼睛,把那束捧花用花瓶养起来,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   可后来这花还是凋谢了,傅沉也走了。   这些点点滴滴,他片刻不曾忘,但也不敢碰。   但现在,他抬眼望着谢淮舟的侧脸,这过去的一幕幕却挣脱了束缚,不顾他的意愿,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内播放。   顾谨亦闭了闭眼,把手从谢淮舟手中抽了出来。   他曾经无数次渴望过,他爱的那个人能回到他身边,能够再一次握住他的手,跟他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当他像被遗弃的小猫一样守在疗养院的时候,他别无所求,只盼望他爱的人能平安无事。   但现在他真的等到了这一天,一切却都已经太迟了。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枕头旁早就被弄皱的睡衣,遮掩起了满身狼藉。   谢淮舟的手还落在床边,仍然保持着握住他的动作,但是掌心里却空空如也。   两个人中间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道天堑。   明明他们才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现在却像是变成了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真是难堪。   两个人都没说话。   谢淮舟心知这不是一个挑明的好时候。   顾谨亦的发情期来得毫无征兆,他还没有带顾谨亦检查身体,没有在事后抱一抱他,给予安抚。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他本来是想要过几天,再把戳穿自己的证据送到顾谨亦面前。   但刚刚,顾谨亦叫他“阿沉”的那一刻。   他像是一个被久困在黑暗中的人突然得到了一线天光,哪怕明知道那道光会烧死他,他也还是没能抗拒诱惑。   所以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让自己上刑场的时间,提早了一点。   .   顾谨亦系好了睡袍的腰带,抬起眼看着谢淮舟。   谢淮舟的骨相,轮廓,五官,都堪称完美,不然也不会年年登上帝国最受欢迎的alpha之一,何况他还有如此庞大的身家跟顶级的信息素。   顾谨亦有些想笑,真要论起来,他还算是占便宜了,当年在疗养院的森林里随手捡到一个落魄的alpha,居然是这样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他笑了一下,问谢淮舟:“你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大?长相,名字,信息素,身世,学历……全是假的。”   他一边说,一边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嘴唇却偏偏还要弯着,“你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关于傅沉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从他在那颗偏远星上,与这个人相遇开始,他就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了,可笑他自己还不知道,还做着自欺欺人的美梦。   其实他更想问,你说过的那么多句爱我,是不是也全是假的?   但这问出来也太傻了。   所以他只是强撑着笑出来,眼泪就挂在睫毛上,轻轻一眨,便掉在被子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他问:“我现在该叫你傅沉,还是,谢淮舟?”   叫哪个好像都不对。   这两个人都是骗子,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在撒谎。   只是他蠢,一次又一次地上当。   谢淮舟被这句话敲打得骨头都在疼。   他早就幻想过无数次跟顾谨亦摊牌的场景,可真到了这一天,却比他想的还要痛。   他想帮顾谨亦擦一擦眼泪,但他知道顾谨亦不会要的,他不配。   他只能低声回答顾谨亦的问题,“名字,长相,身世,学历,信息素,确实全都是假的。”   “你遇见我的时候,我在执行帝国学院的任务,所以用的是假身份,做了基因调整,注射了信息素减弱剂。等我执行任务返回的时候,飞行器被人动了手脚,爆炸了。而我坐着救生舱逃出,掉在了你住的疗养院附近,被你捡到了。”   他当年是帝国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帝国学院是由军区直接管辖的,他的成绩足以直接成为军区的预备军官。所以在毕业的时候,作为考验,他被派去独自执行军区的秘密任务。   他拿着全新的身份卡,做了基因调整,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潜入了星盗的老巢。任务进行得很顺利,在把资料传回总部后,他就驾驶飞行器出逃了。   如果他的飞行器没有发生意外,他应该顺理成章地回到帝国学院接受表彰,成为军区的预备军官。   但人间就是如此无常。   他的飞行器被动了手脚,他坐着救生舱跌落在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陌生星球,被一个在此疗养的年轻omega救了起来。   谢淮舟说道:“我在疗养院醒来的时候,确实因为头部的冲击,不记得我是谁,你说我身份卡上名字叫傅沉,我就一直当着傅沉。”   顾谨亦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   他也是曾经入学在军事系的人,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能将人外貌改变得如此彻底,信息素也完全压制,并且还能长期不暴露的,只有军区了。   谢淮舟当初在帝国学院,是军区内定的预备官,也不算是秘密。   当年他捡到傅沉的时候,傅沉确实什么也不记得,对于自己的过去一片空白,这让他连想甩了这个包袱都做不到,最后只好捏着鼻子把他留了下来。   他那时候从未想到自己会爱上这个人,只当积德行善了,给自己的手术积攒点运气。   但现在再回想,人果然是不能烂好心,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他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是在你走后,还是在你走之前?”   他心里知道答案。   他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当初送傅沉去港口的时候,看着傅沉阴郁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要失去他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人在那时候真的是有心灵感应的,他看着傅沉,就知道这个人也许要丢下他,自己离开了。   但他还天真地想要赌一赌,所以他没有阻拦,没有毁掉傅沉的船票,只是红着眼睛哀求,求他早点回来。   他含着泪,笑得很难看地问谢淮舟:“你能告诉我吗,你当年走的时候,想过要回来吗?”   “你骗我说,你是去隔壁的港口买材料,很快就会回来。”   “你骗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顾谨亦问完这句话,很没出息地眼泪流了满脸。   六年了,他终于能问出这句话了。   但其实这六年间,他早就想明白了答案。   来到谢淮舟身边这半年,也不过是更加清晰地应证了这个答案。   “让我猜猜,你那个时候,是想起了关于你身份的一切,联系上了谢家的人。”   “你没想到自己在失忆的时候,会喜欢上一个只是累赘的omega,为了避免麻烦,你骗了他,直接走了,没有留给他只言片语,这样他就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我猜的对吗?”   顾谨亦问到最后,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多不愿意承认这件事,他最赤诚的二十岁,全心全意的一段爱恋,原来对谢淮舟来说,只是一段多余的麻烦。   他是有多可怜,才会为了等这个人,差点把自己耗死在那个疗养院里。   谢淮舟这一辈子,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像此刻一样难以回答一个问题。   他可以面对亲生父亲的监禁面不改色,可以镇定自若地跟星盗周旋,却无法与顾谨亦含着泪的眼睛对视。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omega,也是他唯一辜负过的人。   他还是伸手帮顾谨亦擦了擦眼泪,就好像真相还没有暴露,他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谢淮舟。   “你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   “我没有想不要你,但我也没有想好要怎样对你。”    第39章 阴差阳错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流,再倒回六年前,谢淮舟也还是不会带着顾谨亦一起走。   因为那只会是两个人一起滑向深渊。   但他绝对不会,没有给顾谨亦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一走了之。   谢淮舟顿了顿,才又跟顾谨亦说道:“我联系上的不是谢家的人,而是我自己的手下。因为我怀疑给我飞行器动手脚的人,就是我父亲。”   “我本来是想在安顿好后,让人去接你,把你养在我的别墅里。等到我处理好谢家,再做打算。”   他坐上飞行器离开的时候,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有多爱顾谨亦。   这个omega只是他人生的一段错误,他不是那个出身无名星的傅沉,而是谢家跟商家联姻的产物,谢淮舟。   没有人教过他爱情是什么模样,他的外公外婆一辈子都很幸福,但那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偶发事件。   他并不觉得自己也会拥有这样的幸福。   顾谨亦想要的婚礼,去偏远星定居,开一个花店,都像是一个可笑的梦,他永远都无法给予。   所以不如让一切都停止在此刻。   他可以给顾谨亦补偿。   他不会陪顾谨亦去偏远星定居,不会跟顾谨亦结婚,但他会送给顾谨亦一座小星球。   他当年还太年轻自负,不懂得怎样爱人,所以轻易地否定了关于顾谨亦的一切。   于是他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   如今的谢淮舟再回忆起自己六年前的想法,只觉得愚蠢又轻狂。   顾谨亦也轻笑了一声,说道:“那我真是感动,你没有准备直接跟我分手,而是要想一想。”   而他对谢淮舟的全部意义,也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想一想”。   但他已经不想再就纠缠这些,只是喃喃地问谢淮舟:“那你为什么没有来呢?”   他问这话的时候,窗外响了一声雷,初夏的雨本不该如此绵长,但从昨夜到今天都没有停止,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坠下来,连成一线。   顾谨亦在这雷声里又说了一句:“你要是早一点来,也许我就不等你了。”   谢淮舟沉默地望着他。   顾谨亦已经不哭了,只是一双眼还是红红的,睫毛湿答答地粘在一起,脸上的泪痕也没有干。   他想,顾谨亦在那座疗养院等他的时候,应该也经常哭。   那时候顾谨亦还很小,才二十岁,本就没有亲人,还身体不好,第一次恋爱就碰上他这样混蛋的亲人,委实是运气不好。   上天从来没有偏爱过顾谨亦,反而叫他吃尽了苦头。   “因为我走下飞行器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我外公的人,而是我的亲生父亲。”谢淮舟再说起这段旧事,已经很平静了。   “谢允成并不想把继承权给我,他的情人已经怀孕了,他不再需要我。所以他在我的飞行器上动了手脚,希望我直接意外身亡。但谁想到我命大,不仅没有死,还遇上了你。”   “那时候谢家几乎都在他手上,我跟手下的人联系的时候,他也查到了我,所以在我的飞行器进入港口补充的时候,他带人抓住了我。”   “我被监禁了六个月,谢允成一直想让我放弃母亲的继承权。直到我外公把我救出来,我才自由。”   谢淮舟说到这儿停住了。   他并没有拿自己这段经历卖惨的意思,所以很简略地一笔带过。   但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他早一点被解救出来,如果他没有被谢允成抓到,他跟顾谨亦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明明在被谢允成监禁不久后就察觉了自己对顾谨亦的割舍不下,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跟顾谨亦,也许早就结婚了。   但是人生里哪里有如果呢?   只有满地狼藉,和阴差阳错。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轻去触碰顾谨亦的手。   顾谨亦的手很漂亮,但却过分纤细了,包在他的手掌里也只有小小的一团。   当年在疗养院的时候,他就觉得顾谨亦瘦得过分。   顾谨亦骗他说只是身体虚弱,养养就好。   他居然也就信了。   可他被外公救出来以后,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他才知道,原来在他被囚禁的日子里,那个被他遗弃在疗养院的爱人,一直在等他。   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顾谨亦已经是基因病晚期,因为等他耽误了手术,大病一场,被朋友送入医院抢救,差点就没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顾谨亦,差点就真的死了。   谢淮舟闭着眼,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但是眼泪还是从他睫毛的缝隙间掉了下来,砸在了顾谨亦的手背上。   “对不起,没能去接你,”他说道,“害你生病,害你推迟手术……对不起。”   “骗了你,对不起。”   顾谨亦这次没有抽回手。   他怔怔地看着手背上的那滴眼泪。   这么多句“对不起”,在迟来了六年以后,才被他听见。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被亲生父亲监禁了六个月,谢淮舟那时候,得受了多少折磨。   他还是无药可救。   自己都死过一次了,却还是这么没出息。   顾谨亦向后仰起脖子,疲惫得几乎说不出话。   “那后来呢?”他轻轻问。   .   后来,就像每一个被书写好的,充满误会的狗血小说。   谢淮舟从病床上下来后,就跟他亲生父亲斗得不死不休。   他有商家在背后撑腰,在弄死了他那个没出生的私生子弟弟后,找出了谢允成一直掩藏的几桩罪证,包括对他母亲的投毒,成功把谢允成送入了秘密监狱。   但这期间他一直没有联系顾谨亦。   太迟了,这时候再去把顾谨亦接到身边,只会给顾谨亦平添风险。   在他跟谢允成斗得最危险的时候,他给顾谨亦送了一份价值连城的“分手礼物”。   由他外公的人出面的,亲自送到了顾谨亦身边。   那不是分手礼物,而是他留给顾谨亦的最后一份保障。   他也许会死,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再跟顾谨亦见面。   那起码在他不在了以后,顾谨亦有了这份财产傍身,顾谨亦大可以脱离那个“顾家”,去个风景如画的小星球度过余生。   谢淮舟握着顾谨亦的手,觉得自己当年真是蠢不可及。   他说:“我明明想好了,如果我输了,我死了,你大可以忘记我开始新的人生。”   “如果我赢了,我自然会去找你解释,你恨我也好,不要我也好,我都会缠着你。”   “但为什么……我赢了,你却跟楚觅云订婚了?”   这最后一句话,谢淮舟问得很轻。   但却又像子弹一样击穿了在场的两个人。   因为现在他们都知道,顾谨亦跟楚觅云的订婚只是一场互相帮助。   但是当年的谢淮舟不知道。   当年站在医院门外,看着顾谨亦陪楚觅云去做产检的谢淮舟不知道。   他亲眼看着顾谨亦为楚觅云撑伞,细心呵护,当一个最温柔贴心的丈夫。   他并不知道楚觅云怀的根本不是顾谨亦的孩子。   他脑海里想了一万种办法让楚觅云死得悄无声息,他是连亲生父亲都能送进监狱的人,又怎么会顾惜一个普通的女性beta?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楚觅云该死。   她抢走了他的爱人,她应该死无葬身之地。   “我想过很多种办法拆散你们,但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跟她抢呢?”谢淮舟像是问顾谨亦,也像在问自己,“你生死垂危的时候,陪你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看着你给她打伞,陪她聊天,就像你那时对我一样。你好不容易要有个家了,要有孩子了,要有你从小就渴望的一切了。我如果去毁掉这一切,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没有人比谢淮舟更知道,顾谨亦有多想要个家。   所以他什么也没做。   他没有去参加顾谨亦和楚觅云的订婚宴,但是他参加了两人的结婚仪式。   谁也不知道,那穿着礼服,白玉兰般温柔的omega,曾经是在他怀中酣睡的爱人。   顾谨亦终于结婚了,却不是跟他。   他跟着满堂宾客见证两人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心却如坠地狱。   他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圣人,放自己所爱之人一条生路。   但他实在高估自己了。   一年后,他就患上了信息素缺失症,别名,失偶症。   这就是,他跟顾谨亦六年间的全部故事。   爱而不得,得而复失。   如今他们终于成为了合法伴侣,做过一切最亲密的事情,却连拥抱都显得奢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场连绵的雨中,袒露自己的罪行。   .   谢淮舟说完后,顾谨亦并没有给出回应。   他一直保持着靠在枕头上的姿势,像一尊外表完好,内里却千疮百孔的雕塑。   这六年,他其实片刻都不曾释怀,他一直记着傅沉的模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生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这张脸。   他是这天下最口是心非的人。   嘴上说着不爱他,心里却一直为他肝肠寸断。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被抛下。   他曾经的爱人,像负荆请罪的鸟,停歇在他面前,任他发落。   可他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和释然。   他只觉得,人事无常,阴差阳错。   他闭上眼,眼泪从干涸的眼眶中又涌了出来。   他听见谢淮舟问他:“你为什么,不能等一等我?”   他睁开了眼,先是看着天花板,才又看着谢淮舟。   窗外下着雨,所以室内的光线很暗,谢淮舟的脸甚至有种阴冷。   这么多年,并不只他一个人在饱受折磨,谢淮舟也一样。   谢淮舟俯过身,贴着他的额头,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像在血里泡过。   “亦亦,我就是这样自私卑劣的人,是我先抛弃你,是我先背弃你,可也是我,耿耿于怀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你为什么,不继续爱我了……”   他在医院外看着楚觅云和顾谨亦的时候,口袋里就装着求婚戒指。   如果他那个时候走过去,再狠心一点,把顾谨亦抢走,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离这么久?   顾谨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跟谢淮舟之间,已经够千疮百孔了,不需要再踏上一脚。   因为他是在接到谢淮舟的“分手礼物”后,他才接受楚觅云的求婚的。   但这话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并不想用这个惩罚谢淮舟。   只是他这六年的煎熬,又该用什么来抚平呢?    第40章 迟钝爱意   谢淮舟抱着顾谨亦去洗了澡。   顾谨亦没有拒绝,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再在这种事情上拉锯,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也许这就是成熟后的好处,要是换作他二十岁的时候,应该会控制不住地跟谢淮舟大哭大闹,会哭得自己都喘不过气来,让谢淮舟现在就滚。   但他现在二十六岁了,他坐在浴缸里,被温热的水和谢淮舟的怀抱包围着,连生气都觉得疲惫。   他很乖地让谢淮舟把自己洗干净,用宽大的浴巾擦干,吹头发,像一个漂亮精致的大号人偶。   等他们从浴室出去的时候,门口的机器人服务生已经快速地换过了新床单。   谢淮舟抱着他坐在床上,好像还是一对恩爱眷侣。   顾谨亦在这怀抱中,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   他昨夜根本没有怎么睡着,刚才的一场漫长对峙也耗去了他所有精力。   但他半梦半醒,问了谢淮舟一个问题:“谢淮舟,我没有说过爱你,对不对?”   他只跟颜里安承认了。   但他没有在谢淮舟面前说过。   谢淮舟垂下眼看他,顾谨亦素白的脸有种瓷器般的脆弱感,睫毛如蝶翼一样纤细,嘴唇很红。   这样的顾谨亦看上去很乖,很好哄。   但他心里清楚,顾谨亦再也不是在疗养院里,一看见他就会笑得眉眼弯弯的年轻人了。   “嗯,你没说过。”他淡淡地应了。   顾谨亦得到了答案,神经松弛了下来。   “那就好。”   他在谢淮舟怀里睡着了。   窗外的雨停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稍微晴了些许,薄纱窗帘后,有光亮透了进来。   在这温柔平静的日光中,谢淮舟清晰地意识到,顾谨亦不会再留在他身边了。   这场延迟了六年的处刑,终究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   这天的晚上,顾谨亦还是和谢淮舟回了家。   他们像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走进家门的时候还一切正常,顾谨亦陪着楚小年吃了晚饭,楚小年五天没见他,一直黏在他身上不放,又很担心地摸摸他的脸,软绵绵地说:“爸爸,你脸色好白呀。”   顾谨亦笑了笑,敷衍过去:“可能是因为天气有点冷。”   小孩子总是很好骗,玩累了也就没精神了,顾谨亦陪着他搭了一晚上积木,楚小年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顾谨亦把他交给了保姆,等楚小年被抱走以后,客厅里只剩下他跟谢淮舟两个人。   谢淮舟知道自己没有发言权,所以什么也没说。   顾谨亦则是注意到,谢淮舟手上,又戴上了他送的那个黑色手环。   那是他的一小段人生。   他把这个手环送出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对谢淮舟泥足深陷,他这一生陷入过两次恋爱,可到头来,却只对一个人心动过。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陷入对谢淮舟的迷恋的时候,心里有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眼前的这个人,与六年前那个人,实在太像了。   他一边清醒,一边沦陷。   实在是很没出息。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并没有像谢淮舟想的那样,对他进行宣判。   他像是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情绪,真的变成了一座没有情感的美人雕像。   “我先回房间了,晚安。”   他没有回跟谢淮舟共住的那个卧室,而是去了隔着一个客厅的,他刚来谢家的时候,单独住过的房间。   这个房间他总共只睡过几晚,后来更多被他当作了书房,放着不少他的私人物品。   他走进房间里,这里时时有人打扫,所以房间里很干净。   他在房间里找到了自己当初带来的行李箱,打开后,里面的东西所剩无几。   他从中拿出了一个老旧的,型号落后的光脑。   这是他六年前用过的,如今早就被淘汰了。   因为没有连上星网,这个光脑只剩下基础的储存功能。   他重新启动了这个光脑,在信息库里,看见了自己曾经发出去的,一千多条信息。   每一条信息的收件人,都是同一个人。   顾谨亦一条一条看过去。   每一条都是他在苦苦哀求傅沉回来,放弃了自我,不肯相信自己被抛弃了。   他发出去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在他上手术台之前。   他就要动手术了,只有25%的可能从手术台上活着走下来。   “我不要爱你了,”他还记得自己坐在病房里,窗外已经是冬天了,素雪盖满了花园,梅花却还没开,“我要跟别人结婚了,我会过得很幸福。”   那时候他并没有准备嫁给楚觅云。   他说这句话只是想让自己死心,他失去了爱人,但他还很年轻,他以后还会遇见新的人,会拥有家庭。   而在手术结束后,他经过了漫长的恢复时间才能下床,他再也没有打开过这个光脑。   可他也没有丢弃过这个早就被淘汰的型号,甚至连搬来白帝星,他也带过来了。   如今,他再一次启动这个光脑。   他才看见,在他信息库中,还躺着一条回信。   联络人是未标注的账号。   但他点开这条回信,就知道这条信息来自于谁。   上面写着——   “别嫁给别人了,嫁给我好吗?”   “对不起,你还愿意要我吗?”   “我已经学会怎么做松饼了,也会煮红茶了。我买下了好几颗小行星,你可以换着住。”   顾谨亦轻笑了一声,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滴在了光脑的界面上。   他想起来了,难怪他来谢家的时候,谢淮舟会给他做烤松饼。   他们当年住的那个疗养院,并不是什么设备齐全,服务周到的地方,更像是租住给租客的一片别墅区,除了山清水秀以外,所有事情都得自己动手。   他买了一个做饭机器人,但是做菜很难吃,而且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   傅沉来了以后,学过几样简单的料理,但是甜品却一直做得极其难吃,连最简易的烤松饼都做不好。   可现在他又变回了谢家的家主,他却学会了。   顾谨亦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看见了这条信息的发送时间。   是在他跟楚觅云订婚的时候。   他跟谢淮舟,总是这样,擦身而过。   .   而在隔了一个客厅的卧室里,谢淮舟也没有睡着。   他撤去了房间的屏蔽功能,时时刻刻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明知道顾谨亦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开,顾谨亦太心软了,永远当不了一个坏人。   但他却还是如惊弓之鸟。   他低头望着左手臂内侧的一条疤痕,今天离开酒店的时候,顾谨亦曾经问过他,这条疤痕,是他父亲留下的吗?   他摇头说不是,却也没告诉顾谨亦,这道疤从何而来。   在现在的科技水平下,这种疤痕只需要一个喷雾就可以去除,但他却一直保留着,提醒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道伤口里,曾经藏过一个芯片。   他离开顾谨亦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唯一带着的,是顾谨亦买给他的光脑,是最简易的款式,连接的是一张假身份卡。   他坐在飞行器上,冷静又冷淡地吩咐手下过阵子去接顾谨亦,心里并没有想好他跟顾谨亦的未来要走向何方。   但是当飞行器降落,他从窗内看见他父亲的人把他们全部包围的时候,他的身体远比心脏诚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了光脑内的芯片,用刀在手臂上割开了一道伤口,将芯片藏了进去。   他用止血喷雾喷在手臂上,那里看着又平整光洁。   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藏着一个芯片,这个芯片没什么特别的,没有储存什么惊天秘密,只有他年轻的爱人,絮絮叨叨的聊天记录。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   在他被捕的那一刻,他藏起来的唯一一样东西,是跟顾谨亦有关的纪念。   可惜的是,他被监禁的那半年里,身体虽然没有收到伤害,精神却一直被高压折磨。   等他被救出来的时候,他花了快两个月才完全康复。   而他手臂中的芯片也取了出来,留下一道狰狞的疤。   但因为一直藏在血肉里,这个芯片已经彻底损毁。商家的技术人员花了很久,才让这个芯片重新能使用。   里面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他离开顾谨亦的时候。   顾谨亦对他说:“早点回来。”   .   谢淮舟现在想起曾经的自己,只觉得可笑。   他怎么会错误地觉得,爱着顾谨亦的只是失去记忆的傅沉,而不是恢复记忆的谢淮舟。   虽然顾谨亦不在,但因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屋子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   温柔又雅致的红茶气息,像一场可以沉醉不醒的美梦。   谢淮舟缓缓闭上眼,又想起顾谨亦在风铃草里对他微笑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扎成一个小揪,唇红齿白,天真又腼腆。   他答应过给顾谨亦一个婚礼,他还记得顾谨亦说的每一个细节。   顾谨亦不喜欢现在流行的太空婚礼,海底婚礼,他就喜欢那种老式的,童话般的草地婚礼。   要有漂亮的玫瑰拱廊,蛋糕也要做成可爱的样子,不需要很多宾客,只需要邀请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   六年前的他食言了。   如今他想要重新遵守,但顾谨亦,也许不想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第41章 提取液   顾谨亦用了几天时间打点好了自己的私事。   他跟工作室递交了辞职报告,也跟楚小年现在的幼儿园打了招呼,这是谢家旗下的幼儿园,他没有特意去办理休学,他只说要带楚小年离开一段时间。   幼儿园的几个老师都很喜欢楚小年,颇为舍不得地又抱了楚小年一会儿,还问顾谨亦:“是要带年年旅游吗,还是工作调动呀?”   这些老师都年轻又细心,顾谨亦跟她们关系一向不错。   他笑了笑:“要去散心一段时间。”   “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谨亦还是笑:“我也不知道。”   在幼儿园耽搁了一会儿,让楚小年去跟他的朋友们都打过招呼后,顾谨亦就带着楚小年离开了。   楚小年跟他的好朋友们都哭得泪眼朦胧,白嫩的小脸都变红了,眼睛里包着两汪水。   顾谨亦抱着他,心里心疼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在大人的决定面前,小孩子总是无力的,他跟谢淮舟的爱恨不应该影响到楚小年,可他却不得不带着楚小年走。   他给楚小年擦眼泪,很轻地说:“对不起,是爸爸不好。”   楚小年却摇了摇头,他昨天听爸爸说过了,他们要离开谢叔叔家,去别的星球住。   他吸了吸鼻子,睁着红红的眼睛,带着点开心地问顾谨亦:“爸爸,我们是不是要去找妈妈了?”   这句话把顾谨亦问愣了。   刚来白帝星的时候,楚小年还经常因为想楚觅云泪眼汪汪,但后来也许是看出他对这个问题的无所适从,楚小年慢慢就不问了。   可现在,在听到他说要搬家后,楚小年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虽然有诸多不舍,但是他的神情里充满了期待。   这期待几乎要将顾谨亦压垮。   他无法面对楚小年眼中的雀跃,因为他没有办法再把楚觅云还给楚小年了。   他骗楚小年说妈妈去了远方,就像小时候他妈妈骗他说,他爸爸已经去世,这只是大人不得已的谎言。   他抱住楚小年,让楚小年靠在自己的肩上,不让孩子看见自己流泪的眼。   如果可以,他宁愿跟楚觅云交换,让他长眠地下好了,让楚觅云活过来。   她还有大好人生,还有这么可爱的楚小年,有她为之奋斗的理想和事业。   而他本就是被楚觅云从濒死边缘捞回的一具枯骨,一无所有,也无足轻重。   可偏偏,走的是楚觅云,留下的是他。   “妈妈暂时还不能回来,”他望着窗外,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她还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等你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妈妈去哪儿了。”   楚小年趴在顾谨亦肩上的小脸一下子垮了,本来还是包在眼眶的眼泪噗噗噗地往下掉。   “那我们是去哪儿啊,”楚小年声音很低,撇着嘴,终于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他在白帝星有了很多熟悉的人,也交到了朋友,他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支撑他不要太难过的,就是也许要去见妈妈了。   可是现在这个希望一下子破灭了,他扁着嘴,睫毛上挂着眼泪,没多久就弄湿了顾谨亦的肩膀。   顾谨亦闭了闭眼,像回到楚小年刚出生时一样手足无措。   他听见楚小年担心地问:“爸爸,我们搬走了,谢叔叔怎么办啊,你不会想他吗?”   楚小年跟谢淮舟也相处出了感情,想到他跟爸爸走了,只有谢叔叔一个人就有点难受。   顾谨亦摸了摸楚小年的头。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成年人的狡猾之处,就是在遇见无法回答的问题时,可以逃避。   他会想谢淮舟吗?   这个问题说来也荒诞。   因为他这六年,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人。   .   顾谨亦给楚小年在幼儿园请假的消息,很快就到达了谢淮舟的耳朵里。   秘书报告这件事的时候,谢柯也在他办公室,一听就奇怪地问:“嫂子这是要带小年去旅游么?”   谢淮舟的视线停在光屏的最后一排文字上,眼神许久未动。   他明知自己会有这天,但是这天真的来了,还是比想象中更摧心断肠。   而谢柯还在追问他,啰哩啰嗦,吵得他头疼。   “他不是要旅游,他是要离开我。”谢淮舟冷淡地回答了谢柯的问题。   谢柯:“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离开不离开的,前几天他哥不还和顾谨亦恩恩爱爱吗?   他哥陪着顾谨亦过发情期的时候,工作可还是他分担的。   “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别乱开玩笑,”谢柯皱着眉,“这话可别让顾谨亦听见,他肯定要不理你。”   但他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谢淮舟看着他,脸上一丝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不明显的痛楚。   不熟悉谢淮舟的人,也许都看不出他是在难过。   谢柯被吓住了:“你不是吧……你跟顾谨亦怎么了?”   谢淮舟面前的光屏已经变成了一片纯黑色,上面倒影出他的脸。   是张令人心生不安的脸,明明骨相清俊,却看不出一丝的温和。   他对谢柯道:“你记不记得,我在帝国毕业的那一年,曾经因为飞行器失事,失踪了半年。”   谢柯茫然:“记得啊。”   “我那半年,就是跟顾谨亦在一起。”   他简短地把自己跟顾谨亦之间的事情,说给了谢柯听。   他从前不说,是因为怕谢柯在顾谨亦面前露了馅。   但是现在顾谨亦就要离开他了。   说不说,都留不住他了。   谢柯一开始还能勉强淡定地听着,但到后面已经震惊得说出话来了。   他一直不知道他哥失踪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毕竟他是谢家人而非商家人,也不好掺和。   他也十分乖觉地从不打听。   现在乍然接收这么多信息,谢柯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像帮谁都不对。   他结结巴巴地问:“那你,那你……难道就,让他走啊?”   他问得很小声,其实他还是挺想站顾谨亦那边的,毕竟顾谨亦人挺好的,对他也不错,又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谢淮舟冷冷地反问,“那我该怎么办,把他关起来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眼睛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这看上去根本不像个玩笑。   谢柯打了个哆嗦,立刻不敢说了。   因为他哥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他可不敢再添乱了,别真把人顾谨亦给害了。   但他也不敢走,坐立不安地坐在扶手椅内。   谢淮舟没再理他,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了,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明明一个字也没说,窗外也是阳光明媚,办公室里的气压却阴沉得如山雨欲来。   谢淮舟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个黑色手环,这样窄细的一道镯身,他一只手就能弄碎,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就是这道脆弱的手环,锁住了他心头的所有蠢蠢欲动的阴暗念头。   顾谨亦当年爱他的时候,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他想成好人,哪怕他如此来路不明。   大概陷入爱情的人总是不清醒,会带着献祭一般的心态,把爱人的每个瞬间都美化。   他也知道顾谨亦就喜欢温柔体贴的绅士,和他一样没有攻击性,没有坏心,能一起住在偏远星上过悠闲的日子。   可惜,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是因为顾谨亦爱他,他才披着人皮,装成温驯的模样,去讨顾谨亦一点慈悲。   顾谨亦的爱让他变好,却也会让他变得更坏。   他忍了四年,早就到极限了,楚觅云的去世确实跟他无关。   但即使楚觅云没有意外身亡,他也是准备好了要让顾谨亦回到自己身边的。   那场面,应该比现在还要难看千百倍。   谢淮舟想了想,把拇指贴在手环的徽章上,微微粗砾的表面,让他清晰地感知到上面的图案。   他听见谢柯犹豫又微弱地说:“要不我去给你劝劝……唉,哥你别对他太,太那什么。”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谢柯一眼,很怀疑他的毕业证书是不是假的。   事到如今,他又舍得对顾谨亦做什么呢。   顾谨亦不爱他,他才会发疯。   可现在顾谨亦分明是爱他的。   这就足够让一个怪物甘心回到牢笼了。   .   顾谨亦的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顺利,他在工作室跟同事们见了最后一面,得体地跟所有人告别。   颜里安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也特地赶了过来,有些无措地问他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他?   颜里安跟他保证:“我不会再在这里工作了,你不用……”   但顾谨亦摇了摇头。   “跟你没有关系,我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都只跟我自己的决定有关。”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把颜里安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了下去。   他不是没看见颜里安眼中的痛苦,但给不了的希望,就不要给了。   而在出了工作室后,他直接去了omega信息素治疗中心,拿他一星期前来抽取的信息素提取液。   谢淮舟之前对谢家的所有人三申五令,不允许任何医疗人员,给他做信息素提取。   但他也只能去管住谢家的私人医生和医院,管不了他。   顾谨亦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儿,护士就把他的提取液送了过来。   很小的一管提取液,却耗费了他大量鲜血。   他把这个小小的玻璃瓶攥在手里,不知道谢淮舟的这个病到底是在折磨谁。   在他抽血的时候,那个年轻的男护士大概是看他太瘦了,旁敲侧击地表示alpha不一定需要这么多提取液。   “更何况,信息素缺失症很难根除的。”这个护士的眼神有点同情,因为“信息素缺失症”的患者,大多是失去了命定伴侣的alpha,眼前这个omega,也许是爱上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恋人。   顾谨亦不知道这个年轻男孩已经脑补到哪儿去了。   他神色很平静,一直等到抽取了足够量,才低声说:“谢谢。”   .   顾谨亦带着这一管提取液回了家,在第二天,将这管提取液和当年谢淮舟送给他的“礼物”,都摆在了谢淮舟的面前。   谢淮舟送给他的财产实在丰厚,包括一颗小行星的归属权,大笔现金,珠宝,不动产。   足以让他几辈子都富有无忧了。   可是这么多年,这里面的东西一件也没少过。   他仅有两次想过要动用,一次是楚觅云生意出现危机,他转了一部分的星币出来,但是后来楚觅云又给他补上了。   而第二次,就是他在楚觅云去世后,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过放弃楚家,带着楚小年远走。   但不管他如何落魄,在他被家族当作礼物交易给别人的时候,他宁愿接受楚觅云的搭救,也最终没有动过这笔财富。   如今这巨额的财富,各种繁琐的文件证明,都还好好地锁在星际银行的地下保险库中。   他坐在谢淮舟的对面,天清气朗,桌上的花瓶里还有娇艳欲滴的玫瑰,像每一个普通温馨的早晨。   他把保险库密令,信息素提取液和那份结婚的合约,一起还给了谢淮舟。   他最后取下的,是手上的结婚戒指。   他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像落下一个句号。 第42章 离别   谢淮舟看见那枚戒指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手环。   这枚戒指是他母亲的嫁妆之一,本来是他外公给他妈妈当结婚贺礼的,但他妈妈一辈子都没把这枚戒指交给谢允成,而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给了他。   商郦靠在窗边喝咖啡,马上就要赶去公司处理事情,神情却松弛和煦,对他说:“我不图你遇上怎样的完美伴侣,挑个知心知意的就好,让你心甘情愿把戒指送出去。”   他还记得他把这枚戒指给顾谨亦戴上的时候,明明早已心如擂鼓,面上却不动声色,说着连自己也觉得可笑的谎话,哄着顾谨亦不许摘下来。   但谎话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所以这枚戒指也被它的主人抛弃了。   谢淮舟抬眼去看顾谨亦,顾谨亦今天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坐在阳光中,有种玉雕般的剔透温润。   顾谨亦身上总有包容又温柔的气质,让人恍惚以为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他原谅。   但下一秒,谢淮舟就听见他说。   “你当年给我的礼物,我一样没动过,现在终于可以还你了。这管信息素提取液,应该能用好几次,但如果你以后还需要,我还可以走特殊渠道寄给你。”   “至于你跟我的那份结婚合约,就算了吧,我不想要了,”顾谨亦停顿了几秒,眼帘微垂,“你帮我保护了楚小年,我自愿提供信息素,两清了。”   “我不想要了。”   这五个字让谢淮舟身体里像有什么在一瞬间碎裂开来。   他很清楚,顾谨亦不想要的也许并不是那份合约,而是他谢淮舟。   这几天他跟顾谨亦分居,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只隔着一间客厅,却像隔了一片横跨不了的海域。   他成夜地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会梦见顾谨亦当着他的面走了。   如今,噩梦成真了。   谢淮舟低声问:“你要走了吗?”   “嗯。”   “那你还会回来吗?”   顾谨亦的手指摩挲着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戴习惯了结婚戒指,如今乍然失去,竟还有些不习惯。   “我不知道,也许很快回来,也许永远都不回来。”   “这次换我走,你留下。”   他抬头看谢淮舟,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很轻很淡,眉头却轻轻蹙着,眼中也分明没有笑意。   他并不是要惩罚谢淮舟,也不是有多想看谢淮舟痛苦。   他只是想去没有谢淮舟的地方,让自己过一过从容平静的生活,而不是为一个人日日煎熬。   他对谢淮舟说:“你丢下了我一次,这次轮到我了。咱们也算公平。”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谢淮舟心里清楚,这怎么算公平,他的离开直接把顾谨亦向死亡的边缘推进了一步,而顾谨亦却还给他留下信息素缺失症的解药。   他面前这个人,永远给别人留下后路,永远温柔慈悲,也永远学不会心狠。   他很清楚,他就是被顾谨亦身上无可救药的温柔所吸引,想成为对顾谨亦最特别的人,占据他所有的怜悯和温存。   但他也清楚,他已经失去了挽留和哀求的资格。   他无论再做什么,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   顾谨亦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说道:“我得走了,楚小年还在等我。”   谢淮舟抬头看他,问:“我能去送你吗?”   “不必了。”   .   谢淮舟只能把顾谨亦送到门口,待会儿会有管家送顾谨亦去港口,乘坐飞船离开。   他们两个人都很沉默,反而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楚小年眼泪汪汪,还依依不舍地跟谢淮舟道别。   他问谢淮舟:“谢叔叔,你会去看我和爸爸吗?”   谢淮舟看了一眼顾谨亦。   顾谨亦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摸了摸楚小年的脑袋,他最初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不喜欢楚觅云,却还不至于牵连到一个孩子身上。   但他天生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他是知道顾谨亦爱着这个孩子,倾尽全部地在照料着楚小年,他才会也缓慢地学着如何当一个长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一个合格的长辈,但是楚小年天生有着跟顾谨亦同样的柔软心肠,他并没有付出太多,楚小年就已经对他有了不舍。   他轻轻摇了摇楚小年的手:“如果有机会,我们会见面。”   他不想欺骗楚小年,小孩子其实是记事的。   楚小年有点失落,含着眼泪看了谢淮舟一会儿,但他从来不是会为难人的那种小孩,最终很慢很慢地说:“好的。”   顾谨亦心里抽痛了一下。   但他还是狠了狠心,把楚小年交给了旁边的管家,让管家先带楚小年离开。   他跟谢淮舟站在走廊下,外面绿树成荫,栏杆上也爬满了苍翠的藤蔓,开着他至今叫不出名字的花,粉蓝色,小而柔软,在微风里轻轻摆动。   两个人四目相对。   顾谨亦今天一直很平静,他好像终于从二十岁被抛下的恐惧里挣脱了出来,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冷静独立的大人。   但是真的到了此刻,他看着谢淮舟,他无可救药地意识到,自己还是爱着眼前的这个alpha。   从他来到白帝星开始,谢淮舟就给他设下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在金色瀑布之前,他主动问谢淮舟是不是喜欢他,就是想干脆斩断他跟谢淮舟之间的连接,可谢淮舟没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他就在这个陷阱中,越陷越深。   深到自己都不肯醒,宁愿欺骗自己,谢淮舟不是那个抛弃他的人。   所以他低声对谢淮舟说道:“别来找我,不然我会恨你。”   他怕他见到谢淮舟,心就软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谢淮舟说出了“恨”。   这个字把谢淮舟钉在了原地。   他从来没见过谢淮舟这么仓皇失落的表情,不管是六年前要离开他的时候,还是在酒店里与他坦白,谢淮舟身上都有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好像这层冷漠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可现在,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就让谢淮舟失去了这层保护自己的理性。   他看见谢淮舟眼眶红了,怔怔地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哑着嗓子,说了句,“好。”   顾谨亦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但他却又像被困在了这个爬满绿色藤蔓的长廊里。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跟谢淮舟的第一次接吻,那时候谢淮舟还不是这张俊美的脸,但是眼睛和现在一样,有种清冷的漂亮。   他突然笑了笑,像是一瞬间回到了他随心所欲的二十岁。   他踮起脚,给了谢淮舟一个吻。   柔软的嘴唇贴上另外一双微冷的唇,睫毛轻颤,掩盖起所有思绪。   顾谨亦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把两个人的脸都弄湿了。   这是他此生有过最苦涩的吻。   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却又短得像转瞬即逝。   当微风将藤蔓上的花吹落的时候,他慢慢推开了谢淮舟,谢淮舟不肯松开,他就加重了力道。   最终,谢淮舟的手还是从他的腰上松了下来。   “我要走了。”顾谨亦又对谢淮舟说了一遍。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长廊,走下了台阶。   他还是很瘦,浅玉色的亚麻衬衫柔软的异常,勾勒出他单薄的肩和窄窄的腰。   他走在阳光里,没有再回头看谢淮舟一眼。   谢淮舟站在台阶上,眼睁睁望着顾谨亦坐上了车,悬浮车的车速极快,升入空中车道后,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只有被惊动的鸟雀从枝丫上扑腾起翅膀,发出一片啁啾的声音。   谢淮舟站在这夏日的温暖花丛里,被阳光照着,却像被困在了极寒星上一样冷。   其实他早就习惯了等待,从顾谨亦嫁给楚觅云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被关在这座名为谢家的牢笼里,牢笼外的灯红酒绿,纵情声色都与他无关,他像被镇压在古寺里的魔,守着心上人的一点旧影,也能支撑下去。   可偏偏,顾谨亦短暂地把他的牢笼打开了。   让他被冻住的心脏又重新跳跃起来,贪恋起了人间的温度。   .   顾谨亦很快就抵达了港口。   他跟楚小年的目的地是罗塞尔星,他在那里有一栋小别墅,在很热闹的地段。   他不想再回G6星,本来想要带楚小年去稍远一些的星球,但又怕楚小年不适应,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相对熟悉也繁华的地方。   在他要下车的时候,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又没有开口。   管家把一个银色的小箱子递给了顾谨亦。   “顾先生,这是一直为您检查身体的私人医生准备的,前两天您不是做了信息素检测吗,结果不太稳定,所以才会导致发情期不受控制。”   “医生给你配了信息素的缓和药,还有您一直在用的,调理身体的营养剂,请你收下吧。”   顾谨亦没有接。   管家看出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下。   “顾先生,收下吧,这不是什么太珍贵的东西,您也给了我们谢先生提取液,不能算欠人情。”   他假装恳求,“就当给我个面子,不然我怎么交差。”   顾谨亦犹豫了一会儿,接过了这个银色的小箱子。   管家松了口气,又说:“这药物都是我帮您登记过的,可以直接带上飞船。”   他深深看了顾谨亦一眼,他已经是在谢家工作的老人了,从情理上来说,他对谢淮舟其实是存着一丝对晚辈的感情的。   但他最终只是说:“顾先生,保重啊。”   顾谨亦对他笑了笑:“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   港口今天的人流量不算多,顾谨亦走的又是vip通道,很快就到了飞船上他自己单独的休息室内。   他一向不喜欢吵闹,关上门,给楚小年喂了水,脱掉衣服,盖上小毯子,熟练地放起了动画片。   “看一小时就要休息哦。”他对楚小年说道。   楚小年还有点闷闷不乐,却也被动画片吸引了视线,乖乖说“好”。   顾谨亦看楚小年全身心都被光屏吸引了,也放松下来,靠在座位上,慢慢地闭上了眼。   他恍惚又想起了自己被谢淮舟从G6星接走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小半年过去。   其实他曾经想过,如果谢淮舟不是出现在他最绝望的二十岁,他还会不会那么爱谢淮舟?   他在疗养院的时候,是他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又因为基因病,身体彻底损毁,失去了完成梦想,成为指挥的机会。   谢淮舟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间,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把他从漫无边际的沉沦里打捞了起来。   可他永远无法知道这个答案了。   因为谢淮舟就是这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填补了他生命里的空白。   他想起在酒店里,谢淮舟问他为什么不继续爱他了。   这个问题,说来也可笑。   因为他这六年间,到底哪一刻停止过爱谢淮舟呢?   当年他跟楚觅云的婚礼,他频频回头,楚觅云问他在看什么,他只是摇头。   他看的就是谢淮舟。   他那时候不知道谢淮舟的身份,可是视线偶尔扫过就足够让他动魄心惊,恍惚以为是傅沉就坐在台下。   这让他在自己的婚礼上也心神难安,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控制自己得体地走完所有流程。   而结婚的四年间,楚觅云甚至帮他介绍过好几个alpha,每一个都很出色,但他就是无法心动。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会心如枯木,却偏偏来到了白帝星,来到了谢淮舟身边。   枯木逢春,死灰复燃。   开出的还是同一朵花。 第43章 安顿   顾谨亦用了几天的时间在罗塞尔星安顿了下来,他在罗塞尔星的小别墅离兰德学院只有一条街,附近住了不少兰德学院的职工,曲溪在这儿也有一套小公寓,可以隔三差五来串门。   他没有再急着送楚小年去幼儿园,频繁地更换环境,再去融入一个新的集体,对小孩子也会产生压力,好在附近就住着曾经教过他的一对教授夫妻,两人退了休以后没什么事做,专心在家陪外孙,他俩很愿意在自己的教学里再加个楚小年,顾谨亦也就三五不时把楚小年送去。   但其余的时间,楚小年都是待在他身边,曲溪下了课也会过来,给楚小年带新出的小玩具。   曲溪对谢淮舟就是傅沉这事的反应比他想的还要打,砸碎了一个杯子后,转身就要开飞行器去找谢淮舟算账。   好在被他给拦下来了。   他明明才是当事人,却花了一天的时间去安抚曲溪。   他跟曲溪说:“我并不恨他,傅沉让我痛苦,让我这六年都没能有一天释怀。但他是谢淮舟的时候,给我的全都是好的。”   他本来就是会把别人给自己的一点好都放在心上的人。   谢淮舟为他做过的一切,给他夺回母亲的遗物,帮他料理了顾家和楚家,哪怕是理智崩溃的易感期也没有伤害他,他都记得。   曲溪红着眼,瞪着他:“所以呢,就因为这点好,你就要原谅他害你差点死在疗养院,就要原谅他丢下你六年?”   顾谨亦沉默了一瞬,他看着架子上新买的朝叶兰。   其实每个人都会去袒护亲近的那个人,曲溪这么愤怒,是因为她真的在乎他,拿他当朋友,所以会为了他这六年的孤寂恨得说不出话来。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感情的事情从来不像做生意,可以盘点清算。   如果他少爱谢淮舟一分,不要在那个疗养院里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如果他能早点放下,等了一个月就离开,也许他跟谢淮舟,就没有这血肉模糊的六年。   也许他跟谢淮舟在G6星的再会,又会走向另一个结局。   所以他该怪谁呢,怪谢淮舟为什么不要他,还是怪自己太爱他?   他按着曲溪的手腕,轻声说:“我不是原谅他。”   他眨了眨眼,背后的墙是灰蓝色,旁边开着大团大团玉白色的花,花瓣重重,暗香味幽幽地充盈了这间客厅。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恨他。”   他说:“我离开他不是想惩罚他,也不是不爱他,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看见他就会难受,但我也不想跟他彼此折磨。”   “我只想离开他,让自己喘口气。如果有天我不伤心了,也许我就会去找他。但如果我一直无法释怀,那我们也许就不会有结局了。”   他说得很平静,曲溪却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几句话。   她一只手按着胃,把顾谨亦端给她的蜂蜜水一口喝了干净,却还是觉得胃里灼烧一样痛。   她跟顾谨亦其实从来算不上一路人,她为人处世的方法,跟顾谨亦堪称南辕北辙。   她永远不能理解顾谨亦的心软,却又喜欢他的心软。   她闭了闭眼,又想起楚觅云要跟顾谨亦结婚的前夜,她跟楚觅云坐在阳台上聊天。   她那时候很想撮合楚觅云和顾谨亦,固执地觉得两个好人就应该在一起。   但楚觅云却摸着小腹跟她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注定的道路,不可强求。谨亦跟我在一起,我们会有很平静也很好的一生,但我们给不了彼此想要的爱。他不行,我也不行。”   她胸口起起伏伏,她没有恋爱过,至今都不明白楚觅云跟顾谨亦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隔了好半天,她才把空空如也的水杯放回了桌上。   “随你吧,”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颓败,“反正我说的话你也不会听。你说的话,我也没法理解。”   她绝口不再提谢淮舟。   但是在等着晚饭送上门的功夫里,她却拿光脑调取了她认识的所有alpha,非要给顾谨亦看。   她认真对顾谨亦道:“旧爱忘不了,那是因为新欢不够好,反正你现在也没跟谢淮舟不在一起,多谈两个,说不定就有合适的。”   顾谨亦失笑,却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让她不开心,只能顺着她。   曲溪这才觉得胸口的怒火稍微下去了一点。   她在顾谨亦家吃了晚饭,留到快十点,才起身告辞。   顾谨亦已经把楚小年哄睡了,机器人守在房间里,有什么动静都会通知他。   他把曲溪送出了门,看着她走回了公寓的大楼,自己却没马上回去,而是沿着河边窄窄的小路散了一会儿步。   他想起上次来罗塞尔星,谢淮舟也曾经这样跟他走在窄窄的巷子里。   路两边灯光很暗,水声潺潺,谢淮舟在巷子里吻了他。   住在罗塞尔星就是这点不好,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让他想起谢淮舟。   顾谨亦走在安静的月光下,调出了自己的身份晶卡。   只见他婚姻状态那一栏,状态还是:已婚。   刚刚他陪着曲溪看那些alpha的照片,只是哄哄曲溪,就像当年哄想给他做媒的楚觅云一样。   他把戒指还给了谢淮舟,却并没有跟谢淮舟离婚。   谢淮舟也没有问。   两个人好像都遗忘了彼此有婚姻关系这件事,留着这一根脆弱不堪的丝线,维系着他们仅有的联系。   他们还是彼此名义上的伴侣。   只是不会在一起,不会同床共枕,也不会说“我爱你”。   他盯着那晶卡看了一会儿,将信息页重新隐藏了起来。   但过了几秒,他的光脑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自谢淮舟。   自从他搬来罗塞尔星,每天都能收到谢淮舟的消息,克制又规矩,一天只会有一条。   他不准谢淮舟来见他,谢淮舟听了。   但他没说不允许谢淮舟给他传递消息,所以谢淮舟总会在晚上给他一句问候。   不敢发太多,怕他生气,也不敢恳求他回来,只挑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跟他说。   他从来没有回复过,谢淮舟也不在意,像自言自语,又像在给他看日记,每天就靠着这一则消息,假装他们还没失散。   但顾谨亦没有点开这则消息。   他关闭了光脑的页面,回了家。   .   谢淮舟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收到回复,但他也并不意外。   他这些天发出的讯息,全部都石沉大海。   就像他离开的那些年,顾谨亦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一言半语。   反而是他身边的谢柯,看着再没有亮起的光脑,又看看他哥身边竖着的空酒瓶,眼神又纠结又不忍。   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就往谢淮舟这儿跑,一开始是怕谢淮舟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后来却是想陪陪谢淮舟。   顾谨亦和楚小年来之前,谢家这么大一个宅子,只住着他哥一个人,他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反正他哥向来不喜欢热闹,只喜欢冷清。   但顾谨亦和楚小年来过又走,这个宅子短暂地热闹过,有过一位温柔和善的omega,有过一个有甜又软的小孩子,有过贴在墙上的儿童画和不断更新的儿童乐园。   如今,这座宅子又空下来,他才惊觉这里像个过分华贵的牢笼,把谢淮舟囚禁在了这里。   这让他于心不忍。   他哥这辈子,虽然出生在泼天富贵里,又坐拥无边的权利地位,却委实说不上幸运。   生母早逝,自己也被亲生父亲设计,几次死里逃生,如今连爱人也求而不得。   他试探性问谢淮舟:“要不我给,我给嫂子发个消息问问?”   顾谨亦这么好脾气的人,应该不会不理他吧。   谢淮舟却否决了他的想法。   “别去给他添乱。”   谢柯只能闭嘴,但他坐了一会儿,却还是觉得凳子上像有钉子,让他坐立难安。   他又咕哝着问谢淮舟:“那你们俩准备怎么办啊,我嫂子万一真不回来呢,你就等着啊?”   谢淮舟喝了口酒,声音冷静,“他会回来的。”   谢柯不太服气:“万一呢?你不能就干等着啊。”   但他话音未完,就接收到谢淮舟森冷的一眼。   谢淮舟又说了一遍。   “他会回来的。”   他不能去想象顾谨亦不会回来这个可能,他无法接受,就像他无法接受四年前,顾谨亦会跟别人结婚这个事实。   谢柯被看得后颈一凉,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了,只是胆战心惊地看着谢淮舟喝水一样喝酒。   谢淮舟望着窗外的月光,像是醉了,又像是没有醉。   他又想起四年前他去G6星,像一个偶然经过的游客,将悬浮车停在树下,看着医院的方向。   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就在不远处,顾谨亦跟楚觅云牵着手走在阳光下。   他们今天是来医院做检查的,楚觅云是产检,而顾谨亦是术后例行复查。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柔,风也很轻,顾谨亦的脸色有点苍白,却还微笑着听楚觅云说话。   他们看起来格外般配。   而他只能装成一个偶然经过的游客,他眼睁睁地望着他曾经的爱人,从他身边走过。   而在他手边,放着一份结婚请柬,新郎那一栏,正是顾谨亦的名字。   如今他跟顾谨亦之间,没有楚觅云了,也没有隐藏起来的秘密。   但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似乎和四年前一样,还是毫无变化。   他突兀地轻笑了一声,笑自己的虚张声势,笑自己的愚蠢自负。   他分明比谢柯更怕顾谨亦真的不回来,却还要强迫所有人掩盖起这个事实。 第44章 桃桃   顾谨亦来到罗塞尔星的第32天,又去了一次白川之都。   他并不是刻意来到这儿的,只是前一天晚上答应了给楚小年买一个限量的拼图,找来找去发现只有白川的店面里还有存货,并且不在星网出售,只接受线下购买,他才匆匆赶过来。   罗塞尔星上已经是炎炎夏日了,但是白川里还是一片萧瑟的冬日之景,跟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还是素雪纷飞,树枝上都挂着皑皑白雪,冰灯沿着湖边摆了一路,即使是白天,里面也能望见莹莹的灯火。   顾谨亦按照地图找到了那家店面,很幸运地买到了最后一个拼图。   而当他带着拼图走过一个街角的小店的时候,他却看到某个落地窗外,站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在辛苦地踮着脚投币,但因为个子不高,又不会弹跳,只能拼命伸着手。   顾谨亦带着疑惑走了过去,等在那身影旁边站定,发现这个努力伸手的“人”,果然是兰德学院的吉祥物,机器人桃桃。   金发碧眼的少年人模样,精致又漂亮的脸,如果不是神情有些刻板,几乎看不出是机器人。   顾谨亦问道:“桃桃,你在这儿干什么?”   桃桃扭过了头,他看了顾谨亦好一会儿,才把这个人跟自己资料库里的信息对上号。   判定不是危险人物后,他回答了顾谨亦的问题:“我在买东西。”   顾谨亦顺着桃桃的手看去,发现这是一个自取式店铺,售卖白川限定的手作点心。   他更疑惑了,桃桃这个机器人为什么会来买点心,难不成是要送给谁吗?   他问桃桃:“我帮你刷卡好吗?”   桃桃看了他两眼,乖乖把手里的存储卡递了过去,特地强调,“用我的。”   顾谨亦这才注意到,桃桃用的居然是,他以自己的身份获取的存储卡。   机器人是不会拥有财产的。   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但桃桃不一样,他像每个人类,有身份晶卡,有可以使用的账户,可以旅游可以购物。   顾谨亦帮桃桃购买了点心。   巴掌大的绿色盒子从窗后递了过来,桃桃要了两份。   顾谨亦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两份,准备回去带给楚小年和曲溪。   他把点心和储存卡都还给桃桃,忍不住问了一句:“桃桃,这个点心你是想送给谁啊?”   桃桃像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有些僵硬的脸笑了起来,一瞬间变得生动活泼,好像真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年。   “给阿尔伯特买的呀,”桃桃笑得很好看,“他喜欢吃白川的限定点心。”   顾谨亦一时语塞。   阿尔伯特先生就是桃桃的主人,是兰德学院的前校长,已经于五十年前去世。   但当年顾谨亦还在上学的时候,就知道兰德学院默认的规矩——不可以告诉机器人桃桃,他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这是前校长的遗愿之一。   顾谨亦沉默了一瞬,不知为什么有点难过,但他轻轻对桃桃笑了:“校长先生看见点心,应该会很高兴。”   桃桃认真地把点心装进了自己的储存空间。   他又抬头问顾谨亦:“你为什么是一个人,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人类呢?”   他比划着手势:“很高的那个alpha,黑衣服,不爱笑。”   虽然他说得很模糊,但顾谨亦一下子猜出来了,他问的是谢淮舟。   顾谨亦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却听见桃桃问他:“他也跟阿尔伯特一样,不见了吗?”   顾谨亦怔了怔,摇了摇头:“不是的,他没有不见,是我不想见他。”   桃桃露出了费解的神色,他还是很难理解人类这些复杂又微妙的感情。   但他能识别出顾谨亦的神情是难过的。   所以他问顾谨亦:“你为什么不想见他呢?我就很想见阿尔伯特啊。”   顾谨亦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在机器人都很好糊弄,他笑笑不说话,桃桃也就忘记问了。   他跟顾谨亦一起沿着白川的街道往前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们一个人类一个机器人,却也不显得突兀。   桃桃不懂得人类的弯弯绕绕,他知道顾谨亦是兰德学院的学生,四舍五入就是阿尔伯特的学生,他就很愿意跟顾谨亦多讲讲话。   他拽着顾谨亦的袖子,明明按年龄他都比顾谨亦大很多了,却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他的语言功能已经老旧了,所以说起话总是怪怪的。   他问顾谨亦:“你说阿尔伯特到底去哪里了?他明明跟我说出次远门就回来,他送我去学校做冰沙,说会有很多人跟我当朋友。但我明明只想给他一个人做冰沙。”   他问得懵懂又单纯,顾谨亦却欲言又止。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阿尔伯特先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一辈子未婚,又是孤儿,除了自己亲手制造的小机器人桃桃,他就没有家人了。   所以他连葬礼都没有在兰德学院举行,就为了瞒住桃桃,不让他知道主人已经不在了。   他给桃桃特别申请了“身份卡”,替桃桃开了人类才拥有的账户,让桃桃留在兰德学院卖冰沙。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他去世后,他的小机器人可以独自生活。   他大概觉得桃桃会过的很快乐,每天都会有人来陪他的桃桃。   顾谨亦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   机器人怎么会真的拥有人类的感情呢,他们被制造出来,模仿成人类的模样,但是本质上他们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机器人怎么会明白,什么是人类的难过?   但是顾谨亦低头望着桃桃的脸,清楚地从他那张肖似人类的脸上,看出了失落的神色。   这让桃桃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机器人。   他更像一个不怎么聪明的人类,前校长骗他说自己出远门了,他就真的信了,不情不愿地做着冰沙,等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这一等,就是五十年。   这让顾谨亦一瞬间,非常难受。   他低声问:“桃桃……你一直在等阿尔伯特校长吗?”   所以才会特地买点心,因为不知道阿尔伯特哪一天会回来。   桃桃点了点头,对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对呀,我是阿尔伯特的机器人,我当然要等他。”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顾谨亦这句话问得有些恍惚,因为他留在疗养院的那些日子,楚觅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桃桃低着头,咯吱咯吱地踩着雪。   他很轻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等到我零件都坏掉,再也修不了。”   零件坏掉,主芯片摧毁,就是机器人的死亡。   桃桃的意思是,他要等阿尔伯特,等到死。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相信阿尔伯特会回来的机器人,能给出来的答案。   顾谨亦不由站住了脚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桃桃。   一片素雪中,桃桃像个小孩子一样,踮着脚在看橱窗里的商品。   他很漂亮,肤白唇红,金发柔软,身姿纤细。   他永远不会衰老,也不会像人类一样流泪,只会忠实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可他却说,要等阿尔伯特等到死亡的那天。   顾谨亦在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事情。   想起了曾经被他以为是谣言的一些传言。   有传闻说,前校长阿尔伯特之所以终身未婚,是因为爱上了他自己制作的小机器人,心甘情愿地守着一个金属之躯。   顾谨亦望着桃桃那双宝石一样瑰丽的蓝色眼睛,突如其来地觉得,也许这个传闻是真的。   而桃桃也许,也早就知道前校长不会回来了。   他只是假装不知道,就这样生活在阿尔伯特为他编织的世界里。   顾谨亦心口闷了一下,他帮桃桃拍掉了肩上的碎雪,不再多问,拉着桃桃的手一起往前走。   在白川的出口处,他跟桃桃一起上了悬浮列车,桃桃跟人类一样买票,选择了和顾谨亦坐在一个沙发上。   他很自来熟地靠在了顾谨亦的肩上,露出一种被娇惯的小孩子才有的姿态。   他好奇地捏了捏顾谨亦的手指,问他:“你怎么不戴戒指了?”   他记得顾谨亦的手指上,上次有个很漂亮的戒指。   顾谨亦没想到桃桃还能记得这个。   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再敷衍桃桃,而是认真回答道:“我跟给我戒指的人分开了,所以没带。”   桃桃又捏捏他的手指,很替他可惜的样子。   “那个戒指很漂亮的,”桃桃说道,片刻后又献宝一样也从手腕内的储存格拿出了一个小戒指,得意洋洋地炫耀,“阿尔伯特也给了我一个。”   顾谨亦摸了摸桃桃的头,夸赞道:“你的戒指也很漂亮。”   那确实是个好看的小戒指,很适合桃桃苍白纤细的手指。   桃桃满意了,把小戒指又收了回去。   他也不再讲话了,大概今天的聊天内容已经达到了他的上限。   他抱着要给阿尔伯特的点心,穿着合体又精致的小外套,不再东张西望,坐得规矩又笔直,像一个尊贵的小少爷。   他一看就是被人呵护了很久。   有人把他当作人类一样去照顾,去教导,去爱他,所以他也越来越像人类。   顾谨亦也没有再打扰桃桃。   但他望着窗外,却想起上次在学院见面的时候,在他买冰沙的时候,桃桃曾经跟他说:“有个人给我买了限量机油,他陪我坐了很久,他想见你。”   他当时只觉得桃桃是语言故障,随口一说。   但现在他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却突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在快要到达兰德学院的时候,顾谨亦轻声问了桃桃这个问题。   他从光脑上调出了谢淮舟的照片,问桃桃:“你上次说有人想见我,是他吗?”   桃桃很肯定地点头,虽然他已经很老旧了,但机器人并不像人类一样健忘。   “就是他呀。”桃桃说,“他等了你好久。”   顾谨亦心里轻轻颤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   当桃桃抵达兰德学院的时候,顾谨亦跟着一起下车了。   他突然想在兰德学院走一走。   桃桃认认真真地跟他挥手告别,然后走向了通往前校长办公室的那条路。   一直到桃桃的背影消失,顾谨亦才低头又看向了光脑。   在他光脑的页面上,显示着关于阿尔伯特前校长的资料。   他曾经是天才式的人物,在科研领域拥有无可撼动的地位,四十岁就被帝国授予了骑士勋章。   而在他的介绍旁边,有关于他的视频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阿尔伯特校长有一张斯文儒雅的脸,头发是天生的银白色,看上去一点也不好亲近,灰色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冷淡疏离。   但是他的怀中,却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人,猫儿一样漂亮慵懒,笑吟吟的,胆大包天地捏着他的耳朵。   这个少年就是桃桃,几十年前的桃桃。   现在的时代,人类衰老已经缓慢了许多,阿尔伯特校长这样的人更是有许多办法延缓自己外貌的变化。   可是比起桃桃永远的年轻美貌,他的眼角已经有了轻微的细纹。   但他低头望向桃桃的时候,却像个年轻人一样笑起来,很耐心地跟桃桃说话,让桃桃看镜头。   如今阿尔伯特校长已经不在了。   这个视频却永远留了下来,而他的小机器人也还在等他。   作者有话说:   桃桃也有小戒指,他跟阿尔伯特是伴侣,虽然无法登记,但是阿尔伯特给过他结婚仪式。在阿尔伯特活着的时候,他一直是个幸福的小机器人。 第45章 不舍   顾谨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金发的小机器人的背影,他才慢慢沿着水上的小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现在是夏天,兰德学院虽然在水上,却也花木葱茏,绿阴阴的枝蔓垂在水中,伶仃的白色花朵落在水上,随着水波飘来浮去。   穿着白色校服裙的少女结伴从顾谨亦身边路过,现在又快到毕业季了,她们在商量毕业的时候要去哪里旅游。   顾谨亦听得微微一笑,他毕业那年也跟楚觅云和曲溪去旅游了,去的极寒星,冻得三个人都瑟瑟发抖,发誓这辈子也不要再踏入一步。   如今他已经毕业好几年,再回兰德学院,也只是一个过客。   他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了兰德学院的“毕业纪念林”——兰德辟出了一片浸没在水中的巨石林,造成了一个观景园。   一届又一届的兰德毕业生,会用特殊的颜料在石头上写下自己的留言,说不上特别好看,但是每个兰德的学生都很喜欢。   顾谨亦记得,他们设计院的地址应该在东面。   他顺着水上的踏板走到了东侧,放眼望去,巨石上密密麻麻都是颜色各异的留言,或长或短,毫无规则地分布着。   即使是他自己,也找不到当年自己写下的字迹了。   可谢淮舟却在这无数留言里,找到了属于他的那一条,知道他因为错过了金色瀑布而遗憾,就为他准备了一次约会。   然后,在金色瀑布前,装作一个从未相识的暗恋者,跟他吐露爱意。   顾谨亦在这片巨石林里站了好一会儿,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显得轮廓格外柔和。   他刚才陪着桃桃走了一段路,虽然没怎么说话,却一直从心底里涌出一股难过。   从前他不知道这个在学校里做冰沙的小机器人,原来一直在等他的主人回家,他以为桃桃真的像他表面一样无忧无虑。   现在他知道了,就忍不住去想,桃桃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坚持了这五十年。   他等了谢淮舟六年,就如身在地狱。   而桃桃又是怎样去抵御这五十年的风霜侵袭?   只是桃桃不会再等来阿尔伯特了,但谢淮舟还在这个世上。   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   顾谨亦在兰德学院没有逗留太久,楚小年还在等着他。   他去老教授那里接了楚小年回家,把今天买到的拼图给了楚小年。   楚小年等了这拼图很久,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抱着就不愿意松开,吃饭的时候也三心二意,手抱着饭碗,眼神却一直往沙发上看。   顾谨亦失笑,吃完饭就让楚小年去拆开包装了。   玩到九点多,楚小年才拼了一小半,眼睛乌溜溜的,还不想睡觉。   顾谨亦抱他回房间,哄了好一会儿,楚小年才慢慢睡着了。   而等从楚小年房间出来,整个房子像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之前陪着楚小年的时候,房子里总有小孩子软糯的说话声和笑声,光屏里也放着楚小年喜欢的动画片,就察觉不出冷清。   但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客厅的灯只留下寥落的几盏,朦胧地照着快要萎谢的花,别墅内一下子变得落寞,明明身处闹市,却悠远得像在与世隔绝的山内。   顾谨亦从楼梯上走下来,推开门,坐到了花园里。   他的花园里有个秋千,木质的,坐上去轻轻晃着,连带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晃。   他小时候跟妈妈住在郊外,那座白色的小房子里也有个小秋千。   顾谨亦靠在秋千上坐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听见远处传来响动,他才轻轻抬起眼。   只见浓墨般的夜色里,从隔了很远的地方,炸开了几朵烟火,以银白色作为主打,在空中幻化成一副山水画。   顾谨亦抬着头,晚风吹起了他的额发。   因为距离太远了,这烟火在他眼中很小,只能看见璀璨的轮廓。   他想起了在离开白帝星前,谢淮舟曾经跟他一起去游乐场,闭幕的时候,他跟谢淮舟也一起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人潮拥挤,他跟谢淮舟走丢了,但是没过几秒,谢淮舟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他还记得谢淮舟那天吻他,两个人的嘴唇间是冰淇淋的甜味。   其实他那时候就知道了谢淮舟的身份。   知道面前这个近乎完美地爱着他的alpha,就是当年毫不犹豫离开了他的人。   可他听见谢淮舟说“跟我回家吧,小朋友”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无可救药地心软了。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   可他却想,他反正已经犯过一次糊涂,再犯第二次又怎样。   可他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谢淮舟不允许他逃避,是谢淮舟逼着他,看清自己是谁。   顾谨亦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那夜空中的烟花已经落了,花园外的街道很安静,灯光瑟瑟,偶有路人经过。   他低下头,打开了光脑。   他查看了来自谢淮舟的所有信息。   他来了罗塞尔星32天,这里面就积累了32条。   他一条一条看了过去,谢淮舟并没有过多地打扰,甚至不敢向他求得宽恕,只是假装平静无波地给他发一些日常琐事,问他身体好不好,给他看他留在谢家的盆栽开花了,告诉他商尹来找过楚小年,没找到,气得哭了。   就好像他们还没有分手,他只是出了趟门,终有一日会回去。   但是这每一条后面,谢淮舟都会像不经意一样,跟着一句——“我很想你。”   整整三十二条,躺在光脑的页面上,说不上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话,也没有多么浪漫缱绻。   但顾谨亦却眨了眨眼,一滴泪顺着眼眶落下来,滴在了光屏的页面上。   当他在疗养院等着傅沉的时候,当他在医院里祈求傅沉来看他一眼的时候,他说的最多的,也就是这句话。   “我好想你。”   因为想你才会觉得痛苦,可如果不想你,我又没有这样的天赋。   其实在他做完手术的一年后,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楚觅云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他,要不要去做“记忆封闭”疗程。   这是一项不算公开的治疗,可以彻底封闭大脑中不想存在的记忆,像切割掉一个不需要的零件。   这治疗并不危险,也不会对顾谨亦的身体造成负担。   只是因为在道德上存在一些争议,所以很少有医院可以做。   但楚觅云恰好有这样的渠道。   他知道,楚觅云是不希望他再为傅沉痛苦。   他也曾经在夜晚辗转反侧,想过要不要抛弃掉这段过去,这是他的人生,他的爱情,他有割舍的权利。   可是等真的到了医院外,要去跟医生沟通的时候,他却落荒而逃。   他舍不得。   即使这个人让他这么痛苦,即使这段感情让他差点连命也搭上,他却还是舍不得不要。   因为关于傅沉的记忆,是他跟这个人之间仅有的联系了。   如果连这段记忆也没有了,他又该用什么证明自己与傅沉相爱过。   顾谨亦闭着眼,靠在了秋千上,他的影子凝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想起他在兰德上学的时候,曾经听说现任校长,想过要代替阿尔伯特先生去照顾桃桃。   但是被桃桃拒绝了。   因为对于桃桃来说,其他人都不是他的阿尔伯特了。   而他跟桃桃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一整个白天都在为桃桃郁郁,不过是物伤其类。   他也是被驯养了的狐狸,即使离开了谢淮舟,也不会跟他以外的人回家了。   他只能选择回到谢淮舟身边,或者就这样独自漂流在宇宙里。 第46章 偷望   顾谨亦在罗塞尔星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夏天。   他来这儿的时候,夏天才刚过一个月,现在却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声。   这中间他一直收到来自白帝星的包裹,都是些零碎的小物件,有他常用的定制颜料,找了很久的原版书,喜欢喝的咖啡豆,调理他过敏体质的药……   像是有人怕他用不惯外面的东西,事无巨细地要为他打点。   这些包裹隔几天就会被送到他门前,没有落款,也没有寄件地址,但他心知肚明,这只会是谢淮舟送来的。   如果他心狠一点,从谢淮舟第一次送东西来,就该直接拒签,让快递原路返回。   但他站在花园门前许久,还是收下了。   咖啡豆磨了粉,颜料拆了封,书也被放在了书架上。   他坐在窗口,喝着咖啡画设计图,偶尔会往窗外看一眼。   罗塞尔星一向有很多游客,尤其是夏季,人群塞满了大街小巷,河道上的船只络绎不绝,宝石一样颜色艳丽,将平静的水面染得异常热闹。   顾谨亦的别墅外,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就是河道。   他有时候会看着那游人拥挤的河道想,也许谢淮舟就藏在里面。   他很了解谢淮舟,这个人从来是听话只听一半。   他不让谢淮舟来找他,谢淮舟就不会擅自出现,但他说不准,谢淮舟会不会装作一个陌生的游客,出现在罗塞尔星,出现在他家门外。   就像他在兰德学院和G6星的时候一样。   顾谨亦停下了手,侧影落在窗沿上,显得有些落寞。   但他发了一会儿呆,就发现时间已经九点了。   他跟曲溪约好了今天去看模拟赛,中午还要一起吃饭。   他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去喊楚小年起床,洗漱吃饭,送他去了老教授家上课,然后就出了门。   到了兰德学院后,他没有径直去找曲溪,而是先去了桃桃那里。   他听曲溪说,桃桃的零件衰坏得越来越快了,多个功能出现混乱,也许坚持不住多久了。   但他到的时候,这个少年模样的小机器人还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金发柔软,唇红齿白,除了做冰沙就是晒太阳。   他买了一份焦糖奶油的冰沙,付钱的时候送了桃桃几张新出的宝石卡片,桃桃满意地收下了,又给他加了一份糖浆。   顾谨亦就端着这份颇大的冰沙走了,去曲溪的办公室,两个人一起分了。   曲溪今天下午没有课,因为前阵子最近比较忙,她跟顾谨亦已经有七八天没见了。两个人一边吃冰沙一边没什么主题地聊天,窗外绿茵葱茏,虫鸣阵阵,倒也幽静。   曲溪现在已经懒得给顾谨亦介绍对象了。   因为顾谨亦经常来找他,隔壁办公室几个单身的alpha都有点跃跃欲试,但她甚至没高兴跟顾谨亦提。   反正顾谨亦也不会见。   她挖了一口冰沙,瞄了眼顾谨亦袖口露出的手腕,清瘦,素白,空落落地挂着一只腕表。   虽然这阵子顾谨亦精神还不错,也经常笑,但她总觉得顾谨亦比刚来罗塞尔星的时候瘦了些。   她心里叹了口气,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上却还笑了笑,对顾谨亦说道:“走吧,吃饭去。”   .   曲溪跟顾谨亦在外面玩了一天。   楚小年中途发了视频,说今天要留宿在老教授家,跟老教授的小外孙一起玩,顾谨亦想了想,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老教授一直乐呵乐呵地挽留,他也就答应了。   既然不需要去接楚小年,他们就又在外面吃了晚饭,两个人看了一场表演给游客的水上歌剧,又一起沿着小路,慢悠悠往回走。   顾谨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曲溪说话,心情却有点低落。   他想起了楚觅云。   当年楚觅云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也经常这样从学校里跑出来,喝酒看剧,过了宵禁时间才回去,挨个从围墙边翻墙,好几次都差点被保安逮到。   如今他跟曲溪再也不会有宵禁了,两个人慢悠悠走在河道边,楚觅云却再也不会在前面喊他们快点了。   他想到这里,眼睫轻眨了眨,眼眶微微有些泛酸。   他轻声跟曲溪说:“你说小年长大以后,是不是会很像觅云?”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了笑,好像已经看见了小年以后的模样。   曲溪想了想,也笑了。   “应该会吧,他眉眼都像觅云,很漂亮,就是嘴唇不像,”曲溪说道,“他嘴唇和轮廓应该像他爸爸。”   话说到这儿,两个人又都怔了怔。   其实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楚小年的亲生父亲是谁。   楚觅云当年只说孩子父亲已经去世了,没说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顾谨亦跟曲溪那时候都信了,也不敢去追问细节。   但是隔了很多年,两个人却都有些怀疑,也许楚觅云没说实话。   因为他们没见过一张关于楚小年父亲的旧照。   这个人去世了,就好像在楚觅云心里蒸发了一样,再没有提及。   这根本不像楚觅云的风格。   只是顾谨亦跟曲溪也不敢问,这么多年都假装不知。   如今楚觅云已经去世了,他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楚小年的父亲是谁了。   曲溪踢了一颗路上的小石子,她是三个人中间唯一没有恋爱过的,但是看了楚觅云和顾谨亦这伤筋动骨的爱情,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单着也没什么不好。   她甚至说不清顾谨亦和楚觅云,谁在她心中更倒霉。   只是楚觅云已经不在了,前尘往事全都烟消云散,可是顾谨亦还有很长的一生,还有很多年要去度过。   这让她总是不自觉地难过。   他们两个人走得很慢,但这条路本就不长,顾谨亦先到了家门口。   他问曲溪要不要进来坐坐,曲溪摇了摇头:“不了,我直接回去了。”   顾谨亦也不强留,低头去输指纹。   但是在花园门打开的时候,他听见曲溪在身后轻声问他:“谨亦,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呢?”   顾谨亦没听懂,有些诧异地回过头。   “什么怎么办?”他问。   曲溪咬了咬嘴唇:“你会一直在罗塞尔星住下去吗……不走了吗?”   顾谨亦愣住了。   他没想到曲溪会这么问。   但他笑了下,避重就轻道:“怎么了,你嫌我烦了吗,不想我在这儿住着了?”   曲溪却没笑。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在罗塞尔星的生活,并不是顾谨亦想要的。   罗塞尔星也许能让顾谨亦停歇,给他一个暂时的庇护所,但是顾谨亦在这里,并不快乐。   他们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但顾谨亦只是陪她玩,并不是自己真的想出来。   可她看着顾谨亦回避的眼神,还是没再多问,把手里刚才买的零食塞给了顾谨亦。   “你想住多久都行,”她闷闷道,“零食记得给楚小年,别私吞。”   然后她往后倒退了几步,走下台阶,对着顾谨亦挥挥手,“我走了。”   她踏着月光离开了。   顾谨亦看着她走远,才重新打开花园的门,走了进去。   但他在走进花园前,往外面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他。   但他回过头,街道上空空荡荡,对面的花店已经关店了,落地窗的纱帘落下,后面全是扶疏的树影。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他进了玄关后就换了家居服,没在楼下多逗留,就去洗漱睡觉了。   而在睡觉前,他又想起来曲溪刚刚问他的话,和看着他的眼神。   曲溪的声音很轻,万般不甘愿。   他知道曲溪是在问他,会不会想离开罗塞尔星。   这对曲溪来说,大概是这辈子最艰难的一句问话了。   因为他离开罗塞尔星会去哪里,曲溪心知肚明。   可她还是问了,就因为察觉到他可能没那么开心。   顾谨亦想,他这辈子虽然情路坎坷,交朋友的运道却一向不错。   他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那里空空荡荡,再没有戴着一枚结婚戒指。   他没有回答曲溪的问题。   可其实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离别那天,谢淮舟的脸。   .   顾谨亦别墅里的灯熄灭了,外头的路灯却还亮着,照着空荡荡的街面。   而在街道的花店里,扶疏的树影后,一直坐着两个身影,因为藏在黑暗中,从外面是瞧不见的。   正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谢淮舟和谢柯。   谢淮舟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但是顾谨亦都没回来。   如今他终于看见顾谨亦,却短得像转瞬即逝,只能看见别墅里的灯亮起,又熄灭。   他回忆着刚刚顾谨亦从街道边经过的身影,手指搭在咖啡杯的边缘上,摩挲了一下。   “他好像,不太开心。”谢淮舟说道,像是在询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谢柯坐在对面,并不是很敢接这句话。   他哪儿看得出来顾谨亦开不开心。   他已经陪着谢淮舟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   这间花店的店主就是谢家的人,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圆脸姑娘,看起来跟其他小店家没什么两样,却能轻轻松松撂倒三个alpha。   谢柯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觉得他哥是不是又犯病了,要对顾谨亦做点什么。   结果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哥让人来开着这个花店,只是为了能藏在这店内,多看顾谨亦两眼。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他哥挺惨的。   等了顾谨亦一天,不敢轻易现身,就算见到了,也只能隔着花木,远远地望上一眼。   说出去谁敢信这是谢家的家主。   他琢磨着,小心翼翼对谢淮舟说道:“你要是觉得顾谨亦在这儿住的不好,你就去把人接回来呗,他不肯你就多道歉,死缠烂打也行。”   他想了想,又道:“都过去两个多月了,顾谨亦应该也消气了。”   消气?   谢淮舟听见这两个字,嘴唇嘲讽地轻勾了下。   “他都没有生过气,要怎么消,”谢淮舟低声道,“他连说他恨我,都是假的。”   他多了解顾谨亦,知道这个人从来心软,喜欢一个人就死心塌地,连报复都学不会。   他配不上这样的喜欢,却又不肯放手。   “他只是,看见我就会痛苦。”   谢淮舟说完,垂下眼,喝了口咖啡,是跟顾谨亦常喝的那一种,有柔和的花香和果香。   谢柯没听懂,按照他简单的理解,不生气也不恨,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但他又不敢说,只能忧郁又无聊地玩着小银勺。   而谢淮舟还是看着窗外。   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来到罗塞尔星,他很清楚自己心底的贪欲,不见到顾谨亦的时候还能克制,一旦见到,便如野火焚烧。   如今他见到了,虽然只是短暂的几眼,就已经快把他撑了几个月的理智给碾碎了。   他凝望着顾谨亦卧室的那扇窗户,窗帘拉上后,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他的爱人就在那扇窗帘后。   他轻声问谢柯:“两个多月了,真的够久了,是不是?”   谢柯云里雾里,却还是点头。   谢淮舟没再说话,只是转着手上的戒指。   他的手上有两枚戒指,一个是跟顾谨亦的结婚戒指,另一个是象征家主身份的权戒。   是他从谢允成手上,亲手夺过来的。   这枚谢家的权戒不知道沾过多少血,但是擦干净了,就也还像新的一样。   他来罗塞尔星之前,去了一次白帝星郊区的精神病院,那里面关着他生理学上的父亲,谢允成。   当初谢允成落败,他就把谢允成关了进来,对外宣称是在养病。   他从来不是个善人,对亲生父亲也不会心慈手软,谢允成进来的时候也许还没疯,现在却真的成了个疯子。   而他隔着厚厚的玻璃,观察着谢允成的模样,心里既没有不忍,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只是冷淡,冷静,心里没有一丝涟漪。   就好像玻璃对面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母亲一直教导他的宽容与温柔,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深的烙印。   而谢家的偏执和不择手段,却牢牢印在了他骨子里。   他对此有些许歉疚,因为他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可他改不了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点不好,却还要奢望别人爱这样的他。    第47章 和解   谢淮舟和谢柯是天亮前走的。   等顾谨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对面的花店已经又和每个早晨一样平静。   店门口摆满了颜色漂亮的花,那扇半开的窗后空无一人,有着可爱圆脸的beta店主在门口给花剪叶子,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   一切都像是平常的一天。   谁也不知道这间花店里,在无人知晓的寂静夜晚,有过怎样的故事。   但顾谨亦下楼梯的时候,却像本能一样,从窗口看了那间花店好几眼。   可那半开的窗户后,除了探出白色窗沿的绿色藤蔓,什么也没有。   顾谨亦又收回了视线,走下楼,给自己磨了一杯咖啡。   在清晨的日光里,他眼角的红痕格外明显,虽然已经洗漱过了,眼皮却有些微肿。   在咖啡馥郁的香气里,顾谨亦坐在一张高脚椅上,神色有点恍惚。   他昨天夜里梦见谢淮舟了。   这是他来罗塞尔星以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梦见谢淮舟。   但不是什么好梦,反而阴暗幽深。   他梦见谢淮舟被父亲囚禁的那五个月。   明明他并不在现场,但在昨天的梦里,他梦见一间四面都是白色的屋子,屋子里很空,只有一张冰冷的手术台。   而谢淮舟被束腹带捆在手术台上,眼睛像玻璃珠一样空洞,没什么情绪地睁着。   谢淮舟被注射了肌无力的药剂,身上还有没愈合的手术创口,血迹斑斑,像一只被拔去了獠牙的野兽,只能任人宰割。   而他只能隔着一扇厚重的玻璃,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   他手无寸铁,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淮舟被人从房间里推了出去,消失在他眼前。   房间变得更加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手术台,什么也没有。   四周一片耀眼的白色,他崩溃的哭声在这片空旷的区域回荡,却只有他自己听见。   他那一刻根本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的,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还睡在卧室里,时间还很早,屋子里昏昏沉沉,还残留着木犀香薰的味道。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和枕头上都是湿的。   .   如今离这个梦已经过去有一小时了,他坐在小圆桌旁喝着咖啡,心跳却还没有平静。   也许是这个梦太真实了,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拨通谢淮舟的光脑。   但他拿起光脑的那一刻,恰好收到了来自谢淮舟的消息。   很简短的一行字,跟他说“早安”。   他才又怔仲地垂下了手。   他当然知道谢淮舟现在已经平安了。   谢允成早就被谢淮舟送去了精神病院,再没有人能对谢淮舟造成威胁了。   但他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谢淮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健康者。   谢淮舟还患有信息素缺失症。   他跟谢淮舟的重逢,就建立在这场阴差阳错的病上。   他跟谢淮舟交易的筹码,就是他具有安抚功能的信息素。   可如今他已经不在谢淮舟身边了。   即使他留下了提取液,也只能扼制和减缓,不能治愈。   当初在谢家的时候,医生就曾经迂回地跟他说过,要想彻底治愈谢淮舟的缺失症,他最好能跟谢淮舟最终标记。   但他跟谢淮舟之间,从头至尾,都只有一次仓促的临时标记。   他下意识摸了下后颈,那里的皮肤光滑如玉,已经没有了痕迹。   这些天,在罗塞尔星,他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起谢淮舟。   但昨天的这个噩梦,让他不得已地回想起,他的离开也许会加重谢淮舟的病情。   顾谨亦慢吞吞地喝着咖啡,眼睫轻轻眨了眨。   明明是夏天,咖啡也是温热的,他却手脚冰凉。   他当然知道信息素缺失症并不致命。   但这场漫长的刑期,会跟随患病的alpha一生,意志力薄弱点的alpha甚至会选择自杀来结束这一切。   他没有亲眼见过谢淮舟的易感期是什么状态,但是根据过往病例的资料,他也能猜到一点。   .   顾谨亦在圆桌前坐了许久,他的影子凝固在墙上,在初晨的阳光里,像一只落魄的鸟。   他想,也不知道谢淮舟的这个病,真正折磨到底是谁?   他的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   他知道梦是假的,如今的谢淮舟大权在握,不需要他的怜惜。   可他却也清晰地记得,刚才在梦里,眼睁睁看着谢淮舟被推走的那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得谢淮舟平安。   他喝掉了已经冷掉的咖啡,把杯子洗了,厨房收拾好,出门去接昨天外宿的楚小年。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照旧陪楚小年去了次游乐场,跟曲溪约了几次饭。   但是一周后,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又去了一次白川,一个人去看了金色瀑布。   .   因为现在是枯水期,金色瀑布的景点内几乎没有人,列车内的游客很少,三三两两,顾谨亦一个人坐在包厢内,望着窗外寂静无声的雪。   枯水期的金色瀑布不算好看,只有苍凉陡峭的悬崖,空旷得如另一个世界。   顾谨亦额头靠在玻璃窗上,想起上一次,谢淮舟坐在他对面。   他问谢淮舟,是不是喜欢他?   他从来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如果不是谢淮舟流露出的喜欢实在让他心惊,他根本不会提出这样的提问。   而谢淮舟轻描淡写地反驳了他。   “我并不喜欢你,我爱你。”   顾谨亦想起这句话,嘴唇轻轻地勾起来。   当年他被抛弃在疗养院,无望地等着傅沉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在辗转反侧地想过,傅沉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当他躺在手术台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而等他跟楚觅云结婚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想,傅沉大概是没有爱过他的。   他的爱情只是一场欺骗,所以他才会被这么轻易地丢下了他。   他这一场枯等,说穿了,只能算自作多情。   可谁能想到,多年后,他跟谢淮舟坐在金色瀑布前,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列车里。   他会重新得到这一句“我爱你”。   这困扰了他六年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谢淮舟的信息素缺失症就是答案。   信息素缺失症,别名“失偶症”,患者几乎都是失去了伴侣的alpha,因为从心底无法接受失去伴侣的事实,才会患上这种疾病。   当年在疗养院里,谢淮舟的信息素虽然被掩盖了等级,却一直很稳定,他们当初也没有到最终标记那一步。   然而六年后再见,谢淮舟却患上了“信息素缺失症”,药石罔效,只有他的信息素可救。   所以他知道,谢淮舟没有说谎。   这六年里,谢淮舟真的爱着他。   也许这不是他想象里温柔美好的爱情,却是谢淮舟能给出的全部。   顾谨亦轻轻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当年在手术台的自己,如果知道这个答案,会不会有一丝释怀。   但他在这一刻,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认输了。   不是输给谢淮舟,而是输给了自己。   他不想让谢淮舟也无望地等待了。   谢淮舟曾经对他很坏,给了他最绝望不堪的回忆。   可他这人向来没出息,舍不得让谢淮舟跟他一样痛苦。    第48章 归来   因为处在枯水期,金色瀑布关闭得要比汛期早上不少,顾谨亦从瀑布的景区离开,又沿着白川的街道又走了走。   现在正是黄昏,天色将暗未暗,路灯却已经亮了起来,映着白川的细雪,十分漂亮。   他走过一个街角,发现今天有人在白川结婚,举办的还是罗塞尔星的传统婚礼。   罗塞尔星的传统是要在日落时分举行仪式,新娘身披白纱,浑身缠满了珠宝,一双金色的鞋子踩在白雪上,新郎跟她一样,也是白色礼服,衣服上的花纹华贵异常,手上也缠着珠宝。   他们的亲友站在旁边,往白色的雪地撒着红色黑色的小果子。   顾谨亦不由站住看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这对结婚的新人笑得太灿烂了,他也忍不住跟着轻轻笑了下。   他现在对婚礼,早就没有了从前的憧憬。   但是他二十岁的时候,确实一心一意想过要和谢淮舟结婚,可以不用太盛大,但一定要有个仪式见证他们在一起了。   他的妈妈一辈子都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跟爱的人有一纸婚约,她一直扮演着不得见光的角色,即使这并非她所愿。   这多少影响了他对婚姻的态度。   他讨厌他的生身父亲,也讨厌他的所有生活模式。   他极度抗拒不明不白的关系,近乎固执地在乎伴侣的忠贞。   他甚至跟谢淮舟说过好几次,如果谢淮舟不跟他结婚,他就要分手了。   那时候他其实是在幼稚地威胁谢淮舟,因为他十分相信这个人对自己的爱,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提出要求。   而谢淮舟也每次都顺着他,凑过来亲吻他的唇角,笑话他像小孩子,问他婚礼想要在哪儿举行。   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跟谢淮舟拥有一场婚礼。   他这二十多年,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跟人交换戒指,许下此生不分离的结婚誓言,是跟楚觅云。   而到最后,他和楚觅云也真的没有背弃这个诺言。   楚觅云没有跟他离婚,而是死别。   他们明明是一对假夫妻,却阴差阳错做到了不离不弃。   顾谨亦的眼睫眨了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注视着这对新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   顾谨亦今天是拜托曲溪帮他去接楚小年的。   所以当他回到家以后,别墅里的灯已经亮起来,曲溪坐在客厅里陪楚小年看动画片,两个人明明年龄相差甚远,看动画片的表情却离奇地一致。   顾谨亦看得都笑起来,惊动了曲溪跟楚小年。   楚小年立刻飞奔过来,给了他一个抱抱。   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等楚小年回来儿童房,他跟曲溪说了自己的决定。   说他可能过几天,要回白帝星一趟。   “先不带楚小年了,我想跟他单独见一面。”顾谨亦说道,“然后再去考虑以后。”   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到他要回白帝星,曲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十分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曲溪才轻声说:“我就知道,你早晚还是要回去。”   她跟顾谨亦认识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了解这个人有多死心眼。   明明放弃这段感情就好了,但顾谨亦六年前做不到的事情,六年后依旧做不到。   她无力去改变,只能希望这一次顾谨亦的选择是对的。   她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帮顾谨亦一起收拾楚小年的积木,当把最后一个蓝色方块放进盒子里的时候,她轻叹了口气,对顾谨亦说道:“你想去就去把,你想找谢淮舟,想跟他在一起,想做什么都可以。”   曲溪说到这儿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   “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喜欢他,你多喜欢自己一点。”她低声问。   顾谨亦把积木盒子盖上了,放在了收纳柜里。   他摸了摸曲溪的脑袋。   光看外表,曲溪早就是成熟冷艳的成年女性,把她手下的学生都吓得闻风丧胆。   但他却总记得和曲溪初次见面的样子,曲溪那时候还没这么高,抱着手臂站在角落,不笑,看上去不好招惹,其实比谁都心软。   “不用担心我,我没有那么脆弱,”顾谨亦对曲溪笑了笑,“我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年纪,我有楚小年,有自己的事业,也置办了足够生活的资产。我想去见谢淮舟,只是因为我还爱他。”   “我不想让他变成当年的我,再等一个六年。”   “但我永远保有离开他的权利。如果有一天,他还让我伤心,那我随时可以走。”   他说得都是真心话。   二十岁的时候,他给出的爱是自己的全部,他总共就只有这么多爱,全都给了谢淮舟,所以他无法承受失去谢淮舟的代价。   可如今六年过去,谢淮舟还是他最爱的那个人,却不再是他的全世界。   曲溪扁了扁嘴,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顾谨亦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   顾谨亦既然是一个人去白帝星,也就没什么要准备的。   他把楚小年暂时送去了曲溪那儿,然后就像个一时兴起的游人,直接去港口买了最近一班的,去往白帝星的飞船票。   但他心里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想着能拖延一时是一时,又没有按下那个拨通的按钮。   坐在飞船上的时候,顾谨亦想过要不要联系谢淮舟。   但他心里又有种近乡情怯般的心情,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最终也没有打开谢淮舟的联络账号。   整个飞行过程要七八个小时,往常顾谨亦都会带上眼罩睡觉,但这次他始终没有睡着。   下了飞船,跟着人群出了港口,站在白帝星繁华的商业街上,他也有片刻的迷茫。   明明离开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去谢家,还是去谢氏集团的大楼总部。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联系谢淮舟。   在等待谢淮舟接通的时候,他心里有点忧郁地想,也不知道谢淮舟看见他的名字是什么心情,搞不好会在心里笑话他,连分手都这么不像样,轻而易举就被动摇。   但他等了好几分钟,光脑的页面始终停留在等待上。   谢淮舟没有接。   他又尝试了好几次,那边依旧毫无音讯。   他几乎都要放弃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散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一瞬间又产生了逃跑的念头,觉得自己还不如赶紧买票再飞回罗塞尔星。   但他还是扼制住了自己,试了最后一次。   这次只过了十几秒,光脑上就显示连接成功。   然而屏幕上出现的却不是谢淮舟的脸,而是一脸垂头丧气的谢柯。   他们俩隔着屏幕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顾谨亦是费解,不明白谢淮舟的光脑怎么到了谢柯手里,而谢柯是不可置信,差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柯盯着他,激动得都结巴了:“嫂,嫂子,你怎么……肯联络我哥了?”   顾谨亦不知道要怎么跟谢柯解释,总不能说他是来找谢淮舟复合的吧。   他只能避重就轻道:“我有点事情找他,谢淮舟呢?”   谢柯却没有立刻回答,刚露出一点喜色的脸又垮了,满脸为难的样子。   顾谨亦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隐约觉得谢柯身后的背景有点眼熟,像是在医院。   他皱着眉问:“怎么了,谢淮舟不方便出现吗?”   谢柯咽了咽口水,视线往旁边飘了飘。   谢淮舟何止是不方便出现,根本是没办法出现。   他挣扎了几秒,才低声地跟顾谨亦说道:“我哥现在没法跟你说话,他现在在医院,隔离室里。”   “你离开以后,他的缺失症更严重了,易感期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谢柯的眼圈有点红。   他知道他不该拿这事情绑架顾谨亦,理智上他也清楚,是他哥对不起顾谨亦。   但谁能不偏心自己的亲人呢?   他哥这辈子,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并没有得到过多少温情和善意。   他哥身边的人,除了几个至亲对他还有感情,其他人,多的是人盼着他死。   他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哀求:“顾谨亦,你能不能,能不能来看看我哥?他这次比以前发作得都要厉害,医生给他用了你留下的提取液都没用。他从前天就在医院了,一直关在隔离室里。”   谢柯说着说着就吸起了鼻子。   他跟谢淮舟长得是有点像的,只是因为他一直笑容开朗,柔化了五官中的凌厉。   “求你了,你哪怕见了他就走,”谢柯眼圈红红地看着顾谨亦,“你见见他吧,一会儿就好。”   顾谨亦也没想到,他一回白帝星,居然就恰好遇上了谢淮舟病情发作,连他留下的提取液都效果甚微。   也不知该说谢淮舟幸还是不幸。   他抿了下嘴唇,问谢柯:“你们在谢家的医院吗?”   谢柯连忙点头:“是是是,嫂子你要来吗,我让人去接你,哦不对,我让罗塞尔星的飞行器直接送你。”   他说着就要手忙脚乱去安排人。   可顾谨亦却打断了他,眉宇中透着分无可奈何。   “不用了,我已经在白帝星了。” 第49章 相见   顾谨亦赶到医院的时候,谢柯已经焦急地守在了门口,一看见顾谨亦走上台阶,他就快步跑了过来。   虽然他前几天才陪着谢淮舟偷偷去了罗塞尔星,现在跟顾谨亦迎面撞上,却也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他跟顾谨亦唯一的联系,其实也只有谢淮舟而已。   他刚刚情急下,脱口叫顾谨亦“嫂子”,但现在理智回来,他又不敢叫了。   他怕这个称呼触痛到顾谨亦,干脆理都不理他哥。   好在顾谨亦也并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他几步走上前,一边往医院直升梯的方向去,一边问他:“谢淮舟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谢柯老实道:“不太好,刚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医生说不能再加了,再加就出事了。”   他看了顾谨亦一眼,犹豫着又加了一句:“你待会儿看见他就知道了,你走以后,我哥情况真的更坏了。他上次易感期,医院让你在外面等,其实是因为我哥不想让你看到他那么难堪的样子。”   顾谨亦没回应这句话。   他当然知道谢淮舟的情况不好,但他也没有想过,到底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上一次易感期,他被拦在了等候区,等见到谢淮舟的时候,谢淮舟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除了稍显虚弱,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直升梯很快就到达了医院的最顶层。   顾谨亦顿了两秒,稳了稳心神,才跟着谢柯走了出去。   这里是谢家的私人医院,这一整层都是为谢淮舟的信息素缺失症设立的,所以楼层里格外空旷,气氛也安静异常。   顾谨亦穿过走廊,视线往两边扫视,脚步不知不觉就变慢了。   他突然明白,前几天他的梦里,为什么谢淮舟被关押的地方会如此眼熟了。   那分明就是这间医院的模样。   纯白色为主打,房间空旷,整个楼层就像一个牢笼,只关着谢淮舟一个人。   谢柯急匆匆地带着顾谨亦来到了隔离室外面。   上一次顾谨亦被挡在了门外,这一次他却看见这道门对他打开了。   里面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跟他以前去过的隔离室大同小异,只是空间要宽阔不少。   整整一面厚重的玻璃墙将房间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坐着几个守在此处的医生,而另一半就是谢淮舟所在的房间。   只是现在玻璃墙是不透明的,无法看见另一边的谢淮舟。   谢柯对顾谨亦解释道:“易感期的alpha很排斥除了他的omega以外的一切人。我们每隔一小时会看一下我哥的情况,其余时候,玻璃都是不透明的。”   留在这儿的几个医生都是谢家的人,自然认识顾谨亦,看见他出现在这里,既震惊又长舒了一口气。   谢淮舟的病情加重得不是一星半点,这两天根本没有缓和的趋势。   他们走过来想跟顾谨亦汇报谢淮舟的情况,却被谢柯拦住了。   “你们先出去吧,等会儿再进来,”谢柯冷静说话的时候,跟谢淮舟就更像了,“这里有我看着。”   几个医生也明白这是谢家家事,识趣地去了隔壁。   房间里只剩下谢柯和顾谨亦。   虽然屋子里并没有一丝谢淮舟的信息素味道外泄,但是顾谨亦从踏入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了压迫和不安。   现在其他人都走了,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他像进了一个被伪装过的巢穴,表面平静无波,灯光明亮,但谁都知道玻璃后面关着怎样可怕的怪物。   谢柯的手放在了玻璃墙的按钮上。   只要他按下去,他哥就会暴露在顾谨亦眼前。   其实带顾谨亦过来是他的私人决定,并非谢淮舟的,搞不好谢淮舟清醒后还要跟他算账。   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犹豫了几秒,提醒顾谨亦说道:“我哥,其实不太愿意你看见他这样,你不要太惊讶。”   他说完这句话,就示意顾谨亦靠近,然后按下了玻璃墙上的按钮。   随着轻微的滴了一声,刚才还是不透明的玻璃,瞬间变成了无色,清晰地暴露出了被关押在另一边的谢淮舟。   谢柯从按下按钮的那一刻,就扭过了头,甚至站得远了些,将空间完全留给了顾谨亦。   顾谨亦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猝不及防地跟谢淮舟变成面对面,他还是愣在了原地。   时隔几个月,他们再次相见了。   却是在双方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   以最不堪的样子。   .   谢淮舟甚至不是清醒的,他被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现在才有了片刻的安静。   隔着这层宛如水面的玻璃,顾谨亦清楚地看见这个在他面前总是冷静镇定的男人,现在变得像个要被暴力镇压的怪物。   他英俊白皙的脸上带着狰狞的口枷,四肢都被沉重的金属枷锁束缚着,白色的衬衫领口沾着斑斑点点的血。   顾谨亦的视线往下,发现他的手指关节也是破损的,枷锁上有轻微的扭曲变形。   但谢淮舟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他们的结婚戒指。   而在谢淮舟的身边,放着几件穿旧了的柔软衣物,是顾谨亦留在谢家没有带走的。   这几件不起眼的衣物,像一道防线,将谢淮舟封锁在了后面。   他沉睡着,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像是梦里也在作困兽之斗。   .   隔离室内好一阵子没有人说话。   顾谨亦的手慢慢贴上了冰冷的玻璃。   屋内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错以为能听见谢淮舟的呼吸声。   他来白帝星前,根本没想到他和谢淮舟的见面,会是这样的。   谢淮舟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从容冷静,滴水不漏的样子,无论是六年前要离开他,还是六年后面对他的分手,谢淮舟总是理性而镇定。   可现在他却看见谢淮舟最落魄的样子。   明明是帝国无数omega梦寐以求的英俊情人,可现在的谢淮舟,却像被抛弃的野兽,连梦中都不得安宁。   顾谨亦又往前凑了一点,睫毛轻轻扫在玻璃上。   这不是他第一天知道谢淮舟生病的事实,但却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谢淮舟因为他的离开,变成了什么样子。   原来他不在的那些岁月里,谢淮舟是这样的。   谢柯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其实他多少盼望顾谨亦看见这样的谢淮舟能心软。   但他此刻却什么也无法从顾谨亦脸上看出。   顾谨亦只是安静地望着谢淮舟,沉默如一尊雕塑,除了微颤的睫毛,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谢柯心底有点绝望,怀疑顾谨亦还恨着他哥,所以即使现在也毫无波动。   他没什么底气地求顾谨亦:“我知道我哥对你做了错事,但是人总要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从你嫁给楚觅云的那天起,他就患上了信息素缺失症,四年了,他每一年都是这样熬过易感期的。你就当做好事,进去看他一会儿也行……”   但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下来,最终消失。   因为他看见,顾谨亦哭了。   并不是那种情绪崩溃地大哭。   顾谨亦还是面无表情,眼泪却一滴一滴落下来,从下巴上滚落,弄湿了领口。   他在这一刻有种说不出的易碎感。   好像被什么给击垮了。   像神像垂泪,绝望又温柔。   谢柯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   顾谨亦的手从玻璃上滑落了下来。   他想,谢淮舟确实是个骗子,分开的时候说会给他选择,说这一次让他自己决定去留。   可谢淮舟分明知道,他是被锁在笼中的鸟,即使门打开,也不会再飞走了。   他这不就自己回来了么?   他侧头看了谢柯一眼,带着水光的眼睛,微红,雾蒙蒙的,却又清润得不可思议。   他像在问谢柯又像在自言自语,“你说,他这个病折磨的到底是他,还是我?”   “反正他早晚会让我知道,他的病除了我无药可救,连提取液都不行。如果我一直不来,他甚至会让自己真的出事。”   “只要他手里握着这个筹码,我无论走出多远,最后也只能回到他身边。”   顾谨亦说完,轻嘲地笑了下,也不知道笑的是谢淮舟还是自己。   谢柯结结巴巴地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反驳。   因为顾谨亦说的是对的。   他哥就是这样的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易感期来得莫名,从罗塞尔星回来后,他哥就已经计划着要怎样让顾谨亦回来了。   他哥根本不会允许顾谨亦真的离开自己。   这不是正常的爱,他心知肚明,却又忍不住本能地袒护自己的亲人。   谢柯咽了咽口水,急得偷偷往门口挪了挪,生怕顾谨亦气急之下转身就走。   但顾谨亦并没有动。   在玻璃对面,因为大量镇定剂而沉睡的谢淮舟,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他对面的顾谨亦。   两个人隔着隔离的玻璃墙壁,如同隔海相望。   谢淮舟狼狈又不堪,明明处在最失控是易感期,但他看见顾谨亦却没有暴露出攻击性。   他只是安静地望着顾谨亦。   套在枷锁里的手,不自觉地向前伸了伸,像要抱住谁。   顾谨亦眨了眨眼,一滴泪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其实谢柯太高估他的心软了,他也是曾经立志进入军区的人,如果他这么容易就被别人左右,第一天就该退学了。   他一次次在谢淮舟面前妥协,不过是因为爱他。   这一点,他知道,谢淮舟也知道。   所以他对谢柯说道:“把房间打开吧,我想进去。”    第50章 别哭   谢柯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顾谨亦在说什么。   他长舒一口气,疯狂在心里感激顾谨亦还没真的不要他哥。   他看了在玻璃墙后的谢淮舟一眼,恰巧谢淮舟也扫了他一眼,但仅是一秒,谢淮舟的视线又转回了顾谨亦身上。   虽然只是短暂的视线交汇,谢淮舟也被锁链和口枷铐着,但谢柯还是浑身一激灵。   谢淮舟的目光太具有攻击性了,谢柯甚至觉得自己像被毒蛇给盯住了后颈。   他知道自己识趣点就该走了,只能匆匆叮嘱顾谨亦。   “你按这个蓝色的按钮就能进去了,里面有应急和联络设备,也有补充剂镇定剂之类的,还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通知我们。”   “但你最好不要解开我哥的锁铐,”谢柯真心实意建议道,“他现在不清醒,你还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本人在场对他就是安抚了。”   顾谨亦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谢柯不安地在谢淮舟跟顾谨亦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见顾谨亦的手指已经放在了按钮上,他才默默退了出去。   关门的一刹那,他恰好看见玻璃墙在顾谨亦面前打开,像幽不见底深海分开了一条通道,在一瞬间将顾谨亦吞噬了进去。   谢柯关紧了隔离室的门。   他靠在门上,在心里为他哥祈祷了一秒。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就聆听他这一次的愿望吧,让他哥和顾谨亦,爱有所得,不要再错过了。   人这一辈子,兜兜转转,又有几个六年。   .   顾谨亦面前的玻璃墙壁一分开,铺天盖地的alpha信息素就像潮水般席卷而来,充盈了这间宽阔的隔离室。   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他踏进去,这面玻璃墙就又重重合上了,将他和谢淮舟关在了一起。   偌大的一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物。   谢淮舟的视线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就死死黏在他身上。   易感期的alpha说不上太清醒,更多只是跟随本能行动。   顾谨亦上一次就领教过了。   但那次因为是易感期的早期,又有他的信息素安抚,谢淮舟还没完全失控,最终放过了他。   可这一次,谢淮舟却已经到了易感期的尾声,像被逼上了悬崖,理智摇摇欲坠。   他并不确定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但好在,他也不太在乎能不能全身而退。   顾谨亦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就慢慢往谢淮舟走了过来。   这是谢家的私人医院,所以隔离室内并不森冷,反而像一间符合谢淮舟习惯的卧室,所有东西都一应俱全。   房间内有一张深色的宽大的四柱床,这几天谢淮舟就被锁在这个床上,度过这煎熬的易感期。   但自从顾谨亦出现,谢淮舟一直很安静,如果不是他衣领上的斑斑血迹,根本看不出他有过狂躁的样子。   只是他的眼睛一直贪婪地跟着顾谨亦,像在安静地等着猎物靠近的捕猎者。   顾谨亦没有被这目光吓到,他坐到了床边,床垫柔软地陷进去了一小块,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上了谢淮舟的脸。   因为隔着冰冷的黑色口枷,他只能摸到谢淮舟一小片皮肤,烫得超出了平常的温度。   他注意到了谢淮舟身上的伤口,应该是易感期内谢淮舟自己弄出来的。   其实这伤口也不算狰狞,他自己在学校训练时的伤,都有过更严重的。   但他却还是不忍心碰。   他低声问谢淮舟:“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狼狈得不像他记忆中,那个镇定自若,冷静淡漠的alpha。   他问这话的时候,一滴眼泪摇摇晃晃,从睫毛尖上落下,滴在了谢淮舟的手上。   谢淮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而后轻抬起来,有点笨拙地替顾谨亦擦掉了眼泪。   顾谨亦确实是针对他的唯一解药。   在顾谨亦来之前,他还像是失去理智的恶兽。   但顾谨亦一出现,属于人类的部分就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现在已经是易感期的尾声,也是最难熬的时期。   即使是他这样的顶级alpha,也会失去平时的思索能力,只知道本能地需要伴侣。   但他不想攻击顾谨亦。   顾谨亦的眼泪像一个开关,让他混沌的大脑得到了一线清明。   他很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他的omega。   他没有标记顾谨亦,但他依旧觉得这是自己的omega。   现在他的omega哭了。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不要再哭了。   所以他把顾谨亦抱进了怀里,用一种庇护的姿态。   他的手掌轻轻拍着顾谨亦的背。   因为被口枷束缚着,他无法亲吻顾谨亦,只能轻轻在顾谨亦的额发上蹭了蹭。   “别哭。”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顾谨亦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他抓着谢淮舟的衬衣,身体轻微地发抖。   如果他从没有见过谢淮舟是怎样度过易感期的,也许他还可以冷静。   可现在他做不到。   他无法不难过。   只要一想到谢淮舟这四年都是这样熬过的,他就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伤害谢淮舟从来不能让他快乐。   只能让他感同身受。   他的手指绕到了谢淮舟的脑后,颤抖着,摸索到了口枷的密码锁。   谢柯刚才警告过他,不要卸掉谢淮舟身上的锁铐。   但他凝视着谢淮舟,还是输入了解锁密码。   他既然选择了回白帝星,选择了自己进入隔离室,就也选择了要对自己坦诚。   他还是爱谢淮舟,以至于永远都无法漠视谢淮舟的痛苦。   但是在按下最后一个键之前,他轻声问谢淮舟:“你有没有觉得,你这六年,欠了我一句话?”   谢淮舟皱起了眉,他头太疼了,连听清顾谨亦的话都很费劲。   但他还是在艰难的思考后,给出了回复:“对不起。”   他应该道歉的。   对顾谨亦的歉意,像是刻在了他骨子里。   如果没有他,如果他不曾出现在那座疗养院,顾谨亦也许不会遭受这么多的磨难。   但顾谨亦却摇了摇头,甚至是轻笑了一声:“谁要听你说对不起。”   谁稀罕一句道歉。   他输入了最后一个数字。   咔哒一声,口枷就掉在了柔软的床上,又滑落到了地上,发出闷响。   顾谨亦轻轻抬起头,吻住了谢淮舟的嘴唇。   他的眼泪也沾在了谢淮舟的脸上。   “你欠我的,是一句,再也不离开我。”   这才是六年前傅沉欠他的。   那些在疗养院的亲密无间,答应他的婚礼,说好地要跟他过一辈子,才是他真正耿耿于怀的事情。   他将谢淮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上,那里砰砰跳着,热切而有力。   他贴着谢淮舟的额头,脸上虽然还挂着眼泪,却慢慢笑了起来。   “谢淮舟,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蹭了蹭谢淮舟的额头,像小猫在撒娇,又有情人间的温柔。   “快说点什么哄哄我,说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谢淮舟的喉结滚了滚。   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得到了宽恕。   比他梦中想过的还要美好。   但他望着顾谨亦雾气蒙蒙的眼睛,空气里飘着温柔的红茶气息,他又知道,这是真的。   “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谢淮舟一字一句地发誓,像是要把这个病房变成许誓的教堂,“即使是死亡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他看着顾谨亦,眼角也蓄满了眼泪,睫毛轻轻一眨,就从眼眶滑落了。   “我永远属于你。”他说道。   不是你属于我,也不是我们属于彼此,只是我属于你。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红茶味的信息素和海风的气息纠缠相交,难以分离。   顾谨亦轻声给出了回应。   “好,我答应你。”   .   因为顾谨亦来得及时,谢淮舟的易感期并没有拖延太久。   顾谨亦来得第二天,他的高热就完全控制住了。   这期间除了有必需品从特殊通道里送进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踏进这间隔离室一步。   谢柯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隔离室外。   一开始他是怕顾谨亦有事情要求助,但是他左等右等,却没有等到顾谨亦的声音,反而听见他哥拨通了内线,让他再送点补充剂。   谢柯听着他哥冷静的声音,实在很难把这人跟易感期的那个野兽联系起来。   而在第四天早上,隔离室的大门才从里面打开。   谢柯正守在外面打瞌睡,乍然看见他哥的脸,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谢淮舟淡定地看了看自家堂弟的傻脸,吩咐道:“我易感期结束了,换间屋子,让医生来做检查。”   然后谢淮舟就转身又进了隔离室。   片刻后,他用宽大的被单抱着一个人出来了,遮得严严实实,除了露出的一点细白指尖,什么也看不见。   但谢柯还不至于傻到不知道这是顾谨亦。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顾谨亦果然没听劝,把他哥的锁铐给解开了,结果可好,这不就把自己搭上了。   但他刚想说话,他哥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他又识相地闭上了嘴。   算了,这反正是顾谨亦的家事,用不着他操心。   要教训他哥,还是等顾谨亦醒了亲自动手吧。   谢淮舟抱着顾谨亦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医院楼层的房间并不多,但是每一间都不像是病房,反而是按照公寓格式布置的。   谢淮舟轻手轻脚地把顾谨亦放在了床上。   现在还是早上,房间里阳光充沛,明亮异常。   顾谨亦闭着眼睛,沐浴在阳光中,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美得无可挑剔。   而他微微侧过头,就露出了颈后一个的咬痕。   那是alpha与omega之间的最终标记。   谢淮舟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在顾谨亦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是虔诚万分的一个吻。   他爱的这个人,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第51章 正文完   顾谨亦这一觉睡了很久。   虽然是谢淮舟经历了易感期,但他显然才是体力被消耗更多的那个。   他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房间内很安静,窗户稍微打开了一点,光线明亮却不刺眼,清新和煦的风从窗外涌进来,拂在脸上很温柔。   顾谨亦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眼望见了守在他床边的谢淮舟。   谢淮舟已经换过了衣服,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衣,头发规整地梳在颈后,冷淡矜贵的脸,睫毛却很长,凝望着顾谨亦的时候,会露出不同常日的深情。   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顾谨亦才逐渐从睡梦中找回来神智,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又跟谢淮舟度过了怎样的三天。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颈后的刺痛。   谢淮舟咬得太深了,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性腺上的齿痕该有多触目惊心。   易感期的alpha,再怎么克制,本质上还是个疯子。   但他也没立场去责怪谢淮舟,这本身就有他纵容的成分。   也许是他露出了轻微的痛楚,谢淮舟立刻紧张了起来,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吗?”谢淮舟上下打量他,“要喊医生吗?”   其实顾谨亦睡着的时候,医生早就来过了,说了顾谨亦没什么事,只是太累了,但他却还是难以放心。   顾谨亦摇了摇头,他推开了谢淮舟的手,自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他接过了谢淮舟递来的温水,喝了半杯,才觉得干涩的喉咙得到了缓解。   他喝水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有种微妙的焦灼。   顾谨亦看得出来,谢淮舟在心神不宁。   虽然他在隔离室里,答应了再给谢淮舟一次机会,也允诺了谢淮舟的求爱,但他知道谢淮舟并不敢全盘相信。   那毕竟是易感期。   也许他只是一时心软,也许他只是权宜之计,清醒后就又反悔了。   谢淮舟心里恐怕早就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见到他清醒也不敢问。   顾谨亦把水杯放到了一边,半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抬头看谢淮舟:“你见到我醒了,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谢淮舟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他听不出顾谨亦到底是想要他说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顾谨亦又低声道:“我都没要你哄,就自己回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顾谨亦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含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身上穿着白色的柔软长衫,衬着肤白若玉的一张脸,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并没有责怪谢淮舟的意思。   谢淮舟愣住了,本来准备好的,要对顾谨亦说的话也没了用场。   他没有想到顾谨亦居然真的这样放过了他。   即使在隔离室里,顾谨亦原谅了他,并且纵容了他完成标记,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立刻被宽恕。   他以为顾谨亦多少要冷淡他一段时间。   可是现在,他听懂了顾谨亦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背后的意思。   顾谨亦是真的原谅他了,不再计较他所有的过失,也不会离开他。   谢淮舟难得有点无措。   他这一生有过那么多次艰难的时刻,生命垂危也不在少数,但好像所有的困境加起来,也没有此刻让他不知所措。   而顾谨亦还在安静地等他回答。   “我没有这样觉得。”他低声说道,“我只觉得我很幸运。你没有真的放弃我。”   谢淮舟抬起了头,浓黑的一双眼,睫毛很长,在日光里染上了一层淡金色,有种不同寻常的瑰丽和情深,直直地看着顾谨亦。   顾谨亦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放弃呢,我就算溜到天涯海角去,也早晚会回来。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他说完这句话,又收敛了笑意,重新认真地看着谢淮舟。   “可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也是认真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用掉了就没有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刚起床没多久,还有些软绵绵的沙哑。   但谁都听得出这话中的份量。   谢淮舟就更是清楚。   “不会了,再也不会骗你,”谢淮舟郑重道,眉眼间有种从未有过的顺从,“都听你的。”   顾谨亦挺稀奇地看着谢淮舟。   他从来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谢淮舟脸上。   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颈后已经止血的标记。   都说最终标记后的那几天,是alpha是忠诚度最高的时候,像温顺的大型犬,只知道眼巴巴守在omega身边。   现在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顾谨亦想了想,对着谢淮舟伸出手,谢淮舟就乖觉地将脸贴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终身标记影响的并不止是alpha,他也一样逃不过。   谢淮舟只是对他露出少许乖顺,他的心就软成了一汪水。   他轻轻摸了摸谢淮舟的侧脸,那里有一道还没完全恢复的血痂,他问道:“忍了这四年,这么多次易感期,疼吗?”   “还好,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谢淮舟一笔带过,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四年的煎熬都不值一提。   如果顾谨亦没有亲眼见到他在易感期,有多歇斯底里,搞不好会相信几分。   可他已经亲眼见到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心口有一小块地方塌陷了。   他问谢淮舟,“你这四年,就没有想过,要把我从楚觅云身边抢过来吗?”   他不是在审问谢淮舟,只是按照谢淮舟的性格,即使以为他和楚觅云相爱,也会不择手段地把他抢到身边。   这才像谢淮舟会做的事情。   可偏偏谢淮舟没有,他忍过了他和楚觅云的婚礼,又忍过了这婚后的四年。   谢淮舟沉默了片刻。   他刚答应了顾谨亦不能再说谎,所以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怎么会没有?我几乎每天都在想,想的都是你不会原谅我的事情。但我又怕你恨我,怕你来了我身边,也不会对我妥协。”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我再逼迫你,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怕他最终会把顾谨亦逼进医院,所以才什么也不敢做。一直到确定顾谨亦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他才开始考虑下一步行动。   但没想到,在他行动前,楚觅云就先出了事。   实在是是世事难料。   但谢淮舟说到这儿,又有点轻微的懊恼。   如果他那时就知道顾谨亦还爱着自己,他根本就不会忍耐这四年。   顾谨亦哑然失笑。   他没想到,谢淮舟最害怕的,原来是他身体不好。   他盯着谢淮舟看了一会儿。   谢淮舟五官生得极为漂亮,只是平日里气势太冷,挡住了相貌的惊艳。   但是他此刻神色收敛,眉眼低垂,五官的优越性就一下子凸显出来,哪怕是静坐着,也像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谢淮舟,其实你挺笨的。”顾谨亦突然说道。   谢淮舟不解地看过来。   顾谨亦握住了谢淮舟的手,两个人的手掌并不是一样大,十指相扣的时候,却也天衣无缝。   他将额头轻轻靠在了谢淮舟的肩上,笑得有点无奈。   “你要真想挽回我,就不应该对我耍手段,耍心眼。”   “你应该对我示弱,哭上一哭,我不就什么都答应你了?”   在隔离室里,谢淮舟跟他许誓的时候就哭了,蓄在眼眶里,眉眼盈盈。   向来冷心冷情的人落了泪,才会格外动人。   他只是望了一眼,心防便顷刻间崩塌了。   谢淮舟却拿不准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颇为不解地皱着眉。   顾谨亦也没再解释。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靠坐了一会儿,一直到有人敲了病房的门才分开。   .   谢淮舟的身体并无大碍,医院在观察了一天后,就表示他可以出院了。   谢柯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跟顾谨亦道谢:“嫂子,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又敢叫顾谨亦“嫂子”了,嬉皮笑脸的,前两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顾谨亦也没跟他计较这个称呼,笑了笑,就算应了。   既然谢淮舟没事了,也没必要留在医院。   但他却有点拿不准,顾谨亦是不是肯跟自己回谢家。   他已经知道顾谨亦这次来白帝星,就是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但是他没在顾谨亦身边看见楚小年。   他很清楚,顾谨亦要是决定长久地留在白帝星,是不会把楚小年留在别的地方的。   楚觅云留下的这个孩子,虽然与顾谨亦没有血缘,却说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羁绊。   顾谨亦轻扫了谢淮舟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倒也没想在这事上为难谢淮舟,直接说道:“楚小年在曲溪那儿,我过两天准备去接他,你要一起去吗?”   这一句话就把谢淮舟从不安中解放了。   “去。”他回答得很快。   .   顾谨亦跟着谢淮舟回了谢家。   都到这一步了,终身标记都印在颈后了,也实在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结。   谢家跟他离开的时候也没什么变化。   花园还是绿意葱茏,庄园里大得过于空旷,因为几个主人都不在,只有管家和佣人们尽责地维护着宅子的运转。   看见顾谨亦跟谢淮舟一起回来,管家和那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小女仆都有些激动。   顾谨亦跟他们打过了招呼,聊了几句。   谢淮舟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没有参与谈话,却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放。   .   吃了晚饭以后,顾谨亦就跟谢淮舟上楼休息了。   一场易感期过去,谢淮舟除了缺失症还没完全好,身体倒是康健。   反而是顾谨亦,因为这阵子精神疲惫,又陪着谢淮舟度过了高压的易感期,身体有点虚弱,被医生再三叮嘱要多休息,又给他开了两支温和的补充剂。   吃完饭后,顾谨亦不怎么情愿地把补充剂咬在嘴里,低头跟曲溪聊着天,告诉她自己现在一切安好。   曲溪被他突然的音讯消失吓疯了,还是谢柯辗转告诉她,顾谨亦没有出事。   现在听见顾谨亦在谢家,她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给顾谨亦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顾谨亦在聊天,谢淮舟也不打扰他,而是在一旁处理积压了几天的工作,时不时望他一眼。   书房里的气氛堪称温馨平静。   就像顾谨亦真的只是出了一次远门,如今旅行结束了,他又回到了家中。   但谢淮舟又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他能拥有此刻的平静,以及往后无数个日夜的幸福,只是因为他幸运。   顾谨亦对他的爱和宽容,似乎永无止境。   他停住了手上的工作,见顾谨亦跟曲溪的聊天似乎告一段落,就走到了顾谨亦面前。   顾谨亦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谢淮舟面对顾谨亦映着灯火的,清水般的眼睛,喉结微微滚动了下。   这实在不是个适合求婚的场合。   他跟顾谨亦都穿着简单的居家服,顾谨亦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盘着,嘴里还咬着补充剂,地点也是平平无奇的书房。   但他还是单膝跪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顾谨亦还给他的那枚戒指。   是来自他母亲的礼物。   他托起了顾谨亦的手指,将戒指放在了顾谨亦的指尖前端。   “虽然有点仓促,但我实在等不了了。”   他对顾谨亦笑了下,灯光下的脸英俊得无可挑剔。   “亦亦,你能再嫁给我一次吗?”   “我还欠你一场婚礼。”   他一直记得,二十岁的顾谨亦,心心念念过要跟他结婚。   要举行一场旧式的草地婚礼,不需要太隆重,也不需要宴请太多宾客,只要有他喜欢的玫瑰拱廊,天气也清朗,就一切都好。   顾谨亦呆呆地望着那枚戒指。   世界上大概没有几个人的求婚,是像他这样的。   这枚戒指曾经在他手上戴了快半年,如今又一次送到了他面前。   他把补充剂拿了下来,扔在了旁边的桌子。   他盯着谢淮舟看了好一会儿。   谢淮舟无疑是个出色的,适合结婚的alpha。   但是他最想嫁给谢淮舟的时候,恰恰是谢淮舟最寂寂无名的岁月。   没有身份地位,没有金钱权利,连名字都是假的。   可偏偏那时候的谢淮舟,没有娶他。   他但凡长点记性,都不应该轻易答应谢淮舟这迟来的求婚。   但他看了谢淮舟一会儿,小声道:“你欠我的才不止一场婚礼,你欠了我好多东西。”   这一声软绵绵的,根本听不出任何责怪的意味。   谢淮舟认真道:“对不起,以后都会补给你。”   “那好吧。”   顾谨亦很容易就妥协了。   他的手指往前伸了伸,谢淮舟就将那枚圆圆的,金色的指环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天衣无缝。   谢淮舟低下头,吻了顾谨亦的手指。   夏天快过去了,顾谨亦走的时候,花园里的睡莲刚刚开放。   如今睡莲已经萎谢了。   他的爱人却重新回到了身边。   他六年前就该娶回家的人,终于不再是被他的谎言和一纸合约骗进了家门。   从今往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以伴侣的身份,站在顾谨亦身边。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亦亦跟谢总错过六年 ,终于还是有了迟来的厮守。其实我是准备了番外的,但因为上篇文放了鸽子,现在也不是很敢空口瞎承诺……就先不说了,希望我这两天可以积极爬起来把番外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