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作者:清酒一刀   文案:“因为我有一点点的喜欢你,所以想要和你偷情,可以吗?”   一点避雷:   1.林知竹x方眠,林知竹和前任在一起时都是受,遇到方眠之后慢慢支棱起来,所以说是受受文或者主攻文应该都可以。   2.前几章慢热,建议快点翻,总体是个甜文。   3.娱乐圈相关皆为胡编乱造,作者什么都不懂。 第1章   四月初的时候,林知竹与相恋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分手时甚是低调,没有惊动一个媒体,甚至没有人怀疑过影帝陆嘉成是个gay,也不知道该夸陆嘉成保密措施做的太好,还是他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陆嘉成还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咬着烟蒂,含含混混地解释:“知竹,我以为谈恋爱的时候你就知道的,娱乐圈里就是这么乱啊,什么戏久生情啊,包养上位啊,酒后乱性啊,哪有什么洁身自好的好孩子,都是装的。你家那么有钱,富二代圈子和娱乐圈比起来也不多承让吧。而且我都没抱怨过你性冷淡,只不过是不小心和小明星睡了一次……”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吧?   林知竹一酒瓶子砸在陆嘉成的脸上,找人查出陆嘉成的黑料在热搜第一的位置连续挂了一个月,一直挂到求锤得锤,墙倒人推,查无此人。   这使陆嘉成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平日涵养再好的有钱人也是有钱人。   有钱人从不叫自己受委屈。 第2章   夏天到来时,林知竹进入了娱乐圈。   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找点证据在精神层面上证实陆嘉成的脏,什么进了娱乐圈大家都一样之类的狗屁话还是放在精神病院里对鬼说去吧。   作为无聊的消遣,没有打算在娱乐圈玩多久的林知竹看上了一档旅游综艺,一共十二期的节目在三个月内拍摄完成,每个星期都会在不同的城市寻找美食与美景,嘉宾由四个明星和三个素人组成。   四个明星里,一个是与陆嘉成齐名的大影帝,一个是最近新晋的一线小花,其余两个是常年二三线徘徊的小演员,咖位不高但胜在颜值不错,看着清爽活泼。   而素人,表面上是素人,实际上是娱乐公司之后准备推出的两个爱豆,计划以素人的身份出道圈粉,懂得都懂。   林知竹混在里面也没什么违和感。   节目组都知道林知竹的身份,跟他保证不会让他在节目里受委屈,林知竹摇头拒绝,表明自己要来做一个普通人,偏要感受真实娱乐圈。   第一期节目拍摄的十分顺利。   《热心影帝与三线演员有爱钓鱼》   《一线小花与三线糊咖激情八卦》   《迷路的素人团结互助催人泪下》   ……   而林知竹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娱乐圈难以言喻的混乱关系,以及被迫记住了方眠的名字。 第3章   方眠是四个明星里最糊的那一位,出道八年,唱过歌演过戏,眼见着年龄也大了,还一直不温不火,偶尔参演大制作电影,表现也平平无奇,只有那张漂亮的脸还能支持他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做一具挺直的浮尸。   节目组第一天收工后,林知竹不小心在酒店楼下车库里目睹方眠和另一位三线演员叉着腰激情问候对方祖上十八代,白天的清纯干净年轻人和温柔可爱大男孩骂的吐沫横飞,飞到了林知竹的脸上。   方眠还能抽空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是这人不要脸,觉得跟我金主上眼药了,明明是他自己不如我骚,金主不要他也是应该的。”   林知竹:“……”   林知竹缓缓转身,示意他们继续。   节目组第二天收工后,林知竹散步时不小心在河边目睹方眠和一线小花互扯头花,小花一边拿包包打他一边哭:“你为什么还不离开我男朋友,我是她女朋友,你不要再赖着他了行不行!”   那只LV的新款包包脱手砸在了林知竹的鼻梁上。   方眠吓了一跳,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一边解释:“你不要听她瞎说,明明是我先来的,金主包养我的,又不是她在包养我。”   “……”   林知竹并不想听,林知竹拔腿就走。   节目组第三天收工后,林知竹上厕所时不小心在厕所隔间目睹方眠和热心影帝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影帝说:“没想到你这么多年演技没什么提升,但还是茶到恶心啊。”   方眠冷笑:“也想不到你的心眼还是这么小,当年没把自己卖出去的仇还记到现在呢?有这功夫怎么不去整整容?”   影帝抬手给了方眠一巴掌,把他打到正好推门而出的林知竹身上。   影帝耸耸肩,转身走了。   林知竹:“……”   方眠回头一看,不可思议:“怎么又是你?”   林知竹同样想说:“怎么老是你?” 第4章   林知竹算是看明白了,方眠就是这个综艺里的风暴中心,银乱之源,不知廉耻的典型代表。   连另两个表面素人都知道一两分方眠的本质,但方眠本人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自来熟的拍拍林知竹的肩膀:“咱们是一个公司的,你是新人,以后该知道的都会知道,当然想知道的也可以来问我。”   “……”   林知竹并不想知道。   方眠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也递给林知竹一根。   林知竹皱眉拒绝,他不喜欢烟的味道。   方眠把手收回来,把另一支烟也扔进嘴里一起嚼了嚼,在林知竹诧异的目光里笑道:“是巧克力糖,我金主不喜欢吸二手烟。”   林知竹没说话,绕开他出去了,回到房间之后忍不住把衣服也换了,好像碰上方眠之后沾上了奇怪的味道。   第一期节目全部拍摄结束之后,林知竹离开了节目组,回公司处理了几件积压问题,期间导演打过一次电话来,告知他下一次的拍摄地点是在一座偏僻但风景很不错的古城,说完又小心翼翼提建议,希望下期林知竹可以和其他明星互动多一些,在节目里他看起来像个一直游离在团队之外的观众。   林知竹懂导演的意思,导演是想说他看起来太冷漠。   他心想这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一想到这群人白天亲亲热热,晚上互扯头花,就本能觉得有些恶心。如果不是已经签下了节目协议,他甚至打算就此退出娱乐圈。   第二期开拍时,林知竹调整好心态,决定把自己当成没有感情的打工人,做完这份工作就辞职。   然而没想到节目组在进入古城的第一天就出了事。   那个之前和方眠在地下车库吵架的三线演员陈荔,从古城墙上摔下去,断了一条腿。   当时是分散活动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摄像师跟着陈荔,那周围只有一个方眠。   在医院醒来的陈荔满脸虚弱地跟导演解释:“方眠也不是故意的,他没看到城墙那里有个缺口,我们当时只是在打闹……”   方眠站在旁边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抓起外套出去了。导演也没拦他。   林知竹跟在他后面出来,看他烦躁地蹲在医院走廊上,犹豫了几秒,问道:“这事跟你没关系?”   方眠泄愤似地摸出巧克力糖来咬:“我连碰都没碰他一下。”   林知竹感到一丝惊奇,如果这是真的,以方眠的性格竟然没有当场骂起来?   方眠仿佛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脸郁郁道:“骂他没用,白费口舌。他就是想找个导火线彻底把我从金主身边弄走,虽然很像小学鸡的宫斗套路,但确实好用。”   林知竹:“……听起来你的金主脑子有点不好使。”   方眠道:“倒也不是,主要是我也跟了他挺久了,年纪也大了,算算时间他也该腻了。陈荔呢,比我年轻许多,刚好上呢,新鲜劲儿没过去,现在出了这种事,估计就顺水推舟赶我走了呗。老男人,切。”   年纪大了?   林知竹道:“没记错你还比我小一岁,刚过25吧?”   方眠道:“这还不大?25这岁数放在包养圈里那都是老年人了好不好?要不是我看起来长得小,早就混不下去了。”   林知竹:“……”   方眠又抬眼看他,也挺惊诧:“特意出来关心我啊?看不出来你人还挺好的。”   林知竹摇头,指指他抱在怀里的外套:“我的。”   方眠:“……”   外套砸回了林知竹手里。 第5章   陈荔退出了节目拍摄,很快有另一个路人缘不错的小演员替了上来。   其他人仿佛也因为这件事低调了许多,至少林知竹再没有撞见过方眠和谁阴阳怪气大打出手,收工之后大家各回各的房间,做彼此的隐形人。   偶尔在走廊上碰见他们,互相点个头也就过去了。   不惹事的方眠看起来也顺眼了许多,他在镜头前总是露出干净羞涩的笑来,乖巧地跟在前辈后面,时不时帮别人搭把手,提下东西。林知竹的衬衣被树枝划破,方眠竟还能掏出针线盒来帮他补好。   就这样过了几天,方眠那张嚣张跋扈的脸几乎就要忘在林知竹脑海里了,仿佛方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天然无害的大可爱。   直到第二期拍摄结束的那天晚上,方眠敲响了他的房门。   林知竹刚洗过澡,擦着头发给他打开门:“有事?”   方眠无比郑重地点了下头。   林知竹洗耳恭听。   方眠道:“我被开除了。”   林知竹一愣:“被节目组?”   方眠摇头:“被我金主。”   林知竹:“?”   方眠道:“所以,你要不要包养我一下?”   林知竹:“???” 第6章   林知竹缓缓抬手,把方眠关在门外。   方眠眼疾手快,抵住门缝:“你怎么都不听我讲完?”   林知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听?”   方眠:“因为你是个好人。”   林知竹:“……”   走廊上有节目组的摄影师路过,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林知竹无奈:“你先进来吧。”   方眠进来张望了一圈,毫不扭捏地坐在林知竹的床上。   林知竹按了按太阳穴:“可以讲讲你的逻辑吗?”   方眠竖起手指:“第一,你是个有钱人。”   林知竹挑眉:“怎么见得?”   方眠:“气质很好。拍第一期的时候你对滑翔翼之类的运动很了解,这似乎不是普通人经常玩得起的运动,拍第二期的时候你古琴也弹的不错,没记错的话这种课便宜的也要一千一次,更别提你看到那架琴的时候眼神还有点嫌弃。”   林知竹道:“就这样?”   方眠:“嗯,还有前几天还你衣服的时候摸了一下,虽然跟我那件款式有点像,但你那件是我买不起的高定。”   林知竹不置可否。   方眠继续道:“第二,据我观察你不是异性恋,也没有男朋友或者小情人,不需要我竞争上岗,这是我想找你的主要原因。”   竞争上岗?   林知竹为他的用词凝固了一秒。   “我讲完了。”   方眠双手乖乖搭在膝盖上,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林知竹面无表情地指指房门:“那你可以出去了。”   方眠用力睁大眼睛,又眨了两下。   林知竹不为所动:“出去。”   这时有工作人员在门外敲了敲门:“林老师休息了吗?有些剪辑的细节想跟您商量一下。”   林知竹应了一声,去开门,一边又警告地看了一眼方眠。   方眠分得清轻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用了半秒钟收拾好表情出去了。 第7章   这次拍完之后林知竹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回公司处理,决定在这个古城里多停留几天,这里的人文环境让人感到十分放松,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摄像头之下,游览起来并不算自在。   现在同组的明星大多都去赶其他的通告了,他可以好好的再把这里走一遍。   然而他没想到,其他人走了,方眠还在。   第二天林知竹看到蹲在房间门口的人时,太阳穴突突直跳。   方眠看懂了他的眼神,无辜道:“我很闲啊,最近没有别的通告。”   林知竹:“所以呢?”   方眠露出标准的营业微笑:“所以来陪你一起逛街。”   林知竹:“我以为昨晚已经说得很明白,还是你没有听懂?”   方眠:“听懂了。”   林知竹:“听懂了还来?”   方眠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道:“事在人为。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不可能等着工作来找我,我要主动去找工作。不努力一下,我怎么知道我不行?”   “……”   林知竹竟被他看的有一秒恍惚,仿佛自己正在无情打压一个无辜的梦想。 第8章   林知竹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方眠的耐心和毅力。   如果方眠能够再不要脸一些,再死缠烂打一些,他可以选择用一些手段赶他走。   但方眠的实际行动比他想象的有分寸的多,只是在他逛街的时候默默缀在他身后很远,甚至把存在感压到很低,绝不让他有机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有时候林知竹都会忘记自己还带着这么一个人型挂件。   直到他在一条七拐八绕的路上迷了路,找本地人问路听不懂回答,手机震动起来,是方眠发来的微信:“往左走,拐第一个路口,这个地方地势很怪,不要相信导航。”   林知竹:“……”   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上的方眠微信。   林知竹心情复杂地回了几个字:“……谢谢,你听力真不错。”   隔了这么远竟然也能听到。   方眠回了一个猫猫撒娇表情包。   表情包旁边冒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   躲在树后面的方眠:?!   林知竹微笑地收起手机,悠闲走去目的地景点的售票窗口,一摸口袋,笑容忽然凝滞。   他装有身份证的钱包并不在身上。   回忆了几秒,想起来应该是落在了上一个景点,正准备回去找,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方眠: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方眠:你的钱包在我这里,刚才帮你带走了   林知竹:“……”   手机继续震动。   方眠: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方眠:不好意思上句没打完,我放在你身后的长椅上了~   林知竹盯了这个波浪号几秒,转身找到方眠说的长椅拿到钱包。   躲在花丛后面的方眠手指戳着屏幕,再次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手机弹出消息:添加联系人失败,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   方眠:?! 第9章   在方眠坚持不懈地跟着他逛三天之后,不管存在感有多低,林知竹都有些受不了了。   他还没有成为明星,却被迫提前拥有狗仔跟踪级别的待遇,这显然不合理。   林知竹叹了口气,走到故意跟他隔了两桌的方眠面前坐下,对一旁的服务员道:“两杯冰咖。”   正昏昏欲睡着的方眠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林知竹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我想跟你谈谈。”   方眠立刻端正坐好,又露出了那种期待的目光:“是我的努力成功了吗?”   林知竹摇头。   对面的人恹恹地趴回桌上:“为什么啊?我长得这么好看。”   “……”   林知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理解不了方眠的思维方式。   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其实他还没有想好究竟怎么说才能打消方眠的念头,这甚至不是一个正常人会产生的想法,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林知竹不觉得说教会有用,这样的人习惯了坐享其成,根本不认为自己有手有脚,只会出卖身体等待别人的施舍。   他试图代入了一下娱乐圈混乱的男女关系,忽然福至心灵,神情逐渐严肃。   “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方眠愣了愣:“什么?”   林知竹:“你要发誓不会告诉别人。”   方眠被他的语气感染,坐直了身子:“你说,我不会跟别人讲的。”   林知竹缓缓道:“你知道严洛书吗?”   方眠想了一秒钟,飞快对上了号:“天南集团董事长的独子?《世界那么大》的最大赞助商?”   林知竹:“我是他的人。”   方眠:“……?!”   ——对不起了,老朋友。   林知竹在心里给把自己介绍过来参加节目的好友道了十个歉。   方眠表情有些茫然,眼睛睁圆 :“真的吗?”   林知竹抿了一口咖啡:“是真的。”   方眠道:“但在我印象里,他似乎谈过女朋友?”   林知竹道:“假的,他不想让家里知道他是同性恋,他母亲有心脏病。”   方眠皱起眉来:“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林知竹苦笑一声:“确实很难让你相信,因为他不想被家里知道,所以从不带我出去,但我从上大学时就跟着他了,不然哪里有钱去学艺术,去玩古琴?”   方眠盯了他几秒,又有些不确定道:“那你是他男朋友?”   林知竹摇头:“怎么可能呢,他只是养着我罢了,你看,我连跟他打电话都不敢让第二个人看到,不然你怎么会觉得我单身?”   方眠:“嗯……”   林知竹又道:“你也知道,现在节目里这几个素人都是公司之后准备进行包装的,那两个人都才十八九岁,我都26岁了,如果背后没有金主,凭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方眠动摇起来:“但是,但是你看起来气质真的很好。”   林知竹眼神闪了闪:“因为他就是把我往这个方向在培养,听说他的初恋男友就是这个类型的。如果不是他喜欢的人很早出国了,现在也轮不到我。”   ——真的对不起了,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林知竹在心里给严洛书道了二十个歉。   方眠抿着咖啡不说话了。   林知竹最后叹口气:“如果我真的有钱,你之前怎么会没听说过我呢?”   “……”   方眠终于点了点头,一下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全身上下都写满沮丧,像一只摇着毛绒尾巴等着主人抱起来哄的大猫猫。   而林知竹长舒一口气,打心里感谢从前不喜欢参加社交聚会的自己。   刚刚这番话说起来的时候他竟没有感觉到多少尴尬,思来想去都是因为方眠实在是太坦荡了,坦荡到叫人产生一种被人包养才是正常人的错觉。   方眠只沮丧了两分钟,很快恢复到林知竹熟悉的表情,仿佛之前的讨好和委屈从没存在过。   他站起来拍拍林知竹的肩,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以后要是你争不过别人,记得来找我,我帮你骂。”   林知竹微微摇头,他想,这人大概是无药可救了。 第10章   第三期拍摄地点在西双版纳附近,林知竹在离古城不远的另一个城市定好了机票,下车后在机场门口遇到了戴着墨镜的方眠,他倒也不怎么惊讶,毕竟这是周边城市唯一一个机场,也不能不许别人来。   方眠也看见了他,打了声招呼之后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流入人群。   直到方眠的背影彻底消失了,林知竹方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张,潜意识里总觉得方眠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心里先一步防备起来。   然而方眠真的只是简单的跟他点了点头,连营业式微笑都没有摆出来,就这样安静地走开了。   再一次见面已经是在拍摄场地了。   方眠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衬衣领口拉的有些开,隐约能看到锁骨涌起的弧度和一抹冷白的皮肤。   他在和一个长相有几分眼熟的男人相聊甚欢。   林知竹拖着行李箱目不斜视地路过,另一个叫杨杉的素人看见他,主动走过来帮他提行李。   他也看了一眼方眠,压低了声音道:“百闻不如一见,小王总才刚来,这就勾引上了。”   林知竹思索了几秒,记起来那个男人原来是这个节目组的赞助商之一,几年前他们曾经在一次竞标会里见过一面,连他这样不喜社交的人都听闻过王路的风评,据严洛书所说,王路曾经包下了一个酒庄,邀请了二十个小明星在里面开裸趴,第三天凌晨还有救护车呼啸着驶进去,到现在也不知道躺进去的是谁。   林知竹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微微收紧,语气如常道:“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   潜台词是你也不要去管人家的闲事。   杨杉看他一副八卦不进的样子,自觉无趣,又溜达着去另一个素人的房间了。   林知竹在房间里小憩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敲门喊他一起去吃晚餐,走廊上遇见对面走来的方眠,方眠停下来打了声招呼:“林哥。”   一派乖巧温柔之色。   林知竹看了他两秒,忽然道:“衣服穿好。”   方眠怔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因为天气太热没系上的扣子,再抬头时林知竹已经走远了,他疑惑地抓了抓头发,还是整理了一下衣服。   来新地点之后的第一顿晚餐节目组总要整些花样出来,到了大厅之后,果不其然,晚餐没有现成的。   大厅里的广播响起工作人员的声音,要求他们戴好装备跟随向导前往山里,去做采蘑菇的小朋友。每个人会拿到五种菌子的照片和资料,自己去寻找辨别任务菌子,带回来由厨师判断真假,采到正确的任务菌子+10分,采到错误但无毒的菌子+5分,采到有毒的菌子-15分,最后分数最高的三个人晚餐才会享用到美味的菌子。   所有人都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林知竹感觉了一下空荡荡的胃,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先吃点东西,采蘑菇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不需要体力的悠闲活动。脸上却也做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拖着两条腿跟上了车。   这里的空气和林知竹来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并没有什么潮湿黏腻之感,反而风吹过的时候能隐约能闻到不知名的果香。   林知竹坐在后排,车窗半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其他人的闲聊。   方眠从包里掏出一把瓜子,分完一圈之后,咔嚓咔嚓地嗑起来。在镜头面前大家也都很面子地夸他贴心可爱,气氛和谐又融洽。   林知竹也接了一把五香瓜子,但只放了一颗在嘴里,没有嚼。   他一直不太喜欢这种东西,家里的老管家门牙上有个小豁口,告诉他都是因为小时候磕瓜子磕成这样的,林知竹有点心理阴影。   下车之后,他一个人走在后面,黄昏的光迤逦地在地面上斜出影子的痕迹,忽然另一道影子慢慢靠近。   手心里被塞了一块什么东西,林知竹摊开掌心发现是一块巧克力。   方眠道:“你是不是饿了,包里就剩这一块糖了,刚刚不好拿出来分。”   林知竹愣了愣。   方眠压低声音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那几个人哪个都跟我互看不顺眼,我没得选只能给你啊。”   “……谢谢。”   林知竹剥开包装纸,把那块酒心巧克力里放进嘴里,有些甜的发腻,喝了两口水才咽下去。   这些山林里的菌子有毒没毒的全都长在了一起,林知竹在一个小时的限定时间里竭尽所能地划了水,但没想到尽管戴了手套,身上还是沾上一些奇怪的东西,手臂起小红点的时候他才晓得自己原来对菌子过敏。   本以为这就是他这一期最大的磨难了,没想到节目组一改前两期的老年旅游团懒散风,开始大刀阔斧地折腾起嘉宾。   采完菌子后,送他们来的车表示并不负责把他们送回去。   一群人打着手电在雨林里来回摸索,工作人员说是在这里给他们设置了三条安全通路,只有一条是最短的。   林知竹运气不太好,顺着最长的那条路摸回酒店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被告知还需要自己起锅烧饭。   在厨房切菜时,杨杉背着摄像头小声跟他嘀咕:“好像是这期换了策划,听说是以前做运动节目的。”   林知竹:“……”   在过了两天东奔西跑的做任务生活后,林知竹觉得自己根本参加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旅游综艺,而是极限挑战,挑战的是他对节目组的忍耐力。   当第三天清晨,节目组把他们拉到一个新的场地并宣布要在雨林里玩真人CS时,林知竹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他的体力根本没有那么好,平时偶尔玩些极限运动,也是要玩一次歇好一阵,这样被人像放风筝一样的一连溜几天,全身上下都开始爆发抗议。   工作人员在前面给他们讲规则:七个常驻嘉宾加一个飞行嘉宾,抽签决定分组,两人一组成为四支队伍,每支队伍都附送了七个由工作人员组成的队员,队伍目标是抢夺位于雨林中心的蓝色旗帜,或者选择歼灭除己方队员之外的所有队伍,“杀死”的敌方越多,得到的分数越高。   节目组给他们配备的是激光枪和感应背心,被击中并不会造成痛感。   林知竹和影帝抽到了同一张号码,成为一组,穿上代表队伍的绿色背心。其他人也很快组完了队伍,分别穿上紫色、蓝色、红色背心。   影帝的年龄比他还要大两岁,林知竹喊他江哥。   影帝端上激光枪,推了推他的无度数眼镜对林知竹道:“不用担心,我很擅长玩这个,不会输。”   林知竹客套了几句,跟着影帝和其他队友进入雨林。   用了十几分钟熟悉地形,影帝已经看好了十几个埋伏点,不断给队友打气,林知竹也在观察地形,想给自己找一个划水的好地方。   这里大多都是独木成林的粗壮榕树,混杂着棕榈树和一些林知竹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不得不说真是个玩游戏的好地方。   看着影帝蹲好了地点,林知竹慢慢后退,象征性地在摄像机附近打了几把空枪,然后摸到一棵不起眼的榕树旁,它垂下的枝干密密麻麻遮成一片,只留出一条刚好挤一挤能通过的缝隙,再用外面的植物草草遮盖一下,就是个绝佳的划水地点。   耳麦里响起广播,影帝已经击中了两次敌方。   林知竹毫无心理负担地钻进缝隙里,发现那里面紧挨着一个树洞,只有再钻进洞里才有容人之地。   他伸手进去摸了摸里面,发现还不算太泥泞之后低头进去,然后一脚踩在了一块柔软的皮肉上,树洞里响起一声熟悉的叫声。   林知竹:“……?”   手机的光照在里面,他看到了一双呆滞的眼睛,那是方眠的。   林知竹忍住叹气的冲动:“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眠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补觉啊,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节目组为了捧江大影帝故意弄出来的傻逼游戏,谁爱玩谁去玩,”   林知竹第一次觉得方眠说的对。   方眠后知后觉:“你呢?划水?”   林知竹条件反射地想否认,一转头,发现外面已经有几道端着枪的人影在摇晃了,于是他关上手机,挨着坐在方眠旁边,默认了。   树洞本来还算宽敞,进来林知竹之后就显得逼仄起来,不久前下过雨,树洞里弥漫着湿润地泥土气息,混杂着两人的呼吸,空气也蒸腾起困意。   方眠又打了一个哈欠。   林知竹道:“你可以继续睡。”   方眠道:“可是你在这里,我睡着不太礼貌。”   林知竹想说不用在意。   方眠却忽然兴致勃勃道:“而且我们现在在树洞里。”   “?”   林知竹有点跟不上方眠的话题了。   方眠加了重音道:“树洞啊。”   林知竹:“所以呢?”   方眠道:“所以我们是不是该说点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林知竹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方眠歪歪脑袋,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道:“假如啊,我说假如,你从严洛书那里辞职了,你觉得他看上我的概率有多大?”   “……”   林知竹沉默良久。   他在思考,三年前他究竟为什么要和陆嘉成谈恋爱,如果没有跟他谈恋爱,就不会目睹他出轨小明星,如果没有目睹他出轨小明星,现在他就不会出现在娱乐圈,如果没有出现在娱乐圈,现在就不会被拉来参加傻逼游戏,如果没有参加这个傻逼游戏,他现在应该躺在夏威夷的海滩上而不是跟方眠挤在树洞里听他分析到底能不能搞上他的好朋友。   结论是,陆嘉成是个大傻逼。 第11章   林知竹斟酌道:“他不喜欢你这个类型。”   方眠追问道:“我是什么类型?”   林知竹陷入形容困难,有些词在脑子里想想便觉得有些冒犯,更别提把它说出来。于是他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你是什么类型?”   方眠想了想,认真道:“形容不了。”   林知竹心想原来你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方眠苦恼的声音响起来:“金主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就是什么类型的啊,这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完美?”   林知竹:“…………”   方眠低低笑了两声:“别担心,说笑的。我不想再跟人争了,挺累的,而且你算我朋友吧。”   林知竹没说话。   原因之一是他没想到方眠的朋友门槛比地平线还要低。   方眠又道:“你呢,不考虑钱权的话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金主?”   林知竹自动忽略了金主两个字,还真的思考了一秒,脑海里依次列出几个词:体贴、懂事、温柔、做饭好吃,笑起来干净又纯粹。   现在想来这些并不是陆嘉成本身具备的,而是当年某个知名影片里陆嘉成扮演的角色带有的,而他不过是在电影落幕后在走廊上与陆嘉成擦肩而过,那时陆嘉成脸上的笑容和电影里的少年在暮光窗影里不经意地重合了起来,他一见钟情。   这几个词他并不打算对方眠说出来,原因倒不在陆嘉成身上。   因为他刚刚猛然意识到,这几个词不就是方眠在镜头前的人、设、吗。   “……”   突如其来的心肌梗塞。 第12章   林知竹后知后觉到一个问题,他本可以不用接方眠的话,他为什么要回答方眠的提问?出于该死的礼貌吗?   他不再说话,方眠也没有再出声,仿佛也意识到了林知竹的冷淡,狭小空间里的潮湿水汽逐渐冷却,阳光悄悄透过树叶与花的间隙藏进方眠的发梢。   林知竹微微侧身,想要躲开这一线光,没想到刚一动作,一片柔软的黑发擦过他的侧脸,是方眠的脑袋歪在了他的肩膀上,细微的、温热的呼吸撒在脖颈间,有些痒意。   “……”   林知竹僵住了半边身子,而后缓缓舒出一口气,头向后靠在树洞壁上。   方眠睡着了也不安分,搭在肩膀上的脑袋越来越低,在睡梦中自发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枕在了他的小腹上。   林知竹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听着耳麦里影帝和另一位飞行嘉宾不停击杀的提示音,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场短暂又混乱的噩梦,梦里他穿梭在雨林里,身后是端着激光枪的陆嘉成,追着他要跟他复合,并且保证以后都只跟他一个人睡觉,林知竹苦于手中没有武器,最后被陆嘉成击中后心,被迫答应跟他和好……   睡了约莫有四十几分钟,方眠窸窸窣窣地爬起来,打了个哈欠,也惊醒了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的林知竹。   耳麦里的战况接近了尾声,但十分胶着,影帝击杀敌方11人,飞行嘉宾击杀敌方11人,如果不出意外,赢家就是林知竹这一组了。   方眠揉了揉眼睛道:“出去吧,再不出去有点说不过去了。”   林知竹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等他们先后爬出缝隙,身上的作战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   阳光一瞬间变得刺目,林知竹用手遮了一下眼睛,然后对方眠示意道:“我先走了。”   方眠也变回了镜头前的方眠,乖乖地点了头,对他挥挥手。   就在林知竹转身走出五米远时,后背忽然一阵震动,伴随着耳麦里响起的声音:“紫队方眠击杀绿队林知竹,紫队+1分,时间结束,紫队胜利。”   “………………”   林知竹回头,难以言喻地看着刚刚还缩在他身上睡觉的人。   方眠笑容灿烂地对他做了个口型:“不好意思哥,见不得那个傻逼赢。” 第13章   集合点,江影帝正在飞行嘉宾谈笑风生,看见林知竹过来,拍拍他的肩道:“知竹藏的不错呀。”   林知竹礼貌地笑了笑,全当没有听出他的阴阳怪气。   距离第三期结束还剩下两天,也许是节目组良心发现,没有再给他们安排什么高强度体力活动,重新回归了拍拍照片,寻找美食的咸鱼风格。   最后一天傍晚,天文媒体发布消息,宝瓶座流星雨将到达峰值,最高兴的是节目组的一个天文爱好摄影师,附近刚好有一个很不错的观测点,几个嘉宾知道消息后便提议一起去看看,就当做是这期拍摄结束之后的放松。   西双版纳两个景点之间的距离总是相隔很远,司机们把车停在一个中间区域视野开阔的高地,一抬头就能望到旷远澄净的星空,看久了仿佛人也置身在广袤的宇宙深处,心情逐渐宁静。   如果不是怕野炊烧着山林,工作人员还想搞几个烧烤架过来。折中之后的结果是搬来了无烟烧烤工具,这次没有摄影师跟拍,大家都随意了很多。   林知竹在帮忙支工具时才发现来的不止是嘉宾和工作人员,那个风评十分不佳的王路也莫名跟来了,正在跟几个明星有说有笑,好像对谁都十分亲近。   他并不意外地在里面看见了方眠。   看来王路真的就是他新的求职对象,就算是个人渣,方眠也能毫不在意地贴上去吧。   林知竹垂下眼,止住了渐渐向外蔓延的思绪。   ——方眠并不是他的什么人,根本不需要他有什么看法,自作多情才是最浪费时间的感情。   就在他转身走开的时候,王路瞥见了他的背影,随手指道:“这是哪个公司的新人?有点眼熟,身材还不错。”   方眠看到他的指向后,心中莫名一跳,含糊几句过去,将话题转到了王路最新投资的电影,惹的王路嗤笑道:“这么大个制作你就别进去搅和了,我还挺喜欢这部的,你那演技心里没点数吗?”   方眠跟着笑了两声,再抬头时,林知竹已经看不见了。   夏天的白昼格外漫长,快九点钟的时候,才终于到夜幕正好的时候。   一群人幕天席地,架好的简易桌上摆满了各种酒水熟食,干聊了一会儿天之后,有人提议玩几局游戏吧。   杨杉先提议:“去吃鸡?或者王者开黑?”   另一个素人摇头:“不好吧,我们好几个人都没玩过,而且手机快没电了。”   其他人也跟着提了几个,被一一否决。   影帝助理举了手道:“我包里有副前几天买的扑克牌,但只有一副。”   一线小花一拍手:“一副也能玩,国王游戏怎么样?”   这话一出,空气顿时静了几秒。   众人都是一愣,如果是普通局,他们几个玩玩也就罢了,就算彼此不太对付,应该也不会出格。但现在一些工作人员在,关键是王路也坐在这里,他是个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林知竹听来的传闻远不如他们知晓的多。   那天在王路裸趴上被抬出去的小明星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明面上的死因却是吸du。   这个旅游综艺的嘉宾说来也巧,基本都属于本身没有什么资源背景,一路靠着依附他人攀爬上来,表面风光内里虚空,平日里他们虽然和王路的交集都不算多,而王路似乎也对这些人瞧不太上,但王路如果拿到国王牌,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们是做,还是不做?   小花这话出口之后,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妥,不安地向旁边张望了一眼,似乎是在寻找导演,然而导演离着他们有一二百米饶有兴趣地摆弄拍摄器材遥望星空,并没有察觉到这边到这边的诡异气氛。   王路仿佛没有看到小花的僵硬,笑着把话接过来:“这个好,看你们也有点困了,玩这个提提神。”   林知竹正握着酒杯,有些不明所以,他没有怎么和人玩过这类游戏,想来不太需要耗费精力,并没有出言反对。   小花欲言又止,影帝在旁边碰了一下她,悄悄发消息给她道:“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不过就算有事方眠也在,他最豁的出去。”   她点点头,把心稍微放下一点。方眠最近没有金主,说不定还会主动把事情揽过去。   游戏开始了。   加上王路一共有九个人参加,九张扑克牌被一一抽取,红桃K作为国王牌,可以命令抽到最小牌面梅花三,或者加上相近的牌面梅花四的人。   第一局抽到国王的是杨杉,拿到梅花三的是影帝江言,梅花四是取代陈荔位置的小演员。   不管是谁,对杨杉来说都是前辈,这同样也是他第一次和一群他得罪不起的人玩国王游戏。   王路敲敲桌子道:“年轻人这么紧张干什么,今天这桌上可没有前辈后辈啊,谁把气氛弄冷了,得罚酒。”   杨杉想了十几秒,小心翼翼对江言道:“那我能提问吗?真心话这样。”   江言道:“你问吧。”   杨杉定了定神:“在坐的人有您喜欢的类型吗,说出名字。”   江言看了一圈,指指坐在最角落的林知竹:“知竹吧。”   林知竹意外地眨了眨眼,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这个娱乐圈新人还处在浑水之外。   王路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杨杉:“下回我教你怎么问问题。”   江言今晚属实倒霉,再一次抽到了梅花三,而这一次恰好是王路拿到了国王牌。   王路随意地看了眼牌,又看向江言:“听说你二十三岁的时候去爬了那位的床,还没到第二天早上就被丢出来了,我还挺好奇发生了什么。”   江言僵住了。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心道王路果然是不给人难堪就不收场的性子,连林知竹都有些惊诧了,他原以为王路属于背地里玩的很开,在外面还是像个人样的,没想到直接就把江言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他与王路的大哥在几年前也有过合作关系,印象里是个涵养十分不错的男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行事不忌的亲弟弟?   江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王路要不耐烦的时候低声道:“……做事的时候不小心睡觉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众人领悟到了他的意思,想笑又不敢笑,只有王路握着酒杯笑得前仰后合。   又玩了几把不起风浪的局,王路再一次好运地拿到了国王牌。   林知竹也翻开自己的牌,眼神忽然定住——梅花三。   他抬起头来,与王路目光相接。   坐在一旁的方眠察觉到了什么,一瞬间绷直了腰背。   这时的王路已经喝的有些醉醺醺了,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林知竹扯了扯嘴角:“也许是吧。”   王路想了一会儿也不想了,听说安排在节目里的素人都是天星娱乐准备推出去的练习生,作为天星的股东之一,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是真的喜欢林知竹这张脸,当下便坐到这边来,右手搭在林知竹的肩上,几乎贴着他的脸,状若亲密道:“不为难你,挑两件脱。”   正值酷暑,脱两件之后是什么景象不言而喻。   “……”   林知竹的目光冷了下来。 第14章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许是想不到王路竟然对这个不怎么合群的新人产生了兴趣,平日里谁也没见工作人员对他特殊优待,也没有什么人来探过他的班,仿佛就是一个长相不错但年纪偏大的普通新人。   王路借着酒劲儿,右手从林知竹的肩上向下滑到了他白色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上,问道:“是不是等我帮你?”   林知竹也形容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好笑和怒气淡淡地交杂在一起,他道:“王总是喝多了么?”   王路不在意道:“怎么了?”   林知竹摩挲着酒杯,轻声道:“我有两种帮人醒酒的方式,王总要选一种吗?”   他的声音太轻,除了王路,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路也愣了一下,眯了眯眼睛:“你想做什么?”   林知竹抬起左手,搭在了王路的手腕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只要他愿意,王路这只手一个星期都不用想再用了。林家和王家在商场和官场上都并无仇怨,甚至还达成过几次合作,但那些情面和王家长辈的,并不是跟这个每年拿着公司分红到处胡作非为的二世祖。   王路被他盯着,竟然莫名生出一丝胆怯,但酒意在这一刻压倒了智商,就要对他动手。   就在这时,方眠忽然出现在旁边,一手按住了王路还放在林知竹身上右手,撒娇似的拿过来,又揽上他的胳膊,声调刻意地软了几分:“王总这么偏心不好吧?我和知竹都没跟过你,但我比他小,他该让让我,怎么还跟我抢呢?”   王路:“……?”   方眠向林知竹投过一瞥,本想示意他没事,却没想到迎上的是林知竹愈发冰冷的眼神。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连林知竹最不想让他靠近的时候都没有过。   林知竹在愤怒。   那些对王路的淡淡的怒意和讥讽在方眠靠近时像是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剧烈的燃烧起来,烧的方眠僵在原地忽然的手足无措。   方眠有些茫然地想,他做错了什么吗?   然而就算他此刻开口询问,林知竹不会也不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在气氛愈发怪异之时,导演擦着汗从远处跑来,刚刚看到工作人员给他发的消息,脸色当即变了,这两个人一个就是赞助商,一个是赞助商托付过来的大少爷,虽说哪个他都得罪不起,但在他这里闹出事,责任怎么也脱不了,这个稀泥不和也得和。   他把王路拉到边上,耳语了几句,王路脸色也变了,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会觉得林知竹眼熟,这根本不是他想搞就能搞上的小明星。他在外面混吃等死,从来不会有人训斥他,但如果他妨碍了家里的交际关系,自由的好日子也就该到头了。   他有些惴惴地回忆起传闻里的林家小少爷,听说是个涵养极好的性子,刚刚他只不过趁着酒意口头上乱了几句,林知竹应当不会去做背后告状的事吧……   王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表面若无其事喊众人开下一局游戏,心中已经准备明天私底下找林知竹道个歉,事情八成也就过去了。   其他人落在林知竹身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了然,看来这也不是一个普通的。   只有方眠站在一旁,愣愣了好一会儿,回到座位之后只低着头喝酒。   又随便玩了一局游戏,王路没再拿到牌,场面也安静了许多,最后王路先道不玩了,招呼大家喝酒,其他人自然应声,全都松了一口气,王路现在看起来是收敛了,谁知道再玩一会儿还会不会忽然发疯,陪着喝一会儿酒反倒是最轻松的事情了。   林知竹没有兴致坐在这里喝酒,找了个借口离席了,去到那群正在仰望星空的摄影师旁边,也没什么交流,只是沉默地看着。   这是一个畸形的生态圈,所有的异常仿佛都能在这里变为寻常,想要向上攀爬便需要不断的依附。   导演走到他身边来,小心地道了几句歉。   林知竹不作回应,却问道:“你们圈子……有正常人么?”   导演懂他的意思,笑了笑:“虽然少,但确实是有,然而这些正常人需要极好的天赋、努力和运气才能爬到顶端来被你看到,咱们节目组的这些嘉宾,其实他们哪个也不是真的花瓶,但都曾缺一把向上推的力,想要成功就得有所交换,有人选择交换金钱,有人选择交换身体,各取所需。”   林知竹不予置评。   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会儿,摄影师们终于拍摄的心满意足,准备带着家伙回酒店再做整理。   导演招呼着还在喝酒聊天的那群嘉宾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发现酒桌上少了两个人,王路和方眠。   看到林知竹眼神落在方眠的空位上,江言出声解释道:“王总喝多了有些不舒服,先带司机走了,方眠也是。”   他这话说的有水平,既不挑明什么,又把话往暧昧的遐想里带。   小花打了个哈欠:“赶紧走吧,都这么晚了。”   林知竹默然片刻,淡淡道:“走吧。” 第15章   回去的路上许多人已经开始困顿,等回到酒店就已经快要零点了。   林知竹在走廊的岔路和其他人互道了晚安,回头却见房间的门口伫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姿态随意地倚在墙边,嘴里咬着一支烟,却没点燃。   是有三个月未见的陆嘉成。   他眼下有些许青黑,整个人也却不显颓废,仿佛还染上一层老成持重的滤镜。   见着林知竹走过来,他将烟拿下,仔细将人打量了一番道:“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知竹伸手在兜里掏了个空,顿了一下道:“借手机一用。”   陆嘉成不明所以,下意识把手机解锁递给他。   林知竹对着门牌上的号码拨给酒店前台:“你好,你们的保安……”   “……”   陆嘉成不得不抢回他的手机挂断,苦笑了一声:“知竹,不要这样,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哦。”林知竹点点头,“找我谈什么事,需要半夜蹲在这儿,抢劫?”   陆嘉成道:“你早就把我的联系方式拉黑了,我在这儿等你几个小时了。”   林知竹挑眉:“怎么,还把你委屈上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陆嘉成沉默了片刻:“知竹,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你应该明白,当时你黑我那么狠,我一点澄清都没有,就是为了让你消气的,不然我以那么多年的资源积累不可能被你打压成这样。”   林知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陆嘉成:“……”   他恳求道:“我们进去说好吗,你也不想被别人听到吧。”   林知竹本想直接赶他走,转念想到如果不一次性说个明白,这人八成会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没完没了。   他刷了房卡进去,问道:“谁告诉你我住这儿的?”   陆嘉成道:“不能告诉你。”   林知竹看了他一眼:“你熟悉的,也就是江言吧。”   陆嘉成没吭声。   林知竹道:“给你十五分钟,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陆嘉成眼神满含痛苦:“知竹,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初是我误会你知道,也没想瞒着你,而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吵过架,每次有空的时候我都会从片场飞回来陪你,你过生日我甚至违反合约推掉通告,我不相信有谁能比我做的更好。”   林知竹道:“十三分钟。”   陆嘉成:“……”   陆嘉成:“知竹,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不然不会放下事业来娱乐圈,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林知竹:“十二分钟。”   陆嘉成想了一会儿,不甘心地再次开口:“我们是在一起了三年,不是三个月,我知道你一时不能相信我,如果我们和好,我立刻会在微博上宣布这件事。”   林知竹:“九分钟。”   陆嘉成:“……知竹,能说点别的吗?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   林知竹面无表情道:“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深更半夜不能睡觉,要在这里听猪叫。”   陆嘉成真是没有办法了,从前的林知竹就算生气也会坐下来跟人好好讲道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虽然肯听他讲话,却根本没有回应的欲望。   在刚分手的时候,他确实没怎么动过挽回林知竹的念头,他确实是爱林知竹的,他们曾经的感情做不得假,但林知竹这个人说好听了是正直,说难听了是无趣,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连上床的时间都要排进规划里,平时的娱乐就是看一些他永远不会感兴趣的书,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他们不会走的长久。   分手之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再想复出的时候发现林知竹几乎把所有他能走的路都堵过一遍,林知竹要整他是认真的,他手伸不到的地方,还有他的亲戚朋友伸,这时候他才知道林知竹下了多好狠的手,现在如果还想出来拍戏,就只能自己办一个工作室花钱来拍,这其中要花费的精力根本不如去找林知竹和解。   这一笔账很容易算,林知竹愿同他复合的概率低,相比之下为了摆脱他的追求,妥协退一步和解的概率便高了不少,相爱三年,他对林知竹的脾性到底是有几分了解。   林知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也不想知道。   他实在有些累了,王路的事,方眠的事,陆嘉成的事接踵而至,陆嘉成有一句话说的对,这里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林知竹揉了揉眉心,起身打开房门道:“你走吧,我没什么话想跟你说了,最后再劝你一次,最好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打消你的念头。”   陆嘉成也明白今日太晚了,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他深深地看了林知竹一眼,缓步走了出去。   他走之后,林知竹躺在床上,阖了许久的眼,最后又睁开。   意料之中的失眠了。   拉开窗帘,月亮在星空之上依旧璀璨,雪白的月光倾泻一地。   林知竹打开房门,在酒店大厅遇到两个还在打牌的工作人员,问他们借了车,准备回晚上聚餐的地方找不知道落在哪里的手机。   工作人员惊讶道:“明天吧,早上我们去给您找找。”   林知竹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按照定位向回开,一路荒凉。   他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想了很多,从大学毕业到与陆嘉成恋爱再到进综艺节目休假,这曾经都不在他的规划里,但想做,还是做了,随心所欲的感觉比他从前想象的要好许多。   他又想到了方眠。   他不会谅解陆嘉成的背叛,也不会理解方眠的自甘堕落。   解决问题的方式明明有千千万万,方眠偏偏要选择最不堪的那种,他也在等自己的感激吗,还是那原本就趁了他的本意。   林知竹想,他永远都不会需要。   不需要不堪的帮助,也不需要今晚与王路离开的方眠。   目的地到了。   林知竹打着手电在草丛虫鸣中寻找着手机,终于在看拍摄流星的位置看到了反着光的屏幕,他将它捡了起来。   然而就在要离开的时候,他绕过一块岩石,看到一个抱膝在岩石阴影里的人,与月光泾渭分明的人。   手电的光照在那人柔软的黑发上,镀上一片橘光。   那是方眠。   林知竹怔在原地。   方眠抬起头来,不适地眨了眨眼,望向他,语气乖乖的。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他们为什么都不见了?” 第16章   月光与虫鸣相和,心跳不知在何时汇入其中。   林知竹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问道:“你不是跟王路走了吗?”   方眠露出苦恼的神情:“人都不见了。”   林知竹:“……”   他又说道:“江言说看到你和王路走了。”   方眠好像在努力地思考,然后告诉他:“你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躲起来了。”   “……”   林知竹看着他:“你喝醉了?”   方眠道:“不舒服,回来你也不见了,手机没电了。”   林知竹道:“王路呢?”   方眠摇头:“我只是想帮你一下,他们不想帮你。”   林知竹低声道:“我不需要。”   方眠认真地看着他:“我想去找你,但不认识路。”   林知竹:“……”   沉默了片刻,他道:“方眠,我不喜欢你这种人。”   语气的郑重仿佛也感染了方眠,方眠为难地想了许久,终于找到同样郑重的回答。   他说:“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 第17章   一立一坐,方眠仰着的头始终没有低下。直到林知竹走近,又缓缓蹲下,醉了酒的人向他挨挨蹭蹭过来,像一只在确认同类的幼兽,而后心满意足地靠上他。   几个小时前在积郁在心中的怒火仿佛被这个动作湮灭成了星屑,又被奇异而不知名的躁动填满。   林知竹抬起手摸了摸方眠的头发,掌心被温热细软的触感盈满,方眠一动不动地任他摸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问他:“你是发现我不见了,特意回来找我的吗?”   “……”   林知竹滞住了。   他想说他不是,然而这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江言说王路走了,方眠也是,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方眠自愿跟着王路一起回去了,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没有一个人感觉到不对。   他们就这样把方眠丢在这里,如果不是自己凌晨失眠回来找手机,也许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人发现方眠的失踪。   林知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了起来,又把左手递给他道:“我带你回去。”   方眠被他牵着坐到副驾驶,林知竹提醒道:“安全带。”   方眠不动。   林知竹便俯身过去,给他拉好安全带,在带扣与锁舌“咔嚓”一声交接时,安静坐着的方眠上身忽然微微前倾,一个吻落在了林知竹的右脸上。   林知竹僵住了。   方眠却察觉不到他的异样,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靠回了椅背。   林知竹问:“你在做什么?”   方眠答:“谢你回来接我,他教我要这样感谢才行。”   林知竹沉默了一会儿:“他是谁?”   方眠想了想:“秦喻。”   林知竹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这个人,是个从零售业白手起家最近在向房地产行业试探的男人,他们在招标会上见过面,也曾一同用过餐,硬要说关系的话,他还算是秦喻的小辈。   他发动车子,开上来时的路,导航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响起:“距离目的地15km。”   林知竹声音冷静道:“他是你的前任金主吗?”   方眠道:“不是。”   林知竹点点头。   又听方眠抱怨道:“头好晕啊,我也记不清是前前任,还是前前前任。”   “……”   林知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说:“不要再这样感谢别人。”   方眠没有回答。   他转头一看,方眠已经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在酒店大厅打牌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早就回房休息了,林知竹把方眠叫醒,带着他上楼,到了房门口时,却找不到方眠的房卡。   问方眠,方眠只会疑惑地摇头。   林知竹叹了口气,心想他的房卡大概也掉在那个地方了,只能让方眠跟着他回去,找了身干净的衣裤让他换上睡觉。   方眠很听他的话,让伸手就伸手,让低头就低头。   林知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侄女给她的娃娃换衣服的场面。   终于搞定了所有后,林知竹疲惫的什么话都讲不出了,迟到的困意席卷而来,他躺在床的左侧昏昏睡了过去。   方眠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看看身上的衣服,又看看林知竹,最后轻手轻脚地爬过去,小心翼翼地躺在林知竹旁边,拉上了被子。 第18章   第二日清晨,林知竹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房间里静静悄悄。   他坐起身来,按了按额角,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在陆嘉成走之后就睡着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订的闹钟在他醒来之后好一会儿才响起来。林知竹关上闹钟翻身下床,结果在洗漱间的洗手台上看到一张字写的歪歪扭扭的纸条——我回房间了。   “……”   看来是酒醒了。   林知竹心里五味杂陈,如果方眠现在醒着站在这儿,他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机票订的晚上七点,九点多落地A城,明天还要赶去参加一场重要会议,下次见面应该就是一个星期之后的第四期拍摄,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人整理好所有心情。   从楼上下来,两个工作人员跟他打了招呼,大厅里坐着小花和另一个演员,和导演在打牌。   江言和方眠都不在。   导演打出一对九,转头对林知竹道:“江言和杜南早上的飞机先走了,这两个打完这把就去赶飞机,今天吃饭就剩你、方眠还有杨杉了,朋友刚给我推荐一家不错的当地菜馆,中午一起?”   林知竹自无不可。   送走了小花他们两个之后,导演又和林知竹说了会儿话,忽然皱眉道:“方眠电话也打不通,消息也不回,还在……那里没回来?”   他吞下的是王路两个字,这仿佛已经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这个事实像一根忽然扎进林知竹心里的刺,除这件事外,他也不能否认方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他垂下眼认真道:“昨晚他一直待在我们野炊的地方,是我们把他落下了。”   导演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林知竹补充道:“我回去找手机的意外看见他,把他带回来了。”   导演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忙点了点头:“哦这样啊,他还在酒店就好,过会儿我去找他道个歉,怎么还能把人落下了呢……”   他又一拍脑袋:“我现在上去看看他吧。”   没过十分钟导演就下来了,对林知竹道:“他刚睡醒,有点不舒服,说没什么胃口,中午不跟咱们一起了。”   林知竹皱了下眉:“不舒服?有药吗?”   导演道:“他说有,不是什么大问题,多睡会儿应该就好了。”   林知竹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杨杉过了一会儿也下来了,眼见快十二点了,那家餐馆离也不是很远,三人订了一个包厢,打着导航徒步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人少的缘故,杨杉比昨晚野炊时要放的开,不停说一些在公司里做练习生时的趣事,其他两人听着,气氛倒也不显冷清。   林知竹听的出来,杨杉应该属于和公司上层有亲戚关系但又不那么靠的上的那一类,凭着自己不错的样貌和唱跳优势拿到了之后被公司推出的机会。   换句话说,他能听出来这些是因为杨杉在有意对他们展现出自己优秀而努力的那一面。   导演一直笑呵呵地给他们俩夹菜,说这顿饭他请,一会儿谁都不要跟他抢着买单。   杨杉又谈起江言最近在拍的电影,语气里都是羡慕:“前一阵还总有人说江哥这两年拍的都是烂片,等这部电影拍完说不定又能拿一个金花奖,你说是不是呀林哥?”   正安静吃饭忽然被cue到的林知竹:“?”   杨杉继续道:“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最喜欢江哥了,知道江哥要来咱们这个综艺,快把我给急死了,生怕公司不选我来,一个星期都蹲在公司里面跳舞,结果差点因为跳太久进医院而来不了。”   导演道:“能请到江言也不容易,幸好他最近有档期。”   杨杉给导演面前的茶杯续上:“那是您面子大呀,听说他还推掉了一个通告,给您下个综艺都留了档期,照我说,您这个节目和其他的旅游综艺风格都不一样,肯定会火,林哥你说是不是呀?”   再次被cue到的林知竹:“……”   他终于明白过来杨杉绕这么一圈意在说什么。   江言预定的那个综艺,他也想要一个嘉宾名额,这是在试探导演态度呢。   林知竹不咸不淡道:“嗯。”   杨杉:“……”   嗯是什么意思?!   导演擦了擦手,笑道:“能火不能,也得看运气,都吃饱了吗?吃饱了回去睡个午觉。”   杨杉见导演不接茬,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神情。   回去的路上,林知竹看见街拐角有家小药店,对他们道:“我去那儿看看,你们别等我了,先回去吧。”   杨杉道:“林哥想逛街?我跟你一起吧。”   林知竹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导演见状道:“那你们注意点安全,我先回去了。”   导演走后,两人一起走去药店,林知竹跟店员要了一瓶维C和奥美拉锉。   杨杉想了想,明白过来:“给方眠的?”   林知竹:“嗯。”   杨杉诧异道:“林哥你和方眠关系还不错?”   林知竹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怎么了?”   “没什么。”   杨杉抓了抓头发,郁闷道:“林哥,咱们可是一个公司的呀,刚才你怎么不帮我接两句,你这性格放在综艺里也太吃亏了。”   林知竹:“……”   杨杉又道:“唉,我跟方眠那种有金主的不一样,好处还是得靠自己挣,挣不挣得来都要试试……”   他话还没说完,林知竹心底涌出一丝不悦,打断他:“和方眠有什么关系?”   杨杉愣了两秒:“打个比喻而已,林哥你凶我干嘛?我又没说他什么,而且昨晚他也去勾搭王总了吧。”   林知竹道:“他没有。”   杨杉:“……?”   杨杉小心翼翼道:“林哥你怎么回事啊,他可真不是镜头前那样,你这人不会是看脸的吧?”   林知竹:“……”   林知竹无比烦躁地想,这种话里藏话的试探和方眠那种坦坦荡荡的不要脸一比可真是烦人太多了。   终于回到酒店,杨杉回自己房间去了,林知竹走到方眠的门前敲了敲门。   门缝里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林知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吃点维C胃会……”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房门在林知竹面前关上了,怎么敲都再也敲不开了。   林知竹:“???” 第19章   方眠不知道在做什么,就是不肯开门。   林知竹无奈,隔着门告诉他把东西挂在门把手上了,听里面应了一声,料想应该没出什么事,便离开了。   走到拐角,杨杉也听到他们的动静,探出头问:“林哥,方眠怎么了吗?”   林知竹摇头:“不知道,他不开门。”   杨杉别有深意地笑道:“有人在里面吧。”   “……”   林知竹顿住了,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然后问杨杉:“你亲眼看见了?”   杨杉缩了缩脖子:“没有。”   林知竹看了他一眼:“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   杨杉:“……”   怎么感觉好像又被林哥凶了。   莫名其妙! 第20章   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处理了十几封邮件。   忽然响起几声雨打玻璃的急促,没过几秒,雨点落成了倾盆大雨,瓢泼地洗过玻璃和外墙。   林知竹闻声回头,这一扇天空像是忽然被人按进了墨水里,他起身开了灯,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这样的天气在当地不算稀罕,在夏季突如其来的雨天比比皆是,只是前几天他们拍摄的时候赶上运气好,没碰上这种暴雨,不然不知道要在这里耽误多久。   只是今天碰上了这种大雨,飞机不知道会不会延误。   林知竹想了一会儿思绪便又从飞机的延误莫名转向方眠今天的怪异,胡思乱想了几分钟也没有结果,索性也不想了,关上灯躺到床上。   雨天永远适合入眠。   下午三点半,导演匆匆敲响了林知竹的门:“知竹,出事了。”   林知竹迷迷糊糊从床上下来打开门:“方眠怎么了?”   导演愣了一下:“和方眠没关系,我们今天走不了了,去机场那条高速被泥石流封了,附近的山路都走不了,也被淹了大半。”   林知竹清醒了:“有伤亡吗?”   导演摇头:“还不知道,不过咱们节目组的人都没什么事,你如果有急事要走的话可能比较麻烦,问了当地人,这种情况要把路清理出来得要三四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林知竹也头疼了,明天有个重要会议需要他亲自去参加,如果是平时,实在无法到场远程会议也能解决,但是在这种持续性的暴雨里信号通常也很不稳定。   一直到晚饭,林知竹都在房间里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事,终于结束之后,看到导演十分钟前给他发的微信喊他下去吃饭。   林知竹回了消息之后,洗了把脸,准备坐电梯下去。   电梯从十五楼缓缓降下,林知竹走进去,电梯门正要合上,他忽然瞥见方眠从走廊另一边过来,他按住开门键等方眠过来,没想到下一秒方眠看见他之后,转身拐进了岔口。   林知竹:“?”   他又等了半分钟,方眠从岔路口探出头来,和他目光一对,面面相觑。   然后,他就看到方眠飞快地把头缩回去了。   林知竹:“???”   林知竹懵了几秒,不可思议地想,方眠,该不会,是在躲他吧?   他想了想,还是没过去问他,坐电梯下到餐厅,导演他们已经包了一桌在等他,看到他过来笑眯眯道:“方眠说他过会儿再下来,让咱们先吃,这样人就齐了。”   林知竹没说话,眼神盯在了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身上。   陆、嘉、成。   他忘了这个傻逼也被困在这里了。   导演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没想到嘉成也在附近玩,这真是缘分。”   “……”   空位只剩下了陆嘉成旁边的一张椅子。   林知竹一言不发地坐了过去。   陆嘉成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陆嘉成。”   林知竹冷淡道:“你好。”   一分钟之后,陆嘉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短信。   发信人是林知竹。   内容就一个字——滚。   陆嘉成的笑容僵住了。 第21章   导演眼见着刚刚还拿起筷子的陆嘉成,又把筷子缓缓放下,对他道:“刘导,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要马上处理,你们先吃吧不要管我了。”   导演愣了一下道:“有什么事不能吃了饭再说?你看外面这天气,一会儿连外卖都叫不到。”   陆嘉成苦笑道:“下次再一次吃,这事太急了。”   虽然不知道林知竹为什么忽然这么暴躁,但能叫林知竹说出“滚”这个字,自己现在绝对是撞他枪口上了,这时候还在这里碍他的眼真是百害而无一利,还不如卖个可怜。   他去拿了伞走向外面的大雨,林知竹全程都没有阻拦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导演在后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嘉成是得罪了谁,最近闹成这样。”   桌上的几个人聊了一会儿也没个结果,又讨论起这场暴雨究竟还要下多久。   吃过饭大家各自回了房间,之后一天也没能从酒店里出去。   在信号极差的情况下,玩不了手机的一群人在大厅里打了一天的牌,直打到头晕恶心。   挂在方眠门把手的药早就被拿进去,但林知竹再也没有和方眠说上话。   有两次他刚从楼上下来,就见打牌的方眠借口去了洗手间。   这两天他终于确定了这件事,方眠真的是在躲他,没有任何原由的。   连杨杉都看出来些端倪,悄悄问他:“林哥,你和方眠怎么了?”   林知竹垂眼:“没有怎么。”   也许并不是找不到任何原由,方眠在酒醒之后大概已经想起并且看明白了他是怎样一个人。   那天他不止拒绝了方眠的好意,错误都归咎在方眠身上,最后还把他丢在那里,连回去接他都不过是一个顺便。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他不能接受方眠那样的好意,方眠同样也不能理解他,大概方眠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跟他划开朋友这条界限,虽然是方眠自以为的朋友,虽然方式看起来无比幼稚。   林知竹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方眠既然摆明了态度,他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去讨人嫌。   第三天,窗外终于放了晴,他们也等来了好消息,再过一天高速就能重新开通了。   在酒店里困了两天的人跟解了禁一样,纷纷要出门放风去。   林知竹一个人出去了,随意在街上走着,雨后的天空蓝的有些不真实,久违的日光落入街边倒映着蓝色的水洼,描上漂亮的金边。   拐过两条从前没有路过的小巷,巷口的音像店在放着九十年代的歌。   从外面向里看,里面游动着昏暗的光线,一排排影碟整齐地码在木柜里,有些旧时光的影子。   在智能手机普及多年之后,已经很难见到这样的老式音像店了,普通人家里的CD机大多也淘汰去了回收站。   门前的挂着一块木牌:租碟,两元一张,五元三张。   林知竹走进去,在柜台后面正瞌睡的老板打了哈欠,随意一指道:“选好了碟也可以去后面小屋里放,不过可能得排队。”   这么一间小小的店里居然还有放映室,林知竹有些惊讶,漫步在陈旧的碟柜间,随手拿了几张眼熟的经典老片,推开了放映室的门。   说是放映室,其实只是一个简陋的,挂着投影布的小屋,白幕上正放着一部外国老片,沙发上背对着他坐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   林知竹有些意外道:“刘导?”   导演回头,一看见他便笑了:“我刚发现这么个好地方,也叫你找见了,来,一起看。”   沙发足够宽敞,林知竹坐过去看到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几张导演挑的碟片。   他们一边看着,不时探讨一些剧情,时间过的飞快。   一部片子很快放完,导演道:“你挑一部咱们再看看?”   林知竹翻捡了一下导演拿的碟片,大多还是国产的,年份至少也是七、八年前的了。   他的眼神忽然定在其中一张爱情片上,男女主都是现在的一线影星,吸引住他视线是配角栏上的名字,他看到了方眠。   导演也看了一眼他拿的片子,笑道:“这部是我老婆最喜欢的,说起来还是方眠刚出道拍的第一部 电影,当时他好像才十六七岁。”   林知竹没看过方眠拍的电影,但也能从其他人的态度里看出方眠的业务水平大抵一般,不然也不至于在背靠金主的情况下这么多年都没跳出水花。   影片开始缓缓播放。   男女主在大学校园里相遇,因为在各类竞赛里旗鼓相当而互相不对付,结成了欢喜冤家。而方眠饰演的男配只是一个在男女主相爱中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家境贫寒,内向自闭。   善良的女主在雨夜里借给了他一把伞,他便开始不自量力地将目光投向这个他永远追逐不上的人。   他的故事只是一段不被人在意的插曲,是铺垫女主善良的石子,是男女主吵架又很快和好中的鸡毛蒜皮,在几年后男女主走进的婚姻殿堂时,坐在路边甚至不敢走进去祝福的陌生人。   镜头落在方眠身上的时候并不多,每一镜却仿佛都落寞地刺眼。   影片在快活而快乐的曲调中落幕,有人得到幸福的结局,也有人在雨中渐行渐远。   林知竹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其实他演的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差。”   导演笑了笑:“谁跟你说这部他的演的差劲了?这片当时上映之后,还带着他火了一阵呢,当时多有灵气的孩子,紧接着这一部,他还拍过一个古装片,当时都有一群小姑娘堵在他们公司门口要见他,我老婆都想要张他的签名。”   林知竹没想到原来方眠也是火过的,只不过之后再也没有拍出过好片,被大众遗忘在了角落里。   他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后来他为什么被人说演技烂?”   导演道:“有些人的灵气会被耗光的,别人我不清楚,但方眠吧,他就是……”   导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知竹沉吟片刻,大概猜到了原因:“是后来心思没用在正道上吧。”   有了金主,有了捷径之后还会继续努力的人终究是少数。   导演却摇了摇头。   林知竹不明所以:“那是因为什么?”   导演道:“虽然不是感觉的那么确切,但是我几年前看过他现场,他应该是属于自己就想拍的那么烂……”   林知竹:“???” 第22章   导演这番话让人如坠五里云雾。   林知竹沉思半晌:“这个猜想不合理,如果方眠不想好好拍戏,为什么还要待在娱乐圈这么多年?”   更何况,找金主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获得娱乐圈中的资源么?   导演道:“别问我,问我也没用,我跟方眠也不怎么熟悉,这次来我的节目还是他之前那位金主把他塞进来的,我还不能不收。”   “……”   一直到回去酒店,林知竹都在不自觉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在方眠的问题上,他从来没有一次能想明白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方眠的难理解程度不亚于他上大学选修课时怎么学都学不懂的量子物理。   然而当他把方眠拍过的片子都搜出来看过一遍之后,他开始被自己的行为迷惑住了。   他执意要在方眠这个名字底下写个“解:”,是能关系到他能否大学毕业吗?   自然不能。   笔记本屏幕还暂停在影片的最后一幕,身着古装眉眼青涩的方眠从悬崖上纵身一跃,神色决绝又解脱。   这部是方眠唯二拍过的演技不错的片子,自这之后他便不可遏制地落向烂片的深渊。   林知竹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不错地看着屏幕,最后点到右上角的“关闭”。   他刚刚显然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在方眠单方面跟他断绝关系之后,更显得这个行为无法理喻。   林知竹强行命令自己脱离方眠命出的题。   刚关上网页,微信弹出新消息。   严洛书:听说你被困在云南了?要紧吗?   林知竹:嗯,也不算,明天就能走了。   严洛书一个视频电话拨过来,屏幕被一张不修边幅的大脸占满,吓了林知竹一跳。   他道:“你怎么了?”   严洛书瘫在沙发上:“最近太忙了,连熬了几个通宵,刚拿下A区一块地,这不是才忙完,想起你还在拍节目。”   林知竹道:“第三期刚拍完。”   严洛书摸了下两天没刮的胡茬:“感觉怎么样,有意思吗?”   林知竹想了想道:“拍摄的时候没那么有意思,但也不无聊,播出的话,效果应该不错。”   严洛书放下心来:“那就好,我今年就先投一部综艺和一部电影试试水,看看我眼光怎么样,如果可以我打算以后向娱乐产业多倾斜一部分。”   林知竹对娱乐产业涉及不深,无法对好友的计划作出准确评估,只是道:“投一两部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要向娱乐圈转型成立公司的话还是要团队多考察一下比较稳妥。”   严洛书去年做房地产投资栽了一个大跟头,现在冒出转型的想法也许只是暂时的想转移注意力。   严洛书忽然兴致勃勃道:“我看你好像对娱乐圈有点兴趣,要不要陪我一起投部电影?导演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但我看中了他手里的剧本,挺不错的,感觉也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林知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今年所有的工作安排,陪朋友做个投资倒也不会占用什么时间,于是点头道:“可以把资料发给我看看,现在是到什么阶段了?”   严洛书道:“还在演员试镜阶段,我第一次搞这个东西,前一阵亲自去看他们试镜,没有一个满意的。你再进来多投一点钱,我们就请一超一线来试试,或者干脆连导演都一起换掉,我们要做就做最好的!”   林知竹:“……”   他挂掉电话,没一会儿就收到了严洛书打包来的剧本和筹备计划。   窗外天色已晚,繁星在亘古的夜空闪烁,窗户半开着,还沁着水汽的微风吹动窗帘。   林知竹洗过澡之后坐在窗前,先是随便翻了翻筹备计划,扫到试镜名单时目光顿了顿,他竟然在这里又看到了方眠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号。   “……”   他关上名单,把脑海里有关方眠的事全都删除清空,然后一页页翻开故事。   这是一个架空的青春爱情故事,却和他以往的所见过的类型都不太一样。   一切都始于普通的一天。   男主是一所私立高中的高考生,在老师和同学眼中家境优渥,品行端正,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   谁也不知道,男主在这天暗中策划了一起绑架案,对方是隔壁班级富商的女儿,这个女孩的父亲因为严重拖欠货款导致几家下游公司面临破产危机,男主的父亲在此行列,为了拯救想要自杀的父亲,男主将女孩绑架到了天台上想要威胁她的父亲,没想到意外发生,女孩从天台上跌落,而男主被指控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   女主是他的同桌,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逃课打架样样不落,在学校里两人几乎从不交流,视对方为无物。   直到惨案发生之后,她才得知自己家也曾深陷在那场破产危机中,成为了男主绑架案的受惠人。   她多次去监狱探望男主,男主一直沉浸在富商女儿意外死亡的震动中,对判决结果没有任何异议。   在死刑执行前夕,女主向他做最后的告别,也向他提了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请求,请求男主将绑架案那一天的记忆做成芯片留给他。   彼时女主的实验室在研发出一种新技术,可以将记忆芯片植入人的大脑,进行意识沉浸活动,但这种活动对人的大脑损伤极高,同一个人只能每七年做一次沉浸实验。   女主在24岁时做了第一次沉浸实验,意识进入了男主记忆中那一天。   故事以虚假世界中的男主视角展开,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早自习,平日里对他爱答不理同桌却忽然向搭话,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自己是从未来重生来的,未来的男主在暗恋她。   在男主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中,她给他讲了一个男主在她婚礼上抢婚的故事。   男主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   意识浸入的女主只能在这个虚拟时空停留两个小时,在九点半时,她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七年之后,她回到了上次离开的那一秒。   于是在男主的眼中,时间只不过刚刚走过了一秒钟,身边的女主却自称现在已经是31岁的她。   女主与他谈天说地聊未来,每隔两个小时,男主都会与年龄增加了七岁的女主重逢。   听她讲31岁时的困难的工作,37岁时领养的女儿,44岁时患上的三高,51岁的退休计划……仿佛他也看到了她的未来。   女主没有再提过那场被抢婚的婚礼。   而男主从一切细节中也已经心知肚明,他的未来并不像女主嘴里说到的那样,他一定在今天的绑架案中发生了意外,现在的世界也并不一定是真实。   在一天的相处中,他陪着女主度过了漫长的一生,终于在傍晚时刻放弃了策划已久但已经无望的绑架。   在本该富商女儿坠楼的时刻,他与已经72岁的女主一同坐在天台上,听女主缓缓讲述过去的一切。   男主问她:“你是来为我弥补遗憾的吗?”   女主笑着摇头:“过去和未来从来都无法改变,我只是想要陪你度过普通的一天,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星空夜幕在女主渐渐停止的呼吸里破碎,男主在大雪中牵住她的手,这只是普通的一天,他路过了她普通的一生。   林知竹深吸了一口气,情绪从故事里慢慢脱出。   这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在一天之中见证对方一生的浪漫。   如果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他的回答与曾经告诉方眠的别无二致。   但如果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爱情,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他永远喜欢沉默而又心照不宣的感情,在普通而又漫长的一生终点,依旧与对方牵着手便就够了,一切言语都是多余。   这也是陆嘉成曾经最厌恶他的地方,林知竹活的简直像个性冷淡,从来不愿意表达他的感情。   当林知竹还在品味着结局时,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他踩着拖鞋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方眠。   林知竹愣住了,看着眼前有些局促不安的人问道:“你怎么了?”   他还以为方眠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方眠低着头,小声道:“能进去说吗?”   林知竹把他让进来,关上了门,只听刚刚还气虚着的方眠严肃道:“林知竹,经过我这几天的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告诉你一件事。”   林知竹:“……你说?”   方眠伸出一根手指,无比郑重道:“我有一点点喜欢你,诚实的讲大概就是这么一点。”   林知竹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方眠才不管对面人的心里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我有这么一点的喜欢你,所以决定再来努力一下,我考虑过了,假如你那天真的没有骗我,我不介意你用别人的钱包养我,我想跟你偷情。”   “……”   林知竹愣愣地看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方眠大声道:“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偷情!”   林知竹这回听明白了。   “……”   然后,宕机了。 第23章   在一百五十亿年前的奇点爆炸中,宇宙的每一个粒子自由永恒地飞奔向无限星空。   在七百万年前的原始丛林中,无数粒子组成的人类燃起理性的火种。   后人在康德的墓碑上刻下铭文: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那就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高尚的道德律。   很显然,方眠身为人类却没有这个自觉,而且可能连道德也没有。   林知竹沉默着站立许久,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偷情的定义他知道,这个词可以出现在八卦杂志上,有钱人的茶话会上,也可以出现在新华字典里,但独独不应当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对话里。   它的震撼回响甚至淹没了他听到“喜欢”的时候微微加速的心跳声。   方眠带着面试现场一样的紧张望向他:“林知竹?”   林知竹神色复杂:“……嗯,我听见了,所以你躲我两天,就是在考虑这个?”   方眠坦然地点头:“是啊,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毕竟你说你已经被包养了,而我没有做过这么不道德的事情,我需要时间做一点心理建设。”   林知竹:“………………”   原来他不是没有道德,只是他对道德的定义多了一丝正常人无法理解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啊。   敲门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方眠见他一幅思维放空的表情,开始二次阐述自己的求职理念:“我知道你没听说过二手包养这个概念,这是我刚刚创新的方案……”   林知竹有些“果然如此”地想,方眠就是一个能在没有下限的领域再创新低的人。   他叹了口气,抬手制止了方眠的滔滔不绝,本想问他为什么不能去找别人,最后又把话吞下去,变成了:“我没有答应你的理由。”   方眠眨了眨眼:“我有一点喜欢你。”   林知竹又听到心脏不受控制的“扑通”一声,大抵是因为不曾听过如此直白又没有道德底线的喜欢,哪怕这个喜欢只有一点点。   他说:“这不是理由。”   方眠认真道:“它是,因为我会比以前更有职业道德的被你包养,也绝对不会让你的金主知道我在跟你偷情,包养我真的一点也不会亏,我长得好看,做饭很好吃,唱歌也好听,会弹钢琴,会讲三门外语,学过插花和茶艺,还考过心理咨询师三级证。”   林知竹:“……”   他对最后一条抱有相当大的怀疑,方眠怎么能和正常人类的思维接上轨。   他说:“那你应该能分析出来我的回答。”   方眠道:“虽然那张证和废纸没什么区别,是人都能考,我也猜不出来别人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你其实是一个会喜欢刺激的人,虽然说不喜欢户外运动,却又偶尔会去挑战极限运动。”   林知竹:“……”   方眠忽然又想起一条自己的优点,赶忙补充:“如果你有什么奇怪的性癖,我也可以努力……”   林知竹十分头疼地打断他:“我没有!”   方眠抿着嘴不说话了,像是在思考究竟还能说些什么来打动他。   林知竹想,他也同样找不到方眠喜欢他的理由,连一点都不应该存在。   他仔细翻找与方眠认识的一个半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无比确认他没有对方眠做过一件值得被喜欢的事,就连那一天去接他回来——也只是意外而已。   方眠安静了几秒,忽然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恳切目光:“我真的会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有一个星期的试用期,可以退货的。”   那语气仿佛是在说:求你了,买我一盒火柴吧。   林知竹莫名其妙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而他就是那个心肠冷硬的过路人。   女孩卖她的火柴是为了活下去,方眠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知竹的脑海里划过了那页试镜名单,低声道:“可是你连戏都拍不好。”   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的人,要来好资源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方眠无法反驳的痛点,他低下头去,有些心虚地问:“你看过啊?哪一部呀?”   ……每一部。   林知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道:“我听别人说的,半个月前你去参加过试镜。”   结果怎么样,他们都清楚。   方眠小声道:“你是想看我演戏吗?”   林知竹没有回答,他想,他只是又陷入到了那张无法下笔的答题页。 第24章   飞机在A市降落时是第二天傍晚。   林知竹一落地便陷入到焦头烂额的境况,公司最近在准备一个和政府合作负责的新能源项目,本来差不多已经谈妥,只差拟定合同,但在林知竹还在云南的时候,下面出了些岔子,项目险些要被另一家大公司半路咬走。   这个项目准备了很久,甚至关系到公司未来五年的发展计划,   他被这摊事情绊住,逐渐将方眠的事忘在脑后。   那天晚上方眠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在林知竹的沉默里离开了房间,第二天林知竹离开时也没有再见到他,大概是放弃了。   人一忙起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在计划中本该是闲暇放松的半年,处处生事。   这事来的太突然,林知竹不得已找了节目组协商,把下一期的节目空了过去,留出时间来做解决方案。这之中不只是有人泄露了项目计划书,还涉及到了高层受贿。   饶是公司团队连续几天通宵,才抓到微末没擦干净的尾巴。   等到重新见到曙光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也是林知竹第一次没有借家里的背景解决了这个层级的难题,四年前大学毕业后,他没有选择接手家族企业,只拿了一笔启动资金开了自己的新能源公司,公司对外交际时出面的都是他雇佣的人,林知竹大多数时间都隐在幕后,不愿参与到酒桌上去。   但这次为了解除危机,林知竹也不得不亲自去见了许多人。   终于能放松下来时,严洛书打来电话,聊起的却不是工作:“陆嘉成出事了你知道吧。”   林知竹愣了愣:“什么事?”   他最后一次见到陆嘉成还是在云南。   严洛书惊讶:“我都知道了,他竟然没找你卖可怜啊?是这么回事,上周机场附近有连环追尾,他被卷进去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林知竹沉默了一会儿:“快死了吗?”   严洛书:“……没有,听说是小腿骨折了。”   林知竹:“哦。”   严洛书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还怕你心疼他呢,毕竟也算为你受的伤不是?”   “什么?”林知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又不是我开车撞的他。”   严洛书道:“你是不是从来不看热搜啊?”   林知竹放下手机,上网页去搜了一下,发现微博热一挂着词条——陆嘉成车祸。   点进去之后发现吃瓜的重点根本不是在陆嘉成断了几根骨头,而是他在采访中自爆去云南是为了追回爱人,不曾想爱人没有追到,先被撞断了腿。   然后没过十几分钟#陆嘉成爱人#压过了#陆嘉成车祸#飙升到热一,点开实时,所有人在茫然地互相询问陆嘉成到底哪里来的爱人。   吃瓜群众的记忆还停留在几个月前陆嘉成铺天盖地的黑料里,这会儿猛然跳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真爱,连陆嘉成从前的站姐都一头雾水。   尤其是陆嘉成连爱人的性别都没有指明,不管记者再怎么询问,陆嘉成都没有透露更多。   林知竹翻了一会儿评论,发现一部分人是在骂陆嘉成戏多,但竟然还有一小部分人在为陆嘉成的爱情流眼泪。   ——“这是真爱吧,虽然陆嘉成黑料不少,但如果我是他的爱人会感动的。”   林知竹:“?”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漠了,在与陆嘉成分手几个月之后的现在,听到陆嘉成车祸的消息第一反应并不是心疼,而是腿断了就没时间来纠缠了吧,是好事。   早在看到陆嘉成出轨的瞬间,他的爱人就已经成为了他不想要的脏东西。   他对严洛书道:“已经找人压热搜了,应该没什么问题,陆嘉成不敢真的把我说出来,卖惨罢了。”   严洛书放下心来,转而道:“第二批试镜今天下午开始,你来吗?”   林知竹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严洛书的热情已经不止是作为投资方了,他把整个电影项目都拿了过来,要喊林知竹加入。   林知竹想了想道:“那就去看看吧。”   两点钟到了试镜场地,他坐在严洛书的办公室里,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试镜名单,问道:“这是上一批的名单?”   严洛书走过来看了一眼:“就是今天的。”   林知竹的手指顿在了方眠的名字上,有些迟疑地点了点。   严洛书道:“哦,你竟然还能看出来有重复的。这个方眠上回是他们公司推过来的,和其他几个演员一起的,我都没什么印象了,结果上周我对外发消息要二批试镜,他又找到我助理说想再来试一次。我其实是觉得没必要啊,离上次试镜也没隔多久,演技这东西又不是几天就能练出来的,但他竟然求到我助理家里去了,那试试就试试吧。”   “……”   午后的阳光落在林知竹的侧脸上,仿佛静止于长而黑的眼睫里。   严洛书没有出声惊扰的他的好友。   因为林知竹仿佛在沉思一件重要之事。   半晌,林知竹低声道:“一会儿的试镜我就不到现场了。”   严洛书怔住:“你来都来了?这就要走?”   林知竹打断他:“给我看监控。” 第25章   严洛书有些不明所以,看监控哪有直接看现场方便?但林知竹完全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只好让人把监控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脑上。   监控一起连通了试镜间和准备间。   准备间里或站或坐了十几个演员,有些低着头拿着剧本念念有词,还有几个人挂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在投入足够多的资金之后,林知竹见到了不少眼熟的演员。   监控镜头的像素足够清晰,放大画面甚至可以看清楚剧本上的黑色墨迹。   他很快在人群里找到了方眠的影子,而后眉头紧皱。   方眠坐在房间的最角落,一个稍不注意便会略过位置。他的头歪靠在白色的墙壁上,黑发被压的翘起几缕,眼睛是闭着的,眼底有些粉底也遮不住的青黑。   看起来像是熬了几天没睡好的样子。剧本在他的怀里被紧紧地抱着。   林知竹看了一眼日历,现在应该还是节目组第四期的录制中,方眠应当是临时请了一下午的假从拍摄地赶过来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记忆被重新翻回那天夜里,几经思索之后答案模糊成型——他说方眠连戏都拍不好,而方眠该不会认为这是他提出的条件吧。   有意义吗?   林知竹想,赋予这件事意义的权利被方眠放到了自己手中,方眠想要它有意义,而他却不知道答案。   试镜者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入了试镜室。   这里采用了随机抽取片段的方式,需要演员熟读过剧本,还要拥有极强的临场发挥能力。   前半场试镜都是女主的部分,为了贴合青春校园的角色,找来试镜的几乎都是十八到二十五的女演员,但又引发出另一个问题,她们不一定有足够的阅历去丰富一个角色从17岁到72岁所内蕴的东西。   严洛书确是有几分眼光在的,连续试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出一个有几分感觉的演员,是一个童星出道的22岁女星,天赋极好,每年都活跃在大荧幕上,也拿过最佳女配,上部片子的片酬听说高达一千万。   换句话说,贵也有贵的道理。   同样的难题也出现在男主选角上,对演员的要求虽然没有女主那样高,但这个角色的两面性极强,在短短几万字的剧本里心理也多次转变,如何理解角色,不让角色的思想转变显得僵硬是重中之重。   林知竹连看了几个男演员的表演,和坐在试镜室的严洛书一样,微微有些失望。   几个新生代男演员的演技虽然可圈可点,但没有一个平衡点,要么显得过于老谋深算,要么就是青涩冒失。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耳麦里终于叫到了方眠的名字。   方眠被坐在旁边的女孩推醒,困意还残留在脸上,一副茫茫然的样子走过去抽了签,领了剧本片段。   林知竹不由自主地就叹了一口气,自从认识了方眠,他叹气的频率比工作时都多了许多。   方眠抽到的片段是整场戏心理转变最重要的地方,晚上六点半,男主站在废弃的学校后门,草丛里躺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富商女儿,只要他将女孩搬上货运车,这一切都将再也无法回头。   他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回到教室坐在了女主身边。   方眠在走进试镜室的那一刻,刚刚还颓靡着的精神气仿佛在一瞬间被雪水洗过,肩背挺拔,目光纯粹。   监控之后的林知竹划着鼠标的手指一顿,坐直了身子。   方眠礼貌地向坐在前面的三位试镜老师和同场的搭戏老师问了好,而后退后了一步,神色也褪成凝重。   他站在冬日的寒风中,握着手机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指尖悬在屏幕上很久也没有发出一条消息。   货车司机走下来问他:“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吗?”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转身离开。   脚步声空落落的,他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再拾步时,轻快了不少,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再也不回头地向远处走去。   搭女主戏份的女老师在桌子后面等他,但他却走去了相反的方向。   试镜老师们一愣,看着他站在门边,时不时看向门外。   几秒之后,听到他询问:“师傅,206路到绿画街吗?”   “……”   “好,谢谢师傅。”   老师们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打断他,都想要看看他要怎么进行这一幕。自己改剧本加戏份的演员他们也见过,但真正比原剧本出彩的却不多。   公交车到了站,他从车上走下,边走边张望着,像在寻找着什么。   饰演女主的老师也跟着他临时加戏,打电话向他问道:“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教室?”   她心里明白,也许他正在做着那件不可挽回的事,她却无力阻止。   他放缓了脚步,说:“在做一件重要的事,你等等我,我会回去找你。”   她沉默了片刻:“一定要去吗?”   他握紧了手机:“要的。”   她不再说话,仿佛对他失望极了。   少年在人潮拥挤的街道奔跑起来,所有人都好像听到了风声,听到了他鼓动的心跳。   他终于驻足在进无可进的墙壁前,扶着膝盖,满含期待的扬起脸来:“老板,还有草莓小蛋糕吗?”   “……”   “怎么会……卖完了呢?”   林知竹透过屏幕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欢喜之后慢慢沉寂的,仿佛只看向他一个人的眼睛。   恍惚中他记起了剧本,那是许多个片段之前微不足道的一笔。   女主趴在洒满冬日阳光的课桌上,百无聊赖地数落起那家她爱吃的蛋糕店在十年之后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他放下了对他十八年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空落落的地方急需要另一种填补。   他像孩子一样奔跑,心血来潮,想带给他的女孩这个时空里特别的礼物。   最后他低下头去,手心里一无所有。 第26章   表演完毕。   方眠向几位老师鞠了一躬,走出了试镜室。   下一位试镜者迟迟没有被叫进去。试镜室里,试镜老师们互相看了看,在方眠的名字后面画了半个勾,意思是待定,如过后面没有更惊艳的表演,那就定下了。   其中一个老师扶了扶眼镜道:“他好像上次来过?”   严洛书:“……嗯。”   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半晌有人道:“这怎么,忽然开了窍了?”   “……”   林知竹坐在屏幕后,心绪渐渐归于宁静。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方眠,沉静内敛却又散着光芒,似黎明前的晨星在灰白的天际静静的闪烁,而后隐没。   原来他确是能做到的,仿佛生来便该如此。   林知竹的目光随着方眠走出去,看到他在身后的门关上的一瞬间,整个人又被困意笼起,仿佛给他原地摆一个枕头,就能当场睡过去。   正要离开的方眠在走廊拐角处被一个小助理匆匆叫住:“方老师!”   他疑惑地停下:“有什么事吗?”   小助理道:“方老师要不要先到休息室休息一下?有床。”   方眠愣了愣:“这次是要等试镜结果出来再走?”   小助理摇头:“不是,您看起来很累,老板让我来问问您。”   方眠恍然:“谢谢你们。不过我现在要去赶高铁,快来不及了。”   小助理还贴心道:“那我开车送您过去吧。”   方眠有些受宠若惊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说完还怕小助理跟他客气,飞快跑走了。   听完助理的汇报,林知竹思索片刻,拨电话给刘导,询问明天节目组是什么安排。   导演听完有些为难,他以为林知竹明天想回来接着录,斟酌着道:“明天是第四期的最后一天,虽然活动安排很少,但都是接着前面几天的分组,不太好忽然进人。不过咱们第五期这次安排的时间比较紧,4号就正式开始,你可以3号早点来。”   今天已经是1号了。   林知竹答应下来,问了拍摄地点之后让助理订下机票。 第27章 上午,林知竹出了机场,酷暑的阳光像是要把整条柏油路烧起来,叫了车去到拍摄地。   第五期拍摄选在了一个寺庙繁多的中原城市,虽然历史上作为都城繁荣,但近现代之后发展却比上很不足,比下没有很多余。   一进民宿便有摄影师跟了过来,一副这次要全面拍摄的架势,搞得林知竹还有些不适应,对着镜头勉强笑了笑。   导演见林知竹来了,招呼他在客厅坐下,林知竹才发现除了他已经全员都到场了。   不过一想也没有很意外,距离第四期拍摄结束也不过刚过去两天,嘉宾们可能一直都和节目组待在一起没有离开。   方眠坐在沙发的边缘,很自觉地站起来:“林哥你坐我这儿。”   不等林知竹说什么,他跑去另一个房间搬了凳子过来自己坐下。   林知竹只能被他按着坐了,他仔细瞧了方眠一眼,前几日试镜时的疲乏困顿已经都不见了,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看向他的目光也……毫无异样。   方眠见林知竹还在看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知竹收回了视线,听导演给出安排:“在场的八位嘉宾将分成四组,首先来抽签决定分组。”   林知竹随意摸了一张,纸条上写着数字2。   所有人都看完签纸之后开始寻找队友,林知竹说出自己的号码之后,方眠探过头来,把纸条展开给他看,也是数字2。   这就是这一期节目的固定分组了。   林知竹攥在手心的纸条有些湿意。   导演在分组完成之后,给出这期节目的第一个建议:“今天晚上大家自由活动,可以在周边转一转,明天的任务大家是不许带手机的。”   不许带手机也就意味着不能用导航。   林知竹微微皱眉,大概知道节目组又要玩什么套路,对他这种方向感极差的人来说,不带导航迷路就是家常便饭,他向来不喜欢走多余的路。   说完之后大家便解散去自由活动了。   林知竹一抬头发现方眠也不见了,来的路上他已经将腹稿打了无数遍,不管这次方眠再说什么,他都想好了怎么回答。   方眠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他只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和方眠谈一谈。   然而方眠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避而不见的时候,他房间里没有人,也没人知道方眠去了哪,林知竹在客厅里等了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   快到傍晚时,方眠出现在了门口,看见林知竹时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十分自然地搭了话:“林哥,我们也出去踩点吧,我看他们都在外面了。”   林知竹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起身跟在他后面,本想问方眠的话也都咽了回去,方眠看起来实在是太正常了,反而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第28章   没有摄影师跟着他们。   有风缓缓经过,树叶在黄昏的街道上摇晃出一片碎金,也渐渐抚平了那一丝不该有的焦躁。   这片老城区像被存放在时间的缝隙里,没有很高的楼,也没有川流的车辆。路边小摊的烤鸡五块钱半只,小孩捧着两块一大兜的爆米花在巷里跑,火锅店里飘出的歌是《爱情鸟》。   方眠在小商店里买了两根五毛的冰棍,塞一支在林知竹手里,踢踏着小石子悠悠地向前走。   林知竹抿了一口,是清爽的甜。   方眠道:“这里是不是很像千禧年时候的样子?”   林知竹点点头:“跟我来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总以为会和西安的繁华有些相似。   方眠吮着冰棍有些含糊不清地跟他解释:“只有老城区是这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林知竹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宁静,他想起了零七年的夏天,那时还在上初中,放暑假的时候跟着同学回到他的县城老家。   “那座北方小城就像现在这样,大街小巷叫卖声也活泼,我们带着暑假作业坐在卖西瓜的摊子上,写日记《卖西瓜的一天》。”   林知竹随意地与方眠讲着那段对他来说不同寻常的暑假。   方眠听的很认真,问道:“卖出去了吗?”   “一开始没有。我不好意思跟着旁边的摊子一起吆喝,后来隔壁卖橘子的叔叔看不过去,坐到我们旁边来帮我们喊,一会儿就卖出去五个西瓜,有那么大。”   林知竹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我们拿着卖西瓜的钱随便找了家洗发店,要剪那种当时流行的那种很疯狂的头发,我剪完还好,他剪完之后太丑了,回家之后他爸爸拿来推子给他推了个光头。”   方眠说:“你们现在还在一起玩吗?”   林知竹摇头:“我们高中就不在一起上了,再也没见过面,我再没去过同学家过暑假。”   方眠又问:“那你其他的暑假都在做什么?”   林知竹本想说会去国外住几天再回家里的公司学习,话到嘴边又想起来什么,匆忙咽回去道:“在家里写作业,很无聊的。”   方眠道:“那你学习一定非常好。”   林知竹道:“也还好吧?初中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很愿意学习,谁不爱玩呢,但又不敢逃学。”   方眠理解地点着头,说道:“没关系,我带你逃课,今天晚上我们不去晚自习了。”   林知竹愣了愣。   方眠冲他笑了笑:“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你不会要和老师告状吧?”   半晌,林知竹也笑了:“不会。”   方眠带着他钻进里小巷,左弯右拐,在林知竹早就分不清方向的时候,方眠停在一家刚出摊的小铺子前,朝屋里清脆地喊:“老板,两碗牛肉汤,小碗。”   刚熬出的汤飘着浓郁的香,一把葱花撒进去浮浮沉沉,勾人食欲。   他们来的十分巧,坐下没两分钟之后,后面便排起了长队。   方眠对他道:“你少喝一点啊,还有很多好吃的。”   林知竹看着他认真叮嘱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逃课?”   方眠把脸埋进汤碗里,咕咚咕咚了半碗下去,抬头回他:“今天是第一次,高兴吗?”   林知竹的脑海里慢慢地勾勒出十四岁的方眠踩着阳光在街上跑,方眠这样的孩子当年一定不会是个好学生,他会上课睡觉,会去商场打街机,从来没有正形,也像许许多多普通的男孩子一样。   他问道:“那你暑假都做什么?”   方眠看了他两秒,忽然顾左右而言他:“我带你看好玩的街。”   林知竹又被他牵着走入巷里深处,他们路过奇怪而有趣的雕塑,路过大片大片还没有亮起的红灯笼,青石板的路上有雨雪曾经滴落的痕迹。   方眠指着路边的店铺:“看!纸扎寿衣店,厉不厉害。”   林知竹:“……嗯?”   方眠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他们不分开的,寿衣店的旁边在卖唱片,隔壁是零食铺子,再隔壁又是纸扎店,你再向前走二十米,就是老城区最有名的小吃街,这里生生又死死。”   “……嗯。”   在林知竹仰头看那些红色灯笼的空隙,方眠不知道又哪里买了两块冰冰凉凉的西瓜,放进他手中:“这家超甜。”   林知竹咬了一口,是夏天味道最好的西瓜。   方眠一边走着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解:“再往前面走是一片古城,往左拐能看到很高的鼓楼。现在时间稍微有些早,过会儿城墙会亮起来。”   林知竹忍不住道:“你难道是本地人吗?认得路?”   方眠道:“不是啊,跟你抽完签之后问过刘导,今天没有摄影师跟着我们,所以下午我先来走过一遍。”   林知竹脚步顿住,转过脸看向他:“为什么?”   方眠低头擦了擦被西瓜汁沾染的手指:“因为我假公济私,想带你出来玩,再晚一天都不可以了。”   “……”   林知竹怔在原地,从夏天里恍然惊醒。   方眠低声道:“林知竹,你上次说的那个试镜,我过了。”   日光向西一寸一寸地翻涌而过。   这一刻仿佛在潜意识里早有预备,方眠永远都是这样,你满怀疑心时,他不动声色,你放松警惕时,一只猫跳进了你的怀里。   遗忘的腹稿被他匆匆地从各处捡起,它们就是为这一刻而准备的。   林知竹沉默了许久:“为什么非要试这一个?”   方眠说:“因为最近的试镜只有这一个,我想早点跟你偷情。”   “……”   林知竹又问:“那为什么上一次没有过?”   方眠想了想,对他坦白道:“这次我很努力的,每一段剧本我都准备好了改编部分,熬了几个晚上练呢,这种方法还是挺投机取巧的。”   林知竹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能将早就准备的话说出口。   林知竹低下头,方眠试探着,牵住了他的左手。   有些柔软的凉意。   方眠又小声重复了一遍:“你的条件我做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偷情了?”   落日的余晖漫过城墙,高高的灯笼一盏又一盏的亮起。   他们站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周围是死死又生生。   ——求人包养是最下贱的方式,为什么偏偏要选这样的捷径。   ——其实你是有天赋,如果努力,会有很好的结果。   ——你不需要被人包养,也不需要与谁偷情,你的未来在你自己手中,也许十年之后你就会后悔现在所说的一切。   然而林知竹看着遥远的、火红的落日,始终没有去挣开牵住他的手。 第29章   他默认了这场偷情,牵着手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方眠像是有一千万分的在喜欢他。   他们走过灯火通明的长街,人群里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暧昧,他们牵着手,可以像早恋的小情侣,也可以像暮年作伴的老人。   林知竹想,在这样的情形下真的有人能够拒绝方眠么?再差一点点,他也要沉浸在虚假的心动里了。   直到方眠偷偷在他手心里塞了一张小纸条,要他回去再看。   他看着方眠蹦蹦跳跳着进房间之后,打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369884824620458221   备注是:我的银行卡号,月初记得打钱。   林知竹:“………………” 第30章   第二天早上,节目定下八点钟在集合点集合。   林知竹习惯早起,六点半在房间里洗漱过,准备回复越洋邮件,听到方眠在小声的敲门。   他去开门时有些无奈的想,他竟然可以分辨出方眠敲门的声音了。   方眠献宝似的递过来一个温热的盒子:“早安,是你的早饭。”   林知竹明显愣了一下。   方眠忽然紧张起来:“昨晚你忘了吗?”   林知竹神情复杂道:“没忘。”   他没有打算反悔,银行卡号也没忘。   这是他认真思考了一晚上的结果,不管出于在意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不想看到方眠在别的金主那里继续堕落下去,这是事实,既然如此,不如暂时先圈在自己这里,不反悔,也不会再前进一步。   在方眠这道题下,也许他很快就能在“解”之后写上些什么。   方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林知竹道:“怎么这么早过来?”   方眠道:“因为你起的早啊,而且不能被别人看到的,我们在偷情。”   林知竹:“……那你要进来吗?”   方眠先是点点头,又摇头:“不行的,一会儿出来被看到了怎么办。”   林知竹看着他跑回房间,低头打开了饭盒,里面装着一杯豆浆和两个素菜包子,都是他喜欢的。   八点钟,一群人被召集在街边,各组机位待位。   工作人员开始宣读规则:“在这座城市的某处,神秘的宝藏就藏在那里,冒险家们将根据一条条线索一路追寻,每支小队的起始位置相同,线索点有相同有不同,每个线索点都放有一个线索盒,每支队伍只能随机抽取一张线索提示卡,提示卡难度不同,并且每人有一次向竞争小队发起求助的机会,竞争小队有拒绝的权利,但帮助回答之后可以+1分。第一支找到宝藏的队伍将可以获得由XX赞助商提供的……”   他们的起始位置是一个酒店的大厅,几个人来回谦让之后,江言上去抽了第一张线索卡,其他人也陆续抽取。   江言和队友看过卡面之后,思索了两秒钟,然后奔出门外抢占先机。   其他人也陆续恍然,向外疯跑,生怕落后一步。   方眠躲着林知竹后面,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把头凑过来去看卡面上的字。   ——有一样东西,它的部分和整体一样多。   两个人一同沉默了起来,这是什么,脑筋急转弯?   方眠茫然地看向林知竹。   林知竹顿了几秒:“是无穷数,奇数或偶数都和无穷一样多,但是……”   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综艺节目会出数学问题吗?   方眠却不等他多想,立刻拉着他往外面冲:“是昨天路过的一个书店,我记得在哪。”   那家书店里果然摆着一个线索箱,杨杉那一组拿到的线索卡也指向这里,但因为要找路浪费了一段时间,晚来他们一步。   然而林知竹和方眠看着线索卡再次陷入沉默。   ——这片街区有一家神秘的店铺、一家玲珑水果店、一座盛大百货商场和一家看不清字迹的店,如果想找到这家神秘店铺,需要从看不清字迹店铺走到水果店,记下步数,再向右转九十度,走同样的步数,然后在这里做标记,现在你需要返回到看不清字迹店铺,然后走到百货商场记下步数,再向左转九十度,走同样的步数,再在地上做一个标记。在两个标记中间点的店铺,就是你需要寻找的神秘店铺。   方眠直接抬头看向杨杉:“你们的卡是什么?”   杨杉的队友疑惑道:“线索卡能给别人看吗?我们是赞……”   杨杉一把捂住队友的嘴,拖着他出门直奔目的地。   林知竹的目光又落回线索卡上,字迹应该是故意被模糊掉的,如果条件给全,他们只需要花费一点时间走过去算步数就能找到,但这次真的是一道数学题。   工作人员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你可以选择求助一位竞争对手。”   方眠愣了一下,恍然想起什么,伸手拿过线索卡,左手悄悄在林知竹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字——玉。   他们这期的飞行嘉宾叫韩玉,是最近在另一个选秀综艺里C位出道的女爱豆,学历高的吓人,听说从国外某知名大学毕业,是现下娱乐圈九漏鱼氛围里的清流,被众多粉丝追捧。   林知竹也明白过来,这题目本来就不是让他们几个做的,而是特意为韩玉出的,只等有人倒霉抽到这种难题去求助韩玉,以此来加韩玉的镜头。   这是节目组的潜规则。   但林知竹不喜欢三番两次被人当着跳板踩来踩去。   他对看着他的方眠道:“带纸笔了吗?”   方眠摇头,迅速跑去柜台问管理员借来纸笔,看林知竹在纸上画下坐标系。   林知竹道:“其实不难,把这条街区看作复数平面,画一条实数轴和一条虚数轴,再列下表达式……”   方眠听不懂林知竹的解释,但对林知竹抱有无条件信任,等林知竹圈出坐标点来,他立刻在脑海里勾画出了地形图,拽着林知竹跑出去:“是X酒厂,刚刚他们的卡上提示的是赞助商,他们也太简单了。”   林知竹:“……”   他对方眠道:“下次你来抽。”   方眠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终于不再抽到数学题。   线索卡上只有一句话——麒麟飞到了北极。   “……”   林知竹心想,还不如是道数学题,至少还有点思路。   方眠却拉着他走:“左拐有家冰淇淋店。”   林知竹:“?”   方眠道:“麒麟飞到北极,变成冰麒麟了啊,好好笑哦,你不觉得吗?”   林知竹:“……嗯。” 第31章   冰淇淋店里抽到的题还算正常,线索卡里是一张英文拼字游戏,把空白的地方填满之后拼出了一个英文单词:ghost,幽灵。   方眠想了想道:“是指鬼屋吗?隔壁那条街上有家鬼屋。”   林知竹:“过去看看。”   两人走出冰淇淋店,外面的日光已经彻底消散了清晨空气里的些微凉意。   方眠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冰淇淋店。   林知竹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冰淇淋的招牌,略一思衬,方眠大概是想吃了。   但摄像师和镜头还跟在他们后面,回去买支冰淇淋并不是很合适,毕竟他们还在紧张的寻宝游戏里,等游戏结束可以再找一家甜品店。   方眠也没有非要去买的意思,只是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和林知竹一起走进了鬼屋的大门。   售票厅里并没有预想中的线索箱。   是找错地点了么?   林知竹拧眉扫视了一圈,售票口的小姑娘主动告诉他:“箱子在鬼屋的通关口,你们需要先通关。”   “……”   两人买过票,跟着指示来到需要他们通关的主题屋,这里被装成古堡风格,门前站着一位负责介绍背景的管家NPC,面无表情地念着台词:“如果两位旅者真的想要在这里借住一晚,那我需要为你们说明情况,这座古堡虽然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但古堡的主人夜晚依旧住在这里,也许等你们进去,就再也找不到出来的路了。”   说完,古堡的大门向两边缓缓敞开,从里向外吹出阵阵冷风。   两人走进由一个个房间组成的古堡之中,虽然装修上透着一点简陋,但在恐怖细节上做的还算不错,墙上的血迹,地板的脚印若隐若现。   方眠好奇地打开了门边沉重的木箱,里面是一颗惨白的骷髅头,两只黑洞洞的眼窝仿佛感应到了光线,整颗头慢慢的转过来。   方眠愣了一秒,砰的一声合上了木箱盖子。   林知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东西,先被方眠给吓到了,刚想安慰他害怕的话可以别动东西,等他来翻看。   方眠先开口道:“没吓着你吧?”   林知竹:“……没有。”   方眠严肃地点点头:“那我快点翻一遍。”   林知竹沉默了两秒:“……你怕吗?”   方眠停下动作,像是在思考他问话的意思,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试探道:“可以怕?”   林知竹:“?”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两人噤了声,谁都没有去开门。   敲门的人渐渐暴躁了起来,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指甲划在门上让人牙酸的尖利声音。   林知竹拉着方眠直接进入了通往隔壁房间的门。   这里所有的房间都不只有一道门,连出了一条玩家可以自由来往的通道。   林知竹道:“我们是在玩寻宝游戏,应该不会让我们在通关鬼屋上花费太多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的难度,按照一般鬼屋的套路,我们到达通关口需要得到古堡主人的同意,也就是要找到ta的一件执念物品才能离开古堡,只要知道古堡里发生的事情答案应该就出来了。”   方眠点点头,跟在林知竹后面翻捡房屋里的东西,每个房间的地上都有大量的血迹,但不见尸体,还有一个房间的墙上绘着一张被剥下来的女人的脸皮,仿佛昭示着凶手的残忍与愤怒。   在走过两三个房间之后,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   林知竹总结线索道:“这座古堡的主人是一位公爵,娶了一位贵族小姐,婚后很快移情别恋,爱上了古堡的女仆,不止如此,在女仆之后还包养了两位身份低微的情妇,并且毫不掩饰的让自己的女人都一起住在了古堡里,贵族小姐渐渐被逼疯,最后在一个夜晚提着斧头一个一个敲开了情妇的房门将她们杀死,最后在杀死公爵之后自己服毒死亡。”   方眠道:“那古堡的主人应该是哪一个?”   林知竹:“按理来说是古堡生前的主人。但刚刚追在我们后面不停敲门的应该是贵族小姐,或许她是夜晚古堡的主人。”   方眠想了想道:“敲门的也可能是公爵?”   林知竹:“为什么这么说?”   方眠:“我随便猜的,贵族小姐愤怒于丈夫在古堡里养多个情人的行为,她拿着斧头砍死了人,又把情妇的皮都剥了下来,那也可能剥下她丈夫的。”   林知竹:“……她为什么要剥丈夫的?”   方眠认真分析道:“他们这个封建社会女人不能像丈夫一样随便包养情妇对吧,她剥下丈夫的皮穿上,就可以假装成公爵,包养他的一大堆情人了,不就能快乐了吗?”   林知竹:“???”   贵族小姐的愤怒点是原来在她自己不能包养情人?!   敲门声此时又在身后响起了,力度大的仿佛要将这房门都锤烂。   方眠走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和站在房门外维持敲门姿势的女鬼面面相觑。   女鬼:“……”   她没见过这么干脆来开门的游客。   方眠:“……”   不是公爵,好失望。   房门在女鬼面前砰的一声重新关上,同时,手里拎着的血斧头不见了。   林知竹看着方眠邀功似的递过来的巨大斧头:“…………”   最终他们拿着这把斧头当做执念物品,到了通关口,工作人员也没想到这样的情形,沉默了一会儿,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线索箱就摆在门外的桌子上。   桌子旁站着一个黑发长腿的姑娘,正拿着纸笔在桌子比划着什么。   是韩玉。   她比他们先一步通关了鬼屋,见到林知竹两人过来,温柔一笑,为他们让出了线索箱。   林知竹从线索箱里抽了一张线索卡,一打开便想叹气。   他的运气仿佛是和数学题结了缘,连方眠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韩玉做完了自己的拼字游戏题,路过他时仿佛无意间的扫过一眼线索卡,停下了脚步。   林知竹拿过纸来,提笔刚下写下算式,手上的笔忽然被拿走了。   韩玉笑着对他道:“这题不好做吧?没关系,让我来看看。”   林知竹看着被她拿走的笔:“……”   韩玉已经开始在纸上演算起来:“唉,也不知道节目组怎么出这么难的题,我都有点忘的差不多了……”   林知竹沉默了几秒,礼貌道:“韩老师,公式写错了,下面要开根。”   “……”   韩玉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第32章   林知竹提醒过后再没有说什么,空气里蔓延开诡异的安静。   最后是江言从门外探出头来解了围:“小韩,我叫到车了,快来!”   韩玉匆匆在纸上画了几笔然后对他们两个抱歉地笑了笑:“我先走了。”   林知竹目送她离开,用了一分钟把题目解开,带着方眠去往下一个地点。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他们抛在脑后。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他们到达了节目组设置的终点,其实地点就在离他们住的民宿不远的公园里。   江言和韩玉那组是最先到达的,杨杉组比他们稍晚一步,林知竹和方眠并没有想过去拿什么代言和其他奖励,总算跑完了任务便松下一口气。   听到导演说可以自由活动了,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往民宿走。   林知竹一转头发现,一直跟在他后面的方眠不见了。   他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周围,终于在一棵小槐树下看到仰着头的方眠。   林知竹走过去:“在看什么?”   方眠指指上面:“你看,有只狸花猫,好小。”   林知竹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一只小猫披着阳光和树叶蹲在树杈间,也在低头看着他们。   这样的流浪田园猫在公园里随处可见,在不远的地方便有几只流浪猫在草坪上打滚。   林知竹想起方眠发过的那张猫猫表情包,问道:“你喜欢猫?”   方眠说:“也不是特别喜欢。”   林知竹:“嗯?”   方眠道:“但这只猫好像你啊。”   林知竹:“……”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树上的小猫,并未发现自己和一只猫的撞脸之处。   方眠:“眼睛和你很像的,而且它都不和别的猫玩,但它在看我。”   林知竹道:“它在看所有人。”   话音刚落,那只狸花猫从树枝上轻巧跃下,跳在了方眠的肩膀上,摇着尾巴。   方眠摸摸它的头:“它还跟我玩。”   林知竹依旧不觉得猫像自己,倒觉得这猫的个性很像方眠,它扒在方眠的怀里蹭来蹭去,一边喵喵叫,没多会儿就哄的方眠跑去买了一袋小面包来喂猫。   林知竹说:“这么粘人你还觉得像我?”   方眠“嗯嗯”点头:“像的。”   林知竹:“……”   他们在树下逗了会儿猫,林知竹道:“该去吃饭了。”   方眠恋恋不舍地把猫放在地上,小猫跟了他们几步,发现这两个人都没有再跟他玩的意思,扭头又跳到了树上。   在街口,方眠拉拉林知竹的手:“你等等我。”   林知竹以为他还是舍不得,想去把猫带上,结果方眠带了一支冰淇淋回来,捧给林知竹:“香草味的。”   林知竹愣了一下,想起来上午还在游戏的时候方眠是想过吃冰淇淋,买给他做什么?   方眠见他不接,也有些迟疑:“你不想吃了吗?上午离开的时候不方便给你买。”   林知竹:“……”   原来当时方眠不是想吃冰淇淋,是以为他想吃冰淇淋。   林知竹心情复杂地接了过来,同时想起了另一件事:“银行卡,打多少钱?”   方眠思考了一秒:“严洛书给你打多少?打我一半就可以。”   “……”   林知竹陷入了难题,他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对方眠坦白之前的谎言,现在也并不打算坦白。   他并不觉得方眠会相信这件事很久,但至少在方眠刚试镜完的现在,不想让方眠认为试镜成功不是他自己努力的原因。   那么,严洛书该给他打多少钱?包养圈现在的市场价又是多少?   找不到确切答案的林知竹只能找对照组来参考,他们公司的行政负责人月薪三万,技术岗月薪五万,他的秘书一个月两万五,助理一个月一万……   林知竹不太确定的想,方眠的价值和工作定位大概在,两万?   他说出了这个答案。   所幸方眠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只是向他靠近了些,四处张望之后小心翼翼地拉上他的手。   这个动作带有些试探的意味,在发现林知竹没有挣动的动作后才放心地交握上十指。   林知竹垂下眼眸,带方眠走进一家当地菜馆,先点过一道菜之后将菜单推给方眠,看方眠自然地在他喜欢吃的菜旁边打了勾。   他道:“你点你喜欢的。”   方眠愣了一下:“我也喜欢吃的。”   林知竹便不再说什么,安静地吃完饭,两人散着步回到民宿。   方眠忽然小声道:“哥,我是不是可以从黑名单里出来了呀?”   林知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一个月前把方眠拉黑的事情,拿出手机解除了黑名单。   方眠发来一个猫猫打滚的表情包。   林知竹没有回复。   今天的活动的就只有一个寻宝游戏,下午没有再安排什么折腾人的任务,晚饭节目组在外面订了餐馆,一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些有的没的。   大概是为了不惹人注意,方眠没有坐在林知竹旁边,在距离林知竹几个座位之外的地方和鱼刺作斗争。   导演在说什么,他应该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林知竹收回目光,也没有参与其他人讲的八卦。   饭毕,林知竹慢慢地走在后面,余光里有另一个人也逐渐慢下了脚步,是韩玉。   她闲聊似的开了口:“你是叫林知竹吗?哪个竹?”   林知竹看了她一眼,道:“竹林。”   韩玉笑起来如沐春风:“你人缘不错,那些题挺冷门的吧?”   林知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寻宝游戏里的数学题:“……还好?”   韩玉道:“不太好找吧?”   “……”   林知竹听懂了她话中之意,小姑娘上午被他落了面子,气不过特地来刺他几句罢了。   他家里也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妹妹,平日有些骄纵也但人并不坏。   林知竹没有计较的意思,只是不再接她的话。   韩玉说了几句也没觉得没什么意思,往前赶了几步,甩下了林知竹。   走在她旁边的是正在玩消消乐的方眠,韩玉见过他几次,听说他风评实在很差,她也不想跟他讲话,刚要走开去找江言,方眠的声音响起:“你是叫韩玉吗?哪个yu?不可理喻的喻”   韩玉:“?”   方眠没有抬头,盯着手机继续道:“正常人看到别人做对了题会觉得别人聪明,你看到别人做对了题觉得别人找了答案,想必这种事也没少做吧。”   “你胡说八道!”   韩玉气的涨红了脸,张口便要骂回去。   江言听到他们的动静,走过来把韩玉拉开,低声道:“别在这儿吵,你也吵不过他。”   韩玉:“……”   吵不过是什么意思? 第33章   韩玉和江言曾经在另一档综艺节目里合作过,私下关系还不错,韩玉一直将江言看作自己的大哥,然而这时听到江言的劝解,韩玉有些感到委屈了:“江哥,你觉得是我的错?”   江言有心无力地解释:“我不是说因为你不占理所以吵不过……”   是换个脸皮厚的人来都难能骂过方眠,这要怎么说明。   方眠见他们还不走,正准备再补几句,回头却撞上了林知竹的目光,里面蕴着淡淡的无奈和制止。   韩玉看到方眠要开口,也准备好了要骂回去,然而一眨眼的功夫,方眠已经把所有嘲讽的表情都收好了,表情甚至还带上了一些不安和乖巧:“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韩玉:“……”   为什么又要跟我道歉?!   看着方眠无比真诚的眼睛,韩玉一肚子气硬生生被憋了回去,被江言拉着走到前面。   林知竹也没想到方眠变脸变的这么快,自从方眠向他提出包养要求之后,很少有这么呛人的时候了。   又或许只是……没有再被他看见过了。   林知竹越过方眠身边,晚风将他的声音徐徐地向后吹:“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争吵。”   方眠悄悄伸出手去拉了下他左手的小指,像小狗晃尾巴似的晃了一下。   林知竹并没有什么反应。   方眠松开手,垂下头慢慢慢慢地落在了后面。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叮咚响起,有消息提示。   他点开微信,看到林知竹发来一张摸猫猫脑袋的表情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摸的那只猫,是叮当猫。   方眠:“……”   过了一会儿,林知竹听到方眠小声哼起哆啦A梦的主题曲:“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   林知竹:“……” 第34章   之后两三天的活动都是普通的旅游活动,一群人踩着景点打卡,吃吃玩玩。   方眠比林知竹想象的要收敛克制的多,在有摄像在的地方绝不跟他有身体接触,在其他嘉宾面前也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有时候林知竹看着方眠面对同事一样的正直眼神,都会忘记他们之间还有一层不正当关系。   本以为韩玉会找方眠的麻烦,然而不管在镜头前还是镜头后,竟然都没有找方眠的麻烦,仿佛是那天接受了方眠的道歉。   这几天除了做任务活动之外,还有件让节目组十分忙碌的事,《世界这么大》的第一期终于上线了。   各个嘉宾轮番在微博上宣传了一波。   但因为第一期的咸鱼风格并没有什么爆点,因此就算组里有两个流量不错的艺人,收视率也不温不火。   林知竹没有参与宣传,但顺着宣传博看到了方眠的微博主页,粉丝显示有几十万,但每条微博里的评论寥寥无几,大概也都是被塞的僵尸粉。   往下翻了几页也没有找到什么生活痕迹,都是配合工作的一些宣传博,完全不理他仅有的一些粉丝在下面哭嚎想看他日常的声音。   林知竹看了一会儿便退出去了。   导演看着统计出来数据心态也很稳:“这种类型的节目本来也不指望收视率多高嘛,玩的开心就好。”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个节目很快就被动拥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热点。   起因是某平台的一个剪辑大手做了一个关于那些年老剧里绝美爱情的剪辑,被顶上了热搜,而其中的一张对视动图在网上疯狂流传开来,被称之她们小时候竟然没看懂的爱情。   动图的两个主角在多年后第一次同框,恰好就被《世界这么大》给请到了,里面还有不少互动。许多剪辑大手以此为素材又剪辑了不少暧昧片段。   看着弹幕大批大批飘过的“绝美爱情”的弹幕,看着热度逐渐上升的热搜词条“江枫渔火对愁眠”,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沉默的当属江言和方眠。   江枫渔火,对愁眠???   导演:这真是从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第35章   林知竹和一群人一起在客厅的电视上看完了第一期。   录第一期的时候他跟所有人都还不熟,一起做活动的时候也透露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更别提去注意嘉宾之间的互动。   难得的记忆点还是方眠和江言在洗手间里互开嘲讽。   屏幕上的方眠正在厨房做菜,那是他第一次在综艺里下厨,承包了那天的晚饭,并且把每个人的碗筷都摆好了,还记住了所有人的口味。而江言和杨杉在客厅里聊天,全程和方眠没有一句交流。   后面进行了嘉宾分组,一起在陌生城市里寻找标志建筑物,方眠组和江言组在一个十字路口遇见,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就分道扬镳,也没有一句暧昧交流。   回民宿的时候方眠去超市里抱了几瓶饮料和零食,摆在桌子上大家一起吃。   完全就是一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小天使做派。   然而林知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打开的CP帖子,这几幕在他看来完全没有问题的地方被人截图下来逐帧分析。   “你们注意到了吗,眠眠炒菜的时候往客厅偷偷看了三次,那是在看江言,他急了他急了。”   ——不是因为在看客厅墙上挂着钟吗?   “而且,眠眠端上来的第一盘菜就是江言爱吃的糖拌西红柿,他们分开了这么久,方眠却还记得他的口味。”   ——不是因为凉菜适合先做好上桌吗?   “他们明明不是同一个目的地,却还是在这个路口相遇了,眠眠的眼睛都在发光——千万人中我只看到你。”   ——不是因为这个路口在两个目的地的必经之路上吗?   “看他们在十字路口道别时的眼神!可我只看向他眼底,而千万人喧嚣什么 我不关心”   ——这是什么,歌词吗?   “你们看眠眠拿的那几包零食!眼熟吗!是三年前江言在XX综艺上吃的同款!kswl,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最经典的还是一张动图,在超市的货架旁,方眠没有站稳,向后一倒,立刻被江言接住了,这个场面仿佛与老剧里的片段重合起来,评论绝倒一片。   林知竹:“……”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那两个人。   方眠和江言背对着他坐在另一边,看不见表情,但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了一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篇帖子的回复:   那些被窥探到的所谓温柔证据   其实不过万分之一   在无人的角落里   有更多浪漫秘密   林知竹:“……”   他快要被CP粉给洗脑了。   林知竹把那张动图在微信上发给了方眠,这是他们的聊天记录里除了两张表情包之外的第一条消息。   方眠回的飞快,黑色感叹号仿佛要震出屏幕。   “我没有!!!!”   “那是我踩了他脚,结果没站稳,他要是不扶我,就要跟着我一起倒。”   紧跟而来的是一张猫猫倒地不起表情包。   林知竹:“……”   他怎么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杨杉坐在他旁边,也看到了林知竹在翻CP粉开的帖子,好心给他解释:“不用那么惊讶,正常的,她们磕CP和正主本人做了什么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是这样的吗?   节目组对于这种白送来的热点抱有一种不蹭是傻逼的心态,立刻联系了几大营销号放料加加热度,成功的把这对CP又推火了一层,也算常规操作。   江言过去几年每拍一部戏总有许多CP粉在舞,唯粉们就算极其厌恶也习以为常了,按照惯例准备踩一波方眠粉,骂她们蹭热度,结果发现根本没有可撕的对象,方眠那些寥寥无几的粉佛的要命,毫无战斗力可言,闻风撒腿就跑,连撕回去的想法都没有。   其中一些人在方眠微博底下骂着骂着竟然骂出了感情,毕竟这么多年一直低调又糊的艺人也挺叫人怜爱的。   炒CP这种事情是要趁热打铁的,热的快,凉的自然也快。   导演深谙其中道理,却不能不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江言听到导演的提议时,眉头皱出一座珠穆朗玛峰,他不是没跟别人炒过CP,男的也有,女的也有,但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要被迫和方眠捆绑营业。   导演解释:“我们不搞那么夸张,也不用特别做什么事情,就是放一点互动小花絮之类的。”   江言问:“那需要我做什么?”   导演道:“等晚上吃完饭我们找个游戏来做,你们坐的近点,给点眼神互动就好,咱们正片不搞这乱七八糟的。”   江言最终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他还欠着导演一个人情,全当这次还了。   方眠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   导演先通知了他的经纪人,经纪人忙不迭地应下来,天上白掉馅饼的好事谁会不要?别人想蹭江言的热度都还蹭不到。   方眠在林知竹的房间里听完了经纪人发来的语音,蔫在了小沙发里,他本来是来给林知竹送小零食吃,再跟林知竹多待一会儿的。   在他们仅有的独处时间里,林知竹会坐在他旁边看一会儿杂志,他就坐在旁边给林知竹剥橘子吃。   林知竹注意到了方眠的表情,投来疑惑的目光。   方眠把经纪人的语音外放的一遍之后,林知竹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方眠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道:“我拒绝他?”   林知竹道:“这是你的工作,你自己决定怎么做,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不用在意我的想法。”   方眠小声道:“你包养我了。”   林知竹垂眼道:“我不干涉你的工作,这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没有任何影响。”   半晌,方眠终于点点头,抱着吃剩的零食回到房间里。   他躺在床上点开了第一期的热搜词条,在评论区里翻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假的CP到底为什么能磕的下去?   终于忍不住换小号评论:“没有人觉得林知竹和方眠也可以磕一下吗?”   没到一分钟便有人给了他回复:“啊?认真的吗?他们看起来就不配啊。”   方眠:“……”   再过几分钟,在一群骂他KY的评论里刷出一条新的回复:“姐妹我给你说他们为什么不配,江枫渔火对愁眠,一听就很绝美啊,但是林知竹和方眠能起出什么CP名字啊,助眠?好难听吧。”   方眠:“………………”   林知竹将方眠剥好的橘子放进嘴里,有些出神。   说不清是不是他的错觉,从他默认与方眠的关系之后,方眠对他的态度总是谨慎又收敛着的,但他做的无比自然,仿佛就像……一直停在镜头前。   林知竹隐约抓到一点思绪的尾巴,却又不能笃定地做出解答。   他又点开了那条被他翻看过好多次的微博,手指无意识地划动着屏幕,许许多多的人在为江言与方眠的虚假爱情奔走激动。   有些奇怪的、不是那么舒服的感觉。   目光忽然停在了其中一层评论上。   “没有人觉得林知竹和方眠也可以磕一下吗?”   “啊?认真的吗?他们看起来就不配啊。”   “姐妹我给你说他们为什么不配,江枫渔火对愁眠,一听就很绝美又有文化啊,但是林知竹和方眠能起出什么CP名字啊,助眠?好难听吧。”   林知竹:“………………”   隔壁房间里,方眠收到一条新的回复,心不在焉地点开,目光顿住。   那是一个全是数字组成的ID,回复只有一句话。   “竹窗听雨自安眠。” 第36章   晚饭是导演支使方眠做的,连剧本也被安排好了,做的菜是江言闲聊时提过的家乡菜。   导演也没觉得方眠会不同意,炒完这波,方眠的粉丝起码也要翻个几倍。   他话也说的好听:“知道你和小江不对付,这不就给你送来消费他的机会了吗?咱们就炒这一次。”   方眠:“……”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晚饭时,几个人坐了一桌,方眠把米饭盛好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下一碗,听完一圈虚情假意的夸奖,坐回了座位。   林知竹见情势也便知道方眠答应了。   他想,方眠能把工作和私人关系分清也是好事。   饭间,江言就着桌上的菜聊起小时候家里做的菜,气氛很快就活起来,这样的话题谁都能聊几句,不怕没有参与度。   江言依着导演的意思,给方眠抛去话头:“之前就想问,方眠家里是不是有熬汤的祖传秘方啊,这排骨汤跟我在老家吃的味道太像了。”   方眠顿了两秒,吞了几个音下去,含糊道:“……嗯,不外传的。”   林知竹怀疑,如果不是有镜头在录,说出来的答案大概率是浓汤宝。   江言开玩笑道:“那我以后要是还想喝,得请你来开小灶。”   方眠乖乖点头,又跑去厨房盛了一碗汤。   导演在旁边看着,做了个满意的手势。   林知竹不再看方眠和江言的互动,低头专心吃饭。   然而吃了几口米饭之后,忽觉得有些不对,侧头看了一眼杨杉已经吃空了大一半的碗,白白的饭粒铺在碗底。   杨杉随口道:“林哥怎么了?”   林知竹摇摇头:“没什么。”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   对面的江言还在和方眠相聊甚欢。   而林知竹在悄悄用筷子把碗边的米饭向中间的缺口拢起,努力藏住米饭底下隐约露头的红烧肉。   偷情在这一刻莫名其妙有了浓重的实感。   这碗饭在盛好的瞬间就注定了没有办法坦坦荡荡的吃。   在他想办法往碗里铺菜暗度陈仓之时,话题已经被导向饭后游戏,众人在狼人杀和大富翁中间摇摆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更偏运气的大富翁。   按照之前抽签过的分组,分出两桌来,因为江言和方眠必定要被安排在同一桌,所以结果便是江言、韩玉、林知竹、方眠组一桌。   大富翁算是运气类游戏,导演没有安排什么台本,根据他的观察,一般只要场面和气氛给到位,CP粉总能从里面磕到糖。   林知竹上一次玩大富翁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看完一遍规则,心里大约有了数。   每人都有15000元的起始资产,通过掷骰走格、买卖地产来收租,可以选择在地皮上盖房子或是旅馆。不同颜色的地皮是不同的价位,玩家之间也可以进行金钱地皮交易,如果在卖出和抵押所有资产还无法支付债务时,玩家宣告破产,最后一位没有破产的玩家就是胜利者。   但这局游戏的本质只是个炒CP的背景板,谁是赢家都无所谓,全凭运气就好。   方眠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第三次踩进命运格子被困监狱,需要掷出2,4,6点才能脱困,而韩玉发起交易买下了监狱向前2,4,6格的地皮。   方眠:“……”   他抬头对韩玉做了个口型:“幼稚。”   韩玉才不管幼不幼稚,只要方眠倒霉进了监狱,她就要拿下监狱前面的地。前两天憋回去的气都撒进了这局游戏里。   只要方眠出来,就只有缴纳租金一个结局。   这时他想反击已经没有了机会,在大富翁里先机太重要了,早期的倒霉使得他并没有拿下收益高的几块地皮,又接连踩进别人的地皮缴纳大量租金。   他的流动资金已经岌岌可危。   韩玉是玩的高兴了,两圈没走完,方眠已经被淘汰出去了。   他看了一眼韩玉,又看了一眼江言,若有所思。   韩玉心情正好着,忽然看到方眠对着她隐晦地指了指江言,做了个手势:“你暗恋?”   不然干嘛在炒CP的局里这么认真?怕三个人的电影你没有姓名?   韩玉:“?????”   林知竹倒没有怀疑韩玉喜欢江言,很明显韩玉是个小女孩心性,她不会在私下报复方眠那天的嘲讽,只会想在这种游戏里让方眠输掉罢了。   为了让方眠出局,韩玉根本没去平衡收支,很快便因为缴不起租金被淘汰出去。   第二局游戏开始前,导演先跟韩玉打了招呼,她要是一直这么针对方眠,CP还要不要炒了。   韩玉从善如流,不再盯着方眠买地。   ……盯上了林知竹。   林知竹并没有方眠那样的坏运气,意外踩中一两次命运牌流动资金也足够,韩玉的针对便显得无足轻重。   几个回合下来,林知竹手中的地产在稳步增高,不显山露水,但让韩玉也吃过几次高额罚金。   韩玉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她已经意识到林知竹并不是像方眠那样靠着运气随意跳格买房。   在一个经营策略类游戏里,当玩家开始进行计算,那么运气的成分也要向后退步。   她避过不值得投资的棕色地皮,向资金逐渐的吃紧的江言发起橙色地皮的交易,这是一块最容易被经过的地皮而且收益较好的地皮,但江言前期由于投资过高,暂时无法支付债务,只能让出地皮来套取现金。   一个人占据的地皮越多,并不意味着胜利的机会越大。   韩玉大概了解这类游戏,计算收支平衡的时间,统计预期利润才是更重要的。   江言再又一次资金吃紧的边缘,被韩玉收光了所有的现金,率先出局。   另一边,方眠在踩进林知竹的地产之后也因为无力支付债务而被淘汰。   地图上的空白地皮逐渐被两人吞并,几乎进入纯凭运气的胶着,只是林知竹手上的地产收益总值并不如韩玉手中的高,在两人运气相当的情况下,最后的赢家大概率是韩玉。   导演在旁边默默无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林知竹和韩玉对狙场。   然而韩玉并没有轻松多久,很快她便看出情况不对,林知竹在几次进入监狱的情况下,手中的资产不降反升。   她道:“你故意的?”   利用进监狱的时间避过交付租金来维稳,并不是一种少见手段。   中间省下的资金也并不足以填补收益的差距,但是韩玉的资金还是一点点的向下滑落。   林知竹似乎是笑了一下,幅度极小。   韩玉确实是个数学不错的人,但赢的概率也不大。   在他还在上大学的那几年,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日子,玩游戏输过一次便要吃透游戏法则,就算是看运气的游戏,也有概率之分。   他曾和同学在电脑上设置模拟过一百万次大富翁着陆概率,滚动7的可能性比其他数字大的多,因此某些图块被踩中的概率也可以计算。   就这样通过重复随机抽样得到近似分布,再计算收支平衡点和对手的转弯点,只要运气不是差到极致,胜利概率会被放大到百分之八十七。   游戏结束。 第37章   导演没有再录第三局,叹了几口气让他们自己玩去了。   林知竹也没有打算继续,准备回房间去,方眠住他隔壁,自然地跟去他后面,悄声道:“米饭好不好吃?”   林知竹愣了一下,想起晚上那碗明修栈道的米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幼稚。”   方眠道:“他们都没有。”   林知竹明白方眠的意思,尽管自己已经说明了不干涉他的工作,但他还是在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不满,选择要用这样的方式示好。   他说:“你不需要这样。”   方眠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转而说起别的:“明天上午第五期就录完了。”   林知竹:“嗯?”   方眠:“要好多天见不到了。”   林知竹停下脚步,侧脸看着好像在跟他撒娇一样的方眠,想了想道:“你还想去寺庙吗?朋友推荐过一个游客不多但建筑不错的地方。”   方眠:“我们两个?”   林知竹:“嗯。”   他本打算自己一人过去给家人求支平安签,转念想起方眠的不安,带上方眠的话,他会高兴吧?   果然,得到了肯定答案的方眠眼睛立刻弯起来,问好是哪个寺庙准备去做周边的路线攻略。   林知竹回到房间之后才看到韩玉刚刚给他微信发了消息。   “对不起,上次不应该说你去找了答案。”   林知竹有些意外韩玉的道歉,刚刚离开游戏桌的时候韩玉的脸色看起来还有些郁郁。   他回道:“没关系。”   对面再也没有消息发来。   第二天中午一录完,人便散了大半,赶高铁的赶高铁,赶飞机的赶飞机。   方眠和导演说过要走,把行李寄存到商场之后,站在商场门口等林知竹来找他。   等人的时候,他又翻开了那个ID的主页,里面空空荡荡,连普通的转发抽奖都没有,注册时间是几天前。   不论他再看几次都找不出半点证据来证实他无端的猜测。   竹窗听雨自安眠,不道惊湍近屋前。   然而就算真的是林知竹也并不意味着什么吧。   方眠收起了手机,跑向在街对面向他招手的林知竹。   下午三点多,他们到了灵云寺,这里曾经在土改期间被毁坏,寺庙其实是在遗址附近重建起来的,背倚山崖,高耸入云。   寺内静谧安详,香火缭绕,来上香的游客也受气氛感染,并不吵闹。   林知竹喜欢这样的地方。   他家中有老人礼佛,林知竹虽然对宗教没什么感想,但偶尔遇到寺庙,就算不求什么也会进去上一柱香。   林知竹在心中念完家人平安,余光瞥见正在树下踮脚够叶子的方眠,又将方眠的名字也添上去。   回头招方眠过来,问他要不要上香。   方眠想了想,摇了一下头。   林知竹以为他不喜欢这种形式活动,没有说什么,方眠却悄悄道:“我觉得我上香了他也不会理我。”   林知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尊佛像:“为什么不理你?”   方眠:“因为我刚刚在心里讲他坏话了。”   林知竹:“?”   方眠指指院墙上贴的告示:佛门净地,禁止吸烟。   又指指缭绕的香火:“他也吸的很开心,有点双标。”   “…………”   林知竹道:“确实,你这样想他,他不理你也有道理。”   寺院里扫落叶的僧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忍不住笑起来,上前:“两位施主要求签吗?我们寺庙的姻缘签很准。”   林知竹和方眠一起摇了摇头。   林知竹是觉得没有必要,姻缘好坏对他生活其实并不重要,遇上对的便认真喜欢,遇上错的那便立刻换掉,随缘就好。   但他忽然想到方眠大概是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求签。   虽然他们只是暂时的包养关系,但方眠说过喜欢他的,不论什么目的,是真是假,说过的事实不可更改。   不管第几次想起那天晚上方眠的宣告,林知竹还是会感到震动。   僧人又道:“院子后面有棵许愿树,你们可以把愿望写在签子上挂上去,也很灵的。”   “……”   林知竹明白了,原来他只是在锲而不舍的推销签子。   他告诉告诉方眠他想在周边自己逛一会儿,方眠点点头,也没有问为什么。   林知竹在树后站了一会儿,便见方眠对那棵挂满了签子的树起了好奇,绕到后院去看。   方眠在那里张望了一会儿,还是掏出了手机开始扫码支付。   写完挂上去之后,又快乐拍了张照片。   林知竹在周围的院子里逛了一圈回来,发现方眠已经不在许愿树下了。   他拾步过去,仰头去看,树叶与缠着红绳的木签们绕在一处,在微风中叮当作响。   说不出是什么心思,他的手指捻住了那块薄薄的木片,在阳光的铄动间,他瞥见了自己的名字。   要看一眼吗?   就看一眼。   林知竹目光落定,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和他设想过的愿望全然不同。   “希望和林知竹的关系可以维持六个月。”   黑色的笔迹在“六”字上划去一道。   “希望和林知竹的关系可以维持三个月。”   这就是方眠对他的全部期望了。 第38章   林知竹出神了很久。   他想,原来方眠是能看出来的么?他答应他的时候,本就没有打算将这段关系多久。   三个月,这是一个不多不少十分克制的数字。   风又卷着树叶颤动起来,林知竹松开了那支木签,看着它再次沉入满树斑斓。   回去的路上他没有说什么,靠在窗边假寐,听方眠在旁边戴着耳机小声哼歌,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方眠并不和他在同个城市,在机场便要分开。   临走时方眠怕他不喜欢飞机餐,又抱来一堆味道不大的小零食放进他的随身背包,然后挥手向他道别。林知竹在登机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眠还站在那里,见他回头,又高兴地挥了挥手。   落地A城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严洛书在他不在的时候已经为那部电影筹划好了所有人员,林知竹想了想让他在出品人名单上把自己去掉,严洛书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转而跟他商量起开机时间:“下月上旬怎么样?这部演员不多,也不需要做什么大特效,搞起来很快的,我想快点忙完这边去赶另一个项目。”   林知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问道:“只拍摄的话要多久?”   严洛书道:“问了导演,说是演员状态不错的话,最多半个月做下来。对了还得问好演员档期,当时忘记了。”   林知竹算了下时间:“下月初的话,方眠可能时间不太多,那个旅游综艺下月初应该还在拍第六期。”   严洛书一愣:“你怎么知道方眠的时间?”   林知竹:“我跟他在拍同一个节目。”   严洛书完全不记得这种事,闻言恍然大悟:“还有这层关系啊,你们关系不错?”   “……嗯。”   林知竹又看了一眼严洛书给的出品人名单,目光停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秦喻?”   严洛书点点头:“他一直有在娱乐圈投资,正好咱们也都认识。”   说完见林知竹脸色有些奇怪,疑惑道:“怎么了?”   林知竹食指点在纸面上,半晌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没想到。”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个方眠从前的金主,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个,想忘也忘不掉。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天夜里忽然吻向他的方眠。   ——“你在做什么?”   ——“谢你回来接我,他教我要这样感谢才行。”   林知竹垂下眼,他想,那个人留下的烙印是如此鲜明。   严洛书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在头疼怎么尽早安排时间,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强求。   离第六期拍摄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也许是在顾忌着什么,这几天方眠几乎没有给他发过什么消息,他们的聊天框连一页都划不下。   林知竹在工作之余打开聊天窗口,偶尔想说点什么,又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又放下手机。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的很快,然而导演迟迟没有发来下期节目拍摄的地址。   林知竹看了群聊才知道节目出了些不小的麻烦。   杜南,那个同为素人身份但其实也是练习生的19岁男生,在第一期节目里因为帅气的外表和温柔的性格圈了不少粉,林知竹跟他并不太熟,印象里是个不太会惹事的孩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有了一些粉丝和曝光度之后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身份和行为,去沾了不该沾的东西,被警察在地下酒吧里抓到了吸毒现场,一头撞在了娱乐圈的高压线上。   别的艺人如果吸毒,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道有多少品牌方和工作人员跟着被连累。   然而还没出道的杜南犯下这种错,倒霉的就只有他们这个旅游综艺。已经播出的第一期紧急被撤回重新剪辑,之后的几期也暂时按住不发,听说需要被重新送去审核。   节目已经录了快一半了,空缺的位置也需要临时找人,节目组整个忙的焦头烂额。   最后通知第六期延期拍摄,看情况至少要延到下月底。   在这件事里唯一高兴的人是严洛书,他已经联系好了取景地和其他演员,只等方眠的档期空下来就可以开机,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林知竹在这天晚上接到了方眠的电话,听到他压低了声问:“旁边有人在吗?”   林知竹道:“没有。”   他最近在忙子公司的项目,一个人住在郊区的房子里,阿姨也没有请,房间里安静的几乎能听到回声。   回答完这个问题他才意识到方眠以为谁会在他身边,嘴角弯了一下。   方眠松了口气,而后语气郁郁道:“节目忽然说暂时不拍了。”   林知竹看着窗外冷清的街道:“嗯,也许要等到了十月了。”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他们本该在后天会见面。   他听到方眠在电话里叹了几声气,本想安慰他点什么,又听方眠道:“那一个月不见面,还打钱吗?”   林知竹沉默了有一分钟:“……打。”   方眠语气轻快起来:“我马上要去你的城市拍戏了!”   林知竹愣了愣,想起来严洛书找的取景地确实在A城,还在离子公司不远的地方,想见面都不必在车道上波折。   他随口道:“你住哪里?”   方眠:“剧组会包酒店吗?我还没有问,主演就两三个人,也许不包。”   林知竹道:“不想住酒店的话可以住我的房子。”   等他忙完这边的事情便要回市里住了,这边只是个工作时偶尔来住的地方,虽然没有买在高档小区里,但安保设施也不错,如果方眠拍戏需要的话,住这里应该比住酒店要安全方便些,据他所知取景地附近没有什么像样的酒店。   方眠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住你家会不会不太好?”   林知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这里能不能算是他家,就算市里的房子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应该也算吧。于是应了一声:“没什么的,家里没人。”   方眠忽然紧张起来:“那,那你不跟严洛书住一起吗……”   林知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提议了:“……他很忙,平时我自己住。”   对面安静了几秒钟,声音欢快地像是飘起来了:“我真的可以和你同居吗?真的吗?”   “……”   林知竹僵硬地握着手机不知作何反应,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第39章   他的沉默被视作了默认。   方眠在电话里已经考虑起行李带多少的问题,林知竹犹豫了许久,已经错过了解释的最好时机,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最终没有去打断方眠的兴致。   陪方眠在这里住半个月其实也没有什么,这栋房子带有一间客房,在录节目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住在隔壁。   离剧组开机还有一段时间,他让方眠把机票订在了开机的前两天,然后加了两天班处理完子公司的事,又赶回市里做了些收尾交接工作。在节目出事之前这段时间本来是空出来留给拍摄用的,如今这段时间没了安排,住在市郊的房子倒也不会耽误什么事情。   回去的路上,林知竹拐去超市买了些新鲜菜肉,他虽然没有方眠那么好的厨艺,但在有空的时候也会自己下厨,厨房里锅碗瓢盆调料齐全倒是不需要再买。   路边的小摊上,两个小姑娘在卖小盆栽,林知竹路过时,她们齐齐仰头看向他:“哥哥真好看。”   说不准这是不是她们想出来的推销套话。林知竹被她们逗笑了,又掏钱买了几盆绿萝和薄荷,回去摆在了客房的窗台上。   这套房子本来装修就极其精简,衣柜和地板都是灰白的纯色,之前住惯了并没有什么感觉,现下林知竹站在客房门前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那几盆绿植在严肃的冷色包围中显得势单力薄,冷冷清清。   林知竹想起了四岁的侄女房间花花绿绿的壁纸和成堆的玩具,摇了摇头。总不能在床上摆一些毛绒玩具吧?   思考了一会儿,他开车去了附近的家居店,重新买了一套暖色的床单被子,临走的时候忽然瞥见柜台上摆着一排小夜灯,最前面的是一个猫猫露肚皮的造型,灯管顶在它的尾巴尖上,方眠似乎是有一个这样的表情包。   林知竹调出聊天记录来对比了一下,确实很像。   于是小夜灯也被丢进了购物袋。   等到他重新布置完客房,这个房间已经和整个房子都格格不入了。然而他再有闲也不想花时间把别的房间改造一遍了,工程量实在太大,也没必要。   周天晚上,林知竹准备去机场接方眠,北方九月的晚风有些凉意,秋雨也来的猝不及防,然而熙攘的行人并没有因此减少,并且因为最近在改道修路的缘故,路况愈发拥挤。   林知竹被堵在了中央大道,雨刷一遍遍的擦过前窗,红色的车尾灯在夜雨里闪烁出一条仿佛再也不会流动的长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慢慢越过了飞机落地的时刻。   林知竹决定找代驾来继续堵着,自己坐附近的地铁去机场。叫好代驾之后,给方眠发去消息,抱歉让他再等一会儿。   方眠很快回过消息:“不用这么麻烦!发我地址就可以了,我坐地铁或者公交过去,我会用导航!”   林知竹想了一下,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如果先等代驾过来,他再坐地铁接到方眠,方眠大概早就饿坏了。于是他把小区地址发过去:“那附近拐一条街上都是吃饭的地方,你到了之后先去吃点东西。”   方眠收到消息,先去机场超市买了一把蓝色的雨伞,而后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霓虹在夜幕里摇晃。   在陌生的城市里他喜欢坐在公交车上一路停靠,不像地铁,总是看到窗外一片的黑,他讨厌纯然的黑色。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随着颠簸的轨迹歪歪斜斜地坠下,窗外行人也在这样的水滴里扭曲变形。方眠低下头,手机屏幕依旧停留在和林知竹的聊天页面上。   他本没有想麻烦林知竹来接他,甚至林知竹会开口让他住下也在意料之外。   但世界上意外来的坏事永远比意外来的好事要多的多。   方眠将右手放进口袋里,摸到熟悉的铝箔纸,渐渐放松下来,缓缓舒了一口气。   公交车停靠在了终点站。他撑开伞走进雨幕里,照跟着导航走走停停,十几分钟后站在林知竹说的小区门口。   林知竹还没有回来。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高楼,有些累了,撑着伞蹲在了路边,宽大的伞沿非常有安全感地遮在头顶。他向左边挪了挪位置,顺便遮住了路缝里生出来的野草。   这场雨慢慢停落,渐渐只剩下雨滴顺着伞沿滴答落地的声音,再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静寂。   他没有收起伞来,继续在伞下发呆。   直到头顶忽然响起有些轻的“咚咚”声,有人俯下身屈指敲在他的伞面上,路灯拉长了他的影子:“方眠?在吗?”   方眠扬起脸,看到了向他伸出手的林知竹。 第40章   雨后的月亮遮掩似的在水洼中探出头。   在望见那个把自己埋进蓝色雨伞里的人影时,林知竹无端地确信那就是方眠。他伸出手去,拉起腿已经蹲麻了的人,问道:“吃过饭了吗?怎么不在店里等。”   方眠把背包拉开给他看,里面塞满了零食和吃光了的零食袋子。   林知竹带着他刷卡进了小区:“晚上别吃那么多垃圾食品,回去煮碗面条吧。”   方眠胡乱点着头:“我给你煮。”   林知竹道:“你坐着就好,我会做饭。”   看方眠明显愣了一下,林知竹无奈:“你是不相信我会做饭?”   方眠赶紧摇头:“不是,我只是没见过你做饭。”   林知竹微微侧过目光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旅途疲惫,方眠看起来并没有在电话里那样的高兴,反而比平日还要拘谨。   房子在十七楼,林知竹开了门,正想带方眠去客房把行李箱放好,右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忽然觉出有些不妥。   这间屋子的布置实在不像他的行事。   起初他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方眠可能会不习惯住在这样色调压抑的房间里,出于待客之道做了一点改造,现在却觉得他的行为太显刻意。   有些事过了,是会引人误会的。   方眠见他停住动作,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林知竹抿紧了唇,手掌向下一压推开了门。他想,他的迟疑其实是没有必要的,早在他答应方眠偷情,答应和他同居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是不过的。   他说:“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儿。”   说完他便转身向厨房走,也没有去看方眠的表情。方眠大概要问这个房间为什么和外面风格差别那么大,而他还没有想好妥当的回答。   然而空气安静了几秒钟,身后的人始终没有说话。   林知竹忍不住回过头,发现方眠一脸欲言又止,写满了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知竹道:“怎么了?”   如果他一定要问,就说是侄女来住过好了。   方眠终于开口,语气有些失落:“原来我们不住在一起啊?”   “…………”   林知竹沉默地反省,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他还要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测方眠呢?   他从冰箱里拿从一包鲜面条和准备做卤的西红柿肉丁,开火下锅,香气很快盈满厨房,最后盛在碗里,撒一把葱花端去桌上,起身去喊方眠吃饭。   客房的门半开着。   方眠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正背对着他趴在床上摆弄那盏小夜灯,一会儿伸手戳戳尾巴尖,一会儿又摸摸肚子。仿佛给他一个玩具,他就能这样玩一天。   林知竹看了一会儿,方眠还没有把小夜灯放下。于是他抬手敲了敲房门:“面煮好了。”   方眠动作一顿,迅速把小夜灯放回原位,踩着拖鞋出来,看到桌上摆的面条时,眼睛一下便弯了起来。   林知竹以前还没发现,方眠其实还有做吃播的潜质,一碗普普通通的西红柿鸡蛋面硬是被他吃出了无上美味的感觉,连汤都喝干净了。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方眠吃过零食再吃一碗面会不会太撑,但现在看来方眠是有些饿狠了。   吃过饭,方眠抢着把碗抱去洗了,林知竹没有拦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抽了一本书来看。   过了一会儿方眠擦完手,非常自然地挨着他坐过来。   林知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还在拍摄的时候,他们经常这样坐在房间里,方眠不会打扰他看书,他也不会打扰方眠玩手机。   方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看了一会儿手机,又看了一眼林知竹,悄悄伸手到一旁的书柜上,拿出一本书也翻了起来。   林知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没有说什么,只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方眠翻书的声音。他余光一瞥,发现方眠眉头紧锁,手上的书竟还停留在序言之后的第二页。   那是一本高等数学的入门科普,对没有接触过高数的人来说还算有趣易懂。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买的书了。   陆嘉成曾经也像这样坐在他的身边,跟着他看了几页书便丢去了一边,本以为方眠也会很快失去兴趣,可他还是盯着那页书仿佛在思考什么极为深奥的事情。   林知竹放下自己手里《哲学笔记》,侧身过去:“在想什么?”   方眠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啪”地合上书,有些心虚地放回书架:“我随便看看。”   林知竹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没关系,你都可以看,我也是随便看看。”   方眠静了几秒,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之前录节目的时候,那些题目你都会做,我在想你看它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林知竹:“……”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方眠又道:“这个是不是很难啊?”   林知竹斟酌着道:“一开始看是有点难的,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他想,方眠大概是没有正经上过大学的,在娱乐圈里十分正常,他并不会对此抱有什么偏见。   方眠犹豫了一下:“很多人都会吗?”   林知竹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也不是。”   方眠的眼睛慢慢亮起来,重新把书拿过来,翻到第二页,试探地指着第一句话问他:“方程,是什么意思?”   林知竹刚拿起纸笔的手指顿在了半空。 第41章   方程是指含有未知数的等式,这句话印在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课本上。   这个问题太过荒谬,以至于林知竹下意识地看向方眠的眼睛,想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方眠眨了两下眼,随即笑起来:“这么严肃干什么?我开玩笑的。”   “……”   林知竹收回目光:“我还在想你的课是不是上的太过潦草。”   方眠道:“我玩梗呢,九漏鱼那个。”   林知竹点点头,他知道九漏鱼只是在夸张,明星们再混,九年义务教育都还是接受过的。刚想问他有没有别的问题,就见方眠掩嘴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林知竹把书合上:“下次再给你讲,早点休息吧。”   方眠听话地与他道了晚安。   林知竹也回到房间,处理了几封邮件之后关灯闭目。和方眠同居其实并没有预想中的不适,如果当年他的大学室友都能像方眠这样,不知道要省心多少。   而方眠在回到房间关上灯之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点开了搜索框,输入问题。   ——方程是什么意思?   ——方程是指含有未知数的等式。   方眠默念了几遍,认真把这句话抄在了备忘录里,又伸手把小夜灯挪近了些。   这盏灯是崭新的,在微弱的暖光中他这样想着,缓缓阖上了眼睛。   清晨林知竹一向起的早,打开房门便闻到从餐桌飘来的香气。   方眠已经做好了两份南瓜粥和一盘煎饺。   林知竹本想告诉他不需要起这么早,方眠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先道了歉:“对不起,还不太熟悉厨房,搞的有点乱,马上收拾好。”   林知竹被他的惶恐弄得一愣:“为什么要道歉?”   方眠解释道:“原来很干净的。”   林知竹摇摇头:“不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我也不会责怪你。”   方眠便不说话了,坐下来和林知竹吃早餐。   吃了两个煎饺,林知竹忽觉不对,这个味道和在录节目期间方眠天天早上来给他送的几乎一样。   他抬头道:“之前那些不是你买的?”   方眠想了想,承认道:“那时候是借了他们的厨房。”   林知竹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刚想说些什么,又听方眠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你给过钱的。”   “……”   只一句,就让林知竹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方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用他嘴上只有一点点的喜欢调和出一百万分的表现,你若是想往深里探究他到底有多么的喜欢,他就会明明白白地提醒你,这只是明码的交易。   怎么会有人可以一边与你谈喜欢,再用喜欢做卖点与你谈交易呢?   林知竹忍了忍,说起别的:“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今天我们可以去商场看一下,如果不想出门就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   林知竹已经帮他把常用的家居物品都准备好了,方眠努力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还应该缺点什么,最后终于想到了一点,高兴道:“零食吃完了。”   林知竹:“……”   饭后,两人出了门,林知竹看着方眠往购物车里不知道划了多少零食,到底还是没阻止。   从市中心的商场出来,两人在商圈里随便找了家奶茶店坐着,方眠买来两杯奶茶,刚刚本来还没什么人的,没过一会儿他们身边的位子就被一群周末出来玩乐的中学生包围了。   他们也没有打算换位置,准备喝完奶茶就回家去。   谁料坐在后面的小姑娘忽然就哭了起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安慰她。   “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学校多少人追他都没有追上啊。”   “我觉得他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你,上次他不是还借你作业抄了吗?”   “其实我觉得算了吧,他家里有钱,人也高冷,确实难追。”   “……”   林知竹隐约听明白了女孩在哭什么,不过是倒追班里的男生,追了很久都不被看到。他微微摇头,也只有在这个年纪会为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哭泣了。   而方眠竖着耳朵坐在对面听得津津有味,林知竹怀疑他现在就想回超市再买几包瓜子磕着听。   他站起身来准备带方眠离开,在这里偷听女孩心事着实有些不好。   这时女孩擦了擦眼泪,对朋友说道:“我听说过一句话,这样的人他很难追,但一旦攻略了他的心,他便再也离不开你了,这就是他的专情。”   被迫听到的林知竹:“……”   这都是从什么乱七八糟言情小说里看来的?   身旁的方眠忽然拉紧了他的手,林知竹还未反应过来,被方眠一把拽进了另一边走廊。   林知竹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方眠压低声音,指了指前面的珠宝店:“严洛书。”   林知竹抬头,他的好友正挽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在店里挑选着耳钉。   之前隐约听说严洛书被安排了相亲,严洛书没有跟他正式提过,林知竹也从不参与好友的感情,只知道女方是严洛书母亲闺蜜的女儿,从国外名牌大学毕业,是小有名气的钢琴家。   林知竹仔细打量了一番严洛书的神情,并未看出什么勉强,大概也是对女方有意的。严洛书比他大两岁,上面又没有单身的哥哥姐姐,家里已经催了很久,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宣布订婚的消息。   正当他思索起该送什么订婚礼物,严洛书两人已经言笑晏晏地从珠宝店中出来,走向电梯。   林知竹看着他们的背影皱起眉来,严洛书看起来在说什么高兴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女方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了。   方眠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看剧组小群里说,这是他的订婚对象,家世也很好,可能很快要订婚了。”   林知竹“嗯”了一声,对方眠道:“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方眠都有些沉默,林知竹选择跳过猜测的步骤,等红绿灯的时候直接问道:“你怎么了?”   方眠道:“你难过吗?”   林知竹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方眠想了想:“你喜欢他?”   “……”   林知竹差点踩下了油门。   方眠:“其实严洛书订婚是很正常的,他们这样的人都要走到这一步。”   林知竹有点明白过来,大概是他刚刚看着严洛书的表情不太对,让方眠误以为自己是在为这件事难过,他开始想办法开导起自己了。   方眠看着前方跳动的红灯倒计时:“可以喜欢他的钱,不要喜欢他。”   林知竹按了按额角:“出于职业道德?”   方眠:“和职业道德没什么关系,你不要相信很多人说的,嗯,比如刚刚那个女孩说的,平时不动心的人,一旦追到他,他便会只对你死心塌地。现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你以为你是特别的,但有钱人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呢?好的坏的,美的丑的,他们会对人动心,就像普通人一样,可他们见过的太多了,就算一段感情失败,也总会遇见下一个特别的人。”   前面的车辆缓缓流动起来,林知竹启动车子,专心开车,没有再说话。   他的沉默却让方眠不安起来,不时的瞥过余光。   林知竹沉默并不是因为方眠说错了什么话,只是有些违和直到刚刚他才清晰地认识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在意着方眠的前任金主,可是方眠从不在意他与严洛书的关系,连一点点都没有。   方眠可以坦然地分析他对严洛书的感情,口吻冷静,理智又清醒。   又一个十字路口,鲜红跳跃的数字在高处俯视着,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林知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如果我就是喜欢他呢?”   方眠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林知竹重复了一遍:“如果我就是喜欢他,你说该怎么办呢?”   方眠迟疑了很久,像在揣测林知竹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最后还是没有再搬出那些道理,只低声道:“他不好,你不要喜欢他。”   林知竹静了静,而后道:“下车。”   方眠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慌乱地弥补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出主意……”   林知竹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他,我们下车买今晚吃的菜。”   他真是有些昏了头才去试探方眠,方眠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他想要方眠怎么样?难道像情侣一样拈酸吃醋吗?   方眠这才主意到林知竹把车停在了生鲜超市门前,已经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了。他悄悄舒出一口气,跟着林知竹去超市挑了些肉菜,一边在心里复盘刚刚的对话,很快找到了问题——在不确定林知竹想法的情况下,他不该主动去提严洛书的,实在是越界了。   林知竹付钱的时候,回头喊了几声方眠,才见他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匆匆跟上。   出了门,林知竹在路边又见到了那两个眼熟的小姑娘,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看摊,见到林知竹和方眠路过,脆声声道:“这个哥哥好看,那个哥哥也好看。”   接着就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停下。   林知竹:“……”   他低头看了看,摊子上已经不卖盆栽,改卖插花了。   方眠没见过这么朴实的套路,非常上套的掏钱买了一束满天星,在小区门口双手捧给了林知竹。   林知竹垂眸道:“送我花做什么?”   方眠认真地看着他:“我今天表现不好,可以重新表现吗?” 第42章   满天星被插在了花瓶里,放在餐桌上。   谁都没有再提起那段对话。   方眠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话,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地觑着林知竹的脸色,做晚饭时心不在焉的,手一抖,下去了整勺盐。   林知竹尝了一口菜,表情如常地咽了下去,并没有说什么。方眠也夹了一筷子在碗里,吃下去才意识到他的失误,有些呆愣地看向林知竹。   林知竹平静道:“没关系,吃别的。”   两个人默默吃过饭,方眠洗了碗出来发现林知竹没有在客厅看书了,卧室的门是关着的,从门缝里透出些许暖光。   方眠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抬手敲门,转身去客厅的书架上抽出了上次那本数学书抱回房间,对着百度一个词一个词的搜索意思。   如果把名词的意思都弄懂了,就有理由去问林知竹那些算式的解法了吧?   那些奇怪的数学符号仿佛会催眠似的,书页被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方眠枕着书渐渐陷入昏睡。   第二天早上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林知竹在门外问道:“方眠?起来了吗?”   方眠懵了一会儿,猛一下子坐起来,今天是剧组的开机仪式,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匆忙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发现林知竹已经做好了早饭,顿时懊恼起来。   昨天他才对林知竹说要重新表现,却接二连三地出现差错。   林知竹指指座位:“坐下吃饭,不会迟到的,一会儿开车送你过去。”   方眠赶紧摇头:“我自己过去就好。”   林知竹简洁道:“顺路。”   快速解决完早饭,林知竹换了一套衣服带着方眠出门,在开机场地门前把方眠放下来:“晚上我可能会回来的晚,你回家先自己吃饭,不用等我。”   方眠乖乖应声,目送林知竹的车消失在街角后,才转身进了场地。   宽敞的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红布绒遮盖的案桌上供奉着关帝,两旁是香炉和瓜果。新片开机都会选定日子准备拜神仪式,方眠也参加过几次,对流程也算熟悉。   等嘉宾和出品方致过辞,剧组主创依次过去拜完神,再揭下摄像机上的红布就可以宣布开机了。   方眠在座位上坐好,左手边是这次的电影女主陈星,见他坐下,歪过头露出一个标准的营业微笑:“你好。”   方眠认得她,年初刚拿过一个很有分量的最佳女配奖,风头正盛,但为人是出了名的温和,不骄不躁。   他谨慎地和陈星客套了几句,这部片子是他拍给林知竹看的,不想因为同事关系问题导致拍摄出什么意外,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陈星却像是对他十分好奇的样子,悄悄跟他咬耳朵:“我看过你的试镜录像,吓我一大跳,为什么你演技这么好,我都没怎么见过你。”   方眠只能道:“没有的,凑巧角色很合适。”   陈星点点头:“我有几个理解不好的地方,想找你请教一下。”   方眠反被她吓了一跳,也没想到她谦逊到这个份上,连连摇头:“我也是瞎摸索,我们可以讨论。”   他们就着角色聊了几句,斜右方又坐下一个穿着蓝色礼裙的漂亮女孩,叫宁甜,是电影女二,没有陈星那样有名气,但同样也是一线艺人。   方眠很久之前在宁甜主演的电视剧里演过小配角,无仇无怨,也互不熟悉。   这是一个和综艺节目组氛围完全不同的地方,方眠第一次进组的时候都觉得节目不该叫《世界这么大》,应该叫《世界这么小》。   陈星小声跟他八卦:“甜甜快结婚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分到喜糖。”   方眠隐约在热搜上看到过这个消息,听说男方背景有些深,一直没有具体情况透出来。不过宁甜本身就家世过人,这场婚姻也算门当户对。   他随口回道:“不知道是谁运气这么好娶到国民妹妹。”   陈星笑道:“甜甜男朋友好像在咱们剧组也有投资,可能会来探班,到时候狗粮应该少不了。”   聊了一会儿,方眠看了眼手机,快到预定的拜神时间了,起身去洗手间检查一下身上有无不妥。有些导演极其重视拜神仪式,不允许演员衣着出一点问题。虽然不知道这次的导演是不是这样,但准备周全总不会出错。   对着镜子检查过之后终于放心,然而就在他从洗手间出来时,意外与人撞了个满怀,一个没站稳向后跌去,地板上还残留着一些水迹,要是摔下去这身衣服怕是来不及换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眠站稳,抬头刚想要道歉,却在看清来人时失去了声音。   男人一身整肃西装,气质温和却不势弱,年近四十的年纪,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刻丑陋印记——那是一张很难让人对他心生反感的脸。   方眠有些僵硬地仰头看着他,半晌终于开口道:“……先生。”   林知竹开车回到林家祖宅。   今天是他妹妹林在水的生日,她已经三年没有在家里过过生日了,林夫人想她的很,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她回家来。   林知竹也很久没见过林在水了,林在水自从出去上了大学,仿佛整个世界都再也没人能管得住她了,她对家族产业毫无兴趣,兴致时常变换,听说她在国外组建过摇滚乐队,也曾跑去欧洲跟随大师接受艺术熏陶,熏陶烦了又跟着科考船在北冰洋上漂流了三个月。   那副又骄又狂的性格在钱权的支撑下始终都没有被磨平,只有在家的时候才会稍微收敛一些,不敢在两个哥哥面前翻天。   林知竹进门时,林在水第一反应是把翘在桌上的腿放了下来,讨好地喊了一声:“哥。”   她身旁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长相俊秀姿势拘谨,跟着林在水也喊了一声哥。   看起来是她的男朋友。   然而林在水完全没有给他介绍的意思。   林知竹点点头,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她,目光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林家虽然不需要林在水去跟谁联姻,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娶林在水,她敢把人带回家来,说明他身上暂时没有什么能被他们查出来的污点。   一直到用过午饭,那个年轻人都几乎没有怎么说过话,只有林在水喊他,他才会附和着说些什么。   林夫人看着女儿离开饭桌,又看着儿子,开始叹气:“你大哥大嫂在准备二胎了,在水都有男朋友了,你那个叫严洛书的朋友听说也快订婚了,你怎么样了?”   林知竹道:“我最近和政府签了一个很不错的项目,妈,你知道K-2型新能源吗?”   林夫人:“……”   每次只要她想谈感情,林知竹就要开始跟她谈事业,很难说下去,只能道:“你去和在水聊聊吧,她也不愿意跟我聊这个,今天忽然带了男朋友回来,吓了我们一跳。”   林知竹应下来,他也准备和林在水谈谈,只要对方家世清白人品良好,他不会过多插手林在水的感情问题。   他的妹妹从小骄纵,在感情关系里也总喜欢压过对方一头,不是性格温和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和她相处。如果他们准备结婚,林在水的毛病真的需要改一改。   在走廊窗口,他看到那个年轻人在推着林在水慢慢荡秋千,林在水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的笑一下。   林知竹从后面走过去,正打算叫她,便听到她沉默寡言的男朋友忽然开口道:“下个星期有场演出,我的琴坏了。”   林在水毫不在意道:“十万够不够?”   林知竹:“……?”   林在水掏出手机正准备转账,听到她二哥带着冰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在水。”   “……”   林在水僵住了,缓缓回过头。   林知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怒气:“你交这种问你要钱的男朋友?爸妈给你起的名字是让你脑子也进水了吗?”   林在水在快速思考怎么把她哥糊弄过去:“我没说他是我男朋友……”   林知竹:“普通朋友难道就可以?”   林在水:“也不是普通朋友……”   林知竹冷冷道:“那是什么关系可以这样问你要钱,包养关系么?”   林在水震惊地看着她哥:“你怎么知道?!”   林知竹:“???” 第43章   房间里。   林在水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大气儿也不敢喘,她知道她哥是什么脾性,眼里揉不得沙子,向来看不惯一些富二代圈子里的靡乱作风,更别提什么包养关系,这就是不知廉耻。本来只要她不说,家里谁也不会知道,但谁能想到这事会被林知竹抓了个正着。   她包养的男生自觉站在门外做安静的木头美人,半点忙都帮不上。   林知竹单刀直入道:“解释,怎么回事。”   林在水小声道:“我解释了你能别跟爸妈说吗?”   林知竹:“如果你能说服我的话。”   林在水更蔫了,她如果能说服林知竹,还老怕他干什么?   她自暴自弃道:“我长大了,想谈恋爱。”   林知竹:“包养并不等于谈恋爱。”   林在水:“我知道啊……可我不想谈正常恋爱,一想到要约会,要吵架要闹分手,我头就开始疼。金钱关系最适合我,他只需要拿钱听我的话就够了,我们也可以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逛街,我烦了就让他走,想他了招招手就可以让他回来,这样过一辈子我都不会累。”   林知竹眉头紧皱:“就算他不喜欢你?”   林在水:“哥,这你就不了解了,敬业到一定份上的时候,喜欢我的钱和喜欢我,在外在表现形式并不会有什么区别,而且我也没强迫他,我们你情我愿的有什么不好嘛。”   ……敬业到一定份上,喜欢我的钱,和喜欢我表现出来并不会有区别?   有一瞬间,林知竹想起了方眠的脸,手指神经反射般的蜷缩了一下。   林在水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失神,还在绞尽脑汁试图策反:“哥,我觉得其实你也可以试一下的……你知道为什么陆嘉成敢出轨吗?如果一开始你就把他包养了,控制他的资源和人脉,就算他不喜欢你了也得好好装着,而不是这样打你的脸,或者我们不提陆嘉成,你不想要你喜欢的人永远仰望你吗?他永远只讨好你,眼睛里只有你,只要你需要,他随时在身后等着你,不论是分手还是和好只要有钱都能做到……”   ——这全都是错的。   林知竹沉默地想。   他可以与林在水谈道德、谈理性、谈尊重,谈一切可以让她明白自己错误的东西,但此时它们在脑海中全部成为了黯淡模糊的背景板,聚光灯下是向他捧来的满天星。   他听到林在水问他:“你真的一点也不心动吗?”   他们也许有六年未见了。   男人凝视着面前有些失神的孩子,嘴角弯出不易被察觉的弧度:“我们眠眠是不是长高了?”   又也许是记忆出了些偏差,他们分别那年方眠已经十八岁了,应该也再长不了多少吧?   记忆里的方眠大多时候都是或跪或坐着、仰头看着他的,记错也是正常的。   他这么想着,抬起手来想要揉一揉方眠的黑发,方眠却忽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躲过了他的触碰,低下头又喊了一声:“秦先生。”   秦喻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缓缓放下,神情自若,闲聊似的问道:“现在跟着谁?”   “这和秦先生无关。”   秦喻怔了片刻,失笑道:“还涨脾气了么?”   方眠已经收敛好所有情绪,礼貌道:“秦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秦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宁甜从走廊另一边走来,停在秦喻面前,低声道:“我和他在同个剧组,你有什么心思也歇一歇吧,不要让我面子上过不去。”   秦喻语调冷淡:“只是以前养的小玩意罢了,早就送人了。”   方眠回到座位时,脸色有些苍白,陈星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声问:“你不舒服吗?”   方眠摇摇头:“……我没事。”   心脏在胸膛里愈发清晰地跳动着,他在这里遇到了秦喻,仿佛是某种预兆,许多被遗忘的零星碎片被强行拼凑在一起,明明那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庸俗连续剧。   在一片心悸中,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家做些什么。   他想要见到林知竹,他们的同居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有好好表现。不管林知竹喜欢严洛书或是别的谁,都可以的,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熬过了漫长的下午,方眠回到家时,房间还是漆黑的,只有窗外的路灯流泻过的微弱昏黄。   他打开了所有的灯,影子映在灰色墙面上有些瑟缩。   他坐在林知竹坐过的位置,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书脊,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再组合。   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去了厨房,万一林知竹在外面没有吃饭呢?   这一次他把菜都好好尝过了,不会再出问题了。   地板打扫过了,花浇过了,衣服也都叠好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做了。   终于他听到了锁簧弹开的声音。   林知竹看到他等在客厅似乎有些惊讶,而后与他错身而过,向卧室走去,只淡淡道:“别睡太晚。”   “……”   方眠站在明晃晃的灯光里,浑身发着冷。 第44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林知竹走入楼道时,身后雨水忽然瓢泼而至,他停步回望了一眼,比他接到方眠那天的雨要大的多。那天雨后的月光澄净,方眠有一把蓝色的、可以把他整个人都遮住的伞。   人的思绪看起来杂乱无章却又总是有迹可循。   在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会对有序清晰的思考心生厌烦,然而在此时此刻,他打开门看到蜷在沙发上等待他的方眠时,他又想要停止思考了。   他说:“别睡太晚。”   方眠静了几秒钟,便十分听话地关去了客厅的灯,轻声对他道了晚安。   林知竹沉在黑暗里,没有办法停止那些混乱又有理的心情。   耳边仿佛还有林在水的声音在不停回响,你真的一点也不心动吗?它们响的太吵闹,像要逼他给一个答案。   大脑习惯使然,还未征求他的意见便自发地论证作答起来:   于是他想起那天夜里方眠俯身给他的一个吻。   想起方眠为他站在试镜室里眼神明亮。   想起方眠在黄昏和晚风里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   ……   这样的论证轻而易举,可以连成点连成线,铺成有理有据的答案页,可林知竹握着笔将它们一一反驳。   那是因为那天的夜里太静谧,因为那天午后的太昏沉,因为那天的夕阳太壮丽,所以亲吻无所适从,所以眼神让人惊艳,所以交握的手指没有放开。   作答仍在继续,但似乎答案没有尽头。   那为什么你妥协与他同居?为什么在意旁人说你和他并不相配?又为什么会在乎他与秦喻?   但那只是在意而已。   在意与动心之间并不相等,他可以在意一切人与一切事,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能让他在心动与在意之间划上等号。   窗外雷鸣乍响,又渐渐归于沉寂。   林知竹安静地想,原来他只是不愿意而已。   方眠早起做饭时,发现桌子上已经留有便签,字迹清隽:有事外出,晚归。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将便签仔细收好,坐在窗边发呆。直到闹钟响起,他穿了外套一个人步行去了拍摄地。   他去的早,场务助理带着一群工作人员在布景,他便帮着搭把手。到了点开始拍摄,无风无浪。导演是个好脾气的,演员也没有什么可被挑剔的,气氛不冷不热,按部就班地向前走。   陈星对他赞不绝口,方眠也回以礼貌的客套。   晚上下班,又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   林知竹在有意地回避他,意识到这个事实并不需要多么敏锐的观察力。   林知竹再也没有在客厅停留过,每晚回家之后卧室的门总是关着的,就算是在一起吃晚饭,他也不再回应他试探的撒娇。   他不知道林知竹在忙些什么,林知竹也不会对他提起,这样的状态他是熟悉的,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见过了一次又一次。   这是正常的。   他不需要知道包养他的人在做什么,他只需要做好他该做的事情,可是林知竹仿佛也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了,厌倦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他们的关系在走向失控。   林知竹想,所幸他意识到这点时还不算太晚,尚有反悔的余地。   他不愿将在意与喜欢如此轻易地划上等号,仿佛对此抱有不能启齿的傲慢。他既能对喜欢方眠这件事作出分析举证,同样也能从反面一一辩驳这场心动的荒谬之处。   他不喜欢出卖自己身体的人,不喜欢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不喜欢在镜头前装作天真的人……   他为什么会为这样的人步步妥协直至动心呢?   他们可能在一起么?   他曾说他看不下去方眠的堕落,所以将他暂时圈养,不后悔也不再前进一步。现在却成了他的最后一个不愿意说破的借口。   他愿意为了这样的人彻底放弃原则么?   林知竹收到严洛书发来的消息时正在公司里审批下个季度的总项目书,几乎两天都没有合眼了。起初只是想要冷静一段时间,回到公司之后却忽然收到政策变动消息,将极大影响一批新能源产业,不得不连夜开会修整。   他疲惫地打开严洛书的消息,在看到某个名字时精神微微一振。   严洛书:“我记得你说和方眠关系不错?”   林知竹:“他出什么事了?”   严洛书:“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有点微妙。最近几天我不是有空就在剧组监工吗,然后我发现他有事没事老往我这儿看,每次我想问问他有什么事,他都找借口走了,但下次还是会看我。这是不是娱乐圈里想要潜规则的前兆啊?”   “……”   许久,他慢慢打字:“你别管了。”   方眠大概还在意着上次起因于严洛书的质问。   严洛书还在追问不休:“娱乐圈gay很多的,你确定他真的对我没意思吗?”   林知竹停顿了几秒。   他想,他竟然不能够斩钉截铁地作出回答。   他与方眠只是包养关系而已,如果要停止关系,方眠为什么不能喜欢严洛书。更何况……他凭什么确定方眠真的喜欢他?   敬业到一定份上的时候,喜欢他的钱和喜欢他,在外在表现形式不是一样的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手背遮住眼睛,半晌依旧回道:“你别管了。”   在他想清楚之前,不想再谈及和方眠有关的一切事情。   晚上,林知竹久违地上了酒桌,主客是与林家牵连深广的政界要员,就算是他也要亲自出面,酒过三旬之后,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在回去的路上吃了点药,意识有些昏沉。   客厅并没有开灯,方眠终于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执意地等他回来了,也许早就睡了吧。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黑暗的房间,扣上了卧室的门,在床上躺下渐渐陷入昏睡。   当房间里再没有一丝声响发出时,有人轻轻拧动了锁舌,月光倒映的地板踩过了一双赤裸而白皙的脚。   没有人知道方眠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了这里。   他脱下了所有的衣服,跪在浴室的地板上,用工具一点点为自己清理干净,镜子里身体柔韧修长,没有一丝丑陋的痕迹。   可是林知竹会喜欢吗?   如果他不喜欢,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吧。   世界上意外来的坏事永远比意外来的好事要多的多,他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林知竹向他伸出的手。那时他总以为,坏事至少不会来的那么快。   方眠想,他已经快用尽了所有能讨好林知竹的办法,可就像从前那些年的每一次一样,人一旦厌倦了,便怎么样都挽回不了了。   在冰凉的月光里,他俯下身,有些颤抖着在那张安睡的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林知竹的呼吸声安稳悠长。   方眠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向他绸制的睡衣扣子摸去,一个又一个地慢慢解开,触感柔软带着凉意,渐渐露出赤裸的胸膛与脊背。   然而当他再次低下头去亲吻林知竹的腰腹,手指想要褪去最后的遮拦时,身下人似乎被他的动作所惊扰,抬手捉住了在身上作乱的手。   方眠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林知竹的脸,那双浓墨似的眼眸在此时缓缓睁开,不含什么感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法官的宣判。   ……   可是,林知竹就只是这样看着他。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自行离开时,忽地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按进了温热的怀里。   方眠一下子僵住了,耳边紧贴着平稳而清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他呆呆地仰头看着林知竹转瞬又睡去的模样,心跳如鼓,却一动也不敢动。 第45章   林知竹走在虫鸣相和的夜里,硕大的银月俯视着野草小路,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他不停歇地一路走着,从昏沉中渐渐清醒,终于有些想起来了,方眠被他们丢在了野地里,他是为了去接他回来的。   很快,他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岩石。   方眠就抱着膝坐在那片阴影里。   他心下一定,正要上前,却有另一个陌生的男人挡在了他前面。   他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方眠抬起头来对那个男人说:“你是回来接我的吗?他们为什么都不见了?”   男人蹲下来,语气温柔:“我是回来接你的。”   方眠乖乖地伸出手,被男人牵着走向回去的小路。   林知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方眠跟着那个人坐进了车中。隔着车窗,他看到方眠弯着眼睛说谢谢,然后给了那人一个吻。   ……为什么?   他茫然地想道,方眠为什么不等他来接他?为什么要跟别人走?   他想上前问个明白,却一步迈进了黄昏的街道,落叶打着旋从晚风中坠落。   他看到方眠撕开了雪糕的包装纸,捧给了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陌生男人。   而后他们又牵着手走在满天灯笼的小巷,方眠兴高采烈地给男人介绍四周的建筑,男人时不时地点头微笑着。   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他却能无比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方眠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带你出来玩。”   男人立刻便回应道:“我也喜欢你。”   ……为什么?   方眠明明说喜欢他,又为什么要说喜欢别人?   在那两人说说笑笑着要消失在拐角时,他拉住了方眠的手腕,竟然脱口质问道:“你为什么喜欢他?”   方眠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因为他付我钱了。”   林知竹愣了一秒,竟然从心底觉着有些高兴:“所以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方眠像是对他的问题感到奇怪:“给钱了那就是真的,不过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呼吸一窒,方眠已经挣脱了他的桎梏,头也不回地向那个男人跑去。   他下意识地追上去,踏进一片香火缭绕中。慈眉善目的僧人在卖力推销着寺庙里的姻缘签。   当初偷偷摸摸的方眠快乐地拉着男人站在许愿树下,亲手在签子上写了字,踮脚挂在了树枝上。   他想看又不敢看,直到方眠和男人离开了,他将木签拿下来,看到上面写的是:希望和他的关系维持一辈子。   这个“他”,显而易见不是指的他林知竹。   ……为什么?   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期望三个月?难道不是因为给过钱才装出来喜欢吗?   他看着他们在街边散步,在寺庙许愿,在房间里接吻,在雨停后的夜里方眠被陌生的男人带回家。   方眠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仿佛陷进了一片无解的矛盾中,只能一步一步跟在方眠后面,看着记忆被擦去被修改,所有该是他的位置被那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取代,那人总是恰到好处地比他早来一步。   他想,为什么他一定要追上去呢?   是因为他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他能够抢在那个男人前面吗?相信某个还没有的相遇的方眠还在等着他来接他。   他又快步走了起来,走了很久很久,走进了雨后的秋夜,前面亮起了温暖的路灯,可是本该在路灯下撑着伞的方眠也不见了。   终于他追的有些精疲力尽了,站在空茫的灯光里来去不得。   就在他终于要放弃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心弦一震,他匆忙地回头,方眠就站在他的面前,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神情莫名的难过。   一时间他的喜悦与嫉妒错在一处,他想,你在难过什么?你不是想跟那个男人走吗?还等我做什么呢?   或许是他表现出的冷淡让方眠有些失望,方眠慢慢抽出了手,想要转身离开。   于是他又有些着急了,扣住方眠的手腕将他拉回来按进怀里。   方眠没有再试图挣脱,安静地任他牵着,一副依赖的姿态。   可他还是有些不安,那个男人的身影似乎出现了四周,他依旧看不清他的脸,那是一个人,又或是许许多多的人。   方眠抬起头,对每个人都说着喜欢。 第46章   林知竹终于从噩梦中惊醒了。   窗外天光大亮,他不适地闭了闭眼,慢慢平复着突如其来的心悸。   梦中的景象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中,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还无法彻底将它忘记。身上莫名有些沉,他想要翻过身,下巴却莫名蹭在了一片柔软的黑发中。   林知竹僵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怀中正抱着什么东西,他微微低头,抽出一条手臂掀开被子,凌乱的黑色下是一片淡淡泛红的裸露皮肤。   方眠几乎是贴在了他的身上,仿佛还能感觉到呼吸时细细密密的热气。   他为什么会和这样的方眠睡在一起?   刚有些清醒的大脑再次被混乱席卷,而让这场混乱加剧的是清晨不可控制的生理反应,在意识到的一瞬间,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方眠推开。   然而从手掌上传来的灼热温度终于让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方眠?方眠?”   林知竹喊了几声,身边的人并没有反应,他坐起身来拨开方眠额上的碎发,不用拿手去试便看到方眠面上密布的潮红。   他即刻下床取过体温计来,发现方眠已经快烧到了39度。   林知竹并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附近只有一些小诊所,开车去市里怕是会堵在路上,在得到私人医生二十分钟内找人赶来的答复后,他先用医药箱里的降温贴将就了一下,在贴上去时听到方眠发出有些低微的、意味不明的声音,当他俯身去听又再也听不到了。   忽然想起方眠还是裸着的,他按了按神经疯狂跳动的太阳穴,转身去找方眠的衣服。   客房并没有上锁,床铺整洁,一本数学科普书夹着书签摆在小夜灯下,旁边还有一本笔记。   床头柜子里是方眠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他拿了方眠的黑色睡衣回来,把他扶起来坐在床上。林知竹尽量目不斜视地快速帮他穿上,总算把不该露的地方全都遮好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林知竹险些忘记他本来该做什么了,打电话给助理下完指示,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还在昏睡的方眠,半晌,把手轻插在他的黑发里按着他的头皮,似乎这样能让方眠舒服一些。   他隐约记起方眠为什么会睡在他的床上了。   原来并不是他在梦里追上了那个不肯回头的方眠,而是那时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跪坐在他床上的人,是他自己把方眠捞进了怀里又陷入沉睡。   而方眠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他床上……原因显而易见。   林知竹的手指轻触在方眠的侧脸上,有些想要苦笑了。以他对方眠的了解,的确做的出爬床这种事。   如果说梦是欲望的表现形式,那么他正在被那场噩梦持续煽动着。   因为你喜欢我吗?   他很想这样问他。   门铃在这时响起。林知竹打开门,是个他没见过的医生,听说是他的私人医生的学生,他们没去寒暄,林知竹直接将医生和两个提着包的助手让进卧室。   医生很快做完了检查,沉吟道:“没有明显生理表现。”   林知竹心中一紧:“不是普通换季感冒么?”   他没有听说过方眠有什么身体问题,这场突如其来高热令人猝不及防。   医生十分谨慎:“我现在判断不出是什么引起的发热,林先生您也不知道他的过往病史,所以需要去医院做个检查确定一下病因,当然您也不要过度紧张。”   林知竹点点头,打电话联系好林家的医院,转身又去客房拿了一套方眠外出的衣服,医生们自觉去了外面等候。   就在他给方眠穿上外套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外套口袋里掉在了地板上。他捡起来,发现是一板铝箔裹好的药片,塑封完整,一片都没有少。   背面印着的是一行他不熟悉的药名。   他把药拿去给医生:“能看出什么吗?”   这不是医生常开的药,看到名字回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没记错应该是精神类药物,一般是抗焦虑用的,如果在医院也检查不出病因的话,可以考虑是心因性发烧。”   抗焦虑药物……?   林知竹按下心中疑虑,带着方眠到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检查报告出来的很快,方眠身体除了发热之外再没有什么问题了。   医生解释完报告之后对林知竹道:“加上抗焦虑药物的综合判断之后,基本可以判定是心因性发烧,照常降温输液,三五天就会自愈,之后只要调整好心态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林知竹却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那焦虑是怎么回事?”   医生道:“现在焦虑情绪和焦虑症在年轻人里很常见了,这个没有什么统一的源头,每个人情况都不太一样,等他醒了您可以问一下他最近有什么事情,对症下药。”   林知竹沉默下来,他只是想要冷静几天,从来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方眠会焦虑是因为他的冷淡么?   这种假设乍一出现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他试图从别的方向去思考,这时才发现他其实对方眠几乎一无所知,他不认识方眠的父母,也没有听说方眠有什么朋友,根本无从谈起方眠究竟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精神类药物。   病床上的方眠忽然不安地动了动脑袋,林知竹俯身过去想帮他调整一下枕头,却见方眠眼皮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林知竹停下动作,看着目光有些迷茫的人努力睁大眼睛,似乎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方眠?感觉怎么样?”   林知竹放缓了声音问道。   方眠对他问话没有什么反应,他又伸手去试方眠的额温,手掌刚一抚上去,便见刚刚还呆呆愣愣的人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林知竹一下子顿住了,方眠仿佛蹭的并不满足,那只没有连着输液管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口,像是想要将他拉近,又因为使不上什么力气,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林知竹顺着他的力道坐在病床边上,方眠立刻把脑袋挨了过来。他愣了几秒,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坐了一下,让方眠半靠在他的身上,这个烧的意识不清的病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安静了。   病房里的阳光静静悄悄,墙上的时钟慢慢地走,林知竹看向窗外舒卷的白云,他也想让聒噪的心跳声谨言慎行,但收效甚微。   因为你喜欢我吗?   他又想这样问他了。   这个问题出现时便已经暗含了它自作多情的偏向性,并一步步地开始自我求证。   他想要起身时,方眠在昏睡中也没有放开他的衣袖。   当方眠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在哪里。   ……   以此种种,通通被写入了证明。   晚上九点,他带着输完水已经退热不少的方眠回到家里,发现方眠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已经快被打爆了,他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告知片场,连忙给严洛书去了电话。   严洛书在那头暴躁了一整天,怎么都联系不上主演,差点都想报警了。   在听完林知竹许诺多少补偿金之后,他终于回过味来:“你跟他住一起?”   林知竹没有遮掩:“嗯,他在这边没有房子。”   严洛书有些吃惊:“你们关系好到这份上了?”   林知竹的社交圈窄的根本不像个富二代,他原以为林知竹说的和方眠关系还不错是指录节目的时候愿意聊上几句话,没想到是能同居的还不错。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接连发问:“如果他对我没意思,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啊?”   房间里传出一阵细微响动。   林知竹没理会严洛书的问题,匆匆挂掉电话走过去,看到方眠正费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伸手去勾柜子上的水杯。   他拿过水杯去兑了些热水进去,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把方眠揽在自己身上,却忽然感觉到方眠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低头便对上了方眠已经清明起来的目光。   “……”   一时间林知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眠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抿住林知竹还端着的杯沿,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半晌,林知竹低声道:“片场那边我帮你请过假了,再睡一会儿吗?”   方眠摇摇头。   林知竹垂眸道:“那我们谈谈吧。”   话音刚落,方眠鸦色的眼睫一颤,惶惶道:“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不应该……”   林知竹打断他:“不需要道歉。”   方眠顿住了,惴惴不安地低下头,似乎在思索该说些什么来挽救。   林知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板药放在手心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方眠只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出了一口气:“这个我没吃,买来备用的,每次拍戏的时候我都会有点焦虑……”   他解释起来流利顺畅,像是一套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林知竹安静地听着,没有去拆穿或是逼迫。   在方眠有些沙哑的声音里,他想,这也是因为喜欢我吗?   他愿意为了这样的人彻底放弃原则么?   当他再次想起这个问题时,它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方眠似乎大概也许在喜欢他。   连林在水包养男生都会随手给出去十几万,如果方眠不喜欢他,会喜欢他的两万块么?   方眠说得口干舌燥,渐渐慢下来,不安地看向林知竹,想要从他的神色里判断出自己该不该继续。   可是林知竹似乎并没有在听,甚至目光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方眠一颗心跟着沉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我就是随便买的……”   却听林知竹忽然道:“方眠,我们养只猫吧。” 第47章   很久之后方眠都没有想明白那晚的林知竹为什么将他的过错轻轻揭过,不论是擅自的亲近还是被意外发现的药片。   也许是他的轻描淡写骗过了林知竹,又或许是林知竹并不在意。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最可能的答案,他想,他该感谢这场来势汹涌的高热,林知竹对他的耐心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我们养只猫吧。”   这句话中仿佛藏着他们关系延期的许可证,当他还在脑海中反复分析可延期时长,林知竹已经在他身边躺下了,在灯光熄灭后的黑暗里,似乎还能感觉到身边人温凉的体温,他试探着靠近了些,然后被林知竹用手背试了下额温,揽着腰背睡去了。   林知竹第二日一早起来给方眠测了下温度,已经降到了37度9,他们没有再到医院去,让医生在家里挂了输液瓶。   方眠看着输液管中的液体慢慢滴入血管,眼睛一眨不眨,林知竹以为滴速过快让他难受了,又喊医生调慢了些。   窗外秋雨连绵,白天房间的灯也发出温暖的光。林知竹就坐在床边,一开始会给他念一些社会新闻,过一会儿又转到娱乐版面。他一向觉得林知竹的声音是好听的,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而林知竹到底在念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整整一天林知竹都没有离开他超过五分钟的时候,盛给他的粥都是温度刚好的。晚上林知竹揽着他坐在浴室里,洗过头发之后,拿过吹风机细致地帮他吹干。   他靠在林知竹身上,闻着脖颈间传来的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他喜欢这样被林知竹圈在怀里,在暗暗期望能够病得久一些。   人贯是会得寸进尺,可这场病不会永远随着他的心意来去。   第三天清晨,林知竹见他体温已经完全降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严洛书期间打电话问过一次,在知道方眠病好之后便又催着林知竹把人送回来。   开机之后剧组每拖一天都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   林知竹什么话也没说,往他的卡里划了账,把严洛书搞的无语至极:“哥,这肯定不单是钱的问题,这电影本来也有你一份,但我们赶时间赶进度啊,没他戏份都拍完了,你把人给我送回来,再拍个几天就能领走了,不放心什么呢?”   他话说到这份上,林知竹只能去问方眠的意思。   方眠听完林知竹的转述,手指在被子下攥紧了床单,面上却在安慰有些担心他的林知竹:“我已经好了,不用再休息了,拍戏完全没有问题的,剧本里也没有雨天的戏份,我不会再感冒的,剧组再拖下去不太好,下午我就回去工作。”   ——不,他一点也不想回去。   每次拍戏都要一整天,他会回来的很晚,林知竹不会等他的,他回来就只能看到林知竹关上的房门。   但如果不回去,他天天赖在林知竹身边,林知竹很快也会厌烦的。   可林知竹还说过想跟他一起养猫,短时间里,至少半个月里林知竹应当是不会厌烦他的吧。   床单被他攥的发皱。   林知竹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方眠病的突然,那天他没有就着药的事情追问到底,一是考虑到方眠还在病中,二是如果方眠不想对他坦诚,他也不忍心逼迫。   可这件事并不是能轻易放过去的。   他仔细询问过精神科专家,得到的方案都是需要找到方眠焦虑的源头,但这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事情。如果方眠真的是因为他在焦虑,那事情反倒简单得多,他不会再对方眠无故的冷落。   下午把方眠送回了剧组,之后的几天他没有再回过公司,把大部分事情全部都推给了下属,专心在郊区的房子里陪着方眠,方眠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去处理公务。   方眠晚上回来时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好像一下亮了起来。   他注意到之后,每天都会坐在那里等他。方眠很喜欢在晚饭后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就在书架里放了一些轻松简单的杂志。   早上的时候方眠还是会起来做饭,他也会跟进厨房里帮他洗菜切菜,不时聊几句剧组的近况。   方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纵容,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   最开始方眠将满天星摆在了林知竹卧室里,而后将自己的牙刷悄悄的跟他的挨在一起,最后故意地将自己的枕头放在了他的床上,试图观察他的反应。   林知竹从不点破,抱着隐秘的喜悦暗自默许着。   方眠就快要彻底结束拍摄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林知竹从助理手中接过白色的箱子,漂亮的狸花小猫从箱子中探出半个脑袋,林知竹摸了摸它的后颈,小猫先是低头嗅了嗅他的衣袖,然后便在阳光下细声地呼噜起来。   它还记得这个陪他玩过的人类。   林知竹打开门将它抱到地板上,它只静了一会儿,就开始在新的地盘上巡视,迅速找到了最佳的俯视位置——它跳到了林知竹的书架上,卧在了一本金色封皮的书上,懒懒地舔起了毛。   他没有为它准备猫窝和猫爬架之类的用具,这些他都准备和方眠一起出去挑选。   等方眠结束拍摄后他就带他回市里的房子,一直住在郊区生活上还是有很多不方便。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方眠大概早就发现他和严洛书的关系是在骗他的,只是默契地再也不提。   旅游综艺那边也快重新启动了,等他们把那边也结束,如果方眠没有其他的工作要做,他还可以带着方眠去国外度假。要是方眠想继续上学的话,他也可以找几个家庭教师回来。   ……   片场。   方眠接过陈星递来的矿泉水,和她一起坐在长椅上。刚刚他们结束了一幕拍摄,陈星拿出头绳给自己重新扎了下头发,周围的工作人员忙碌地搬动布景工具。   方眠趁着空翻出剧本来又记了一遍下一幕的台词,和陈星对了两句词,忽然听她扑哧一笑,他愣了愣。   陈星摆摆手:“不好意思走神了,你看后面。”   方眠转过头去,宁甜正和秦喻站在不远处,秦喻似乎在帮她整理发型,但整理完了之后比之前更糟糕了,宁甜一边笑一边喊来造型师重新把她打理。   陈星托腮看着他们:“他们感情看起来真好,而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方眠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面色如常地附和道:“以后都会有的。”   陈星又歪头看向他:“咩咩,感觉你生病回来之后心情变好了,是有什么好事吗?”   她还记得那阵子拍摄的时候,每一幕结束之后,方眠的心情好像都会在一瞬间沉下来,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还有几次她撞到方眠在偷看严洛书。   就在方眠生病的前一天,严洛书把方眠叫住聊了几句,她看到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片场,出声想要喊住他,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很喜欢方眠演戏时的灵气,以后还想和他一起搭戏。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交心了,就算叫住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眠好起来之后,她终于能够迂回地关心一下了。   方眠被她叫的一愣:“咩咩?”   陈星:“眠眠叫快一点嘛,可爱的。”   方眠被她逗笑了,回道:“是发生好事了,但是不能告诉你。”   林知竹现在还是对他很好,和生病的时候一样好,他们还要一起养猫。再看到秦喻时他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慌乱,只要一想到林知竹,就能够慢慢地镇定。   他学会了对秦喻视而不见。   起初四周没人的时候,秦喻还会来逗他一下,现在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但是这些都不能告诉陈星,陈星是个从小在娱乐圈一路顺风顺水的星二代,如果知道他的高兴就是因为能够被金主多包养一阵子,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他。   陈星也很好,他也想和陈星做朋友。   在休息室的时候,他拿过手机看到林知竹给他发了消息,傍晚拍摄完的时候会来片场接他一起去买东西,心情又好了几分。   和陈星回到场地,下一幕的布景已经准备完毕,这场是他和宁甜的对手戏。   在学校后面小树林里,他会用迷药将宁甜迷晕,再把她藏到草丛中,和一旁的卡车司机对话。等到司机把车开走,他转身离开,这一幕就算结束了。   然而当方眠按照台本接司机的问话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司机一把推开方眠,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亮出一把水果刀,狰狞地奔向草丛里的宁甜,在一片惊呼声中,宁甜立刻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堪堪躲过了向她刺来的刀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向人群处奔跑。   工作人员冲上前想要制服男人,可周围的群演中忽然又冲出了几人,他们拧开手中的饮料瓶,将里面的液体泼向四周,一时间人群躁动,大家向外慌乱奔逃,连保安都不敢轻易上前。   秦喻上前拉住宁甜躲向一边。   方眠被人群裹挟着走,到处都是尖叫。那个男人见到被秦喻护着的宁甜,神色愈发癫狂,拿着刀发狠地向秦喻捅去。   在一片混乱中,秦喻来不及躲闪,就在他准备硬接下这一刀时,一道人影扑在他的身前,血色弥漫。 第48章   林知竹接到电话时,有一瞬间眼前是黑色的。   心跳的剧烈。   开车到严洛书所说的医院,一路上不知闯过了多少红灯。白色的消毒水味道刺鼻,走廊上站着几个警察在做问询,严洛书一脸疲惫地配合他们,说到最后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本来今天是杀青的日子,谁能想到片场会出这种事。   他还要先安抚好赶来的林知竹:“方眠没有大事,医生说那把刀很短,角度又很偏,避开了实质性脏器,看着吓人其实还好,他是有点晕血又受到惊吓……”   之前宁甜要结婚的消息就在微博上引起轩然大波,她的粉丝一直被叫做娱乐圈精神病患者,逮谁咬谁,其他家的粉丝都很少有敢拉踩宁甜的。   这其中……是真的有精神病的。   被抓起来的那几人全都是宁甜的狂热粉,有男有女,有两个是刚从精神病医院里跑出来的,还有严重的钟情妄想,认为宁甜是他们的女朋友,知道宁甜要结婚之后,认为宁甜是在背叛他们。   他们从一开始便报名了群演,一直在伺机观察宁甜的未婚夫到底是谁,在拍摄的最后一天安保往往会松懈一些,他们不止携带了刀子,还准备汽油、硫酸,只不过没来得及点燃就被制住了。   严洛书后怕的要死,眼下真正受伤的只有方眠一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再闹大些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他是真的得罪不起秦喻和宁甜。   想到这里,他对准备去病房的林知竹感叹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一下方眠,如果不是他给秦喻挡了那一刀,现在我就……”   林知竹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头看着严洛书,眼眸黑的发沉:“你刚刚说,谁给谁挡了刀?”   “方眠给秦喻啊,好多人都看见了,当时……”   严洛书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蓦的住了口,呆滞地看着林知竹:“不对啊,你俩不是在一起吗,他给秦喻挡刀干什么?”   病房里。   手臂上搭着西服的男人正凝视着病床上昏迷的青年。没有血色的右手搭在白色被单外面,瘦削、无力,近乎透明。   方眠沉睡时就像醒时一样乖,他的眼睫软软地垂在眼下,睁开时会先有些迷茫地眨一眨,如果碰上自己心情不错,方眠就会大胆地趴到他的身上,像猫一样,拿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他最喜欢方眠腰腿,在外面总是站的笔直,回家之后也可以折成各种他喜欢的样子。   方眠还很喜欢哭,磕着碰着了眼圈就会红。   他觉着好玩,有时会抱着哄一哄,方眠便觉得他喜欢看他流泪,每次惹他生气了都要呜呜咽咽地跟他卖可怜。   方眠被他送走的那天,眼泪掉的也很凶,好像觉得如果他能哭昏过去,自己就能心软把他留下一样。   他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长大的孩子还是没有放下他。   在看到方眠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凝滞,方眠眼睛半睁着,看到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没有听清。   持刀的男人被保安们制住,救护车和警察很快赶到。   他连宁甜都没有再管,跟着救护车送方眠到医院,还好方眠只是暂时的昏迷,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昏睡里的方眠像是有点难受,右手下意识地向伤口抓去。   秦喻握住他的手,正帮他塞进被子里,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他回头,一个有些眼熟的黑发的年轻人站在门前冷冷地望着他,声色清冽:“秦先生,能麻烦您先把他的手放下吗?”   秦喻怔了一刻,想起来他是谁,林家的二少爷,他们曾见过几面的,是个他还算欣赏的后起之辈。   方眠现在跟的人大抵就是他吧。   想到此处,他松开了方眠的手,微笑地打量起林知竹:“你是方眠的朋友么?”   林知竹道:“这跟秦先生没有关系吧?您能出去么?”   秦喻微微摇头,像在可惜这个不懂礼数的后辈。   “方眠救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在这里照顾他,你又凭什么让我出去呢?”   林知竹在病房里看到秦喻的那一刻,曾经噩梦里的男人在一瞬间便有了脸。   带走方眠的是秦喻,亲吻方眠的是秦喻……方眠喜欢的人,也是秦喻。   他们说,方眠扑过去为秦喻挡下了那一刀。   大脑有一段断续的空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拒绝播放他的自作多情。   一颗心被浸在冰水里,钝痛被短暂隔绝,他站在这里看着秦喻,说出来的话仿佛全凭本能:“我是方眠的……男朋友,他不需要你照顾。”   他可以这样说吗?方眠有一秒钟同意过吗?   秦喻有些了然的看着他,确定道:“方眠的金主是你。”   林知竹重复道:“这跟秦先生没有关系,可以出去吗?”   秦喻无意在这里与他纠缠,给林知竹一会儿空间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养着方眠的不是他,点了下头,他便向病房外走去了。   方眠中间醒过一次,意识还有些对接不上,看到林知竹之后下意识蹭过去。   林知竹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就有些委屈地闭上眼睛,沉浮的意识里只想告诉林知竹他肚子还在疼。   看着方眠又一次睡过去,好像时间拨回了前几天方眠还在生病的时候。   林知竹慢慢松开紧攥的手指,离开了病房,秦喻走之后他渐渐冷静下来。严洛书还在走廊上,他走过去低声道:“监控现在能看吗?”   严洛书想了想:“警察刚刚去查了,不过我们还有备份。”   林知竹点头,找人拷了一份,坐在走廊上抱着电脑一帧一帧地看,从方眠和司机搭话开始,一直看到方眠被抬了救护车,不停地截图又放大。   终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合上了电脑。   七点多时,秦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到了的方眠的病房,他是准备来和林知竹谈谈的,走廊外,林知竹好像已经从刚才的失神里恢复如常,见到他礼貌了许多。   秦喻简单与他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道:“方眠曾经跟过我,不知道林先生是否知晓这件事。”   林知竹抬眼道:“知道又如何?”   秦喻温和地笑道:“方眠这次为我受伤,我有些过意不去,也一直都放不下他。所以想来和你谈谈,你可以随意开价,宁甜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协议……”   听到“开价”二字时,林知竹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U盘抛给了秦喻。   秦喻接住,挑眉。   林知竹冷淡道:“秦先生回去看看吧,希望您也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方眠并没有在给你挡刀,所以也不需要您纡尊降贵地来买他回去,方眠不是物件,也不是你的。” 第49章   在他一帧帧看完,确定方眠只是在人流中意外向秦喻跌倒之后,握着鼠标的手指终于停止颤抖。   如果方眠毫不犹豫地去为秦喻挡刀了呢?   他不想设想这样的场景,也不想看秦喻在自己面前隐隐透露着他和方眠过去。只要他不去想,便可以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很少这样自欺欺人,眼下却是迫不得已。再听秦喻说下去,他不能保证下一次被警察带走的是不是他自己。   秦喻许是被他落了面子,低头看了看那块银色的U盘,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林知竹看着秦喻的背影,有些疲惫地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检查过方眠的伤口还没再渗血之后,下楼去买些吃的,医生说等方眠醒了之后再住院观察几天就可以把人接回家了。   周围的饭点大多已经关门了,他走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家还在卖堂食的店。来回快用去了一小时,在他打包饭菜时,严洛书打来电话告诉他方眠已经清醒了,陈星正在病房陪着他。   林知竹想了想,回去又帮陈星也打包了一份夜宵。   方眠提过的,陈星是他的好朋友。   然而回来时在医院大厅里,他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陆嘉成是来医院的复诊的,那次还是给他留下了后遗症,如今走起路来依旧不利索。他看到站在那里的林知竹时,眼神有些复杂。   这两个月来,林知竹真的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他完全低估了林知竹的狠心,就算他在媒体面前抛了面子,林知竹都对他不闻不问。   甘心吗?   在听到江言告诉他的事情的时,他的不甘心几乎要冲破胸腔。就在不久前,他还去过林知竹小区门前蹲守过,可是林知竹连家都没有回去。   怎么可能甘心呢?   林知竹只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他和陆嘉成没什么好说的。陆嘉成却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声音苦涩:“知竹,你连多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吗?”   林知竹拨开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平静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快要深夜的医院比白天略显寂静,医护们在住院楼走动起来也都是静静悄悄的。   陆嘉成声音稍有些大,林知竹不得不做手势让他降低音量,怕打扰到病房里的病人。   陆嘉成却被他的分神刺激到了,口不择言:“分手了?对,你嫌我脏,你和我分手了,然后去找了比我更脏的,你又不嫌弃了是吧?”   空气凝滞了一瞬。   林知竹在听清楚陆嘉成说的话之后,目光都染上了凉意:“陆嘉成,你说什么?”   方眠再次醒来时,下意识地去寻找林知竹的影子。   在昏睡前他记得的,林知竹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表情似乎有些难过。   而现在椅子上的人换成了在削苹果的陈星。   林知竹并不在病房里。   陈星见他醒了,高兴地俯过身来:“我刚做完笔录回来就来看你了。”   他的头还隐隐有些作痛,一开始陈星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清,后来严洛书进来了一次,告诉他林知竹出去给他买吃的去了马上就回来,终于安心了些。   严洛书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处理,嘱咐了陈星几句之后就离开医院了。   陈星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跟他吐槽宁甜的变态粉丝,方眠也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暗中咋舌,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片场,他向前倒去,腹部有温热的血顺着刀柄流出。   眼前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他心里想的却是在等着接他回家的林知竹。   林知竹会为他担心吗?   方眠的脑海中又划过林知竹低落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方眠掀开被子,看了一下已经被裹好的伤口,咬着牙坐起来想要下床。   陈星被他吓了一跳:“你好好躺着,干什么呀?”   方眠示意她不要紧张,他只是伤口还有点痛,但并不影响他下地活动。   他站在窗边向下看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微弱的路灯,如果林知竹从外面回来,他大概也是看不清的。   他不知道怎么对陈星讲起,只能问道:“你来的时候在病房里有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吗?”   陈星疑惑地摇摇头:“很好看的人?我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医生。”   过了几秒钟,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说的是秦喻吗?在停车场我有碰到他。”   “秦喻?”方眠皱起眉来:“他也受伤了么?”   陈星睁圆了眼睛:“你忘记了吗?当时你不是扑过去替他挡了一刀才进医院的吗?”   方眠被她说懵了,半天反应不过来:“我什么时候替他挡了一刀?”   陈星也迷惑了:“我们亲眼看到的啊。”   方眠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我只记得好像是我摔了一跤……”   忽然他浑身一个激灵,原来那个时候他是摔在了秦喻身上?而在别人眼里,他是扑过去救下了秦喻?!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觉得,那么林知竹呢?   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后背上几乎是瞬间冒出冷汗。林知竹会知道秦喻是他从前的金主吗?林知竹会觉得他还对前任金主余情未了吗?   林知竹一定觉得……他又犯错了吧。   可是这次他不是故意的。   陈星看着他忽然大口喘着气,着急的不得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方眠低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出去一下。”   他的手机不在身边,可他想立刻找到林知竹,这不是他的错误,他要跟林知竹解释的,如果林知竹不相信,他就去找监控,一帧一帧地翻给林知竹看。   走廊上空空荡荡。   他顺着楼梯一阶阶地拾步向下,在走廊的拐角,他好像听到了林知竹的声音,两道影子斜映在雪白的墙上。   “分手了?对,你嫌我脏,你和我分手了,然后去找了比我更脏的,你又不嫌弃了是吧?”   这是他没有听过的声音,他是在和林知竹说话吗?   方眠停下脚步,那边的声音持续传来。   “陆嘉成,你说什么?”   “你真不知道方眠有多脏么?你如果真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他七岁就离不开男人,包养过他的人你都可以从S市富豪榜挨个数下去,我手机上还存过他的照片,如果你觉得我脏,那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他喜欢你?他就是个一刻都离不开别人养他的玩意……”   墙的那边安静了很久很久。   又或许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缓缓地蹲下来,有些茫然地想,他好像犯了一个已经没有办法改正的错误。   他要怎么让林知竹原谅他呢? 第50章 完结篇   他已经记不起的母亲的样子了,他们最后一次分别时,女人抱着他坐在镜子前,他仰头就能闻到浓重的脂粉味,还能看到一条漂亮的红宝石项链垂在锁骨间。   他好奇地伸手去摸,女人就把项链解下来系到他的脖子上,有些长了。   接着女人给他穿上漂亮的裙子,袜子,还有很多他没有在别的男孩身上见过的东西,但他只觉得他变得像妈妈一样好看了。   女人牵着他的手穿过深黑的小巷,高跟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啪嗒的响,他们撑着伞走进富丽堂皇的房子。   有人蹲起来掐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女孩么?”   女人的声音因为香烟已经变得沙哑:“男孩。”   那人让他脱下裙子。   他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听话地解开扣子,他低头的时候,脖子上的项链空荡荡地晃,在地板上映出红色的影子。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女人比了一个价格。   女人便把他的手交给了那个男人。   他回头的时候,女人已经走进了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人饶有兴趣地逗弄他:“你妈妈不要你了,你怎么都不哭?”   为什么要哭呢?   他跟着男人向前走,回答道:“妈妈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会在很多妈妈那里继续长大。”   男人发出一声低笑:“你妈妈说的对,不过每个人不会都作为人长大,在长大之前或许要做猫,或许要做狗。”   他仰头对着男人比划了一下:“我会变成小猫吗?”   男人点头:“会有主人来养你,如果你做宠物做的不好,他就会把你送给别人,就像你妈妈把你送走一样。”   他有些明白了,原来他之前做人做的并不好,所以妈妈不想继续养他了。   做猫是不能穿衣服的。   这是他在这里学会的第一件事。   他也记不清楚他第一个主人的模样了,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养了许多漂亮的宠物猫狗,还有兔子。他和它们睡在一起。   偶尔会被男人抱在膝上抚摸脊背。   会讨人喜欢的小猫才会得到奖励。他慢慢学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最好听,学会怎样扯起嘴角笑的最好看,看向主人的时候眼睛里要盛满怎样的神情最令人喜悦。   他会得到一件衣服,或是一块巧克力。   主人摸着他的头说,他是他养过最乖的宠物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语气是叫遗憾。主人把他送给了一个对他爱不释手的朋友,他又在那里过了两年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   第三任主人家中不只养了他一只宠物,还有几个漂亮的小女孩。   主人说他比真正的女孩子还要漂亮。可他还是要和她们一起争宠,最讨主人的喜欢的人才会得到奖励。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喜欢拿鞭子打人,其他孩子到处躲藏时,他会乖乖地跪在地毯上露出雪白的脊背。   所以主人最喜欢他了。   十五岁那年……应当是十五岁,他对自己的年龄一向记得不是很清楚。   第五任主人摸着他已经十分明显的喉结,有些可惜道:“怎么声音都变了呢?长大了就像男孩子了啊。”   世界上是没有那么多同性恋的,但主人只喜欢漂亮的女孩,所以他再一次地被送走了。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分别,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那年冬天,他被秦喻接回了家。   秦喻和所有的主人都不一样,他还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秦喻就会抱着他在桌子上吃饭,会给他换很多舒服的衣服。   他自以为理解了什么,问秦喻:“我是不是长到了又可以做人的年龄了?”   秦喻弄懂他在说什么之后笑了足足有一分钟,而后摸了摸他的头发:“眠眠已经长大了,没有这么大的小猫,所以只能做人了。”   他喜欢做人。   但是做人要学的功课和做小猫是不一样的。   心情好的时候秦喻会在家里教他识字,他学的很快,于是秦喻就在家里放了一些杂志书,秦喻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会趴在地板上自己翻翻书页。   他知道了有个地方叫学校,很多人都在里面上学,他便问秦喻自己可不可以去。   秦喻只是告诉他:“你不需要。”   他再也没有提过了。他喜欢和秦喻撒娇,可是当秦喻拒绝他的时候,怎么撒娇都是没有用的。而且如果出去上学,他就没办法在家里等着秦喻回来了。   秦喻是养过他的人中最好的主人。会抱着他在床上入睡,还会和他亲吻,他讨好秦喻的时候,秦喻会很温柔地看着他。   他跟着电视节目学会做很多饭菜,秦喻会夸奖他,每天都吃他做的菜。   他还去学了按摩,秦喻被他按的舒服了就会把他抱在腿上接吻。   他喜欢秦喻的吻,他还想在家里被秦喻养一辈子。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不想再换别的主人了,没有人能比秦喻更好。   当他这样跟秦喻讲的时候,秦喻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是好孩子才能得到的奖励。”   他认真地点点头,他一直都很乖,秦喻不会不要他的。   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十七岁那年,那天秦喻结束了一年的工作牵着他的手在街上闲逛,一家娱乐公司的星探递给了他一张名片,和颜悦色地问他想不想去拍电影。   电影他知道的,秦喻陪他看过许多,这个人的意思是他可以成为演员吗?   他没有回答星探,扭过头去眼巴巴地看着秦喻。   恰逢秦喻那时在做娱乐产业投资,见他有兴趣,自己也起了玩心,便同意他在朋友的剧组里演一个小角色。   那时导演们都夸他是天生的演员,他的表情灵动,动作自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灵气。   但他没有觉得这是什么特长,他很早就学会对主人察言观色,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动作都模仿的来,主人喜欢什么样的性格,他便能演出什么样的性格,演戏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演了两部戏,部部走红。   随着名气而来的还有大把的通告。   他的时间仿佛被一分为二,留给秦喻的那份越来越少,秦喻很久都没有抱着他听他读书了,也很久都没有再吃过他做的饭菜了。   秦喻好像在一点点地疏远他。   他告诉秦喻他想要把已经签好的工作都推掉,秦喻却淡淡道:“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说这话时,秦喻怀里揽着另一个年轻的男孩,眉眼精致又漂亮。   他呆呆地看着他们,脸色苍白。   他知道他一定是犯错了。他不该因为秦喻同意去她拍戏而忘乎得以,再这样下去秦喻也许再也不会需要他了。   他本来在剧组中就除了拍摄之外不跟任何人讲话,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在讨厌他。在他开始故意把戏演烂之后,那些人便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他。后来找他拍片的导演也越来越少,他红的快,落的也快。   这些他通通都不在意。   他已经在改正错误了,可是秦喻最后还是把他送走了。他跪在门前哭,哭得嗓子快要坏掉,想让他的先生告诉他怎么做才能挽回。   秦喻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眠眠,我只是喜新厌旧罢了,人都是这样的。”   十八岁的冬天,他从秦喻那里长大了。   秦喻曾经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这是最重要的一句。   他做过最痴心妄想的事情就是想让秦喻养他一辈子。   秦喻把他送给了一个商业盟友,他的作用只不过相当于一个添头。   随着年岁渐长,他已经远离长相与身体最漂亮的少年期,在二十一岁那年,那位主人忽然告诉他,他自由了。   自由是什么东西,他拿在手里茫然无措。   他慢慢开始认识真实的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很多的主人,他们只有一对可以永远收留他们的父母。   他学着与陌生人说话交流,开始分清正常与异常,他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表演一个正常人。可是他真的异常了太久,他会整夜整夜的失眠,会在出租屋里头痛欲裂,会忽然的发起高烧,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了自己焦虑的源头。   ——他只是需要一段新的包养关系。   他留在了娱乐圈里,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演戏,在娱乐圈中他可以最快的找到下一位金主,这样的利益交换在娱乐圈中随处可见,他甚至不需要过多的遮掩。   在金主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慢慢学会了与金主的其他情人明争暗斗,竖起了尖锐的、谁也伤害不到他的刺来。   金主们总会对他腻烦,只不过是快与慢的区别,他不在意的,他总是会找到下一个愿意包养他的人,直到他遇到了林知竹。   那时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寻找下一个可能的金主,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林知竹的身上,那个在节目里与人相处总是礼貌又冷淡的青年一次又一次地撞到他与其他人的争执,却从始至终没有改变看向他的目光。   林知竹对所有人仿佛都是一视同仁的疏离。   在和上一任金主解除包养关系之后,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开了林知竹的门,意料之中地被拒绝。只不过听到林知竹的自述之后才微微有些惊讶。   林知竹说他也是被包养的。   不论是不是推脱,他的尝试都该到头了。他有些遗憾地放弃,也许是林知竹身上的气质太干净,他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追随着林知竹,想跟他聊天,想听他说话。   而林知竹每次虽然表现的冷淡,却对他有问必答。他说林知竹是他的朋友,林知竹从来都没有反驳他。   在西双版纳的那天夜里,王路忽然对林知竹投去不怀好意地一瞥,他下意识地觉得厌恶,他不想看到林知竹被王路那样的人碰到。   他去帮了他,林知竹却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气。   他坐在那里喝了很多的酒,林知竹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被所有人抛在了那里,他坐在石头后面看着星星,一秒一秒地等待天亮,直到林知竹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所有人都忘记他的时候,林知竹回来接他了。   林知竹好像对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好像一句都没有听清,心里只有数不清的高兴。   他想,那一刻他大概是有一点点喜欢林知竹的。   虽然没有很多,但也足够驱使着他再次敲开林知竹的门。那时他已经脱离包养关系有半个月了,始终没有进入到下一段的关系,他自私地要求林知竹与他偷情,他根本不在意林知竹是不是真的被别人包养,是不是有在喜欢别人。   这些事情对于一个急需要包养关系的人来说并不重要。   就算林知竹喜欢别人又怎么样呢?他们的关系大抵只会持续三到六个月。   林知竹喜欢他在镜头前的人设,他可以装。林知竹喜欢看他去演戏,他可以演。在满足了林知竹的要求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   他明白林知竹也会厌倦他的,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延缓。   可他是什么时候又生出许多逾越的念头呢?   是那天夜里他从伞中抬起头,林知竹对他伸出手的时候吗?还是更早的时候呢?   林知竹牵着他的手太温暖了,他说要带自己回家去,那一刻他甚至不希望那条路有尽头。   他和林知竹同居之前,他又去了一次精神科,将那一盒药小心收进口袋里。同居往往是危险的开始,他能做到在林知竹面前永远都不犯错吗?   他抱着林知竹买给他的小夜灯,悄悄地许了愿,如果林知竹愿意多包养他几个月就好了。   他对林知竹的一点点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多了,但他长大之后再也不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那天他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他只是担心林知竹像从前的他一样看不清楚包养关系的实质忍不住出言提醒,可是林知竹生气了,他努力地弥补这个错误,可是林知竹开始慢慢地疏远他了。   在片场与秦喻重逢的那一刻,无能为力的惶恐再次笼罩在心上,他又记起了那年冬天被抛在雪地里的自己。   他不该喜欢林知竹的,不喜欢便可以平淡地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如果林知竹喜欢严洛书的话,他真的可以为此努力的,至少他还有一个努力的方向。但那天严洛书叫住他,旁敲侧击地警告他专心拍戏,其中还提到了林知竹。   原来林知竹也是这部电影出品方。   他们从来都不一样,除了他的身体,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挽留林知竹的东西了。   秦喻说的对,人都是会喜新厌旧的。   只是他没想到林知竹会因为他忽来的高热而回心转意,这仿佛是一段在梦里才会有的生活,现在梦也要醒了。   他再也不会觉得自己对谁会是特别的了。   那个男人对林知竹说,如果你觉得我脏,那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直想掩藏的事情,被那个男人全盘抖落。   林知竹不会原谅他的。   他只是个没有男人包养就会想去死的垃圾。   方眠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楼梯上一步一步地走下,停在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司机时不时地回头看向缩在后座上不停发抖的乘客,再三确认自己刚刚并不是停在精神病医院的门前。   他问了几遍乘客要去哪里,对方半晌才回过神来:“临江小区。”   他看起来身上实在不像是带着钱的样子。   司机一会儿觉得自己有够倒霉,一会儿又觉得乘客的模样看起来太可怜,嘴里嘀嘀咕咕地开车驶向郊区。   方眠只是想回家去,他不想到等到明天听林知竹亲自让他离开,他还能家里待最后一晚,   他本想让自己司机等他一下,他回家去拿钱包,司机却挥了挥手,径直开走了。   然而就在他进门打开灯的一瞬间,一只狸花小猫轻盈地跳上了他的肩头。   他看着这只亲昵地蹭着他脖颈的小猫,大脑一片空白。   小猫似乎不满他的呆愣,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侧脸。   他记起了这只曾经在树下逗弄过的小猫,为什么它会忽然出现在林知竹的家里?他有些迷茫地站在那里,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房门被“砰”地推开,他转身看到了浑身狼狈的林知竹,那个永远都干干净净的林知竹脸颊上有了一块一块地青紫色,身上的衬衣皱的乱七八糟,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林知竹抬起头,努力地对他笑了一下:“刚刚和别人打了一架……你不要害怕。”   打架?林知竹为什么要打架?   方眠想上前看看他的脸,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他听到林知竹深吸了一口气:“方眠,你听我说,它没有在看所有人,它只看着你。”   方眠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林知竹的话是什么意思,谁在看着他?   林知竹的语言能力仿佛在此刻全然失去,他看着方眠的眼睛,只想让他快些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个夏日,方眠站在树下抱着小猫对他讲:“这只猫好像你啊,它都不和别的猫一起玩,但它在看我。”   而那时他说什么呢?   他说:“它在看所有人。”   可是不是的,他只在看着方眠,一直都在看着方眠。   他在发现方眠从医院离开时,就快要疯掉了,他已经知道了方眠在担心什么,他迫切地想要告诉他。   在方眠向后退步时,他终于想起了正确地表达方式。   他大步走过去紧紧抱住了浑身发着抖的人。   漫长的冬日在方眠的二十五岁悄然落幕,夏日的神明听到了他有生以来最盛大的妄想。   神明在颤抖地问他:“方眠,我是想说,我很喜欢你,因为我有那么多的喜欢你,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谈个恋爱?”   他想要回答一万次。   ——END 第51章 番外   林知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和他的男朋友坐在床上讨论要如何谈恋爱的问题,或者它可以换个名称——他该如何让方眠明白谈恋爱时不需要来讨好他。   当他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和以前毫无区别时,这个看起来十分荒谬的问题便成了头等大事。   方眠抱着猫,虚心求教:“我为什么不可以对你好?”   林知竹有些费力地组织措辞:“我不是说你不能对我好,但我觉得你的态度有些问题。”   小猫晃着尾巴,发出疑惑的喵喵,和方眠的神情如出一辙。   “你好像没有把我们当成是平等的,或者你可以把我想象成……”林知竹灵光一现,“假如我是江言或者是韩玉,你会每天早上一定要那么早起来给我做饭吗?”   方眠不假思索道:“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我喜欢你啊。”   “……”   林知竹被他的直球打的耳根红起。   以他浅薄的感情经历来看,他确实很难向方眠讲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方眠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无奈,举起小猫:“你教我吧,从头教我应该怎么样跟你谈恋爱呢?”   他把主动权全盘交给了林知竹。   林知竹沉思了好一会儿:“那我们就从头梳理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方眠乖乖点头。   林知竹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方眠想了想:“因为你很好啊,这个需要理由吗?如果要举例子的话,比如在西双版纳的那天晚上,你回来找我了啊。”   “……”   林知竹的表情僵住了。   方眠察觉到他的神色,也紧张起来:“这个有什么问题?”   林知竹缓缓道:“所以你一直以为我那天是回去找你的?”   方眠也呆住了:“你那天不是回去找我的?”   林知竹沉默了好久,对他坦白道:“我是回去找手机的。”   “……”   两人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方眠放下猫,向林知竹挨蹭过去:“但你找到我了,我就喜欢你了。”   林知竹把他身子扳正坐好,严肃道:“这个时候你该生气的。”   方眠愣了愣:“啊?”   林知竹豁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我把你丢在外面,你可以跟我生气的,不可以这样原谅我。”   方眠想了一会儿没想通:“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啊?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   他又开始往林知竹身上趴,试图略过这个话题。   林知竹不想总是吃他这一套,伸手把他推开:“谈恋爱的时候你可以跟我生气的,就算不谈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我之前无缘无故不理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方眠又呆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我生气了呀,我不是都脱光爬到你床上吓你了吗?但你把我抱住了我就不气了。”   他的插科打诨并不能把林知竹糊弄过去。   林知竹道:“你根本就不生气,你觉得我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如果我们要谈恋爱,我做错了事你应该对我生气。”   方眠终于点点头:“那好吧,我要对你生气了,我要带着猫离家出走。”   林知竹心中一紧:“去哪?”   方眠已经抱着猫下床了:“我正在生气,所以不能告诉你。”   “……”   林知竹很快听到方眠关上大门的声音。   他忽然开始后悔,刚刚应该加上一句的,生气也只能在家里生气。但方眠已经开始生气了,这件事只能下回再说。   他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又站去了窗边,楼下的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五分钟之后,他忍不住换了鞋要出门去,却发现方眠抱着猫蹲在门前。   林知竹愣住了:“不是说要离家出走吗?”   方眠站起来,亲亲他的嘴角:“在等你来接我,这次肯定是来找我的,可以原谅你了吗?”   ——End   憋个番外难死我了,就写一个吧!!!后面那个是剧本,可看可不看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第52章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剧本   早读过一半时,课桌猛一晃,旁边坐下人来,是我姗姗来迟的同桌夏晓蝉。她先是掏出一摞空白的卷子,又拿出一本厚的不正常的语文课本,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夹了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   我把过线的课本往旁边推了推,接下来她睡她的早觉,我背我的单词,井水不犯河水,本该一如往常。   但今天她没有趴下,反而目光有意无意地沾在我脸上,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显而易见,她不对劲。   其一,我不太喜欢一个方方面面都与我相反的人,同理可得,她也差不多。   其二,在我们通过抽签被迫成为同桌的这一个月,我至今没正眼看过她,同理可得,她也差不多。   两分钟过去,我背了几遍单词,她一动不动。   五分钟过去,我又打开一张数学卷子,右手夹着笔,状若无意地支在脸上,还是没摸到什么能引人注意的东西,比如牙膏。   十分钟过去,我终于忍无可忍,低声问她:“看我干嘛?”   她也仿佛地下党接头一样的把脑袋凑过来,低声回我:“说真的,林冬,你是不是暗恋我?”   “……?!” 第53章   我竖起课本挡在前面,转过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起她的脸,横看竖看、左看右看,看出五个字,普通又自信。原来我跟她根本没有同理可得的前置条件。   她也竖起书来,得意问我:“被我说中了?”   “……”   我斟酌着语气道:“是我上课时不小心过线的胳膊肘给了你暗示,还是背课文时不小心过线的声波给了你错觉?”   夏晓蝉语出惊人:“我是从七年后重生回来的。”   我没说话,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桌洞里的《重生之霸道总裁深深爱》。   她若无其事地把书皮压到底下:“你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几年后有种新技术可以让人的意识短时间回到过去的身体,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哦。”我点点头,“所以你花钱就是为了回来问这个?”   夏晓蝉:“那肯定是有理由的,昨天你忽然出现在我的婚礼现场,拿刀捅伤了我老公,还想带着我跑,现在你还被关在看守所里,约莫要关个几年。”   我:“……”   夏晓蝉:“看在同学一场份上,我左思右想,觉得你大概是为情所困,特意回来开解你。”   我冷静道:“退一万步说,你是重生回来的,我真的去了你的婚礼现场抢婚,但,对象是不是你老公?”   “……”   夏晓蝉忽然结巴了:“你、你是……?”   “我不是。”我翻了一页书:“只是想到,你连二元二次方程都不会解,我怎么会暗恋你?”   夏晓蝉:“?”   我又道:“再者说,你不重生去救你老公,反倒重生到高三来开导我,说真的,你是不是暗恋我?”   夏晓蝉:“???” 第54章   预备铃打破了诡异的沉默,隔壁的班长鹿翘出现在门口冲我招手,我赶紧走出去接过她怀里的一大摞数学卷子。   她穿着白色棉纱裙和过膝的长筒靴,耳边的头发上别着精致的月亮发卡,细声细气地转达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又轻飘飘地走了。   我只是多在后面看了她两眼,教室前排就传来小声起哄,这种反应从在鹿翘做数学课代表,开始频繁与我交接作业之后已经是常事。   发完卷子之后我又回位坐下,没想到夏晓蝉凑过来还想续摊之前的尴尬。   她说:“你脸怎么红了?”   我说:“胡说八道。”   她歪头看我:“因为鹿翘比我会解方程式?你喜欢她?”   我恼羞成怒:“你不是刚刚还笃定我暗恋你,这么快就清醒了?”   夏晓蝉若有所思:“知道何书桓吗?”   我:“?”   夏晓蝉:“他说‘我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为两个女人心动的男人吧?’我猜他不是。”   我久久无语,亲自帮她把小说从桌洞里拿出来翻开。   夏晓蝉:“干嘛?”   我说:“看小说都堵不上你的嘴?”   夏晓蝉:“……”   她看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如果不是班主任已经走进来的话,一场突击考试把我从夏晓蝉的嘴里救了出来。 第55章   这场数学考试会一直持续到九点半,夏晓蝉不再说话了,却也没像以前一样睡觉,她拎着数学卷子翻来覆去,表情凝重,仿佛还真想挑战一下。   我不想再花时间思考今天她的反常,刚刚半个小时里跟她说的话比这一整个月我们说过的话还要多几倍。   九点五分,我答完所有的题目,又检查了几个题,一张纸条忽然被推到我的手边。   打开之前我还挺惊讶的,一直以为她连作弊都懒得。   然而纸条上写的是——离鹿翘远一点,她未来男朋友是健身教练,一个揍你十个。   “……”   这人是小说看太多脑子坏掉了吧?   我提笔回道:“无聊,幼稚。”   她很快又写来一张:“你房间墙上挂着夏天乐队的海报,可惜两年后他们就解散了,可见你眼光真的不太好。”   我怔愣了一下,笔尖悬在纸条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再写:“怎么样?信了吧?”   我回过神,写道:“你的意思是未来我还邀请你去我家了是吧?”   她回:“也不算请吧,反正你在看守所里,我就随便带人去你家坐坐呗。”   我:“……”   还让你逻辑自洽上了是吧?   我写道:“你就直说吧,到底想干嘛?”   她懒散地趴在桌上,划出几个字:“说过了啊,回来开导为情所困的你。”   我把纸条撕掉,不再回她,她等了两三分钟,似乎有些急了,戳戳我胳膊。   我没理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上个月发在班群里的学习照片,似乎拍到了墙。   九点二十九分。   后排开始向前收卷子了,她小声喊我:“林冬,我要走了。”   我站起来抱着卷子走出了教室。   【9:30】 第56章   我回来的时候夏晓蝉还在趴着,听到我坐下,转过头来。   我说:“不是要走了么?”   “嗯,刚刚回来了。”她看着我道,“林冬,好久不见。”   我愣了片刻,竟然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她笑了笑:“25岁的我已经走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是32岁的我。那个技术不是太成熟,隔七年用一次比较好。”   我沉默了半天,接着她的话道:“所以你又花钱回来问我是不是暗恋你?”   夏晓蝉:“这次就不问了。”   我说:“怎么不问了?”   夏晓蝉:“小朋友,我32了,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还谈什么暗不暗恋、爱不爱情,幼稚。”   我:“……”   我说:“怎么,32就不能谈爱情了?”   夏晓蝉:“要一个刚从相亲局上回来的人回答这个问题还挺残酷,对面那男的跟我要求三年抱俩五年生仨,爱不起爱不起。”   我抓住漏洞:“你那被我捅伤的老公呢?”   夏晓蝉:“你还有脸说,都是因为你故意伤人,他怀疑我出轨,不跟我结婚了。”   “……”   我缓缓道:“照你的逻辑,七年前你回来是为了开导我,现在应该不需要了吧,还回来干嘛?而且既然你已经重生过一次又回去,那未来也被改变了吧,你老公又为什么跟你离婚?再而且,我难道是跟警察坦白过了我是为情所困才让你这么执着?”   这次轮到夏晓蝉持续沉默。   我诚恳地看着她道:“姐,我真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少看点小说,多做点题吧。”   后排男生拍我肩膀:“你们说什么呢,快点都下去跑操了。”   我跟着他下了楼,回头见夏晓蝉并没有跟上来,她站在走廊的窗台居高临下地望着,看起来是准备逃操了。   我跑在最后一排,后面是隔壁班的第一排,一回头就能看到鹿翘随风飘起的长发。   这所私立高中对仪容仪表管理的并不严格,大家的家境都不错,女孩子们漂漂亮亮地来上学也无所谓攀比,男生们的目光也无可避免地各自聚焦。   鹿翘是隔壁的班花,收获的目光是最多的,但她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对来告白的男生一一拒之,不偏不倚。   解散的时候人群吵吵嚷嚷地回教室,或挤去商店,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月亮发卡,还没多看两眼,被隔壁班的男生夺了过去:“这不鹿翘的吗?谢了哥们,我帮你还。”   我看到他在后面追上鹿翘,殷勤地跟她搭话,鹿翘对他道了谢,把发卡别回了耳后。   夏晓蝉还在窗台上看着,我们视线相撞,她没有移开。 第57章   我上去的时候,夏晓蝉已经回教室坐好了。   她说:“未来不会被改变。”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跑操前我的质问。   夏晓蝉:“我离开之后你会忘掉,所以未来不会被改变,我回来多少次都一样。”   这个说法显然比之前有进步多了。   我说:“那你还回来开导我什么?”   夏晓蝉投降:“好吧,这也是骗你的,我想逗你说点话。”   我呵呵一声:“我就知道。”   夏晓蝉:“你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多无聊,偶尔回到过去待两个小时,过一下平凡的高三生活,和同桌聊聊天也挺有意思,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看书的哑巴。”   “……”   她对贯穿这个设定真是好执着。   我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决定放弃跟她争论。   语文老师夹着教案,满脸苦大仇深地站在了讲台上,一开口,下面便困倒两排,我敢说他是这个高中讲课水平最烂的老师,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聘进来的。   夏晓蝉小声说:“他走关系进来的,他亲戚最近欠债破产,很快他就要被清退出去了。”   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你也知道?”   夏晓蝉:“嗯,他被牵连走投无路,站在楼顶上要自杀,被直播了。”   我说:“那他还挺惨。”   夏晓蝉:“就在他快跳下去的时候,发现顺手买的彩票中了一千万大奖,上了新闻头条。”   “……”   我看着讲台上半死不活的语文老师心情十分复杂。   夏晓蝉感叹:“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我沉默片刻,说:“那我呢?”   夏晓蝉:“不觉得我是编的了?”   我很诚实:“听他讲课不如听你编故事。”   夏晓蝉:“……”   夏晓蝉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你去了C大学法律,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怔了怔:“那你呢?”   夏晓蝉:“考上一个普通本科,24岁那年在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没过几年那家公司便倒闭了,我又跟一个亲戚合伙创业,现在勉强自给自足吧,生活太忙了,到现在也没有结过婚,是不是挺无趣的?”   我说:“能考上普通本科这点就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呢。”   夏晓蝉:“……”   夏晓蝉说:“再没了?”   我说:“没了,人生无趣才是正常的。”   夏晓蝉:“看你说的什么话,我高三的时候可是想过以后要去做编剧,拍电影,赚到钱买个豪宅,再找个明星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   我说:“这说明了什么,在做梦的时候人生才是有趣的。”   夏晓蝉无话可说。 第58章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也许是从没见过抬头看黑板的夏晓蝉,数学老师惊异地看了她好几眼,破天荒地点了她的名字:“夏晓蝉,你上来把这道题解一下。”   夏晓蝉大大方方地走上去,写了个“解”,然后坐回来,无辜地看着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瞪了她一眼,又换我上去把步骤写完。   夏晓蝉小声跟我道:“我都离开高三14年了,怎么可能会嘛。”   我心平气和道:“14年前你也做不出来啊。”   夏晓蝉:“……”   十一点十五分。   夏晓蝉对我说:“林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请你吃饭吧。”   下次见面?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设定:“直接说下课之后得了。”   她注视着黑板上面的时钟:“可是对我来说,那是七年之后。”   我不置可否。   【11:30】 第59章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左右的人蜂拥出去吃饭。   我看了一眼一动不动夏晓蝉,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全身一抖,好像大梦初醒一样。   我说:“下课了。”   夏晓蝉也站起来,对我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我们一起向学校外面走,在校门口做了进出登记,马路对面是一整条小吃街,看到街边挂着的各种圣诞小彩灯,我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平安夜,最近一直埋头刷题,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节日了。   过马路的时候夏晓蝉忽然牵住我的手,我愣了一下,发现她一脸自然。   我没有去挣开。   我们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夏晓蝉说:“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买点东西。”   我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她跑进一个拐角,看不到了。   手机响起来,是我爸打来的电话,他说:“我今天也不回家了,你也别回家,自己买点东西吃。”   我平淡地应了之后,对面挂了电话。   又过了十几分钟,夏晓蝉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放下一盒蛋糕,说:“十八岁生日快乐。”   我惊讶了片刻,说:“你怎么知道?”   夏晓蝉说:“这不重要,你先跟我去把钱付了。”   我:“?”   夏晓蝉:“我忘了这会儿不能刷脸付账,没带钱包出来。”   我:“???” 第60章   我为我自己的生日蛋糕付了钱,夏晓蝉把蛋糕切两块,端端正正地摆在我面前,又往我手里塞了一把勺子和一叠餐巾纸。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这叫我请你吃饭。”   夏晓蝉说:“回去把钱包送你。”   我又看了她一会儿:“总觉得你有哪里不一样了,说不上来。”   夏晓蝉思考了两秒:“毕竟人当了妈之后,是会有点变化。”   “……”   我握着勺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夏晓蝉眨了眨眼睛:“你那是什么表情?我都39了,当妈怎么了。”   我说:“哦……什么时候结的婚?”   夏晓蝉说:“没结婚,孩子是领养的,这几年我公司办的还不错,有了钱就想养崽看看,是个女儿,九岁了。”   她看起来比两个小时前要快乐许多。   我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听夏晓蝉遗憾道:“不如十年后的好吃。”   我差点噎住,没好气道:“那你吐出来。”   夏晓蝉说:“也有好吃的,徐记今天休息没有开门,还以为回到过去就能买到的。”   我记起来以往她确实每天早上都会带一块那家的蛋糕做早餐。   她叹了口气:“大学毕业那年我回到这个城市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天挺难过的,我又回到高中沿着路走,很多店都换了牌子,连徐记也不见了,关于这里的记忆都在慢慢消失。”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我不知该说点什么,给她点了一杯可乐,她又高兴起来,告诉我她从不让她女儿喝碳酸饮料,不健康,家里的可乐都是她自己买了偷偷躲起来喝的。   窗外车来车往,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落在她的可乐杯里,我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听她讲她的女儿是怎么学会认字,又是怎么学会唱歌的,再讲她当初创业有多么艰难,没靠家里一分钱。   我在想,我们怎么就一起坐到这里了呢,她的神态自然又认真,仿佛正在参加一场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全场只有两个人,但我没有未来可以跟她寒暄。   【13:30】 第61章   午休的时间结束,我们回去学校,这次她没有再牵我的手。   我竟然自发地替她做出解释——她女儿该长大了,过马路不需要妈妈陪了。   这次我先开口道:“好久不见。”   她也笑道:“好久不见。”   在教室坐下的之后,她从桌洞里摸索出一个小镜子,对准了自己的脸。   我正疑惑着,听她叹息道:“我年轻的时候可真好看啊。”   我:“……”   夏晓蝉颇为可惜地看了我一眼:“我怎么就没早上恋呢?”   我用她的设定一算年龄,对她道:“阿姨,你得有四十六了吧,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吗?”   夏晓蝉连瞪我都腾不出眼,沉迷在镜子里,直到物理老师走进来发上周考的的卷子。   她拿起她那张5分的卷子,啧啧称奇。   我说:“想不到吧,瞎蒙都比这要对的多。”   她点头道:“可见我是多么努力才考到了5分啊。”   我:“……”   就不该开这个话头。   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答案,我不再看她,低头改我的错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响起老师的声音:“夏晓蝉,这不是都会做吗?”   我探头一看,夏晓蝉在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列了解题步骤和答案。   她说:“是林冬给我讲的。”   老师点头:“挺好,跟林冬多学学,坐在年级第一的旁边可不能浪费资源。”   老师走后,我惊愕道:“我什么时候给你讲题了?”   夏晓蝉得意地看着我:“想不到吧,我会解二元二次方程了。”   我:“……”   夏晓蝉感叹道:“我女儿都快跟你一样大了,在上高二,学习可好呢,我跟着她一起学的,学习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震撼了好一会儿。   当然不是因为她做出来的物理题,好家伙,她女儿竟然都跟我一样大了! 第62章   我已经有几个小时都没有想起鹿翘了。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夏晓蝉还在给我讲她的退休随心飞计划。   她说:“等我女儿高考结束,我准备先去北极圈看极光,再去埃及看金字塔,世界那么大,我可要好好看一看。”   我心不在焉道:“挺好。”   课间最后几排的男生不知道因为什么起了冲突,一个男生被一拳砸倒在我们的桌子上,夏晓蝉的镜子和水杯哗啦一下掉在地上摔碎了。   夏晓蝉懵了一下,下意识站起来看着那个打人的:“那个,你……”   她又转头看我:“他叫什么来着?”   我说:“……李建。”   她就转回去怒视:“李建,干什么打人?”   李建根本不理她,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吹了个口哨往教室外面走,满脸都在装酷。   鹿翘从走廊那边过来,在拐角跟他撞在一起,不知所措地退让开。   后面我追着夏晓蝉出去,把她拦下,我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正义啊,你是不是忘了他多混了,听说他下午放学还要出去打架,他有刀,让警察去管,你别管。”   夏晓蝉被我推进教室去,我转头看鹿翘:“找我吗?”   鹿翘点点头,递给我一沓卷子:“老师让你把这个发下去。”   我接过来,又听她问:“你知道他要去哪打架吗?”   我皱眉:“你想干什么?”   鹿翘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我说:“我可不爱管闲事。”   鹿翘说:“打架是不对的。”   我说:“你要管?”   她咬着嘴唇:“我管,我要告诉老师。”   我让开过道,说:“你去。” 第63章   教室里夏晓蝉还在愤愤不平:“现在的孩子啊,天天好的不学,学人家打架,以后进了社会怎么办?”   我提醒道:“他家有钱。”   夏晓蝉说:“有钱怎么了,这个学校谁家没点钱?有钱阻止他破坏法制社会了吗?”   我耸耸肩:“反正你管不了,他都进出几回医院了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夏晓蝉深吸了几口气:“你说的对,刚刚跟你说到我要去哪旅游来着?”   我说:“……北极圈。”   她终于不再提起李建,趁着下节课铃响之前,争分夺秒地给我介绍她的旅游和健身项目。   她说:“等我闲下来就去办健身卡,鬼知道我有多久都没有运动过了,肚子上的肉那么大一圈。”   我看了一眼课程表:“那正好,后两节有体育课,今天测八百和一千米。”   夏晓蝉笑容瞬间凝固。   我说:“怎么了,要去北极圈旅游的人,八百米都不想跑吗?”   夏晓蝉看了一眼钟:“我先走了,拜拜。”   我:“……”   【15:30】 第64章   说着要走的夏晓蝉在体育课铃响的时候还是裹着厚羽绒服出现在队列里。   我看了她一眼。   她说:“好久不见。”   我说:“我还以为你要逃课了。”   夏晓蝉说:“本来是想逃的,但我回去之后翻了翻日记本,突然想起来今天的体测取消了。”   我:“?”   体育老师热情洋溢地走过来跟大家宣布:“前几天我和你们班主任商量了一下,大家学习也累了,今天也让你们过个洋节快乐一下,体测放到下个星期,下节语文课也腾出来给我们举办个小篮球赛。”   大家愣了一下,集体欢呼一下,这可真是平安夜的大惊喜。   体育老师指挥我们和隔壁班自由组成两队,我被一群人推拥到了前面,我推了推眼镜冲他们道:“干什么啊,我刚刚给你们搬资料可是来回爬了三次六楼。”   他们嘻嘻哈哈地笑:“那我们先上,学霸你替补。”   我说:“行吧。”   体育老师把球扔过来,满脸感慨道:“今天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个篮球了,学校给咱们换了一批全新的体育设备,今晚就能运过来了,可惜高三下半年你们没什么体育课了。”   其他人才不管能不能用上新器材,兴高采烈地抱着球去场上热身了。   我买了两瓶饮料,坐到夏晓蝉旁边,递给她一瓶:“你记性可真不错,还能记得几十年前的体育课。”   夏晓蝉捏了捏瓶子,看着操场:“印象其实还挺深刻的,我趁着狂欢的体育课偷跑到了学校外面,我还记得就钻的操场后门旁边的狗洞,去网吧打了几个小时的游戏,年轻真好。”   我说:“你在看什么?”   夏晓蝉指指对面那边那群蹦跳的女生:“看她们的裙子。”   我说:“裙子怎么了?”   夏晓蝉一脸痛心疾首:“今天快零下了啊,你看看这群小姑娘,穿个打底裤,套个小裙子,和裸着腿有什么区别啊?!”   我说:“好像昨天你也是这么穿的。”   夏晓蝉念念有词:“老寒腿、风湿病、关节炎……”   我:“……”   夏晓蝉说:“等你们老了就知道了。”   我说:“你又知道了?”   夏晓蝉叹气,晃了晃腿:“别提了,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敢这么大动作了。”   我说:“不是健身去了么?”   夏晓蝉:“哪有空啊,一直都闲不下,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最近退休下来才发现,零件都锈坏了。”   我们沉默下来,看了一会儿场上开始的比赛。   女生们抛开矜持,大声叫喊,气氛热烈。   夏晓蝉又捏起了饮料瓶,我说:“怎么还不喝?”   她两眼无神:“高血压,戒糖。”   我:“……”   夏晓蝉:“我女儿藏起了家里所有的饮料和巧克力蛋糕,连西红柿炒鸡蛋都不放糖了,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情吗?”   我说:“什么,你家做西红柿鸡蛋还放糖?”   夏晓蝉:“你家不放糖?!”   我说:“放糖还能吃?!”   “……”   相顾无言。   我拿过她的饮料,拧开瓶盖还她:“喝吧,你现在十七。”   夏晓蝉恍然大悟:“你真聪明。”   我:“……”   两分钟干完了饮料,她瞄准了垃圾桶,瓶子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然后她道:“鹿翘在那边看呢,你真不上去了?”   我两手揣兜:“你想看就说,扯人家鹿翘干嘛?”   夏晓蝉道:“那你上不上?”   我没应声。   场上的球却忽然脱了手,向着我们斜撞过来,此前我还真没想过能和夏晓蝉上演一出篮球场上的英雄救美。   我左手按住她的肩,往旁边一拽,右手拦了球,拍过两下,瞄着篮筐跳投。   在一群人的惊呼中——没进。   夏晓蝉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得亏没投进去,再早个三十年我这儿不得跳飞了?”   “……”   我说:“你就是这么感谢救命恩人的?”   夏晓蝉说:“我明明是在夸你。”   我说:“我很久没摸过球了,手生。”   夏晓蝉:“不必解释,懂的都懂。”   “……”   不是,你懂个球啊? 第65章   场上有人举手要替补,我解了外套放在长椅上换他下来,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   每当我扫向观众时,总能与夏晓蝉对视。   下来之后体育老师拍了拍我的肩:“林冬,今晚我儿子也麻烦你了。”   我说:“没事。”   他的儿子在外校读高一,成绩一直很差,想在本校找个学生给他做辅导,恰好体育老师跟我关系不错,每晚我都会抽出一个小时在他办公室帮他儿子补习。   我去更衣室换下了汗湿的衣服,坐回到夏晓蝉旁边。   她把外套递给我:“你好慢啊。”   我看了一眼手表道:“不是还有十分钟才五点半。”   夏晓蝉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整张脸埋在厚绒绒的兜帽里:“十分钟很短的,我见你一次多不容易啊。”   我说:“那你可以别隔那么久啊。”   夏晓蝉说:“那不行,对脑子不好,我不想让我聪明的脑子变傻。”   “……”   班里的男生也陆续下场,旁边忽然有人哀嚎:“鹿翘什么时候走的啊?我刚刚那个三分球她是不是没看到啊?”   另一人说:“好像是你投球之前吧,看到她找体育老师拿了假条。”   周围吵吵嚷嚷,一片唉声叹气。   我和夏晓蝉安静地坐在角落,谁都没有说话。   五点二十九分。   我对她说再见。   【17:30】 第66章   铃响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去食堂吃饭,我先去了办公楼拿晚自习要发的卷子。   我从窗户上向下看的时候,夏晓蝉站在操场东张西望,大概是在找我。   老师留我在办公室帮忙批改了一会儿卷子,六点的时候我离开了办公楼,顺便帮老师把办公室的垃圾带下去。   垃圾桶在操场后门,此时已经敞开了,一辆货车停在那里,车厢里摆满了整齐的箱子。   是体育老师说的,来送新器材的搬运工。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不知道夏晓蝉从哪知道了的我的手机号,发来一条短信。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我握着手机站在车厢外出神了很久,直到被搬运工发现,走来问我:“小伙子,你有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转身离开。   低头给夏晓蝉回:“刚刚在帮老师批卷子,晚点回教室,一会儿还要给别人补习。”   她很快回我:“一定要去吗?”   我回:“一定要去。”   我把手机放回兜里,趁着后门还没锁,出了学校。冬日天黑的早,隐约能看到月亮,我裹着围巾在站牌等了一会儿,搭上去往城东的102路公交车。   放弃了一件重要的事,空荡荡的地方依旧需要做些什么来填补。   应该可以在七点半之前回来吧,我这么想着。   这次出行算得上一次冲动。   每隔一会儿都能收到夏晓蝉发来的短信,大概是坐在教室太无聊了,又或者以为我正在补习不会看手机。   车门口人上人下,冷风和热气交融消散,我靠在椅背上,一条一条地看。   “我女儿也有了崽,是个男崽,我一点也不想带,好吵。”   ——她女儿什么时候结的婚?   “哦,对了,我女婿是个重庆人,顿顿都要放辣,我觉得他们根本不配。”   ——我觉得不错。   “假牙掉了一颗,想换成镶金的,女儿不让,觉得土,哪里土。”   ——什么,六十岁就要用假牙了吗?   “我自己偷偷去换了,跳广场舞的时候都有面子了许多。”   ——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舞。   在不知不觉中,我的短信箱已经被她填满了。   快到站的时候,我站起来,看到车窗倒映出我的脸,还在笑着的。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我徒步向那里走,记得在某一条街道的十字路口……   手机再次传来震动,我在寒风中低头看。   “办公室灯亮着,里面没有你。” 第67章   无法回答。   我抬头看着紧闭的店门忽然感觉到茫然。   身后的钟楼敲响晚上七点的钟声。我慢慢地按着手机键,只说:“我会回去的。”   手机不再震动了。   我在街上飞快地奔跑,也许还是有办法的。   街边播放的圣诞歌和寒风纠缠在一起嘈杂又吵闹,我路过许许多多的人,牵着手的,唱着歌的,快乐的,难过的。   照着门上的地址,我终于敲开一户的门,里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我说:“对不起,能卖我一份巧克力蛋糕吗?” 第68章   七点二十分。   我坐上了回学校的出租车,麻烦师傅开快一些,再快一些。   师傅说:“没看到现在路上堵着吗,能快到哪去。”   七点二十五分。   夏晓蝉发来最后一条短信:“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算话的。”   七点三十分。   我冲进教学楼,楼顶的时钟走过了那一秒。   我真的以为,能赶上的。   【19:30】 第69章   夏晓蝉不在教室里,不在走廊里,不在操场上。   我漫无目的地走,直到向天空看,在操场旁边的天台上看到一个身影,我爬到顶楼时,心跳慢慢归于平静。   夏晓蝉坐在台阶上,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我。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我走过去和她并肩坐下,影子也挨在一起。身后是一座废旧的仓库,月光明亮,天空飘下的细雪被映得纤毫分明。   她忽然侧脸看着我道:“鹿翘在仓库吗?”   我说:“不在。”   她又不出声了,目光转向仓库。   我叹了口气,把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拽下来给她:“真的不在。”   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子也给她:“你看,是徐记的蛋糕。”   她愣愣地看着我。   我抓了抓头发,有些窘迫:“我记得城东也有一家徐记,是同一家人开的,味道应该差不多吧。我以为七点半之前能赶回来的,出了点意外。”   过了几秒钟,她好像终于醒过神来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蛋糕。   我说:“鹿翘应该被接回家了,下的剂量没有那么大。”   夏晓蝉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候放弃的?”   我想了想:“傍晚下课那会儿吧,我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觉着,我应该是失败了的。”   她问:“为什么?”   我说:“挺明显的不是么,你都那么不对劲了,哪有人重生之后一直绕着同桌转的。”   她说:“只因为这个?”   我说:“还有许多啊,比如正常人怎么会记得几十年前的一节体育课,如果记得的话,一定是因为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吧,比如,天台上的一起绑架案?”   “……”   夏晓蝉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笼住了雪花。   她说:“是啊,那天我逃了课,再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鹿翘,她就躺在楼底,白色的裙子上浸满了血。”   我惊愕地睁大眼睛。 第70章   我从没有设想过鹿翘的死亡,就像此前我也没有想象过家中的困境。   父亲承包的建筑项目因为被上层拖欠货款,把家里所有的存款全部垫给下面之后还差许多,无奈之下找了高利贷。   直到追债的人闹到家里来,我才知晓此事。   我在新闻中看过无数事例,真正发生在眼前时,愤怒都显得轻描淡写。   两个月过去,我的生活费来源只剩下帮体育老师的儿子补习的微末工资,父亲说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难道要去死吗。   偶然之下得知那个拖钱不给的老板是鹿翘的父亲时,我开始策划一起大胆的绑架。   我明明想过不伤害任何人,全身而退的。   鹿翘身上的饰品经常变换,头上的月亮发卡却始终不变,我找到机会仔细观察之后,确定了那是一个定位发射器。   早上九点半,我弄下了她的发卡,换成一个一模一样的发卡丢在地上捡起,在隔壁男生帮我拿去还给鹿翘之后,定位器被我随手扔进了另一个男生的帽子里。   下午两点半,我拿到了李建的手机,想要约鹿翘出去。除了长时间观察她的我,没有人知道鹿翘竟然暗恋着一个到处打架的小混混,经常尾随在李建后面偷偷的看。   在发短信之前情况有变,她先向我问了李建去哪,只要我告诉她时间和地点,她一定会找机会去与他偶遇。   下午五点,鹿翘向体育老师请了病假。我告诉她的地点在操场后门外,她不会愿意钻狗洞出去,只能带着假条登记出校门,再拐回来。而我在去更衣室之前,从狗洞出去,用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迷晕了她,藏在小树林的草丛中。   晚上六点,运体育机械的货车按时抵达,与我前几天从体育老师那里听来的消息一致。他们会先去开去操场的体育器材室,把新的器材箱子搬进去,运出旧的,再返回后门,把旧箱子搬到后门旁边顶楼的废旧仓库里。   在他们搬前几个箱子时,我会想办法把鹿翘与体育器材偷换,他们只有两个人,动作快一点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她会随着这些箱子被锁进天台仓库,而我配了那里的钥匙。   晚上七点,我不必去办公室给那孩子补习,他最近谈了恋爱,哀求我平安夜放他一次,想要和女朋友偷偷跑出去约会,我便有机会等待着晚自习之后,向鹿翘的父亲拨出电话要求他还清所有拖欠项目的货款而体育老师会为我做不在场证明。   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但我真的没有想过鹿翘的结局。 第71章   夏晓蝉轻声道:“我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你被控告故意杀人,我在监狱里见了你最后一面,你说你没有想到她会挣开绳子,摔去下面,你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   有片刻我曾猜到了真相,但也许因着我鲜少思虑无趣的未来,只觉得宁静。   我说:“那么你呢,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夏晓蝉看着雪:“那次绑架案,我是受惠者之一,因为你的电话,鹿翘的父亲紧急还上了许多项目的欠款,而我家承接过其中一个。   “我去看过你很多次,起初你总是不愿意与我说话。后来我参加了一个志愿者项目,做脑意识实验,据说将一块载着一小段记忆的芯片植入大脑,潜意识可以浸入其中。   于是在最后一次见你时,我向你要来了这一天的记忆,你并不问我要做什么。”   我说:“那我现在问吧,你想做什么呢?”   她转头看向我,认真道:“什么都不做。”   我愣了一下。   她说:“我既改变不了过去,也不能改变未来,你活在我的记忆里,而我只能陪你度过这一天,我想跟你普通地度过这一天。”   她的眼神明亮而温柔,我沉默了许久道:“是,隔七年进来给我上一次坟的意思?”   夏晓蝉扑哧一下笑出声:“你这说的什么话啊。”   我也笑起来:“难为你每次回来还能记得上次聊过什么。”   夏晓蝉道:“确实难为,每次出去我都要赶紧把刚刚跟你说了什么都记一遍,进去之前还要再复习一回,高考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努力过。”   我说:“我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是我说的,还是你潜意识指挥我说的呢?”   夏晓蝉说:“这谁知道呢,反正我可没敢想过你跑到城东去给买蛋糕。”   我说:“我说这有什么不敢想的,你还敢想我暗恋你呢。”   话音落下,我们同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落在脸颊的雪仿佛在发烫,我看着天空渐渐模糊的月亮和远处的灯火,擦了擦眼泪,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夏晓蝉握住了我的手:“别紧张,万一是我要死了呢?”   我回握住她:“你说的也有道理。”   夏晓蝉说:“我以为差一点就赶不上了,我孙子肯定觉得我有精神病,回光返照的时候大喊‘拿来我的脑电仪和记事本!’,场面应该挺震撼的,可惜你没看见,不然肯定会笑。”   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说:“别这么看我,人固有一死,你早死,我晚死,大家都得死。”   我说:“死因是什么?”   她回答的爽快:“脑癌。”   我想了想:“不是吧,就为了进来给我上个坟?”   夏晓蝉说:“你想得美,这个实验项目给钱太多了!不然我公司哪能开的那么大。”   我说:“你说的也是。” 第72章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在雪落尽时,我路过了她普通的一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