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总顿悟后宠妻上天啦》作者:小阿醺 文案: 第一次见面,林藏亲见钟声手刃人渣,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钟声却一脸冷酷无情,扬言要拆了林藏的家! 第二次见面,钟声把林藏堵在洗手间里连啃带咬,把他折腾得伤痕累累,完事自己还要吃药。难怪别人说,钟总他有病…… 第三次见面,钟声说:“你开个价吧。”林藏:“您今天忘记吃药了?” 听说这位霸总的确有病,狂躁症或是妄想症什么的,误以为林藏是受人指使故意接近他,意图陷害他。 所以他疯狂地对待林藏,报复他,羞辱他,阴魂不散地纠缠他。 林藏方法用尽,最后只得示弱求饶,这一求,霸道总裁瞬间缴械。 林藏被人欺负,钟声护崽一样护着他,从此林藏一家被当做活菩萨供着; 林藏要照顾母亲和奶奶,钟声处处圆融妥帖、滴水不漏; 林藏想创业,钟声:“要钱还是要资源?卖身契在此,要不直接把我送给你!?”。 霸总人设要崩啊??? 林藏:别对我这么好,你迟早要找个女人结婚生子接管家业,我们没有未来。 钟声:怪我不该误会你,后半辈子补偿你,爱你、宠你,爱咋咋地! …………………… 总之就是,一个拼命躲,一个使劲追,兜兜转转,缠绕纠葛,命运最终把他们牢牢绑在一起。 1V1,HE. 看似强势神经质实则温柔深情的霸道总裁攻 X 看似斯文柔弱实则闷骚傲娇学霸受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商战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藏,钟声 ┃ 配角:陈欢,程子箫,程子笙,钟奇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误解到此生挚爱 立意:勇敢跨过界,追逐爱与梦。   ☆、第一章   傍晚的天边,残阳如血,普通人在这个时间点踏上归途,林藏却做好准备正要出门。   他洗了个澡,把额前的头发一丝不苟梳向脑后,换了身干净的演出服。   所谓的演出服看上去过于普通,就是一件剪裁利落、白得像雪的衬衣,外加一条铁灰色的修身西裤。林藏穿上后,清瘦的身材被包裹得紧致有型,腰细得两只手掌就能环住。   他推开房门,对着户外微凉的空气深吸一把,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俊美的线条。   经过一天一夜的深思熟虑,林藏最终决定接受老莫的条件——到本地最负盛名的娱乐会所帮一次忙,以此感谢对方在关键时刻借给自己30万。   至于帮忙的内容,混迹过娱乐场所的人大都能猜到几分。   不过林藏笃定,老莫绝不敢逼他做不愿意的事,甚至是过分一点的要求都不敢提,连请求的语气都小心翼翼,这主要是因为老莫畏惧林藏身后的靠山。   所谓的靠山,和林藏一样,20岁出头的小伙子一个。此人虽年轻,但架不住会投胎,是个含着100克拉大钻石汤勺出生的大少爷。   林藏又想起昨晚老莫那张惊恐的脸,“千万别把这事告诉陈欢,他要是知道我安排你陪客人,非得把我宰了不可!”   林藏当时勾起唇角,淡然一笑,“还真不一定!毕竟陈欢也是会所的大股东,怎么说你也是为了店里的生意好,谁会跟钱过不去?”   老莫眼明心亮,“谁不知道陈少爷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了,对他来说,多少钱都不如你重要啊!”   “那您何苦非让我来接这差使?借了30万给我,心里不平衡?”林藏点了颗烟,潇洒地塞进嘴里。   “饶了我吧小祖宗,要不是被逼无奈,我哪敢打您的主意!”老莫满脸哀戚愁苦,“明晚会所得接待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这位爷要是一个不高兴,会所保管半小时内灰飞烟灭!”   林藏口吐青烟,随后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呦,还是个法力高强的主儿。”   “不是跟你说笑的,这人的权势地位堪比珠穆朗玛峰,我是真得罪不起!要不然以陈家在A市的根基,早把这种难缠的客人扫地出门了。”老莫的语气比深秋的枯枝败叶还要凄凉,脸比苦瓜还苦,“最近他经常来店里,嫌酒不好喝就摔酒瓶,服务不专业就砸店,姑娘不服从就把人摁在地上打……每次他嚯嚯完,我起码要闭店休整三天!你说,这不就是个活阎王吗?!”   “这种变态,你让我去陪?”林藏叼在嘴里的烟掉落在地,烟灰四溅。   “不让你陪,保证离他远远的!就借你的身材和脸蛋撑撑场面,再说你不是还会弹钢琴嘛,就在角落里弹弹琴助助兴就行了。上次那活阎王嫌弃店里的少爷和公主素质差,长得难看层次低……我一想,这不还有你嘛,模样就不用说了,还是L大的高材生,那种有钱人最是稀罕高雅情趣,你这样的,肯定对他胃口……”   一听说自己对变态的胃口,林藏涌起一股强烈的感官不适。   “莫总,我钢琴水平真是一般,会弹的也就那么几首曲子,别给你搞砸了……”林藏本来就不屑于夸大自己的真实水平,现在更是恨不得琴艺为零。   “就拿出你平时在会所弹琴的水平就行!”   林藏来会所三个月,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晚都会过来弹上两三个小时钢琴。   这份工作还是当初陈欢引荐的,跟林藏做过的其他所有兼职相比,不仅轻松,薪水还高。   林藏深深叹了口气,他靠会所这份工赚了不少钱,加上老莫刚借给他的30万,极大缓解了老妈巨额医疗开支带给他的压力,这个忙他不得不帮。   .   晚高峰过后,车流和人声都渐渐平息,马路上的出租车招手即停。   “大浪淘沙。”林藏低头系安全带的同时,对司机报出了会所名。   司机透过后视镜扫了他一眼,随口问:“小帅哥,还是学生呢吧?”   “成年了,能进。”林藏接得很快,他习惯了此类问话。   司机收回审视的目光,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演绎出了关于林藏的一出大戏。   大浪淘沙是上城区逼格最高最富情调的娱乐会所,表面看上去富丽堂皇,井然有序,实际鱼龙混杂,暗流汹涌,鲜少有学生党出没。单看消费水平的话,连一般工薪阶层也难以消受,普通老百姓更是望而却步。林藏看上去并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长得还清秀帅气,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   出租车很快开到会所门口,距离林藏跟老莫约定的时间还早,他穿过通明透亮的大厅,坐上电梯直达二楼,晃晃悠悠地走过一条长廊,推开最深处一间办公室的门,愁眉不展的老莫正枯坐在宽大的藤椅上。   “来啦。”老莫捧着心爱的紫砂壶,对着微翘的壶嘴怏怏嘬了一口。   “还早,先上来看看。”林藏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带来一阵清新干净的气息,夹杂了薄荷似的凉意,让人舒爽。   老莫吸吸鼻子,将紫砂壶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上下打量林藏一番,突然来了兴致一般啧啧叹道:“嗯,真不错,你小子果然是干净,不做作,骨子里还带那么点小傲气。以我驰骋夜店二十年的经验来看,你这样的小鲜肉最招有钱人待见,还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得是那种特有钱、特有品位、特他妈矫情的那种……”   “莫总,您别忘了,我就是来弹琴的,不陪客!”林藏摆出扑克脸,再次强调。   “知道知道,保证你离他八丈远!”老莫眯着小眼,收回视线,“弹琴也得熟悉客人的品味,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这位大金主的情况吧。”   林藏打了个哈欠,“您说吧,我听着呢。”   最近为了给老妈攒钱治病,他接了不少兼职,睡眠时间相当有限。   “钟声,A市第一商业帝国远声集团的副总裁,你应该在报纸和电视新闻上都见过吧?他们家族的产业遍布各个行业,连陈氏集团都完全不是对手……”   办公室里的窗帘拉得严实,老莫的絮叨如同念经,不远处案上的香炉里焚出丝丝幽香,熏得林藏直犯困。   事实上,林藏真的在聆听了老莫半分钟的讲解后,便迷糊着了,睡了多久他不知道,最后还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的。   “什么,到了?好的好的,我马上去门口迎接。”老莫捧着手机,一脸虔诚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林藏微睁开眼,瞧着老莫站得笔直,不住地对着空气点头哈腰,样子相当滑稽。   老莫放下电话,急匆匆去大门口迎客,林藏跟着他走出办公室,不过他折到了一楼的超级贵宾房,今晚钟声预定的包间正是这里。   偌大的豪华包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头顶上的五彩灯光无声闪耀着,仿佛在为接下来的重要时刻预热。   林藏走到角落里的钢琴边,抹了一把蒙尘的琴面,打开琴盖随手按下几个键。   正试琴呢,包房门被推开了,十几名年轻男女排队入内,穿着打扮一看就有精心修饰过,个顶个的时髦养眼,青春逼人。   莫总和钟声还没进来,男男女女已经自觉在包房中间站成一排,像是在等待挑选的商品。   坐在角落里的林藏突然有种置身事外的庆幸,转而继续按着琴键试音。   莫总很快就引着本场的主角进来了,这人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簇拥着,又有一排俊男靓女挡着,远处的林藏一时看不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只知道那人在沙发上一落座,周身顿时散发出忧怖的威严,整个房间的气氛一时压抑到极致。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愣是鸦雀无声,房间内落针可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钟声一杯接一杯的往自己嘴里灌酒。所有人毕恭毕敬站着,专心致志围观他饮酒,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莫总大概是怕大老板干喝酒太无聊,远远地示意林藏开始弹琴。   林藏收到指示,先是试探性地奏响了一段旋律,轻且缓慢地切入氛围,见众人、尤其是钟声的反应平静后,才逐渐放开并进入状态。   林藏专注地敲击琴键,无瑕关注包房中央何时开始有了动静,只听见说话声断断续续响起,是一把沉闷却极富磁性的嗓音,在封闭包房内激起的回音格外迷人。   “下一个”   “再下一个”   “你多大了?”   “是第一次吗?”   “脱了衣服看看。”   ……   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   声音是很好听的,内容却烧耳朵。林藏在演奏的同时,能感到自己胃部阵阵抽搐,还好晚上没来得及吃饭。   不久后,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暴躁,发展到最后竟成了饱含愤怒的斥责:“老莫,你他妈瞎了狗眼,找的什么歪瓜裂枣?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嘭!   嘭嘭嘭!   酒杯砸地上了!   酒瓶砸地上了!   玻璃茶几上被砸出了蜘蛛网一样难堪的裂纹!   还牵连好几个无辜男女被擦伤了皮肉,不至于血溅当场,但场面已是血腥刺目。   看来莫总之前说的话一点也不夸张,这位大老板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情绪之激烈,泄愤方式之疯狂,令人发指!   林藏也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了,他稍一分神,手指一出溜,连着好几个音明显错乱。   林藏两手僵住,钢琴乐曲戛然而止,原本充斥着流畅旋律的包房,瞬间空空荡荡。   短暂的肃静过后,迎来了更猛烈的暴风雨。   “看看,看看,连个弹钢琴的都这么不专业,老莫你说,你快说!上哪儿找的半吊子琴师?找这种水平的人弹琴给我听,是对我耳朵的严重侮辱!”爆吼声在豪华包房内炸裂开来,四壁被震得嗡鸣作响。   怒火一晃眼就烧到了自己身上,林藏猝不及防,觉得天灵盖都要被掀翻了。   他迅速退到一旁,本能地远离本轮风暴的中心——那架满身尘土、但其实音色还不错的钢琴,假装那段被斥责的琴音不是出自他手,就差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了。   事实证明,林藏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下一秒他就看到钟声气势汹汹地提着一支洋酒瓶走过来,将满腔怒火发泄到钢琴上。   噹!又是一声爆响!   一排琴键被施以重力,黑白格子和金黄色液体一同飞溅而起,琴身的高中低音齐齐发出惨烈的鸣音,这是它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   林藏扶额,好好的一架琴,自打他学琴以来还没摸过这么高级的钢琴,顷刻间就报废了。   又愤怒又心疼。   林藏不忍直视,将头扭向一边,身姿依然英挺迷人。   “是你?”   原本像君王一样迫人的钟声,那魁伟过人的身体明显一滞,有如神袛的俊朗面容陡然被惶惑席卷,那双死盯着林藏的双眸墨黑如无边星空,半晌,仿佛于心底深处发出醍醐灌顶的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第二章   林藏正在为早夭的钢琴默哀,听到那一声浑厚强硬的质问,自觉转过头来看对方。   那人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实在太强了,虽然林藏对他在包房里的所作所为厌恶至极,此刻也不得不仰头注视着他,姿态有如膜拜神明。   “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久的静默消耗了钟声的全部耐性,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从厉声质问转为嘶吼咆哮。   林藏耳边一片嗡鸣,他生气地闭上眼,眉毛拧成了一朵花,他报复式的依然沉默,内心却在狂吼: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跟你有毛线关系?   “钟总您息怒,这位是我们高价请来的琴师,怪只怪这破钢琴不给力,扫了钟总的兴!您要是愿意,就拿它出气,可劲儿砸,我绝不心疼!”老莫不明所以,只管挡在林藏身前,一个劲儿给钟声赔罪。   老莫很矛盾,他一方面希望借林藏安抚钟声,一方面又怕钟声真动了林藏,回头不好跟陈欢交待,无论哪种动都不行,动粗的和动心思的,都不行。   “您千万别迁怒咱们这位宝贝琴师,他一个学生赚点外快不容易……”老莫就差给他跪下了。   “既然是学生,为什么会来这儿?”高高在上的男人冷静了些,眉宇间仍是可怖的肃然。   “为了赚钱!劳动所得,合理合法,钟总您有什么意见吗?”这次林藏抢先回答,言语和神情都如刀锋般尖利,他实在受不了老莫满嘴的卑微求饶,更恨透了钟声的狂妄变态。   林藏的反应极大地触怒了钟声,他像震怒的狮子暴跳如雷,一步步迫近林藏,抓起他的手腕,凑至近前,鼻尖抵着鼻尖,“为了赚钱就可以到这种地方?做这种丢人的事?不要脸!你父母知道吗?”   话刚说完,钟声吸了口气,直冲肺腑的是一股清幽檀香,绵软却穿透力强,瞬间贯穿了他的身心。   钟声如遭电击,他幽深的目光如钩似箭地盯着林藏,很快就双眼迷离泛红,胸膛连续剧烈起伏,声音变得迷离低沉:“你,你身上喷的什么香水?……你给我下药?”   林藏也被他彻底刺激坏了,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恶毒地攻击过他,也没人这么冤枉过他,正要加大火力反攻呢,被老莫死死按住了,“误会,都是误会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钟声疯了似的上前推开老莫,然后死死钳住林藏的身体,一把将他架在肩上,扛进了包房内的洗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料到钟声突然之间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那道木门嘭地被关上了,隔绝了包房里所有的声音,求饶、疑惑、非议……老莫站在门外,不遗余力地用力拍打,然而那门始终纹丝未动。   洗手间狭小的空间内,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林藏被他从身上放下来,整个人狠狠砸在光洁的瓷砖墙面上,后脑和肩背上顿时袭来强烈的痛感,血流似在汩汩外涌。   他捂着剧痛眩晕的脑壳,忍着心头怒火,吐出来的句子已不能连贯,“你,他妈的……到底发什么疯?我跟你……无冤无仇……”   “事到如今,你还敢说无冤无仇?”钟声满面狰狞,将林藏的双手高举过头,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之嵌入墙面,“你说,这是你第几次出现在我面前了?难道每次都是巧合?”   林藏那张原本清秀白皙的脸,被他折腾得几近扭曲,他虚芜一笑,嘴角透着血丝,“我要说真是巧合呢?”   真的只是巧合。   一个小时前,在老莫的办公室里,当他听到“钟声”这个名字时,并没有太多感觉和联想,只依稀意识到那是一个离自己十分遥远的知名富豪。   半小时前,当他看清了他的脸,断断续续想起了自己和他曾有过的某些关联,那一点似有若无的交集,林藏甚至不确定对方能记住他。   “说!谁派你来的?他给了你多少钱?”钟声欺身上前,强行挤进林藏两腿之间,鼻子在他脸上来回用力蹭着,然后贪婪迷恋地深吸一把,“连我最喜欢的味道都调查清楚了,一闻这味儿我身体就有反应,你是不是下药了?还说你不是有备而来?”   林藏喉间泛起一股恶心,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用嘴来表明自己的强硬态度:“你这个疯子,谁他妈调查你?老子一天天忙得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滚!你给我滚开……”   他被气得脑仁直抽抽,意识和身体都处在僵麻状态,自然也记不起自己身上那股令钟声痴迷的香味其实来自于老莫的熏炉,进到这个包房之前,他被熏足了半个多小时,皮肤上、衣服上都沾染了浓烈的檀香。   他越是反抗,越是嘴硬,就越能最大程度地激发钟声的疯狂,钟声像动物一样扑上去撕咬林藏的嘴唇,仿佛捕杀一只极致美味的猎物,尖利的牙齿撞破了林藏的嘴皮和口腔,鲜血和腥味瞬间遍布唇舌,同时林藏的后脑被不断撞击着坚硬的墙面,一声声闷响,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你叫我滚?你处心积虑送上门来,不就是想让我操.你吗?现在这样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裹着鲜血的唾液蹭得林藏满脸都是,那只霸道的舌头又转而攻向他柔软的耳垂,极致的温柔和惊悚的威胁交融在一起,同时灌入林藏耳中,“你知道上一个被派过来接近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我把那个女人扒光了摁在地上暴打,她下半辈子可能都下不了床……”   这事儿林藏听老莫提起过,他全身的肌肉顿时一阵剧烈收缩,即便他心里坦坦荡荡,面对这个疯子也只剩下滔天的恐惧。   他意识到再硬扛下去对他没好处,眼下只能顺着钟声的话示弱求饶。   “这钱我不赚了,我退出,保证以后再不让您看到我。”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颤动得厉害,令人反胃的肌肤相亲,和被迫说出口的软话,都令他作呕。   钟声趴在他身上肆虐的动作一顿,“你这是承认了?”   “对,我认错,对不起,我不该受人指使打您的主意,不该赚这种不义之财……”林藏发现,只要开了个头,后面的话编得顺畅多了,主要是这样能中止对方不受控的兽行。   林藏终于能正常呼吸了,缓缓睁开眼,他看到钟声骤然呆滞的表情,居然还夹杂着浓浓的失望,怎么会这样?   “真的是被人派来的,真的是被人派来的……”钟声神叨叨地反复嘟囔着这句话,渐渐松开了钳子一样的手,他从林藏身上退下去,模样几近失神。   林藏靠在墙上,还维持着先前被禁锢的姿势,半天没回过神来,“那个……打扰一下,您接下来不是该问问我,到底是谁派我来的吗?”   言语间充满戏谑,因为他确定这位总裁罹患了失心疯。   “谁?除了他们,还能有谁?”男人丢了魂似的冷笑。   “他们?你知道是谁?”林藏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他捏了捏自己生疼的手腕,皮肤上还泛着刺眼的红痕。   “我还以为你不一样,原来你也还是一样……”钟声没有回答林藏的问题,就好像他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一样,兀自陷入循环模式,嘴里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   “你念绕口令呢?”林藏看他的疯样,忽然觉得也挺可悲的,虽然自己身上还留着实实在在的疼痛和伤痕。他打算趁对方神志不清的时候,赶紧溜之大吉,“您还要不要追究我?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钟声两手撑着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怔怔望着金属水龙头里不断涌出的清水,一动不动,想一尊静默的雕塑。   只留给林藏一个萧瑟的背影。   林藏打开洗手间的门,急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碰巧撞上一直守在门边的一个年轻男人,那人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捏着白色的小药片,见门一开,飞速冲到钟声身边,轻声道:“老板,吃药。”   林藏歪嘴一笑,冰冷不屑,“果然是有病啊!”   老莫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林藏跟前,拉着他左瞧右看,关切问道:“我的祖宗,你没事吧?他怎么着你了?”   林藏潇洒地擦干嘴角血渍,往地上吐了几口带血的涂抹,笑道:“能怎么着?都是老爷们儿,矫情个屁,就当是被狗咬了。”   老莫瞅着他红肿的嘴唇,和附着在唇上鲜红开裂的伤口,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他拍拍林藏单薄的后背,安慰道:“你去我屋歇会儿,等我回去再说。”   林藏点点头,“叫人给我送吃的过来,妈的,折腾老子一晚上,饿死了……”   老莫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洗手间,哆哆嗦嗦立在钟声身后,继续收拾残局。   再度回到老莫办公室的林藏,俨然立下显赫军功的将士,底气相当的足,他横躺在老莫御用的藤椅上,趾高气扬地吩咐店里的侍应生:“海鲜面,两份,加辣。冰可乐,要大瓶的。”   等人走了以后,独自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他一下子又心虚了,自己嘚瑟个什么劲呢?今晚似乎并没有帮老莫解决麻烦,反而搞得更砸了。   回想起包房里的一片混乱,和刚才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实在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忆。   管他呢,老子被姓钟的蹂..躏得伤痕累累,现在脑壳还抽筋似的疼,怎么说也算是帮老莫扛了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想到这,他顿时心安理得。   老莫回来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他看上去疲惫至极。林藏吃得肚满肠肥,正窝在藤椅上打手游。   “您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林藏抬头看了眼老莫,把手机装回兜里,从藤椅上慢悠悠地下来,“干嘛一定要我等您回来?”   老莫一向快言快语,此刻却连嘴都不想张,动作也跟静止放慢了似的,他从身后的保险柜里取出一叠钞票,放到林藏面前,“拿着。”   林藏懵了,“您之前没说啊,今晚这事儿还有酬劳?”   “别让陈欢知道,一个字都别跟他透露。”   “跟他说干嘛,本来就没打算让他知道。”林藏瞥了眼红红的票子,心里痒痒的,嘴上假装客气:“今晚弄得挺难看的,还害您毁了一架钢琴,我哪好意思再要您钱……”   “已经很不错了,今晚要不是你在,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不是,他每次都这么闹吗?太夸张了,要多几个这样的客人,您这会所趁早关门别干了。”   “没有别人了,整个A市除了他钟声,还有谁敢这么干?”   “他他妈凭什么?跟疯狗似的,艹!”   老莫正要说话,手机提示音突然响了,他举着手机界面给林藏看,“就凭这个!一笔不菲的补偿金已经到我账上了,张秘书刚给我打过来的。”   林藏无奈摇头,又问:“张秘书?”   “就是最后去洗手间给钟声送药的那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心腹。”   “哦,狗腿子啊。不是,那姓钟的疯狗真有病啊?我看那小药片还挺像那么回事。”   “可不嘛,没病能这么疯?”老莫往紫砂壶里灌满热茶,就着馨香的茶汤一点点恢复精气神,“上次听张秘书说起过,他这是狂躁症还是妄想症啊,忘了,反正一直靠药物控制着。”   “真操蛋!有病不搁家里治病,还跑出门来祸害别人。”   “谁让人有钱呢……咳,他这也是叫家里人逼的。”   “家里人逼的?”林藏想起钟声当时说他知道是谁。   “可不嘛,豪门恩怨,争产大戏,咱们看着狗血,在人家那儿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哎管他呢,有钱人不折腾,咱也就没有赚钱的机会了!就是这么弄一次吧,忒累……”老莫一副看惯了风雨的淡然,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小林子,以我在风月场合混迹十几年的经验,最清楚一个人看上另一个人时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什么状态。就钟声打眼见到你的那副模样儿,当场就跟点了穴似的,他要不是对你有意思,把我老莫的名字倒过来写!”   林藏一听这个,汗毛都竖起来了,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莫爷,我的爷,您还是盼我点儿好吧!”   老莫凑过来,饶有兴味地打探:“刚才听你们聊那意思,之前就认识?”   认识?算吗?   他和钟声能算是认识吗?林藏有些迷茫。   鼻尖漫过幽幽檀香,他的思绪拉回到半个月前。   ☆、第三章   半个月前,林藏第一次见钟声。   他记得那天的天空清透无云,阳光像赤焰一样热烈。   他坐着搬家公司的货车,和一帮搬家工人一道,在下城区一大片低矮平房前下了车。   眼前的房屋破旧不堪,却是林藏即将入住的“新家”。   他不是没有听到工人的窃窃私语,不是没留意到他们脸上惊异的表情,那些阴阳怪气的笑声最终融进了傍晚的秋风里,被林藏忽略过去。   谁叫老妈重病住院呢?谁叫自己非要把她转入收费高昂的特护病房呢?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变卖家宅?   临时租住的房子,就在这种为人不齿的贫民窟里,破旧、狭小、斑驳丛生。   林藏心里的郁结不言而喻,他趁着工人们搬家的间隙,跑到屋外抽烟打发时间,顺便排解一下愁苦的心绪。   那是一片广阔的废墟,和林藏新搬的小区仅一墙之隔,那墙低矮残破,墙面上还依稀可见半个鲜红的“拆”字。   林藏一脚踩在矮墙上,蹲在破砖烂瓦上吞云吐雾,抽到兴头上他又想尿尿,起身拉开牛仔裤的拉链,对着墙下就是一通喷射,温热的水柱落在碎石和尘土上滴答作响,林藏释放得彻底,叼着烟插着腰不忘连连叫爽。   就是在这番爽得忘形的时刻,迎来了他和钟声的初次偶遇。   不远处的残垣断壁上,钟声挥舞着碗口粗的拳头,正一下一下狠砸在一人脸上,那张脸很快就面目全非,骨骼碎裂变形,鲜血四下喷溅,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浓厚的血腥味。   要不是林藏已经释放完毕,很可能留下尿不尽的阴影,他快速收好自己宝贝,拉上裤子拉链,在长到打卷的烟灰掉落之前,把烟从嘴里抽出,往空中弹了弹烟嘴,一长截儿死白的灰烬随风散落。   他的视线毫无悬念地落在钟声身上,那个人跟他身后的背景过度违和。眼下哪哪都是灰蒙蒙的土坷垃,他却以一袭利落的纯黑色高档西服裹身,魁梧遒劲的身姿完美毕现,宽肩、窄腰、长腿……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像是黄昏中充满诱惑的魔鬼。   是的,他刚刚还将人狠揍了一番,虽然半路观战的林藏并不知孰是孰非,单凭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强大荷尔蒙攻势,也足令林藏目不转睛一窥到底。   当时的林藏,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单纯以好事者的心态遥遥观望,麻木,抽离,短暂欢愉。因为毫不相干,所以堂而皇之。   但很快,事实证明他错了。   对面上城区照例在傍晚时分开始了狂欢,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夜幕,腾空而起的烟花突然炸得天地间亮如白昼。也许是林藏立在墙头的身姿太过显眼,也许是烟花令大地一览无余,总之,不远处的钟声奇迹般地注意到了他。   烟花照亮了大地万物,也照亮了四目相对的两个人。林藏第一次在烟花下看清了钟声的脸,圆寸头、金边眼镜儿、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   彩色荧光一次次擦着他的脸颊滑过,每次都只是短短一瞬,却为那目空一切的神情笼上一层不真实的光环。   林藏有些恍惚。   稍后,他看到众星捧月的钟声缓缓向自己靠近,指着林藏身后的那排平房,沉声对身边人道:“下一步,把那片儿也给我拆了。”   天雷滚滚当头劈下,迎风立在墙头的林藏当场石化,林藏回望了一眼自己的“新家”,不禁悲从中来。他很快又将无家可归了,嘴里的烟掉在地上,一摔两半。   .   所以,硬是要回顾的话,这样的初见几乎全是惊吓,林藏权当是经历了一场闹剧,除了那句令他肝颤的“拆房宣言”,倒也并未放在心上。   第二天,他听邻居议论,说是隔壁那块地的开发商把强拆队的头子给收拾了,打得还挺惨,而一直坚守阵地的钉子户则被安抚得很好,得到了妥善安置和巨额置业补偿金。   听说的时候听过就算,现在想起来,钟声当时应该不是在发疯,而是在真正做好事。不过林藏不打算因此更改对他的评价,毕竟谁都不会对一个扬言要拆自己家的人有好感。   “这下子更讨厌他了吧?他不光要拆你的家,今晚差点没把你这小身子骨儿给拆了。”老莫听完林藏的叙述,笑得意味深长,“哪天他要真把你家拆了,你就上他家睡去,跟他挤一张床上!”   “滚滚滚!我一向敬重您,说这么遭天谴的话,您不怕嘴皮子抽筋吗?”林藏可受不了这个,光是想一想那天洗手间里的遭遇,他就后背发凉胃里反酸水,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那大瘟神。   “我就是开个玩笑,看你急赤白咧的!亲热过一次,还真上心啦?”   “我……”林藏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老莫一根纵横夜店的老油条,什么人什么事不是看得透透的?再聊下去,只怕自己裤衩子都得叫他扒下来,干脆走为上策,“懒得跟你叨逼叨,我回家睡觉去!”   当然,走的时候没忘记将那一叠红票子揣进兜里。   从会所出来,林藏被深秋的晚风吹了个透凉,他下意识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站在街口等出租车。   等了一会儿,没把车等来,等来一个黑墨镜黑西装的彪形大汉。   林藏后退几步,警惕看向那人。   “林先生,我们老板想请您过去聊一聊。”   “你们老板?谁?”   大汉指了指停在对街的一辆黑色迈巴赫,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钟声的脸。   “艹!”林藏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对不起,我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   “请吧,林先生!”那人说话的口吻和他的外表一样令人不敢拒绝,“是您自己过去,还是我把您扛过去?”   林藏叹了口气,嘴里喷出一团白雾。他双手插在衣兜里,跟着保镖缓慢挪向对街。   “上车吧。”钟声的脸和身子没在车厢的昏暗里,一缕低沉的声音从车窗内飘出来。   “不必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林藏站在车窗边,打了个冷战。   “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   “……”车厢后座传来一声叹息,半晌,才幽幽道:“我可以把你受人指使,故意接近我的事忘掉。”   林藏扶额,您不是吃药了吗?药劲儿这么快就过去了?他假笑道:“别啊,这事已经发生了,后果已经不可挽回。为了今后不碍您眼,我保证,见着您我就绕道走,肯定不让您看见我!”   “……可是我已经忘了。”   “……”   “既然你跟我认过错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林藏顶着一脑门子的黑线,转身要走,“爱咋咋地,您随便。”   “你慢着!”   “啊?还有事?”   “你的味道还算可口,我打算带回去继续品尝。”这次钟声说话倒是利落干脆,不像刚才那么别扭。   “啥玩意儿?”林藏一激动,后脑勺又开始跳着疼,跟针扎似的,加上嘴部的红肿和伤口,他现在是前后夹击两头痛。   您那算品尝吗?连啃带咬的,真能尝到味儿?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凭什么你想要,我就要同意呢?老子跟你那些任选商品不一样!   “开个价吧。”依然是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吐字,包裹在迷人音色下的龌龊污秽。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侮辱林藏,他吐在寒夜里的气息急促粗重,两只拳头攥得死紧,下一秒就要朝那豪华座驾的玻璃窗奋力砸下去。   “林藏!”一道响亮的声音突然横插而来。   身后打过来一束明晃晃的光,伴随着强劲的发动机轰鸣声,一辆鲜红的拉法骤然刹车,陈欢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高声喊着林藏的名字。   林藏转过身,薄唇翕张,惊呆道:“你怎么来了?”   陈欢跳下车,迈着潇洒的步子走到林藏身边,“我找你一晚上了,才打听到你在这儿。今晚不是不用你弹琴吗?怎么又跑过来了,问老莫他还说不知道。”   “……本来,是没排班的,临时被叫过来的。”林藏松了拳头,极力平复情绪。他不想让陈欢知道今晚的事,一来自己对老莫有承诺,二来这样肯定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你脸上……这是怎么了?”陈欢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满脸花彩,红肿和裂开的口子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没事,我刚才不小心摔的。”林藏退了一步,侧过脸,躲开陈欢伸过来的手。   “是陈欢吗?”旁边的车里又响起了那浑厚的男低音。   “唔?这车有点眼熟啊……”陈欢先是敲了敲迈巴赫的车顶,随后俯下身子看向车里,“果然是你啊,声哥,怎么,你跟林藏认识?”   钟声:“认识。”   林藏:“不认识。”   陈欢:“……”。   “这什么情况?”陈欢疑惑地看向林藏,“本来我就觉得奇怪,你脸怎么伤成这样。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别疑神疑鬼的,能有什么事?我这伤口刚好一点呢,被风一吹又快裂开了,我现在只想回家。”林藏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避免陈欢的一再追问,同时远离那个疯狂难缠的变态。   “那你刚才说不认识声哥,我看你在这站半天了,不是在跟他说话?”陈欢对林藏的话深表怀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认识,但不熟。”林藏推着陈欢往前走,他不敢想象,陈欢要是听到钟声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会气成什么样。虽然他自己也很生气,但他不能把陈欢也拉进来,不能让情况更糟糕。   两人僵持之际,迈巴赫的车门开了,钟声居然走下车,“哪里不熟?咱们都见过好几次了。对了林藏,刚才请你过来就是想向你致歉,晚上在包房里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眼看苦心掩饰的努力都白费了,林藏掐着眉心,只能无力道:“没事,您高兴就好,您不怪罪我就千恩万谢了。”   陈欢一脸WTF的表情,惊呼:“你俩今晚在同一间包房?还道歉?”他死死捏住林藏的肩头,“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   林藏甩开他,拧着眉白了钟声一眼,“我被安排过来给钟总弹琴,只可惜弹得不好,害钟总生气砸了琴,然后脸上顺带被蹭破一点皮——就是这样。”   陈欢气得眼都绿了,“你居然砸他的琴?还害他受了伤!!声哥,虽然咱们两家交情匪浅,我一直拿你当哥,可你也不能……你知道他是我什么人吗?我平时连他半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   钟声先是一脸淡然,随即邪笑道:“半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我今晚可是……”   我今晚可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品尝过了,连啃带摸相当带劲!   “陈欢,你有意思吗?!”林藏赶在钟声说完之前厉喝一声,他使全力把陈欢拽开,带离了那辆在暗夜中发着幽光的黑色座驾,“我拜托你,遇到事情不要总这么冲动,这根本不利于问题解决。本来老莫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也不打算跟姓钟的的计较,这事儿就算完了,行不?”   在陈欢的认知里,林藏现在这个半搂着自己的姿势约等于拥抱了,先前的急火攻心瞬间化作春心荡漾,再仔细琢磨他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只好乖乖跟着林藏往前走。   把那个变态的钟声抛在身后,林藏将陈欢塞进了他那辆超级拉风的超跑,随后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车,头也不抬地坐上去,“天冷,各回各家吧!有什么事晚点打电话说。”   陈欢激动喊道:“我特意过来找你的,让我送送你也不行吗?就非要这么跟我划清界限?”   “这就是咱俩的关系,不要轻易过界!”林藏关上车门,破旧的出租车载着他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陈欢泄气地缩回脑袋,恨恨锤了几下方向盘,法拉利发出尖锐的汽笛声。   临走前陈欢看了钟声一眼,他依然站在车外,这么冷的天连大衣都没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林藏乘车远去的方向,高大挺拔的身材和浓浓夜色融为一体,眼神中流露的热望却足以穿透黑暗,直抵远方。   ☆、第四章   虽然前一夜很晚才睡,第二天林藏还是起了个大早。   他飞速地洗漱完毕,从柜子深处掏出一只破旧泛黄的布袋子,打开袋子一看,里边安详地躺着一捆捆红色纸币,顿觉心安。   其实他不想随身携带这么大笔的现金,但那天他跟老莫开口借钱时,老莫想也不想就从保险柜里取钱给他,据说是会所当天全部的营业收入。沉甸甸的钞票交到手里,他自然只能欣然接受。   换好衣服后,林藏捂紧布袋子,小心翼翼地出门了。   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医院门口。这是林藏当初选择搬到“新家”的主要原因,除了租金便宜,更重要的是离医院很近,方便照顾老妈。   所以并不在意房子是否老旧,也没有考虑小区可能面临拆迁的问题。   一想到这个,林藏就相当郁闷。他厌恶颠沛流离,厌恶白天奔波劳累夜里依旧居无定所的日子,即使是一间破旧的租住房,也能给他带来暂时的归宿感。自己要求已经够低的了,却依然摆脱不了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尤其是那天在工地上,钟声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荣,他说那句“把那片也给我拆了”的时候绝顶欠抽的表情,像是一只无形又凶狠的怪兽,把林藏那点微弱可怜的自尊和希望牢牢踩在脚底。   进入住院部大厅后,林藏径直走到“特护病房”的直达电梯口等候。   医院在住院部20层设立了一个特护病区,说白了就是条件很好、收费很贵的私人医院。这个特护病区有如一枝高岭之花,高傲地开在医院顶楼,并由专属的直达电梯迎来送往。   能去到20楼的人非富即贵,基本都来自于上城区。   搭乘直达20楼的电梯需要刷卡,所有人都手持红色贵宾卡排队进入,林藏迎着众目睽睽,毫不避忌地亮出了他的普通卡,灰色的。   年轻小伙子手持灰卡,身上的衬衫看上去廉价过时,在光鲜靓丽的排队人群中,显得格外灰头土脸。加上昨晚钟声在他脸上折腾留下的伤痕,紫红的印子,结了痂的口子,怎么看都很诡异。   进入电梯的人们盯着林藏交头议论,看他的目光尤其冷厉,还有找麻烦不嫌事大的悄悄拨通了医院的投诉电话。   这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林藏习以为常。他自动屏蔽掉周身一切如针刺般的歧视行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上去给老妈缴住院费!   从昨天开始,护士就一直给他打电话催缴费用,他担心再拖下去老妈会直接被轰出特护病房。   毕竟特护病房的床位有限,在后边排队等着进入的人比比皆是。老妈的入住资格得来不易,还是靠他钻山打洞靠关系求来的,不能因为拖欠费用这么白痴的原因失去住院资格。   林藏正庆幸自己顺利登上了电梯,但电梯门却在即将合拢的刹那,叮的一声又弹开了。   两名黑西装黑墨镜的保镖出现在门口,分别卡住两侧,其中一人面无表情道:“请各位改乘下一部电梯,现在有重量级贵宾需要单独乘坐本梯。”   电梯内气氛瞬间凝结,没人再关心手持灰卡的林藏,转而纷纷看向电梯外,欲知是何人这么大排场?   等了一会儿没见着正主,电梯里也没人愿意下去,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身形高大的保镖牢牢把持着电梯门,如果里面的人不作妥协,结果就是谁也上不去。   电梯外保镖越聚越多,目测不少于20人,齐刷刷地站成一排,顶着统一的夜叉脸面向电梯。   虽然很没面子,但迫于压力,人们只得陆续走出电梯,改乘下一趟。   上城区是个物质又现实的世界,人人都明白“身份即尊严”的道理。虽然不知道那保镖口中的“重量级贵宾”是谁,但看这架势必定地位卓著,实在没必要逞强僵持下去。   眼看电梯里只剩林藏一人。   “先生,请您下来。”门口的保镖再次对林藏重申,语气更为严厉。   林藏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寸步不让,“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必须立刻上去!”   “你!”保镖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脸色微青。   咔哒,咔哒,咔哒……   电梯外一串铿锵利落的足音由远及近,一听就是质地上乘的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响,一下一下落在众人耳边,充斥在这个剑拔弩张的空间里。   足音停止,电梯门口站定了一个身影。   高挑、修长、宽肩、窄腰、长腿……   哪哪都恰到好处的完美,要多魔鬼有多魔鬼!   林藏有些恍惚,定睛再看,那脸更不陌生。   圆寸头、金边眼镜儿、棱角分明的脸庞……   与昨晚一直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的那个人影完全重合了。   他就是保镖口中的那位“重量级贵宾”?   钟声?   林藏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莫名有些窒息。   “钟总,这个人他……”门口的保镖急欲向钟声解释,瞄了一眼林藏手里的灰卡,鄙夷道:“他死活赖着不走。”   钟声站在电梯门口,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都快顶到天花板了,他在看到林藏的瞬间眉头微蹙,明显对眼前这个灰突突的家伙不满意。   今天的林藏跟昨晚差别挺大的,身上的衣服随性到有些破旧,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穷学生。虽然他昨天穿得也没有多出挑,就是贴身的白衬衫加灰西裤,但至少是干净利落的。   事实上,现在这样才是林藏平时最真实的状态。   “你嘴巴干净点!什么叫我死活赖着不走??凭什么他上我就不能上?”林藏颇不服气,反正就是XX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扭头撇嘴道:“我还偏就不走了!这又不是你家开的电梯……”   “这位小朋友,你还真说对了!20层特护病区是我全资筹建运营的,你现在乘坐的这部直通电梯,也由我出资安装的。即便是现在,这部电梯所有的日常维护维修费用也一直是由我承担的。”钟声突然伶牙俐齿的,边说着还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玻璃镜片后仿佛藏着一整片冰原,“简而言之,这部电梯正是我家的。”   语音缓慢而清冷,神态可谓轻狂诡谲,一如既往的欠抽。   “什么?”林藏脑袋一轰,惊慌地舔舔嘴唇,没料到有钱人还有这种操作!   他收紧了原本松垮的双腿,抱紧两臂,短暂挣扎一番后还是决定坚持,“这地方这么大,我又碍不着你……”   “少废话,钟总怎么可能跟你同乘一部电梯?”保镖伸手来拉林藏,被他眼疾手快躲开了。   “我警告你,别动我!我自己会走!”林藏险些炸毛,作势拍拍衬衫上的褶皱,扬头道:“破电梯,我还不稀罕坐呢!”   钟声冷笑一声,笑容邪魅,“那你可一定别坐,最好自己爬楼梯去20层!”   林藏抬脚就往外走,心里暗骂有钱人都不是东西,“要不是急着去看我妈,谁愿意和你一起坐电梯!”   “……等等!”钟声的表情几经扭曲,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叫住了林藏,“你说你要去看谁?你……妈妈?”   那声音逐渐发颤,“妈妈”俩字几乎成了气声。   林藏只是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怎么?不行啊?”   “既然你有急事……”钟声用修长的手指蹭了蹭鼻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那就跟我一起上去吧。”   “什么?”林藏怀疑自己听错了,仰头讷讷看着他。   电梯顶灯洒下的冷白光从总裁头顶倾泻下来,林藏只看到模糊的脸和冷冷的镜片。   那人等得不耐烦了,伸手拽了他一把,将他拎到电梯角落里,“要上就上,别耽误时间。”   “你!……”林藏揉着被拽疼的胳膊,强压着火,心道有钱人真是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电梯门关上,空旷的电梯载着仅有的两名乘客向上运行。他们分别把持着对角线的两个顶端,中间大片的空白地带就是泾渭分明的界线。   身为学霸,林藏粗略估算了一下,电梯从1楼上到20楼大约需要28秒,他需要在极度尴尬的“二人世界”中,一点一点消磨这段时间。   每一秒都很难捱,漫长得让人忍不住抓耳挠腮。   钟声看出了他强烈的不安,故意逗弄他:“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不劳您关心,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一会儿上去了,我找人替你上点药。”   “真不用,我不像您,没那么金贵。”   “不识好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还想怎么样?”   “想离你远点。”   林藏的语气几位冰冷,他眼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马上要跳到“20”,赶紧往门口奔去。   “怎么,现在就不适应和我独处了?昨晚在洗手间,你不也挺爽的吗?”   林藏用眼神恶狠狠地刮过那张脸,想起昨晚在洗手间里的种种,厌恶和作呕的感觉都齐往上翻涌。   “关于我昨晚的提议,你再好好考虑下。条件随便你开,我统统都答应。”   “喂,钟总,您是不是出门前又忘记吃药了?你觉得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就能买到任何人心甘情愿做你身边的狗?还是你的妄想症又发作了?我劝你,有病就去治病,别成天逮谁就咬!”   林藏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电梯门就开了,守在门口等候钟声的保镖和一些乘客,将那些不客气的怨怼听得很清楚,电梯里只有两个人,那些话是针对谁的,一目了然。   “老板,要不要教训他?”保镖上前一把捏住林藏的肩头,差点没把他骨头捏碎了。   林藏疼得吱哇乱叫,“艹,你他妈轻点,老子昨晚被弄的伤还疼着呢,你们又下死手?”   “你干嘛?我让你动他了吗?反了天了你!”钟声暴吼一声,走过来狠狠拍开保镖的手,当即把人踹到八丈开外。   转过来又对林藏和颜悦色,“你没事吧?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   林藏揉着生疼的肩膀,满腔的怒火一时发不出来,他咬着后槽牙,闷声低吼一句:“趁现在我还没报警抓你,赶紧回去吃药吧!”   说完就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钟声再次目送他的背影,最后露出阴狠一笑。这笑在他脸上并不少见,意味着猛兽伺机捕杀猎物前的蠢蠢欲动,是凶猛厮杀前的蛰伏等待。   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乖乖就范。   ☆、第五章   林藏拖着一身的疲劳和伤痛,缓缓挪至护士站,本来虚弱无力的身子,突然像被打进了鸡血,他难得摆一回阔气,自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30万被他霸气地拍在桌子上,吓得小护士惊恐凝视了许久。   “你可算是来交钱了!”小护士半天才回过神来,继而滔滔不绝地抱怨:“住院部催了我无数次,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咦,你这全是现金啊,怎么这么多……”   她转过去看林藏,印象中是个清秀斯文的大学生呢,怎么突然玩起了狂放的土豪做派?   “先把欠费补齐,剩下的帮我预存吧。这么多钱也挺沉的呢,小姐姐你知道我把这袋子钱扛过来费了多大力气吗?”林藏一边和护士开玩笑,一边又去揉捏自己的肩膀,说实话,还真是又酸又疼,只不过不是被钱压的,是被钟声那王八蛋祸祸的。   “可你这预存的也太多了?”小护士目光狐疑,照理说入住特护病房的病人非富即贵,预存大额医药费的情况很常见,可林藏家明显不具备这个条件,能勉强支撑着不欠费就很不错了。   “这不省得你老来催了嘛。”林藏咧嘴,淡然一笑。他这次的确是下决心朝老莫狠借了一笔,特护病房费用高昂是一方面,主要是他受够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每天东拼西凑的,总害怕自己一松劲儿就续不上费了。   30万,数额仅次于那笔卖房所得了,房款支撑了大半年的治疗费,30万至少能让林藏三个月内不操心缴费的事,只管铆足了劲攒钱还债就行了。   盯着小护士数钱、入账、在电脑上一通操作,林藏这阵子悬在心口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他哼着小曲缓步踱向老妈病房,半道被两个保安拦住了去路。   “对不起,请出示你的卡片。”   一定是因为之前有人拨打了投诉电话。   20楼特护病房实行的是高级会员制,收费高昂,入住者非富即贵,日常管理自然严上加严。   林藏好脾气地拿出自己的灰卡,对方在手持检测仪上扫出了林藏的登记信息,没有任何问题。   两名保安对视一眼,似乎还是不放心。   林藏看出端倪,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信封,交到了对方手里。   一名保安打开来看,是医院陆院长的亲笔信,那无疑是一份能为林藏保驾护航的证明信。   保安快速浏览完信上的内容,将其完好塞回信封内,恭恭敬敬递还给林藏,满脸赔笑,“我说嘛,原来是L大的学霸,难怪能破格进入20楼,长得也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像是下城区那种贫民窟里出来的。那个,不好意思,再打问一下,您到这儿来是……?”   “是来照顾我妈妈的,她是在这儿治病。”   保安笑着冲他点点头,眼睛却不安分地朝病房里瞟。   林藏探头挡住他的视线,“陆院长的亲笔信你也看过了,我母亲的住院手续都是他亲自办的,所有费用我们也一直按时交着。您还有疑问?”   “没有没有,小帅哥你别误会,我们也是没办法,万一出了问题都得我们自己担着……”保安一脸假笑,纵横沟壑堆了满脸。   林藏最终被放行,在他进入老妈病房之前,钟声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来了,领着大队人马打从他跟前经过,助理保镖什么少说得有二三十人。   两名保安一见钟声的超豪华贵宾阵容,立即奉上立正敬礼问好一整套行云流水的标准化动作,“老板早上好!老板辛苦了!老板您慢走!”   行为之夸张,声音之洪亮,语调之激昂,令一旁的林藏倍感震惊。人和人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医院走廊不算宽敞,钟声和林藏擦肩而过。钟声丝毫不理会两位保安振聋发聩的请安问好,反而是盯着林藏看了一路,居高临下的,一直以来冷若冰霜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透露着那种得知了什么秘密的快感。   莫非他刚才一直躲在暗处偷听自己跟别人讲话?   好歹也是堂堂的集团总裁,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林藏回了他一个白眼,迅速钻进病房。   .   病房里十分安静,老妈刚治疗完,现在睡得正香,老爸守在病床前,呆若木鸡。   林藏找了个椅子坐下,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屋内唯一发出动静的物体上,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放财经新闻,彩色画面不时切换,音量开得很低。   这是老妈老早养成的习惯,开着电视反而睡眠更佳。   “目前,远山春墅一期已经竣工,二期工程正在火热进行中。远声集团副总裁钟声表示,二期拆迁工作也已完成,他很有信心能将‘远山春墅’打造成一颗闪耀的城市明珠……”   远山春墅,又是远山春墅,打开电视或手机,总能看到它的新闻,财经新闻播完了,社会新闻播,没完没了。   如果林藏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到钟声的那个废旧工地,就是远山春墅二期的选址所在。这么重大的项目,难怪当时闹得声势吓人,就因为这个远山春墅二期,林藏没准哪天又要流离失所。   也不知道房东会不会退押金。   一想起钟声那时的那副嘴脸,以及自己未来凄惨的命运,林藏太阳穴就直突突。   “道貌岸然的变态资本家!”林藏举起遥控器,果断关了电视。   “这屋里什么味道?”林藏吸了吸鼻子,病房内正弥漫着相当浓烈的腐臭味。   老爸指了指墙角处的一个小纸箱,“刚才你大姑来探病,送来一箱鱼。”   林藏脸上一沉,走到墙角翻看那箱鱼,钻心的恶臭汹涌扑来,差点把他熏吐了!   老爸赶紧上前去收纸箱,“别怪你大姑……她不是成心的,我这就扔了去……”   林藏看向老爸,情绪激动,“您也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吧?还要为她开脱?”   “别误会,她肯定也不知情……”   “她就是看不起你,看不起妈妈,成心添堵,恶心人!”   “7号床,7号床!有人举报你们病房有恶臭传出,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刚才那俩保安,吆喝着走了进来。   “你们左边住的是法院院长的小姨子,右边是市长的老丈人,最里边的高级病房也被远声集团董事长预定了,说话就要住进来……在这儿住院疗养的可都是贵人,出了问题你担得起吗?”   “别跟他废话,这一家子都下城区的……刚才我就看他不对劲,果然有问题!”   俩保安翻脸如翻书,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难听说什么。   老爸上前赔笑解释,林藏默默俯身抱起那只纸箱,引着“祸水”往外走去。   保安捏着鼻子跟在林藏身后,手里对讲器传出的人声和讯号声交叠繁复:“把7号床家属带到安保室,把7号床家属带到安保室……”   总台指令一出,两名保安更得了势,推搡着林藏往安保室走。   “在这里等着,一会儿我们主任过来处理你的问题。”   “箱子不能放地上,别把我们这儿弄脏了。”   俩保安盯着他指手画脚,林藏抱着那只发臭的纸箱站在安保室中央,箱子里频频飘出的味道让他奔溃。   林藏对面是一扇巨大的监控墙,那上边有大小十几块屏幕,实时监控着20楼的每一个角落,屏幕上蓝光闪烁,不时发出细密的讯号声。   墙上的主屏幕占据着绝大部分面积,连接着20楼会议室的监控。林藏从监控屏幕上看到,长条形的会议桌一侧坐满了人,是以陆院长为首的医院专家团队;另一侧只坐了一个人,他散漫地靠着椅背,目光冷厉,神情倨傲地看向对面众人。   没看错的话,那人正是钟声。   “靠,又是他!”林藏感觉自己起了满头包。   怎么哪儿都有他!   ☆、第七章   20层特护病区非常安静,走廊上基本无人走动,只有极个别的医生护士快步穿行而过。   林藏抱着那只装满了臭死鱼的纸箱,从办公区穿回医护区,从20层下到1层,平静地走出医院大门……   所有路过的人都捂紧口鼻,向他投来不满和嫌恶的目光。   林藏拦了一辆出租车,抱着纸箱坐了上去。   “艹,帅哥,我说你这箱子里装的啥玩意儿?不会是什么有毒生化武器吧?这味道太有杀伤力了!”出租车司机转过头,感觉要疯。   “不好意思,去下城区,滨江花园。”林藏抱紧箱子,“我付你双倍车费。”   司机犹豫片刻,回身坐好,发动了汽车。   林藏把车窗摇到最大,任呼呼的北风贯穿整个车厢,恶臭多少淡了一些。   司机不时地瞄后视镜,“帅哥你长这么帅,带着这股子味儿满大街跑,不怕吓跑那些想追你的小姑娘?”   林藏像是没听见,没接话。   “……”司机与乘客搭话被无视,脸上总有些挂不住。   “你是真不嫌臭啊?”几分钟后,司机忍不可忍,拧着眉又问了一遍。   “嫌啊,嫌死了!我有洁癖。”这次林藏终于开了腔,一脸无辜。   洁癖你他妈还带着这股恶臭满大街跑?   还他妈污染我的车?   司机觉得这人大概是个神经病。   “滨江花园算是下城区的富人区呢……帅哥,你家住那儿吗?”   “我可住不起那种地方,我穷得要命,”林藏盯着司机后脑勺,“我去给人送点儿礼。”   “送礼?”司机趁红灯的间隙,回头又瞅了一眼他抱着的纸箱,回味了一下车里令人窒息的恶臭,再也不吱声了。   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位乘客脑子有坑。   不多久,林藏在滨江花园大门口下了车,他脚刚着地,出租车便飞速驶离,那一骑绝尘的架势,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被连累沾上些傻气晦气和邪气。   刚一进小区,林藏看见大姑那对双胞胎外孙正在空地上玩耍。   其中一个熊孩子发现了林藏,立刻飞奔而来,抱着他大腿喊“舅舅”。   林藏今天没心思逗孩子玩,直接上楼去找大姑。   大姑见到他挺意外的,惊得半天没说话,上下扫视他一番,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他抱着的那只纸箱上。   可能是闻到了纸箱里十分不美妙的味道,加上心虚有愧,大姑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捂紧了口鼻。   “大姑,谢谢你的礼物。”林藏嘴角一勾,两片薄唇弯成了漂亮的弧度,带了些虚假的凉薄。   说完,林藏走近大姑,双手举起纸箱,箱口朝下,死鱼接二连三地落在大姑头顶,腐败发烂的尸体擦着女人惊恐的面容落下,血水洒了她一身,也泼了一地。   女人当场崩溃,尖叫咒骂,十分难看。   林藏被她闹得脑仁疼,他叹了口气,铆足劲儿:“别闹了,听我说。”   摇摇欲坠的小屋四壁震颤。   大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惊恐地看着林藏。   “你要是再往我家拿这些恶心人的玩意,你拿什么,我还给你什么!当然,要是想尝点更带劲的,我也可以奉陪。”林藏走到门口,回过头补了一句:“不信,咱就试试。”   林藏走出小区,酝酿已久的惊雷终于劈下一道蓝色闪电,漫天阴云被撕开一道口子,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往下倒,浇湿了林藏的头发,浇湿了他的彩色格子衬衫,浇湿了他冰冷的身体。   他打算就这么淋着雨走回去,都他妈跟家里长辈撕破脸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再说淋雨挺爽的,反正他现在不赶时间,还能省钱。   走着走着手机响了,是老爸。   “藏藏啊,医院安保处的刘主任,你认识吗?他带人把你妈转去了高级病房,那条件好的,跟五星级宾馆似的!好几个保安帮着收拾,又擦又洗的,连你妈的尿盆都刷干净了!对了,他还送来一大袋水果,几盒营养品,看着都挺贵的呢!我不肯收,他们就一个劲儿感谢你大人大量,不跟他们计较,叫我千万别嫌弃东西少……”   林藏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又酸又涨,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印象中从没有人对自己和家人这么关照过,虽然这些人的行为并非出自本心,但的的确确都是因为钟声,是他让老妈的住院条件得到了质的改变!   想到自己日干夜干,起早贪黑地赚钱,还不如人钟声几句话顶用,又不禁悲从中来。   带着千愁万绪,也不知在雨中游荡了多久,林藏终于回到医院门口。   错身而过的一位年轻母亲提醒她的孩子系好扣子,“一场秋雨一场寒,降温了,小心感冒!”   林藏连打了三个喷嚏,才意识到冰凉的雨水已经把衣服里里外外浸湿了,正顺着皮肤层层渗透,寒意蚀骨。   他看了眼医院楼下的那家咖啡馆,棕色的装修色调让他立刻有种温暖的感觉,浓郁咖啡香霸道地钻进他的鼻子,林藏不由自主迈进店里。   他急需给自己濒临枯竭的身心充点电。   “叮铃——”咖啡馆门口有清脆的铃声,提醒店员有客人进来了。   林藏点了一杯香草拿铁,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用一口一口热咖啡给身体回暖。他看着透明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身子怎么都热不起来。   所有来医院的人,没有一个会是高兴的,不论他们出身几何,或多或少都带着忧伤、焦急,甚至绝望,每个人背后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个人心底都埋藏了深浅不一的痛感。   从他面前经过的,有搀着母亲的儿子,有抱着女儿的爸爸,有搂着女友的小伙子,有……   医院门口缓缓停下一辆黑色的宾利欧陆,车门打开,下来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刚伸出半个头,就有人迎上前去为他撑伞,还用手贴心帮他护头。   等等!上前撑伞的人是……   钟声?!   他不是狂拽酷炫diao炸天吗?居然也会照顾人?看那动作还相当娴熟体贴。   究竟什么人,能享受被他照顾的待遇?   ☆、第八章   “看到没,看到没?刚从车里下来的那个,就是远声集团的大BOSS,钟远飞钟董!别看他年纪大了,但是好有气质啊!”咖啡店里的小妹们奔到玻璃窗前,拖着腮帮子集体犯花痴。   “我还是觉得他身边的钟总更帅,年纪轻轻才三十出头,就坐到集团二把手的位置。身材超级好,脸长得也很好看,跟明星似的!”另一个小妹抢着抒发自己的满腔热忱:“而且你看,他刚才对他哥照顾得那么仔细,一定会是个温柔体贴的好老公!”   “温柔体贴”?林藏喝着咖啡暗笑,他老婆一定被他“体贴”得渣都不剩。   咖啡店小妹之一脸贴着玻璃,欣赏得很投入,“像这种有钱人,一套西装没个十几万都下不来。不过总归还得身材好,才能穿出高档西服的款型。你看人小钟总,就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西服下边包的绝对一身腱子肉……”   “说得你好像见过似的!”   “我不光见过,我还摸过呢!你信不信?哈哈哈哈哈哈……”   “钟远飞也不错啊,快50了身材还保养得这么好!大概归功于他们钟家的基因好!”   “你懂什么?他们虽然都姓钟,但不是一个妈生的好不好!听说钟声啊,是私生子……”   “难怪八卦周刊上都说他们看似兄弟情深,私底下却手足相残!”   “跟钟声手足相残的不是钟远飞,是钟远飞的两个亲弟弟,不要搞错了!”   “好复杂,豪门戏码这么狗血无情啊!”   “谁说不是呢,钟家那几个男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别看远声集团如今势力这么大,当初可是钟远飞和钟声两人白手起家干出来的,现在钟远飞那俩弟弟眼红,听说啊,跟钟声斗得可凶了……”   闲碎的议论涌入林藏耳朵,他想起钟声在会所里的疯狂,想起他神经兮兮地质问自己“是谁派来的”,想起他秘书手里的小白药片……   也许都是情有可原。   放眼望去,钟声和钟远飞的互动一派温馨和谐,大小钟总就这么共撑一把伞,立在雨中,面对面说着话。   堪称一幅完美的电影海报,足够赏心悦目。   至于私底下有多少暗流汹涌,旁人自然无从知晓。   “大白天的,你YY什么呢……”咖啡馆内的少女春心荡漾,说笑打闹作一团。   “诶诶诶,别闹了!你们看,他来了,他要进来了!”小妹们惊呼。   “谁?谁进来?总裁亲自买咖啡?这什么情况?”   ……   大小钟总一同撑伞进了医院大楼,钟远飞被保镖护着上了电梯,钟声独自一人朝着咖啡馆走来。   林藏隔着全透明的落地玻璃,陡然与他四目相接,眼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林藏移开视线,看向店里。   “叮铃——”咖啡店的门又开了。   钟声快步走到柜台点餐,前一秒才慌忙回到工作岗位的咖啡小妹,因为和男神近距离触电,连收银打单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都干错好几次。   整个咖啡店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原本的温馨舒缓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有压抑。   钟声的体型比一般人大出好几个型号,往柜台那一站,衬得整间咖啡店内的设施都跟过家家用的微缩玩具似的。   尤其是他背对着林藏,包身西裤勾勒出的臀部曲线浑圆挺翘,看得林藏血脉喷张,于是一口咖啡想咽没咽下去,卡在嗓子眼下不来,最终导致一阵剧烈的呛咳,差点没把他肺给咳出来。   万般狼狈之际,林藏想找张纸擦掉脸上的鼻涕和口水,摸了半天都没有,正犹豫要不就拿袖子蹭一蹭吧,一张洁白的纸巾横插而来,稳稳落在他面前。   捏着纸巾的手修长干净,指关节突兀有力,顺着那手臂一路追踪,林藏看到的正是钟声。   那人正立在自己身旁,魁梧高大的身材将他头顶的光线完全挡住,只投下一个极具压迫性的阴影。但仔细一看,那张脸是平静温和的。   “我可以坐下吗?”这会子他倒是彬彬有礼。   林藏举着纸巾在鼻子上用力揉搓,咳嗽也并未完全停止,顾不上思考和回答,只用手在对面的座位上点了一下,示意他坐下。   钟声也不着急,拉了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就那么喝着咖啡看着他。   终于不咳了,林藏问他:“您那一堆保镖呢?一个人出门不会不习惯吗?”   “我的安全时刻都有人保护,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林藏撇嘴,随便问问而已,我担心个屁。   接下来的十分钟,两人一直相对无言,喝着各自的咖啡。   窗外的秋雨还在继续,深秋的落叶满地都是,处处都是萧索寒意。但室内是温暖的,杯里咖啡也是热的。   “那个,谢谢……”林藏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钟声依旧笑得瘆人,雕塑一般深邃的五官透着阴冷的气息,“谢我?怎么谢?”   “你!你想让我怎么谢?”林藏皱眉,刚正常不过几秒,这人不会又说浑话吧?   钟声眉梢一挑,“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   林藏揉着太阳穴叹气,“我以为你吃药了。”   “药?”   “上次看你秘书给你吃药,您没病吧?”   “哦,那个呀。”修长的指节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是维C片。”   “维C???”   “对啊,吃不好也吃不坏,装样子的。连你也相信了,看来我装得挺成功。”   “你装病?”   “我要真有病,远声集团起码垮掉一半。”   林藏嗤笑一声,摇头看向窗外。   “你不信?”   堂堂总裁有必要装病卖惨?看来的确病得不轻,那句话怎么说的,有病的人都不承认自己有病。   “听说你是学霸,三十六计之树上开花,你懂吧?障眼法,能明白吗?”   林藏汗如雨下。   “……在这个圈子里,私人侦探和商业间谍很常见,买卖信息、通风报信都是家常便饭,只要价钱谈拢了,让他们干什么都行。我的一切荒唐行为,都是为了自保。上次在大浪淘沙,有个女人假装公主来勾引我,被我的贴身保镖发现她在我酒里下药。”   对方一本正经,越是说得有鼻子有眼,林藏越是想笑,但他依稀记得老莫说起过此事,于是顺着他的话问:“所以你把人扒光了按在地上打?太残忍了。”   “那是因为她偷了我的东西藏在身上,我警告她很多次,就是不肯交出来,我的保镖只能搜她身。”   “这么说,您这是无奈之举,您人不坏?”   “至少我放过了你。”   “你放过我了吗?”林藏觉得自己被他关在洗手间里的记忆,堪称毕生耻辱,“而且我都含冤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冤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闲得蛋疼,处心积虑接近你,然后不分青红皂白挨顿揍?”   钟声低下头,“不能完全怪我,谁让你三番五次在我面前出现,巧合不可能重复这么多次吧?所以我当时很生气,简直气炸了,为什么偏偏是你?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而且那天你身上的味道完全吸引了我……”   “打住!这可真是误会,您没发现老莫身上的味道跟我完全一样吗?”   钟声的脸上一阵扭曲,“我干嘛闻他的味道?”   “那我也没有见到你很多次,也就……一次吧,在工地上。”   钟声坚决摇头,音色淳厚迷人:“不不不,有很多次!你和陈欢一起走在L大的校园里,你推着你母亲在医院的小花园散步……”   林藏目瞪口呆,“是吗?您说的这些都没错,不过我没看到你。”   “……”   男人冰凌一样的眼眸中泛起一层失落,默默喝了口咖啡,林藏偷看了一眼,是又黑又苦的美式。   钟声很快就喝完了,随即起身离开,临走前他轻抽了抽鼻子,两侧鼻翼微微耸动,紧接着是一个擦鼻子的动作。   “你应该赶紧回去洗个澡。”他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   “叮铃——”店门关了,人已走远。   外边天色渐渐暗下来,林藏清楚看到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样子:头发乱得像鸡窝,双眼又红又肿,身上湿乎乎的衣服皱得像一把梅干菜。   他抓起胸前的衣服,埋进去深嗅了一把。   酸爽无比的味道!   抱着巨臭的纸箱东奔西走、在大姑家上演的血肉横飞的闹剧、自己在雨中失魂游离……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像影片快进一样在林藏脑中飞速闪过。   自己刚才就是顶着这副尊容,跟钟声面对面聊了半个小时?   也挺好的,脏污落魄成这副德性,再也不用担心他缠着我耍浑了。   ☆、第九章   解决了老妈医药费的问题,林藏总算能暂时喘口气。连续多日在外奔波,他差点没忘了自己的第一身份还是个学生。接下来的几天有很重要的专业课,林藏打算安心在学校待一阵。   林藏到L大读书有三年了,对这里的环境和空气有特殊的依赖感。从令人窒息的医院回到学校,他就像鱼儿重回到清凌凌的河水里,呼吸自在,身心舒畅。   计算机系的电子商务课上,老师刚刚宣布了下课,艰难熬到饭点的同学们含泪撒花庆祝。   “走走走,宝贝儿,赶紧去二食堂,今儿中午有红烧肉。”陈欢活脱脱一跟屁虫,林藏走哪儿他跟到哪儿,一回到学校,更是以林藏同班同学兼室友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如影随形。   “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林藏不满道:“教室里这么多人呢!”   “那我偷偷叫!宝贝儿……”陈欢凑近他,闭着眼啾着嘴。   “滚!”林藏一把拍过去,如果不是同在一班,真想一辈子绕着他走,“要吃红烧肉就赶紧走,去晚了就没了。”林藏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陈欢一提起红烧肉,他还挺想吃的。   两人并肩朝食堂走去。.   “下午没课,你打算去哪?”陈欢贴着林藏问。   “还能去哪,图书馆呗。”林藏眯眼,“好久没学习了,得抓紧补一补。”   “就你这水平,还有什么需要补的?”陈欢边说边把一副酷炫的黑超架在鼻梁上,“要不,你下午抽空帮我救个场?”   “我没时间。”林藏本能反驳陈欢的一切提议。   陈欢抠抠头,从墨镜后边露出一半眼睛,“想不想赚钱?”   “嗯?”他这一问戳中了林藏的命门,凡是能赚钱的活计,只要不违法犯罪,林藏来者不拒,“你要干嘛?”   “这就对了嘛,先听我把话说完啊。”戴着墨镜的陈欢痞帅痞帅的,走路时额前的头发被风高高拂起,“干俩小时,一小时500。”   “给这么多?”林藏确实被诱惑到了,舔了舔嘴唇,“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家教,我妈一闺蜜的女儿,高一数学,给她上俩小时就成。我下午实在去不成了,有点急事……”陈欢透过镜片看林藏的反应,“行的话,我立马就给你转账。”   林藏有些质疑此事的真实性,“您,一个纨绔大少爷,会给人做家教?蒙谁呢?”   “我当然不可能正儿八经给人上课,”陈欢皱着鼻子,心烦道:“跟你直说吧,我家跟那女孩儿家是世交,双方父母一直想撮合我们联姻。可她才16岁,长辈们就以补课为由头,让我们先培养感情。”   “未成年人啊,你别把人家小姑娘拐带坏了!”   “谁带坏谁还不一定呢!你见过那丫头就知道了,挺一言难尽的。我们说是补课,其实就是聊天、玩游戏,咳,跟谁玩儿不是玩儿,我不能跟我妈对着干啊。”   林藏知道陈欢是什么想的,他一个大少爷,花着父母大把的钞票,最近还动用家族企业的资源和资金学着做投资,他绝不会跟家里闹僵。陈欢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不靠谱,其实很有底线,对自己的未来也规划得相当清楚。   林藏最后的防线濒临崩溃,“既然你去不了,换个时间再约好了,干嘛非让我替你去?”   “我跟我妈有约定,给小丫头见面够次数了,她才会批准我下一个投资方案。”眼看成功在望,陈欢赶紧掏出手机,“你要是同意过去,我现在就给小丫头她妈打电话,孟姨挺好说话的,我一说你是学霸,她肯定乐意你去。”   林藏算是看明白了,陈欢完全是有备而来,前前后后都盘算得仔细。不过对林藏来说,这不算坏事,不仅能帮陈欢一个忙,关键还能小赚一笔。   见他终于松口,陈欢乐得不行,“下午我开车送你过去,酷炫超跑为我美藏藏开道,可好?”一高兴把将林藏扭进怀里,裹着他进了二食堂的大门。   下午两点刚过,一辆明黄色的兰博基尼大牛从L大校门疾驰而出,眨眼便不见踪影,只有轰隆隆的低音炮犹在耳边作响。   陈欢与林藏并排坐在车内,前者随着暴躁的车载音乐扭动着身躯,和着音乐节拍口中念念有词。   林藏从上车的那刻开始,就被呛人的香水味熏得难受,他捂着鼻子问:“你车里昨晚载了什么人?现在口味这么重了?”   陈欢仍旧摇晃着身躯,骚气炸裂,挑眉看了林藏一眼,“怎么,吃醋了?谁让你不从了我?只要你一句话,我的副驾驶位从此只为你一人保留!”   陈欢追求林藏多年无果,事到如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干脆放飞自我浪迹花丛。之所以一直还对他不依不饶,大概是习惯使然,他喜欢没皮没脸围着林藏打转的生活,偶尔打个嘴炮感觉还挺爽。   “滚你的,边儿去!”林藏最烦他骚话连篇。   “宝贝儿,快到了。我提醒你一句,那小丫头从小被家里宠着惯着,刁蛮任性/爱作妖,她爸妈都拿她没辙,也就我能镇住她。你千万别着了她的道,努努力忍过俩小时就行!”陈欢觉得有必要告诉林藏实情,又担心他中途退场,于是极力吹捧道:“以你的智商和颜值,没准把人小姑娘哄得服服帖帖,以后哭着求着让你去呢。”   “闭嘴吧你。”林藏潇洒地把书包搭在肩上,看上去云淡风轻,对付青春期的熊孩子,他不缺经验。   “赶紧去吧,我已经跟孟姨约好了。你帮我这一次,回头我给你当牛做马。”   林藏手机响了,显示陈欢给他转了1000块。   “这是我给你的。孟姨一向出手大方,她要再给你就收着,不用跟她客气。”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欢表现得太积极了,林藏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不是特担心我反悔啊?”   “生米煮成熟饭,此单已生效,不可退改!对了,刚才一直忘了告诉你,这家人跟你也算有点渊源。”   “什么渊源?”林藏下车,正准备关车门的手一顿。   “小丫头姓钟,钟远飞的女儿……钟远飞你知道是谁吧?”   林藏只觉得脑子里一轰。   “那女孩儿管钟声叫叔。”这是陈欢把车门关上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林藏突然扭过头,急切地伸手去拉车门,特想不管三七二一钻回车里劫车逃亡。   很显然陈欢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迅速驾驶着跑车呼啸而去,很快便无影无踪。   靠,那晚在会所门口,当着钟声的面,还要死要活地维护自己呢,这会儿倒是说卖就把他卖了,溜得还挺快!   林藏气得直跺脚。   他独自立在正午暴晒的阳光下,对面就是上城区最奢华的中央别墅区。他透过门口遮天蔽日的凤凰木,依稀望见里边一排排精致的小楼。视野里的风景极好,但他却感觉前方透着寒意。   不就是陪小姑娘玩俩小时吗?就算摊开书本讲数学他都在行,至于一听到钟声的名字就被吓得腿软吗?他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林藏搓了搓脸,木已成舟,硬着头皮上吧。   ☆、第十章   林藏按照陈欢发给他的地址,很快找了钟远飞家。   中央别墅区是真正的富人区,城中显赫聚集于此,不仅地段好风水好,每栋别墅的建制和设施都精良奢华,花园露台游泳池是统一的标配。   钟远飞的别墅占据了小区的最佳位置,在一众小楼中又十分特别,参天树木和高筑的围墙把他家院子隔绝成一个独立王国,昭示着主人的孤冷和高度戒备。   林藏按响了门口的电铃,佣人透过对讲视讯系统核实了他的身份,放他进入别墅。   “来来来,是林藏吧?陈欢都跟我说了,进来里边坐。”别墅女主人亲自走到院内迎接,笑容慈祥春风满面。陈欢说的没错,这位孟姨果然没有架子,完全不像这套森冷宅院给人的感觉。   “孟姨您好!”林藏客气地和她打招呼,觉得她的笑容里有老妈的影子。   “今天辛苦你了,孩子。”孟姨握住林藏的手,她葱白似的小手柔软温暖,“我女儿奇蕊在里边等你呢,阿姨带你进屋。”   “来,坐这儿吧。”孟姨和林藏并肩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边打量他边笑得合不拢嘴,“看你这孩子,长得真是清秀,头发要再长一些,说是个姑娘也有人信啊……就是身材不像,瘦是瘦嘛,但太高了,女孩儿没你这么个儿高的……”   “我说孟可娇,你可真有意思!第一次跟人见面,话就这么多!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林藏跳过屋内的旋转楼梯,看到二楼站着一位少女,亭亭玉立的,长得很好看,就是说话刻薄,还直呼自己妈妈的名字。   孟可娇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指着少女说:“那就是我女儿钟奇蕊,今年上高一。奇蕊,快来见见你小林哥哥,陈欢今天有事来不了,请了他们班里学习最好的学霸来给你补习。”   女孩本身就站在高处,斜着眼俯视人的样子挺欠抽的,“我又不认识他,凭什么叫哥哥,切!”   孟可娇妆容精致的脸上挂了些愠色,终究是欲言又止。   “补课是吗?那就别浪费时间,赶紧上来吧,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话音一落,人也从二楼栏杆处消失了。   孟可娇柔声给林藏解释:“这孩子从小被我和她爸爸惯坏了,小林你别介意。走,我带你上去。”   上楼的时候,孟可娇侧过身对林藏说:“听说你高考数学接近满分了,报志愿的时候L大好几个王牌专业抢着要你,真令人羡慕!我家奇蕊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优秀懂事,我和她爸爸就烧高香了!”   “您过奖了阿姨,我会好好给她补课的,您放心。”   “嗯嗯,那阿姨先谢谢你了……”   孟可娇把林藏带到了钟奇蕊的房间,又念叨了几句才关门出去。   女孩儿来者不善,孟姨则满心期待,林藏很清楚今天的钱不好挣。同人不同命,自己不可能像陈欢那样玩儿着就把时间对付过去,老老实实补课才是正道。   “把你的数学课本和最近几次的考卷拿出来我看看。”林藏刚上大学那会儿就开始做家教,摆起老师的架子来也是轻车熟路。   “哎呦,您进入角色够快的呀!”钟奇蕊在他身边坐下,叉腰看着他,“你可比陈欢实诚多了,他一般都跟我唠一个半小时再讲课。他说这样时间过得快。”   “我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怎么补课的,但今天陈欢把我叫过来,就得按照我的方式。”林藏自行拿起桌子上的数学课本,并翻开来浏览,“书本这么干净,跟新的一样,你到底学过吗?”   林藏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不温不火的,钟奇蕊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强硬派的教学风格,她愣了一下,露出诡异的笑容,“要是学了还找你干嘛?听说你今儿是被临时抓来的,你备课了吗?”   “高一的课程我熟,闭着眼也能给你讲。”   钟奇蕊阴阳怪气哼了一声,翻出自己先前的试卷,“反正我数学烂得不行,糊弄我是易如反掌的。你讲吧,让我见识一下学霸的水平!”   “今天给你复习三角函数。你看这里,在直角三角形中,当平面上的三点A、B、C的连线……”林藏给她把知识点掰开揉碎了解释,细致深入,跟平时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很不一样。   这一讲半小时过去了,女孩儿咬着笔杆子,偶尔看看课本和试卷,大部分时候盯着林藏的脸出神。   “你是gay吧?”钟奇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林藏的思路全在知识点上,被她这么一打断,内容还如此劲爆,还真是懵逼了,“你说什么?”   女孩眼神愈发挑衅,一字一顿道:“你是gay,对吧?林藏。”   林藏压着脾气,继续指着课本,“AB、AC、BC,构成一个直角三角形……”   “林藏!”钟奇蕊见林藏没有被她激怒,也没有流露出惊讶或者慌张或者任何别的什么情绪,自己就先绷不住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气呼呼的,很不服气。   “林藏,你经常出来给人做家教啊,你很缺钱吗?”钟奇蕊伸长了白皙光滑的脖颈,像一条咄咄逼人的美女蛇,“陈欢平时三句话不离你,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你们是同性恋?真恶心!”   面对这样充满恶意的言语,林藏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姿态,但也没再继续讲课,只淡淡地看着她。   钟奇蕊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从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翻出一盒女士香烟和打火机,翘起二郎腿,给自己点上了一根,“我们班也有个男的搞同性恋,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是个不要脸的骚货!我听人说,他这么骚就是为了骗男人钱,靠,就是一下城区的贱逼!”   下城区的贱逼!林藏的耳畔嗡鸣作响。   他不停在内心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一个高一的小丫头片子给拿住,跟她生气的话就输了。   钟奇蕊见林藏依然不痛不痒的模样,十分不爽,有种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那个……哥,刚才那道题,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再给讲讲呗……”钟奇蕊改换策略,往林藏身上靠了靠,一股少女的馨香钻入林藏鼻间。   林藏皱眉,和她拉开距离,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   “都说了人家听不懂,不能换一种简单的方法讲吗?”她继续弓着身子往前探,还用翘起的脚尖勾林藏的腿肚子。   林藏腿上那块皮肤的毛孔炸开,他强忍着巨大不适,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再坚持半小时,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毕竟陈欢已经付给他1000块,林藏不想一下午的功夫都打了水漂。   “好,那么你可以试着这样理解……”   “林藏,你tm故意装傻是吗?”   钟奇蕊伸出涂满了红色指甲油的爪子,拽住林藏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你对女的根本就不感兴趣,对吗?”   林藏叹了口气,把那只爪子从自己身上拿开,“你操心的事太多了,你真的只有16岁?”   女孩失控地固住林藏的头,把自己嘴唇往上贴,“16岁怎么了?想干的都能干了。”   林藏忍无可忍,像触电般弹开,一下蹦出老远。   钟奇蕊终于在他眼里看到怒火,觉得大功告成,得意笑起来。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这课看样子是上不下去了!”她又点了一根烟,两条修长雪白的腿交叠着架在书桌上。   林藏站在原地,抬手又看了眼表。   钟奇蕊突然看穿了林藏的想法,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于是举起烟头用力按向自己的大腿,雪白柔嫩的肌肤登时被烫出了鲜艳的红痕。   少女吃痛,“嘶”了一声,随即带着满脸畸形扭曲的表情摔门而出。   远远地,林藏听到一个委屈的哭诉声在挑高9米的别墅大厅内响起,音效十分震撼,“妈,林藏非礼我!还拿烟头烫我……陈欢找来的这什么人渣?”   林藏长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熬过两小时。他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了。   走到二楼的楼梯口,林藏往下看,一楼大厅里站了四个人,除了那对母女,又多了俩男的,是钟远飞和钟声。   林藏背着书包,从那座巨大的旋转楼梯上一层一层往下走。   楼下四人齐齐盯着他,脸上表情各自精彩。   女孩继续戏精上身:“爸,你倒是说话啊,这事儿到底怎么办?您就眼看着别的男人这么欺负你女儿啊?”   钟远飞并未做出什么反应,他貌似对自己女儿的话并不十分相信,脸上有些无可奈何的为难。   “既然是你找来的人,你负责处理吧!”他被女儿缠得没辙,把球踢给孟可娇。   孟可娇不置一词,生气地盯着自己女儿。   “叔,难道你也不管我吗?”钟奇蕊娇嗔哽咽,转而扑向钟声。   视线都落在钟声身上,只见他不声不响拿来了一只药箱,把钟奇蕊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仔细地帮她在伤口上抹药。   虽然这人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但此举像是无声的应援。女孩得了靠山,得意地看向林藏,一举一动更添讥诮。   “我这人脾气倔,没做过的事打死也不认。而且我在这里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后续怎么处理,你们决定就好,让陈欢转告我,我全都接受,我认栽。”林藏说完,昂首大步走出了别墅。   虽然林藏从不抱不切实际的幻象,但此刻他真切感受到了内心的失落和愤怒。明明昨天在自己毫无期待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做了那么多,那么恣意张狂,无所顾忌地把人怼了个遍,像一门火力强劲的大炮。可现在却一声不吭,反而对那个作妖的女孩呵护备至?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再看钟声一眼。有意无意的,反正就是要切断和那人的一切关联。   是赌气,也是给自己的警告!   还没走出院门呢,倒是孟可娇追了出来,“小林,你等一下!”   林藏觉得她对自己还不错,给她面子停了下来。   “孟姨看你是个好孩子,都怪奇蕊她不争气!我自己的孩子,她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不会错怪你的。要是你愿意给孟姨一个面子,下周还来给奇蕊补课,行不行?”   林藏脑仁碎成了八瓣儿,“都闹成这样了,您还让我给她补课?”   “价钱你随便开,我绝无异议!”孟姨连连叹息,急得愁眉不展,“除了陈欢,你算是给她上课时间最长的一个家教老师了,今天居然坚持了一个半小时,别的老师都是不到10分钟就被她气走了……”   林藏苦笑,“那您找陈欢不就行了?”   “他们那哪是正经上课?以为我不知道呢,每次凑一块儿不是闲聊就是打游戏,纯粹瞎闹……孟姨知道,要想让奇蕊学真本事,还得找你!”   “……”   人生第一次,林藏不顾礼仪,不顾形象,力拒挽留,被吓得落荒而逃。   逃亡中,他爆发出小宇宙的全部能量诅咒:混蛋王8旦陈欢,祝你跟姓钟的死丫头百年好合!   ☆、第十一章   林藏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被挤得透不过气,手里捏着反复震动的手机,一点都不想去接,因为来电显示是陈欢。   跟他面对面站着的女生第三次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觉得再不接的话,陈欢真有可能把他手机打到没电,这才勉强按了接听键。   “宝贝儿,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都担心死你了!”听筒还未贴到耳边,陈欢那高亢的语调已经钻入林藏耳中,“怎么样,补课还顺利吗?”   顺利吗?把老子推给那种心理畸形的变态少女,还好意思问顺利吗!?   知道是去钟家补课那会儿,第一时间就该拒绝的。林藏悔不当初。   “以后这么好的差使,您就自个儿留着,实在不行就找孙家俊,请直接把我从您的救急名单里剔除掉!”林藏说完就挂了。   电话再度响起,依旧是不接不罢休的架势。   “还干嘛?”   “我这不是想着,万一那丫头服你,你就能傍上一长期客户,还是一钱多大方的主儿,不比你在外边辛辛苦苦赚那仨瓜俩枣强多了啊?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嘛,只是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你就别生我气了!”   “……”   “诶,那丫头到底怎么你了?告诉我,现在就杀她家去,活剥了那死丫头给你出气!”   “她说我非礼她,居然说我非礼她!我……”林藏捂着嘴很小声地对手机说话,他气得肝颤,对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瞬间词穷。   “艹,那女的有病吧?非礼她?她不知道你喜欢男人啊?”陈欢在电话里嚷得很大声,林藏对面的女生又看了一眼。   林藏咬着后槽牙,“你敢再大声点吗,我在公交车上呢,要不要借你个大喇叭喊去?”   “行吧,我知道了,这丫头就是欠收拾。我现在办完事了,这就替你声张正义去!”   “嘀————”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林藏直接掐断了电话。   更想掐死电话那头的人。   陈欢此刻正开着跑车飞驰在机场高速的回城方向,他刚把最近正在苦苦追求的姑娘送去机场,一想起好几天见不着人家,他心里就烦躁得要命。   现在可算是找着撒气的对象了。   他一手打方向盘,一手又拨通了孟可娇的电话,“孟姨,在家吗?”   “欢欢啊,我们都在家,正想找你呢……行行行,过来吃饭吧,等你啊。”   .   金色的夕阳把钟家别墅的大半个前厅都浸泡在温暖中,餐厅在向北,同样通明透亮。餐桌正中的花瓶里插着一把新鲜欲滴的小雏菊,花瓶四周摆满了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精美瓷器,盘中食物亦是精致诱人。   晚餐已经准备就绪,却无一人上前享用。   钟家的两位男士坐在客厅沙发上谈事,孟可娇和女儿倚着餐椅闲聊,客人没到,他们不急于开餐。   “钟叔,孟姨,声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陈欢的到来打破了室内安静的气氛,他怀抱一豪华大果篮,步伐尤其潇洒,屋内的人顿时都喜笑颜开。   看得出来,钟家人都挺喜欢他的。   “欢哥,你这称呼不妥啊,叫我爸叫叔,叫我叔叫哥,乱了辈分了呢。”钟奇蕊咧嘴看着陈欢,嘴里的抱怨也跟掺了蜜似的。   “咳,其实我一早也思考过这个问题。”陈欢把果篮塞给佣人,装作为难道:“这不声哥太年轻了嘛,叫叔总觉得把他叫老了。”   这其实不能怪陈欢。钟远飞和钟声虽然同辈,年龄却相差十四岁,钟声只比陈欢大七八、岁,叫哥没毛病。   钟声自己也说:“无所谓,一个称呼而已,叫什么都行。我巴不得你们都把我叫年轻一点儿。”   “他不得随我叫吗?”钟奇蕊小声嘟囔,不过没引起任何人在意。   “都饿坏了,赶紧入座吧。”钟声把他们都往餐桌那边引,“陈欢,孟姐知道你喜欢吃蟹,特意叫人准备了刚捞上来的黄油蟹,赶紧过来尝尝!”   “好嘞!”陈欢挨着孟可娇入席,“我知道孟姨最疼我了!”   钟远飞也十分难得地展露出平易近人的一面,“坐吧,咱们边吃边聊。对了陈欢,前几天听你爸爸说起你最近的几笔投资,做得不错啊,年轻人相当有眼光嘛……”   “哪里,钟叔您过奖了!……”   宾客一同落座,品美食,喝美酒,谈天说地,其乐融融,谁也没提起几个小时之前发生在这里的难堪一幕。   ……   两个小时后,酒酣耳热,该聊的都聊完了,陈欢起身告辞。   “吃饱喝足,还跟钟叔和声哥学了这么多经验,我是赚大发了……”陈欢不知是不是喝多了,不顾屋外漆黑一片,依然装逼地戴上了黑超眼镜,“不过,奇蕊啊,其实我今晚来,主要还是想跟你说:饭可以随便吃,话就不能随便乱讲的!以往我不好管你,但今天,你欺负的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他……他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你最好,你必须向他道歉!”   钟家的几位齐齐出动把陈欢送到了院门口,原本是要为今晚这个愉快的聚餐做个happy ending,没料到陈欢突然提了下午那件不愉快的事,脸上都很挂不住。   钟奇蕊的表情尤其夸张,嘴硬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当然相信他,我认识他将近十年了,他……”陈欢被墨镜遮面,看不清表情,他借着酒劲一吐为快:“他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他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所以,谁也别想污蔑他!”   陈欢说完,把一直死盯着钟奇蕊的视线又转移到钟声身上,他暗示的是那天在会所外发生的事情。   钟声勾嘴,非常浅淡地一笑,不仔细看几乎不能察觉到他笑了。他朝陈欢微微点头,陈欢自以为是自己对他的委婉提醒起到了作用。   喝醉酒的帅逼青年帮心尖上的白月光出了一口恶气,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钟远飞因为觉得没面子,第一个转身进屋,直接把自己锁进书房。孟可娇和钟奇蕊在院子里拉拉扯扯,母亲想把女孩拉回房间教训,女孩已经气急败坏到失态。   “他们就是有问题!陈欢和那个林藏绝对有问题!要不然陈欢这么护着他?”钟奇蕊拧着她妈的胳膊撒泼打滚,“你们还想让我嫁给他?死Gay,死基佬!”   孟可娇头疼欲裂,“既然人家喜欢男的,又怎么会非礼你?”   钟奇蕊哑口无言。   别墅里灯火通明,把站在院子中央的钟声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他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平静目睹事情的发生,脑中不时闪过林藏清秀而骄傲的面容。   .   晚上10点,L大男生宿舍楼里,有谈天说笑的,有吃东西的、打游戏的,还有趴床上写情书的,只有林藏伏在灯下学习。   陈欢哼着歌,手里拎着个精致的打包盒,用脚顶开了宿舍的门。   他一屁股坐在林藏书桌上,“都几点了,还学呢?”   林藏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头都没抬。   “歇会儿吧,饿不饿?我打包了春丽的蒜香鸡翅,”陈欢捏了一块塞林藏嘴里,“还热乎的,你吃个!”   林藏被塞了满嘴,包在酥脆外皮里的嫩肉差点烫了他的嘴。   他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在他看来,陈欢这个讨好他的方式有些多余。虽然他不得不承认,春丽的蒜香鸡翅确实挺好吃的。   “陈欢,你又买什么好吃的了?光让大家伙儿闻味儿算怎么回事?也给我们尝尝啊!”孙家俊的声音从上铺传来。   “一边去!这是专门给林藏买的,春丽早打烊了,还是我专门给他们经理打电话,让厨房重新打火热油给做了一锅。”陈欢朝那群虎视眈眈之人比中指,“你们要想吃,自己打电话叫肯德基外卖去!”   “艹,都一个宿舍的,你还搞区别对待啊!”众人鬼哭狼嚎,“再说林藏一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陈欢:“怎么着?不服打一架!”   林藏不堪忍受吵闹,拿了鸡翅递给大家去分,“都给你们,我不吃了。”   陈欢见众人专心吃喝,再无人打扰,便凑在林藏耳边问:“今晚不用去医院陪阿姨啦?”   林藏继续埋头苦读,同样小声地回答:“不用我去了,我妈一朋友从外地过来看她,今晚不走,留在病房陪夜。”   陈欢点点头,手里拨弄着林藏外套袖子上的纽扣,“改天我再去看看阿姨,这一晃又快俩月了,上次去还是她刚进院的时候。”   林藏放下书,郑重其事道:“不用,您发发慈悲,别三天两头折腾她儿子,她就谢天谢地了!”   “我真没想到那丫头能那么浑……反正我也帮你出气了,刚狠狠臊白了他们全家!要不看她是女的,肯定给丫暴揍一顿!”   林藏握拳轻捶了下桌子,“能不能别再提那人?”   “不提了不提了,”陈欢按下他的拳头,故作神秘道:“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四方的硬纸皮,纸面斑驳破旧,但依稀能分辨出上面模糊的图画和字迹,这是一张珍藏版的音乐光盘。   “看看!《嘎达梅林》手风琴演奏曲,二十多年前出的珍藏版。”陈欢把光盘捧到林藏眼前,“你下次去看奶奶的时候,把这个给她老人家带上。”   林藏眼里放光,接过光盘,指肚摩挲过硬纸封面,“怎么弄到的?”   “这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好东西?”   “……是,挺珍贵的。”   “那就行,这下不生我气了吧?”   在宿舍台灯的掩映下,林藏注视手中唱片的目光更显灼灼,“我要是真生气,早被你气死了。”   帅逼大少爷看他看得着了迷,“知道你不会真生我气,可你受了委屈,我就想哄哄你。”   林藏放下唱片,一个巴掌落在对方脑门上,“马上要熄灯了,赶紧洗洗睡吧!”   ☆、第十二章   几天后老妈不知怎么知道了林藏在医院预存30万的事,因此认定林藏是通过某种她不能接受的方式得来的巨款,不仅要求医院退还了尚未使用的20多万,还不顾林藏反对强行搬出了特护病区。   从私立的高级病房,到公立的普通病房,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根据医生的建议,在普通病房先观察一阵子也行,而且公立医院收费低,确实能省下一大笔钱。林藏见她的病情日渐平稳,便不再强求。   只是有点可惜钟声帮着争取来的高级病房,被老妈这么浪费了。   “这样也好,不用觉得欠他什么了。”林藏收拾着老妈的行李,心下暗自思忖。   数月来压在林藏心头的巨石终于清空了,他第一时间把医院返还的钱退给了老莫,老莫还挺惊讶的,“这么快就筹到钱了?”   林藏只是笑,轻轻点头,从会所出来的时候他走路的步伐都格外轻快。   秋天是林藏最喜欢的季节,天空瓦蓝瓦蓝的,空气很清新,整个世界像是透明的,令人感觉很舒畅。“秋高气爽”这个词原先只存在于中小学时代的作文开头,到如今才算是深有体会。   呼吸着秋天的空气,欣赏沿街的秋景,林藏步行回学校。   老妈搬到普通病房后,大门敞开,各路亲戚朋友可以随意探视,林藏不需要时常去医院陪老妈。   他也不怎么想回那个糟心的“新家”,因而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学校寝室,睡前还能到公共浴室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睡眠质量直线上升。人也看着精神了许多,眉目舒朗,脸色从先前的惨白恢复成健康的瓷白,唇色由浅粉转为红润。   周三是一整天的专业课,中午12点的下课铃刚响过,林藏的手机就接着响了。他还沉浸在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符里,对那一串铃声无动于衷。   “诶,你手机响了。”陈欢碰了下他胳膊。   林藏缓慢回神,一点点挪动着伸手去书包里掏手机。铃声断了一次,第二次响起的时候,他才接起电话。   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是林藏吗?”   “您哪位?”   “我是钟声,想把奇蕊的补课费给你。现在有时间吗?”   “补课费?钟声?”林藏一抬眼皮,一瞬间脑子里蜂拥而至的东西特别多,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补课费就不用了,陈欢已经给过我了。”   “你现在有时间吗?方便的话在你们校门口见一面吧。”   “没这个必要吧,我说了不用给我钱。”   “……我带了些礼物送给你,那天奇蕊她……总之,我希望你能忘记那个误会。”   林藏觉得好笑,这算是道歉?却勉强得看不出一丝诚意。   “如果在你的字典里,那个叫误会,那么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小姑娘不懂事,请你不要跟她计较。”   “16岁了,该懂的都懂了,能做的也都能做了,这是她自己说的。”   “……你出来吧,咱们当面说。”   林藏一愣,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已经在你们校门口了,出来一下吧……我想见见你。”   ……   林藏收拾好书包,有些不太情愿地往校门口走着。他对钟声的印象本来就不好,那天又在钟奇蕊那里遭受了奇耻大辱,他甚至考虑是不是应该对所有姓钟的人都绕着走。   尤其那会儿在钟家别墅里,钟声一边给钟奇蕊擦药,一边看向自己的眼神,让林藏觉得很不舒服。在后来的许多天里,林藏时不时就会想起钟声的那个眼神,挺不是滋味的。   明明自己才是无辜的受害者。虽然他觉得老爷们没必要矫情,嘴上从来不多说,但心里是委屈的。   所以,他实在不明白钟声为什么一定要求见面,看样子也不是要找他麻烦,至于道歉的话,他们那种人好像天生就屏蔽了这项功能。   真是人心难测!   林藏一向自视清高,却好像不太能拒绝钟声的要求,本来内心是极度抗拒的,最后说来说去居然也同意见面了。   所以说,气场这东西真的很玄妙。   褪去了夏天的燥热黏腻,被接二连三的秋雨冲刷过后,L大的校园干净又有情调。零星的金黄色的梧桐叶片掉落在沥青路面上,被雨水打湿,仿佛嵌入大地的标本。   林藏踩在半潮湿的路面上,能感到丝丝凉气从裤管里钻进来。其实他今天穿得不少,卡其色的加厚风衣外套和深色休闲裤,整个人看上去比今天的空气还要清新。   他单肩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走出来,身后是一排整齐的参天绿树,树与天的交界处立着古老的雕塑和钟楼,他像极了从校园偶像剧中走出的男主角。   钟声把车停在路边,今天他没带司机,自己开着一辆黑色奔驰大G过来的,看到林藏出来的时候,他从驾驶座推门而出。   “林藏!”钟声朝他招手。   林藏循声望去,第一次看到了不穿正装的钟声,他身上的浅灰色宽松毛衣让人感觉很温暖,不仅气质亲和,看上去还年轻了好几岁。   这样的钟声让林藏产生了错觉,好像他是生活中的某位帅气的学长,而不是立在神坛上只能远观的人物。   钟声身后密集的树影被秋风摇曳着,沙沙作响。林藏向来对美好的事物没什么免疫力,十分没出息地心跳乱了一拍。   两人在车前站定,很不自然地互打了招呼,然后钟声从副驾驶拿出了一个米黄色的硬纸袋递给林藏,“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小朋友都喜欢什么,昨天我叫秘书从网上定了几件数码产品,据说都是最新款,呃……好像有手机、平板电脑、蓝牙耳机、智能手表之类的……一点心意,你拿着随便玩玩吧。”   林藏蹙眉,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随便玩玩?虽然你说得很随意,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我今天来,一方面也是代表孟姐,她说给你钱你肯定也不会要,所以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把东西交到你手里。”高冷总裁显然不擅长做这类事,生硬地把纸袋再次往林藏手边推,“你也许难以理解,但远飞哥对我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他的家人,我也一直尽全力守护着……”   林藏眯着眼,他不解钟声跟他说这些干嘛,但想起他前面的话,又问道:“那另一方面是什么?”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想过来见见你……我想跟你正式地道个歉。”   “道歉?”林藏意外至极,没想到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会说出那么诚恳的两个字。   短暂的惊讶过后,林藏以为他还是说钟奇蕊的事,只不过意外之后,还是意外。   “那天在会所,我冒犯了你,十分对不起!”钟声曲起拳头蹭着自己鼻尖,“我误会你跟他们一样,所以当时很生气,没控制住自己,才会对你那样……”   “打住!你别说了。”好不容易淡忘的记忆,林藏不想在翻扯出来。   “声哥!你怎么来了?”陈欢忽然从林藏身后窜出来,整条右臂都搭在他肩上,还没等钟声回答,他又转向林藏问:“叫你等我呢,怎么自己先跑出来了?”   “半天都没见着你人,我怕钟总等急了……”   陈欢看到了钟声手里举着的纸袋,拉开边缘看了一眼里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是声哥打算送给林藏赔礼道歉的礼物?这点小玩意就想打发我们?声哥你起码得拿出点诚意来啊?奇蕊那丫头呢?不得让她亲自登门道歉啊?”   钟声没有说话,林藏看到他鼻翼微微缩了一下,就像之前在咖啡馆闻到自己身上异味的那次一样,林藏记得钟声当时也是这个表情。   林藏这人有时候挺矛盾的,在面对有些人和事的时候,如果自己身处其中会表现得冰冷决绝,可一旦从旁看别人逞凶斗狠什么的,反而又比较容易心软。   比如眼下,他就不太适应陈欢和钟声之间的僵硬气氛,他觉得陈欢平时挺随和的,况且他们两家还算世交,实在犯不着这么较劲。他拍了拍陈欢,干笑着打圆场:“算了,事情说清楚就行了,老揪着过去的事有什么意思?从今天开始都翻篇了……”   钟声和陈欢无视林藏的调和,依然保持无声对望的姿态,这就很尴尬了。   这会儿正是中午的人/流高峰期,他们三个大高个儿矗在校门口还挺惹眼的,过路行人纷纷侧目观看。   林藏可能是忘了自己先前独自面对钟声的时候,态度有多坚决,语气有多强硬,此刻他夹在那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好像他不是矛盾的起因,而是一个中立的斡旋人。   他只想让两人赶紧结束对峙,眯眼笑着对钟声说“谢谢”,随后用手指轻巧地将纸袋从钟声手里勾走,活像个惦记别人宝贝的小财迷。他拉着陈欢想走,“行了,两清了!好多人看着呢,咱们就别在这供人围观了。”   就这么收下了原本打死也不会接受的所谓“礼物”,稀里糊涂的。   所以说,气场这东西真的很玄妙。   好像靠近钟声的磁场后,他的磁极就会始料不及地混乱。   钟声看着他那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陈欢则跺脚直骂:“林藏!你不是傲吗?这会儿怎么这么没出息?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第十三章   “你不走我走。”林藏掉头往学校里走,他真心觉得几个大男人为那点破事纠结挺傻逼的。   陈欢哪会放任林藏自己走,他朝钟声挤了挤眼,“见谅啊声哥,有空请你吃饭。”随即去追林藏。   还没走出几步,林藏迎头撞上一人,是个婷婷袅袅的女生,林藏称呼她为“田学姐”。   “呦,小林啊,我正想找你呢!”田学姐的嗓音极其甜美,说话跟唱歌似的,“你托我的事儿去打听过了,研究生宿舍一楼有间自习教室,能盛下20来个人。教室平时基本上都空着没人去,你可以每周租用两次,给学校付一点租金就行。”   林藏眼里迸出亮晶晶的光,“真的吗?那太好了!”   “当然真的,学校现在鼓励学生创业,你去研究生院提申请就行。”田学姐说话好听,看上去人也聪明能干,“你原先不是想在校外租民房办补习班嘛,方便是方便,但环境太恶劣,安全没保障,万一出了问题谁负责?听我的,你就在咱们学校里边干,虽然手续复杂,平时要求也多,但租金很便宜,后期也便于管理……”   “补习班?你想办补习班?”陈欢瞪着眼问林藏。   “行,学姐说的有道理,那就听学姐的。”林藏视陈欢如空气,专注地恭维那女生,把人哄得很开心,又从钟声给的纸袋里挑出一个盒子借花献佛,“学姐总这么帮忙,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这个智能手表送给你。”   学姐笑弯了眉眼,捂嘴道:“举手之劳罢了,何必这么客气!”几番客套后欣然收下。   “别忘了赶紧到研究生院去填租用申请表,”女生拢了拢乌黑的秀发,踩着高跟鞋优雅离开之前,再次提醒林藏,“就找那个赵学长就行,这事儿现在他负责。”   “……赵学长?”   “就是那个赵嘉轩啊,他高中时不就是你学长吗?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办这点事还不是小意思……”   林藏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也在嘴边的话半天也没吐出来。   .   学姐走了,一直在旁边听得迷糊的陈欢没有注意到林藏表情的变化,光顾着将心头的疑问和不满一股脑倾泻出来:“你想办补习班?之前怎么完全没听你提过?光做家教你还不嫌累?你知不知道开补习班就不光是上课的事了,还得招生、租场地、日常维护和管理……方方面面的问题你都考虑过吗?”   林藏没心思回答陈欢的问题,心里还在被学姐临走前提到的那个名字膈应得难受。原本多么周全的计划,现在全被搅乱了,那个恨不得撕了自己的赵学长怎么可能同意让他租用教室?   陈欢经历过一个情绪的波澜起伏后,终于冷静下来:“我觉得你最近不对劲,老想着法子拼命挣钱,别忘了你还只是个学生。”   “你自己不也到处找项目搞投资吗?”   “我那能一样吗?我只负责前期考察和评估,后期那些烦人的程序和跟进都不用我操心,有一整个团队执行的。”陈欢扳过林藏肩膀,严肃问:“你是不是最近缺钱?我知道了,一定是阿姨的治疗费太贵了对不对?缺钱的话你跟我说啊!何必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么累。”   “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做家教太麻烦了,一家一家上门跑,浪费时间还赚钱少,开补习班前期准备是麻烦一点,如果能上轨道,盈利是轻松且可观的……”林藏不耐烦地推开他,“反正你别管这事了,这事我之前跟孙家俊也提过,他挺感兴趣的,我要是做的话肯定得拉上几个同学一起做。”   “敢情你们都商量好了,就瞒着我呢?”   “谁瞒你了,商量的时候碰巧你不在,而且你肯定看不上我们这种小打小闹的项目。您陈少爷出手的项目,动辄就是几百万的进出,我们哪敢跟你提什么补习班?”   “……话是没错,但只要你开口,我肯定得帮你啊!”   “可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陈欢,拜托你,别管我了行不行?”林藏躲开陈欢,想从另一个方向走,正巧对上钟声的目光,原来他还没走,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林藏皱眉,没想到堂堂钟声也会闲得无聊看人热闹,一心烦,低头就跑了。   钟声见状,冷哼一声,依然不动声色看着林藏的背影,那背影看似单薄,但能感觉到厚重的衣服布料包裹下,是一副精瘦有力的体魄。钟声知道自己对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很有种一窥究竟的冲动。   .   下午,林藏泡在图书馆里,等着上四点的专业课。   牛仔裤口袋里手机震动的时候,他正靠在一排的书架上看书。   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合上书,跑到外边接电话。   “请问是林先生吗?”   “我是,您哪位?”   “您好,我是小钟总的秘书,我姓张。是这样的,明晚我们集团要办一场答谢晚宴,现场缺一位钢琴演奏师,不知道明晚八点您方不方便过来帮忙演奏?”对方的声音礼貌而冷漠,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就是听着不怎么舒服。   “谢谢你们老总赏识,不过我的钢琴演奏水平还真是上不了台面。那么隆重的场合,我建议你们找一个更靠谱的演奏师。”   “可是我们老板指定您来演奏,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老板决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更改,我建议您最好还是认真配合。”   林藏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他决定的事别人无法改变?现在是你们邀请我好吗?我有权不去吧?”   “明晚六点,我们会派专车在您宿舍楼下等。如果林先生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最好能准时出现。就这样,明天见,林先生。”   电话挂断,林藏要不是心疼自己手机,真想把它顺窗户扔下去。   .   第二天下午,刚5点半林藏就回了宿舍,趴窗户边上观察。   果然,快6点的时候,楼下开来一辆锃亮气派的轿车,好像就是钟声先前坐过的那辆迈巴赫,当当正正地堵在宿舍楼门口,所有学生被迫溜边出入,惹得大家抱怨不断。   宿管阿姨臭着脸上前和司机理论,但几经交涉,车子依然纹丝不动。   林藏直掐自己太阳穴,被这种半胁迫的方式弄得很不爽,还好自己没有不管不顾地躲去别处,否则电话能被宿管阿姨打爆。   他赶在电话响起之前换了衣服下楼,一脸苦大愁深地走到车前。始终稳坐副驾驶的张秘书连忙下车,为林藏拉开车门,面带微笑看着他,还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林藏有气也没处撒。   一屁股坐进车里,林藏正要开窗给自己透个气,张秘书又在前排幽幽道:“林先生,天凉风大,不适合开窗。而且,一会儿还需要为您做造型,没时间给您洗头的,头发里吹进了灰尘就不好了。”   “做造型?”林藏瞪眼,他从前的演出经历无数,却从未正儿八经做过什么造型,也就是换身衣服、给头发打个发蜡的事儿。   “我看您今天穿得有些随意。”张秘书回头瞥了眼林藏身上的白衬衣,是质地很好的棉质不错,是干净的纯白色也没错,但就是过于寡淡,以至平淡无味,“钟总已经吩咐人帮您准备好了演出服装,您一会儿到休息室直接换上就行。”   “我已经换过衣服了。”感受到对方眼里的嫌弃,林藏颇为不悦,“我又不是今晚的主角,就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弹琴,穿这样就可以了。”   “林先生,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今晚的场合比较重要,如果您穿成这样的话,反而比较容易引起众人的注意……”   林藏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瞧不上,揣着满腹牢骚,又不想和一个秘书较劲,心说来都来了,干脆一闭眼一咬牙,把今晚熬过去也就算了。   .   车子很快就在举行晚宴的酒店门口停下,当林藏下车,踏上红毯,被无处不在的镁光灯闪到,再看那现场的所有人,连维持秩序的保安都衣着考究,更别提那些光彩耀眼的嘉宾了。他意识到张秘书提出为他造型,原来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他身上所谓的演出服,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华彩世界中,都不能说格格不入,简直是寒酸可笑了。   林藏随着张秘书,很快从人群和光影中穿行而过,进到了楼内的休息室。   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想想其实也没必要,红毯上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名人显贵,谁会注意他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呢?   他陷在沙发里,气还没喘匀,一盏明晃晃的化妆灯直直打在他脸上,他依稀看到几个人影在眼前闪过,抓头发的、往他脸上各种涂抹描画的,甚至还有揉肩捏腿的……林藏受宠若惊,从未被人这么伺候过,谈不上多舒服,甚至还有点别扭。   主要是无所适从的感觉令他无法放松,时刻紧绷的神经抻得他有些难受。   张秘书悠闲地靠在一旁的墙上,喝了口咖啡,淡淡道:“林先生不用担心,这是钟总的御用造型团队,按分钟收费的。您只需要闭上眼睛享受,再睁眼的时候就能欣赏到最完美的自己。”   被一堆人按在手下任凭处置,林藏想说鬼才能安心享受。   二十分钟后,御用团队撤下,一面一人多高的全身镜立在林藏面前。那一刻,他还是有些惊讶的,先前遭的罪都能忽略不计,因为这个令人眼前一亮的自己足以令所有负面情绪烟消云散。   .   “走吧,林先生,现在是您出场的时候了。”张秘书欣然带路,林藏神清气爽地跟在后面。   宴会厅里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林藏置身于一个人声鼎沸的隆重酒会。自他坐在钢琴边,掀开琴盖,按下一串清扬的音符,大厅里的人声安静了许多。   并不是说他弹得多好,只是嘈杂的环境中甫一出现一点美妙的音乐,能让现场的浮躁氛围瞬间冷却,像一汩清泉滋润过热气腾腾的大地,随即让人感受到凉丝丝的清灵悦耳。   更何况那琴真心高级,据张秘书说,是钟声花大价钱临时买来的,音色和共鸣都好得出奇,能让人掉鸡皮疙瘩那种。   后来,整个宴会的进行过程中,都伴随着林藏奏响的钢琴声,轻盈温润,不急不徐,丝丝入扣,像一个淡淡的背景音,填满了人们交谈、碰杯、起舞的每一个时段。   不得不说,林藏是一个聪明的演奏者,他会根据场上大多人的情绪和需要,及时变化曲目风格,而且过渡自然,丝毫不显突兀。   譬如在钟声上台致辞的时候,他会把曲子弹得略微激昂振奋一些,以配合他充满激情的演讲。一曲下来,蛊惑性十足的讲演完毕,钟声也收获了更多的掌声。   今晚的钟声和平时出现在新闻头条上的模样没有太大区别,依旧是纯黑色有型的西装,圆寸头,金边眼镜,俊朗却冷漠得像雕塑的脸……只不过现场亲见的话,会更强烈地感受到他带给人的巨大压迫感。   .   就这么不停不歇弹够了两个小时,宴会总算结束了,林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平时在魅蓝酒吧弹一晚上都不带这么累的,林藏觉得自己主要是今晚的精神压力过大,心累远大于身体上的疲乏。   “林先生请跟我来,送您回学校的车已经等在酒店门外了。”林藏正斜靠在椅背上,张秘书过来叫他。   乍一松懈下来,林藏大脑放空,他机械地跟着张秘书走出酒店,上了车。   这一次张秘书帮他拉开车门但没有上车,只格外低调谦卑地向车里的人说道:“您请回家安心休息吧,剩下的扫尾工作我来安排。”   林藏始料不及,这才注意到身侧的钟声,他隐在车厢的黑暗里,完全看不见眼睛,只有两片微微嚅动的嘴唇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中,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此时林藏的屁股还没完全黏上车座,差一点就要推门逃走了。没人告诉他要跟钟声一个车回去啊,这也太唐突了。   ☆、第十四章   林藏正在万般纠结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林藏,我的宝贝儿,你在这儿干嘛呢?”   车里车外的人齐齐看过去,是陈欢,手里还搂着一名美女的细腰,两人正从酒店内款款而出,林藏转过脸的一瞬间,陈欢的手迅速缩了回去,并且和美女保持了一米的距离。   陈欢朝钟声的座驾走过去,潇洒地扒了扒被厚厚的发蜡固定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仔细看了一眼那车,皱眉道:“你最近跟声哥走得很近啊?”   “陈少爷您好,林先生是我们老板今晚邀请过来的演奏嘉宾。”张秘书赶在陈欢靠近之前,想把林藏推进车里并关上门,“小林先生辛苦了一晚上,现在该回去休息了。”   “慢着!”陈欢牢牢把住车门,“不劳烦声哥亲自送他了,我也回学校,正好捎上他。”   张秘书犹豫地望向车里,片刻后,钟声推门而出,微笑着对陈欢道:“能请到林藏过来演奏,我们很荣幸,而且今晚效果很不错,我想请他吃个饭表示感谢。他下午就被我请过来了,宴会上一直弹琴,到现在晚餐都还没吃呢!”   “这么巧!声哥你刚才的晚宴菜式实在不敢恭维,我一口没吃,现在饿得慌,不如一起去吃!”   钟声难得笑到咧嘴,镜片背后的眼神很是狡黠,他指了指陈欢身后的女伴,“看样子,你今晚已经有伴了,和我们一起吃,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陈欢轻蔑冷哼,“怎么会?都是朋友而已,人多才热闹嘛。”   钟声撇撇嘴,“那就一起吧,想吃什么?去春丽怎么样?那边离你们学校很近。”   “春丽大酒店?好是好,我都惦记那里的菜好多天了,林藏也很喜欢那里的蒜香鸡翅,不过这个点……餐厅应该不接待客人了吧?”陈欢敲了下头,故作恍然大悟道:“我忘了春丽也是远声集团旗下的产业,什么时候光临还不是声哥您一句话的事!”   “那就走吧,林藏坐我的车,不打扰你和美女聊天。”不等陈欢反驳,钟声关上车门,令司机把车开离了酒店。   陈欢气得直咬后槽牙,差点把手里的车钥匙捏碎了,转身钻进自己的跑车,重重合上车门。身后的美女急急尾随,忙不迭在副驾驶落了座。   .   两辆豪车一前一后停在了春丽大酒店门口,一行人陆续进入大厅,酒店为接待他们,短时间内出动几乎所有可以调派的人员,从经理到普通服务员,十来个人夹道欢迎。   酒店经理紧紧跟在钟声身后,他将人都迎进了电梯,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吩咐道:“老板和客人们马上到顶层餐厅,所有人做好准备。”   “顶层?你们春丽酒店还有个顶层餐厅?”陈欢很是讶异,他自诩是春丽的骨灰级食客,从懂事起就跟着父母出入全市的各家春丽连锁餐厅,却从不知这里还有个顶层餐厅。   “是的陈少爷,顶层餐厅从不对外开放,属于老板的私人空间,只有很少的人光顾过。”经理以招牌式的职业微笑面对陈欢,“顶层到了,电梯门即将开启,请各位小心脚下。”   钟声率先大步走出电梯,其余人随后而出,陈欢落在最后,要不是在电梯里,他就要狠狠跺上几脚。   .   顶层餐厅的格局和布置十分精巧,巨大的天顶露台四面被玻璃环绕,圆弧形穹顶被高大茂密的琴叶榕遮挡,延伸出清凉静谧的舒爽感,角落里的小池中水流潺潺,丝丝水雾轻薄缭绕。   这是在五十层的高楼顶上生生造了个大隐于市的自然景观,有种隐秘的新奇感。   “声哥,你还真是挺会享受啊!”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陈欢,也不禁啧啧赞叹。   钟声向指着落地玻璃床边的餐桌,也是整个顶楼唯一的一张餐桌,“在那边,咱们去那边坐。”   正说着,他仗着腿长的优势,大步走在林藏前面,顺手帮他拉开了座椅,“请坐。”   钟声林藏坐在一侧,陈欢和他带来的女伴坐在另一侧。   “冰菜蘸酱”“草扎牛肋骨”“菜胆松茸菌”……当然少不了林藏最爱的蒜香鸡翅。   上菜的侍者报着菜名放下餐盘,餐桌很快被摆满。盘中并无太多腥荤,大多是罕见的素食,不过简约不简单,所有菜品都是肉眼可见的精致。   钟声靠着椅背,手肘架在餐桌上,两手摊开道:“陈欢是吃着春丽的饭菜长大的,不过我打赌这桌上很多菜你都没吃过。”   “怎么可能?春丽还有我没尝过的菜色?”陈欢举起筷子,顺着餐盘逐个看过去,目光逐渐呆滞。   “没吃过这几道菜,就算不上真正领略过春丽的味道。”钟声勾着薄薄的嘴唇,笑得,“别客气,都来尝一尝。”顺势拿起林藏面前的空碗,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到碗里。   “我自己来就行。”林藏忙接过碗,埋头品尝起来。   陈欢被这些从未见过的新奇菜色刺激得眼晕,又被钟声抢了表现的机会,再好吃的美食也味同嚼蜡。   “不照顾一下你身边的美女吗?哪有带人出来吃饭,还要人家自己夹菜的?抓紧机会表现啊,陈欢。”钟声自己并未动筷,反而一直招呼面前的三位客人。   “这么大人了,又不是没手,自己不会夹吗?”陈欢报复式地往嘴里填塞着食物,说话含混不清。   美女很是尴尬,笑道:“钟总不必客气,我自己来就好。其实,晚宴上我已经吃饱了……”   “没关系,随意吃点,你这么瘦,多吃也不怕胖。”钟声继续道:“说来失礼了,还不知道美女怎么称呼?难得见陈欢带女孩出席晚宴一类的正式场合,我得替他家人好好招待你。”   女孩明显受宠若惊,放下手里的筷子,郑重道:“谢谢您的款待!我叫程子箫,和陈欢是一个学校的。钟总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箫箫。”   “程子箫?”林藏觉得这名字挺耳熟,终于不再低头狂吃,认真打量起对面的姑娘,“你是不是咱学校法学院的?”   程子箫点点头,还没回答,就被陈欢抢过话头,“没错,看来你也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对美女还是很关注的!她是法学院的院花,那天我让你替我去给奇蕊补课,就是为了送她去机场。当时她母亲要在外地动手术,她急着赶过去照顾,心情也不太好,我只能先顾着她。”   女孩有些脸红,不自然道:“真不好意思,看来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林藏问:“你母亲手术顺利吗?现在恢复得如何?”   “很好,谢谢关心。”程子箫看了看时间,擦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不然我妈妈又得担心。”   “也好,改天再请你吃饭。”钟声转向陈欢,“你赶紧送送箫箫,这么晚了,不能让人家姑娘自己一人回家。”   陈欢嘴里嚼着菜,睨了钟声一眼,然后才怏怏放下碗筷,不情愿道:“走吧,我送你。”   程子箫很是欣喜,欢快地和对面二人告别,跟着陈欢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女孩挽住了陈欢胳膊,陈欢不躲不拒,任由她黏着自己。   .   “他对这女孩是认真的?”钟声依旧不吃东西,专注地侧过脸看林藏。   林藏是真饿了,晚饭推迟了三个小时才吃到,狼吞虎咽中只能抽空回答:“他,对谁,都很认真……”   钟声笑了,“那他这种认真,一般能持续多久?”   “不一定,有时候半天,有时候一两个月,视心情而定。”   “是吗?我还以为这个女孩子会比较幸运。”   “这个……不好说。”林藏抬头看了钟声一眼,“你们不是想撮合他跟钟奇蕊吗?”   “那是孟姐他们的意思,我倒是觉得他们还小,谈婚论嫁还早。”钟声说着,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玩味,“不过,我发现他对你倒是很长情,也格外上心……听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我们?我们是兄弟加损友,只要他继续这样不靠谱,就不会放弃对我的折腾,毕竟这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真的只是兄弟?”   “陈欢喜欢的是女生,你不会这都不知道吧?”   “哦,我就随便问问……”钟声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不知道注意力一直在吃上边的林藏有没有觉察,反正他意识到了自己炽热的目光,烫得连自己都很不适应。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小孩的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第一眼的惊艳,到后来很多次的单方面邂逅,再到会所里泄愤一般的情.欲释放……   从急不可耐的恶意挑衅,到蓄势待发准备养肥了再下嘴,如今竟然有了心心念念欲罢不能的趋势!   莫非这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女人还是男人?或者说,你喜不喜欢……我?钟声很想这样问他。   ☆、第十五章   “你现在吃的这些菜,基本上都是我们自己种的。”钟声觉得看林藏大口吃饭竟是种享受,“我在郊区有个农场,你要是有时间,过去帮忙干点农活、采摘,吃吃新鲜瓜果蔬菜什么的,挺有意思。”   “哦?你种的?”林藏夹起一片菜叶,仔细端详一番,再扫了眼盘子里剩的那些菜,无一不是颜色鲜嫩,口感爽脆,“的确跟平时吃到的不一样,想不到钟总还有这个爱好?”   “平时工作忙,老在城市里待着也很无聊,不如去农场透透气,那边环境好,吃的也干净新鲜。”钟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红茶,这是整个晚上林藏唯一一次看他把东西送入嘴里。   看上去是一个严谨又清心寡欲的人,行事作风还有那么一点老派,怎么会跟那晚在会所里发疯砸店的是同一个人呢?林藏真心觉得不可思议。面对这些上城区的有钱人时,就觉得好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也想不通透。   .   林藏手机响了,是老爸打来的。   林藏下意识紧张,生怕电话接通后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一开口连声音都软了几分。   事实证明,人生经常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手机还未贴近耳朵,林藏就听到激烈的喊叫声、争吵声、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给他来了个狠狠的当头一棒,敲得他头骨碎裂。   电话里老爸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悲愤:“你大姑拉着大姑父来医院了……他们不说我都还不知道呢,藏藏,你怎么能上你姑家去闹事呢?现在他们非要怪你妈,说是你妈妈挑唆你的……”   林藏差点把手机捏碎,撒腿就往外狂奔。   他飞快穿过酒店的长廊,飕飕擦着路人而过,渐渐感到双脚发飘,层层细汗在背上萌出。   等电梯的时候,他一手撑着墙壁,一手压住膝盖,忽然感觉到背上一热,一只又热又大的手掌落了下来,很快他便被托着后背带进了电梯里。   是钟声。“我送你过去。”钟声低头看着林藏,轻声对他说。   到了停车场,二人直奔钟声那辆黑色大G,钟声拉开车门让林藏坐进副驾驶,自己迅速攀上驾驶位。   他发动车子,疾速冲上马路,狂按喇叭,一路左支右绌左躲右闪,手指灵活地调节电子拨片,踩着油门疯狂加速,以从世界末日奔向光明出口的速度无所顾忌地驰骋狂飙。   刚到医院门口,车还未停稳林藏就推门下车了。钟声就势把车一横,就近停在一个不阻碍交通的空地上,跟着林藏奔进了大楼。   .   林藏跑进病房,果然看见他那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姑父正拽着老妈的胳膊,恶狠狠地质问:“就知道你爱挑事,给你送东西还送出毛病了是吧?赶紧给我媳妇道歉!”   他那瘦小刻薄的媳妇站在他身后,今天有靠山撑腰,她辱骂老妈的气势汹汹,词语尤其丰富,大段大段的粗鄙脏话争先恐后往外蹦。   老妈则一脸苍白的病容,想要争辩却说不出话,痛苦的泪水已经爬满了整脸。   见此情景,林藏憋在胸腔的一股气血瞬间直冲头顶,他跳着冲到老妈病床边,大喊了一声“放开我妈!”然后就一把推开大姑,再抬起左脚狠狠踹向姑父的腰间。   纵然对方身如门板,吃了林藏这一记使出全力的飞踢,自然也招架不住,当场就退了个趔趄。   姑父终于松开了老妈的手,上前几步预备认真对付林藏。以他久经沙场多年混迹“强拆先锋队”的经验来说,林藏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弱鸡,但刚才那一飞腿实实在在揣在他的身上,姑父也不敢掉以轻心。   “怎么?小子翅膀硬了,敢跟你姑父动手了?信不信我把你膀子卸了?”姑父一手叉腰,一手在鼻子上抹了一把,地痞流氓之相尽显。   林藏稳稳站在他对面,斜眼看了看老妈被拧得通红的手腕,强压心头怒火不让自己失控,“我不想找谁的麻烦,但谁也别想找我麻烦。谁要是惹了我,惹了我全家,我就得加倍还回去!那天去你家,我爸妈都不知情,你们有火冲我撒,要解决就去外边。”   “还真是长本事了啊,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解决?”姑父人高马大,借着身高优势伸手就要去掐林藏的脖子。   林藏反应迅速,往左一闪,灵巧地躲过了攻击。可是自信心爆棚的姑父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扑个空,整个身子因为失去重心而倾身往前。   就在林藏担心病床与窗台之间的空隙狭窄,预备踩床而逃、以免被即将倒地的姑父砸到时,一只横空出世的大手稳稳抵住了姑父的肩颈处,及时阻止了他化身抛物线倒地的后果。   是钟声。   他居然跟了上来!   .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林藏身后,此时正与姑父相对,他那只修长而结实的手臂略使劲把姑父往后推了推,对方便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米开外。   连番失手的姑父怒火攻心,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看清了对方的脸,那对眼珠子顿时掉进了龇牙咧嘴的惊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才结巴道:“小,小钟总……”   先前咆哮嚣张的笨熊顷刻之间哑了火,他那刁钻泼辣的媳妇却不明所以,上前揪起自己老公的衣领就开骂:“你个没胆儿的怂包,见他们人多你就成缩头乌龟了?你倒是给我上啊!”   你倒是给我上啊!——大姑这句嚷得他男人肝颤。   正愁有气没处撒呢!姑父把他媳妇往窗台上一甩,吼道:“还不是你多事,见天给爷们儿找不痛快,老子快被你克死了!”   大姑的细腰堪堪撞在窗台下那排凸起的砖墙上,甚至能听到她骨缝挤压碎裂的声音,想想都疼。   姑父在极短的时间内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走到钟声跟前,哈着腰伸出两只手,满脸堆笑道:“老子今天是撞大运啦,居然能在这里碰见小钟总,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钟声鄙夷地看着对方,任姑父的两手悬在半空,丝毫没有要与他碰触的意思。   林藏的大姑父在下城区常年干着工程拆迁的活儿,眼下钟声主导的远山春墅项目如火如荼,大金主的名号对大姑父来说如雷贯耳。   姑父尴尬地收回两手,慢慢直起身,看了林藏一眼,仍是笑着问他道:“小钟总跟我们家藏藏,是一起过来的?你们是……朋友?”   钟声低头抻了抻皱了的上衣,眼里只有林藏,低低“嗯”了一声。   林藏这时已经坐到了老妈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往她手腕上吹气。   “我是藏藏的姑父,我叫刘志强,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对您可是久仰大名啊!之前还接过您公司派下来的活儿!看来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误会自家人了!”刘志强凑近了钟声,一脸谄媚,“还请小钟总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手底下那几个工程队可还仰仗着您呢!回头有机会,多赏我们几个单子。谁让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呢!”   钟声斜了他一眼,脸上的愠色减轻了几分,声音极低地吐出几个字:“赶紧滚吧。”   “好嘞,我懂,不敢在这碍您的眼。回见了,小钟总。”刘志强乐呵呵地应承着,连拉带拽的把他那倒霉媳妇儿带出了病房。   一场风波平息了,结束得意外又仓促。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中徒生一丝微妙。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老爸终于站起身,蹒跚着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开始对林藏抱怨,“我那天以为你是去把箱子扔了,没想到你居然去招惹他们!叫我说你什么好?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折腾了,你若是孝顺,以后就不要惹事……”   林藏周身一紧,搂着老妈的手顿时僵住了,心头一阵抽痛。   如果不是老爸这么多年一直忍让,那些令人糟心的亲戚也不至于得寸进尺、步步相逼。   林藏特别想把心里话吼出来,但在病房里,当着老妈的面,还有外人在,他说不出口。   .   林藏默默安顿好老妈,走到钟声旁边,“你跟我出来一下吧。”   二人在走廊里,面对面,仍然是林藏低头,钟声一眼就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我没想到你会跟上来。”林藏气若游丝,看样子心力交瘁。   “……我猜你可能需要帮忙。”钟声有些不太自在,感觉自己的关心可能冒犯了林藏。   “不管怎样,今天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可能事情不会这么快解决,没准以后都没完没了……”林藏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真的谢谢你!我还得照顾老妈,就不送你了。”说完一脸虚芜地回身进了病房。   林藏不是不感激钟声,只是没人会愿意把捂在肉里的烂疮挖出来给人看,谁都有隐衷。尤其林藏还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   钟声离开的时候,隔着病房门听到老人颤悠悠地问:“刚才那人真是你朋友?你上哪儿认识那么厉害的人物?”   “不,不是朋友。”林藏反复强调,“我怎么可能跟他是朋友?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   ☆、第十六章   再度置身于医院那令人胸闷气短的环境中,耳边萦绕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林藏近来一直平静的内心又开始躁郁,尤其面前的老妈哭得撕心裂肺,老爸嘴里一句比一句难听的抱怨绵绵不断,他心烦的快要炸了。   “我出去抽根烟。”林藏习惯了在自己贫弱老实的双亲面前隐忍不发,通常情况下,面对固执的老人时,反驳无效,劝说无效,哭诉无效,反而会延长他们更加理直气壮的数落,这种时候,回避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又是这样,说你几句就不高兴,小时候都不这样,越大越不听话。”老爸瞅着林藏的背影又消瘦了几分,这才停了嘴,想了想又道:“你二姑一家子最近又去外地度假了,远山春墅那边又只剩你奶奶自己了,你抽空过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林藏刚走到病房门口,正准备伸手去拧门把手,动作忽然一滞,后脊轻轻抖了抖,半天才干干的“嗯”了一声。   “记得带上你的手风琴,给老太太弹上几段解解闷。她也就看你拉手风琴的时候,心情才能好一些……”老爸一想到奶奶就又开始哽咽,嘴里絮絮叨叨听不清在说什么,那声音被林藏隔绝在了病房内。   走廊上的空气通畅多了,林藏抽出烟塞进嘴里,缩在转角的垃圾桶边,可能是手抖的缘故,虽然背着风也是打了好几次才将打火机点着,他把烟点着后猛吸了几口,拧巴的心脏这才稍稍好受了些。   .   如果不是老爸提起,林藏好久都没想起奶奶了,最近忙着筹钱给老妈治病,忙着上课和挣钱,脑子和神经都要麻木了。   老爸有两个姐姐,身为家里独子,老爸从小备受宠爱,奶奶更是把自己全部的心思和时间都花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对两个女儿自然情分淡了些。自打有了林藏,奶奶又把对儿子的爱放大了好几倍,全部加持在了宝贝孙子身上。林藏童年的幸福时光有一多半是在奶奶的照料和庇护下度过的,因而对老太太有着非同一般的特殊情感。   只可惜老爸能力不够,在奶奶日渐苍老以后却无力照顾她,甚至没能从自己家里腾出一点空间让她栖身。老太太只能在垂垂暮年忍受着两个女儿的讽刺和白眼,轮流在两家讨生活。   眼下,奶奶被二姑接到了新购置的别墅里,远山春墅是由远声集团在下城区设计承建的大型地产项目,社区规模和配套设施据说都与上城区的高端别墅区看齐,与整个下城区的破败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被下城区人民相容为“落在粪坑里的明珠”。   下城区人民大都穷困,能在远山春墅买得起房的寥寥可数,这个光鲜完善的高档别墅区建好以后,入住的人家更少之又少。二姑一家算是第一批脱离下城区落魄生活的,因而率先在远山春墅第一期购置了一栋别墅,只是偌大一栋小楼,上下一共三层,每层100平米,林藏的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难免寂寞冷清。   寂寞冷清的社区,寂寞冷清的家,老太太心里的苦水可想而知。   林藏越想越心疼,恨不得立即飞到奶奶身边,抱抱她,陪她说说话,给她谈几首爱听的曲子。   可惜这时已经很晚了,折腾了一宿林藏已经精疲力尽,第二天是周六,他打算一早就去看奶奶。   “之前好像答应了沈教授,周六上午去帮他处理一个数据……”林藏白净光洁的脸蛋在青烟缭绕中仍清晰可见,只是始终深锁的眉头透出一股与清秀五官不相符的英气,“算了,明早先去跟教授请个假,数据什么的晚点再做,去看奶奶比较重要!”   打定了主意之后,林藏如释重负,身心总算是通畅了些。   .   第二天一早,林藏站在微机室门口等沈教授。教授年纪大了,这天又是周末,来得自然有些晚,林藏走到大楼门口,坐在靠边的台阶上看起书来。   “林藏!”   他循声望去,沈教授正被几个学生簇拥着往这边走。看见了林藏,老教授喜出望外,兴奋地喊出了他名字。   林藏忙走下台阶,伸手去扶沈教授。   “一大早站在这里做什么?找我有事?”沈教授人老心不老,总是耳聪目明洞察一切,看着林藏的表情也很是慈祥和煦。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答应好了今天帮你处理的问题,恐怕得晚点再做了,这会儿家里有点急事,我得赶过去一趟。”林藏虽然早有主意,但面对慈眉善目的沈教授时,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请假。   “就这事?家里有事就赶紧去办吧,我这边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过来处理都行的,别耽误了正事。”   沈教授答应得爽快,林藏连声道谢,“我下午就能回来做。”   “去吧,去吧!不用着急。”   沈教授带着一帮学生进了教学楼,人影消散,林藏正要离开,但见一人犹犹豫豫不时往自己这边看。   .   “林学霸,沈教授你都敢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事比导师布置的任务更重要?看来不负责任的人永远都担不起责任!”那人见林藏也看着自己,干脆大方现身,对着林藏就是一阵猝不及防的奚落,火药味十分浓厚。   林藏定睛一看,说话的人真是赵嘉轩,田学姐之前提到过的赵学长,林藏的死对头。   大清早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林藏自认倒霉,暗叹出门没看黄历,居然撞见了鬼。   赵嘉轩见沈教授他们走远了,更加肆无忌惮,直勾勾地瞪着林藏,一步一步缓缓来,贴在林藏身后,绕过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挑衅道:“这么着急想跑啊?是躲我吗?想不到林学霸也会心虚啊?”   林藏错开身,往旁边走了两步,跟赵嘉轩保持了起码一米的距离,面不改色道:“我为什么要躲你?又有什么可心虚的?”   赵嘉轩抬起下巴,脸涨成了猪肝色,“你对我妹妹做过的事,你要是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看你到底该不该心虚该不该有愧!”   “你!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林藏不想浪费时间跟他纠缠,抬脚准备下楼离开。   赵嘉轩伸手将他一拦,挑衅道:“话还没说完呢,好不容易碰到了,不该跟我叙叙旧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让开!”   “可我想跟你说啊,五年前的事情你不该给我一个交待吗?我妹妹至今还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门呢!她这么多年的青春,她以后的人生,谁来负责?”   “该谁负责你找谁去!你纠缠我有什么用?”   “纠缠你?你觉得是我纠缠你?你不该对我妹妹负责吗?”赵嘉轩怒目圆睁,有力的大手狠狠钳住了林藏的胳膊。   “对于五年前发生在嘉艺身上的意外,我也很遗憾……但那事本就与我无关!”林藏使劲掰开他的手,不甘示弱道:“有本事你去找警察,找法院,如果判了是我的责任,我绝不推脱!”   林藏的话让赵嘉轩怒不可遏,他上前两步,紧紧攥住林藏的两只手腕,借着自己比林藏高出半头的优势将对方的双手高举过头,牢牢抵在墙壁上,双眼狠狠逼视着他,鼻尖蹭着他额前的碎发,失控道:“警察说你没错你就没错吗?要不是因为你,嘉艺怎么可能沦落到今天的境地?别以为我会放过你!你是不是一直想摆脱我?告诉你,休想!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好过!”   “放开我,赵嘉轩,你别犯病了!别逼我动手!我是看在嘉艺的面子上不想揍你……”林藏将脸扭向一侧,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你还要让她再伤心一次吗?”   赵嘉轩愣了一下,似乎是被林藏的话戳中了软肋,林藏抓住这个空档,感觉到对方手上忽然松了劲,迅速一把推开了他。   赵嘉轩被重重摔在了身后的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仍是愤恨的表情。   “不要再做这种毫无意义、又让人恶心的举动,对谁都没有好处!”林藏直起身子,胡乱揉了一把头顶的黑发,撂下一个厌恶的眼神,“想想你妹,多一次荒唐的举动,就等于对她多一分伤害。这么多年了,只有你先走出阴影,才能帮助她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赵嘉轩顺着墙壁滑落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发出痛苦的哭嚎,到底没再对林藏揪着不放。   林藏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这样的境况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每次都大动干戈、身心俱疲才能应付过去。对于如何摆脱赵嘉轩的纠缠,他已经很有经验,但经不住那个疯子隔三差五就要发作,每次都以为能将他说服了、击退了,但下次遇见时,他又会故态萌发、癫狂大作。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林藏实在无力招架。   这人已经成为林藏的心病了。   即便他一开始的确对赵嘉艺心存愧疚,五年来也在她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消磨中耐心尽失,如今只剩厌恶、无奈和麻木了。   “哪天谁要是能帮我摆平这个大麻烦,老子一定答应他所有要求,绝不迟疑!”林藏被姓赵的气得头昏脑涨,顶着清晨的寒风大步行走在校园中,心中怨气久久不散。   ☆、第十七章   随着情绪渐渐平复,林藏懒理那些烦心事,直奔寝室,打开衣柜门,搬出了那架被自己冷落多时的手风琴。   他慢慢解开琴套,在黑白琴键间反复摩挲,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架手风琴曾经是林藏最亲密的伙伴,陪伴他走过了懵懂幼年和青葱少年。他曾一度认为,这琴是长在他身上的一部分,信手拈来弹上一曲是他刻入骨髓的生活方式。   不知不觉中,最近挺长时间没有碰过琴了,要不是套着琴套,估计琴身早已蒙尘。林藏记得上次给奶奶弹琴的时候,簧片就有些老化导致颤音严重,他又拿出调音器和锉刀,自己开始调音。   捣鼓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感觉音效差不多了,才把手风琴重新放回琴套,背着琴,换了身轻便的运动服,蹬着轮滑鞋就出门了。   滑轮滑还是林藏少年时候培养起来的爱好,那时候学校里有课外兴趣班,班上的孩子们都报了名,林藏贪玩,也跟着大家一起学。后来好多孩子的新鲜劲儿过了,都不玩了,林藏却坚持了下来,并非一定要练出什么名堂来,就是单纯喜欢那种蹬着轮子飞转、自己迎风疾驰的感觉,再玩点简单的平地花式,来个酷帅的刹停……   每当这时,林藏才会觉得所谓“少年的烦恼”皆可轻易抛下,难过的纠结的统统随风而逝。   不过长大以后,林藏很少踩着轮滑鞋刷街,总觉得那是小孩子强行耍帅的行为,但是今天要背着重重的手风琴去看奶奶,家里到远山春墅一期挺近,但没有方便直达的公交车,滑着过去至少比步行要省时省力。   .   远山春墅一期刚刚落成,林藏还是第一次到这里,一边看着手机导航,一边滑到了别墅区的正门口。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簇新且高级,透过黑色雕花的铁栏杆就能看到小区内的风景,里边的联排别墅修得精致又富有情调,被郁郁葱葱的绿树分隔包围着。   小区外各种门店设施俱全,就是来往行人很少,里边住户更少。这里就像一座刚搭好的巨型乐高城市模型,盛大而丰富,却仅限于观赏而已。   林藏路过小区外边一家大型超市时停了下来,超市通明透亮,装修大气,看样子是新开张,门口还有发传单做宣传的小妹儿。   见到滑着轮滑缓缓减速的林藏,小妹儿热情地递过来一张宣传单,扯着甜美可人的嗓音喊道:“喂,帅哥!超市头三天试营业,所有物品打八折哦,要不要进来看看?”   林藏稳稳扣住右脚后跟,踩下了刹车,堪堪停在小妹儿跟前,接过宣传单认真看了起来,“去看奶奶,怎么也得带点她爱吃的,水果还是牛奶呢?”   方才还是风驰电掣的追风小子,转眼间化身雕塑,一动不动地认真研读宣传单。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清晰轮廓,踩着轮滑鞋的长腿帅炸了天,被风吹直了的额发高高竖起几绺,原本俊秀清晰的眉目一览无余。   动静皆宜,是个令人尖叫的美少年。   超市外边发传单的小妹儿已然被亮瞎了眼,神魂出窍一般只顾着花痴感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急急奔进店里,低声招呼着其他同事过来围观。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帅哥谁不爱呢?   林藏从宣传单上挑了几样东西,准备进到店里看看,迎头便见十多张陌生的脸孔齐齐看向自己,窃窃私语的、脸红紧张的、微笑欢喜的……场面壮观。   .   “我说你们都干嘛呢?不用干活了是吧?大老板还在咱们这里视察呢,看看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子啦?”一个穿着西装制服、戴着耳麦的人走出超市,插着腰指着一众员工厉声训斥。   “哎呀店长,这会儿不忙,我们就耽误一分钟看看帅哥啦!打了鸡血才好继续给您卖命干活啊!”小姑娘叽喳叫嚷道。   “就是就是,什么总部领导,说得这么官方,不就是小钟总吗?他人很好的,平时待我们都很亲和,不会批评我们的!”一个年纪大点的员工附和着。   店长拉下脸来,“瞎说什么呢?人家小钟总平时给你们几分脸面,你们还真把人看扁了?我告诉你,他可不光是总部领导,他还是集团二把手!别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他这么大个老板来咱们小超市干什么?这月都来两回了。这要是尊真神,何苦频繁进出咱这座小破庙?”   “你懂什么?集团最近在拓展新的业务,在搞什么电子商务,据说集团下边所有的连锁商超以后都要打通线上销售的渠道。咱们超市也要搭建一个线上平台,方便别墅业主在网上下单,咱们第一时间给人送货上门。这部分的业务就是小钟总亲自主抓的。”店长搜肠刮肚,把刚开会时钟声说过的几句话翻出来现学现卖:“咱们超市紧挨着远山春墅,超市线上销售的部分会融合到整个别墅区周边配套建设的整体规划中,人小钟总说了,这是一盘大棋,咱们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小棋子,各人踏实做好自己本分就是。”   “说得好热闹,跟咱们有半毛钱关系?我看搞这个线上销售,相当于咱们的工作量加倍了,原来管好店里销售就行,现在还多出网上销售这一环。”有人很快抓住了重点。   “话是这么说没错,”同样是打工仔,不过级别高一点而已,其实员工的担心也正是店长本人的担心,但他还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对众员工劝诫道:“据说小钟总从不让手底下人吃亏白干,就冲着大老板的人品,咱也得卖力配合。”   经过店长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和激情四溢的打鸡血,员工们终于铆足了干劲,火速散开,各就各位,大干特干起来。   .   林藏绕开人堆,将方才耳朵里灌进的关于“小钟总”和“远声集团”的一连串内容轻飘飘地甩在了身后,滑着轮滑就进了店里,背着手风琴在排排货架间来回穿梭,挑了些好嚼促消化的面苹果,又拎了一箱中老年牛奶,然后就滑到收银台准备结账。   收银台前有一条宽敞的走道,此时超市里人不算多,走道上基本没人,林藏一个加速滑行,风一样穿行而过,带起了一阵恣意轻狂的气流。   此时,钟声正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从会议室往外走,堪堪目睹了林藏这个自以为不为人知的耍帅。   林藏提着水果和牛奶踩了个急刹,把货品稳稳放在了收银台上。   钟声看直了眼,微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种清新又有活力的美少年画风,就像一股清流席卷了洗刷了钟声的耳目感官,他日日在商海沉浮中打拼,看惯了各色冶艳繁花,几次被意外出现的林藏掳走视线,每次都被震得哑口无言。   眼下这少年再次不由分说地出现在此,钟声感觉自己的视神经受到了强烈刺激,牵一发而动全身,从头顶到脚趾头都像过电一样,酸爽得很!   “小钟总,小钟总?……”旁人见他忽然没了反应,连喊了他好几声。   “哦……这个,”失神的人艰难地拉回思绪,低头重新看向手里的企划书,却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钟声再次抬头去找那人,却发现美少年已经踩着风火轮潇洒地滑出了超市。   .   林藏很快找到了二姑的新家,并被保姆热情地迎进了屋。   “还算二姑有良心,留了个保姆照顾奶奶。”林藏边换拖鞋边想着。   一见到坐在轮椅上愈发消瘦伛偻的奶奶,他心中难受得不行,陡升一股苍凉感,放下东西就跑到了奶奶身边,半跪在地上抓住了奶奶的手。   “藏藏啊,今天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跟奶奶说一声,奶奶好叫人给你准备些好吃的……”奶奶慈祥温柔地看着林藏,眼里满是无穷无尽的疼惜。   “不用了,奶奶,我就是好久没见着您,想您了,过来看看您。”林藏把脸埋在奶奶的手心里,闭上眼不停地在那股熟悉的气味和温度中蹭来蹭去,闷声说:“真想您啊……奶奶最近身体好不好?”   “好,奶奶很好!见着咱们藏藏就好了!”奶奶揪了揪林藏的耳朵,又帮他拉直了衣领,“快起来吧,蹲在地上累得慌。搬个凳子坐奶奶身边儿来。”   林藏依依不舍地放开奶奶,放下了手风琴,洗干净手,又去厨房把刚买的苹果洗净,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放到奶奶腿上,像哄小孩子似的柔声哄奶奶吃苹果。   奶奶原地乐成了一朵大菊花,乖乖张嘴咬下了那块苹果,用所剩不多的牙慢慢咀嚼摩擦着,细细咂摸着期盼已久的来自宝贝乖孙的味道。   林藏抱着琴,贴着奶奶坐下,开心逗她道:“今天咱们是《走西口》啊,还是《卷珠帘》啊?”   奶奶十分配合地认真想了想,答道:“先送哥哥走西口,再为伊人卷珠帘,最后才唱/红旗颂……”   “嗯哼——”林藏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下面,由本人亲自为苏女士特别演奏一曲《走西口》。”   奶奶竟然像被惊喜击中的少女一般,羞涩地捂住嘴,眉目含情地静待着演奏开始。   林藏定了定神,左手拉动风箱,右手触动键盘,强大的气流促使着簧片震颤发生,一串串轻捷华丽的旋律便踩着节拍悠扬飞出了。   奶奶渐渐把手落在了膝盖上,歪着头,跟着拍子一下一下轻点下巴,似乎完全融进了旋律中,化在了音符里。   就这样陪伴了奶奶一下午,林藏心里异常满足,只是其间夹杂了一些难以宣之于口的感伤。   夕阳西下,马上就要落入地平线以下的金黄色光芒释放出强大的生命力,绽放着炽热的光晕,透过阳台上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投射在老人身后,温暖又安详的模样。   .   他还是婉拒了奶奶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幸福的时光注定短暂,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眼泪,招惹奶奶跟他一起哭。   于是迅速告别,出门,踩着轮滑飞奔回家。   暮色渐拢,别墅区里四下冷清,正好,没人会发现迎风飞驰在别墅区里的林藏其实早已双眼通红。   “林藏。”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路边的甬道传来,吓得本就心不在焉的林藏脚下一乱,飞身扎进了道边的花坛里。   ☆、第十八章   钟声正独自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等林藏,冷不防见他飞驰而过,生怕再错过,便急急去喊他,哪知少年心事重重,一个分心导致自己摔飞了出去。   钟声快步过去将林藏扶起,白天整肃的定制西装已被他穿成了休闲款,两只袖子各挽起了半截,领带早就扯了,衬衫扣子也被解开了两颗,领子随意斜搭在颈间。   林藏早就过了穿戴护具的阶段,诚如他这般酷爱耍帅的少年,也断然不会乐意戴那些束手束脚的玩意儿。他就地在道边坐下,顾不上查看手脚上蹭破的皮,只关心手风琴被摔坏了没有。   他解开琴套,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左右琴身和皮风箱,除了一些轻微的擦伤,似乎并无大碍,他轻轻吐了口气,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抱歉,我没想到会让你摔跤。”钟声看着林藏,眼前的少年缩成一团坐在地上,头顶着几片烂树叶子,脸颊上有些轻微擦伤,整个人过分狼狈,和白天在超市潇洒俊逸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藏抬头看向钟声,茫然问:“是你?这么晚了,钟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印象中,钟声应该总是被人群包围的,每逢出现必定被前呼后拥着。眼下会在这月黑风高、人烟稀少的小区里突然出现,实在是不合常理。   “我在这里有一套别墅,我看你好几个地方都擦伤了,要不要去我家上点药?”钟声指着林藏露在外面的几处伤口,小心地征求他的同意。   “不用了,这点小伤不打紧,等我回学校了自己再处理也行。”林藏努力地想站起来,打算蹬着轮滑鞋继续一路滑回去,结果被脚踝处一阵始料未及的剧痛刺的全身肌肉紧绷,面部表情异常扭曲,紧接着腿脚一软,情不自禁长“嘶”一声。   钟声眼看着他的身子就要往下沉,伸出手一把揽住他,关切问道:“怎么?脚扭伤了?”   林藏重新坐在地上,忍痛揉着脚踝,眉毛拧成了一根大/麻花,“关节扭了,站不起来。”   “去我那儿擦点药吧,你现在这样暂时也回不去的,再耽搁就严重了。”   “……去你那儿?不太方便吧?”林藏内心深处对钟声还是怀有未知的恐惧,毕竟那晚在会所钟声的狂暴形象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虽然平时我不常过来住,但是也备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我记得秘书在这里准备了一个药箱……没有的话我可以去买,前面刚设了一间药房。我先扶你过去休息一下,总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林藏虽然有许多顾虑,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应允。   钟声忙不迭接过林藏的手风琴挂在自己肩上,然后半蹲在地上要去解他脚上的轮滑鞋。   他这个动作真真吓了林藏一跳,他哪敢让堂堂小钟总碰自己脚,连忙挡住了他,“……我自己来就好。”   钟声倒也没有过多强求,静静看着他自己脱下轮滑鞋,然后帮他把死沉死沉的鞋拎着,再腾出一只手扶着林藏胳膊,使了些劲才将他拉起来。   林藏看他身上挂着自己的各种行头,有些过意不去,虽然钟声高大健硕,提再重的东西恐怕也不在话下,但没想到他能如此屈尊,自动自觉地帮林藏减轻负担。   只是林藏发现自己站起来后伤痛难耐,因而也没心思顾及太多,既然有人能帮帮自己,就让他帮吧。   “你,自己能走吗?”钟声低头轻声问他。   “能……”林藏挣扎着往前迈了几步,差点疼出眼泪来,可他必须坚持自己走,总不能让钟声把自己扛回家吧?   “你光着脚踩地上不安全,万一再被什么东西割伤了脚怎么办?”   “不会的,我看这地上很干净,你们小区保洁做得很好。”   “……”   林藏连让钟声扶着自己都感觉别扭,实在站不住的时候,也只是用手稍微拉一下钟声的袖子,而且是十分精准地捏着衣袖上的一小块布料,压根连他的胳膊都没碰到。   钟声被他矫情得难受,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问道:“你这走得也太慢了!要不我背你吧?”   “背……你背我?”林藏连连摆手,“还是算了吧!”   哪敢劳您大驾来背我?!   林藏一埋头,拖着残废的小碎步咬牙往前紧走两步,刚走出没多远,又被疼得差点栽倒在地,还好钟声及时出手,将他一把捞了回来。   “都这副德性了,还要硬撑?”钟声二话不说,把手风琴挂到胸前,蹲下身把林藏背了起来。   林藏重心不稳,丝毫没有反抗能力,轻飘飘地就被钟声架在了背上。他个子虽高,但身形单薄,钟声背着他并不觉吃力。   钟声用背脊顶了几下林藏的胸膛,林藏的身体在他背上挪动了几下,被调整到了一个钟声舒服的姿势,然后就步履轻盈地走在别墅区的鹅卵石小径上,看那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负重前行。   反倒是林藏挺不自在的,长大后就没被别人这样背过,老妈重病期间他倒是经常背着她东奔西走。但很快四肢的酸胀得到缓解,扭伤的关节也不会因为承受重压而感觉那么疼了,林藏不由得感叹:“受伤时有人背着真好!”   刚走出几步,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靠近,林藏感觉到钟声一侧脸,耳朵正好贴近了他的鼻子,“没事,不用你们帮忙,躲远点。”   林藏顺着钟声面向的方向看去,看清了黑影人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好像是平时跟着钟声的保镖,原来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他呢。也对,像钟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独自一人在外,尤其是这么漆黑的晚上。   那人遵从钟声的命令没有再靠近,但也没走远,而是站在原地,眼神像两道钩子一样盯着钟声,有些担忧的神色。   这样一来,林藏刚刚缓解的不自在又回来了,身上所有和钟声有所接触的部位都像被蚂蚁爬过一样别扭难受,他拍打着钟声的肩头,喊道:“快放我下来,我可不想被你的保镖用眼神杀死。”   钟声爽朗地笑了,“没事,不用管他。你看我背着你走得快多了吧?”   “快是挺快,可我怕走不到你家就提前阵亡了!”   “放心,他不敢造次,我是他老板,他得听我的。”   好在钟声家离得不远,拐个弯,再穿过一条小路就到了。   .   这栋别墅比二姑家的还要大些,二人一进门,所有房间的灯就齐刷刷地全亮了,原本空旷阴森的鬼屋变得灯火通明,壕无人性的装修和各种脑洞大开的智能家电,都让林藏大开眼界。   “这都是公司统一安排的精装修,我个人其实不太喜欢这么繁复的东西。”钟声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块,用三层的纱布包好冰块敷在林藏右边的踝关节上。   “嗯,能看出来都是流水线上出来的标准化作业。不过,我觉得您可以不用开这么多灯,屋里就咱们两人,太浪费了……”林藏微微蹙眉道。   钟声一抬头,从柜子边摸出一只遥控器,按了几个扭,其他房间的灯相继被灭掉,只留了他们头顶的那盏巨型水晶吊灯,顽强而热烈地绽放着五千瓦的灿烂光芒。   钟声很快找到了药箱,帮林藏上好了药,又给他找了一双拖鞋,帮他倒了一杯水,“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嗯?”林藏对于豪宅主人突然要把自己单独留在家里感到十分意外,“你不怕我……?”   “怕你什么?残障人士卷房潜逃?”林藏竟然第一次从钟声的脸上看到了微笑的表情,很浅很浅的那种笑意,眉眼也轻轻弯了一下。   “……”林藏被他生生噎了一把,无话可说,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钟声还真是雷厉风行,说走很快就走了,留林藏一个人在这栋空空如也的大别墅里,四下里一片安静,透过四面落地的玻璃窗,林藏似乎还能感觉到院子里各种若有似无的阴暗窸窣的小动静。   整个远山春墅一期的入住率太低了,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亮着灯。放眼望去整个小区基本湮没在黑暗里,势单力薄的小亮点们给人的安全感委实有限。   林藏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让钟声把那些灯都关掉了。   这么大的别墅里只亮一盏灯,不足以驱散他心中的忐忑。难怪电视上看有钱人住大别墅都把里里外外的灯都开着,敢情也不都是因为钱多烧的。   好不容易挨到钟声回来,看到他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林藏眼眶子都热了,觉得他的形象瞬间高大伟岸了,捎带着一团温暖的气息而来。   钟声把一只盒子摆在了林藏面前,淡淡说道:“打开看看合适吗?不合脚的话我再拿去换。”   “这什么?”林藏打开纸盒一看,是一双运动鞋,来自一个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牌,“原来你出门是去帮我买鞋啊!你怎么知道我穿41码?”   钟声指了指林藏的轮滑鞋,“刚才那个瞪眼看你的保镖帮你买的。我看轮滑鞋上标了个大概的尺码范围,走之前仔细看了下你的脚,估摸着就是41码的。”   “那你干嘛不直接问我,不怕万一买错了?”   “我怕问了你就不好意思让我去买了……再说,我眼力不错,一般不会看走眼。就是错了也没事,叫他们拿去换就行了。”   “好吧,谢谢你,”林藏对钟声超乎寻常的热情有些不适应,“买鞋子的钱,一会儿我转给你。”   “说什么呢?谁要你的钱?”钟声瞪着林藏严肃地说:“今晚害你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是看你脚腕肿成这样,也不能穿轮滑鞋了,肯定需要一双舒服点的鞋子。”   “只要你好受一点,怎么样都行。”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了这么一句。   “……”林藏觉得这话不太好接,本能移开了视线,“你不用这样,也是怪我自己不小心。”   .   “我看你的脚,光抹药还不行,肿块又变大了。”钟声说:“我用点药油给你揉揉吧,活血化瘀,能好得快些!”   他不说林藏也发现了,扭伤的踝关节已经快肿成小笼包了,动一下就疼得不行。   钟声拿来了药酒,林藏说:“我自己来吧。”   堂堂钟声,A市第一商业帝国的副总裁,居然要给老子捏脚?   林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按住自己突突狂跳的眉心,觉得眼前的状况有些超出了自己能够处理的范围。   “你自己不方便揉,而且现在脚腕碰一下就疼,你根本下不去手。来,把脚给我。”钟声已经搬了凳子坐在林藏对面,倒了几滴药油在掌心揉搓焐热,并再三催促道:“来啊!”   再推辞就又显矫情了,林藏只好脱了袜子,默默把右脚伸了过去。   “一开始会有点痛,你忍一忍。”钟声提前预告。   “啊!————”钟声的预防针打得有些仓促,林藏还没回过神,带着药油的手掌已经覆在林藏的脚腕上,一下一下被揉捏得生疼。   林藏拍打着沙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其实钟声并没有使多大力,林藏觉得疼是因为伤处本来就痛感强烈。钟声避开了关节受伤的中心位置,只反复轻擦四周表面,让药油一点点渗进皮肤组织。   “看你按摩的动作很熟练。”林藏慢慢不感觉很疼了,开始说一些话转移自己注意力。   “以前我受伤了都是自己处理,破口流血了就自己消毒包扎,熟能生巧。”钟声按住林藏的脚腕骨,用掌心的温度把药油充分融化进去。   “你以前经常受伤?”   “嗯,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开始,持续了好几年,那段时间经常跟人打架,然后受伤了都是自己处理。”   “……”   钟声眯眼微笑,手里一直托着林藏的脚丫子,“不信?”   “为什么那时经常跟人打架?”   钟声继续在林藏光洁白皙的脚踝处反复揉搓,片刻后才说:“我的故事有点长,你愿意听吗?”   ☆、第十九章   林藏一愣,他这是要跟自己敞开心扉的节奏?   深夜坐在豪宅里,听霸道总裁亲自讲述血泪成长史——听上去又苏又爽啊!   林藏咧嘴一笑,手指搓了搓鼻尖,歪着头说:“那你可能需要给我一支烟。听说,听故事和香烟更配哦!”   钟声也笑了,回答说好,然后就去洗手。   一楼客厅正对着就是一个洗手间,林藏直接就能看到钟声在洗手池前洗手的背影,水流哗哗不断,少说洗了有十分钟。   不就是给本少爷捏个脚吗?至于洗这么久吗?嫌脏就别捏啊!林藏焦躁地抓头。   钟声回到客厅后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扶手上,一身衬衣加西裤的搭配更凸显他腰身,全身紧实的肌肉把修身的衣物填充得很满,但又绝不紧绷,是恰到好处的成熟性感。   钟声挽着袖子走进那间开放式厨房,很快抱着几条烟出来了,他走到林藏身边说:“这些都是别人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随便挑几种试试看吧。”   林藏兴致大发,跃跃欲试,“你不是很少在这里住吗?还备了这么多烟呐?”   “这是我下午刚拿来的,猜你可能会想要抽……”   “猜我想抽?你还有未卜先知的神力?一早就算到我会摔伤然后来你家擦药?”   钟声吸了口气,坦白道:“下午你去超市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所以?”   “所以我特意坐在路口等你出现,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天都黑了。”此时的钟声,语气是前所未见的柔和,幽深的眼眸依旧一眼望不到底,但不同于以往的冷若冰霜,此刻林藏竟然从中体会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家里没别的东西好招待你,你不是喜欢抽烟嘛,第一次在拆迁工地上看见你的时候就在抽……”   “但我记得你是不抽的。”林藏舔舔嘴,搓着手望向那一字排开的香烟,各种没见过的洋牌子,各种没尝过的新口味。   “所以我不太懂,随手挑了一些,你看看喜欢哪种……”   或许是突然离得近了,或许是单薄的衣衫包不住男人身上的气息,当林藏突然闻到钟声身上淡淡的檀香时,神经末梢微微一颤,似曾相识的味道,只不过加了些他独有的清冷,禁欲的气息。   林藏离钟声远了些,随手捡起最边上一个很漂亮的盒子,盒子是浅粉色和白色交织作底,远处有一座活火山,近处则是一大片粉红色的樱花树。   “樱花薄荷味的,试试这个吧!”林藏抽出里面纤细修长的细支烟,“确定这不是女士烟?”   “肯定不会,你也可以试试这种有爆珠的,听说薄荷味更浓。”钟声再次贴近林藏帮他介绍,此时的眼神已蒙上一层别样的意味。   “你不是不抽嘛?怎么很了解的样子?”林藏点了烟,深吸了一口,整个人深深窝进了柔软无比的真皮沙发里,四肢百骸感受到的都是软绵绵的触感,无比松弛。   钟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下头用力抹了一把脸,往林藏面前放了个烟灰缸,“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休息,咱们改天再聊……”   “别误会,这些都是听故事前的必要准备工作而已。”林藏冲他一伸手,“请吧。”   钟声自然地在林藏身边坐下,林藏左边的沙发深深陷了下去。钟声两边手肘架在膝盖上,弯曲后的双手双腿显得更加颀长。   “为什么以前老跟人打架?”林藏从口腔喷出一柱青烟,咂摸着嘴里的滋味,接着先前的话题问道。   “因为不打架就活不下去。你知道银杏街吗?我们那时候就混那片儿,你要是现在去那边,没准还有人能记得我们,说钟家那俩小子带人把谁谁揍了,又把哪家店砸了……”   “俩小子?你和谁啊?”   钟声像看珍惜动物一样看着林藏,“钟远飞啊,你应该听说过吧?你们学霸不会是平时不看电视不上网的吧?”   “他我当然知道。听说你们姓钟的兄弟有好几个,我猜想是其他人也没准呢。”   “其他人不把我当兄弟,他们都恨不得我消失。”钟声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双眼空洞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我妈不是我爸的合法妻子,所以钟家人都不承认我的身份。只有远飞哥对我好,我十几岁就跟着他,一路走到现在。”   林藏他想安慰钟声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沉默了一阵,钟声突然说道:“你还记得那天在会所发生的事吗?”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记得太清楚了,那一晚的钟声举止之残暴、场面之震撼,在林藏二十年的人生历程中绝对能排到触目惊心的前三名。   “我那些疯狂的举动,其实都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我的那些兄弟,他们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   “啊?你们都玩儿这么刺激的?怎么跟谍战剧似的?”   钟声不屑地觑着他,嫌弃他没见过世面似的,“我在他们身边也埋了钉子,礼尚往来。”   林藏一头雾水,夹着烟的手一顿,“我记得,你上次在咖啡店里提过这事儿。”   “但你一直不信,对吧?”   林藏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对于他来说,确实属于超现实的话题了,但他还是就着钟声的话问:“你们豪门内斗这么激烈,大boss钟远飞不管吗?”   “他想啊,但他不能。”钟声依然讷讷的,“他们才是他的亲兄弟,而我,不过是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缭绕的烟雾把两人拢成一团,他们在这种莫名的气氛中沉默了一阵。林藏越看钟声,越觉得他不像一开始那么令人讨厌,反而变得很亲切。也许是他向自己吐露的身世和经历,让自己产生了一些共鸣,也许是钟声屡次相助感动了自己,也可能是深夜烟草的香味令他迷失……   他挠头,一头细软莹亮的头发愣是被他抓成了鸡窝,“我还是不太适合听这么离奇的故事,脑仁疼。”   “确实挺没劲的……”钟声忽然站起身,表情诡异地耸耸肩,“你权当笑话,随便听听吧,没事逗个闷子。”   可不就是笑话吗!林藏一开始觉得钟声变态又沙雕,如今就算打心眼里不嘲笑他讽刺他,依然觉得他的世界离自己远之又远。   这方面他们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谁也不能体会到对方心里真正的苦。尤其是钟声,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把两人的现状瞧得明明白白。他觉得在他们之间竖着一道天然的屏障,明明刚接近了一点点,但很快又被这屏障阻隔得界限分明。   钟声不知何时已走到厨房,隔着遥远而空旷的距离,能听到那边传来玻璃酒瓶叮当碰撞的声音。   “喝点酒?为今晚的笑谈干一杯。”钟声再次回到林藏身边时这样说。   他在茶几上摆了两支高脚杯,分别倒入了三分之一的红色液体,轻晃杯身,然后给林藏递过一杯。   林藏刚接过酒杯,钟声已经一饮而尽。   “怎么?听了我的故事,抽了我的烟,我干杯了,你想随意?”钟声举着空杯,问还在发呆的林藏。   “你稍等一下。”林藏抓过一旁的外套,在衣兜里翻找了一阵,摸出两个小小的塑料纸包,里边看着像是某种硬糖,打开,放进了酒里。   “是糖?你喝红酒还放糖?”   “是话梅,我从小就爱吃话梅,习惯在酒里加话梅味。”林藏晃了晃酒杯,像是在等待话梅的味道彻底融进酒里,片刻后一饮而尽。   他用手背擦去唇边的红酒渍,“很多懂红酒的人,不主张往酒里加东西,说这样会破坏红酒原本醇正的味道……但无所谓啦,各人有各人喜好,自己开心就好。”   “我觉得你这个idea很酷,何必在意别人的意见。”钟声露出欣喜之色,“看着还挺好玩的!”   “那你要试试吗?”林藏目光灼灼,眼底闪过天真。   “唔……好!”   林藏帮他倒了一杯加了话梅的红酒,钟声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全部喝完。   “感觉如何?”   “还不错,酸酸甜甜的,口感顺滑,会中和掉酒里原本的涩。”   林藏笑得很高兴,他对钟声的回答很满意,“我朋友都说这样的味道很怪。陈欢也不喜欢,他跟我说,如果参加正式场合,一定不要这样干,否则会贻笑大方。”   “刚才不是说了吗,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所以我没听他的,”林藏皮肤太白太薄,只喝了一杯脸就开始泛红,“每次喝酒,不管是跟很多人一起,还是自己单独在家,红酒或是啤酒,我都会加话梅。每次!”   豪宅内五千瓦的炙热灯光打在他脸上,那样子格外醉人。   钟声低头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也没喝多少啊,莫非跟小林老师一起喝酒,就是容易醉……”   再看那俊美的少年一眼,即便扭伤了脚,也不妨碍他把自己拧得像麻花一样蜷在沙发里,给他一支烟就能独自快乐地吞云吐雾。   几杯过后,钟声狠狠搓了一把脸,把酒杯酒瓶收拾好,愉快地跑进厨房去洗刷刷了。   林藏趁这个间隙,捏着手里早已掐灭的半截烟头,在烟灰缸里一阵划拉。   一,二,三,四,五……他数了数,自己今晚抽了五根烟。   满嘴都是夹着清凉的薄荷烟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花香。   钟声再回到客厅时,神色已清明不少,“你腿脚不方便,就在一楼的卧室休息吧。我背你过去?”   林藏还没张嘴回答,钟声已经在他前面蹲下身子,还侧着脸往后看,等待的姿势。   都这样了,自然无法拒绝。林藏攀上宽厚的肩膀,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胸膛紧贴着后背,呼呼热气全灌进了钟声的后脖子里。钟声感觉自己后面一阵阵发烫,在每一步行进中感觉对方紧密与自己相贴。   短短的十几步,走得异常艰难。好不容易将林藏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完全陷进棉被里,钟声感觉自己喉咙一阵发紧。   “洗漱用品浴室里都有,需要我帮你洗吗?”   “不不不,我自己洗就行,你赶紧睡觉去吧。”   “行,我的房间在二楼。”钟声指了指楼上,视线一直聚集在林藏身上,“有事随时叫我。”   “晚安。”   “……晚安。”   走出房间之前,钟声再次回望少年一眼,满满的,全是不舍。   ☆、第二十章   翌日清晨,林藏醒来的时候大概八点半。   远山春墅虽然只是钟声的一个临时住所,但洗浴设施和一应寝具堪比五星级大饭店的标准,让林藏睡了个连月来最舒适最安心的觉,连梦都没有。   居然完全没有陌生环境带来的不适。   他起床走到外厅,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没想到钟声没上几天学,字却是相当好看的,字体舒展,笔锋苍劲有力:   -早上有会,不能送你了。   -餐桌上有早点。   -安排了司机在门口等你,想去哪随时叫他。   -周三见。   -钟声。   林藏观察了一下豪宅的地形,顺利找到了餐厅的位置,餐桌上果然有早餐,鸡蛋、煎饼、面包和油条,果汁、豆浆和牛奶都还是温的。   种类相当之丰盛,林藏根本吃不完。   这是怕他不合胃口,把附近能买到的早餐都买来了,随便选两样吃,总能吃饱。   他坐在餐桌前,边吃边继续看那张字条,目光落在的“周三见”那几个字上,觉得有些古怪。   如此明确所指,难道小钟总还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林藏喝了一口豆浆,还好不太甜。   吃过早餐后,林藏把屋里的垃圾收进塑料袋,简单清理过后,却没有找到自己的手风琴和轮滑鞋。他穿上钟声昨天买给他的运动鞋,推开院门,看到门口确实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车里坐着的是张秘书。   张秘书看林藏走出别墅了,忙下车来迎,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垃圾,同时匀速而清晰地说道:“您昨晚休息得还好吗?想去哪直接告诉我就成。您的所有物品都在后排座位上,还有一些老板为您准备的药膏,一会儿到了目的地,我帮您一起送上去。”   林藏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张秘书,这还是他之前认识的张秘书吗?如此毕恭毕敬,如此贴心周到,与先前清高的职业助理形象判如两人!现在这待遇让林藏受宠若惊。   张秘书嘿嘿一笑:“以前要是有什么怠慢之处,小林先生别记在心上。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只管开口。”   林藏满腹狐疑地上了车,难不成在这别墅里住了一宿,他也修炼升级了?以至于张秘书像服务他家老板一样的殷勤服务他?   .   林藏的脚伤得不算严重,休养了几日,加上日日按摩擦药,肿块和淤血很快便散开,三两天就能正常走路了。   鉴于林藏同学的学霸属性,脚伤期间也没有休病假,课照上,书照读,还每天定时去医院探望老妈,事事都没耽误。   这天在图书馆,林藏和陈欢一起查了一上午资料,做笔记,又交换笔记,再把沈教授留的一个后台操作系统设计的构想前后讨论个彻底,看表,居然过了午饭时间。   “有时候看你这学习的热情,真不像个纨绔少爷。”林藏边整理书本边打趣陈欢。   “别夸我啊,你一夸我,马上就绷不住要原形毕露了!”陈欢褪去知识少年的伪装,立即骚/逼上身,“真憋不住了,得抓紧放松放松!程子箫刚还发短信约我呢,要不,咱们下午叫上她一起出去玩啊?”   “你跟她约会,拉着我当皮卡丘算怎么回事?你自己去不就得了。”林藏历来抗拒这种动机不纯的玩乐邀约。   “她有好几个闺蜜呢,让她叫着一起来玩啊?我请客,怎么样?”陈欢看上去兴致盎然,说话就要掏手机预备组局了。   “别!你们去就好,我下午真有事。”   “她闺蜜又不都是女的……也有男的……你来不来?”   “滚!你爱叫谁叫谁,跟我有屁关系!”林藏怒了,差点指着他骂傻逼。   “宝贝,你可能不知道,程子箫她父母都是A市律政圈的资深人士,程子箫现在咱学校读的也是法学院,她身边那帮朋友都是法律专业的。你过去跟他们见个面,可以咨询一下奶奶那房子的事。”   “嗯?”林藏停止了收书的动作,将信将疑盯着陈欢。   “你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花!”陈欢挥手在林藏眼前晃了几下,“程子箫她爸妈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刑辩、民诉、商诉的团队他们手底下都有,你别看程子箫一个小丫头片子,天天泡在圈子里,耳濡目染懂的也不少。你可以先问问她,实在不行通过她去找她爸妈也行。”   林藏的确是动心了,“她父母可都是大律师,能愿意帮我吗?”   “咳,给他钱呗,有啥不愿意的?他们不接,还能叫手底下人接。他们开律所不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替你出。奶奶那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们律师看来都见怪不怪了,芝麻绿豆的小case花不了几个钱。”   “咨询费我付得起,万一真要打官司,我想想办法也能弄到钱。”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事求是地将,“钱”字始终是悬在林藏头上的一把刀。   “跟我你就别硬撑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手上投资一把,就着奶奶这个案子趟趟道,熟悉熟悉流程,我也不亏。你放心吧,有我在,这事儿肯定给你办妥。”   林藏突然明白了陈欢为何对那姑娘有着不同以往的热情,“我是不是小瞧你了?你追程子箫一开始就别有用心吧,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人家的家庭背景了,觉得日后能为你所用?”   “我就是觉得她人还不错,长得也挺漂亮,交个朋友未尝不可。当然,要是能进一步交往更好,成与不成以后都是朋友……”果然如此,陈欢总是这样,看似不着调,其实心里相当有谱。   “成,下午我跟你去。”林藏终于松了口。   陈欢总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当然只除了一件事。   .   大浪淘沙——A市最高档的娱乐会所,位于上城区最繁华地段。   正是那晚钟声怒砸林藏钢琴的会所。   陈欢带着林藏飙车至此,刚把车钥匙交给门童,穿着一身纯白色连衣裙的程子箫立刻走了过来。   林藏觉得,程子箫算是陈欢追求过的众多美女中,最为清新独特的一位。高级版的清汤寡水搁人堆里容易泯然众生,被一堆蛇精网红脸一衬却能即刻飞升为天山雪莲。   “Hello,林大帅哥!又见面了!”程子箫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她这不是客套,而是深知林藏在陈欢心目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自然不敢怠慢。   林藏也微笑着跟她问好,“陈欢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是吗?他都说我什么了?”美女脸上的笑容快要溢出来了,时不时含情脉脉地偷瞄陈欢。   “说你好呗!还能说什么?”陈欢十分豪气地同时把两人揽住,左右一边一个,带着他们往会所内部走。   股东少爷大驾光临,莫总自然重视,他端端正正地候在门口已久,待到看清楚林藏的脸时,眼睛里射出一丝诡异的光芒,讪笑道:“小林啊,原来陈少爷说的要招待的重要朋友就是你!”   林藏懒得理会莫总别有用心的话语,也不关心别人究竟是如何猜测他和陈欢的关系,勾头径直往会所里走。   陈欢朝莫总吆喝道:“我要最大的那个包间,999号房,给我搞定没?”   “那必须搞定啊,陈大少爷吩咐,哪敢不照办的?您请跟我来。”进入大厅以后,莫总陈欢走在前面,熟络地与他攀谈起来。   林藏和程子箫紧随其后,林藏问她:“不是说你还有朋友要过来?”   “他们呀,堵在路上了,稍后就到。”程子箫的笑容含蓄内敛,声音很清甜,说起话来大气不扭捏,堪称陈欢历任女友中最顺眼的一位。   三人很快步入会所深处,里边很大,上了电梯还须穿过长长的走廊。室外还是青天白日,室内已然提前进入节奏,昏天暗地中亮起了彩灯奏响了嗨乐,人为营造出一派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暧昧氛围。   程子箫的细高跟鞋踩在光滑可鉴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与音乐声混合在一起,程子箫需要伏在林藏耳畔说话才能让他听清,“关于你奶奶的事儿,陈欢大致跟我说了说,你不用担心,现在这种情况挺多的。”   林藏没料到陈欢的嘴这么快,“情况你都知道了?”   “这里太吵,一会儿咱们进屋说。”   莫总把三人带进了最豪华的999包间。这里隔音效果极好,把门一关,基本不受外边的噪音干扰。   “老莫,我们哥俩还没吃中午饭呢,送两份海鲜烩饭过来,赶紧的,十万火急!酒水果盘什么的稍后再说。”陈欢落座后强烈感觉到饥肠辘辘,一脸痛苦地要吃要喝。   “好的,陈大少,请您稍等。”莫总领命,立马出去准备餐点了。   俩男生饿着肚子自然不想唱歌,程子箫一人自娱自乐也没劲,不如和他们坐在一起聊聊天。   .   “听说奶奶的房子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奶奶没事儿吧?”程子箫关切地问林藏。   “没事儿,奶奶早就不住那片儿了。就是我爸隔三差五会接到骚扰电话,恐吓他必须搬家。前些日子我回奶奶家拿了点儿东西,差点没被吓死!好好的房子,旧是旧了点,起码还算干净能住人,现在呢,门外全是油漆印子,窗户玻璃也给砸了,屋里一片狼藉,艹,鬼子当年打/砸/抢/烧也不过如此凶残啊!”林藏说起这事就气得直冒火,拳头被攥得咔咔响。   “又是地产公司养的那帮狗日的拆迁队干的?”陈欢板着脸问。   “应该不是。”林藏坚硬的拳头在精致的钢化玻璃茶几上砸下去,能听到炸裂的声音,“自从A市的垃圾站被搬到奶奶家附近,就没一天安生的,蝇虫满天飞,居民和垃圾站天天扯皮打架。”   “那是垃圾站的人干的?奶奶这么大岁数了,至于这么找她麻烦吗?”   “事情没这么简单。因为民怨沸腾,政府在迁走垃圾站和拆迁居民区之间做权衡。垃圾站自然不想搬,所以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赶走附近居民。”   “艹,一个破垃圾站的人也敢这么嚣张,没人管得了他们了?”陈欢看不得林藏受一丁点委屈,看到林藏的家人挨欺负比他自己家人挨欺负更令他愤慨。   林藏冷哼一声,“垃圾站搬迁到下城区以后,运营权已经被转给了一家民营企业了,叫……好像是叫绿源公司。”   陈欢走到林藏身边,用胳膊圈住林藏的肩膀,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我知道你打小在那房子里长大,也知道奶奶对老宅的感情,想留着它咱就留着,谁也别想把咱赶走!不就是一个小破公司吗,还怕斗不过它?放心,我绝对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明知道陈欢是在哄他,但林藏的情绪到底是缓和了一些,虽然还生着气,但也注意到对面不远处程子箫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ktv包房内暧昧的灯光射在她闪烁的眼神里,衬出一层不明所以的失落。   .   敲门声响起,莫总送来了两份海鲜烩饭,和一些水果甜点。   没吃午饭的两人正准备开吃,程子箫的闺蜜团也适时驾到,五个人都是法学院的,四女一男,有说有笑的,看得出都很兴奋。   999包间内至此开启了KTV正常画风,吃的吃,喝的喝,唱的唱,私底下搞暧昧的开始蠢蠢欲动……   包间内音乐响起之前,程子箫主动走到林藏身边,给他递了张名片,“如果奶奶坚持不想搬走,可以先找律师给绿源公司发律师函,如果对方仍旧一意孤行,再考虑起诉。具体情况你可以找我哥哥先做个咨询,他也是我家律所的律师,民商团队的头牌哦!而且人很好,你提我名字就行。”   林藏接过名片,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艰难辨认出几个字:程子笙。   ☆、第二十一章   999号包房内气氛热烈,水晶长桌上摆满了酒水饮料和水果小吃,旋转彩灯在昏暗中偶尔曝光出人影鬼魅,下一秒又用无边黑暗吞没了年轻躁动的身体。   林藏实在不习惯这类场合,会所、KTV,在他印象中是成年人刻意营造的纵欲场所,一帮学生跑到这里嗨,有些强行借酒撒欢的反智倾向。   包房里鬼哭狼嚎的所谓歌声和震耳欲聋的音效,让林藏心烦意乱,他看到陈欢已不遗余力地加入了狂欢的队列,也不好在这时候扫兴,只能耐着性子强迫自己多待一会儿。   他手里一直攥着那张程子笙的名片,在不时变幻的五彩灯光下,他总不自觉地反复去看那几个陌生的字眼。   酒过三巡,陈欢已经和程子箫的闺蜜团打成一片,端着酒杯四处逢源,聊到兴头上还生冷不忌地往人怀里一靠。   程子箫看上去坐怀不乱,脸上的微表情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林藏看她一副强忍的样子,很想过去安慰她两句,告诉她习惯就好。   经过几轮游戏和演唱,林藏终于坐不住了,找了些开溜的说辞,起身要走。   眼前众多新鲜可口的资源使陈欢无暇他顾,他终于不再强留林藏,扬了扬手随口和他道别。倒是程子箫面露不舍地说了句“我送你吧。”   走到包房门口,林藏抬手挡住了门,“行了,你回去玩,我还能真让你一个女生出来送吗?看着点他们,都喝醉了你可收拾不了。”   程子箫左手把这门,往包间里回看了一眼,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陈欢本质上还是跟这种乖巧内敛的女孩玩不到一块,说白了骨子里就是偏好重口味的。   林藏叹了口气,慢慢地把包房门带上,背着包走出了会所大门。   .   快五点了,时间不早不晚,林藏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其实没想好去哪,单纯就是嫌会所太吵,没心情继续待下去而已。   晚高峰未至,天边已经聚拢了大片灰黑的云团,看似暴雨将降的前奏。   他一点不担心淋雨,反而对此有些期待。   他踱着步子缓缓走在上城区宽阔又干净的砖石路上,有种突然能自由呼吸的畅快感,觉得身体里的细胞统统活了过来。   走累后他随意登上了一辆双层的环城观光巴士,在上层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快下雨了,林藏是这里唯一的乘客。   林藏十分享受暴雨来临前这个城市的味道,是裹挟着沙子水泥味的粗砺潮湿气息,听上去并不美好,但能让林藏觉得真实而清明。   他迎着这股味道,让风把自己吹了个痛快,一遍遍把头发往后捋,断断续续有小雨滴打在脸上也无所谓,清清凉凉舒爽得很。   只可惜,好景不长,雨点子很快转了性,化细小轻柔为瓢泼倾盆,林藏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狼狈地赶到了巴士的下层,乖乖回车里躲雨。   .   突然而至的暴雨,打断了少年人于无奈生活中求一丝情调的兴致,却阻挡不了霸道总裁开疆拓土的雷霆步伐。钟声匆匆出了个短差回来,这天又有公事要谈,正乘坐着自己的黑色迈巴赫极速奔赴会场,堪堪与林藏的红色双层巴士擦身而过。   “钟总,您看一下,这是鑫诚科技那边一早给出的“暖墅APP”设计方案,全部按照您之前的要求制作而成。具体细节咱们还可以跟他们逐一沟通。”张秘书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向后递过来一个厚实的黑皮文件夹。   钟声坐在宽大的后座上,摘了眼镜,正用手指按压眉心,“一会儿谈的时候再说吧。”   他开了一天的会,跟一帮老董事扯了一天皮,疲乏至极,声音已嘶哑得厉害。   钟声的车很快驶入了上城区高新园区,在鑫诚科技的办公楼前稳稳停住。鑫诚科技的老总姬泽带着人在门口等候已久,一见钟声,忙伸出双手展臂迎接,嘴角咧到了耳后根,“欢迎欢迎,欢迎小钟总大驾光临!”   此前姬泽已经带着团队跟钟声合作多次,几乎远声集团旗下所有产业涉及的网上技术平台和无线应用开发项目都是鑫诚做的,地产、餐饮、娱乐、零售……涉及方方面面,光这一个VVVVVVIP客户就足够养活10家鑫诚这样的公司,姬泽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展露一百二十分的热情,表示一千二百分的诚意,不惜一切代价强行讨好谄媚钟声。   然而事与愿违,疲于应酬的钟声只给了姬泽一个十分冷漠的回应,他把眼镜重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淡淡说道:“进去说吧。”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步入楼内。   姬总吃了一记冷脸,面色十分难看,连带着背后给他撑伞的秘书都一脸哀恸,肉眼可见的尴尬。   钟声推门而入,会议室内早有一人,是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士,齐腰的大波浪卷发,柔顺服帖的丝质衬衫,珍珠耳饰和珍珠项链映衬着白齿红唇,美得温柔成熟,美得深入人心。   这是钟声的老熟人了,乐盛集团的企宣总监高岸霜。   “高总,你怎么在这?”钟声十分意外。   “怎么,钟总不欢迎?”美女莞尔,眉眼迷人,笑不露齿。   钟声没有说话,身旁的张秘书赶紧道:“高总,今天我们跟姬总要敲定一个设计方案,时间挺紧的,钟总开了一天的会,谈完这个方案就能回去休息了。您看……”   “你们谈,我就旁听,不耽误你们的正事。”高岸霜双手交叠在身前,看似笑容优雅,实则强势坚持。   “可是……”张秘书还欲争辩,被钟声按下,钟声拉开椅子坐下,问高岸霜道:“乐盛是不是最近也刚上了一个手机客户端?反响如何?”   高岸霜嗤笑:“看来钟总是怕我偷师啊?放心,我们的APP上线一个多月了,目前反响很不错,再说乐盛没有小钟总这么大的野心,做不了门类那么齐全复杂的应用软件,就算想学也学不来,搞得东施效颦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姬泽也在钟声对面的位置坐下,身旁挨着高岸霜,“高总刚跟我们谈完了乐盛APP的完善细则,听说小钟总会来,特意在这等了您一会儿。”   “可不是嘛,要不是碰巧在这偶遇,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着小钟总。反正打电话发微信都是约不到人的,除了忙还是忙。”高岸霜媚眼一挑,定定看着钟声,见对方一直没有反应,才转向一旁的张秘书,问道:“张和,你们钟总真就这么忙?”   “呵呵,确实挺忙的……”张秘书干笑着,对高岸霜探究式的提问缄口不言。   “高总要是愿意作陪,就留下来一起旁听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软件开发项目,不涉及商业机密。再者说,乐盛和远声本就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应该做到资源和信息共享。”钟声不紧不慢地冷声说着话,几句下来滴水不漏。   “小钟总不愧乃成大事者,真是胸襟广博、海纳百川呐!”姬泽说着打开了投影仪,开始对着演示文稿讲述方案:   【按照小钟总的要求,我们这次设计的‘暖墅APP’是围绕远山春墅这一地产项目,为广大的别墅业主量身定制的一款应用软件。这款软件将整合社区现有的各类生活服务资源,为住户提供商务、娱乐、教育、医护及生活互助等多种便捷服务。】   【前期,小钟总一手打造的远山春墅,现在更是想业主之所想,让所有人觉得远山春墅不仅仅是一所房子,它是人们的理想家园,是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归宿,正好契合了这款APP的名字——暖墅。】   ……   接下来是枯燥无味漫无边际的技术探讨,而姬泽每抛出一个难题的最终落脚点都是“离开庞大的资金支持便无以为继”,财大气粗的钟声自然不以为意,统统爽快应允,简直到了毫无原则予取予求的地步。   “技术方面,我知道单靠你们公司的实力还远远不够,我会聘请资深的技术专家来你们公司进行指导,帮助你们攻克难关。”钟声说,“不要怕砸钱,我给你充足的资金做技术支持。”   “感谢钟总!感谢您强有力的支持,我们必定不负厚望!”姬泽团队暗自窃喜,借势又给钟声描绘了一幅更为宏伟壮阔的未来蓝图,此次会谈终于在宾主尽欢的和谐氛围中收了尾。   .   会后,钟声和高岸霜双双拒绝了姬泽的盛情邀请,俩人都忙碌了一整天,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应酬。姬泽刚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就被强行喝退了。   钟声的车就停在大楼外,他急欲登车,被高岸霜伸手拦下,“知道你累,去汀兰会所放松一下怎么样?泡泡温泉按个摩,不比你回家睡觉舒服?”   钟声长舒一口气,一脸的冰冷无情:“不了,我不习惯去那种地方。”   美女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自行消散,“那你想去哪?想去哪我都陪你……”   “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请不要再耽误我的时间。”钟声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他生硬打断了女人说话,后车窗的玻璃被缓缓升起。   高岸霜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精致的眼线和鲜红的嘴唇同时黯然失色。良久,她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跟对方说一声再见,那辆黑色迈巴赫就已蹿出了几米远,一刻也不愿多留。   高岸霜目视那车尾,心有不甘,再次品尝了求而不得的痛楚。   已经数不清多少年了,自己苦苦追求钟声未果。美女配总裁,门当又户对,本该早有个欢喜的结局。而那人的铁石心肠坚硬似城墙,柔情的、款款的、炽烈的、奋不顾身的……统统不能撬开他内心的一丝缝隙。   时至今日,她仍不知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追求什么,挂念什么。因为那人从不在人前表露半分,也不给别人一丝一毫了解自己的机会。就像古老城墙上的石头,顶着一副斑驳古旧不通情理的表象,内里更是坚硬冰冷刀枪不入,任谁撞上去也是个头破血流。   然而刚才,通过那一场正经八百的策划会,高岸霜倒是隐隐约约看懂了钟声心中那座理想的“远山春墅”,关于暖墅—— 一个关于家的温暖构思。   一个如此冷漠坚硬的人,居然怀揣了这么温暖的理想,不矛盾吗?她实在难以确信二者之间的关联。   这似乎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他让人窥到了一丝丝深埋在心底的温情。   “理想很美好,不过,把这么美好的理想放在下城区那样的贫民窟,能实现吗?值得吗?”   高岸霜冷笑着摇摇头,她没有答案。   ☆、第二十二章   张秘书贴心地把车窗挡板全部落下,车内隔音本就很好,这下子更像个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安全,安静。   “声哥,是不是太黑了?要不给您开个小灯?”张秘书窸窣的声音从前座飘来,像是沉闷水面上冒出了一个小水泡。   钟声缓缓睁开眼,抬手开灯,一束暖黄光从头顶倾泻下来。   他是真累了,困到极致却睡不着,闭目养神反而更累,闹心。   疲惫的视线落在邻座的一只黑皮文件夹上,里边全是今天用过的文件,一早在办公室的时候,由另一个美女秘书小孙送过来。   张和跟了钟声多年,见多识广、七窍玲珑,擅于帮他处理各种疑难杂症,钟声常年把他带在身边,职能横跨“贴身秘书+助理+保镖……”,方便好使又可靠。   小孙则常驻集团总部的总裁办公室,帮钟声处理一些日常文件和生活琐事。早上她把一天所需的文件递到钟声面前时,还在里边夹了一沓长短尺寸不一的发/票。   “钟总,这些是上次帮您在网上预定数码产品的发/票,我已经给财务看过了,按金额入了您个人的账户。如果您需要退换货和维修什么的,都需要发/票。喏,给您放这儿了。”秘书小姐自认为思虑周全,钟声也的确给了她一个赞许的微笑,虽然他根本不可能把发/票拿去给林藏。   随后是一天忙碌的工作,那一叠票据始终稳稳躺在文件夹内,伴着钟声熬过了漫长而艰辛的工作。此时完全松懈下来,钟声等不及打开文件夹,翻看一张张票据。   几张发/票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他不过是想起了与此有关的某个人。   想那些花样繁多的数码产品此刻是不是正陪伴在那人的身侧,他上课时、路途中、休息间会不会被它们填满了生活的每一个间隙,然后,睹物思人,是不是也能偶尔想想送他这些东西的人……   就这样,在傍晚回家的路上,在安静的车里,迎着车外的狂风暴雨,钟声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自己对林藏的感觉很奇妙,一开始莫名其妙地见过几面,尴尬,无厘头,甚至还夹杂了个别画风诡异的场景,但都不妨碍这个人频频在自己脑海中留下特殊而深刻的印记。   虽然每天自己应付各种事务无数,海量信息脑中过,却能清清楚楚为这人腾个地方、留个位置。   挺神奇的!   更难以解释的是,陈欢曾说过“林藏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没有人能配得上林藏”这样的话,这声音像魔咒一般经常反复在钟声耳边回响。随着钟声每多见一次林藏,这声音就会在他意识最深处发出更狂热的呐喊,仿若熊熊烈火被燃起,不可遏抑。   他心如止水多年,被这声音鼓动得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一嗅芬芳,想深入那片神秘净土,想在谁也配不上的领地打个滚、撒个欢,求个独一无二的证明。   这或许就是源自于男人与生俱来的强大的好奇心与征服欲。   钟声长舒一口气,抬手把灯灭了,再次将自己投入无边黑暗中。   .   第二天是周三,先前钟声在留给林藏的字条里提到过的周三。   林藏起了个大早,翻看自己的日程表,上面标注着一项崭新的日程安排——上午九点半和沈教授一起去给对外研修班的学生上课,林藏担任的是助教工作。   他提前准备好教案和课件,带上电脑,去学校家属楼接上了沈教授,和他一起慢步走进了教室。   沈教授是L大计算机专业的泰斗,更是近几年兴起的电子商务领域的权威专家,许多业内大佬和精英对沈教授趋之若鹜,因而他的研修课历来很受欢迎。   今天的课程设在能容纳一百余人的阶梯教室,依然全场爆满 ,台下所谓的“学生们”一水儿的名牌西服、名表珠宝傍身,个个收拾得油光水滑,珠光宝气和铜臭味膨胀得似要从教室里溢出来。   刚一进教室搞不清状况的人,还会误以为这是在搞什么总裁集/会。   比起来,同在一个画面中的林藏显得格格不入,太过普通的装扮,气质清淡又平和,浑身上下都让人觉得静得出奇。   沈教授站在讲台上做课程的基本介绍,林藏就在一旁调试电教设备,他调出电子课件,配合教授的讲授内容,随时更换着大屏幕上的一幅幅画面。   开课十分钟不到,阶梯教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三两人影快速步入教室,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好像生怕打扰了教授讲课。   然而即便来人再怎么低调,原本安静的课堂上还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堂下议论纷纷,沈教授也觉察了异样,林藏循着人们的议论声望去,在最后排的位置上发现了钟声,他带着秘书和保镖落座,顺手解开了身前的西装纽扣,越过前排此起彼伏的后脑勺和议论声,直直看向沈教授,向他点头示意。   沈教授微笑着回复了他。   林藏低头看电脑,继续配合沈教授的进度操作演示文稿,屏幕上的强光投射在林藏白皙的脸上,形成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眉眼的轮廓更加分明。   “嗡嗡——”手机震了一下,林藏打开一看,是田学姐。   -小师弟,中午请我吃饭吧,租用教室的事儿已经搞定啦!我下课去找你。   林藏倏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回想着赵嘉轩可怖的脸,犹豫着敲下几个字:   -真的假的?拜谢学姐!我在大阶梯教室。   学姐回复:   -我知道。一会儿见!   林藏把手机放回桌面,教室里忽然响起掌声一片——   “下面我们有请远声集团的钟声钟总,为我们讲述一下他打造‘暖墅APP’的初衷和初步设想。”沈教授在本次授课接近尾声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把钟声请上了讲台。   本就是万众瞩目的商界明星,请他上台乃众望所归,沈教授知晓众人心思,抓紧时机遂了大家的心愿。   钟声没有立刻上台,在无数期待的眼神中仍静坐了片刻,待掌声响足了半分钟之久,才不紧不慢走上了台。   这人一上讲台,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把宽大的教室变成了一个静默的磁场。   他清了清嗓子,略一低头,再高高扬起,沉稳又自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昨天在鑫诚科技敲定的方案讲述了一个大概。   “新型智慧社区的建设依赖新技术手段和平台建设,我想以业主的幸福感为出发点,以远山春墅为依托,做一个好玩、好用的‘暖墅APP’……”   ……   “届时,还要请沈教授率领研究团队,给我们提供技术指导和帮助!”   钟声的发言结束后,阶梯教室内又是一番掌声雷动,但其间掺杂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则不得而知。众所周知,远声集团从最开始公布在下城区兴建远山春墅项目时,就遭到了多方质疑和反对,如今虽说一期已经完工,二期全面开工在即,业内仍有许多人并不看好其前景。那么基于此的一款app又能赢得多少认同,结论自然不言而喻。   况且远山春墅项目的遗留问题很多,首先林藏自己就面临着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矛盾点,那处自家刚刚租住不久的新居,前几日已经收到了远声集团发来的拆迁告知书,他们一家又将落入无家可归在外漂泊的窘境。   讲台一侧的林藏心内百感交集,他是此时距离钟声最近的人,是将钟声口中描绘的美好蓝图听得最清楚的人。只是理想与现实的交锋往往残酷无情,从虚幻的巅峰跌入真实的谷底,总是让人感觉到最刺骨的疼痛。   恍惚间,林藏觉得讲台上的人离自己很近,有时,却又这么遥远。   .   两个小时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锃光瓦亮的精英们却不像真正的学生那么急切地逃离课堂,他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交际应酬的机会,或向沈教授虚心求教,或相互之间互递名片交换业务信息,商界的修罗道场成功转移到了校园,看得林藏一阵眼晕。   练就了一身躲避大法的钟声,早已金蝉脱壳,让众多想要和他攀谈结交的人遍寻不着。   “林老师,你好!”   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林藏惊讶地抬头,是张秘书。   “钟总让我转告您:周三见,说一早就跟您约好的。”   林藏认真回忆,钟声说的应该是那张在豪宅里留的字条。的确像是有那么回事,但钟声似乎又什么都没说清楚……   “老板让我过来问林老师:您若方便的话,能否赏光跟他一起吃个午饭?”   林藏很为难,“吃饭的事,他之前的确没有跟我提过。”   “那现在我代表老板正式邀请您,车就停在外边等您呢。”   林藏不至于拒绝钟声的邀约,但他跟田莉莉约好了也是事实,“实在对不起,我中午有约了。”   张秘书一脸愁云,想必是为没有完成老板的嘱托而忧心。   “小师弟,都下课了还舍不得出教室呢,还得我进来捞你?”田学姐及时出现,缓解了林藏当下的尴尬,她冲林藏打了个愉快的响指,声如银铃:“走啊,吃饭去!”   林藏对张秘书遗憾道:“您看,我的确是早就跟人约好了。非常抱歉。”   学姐学弟二人并排走出教室,“学姐,想吃什么?”   田学姐边走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脸上浮起笑盈盈的粉红色,“你问他,我吃什么都行。今天中午这顿饭主要就感谢他了,要不是他帮忙,你这事大概就泡汤了!”   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林藏看清那人正是赵嘉轩。   他很想回头去找张秘书,问问他现在改主意去和钟声吃饭还来不来得及。   ☆、第二十三章   那人双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故作潇洒踱步而来,“怎么?林师弟看见我,好像不太高兴?”   林藏面色铁青,缄口不语。   田莉莉完全不知道二人过往的纠葛,见势不对,一心急于解围,“怎么可能?咱们小藏藏为人处世随和的很,我还从没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   见无人理睬自己,女生尴尬的视线在冷脸对峙的二人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决定捡软柿子捏一把,“藏藏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教室里温度太低了?我就觉得学校有病,十月份了还开什么冷气……”   这次连她觉得最听话的师弟都没接茬,田莉莉只得拽住他的胳膊,奔溃道:“林藏,这到底啥情况?我咋看不明白呢?之前不是说好赵学长帮了你忙,就请人家吃饭吗?现在这事儿已经成了,咱不能失约啊……”   “看来你真是对你的好师弟不了解。就这是他的一贯做法,用完了就一脚踢开,对吧?”赵嘉轩这次倒是不含糊,一开口就语气不善。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林藏横眉冷对,丝毫没有退让隐忍。   赵嘉轩将狰狞的脸贴近林藏,一字一顿道:“你擅于欺骗,惯会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旦事情败露,就把别人踢出去顶罪,你太狠心了!”   “我说得对吗?你就是这样的人。从前你不就是这样做的吗?”那人说完这些话,与林藏拉开一定距离,重新昂首挺胸站好,像一个立于审判台上的胜利者,手握着绝对的正义。   赵嘉轩的话信息量太大,一旁的田莉莉早已惊掉了下巴。她看看势如压顶的赵嘉轩,又看看无动于衷的林藏,任谁也会将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倾斜。   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藏像一个被强行钉在耻辱柱上的混蛋,任人非议,任人指戳。   无情,欺骗,顶罪,每一条都是能致人死地的罪状,而他此刻竟无从辩驳。   林藏只想尽快离开,回应混蛋最好的方式,就是无视他。   他越过赵嘉轩,诚意十足地对田学姐说了一番感谢和致歉的话,承诺日后请她吃饭,然后背着书包转身要走。   谁知赵嘉轩抢先一步,上前拉住了林藏的胳膊,不许他离开。   林藏早有防备,堪堪被对方碰到衣袖,便一个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再狠狠一压,只听到“嘎嘣”一声响——那是手骨碎裂的声音。   林藏拎着赵嘉轩那只残了半截的手腕,往侧边狠狠一甩,“我早就警告过你别惹我,你根本打不过我的。还要再试试吗?”   赵嘉轩忍痛握住自己手腕,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看向林藏,半天没再起来。   林藏已经转身,正要从人堆里找个缝隙离开,发了疯的男子突然像饿虎一样扑向林藏,林藏被他整个罩进怀里。   这次林藏没有再手软,抬腿弯曲,用坚硬的膝盖狠狠砸向对方的要害。待赵嘉轩因疼痛而整个人弯腰抱作一团时,林藏上前伸出手分别抓住他的左右肩,以闪电的速度屈膝在他小腹上连攻数下。   一点没惜力,一下比一下狠。   赵嘉轩最终痛苦倒地,甚至没能动林藏一根手指头。他就像一个巨型的影子怪兽,将将在自己的仇恨和怒火的逼迫下膨胀到无限大,还没来得及让对方收到任何实质性伤害,仅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便被不留情面地击穿要害,继而轰然倒塌了。   林藏脸上没有获胜的喜悦,他平静捡起地上的书包,拍了拍上边的尘土,重新挂在肩上。   人群外,钟声带着保镖急急赶来,气势迫人的他一个急刹没站稳,差点滑倒,硬挺的风衣已在狂奔中被风吹皱。   钟声原本是一下课即隐身的,早早躲进了候在楼外的座驾里。一定是张秘书给他打了电话,告知教室外发生的事,他才匆忙赶到,堪堪旁观了个闹剧的结尾。   让钟声没想到的是,林藏的身手好得出奇,三两下就自己解决了麻烦。   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钟声刚要说什么,林藏没有给他机会,扭头走开了。   钟声还没想好要不要命令保镖再教训姓赵的,便追着林藏出了教学楼,“等等我,林藏!”   前面的人犹如摒弃了耳边一切声音,只一股脑飞奔前行。   钟声仗着身高腿长,逐渐缩短和他的距离,“我让你站住,林藏。”一只宽厚的大手覆上单薄的肩头,终于压制住一味前进的脚步。   “……怎么?刚才围观了一场好戏,急着要跟我分享观后感?”林藏回眸苦笑。   自尊心强,脸皮儿薄,林藏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   “我最后一刻才赶到,还真是什么都没看到。”钟声很委屈。   “所以呢?你还有什么事?”   “周三,吃饭,一早就约好的。”   “没约。”   “那现在约?”   “不约。”   趁林藏又要逃走之前,钟声将搭在他肩头的手上移三寸,修长指节擦着冰凉的耳垂而过,大手揉捻着耳畔细软发黄的头发,语气一再地变柔变软:“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反正你也要吃午饭的,我保证你吃完会变得开心。”   正午阳光为教学楼外的大片空地镀上一层金色,一早被冻结的斑驳的石板路渐渐解封回温。   秘书、保镖、司机统统被遣散,钟声不由分说卷走了林藏,将人塞进车里,一脚油门踩到底,把汽车开出了火箭升空的气势。   .   在城区开往郊外的盘山公路上,黑色的奔驰越野车正沿山道一路疾驰。钟声仔细分辨着每一个转弯的路口,还不忘时时照看副驾驶位上的林藏。   林藏双臂抱紧双腿,缩成一团窝在座椅上,额头顶着冰凉的车窗,怔怔窗外风景不断变换。直到眼皮不停下坠,才悄无声息紧闭双眼。   钟声从后座上扯过一条小毛毯,搭在林藏身上,为他掖好盖严。   林藏挪了挪身子,抱紧柔软的毛毯。   车子很快被开进了一个私密性极高的度假村内,一入大门便能看见两侧都是高大茂密的热带植物,各种乔灌花草错落有致,热带气息浓厚的自然景观把一处处精致的建筑包裹得紧密而富有美感。   “到了,下车吧。”钟声对身边人低语。   林藏在半睡半醒间,早就感觉到车子停了,可直到钟声叫他也不愿睁眼。   钟声走下车,把钥匙扔给了门童,自己走到车子另一侧,亲自为林藏打开车门,“林老师,请吧。”   林藏闭眼笑了起来,假装不情愿地拿掉毛毯,缓慢走下车。   度假村里植被茂盛,空气尤其清新,林藏深吸了几口气,困意渐消。   钟声带着他走进大堂,身旁不时有工作人员向小钟总弯腰致敬。他一边礼节性地回应,一边问林藏:“想吃什么?海鲜还是寿司?”   林藏眨眨眼,“还有别的选择吗?”   “嗯,理论上来说,只要你能想到的,我都能满足,只不过太罕见的食材和太另类的吃法会比较耗费时间,我怕你等不了。”钟声盯着林藏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所以,就请林老师勉为其难,在山珍海味和八大菜系之间随便选一选吧。”   “嗯……既然小钟总这么说了,”林藏说,“……那就湘菜吧。”   钟声冲不远处正在焦急等候答案的人群发出了指令,众人便如鸟兽四散,各自去忙活了,仅剩几个一直尾随的服务员也被钟声一一遣退。   “这样是不是安静多了?”钟声笑着询问林藏。   “但愿接下来整个吃饭的过程都会如此安静。”林藏回道。   为了不让林藏感到拘束和别扭,钟声把午餐安排在了一个普通包间里,不大的长桌上摆了几道红红绿绿的湘菜。   湘菜重佐料和辅菜,各种红椒青蒜葱白豆豉放了一堆,既好看又提香提味,林藏食欲大增。   林藏连吞了两碗米饭,并在辛辣的刺激下不停喝水,两片薄唇被辣得红肿湿润,像两颗熟透的红樱桃。   钟声喉结微动了两下,端起杯子,将杯中白水一饮而尽。   林藏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趋势,虽然吃相文雅,但一直没歇嘴。   反而是钟声,每次跟林藏吃饭都不怎么爱动筷子,老惦记他缺什么还需要什么,不是给他夹菜就是续水,看他吃得开心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菜品、询问口感,从头到尾忙活个不停。   “刚才那个男生,就是先前你学姐说起的赵学长?叫赵嘉轩?”钟声盯着林藏盯得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随口找了个话题来问。   林藏端杯子的手一顿,闭口未谈,只皱着眉点了下头。   “不想提他?”   “垃圾而已,说了脏口。”   “那就不说。”钟声看林藏吃得差不多了,又吩咐门外的服务生上水果和甜品。   虽然先前钟声给林藏讲过自己的故事,但袒露心声这种事不光要将讲时机讲氛围,还取决于讲述者本身的意愿,他明白这种事强求不得。   不是你给对方讲过自己的事,对方就一定要如此照做,这种情况不适用投桃报李。   在钟声眼里,林藏太年轻,每天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和事,更像是小孩玩过家家,所以他才会在面对林藏的时候,轻飘飘地把那个问题抛出来。   不过林藏的反应让他感觉自己太草率了,对林藏本人和对这件事都没有给予充分的尊重。   懊恼吗?钟声此刻心里肯定是不爽,但并非针对林藏,更多的是对自己不满意。   还好林藏不是容易受他人影响的人,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顿酒足饭饱就把先前的不快打发干净了。   他开心,钟声自然高兴。   .   林藏穿好鞋,直起腰身,整了整衬衣的褶皱,“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室外有很漂亮的水池,小钟总不准备带我过去看看吗?”   度假村绝对是个治愈心灵的胜地。出发之前,钟声从集团旗下的一众酒店和娱乐休闲场所中选中了这个度假村,可谓是百里挑一煞费苦心,此处远离市区喧嚣,私密性和舒适度都无可挑剔,主打自然主义的回归情怀——关键是,钟声觉得这里的风格气质与林藏很搭。   林藏说的好看的水池,是度假村里紧邻海滩的一处人造水景,水面与地面齐平,像一块平铺在地上的宽阔镜面,池水泛着湛蓝的点点幽光,却比远处的海水更加澄澈清透。   林藏脱了帆布鞋和白色袜子,挽起裤腿,光脚踩在水池中央的石板路上,脚上带起的水花溅湿了裤边,也溅湿了他纤细漂亮的脚踝。   “林老师!”钟声没有跟着他过去,站在池边远远喊了一声,“要拍照吗?”   林藏回身,莞尔,“好啊!”   咔嚓!咔嚓!   以阳光下肆意开怀的林老师为主角,价值6800元一天的无敌海景加人造景观做陪衬,钟声拍下了自认为是摄影生涯中的巅峰之作。   钟声盯着手机屏幕出神,内心久久起伏难平,因为太专注地欣赏,居然没有注意到林老师已经玩完一圈走回了他的身边。   林藏顽皮探头,“在看什么?”   钟声举着手机问:“拍你的照片,可以发朋友圈吗?”   林藏坐在石凳上,一边晾干脚,一边随口说“好看的话可以。”   “好看,当然好看。”钟声嘴角上扬的弧度呈几何式增长,“那我发了。”   “不太合适吧?”林藏突然意识到,你朋友圈约等于整个A市富豪圈,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学生,发我照片算怎么回事?   钟声一本正经盯着手机,郑重按下发送键,“没事,我分组发。”   发完林老师的美图,钟声大功告成的收好手机,看向一旁的林藏,这才发现对方沾在脚腕皮肤上的水渍,忙从衣兜里抽出一条手绢,“我帮你擦干?”   林藏哪好意思,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摸过……”钟声亮出一抹邪笑。   林藏十分不讲究地在裤腿上来回蹭着脚底板,“已经擦干了。”   “脚背还湿着呢,现在天凉易感冒。不要不当回事,你现在是年轻,等老了……”   林藏伸手捂住钟声的嘴,“打住!你这些话,我从小听奶奶念叨到现在,耳朵都起茧子了。”   微凉的指尖在钟声唇上停留的时间连两秒都不到,便被迅速撤下,蜻蜓点水似的。   产生的效果却深刻持久,钟声用手摸摸自己嘴唇,感觉嘴皮有点麻,还很烫。   事实上,他真的很希望林藏的这个动作可以持续得更久一些。   .   “走吧,回市里吧,时间不早了。”林藏用手把裤腿抻平,对着大好的景色伸了个懒腰。   “不在这住一晚?”钟声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意外。   “不了,一会儿得去医院给我爸妈送饭。”   钟声抬手看了眼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那不能耽误。我马上送你过去。”他强力克制,还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望。   出发前,钟声不动声色给张秘书发了一条消息:让老邢去查一个人,L大的赵嘉轩。   30秒后又补发了一条:重点查他跟林藏的关系。   是的,控制欲极强的总裁到底不能忍。   ☆、第二十四章   二人回程的路上赶上了晚高峰,不过林藏他们因为是入城,属于逆流而行,一路上车程还算顺利。   钟声左手扶方向盘,右手给林藏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多喝水,最近秋燥厉害。”   林藏接过水,“你还真的是……你年纪也不算很大啊,怎么三句话不离养生?”   钟声愤愤,“不算很……大,那也还是大?”   “至少比我大10岁吧?”   钟声扶额,强自镇定,“我快大你一轮了……”   “那是该养养生了。”   钟声叹了口气,也不怕他揶揄自己了,坦然道:“我和远飞哥做的第一笔正经买卖是农产品转销,什么时节吃什么,怎么吃对身体好,我还真是挺清楚的。”   “养生啊,我也知道一些,熬夜敷面膜,保温杯里装可乐、可乐里边泡枸杞嘛!”   “你说的都什么玩意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我们年轻人的养生,朋克养生!”   钟声被林藏绕得蒙圈,换了个严肃的问题:“一会儿给你父母带什么晚饭过去?提前定一下,别耽误了老人家吃饭。”   “哦,你说得对!”林藏收起玩笑,倏地坐直了,准备给那家常去的小餐馆打电话订餐。   钟声按下林藏握着手机的手,“你告诉我老人家的口味和喜好,我来定。”   “不用了,就在医院旁边那家餐馆定,他们都吃习惯了,突然换口味,我怕他们不适应。”   “老人家想要什么口味都能做。”钟声已经拨通了车载电话,“有什么要求,直接告诉他们。”   “啊?”   电话通了,一个训练有素的男声在车里响起,环绕立体声的共鸣强烈,“小钟总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需要你马上帮忙定两人份的晚餐送到医院,具体的要求我朋友跟你说。”   钟声示意林藏说话,林藏支吾了一声,“唔……那个,也没什么要求,简单清淡的就好……”   林藏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穷人当太久,想象力贫乏得惊人,不仅想不到吃什么,连要求都提得干巴巴的。   “那么,能不能请您简单说一下用餐的两位,他们的基本情况如何?”   这次是钟声抢答:“五十岁左右,一男一女,其中一位是病人。”   “好的,小钟总,我明白了。两位有什么忌口吗?”   林藏:“他们都不吃辣,我妈不吃香菜,别的,就没什么了……”   “好的,我们马上为两位制作晚餐,十分钟以后就能出发配送。”   钟声:“在医护区10楼,7号床。”   电话已挂断,林藏侧过脸,惊讶地看着钟声。   他只去过一次老妈的病房,居然把房号和床号记得这么清楚,连自己也做不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可能是车里空气稀薄,林藏不自在的轻咳了几声。   钟声顺手再次把那瓶水递给他,还帮他拧开了瓶盖。   车子很快开到了医院,钟声泊好车,“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耽误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我先下车了!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回头我请你。还有,谢谢你帮我爸妈订餐……”林藏迅速解开安全带,灵活地跳下车。   论动作敏捷,还是钟声更胜一筹,他过来帮林藏拉住车门,另一只手架在车顶上,将将把林藏圈在那点狭小的空间里。   “……我要上去了,我爸妈还在上边等我。”   钟声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刚才没有给你定饭,你晚上吃什么?”   “我中午吃撑了,晚点再说吧,可能就不吃了。”   “……”   “外卖快到了,我得赶紧上去。”   钟声攥了下车门,片刻后还是松手让开了道。   .   林藏一脚踏进病房,发现大姑竟然也在,她正拿着一条抹布认真地擦着窗台,见林藏进来,还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   林藏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感觉不是在做梦。   他走到老妈病床边,二老已经吃上饭了,吃得还挺高兴,“今天的菜真不错,儿子你也来尝尝。”   “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林藏瞅着大姑在病房里劳作不歇,被她晃得有些眼晕,“我大姑她……这什么情况?”   老妈边吃边说:“你大姑连着来三天了,每天一来就干活,忙得脚不沾地,劝都劝不住……”   老爸喊她:“大姐,歇会儿吧,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吃点?”   大姑擦完了窗台,又开始擦床头柜,笑容格外真诚,“你们踏实吃你们的,甭操心我,家里有饭,我回去吃!”   林藏掏了掏耳朵,“您来了光干活不吃饭,让我们多不好意思啊?”   “藏藏你说啥呢?都是一家人,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再说,人家最近发福了,干活就当减肥了。”五十好几的人了,这会儿说话娇滴滴的,还十分卖萌地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林藏一家子直愣愣瞅着她,老爸嘴里的一块肉没含住,直接掉在了地上,可给他心疼坏了。   等他们吃完饭,大姑赶忙又过来收拾外卖餐盒,她看了一眼纸巾上印的logo,不住惊呼:“这不是春丽大酒店的标志吗?你们也太奢侈了,现在随便叫个外卖也是五星级酒店的水准啊?我说刚才送餐的那俩人看着不一般呢,还都穿着西装制服,看着就高级……”   老父母面面相觑,后悔刚才吃太快来不及细品,恨不得吐出来再仔细参详一番。   大姑提着垃圾袋往外走,“我记得春丽不提供外卖呀……”   老妈拉着林藏问:“今晚的饭真是你从大酒店订的?贵不贵?花了多少钱?”   “没,没多少钱,妈你别问了……”林藏抽出了那只被老妈攥疼的手,“你们爱吃就行,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老爸和老妈对视了一眼,语气哀婉,“妈妈知道你孝顺,想让我们吃点好的,但咱家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节省一点的好啊!”   “知道了妈,以后我注意。”   老爸也拉了条板凳过来,在他们娘儿俩身边坐下,“还有个事,就上次,你姑父来医院闹那次,你不是带了个……朋友过来吗?”   林藏瞪大眼睛看着老爸。   “听你姑父说,那人挺厉害的,你看能不能帮你姑父美言几句,请他照顾照顾你姑父的生意?”   林藏嗤笑:“原来这就是大姑每天来帮忙打扫的原因?”   老爸没有直接回答,也不理会儿子脸色的变化,只是很担忧道:“上次你说跟他不算朋友,你到底能帮你姑父说上话不?”   有那么一瞬间,林藏特想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张不开这个口,可视线一对上二老的霜雪白发和殷殷目光,只能耐着性子敷衍道:“我试试吧。”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甚至连承诺都算不上,就让老父老母的眼里迸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行了,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家了。”大姑回到病房里,从胳膊上摘下了套袖,“明儿我再过来啊!”   老爸老妈叫林藏送送大姑,他揣上烟跟了出来。   “快打住吧,你这一天天的医院学校两头跑,已经够辛苦的了,得空了就好好休息。”走廊外,大姑回身站住,把林藏拉近了低声道:“你那姓钟的朋友真够意思,自打那天在病房见了你姑父之后,派人给他送了好几个大单子,够我们全家吃上好几年的!”   林藏直起身,微微后退,干笑道:“是吗?”   圆融周到如小钟总,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可不是吗?不过呀,赚钱嘛,哪有嫌多的?听你姑父说,姓钟的能量大得很!藏藏,再帮你姑父添把火,有什么大买卖好门路统统甩过来,多多益善嘛!”   大姑还是原来的大姑,一笑起来,鲜红的牙花子全露出来了。   林藏靠在转角的墙上,目送大姑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走了,一路脚底生风,唱兴头上还扭起了小腰。   他点了根烟开始抽,一不小心被烟呛得嗓子疼,总觉得鼻子间还能隐约闻到那股子臭鱼味儿。   .   回到病房后,老爸问他吃不吃水果。   “不了。”   “说起来这水果也不知道谁送来的,连着好几天了,看着可不便宜呢。”老爸举着一小筐红得可爱的姬娜果,挑了两只个儿大的准备去洗。   林藏走过去一看,的确都是些高档水果,果篮上贴着“香榭农场”的标签。   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他以前听陈欢提起过,那是隶属远声集团的一个远郊农场。   林藏随手拿了一个金黄饱满的橙子,抓在手里抛了两下,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在了窗外。   他想起早几天前,钟声给他发微信,说起远山春墅那边的超市进了一批新鲜的蔬菜水果,品质相当不错,问他要不要订一些送奶奶。林藏当然说好,并且给对方转了买水果的钱。   当时林藏还觉得好笑,这么大个老板居然还亲自推销水果,现在想想,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问他奶奶的地址罢了。   如果不出意外,奶奶现在一定每天都能按时收到新鲜的蔬果。   即便相关经验为零,林藏也猜到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至于今后该何去何从,答案暂时无解。   ☆、第二十五章   接下来的两天,林藏的日程表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专业课,他抽空看了一眼朋友圈,在一堆美食和自拍的图片中,瞧见了钟声刚发的一张照片,是从候机大厅的角度拍的飞机的半个机身,色调是冷冷的偏灰色,配的文字是“马上起飞,→J省。”   “看来这几天都要出差。”   林藏点开钟声的朋友圈,翻出了之前他在度假村给自己拍的照片,并默默保存到手机里,然后给钟声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下午,林藏接到研究生院的电话,通知他过去签协议,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问对方:“您确定是签出租教室的合同?”   对方连连说是,就差回复他“100个确定”了。   林藏有些发蒙,自从周三在研修班的课堂外狠揍了赵嘉轩一顿,他基本就把租教室办补习班的计划自行删除了,现在突然被告知此事可以顺利进行下去,有些失而复得的惊喜。   最近出人意料的事太多,林藏也习惯了,所以他接到通知后想也没想,直接去了研究生院。   签协议的过程简单快捷,快到林藏还没琢磨过味儿来,就已经结束了。   走出研究生院的时候,他回头看看肃正的院办大楼,再仔细翻看那薄薄的几页纸,确认了上边确实有院领导的签字以及鲜红的公章,反复暗示自己一切都是真实有效的。   即便已成事实,林藏心里依然不停打鼓,以他对赵嘉轩的了解,此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更不会白白送给自己一个这么大的好处。   自己刚当众狠揍了他一顿,难道不是应该更加疯狂地报复自己吗?多少年的仇家了,突然对自己以德报怨,这是什么鬼操作?   赵嘉轩该不会是憋了个更大的坏主意,在前边埋了一百二十个地雷等着自己去踩吧?   林藏不愿迟疑,纵然前方陷阱无数,他现在只想一条道走到黑。既然已经开了头,干脆不变应万变,咬着牙也要一路坚持下去。   回到寝室后,他就召集孙家俊和其他几位早已达成共识的同学,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补习班的名字定为“萌芽”,然后再按照自己先前的设想,给他们分工和布置任务。   散会后,一群人不分白天黑夜,如火如荼大干特干起来,大有舍身成仁的架势。   .   某天夜里,陈欢带着一身酒气,赶在宿管阿姨关门落锁前一秒晃进了宿舍楼,当他悠闲地哼着歌儿踏进寝室,屋内紧张有序的氛围令他一愣。   陈欢满腹狐疑,退到门口确认了一下门牌号,再扫了一眼屋内格局陈设,都没错,问题就在那些屋里的人!   没有闲聊,没有打闹,没有打游戏、谈恋爱、追网剧的……一切从前该出现在此时段的娱乐活动统统没有,一个一个都在埋头苦干。   陈欢跑到林藏身边,扳过他的下巴,对上那双乌青的熊猫眼,啧啧慨叹:“你这是抹了多厚的眼影啊?烟熏妆也不是这个画法吧?”   “滚!不帮忙还给我捣乱,没见我正忙得起飞了吗?”林藏果断拍开陈欢的手,继续对着电脑屏幕噼啪打字,完全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陈欢定睛看向屏幕,是L大校内论坛的页面,林藏作为楼主开了个帖子,大概就是面向全校征集家教资源。鉴于林藏本人的强大个人魅力和良好口碑,该帖一呼百应,留下有效资源信息的更是不计其数。   “你真的打算在校内开补习班?”陈欢依旧难以置信,林藏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把补习班开起来了,在自己毫不知情、并且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的情况之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是知道,但是……”陈欢扫了一眼宿舍里的其他人,个个都在投入工作,仿佛谁都是这项事业中不可获缺的一员,唯有他,是这个空间里与此无关的闲人。   他拖了把椅子过来,贴着林藏坐下,揽着他肩膀低声道:“他们都被你拉着一起干,怎么唯独不叫上我?”   “他们对我的想法很赞同也很支持,而你一开始就否决了,打消我积极性。”林藏头也不抬。   “我是真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我不知道你这么执着啊!你要是一早跟我说清楚,怎么不得给你投个几十上百万啊?”   林藏打字的手突然停了,对陈欢连推带赶,“赶紧走吧你,泡妞喝酒什么的也挺累人的,趁着大好夜色,您赶紧洗洗睡吧!养精蓄锐,赶明儿才好去做你的大买卖。”   “可是你这边儿……”陈欢不死心地拽住林藏衣袖,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我这就是小打小闹的,不足挂齿,就不劳您操心了。”林藏把陈欢推进卫生间,啪地关上门,“这会儿还有热水,赶紧洗澡吧你!”   陈欢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尚不知自己为何日复一日的总在林藏这里受挫,自己就差把心掏出来双手奉上了,奈何那片白月光总照不到自己头上。   .   上城区的中央别墅区,像一朵盛大冶艳的霸王花,嚣张地绽放在城中最显赫地段,将四周一众高楼大厦都震慑得自惭形秽。   一辆破旧的白色家用小轿车停在了别墅区的入口,等待着门卫放行。   中年保安从玻璃窗后伸出脑袋,将小车前后扫了一眼,对这种目测不超过10万的交通工具十分瞧不上,“找谁啊?”   小车的主人戴了一副很夸张的蛤/蟆镜,三分之一张脸都躲在黑色镜片后面,他没有答话,向保安出示了一张物业特制的通行卡片,保安接过去瞧了瞧,口中漫不经心地念道:“A区3排1栋,A区……呦,这不是小钟总家吗?”   原本歪坐在岗亭里的保安如梦方醒,赶紧起身致歉,规规矩矩地把卡片递还给对方,“有眼不识泰山,您见谅,您请进!”   电控门禁随即放行,白色小车长驱而入,直直开向别墅区深处。   “先生,您的客人来了,现在让他进来吗?”老管家沧桑微弱的声音缓缓飘过耳际,堪堪把靠在沙发上睡着的主人叫醒。   钟声掐掐眉心,重新戴上眼镜,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叫他进来吧。”   他的嗓音听上去疲倦至极,出差几天下午刚到家,方才只是小睡片刻,浑身酸软和头昏脑涨并未得到明显缓解。他像一只困顿的野兽,白天在外厮杀太狠,此刻已然萎靡不振。   他约的人很快进来了,落座之前已经摘掉了那副蛤/蟆镜,他穿着唐装样式的深色丝质衬衣,自带一缕世外高人的仙气。   钟声叫他老邢。   老邢从不说废话,照惯例先从一个大牛皮纸袋里拿出了一叠照片,钟声接过去一一翻看,有钟远飞剪彩的、开会的、应酬的,孟可娇和钟奇蕊出门吃饭逛街的,还有钟远飞那俩亲弟弟日常生活和会友的……   钟声看到最后失去了耐心,直接把那一沓子照片甩在了茶几上,“以后不要让我看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们最近有没有不规矩,做没做对我明显不利的动作?谁要在这些无聊的照片上耽误时间!”   面对老板的严厉抱怨,老邢面无表情,他默默把照片整理好,重新装回纸袋。   钟声稍稍平静下来,又问他道:“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的?”   “有!”   “说!”   “我手下的人最近跟了几条线,钟远强和钟远志可能是想在远山春墅二期上做手脚,阻挠项目进程,不过暂时都是小打小闹搅混水,没翻出什么风浪。我建议您重点关注一下刚刚被政府强制搬迁到第三区的垃圾处理站。”   钟声仍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老邢继续道:“钟远强最近通过自己的秘书频频联系几个老董事,说是想约他们得空的时候出来喝喝茶,老家伙们都一口答应了,不过目前还没有碰面。”   “还有就是,葛红最近跟钟远强走得很近……”   “你要是想跟我讲什么潘金莲和西门庆幽会的桥段,还是趁早打住。”钟声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其幅度微不可察,“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老邢冷笑一声,还是非常有职业素养地继续汇报:“是这样的,葛红那家小装饰公司最近找人做了个网站,接下她这个项目的是鑫诚科技公司。如果没记错的话,您和鑫诚的老板姬泽关系非同寻常。”   “所以呢?”钟声倏地睁大双眼,似是要一眼把老邢看个通透。   “葛红可不像她老公钟远志那么孬,别看她是个娘们儿,野心不比钟远强小。这俩人搞到一起,您不得不防。”   钟声再次深陷在柔软的皮沙发里,沉默良久才道:“林藏呢,我叫你查他的事,有结果了吗?”   那声音掺杂了好奇、期待与些微的忧惧,在宽阔昏暗的书房中盘亘不散。   ☆、第二十六章   “这个林藏,高中是在S高读的,成绩十分优异,三年里,年级排名没有出过前五,是保送直升进的L大……”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问他跟那个赵嘉轩……”钟声情急之下打断了老邢,神态和声音都十分焦躁,意识到自己失态后,短暂停滞了一分钟。   “……他跟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赵嘉轩以前也是S高的,比林藏高两届。赵嘉轩还有个亲妹妹,叫赵嘉艺,跟林藏同班。”   “妹妹?”   “对,您要是问赵嘉轩跟林藏是什么关系,其实这俩人并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因为姓赵的这小子她妹妹。这事当年在S高十分轰动,几乎是人尽皆知,所以这次我查的时候,也没费太大工夫,私下找了好几个S高的老师和学生打听,说的情况基本一致,我估摸着跟事实出入不大。”   老邢一口气接着道:“据说那个女孩十分喜欢林藏,每天都会给林藏写信,趁他早上到校之前塞进书桌里。林藏自己也知道这事,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拆开那些信看过,也没有扔掉,就是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里。”   钟声:“那些信……是情书?”   “对啊,女孩给喜欢的男孩写信,正值青春年华,不是表白示爱的情书,还能是什么?”   钟声左手握拳轻轻蹭了蹭鼻子,“你接着说。”   “后来这事被他们班里好事的男生发现了,他们就开始偷偷拿走一些情书,反正太多了,多几封少几封林藏根本不知道。那些男生不仅把情书拆开看了,还模仿林藏的字迹给她写回信。”   “冒充林藏写回信?什么样的信?”   “还能是什么信?猜也能猜到,你来我往,挑逗人小姑娘呗,反正后来那姓赵的丫头魔怔了,一直以为写信的就是林藏本人,后来还往信里夹了照片,嗯……不算是裸/照,但应该是尺度比较大的那种,咳,也是那帮男生写信哄骗她这么干的。”   钟声靠在沙发上仔细听着,沉默不语,双眉紧锁。   “那些男生一开始是私下里传阅那张照片,当时在S高看过照片的人应该不少。后来有人拿照片去威胁那女孩,强迫她那什么,说是如果不同意就要把照片公开。小姑娘软弱怕事答应了那些人渣,都已经进了酒店房间了,好在她哥,也就是赵嘉轩多了个心眼,跟着他妹到了酒店,也报了警,最终小姑娘没被怎么着。不过,你也知道,既然警察都出动了,这事就算闹大了,赵家人觉得丢面儿。”   钟声有些急了,口吻像是质问,“所以赵嘉轩把这笔账算到林藏头上了?”   “出事以后,那几个挑事的男生差不多都转学走了,唯一一个留下的被赵嘉轩找人揍过几次,后来干脆退了学。只有林藏一直留在S高,赵嘉轩就只能找他撒气,后来俩人又在同一所大学,反正是一有机会就给他找不痛快。”   钟声的眼里浮起那种惯常的冷漠,这次还掺杂了一些鄙夷和厌恶,“懦夫!与其费劲心思折磨林藏,不如想想怎么帮自己妹妹走出阴影。”   老邢端起一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您这算是跟姓林的那小子想到一块儿去了!据说后来那小子给赵家姑娘写过几次信,就是简简单单的几句鼓励的话,希望她能重新振作起来,可能也不敢说太多别的,怕那姑娘又多想。”   “不过信都被她哥截了,压根就没到那姑娘手里。赵嘉轩还拿着信跑去质问林藏,问他是不是不想放过他妹妹。哎,要说那姓赵的小子,偏执得厉害……”   钟声一脸铁青。   老邢给自己续上茶水,继续说道:“林藏应该是想为那女孩做点什么,但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挺无能为力的吧。”   “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基本上算是废了,出事以后一直在家呆着,哪儿也不去,不愿意见人,到现在有……四五年了吧。所以赵嘉轩一直对林藏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妹妹被害成这样,都是因为林藏,总不愿放过他。林藏呢,还算能忍,能躲就躲,能让则让,一般不会去正面冲撞姓赵的。”   至此,老邢算是基本汇报完了,“我说,你这是什么情况?破天荒头一遭叫我去打听一个下城区的穷小子,这跟你上市兼并赚大钱的业务也有关系?”   钟声第一次觉得老邢这么不专业,他一脸不悦,声音冷得可怕,“这是你该问的吗?”   “得,算我嘴欠,多余问这一句。”老邢起身告辞,把大蛤/蟆镜重新糊在脸上,“走了!”   老邢是为自己服务多年的私家侦探,为自己提供过很多有价值的消息,帮自己避过了很多大风大浪,钟声知恩于心,但也不打算让他了解太多隐私。   .   门外是老管家与老邢告别的声音,钟声抬手撑住前额,两眼自然而然地闭上。   对远声集团,钟声永远有操不完的心,有对付不完的魑魅魍魉,他习惯了,也没有太多迫在眉睫的忧虑。   他此刻只是被一件事紧紧拉扯着,脑子里被某个人填得满满当当,他的笑容,他劲瘦的身材,他冷傲的小表情,他身上清新如雨后山林的气息……   记忆中每一种林藏的姿态都狠狠敲击着钟声的心,提醒着他对那个人欣赏和……不舍。   钟声先前犹豫了很久,关于赵嘉轩的事,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查?该不该去查?他清楚知道自己对林藏的感觉,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感觉,他不愿错过,他想珍惜,想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对待他。   既然如此,自己便不该猜忌他,早该想到是姓赵的混蛋,林藏不过是无辜的受害者。   钟声不忍看他被欺负、被伤害,抑制不住地想护住他,可偏偏林藏自己不愿把赵嘉轩的事说出来,他就只能自己去查。   然后呢?查完了呢?   现在终于得到答案,满意了?   不查清楚的话,自己就不相信林藏了?   就……不喜欢他了?   钟声只觉得有愧,林藏始终清白又坦荡,反倒是自己,居然私底下偷偷摸摸调查林藏,把平日用在那些衣冠禽兽身上的手段用在了他身上。   自己真是脑袋被砸了一千两百个窟窿眼,才会对他做这么混蛋的事!   书房的窗帘被拉得密不透风,周遭是可怕的安静。   墙上的挂钟啪嗒啪嗒细微作响,时针绕至整点时,诙谐戏谑的报时音乐骤然响起,一瞬间,钟声心底那个强烈的声音喷薄而出:我要他,我想要他!   钟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对着门外的管家大声喊道:“帮我备车,我要出门,现在,马上!”   ☆、第二十七章   钟声已经坐上车了,才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林藏现在何处。   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林藏很快接了起来。   “你在哪?现在方不方便见个面?”   “不方便。”   如此直截了当被拒,令钟声如鲠在喉,“你在学校?”   “……我在新家这边,呃,就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拆迁工地附近。”   “这么晚去那儿干嘛?”   “我家刚租的房子要拆迁了,房东让我赶紧搬家。”林藏压抑着心头的烦躁,心说这不都是拜您所赐吗?   钟声十分不满:“哪有大晚上叫人搬家的?”   “其实房东早就通知我了,只是我一直没当回事,最近又太忙没顾上。我还以为拆迁这么大的事,总得拖上一阵子,哪知房东说今晚再不搬,就把我家里的东西都处理掉……”林藏也很委屈,电话里传出的全是熙熙攘攘的杂音。   “你等着,我马上到!”钟声挂断电话后,令司机立马驱车赶往下城区。   .   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破旧贫民区,成片灰头土脸的小矮楼这次更显混乱,不少住户都是赶在最后期限之前连夜搬家,现场拥堵乱象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远声集团也派了不少工作人员过来,挨家挨户上门核查、劝说、协商,总之就是为顺利拆迁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林藏的房东一早就跟远声集团达成了协议,现在只等林藏一家尽快搬走,他就能拿到一笔数额可观的拆迁补偿费。   林藏自然不敢耽误人家的大事,握着手机不停拨打搬家公司电话,可对方不是回复说没有空余的货车,就是时间太晚司机已经下班了。   钟声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林藏正被房东和远声集团的人团团包围,两方人马都要求他即刻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说了多少次,‘和谐拆迁,以人为本’,你们怎么能逼着人大晚上的搬家?谁来搬?搬去哪?你们考虑过吗?”总裁一发威,在场所有人都要抖三抖。   远声工作人员1捂嘴惊呼:“这不是……这不是小钟总吗?您怎么来了?这个,那个,我们……”   远声工作人员2耐心解释:“老板您看,咱们和房主的合同上白纸黑字写了,今天是房屋清空的最后期限,我们也是照章办事啊……”   房东:“情况我跟小林都说清楚了,他自己答应了今晚肯定搬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林藏,林藏点头如捣蒜,“我搬,我马上搬!”   孩子急出了一身汗。   钟声拧着眉,心疼得要命,直接拨通了张秘书电话:“赶紧给我派辆大货过来,地址我稍后发给你。”   电话挂断后。林藏担心地问:“这么晚了,不好叫车的吧?我刚才把A市搬家公司电话打了个遍,没有一家能过来。”   钟声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我们有自己的物流公司,大货、集卡,随时待命,如有需要,直升机也有的。”   林藏眨眨眼,点头闭嘴。   二十分钟后,张秘书随大货一同赶到,看到林藏时意外至极,但很快又恢复镇定,“老板,东西准备搬去哪?”   林藏再次犯难,思前想后给不出个答案。   这下子钟声反而高兴了,强压住心头窃喜,热心道:“实在没地方搬的话,可以先搬去我在远山春墅的房子,上次你住过的那套别墅。”   张秘书表情不甚自然地看向林藏,屋内的几名工作人员和房东,也都向林藏投去好奇和惊异的目光。   林藏顶着一张涨红的脸,觉得实在很不合适,“要不再给我宽限一天,明儿我找到地方肯定搬,我保证!”   “你的意思是让货车在楼下一直停着?那车堵在路口,可是挡着所有人进进出出的道呢!”钟声显得很为难。   “那……”林藏脸上拧巴的小表情更痛苦了。   “要不这样吧,小林先生先跟家人商量一下往哪搬,我先叫工人把您的行李装车?”张秘书适时提出合理的建议,缓和了胶着的局面,“东西都放在车里拉回公司也不要紧,您什么时候想好了咱什么时候搬。”   钟声虽然不情愿,嘴上也不好说什么。林藏觉得这个提议很棒,最多就是支付租车的费用,比起来这都不叫事儿了。   .   终于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林藏总算是长舒一口气,他心情很好地向钟声发出邀约:“忙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不知道钟总有没有兴趣去下城区的夜市逛逛?”   “夜市?”   不是烛光晚餐,也没有西餐牛排,他居然邀请自己去逛夜市吃小吃?   不是钟声本人对吃什么有要求,而是……他对今晚的见面有所期待,怎么也该挑剔一下就餐的环境和氛围吧。   林藏读到了他表情里的震惊,不以为意道:“上次你请我吃湘菜,说好了这次我请你,不过你也知道我钱不多,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不,我很愿意陪你去夜市,但是……”   但是我想跟你表白,这么重要的时刻,地点总不能在夜市吧?   眼下,钟声还不能将这话说出口,犹豫再三,他才说:“其实不是非得你请我,我请你也是一样的……”   “那不行,上次就说好了的。再说我真的很想吃那边的鱼丸和肠粉了。”林藏丝毫不见外地拍了拍司机后座,“这位大哥,麻烦您去麻黍街,那里车进不去,您在路口停下就好。”   司机明显也愣住了,半天没有回应。   钟声以食指关节抵了抵眉心,沉声对司机道:“就去那里,开车吧。”   麻黍街地处下城区枢纽位置,堪称第三区的CBD,也是林藏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他对这里的一切都相当熟悉,属于闭眼都不会迷路的那种。   钟声和林藏在路口落了车,瞬间置身于熙攘人潮中,沿街望去,整条狭窄的街道都被各类小摊小贩盘踞占领,只在道路中央留出了一个身位的宽度供人通行。   “还是这里热闹,这条街上所有的小吃我都尝过,想吃什么问我,我告诉你好不好吃。”林藏无惧人/流,毅然投身于铺天盖地的夜市美食中,钟声没有亲自光顾过这番阵仗,紧紧跟在林藏身后左顾右盼。   砂锅里热气腾腾的熟肉,晶莹剔透的凉粉,简易的透明橱窗里不停转着圈的烤鸭……这些深受下城区人民喜爱的美食皆汇聚于夜市,即便个别摊位上不乏蝇虫缭绕,挡不住林藏这看看那摸摸,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人群中偶尔会飘过一丝汗臭味,好在是露天场所,那种不美妙的味道通常转瞬即逝。不过与无数人接踵摩肩的状况却不间断地持续存在着,钟声不可避免地感到不适,他清了清干痒的嗓子,与此同时,外套的袖子又被迎面走来的壮汉狠狠蹭了一下。   钟声回头瞪了那人一眼,眉头皱得厉害,想斥责一句没教养,被林藏伸手拉了回来,“在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碰一下很正常。不用太在意。”   钟声看着林藏,把不满和骂人的话一起咽了下去。   .   “就是这家,我最爱吃这家的肠粉,特别正宗,保证你吃过一次就忘不了。”林藏招呼钟声进了一家小店,店里的环境真心不咋地,除了到处有苍蝇乱飞,还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油烟味。   “老板,我要双蛋肠粉、牛肉肠粉、叉烧肠粉和斋肠粉各一份,不打包,就在这吃,麻烦快一点!”林藏是这家店的超级老粉,张口就把心中的理想餐单报了出来,随后他转向钟声,“你呢,你想吃哪种?”   “呃?你刚才不是都点了吗?”虽然钟声没听清他具体点了些什么,但似乎样数挺多的。   “对啊,我自己就要吃4份,真的味道很好,少了都不够吃的。你再点几份,这个好吃不贵,管够!”   “那我……要一份鸡蛋的,一份素的吧。”钟声匆匆扫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巨型菜单,那菜单占地面积十分广大,比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加起来还要大,菜名后边直接标注了价格,字体硕大而粗放,整体画风有种浓重的乡土气息。   他们的餐很快就上来了,肠粉应该是刚从蒸锅里出来的缘故,端上来的时候糊了钟声满脸的白色蒸汽,他那副骄矜的金边眼镜顿时一片花白,两只镜片被蒙了个结实。   林藏笑了起来,一边揶揄他酷似阿炳,一边顺手从桌上的塑料盒子里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他,“要不要擦擦?”   钟声倒是接过了纸巾,不过在用手触到纸巾质感的瞬间,他就知道这个粗糙程度的纸巾肯定会擦伤镜片,因而只是礼貌性的用纸巾在自己眼周轻沾了几下,然后摘下眼镜,“没事,雾气很快就散了。”   待镜片上的白雾消失,钟声戴好眼镜,准备开吃。   饶是林藏已经预先帮他除掉了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外皮,并反复剐蹭掉了筷子上的毛刺,钟声还是对盘子上套了塑料袋的行为颇为不解。   他盯着盘子看了半天,始终下不去嘴,食物为什么要放在塑料袋上吃?会脏吧?高温会导致人体摄入过量塑化剂吧?   ……   正是左右为难之时,他赫然发现林藏速战速决,已经把那4分肠粉都吃了个精光。   钟声瞪大了双眼瞧着林藏,觉得自己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林藏对钟声难以下筷的局面早有预料,他把自己跟前那只套着袋子的盘子往中间一推,抽了张比砂纸也细腻不了多少的纸巾擦嘴,笑问钟声:“怎么?吃不惯?”   钟声长舒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能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他放下筷子,委婉说道:“其实我晚上不怎么吃东西,偶尔会断食,刻意清空肠胃。”   “那这个,你不打算吃了?”林藏指着他盘子里两份完好如初的肠粉问。   “……”   “没关系,我打包回家,当明天早饭了。”林藏伸手去摘盘子上的塑料袋。   “别!别要了,隔夜的食物怎么能吃?”钟声赶忙制止他,死死按住了林藏的手。   “哎呀没事,扔了可惜,别浪费啊!”林藏抽出被钟声压着的自己的手,小声对他说:“咱们不带走,你信不信老板会立马转卖给其他客人?岂不便宜了他?”   林藏开始手忙脚乱地自行打包,钟声的忍耐力却被撑到了极限,他一把夺过林藏手里的塑料袋,直接把那包东西扔进了垃圾桶,沉着脸厉声道:“我说了,那个不能吃!明早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送!”   “你!……”林藏目光锁定在垃圾桶里,嗓子里像是被卡了只苍蝇。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看向钟声,眼里蓄满了愤怒。   钟声意识到刚才的言行不妥,伸手握住林藏胳膊,他的手掌足够宽大,刚好完整圈住了他的上臂。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吃那个对身体不好。”   “你吃你的鲍鱼海参,吃你的满汉全席,我管你了吗?我就爱逛夜市吃路边摊,我从小就吃这些,吃了20年,到现在依然四肢健全活蹦乱跳,你为什么不让我吃?”   “我……”   因为我喜欢你,我在乎你,我关心你。   钟声想要把心里的话宣之于口,可店里忽然进来一大拨青年男女,叫嚣着让老板过来点餐,相互之间还嬉笑怒骂,小店内顿时气氛斗转。   林藏明显心情不佳,把饭钱交给老板后便抬脚迈出了店门。   此时更深露重,夜市上的小摊撤走了大半,人/流也稀薄了许多。   .   被屋外的晚风当头一浇,林藏很快平静下来,他低声对快步追上自己的钟声说道:“不早了,回家吧。”   这本来就是自己预先计划好的,擅自带钟声来体验下城区生活,对方是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无法忍受这种粗制滥造的生活当属合情合理,他没有理由跟钟声闹什么脾气。   “我现在还不想回家,你陪我去别的地方转转。”钟声一脸委屈的样子率先告饶,声音低沉温柔。   “你现在这算什么?这顿你不喜欢不满意,没吃成,还想换一家再让我请?不行,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了。”   “那我请你,”钟声索性也不要脸了,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请求:“我请你行吗?”   林藏无语,“拜托,我刚才吃了4份肠粉,你想撑死我?”   “那我请你喝咖啡?”   “不行,晚上喝咖啡会失眠。”   “那去喝茶,喝饮料,你想喝什么?我都行……”   “……”林藏站在北风呼呼的路口,翻了下眼皮,裹紧身上单薄的外套,“这么晚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说我喜欢你……林藏,我喜欢你。”   一言既出,如惊雷乍现,足以把即将陷入沉睡的城市劈个火花四溅。   ☆、第二十八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句话不断在林藏耳边回响,轰得他振聋发聩。   钟声整个晚上都在等这一刻,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林藏表白。虽然眼下情形远不如想象的美妙和谐,但终究是说出口了。   他如释重负。   这话其实埋在他心里挺久了,钟声自己也不知道对林藏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去度假村那次?在自己的大别墅里跟他夜谈那次?不,都不是,应该更早,总不能是在咖啡店邂逅那次吧,那时的林藏那么狼狈……   如此说来,钟声对林藏更像是一见钟情,因为自第一眼在拆迁工地的断墙上看到张牙舞爪的他,便再难将那模样从脑海中抹去。   但钟声不愿这么承认。一见钟情听上去很浪漫,但对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就显得肤浅,冲动,很不明智。   然而,若要用更唯美的方式来解读,一见钟情更像是天性相吸,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是天道轮回的命运使然……这样一来,钟声对林藏的感情似乎能有更深一层的注解。   是啊,林藏的脸,林藏的身体,林藏的气质,林藏说话的神态,林藏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致命的毒药,对钟声天生就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   否则,世间芸芸众生,他钟声几经沉浮,遇人无数,怎就偏偏对一个林藏一见如故呢?   所以,去他妈的肤浅,去他妈的冲动,老子就是一见钟情,就是一见他就高兴,一见他就喜欢,一见他就想拥抱、想亲吻!   就是很喜欢他。   .   林藏对钟声要说的话早有预料,但没想到他的表达如此直接,而且选在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时间和地点。   他困得想流眼泪,冻得鼻子直发酸,他从衣兜里掏出烟来,在风中哆哆嗦嗦地把烟点着,然后靠在身后的美容美发灯箱牌上,一口接一口地使劲抽起来。   钟声不知道他这算是什么反应,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等待。   “……你喜欢我什么?”此刻林藏的脸有些苍白,被身后灯箱打出来的彩光映着,分辨不出表情,他不等钟声回答,又抢先说道:“喜欢我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学生?还是看上了我这种下城区的出身背景?”   他语速极快,不等钟声回答就继续说:“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我的生活,我生活的环境,破烂的街区,脏乱差的小摊小店,一顿不知夹了多少沙子虫子细菌塑化剂的晚餐……特别不美好。”   钟声突然就词穷了,“林藏,我没有嫌弃那些吃的,我只是不太习惯……”   “我没有怪你,真的!我今天是特意带你来这儿的,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让你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前你对我不了解,片面的认知导致你产生了某种错觉。所以我是来帮你的,帮你认清事实,帮你及时止损!”   钟声简直百口莫辩,“不,不是这样的,我很清楚你的意思,但我不是盲目的人,我是经过再三确认,才敢对你说出刚才的话。”   林藏没有理会钟声的话,自顾自的滔滔不绝:“我其实活得不轻松,有时候挺难的。就连我身边的朋友,比如陈欢,都总是为我提心吊胆,时刻准备着为我谋算计划,时不时就得琢磨着我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难事了,真要遇上了麻烦又该怎么帮我……”   “真的,如果没人帮我,我要怎么坚持下去呢?人们都说我很厉害,很优秀,但我心里很清楚,人的命运从出生那天就已经注定了,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很难摆脱宿命的结局。”   “刻苦读书真的帮了我很多,但当学霸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虽然那是我曾经唯一能做好的事。我依然要面对很多困难、去承担我根本难以承担的压力,我身边每一个人都觉得我是不是疯了,说我做梦都在打工赚钱。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如果不拼命赚钱,我的家就垮了……”   林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钟声完全是震惊的状态。   他没料到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林藏,实际上背负了如此巨大的压力。   他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在乎这些,有问题解决问题,有麻烦解决麻烦。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你的出身、你的家庭都无关,这根本不会成为一个让我退缩的理由。”   “可我在乎,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总是处在被保护、被照顾的位置上,不想欠着谁的……”   钟声哑着嗓子,试探性地去拉林藏的手,那手的触感又硬又冰凉,“喜欢一个人就会心甘情愿为他做些什么,这是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你怎么知道对方不会因此而开心?”   “但我不开心。”林藏抽出自己的手,这一刻的语气不容置喙:“钟声,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我清楚明白的告诉你,不要再被自己这一点虚妄的念头迷惑了,这不是你真实的感觉,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言尽于此,林藏觉得差不多了,他把烟头在灯箱上按灭,“你在这吹吹风清醒一下,打电话叫你家司机来接吧!我先回学校了。”   林藏说完准备一头扎进麻黍街反方向的那条昏暗街道里,下一秒却被钟声上前狠狠攥住了手腕,“林藏,你就这么走了?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就把我撂这儿然后自己走了?”   林藏无可奈何,掏出手机,“要不我帮你叫车?”   钟声不依不饶:“可我现在不想回家,我要你跟我说清楚。”   林藏极力想甩开他的手,可惜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他提高嗓音喊着:“我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是个大/麻烦,我父母是大/麻烦,还有我那需要你照顾生意的姑父也是大/麻烦,我还有许许多多你没见过的七大姑八大姨,统统都会给你制造各种你想象不到的麻烦!”   林藏一口气说了很多,把自己的一头碎发搓成了鸡窝,而钟声则被他这些话震得七荤八素。   钟声问他:“你是因为这个才拒绝我?”   “求你别用拒绝这个词,你堂堂一个总裁,说拒绝二字太折煞我。你可以做那么多,可我一穷二白,我什么也做不了……”到最后,林藏几乎是用哭腔说的:“你说的那种心甘情愿为对方付出的开心,我怕我永远都体会不到!”   钟声觉得自己一脑门子的血都热了,沸反盈天了,简直要集合起来暴/动/造/反!   林藏的逃避不是因为不喜欢他,他只是怕深情厚爱无以为报。   他伸开双臂把林藏裹进怀里,想把他一点一点揉进胸口。   “我只问你一句,”钟声被林藏贴得五内俱焚,顿时呼吸急促,“林藏,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快被自己的心意烫化了,可怀里的人太冷,心和身体一样冰冷,刚才把拒绝的话说得太冷酷无情,自己差点就被他骗了。   林藏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钟声万般不情愿地放开了林藏,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林藏身上,把他裹得像个蚕宝宝。   “不要回学校,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钟声轻轻嗅了一下他略带清香的发顶,无限温柔地说道。   ☆、第二十九章   钟声叫司机把车开过来,嘱咐他先回家,自己则开车带着林藏,沿着城市公路一直向北行驶。   入夜的公路沉静祥和,两旁是一盏盏笔直的路灯,持续放射着温暖的金黄色的光,不眠不休。   对向车道偶尔会有大型货车驶过,大车擦着夜风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像极了野兽的低声咆哮,似乎在提醒着赶夜路的人不要大意。   钟声的车开得格外顺利,林藏也困意全无,一路都盯着窗外不时变换的风景。   “你这是要去哪?”林藏问。   “怎么,着急了?担心我把你拐走?”钟声瞟了一眼车载屏幕上的地图,“快到了,小朋友,再等会儿。”   车下了主路后,又沿着一条狭窄小路开了一段,最后驶入一片漆黑的野地。   野地四面挤满了茂密的大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车轮压过的地面坑坑洼洼,像是布满了石块和稀泥,林藏间或还能听到树枝被车轱辘碾断的声音。   “你大半夜的把我带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干嘛?”林藏觉得这地方怪瘆人的。   钟声把车挺稳,“稍等,我打个电话。”   林藏又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一片,的确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现在凤飞山,嗯,对……你不用过来了,叫他们村支书也别过来了,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私人行程,对……叫值班人员过来接我们一下,嗯……就在入口这边……”林藏把钟声打电话的内容听了个大概,至少知道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凤飞山?   A市北面的一座山,也是这个城市周边唯一的一座山,海拔不高,风景一般,向来鲜少有人光顾。   林藏这也是第一次来。   那么钟声大晚上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用意是……?   “联系好了,在车里再等一下,一会儿有人来接咱们。”钟声递了瓶水给林藏,“渴不渴?喝点水?”   “不了,”林藏胃里正有些难受,“现在不想喝。”   “你怎么就不爱喝水呢?这样对身体很不好。”养生总裁即时上线,一脸担忧地看着对面少年,“从我见着你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你一口水都没喝过。”   “我……”林藏捂着肚子,轻声嘟囔道:“晚上喝凉水胃疼。”   钟声愣了一下,默默把那瓶水放下了。   .   “咚咚咚”,有人来敲车窗。   钟声降下车窗,见到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这人年纪并不大,但满脸的褶子纵横交错,有种风霜雨雪尽摧残的既视感。   “您是大老板吧?刚才他们给我打电话了,说是上头的大老板要来,交代我一定好好接待您,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老何一定照办!”   钟声和林藏都下了车,四下环顾一圈,“老何是吧?这里太黑了,你们没装路灯吗?”   “快了快了,俺们村支书说,等投资商的钱到账了就装。”老何说话从腰上摸出了一只手电筒,按下开关,一道银白灯柱瞬间照亮了脚下的路,“这不把您二位财神爷盼来了,别说这夜路了,俺们整个凤飞山都要一片光明了!”   钟声拍了拍老何的后背,示意他溜须拍马的话差不多说说就可以了,“你们值班所有热水吗?”   “有的有的,值班所就在凤飞山脚下,到了我就给您倒水!”   林藏看了钟声一眼,相对无言,却各自心知肚明,随后低头继续小心赶路。   “诶,大老板,前边就到山脚了,那儿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俺们村自己摆的几座游乐设施,是老早之前村支书拉回来的,说是城里哪个商场淘汰下来的老旧设施,跟你们平时玩的那些肯定不能比,但也算是俺们村的游乐场了,平时有不少孩子过来玩。”老何似乎还颇为得意,呼着白气笑道:“我过去把灯打开,游乐场的灯可亮可好看了!”   老何走到一个简易发电机旁边,摁了几个按钮,不远处果然传来一串连续的“啪啪啪”声,高瓦数的五彩灯光霎时将暗夜照亮,晃得林藏睁不开眼。   钟声就在林藏身边,伸手帮他挡了一下那强光,“刚才在黑暗中待得时间太长,乍一亮了眼睛不适应,缓缓,一会儿就好了。”   “嗯,没事。”林藏闭了会儿眼,再慢慢睁开,眯着眼朝那简易游乐场看去,竟然有旋转木马、环形轨道车、充气城堡,还有一个夹娃娃机。   老何已经给所有的游艺设施通了电,旋转木马里挥着翅膀的木马已经随着舒缓的音乐飞了起来,时起时落,此消彼长。   而林藏也赫然发现,抛开这乡野山林的环境不说,单这在五色灯光掩映下的一幕,居然还挺美妙的。   钟声给林藏端来了热水,林藏两手握着杯子看了一会儿旋转木马,问钟声:“你不会就是想带我来看这个的吧?”   “怎么,看看还不够,你还想上去玩?”   “不不,您饶了我吧!”林藏惊恐告饶,“我是问,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钟总垂眸看着林藏,看着他在寒风中微微打颤的浓密睫毛,点点亮光落在那眼睫上,亮光也跟着一同翻飞起舞。   “你再等我一下,我去问问老何,现在能不能坐缆车。”   林藏懵了,“你现在想要坐缆车?……这破山居然还装了缆车……”   钟声已经走远,但还是回过头一本正经告诉林藏:“我投资让他们装的。”   林藏喝了口热水:“……嗯,真是任性。”   .   四下山风吹得紧,林藏下意识靠近了那台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夹娃娃机,那机子虽然通身都是炸眼的死亡芭比粉,但莫名就是让林藏觉得很温暖,靠近了能取暖似的。   什么神奇的理论?   夹娃娃机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丑萌丑萌的娃娃,一口獠牙的维/尼熊、披着小黄人外衣的光头强、画着烟熏妆的海绵宝宝……   “看什么呢?”钟声回到林藏身后站着,帮他把宽大的西服重新裹紧,“怎么你穿我的衣服这么显大?”   “你看那只小猪,可爱不可爱?”林藏像是没听到钟声的话,指着夹娃娃机里一只小猪造型的毛绒玩具问他:“看到没?就躺在左后边角落里那只。”   难为钟声在一堆山寨娃娃里找了半天,的确看到了一只眉清目秀的小粉猪,粉色的耳朵,粉色的鼻子,系着粉红色的小肚兜。   “……你喜欢这个啊?”钟声结结巴巴,“嗯,是挺……可爱的。”   “喜欢哪个,喜欢哪个?大老板您看上哪个随便拿,不用费劲夹了,我直接开锁给你们拿出来!”老何闻风赶来,顺带掏出了钥匙。   钟声问:“要吗?”   “要!”林藏靠在夹娃娃机的玻璃挡板上,盯着那只小粉猪,“你是不是属猪的?”   “嗯?”钟声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大我快一轮吗?我属狗,春天生日,那我猜你属猪,冬天生日。对不对?”   虽然林藏有些胡掐乱算的意思,但钟声还是默认了他的推论。   “那你要这只小猪的用意是?”   “送给你!”林藏把小粉猪捧在手里把玩了半分钟,还没给小猪焐热呢,转手给将它换了主人,“从今以后,要好好照顾它。就把它放你车上吧,你车里太单调了,什么都没有。”   “这个……”   林藏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心想在霸道总裁的车里放个小粉猪确实违和,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还是算了吧,你车太多了,小粉猪只有一个,放不过来……”   “放!小粉猪,放车上。开哪辆车,就放哪辆车上,它随我。”   “……”   .   “诶!我说大老板,缆车已经调试好了,先前也通过了好几轮的安全验收,百分百没问题的,您二位现在上车吗?”老何那饱经沧桑的烟酒嗓穿过黑暗适时传来,打断了二人的纠结,“山顶上也有人接应,放心吧!”   “好!走吧!”钟声拉着林藏登上缆车,关车门落锁,系好了安全带。   缆车挂在那条细小强韧的钢丝上,一点点攀上了凤飞山的顶峰,林藏和钟声都不恐高,但毕竟是在乌漆嘛黑的夜里,且此处还是个未经完全开发的景点,这种诡异的经历简直百年一遇。   钟声抓紧了手里的小粉猪,双手将它扣在身前。   林藏问他:“你害怕?”   “说什么呢?看,到山顶了,准备下去吧!”钟声指了指山顶上的工作人员,那人正在山顶转运处冲他们挥手。   “我们在观景平台待一会就走,辛苦你在这等一下。”钟声从缆车上下来的时候,客气地跟那人打了个招呼。   “不着急,看您方便,我们反正整夜都在这儿守着。”   “嗯。”   这是林藏第一次登上凤飞山,也是第一次知道这里有个方便游客俯瞰全城的观景台。   “凤飞山是A市及周边唯一的山,所以集团旗下的旅游项目开发公司就想把凤飞山这个资源好好开发一下。这里条件不算太好,不过找个卖点精心包装一下,还是能吸引不少游客的。”   钟声拉着林藏在一石凳前坐下,他一早把外套给了林藏,此时跑山顶上吹风,自己也被冻得够呛。   “我还是把衣服还给你吧?”林藏说话就要把衣服脱掉,钟声一把制住他,“这样咱俩都不冷了,就给我当一次小火炉,让我取个暖,行不行?”   不容林藏拒绝,他已经整个人被塞进钟声怀里。   近处山林漆黑宁静,唯有山脚处有散碎灯光,远处一马平川的城市尽在眼前,让人徒生天地光阴牵于一线的感慨。   夜里的上城区并不冷清孤单,被无数华灯勾勒点缀,容纳着万家生息,升腾着袅袅烟火的气息。   林藏看这城市的夜景看得出了神,眼里倒影的全是星光,眉眼流转,更显多情。   而仅仅一线之隔的下城区,仍是肉眼可见的颓败暗淡,仿佛死一般的寂寥。   “下城区什么时候也能像上城区这么繁华旖旎?”林藏小脸上倏地挂满了失落,不止林藏,所有站在这里的人都能直观感受到城市两端的鲜明对比,简直触目惊心。   “前几天我带人来这里视察项目进度,在这个平台上就这么看着这座城市。现在是夜里,有灯,能看得更清楚。”钟声蹭着林藏眉心问:“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   “……为什么?”   钟声将叹息融进了凄凄晚风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他的既定轨迹,所有人都希望按部就班地行事。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这个固定的轨道被打破了呢,会怎么样?”   林藏依旧不解地看着钟声。   “很多人都反对我开发下城区,想方设法地阻挠我,他们觉得我是疯子,是傻子,就因为我违背了所有人一直默认的规定,砸碎了他们的既定轨道。我连那样一帮天天明里暗里算计我、想整垮我的人都不怕,还会害怕你那点麻烦吗?再说你一点都不麻烦,我喜欢你,所以,我什么都不怕!”钟声伸出双手捂住他冻红的脸颊,深情注视那清亮纯粹的瞳仁,“人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至少能活得自由,自由地做每一个选择,拥有不用考虑任何代价、单纯追求爱与被爱的能力。”   “我希望我们都能拥有这种能力。”他在他耳边清清楚楚地吐出这句话,更希望能刻进他心里。   “林藏,回答我,”钟声盯着林藏的目光如钩似箭,“如果不考虑任何外在因素,单只问你的心,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那一刻的林藏,面对着强势迫人的钟声,感受到他蕴藏在身体里的强大的自信和能量,那能量带着光而来,照亮了林藏的整个视野。   他天生就是一个强大的斗士,为着抗争和自由而来。   他陷在他的怀里,跟他呼吸交融,被他深深震撼,伏在他心口瑟瑟发抖。   许多年以后,林藏才知道,那时的自己太过年轻,并没有完全理解钟声所说的那种“自由地爱与被爱的能力”,单纯只是觉得那时的钟声很坚定,很强大,很美好,自己被他深深吸引了。   山顶的夜风清冷,眼前的灯火渺渺,林藏后知后觉,原来那一刻的自己那么想吻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最后一修,小可爱们晚安O(∩_∩)O   ☆、第三十章   那一晚在山顶,林藏到底是没有给钟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但钟声已将人搂在怀里,感受着林藏清甜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间,胸膛贴着胸膛,心跳紧挨着心跳。   答案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而且他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体会,他能确信林藏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这就够了。   “小孩儿毕竟还小,小我一轮呢!暂且放过你吧。”钟声将林藏放开,怕再这么抱下去自己就要失控,“风更大了,越晚越冷,下山吧。”   林藏乖乖跟着他原路返回,二人叫何伯打着手电筒送到停车处,何伯依旧憨笑着道别,邀请他们下次还过来玩。   “恐怕你不会再想来了吧?”钟声专注地看着前方夜路,谨慎打轮,一本正经地问林藏。   “来,为什么不来?”钟声要开车,粉色小猪又回到了林藏手里,他揪着小猪肉乎乎的耳朵道:“等凤飞山开发好了,正式迎客的时候,咱们一定再来!”   钟声的表情挺满足,眯眼笑道:“好。”   “你那萌芽补习班怎么样了?听说最近很是火爆?”   “是挺不错,学生不少。”林藏忽然放下手机,目光从屏幕移向钟声,“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这事?”   “那个,”钟声刚才一时高兴,忘了自己还是从老邢那里得知的这个消息,“……陈欢不是发朋友圈了嘛,他那图文并茂的连着发了好几条,想不知道都难吧……”   总裁也有一时心慌的时候,抬手连连拭汗。   “原来是他,自告奋勇非说要替我宣传,跟他没半毛钱关系的事,比谁都积极。”   “你说这话不怕他跟你急啊?这要不是你的事,他至于这么重视?”钟声的话里全是酸呼呼的味儿。   “这还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们寝室人人有份,陈欢就是不想被排除在外,作势参与一下。”林藏轻描淡写而过,注意力重新聚集在手机上。   总算混了过去,钟声松了一口气。   他还是绕不开自己找私家侦探查林藏这砍,虽然时间倒流他可能仍会那么做。   开车之余,钟声偶尔看一眼副驾上的林藏,总觉得他今天不太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抱了很久的缘故,林藏脸色不像先前那么苍白,双颊微微泛着红潮,看上去可爱极了。   事实上钟声一直将对方牢牢固在视线中,所以他才会在林藏对着手机显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惊讶神色时,仍然第一时间将之捕捉到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唔,没什么……就是我刚收到一封邮件,是晚上八点多发过来的,当时咱们在夜市,我可能没注意到。”林藏目不转睛盯着手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点点咬着手指甲。   “什么邮件?谁给你发的?”   “一个秘书,准确地说……是一位律师的秘书,之前我给那位律师发过邮件,想问问他,能否约个时间向他咨询一些问题。挺意外的,没想到他能回复我,而且这么快。”   “律师?”钟声的两道剑眉一拧,嗓音浑厚沉稳,“我手底下有很多很好的律师,你需要哪方面的我帮你参考参考,然后你可以直接向他们咨询。无需预约。”   钟声的话音落下后,林藏没有任何回应。他知道钟声关心他,想帮助他,但他不想接受这样的帮助。   钟声对此心知肚明,搜肠刮肚,破天荒地把字典里最委婉的那些词汇逐个拉出来溜了一遍,“当然如果你的问题不算麻烦,我集团法务部门也有一些执证人员,他们或许也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有礼,他不敢给林藏压力,不敢不尊重林藏,怕好不容易框在视线里的小兔子眨眼之间就跑个没影。   然而,毕竟从今夜起,他自认自己和林藏的关系不一样了,林藏有问题难道不应该来找自己?何苦费劲吧啦地去求别人?林藏的问题不就是他钟声的问题?他钟声的问题何时还缺人来解决?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哭着喊着为他卖力还怕问题解决不了?既然什么问题在他这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那林藏为什么不来找他?   他越想越来气,气鼓鼓地问林藏:“你找的律师叫什么?”   “程子笙。”林藏专心读着邮件,没注意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程子笙?这名字听着耳生,哪个律所的?”   林藏兜里正好还揣着程子箫给的那张名片,他翻出来一看,“叫……鼎泰律师事务所。”   “鼎泰在业内倒是很有名的,口碑不错,他们的老板好像就姓程,叫程……”   “嗯,听说这家律所是程子笙父母联手创办的。”   钟声睨了一眼他手里的名片,显然那张小小的卡片使用频率很高,快被捏出十八褶了,“你从哪儿得到的这张名片?”   “他妹妹给我的。”怕他不知道是谁,还特意给他解释了一下,“就是上次陈欢带来一起吃饭的女伴,程子箫。”   “哦,箫箫啊……”钟声的口吻顿时释然。   林藏抽空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叫得这么亲切,果然美女人人都爱。”   “那可不一定!至少我就是个例外。”钟声转头宠溺地看向林藏,“我只爱你。”   林藏因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表白倏地涨红了脸,继续默不作声看手机。   过了好一会儿,钟声才又问:“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咨询?”   林藏随即把与奶奶那套老房子相关的纠纷告知了钟声,叙述过程中自然提到了“垃圾处理站”“绿源公司”等字眼,钟声觉得似曾相识,强行打开了在深夜接近失灵的记忆搜索功能,想起了老邢向自己报告的那条情报以及忠告。   钟声扶额,原本以为这事不急,打算先摆一摆,现在看来为了林藏,这个计划要提前了。   钟声眼前浮现出几张面目可憎的脸,刀凿斧刻一般深刻的厌恶,他掐指挨个算着人头,打定主意要尽快收拾那一帮跳梁小丑。   “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这涉及到远山春墅二期的项目推进工作,我正好一起处理了。”霸道总裁忍无可忍,正式宣告蛮横上线。   林藏思考片刻,“你要办的都是大事,你专心处理你的问题好了,别因为我这点小事影响你。”   “你的事怎么会是小事?”   “刚才那封秘书邮件就是通知我见面时间的,唔……”林藏又看了一眼邮件,“就在明天下午,反正我也没事,先过去看看。”   他执意如此,钟声不好阻拦,还想尽量表现得明理大度:“律师楼在什么位置?明天我找人送你过去。”   “我自己过去就好,我刚才看了下地图,从学校到他那,有直达公交车。”   “可是……”   “别可是了,我有手有脚,鼻子下边还长了一张嘴,能跑能跳能问路,还怕我迷路不成?”   “我只是……”钟声伸出右手攥住林藏单薄的膝盖,目光无限虔诚。   我只是不想你单独去见另一个陌生男人。   钟声妥协似的叹气,“那明天见完律师后告诉我一声,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林藏对他这股粘人的劲儿很不适应,这还没答应交往呢,就要将自己行踪监管得如此严密。但鉴于刚刚已经顶着压力连续拒绝了对方数次,现在只能暂时答应了他共进晚餐的请求。   钟声于是欣欣然,一颗甜枣吃出了整罐蜜糖的感觉,权当自己取得了可喜的阶段性胜利。   ☆、第三十一章   程家的律所在上城区繁华街区的高级写字楼内,第二天下午,林藏按照秘书在邮件里给的地址,很快就找到那家声名显赫的鼎泰律师事务所。   秘书小姐姐到前台来认领林藏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她惊讶地对林藏说:“我的天呐,这位小帅哥跟程律师长得好像啊!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她的惊呼引来了不少路人,于是林藏在正式进门之前,先被众人当作国宝围观了一番。   人们啧啧称奇:   “真的很像呢,五官、身材和气质,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属于那种很有味道的帅,不过程律师更成熟性感些,小帅哥则是青春洋溢!”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干活了?赶紧散了吧!”秘书小姐姐把人都哄走,自己仍忍不住频频偷看,“帅哥跟我来吧,带你去见程律师。”   林藏跟着她穿过电动玻璃门,新奇地看向那一排排窗明几净的格子间,意识到所有人都在冲着自己微笑,便也礼貌地点头示意。   秘书小姐姐在一间朝阳的大办公室前停下,轻敲了两下,声甜如蜜:“程律师,箫箫的那位朋友来了。”   林藏越过小姐姐肩头,看到屋内的人正伏在一张超大的办公桌上,一听到声音便起身来迎接,“是林藏吧,来,进来坐。”   林藏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自己和程子笙很像,眉眼轮廓的确有七八分的相似,主要是一样的发如墨黑,连发型都修剪得差不多,但要说气质和整体感觉的话……   纵然程子笙身上也有那种淡淡的儒雅气质,但林藏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略带侵略性的魅力:他穿着剪裁有型的西装,身材非常结实,有鼓鼓囊囊的胸肌,而腰却很细,重点是他的笑邪魅迷人,一边笑一边盯着人看的时候,能电得人说不出话来。   这分明就是行走的荷尔蒙,踏进5米以内的非安全距离难保不被电晕,男女皆是。   相对来说,林藏可能算是面对程子笙时表现最淡定的一类人。同为荷尔蒙发动机,钟声那种阳刚强势的类型对林藏更具吸引力,信息素直白又明确,还裹着一层禁欲气质的伪装……   咳咳咳,跑题了。   .   林藏强行拉回自己思绪,十分客气地跟程子笙打了招呼,并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和他相对而坐。   “先前在邮件里,你把奶奶在下城区的老房子的情况说得很清楚,所以大致情况我是了解的。”程子笙给林藏倒了一杯柠檬水,不紧不慢地说着,“你说,对奶奶房子进行破坏、并造成损失的,是目前负责运营垃圾处理站的绿源公司?”   “对。”   程子笙目光灼灼,“你如何证明?”   林藏据实以告:“奶奶的房子就是证明,现在被毁得不成样子了,毁坏过程是好多邻居亲眼看见的。”   “你有证据吗?”   “证据?”   “能证明绿源公司确实与那些施暴者存在某种关系的证据,比如雇佣关系。”   “……没有。”   “施暴者在对奶奶的房子造成损害和破坏时,你有拍照或拍视频吗?事件发生后,有在第一时间申请对房屋损害程度进行甄别鉴定吗?有具备相关资质的单位出具的鉴定证明吗?”   “当时邻居帮忙报警了,有警察过来勘察现场,还逮捕了嫌疑人!”   “警察的证词很有用,可一旦上了法庭,法官并不会将警察的证词作为唯一可信的判断来源,会需要一些其他的更有力的直接证据,才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据我所知,以普通地方派出所的警力来看,很难在一次出警过程中,对所有现场证据进行必要的完整采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往往容易被遗漏。至于那些混混的供词更不足以取信,他们翻供、甚至作伪证都是家常便饭。”   “……”   “如果缺少任何一项我所说的这些直接证据,你都不能证明绿源公司是造成房屋损毁的幕后嫌疑人,也就很难针对他们做出相应的维权行为。”   听完程子笙的话,林藏愈发迷茫。程子箫说的没错,事情远没想象的这么简单。   程子笙看出了林藏的失落,安慰道:“你也不要灰心,事情不是完全没有转机。垃圾站和居民区的矛盾一天不解决,冲突和伤害就永不会停止。”   林藏眼里挑起一丝希望。   程子笙始终牢牢把控着谈话的节奏,那眼眸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但这个过程太难了,还伴随着很大的危险性,以你目前的能力恐怕很难办到。当然,我也可以找人帮你做这一切,但实话实说,这个费用会很高。”   林藏面露难色。   “你家里没有其他人管这事?”   “没有。”林藏不打算将母亲重病、父亲帮不上忙的现状告诉第一次见面的人,“取证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你以一己之力搜集证据的方式,十分的不可取,因为,很明显以绿源公司的资金实力,还不足维持它长期雇佣那么多打手为它服务。”   “?”   “这么跟你说吧,应该还有人藏在绿源公司背后,悄悄地支持着他们这种流氓行为,为他们出谋划策,为他们输血供氧。否则一间几个村户搭伙办起来的小公司,既想不到,也没有余力折腾这些事。”   林藏忽然就想起昨晚钟声说过的话,他说这事涉及远山春墅二期的项目推进,之前还说有人千方百计要阻止他……   此刻的林藏总算明白了钟声的用意,只怪自己少不更事,偏要不管不顾地掺和,眼下煞有介事地跑到人家律所来咨询,怎么看怎么像个笑话。   .   林藏搓着裤子起身,客套了几句想要告辞,程子笙叫住了他:“林藏,有心为自己家人做点事,这是好事,年轻人嘛,就该拼着一腔热血试一试、闯一闯。”   程子笙坐在沙发上八风不动,点了一根烟,口中轻轻吐出一缕蓝烟,“你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心是热的,但面上很冷,还很害羞。”   林藏正为刚才的事懊恼,闻到烟味就受不住,抽着鼻子立在门边,脚像生了根,再也挪不动步子。   “想抽了?”程子笙把整盒烟都抛过去,凤眼一挑睨着他,“坐下,来陪我一起抽吧。”   林藏几乎不假思索,揣着烟重新坐回程子笙旁边,让他帮自己把烟点着,埋头一顿猛抽起来。   “按说我们见客户时,是不能吸烟的,显得很不专业。”程子笙仍然笑着看他,“不过你是箫箫的朋友,就当这是我私人会面了。”   林藏想说无所谓,本来他也不在意这些。   程子笙接着道:“既然是朋友见面,刚才就不算是专业咨询。”   “嗯?”   “我的意思是,”程子笙掐了烟,走到办公桌前去拿车钥匙,“你不用为此付费。”   虽然咨询的结果不太好,但好歹是省了一笔,林藏笑笑,“那就谢谢程律师了。”   “你一会儿去哪?我正好有事出去一趟,送送你吧?”程子笙这人笑由心生,正巧窗外有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衬得那笑愈发迷人。   林藏把烟往烟缸里按灭了,恍恍惚惚应道:“好。”   .   远声集团总部会议室里,一个紧张严肃的重要会议正在进行中,会议主持者钟声本人第一次走了神。   “……我们组目前的方案大致情况就是如此,小钟总,小钟总?”一位下属刚做完讲演,正急切等待老板的回复。   “嗯……”钟声直直看着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半晌,突兀问道:“鼎泰的程子笙,你们谁了解这人的情况?”   ……   众人面面相觑。   “哦,我知道他,”法务部小王跟程子笙是同届校友,“程律师业务能力很强,尤其擅长民商法,人品也很不错。”   “哦?……别的呢?”钟声略一挑眉,“我是说,私底下,他这人如何?”   “嗯?私底下,挺帅的,当年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现在就不太清楚了,很多年没有联系,只是听说他至今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   钟声蹙眉,不满道:“跟你一样大,现在还没女朋友?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孩子都上小学了吧?”   小王满脑门子的黑线,心说您比我也不小,不是照样没老婆没孩子?美女摆在面前都不带正眼瞧的。   “这个,这个恐怕就是程律师的个人隐私了,”小王支支吾吾:“……那个,据我所知,他好像,好像对女人不感兴趣……”   “什么???”钟声几乎是瞬间暴起,“你特么不早说!”   “我,我……”小王百口莫辩,眼看着总裁就要夺门而出,下巴差点掉到了地板上。   ……   那人着了魔,那人发了疯,那人从此不做人。   ☆、第三十二章   林藏跟着程子笙上了他那辆宝蓝色的卡宴,程子笙问他:“你去哪?”   “我回学校,您不用特意送我,看哪方便把我放下就成。”   程子笙时时不忘释放自己的魅力风采,“L大又不算远,送佛送到西,哪有送半截儿的?说起来,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程律师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在程子笙办公室的时候林藏就手机一直在震,林藏这会儿才打开来看,收到的是一长串钟声的询问,中心思想就是问林藏的法律咨询结束了没有,自己急着要见他,而且已经开着车在来鼎泰的路上了。   林藏回复他:【已经谈完了,准备回学校。】   钟声:【原地待着别动,我马上到。】   然而程子笙已经把车开上了马路,于是给钟声回复:【不要来。】   钟声:【???】   林藏:【程律师出门办事,正好捎我一段。】   钟声那头再无回音。   程子笙见他低头不停打字,问:“有急事?”   “没。”林藏把手机放回兜里,重新问他:“您刚才说有事要拜托我,不知道我能帮到您什么?”   程子笙颇有些犹豫,“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是怎么认识箫箫的?是通过陈欢?”   “嗯对,陈欢是我哥们儿,他最近在追程子箫。我和子箫只见过几次,不过我感觉她人很好。”   听到别人夸自己妹妹,程子笙不禁眯眼笑了一下,“箫箫人很单纯……倒是那个陈欢,听说他是陈氏集团的公子,未来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好像是吧,对他的家事我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他不是你哥们儿吗?”   林藏想说认识陈欢这么多年,只知道他家大业大,是不是唯一继承人还真不知道。   “远声、陈氏、乐盛、美高——A市的四大商业巨头,这位陈氏的大少爷身份显赫啊。”程子笙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复杂,绝非别有用心的打听,也不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闲聊。   “陈欢他身份是要特殊一些,但人挺不错的,我们认识六年,关系一直很好。”   “是吗?他人不错?”程子笙开玩笑似的问:“我怎么听说他交过很多女朋友?”   林藏大概猜到了程子笙的意图,尽力帮陈欢打圆场,“他只是人缘好,异性朋友多……他跟我说了,他对子箫不一样,子箫是个好女孩!”   “他真这么说?可是我觉得,箫箫最近不太开心,陈欢好像很久没找过她了。”   林藏对此并不意外,他能看出来那女孩对陈欢是真动了心,而陈欢……就不好说了。   人是他看上的,是他追求的,也是他主动表白继而成功牵手的。但他还是没定性,对谁也维持不了三天的热度,尤其是程子箫这样的姑娘,陈欢初见时会觉得她纯情乖顺,稍加时日便会索然无味。   陈欢招惹了程子箫,程子箫爱上了陈欢,她能把他当唯一的树死吊着,他却不见得愿意将她编入自己的广袤森林。   可林藏觉得眼下只能宽慰程子笙,“其实小情侣之间吵个小架什么的很正常,程律师不用太担心。”   “林藏,你不老实。你认识陈欢这么多年,对他和那么多女生之间的分分合合,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林藏心虚,只能尴尬赔笑。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要找陈欢的麻烦,相反,我很庆幸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跟箫箫分道扬镳了。”   “啊?”林藏第一次听说还有哥哥盼着自己亲妹妹分手的。   “很奇怪吗?林藏,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林藏以为他要说陈欢花心靠不住,不如趁早分手。但事情并非如此。   “像陈氏那样的顶级巨贾,找儿媳妇肯定也得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挑,箫箫再怎么样也是嫁不进陈家门的。她现在跟陈欢断了,倒省得日后麻烦。”程子笙黯然地盯着前方,看上去是在专心驾车,表情却五味杂陈。   林藏意外:“程伯父和伯母都算是上城区的风云人物了,你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儿女,也不配和陈家结亲?”   “自然不能,陈家能把我们一家小小的律所看在眼里吗?陈欢将来的妻子,肯定得在四大家族这样的级别里挑选,那样的强强联姻才能发挥各自最大的价值。我倒是听说陈欢早就有订婚对象了,就是钟家的独生女。诶林藏,你到底是低估了陈家的产业,还是高估了有钱人对婚姻的期许?”   没错,这种顶级富豪的婚姻大多围绕“钱”而展开,没有自我,不谈感情,能让人有几分对婚姻本质的期许呢?   程子笙在提到“钟家”的时候,林藏不可避免地心脏停跳了一拍,他想到了钟声,想到了他昨晚在山顶对自己的表白,如果连程子箫都不配和他们那样的人在一起,那他林藏又当如何?   他的心好像被小虫子蛰了一口,说不上疼,就是难受。   “好了,你快到了。我今天跟你聊这些,可不是跟你抱怨,也不打算找陈欢麻烦,就是一眼见你觉得投缘,所以多说了些。再说咱们刚认识,就这么一个共同话题可聊,你不会介意吧?”程子笙盯着林藏说话的时候,瞳仁儿都是亮的。   “当然不介意,很高兴您能和我聊这么多,程律师。”   “还叫我程律师?不是该叫一声哥吗?”   “哦……好吧,程哥。”   “别叫程哥,显得太生分了,我常光顾的那家饭店的服务员都叫我程哥。”程子笙补充道:“而且叫程哥显我老。”   林藏哭笑不得,“那我叫你……”   “叫我笙哥吧!听着亲切。”   “行,笙哥。”林藏爽快答应了,他觉得有些人一定天生就懂怎么跟人聊天,知道在说话时怎么拉进彼此的距离。   程子笙再次展现招牌式的笑容,“那成,下次再找你聊天。”   .   他们的车在校门口还未停稳,钟声就下车朝他们走过去。   他比程子笙早5分钟赶到,为的就是抓住时机,当着程子笙的面宣誓主权。   林藏没有发现慢慢靠近的逼人寒意,他从副驾驶出来,冲着车里的人挥手告别,钟声以迅雷之势快步走到林藏身边,一把搂过林藏肩头,故作不满道:“怎么才到?等你半天了,路上很堵吗?”   林藏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要不是钟声将他攥得紧,差点在一秒之内弹到三米开外。   饶是程子笙坐在车里,饶是他只看到了钟声的侧脸,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并被这个骤然空降的大总裁结结实实惊到了,忙解了安全带下车,走到二人对面,笑着朝钟声伸出了右手,十分诚恳有礼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大名鼎鼎的钟总,久仰大名,幸会!”   钟声漠然看着对面这个精致的男人,不情愿地与对方虚握了下手,心里却暗叹此人妖气甚重,幸亏自己及时赶到。   “怎么样,你想问的事情,问明白了吗?”钟声无所顾忌直勾勾地看着林藏,把他整个人牢牢圈在视野中央。   林藏不知如何作答,脸上掉落的尴尬够炒好几盘菜了,“这事不太好办,只能……以后看看再说吧。”   钟声闻言,没说话,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感觉是早料到了这结果。   程子笙见二人这番情状,眼珠子提溜一转,“这事其实要看是谁来办,要是钟总的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可不是吗?   花钱雇几个人搜集证据,然后攥着手里的证据,找最有名望的律师来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这对钟总来说完全不成问题。但他一定不会选择这么费力不讨好的解决方式,以他的能力和办事风格,直接把垃圾站关了的可能性更大。   “早就说了不用你来管这事,偏要跑这一趟。”钟声一脸不屑地转向程子笙,“今天下午打扰你了。”   然后就一副拉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架势,捧着林藏就要离开。   林藏被钟声这一记突如其来的吃味搅得十分别扭,总觉得对程子笙有些失礼,他艰难地转过头,与程子笙再次道别:“回头再聊,笙哥。”   这一声不叫还好,叫完就出事了。   钟声当场就不干,他单手把林藏搂得更紧了,鼻尖顶着他耳边的发梢问:“你叫他哥?你都没叫过我一声哥!”   “……这有什么好比的。”   “谁跟他比?他比得过我吗?他比我更喜欢你吗?他有我帅吗?比我有钱吗?……”   “闭嘴!”林藏制止了钟声无理取闹的行为,看了看四周行人,将他强压在自己肩上的胳膊移开,“那现在要去哪里?吃饭的话还太早吧?”   “要不在附近找家咖啡馆先喝杯东西?”   林藏看了眼时间,“或者你陪我去一趟附近的设计公司,我在那边找人设计了几款‘萌芽’的海报和宣传单,他们昨天就给我打电话说设计样本出来了,让我抽时间过去看看。”   “成,远不远,用不用开车过去?”   林藏指了指前边,“不用,就在那边那条街上,走过去就行。”   “嗯,那走吧。”钟声重新靠上他,“刚才的事还没说完。”   “?”   钟声凑到他耳边问:“你叫他笙哥,打算叫我什么?”   林藏暗笑:“声哥啊。”   钟声气到脸白:“你给我跟别人一样的称呼?”   “钟哥?”   “那更不行!叫他还是笙哥呢,怎么到我这就成钟哥了?”   “有区别吗?”   “还不如他的称呼亲密。”   “那你说叫你什么?”   “老公?”   “滚!”   ……   钟声和林藏已经沿着人行道走出去很远了,程子笙还在原地看着他们背影,初冬的树荫已经略显稀薄,未及枯黄,依然是青黛的颜色,温柔的阳光透过缝隙落下点点金辉,洒在两人的发顶,显得无限美好从容。   这是程子笙第一次见钟声,也是第一次见林藏,他万万没想到这二位是一对儿,如此招摇过市地秀恩爱,几乎不需要启动他天性灵敏的同性小雷达,就能清楚读出两人之间破表的幸福指数。   主角之一居然还是名声显赫的钟声,他对林藏丝毫不加掩饰的爱和占有欲令人惊奇。程子笙意识到自己方才在车上,似乎说了许多不太妥当的话,后悔不已。   “钟声居然是这样的人……”程子笙无比艳羡地看着二人渐渐变小的背影,直至消失。再联想到自己,联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他只能苦涩一笑。   .   “帮我看看,这海报设计得怎么样?”林藏举着样本问钟声。   钟声环顾周遭环境,一栋二层简易小楼,破旧又拥挤,屋里闷热得不像话。他按下心头不满,快速浏览了一遍手中的薄纸,十分不客气地以总裁的视角,将海报设计从头到尾挑剔了一番,大到版式布局、色彩搭配,小到字体的粗细程度,居然能不带喘气地数落出一长串的修改意见,口吻还颇为严厉。   就差要质问设计师是不是挖掘机司机转行来的。   林藏本来就犹豫要不要问钟声的意见,料定以他的眼光定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可毕竟人来了,不问也不合适,谁知,问了更不合适。   林藏偷偷瞟了一眼设计师,小脸都绿了,室内气氛顿时凝固。   他心想这价值二十块的设计,当然不能以远声集团的水准来衡量,因而只对设计师提了几处的简单修改,便告知对方可以定版了。   “其实我是在想,你也可以考虑在下城区设立一个‘萌芽’的课堂。”钟声仔细读了一遍海报上的内容,严肃道:“远山春墅一期那边,还有几个商铺空着,你可以用来做补习班。既然目前运营可观,可以考虑扩大规模。”   林藏吃惊地看着钟声,万万没想到他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大胆的建议,再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钟声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下城区也有许多想要进步的孩子,有广阔的空间任你施展。”   林藏愿意采纳钟声的建议,但最现实的问题不得不考虑,“远山春墅的商铺,租金会不会很贵……”   “哥给你打折,内部价!”   “内部价也贵啊!”   “你现在的补习班不是已经在赚钱了吗?还会付不起租金?”   “你怎么知道赚钱了?我都还不知道呢!”   “行了,小财迷……大不了地方先借你用着,等你攒够了钱再还给哥。”钟声凑到他耳边柔声道:“或者用别的方式补偿哥也可以。”   林藏甩过去一道犀利的眼神。   ……   一段时间以后,暖墅APP周边服务的开发需求中,加入并完善了“教育”功能,正式将“萌芽补习班”列为选项之一。此为后话。   ☆、第三十三章   暖墅APP的后台框架已经搭建完成,目前处在功能细化与内侧同步进行的阶段。钟声一早就郑重邀请过沈教授对APP的开发设计项目亲临指导,加上远声集团一直是沈教授实验室的头号金元输送者,多番承让无果,沈教授不好再推辞,决定这天带林藏一同去鑫诚科技公司走一趟。   沈教授到来之前,钟声已和鑫诚的姬总一起在会议室里等候多时。   “这次邀请沈教授过来指导,希望他能从专家的角度给咱们指点,攻破难点,修复和完善系统。”钟声冷峻的眼神透过镜片投射在姬泽身上,“姬总不要有心理压力。”   姬泽原本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十指交叠放在桌上,听到钟声说话后,脸上瞬间堆满了虚假和浮夸的笑,“钟总哪里话,知名的专家教授亲临敝公司指导,我们求之不得啊!要不是您的面子,我们相见沈教授一面都难呢!”   姬泽表面上把话说得周到,心里暗暗不爽,一般人尚且难忍他人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指手画脚,更何况是他这般小肚鸡肠的人。   钟声哂笑:“难得姬总大度,换个人恐怕就要在背后骂我干涉太多了。”   “钟总这话是在打我姬某人的脸啊!啥也别说了,今晚我做东,必须给我个机会宴请您和沈教授,好好敬您二位几杯!”   钟声藏在镜片后的笑容阴鸷冷漠,他不置可否,饶有兴味观赏着对方大言不惭的表演。他不时看看表,心里念叨着那个磨人心神的家伙怎么还不出现。   时间约在下午两点,沈教授带着林藏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钟声和姬泽双双起身迎接。   “实在不好意思,大冷天还劳动您老出门。”钟声大步上前握住沈教授的手,同时向他欠身致意,“近期我非常关注的一个项目研发进入瓶颈期,没有您老指点一二,怕是难有突破!”   钟声边说边看了眼一旁的林藏,正巧那人也在注视着自己,双目炯炯,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他心头一热。   “钟总哪里话?您考虑得这么周到,一早就安排了豪车接送,我坐着那车舒服得很,何谈受累啊!哈哈哈……”沈教授是见过大世面的,但他跟钟声打交道多年,深知对方的礼义谦和与周持稳重,所以一直将他与商场上那些满身铜臭的大老板区别对待。   “您身子金贵,可不能受累!您实验室的工作,该管的管,该放手的就要放手,让年轻人去干,千万别把自己逼得太辛苦!”钟声熟稔地跟沈教授叙旧,下巴往林藏那边点了一下,“这不,您在L大辛苦耕耘这么多年,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年轻人,多给他们一些机会,有您坐镇指导,他们能扛得起来!”   “嗯,说得对!我正有此意,这不,今天把我最得意的高徒也带过来了。”沈教授把林藏拉到自己前边,面对钟声和姬泽郑重介绍道:“这是小林,目前我实验室里最有天分、最刻苦的学生,专攻数据结构和操作系统,有丰富的商务网站建设经验,以前跟着我参加过不少大项目,在组里边是能力最突出的。今天带他过来,主要就请他帮你们看看后台系统的问题吧。”   沈教授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使交给自己的高徒,就坡下驴,十分愉悦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钟总,姬总,二位好!”林藏不推不拒,应该是沈教授一早就跟他授意了,他礼貌地向对面的两位老总打招呼,大方又得体,尤其面对钟声的时候完全是一副生人初见的客套模样。   姬泽毫不吝惜溢美之词,与林藏友好握手。对他来说,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学生肯定比沈教授好打发,他此前一直担心沈教授火眼金睛,看出他们故意在系统里埋下的“地雷”和各种小bug,现在换成林藏,他忽然觉得压力小了许多。   与姬总的握手礼毕,林藏又将手郑重伸向钟声,一脸镇定看向他,眸子里全是青春洋溢的神采飞扬,看得钟声心尖直颤。   “你好。”钟声故作平静,缓缓伸手和林藏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恐怕谁也没有在意,就在那短短的2秒之内,钟声用他的温热手掌将那只冰凉小爪裹住,紧了紧,抓住仅有的机会把掌心温度传给对方。   “好了,各位请入座吧,咱们赶紧请沈教授和小林老师给我们现场指导吧!”姬泽将众人引入了会议室的长桌两边,令助理关灯拉窗帘,降下投影幕布,在不断变换的幻灯片前开始了内容陈述。   .   会议进行到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坐在钟声一侧的张秘书轻轻挪了下身子,姬泽口里宣讲的这套说辞,他少说也听过三五遍了,实在有些不耐烦听。他瞟一眼钟声,那人居然还是一副沉浸其中的状态,心下叫苦不迭。   眼下也没他什么事,张秘书找了个借口走出会议室,轻车熟路地直奔洗手间。   这是离会议室和办公区都比较远的一个厕所,又在一楼顶头的角落里,平时少有人来,甚至不需要保洁人员经常打扫。   厕所的独立隔间内响起哗哗的抽水声,却不见有人出来,开放式的隔间顶上腾起一团蓝灰色的烟雾,坐在马桶上抽烟的男人拨出了一通电话:   【起来了吗?】   ……   【嗯,自己弄点吃的。就叫平时一直叫的那家外卖,千万不要出门!】”   ……   【留心着点,注意外边动静,别一打游戏就不管不顾的!】   ……   【等等!先别挂!……你,忍着点……】   ……   只听到男人自顾自说了一段内容奇怪的话,以及挂断电话后的一声叹息,不知道那通电话究竟是打给怎样一个人。   很快,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厕所内诡异的安静,男人再次慌忙接起电话,这次的语气不再放松和饱含牵挂,而是,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喂!】   ……   【在鑫诚,嗯,快一个半小时了……不知道,要是在以往,这种场合他也就是露个脸,给双方引荐一下就会离开,今天……不知道他打算待多久……】   ……   【您要的资料,我已经通过加密邮件发送到您邮箱了……】   ……   【什么?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您!果汁一定会很开心!】   马桶抽水声再度响起,这次厕所门很快被推开,张秘书从里边走了出来,一边在水池边洗手,一边凝视镜中的自己。   片刻后他关上水阀,甩着手上的水珠,竟然对着镜子笑了。   .   钟声果然破天荒地在鑫诚科技待了一下午,不光令张秘书意外,姬泽更是苦不堪言。   以他的经验来看,下午领着沈教授和那个叫林藏的学生去开发平台的时候,虽然那俩专业人士表面并未显山露水,仅是提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和建议,但他自认自己的团队还没有达到将手脚做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那点小功夫糊弄糊弄别人还好,要想瞒住沈教授基本不可能,而林藏显然也不是善茬,五次三番的交流已展露其专业水准。一旦他们将系统的真实情况透露给钟声,自己的“圈钱大计”很可能就打了水漂。   好在一行人心照不宣地维持了表面的一团和气,临走前,沈教授先是语气诚恳地把姬总及其团队高度赞扬了一番,随后以锻炼年轻人为由,当着钟声和姬泽的面,把今后来鑫诚科技做项目指导的任务完全交给了林藏。   姬泽求之不得,对沈教授不能亲自全程指导表示了万分遗憾,“晚上我做东,请您老赏脸吃个饭,少喝两杯,略表晚辈一点心意!”   沈教授折腾了一下午,早已归心似箭,百般客套后仍坚持告辞,钟声忙安排司机送沈老。   “嗯?林藏,你不跟我一起回校吗?”沈教授坐在车里,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林藏。   “我……我先不回学校了,一会儿得去趟医院,看看我妈妈。”林藏并未说谎,这的确是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但他还有其他私心,面对老师的眼神有些飘忽。   沈教授自然不会多问,在众人的目送下率先离开了。   “那钟总……”姬泽刚一开口,钟声就掌心向外打断了他。   “叫你手底下人抓紧修改系统,及时向张秘书汇报进度。”钟声先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力压姬泽,转而面对林藏时却满目和风细雨:“我送你,林老师,请吧。”   姬泽目睹钟声为林藏贴心地开车门,护着他坐上车,然后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在林藏身边坐下。   连招呼都没打,黑色迈巴赫光速消失在姬泽眼前,惊得他目瞪口呆,“‘鬼见愁’怎么对着这个姓林的学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姬总带着差点没喷出来一口的老血,回身进了鑫诚大楼。   .   钟声的座驾内,车子才刚开出高新园区,钟声就贴着林藏靠了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心疼道“怎么总是这么凉?”   坐在副驾驶位的张秘书闻言,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降下前座和车窗挡板,让后座被整个隔绝起来。   张秘书此举令林藏颇不自在,他伸手去开灯,钟声一把按住他,低声问:“开灯干嘛,刚才一下午还没把我看够?”   “谁要看你?太黑了。”林藏感觉不妙,迅速缩回准备去开灯的手,转而去抓那只覆向自己腰间的大手,“别动,你要干嘛……”   钟声不好太过火,被林藏压着的手到底老实了,委屈道:“都好几天没见了,你就一点不想我?”   “不想。”林藏嘴硬,脸上火烧火燎。   “亏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刚才一下午都在谈正事,沈教授也在,我不好有所表露,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吗?”钟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反而更有磁性,林藏被他磨得心尖儿发酥。   这一次林藏准确地摸到了顶灯开关,一束微黄的暖光瞬间将后座洒满,也落在林藏的身上。灯光下的林藏更显眼眸深邃,淡粉色的薄唇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无比诱人。   钟声将拇指指肚覆在他唇上,轻柔地抚过,林藏被他摸得身上一抖,钟声就势用手扣住他后颈,欺身上前贴住了那两片薄唇。   林藏本意是想开灯让钟声清醒一下,谁知反而被他更加迅疾地吻住了,林藏瞳孔倏地扩大,浑身上下像过电一样。   这的确是林藏第一次的亲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夺走了,他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想还是不想,只是有些发懵。   而钟声虽说不上经验丰富,却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林藏没有抗拒自己的吻,于是他胆子更大了一些,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触碰,而是轻舔唇缝,进而想要撬开他冰凉的牙关。   纵使林藏反应再迟钝,这会儿也回过神了,他死死抵住钟声的胸膛,一手别过他的脸,自己的脸则转向另一侧。   唇齿分开后,终于能大口呼吸了!   刚才因紧张和交缠而缺氧,林藏缓和后重新看向钟声,那人蔫头耷脑地靠在车后座上,一副十分不爽的表情。   林藏看他那样子觉得好笑,“你现在这样,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下午在鑫诚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么严肃,以为那天跟我告白的人是假冒的。”   钟声挑眉看他,“我现在什么样?”   林藏歪着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很可爱的样子。”   他说话的时候,唇上还沾着钟声刚才留下的水渍,嘴唇的颜色因为挤压变成了鲜艳的红色,钟声被他撩得又心痒了,上前抓住他双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逡巡,急促问他:“那怎么不让我亲你?”   林藏收住脸上的大笑,低下头,“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不能亲……”   钟声急不可耐,“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变成那种关系,恋人、爱人、情侣……你想要哪种关系,选吧!哪一种都行,我都尊重你的意见。”   林藏直翻白眼,“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需要好好考虑的是你!”钟声忽然严肃得可怕,摆出在人前那副冷峻的神情。   林藏缓缓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开始颤抖,“我还是有点过不去心里那关……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未来恋爱对象的样子,但唯独没料到那个人会是你。”   钟声骤然失落,“是我又怎么了?”   “你别误会……”林藏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一点都舍不得眼前这人难过,“你这么好,应该没人会不喜欢吧!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的喜欢。”   “你胡说什么?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我只想要你,只有你配得上我的爱!”钟声一把抱住林藏,脸深埋在他颈窝中,轻嗅着他皮肤间淡淡的香气,“我连别人一眼都不想看,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可你总这样躲着我,太让我难受了!”   钟声的话令林藏颤抖得厉害,他试探着抚摸钟声的头,一下一下,那贴着头皮的圆寸被理得很短,钟声的头发又黑又硬,摸上去有些扎手,“要不咱们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钟声立马抬起头,和林藏脸对脸,鼻尖顶着鼻尖。   “唔……我先帮你查出暖墅APP后台系统的猫腻,连同能证实鑫诚科技故意在背后搞鬼的证据,以及修复方案,一起交给你。至于如何处置鑫诚,你自己看着办。”   “暖墅APP,问题很严重吗?”经林藏这么一说,钟声又想起了下午的事。   林藏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问题是有,不算严重。可以肯定是人为造成的,在开发程序的时候,就故意留了很多缺口和系统漏洞。整体逻辑和思路都是顺的,只是偏偏在关键步骤上有缺陷和跳脱,有些痕迹明显,有些倒是手法老道,毕竟是不同人做的,水平肯定是参差不一。”   钟声在听林藏讲述的时候,目光又变得琢磨难懂,不过他很快又问道:“这跟咱们的事有什么关系?”   “要是我能办好这件事,”林藏下定了一个艰难的决心:“咱们就在一起。”   “真的?”钟声心里迸出一长串开心激动愉悦的火花,其力量之充沛能直接蹿到太平洋!   可转念一想,又觉纳闷:“为什么非要这样?”   总裁头顶100个问号。   “别再问了,答应我就好!”林藏满脸绯红,第一次主动握了钟声的手,“我想变得更好,才能配得上让你喜欢。”   钟声心花怒放,再次紧紧抱住他,无声的,默默的,无比温暖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第三十四章   三年前,那是林藏第一次到L大的图书馆。   一排排粗重厚实的木头书架彼此相连,都快要顶到天花板了,却仍然装不下那些排山倒海的卷帙浩繁,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书卷的味道。   学霸林藏总是被赞学富五车,不过这次,“车”里装的不是学识,而是大号笔记簿里夹带的一本《自深深处》。   这并不是图书馆的书,但林藏就是觉得,应该将它带着这里来读。   安静地、不被任何人打扰地、带着仪式感地,读它。   【真正的傻瓜,诸神用来取笑和玩乐的傻瓜,是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王尔德在狱中给恋人写下的情书,时而哀怨,时而愤怒,时而娓娓叙情……让林藏感触的句子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句。   【恶大莫过于浮浅……它们让你目睹生活的种种怪异悲惨的形态,就像在水晶球中看幻影一样,蛇发美女美杜莎,她那颗能把活人变成顽石的头颅,这惨剧你只要在镜中便可得见。你自己在鲜花中了然无事地走了,而我呢?多姿多彩、来去自由的世界已经被剥夺了……】   ……   林藏伏在图书馆宽大的桌上读书,被苦难的文字压得喘不上气,他抬头看见窗前白色纱帘被风吹起又落下,落下又吹起,反反复复,被动而不自知。   被扬得越高,回落的过程亦会漫长而艰辛。   【美好的爱情里,不能容忍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蛋。】   ——这是那天,林藏在笔记簿上写下的话;也是多年后,当他面对钟声的表白时,屡屡想起的一句话。   ☆、第三十五章      最近钟声和林藏一直就行李存放于何处的问题僵持不下:钟声力主搬到自己空闲的别墅里,并提出收取一定租金;林藏依然死活不肯,执意要自己到外边去租房子。   张秘书历来玲珑剔透,此时不发挥作用更待何时?   这天,张秘书把钟声送回家后,马不停蹄赶到物流公司,安排人腾出一间小仓库给林藏放行李,征得他本人同意后,才着手办理相关寄存手续。   虽然没能把人哄到自己家里,好歹物流公司也在自己监管范围之内,钟声退而求其次只能如此。对于林藏来说,张秘书报给他的仓库租金比房租便宜多了,反正老爸老妈都在医院,自己可以住校,把东西暂时搬去仓库是个合算的解决之道。   如此皆大欢喜,张秘书又立下军功一件。   妥善安排好全部事宜,已是晚上十点多,张秘书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公司。   .   入冬后的A市日复一日笼罩在阴云密布中,仿佛随时有暴雨将倾。随之而来的是阵阵寒流来袭,让人从外到内彻骨生寒。   A市是临海城市,少有这么寒冷的冬天,今年有些反常。   张和从地库取了车,开着车从出口经过的时候,微笑着跟车位管理员打招呼:“今天您夜班?最近天冷,多穿点。”   “张总啊,您又这么晚下班,整个总部我瞅着就数您最敬业了,工作比总裁还拼!”管理员感激张秘书的关心,一般人平时都不带正眼瞧他们的,张秘书却总爱跟他们寒暄。管理员赞他敬业也是真心的,多年来一直任劳任怨。   “话可不敢这么说,整个大楼都靠总裁赚钱养着呢,我就是一个跟班打杂的,跟着老板卖卖苦力而已。”张和一向谨言慎语,“行了,时候不早了,改日再聊。”   香槟金色的帕萨特自远声大楼地库而出,跨过上城区那条横贯东西的主干道,行驶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后,驶入了城市边缘的一处小楼盘。从楼体外墙看,小区已有些年头,但还算干净整洁,虽远离市中心,但好歹仍在上城区的地界上。   张和停好车,将早已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拖着疲乏至极的步子踏进家门,第一时间就被满屋子刺鼻的烟味熏得脑仁疼。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跟昨晚回家时、前天晚上回家时、无数个晚上回家时看到场景一样——那人窝在客厅角落的电脑边忘我投入地打着游戏,带着包耳式耳麦,一手猛敲键盘,一手点击鼠标,嘴里叼着烟,偶尔喝几口啤酒,大部分时候都在对着麦喊打喊杀。   张秘书长叹一口气,先把家里窗户都打开通风换气,然后默默地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的啤酒瓶和外卖垃圾。   “诶张和,哥,你回来了!吃饭没?”那人一说话就暴露出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事实,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游戏不离手,频频回头和张和说话,“冰箱里还有你周末时买的菜,给我做点吃的吧,哥,我都饿坏了,一整天就只吃了一顿饭。”   张和直起身,盯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沉迷在游戏中的人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不到一个小时,狭小的厨房内已经香气四溢,砂锅里炖上了排骨汤,电饭煲里焖了白米饭,已经出锅的两个菜就摆在案台上,锅里还炒着一个,噼啪往外蹦着火花和油点子。   “哥,你也太厉害了!一会儿工夫就做了这么多菜,可馋死我了!”少年站起来居然比他哥还高,甫一进入厨房就形成巨大的压迫感,浅棕色的卷毛十分炸眼,和他那对琥珀色的眼睛相映成趣,十足的混血感。   少年直接用手捏碗里的菜吃,乍现的惊讶表情十分可爱,“好吃死了,哥!早知道晚上有这么好吃的菜,中午那顿外卖我也应该省了。”   少年进进出出地端菜上桌,盛饭摆碗,是很乖顺的模样。张和就这么定定看着,嘴角不自知地勾起,觉得这个弟弟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让人头疼。   张和做完最后一道菜,把家里窗户都关上,才在餐桌边坐下,他盛了碗汤放在少年面前,“来,果汁,先喝点汤,暖暖胃。”   “谢谢哥。”这个叫果汁的少年脸上扬起摄人心魄的笑容,他放下手里的碗筷,听话地喝着汤,免不了又是对哥哥厨艺的一番赞美。   “哥,你做这么多菜,自己不吃吗?”果汁把空的汤碗放下,认真凝视着两手架在餐桌上一动不动的张和。   张和的确是没有吃晚餐,但折腾到这会儿,他感觉已经饿过劲了,没什么胃口。   主要是,他一直在思考,应该怎么跟果汁说那件很重要的事。   .   “你吃吧,哥看你吃。”张和往椅背上一靠,感觉四肢百骸的神经都要扭曲抗议了,浑身难受得要命。   “好吧,哥做的饭这么好吃,再多我也能都吃了!”说完粲然一笑,像春日里的暖阳,明媚动人。   张和看着他,心被掐了一下。   “好了哥,圆满完成任务!”果然一顿风卷残云,全部被发育中的少年打扫干净了,一粒米渣渣都不剩。   果汁起身收拾盘子,被张和按住,“等会儿再收,先坐下,哥跟你说个事。”   “嗯?什么事?”果汁骤然安静下来,笑容渐渐散去。   张和被他的目光灼得心慌,避开他眼神,沉声道:“我考虑了一下,你就这么一直呆在我这里也不是办法,你还小,画画的天分这么高,我应该帮你谋划一个好的出路。不然再这么下去,你人就废了。”   果汁眼里闪过惊诧,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很久才勉强挤出一丝颤抖的声音:“你这是,要赶我走?”   “你怎么这样想?我怎么可能赶你,我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爸妈都不在了,我现在就你这么一个亲人,我是为你好。”张和酝酿了很久,最后坚决地告诉他:“我打算送你出国留学,去学画画。”   “出国?你想支开我,还要把我支那么远?”果汁几乎是从椅子上炸起来的,整个人暴跳如雷,冲张和怒吼道:“我就这么碍你眼?我特么哪儿惹着你了?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现在又想赶我走?”   “你能不能控制自己情绪!?你不出国怎么办?国内现在没有大学敢收你,你的档案里清清楚楚地写着那条不光彩的记录,你就打算永远窝在家里过一辈子?天天沉迷游戏?再也不画画了?”张和不打算跟他吵,耐心给他讲道理。   “哥,你是不是嫌我每天老打游戏?我听话,再也不碰电脑了!明天开始我就画画,真的,我会努力,不会荒废自己!你别让我出国好不好?”果汁突然软下来,趴在张和膝盖上,搂着他的腰求他,“别让我离开你……”   张和低头看着果汁,语气也轻柔了几分,“那你能一辈子不出门吗?永远都不面对其他人吗?”   “你去求你老板帮帮我,他不是很厉害吗?别人都说他神通广大,让他帮我把这次的事摆平好不好?我这次真的没有嗑/药,我从戒毒所出来以后就再没碰过不该碰的,我已经好了!前几天那次我是被人陷害的,东子就说让我带点东西给别人,我真不知道那里边是‘糖丸’啊,哥!”果汁扑进张和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身子痛哭流涕。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也敢帮人带?现在东子把这事赖在你身上了,咬死是你帮人带货,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从前你是未成年人吸/毒,关在戒毒所戒除毒/瘾就行了,可现在是贩毒,要掉脑袋的!我老板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更不会去救一个毒贩!”张和掰开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开。   “那不是毒/品,哥,我听说,那就是含微量致幻剂的糖丸,顶多就是违禁品……”年轻稚嫩的脸上全是慌乱,他怕的不是后果有多严重,怕的是唯一在乎的哥哥对他失望,“就算要坐牢,我也认,顶多一两年就出来了,从今以后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可要是出了国,我这就算出逃,永远都回不来的,我做不到一辈子跟你隔海相望……”   “啪——”张和一记狠狠的巴掌落在果汁脸上,他气得浑身战栗,嘴唇剧烈颤抖,“黎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去坐牢??”   张和叫了果汁的大名,黎果,张和很少这么称呼他,果汁知道哥哥是真的生气了。   .   张和从来没有打过这个继父带过来的弟弟,相处十多年,从最开始的冷漠,到逐渐熟悉,到母亲和继父相继离世后两人的相依为命,他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看得比自己命还重。   果汁待在原地,右手捂着热辣辣的脸,瞪眼看着张和,眼泪漱漱往下落。   张和看不得他那副样子,转过头去背对他,眼底也是腥红一片。   他沉默了很久,才又尽量克制着情绪说道:“我不会拿你的前途开玩笑,你之前进戒毒所的经历,已经让你在国内抬不起头做人,我不可能再让你去坐牢,不坐牢也不行,跟那案子扯上一丁点的关系都不可以!”张和长舒一口气,“我已经给你在国外联系好了艺术学校,那里有全世界最顶尖的美术专业,你可以安心在那边画画。”   “我不出国,我长大了,你不能代替我做任何决定。”   “你还没有满18岁,我还是你的监护人,你必须听我的。”   “你再逼我,我就去公安局自首!”   “你敢!”张和一个反手掐着果汁的脖子牢牢抵在墙上,“你他妈要是敢自首,老子就死在你面前,都特么别活了!”   张和眼里已经涨满了红血丝,他被果汁的脑残言论气到肺炸,面目狰狞得骇人。   果汁丝毫没有反抗,脸憋得通红,他站起来比张和还高半头,就那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悲极成痴,他眼里忽然泛起一团温柔,并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气若游丝:“哥,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   张和气极,一度怀疑自己耳鸣,他蓦然松开了果汁的脖子,踉踉跄跄跌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你要是真的脑子抽筋了,没救了,那我也管不了你了,你以后坐牢也好,流落街头也好,都跟我无关。”   果汁渐渐从贴墙的姿势中恢复过来,站在客厅中央,一字一顿对张和说:“成,你以后不用再替我安排人生,我可以对自己负责。我快18了,我知道以后该干什么,该爱谁。”   .   卧室门被“嘭”地关上了,果汁跟大哥交流的通道也关闭了,这孩子从小单纯又固执,如今连张和也拿他没办法。   他长成了一颗又臭又硬的顽石,脾气比驴还倔,这极端不合作的架势把张和气得七窍流血。   但果汁在国外大学的入学资格是张和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张和不会也不能就此作罢。   张和不想开灯,摸黑进了书房,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本老相册,借着对面高楼上的彩灯,翻看以前的老照片。   果汁十岁就代表市里去参加全国绘画比赛,兴冲冲地拿回来一个二等奖,从此以后人生开挂,大奖小奖不断,画艺日渐精进。   老照片上有他凝眉作画的,有他拿奖庆祝的,更多的是记录着他跟张和这个哥哥一路走来的岁月,生活再艰难,世界再孤单,总有哥哥的保护和照顾,手执画笔的果汁单纯而快乐。   张和合上相册,把那本厚厚的回忆扣在怀里,恨时光不能永远停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至于后来,进入青春叛逆期的果汁是如何跟着学艺术的朋友一起,以获取创作灵感为由偷尝毒/品的滋味,从而走上歧路;后来张和又是如何舔着脸去求钟声救自己弟弟,而钟声偏偏以他正直不屈非黑即白的认知和办事方式,果断将果汁送进了戒毒所……   这一切,张和都不想再回忆。   总之,果汁的毒/瘾是成功戒掉了,但后遗症不少,留在档案里那不光彩的记录也成了他人生中永远无法抹除的一大污点。   这也是果汁第二次犯事后,张和不敢再向钟声求助的原因所在,这次的问题更严重,他不愿再拿果汁的前途做代价。   以钟声的性格,一旦知道果汁参与贩毒,即便只是贩卖违禁品,这种触犯原则底线的事,他一定不会纵容。   所以,当张和得知弟弟的事有对他更为有利的解决方式时,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即便对方提出的条件是背叛钟声、让他去盗取钟声手里的机密材料。   .   电话又响了,夜已经这样深,人们大多已入梦乡,谁会鲁莽到在这时候给别人打电话?   张和看了眼来电显示,他苦涩一笑,是“钟远强”的名字,可不是吗,大老板高高在上,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自己弟弟的把柄,讲什么礼貌尊重?   “张秘书,你的加密邮件我看了,我很怀疑你的诚意啊!”电话刚接通,钟远强那黏腻猥琐的声音就透过话筒钻入张和耳中,张和皱了皱眉。   “这是我能提供给您最大限度的帮助了。”张和压低了声音,平静道。   “怎么?答应我了又做不到?现在不忍心对你主子下手了?”钟远强说话的内容和语气都令人十分厌恶,“还是你觉得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成了,你想过河拆桥?”   张和不甘示弱:“咱们一早就说好的,我不可能提供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那不现实。”   钟远强流氓嘴脸尽现,“那我特么也不需要你提供一堆废物,你这些资料我花钱雇几个私家侦探也能搞到,大不了找人撬了钟声的办公室、撬了他家,也比跟你在这磨磨唧唧的强!”   “那您大可以如此,惊动了声哥,您试试看自己会不会有好果子吃。”   “怎么?你还当自己是他的人呢?背主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你说钟声要是知道最信任的秘书出卖自己,会怎么处置你?”   “我无所谓,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本来就是一个下城区的穷小子,走到今天算我走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怕您舍不得那份丰厚的家业。”   “你他妈这是打算跟老子耍无赖?我告诉你,你弟弟还没出国呢,只要我一句话,别说让他出国了,他连A市都出不去。警察不是傻瓜,总有一天会找上门的!”   张和并不惊讶,无耻之人会以你无法想象的方式无耻着,“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同意出国,抓他去坐牢也好,一了百了,我再也不用替他背这笔烂债。”   对方忽而就黔驴技穷了,到底没再逞一时之快,“小张啊,别说气话嘛……目前为止,咱们不是都合作得很愉快嘛,双赢怎么也好过两败俱伤,对不对?”   张和的声音冷厉骇人:“你想怎么样?”   “我想你再帮我去偷一份重要资料,我保证,只要这份资料一到手,我绝不再提任何要求。你弟弟出国的事不会有任何变故……”   ……   夜已经这样静,静得像玻璃一样脆弱,仿佛一点点响动就会令世界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天上愁云密不透风,让人无比怀念曾经星空闪烁,那时的星星如此明亮,眨巴着眼睛闪着令人心动的光。   星曾有多亮,如今的暗夜就有多黑,黑得触目惊心,藏污纳垢,吞噬了星的亮光和希望。   ☆、第三十六章   每周四下午是沈教授和鑫诚科技定好做项目指导的时间,林藏如约而至,提前10分钟到了他们开发平台的门口。   “不好意思,林老师,让您久等了,姬总让我过来接您。”一个年轻的小助理慌慌张张地朝林藏奔来,“您叫我小宋吧,今天姬总外出开会了,由我负责接待您。”   小宋笑得真诚灿烂,一看就是刚入职的新人,看上去比林藏还小。   林藏忍不住OS:“沈教授和钟声都在的那天,可是你们总裁亲自鞍前马后伺候着,今天只派个小助理招呼我,差距这么明显,待遇真是一落千丈!”   他脸上还是非常和善地微笑,“小宋,你好,今天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宋一边说话,一边用自己胸前的门禁卡刷开了开发平台的玻璃门,“我给您也申请了一张门禁卡,这样就方便您自由出入了,万一哪天我不在,您在这边的行动也不受限制。”   小宋领着林藏进了平台往里走,并递给他一张门卡,“我让人帮您开了这个开发平台、会议室和姬总办公室这三个区域的门禁权限,我想着别的地方您也不会去,开了权限您也用不上。不过您要是有别的需要尽管说,我一定尽力满足。”   “门禁吗?”林藏拿起那张卡片仔细看了看,除去鑫诚科技的公司名称和logo之类的统一设计,上面并没有写明持卡人姓名,只在角落里标注了卡片编号,“小宋,我看这卡上没写名字,平时你们员工之间不会很容易拿错别人的卡吗?”   “哦,这个不会的,您那是临时卡,所以没有名字。我们的都是员工卡,不光有名字还有照片呢。”小宋说着,举起他挂在胸前的卡晃了晃。   “这样啊,那我这个卡上没写名字,万一我弄丢了,别人捡到也不知道是谁的吧?”林藏不好意思地冲小宋笑笑,“我经常丢三落四,校园卡都丢了好几张了。万一再把这门禁卡丢了,又得给你添麻烦。”   “那也没事,要是公司的员工捡到这张卡,肯定会交到保卫科,他们那都有记录,卡上虽然没你名字,但是他们制卡的时候在本上登记过的,存档的卡号能对上你的名字。”小宋像倒豆子一样知无不言,“对了,林老师,您要是怕把卡弄丢了,我去帮您找个挂绳吧,您像我们这样挂脖子上就不容易丢了。”   “哦这倒不用……那所有人刷卡进出肯定都会留下系统记录吧?”   “嗯,那肯定的,任何人进入任何地方,只要刷过卡,必然都留有记录。不过这记录只保留一星期,因为存储有限。”小宋把林藏带到了一个开发负责人的办公室内,“谭哥,这位是L大派到咱公司来做项目指导的林老师……”   林藏迅速调整思绪,好整以暇地看向那位谭哥,客套过后,很快与对方进入了友好沟通的状态……   林藏整个下午都泡在了鑫诚科技的开发平台,暖墅APP的后台开发情况与他先前预判的大致相同。   总体而言,姬泽的这个开发和测试团队实力尚可,开发进度和效果也算得上马马虎虎,只不过他们故意在阻碍整体进程,拖延结项时间,好借口向金主爸爸狮子大开口。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财大气粗如钟总,也并不在乎多花几个钱,他只对最终的产品质量和上线时间有要求。   但林藏非要纠结于此,好像不把暖墅的问题解决了,自己就没有底气站在钟声的面前。   这的确是目前他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了。   快七点了,冬日的夜幕早已降临,落地玻璃窗外的城市华灯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陆续点亮了。   林藏刷卡走出平台,在走廊转角处的垃圾桶边点了根烟,忙了一下午,也憋了一下午,此刻他实在需要放松一下。   “要从他们的系统里拷贝资料留证据的话,怎么也得是晚上没人的时候,我有门禁卡能进入,但会留下记录,而且开发平台光摄像头就6、7个,想要不打草惊蛇,就得提前做个周密的计划,想个万全之策。”林藏背靠墙,透过走廊尽头那扇小窗看夜景,吞云吐雾间,心里的盘算不能消停。   .   电话忽然响了,是陈欢。   “我说你平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电话倒是接得挺快。”陈欢那风味独特的油腔滑调一出场,林藏顿感亲切,方才还愁眉不展,此时立马拨云见日。   “我能说我是手滑吗?”林藏偷笑。   “靠,你算算咱俩几天没见面了?说句好听的能累死您老吗?快,赶紧承认你是因为思念我过度,所以第一时间就想接通我的电话。”   林藏笑出了声,“嗯,陈少爷这是发的什么善心,百忙之中居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其实陈欢也没太多心思和他说笑,略停顿了一下就直入主题:“那个,最近你不在学校,‘萌芽’的事都顾不上吧?”   “嗯?怎么了?”林藏倏地抬眼,预感不妙。   “倒也没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我也很忙的,哪有时间管那些小破事儿,我就是象征性给你们投点钱,要不是看你折腾得高兴,我压根儿不想参与……”   “陈欢,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直说了吧!我就是想说,你注意一下孙家俊,你现在要是没时间管补习班的事,就找个其他的人来替他。”陈欢十分肯定地说:“孙家俊那人,靠不住。”   “他怎么了?”   “咳,我也是听说的,今天跟隔壁班一帮哥们儿打球,跟他们聊起了‘萌芽’的事,有俩人也在补习班里给学生讲课呢,他们抱怨提成比例太低……然后我就问了问他们,拿到手的到底几个点,然后我感觉跟之前你定的数对不上。”   “哦,这样啊。”   “哦?你这算什么反应?‘萌芽’的事,是不是都孙家俊在管?我本来懒得插手这事,不过‘萌芽’怎么着也是你一手办起来,真要被人搅混了,我怕你难受。现在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真要查起来,他孙家俊还不定藏了多少猫腻……”   “行了,我知道了。”   “你就这么不当回事?”   电话里,林藏长舒了一口气,平静道:“最近我太忙了,确实是没顾上‘萌芽’。家俊那边,可能是比较辛苦,补习班的杂事也很多,全靠他一人在撑……”   “你的意思是,默许他A补习班的钱?”   “当然不是,再怎么样,他这种方式也不对。我现在考虑的是……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的确应该给家俊多一些提成,毕竟现在他为‘萌芽’付出得更多。”   陈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给他加钱?那他私下里昧的那些钱怎么算?”   林藏边考虑边说:“唔……他家里条件不好,最近应该是缺钱了,回头我抽空回学校把萌芽的账捋一捋,想办法把账填平,之前答应给大家的报酬也得给到位。”   “你!还要替他还清欠大家的钱??”   “陈欢你听我说,我不是慈善家,我也缺钱,我办‘萌芽’的初衷就是要赚钱的。不过都是一个宿舍的兄弟,钱的事不要计较太多。家俊是个聪明人,我想我主动提出来给他增加提成,他会明白我什么意思,只要他以后不再做那些事就行了。”   陈欢啧啧感叹:“好事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说自己不是慈善家?”   林藏自嘲:“我是想当慈善家啊,可做慈善的前提是得有钱!偏偏我现在最缺这个。”   “哎……那要是钱不够你跟我说啊,别搞个创业最后还赔了。”陈欢拿林藏没辙,虽然非常看不上孙家俊的行为,但他总得为林藏兜底。   林藏倒是轻描淡写,“没事,用不着你。”   .   “对了,说起来,有个事我早就想问你。”林藏突然想起程子笙先前和自己说的事。   “啥?”   “唔……你现在,跟谁好呢?”林藏从不打听陈欢个人隐私,说出来自己也觉唐突。   “林学霸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八卦了?还是说,你回心转意,打算重回我怀抱?”   林藏就知道陈欢没有好话等他,“滚你的!咱俩就没有过‘心意’,哪来的回转?”   “你这是要翻脸不认账啊?”陈欢知道林藏不愿提以前的事,不敢再开他玩笑,“今儿到底为啥有兴致打听我的事?”   “那天我去找程子笙咨询奶奶那老房子的问题,他问起我关于你跟他妹的事。”   “程子笙?他妹?”陈欢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子箫,你不会连人家是谁都忘了吧?”   “哦……记得,当然记得。她怎么了?”陈欢显然对这个名字已有几分陌生。   “你是不是把人家甩了?”   “我跟她,好过吗?”陈欢笑出声来,“前阵子倒是经常在一块儿玩,也挺开心的。后来,后来怎着了?……”   陈欢自顾自地回忆起来。   “后来你就突然不理人女孩儿了,渣男!”林藏忍无可忍,“您这是又新认识了多少个姑娘,导致您把上个月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   “诶,请你收回‘渣男’那两个肮脏的字眼,把它们用在我身上你良心不会痛吗?老子又没对不起你。”陈欢还有脸不服。   “别扯上我!……你之前不是还说,她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吗?”   “咳,怎么说呢……你也觉得程子箫那姑娘不错吧,但我总觉得我要跟她好了,那就得来真的。”   “来真的不好吗?难不成你就愿意一天天的跟那些狂蜂浪蝶玩虚情假意?”   “……林藏,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感情自己做不了主。”陈欢的声音陡然严肃,“我连婚姻都要听父母安排的,在此之前,跟谁一本正经地谈恋爱都会是伤害。所以还不如在虚情假意里浪个尽兴。”   .   林藏无奈地叹息。   陈欢又问:“怎么,程子箫她哥要弄我?”   “没有,她哥那人好像,也看得挺透的……他跟你想法一样,说你们早些断了也好。”   “看得透?”陈欢语气微妙,“他当然得看透,要不然早活不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林藏知道他明显是话里有话。   “程子笙已经深陷泥潭十几年了,至今还在苦苦挣扎着,看不透能行吗?”   “他深陷什么泥潭?”   陈欢几不可闻地冷哼几声,“你不知道也正常,他这事儿瞒得挺严的,毕竟对方是美高的家主。”   林藏心里一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你这么聪明,其实已经猜到了对不对?就是你想的那样,程子笙给美高的董事长余锦溪做了很多年的地下情人,他们从不声张,而且美高一直还有专人负责对付和清理外界谣言,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了。”   陈欢不痛不痒地爆料了一条秘辛,言语中夹杂了讽刺。   然而,林藏在听到这则秘闻的时候简直是五内震荡,那条爆料的每一句话都像惊天洪钟一样,震得他耳膜炸裂。   程子笙是个那么优秀的人,长着一副那么赏心悦目的皮囊,为人真诚坦率,林藏对他的印象是出奇的好。   可那么好的人,居然爱得这么卑微。   林藏又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和钟声。   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和钟声在一起了,在别人看来,自己也会是这段感情里弱势卑微的那一个,声名显赫如钟声,也会千方百计地把自己藏起来吗?就像掩盖一个不能见人的暗疮、伤疤、隐疾,让他终日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喂,林藏,林藏,你干嘛呢?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陈欢在电话那头连声催促。   “没,没什么……我在走廊里,信号不太好。”   “哦,成,那不多说了,哪天回学校再请你吃饭!”   ……   .   林藏重新刷卡进入平台,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门瞬间分开,整个开发平台尽收他眼底。工作人员仍在忙碌,电话铃音此起彼伏,不断闪烁的电脑屏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程序代码。   一整个下午林藏都热血沸腾地积极工作,想着只要完成了和钟声的约定,自己就有了一点点和他站在一起的勇气。   而此刻,因为陈欢的一番话,因为偶然得之的一则秘闻,更因为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他感觉到四肢无力,心里空落落的,失去了为之奋斗的原动力。   他坐回到自己的临时工位上,收到了钟声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我刚开完会。】   【你今天下午一直在鑫诚?】   【忙完了没有?我去接你吃饭。】   是真的饿了,肚子已经开始抗议,林藏捂着肚子,就是发不出那个“好”字。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强忍着胃里的一阵阵抽搐,他趴在桌上再起不来了。   ☆、第三十七章   林藏的手机就摆在桌上,已经响过好几次,最后一次终于把他震醒了。   电话刚接通,钟声劈头盖脸就问:“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还在忙?你没什么事吧?”   “……没,你到了吗?”林藏胃痉挛了,疼得厉害,听上去十分虚弱难受,“我这就下去。”   林藏挂了电话挂,拿起外套,和身边的几个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开发平台。   等电梯的时候,林藏强忍着胃疼穿上外套,楼梯间的穿堂风飕飕刮过,直往他衣缝里钻,胃里的抽痛和体表的寒冷双管齐下,让他痛不欲生。他弯腰按着肚子,一步也走不动了,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此时早过了下班时间,鑫诚科技的大楼过道空无一人,林藏靠在电梯间一角,打算先缓一缓。   电梯间紧挨着茶水间,林藏听到茶水间内有人在闲聊,可能是聊天的人觉得时间已晚,外边不会有人听墙角,因而聊得格外起劲。   A:【“姓钟的真是爱找事儿,我就没见过这么麻烦的甲方,总爱对咱们指手画脚,各种要求一大堆!”】   B:【“可不是嘛,最近又找来了一个什么沈教授,让他指导咱们项目组。我看那老头挺识相,自己跑了,支派了一个学生过来。那学生也挺难搞的,遇事总较真,以后恐怕是个麻烦。”】   A:【“姬总说了,表面上对人客气点,这活儿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不用太着急,姓钟的不敢拿姬总怎么样!”】   B:【“诶,对了,钟声那人挺不好惹的,为啥咱姬总不怵他?”】   A:【“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钟声啊,欠姬总亲哥一条命!”】   B:【“啊?怎么回事?”】   A:【“你别看这钟声现在人模狗样的,十几年前就是一街边小混混,他跟着钟远飞混,不要命,敢下死手,被他打死打残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据说道上的大哥都得给钟家兄弟几分面子,主要就是因为钟声能打。”】   B:【“这不是亡命之徒吗?那他跟姬总的亲哥又是咋回事?”】   A:【“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我也是刚来公司那会儿,听我师父提过一嘴,说是钟声为了帮钟远飞出头,把人打死了,是姬总他哥替钟声顶的罪,坐了十几年的牢。”】   B:【“我说怎么远声集团的业务都放在咱们公司呢,敢情这是钟家在报恩补偿啊……”】   “叮——”电梯到达的提示声响了,茶水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电梯门开了,钟声走了出来。他看到靠在墙上扭曲变形的林藏,跑着过去扶他。   茶水间里也走出来俩人,其中一个是谭哥,林藏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跟他打了个招呼。   那俩人瞧见是钟声,活像小鬼见了阎王,恨不能即刻遁地消失,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   钟声无暇他顾,一把托住林藏,将他抱在怀里,心疼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   林藏疼得嘴唇失了血色,“没事,就是胃疼,老毛病了,你帮我买点药吧。”   钟声把林藏打横抱回了车里,吩咐司机老杨去买药和水,拧着眉问他:“让你来工作,不是来干苦力,中午没吃饭?”   林藏勉强挤出一丝笑,“你别担心,一会儿吃了药就好了。”   钟声看了眼表,快八点了,连正常的晚饭时间都过了,“今天怪我下班太晚,以后你得按时吃饭。听你的意思,你这是经常性的胃疼?”钟声让林藏头靠在自己肩上,一直用手给他肚子轻轻按摩。   “唔,偶尔吧,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又痛苦万分地抽疼了一下。   “老板,药买来了。”老杨动作很迅速,钟声接过水和药,赶紧让林藏服下。   钟声给他擦汗,两张纸巾都湿透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就不要回学校了,得有人在身边照顾你。”   林藏声音颤抖:“没关系,真的一会儿就没事了,我有经验。”   “你这还病着呢,叫我怎么放心?”钟声替他做了主:“再说寝室里人太多,你肯定休息不好。”   他想了想,不由分说道:“我在春丽酒店有一间常住的套房,除了我没别人住过,打扫得挺干净,你今晚在那休息吧,离学校也近,方便你明天一早上课。”   紧接着,钟声没有给林藏任何反驳的机会,“我给春丽的餐饮部经理打个电话,叫他们准备点吃的。”   历来雷厉风行钟总,在林藏筹备婉拒说辞时,已经拨通了电话:“喂,李经理,今晚我有朋友要过去休息,你叫人准备点吃的送到我房间来……要养胃的,小米粥,加点南瓜切小块儿一起熬……对,做几个清淡的小菜,主食的话……你看着搭配吧,好消化的就行……”   钟声巨细无遗交代完,一脸餍足地看着林藏,“都安排好了,你就乖乖听话,好好养病吧。”   林藏放弃抗争,只无奈叹道:“我没病……”   “就是因为你老不拿它当回事,胃的问题才越积越严重,最后转成慢性胃炎就麻烦了。”钟声双眉紧蹙,深邃的眼眸中不无担忧。   林藏笑了,忽然觉得他絮絮叨叨的样子很可爱,更难得一见,便顺着他乖巧答道:“知道了,养生达人,我以后注意。”   .   钟声在春丽的套房十分宽敞,穿过客厅,里边有两间卧房,他们进屋的时候,晚餐已经备好在桌上了。   “快点吃吧,不用吃太多,但一定不能吃太急,细嚼慢咽,对胃好。”钟声给林藏盛好粥,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在他碗里,然后把筷子递给他。   如此体贴,林藏内心是很感动的。   他接过筷子,轻声说了句“谢谢”,小口吃菜,小口喝粥,吃了有史以来最漫长最精细的一顿晚餐。   “你给我讲讲美高的老总吧。”林藏吃着饭,突然说道。   “美高?你是说余锦溪?”钟声夹菜的手停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的事?”   “好像是这个名字,就听说,那人是美高的家主。”林藏咬着筷子,看向钟声,“今天跟人聊起他了。反正现在没别的事,你给我说说这个人吧。”   “这个人啊……”钟声没多想,把印象中的余锦溪拉出来溜了一遍,“唔,我跟他不算太熟,有过几次合作,交情不深……只知道他是白手起家的,早年凭自己实力创办的美高公司。后来,他结了婚,成了家,借助妻子娘家的实力又逐渐把美高做大做强,发展成现在的集团企业……挺厉害一人,算是有勇有谋吧。”   林藏听得仔细,饭都忘了继续吃,“他有妻子?现在呢?他们还在一起吗?”   “我没听说过余锦溪婚变的传闻。”钟声本来就觉得林藏跟他打听余锦溪的事很反常,现在居然还问起了人家的私事,“你问这些干嘛?”   林藏重新拾起筷子,低头吃饭,“我就是,就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程子笙心甘情愿放弃自我,为他做这么多年地下情人。   钟声一脸严肃地凝视林藏:“究竟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林藏长叹一声,眼底不知何时溢满了凄迷和悲伤,“今天听说,程子笙跟了美高的老板很多年,很秘密的那种,从不对外公开。”   钟声皱眉,“……然后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藏一手托腮,一手夹着菜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我没想到笙哥背后还有这么酸楚的人生,他看上去那么聪明健谈。”   “笙哥?叫得这么亲?”钟声想起来了,因为林藏的关系,自己和那人也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呢?他和余锦溪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对劲?”   钟声紧张得冒了一层冷汗,想起那天林藏脱离自己视线和程子笙单独相处了几个小时,尤其那男的还很帅!   难道林藏这是在为了别的男人而伤怀?   钟声心头的醋意简直要冲上云霄。   林藏实在胃口不佳,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立交桥上首尾相连的车灯,长长的一串,似乎没有尽头。   钟声强压心头愤懑,走到林藏身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握住了他肩头,蹭着他的发梢低声问:“你对那个律师,有好感?”   林藏回头看了他一眼,思索道:“好感……算是有吧,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   赶在钟声崩溃之前,林藏及时补充了一句:“不过不是那种好感,就是单纯觉得他人很好,很优秀。我觉得,他夹在别人的婚姻中,一定过得很艰难,我为他这么多年的爱情感觉不值,觉得很可惜。”   钟声听完他这段话,差点骤停的心脏总算是活了过来,而这种如坐过山车一般上天入地的情绪起伏,他绝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扳过林藏的肩膀,直视他双眼,一板一眼道:“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谁吓唬你了?”这人居然毫无所知。   钟声闭眼深呼吸,耐着性子说:“为他惋惜可以,但你犯不着在别人的故事里伤心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怎么过是他自己的选择,同样的,你做好自己的选择就可以了。”   “我的选择?”眼下林藏怕的就是自己一时昏头,导致最终行差踏错。   “对,跟我在一起吧,林藏!”钟声的心脏方才经历了一番剧烈冲击,此刻不想再受煎熬,他再次热烈表白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会好好对你,绝不让你后悔。”   “可是连程子笙这么好的人,都只配在余锦溪的身边做个不清不楚的隐形人,我又凭什么   ……”   “凭你这么好这么值得被人疼爱!凭我对你的一腔真心不可更改!”钟声急得直抓狂,“能不能不要总拿咱们跟别的人比?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别人不幸福不代表咱们也会重蹈覆辙!”   “你看,这还没开始呢,你就已经对我失去耐性了。”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林藏转而提到了很现实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要娶妻,要生子,要发展事业,我都会变成你的阻碍,我说过,我不想拖累你,不想成为你的麻烦。”   “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钟声再次拉高了声调,有些生气道:“谁告诉你我要娶妻生子?谁说你会拖累我?你可太冤枉我了!”   “……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林藏心如乱麻,放弃跟他沟通,“我肚子早就不疼了,今晚还是回学校住。”   林藏转身朝门边走去,客厅内昏黄的落地灯在墙上投下一道落寞的影子。   钟声不顾一切地上前拉住林藏,将他拥入怀中,“别走,让我抱抱你,林藏,就抱一会儿……刚才你把我吓坏了,现在就想一走了之?”他顺着林藏优美的脊背一下一下抚摸着,同时也是在安抚自己。   “是你自己爱瞎想,一个你都已经把我折腾得心神不宁了,我哪还有心思喜欢别人?”   “你说什么?”钟声身体一颤,两手抱着林藏的脑袋不停追问,眼里射出熠熠光芒,“你说我让你心神不宁?”   “对啊对啊,我真的快神经衰弱了,整整一下午在鑫诚科技忙得晕头转向,想着如何完成跟你的约定。下班前一听说程子笙的事,我就联想到咱们……哎,你真是让人头疼!”林藏按住两边不停突突的太阳穴,手肘在钟声的胸膛狠狠顶了一下。   虽然是被打被责怪,但钟声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感觉浑身的血都被烧热了,他忽然欺身上前,对着林藏的嘴唇吻了上去,“头疼就别想了,把一切都交给我,把你自己也交给我!”那声音低沉磁性,令林藏当场酥软。   钟声的吻热烈而急促,似乎藏着压抑已久的冲动,他不停地探入,想往深处吸吮舔舐,奈何那道冰凉的牙关始终横亘在前,最后牙齿都因反复摩擦变得温热,钟声却始终没能突破关卡,难以觅得那片深藏的柔软。   林藏太紧张了,下意识死咬着牙关。   一番强攻无果,钟声只能缴械投降,他腿脚乍一卸力,抱着林藏一起倒进了沙发。   他不急,天长日久,他迟早会是他的人。   ☆、第三十八章   层云密布,终日不散,整个A市像被闷在一个阴霾的罩子里。   天气预报一早就宣告今日有雨,人们盼了一天,最终在失望中迎来了黑夜。   晚间八点多,一道闪电终于破云而出,连接成线的雨水紧随其后,灰突突沉闷闷的城市终于在一阵畅爽淋漓的冲刷下,恢复了一丝清明。   林藏拗不过钟声的一再要求,连日来都住在春丽大酒店的套房里,钟声一有机会便来陪他,两人分睡两个卧室,一直相安无事。   钟声今晚有个重要会议,据说要很晚回来,林藏早早就发消息给他,说自己白天太累已经睡下,并郑重道了晚安。   随后,他从旅行包里翻出一身黑色衣裤、一顶黑色鸭舌帽,全部穿戴妥当,再往兜里揣了一只黑色口罩和墨镜,检查了其他必需物品,锁好门窗,信步走出了春丽酒店的大门。   林藏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还在犹豫,自己这一身夜行打扮是不是太欲盖弥彰,可一转念,监控探头下,也只有这样的装扮最能混淆视线。   “师傅,去高新园区。”林藏对出租车司机吩咐道。   .   夜里的高新园区还挺瘆人的,经过林藏为期一周的踩点摸查,发现偏门处那扇被大锁链锁住的铁门那儿,有一道半人宽的缝隙。   这道铁门位置偏僻,本来就是只为防止有人偷盗园区内物品而设置,而这个狭窄的缝隙过个人都困难,更别提连人带物地通过了,因而向来管理松散。   林藏选择从此处进入园区,虽然安全,也费了一番功夫。   饶是林藏这么瘦削的人,也是硬憋住气、收腹缩腰,才勉强得以进入。   他又带上墨镜和口罩,眼观六路。   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不停,为夜行的人做了很好的掩护。   林藏好几次躲过了园区内巡逻的保安,进入鑫诚科技大楼的过程颇有些惊心动魄。   为了拷点资料,自己居然有了做贼的体验,也是很神奇了。   他很快来到整栋大楼里自己最熟悉的区域——开发平台的门口,用自己的临时卡刷开了那道看似丝毫构不成防御的玻璃门,门禁装置上的绿灯闪了一下,随即“嘀”一声,门顺利打开了。   这次开门的意义与以往不同,卡还是那张卡,不过林藏已经提前在卡上动了些小手脚,导致其在刷卡进入的时候,不会在系统内留下那串属于自己的编号。日后若查起来,人们只会看到一堆乱码。   他快速来到某位员工的工位上,之前他与此人混成了半个兄弟,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依靠自己强大的智商和魅力,神不知鬼不觉得到了他的各类密码。   此刻,林藏熟练进入并使用那人的电脑和工作ID,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   他麻利地进入到系统内,掏出硬盘拷贝资料,然后坐等进度条一点点读取至最末端。   整个平台内黑暗无声,唯有这一台电脑屏幕上闪着白晃晃的光。等待的过程中,林藏离那电脑远远的,将自己隐在四周的黑暗里,以使监控拍不到自己。   他不时抬头望向平台入口,堤防着随时可能进入的巡夜人。   系统文件太大,拷贝速度不给力,进度条移动的速度像乌龟爬,原本淡定的林藏渐渐不淡定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资料终于拷贝完毕,林藏准备收拾东西关闭电脑,平台外的走廊里传来了钥匙串的叮咣声,林藏一惊,缩了下头,把自己藏在屏幕后。   他听到了两个保安的声音:   【“刚才监控里显示的是这片区域吗?你没记错地方吧?”】   【“没错,我特意看了,就是开发平台,中间有台电脑亮着。”】   【“你说这帮人是不是傻,下班了连电脑都忘了关,还得咱们来帮忙。”】   【“别磨叽了,赶紧去把电脑关了,被主管发现了还不是算咱们的责任!”】   那俩人声音越来越近了,林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在拔出硬盘连接线之前,赫然看到电脑桌面上躺着一个文件,虽未来得及看清文件名,但文件图标上那个属于远声集团的特殊logo却被林藏一眼认出来了,他不知突然哪里冒出的灵感,偏偏觉得那个文件很重要,偏偏觉得自己必须把它一并拷走。   保安已经走到了平台的中间位置,离林藏越来越近,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耳边似乎能听到胸前一声一声的震动,耳膜也跟着狂跳起来。   无比紧要关头,他的手指仍不由自主把那个文件图标拖进了硬盘里,就这么一个加起来不足10秒的动作,到底没让他被保安发现。   林藏一把拔出硬盘,快速退出程序,抹除了操作记录,然后从平台的另一侧过道贴地爬行。   “是不是有人?是谁?”一个保安似乎听到了动静,当即色变,下意识地定住脚步,摆出防御姿势。   林藏不敢再动,悄悄躲进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下。   保安也不再出声,平台内一时静得出奇。   只剩下那个空白的电脑屏幕顾自闪着泛白的光,略显诡异。   好死不死,林藏的手机这时候震了一下。   是钟声发来的消息。   【我回来了,你不在?】   林藏有些慌了,盘算着真要出了什么事,总不能单枪匹马地在鑫诚任人宰割吧!   他给钟声发了个定位,慌忙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窗外的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窗上,像是不明来客争着抢着要破窗而入。走廊里还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像是深闺女子发出的幽怨呜咽。   “哥,我怎么感觉气氛不太对啊……”年纪稍小的保安拉着旁边人的衣服,躲到他身后,哆哆嗦嗦道:“没,没人,要不咱们,走吧……”   “艹,被你一整,老子这后背凉飕飕的!”年长些的保安回身推着他往外走,“走走,赶紧走吧!”   “电脑还关吗,哥?”小保安问。   “……先别过去,上外边把电闸拉了。”   “好!”   二人达成一致,迅速跑到走廊外拉了电闸,电脑屏幕倏地灭了,整个平台彻底静了下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外边再也听不到一点动静,林藏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左顾右盼,方刷卡出门。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松了警惕,走出鑫诚大楼之后的林藏才把猫腰的姿势改为直立行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站住!什么人?”   林藏脚步一顿,没回头,抬脚往前狂奔,他还想着原路返回,从偏门那道铁门逃出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保安,追逐的人一边大呼“站住”,一边打开对讲机喊道:“有人闯入园区,有人闯入园区,目前正往C区逃跑,各小队立即前往堵截!”   喊叫声、讯号声和信号杂音交错混合,整个园区像一锅开水沸沸扬扬,林藏在亡命奔逃之际,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拉进了一个暗处的角落。   那是两栋看似相连、实则分而立之的子母楼,以其相互之间的空间距离,普通人根本无法容身。   林藏想也没想,猛吸一口气缩着肚子把自己塞了进去,待意识稍加回转,往旁边一看,果然是钟声救了自己。   他人高马大,一身肌肉鼓鼓囊囊,连林藏待着都费劲的地方,又怎么装得下他呢?   钟声的表情委实难看,提着一口气,涨红了脸,活生生要憋出了内伤。   痛苦如此,狼狈如此,他仍一手紧紧攥着林藏手腕,温暖又有力。   林藏本想笑,最后又笑不出来,只是侧过脸静静盯着身旁的他,感受他起伏有力的心跳。   意外吗?   林藏一点也不意外,从他把自己定位发给钟声的时候,就料到他一定会来。   只是没想到他的出场这么恰逢其时,这么富有戏剧性。   两道窄墙生生隔出了两个世界,纵外界鸡犬不宁叫嚣不止,是连绵冰雨也浇不灭的沸反盈天;窄墙里的狭小空间却安静又温暖,无风无雨,无争无吵,只有默默的凝视,和彼此紧紧牵着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边也渐渐静下来,只间或传来几声粗鲁的骂骂咧咧。钟声运了个气,从窄缝里钻出,又拖着林藏,将他小心翼翼拉出来。   天广地阔,终于可以松开腿脚、自在呼吸了!   林藏甩掉一身乔装,领着钟声从那道铁门钻出后,二人牵着手沿高新园区后身的一条小路往外走,去找钟声停在园区正门外的车。   .   “你手蹭破皮了?”林藏触到钟声手掌侧边的一股温热黏腻,“出血了!”   “刚才那地方太窄,可能是在墙上蹭破的。”钟声不以为意,把林藏拉到身前,半搂着他往前走。   林藏扭过头看他,发现那人居然脸上也挂了彩,两道鲜红的印子就摆在脸颊斜下方。   再往他身上看,十几万的西装刮破了,平时锃亮的皮鞋此刻也灰头土脸。   林藏心里过意不去,“还是我想得不周全,把你害成这样。”   “这算什么?再刺激的场面我也经历过,今天都没机会让我出手。再说,你不也是为了我才来的吗?……你真是来找证据的?”   “要不然谁大半夜的跑这鬼地方来。”   “那你成功了吗?”   林藏兴奋地向他展示手心里的存储器,笑得十分得意。   钟声也笑了,很快又收住笑容,颤抖着声音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林藏也低下头,耳根子都红了。   “当初是你自己要跟我约定,现在达成了,你不能反悔。”钟声强势地把林藏固定在怀中,见他只是一味地闪躲不说话,便又像小猫一样用鼻尖去蹭他柔软冰凉的头发,“做我的人吧,林藏,这辈子都做我的人。”   林藏闭上眼,被他磨得防线溃败,心里软得像一滩春水。   即便说着最动听的情话,钟声也因着犀利的眼尾而显得不可一世,那眼里有风刀霜剑,那眼里有冰凌寒雾。   只有林藏觉得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藏着能将人烫化的温度吗?   他眼底充血得厉害,他骤然伸出一只手,勾住钟声的后颈,主动朝他吻了上去。   他的吻技生涩而笨拙,但他本能地与他唇舌交缠,不等钟声回过神来,便已抢先一步探到对方的最深处,汲取他的柔软、他的气息、他的热量。   林藏像冰封万年的躯壳终于苏醒,终于被赋予了爱和灵魂,他动情地投入进这一吻,忘我沉醉。   钟声在极度的惊诧和意外之后,立即反攻回来,给予里林藏最热烈、也是最温柔的回应。   他把毕生最灼热的情感都注入到这个吻里,他期待这个水乳交融的吻太久太久了,他喷洒的呼吸格外炽烈,他的胸膛突突直跳,那颗隐藏的小红心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到半空,当场炸出一朵盛大的向阳花。   钟声捧着林藏的脸,双手揉进他的头发里,爱人口中那柔软的滋味太美好,他后悔自己竟然忍到今天才品尝。   他食髓知味,他无比贪恋,他打算今后日日都要尝这好滋味,时时尝,刻刻尝,每分每秒都要尝。   这一吻缠绵而冗长,双方都等得太久,双方都久久不愿分开。   远郊的荒野小路上,阴风四起,小雨淅沥,偶尔有小雨点落在钟声发间,落在林藏脸上,和泪混在一起。   何时兴起,何时又落泪,林藏都不自知,想必那泪也是幸福的,愉悦的,饱含深情的。   钟声用修长的手指帮他拭去脸颊上晶莹的水珠,总擦不干净,于是将嘴唇贴上去吻干,一寸一寸吮吸过,那泪珠在舌尖由咸变甜,让他如痴如醉。   “你是我的了,林藏,从今往后,永远都是我的人。”钟声的声音和细密的吻一起,再次落在他耳畔,是恳求,是证明,是响彻世界的宣告。   ☆、第三十九章   此时夜黑风高,细雨虽歇,却架不住蚀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不远处的密林簌簌摇动,天边偶尔传来不知名的鸟鸣声,这样的环境持续提醒着钟声:此地不宜久留。   要不是身处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钟声真想抱着怀里的人再多吻一会儿,吻他个地老天荒。   他极不情愿地放开林藏,搂着他继续往前走,沿着一条小道摸黑绕到高新园区的正门附近,找到了自己一早停在那里的车。   他过来没带司机,早在回酒店时就让司机回家了。回了套房他才发现林藏不在,后来林藏给他发了位置,他才一路惊慌失措地自己开了车过来找他。   他刻意把车停在远离正门的地方,然后步行从侧门溜进园区。刚一进去,就撞上了一群保安围追堵截林藏的壮观场面,急中生智带着他躲过一劫,好在没有发生什么剧烈冲突,对方应该连他们是谁、究竟来干什么的都没搞清楚。   一路马不停蹄,一路担惊受怕,这会儿护着林藏坐回到车里,钟声那具陡然松懈的身体突然感到了难忍的酸涨。   “怎么了?感觉难受吗?”林藏见他脸色难看,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再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托住他下巴轻轻窝在掌心,“还好,没有发烧。是哪里不舒服吗?”   钟声一把攥住林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捂着,心疼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倒是你,手怎么又变凉了,刚给你焐热的……”   林藏抽出自己手,在他紧实的胳膊上轻拍了下,“行了,赶紧开车走吧!对了,你要不要去吃点夜宵?折腾一晚上,我肚子有些饿了。”   “夜宵?你为了今晚的事,连晚饭都没吃吧?”钟声发动车子,打开远灯,同时开始数落他:“8点多就发消息告诉我要睡觉了,你觉得我能信吗?平时12点俩眼都瞪得跟灯泡似的。”   林藏微笑看他,心想不过才相处了短短几天,这人已经把自己的习惯和规律都摸透了。“那现在是怎样?你就说要不要去吃吧!”   “吃啊,我晚上也没吃,本来想着早点结束会议,回去跟你一起吃的。”钟声一边开车,一边伸出右手握住他,将那单薄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腿上焐热。   .   三个小时前,远声集团会议室。   原本为了晚上能尽快见到林藏,钟声比原计划提早很多离开了那个推诿扯皮又针锋相对的会场。   那场会议争论的焦点,集中在:“远声集团近期的总体盈利不理想,是否是由于钟声极力主导的远山春墅项目占用了过多的资金和优势资源,以及就目前来看该项目是否仍然具备作为集团重点扶持对象的条件”等问题。   钟远强纠集了不少股东,对远山春墅项目的可持续发展性提出了强烈质疑,并列举了诸多限制项目发展的弊端和不利因素,其中之一便是那座对周边环境造成极大污染的垃圾站,及由此引发的民众不满与大小纠纷。   彼时,坐在总裁身侧的钟声,听闻对方这番说辞,扯了扯嘴角轻蔑一笑,他早已知情,也早有准备,既然对方自己把战火引到此处,他一不做二不休,把一纸方案甩在了圆桌之上。   众人不解,战战兢兢翻开那厚厚一摞文案,一口气将连篇的白纸黑字读了个明白——   方案主张由集团先期注资收购那家位于第三区的主营环保和再生事业的绿源公司,相当于间接取得了那座垃圾处理站的管理权和运营权。下一步再把垃圾站迁往远离市区的科技园区,在那边发展出成体系成规模的循环经济,一方面用真正科学的方式分类处理垃圾,减少污染;同时回收利用垃圾中的可再生物品,投入再生产,将回收与远声集团已经在科技园区建成的在加工工厂直接对接,并从中获利……   循环和再生经济的提议不算新鲜,但绝对是当下热点,又能为集团收获良好口碑。   钟声抛出的这套方案,盈利模式清晰,思路成熟,几乎无懈可击,自然没有人敢反对,远声集团的最终话事人钟远飞当即拍板,给予了钟声不遗余力的支持。   钟声的做事风格永远强势,不给他人留任何余地,快狠准直击七寸。钟远飞应允得毫无悬念,钟远强之辈弄巧成拙,恨得连后槽牙都咬碎了。   钟声看着落地窗外的夜幕,心里念着那个等在他家里的人,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到春丽大酒店的那间套房内。   他跟钟远飞悄然告假,扔下满室吵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   .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在远山春墅二期,为奶奶挑一处合适的房子,并且按照以前老房子的样式和布局,为她老人家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家,你说,她能接受吗?”钟声左手开车,右手把林藏的手握得更紧了,心里的小鼓反复敲打着。   “嗯?”林藏不明所以,侧过脸看着钟声,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虚虚地挡住了那双幽深的眼眸,昏暗中的眸色更显迷离。   钟声清了清嗓子,喉结微动,“你之前不是为着奶奶那老房子的事发愁吗?我思来想去,你们一直留着那房子,恐怕以后容易招惹麻烦。”   林藏皱眉,“你想叫我向他们退让?”   “宝贝儿,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觉得我钟声会向别人屈服吗?我的考虑是,眼下有个更好的选择,你和奶奶不就是想保留一份对过去的记忆吗?这我完全可以保证,新房子和以前那套不会有任何差别!”   “在新房子里复原老宅?”林藏摇摇头,他觉得钟声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付出成本太高。   “这个没什么难度,房屋格局就按照以前的设计,老家具老物件依原样摆进去。而且拆迁本来就有补偿,费用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林藏沉默,老房子拆了以后,小区里那家1块钱能买4颗泡泡糖的小卖部肯定也要拆了,院子里唠嗑闲聊的大爷大妈大都会要搬走,虽然他们有时挺烦人的,还有楼道墙壁上那些写写画画的童年涂鸦、那些刻在门板上“XXX我喜欢你”格式统一的表白……   新房子再怎么复原它也是新的,不是原来那一间。   但林藏莫名就很相信,钟声的这个提议,一定是目前最合理可行的方案,他尽力了,所以自己不能太矫情!   “宝贝儿,怎么不说话了?要是觉得这样仍然不妥,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钟声把林藏的手拉到唇边,在他手背上温柔地盖了个唇印。   “你的提议很好。”林藏顺势滑过他的脸颊,绕到耳侧反复揉捻他耳垂,“改天去看奶奶的时候,我跟她说说你的想法,劝她在拆迁同意书上签字。”   钟声异常兴奋,伸长胳膊将林藏勾入自己怀中,将人狠狠亲了一大口。   “别,小心开车!”林藏把钟声按回到座位上,“这么说来,垃圾站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这帮人敢欺负到你头上来,简直找死!”   “那敢问钟总是如何让他们放弃作恶的?”林藏充分发挥谦虚好学的精神,认真请教。   “好说!直接把那家小破公司买下来了,做它的主人,从此我指东它不敢打西。”钟声目视前方,漆黑的眼眸深如寒潭。   “……好吧,您还真是,厉害。”林藏不得不服气,以前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相当俗气,时至今日却不得不承认它世界第一真理的地位。   .   第二天一早,林藏是被程子箫的电话叫醒的。   “怎么,林学霸也爱赖床吗?”女孩声如银铃,十分悦耳,如果每天清晨都能有这么美妙的叫早声,林藏觉得自己或许能永远远离起床气这一可怕的存在。   “有什么事吗,子箫?”林藏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对电话那头的人十分温和友好。   “唔……也没什么,就是前阵子心情不太好,跟朋友出国玩了一趟,昨天刚回来。”程子箫故作轻盈的语气中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惆怅,她勉强上扬了声调:“我给你带了些礼物,想问问你今天有空吗,把礼物给你。”   “哦?你出国还给我带了礼物?”林藏受宠若惊,“那要不我中午请你吃个饭吧,你方便吗?”   可能是听到了林藏房间里的动静,钟声敲了下门然后进来了,坐在林藏床上,静静等他打完电话。   林藏看了一眼钟声,拉着他的手将他按住,示意他不要乱动,继续跟程子箫讲电话。   “吃饭就不用了,最近没什么胃口,去了也吃不下什么,就别浪费了……”程子箫说,“要不你下午陪我在学校操场走走,我喜欢在那儿看别人运动……心情能稍微好一点……”   林藏听她这话,大概猜出了女孩约他的目的,“好,那我下午在操场等你,不见不散。”   电话刚一挂断,钟声便朝他压了过来,托住他后颈将人放倒在床上,迫不及待地吻上他嘴唇,并在亲吻的间隙不满地质问:“大早上就当着我的面跟人约会……这么不把老公放在眼里……”   钟声这次吻得极其霸道,林藏都不能呼吸了,嘴皮也差点被他的牙齿磕破。   林藏几次推他胸膛,示意停止,钟声的吻却更加猛烈地肆虐而来,“是不是嫌我昨晚吻得不够用力?还是……需要我再做点别的什么,来帮你确认一下自己身份……”   林藏抖了个激灵。   钟声之前表现出的超强克制力,却在昨晚那一吻定情之后全面消失。   之前有多能忍,此刻就有多狂热。   他没法再对着林藏淡定,他身体里仿佛埋了一颗随时都能爆炸的雷,尤其方才林藏接受了一个不知是谁发来的亲密邀约,冲天的醋意成了一管速效催化剂,直接打进钟声的身体里,给他的燥热烧了一把火。   他把林藏吻得满眼起雾,喘息连连,他掀开他宽大的睡衣,用温热的手掌在他腰际来回摩挲,指尖拂过光滑的皮肤,林藏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反手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大手。   客厅里钟声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小钟总日理万机,而此时已是上午10点,他手底下那帮骁勇悍将自然不会放任他不理朝政。   突兀而急促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把手机主人的欲/火生生浇灭。   林藏反复轻拍他后背,逮住空隙就说:“快接电话吧,万一有急事呢,别给耽误了。”   钟声被扫了兴,气急败坏,骂骂咧咧连摔带打冲出了卧室。   林藏长舒一口气,翻身背对着卧室门,把厚棉被夹在两腿之间,半边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催催催!催什么催?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吗?……张秘书没跟他解释吗?……好,嗯……行,让司机来接我吧,我在春丽……抓点紧,十分钟之内要赶到……”   钟声的电话打完,完美诠释了这位总裁先生从暴怒到逐渐平静,再到担忧、焦急,最终急不可耐要去解决问题的全部心路历程。   他攥着手机重新踏进卧室,不无抱歉地看着林藏,伏在他身上抱了一会儿,含住他后颈轻轻咬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钟声沙哑着嗓子道:“宝贝,我马上要走了,有个问题急需处理。你下午约了人出门是吗?操场上风大,你多穿点……”   他没问他下午要去见什么人。   林藏缓缓转过身来,勾住他脖子,面对面抵着他鼻尖,“晚上早点回来……”   短暂的分别理应以再次绵长的深情拥吻做句读,满床的柔情蜜意浓得化不开,一大清早就让人要醉。   ☆、第四十章   得益于昨夜那一场下得通透的雨水,A市今天彻底放晴。天空是清透的湛蓝色,空中飘着一团团、一缕缕、一丝丝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十分的赏心悦目。   再加上冬日里温和不刺眼的阳光,仿佛在开阔清明的天地间洒了一层淡淡的碎金,让人有种一脚踏进天堂的错觉。   在连绵阴雨中闷得太久,这种难得的好天气简直奢侈。   林藏觉得操场上每一个人都心情很好,在砖红色塑胶跑道上绕圈慢跑的体育生,在草地上踢球的男生,还有看台上三三两两聊着天的看客,大家的状态都是慵懒自在的,人人嘴角都噙着不自觉的笑意。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程子箫要约在这里见面,大家都在运动,充满了生生不息的活力,却又不会过于激烈,没有那种比赛竞争时的紧张和压迫感。人人不紧不慢,保持着自己运动的状态和节奏,很舒服。   时间还早,林藏总是习惯早到,程子箫没来也算正常。   他在器械健身的区域找了个练习攀爬的栏杆靠着,顺手点了根烟,看操场正中的几个男生奋力抢一个足球。   .   “你来多久了?不好意思啊,又让你等。”程子箫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轻轻拍了一下林藏肩头。   “不晚,是我出来太早了。”林藏吸了一口烟,用下巴点了点操场上的人们,“看他们玩儿的还带劲的,一点不觉得无聊。”   “是吧?我最近没事就爱拉着别人陪我上这来待会儿。”程子箫也往操场中央看过去,微风把她的刘海吹得有些乱,但整个人还是很美的,“看那些人热火朝天的又跑又跳,有时候还激动地喊几声、嚷几句,感觉还挺热闹的,心里就不那么空了。”   林藏觉得她说话时,眼神还是有些落寞,他把烟掐了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强行拉回她的注意力,“礼物呢?程小姐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吗?”   程子箫回过神来,把手里拎着的那只硕大的粉色包装袋提起来,在里边翻了翻,先拿出了几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我和朋友去了趟俄罗斯,感觉这个巧克力味道不错,你尝尝。”   林藏接过巧克力,正要道谢,程子箫又翻出来几张那种老式的大唱片,“这是我们从俄罗斯的一个小镇上的跳蚤市场淘来的,里边收录的都是俄罗斯的手风琴演奏曲,跟着我们的那个地陪说,手风琴是俄罗斯的国粹,他们的手风琴演奏是最厉害的!”   林藏原本没骨头似的斜靠在栏杆上,看到那几张唱片的时候立马直起身子,两眼放光,“啊?你怎么会买这个?……这个……”   他的确很意外,也很激动,以至于话都说不利索了。   如果说一开始的巧克力还算是正常的伴手礼,手风琴唱片就显得太特别太走心了!   “没事,你不用这么惊讶,我也是以前偶尔听陈欢说过,说你拉手风琴很厉害。这次去那个小镇闲逛的时候,正好碰上有人卖这个唱片,感觉挺有意思的,封皮上的图案也很有趣,就顺手买来了。”程子箫的语气淡淡的,但脸上一直挂着笑,她把唱片重新放回袋子里,“东西都给你装里边,你直接提着袋子吧。”   “太感谢了!这可真是……没想到我能收到这么好的礼物。”林藏接过满满的一大袋子,“我还是请你吃个饭什么的吧,要不然太说不过去了。”   “真不用,想谢我的话就陪我在这多待一会儿,或者以后我实在找不着人陪的时候,你就来救个急。”程子箫脸上的笑容伴随着淡淡的苦楚,在萧萧冷风中显得楚楚可怜。   林藏迅速接道:“没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只要我有空。”   程子箫勾了勾嘴角,继续看那群踢球的人,“手风琴曲都挺热情奔放的,其实我一直感觉你这人性子比较冷,以为你会偏好那种悠扬舒缓的抒情音乐呢。”程子箫笑的时候,居然两边都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林藏第一次注意到。   “小时候我妈逼着我学的,后来大点了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奶奶喜欢手风琴。”   程子箫转过来看了林藏一眼,“弹琴给爱你的人听,很幸福。”   林藏也回了一个微笑,以表赞同。   接下来,两人视线都落在操场中央,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   “听说陈欢要订婚了。”程子箫突然说。   “嗯?”这个消息有些爆炸,连林藏也不知情。   “连你也不知道吗?”程子箫反问他,“我听我闺蜜说的……她现在跟陈欢走得很近……”   林藏心里不是滋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听他说起过,什么时候的事?我最近没回学校,十多天没见到他了。”   “那就难怪了。我闺蜜前两天告诉我的,说是陈欢有次喝多了才说出来的,感觉他……好像对这桩婚事……不太情愿,但没办法拒绝,说是家里给安排的。”程子箫别过脸去,林藏没有看到她说话的表情。   “那他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也没告诉我。”林藏不知道该不该安慰程子箫,怕越劝她越难受。   “你知道陈欢订婚的对象是谁吗?”程子箫又问。   “这个,我连他订婚的事都不知道,至于对象,就更不清楚了。”林藏心里其实有个人选,之前陈欢求他去给钟奇蕊补课的时候,就提到过他家里希望跟钟家联姻。但眼下没有确切消息,自然不能乱说。   他摸了摸程子箫的头,女生那一头披肩长发的手感很奇妙,“不管他跟谁订婚,都是他自己的事,咱们犯不着为他操心,就在心里默默祝福他就好了,对吧?”   她勉强点点头,被风吹红了眼。   .   “诶,哥们儿,帮忙传一下球!”操场中央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硕的男生冲林藏在招手。   足球滚到林藏脚边,他先向那群踢球的男生挥手示意,然后把球传了回去。   “谢啦,哥们儿!”几个男生诡秘一笑,相互打闹着跑开了。   “走吧,在这待的时间挺久了,咱们换个地方。”林藏说,“陪我去图书馆还几本书,快到期了。”   “哦,行。”女孩擦擦眼角,傻呆呆地回答。   他们走到操场出口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们,还是那个黑皮肤的高个子男生,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递给程子箫一瓶水,笑得像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拿着,给你喝水!”   “嗯?”程子箫木然,和林藏对视了一眼,好半天才缓缓接过那瓶水。   “看你经常过来,是特意来看我们踢球的吗?”男生的眼神像机敏的小鹿,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啊?我,我就是无聊随便看看……”程子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林藏笑了,对男生说:“她经常来看你们踢球,以后也会常来。”   “嗯!”男生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的答复,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兴奋说道:“那下次再见!”   “……下,下次见。”程子箫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男生跑远了,回头对她又喊了一句,“我叫万楼,下次见!”   程子箫像被点了穴一样,疾速转身,背对着操场定住,一动不动,而林藏已经乐得前仰后合。   “那男孩挺帅的呀!”林藏由衷感叹。   “啊?……是吗?”程子箫居然有些脸红了,“好像是有点帅,身材也挺好……”   “他好像对你有意思。”林藏继续说。   “不会吧,就是随便说个话而已……”女孩儿的脸更红了。   林藏暗笑,女人果然都是健忘的动物,一次意外的搭讪,一瓶水,短短的几句话,转眼就能令先前的惨淡愁云一扫而光。   此刻,她更多的是被新鲜、紧张、疑虑的情绪所占据。   还有一丝被挑起的羞涩。   至于陈欢其人,以及他即将订婚的传闻,暂时被抛诸脑后。   这样挺好的,林藏心想。   .   后来,程子箫陪林藏去图书馆还了书,又借了些新书,林藏要请她吃晚饭,她仍是死活不肯。   “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再约。”天色晚了,气温降到很低,程子箫只穿了一条赭红色的碎花长裙加米色短外套,脚上蹬着一双沙色短靴,此刻正冻得瑟瑟发抖。   “那你赶紧回吧。”作为一个男生,林藏对她大冬天也坚持穿裙子的行为十分不理解,虽然她这样确实很美,“我经常被人批评穿的少,但跟你一比,我还算是比较爱惜自己的。”   程子箫的确属于耐看型的,林藏第一次见她不觉惊艳,但五官清秀加皮肤白皙的女生天生自带真实动人的美感。   难怪下午在操场,她会被踢足球的帅哥主动搭讪。   “啰嗦!”程子箫已经走出了5米远,“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了!”   林藏抱好了手里的一摞书,还提着程子箫给的那一袋子礼物,和她道了再见,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钟声的车已经停在门口等他,一见他出来,司机老杨忙下车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书和袋子,钟声则一把牵过他,把人快速塞进车里。   “你怎么又穿这么少?早上不是还特意嘱咐你多穿点?”钟声捧着他那两只冻得冰凉的手,不停哈着气,“你是不是就没有羽绒服这种东西?要不现在就带你去买几件。”   林藏当即拒绝:“我从来不穿那玩意儿,在A市哪需要穿羽绒服的?”   在林藏的印象中,穿羽绒服的人不是像气球,就是像包子,反正都难看得很。   A市冬天的平均气温在10°左右,不是特别体虚的人,也的确没有必要穿太厚。   “今年不一样,雨多,气温低。”钟声不容置喙地命令老杨:“去商场,买羽绒服!”   林藏:“……”   老杨:“……是,老板。”   .   晚上9点多,钟声拉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林藏回了房间,一进门,林藏就迫不及待脱去那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   “就跟你说了不用买,我都快出汗了。”   那其实是一件超薄贴身的短款轻羽绒,也已经是林藏所能接受的极限了。   “就不该惯着你,要依我的意思,得给你买最厚的。”钟声帮他把随意甩在沙发上的衣服整理好,挂在衣架上,“那样我才放心。”   林藏没再跟他争辩,直接进浴室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林藏又一头扎进自己卧室。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昨晚拷回资料的那只硬盘,紧盯屏幕,两手片刻不停地敲击着键盘。   “还要忙?这么晚了都不休息?”钟声和他挤进一张椅子里,从林藏身后环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里。   “我把偷会来的资料整理一下,大致分分类,再把明显的漏洞给你标记出来,然后会给你出一份详细的修改方案。”林藏目不转睛,注意力都在电脑资料上,“你回头把资料给你们集团信息技术部的人,估计他们一看都能明白。”   “嗯,我已经提前和技术部负责人打过招呼了。”钟声扫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完全看不懂,于是凑到林藏脖颈上,用鼻尖扫他的头发,又亲了亲脖子后边柔软的皮肤,“要不明天再整理,又不急在这一时。累着你就不好了……”   “别闹,痒……”林藏一歪头,躲开了些,想用眼神制止他,“你这样我没法工作。”   钟声被生硬地打断,没好气道:“林先生,请您看看表,现在已经过了正常的工作时间!”他凑近林藏,手伸进他衣服里,压低了声调说:“现在是睡觉的时间了……”   林藏回身正对他,一手托住他半边脸颊,严肃问他:“那么请问准备要睡觉的钟先生,您洗澡了吗?”   “……还没。”   林藏指着浴室的方向,“去吧。”   十五分钟后,钟声速战速决地洗了澡出来,林藏正好合上电脑。他把那只黑色的硬盘交到钟声手里,“所有你能用上的资料和文件都在这里了。”   在钟声将他蛮横压到床上之前,林藏插空补充了一句:“里边还有一个从他们内部邮箱里顺带拷贝下来的文件,好像……好像跟你们旗下的一家装饰公司有关,回头……你看看,嗯……有没有用……”   林藏已经被吻得喘息连连,两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钟声嘴上哼了一声,算是对他说话内容的回应,其实早已无心理会。   他眼里只有林藏的身体,闻到的都是林藏的味道,整个人都沉浸在林藏的世界中。   ☆、第四十一章   又是一个周四,依照惯例,林藏下午两点准时到鑫诚科技去做项目指导。   刚一进入开发平台,林藏就感受到了这里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氛。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手里的工作一刻不停,屁股就跟黏在板凳上了似的。偶尔起个身也是为了找身边的同事沟通问题,或是去领导办公室请示汇报,再没人在工作时间插科打诨,茶水间更是无人踏足。   这才一个星期的功夫,整个开发平台的工作状态大为改观,林藏着实惊讶。   他点开后台系统一看,原先挤压的许多单子已经处理完毕,一些明显的漏洞和bug也修复好了,许多需求已经通过测试,甚至有些应用已经完成了二次升级。   “这什么情况?”林藏不停地用手里鼠标点击操作,寻思着自己不过是上周末才把硬盘给了钟声,他们集团技术部的动作不会这么快吧,难道早在几天前就对鑫诚下了最后通牒?   林藏踩着地板蹬了一脚,坐着那只带轱辘的椅子滑到小宋身边,低声问他:“诶,我说,姬总给你们打鸡血了?怎么突然开始赶进度了?一个个都这么苦大仇深的,干活不要命啊?”   “林老师你来啦!你这几天没在,还不知道吧?咱开发部出大事了!”小宋一见林藏,一脸痛苦地开始感叹。   “出什么大事了?”林藏心里一紧,莫不是那晚自己偷摸进来拷资料的事被曝光了?还是内部邮件泄露的事被发现了?   小宋缩着脖子抬头瞅了一眼总监办公室,见暂时安全,便小声告诉林藏:“咳,不知道远声集团那边抽什么风,周一的时候突然把他们自己技术部的人派过来了,说是要中期检查项目进度。”小宋趁说话的功夫喝了口水,“远声虽然有自己的技术部,不过基本是个摆设,没什么真正的开发能力,而且他们集团的业务那么多,具体到某一个项目的话,技术部根本管不过来,所以他们以前都不会对承接项目方盯这么紧。”   “你说的大事就是这个?只是因为远声那边给你们施压了?”林藏小心翼翼问道。   小宋叫苦不迭:“这还不够啊?!他们技术部总监就差在姬总办公室打地铺住下了!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气冲冲地朝姬总嚷嚷来着,但具体说了什么我们也没听见,就知道姬总从办公室出来以后,脸都绿了……”   林藏:“一个总监也敢这么不给姬总面子呢?”   “可不嘛!不知道他们这次抽什么风,把姬总气疯了!他一生气,就朝下边总监发火,总监没辙只能拿我们下边人开刀。”小宋小嘴一撇,都快拉到地心去了,“这星期我们天天开会、加班……我基本上就没回过家,回家也是倒头就睡了。我妈心疼得不行,都快叫我交辞职报告了。”   林藏听完,心里踏实了大半,他转而同情地看着小宋,拍拍他肩膀,“再坚持几天,等把这个项目忙完了,估计你们就能放个大假。”   “哎,我都没奢望公司能给我们放假,只要作息正常我就谢天谢地了!”小宋继续对着电脑工作,“不跟你说了,耽误了这么久,活儿又干不完了,回头又得挨批。”   林藏看着他生疏地敲着代码,却丝毫不敢怠慢,着急得频频擦汗,林藏于心不忍,对他说:“他们让你干哪部分?我帮你一起做吧。”   “真的吗?那太好了,有您帮忙我就不发愁了!”小弱鸡遇到了大救星,差点激动得大声喊出来!   林藏仍是不太放心,一边帮他敲代码,一边有意无意问他:“对了,上周,园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安全事故?”   “安全事故?”小宋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哦,没事,我就是刚才进园区大门的时候,看见门口贴着一张警示通知,提醒各个公司和单位注意自己楼里的安全。”林藏看似不经意道:“一般不都是出事了才会这么重视一下吗?这叫欲盖弥彰。”   “哦,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听说上周是有人闯到园区里来了,可能是什么不长眼的小偷吧,居然偷到这里来了,园区里不是公司就是工厂,最值钱的就是一些文件合同,一般小偷就是偷走了也换不着钱啊!”小宋的八卦触角还算敏锐,消息掌握比较全面,“据说是刚一进园区就被巡逻的赶跑了,没造成什么损失,那个保安队长还被园区表扬了!”   “这样啊!”林藏视线就没离开过屏幕,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损失就好。”   .   “大家注意了啊!三分钟内全员迅速赶到会议室开会!”一个总监的小助理风风火火闯进平台,喘着气招呼大家去会议室。   【又开会啊!?……】   【开到几点啊?我这个任务马上得交呢!耽误了进度你帮我跟领导解释去!】   【这个时候开会,怎么不得开上一个小时啊……】   几乎所有人都怨声载道。   小宋拉着林藏也往会议室走,林藏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自己这会儿应不应该出现在会议室,也不确定姬泽和谭哥那些人此时是不是愿意见到他。   林藏不情愿地挪着步子,问小宋:“你确定我也要去开会吗?我又不算你们员工,不太合适参加你们的会议吧?”   两人正好走到通知开会的那位小助理跟前,小宋直接问她:“林老师也需要去开会吗?”   小助理看了林藏一眼,也拿不准主意,结巴道:“这个……总监说的是全员开会,全员……应该就包括所有人吧?”   “哎那就是了,一起去吧,您不是一直参与项目吗,去听听也好。”小宋不由分说,拉着林藏就去了会议室。   林藏随着大波人/流一起进入会场,为了不引起麻烦,特意找了个隐蔽的小角落坐下,只希望姬泽不要看见自己。   五分钟后,开发部全员整肃待命,七八十号人连个说小话的都没有。   姬泽和谭哥等几个开发团队负责人一同进来的,分别占据了位于正中央的圆桌边的几个主位,林藏则坐在远离圆桌的最外层的位置上。   姬泽上来就发脾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拍桌打椅,又把远声集团的人从上到下,乃至其八辈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接着就开始训斥手底下的人,责怪他们技术不过硬,导致对方看出了端倪。   “姓钟的鸡贼,派人过来盯着咱们,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偏偏你们还是不争气,连个学生也糊弄不住!……”   “远声技术部的人在我办公室吃喝拉撒了整整3天,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今天老子才算松了一口气!”   耳边充斥着姬泽的厉声训斥,小宋看林藏的眼神忽然有些尴尬,发现林藏也在看他,两人不自然地对笑。   “姬总,我看那姓林的学生,每周也就是来一次,待几个小时就走了,也没有打算深度介入的意思。而且我一直防着他呢……”谭哥在姬泽旁边,小声提醒他,“说起来,那小子好像是每周四过来……”   “神马?”姬泽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只觉得眼冒金星。   谭哥见状,忙大声喊道:“林藏,林藏来了吗?”   林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回应,饶是自己坐得远,周围仍有不少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不时地探头向他行注目礼。   他无奈的举了手,硬着头皮答道:“谭哥,我在这。”   会场内一时鸦雀无声,谭哥也懵了,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姬泽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扭曲得像一根萎了的苦瓜,林藏都替他难受,生怕他憋出内伤来。   姬总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此刻应该有自己打脸的冲动。   他停顿了许久,才用稍微正常一点的声调和极慢的语速继续说道:“咱们的合作方远声集团,要求开发团队在限期内完成整改,下面,咱们就下一步的工作安排进行一下具体的部署。”他清了清嗓子,“呃……这个整改方案呢,是经过小钟总确认的,所以……林老师要是忙的话,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哦,我回避!”说实话,林藏也不愿意多待,他赶忙起身,“我有事先回学校了,您继续!”   就这么被请出会场,林藏百感交集。   当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林藏身上,要不是他心态好,早就被那一道道寒光射成一根冰柱子了。   .   林藏从园区里出来,这会儿还早得很,远不到钟声过来接他的时候。而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租车也很不好打。   想起陈欢订婚的事,林藏觉得不如现在叫他过来接上自己,顺便把订婚的事问个清楚。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足以刺破耳膜的电子舞曲骤然传来,吓得林藏差点把手机砸了。   “你等会儿,我出去跟你说。”林藏听到陈欢和身边人暧昧地解释了几句,才从房间里出来,他重新拿起电话,骚气十足地对林藏说:“我的大宝贝儿,想我啦?”   林藏叹了口气,“您都要订婚了,还一口一个宝贝地见谁就叫,不合适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你听谁说的?”   “给你二十分钟,过来接我,我就告诉你。”   ☆、第四十二章   “你又换车了?”林藏坐上陈欢那辆簇新的红色跑车,一双长腿怎么摆都嫌别扭,真心觉得不如钟声的座驾舒适。   “原来那车开好久了,早想换了。”陈欢拍了拍酷炫的中控台,“怎么样?这车不错吧?前阵子京城车展上,我爸帮我订的,限量款。”   林藏瞥了一眼他方向盘上的跃马车徽,点头道:“当然不错,你喜欢就好。”   “你最近什么情况?老实交代!”   “我怎么了?”林藏反问。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最近都不住寝室,连萌芽也不怎么管……到底谁这么大魅力?”   “那个……”林藏揉了一把凌乱不堪的发顶,不打算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那什么,我跟钟声在一起了。”   “哦……什么???”陈欢猛踩一脚刹车,差点没让自己脑门磕方向盘上,“你说,你跟谁在一起了?”   早知道陈欢反应这么大的话,林藏还不如下了车再告诉他,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你不是听见了吗,干嘛非要我说第二遍?”林藏定定神,握紧了车顶的扶手。   “卧槽槽槽槽槽槽槽槽!你俩怎么搅到一起了?”陈欢满眼震惊瞪着林藏,“你跟他得差了十几岁吧?骗了我这么多年,原来你喜欢大叔?”   “谁骗你了?”林藏小声嘟囔,“我自己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其实陈欢最震惊的,是他们敢于跨过身份的界线在一起的事实。在A市,上城区的普通人都未必肯委身于出身与下城区的人,更何况是钟声呢?   陈欢不记得自己认识钟声多少年了,好像从记事起,自己家人就和他往来密切。从没听说过什么他的绯闻□□,一度以为他就是个性冷淡的工作狂。   未曾想到,时至今日,他守身如玉三十多载,最终却被自己心头的白月光一举拿下,陈欢真是看不懂钟声这个人!   即便林藏足够优秀,但世界上很多事情注定如此,身份就是身份,阶层就是阶层,自古就有联姻讲究“门当户对”的传统,一般人谁敢打破这亘古不变的真理?   纵然世间不乏冲破世俗勇敢追爱的人,可大都是历经一番抵死抗争、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最终只能向现实低头,难逃妥协认命的结局。   抗争之路从来都是漫长而艰辛的。   陈欢历来对此深信不疑,也想好了自己今后要走哪条路。   但眼下,他觉得还不必和林藏谈及这么深入的问题,毕竟还不清楚钟声到底怎么想的。   .   “你先别说,让我猜一下!按照你这慢热又冷淡的性子,主动的人肯定不会是你,所以,是他先追的你,对吗?”陈欢洞悉世事,且恋爱经验丰富,自然一猜一个准。   “算是吧……不然你觉得我会敢主动追他吗?”林藏看向车窗外,“可我至今都还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咳,这有什么对不对的,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爱与不爱。”陈欢风格依旧,放浪无边,“只要此刻你是想与他在一起的,就大胆去爱吧,宝贝!”   林藏没再多说什么,他不想和陈欢分享太多私密的事,只是觉得面上应该将两人交往的事告知他。   “不过我挺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追你的,你大概就是他会喜欢的类型。这么多年,声哥身边一直没人,现在突然谈恋爱了,对象居然是你!”   “我怎么了?”林藏瞪眼问他。   “你可是我辛辛苦苦养了多少年的大白菜啊!”陈欢心有不甘,义愤难平,“我有什么不好吗?枉我在你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心血,你都无动于衷,现在怎么被他拐走了?”   “陈欢,你再胡说八道!要不我现在就下车,你继续去找你那些蛇精女朋友幽会。”   “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认真。怎么?你现在成别人的人了,玩笑也不让开了?”   林藏恨不得给他嘴巴缝上,“你!滚!”   ……   “你看看,还记不记得这家店?”陈欢锁好车,指了指对面的饭店招牌问林藏。   “炊烟时代?”林藏很是惊讶,“这不是以前学校附近,咱们经常光顾的那家苍蝇小馆吗?现在搬到这了?店面还这么气派!”   “对啊,励志吧?当初就是觉得人家这店名就起得很有情怀,菜也好吃,没想到如今摇身一变,都成连锁了。”陈欢真心感叹:“好吃的饭店千千万,能在短期内变化这么大的就很少了,这家店的老板绝对是一本靠努力赢得成功的活教材。”   二人跟着服务员上了小阁楼,穿过一片环佩叮当的人工小石潭,潭中水流泠泠,点缀着粉花娇羞,一片柔情漫漫的景致。   “这地儿装修得真雅致,有情调!”林藏连声赞叹,吃饭的心情也变好了。   “那是!”陈欢颇有些得意,进到包间以后,他告诉林藏:“其实后来我跟那老板处得挺熟的,给他投了点钱。”   “怎么走哪儿都有你的投资啊?”   陈欢一边跟服务员熟络地点菜,一边对林藏说:“下学期大四了,我准备逐渐接手家里的生意了,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的,总不能光打嘴炮吧。”   “哦,那你除了开始学着做生意,是不是……还准备,跟人联姻?”   陈欢停止了饭菜单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盯着林藏看了半天,“钟声跟你说的?”   “没,他从没跟我提过。”这倒是提醒了林藏,为什么钟声从没跟自己提过这事?按照他跟钟远飞一家的密切程度,应该早就知道这事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陈欢继续看菜单,只是翻了半天都没再报出一个菜名,“原来你今天是打算来安慰我的?不会是专程来鄙视我的吧?”   “那不至于的。”林藏被这种弯弯绕的说话方式憋得难受,索性将全部的谨慎试探统统打碎,一本正经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可说的?”   “都要结婚了,这难道不算是天大的喜事?”   “喜事?我那是被当做筹码、工具……”陈欢突然直起腰板冲他喊了一嗓子,随即又垂头丧气道:“哎,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你自己清楚就行了。”林藏憋屈,一字一句回他。   “对象是谁?”林藏打破沉默,再次问他:“你订婚的对象,是谁?”   “是谁重要吗?反正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陈欢好不容易把菜点完了,给林藏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水。   “那为什么不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林藏对自己的义愤填膺感到震惊,难道自己是为了程子箫才如此质问他?   “我不可能拒绝家里给我安排的人。”   林藏蹙着眉问:“为什么?”   “林藏,你不是一直都挺聪明的吗?”陈欢要的红酒上来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下肚。   “不是谁都像你男人那么强势张狂的。”陈欢又连着喝了两杯酒,可能是喝得太急,眼睛有些充血,“钟声,别看他是个私生子,十几岁时就狂上了天,只要是自己打定主意要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他把高脚杯一把拍在桌子上,尖锐的撞击声直刺耳膜。   他打了个酒嗝,幽幽道:“我这辈子大概是做不到了。”   ……   林藏没想到,自己跟陈欢吃个饭,还能让他喝醉了。   他看着陈欢在包间里自斟自饮,自说自话,耐着性子陪了他俩小时。估摸着钟声差不多能下班了,便给他发了个消息,叫他来帮忙把烂醉的陈欢送回家。   .   “他怎么能喝成这样?”钟声刚一进包间,看了一眼正端着水杯给陈欢喂水的林藏,将那醉汉接过去,不满道:“你们这是喝了多久?还这么早就喝得烂醉如泥。”   “先别问了,帮忙把人送回去再说。”林藏放下水杯,和他一起去扶陈欢。   “行了,你别动手,我叫老杨上来帮忙。”钟声打电话叫司机上来,两人合力把陈欢塞进他那辆跑车里,然后吩咐老杨开车把他送回家,自己则开着车带林藏回春丽酒店。   “你喝酒了吗?”钟声开着车问他。   林藏答:“没,我又没什么伤心难过的事,不需要借酒浇愁。”   钟声又问:“那意思是陈欢有伤心难过的事?”   终于跟钟声也聊到了这个话题,林藏故意没去看钟声反应,而是极其平淡地说:“他要订婚了。不过他没有告诉我订婚的对象是谁。”   钟声的声音明显卡顿了一下,“他不愿意订婚?”   林藏吁了口气,“应该是吧,不然为什么把自己灌醉?”   钟声怏怏:“哦。”   车里突然一片安静。   “那个,……”过了很久,钟声才又说:“如果,陈欢的订婚对象是奇蕊,你怎么看?”   林藏迅速答道:“我怎么看?我的看法重要吗?”   钟声怔愣了一下,“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林藏冷笑,“我上哪儿知道去?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告诉我。”   钟声伸手抓了抓林藏的后脑勺,又揉了揉他耳垂,笑着哄道:“你这么聪明,什么事能瞒得过你?”   林藏甩开他的手,“难不成你一早打算瞒我的?”他泄气似的陷进座椅里,没好气道:“也对,这事本来就跟我无关,哪需要告诉我。”   “不是,宝贝,我知道你对奇蕊……哎,一开始的确是奇蕊对你太过分了,你对她印象不太好,我很能理解。陈欢也不喜欢她,不然也不会因为跟她订婚的事跑来找你喝闷酒。所以我没跟你说这件事,也是不想你因此不痛快。”   林藏不置可否,继续冷哼一声。   “其实他俩订婚的事,决定得也很仓促,要不是远飞哥身体情况越来越差,也不会这么急着把他俩的婚事定下来。”   林藏一听这个,立马心软了几分,“这样啊……”   “嗯,最近几次的董事会他都没参加,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他的肺问题很严重,我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就是陪他去做一个肺叶切除的手术。近来他恢复的效果很不理想,他很担心万一他不在了,这么大一份家业该怎么办。奇蕊是女孩,年纪又太小,所以只能尽快为她找个靠得住的婆家。”钟声捏着林藏的后颈,嗓音低沉又温柔:“好了宝贝,来龙去脉我都给你交代清楚了,别为这事不开心了。”   钟声不哄他还好,最后哄这一句又哄出毛病来了,林藏再次强调:“我想你搞错了,我有什么必要为了别人的事不开心?”   “我知道,你是气我一早没告诉你,对不对?我注意,并且保证以后所有事情都会提前主动向你报备。”   钟声的认错态度空前绝后的好,令林藏无可挑剔。   “也不要事无巨细都告诉我,一个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我需要用它来储存一些有意义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少说废话,多说甜言蜜语,行不行?”钟声把他搂过去,抱住亲了一口,“对了,给你说个高兴的事!香榭农场的经理今天给我打电话说,正式入冬前想给那边的茶园做越冬管理,去年和前年都是我跟着他们一块儿做的。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今年带你一起去看看?”   “农场?茶园?”林藏觉得这些都离自己很遥远。   “嗯,冬季茶园特别美,跟平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那你说的越冬管理,是要做些什么?”   “唔,就是给茶树做做防冻处理、修剪、培土什么的,为来年春天茶树发芽做准备。具体的你不用动手,看着我做就行。”钟声的眼睛被前方一闪一闪的路灯照得特别明亮,“其实我一直很向往田园生活,想着等哪天退休了,就把家搬到农场去,种花、种茶、种果树……干什么都好!”   钟声说得意兴盎然,林藏只能勉强呵呵一笑。   林藏恍惚,人人都道钟声不可一世高不可攀,跟自己眼前的是同一人吗?   这人又暖又絮叨,作风如此老派,还爱干农活,像隔壁家的老大爷。   林藏强行给自己运了个气,“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你的爱好,咱们俩的代沟也明确地摆在这儿……不过,我偶尔还是愿意陪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钟声感觉圆满了,凑过去又想要亲。   “不过在去那个什么茶园之前,你得陪我去买个东西。”林藏提了个条件。   “说!老公必须无条件同意!”估计这时候林藏叫他上天去摘星星都乐意。   可不是嘛!小男友年轻帅气又聪明可爱,还如此熨帖自己心意,夫复何求?   可把钟总乐坏了!   ☆、第四十三章   林藏没有跟钟声提过自己那天在鑫诚公司的“遭遇”,不过钟总向来料事如神,联想到自己对鑫诚的态度,以及给他们上的种种手段,姬泽必然不会给林藏摆好脸色。   加之林藏已经连续两周没有去那边做项目指导了,不消多问,钟声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钟声这间在春丽酒店的套房,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不仅被越来越多的日用品充实,小家具、小家电更是被钟声像蚂蚁搬家一样搬回了回来。   今天给林藏添一台电暖气,明天就是空气净化器、净水器,后面还有一堆加湿器、按摩仪、扫地机器人……所有能想到的、能用上的东西都在排队等着进他们家门。   直到林藏也忍不了了,抱怨小套房里再没有多余的空间能装得下这些东西,钟声便抓住时机问他:“要不你跟我一起搬回别墅?”   林藏之前的确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最开始会在春丽的套房里和钟声一起住下,纯属机缘巧合之下的偶然。后来两人确定了关系,这里又离学校很近,所以才这么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同居生活。   两人并没有商量过,似乎是共同默认了理应如此。   但要是林藏搬到钟声家里,性质好像就不一样了。   酒店套房本就是个临时住所,既然是情侣,暂时一起住着也没什么。可要是住钟声家里去,就让人难免不去考虑以后,很像是给这段关系上了个锁。   这种被绑定的感觉会让林藏恐慌。   所以当钟声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一起住回别墅的时候,林藏躲闪道:“……还是先在这里住着吧,我去学校方便……你买的那堆东西,回头我好好归置一下,应该都能放下。”   钟声停止了对着镜子打领带的手,走到林藏身边,从背后搂住他,鼻尖使劲蹭他头发,“为什么不愿意去我家?你是对咱俩的关系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没,你家太远了,再说我也不习惯。”林藏按住他的手,转过身,帮他把领带打好,然后拍拍对方宽厚的肩膀,“我今天回学校,去给萌芽补习班的学生上课,不能迟到,你捎我一段吧。”   不等钟声再说话,他已经转身去收拾课本和书包,穿好了外套等在门口。   钟声摇摇头,“好吧,都随你的心意办。”   他的确都无所谓,只要林藏能答应让他陪在身边就好。   至于别的,他都能等。   刚坐上车,林藏的手机就响了。   “是‘暖墅APP’的内测版,刚刚新鲜出炉,小宋发给我的!”林藏抱着手机尖叫一声,有些激动。   自己看着它一步步成长完善,也亲身参与了其间某些过程,欣喜与成就感多少都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那是钟声的庞大理想体系的一环,他也该为他感到高兴。   “是吗?怎么不先给投资人兼老板发一份?‘信息反馈不及时,服务客户不周到’——回头我得让技术部在鑫诚科技的项目评估报告里再加上这条。”钟声和林藏一起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数落。   林藏倏地扭头看他,“万恶的资本家!”他低头在手机上划拉几下,“我发给你了,自己安装吧。”   钟声把自己手机往林藏怀里一拱,耍起了无赖,“怎么装?不会。”   林藏咬牙切齿道:“你得寸进尺。”   “怎么?有个专业级别的男朋友在这摆着呢,这点小事都不帮我解决?”他的大手向林藏后腰迫近,而且还有向里深入探究的趋势,“要是手机的问题解决不了,林老师先解决解决我……”   “别!您行行好,这大早上的……我一会儿还得给人上课呢!”林藏慌忙告饶,“我这就给您装好,麻利儿的,不耽误您检验消费成果。”   钟声坐定,心满意足道:“这还差不多……”   .   二人嬉闹间,老杨已经把车开上了主路,林藏一直低头摆弄手机,钟声则看向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   “那个,你方不方便在萌芽给奇蕊安排一些课程?”钟声忽然问。   林藏在手机屏幕上不停轻触的指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进行各种操作,低头不语,仿佛没听见钟声刚才的话。   钟声看着前方,耐心给林藏做起了思想工作:“她到现在也没找着个合适的补习老师,说白了就是没有老师受得了她那个破德性,好好一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孟姐急得成天哭。”他说着又睨了眼林藏,“可能是早些年,她小的时候,远飞哥和孟姐都光顾着忙生意,没人管她,缺教养,现在大了也难改。”   “这不是理由,缺父母管教的孩子不止她一个。你小时候有人管吗?我有人管吗?不也都没变成她那样?”林藏把手机还给钟声,“装好了,你试试吧。”   钟声接过手机,“你说的也对,不过……”   “但你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也犯不着跟个小姑娘没完没了的计较。正好最近萌芽安排了一些高一的课程,她要是愿意的话,你可以送她来上课。”林藏忽然就摆起了老师的威严,“不过事先说好,班里还有其他同学,上课的老师也不一定是我,你还是得提醒她不要再闹事,否则影响太坏了。”   “这个你放心,我就是看人多,她好歹会收着点,料她也不敢再作妖。”钟声扫了一眼前边的司机,拉过林藏的手,攥在掌心里握实了,“还是宝贝好,专为老公排忧解难。”   林藏探头看了看路,抽出手,收好了手机和书包,“到了,我先下,回头把课表发给你,让她选个时间来上课吧。”   这人说走就走了,连个告别吻都没给。   车里一下就空了,钟声瘫在后座上,一脸落寞。   .   林藏的确有一阵子没回学校了,看到每一个人都觉得很亲切,一群人围上来跟他说话,平常的几句寒暄让他觉得心里很暖。   “林学霸最近在忙什么?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也没忙什么,瞎忙!”林藏忽然就想起了那块捂在自己手里还热乎的宝贝,“诶对了,我的确是帮忙参与了一个APP的设计开发,目前这款APP在内测阶段,参与体验测试的可以参与抽奖和领红包,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要不要我现在传给你们?如果帮忙提改善建议的话,平台还会给额外奖励!”   “好啊好啊,能抽奖还能领红包,这是什么神仙APP?必须装一个啊!”   “我也要,给我也发一个!”   ……   大家纷纷响应,对于广大学生党来说,一点小小的甜头往往就能诱惑他们大胆尝试,如果能把这些收益长期稳定地输送给他们,又能让他们养成一个固定的使用习惯。   新技术时代,商家对客户的挖掘和培养,无外乎类似的套路。   “诶,你们别忘了告诉我使用心得啊!一经采纳,还有重谢!”林藏朝着四散的人群喊了一嗓子,得到了几句稀稀落落的回应,大家都在埋头研究手机里新下载的“暖墅”APP。   “来,别光顾着说了,这正式的课还没开始上呢,你就说这么多话,不怕到时候嗓子冒烟啊?”孙家俊用一次性纸杯给林藏接了一杯水,“喝点儿,润润嗓子。”   “嗯,谢谢。”林藏喝了几口,端起纸杯细瞧了瞧,“哪来的水?”   孙家俊:“哦,研究生宿舍楼里不是有饮水机接吗?我们现在都从那儿接水喝。”   “啊?喝人家的水?他们乐意吗?这么多学生都喝那儿的水?”林藏挺意外的,印象中各个宿舍楼对自己区域内的物品看管都很严,不会允许外人染指,更何况是这种需要自己花钱买、消耗量又很大的东西。“那咱们需要付钱吗?”   “不需要,一开始我也挺意外的。”孙家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还是赵学长主动提出来的,说要是渴了的话就喝他们饮水机里的水。”   “赵学长?哪个赵学长?”林藏条件反射,头皮有些发紧。   孙家俊:“就是研究生院那个行政保研的赵学长,咱们租教室的时候不也是他帮忙的吗?我一直以为你跟他很熟呢,不然教室的事也不会这么快批下来。你不认识他吗?他叫……赵嘉轩。”   林藏懵了:“认识是认识,不过……”他觉得这事没法跟别人解释,而且现在他自己也不明白赵嘉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喝水事小,这人诡异的转变却让林藏满心疑惑。   按照以往惯例,赵嘉轩暗地里肯定没憋好屁,肯定在前边某处埋了个雷,只等着炸林藏个四分五裂。   “行了,先这样吧,这事儿回头再说,我到时间该上课了。”临了,林藏又嘱咐他一句:“咱不能太不客气,你从经费里拿钱办张水卡,时不常的叫人送几桶水过去。”   “我懂,你就放心吧!”孙家俊满口答应。   两个小时的课很快就上完了,林藏讲课不拘泥于课本,会根据知识大纲发散着讲许多有意思的内容,而且人又帅又随和,许多学生都很喜欢他,下课了也舍不得离开,将他团团围住,提问一个接着一个。   林藏有求必应,问题再怎么古怪刁钻都是来者不拒。   正疲于应付之际,他见着教室后门闪过一个身影,定在门口搜寻了一阵,可还没等林藏抬头看清楚,那人便晃进了楼道里。想是谁路过找人,林藏没有在意。   直至熊孩子们一一离去,林藏把桌椅摆放整齐,又把教室整个打扫了一遍,准备锁门离开的时候,看到楼梯转角处站着一个人,那人正定定看着自己。是赵嘉轩。   林藏停下脚步,也看向他,惊觉对方变化不小,不复先前的满身戾气,脸上的神情居然平静而舒展。   这又是什么情况?   赵嘉轩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林藏自然纹丝不动,揣着满肚子疑虑,静观其变。   没想到,赵嘉轩奇迹般地冲林藏咧嘴笑了,露出的一排牙齿上还闪着金光。   不光没找自己麻烦,还表现出了极其友好的态度。   这是什么千年一遇的奇观,比铁树开花还新鲜!   新鲜的还在后边,那人抛给林藏灿然一笑后,转身轻飘飘地走了,一言不发,一语未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留下林藏/独自一人在原地呈懵逼状。   林藏满头雾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年头诡异的事太多了,林藏也不打算去弄明白。他赶紧收拾好东西,像阵风一样迅速离开了。   ☆、第四十四章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林藏给自己在萌芽补习班排了许多课,反正他现在不用再去鑫诚科技公司了,而沈教授那边默认他要去做项目指导,所以并没有给他安排实验室的活儿,他正好趁这段时间多接点补习班的课,算是对前段时间自己疏于管理“萌芽”的补偿。   课上得非常顺利,没再出现什么反常的异象。对于那些没头没脑想不明白的事情,林藏不会耗费太多时间和脑细胞,反而是在忙碌中逐渐淡忘了。   说实话,林藏对“萌芽”现在的状态挺满意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只需按部就班依照既定规划执行,又正好有孙家俊这么个人,能替他踏实管着这一大摊子事。   平时林藏能来去自如地忙活自己的事,有空的时候回来上上课,多赚点课时费,忙起来也能坐等月末分红。   算起来,林藏最早往“萌芽”投的那点钱,早就回本了,现在项目搞得红红火火,他也算是能坐吃干股的人了。   作为一个学生,第一次创业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挺成功了。   之前他在“萌芽”筹备阶段,曾游说过许多同学加入,投点小钱也好,来卖苦力上课或打杂也好,不少人都是犹豫和拒绝的。现在,那些人都悔不当初,有些甚至眼红林藏他们赚了钱。   因为“萌芽”做得相当出色,学校果然给这个项目评了个“创业创新奖”,研究生院因为支持学生创业也受到表彰,于是又把租给他们的那间教室隔壁的一间小屋腾出来,给“萌芽补习班”当办公室和上课老师的休息室。   林藏上完课后到小屋里抽烟,孙家俊紧跟着也进来了。   他把“萌芽”的账目表拿给林藏过目,林藏推了回去,“现在所有的事都你一手经办,全权负责,我就不掺和了。”   “毕竟你是项目发起人,这一大摊子都是你拉拔起来的,怎么现在说撒手就撒手?”孙家俊一副不解的表情,内心其实是庆幸的,他松了一口气。   “我也就是贡献了一个想法和思路而已,真正要说把‘萌芽’办起来,靠得还是大家,尤其是你。所以,你以后就加油干吧,这么多张嘴等着吃你呢!”林藏有些感慨,吐了口烟说,“‘萌芽’能做成,我就挺高兴的了,至少证明我一开始的想法没错,眼光也还成。这样我才有信心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孙家俊赶紧追问。   林藏神秘一笑,腹部一提气,喷出一朵好看的烟圈,“还没考虑成熟,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诶,这拨高一学生的课上完了,我去教室看看。”孙家俊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啊?你好久没吃二食堂的红烧肉了吧!”   林藏从抽屉里翻出一只小瓷碗,那是孙家俊特意找来给他当烟灰缸使的。他把烟头掐灭了扔小碗里,“改天吧,下午我还有事,得抓紧时间出城,晚了怕赶不到目的地。现在天黑得太早了。”   “哦……你要出城啊?对了,今天周五,你这是提前过周末了,要去市郊度假呀?”孙家俊难以掩饰的羡慕嫉妒恨。   林藏冷冷叹道:“得陪人去趟远郊的农场,就这12月份的大冷天,你觉得去那种荒郊野外能有意思吗?不被冻死就不错了!”   孙家俊闻言,安慰似的冲他笑笑,带上门走了。   “哎,真是,也不知道去了那边住哪儿,有没有暖气啊……”林藏自言自语,满脸惆怅。   .   钟声兴冲冲地来接林藏时,他脸上的愁容还未褪去。   “我给你带了两个你喜欢的金枪鱼三明治,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等到了那边再吃大餐。”钟声和林藏并排坐在宽敞的后座上,递给林藏一个纸袋。   林藏是有些饿了,打开纸袋里的三明治大口吃起来,边吃边问:“东西你都收拾了?换洗衣服什么的。”   钟声诡秘一笑,“都带了,放心吧。”   林藏浑然不觉有何异样,“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啃三明治。   从市区到香榭农场开车需要两个多小时,林藏吃饱以后就靠着钟声的肩膀睡着了,钟声怕他硌得难受,干脆把他放平了,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睡。   随后,钟声也在一路颠簸下迷迷糊糊地着了,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两腿酸麻,已经动弹不得。   然而林藏还睡得正香,靠在他身上均匀缓慢地呼吸着。钟声怕把他吵醒,坚持着一动不动。   两人再度醒来的时候,老杨已经把车停在了香榭农场的停车坪里。农场经理小廖先轻轻敲了敲后车玻璃,征得钟声同意后才帮他们把车门打开。   钟声帮林藏把那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裹他身上,又给他穿好鞋,然后系上自己那件灰色羊绒长大衣的纽扣,把领子立起来护住脖子,才拉着林藏一起下了车。   “声哥,可算是见着您了!您这一忙,都有两个月没来农场了。昨晚我跟莺莺和小兜说您要来,他们都高兴坏了!”廖经理挺年轻的,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跟钟声一样是短平头,个子不高,也比较瘦弱。他看见钟声似乎十分高兴,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最近的确太忙了,这不,一有空就过来了。”钟声把林藏推到自己身前,“这是林藏,晚上他跟我一起住在阁楼。”   廖经理表情明显一滞,但很快反应过来,仍旧笑呵呵地满口答应了。   林藏不明所以的尴尬,“干脆给你个大喇叭,把咱们的关系广而告之算了?”   钟声嘿嘿一笑,“我是不介意,就怕你不好意思。”   “声哥,小林,先去屋里吃饭吧,这都三点多了,肯定饿坏了吧!”廖经理应该跟钟声关系挺近,叫得也很亲。   林藏也顾不上饿不饿的了,对着廖经理的时候觉得很不好意思,顶着发麻的头皮跟钟声一起进了屋。   .   他们进的是停车坪正对着的一栋三层楼房,楼盖得非常气派,里边暖气很足,装修也很讲究,设施摆设一应俱全,甚至比市区许多房子的住宿条件都要好。   餐厅内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色,一看就是精心准备隆重待客的架势。圆桌边已经坐着一位妙龄少妇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一见钟声,那少妇热情地打招呼,还指着钟声一个劲儿让孩子叫“干爹”。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干爹”,怯生生的,似乎跟钟声并不太熟。   “你是他干爹?你还有干儿子?”林藏微惊。   钟声看着林藏点点头,随即转向小男孩莞尔一笑。   “这孩子,就是太久没见声哥了,又有些忘记了!”廖经理笑着解释,招呼他们坐下:“赶紧吃饭吧,别一会儿凉了。咱这也没别的好东西,能拿得出手的都摆这桌上了:菜是自己种的,肉都是自己喂的猪、自己养的鸡,食材放心,柴火烹炒。来,小林,尝尝鲜!”   “莺莺,你和小兜也一起吃。”廖经理对自己老婆孩子就随意许多,言简意赅不加修饰。   “吃吃吃!饿死我了!”林藏早被满桌子香气馋得口水横流,举起筷子把每个碗里的菜挨个尝了个遍,除了抽空赞几声“好吃”,嘴里连嚼带吞一刻不闲。   钟声看林藏吃相骇人,伸手捏捏他后颈,温声道:“慢点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别吓着小兜了!”又转向小廖一家人,抱歉似的解释道:“这家伙还在长身体,容易饿……”   “我都20了好吗?还长什么长?”林藏含着满嘴饭,语焉不详,“是饭菜太香了,根本停不下来!”   大家笑作一团,小男孩童音真挚:“哥哥,你多吃点!”   吃完香喷喷的农家饭,林藏心满意足,身体也在满室的温暖中逐渐热乎起来。他把羽绒外套脱掉后就只剩一件帽衫,后背却还是蹭蹭冒汗,小脸也热得微微泛红。   钟声问他:“趁着还没天黑,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林藏求之不得,想着出去凉快一下也好,下下食也行,当即就起立朝门边走去。   “我带他去茶园那边逛逛,晚了就直接回小阁楼休息了,你们忙自己的,不用再管我们。”钟声对廖经理说。   “也好,阁楼里都收拾好了,床单被罩都是莺莺昨晚刚换的新的,水龙头打开就有热水。你们大老远过来辛苦了,晚上早点歇息,茶园里的活儿等明天再说!”小廖又问:“晚点了我再给你们送些夜宵过去?”   “可以。”钟声想了想,“帮我们把行李放回阁楼,唔……再送两瓶红酒来。”   香榭农场的最深处,是一片广袤茶园,五年前钟声给它敲定了名字,人们开始叫它“天隆茶园”。   这里有万亩茶田层峦叠翠,纵然隆冬时节,也依然郁郁葱葱。厚密的茶叶或覆盖在坦荡的平地上,或伏沿于连绵的小山丘上,仿若碧波万顷荡漾。   再细看,所有茶叶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白霜,将那墨绿的颜色冲淡了一些,像镶了一圈冰凌白玉在叶片四周,每一片都精巧得可爱。   这是林藏第一次置身浩瀚茶山,感觉还是很不一般的。   他望着满眼滔天的绿意,微张着嘴,深吸一口气,清凉冰霜直入肺腑。再侧脸看一眼钟声,那人正将自己拦腰揽入怀中,冷不丁覆上一吻,稳稳啄在他唇上。   凉气刚在肚里打了个转,身体瞬间又被点得灼热滚烫。   很快,钟声的浅啄变为深吻,温热的唇舌融着不易察觉的细微霜花,一同攻入牙关搅弄得天翻地覆涎水呜咽。林藏两眼倏地睁大,惊慌之下却也无法挣脱。   眼前景这么好,又有林藏在身边,钟声兴奋得不行,不然也不会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   冰如雪,甜如蜜,今天又尝到了不一样的好滋味。   能令人陷入疯狂的好滋味。   天地漫长,光阴恒久,漫山席地的低矮茶丛尽显生机无限,映得他们眼也发光。   四周茫茫万物皆空,林藏只需溺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指尖触到他羊绒大衣柔软的质地,心下更是软得不像话。他伸手捂住钟声冻得通红的耳朵,笑问他:“你耳朵怎么红成这样?又热又肿的,痒不痒?”   “还行,不碰不痒。”钟声不好意思的笑答:“我妈说我是招风耳,打小冬天冷风一吹耳朵就红,还肿得老厚了。”   林藏抿嘴偷乐:“跟猪耳朵似的,像你车上那只小粉猪的耳朵……以后冬天出门你是不是该戴个帽子,捂住耳朵?”   “你才小猪呢!”钟声把他牢牢圈在怀里,探进脖子咬了一口,林藏吃痛“嘶”了一声,伸手反将他脖子勾得更紧了。   .   夜幕将至,两人勾着手,沿茶山上的小道慢慢踱回小阁楼,林藏童心复燃,偶遇一两个小水坑,也要挽着钟声翘脚跳过。   阁楼挨着茶园,是钟声每次到农庄固定歇脚的地方,装修和设施比廖经理一家住的三层楼还精良。钟声到了这里,像是回家一样自在又熟悉。   贴心周到如廖经理,已经把红酒摆在了他们桌上。   钟声打开自己早前准备的行李包,摸出一包话梅,倒了两杯红酒,各加入几颗话梅,与林藏交杯喝下了那晶莹的红褐色液体。   几杯下肚,林藏已经眼泛迷离。钟声见时候不早了,扶起他,触到那柔软的身子,在他耳边轻声哄道:“宝贝去洗澡睡觉吧。”   林藏攀在他肩上,耍赖不愿动,口鼻正对着他脖颈喷出热气,激得他身上又着了一把火。   钟声哑着嗓子,试探问道:“你要是犯懒不想动,老公帮你洗?”   不知道林藏是酒醉迷糊了,还是默认了,总之没有出声反对,钟声咽了下口水,笨手笨脚扛着他进了浴室。   把人轻轻放进浴缸,打开热水开关,钟声看着水一点点没过林藏的身体。直至最终整缸的热水包裹了他,氤氲热气将他熏得浑身发软,却统统掩盖不住优美的身体线条。   他褪去自己衣衫,在水中和他拥吻,帮他擦洗。   这个澡洗得格外漫长,洗完之后两人都气喘吁吁。   钟声用大浴巾裹着林藏,把他抱回了卧室,两人一起倒进了柔软的大床中央。   ……   一夜寒霜压枝,一夜缱绻无眠。   花有清香月有阴,从今以后,他们还要共度春宵无数。   ☆、第四十五章   钟声几乎一夜未睡,他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空逐渐变亮,竟然毫无困意。   他在林藏额头落下一阵轻柔细密的吻,把他放在柔软厚实的被子里,仔细盖好,自己起身去了茶园。   林藏是被刺眼的阳光晃醒的,阁楼坡顶的四扇玻璃窗正对着卧室的床,他不仅被阳光晒得头晕,还感觉浑身上下都很黏腻。   他在屋里没找到钟声,干脆抱着一条被单,虚挡着要害部位去浴室洗澡。路过卧室的落地玻璃窗前,看到钟声正在茶园里的忙碌的身影。   他换了身轻便的休闲装,戴了帽子,系着围裙,手里正捉着一把夸张的园林剪在修剪茶树。   林藏忘了自己此刻光着身子,站在窗前看了很久,这个样子的钟声他从没见过。   认真劳作中的钟声,在一片广袤茶园里,远处还有山,有一排红色的冬樱树,阳光洒在他身上,一切宁静美好得像幅油画。   不知道钟声是什么时候发现林藏在看他,他回身朝林藏挥挥手,笑容灿烂得像盛开的向日葵。   林藏走进浴室洗澡,刚开始冲水,就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钟声很快推开浴室的门进来了,不顾花洒喷出的哗哗流水,他直接从林藏身后搂住了他。   “别过来,把你衣服都淋湿了!”林藏想推开他,那人却纹丝不动,闭着眼只管搂紧林藏,任头顶的热水顺流浇下,他舔着林藏的嘴唇和眼角,“湿了就湿了,正好跟你一起洗。”   林藏转过身去,脸上密布着水珠,连睫毛都晶莹颤抖。   他和钟声热烈拥吻在一起,在水流喷涌环绕中,一起感受口腔高热,唇舌柔软滑腻,还有呼吸急促交缠。   洗漱完毕后,他们一起下楼吃午餐,“下午还要去茶园干活吗?”林藏问。   “嗯,吃完休息一会儿就去。”钟声往嘴里送了一大口米饭,低声温柔对他说:“你要是觉得累就别动手,在旁边看着我弄就行。”他用手在林藏后背轻抚了几下,“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吧?”   林藏的脸一下就红了,埋头吃着饭,“没事,我挺好的。”   钟声窃笑,鼓着腮帮子嚼着饭菜,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   下午,在茶园里,钟声和廖经理带着几个茶农一起在地里翻土除草,林藏和莺莺带着小兜在一旁闲聊。   “声哥这人真有意思,小时候光着屁股的时候就跟着他姥姥姥爷在田里撒尿和泥,如今都是大老板了,还老愿意隔三差五的往地里跑,好像隔一阵子不干农活就不过瘾似的。”莺莺抱着孩子,揪了几根茶枝给他玩,“以后我可不希望小兜还干我们这行,守着这田地农庄,一辈子太辛苦!”   “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我是说,你和廖经理,你们跟钟声从小一起长大的啊?”林藏用手挡了挡午后直射的阳光,眯着眼问莺莺。   “对啊,我们是一起在这里长大的。怎么,声哥没跟你说过吗?”   “你是说,在这里吗?在香榭农场?钟声在这里长大的?”关于这个,林藏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就是这里!我和小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现在在这里生活,又有了小兜,一辈子没走出这里。不过声哥就有出息了,他十几岁的时候被他爸接走,去了上城区。我后来听人说,声哥特厉害,敢闯敢干,没几年就混出了人样,如今更是了不得,都是上市公司大老板了!”莺莺啧啧赞叹,“原先这里也不叫香榭农场,就是几家散居的农户各自过活,是声哥把这片土地办了流转以后统一管理,还给正式命名挂牌,又叫人带着我们赚钱搞生产。”   莺莺继续说:“小廖早些年也跟着声哥出去干过一段日子,不过他不行,没声哥那个脑子,性格也不合适,最后还是被声哥派回来管理农场了。”少妇一脸遗憾,娇俏的面容快拧巴成麻花了,“声哥那些事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也亏得是他,换个人来干,恐怕都死好几回了……”   “啊?哪有这么夸张?他一个正经商人,又不是黑/社/会老大……”林藏觉得莺莺一定是对钟声有什么误会,一个整天窝在农场里与世隔绝的妇人,一定觉得外面的世界残忍无比,处处都是刀剑相向。   莺莺瞪着眼惊诧看向林藏,“小林,我看你跟声哥关系不错,都同吃同睡了,一定是关系很铁的哥们儿吧!难道他没把自己的事告诉你?”   林藏愣了,“什么事?”   莺莺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一圈,然后盯着林藏,一板一眼道:“你别告诉我,你从没发现过声哥身边的那些人?”   “……什么人?”被她这么一问,林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咳……”莺莺叹了口气,白了他一眼,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分别指了一下,“那,那,那,还有那儿,看见了吗?一身儿黑,戴墨镜的那几个,声哥身边随时都有人暗中保护着他。你不会一直没发现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林藏果然在不远处的几个隐蔽地点,看见了几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那些人一见林藏在看他们,便很快移走目光,瞬间隐进了树丛,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林藏很意外,以前自己的确没有留心过,不过想必有钱人都会雇几个贴身保镖,钟声这么做也不稀奇。   “我听小廖说,声哥最开始跟着钟远飞在外边闯的时候,得罪过不少人……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杀过人……”莺莺突然在林藏耳边以极细小的声音说:“有些被他们盖过去了,没人发现,有些是有人替他们顶罪,所以声哥能有今天,绝对是福大命大!”   林藏故作镇定,“那不都是以前的事了吗。”   “可现在暗地里想找他报仇的人还是不少啊,这两年还老有人想要他命呢!再说,钟远飞那俩弟弟也不是好鸟,从没断过要害声哥的念头,逮着机会就想咬他一口。要不是声哥雇了这些高级保镖护身,他自己又有些功夫,恐怕早没命了!”   林藏想起半个多月前在鑫诚的茶水间外,自己偷听到谭哥跟人私下议论过,说姬泽的哥哥就帮钟声顶过罪,而且也是因为杀人。不过当时情况混乱,林藏心里想的都是项目的事,因而也没太在意这个。   但现在莺莺说的事,得以让林藏第一次正视,在和钟声摒弃了相互间的一切隔阂、灵与肉充分融合的第一天,他切身体会到的钟声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居然是这样的。   所谓的刀尖行走,刀口舔血,是这样的吗?   “哎,要不说呢,你还是年纪小,好多事都不懂……我以前也是傻傻的,要不是小廖跟我说,我还整个蒙在鼓里呢……”莺莺再说什么,在林藏听来都是没有实际意义的背景音了,林藏再也听不进去。   ……   “莺莺,你和小林在说什么呢?”原本在茶田里劳作的廖经理,担心自己那自来熟的老婆又多嘴胡说,他遥控指挥莺莺,“你看好小兜,带小林他们进屋去喝点水,吃水果!”   “哦,知道了!”莺莺高声答应着,随即去抓满地乱跑的孩子。   林藏他们进屋休息后,钟声和廖经理很快也进来了,林藏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喝了几口。   钟声把手上的塑胶手套摘下来,在林藏身边坐下,捏着他的手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手又这么凉了,不知道揣兜里吗?”   “没……”林藏见莺莺和廖经理都在看自己,别扭地抽出手,插到自己羽绒外套的兜里。   钟声接过廖经理递过来的水,正准备喝,电话响了,是孙秘书。   “什么?!……”钟声听对方说了几句后突然大惊失色,立即挂断电话,拉着林藏就往外走,“走!赶紧回市里,去医院!”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林藏差点被他拽了个趔趄。   “……远飞哥紧急入院了。”钟声拉着他一路快步走到停车坪,找到自己车,拉开车门,顿了一下,带着颤抖的声音说:“他现在情况很不好,刚被送进急救室了。”   林藏站在他身侧,见他状态不对劲,忙问:“你现在这样不能开车,先别急,我去找老杨。”   钟声原本计划的是在农场待两天,在这期间用不着老杨,老杨这会儿不知跑哪自己快活去了。   钟声站在原地,死死攥着车门,不置可否。   廖经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听到对话,忙说:“我去找老杨,你们等着。”   过了几分钟,还是不见老杨回来,钟声一拍车门,厉声道:“不等了,现在就走。”   林藏不敢再吱声,跟着钟声坐上了车。   车开上高速以后,林藏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有两辆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都是刚才停在香榭农场停车坪里的车。   林藏一拍脑袋,懊恼自己居然需要一个农妇提醒,才能将一直摆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实看清楚。   快进市区的时候,钟声说:“我先把你送回去。”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昨晚基本没睡觉,白天一直在茶园干农活,他现在看上去十分疲劳。   “……你是不是很累?不需要我陪你去医院吗?”林藏不无担忧地问。   “不用了,我没事。”钟声声音低沉,良久,才又对林藏说:“你回去好好休息,乖乖等我回来。”他把林藏拉过去,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林藏心头涌起一股不能帮他分担的无力感,只能静静地沉默到底,直到下车也没再说一句话。   .   钟声心急如焚地奔至医护区20层,在急救室门口看到了哭成泪人的孟可娇和钟奇蕊,以及钟远强和钟远志兄弟,他二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个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一个双手交叉胸前端坐着,却一致地紧闭双眼,冷漠如雕塑。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堂堂钟副总来了!”钟远强打开一条眼缝,歪嘴冷笑道:“我哥都进去3个多小时了,您这才姗姗来迟。据我所知,今天是周末,集团也没什么紧急事务要劳您处理,看来钟副总现在牛逼大了,连我哥的死活也不管了!”   钟声不想理会钟远强的挑衅,自然也不会跟他解释自己晚到的原因,他径直走到孟可娇身边,握住她的肩膀问:“孟姐,远飞哥怎么了??”   孟可娇仍是哭,不肯说一句话。   一旁的钟奇蕊站出来,指着姓钟的那两兄弟,哭喊道:“声哥,你总算来了!还不是他们一早就上门来逼我爸,非要他在明晚的董事会上否决你的什么提案。我爸不同意,说这得看股东投票的结果。他们就一直跟他软磨硬泡,还一直拿话刺激他,最后我爸扛不住,直接倒地上了!急得我和我妈赶紧打120 ,这才把我爸送进医院抢救……”   钟声愤怒至极,冲那二人吼道:“你们有什么招数尽管冲我来,远飞哥前阵子做了手术,你们现在去烦他,到底是何居心?”   钟远志见钟声来势汹汹,往后缩了缩,不敢接话。钟远强倒是不怵,仍坐在长椅上,悠悠道:“我倒想问问你钟声是何居心!明知现在集团资金紧张,还非要申请往你那个什么APP和第二期的别墅上追加巨额投资,我们要是都不反对,你是不是觉得没人能管得了你?真以为远声集团就是你钟声一个人的?你当我们都是死的吗?”   钟声满脸讥诮之色,看着钟远强的目光阴鸷而狠戾,“对于集团来说,你们跟死人有什么区别?都是吃白饭的闲人,不仅不赚钱,还成天瞎捣乱。”   “你!”钟远强不再淡定,被钟声激的面目狰狞,“你说什么?你说谁是闲人?你tm一个私生子,杀人犯,敢对我们说三道四?”   “行了,都别说了!远飞已经被你们气得进医院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巴不得他立刻就死吗?”孟可娇终于开口说话,女人咆哮起来杀伤力十足,尖利的声音在医院走廊的回声共鸣下,简直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三个男人都闭了嘴,然而激烈的争吵声终于招来了护士,那年轻的姑娘把几人训斥了一顿,严厉告诫他们必须保持安静。   钟远飞还在急救室里没出来,钟远强已经坐不住了,他连表面的样子都不屑去做,硬拉着钟远志要走。   临走前,他梗着脖子晃悠到钟声跟前,装神弄鬼似的,“明晚的董事会,你的阴谋诡计绝不会得逞,不信咱们走着瞧!”   钟声自上而下睨着他,“有种尽管来,你这条死狗!”   霎时间,杀气腾腾,满眼的血雨腥风。   ☆、第四十六章   钟声一直陪着孟可娇母女等在急救室外,直到灯灭门开,一群白大褂推着钟远飞出来,主治医生一句“暂时度过危险期”,才让他们松了口气。   孟可娇像是释放一般,哭得更厉害了,声泪俱下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   “哎呀妈,医生都说我爸救过来了,你怎么还哭啊?”钟奇蕊被她妈震得脑仁疼,再没力气哄她了。   钟声追上主治医生问情况,得到的答复是“长期的高血压病史加上先前肺叶切除手术,引发了这次脑梗”,还好送院抢救及时,否则人恐怕已经没了,又嘱咐家属务必控制病人情绪,近期都只能安心静养。   钟远飞被推到了20层的顶级特护病房,闻讯赶来的张秘书按照钟声的指示,对一切入院治疗事宜做了最妥善精心的安排。   孟可娇和钟奇蕊守在病榻前衣不解带地伺候着,钟声独自坐在病房外,闭眼仰面头靠墙,累到极致却睡不着,心乱如麻。   “声哥,要不您回家歇会儿,这儿有我盯着,病房这边也做了最好的安排。”张和给他带了一瓶水和一些点心,极小声地问他:“明晚您还要参加董事会,您现在这状态恐怕……”   钟声睁开眼,把张和递到他面前的东西轻轻推开,“先不吃了,没胃口。那钟总这边,你就费心多盯着点,一定要给他安排最顶尖的医生和最妥善的治疗。”   “是的,声哥,您放心。”张和见他起身要走的样子,又问:“您现在回春丽酒店?我通知老杨在下边等你。”   钟声系上西服扣子,穿好保镖适时披在他身上的大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公司。”   张和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一面盯着钟声在一群保镖簇拥下穿过医院走廊的背影,一面掏出手机给老杨打电话,“钟总现在下去,你送他回公司。”   坐在车后座上的钟声,头疼得快炸了,后脑勺像是有根筋被用力拽着扯着的疼,他不时给自己按摩,丝毫没有缓解。   他想起前几天,他也是头疼,是林藏一直帮他掐头,用手指从前往后一下一下捋头皮,捋了上百下,把脑瓜里筋脉血管都捋顺了,头疼很快缓解。   卧槽,他现在是真想林藏啊!   可他现在回不去,回不去那间小而温馨的小套房,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刚通知小孙把人都叫回来加班,现在办公室里已经有一整个团队的人在等着他。   接下来肯定要奋战一整夜,或许再加一个白天,为了明晚董事会上一场预谋已久的针锋对决。   他先回去一趟见林藏一面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小时还是能抽出来的。但他怕这一见,就再走不出那道房门了。   索性憋着,直接回公司,等明晚把麻烦解决了,再回去抱着他的林藏好好睡个大觉。   .   远声集团的会议室,整晚都被钟声的团队占领,二十多名精英干将,查资料、核实情况、打电话、探消息、游说劝说、做方案……   通宵达旦,灯火通明。   包括第二天白天,整组人分组轮班,把会议室里的椅子拼一拼,就地成床,和衣而卧,各自猫着睡了四五个小时,起来再一通猛干。   真正没合眼的只有钟声,他现在不是睡不着,眼皮一黏上就能睡生梦死。可他不能睡,一秒都不能,绷紧的神经不能松。   晚上八点,还是这间会议室。   前一夜人仰马翻地加班干活;这一晚即将上演疯狗对咬殊死较量。   钟声早已坐在这里等候,他一手撑着头,手指还挡住了眼睛,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思考。   眼看时间将近,听到室内响起脚步声,钟声抬头一看,是钟远强、钟远志,和一众资深董事正同时步入会场。   钟声拖着疲惫的嗓音向大家简单问好,起身向几位年纪稍长的董事让座,与他关系较近的一位惊问道:“阿声啊,你不会是生病了吧?怎的脸色这么可怕?”   众人齐看向钟声,这才注意到他脸色白得吓人,面容憔悴,眼底的乌青快掉到地心了。   “哦没有,远飞哥不是住院了吗,我这两天也跟着没休息好。”钟声非常谦逊地为年长者拉椅子,请大家入座。   董事1:“说起来远飞近来的身体状况真是让人担忧,才刚做了手术没多久,这又进医院了!”   董事2:‘可不是嘛,阿声啊,你究竟有没有给远飞找个好大夫啊?实在不行,我来给他联系国外的专家!’   董事3:“你省省吧!什么样的好医生是阿声请不到的?你能想到的他早你八百年就安排好了。阿声从小就仁义,心也细,有他惦记远飞,咱们都放心!”   董事4:“现在远飞不在,董事长的席位空缺,许多问题需要有人拿主意。”   “那就投票吧!董事会需要推举一个新的董事长!”钟远强像是早就等候在此,迫不及待跳了出来。   钟声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远飞哥还在呢,过几天就出院了。你现在急着撺掇大家重新选新董事长,存的什么心?”   “不是我存什么心啊,是集团需要啊!刚才也有人提了,许多事情需要有人做主的!”钟远强两手一摊,摆出夸张的无辜姿态。   钟声:“既然董事长暂时不在,所有董事一起投票好了,少数服从多数,或者票数过半即为通过,好解决得很!”   “我主张选新的董事长,不如先投票解决这个议案。”钟远强不管三七二十一,耍起了无赖。   “那麻烦你先通读一下国家新颁布的《公司法》和本集团章程,看看在什么情况下允许改选董事长,以及改选需要经过哪些流程。这里是公司,是有着上万名员工的大型集团企业,在座的都是集团董事,而你现在参加的是一个严肃的董事会议,不是三岁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所以,请你说话前先动动你的脑子,同时也了解一点必要常识,不要再当着各位董事的面闹笑话,并且耽误大家时间!”   钟远强被气得够呛,正欲发作,另一位董事说道:“按规定,董事长不能履行职务时,应由副董事长召集和主持董事会议。所以,远飞不在这期间,阿声来主持工作就行了。”   几乎所有在座的董事都没有异议。   “不行!”钟远强像跳梁小丑一样蹦出来,“想取代我哥的位置,主持董事会议,也要看看你钟声配不配!”   钟声笑得人心里发毛,眼神却犀利无比,“我不配你配?要不换你来管管试试?看看你那满肚子草莽能顶多少用?”他对钟远强的逼视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从始至终就没正眼瞧过他。   钟远强有自知之明,也深知钟声对他的态度,所以钟声越是对他不屑,他越是抓心挠肺地愤恨,他气得头顶冒烟了,终于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叠文件,重重甩在了桌上。   “各位都看看吧,看看你们心目中的钟副董到底是什么人!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做远声集团的话事人!”钟远强脸上的表情凶狠又戏谑,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是什么东西?”一位离文件最近的董事开始拿过去翻看,看了几页,脸色大变,传给身边的人,再看,也是一样的反应。   那不薄不厚的一叠纸,无声地在各个董事会成员手中转了个遍,所有人表情都古怪得很,一开始鸦雀无声,随后三俩议论。   最终那叠纸传到钟声手里时,此起彼伏的质疑和责难已经无所顾忌,如刀锋利刃齐齐向钟声砸来。   他手指夹着纸张,一目十行,快速翻阅一遍,耗时不过半分钟。   他哂笑,双手交叉架在胸前,好整以暇对钟远强,“八年前的旧事了,陈芝麻烂谷子也值得翻出来晒?我说你是不是天天的挺闲啊?”   “八年怎么了?甭管过去多少年,这事都翻不了篇!你tm杀人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在你手底下没了,真残忍啊!我就想问问钟副董,当年你杀死那小男孩的时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钟远强从那堆纸里挑出一张已经模糊的照片,看着上面的人不无惋惜道:“多年轻多漂亮的一张脸啊!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钟副董拔雕无情倒也算了,怎么也不至于连人给做了吧?这是怕自己走后门的事被曝光,所以才杀人灭口吗?”   钟声的手已经握紧成拳,指甲深深扎进了肉里,几乎要皮开肉绽。他强压心头暴涨的怒火,哑声道:“这个案子警察调查过,跟我无关,法院也判了,判决书我现在还留着。各位有兴趣的话,随时可以来我这调阅。”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否则钟副董也不会现在还坐在这里,这些年一直逍遥快活。你如今这么厉害,这么有钱,你牢里的兄弟他知道吗?”钟远强恶心完钟声,有从兜里掏出一只录音笔,对众人道:“我这里还有一段录音,是鑫诚科技的姬泽姬总录的,内容是他的亲哥哥姬润向他坦白的一宗杀/人案的真相,我相信大家听完后,会对钟副董其人有更加深刻的认知。”   钟远强正要按下播放键,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抢先道:“钟远强,你够了!不要在这里污蔑阿声了!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警方都已经定案的事何须我们在此浪费时间?”   其他董事附议:“可不是吗?咱们这是公司的董事会,只讨论公司决议和提案,只说眼前事!”   “就是,就是……”   “好,想说眼前事也行!”钟远强把那支录音笔放回兜里,又甩出几张照片,乍一看照片很新,上边的图像和人物都十分清晰,应该是最近刚拍的。   钟声满腔的烦躁和怒火已经冲到嗓子眼,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瞟了一眼桌上的照片,他看清了照片上的人脸,那是!?……   那上面赫然出现的是,林藏!!!   钟声突然就炸了,他失控地扑到桌上去抢那些照片,全部攥在自己手里,一张一张迅速看过。   照片只有四五张,全部是单一的场景,钟声快速回想了一下,应该是昨天下午从农场回来,自己开车送林藏回酒店的很短时间内偷拍的,明显是有人一早就蹲守在春丽大酒店的门口伺机作案。   照片拍到了林藏下车前和他的告别一吻,虽然两人看上去都心情不佳,但那个显而易见的亲密举动已经足够向世人昭告他们非一般的关系。   钟声并不怕他们的关系曝光,但这样私密的照片被握在钟远强这样龌龊之人的手里,就让人觉得愤怒和恶心!   但他同时也很庆幸,钟远强手里也不过只有这几张照片而已,说明他们对林藏的了解和关注十分有限。   林藏不过是他们打击报复自己时无意间被捎带上的,他的林藏应该还没被坏人盯上,目前还算安全!   钟声轻蔑地笑了两声,嘲讽道:“所以呢?你拿出这些照片的用意又是什么?没错,这照片上的确是我和我的朋友,那么我在私人时间会见朋友,碍着你什么事了?或是触犯了哪一条法律法规?”   “那倒是没有,跟什么人交往这是钟副董的自由,别人自然无权干涉。不过,这照片是我哥入院抢救之后三个小时拍的,我哥命悬一线生死未卜,钟副董还有心情去会小情人,看来你当真是没把我哥当回事啊,枉费他这么多年一直信任你,支持你,你就这样报答他?”   钟声心里升腾出对钟远强的无限厌恶和逼视,狠狠剜了他一眼,“不管各位信与不信,我都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至于照片上这个人……”钟声重重吁了口气,为了林藏的安全,他不能在钟远强面前暴露出他对于自己的重要性,“照片上的这个人无关紧要,我不可能带他到医院去见董事长,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董事长养病,所以先把他送走,这样也有问题吗?”   某董事:“好了,远强,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你找人偷拍的那些照片,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好好的一个董事会,大家时间都很宝贵,为什么要用来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钟远强本就不占理,眼见折腾一晚上毫无收获,却仍负隅顽抗,干脆不管不顾鱼死网破,“你们都tm眼瞎吗?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昨天照片里拍到的这男孩,跟八年前被杀死的小男孩长得多像啊!他钟声就tm是个变态,就偏好这口,他现在能搞这个男的,八年前也能先上了那小男孩然后再杀了他,八年前的事就是他干的,姬润就是给他顶罪的!我手里还有一份针对钟声的个人心理评估报告,收集了他近一段时间的各类行为细节,结论就是他是个暴力、嗜血、狂躁的变态……”   钟声已经在暴怒的边缘,然而他始终静默不动,他像一尊石化千年的神像,冰冷而威严,浑身上下散发着忧怖肃杀的气息。   他不能跟钟远强一样,像疯狗那般狂吠啸叫,两只疯狗对咬的场面会相当滑稽可笑,他不愿沦为笑柄,尤其这里还是集团董事会的现场。   虽然他很想冲上去把那人渣的喉管咬断,把他彻底扯烂撕碎!   他出奇冷静地跟几位资深董事交换了意见,然后命令自己的保镖把钟远强请出会场。   直到两名身形高大到异于常人的保镖把他架着带离会议室,他仍在疯狂叫嚣:“你们这群笨蛋到现在还相信他,你们会后悔的!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你们当心自己迟早被他害死!”   “钟声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得太早,老子会一直盯着你,盯着你的那个小情儿,迟早抓你个现行!……”   “等等!给我站住!”钟远强的最后一句话像在钟声心头划了一刀,他猝不及防地爆喝了一声。   那俩保镖当即站定,囚着钟远强的四肢令他不能动弹。   钟声快步走到他面前,阴狠地看着他,弯腰凑到他耳边,声音不大却刚硬有力:“你是在威胁我?那你一定要聪明点,别舍不得花钱,多雇些人盯着我,因为我养的情人可不止姓林的一个,只要我想,十个,二十个,我一抓一大把,指不定哪天一开心就挑一个杀着玩,你可盯紧了,千万别拍不到!”   钟声直起身子,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降至冰点,他对着保镖冷冷说道:“带走吧。”   .   董事会暂时恢复平静,钟声心力交瘁。几位董事一致商议,会议改日进行。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快步离场,钟声斜了一眼角落里的钟远志,平静而不可抗拒道:“你过来。”   钟远志比钟远飞和钟远强都小不少,比钟声大不了几岁,他性格胆小懦弱,多年来对钟远强唯命是从。   钟声无力跟他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我手里有你老婆利用她那家小装饰公司吞集团钱款的证据,你要是老实呆着不找事,我一定替你们收好证据绝不公开,可你要是敢跟着钟远强胡闹,我立马把证据交给警方。我说到做到!你不信,咱就试试。”   “啊!?”钟远志大惊失色,连声道:“我信,我信!我肯定不跟你对着干!”   钟声不耐烦地撇过脸,鼻腔里哼了句“滚吧”。   那人逃命似的跑了,钟声看似毫无波澜的外表下,内心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拉着一大帮人煞有介事地做足准备改方案,谁知整个会上没有提到半点提案相关的内容,反而是揪着他的丑闻和污点做文章,放大,泼脏水,想令他名誉扫地。   其实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林藏,他的林藏。   那么干净的、美好的林藏,自己视若心肝的林藏,刚才威胁钟远志的证据还是林藏冒险找来的,而自己却故意当众羞辱了他。   把他说成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卑贱下作的人。   钟声捏紧拳头狠狠砸向桌子,属实无奈,也属实想狠狠抽自己大嘴巴子。   ☆、第四十七章   魅蓝酒吧,号称是上城区逼格最高最有情调的地方。   舞池内人影稀疏,头顶的暧昧彩灯时而轻柔翻转,现场live是舒缓蓝调,为轻盈摇晃的身体挑起了恰到好处的意乱情迷。   吧台前觥筹交错,新来的年轻酒保帅气又机灵,调出来的酒总是让姬泽十分满意。   他今晚已经喝了十几杯他调的酒,“帅哥,技术不错!”他从钱包里掏出几张大钞塞给那位酒保,燥热的手指滑过对方紧实的皮肤,指尖给人的触感,和他如钩似箭的目光一样勾人。   “谢谢夸奖!我别的技术也不错……哥,你想不想试试?”酒柜里五光十色的酒瓶映得对面那张脸能勾魂摄魄,姬泽吞咽着口水,躁欲难耐,他皱着眉看向酒吧门口,失望道:“今天不行,哥要办正事。”他转过头又看向小酒保,“改天哥一定尝尝你的滋味!”   钟远强是和钟远志一起从魅蓝的正门进入的,这个酒吧的氛围算得上很雅致了,可钟远强还是在踏进酒吧的瞬间感到心烦意乱,他气冲冲地拨开一具具扭动的身躯,在舞池中央横冲直撞,径直绕过前厅卡座和一道屏风,上到了二楼的一个小包厢里。   钟远志看着径自走远的钟远强,失望地摇摇头,他走到吧台前,用手背碰了碰姬泽后背,姬泽一看清身后人的模样,立马起身,跟他一道也上了二楼。   “艹,钟声特么简直不是人!今晚当着这么多董事的面,让我下不来台。老子早晚弄死他!”钟远强一屁股瘫在沙发里,四仰八叉,一声长叹。   姬泽跟着坐了下来,似乎早料到了结果,冷笑道:“钟哥何必气馁,想治他钟声,办法多的是,不用急于一时。”   钟远志在包厢外点完酒水才进来,他抱怨道:“哥,我早跟你说过,阿声没那么好对付,你手里掌握的那点证据,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好了,最后还不是让所有人看咱们笑话。”   “你懂个屁!”钟远强倏地直起腰板,一拍桌子,“要不说你是猪脑子!你以为我今天这场是白闹的?要是没一点打算,我至于这么牺牲我自己吗?”   “哥?”钟远志睁大了眼看着他亲哥,“你又想要干什么?怎么事先没听你说过?”   “都跟你说了不就没意思了?”酒上来了,钟远强一口气将一整杯烈酒喝下肚,灼烧的感觉从口腔直接贯穿至肠胃,让他感觉很解气!“再说,跟你说了有啥用?你个怂货也帮不上什么忙。”   “……”钟远志捏着酒杯不出声,直直瞪着他哥。   “咳,强哥现在心情不好,说的都是气话。来,咱们兄弟先喝一杯!”姬泽没工夫看那兄弟俩斗嘴,端起酒杯先干为敬,“不过强哥,咱哥儿几个现在都在一条船上呢,你打算干什么,是不是也该跟我们通个气啊。”   “的确是在准备给他送一份大礼!不过现在还在准备,到时候肯定有用得上你们的地方,你们只管配合就好了。”钟远强不管别人,自斟自饮连喝了好几杯,“今天我就是为了拖延他的项目进度,我知道他着急让董事会批准通过他抽调大额资金的申请,去支持他在下城区的那个什么破别墅。可现在集团的钱不能让他动,他想干的事现在必须拖着不让他干成。”   “哦?看来强哥还真做了周密计划?”   “那是自然,我特么今天当众犯二,一是不得已为之,二是让他放松警惕。他现在一定觉得,我钟远强也就这样了,也就能使出这些不上道的招数,根本奈何不了他。”钟远强拉住姬泽的领带,把他拽到自己咫尺的位置,朝他脸上喷了满口酒气,“不过老弟,你知道吗?给你透露一个秘密,”他急不可耐地想与人分享,想一刷前耻,仿佛光明就在眼前,“我手里有个秘密武器,等他把手头的局做好了,钟声会自己往套子里钻,到时候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看看他是怎么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哈哈哈……”   姬泽眼珠子滴流转了一圈,心领神会,附和着大笑几声。   钟远强忽然转向姬泽,以审慎的目光打量他,“对了,说起来你给他做的那个app是不是马上正式上线了?他该给你支付二期款了吧,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儿呢!还是你小子会诓钱啊……”   “强哥说笑了,小弟我赚的可都是辛苦钱。你也知道钟声那个人有多挑剔多难搞,又霸道又强势,为了干他这个项目,老子的把命都给他豁出去了,最终也捞不着一句好。”姬泽一说起这个就憋气,在酒精和情绪的双重作用下,脸已经通红,“特么防我跟防贼似的,还叫他们技术部的人来上门盯着我,老子就没干过这么憋屈的活!”   “哈哈哈……老弟啊,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有多讨厌了吧!”钟远强忽然就眼里放光,夸张地笑道:“所以说,你一定要打定主意跟我合作,咱们一起把他赶出董事会,最好是彻底赶出远声集团!只要我掌权了,照样把你能做的项目都交给你,而且保证不像钟声一样给你找麻烦,一定让你赚钱赚得舒心惬意,以后咱们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姬泽其实对眼前这个人到底能否斗得过钟声深表怀疑,但眼下犯不着得罪他,“只要是强哥有需要,小弟随时效劳,您只管吩咐!”   姬泽还真是挺希望他能扳倒钟声的,因为钟声虽然出手大方,但要求太高太难满足,作为甲方过于苛刻了。钟远强未必是个善茬,但以他的能力和个性,远比钟声好糊弄。   “哥,姬总,要不咱们还是收手吧,阿声真的很难对付,我真怕咱们不仅占不到便宜,反而引火上身……”钟远志眼看着那二人信心满满,谈笑风生,一想起自己家里的麻烦事,不免忧心忡忡。   “你特么就是个窝囊废!要是帮不上忙,也别来扫我们兴!”钟远强朝他嫌弃地甩甩手,又与姬泽碰了下杯,和他耳语道:“再把你哥那件案子的材料完善一下,多套套他的话,了解当年的完整真相。关键时候,一定能一举扳倒钟声!……”   姬泽连连称是,看上去对钟远强言听计从。   ……   .   春丽酒店的客房部经理把夜宵送到套房的时候,林藏正坐在窗前发呆,手里的烟已经烧成了一截弯曲的灰烬残骸,他才慌忙弹进了烟缸。   “林先生您好,这是钟总刚打电话点的餐,给您摆好放桌上了。”彬彬有礼的声线犹在耳边,人已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只剩林藏呆呆地看着满桌子饭菜。   他不时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心里抑制不住的急切和兴奋。   他昨晚等了钟声一夜,整晚都睡得不踏实,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导致白天一直头疼。   钟声甚至整个白天也不见踪影,中午时还是林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钟远飞的病情,钟声也只是简单回答了几个字。   林藏并不知道他这两天都经历了什么,还以为他一直在医院守着钟远飞。可一联想到钟声平日里可能面临的那些危险,林藏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地担心了。   他知道,他一直在等钟声回家。   房间门开了,钟声拖着满身的疲惫、顶着满脸倦容出现在林藏面前时,那种透支到极限的状态根本无法伪装。   林藏几步迈到他跟前,情不自禁一把抱住他,“怎么累成这样?他度过危险期了吗?”   钟声也紧紧圈住林藏,脸埋进他脖颈间不愿起来,腻了好久,才低声对他说:“宝贝,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抱着你,搂住你,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林藏看他这样心疼得不行,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声音纤细清亮,如一汩涓涓细流注入了钟声干涸开裂的心房,“饿不饿?要不先吃饭吧!”   钟声固执地不肯松开,仿佛一直抱着林藏才能获取到继续存活的能量。   他浑身冰冷颤抖,他将双手插/入林藏柔软的发间,动情吻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嘴唇。他和他唇齿相依,用力吮吸他口中的灼灼温热。   他竭力抱着他,吻着他,将他与自己相融,因为正是这一刻的温存,才支撑他捱过了这两天的混乱不堪。   林藏柔声细语,好话哄尽,钟声才勉强将他放开。   对于钟远飞的病情,钟声一语带过,刚才董事会上的糟心过程更是只字未提。他只想和林藏度过温馨美好的二人世界,吃一顿你侬我侬的晚餐,来一场和谐友好的双人洗浴活动,彼此拥抱着睡一个安心踏实的好觉。   长夜漫漫,互相取暖,不过是尘世爱人的寻常姿态。   .   第二天一早,睡饱了的钟声明显神采奕奕,非要拉着林藏去酒店的餐厅吃自助。   他随便套了一身运动休闲服,却彰显了与平日穿正装时完全不同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帅气程度同样爆表。   “呦,钟总,青春洋溢指数与日俱增啊!请问您有什么秘诀吗?”林藏一边穿鞋一边笑问他。   “啊是这样的,自从娶了一位嫩娇妻回家,本人日夜接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洗礼,久而久之,自己都感觉变年轻了呢!”钟声难得地对着镜子摆弄了几下,得意地对林藏挤眉弄眼。   “去你的,谁是你娇妻?你才是qi好不好?”林藏穿好了轻便的运动鞋,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你是老黄瓜刷绿漆!”   “诶你这小子!给我站住!几天不收拾,胆肥了是吧?”钟声带上房门,跑去追他。   下午,钟声又去医护区看望钟远飞,林藏留在房间里看书。   门铃响了,进来五六个人,说是来送定制礼服。他们一人举着一套西装礼服鱼贯而入,本就不大的房间瞬间拥挤了。   林藏目光扫视他们手中的礼服,剪裁利落,面料精致,五套衣服,五个颜色,五种风格,他当即掏出手机打给钟声。   “你定了礼服?”   “哦,对,我给你定了几套礼服,你看看喜不喜欢。要是都不满意的话,我再带你亲自去挑。”   钟声像是在忙别的什么事,稍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说道:“一开始我猜你肯定不愿意在挑衣服这些事上面浪费时间,所以就擅作主张帮你选了几套,尺寸是按你的定制的,颜色和款式是我喜欢的。要不,你先试试?”   “呃……这些倒无所谓,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礼服啊,我又没有什么需要穿礼服参加的场合。”林藏尴尬地和送礼服的人对视几秒,一个劲的抓着后脑勺。   “啊?我是不是最近忙得忘记告诉你了?”钟声恍然顿了一下,“过两天是‘暖墅APP’正是上线的发布会,晚上还会办个小规模的庆功宴。白天的发布会呢,许多远声的合作伙伴和厂商代表都会参加,当然还有媒体会到场宣传。至于晚上的庆功宴嘛,主要是为了招呼一下圈子里的朋友,让大家支持这个项目。”   “……哦,所以呢?你想让我穿着礼服参加发布会和晚宴?”林藏觉得眼前这堆东西跟自己实在违和。   “对啊,你不是也一直参加这个项目的开发工作吗?不去见证一下它正式诞生的一刻吗?”   “参加是没问题啦,但是,一定要穿这么正式吗?”林藏平时穿着很随意,偶尔穿个正装演奏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可这些样式夸张的礼服就实在是……   林藏摸了摸其中一套枣红色礼服的修长的燕尾,脑中浮现出某些难以言状的画面,随即迅速撒开了那团布料。   “发布会的话还好说,晚宴就一定要穿礼服的。行了,我这边还有点事,你自己先挑挑看,等我回去再说。”   “辛苦你们了,衣服就请先放下吧,我一会儿试试。”林藏礼貌地将那几人送走,对着那一堆衣服打开手机开始搜索本地新闻,果然,他看到了许多关于“暖墅APP”即将正式发布上线的消息——   【据悉,上城区‘四大家族’(远声、美高、陈氏、乐盛)代表人都将出席发布会后的庆功晚宴,城中商界名流及各界精英也有不少人受邀参加,这将是本市近来声势最为浩大的一场盛会。】   “四大家族都要参加……难怪钟声这么重视。那陈欢也会去吗?”林藏浏览完了新闻网页,决定打给陈欢问问情况。   “后天晚上你会参加远声那个APP发布的庆功晚宴吗?”林藏难得的开门见山,陈欢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啊?哦,那个啊,我去啊,我肯定去,我爸我妈也都会去。你家钟声搞得阵仗这么大,烫金的请柬半个月前就寄到我爸的办公室了,能不去吗?”陈欢语调悠闲,“怎么?你也去吗?以什么身份?总裁家属?”   “诶你还有没有正经了?问你正事呢!”林藏不满道。   “问吧,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去,我们全家都去。而且城中有头有脸的人估计都会去。乐盛啊,美高啊……对了,余锦溪必然到场,这么说的话,程子笙没准也会去去……”   “程子笙?”林藏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好看得不同寻常的男人,说起来已经有好久没见过他了。   陈欢自顾自地叨叨了半天,突然又问他:“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我也去!”林藏十分肯定地回答。   ☆、第四十八章   “发布会2点半开始,你不用提早过去做准备?”林藏深陷在车后座里,一边看手机上推送的滚动新闻,一边随口问钟声。   “准备工作多的是人去做,作为总裁,我只需要踩着点准时出现,然后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闪亮登场就可以了。”林藏惊讶地看着说这话的钟声,感叹他现在居然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自恋。   “这不是对着我媳妇儿吗,难道还藏着掖着?”钟声捏了捏林藏的脸蛋,眼睛眯成一条缝,“再说,自恋是指人对自我过度的认知和崇拜,而我刚才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丝毫没有夸张。你老公我本来就很牛。”   “是是是,你最牛,你厉害!”林藏觉得现在的钟声经常像个小孩,总爱跟自己玩闹、嘚瑟、较劲……向自己展现一些不成熟的小脾气,很真实,也很可爱,跟在外人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钟声侧着脸冲他得意一笑,嘴角勾起的笑意灿若星河,“一会儿我要上台发言,而且肯定要应付很多人,后续安排了媒体采访,可能不能陪你,我叫孙秘书全程跟着你,这样你就不会不自在。”   林藏对钟声这个安排挺意外的,他的确不太适应这种场合,这里熟人也不多,但这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以后还须面对很多大风大浪,所以他完全没跟钟声提过。但钟声替他想到了,他觉得很暖。   “其实我特别想拉着你的手跟我一起上台,我发言的时候你就站在我身边,然后我拉着你走到每一个人身边,向他们介绍‘这是林藏,是我钟声的爱人!’”他说着把林藏按到自己嘴边,撬开他的牙关,认真地亲吻他。   林藏不知道是被他说话的内容吓到,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吓到,根本不能安心享用这个吻,很快推开了钟声,娇嗔责怪道:“你胡说什么?”   钟声意犹未尽地抚摸着自己尤带林藏味道的唇角,叹了口气,“现在的确不是公开咱们关系的时候,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关系,现在只能先委屈你了。”   林藏觉得钟声怪怪的,面无表情道:“哪有什么委屈,我觉得现在很好,自己开心就行了。公开有什么好的?太麻烦了。”   “你不愿意和我公开?开心就好?……你和我在一起就只图一时开心?”钟声睁大眼瞪他,下意识握紧林藏的手,像是想抓牢什么似的。   “不是,我……哎呀,你瞎想什么呢?”林藏之前随口一说,不想被敏锐的钟声立刻抓住了重点。他的确不想公开,一是这样需要面对很多问题和阻力,二是他内心并不知道自己和钟声能走多远,这样的公开就显得很多余。“我是不想面对世俗的压力,应付外界的麻烦什么的,太浪费精力和时间了。”林藏低头解释道。   “我钟声既然跟你林藏在一起了,就不会在乎什么压力和麻烦,什么也阻挡不了我!”钟声看见车已经开进远声集团了,直起身子开始整理领带和西装前襟,他下车前看着林藏,目光坚定而阴沉,“等我处理完一些麻烦事,扫清所有障碍,我会向所有人宣布我们的关系。”   车门被重重地关上了,车厢骤然安静下来,林藏无奈叹息。   发布会就在远声大楼一层的会议厅举行,会场布置得十分豪华,铺满全场的红丝绒地毯、排排精致的欧式高背椅、足以容纳四五百人的场地,射灯镁光灯闪光灯晃成一片……   林藏有些眼花缭乱。   他被孙秘书带到了主席台下第二排正中的椅子前坐下,这算是一个很不错的位置了,因为第一排坐的全是政商要员。   很快,主持人宣布发布会正式开始,大会第一项内容便是钟声的发言,嘈杂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林藏明显能感觉到钟声走上台时,台下人群的躁动和兴奋,甚至有些女人议论和压抑着惊呼的声音响起。   是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钟声,他那么高大魁梧,黄金身材被那身高级西装衬得那么完美。   他气质沉稳,言语自信而风趣,更要命的是,这些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丝毫不能夺走人们对他那张脸的注意力,那俊朗深邃的五官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他头顶射灯打下来灿白的灯光,让他整个人更加突显,像一尊立于神龛上的雕塑,难以触碰。   真的好完美啊,很遥远也是真的。   林藏有些怀疑,这真的是那个每晚都会跟自己相拥而眠的人吗?   至于钟声的发言稿里说了些什么,林藏完全没有在听。后面的各项议程和各种细节也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说实话,这种发布会都是形式大于内容,热热闹闹地鼓吹一番,让全世界知道自己的新产品发布了、上市了、反响强烈、口碑良好……   大抵如此。   正常活动下来,钟声是毫无疑问的主角,他走到哪,人们的视线就集中在哪,拍摄的镜头就追到哪,林藏也是大众中的一员,在小角落里肆意窥视,像个痴迷的小粉丝。   这让林藏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钟声的时候,以及随后的第二次、第三次,每次的感觉都跟现在差不多,自己在不起眼的暗处尽情地看他,看他嚣张跋扈,看他光芒万丈。   只不过眼下的钟声更加耀眼,嗯,他从来都很耀眼。   发布会好不容易结束了,宾客和媒体被统统打发走了,钟声又被簇拥着马不停蹄地进到他的专属休息室内,林藏已经在里边等他,桌上摆了几样钟声平时爱吃的点心和饭菜。   休息室的门一关,把闲杂人等和喧嚣吵闹声都隔绝在了室外,只有他们两人安静独处。   钟声总算是长舒了口气。   “累坏了吧,你赶紧吃点,垫垫肚子,都是我刚帮你点的。”林藏夹了一块点心送到他嘴里,“庆祝晚宴八点开始,你吃完还能休息一会儿。”   钟声高兴又满足地接过林藏喂给他的东西,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这么贴心?晚上的宴会上不是有自助餐吗?”   “你有时间吃吗?说话都顾不过来,哪还能腾出嘴来吃东西!”林藏又挑了几样他爱吃的放进碗里,吧碗往钟声面前一推,“赶紧的,吃吧。”   “我不吃,你喂我。”钟声跟他撒娇,大手在林藏后背来回抚摸,“你也吃,别光顾着喂我。”   ……   满室的甜蜜温馨,是对刚才紧张忙碌情绪的最好纾解。   “礼服已经让他们带过来熨好挂在衣帽间了,你挑的是那套浅灰色的吧?”钟声吃饱了擦完嘴,起身拉着林藏去衣帽间,“走,现在换上礼服让我看看。”   “现在就换啊?还早呢……”林藏瘫在沙发上不想动。   钟声一只手拽着他,“你自己就这么定了,还没让我过目呢。”   “那你要现在看了觉得不行,还有时间再换一套吗?”   钟声:“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所有礼服都是我挑的,每一套都很好,我对自己眼光有信心!”   “那干嘛急着现在换?”   “……我想看!快点!”钟声奋力催促。   林藏拗不过他,只得跟着他到了衣帽间。   “你现在是怎样?要盯着我换?”林藏外套脱了一半,突然停住。   钟声挑眉,“不行吗?又不是没看过。”   林藏撇撇嘴,本能地转过身去解衬衣的纽扣。   钟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在衣帽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还是自行退出。   林藏选的这套浅灰色礼服,是钟声派人送过来的五套中最简约低调、视觉效果最清新的一套,也最符合林藏的气质。   他从衣帽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钟声眼都看直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虽然林藏五官柔和清秀,但最近新剪的发型却令他一改先前的乖顺温和,而是多了几分忧郁清峻的气质,现在穿上这套礼服,更像是漫画书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帅气又傲娇的感觉。   “我就知道你会挑这套,真不错!”钟声走过去,在林藏额角轻啄了一下。   是真的会挑,这套礼服其实是低调的奢华,浅灰的Scabal面料中据说加入黄金,钻石粉末,经过特制而成,在灯光下闪着点点微光,这让林藏整个人看上去熠熠闪光。   林藏自然注意不到这些,他以为钟声单纯想为自己讨个表扬,于是也亲了他一下,“你多有眼光啊!审美一流!”   钟声很郑重地抱住林藏,面对面仔细亲吻他,“我这辈子最好的眼光是爱上了你。”   林藏对上他镜片后的漆黑眼眸,脸烫得发红。   .   相对于白天的发布会来说,晚上的宴会就私密多了,只有持邀请卡的贵宾才能进入。   钟声一开始一直把林藏带在身边,并向大家介绍他是暖墅APP的项目指导,林藏有些不大自然,不过好歹是无功无过地应付了好几拨人。   直到钟声在宴会厅内远远看到钟远强的身体,顿时有股吞了苍蝇的感觉,他把林藏交给一旁的孙秘书,“你带他去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喝点水。”   林藏如蒙大赦,跟着孙秘书跑到角落里坐着聊天去了。   这个宴会厅其实还是下午那个场地,不过把布置做了改变,撤掉了大批的桌椅板凳,摆上了铺着白布的长桌,大束鲜红的玫瑰花,银质的烛台,精致的甜点,各种酒水饮料之类一起占满了整条长桌。   林藏他们就在长桌尽头坐着,几乎所有来宾都会在长桌附近转上一圈,端一杯酒,吃一口小点心,林藏因而把人们都看了个遍,还有孙秘书在一边不停给他小声讲解。   林藏算是大开眼界,亲眼见到了许多以前仅仅是听说过的、或是在新闻网页上才能看到的人物。孙秘书更像是个绯闻八卦机,来一个人就能程式化地爆出ta的家世生平和各种惊天内幕、小道消息,让林藏不得不感叹A市顶级富豪圈的暗潮汹涌和光怪陆离。   “看到没?那个就是美高集团的董事长,余锦溪。”林藏正在用吸管喝饮料,听到孙秘书小声提醒,忙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抬头去看。   只见那人气韵超然,一身平整考究的深色西装衬得他稳重优雅。他身边围着一圈人,但他却格外出挑,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倒不是因为他多么出色夺目,而恰恰是他那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远高于旁人的沉静的气质,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自他一看见余锦溪,目光便一直跟着他。钟声也过去和他敬酒交谈,虽然林藏一向觉得钟声熟透了,但和余锦溪一比,钟声居然明显青涩许多。余锦溪也不是多么老,这种级别的富豪平时还是很注重保养的,外表其实看上去很年轻,关键在于他无时不在的成竹在胸的气场,和凡事游刃有余的自信。   林藏的目光开始在人堆里搜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在这种场合下,有余锦溪出现的地方,程子笙也一定会在,而且他很希望他能在。   .   “嘿!我说你干嘛呢?眼珠子四处乱看!”林藏被人突然拍了一下肩膀,吓了一跳。   是陈欢,他从后面突然出现的,就是想故意给林藏一个惊吓。   “哎呦,今天穿得这么帅气?是声哥给你挑的衣服吧?他把你收拾得这么好看,他不担心有人撬他墙角啊?”陈欢其实今天穿得也很精神,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这种场合谁都想要争个面子。   “你怎么又口无遮拦呢?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注意点!”林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孙秘书立马知趣地躲开了。   陈欢一把抢过林藏手里的杯子,就着林藏喝过的吸管猛吸了几口饮料,一边喝还一边抱怨:“你这个好喝吗?我刚才试了好几种饮品,都不咋地,你得跟声哥反映一下,自助餐的品质有待提高啊……”   林藏习惯了陈欢这样大大咧咧的行为,斜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我说你一个劲儿地瞅啥呢?这么不老实,你家钟总知道吗?要不我现在去给他打个小报告?”   “你无不无聊啊?你来参加晚宴,不去多认识几个精英大佬,总在我跟前打转算怎么回事?”林藏越过陈欢,视线继续在人/流中逡巡。   “呦,你这是赶我呢!得,我不在这碍你眼,我找我爹妈去。”陈欢很潇洒地放下了那只空杯,挥挥手走了。   没有了陈欢那极富存在感的身躯遮挡,林藏意识到了从人群深处向他射来的一道寒光,他循着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张稚嫩而怨念深重的女孩的脸,是钟奇蕊。   她应该一直在盯着他们,准确地说是盯着陈欢。林藏回想起刚才,陈欢在他身边停留时表现出来的亲密无间,在那女孩眼中恐怕又误解扭曲了什么。   .   话过三巡,酒酣耳热,林藏看到余锦溪端着一杯香槟,穿过人群,走到了大厅一侧的玻璃门边,门外连着一个花园式露台,余锦溪看了看四周,小心迈过门槛。   窗外有风,将玻璃门边的落地窗帘不时吹起,窗帘底部的蕾丝花边也随风起舞,像极了蝴蝶翩翩。   林藏心头一热,终于从坐了半个小时的凳子上起来了,假装踱着随意的步子,磨蹭着也站到了那扇玻璃门边,贴得很近。   有厚实的窗帘遮挡,林藏觉得自己还挺安全的,看上去行迹没什么可疑。   他当然没什么不良企图,无非是好奇程子笙的事,好奇他和他那位神秘情人的故事。   室内音乐悠扬,人声鼎沸,饶是离得近,外边的对话也不甚清晰。   ……   【“你怎么也来了?”】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答应了有时间就会去看你……”】   【“有时间?是什么时间?十天半个月?还是半年?”】   【“你现在怎么这样?不可理喻。”】   【“我要是不是自己找机会到这里来,还要等多久才能见你一面?……是不是哪天要假装成你的合作伙伴,然后找你的秘书预约?”】   【“……宝贝,不要这样,一会儿晚宴结束了我去你那儿……”】   ……   纠结的对话结束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无声的沉默。   林藏往室内挪了挪,碰到个刚认识的人,随口聊了两句。   余锦溪很快进来了,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人交际应酬。林藏死死盯住那扇玻璃门,仿佛在等一个期待已久的结果。   又过了很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道门口,依然那般精致好看,依然那般挺拔迷人。   果然是程子笙。   几步之外,林藏正瞪大了眼睛瞧着他,目光对上,程子笙显得分外惊喜,“林藏,原来你也在这里!”   ☆、第四十九章   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但那一瞬间林藏还是怔愣了许久,他盯着程子笙那双眼带桃花、饱含笑意的眸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迷失其中,耳边只剩嗡鸣,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林藏,林藏,你怎么了?”程子笙在他眼前反复摇手,“是不是不舒服?”   “啊!没有,笙哥。刚喝了点酒,头有点晕。”   “那就先缓一缓。要不要我扶你去外边,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一下?”程子笙绅士地向他伸出左手,用深情款款的目光询是否可以托住他的胳膊。   “唔……好。”林藏好像也不能拒绝,而且他也的确是想出去透透气了。   两人贴这么近一起往外走着,这一幕正好被疲于应酬中的钟声瞧见了,他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似的,一度觉得头顶生烟,喉咙间涌起一股热流,烫得要冒火。   他铁青着脸,沉声向对面的人撂下一句“失陪一下”,迈着急促的步子追了上去。   刚追到一半,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士拦住了他的去路,“钟总,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莺声燕语,低回流转。   钟声定睛一看,是乐盛的高岸霜,“高总,不好意思,确实有急事,一会儿再聊。”   他想把人轻轻推开,对方却脚底生根一动不动。   钟声没有太多耐性,正要憋不住说几句难听的,高岸霜又往他身前挤了挤,令一袭吊带包身长裙勾勒出来的姣好身材展露无余,随即嗲嗲道:“我今天可是特意来给钟总捧场的,还把我们老总、几家重量级合作伙伴的总裁都拉过来了,钟总连赏脸跟我喝杯酒的机会都不肯给?”   话已至此,钟声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强压住满心的烦躁,看了一眼林藏走过的方向,端起了侍者递到手边的酒杯,面沉似水,一饮而尽,“感谢高总捧场,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合作!”   他放下酒杯,急欲离开,高岸霜一把拉住他手臂,绵言细语道:“那钟总一定要记住了,找你合作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再拒绝哦!”   ……   .   程子笙已经带着林藏走出了宴会厅,两人对这里地形都不熟悉,摸索着找了个隐蔽昏暗的角落,林藏往墙角一靠,深深舒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真是不习惯待在那种地方。”   程子笙依旧笑着抬眼看他,烟已经同时递了过来,“抽一根,放松一下。”   林藏忙接了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对火点烟,然后肆意的吞云吐雾。   程子笙朝半空吐了一大口烟,微弱的月光和一片青烟让他那一瞬的低眉垂眸兀自成画,“你这么讨厌这种场合,那今晚是为了钟总才来的?”   这烟比林藏平时自己抽的要呛,刮过嗓子和肺腑的时候有明显灼烧感,“也不完全是因为他,这个项目我也有参与,怎么也得来捧个场。”   “哦?看你年纪不大,也是蛮有出息的,远声这么重大的项目都能参与进来了。难怪箫箫一早就跟我说,林学霸特别优秀。”程子笙眼睛始终亮晶晶的,充满了蛊惑。   “笙哥别笑话我了,我其实就是个传话的,把我导师的一些意见转达给项目承接方,至多算个联络人。”林藏自嘲,吐出一个好看的烟柱。   “林藏!黑灯瞎火的你在这儿干什么?”一个肃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回声震耳,吓得林藏拿烟的手一抖。   他惊慌看向那人,“我就是来抽个烟,在里边憋着太闷了……”待他看清了钟声,皱眉微愠道:“你这么大声干嘛?这里黑咕隆咚的,你就不怕吓死人吗?”   钟声踏着沉稳铿锵的步子走过来,以审视的目光盯着程子笙,“想出来透气就告诉我,我带你去休息室。何必自己跑到这角落里来?”说完将手搭在他腰间。   “你的休息室里不是禁烟吗?而且正好笙哥也……”不等林藏说完,程子笙抢着和气说道:“钟总说的是,这个时间跑出来确实不合适,再说也挺冷的,林藏,钟总也是关心你。你们还是赶紧去休息室吧。”   钟声注视着林藏,语气缓和不少,“我的休息室对别人禁烟,对你……你要想抽就抽吧。行了,赶紧走吧!”   程子笙对钟声始终谦逊有礼,实在没毛病可挑。而钟声偏偏对他客气不起来,尤其一见他跟林藏走得近就心烦,不知道是不是磁场相斥,总之远不如日常待人接物时的周到圆融。   钟声不由分说拉着林藏去休息室,林藏虽然不乐意,但也不会当着外人驳了钟声的面子,一声不吭地被他拉着往前走。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不少宾客准备离开,宴会厅的大门已经敞开,人们正三三俩俩地往外走。   高岸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情古怪地杀到钟声和林藏对面,一脸的难以置信,“钟声,你这什么意思?急急忙忙地摆脱我,就是为了出来找他?找一个男的?”她言语激动,玉容失色,两人的亲密举止在她看来如针刺眼。   钟声很是无语,干脆把林藏搂得更紧了,“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已经有人了!正好今天你亲眼所见,咱们日后也省得麻烦了。高总,请你祝福我。同样的,我也一定会祝福你!”   林藏一脸错愕。   高岸霜气急败坏,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暗恋和苦苦追求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她脸涨得通红,对着两人的背影失控道:“钟声,你给我站住,你给我说清楚!”   陆陆续续走出宴会厅的人们被这不和谐的响动惊扰,纷纷循声来望。   钟声不得已暂时放下林藏,告诉他在原地等自己回来,然后走到高岸霜身边,把她带到一个不给众人挡道的地方,耐着十二分的性子对她说:“以前我以为我把话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明白。你听着,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们现在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不希望被别人打扰!”   他的眼神让对面的女人浑身发冷,“我跟你永远都没可能,你死心吧!”   林藏不知道高岸霜是什么人,以前也从未见过她,更不知道她跟钟声是什么关系。他看到钟声在跟那个女人激烈争吵,不远处的人们正冲着这边指指点点,唯一认识的程子笙也在人群之中,可他或许是出于对钟声的畏惧,并不敢卷进他们的事中,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向他露出了担忧和无奈的神色。   林藏不知如何是好,那身俏丽的礼服此刻却让他冷得发抖。他想走,可钟声明明叫他要等着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林藏!——”   人群中冲出一个瘦削的女孩,张牙舞爪就朝林藏过来了,林藏叹了口气,“有些人可真会凑热闹。”   钟奇蕊似乎逮到了一个不错的时机,对林藏劈头就是一通羞辱,“你勾搭一个陈欢还不够,主意都打到我声哥头上了?真是个不要脸的贱货……”   她将白皙纤细的胳膊高高扬起,手掌即将拍到林藏脸颊的时候,被林藏稳稳扼住了手腕。他把女孩的胳膊重重甩开,那力度太大,她险些摔在地上。   陈欢跑过来扶起钟奇蕊,责怪她多事,不该跑来找林藏的麻烦,又转身对林藏道:“林藏,你也别生气了,她好歹是个女孩,你下手不能这么重……”   钟奇蕊见势,连哭闹再撒娇,“欢哥,他把我手腕都攥红了,特别疼……”   林藏脑袋一轰,他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转身消失在昏暗夜色中。   “诶,林藏,你别走啊!”陈欢被钟奇蕊死死拽住,只能高声喊他名字。   正在一旁和高岸霜纠缠的钟声,听到这几声呼喊,惊觉林藏不见了,赶忙去追林藏,并在远声大楼门口堵住了他。   寒冬腊月的夜晚,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脸疼,衣着单薄的两人同时在激烈的情绪中感受着刺骨的严寒。   钟声把他拥进怀里,任他推搡捶打。   车来以后,又将他连拉带拽塞进了车里,“对不起宝贝儿,今晚是我不好,让你难受了,咱们现在回家。”   林藏气极,在钟声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钟声忍痛嗷了一嗓子,仍抱着他不撒手,“解气没?不解气再咬一口,直到你不生气为止。”   林藏挣不开他,背过身去不看他,闭眼装睡。   钟声没有办法,两手紧紧环住他,用脸贴着他后背,开始有气无力没头没脑地絮叨高岸霜的事:“你男人这么优秀,追我的人多得是。我要真跟她有什么,早八百年前就有了,何必等到今天?”   “行了,我不想听这些,这一晚上已经够烦的了,我现在只想安静一下。”林藏作势捂住耳朵。   他真的只是烦,至于那个姓高的女人,他不认为钟声和她真有什么。   “说真的,以后生气不许跑了。”钟声极其迷恋林藏柔软的后颈,在上面落下了一串细密温柔的亲吻,手伸到衣服里来回抚摸,“有问题要沟通才能解决……跑了算怎么回事?嗯?”   林藏被他亲得摸得头脑发热,哄得没了脾气,表面上还是不理他,但也没再推开他。   .   第二天一早,林藏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出门,钟声问他去哪,他回答说要去远山春墅看奶奶。   “今天休息,正好我也想去那边看看,我跟你一起去吧!”钟声过来看林藏往袋子里装东西,“这都是你要带过去给奶奶的吗?”   “嗯,好久没去了,这次要多带一些东西过去。”   钟声看到了那一叠挺占地方的黑胶唱片,“看到这个才想起来,你之前不说想给奶奶买一台黑胶唱片机吗?我后来找到一位大师级的工匠,请他定做了一台。正好,今天叫人取回来,和这些唱片一起给奶奶送过去,她老人家肯定很高兴!”   林藏侧着身坐在沙发上,停止了手头上清点物品的动作,看钟声满脸的兴奋和期待,不由得抿嘴笑了,并认真对他说“谢谢”。   “跟我还说什么谢?你奶奶不就是我奶奶吗?”钟声掏出手机,走到窗边打电话,“小孙,你安排人把那台唱片机拉回来吧,对,现在,送到远山春墅……”   窗外冬日暖阳洒遍大地,屋内温暖惬意。林藏看到窗台上还摆着钟声前几天带回来的两盆小雏菊,明媚鲜艳,一切都是令人欣喜的样子。   ☆、第五十章   说起来,林藏上一次在远山春墅碰见钟声,还是三个多月前。   那次,在钟声的蓄意营造下,两人突破了陌生的防线,一场看似水到渠成的深夜闲谈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转眼间,再次回到这里,他们已经到了浓情痴缠不分彼此的地步。   世间事从来难以预料。   林藏和钟声敲门进入的时候,奶奶正安静地半躺在藤椅里,腿上搭了一条厚厚的毛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听到林藏轻声唤她,才缓缓直起身子,转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沉静而慈祥的微笑,用那像春风一样轻柔的声音说道:“我的藏藏来啦……”   林藏走到奶奶身边,第一眼看到奶奶的时候就心疼得想哭,短短三个月不见,奶奶似乎苍老了许多,行动也很迟缓,他淡眉一拧,咬着嘴唇,心里怪自己太长时间没来看奶奶。   还不等他说话,奶奶一边拉着他的手,同时越过他去看他身后的钟声,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了,“这孩子也来啦!真好,你们一起来看我。”   钟声正搬着那台体积不大不小的唱片机进屋,他也笑得自然又真诚,显得一点也不陌生和拘束,“奶奶,您最近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有你们经常来看我,陪我打发时间,又一直关心我给我送吃的,我老太婆可得好好的!”奶奶摸着林藏的脸,布满老茧的手虽然触感粗糙,但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微暖的温度。   “奶奶,这是我朋友,他叫钟声,正好今天有空,跟我一起过来看您。”   “知道,我认识这孩子,他早就来家里看过我两次了,每次来还都带了不少好东西。”奶奶凑近了他,像小朋友之间透露小秘密那样告诉他:“他跟我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就在小区外边开超市的,你托他在超市定了蔬果包月的套餐,定期给我送货上门。有时候他们店里忙不过来,这孩子就亲自给我送过来,还会陪我说话聊天。”奶奶说着,高兴地仰头笑了,重新把头靠在藤椅上,“哎,多好的孩子啊,藏藏,你这朋友真不错!”   钟声给奶奶送东西,他早就想到了,但没想过他还会亲自上门来看奶奶,平时他那些繁冗的事务已经让他分身乏术了,怎么还能抽出时间来看奶奶?   而且钟声从来没跟林藏提过这事,既没有事前请示,也没有事后报备,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自己办了。   他疑惑地看着钟声,钟声却丝毫不加理会,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在那跟保姆讨论,把场唱片机放在什么位置比较合适,然后独自把其他家具挪走,腾开地方把唱片机摆好,接上电源调试。   林藏转过来继续和奶奶寒暄,然后又把一些事先给奶奶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哄得老人很是高兴,尤其在看到那几张程子箫从国外带回来的黑胶唱片,更是喜不自胜。   奶奶手里拿着唱片,细细摩挲,如获珍宝,“这么好的东西,都给我?”   “这么好的东西,自然都要给奶奶的,我想听的时候就上您这儿来,和您一起听!”林藏指了指钟声那边,“他给您定了一台黑胶唱片机,专门用来放这种唱片的。”   “太破费了,怎么能让你们花这么多钱!我老太婆哪配用高级的东西?”奶奶连连摆手,一副心疼的模样。   “奶奶,好东西才拿来孝敬您呢!用这个唱片机播这种音乐,听上去感觉真的不一样,一会儿调好了您听听看!”   “嗯嗯,你们都是好孩子……”   很快,屋内响起了热情奔放的手风琴乐曲,激昂的音符贯穿着人的耳膜,也贯彻了心灵引起强烈的共鸣,奶奶握紧了林藏的手,全身的毛孔都随着音乐的鸣奏而颤抖。   一曲完毕,奶奶的情绪似乎还在乐曲中,“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让我想起曾经的岁月。”   “这下可好了,老太太得了这么好的宝贝,不用天天念叨着让大孙子过来拉琴了。”保姆阿姨在一旁插话道。   奶奶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喃喃道:“这个是好,但藏藏拉的曲子,还是不一样……”   林藏心里被揪了一下,伸手揽了一下奶奶肩头,“下次,下次等我把琴修好了,一定带过来给您拉上几曲。”   “你的琴坏了?”钟声眉梢高挑,眼神闪了一下。   “没坏,就是时间长了,簧片老化得厉害,上次音准就有些问题,我自己调不太准……”   “不是那天给摔坏了吧?”   “不是,我已经送到专业的师傅那去修了,过段时间就能好。”   钟声心里有个疙瘩,总觉得林藏的手风琴是因为他才弄坏的,开始盘算着上哪去给林藏再弄一架好的手风琴。   林藏看出了他的心思,扶着奶奶去餐厅吃饭,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对着钟声耳边小声说:“你可别再给我买琴了,我用那台旧的用习惯了,别的拉着不顺手。”   走出几步后,他还不放心,回过头又叮嘱道:“你要不听话又瞎买,看我不收拾你!”   语气之严厉,让钟声想笑。   他的确已经放弃了买琴的念头,有这么个厉害媳妇管着,哪敢不乖乖听话?   .   席间,奶奶掏出了两个红包,分别递到林藏和钟声手里,“你二姑说过年要接我去国外,奶奶怕到时候见不着你俩了,提前把压岁钱给了你们吧。”   林藏急着推脱,“不要了奶奶,我们都多大了,还能要您的压岁钱?”   “听话,收着。你们再大,那也都是奶奶的孙子,我说拿着就必须拿着!”奶奶很严肃地坚持,不容拒绝的架势。   林藏已经有两三年没从奶奶手里拿压岁钱了,主要是奶奶年纪越来越大,手里的钱越来越少,而林藏早就能自己挣钱,反而是他会经常拿钱给奶奶,或者买东西来看奶奶。   他觉得今天奶奶有些反常。   钟声碰了碰他胳膊,低声道:“奶奶让拿着就拿着,别惹她老人家不高兴。”   林藏点点头,和钟声一起把红包塞进衣服里,跟奶奶说谢谢。   吃完饭,奶奶就要午休了,林藏和钟声不能再打扰奶奶,只能依依告别。   .   从奶奶家出来,两人在小区里悠悠地散步,林藏说:“我觉得奶奶今天跟平时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之前自己来看过奶奶?”   钟声噎了一下,笑道:“前阵子鑫诚和萌芽的事把你忙得团团转,我又正好到远山春墅这边来视察一个项目的进度,就顺道替你来看奶奶……”   “顺道?你平时不是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钟声牵起林藏的手,连同自己的一起揣进厚实的大衣口袋里,“不吃饭也得来看奶奶啊,连红包都收了,奶奶可说了,我也是她孙子。”   钟声开怀大笑起来,知足幸福的模样。   林藏却隐隐不安,他皱着眉问:“你说,奶奶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她不会是看出来咱们的关系了吧?”   钟声把林藏的拉练往上提了提,又将帽兜扣到他头上,自己也紧了紧围巾,“那可没准,老人家都是看着老眼昏花,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越老越精明通透!”   林藏心里打鼓,“我觉得咱们挺注意的啊,没表现出什么来……”   “有些情绪和动作是不经意间自然流露的,你不自知,旁人却看得很清楚。”钟声把他拉过来,面对面站着,端起他的脸,声音依旧那般富有磁性,“知道就知道了,这不奶奶挺喜欢我的吗?还叫咱俩好好的,说明她认可咱们的关系。”   林藏抓住他贴着自己脸的手,呼了口白气,“但愿如此吧。”   “累了吗?要不要去我那套别墅里休息一下?”两人继续往前走,钟声体贴地问他。   林藏刚才吃得很饱,现在的确有些犯困了,“也好,去吧。”   钟声兴奋地握紧他往前走,步子加快了许多。   .   第二次进到这房子里,林藏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那晚的记忆还挺美好的,以至于林藏后来时不时就会回想那一晚的某些画面。   这里比他们现在住的那间酒店套房大多了,装修和设施也精良许多,即便常年空着也还是非常干净,连暖气也开得很足。   林藏刚一进屋的时候,就被暖烘烘的热气喷了满脸。   “你先去沙发上坐着,我给你倒水喝。”钟声径直进了厨房,那边传来玻璃器皿的轻微叮当碰撞声,过了一会儿,钟声探出半个身子问林藏,“烟,你现在要吗?”   “呃,一会儿吧,我先缓缓。”林藏搓了搓膝盖和大腿,刚才在室外冻得有些僵了。   钟声端着温水过来,温柔责备道:“让你穿秋裤,偏不听,老了关节要痛的!”   林藏伸出食指,在嘴边摆了个“嘘”的动作,然后端起水杯喝水。   对于钟声的种种告诫,他发现避而不答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争辩只会让他搬出更多劝诫的说辞,林藏不想被钟总的养生大法砸晕。   钟声无奈:“你这家伙……”   林藏喝完水,拉着他起身上楼,“要不你带我到处转转吧,上次在这里睡了一晚,都没来得及好好参观呢!”   “好,我带你去二楼看看,上边有个好玩的的,可以带你一起玩。”钟声托着他的腰背,在那馨香的发顶亲了一口,“我要是来这边的话,一般都在二楼活动,我的卧室也在二楼。”   “我知道啊,上次你不是就在二楼睡的吗?客人都安排在一楼是吧?”   “上次是因为你摔伤了,去二楼不方便,才让你睡在一楼的。”钟声在他冰凉的耳廓内舔了一下,“我当时可是想抱着你上二楼的,最好就睡我床上,你敢吗?”   如今的钟总,在林藏面前骚话连篇,林藏自认不是对手,只能迅速转移话题,“你的卧室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像个样板间,一件有你个人标志的物品都没有。”   两人在主卧内转了一圈,没什么欣喜的发现,悻悻关上房门。   “我一个月能来这里住一次就算不错了,哪有什么东西可放。”他拉着林藏走进紧挨着的一个房间,“你到这里来看看!”   林藏踏进去一看,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边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四面雪白的墙壁,地上铺着米白色的木地板,整个房间就是一片纯白,彻底的白,毫无瑕疵的白。   钟声打开隐藏式壁柜的门,从柜子里搬出几桶彩色油漆,一边蹲下身子,打开盖子搅拌调色,一边问林藏:“我一直想自己给家里的墙壁刷漆,我想刷成什么样就刷成什么样,没有规矩,随心所欲,从小就想……”   他一直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油漆,头也不抬地继续问林藏:“你现在不累吧?要不要和我一起给墙上个色?”   “啊?”林藏看了看四面白墙,心想着这不是玩,是来做苦力的啊!   “你喜欢什么颜色,这里有六七种,没有喜欢的话,咱们可以自己再调。”钟声又从柜子里翻出几张大幅的油画纸,把各种颜色的油漆都往画纸上倒了一些,分别两两糅合,深浅不一,尝试各种色彩搭配。   “给你刷房子呢,你喜欢就行,自己看着调吧。”林藏坐在地上,也拿起一只刷子,随手在画纸上划拉。   钟声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林藏,“其实这个房间,是我想送给你的……不,不止是这个房间,整个别墅我都想给你,这里离你家近,离奶奶就更近了。等你妈妈出院了,你可以让你父母一起搬过来住,生活会方便很多,平时照顾奶奶也很方便……”   林藏拿着刷子的手顿住了,刷子随之被甩到了一边,他站了起来,“你今天不会是为了说这个才把我带到这儿的吧?我不要,我不要你的房子,这成什么了?我又不是被你保养的小白脸,至于要你送这么大别墅给我吗?”   林藏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就要走,钟声上前一把抱住他,“你想什么呢?挺单纯一个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不就是想让你父母以后能住得好一点吗?没别的意思,你先问问他们的想法,没准他们很高兴呢?”钟声最爱用鼻尖蹭林藏的脸颊,软软滑滑的很舒服,“不过你还是得跟我住一起,我的意思是,你跟我一起搬到中央别墅区吧。”   其实钟声主要的考虑是,钟远强已经知道林藏住在春丽大酒店,他不想让林藏暴露在那个人渣的监视之下。   “我爸妈不可能搬过来,我也不会去住你的别墅,酒店不方便的话,我就回学校住好了。”林藏态度明确,一把推开钟声。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真心为了你和爸妈好,想你们住得舒服一点。”钟声不自觉地把林藏抓得更紧了,“刚才奶奶不都说我是他孙子了吗,以后我会努力让你父母也认可我的。所以我得照顾好他们,更要照顾好你!”   “可是……”林藏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再想拒绝又说不出口。   钟声垂下眼眸,摘下眼镜放进裤兜里,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我爸很早就没了,从小他就没管过我,我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父爱。我妈把我带到十三岁,后来我出来混,根本就没时间照顾她,直到前几年她去世,我每年去看她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三次……”   “钟声……”林藏很后悔刚才不假思索的冲动,强硬的态度伤了对方的心。   “以前总听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虽然我父母从前待我不怎么样,但等到真正失去他们的时候,我还是会后悔,后悔当初没对他们更好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你前阵子忙的时候,我会抽空帮你去看奶奶……”   林藏最受不了这种亲情攻势,上前紧紧抱住了钟声,少有的,主动地抱住了他,有些粗蛮地吻住他的嘴,似乎想把那些令人伤感的话全部吞进肚子里。   这个吻热烈而饱含深情,钟声被林藏这难得的主动挑起了欲/火,他闭上眼,手指深深插/进林藏柔软的黑发中,无法控制的回应着他。   满室的暖气让人燥热,衣衫落下,是再也挡不住的情潮翻涌。   他们撞翻了油漆桶,彩色的浓稠的液体泼洒得到处都是,将那片满室的白染上了大胆的颜色。   林藏余光瞥见这番乱象,慌忙中往地上一指,钟声却全然不顾,将人拉回来按住,继续为所欲为。   现在恐怕是天塌地陷也不能叫他停止。   林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里除了钟声的脸和身体,就是那一滩滩肆意泼洒的色彩,红的像火,蓝的像天,绿的像树……艳丽的色彩灼得他视线模糊。   钟声带着他一路翻转、跃动、浮沉,那彩色被印在他们身上,印在地板上,印在墙上。   林藏觉得房间在打转,五颜六色在打转,一幅又一幅的、成形不成形的抽象画在打转。他后来才发现,是自己被摇晃得太厉害。   室外天寒地冻,室内春色无边。   人是彩色的,满屋子都是彩色的。这是最好的爱的证明,最好的做过的证明。   ☆、第五十一章   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A市今年冬天的天气格外反常,之前是无休无止的阴雨连绵,近期是十年不遇的大风寒潮天。   虽然出门就要遭受一番灾难性的洗礼,但好在林藏近来心情不错。   学校那些本就不多的课已经全部考完结课了,林藏最近几次去医院看老妈,她的身体已经一天好过一天,他和老爸商量着哪天找个时间接她出院。毕竟一家三口在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度过除夕,才算是真正的过年。   在医院的病房里,总归不像回事。   钟声那天在别墅里跟林藏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不过仅仅是加深了要更加用心照顾父母的念头,至于让二老搬到别墅的事,林藏暂时不会考虑。   于是一连几天,他都在到处找房子,几乎跑遍了下城区的各大小区。后来还是大姑慷慨地拿出一套房子给他们住,而林藏也爽快地接受了,并一次性付了半年房租,用他的话说就是“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如果事情的发展真能如人所愿,的确将是安好可期的模样。这天,为了迎接老妈出院,林藏抽空回家收拾打扫,老爸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撸着袖子在墩地。   “喂,老爸,什么事?”林藏干活累得气喘吁吁,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讲话。   电话那头并没有声音,沉默了好久才响起一阵气息微弱的恸哭声。   林藏心间一跳,头顶上有根筋狠狠抽了一下,他把手机贴紧了耳朵,“怎么了爸?出什么事了?”   那头仍是哭,声音越来越大,渐有失控的趋势。   “你说啊,说话!我妈到底怎么了?”林藏手里的墩布已经被他甩脱了,他几乎是咆哮着对手机怒喊。   “……你,你快来吧,医生说,医生说……”   “医生说什么?”林藏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没拿,直接往外跑。   “……说她快要不行了……”   .   老爸痛哭嘶吼的声音如五雷轰顶,将林藏震得晕头转向,他机械性地沿路狂奔,忘了可以打车,忘了要通知钟声,口中一遍一遍失神地喊着“妈”。   当他拖着狂奔后近乎麻木的身体见到她最后的样子,失去知觉的除了他的四肢和心脏,还有他的意识。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被老爸带到那个昏暗阴冷的房间,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攥着冰冷的床沿,看着那张惨白到恐怖的脸,那张已经变得陌生的脸。   也不知跪了多久,林藏突然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到太平间外。老爸就在他对面失声痛哭,林藏却毫无感觉。   他只听到那个苍老的、泪眼横飞的男人,断断续续地念着:   “最近一直好好的,都准备出院了……”   “早上突然就不行了,一点时间和抢救的机会都没给啊,她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好过……”   “早知道就不该让她搬出来,如果一直在20楼,说不定不会这么早走……”   早知道,如果,说不定……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假设?   林藏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的脸越来越模糊,他就像做梦一样,脚底软绵绵的,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里。   林藏虽没有通知钟声,但钟声自有100种方法在第一时间得到林母去世的消息。   他匆匆看了逝者最后一眼,安慰了林父,安排几个人帮着处理林家的后事,然后把整个医护区翻了个遍,也没找见林藏的影子。   他给林藏打了无数个电话,最后电话被他打没电了,林藏依旧不知所踪。   钟声让张秘书把所有人都调过来找林藏,“找不到他,你们都别回来了!”   贯穿走廊的一声厉吼震慑了在场所有人,也吓坏了老实巴交的林父,他浑浊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疑。   傍晚时分,地毯式的搜索终于有了结果,有人报告说,在离医院不远处的一座小花园里,看到了林藏。   钟声毫不迟疑地飞奔过去,人果然在那。   花园中央有个小水池,池子里有假山亭台,很粗糙的那种人造景观,林藏却盯着看得出神。   就在不久前的一个午后,林藏曾经带着老妈来这里晒过太阳。   钟声极力平复自己粗重的喘息,轻轻走到他身后,那家伙就那么一直蹲在绕池台上,身后攒了一堆烟头,跟小山似的。   钟声怕吓着他,先小声咳了几下,才在他身边慢慢坐下,伸手抚住他肩背,轻声问道:“天黑了,你冷不冷?”   林藏无动于衷,直勾勾地盯着水池中央,看流水哗哗,大口吞吐着香烟。   钟声鼻子一酸,眼前顿时就模糊了,他把林藏抓进自己怀里,使劲揉捻着他的头发,另只手一下一下拍他后背,“你难受就说出来,告诉我,哪怕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别这么憋着,我心疼……”   林藏全身冻得冰凉,四肢绵软,就这么歪歪斜斜的被他抱着,一点也不反抗。   两人维持着这个看上去极不舒服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林藏推开钟声,拍拍他的脸,沙哑却平静地说:“走吧,回医院。”   林藏从绕池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因为腿脚发麻,一下子没站住,差点摔倒,钟声一把搂住他,然后把他放在池边坐在,给他捏脚拍腿,帮助他一点点恢复知觉。   以为自己早已麻木的林藏,看着钟声围着自己手忙脚乱,突然就抱住了他,把他那颗毛茸茸的有些扎手的大脑袋紧紧卡在自己胸前。   很快,一滴滴滚烫的泪蹭着钟声的头皮落下,无声无息的,把身下的水泥地打湿了一片。   至于后来的感受和发生的事情,林藏都记不太清了。只知道他被钟声架着回到了病区,老爸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钟声把他带到哪他就跟着到哪。   许多老妈生前的亲戚朋友纷纷闻讯而来,林藏本能地跟着老爸一起接受大家的关心和慰问,提不起半点精神应付众人。而这本来就是钟声的强项,他干脆搂着林藏替他处理了一切人情应酬,该说什么话,该有什么表示,该遵循哪些礼数,一个不落。   林藏的大姑几乎是以夺命而来的架势扑倒他跟前的,“哇”的一声痛哭极具震撼力。她想去抱林藏,却钟声一把隔绝了,她不死心,没轻没重的继续攀附抓挠,指甲把钟声的手臂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钟声怒视她身后的大姑父,完全是命令的口吻,“刘志强,把你老婆拉开!”   姑父不敢忤逆,喝令她收起夸张不合时宜的行为。   能让林藏的大姑父言听计从,亲朋好友都惊诧看向林藏身边的男人,那看上去就是个有钱有地位的主儿,尤其他身后还跟着一群黑衣保镖,这阵势足以令所有人望而却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父对钟声的意外出现和超乎寻常的热情不敢置喙。何况天大的悲痛在前,他暂且没有心思考虑其他问题。   往后的几天,林藏逐渐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缓过劲来,内心的悲伤之情却愈加清晰、深刻。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真正参与了一些母亲后事的处理。   母亲早就不上班了,家庭和社会关系都很简单,各种事务处理起来并不麻烦。虽然林父也帮不上太多的忙,毕竟还有钟声在,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钟声抛下繁忙的公务,不离左右地守了林藏好几天,直到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了,公司那边又反复催促,这才不得已在林藏的强烈要求下回了公司。   然而钟声一走,林藏的心瞬间就空了,好不容易勉强支撑起来的心房,又塌下去一个角。他急匆匆把琐事都处理掉,敷衍了老爸几句,就回了家。   他和钟声的家。   林藏衣服也没脱,直接躺在床上,蒙头盖住被子,闻着钟声的味道,很快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又看到了老妈那张熟悉的脸,亲切又温暖的脸。   他愿意陷落在梦里,最好一直不醒来。   .   钟声坐着电梯一路直达远声集团顶楼,候在电梯门口的人加起来足有一个加强连。   他奋力冲出重围,身后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钟总,您帮我签几个字!”   “钟总,文件您批一下。”   “您和赵厅长的饭局推了好几次了,定今晚可以吗?”   “远山春墅二期那边一直在催工程款,您看什么时候能……”   ……   他不过三天没有出现,整个远声集团几乎陷入半瘫痪状态。   他把办公室的门一关,所有追着他讨债的人和声音都被挡在了外边,耳根子瞬间清静了。   抬头一看,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沙发上,坐着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是老邢。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不请自来了?”钟声掐着眉心,语气包含明显的不满。   “钟总先别急着责怪我,要不是此事非同一般,我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跑到你办公室来。”老邢不疾不徐喝了口茶,“三天联系不上您,我要再不来,怕是要出大事!”   钟声长出一口气,实在是累得要命,“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收到风声,钟远飞那俩弟弟最近很不老实,马上会对您有大动作,这次,恐怕不那么好对付!”   “你要是继续说废话,就马上离开!”钟声显然耐性十分有限,两道剑眉已经竖成了起飞的趋势。   “这次真不一样……”   “证据!”   “我拍到了他们近期的私人会面,包括董事会的人,还有鑫诚的姬总。”   “姬泽?”钟声倏地抬头,“他们什么时候搅到一起了?”   “还有吗?”他低头继续看文件,接着问道。   “还有就是……”老邢犀利的眼神扫过钟声的眉眼,挑衅似的,“我接下来提到的这个人,身份敏感。不知道您有没有勇气听下去?”   “有屁快放!”钟声的耐心到了极限。   “我们在监控您的公司和个人动态时,发现您手下的张秘书近期在对远声旗下一家公司进行法人变更,同时,他还对该公司近年来的财务信息和往来票据进行了清理和登记。他的这一系列反常行为肯定是有指向性的,不知道这是否是经过您亲自授意的?”   “张和?”钟声迅速在脑中回忆了片刻,确认自己近期的确没有授权让张秘书办理过相关事务,“公司名称是什么?”   “我看一下……这间公司叫,良和宜璟。”   “良和宜璟?……”钟声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不能说完全陌生,起码经过一番思索,他还能从早几年的记忆中打捞起一点朦胧的印象。   远声公司最早起步的那几年,为了增加某些项目中标的几率,也在暗中耍过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这间有名无实的空壳公司大概就是那时候注册的。不过自打公司步入正轨,这种并不肩负实际职能的临时性工具便被封存起来,除了每年由专人统一打理必要程序,基本属于无人问津的状态。   张和现在把这间公司翻出做文章,意欲何为?   钟声满腹狐疑,“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公司注册文件只怕早在故纸堆里落土了,张和上哪儿去把它们翻出来做变更?”   “这我就不清楚了,您还是亲自找张秘书问清楚吧。也可能是出于集团业务的需要吧!有时候,为了给老板省心,贴心懂事的下属都会自行处理很多事务,真要如此,也是钟总您的福气!”老邢那张刻了刀疤的老脸,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变换出多种不同的情绪,切换起来流畅自如,“不过,这种事可大可小,您最好多留个心眼。按照正常情况来看,张秘书的手伸得可是有点长了,这波操作不简单……”   钟声对老邢调侃的口吻很是火大,警告道:“你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没好果子吃!你最好打起精神来,给我盯紧一点!”   “好了,该说的说完了,我不耽误钟总时间了,后面排队等着钟总接见的人还很多呢!”老邢走过来,在钟声宽大的办公桌上重重敲了几下,“据说张秘书挺着急的,所有程序办理走的都是加急,所以我才赶着来见您。擅闯了钟总办公室,还请您见谅啊。回见!”   钟声注视着老邢走出自己办公室,外间的乱象出现了,又被关上,一闪而过。   钟声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   他接通了内线电话,“小孙,张秘书呢?”   那边回复:“钟总,张哥一早就去点创投资那边了,帮忙处理您在海外的个人投资项目。他走之前说,大概下午2点回来。”   钟声沉吟片刻,“好,让他回来后马上来见我。”   透过远声大楼的顶层玻璃,向来都能看到最壮观最繁华的城市美景,而钟声这间宽大的办公室,更是占据了整个楼层最佳的位置,大半个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   而此刻,天空愁云惨淡,他只觉得拥挤的高楼大厦像密不透风的钢筋水泥丛林,把他的心口堵得水泄不通。   从商多年,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预感不妙,一时又说不清破绽在哪,而且即便现在命人着手去查,也一定查不出个所以然,否则老邢早就动手了。   他如鲠在喉,却只能静观其变。   ☆、第五十二章   从钟声踏进远声集团大楼的那刻起,身心就没有片刻喘息,各种事务排着队等他处理,他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两点半,张和准时出现在了钟声的办公室,带着一份钟声经常吃的烧鹅饭。   “我回来之前给小孙打了个电话,她说您忙得没时间吃饭,我刚好路过那家店,给您打包了这个。”张秘书走到钟声的办公桌旁,麻利地把散落的文件收拾好,腾出一块地方,又把打包的饭盒一一打开摆好,“饿坏了吧?您趁热吃。”   烧鹅浓郁的肉香味在办公室飘得到处都是,金黄晶莹的酥皮对饥肠辘辘的钟声的确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咽了咽口水,把想问的话暂时吞进了肚子里,拿起筷子开始享用美餐。   他吃饭的时候,张和就像往常一样,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一旦发现他有什么需要,张和第一时间就能细心地照顾到。   “‘良和宜璟’这间公司,是怎么回事?”吃到一半,钟声终于开腔问他,跟聪明人对话,直来直去是明智的选择。   “良和宜璟?”张和怔愣了一下,思索一番,才道:“哦,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最近集团正在清理的下属公司之一?”   “集团要清理下属公司?”钟声停下筷子,侧过脸看了张和一眼。   “是的,声哥。上个月集团就下发了文件,要对整个公司结构进行优化调整,对于一些不承担具体职能的空壳公司进行筛选和清理。你刚才提到的那间公司,可能就在此次的清理范围之内。”   “这么说,你是按照集团要求进行操作的?”   “没错,声哥。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为什么要变更法人?”   “因为之前的公司法人是在集团任职的一位高管,现在他离职了,所以目前只能对法人进行变更。”张和瞥了眼钟声的神色,补充道:“所以按照公司规定,就例行对良和宜璟的往来账目和票据进行了清理,这些都是必要程序。”   钟声沉声应了一下,继续低头吃饭,但心中的猜忌并未减轻。   两人沉默了一阵,张和又说:“公司基本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这样的结构梳理,我之前没太当回事,就是让他们按文件要求自行处理,我想着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向您汇报。再说,前阵子您忙着暖墅APP上线的项目,我实在不好意思拿这点小事儿去烦您……声哥,您要是觉得我这么办不妥,以后我多注意!”   “没事,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不用什么都跟我汇报。”钟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   钟声把筷子一扔,饭盒往边上一推,一边擦嘴一边说:“吃完了,你帮我收了吧。”   “好的。”张和忙上前,把残羹冷炙倒进垃圾袋,一边收拾一边笑问:“今天的烧鹅饭您没怎么吃,不合胃口吗?”   钟声往身后的座椅上靠了靠,放松了腰背肩颈,闭眼道:“吃腻了,该换换口味了。”   张和目光一滞,“好,下次打包之前,我先向您请示。”   张和把剩饭拿出去扔垃圾桶的工夫,又有一拨人闯进了钟声的办公室,是最早在下城区拆迁工地上阻止王哥打人的那个胖子,他现在负责远山春墅二期的工程监督。   “钟总,我们两个月前就给集团打了申请,可是远山春墅二期的资金款到现在还没批!没钱,这让我们怎么干活啊?您可以去工地上看看,工程施工如今可是热火朝天,几百张工人的嘴,几十台大型机器,都在那儿杵着呢,一天都耽误不得!这么大个摊子,可都等着您的米下锅呢!”胖子还是一着急就哗哗流汗,不停拿手帕在脸上擦拭。   钟声一直在为远山春墅二期的资金款担心着,那边的困难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着急,但狗日的钟远强偏要在这时候给他添堵使绊子,找茬压着董事会不给批那个调资申请,他现在也是隔山打牛使不上劲。   他摘下金边眼镜儿,掐了掐鼻梁,“你们先回去吧,资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   胖子和手底下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钟总,我听说,最近集团又新上了不少大项目,分走了好几笔大额资金……而且,强总一直不太支持远山春墅的项目,这次也是他反对注资……您说,咱这个项目的注资,不会被耽误了吧?”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集团的项目,但凡是我打定主意要做的,还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先例!”钟声冲他们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你们走就走,回去等着吧!资金很快就会到位。”   得了大老板的亲口允诺,等于吃了定心丸,胖子喜不自胜,领着自己的人凯旋而回了。   张和把他们送走,转回来又问钟声:“资金的问题,您真有办法解决?”   钟声重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强打起精神,“现在的问题不就是缺钱吗?我还不至于被‘钱’这个字困住手脚吧?”   “那您是打算?”   钟声的语调波澜不惊,“你去看看我国内的私人账户里,还有多少流动资金。”   “您要动用自己的钱去救项目的急?”   “你现在是要干预我的决策?”。   “没,我哪敢?”   “那你就着手去办吧,由你亲自办。办好了告诉我。”   张和一如既往的温和谦恭,“好的,声哥。”   “上午的事,办得如何?”钟声继续问他。   “嗯?您说什么?”张和一时没转过思路。   “孙秘书说你上午去点创投资了,难道不是吗?”   “哦,对!”张和忙接到:“点创那边专门负责处理您个人财务的陈经理说,最近海外投资形势喜人,从国外传回来的、由那边的投资公司做的财务报表来看,各项数据都很漂亮。”他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端端正正摆在钟声面前,“报表我都拿回来了,请您过目。”   钟声逐页翻看,始终紧绷的面部表情终于有所舒缓,“嗯,的确不错,小陈没有让我失望。”   张和:“所以,陈经理让我回来问问您,接下来要不要追加投资?您的海外投资账户里还有不少的闲置资金。他的建议是,现在行情这么好,不如满仓杀入,他和他的团队会帮您密切关注,一旦预判有风险,就及时撤出。”   钟声仰头,转了一圈脖子,后颈咯咯作响,“可以,交给他们去办吧。”   “好的,那我现在就去通知他。”张和说完,走出了钟声的办公室。   看上去,张秘书一切如常,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他的眸中布满阴沉的侥幸,布满得逞的狡黠。   他知道,木已成舟,他无需再掩饰了。   .   夜晚,暮色深沉,远声大楼的顶层灯火辉煌,比白天还要明亮澄澈。   快要被文山会海湮没的钟声接到了林藏的电话,接通后,那边却没有出声。   “喂?宝贝?怎么不说话?”钟声倏地站起来,紧张地走到玻璃窗前,恨不得穿过手机飞到林藏身边。   “……没事,就是告诉你一声,妈妈她……已经火化了……”林藏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气若游丝。   “这么快?”钟声忙得晕头转向,把这个重要环节搞忘了。他很后悔没有陪林藏一起完成这个过程。   林藏声音沙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说的那块墓地安排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把妈妈的骨灰放进去?”   “那个早就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还得有个仪式吧?”   林藏吸了口气,“那就明天吧,爸爸说,入土为安,想让妈妈早点安心休息。仪式什么的,就简单点吧,我家亲戚朋友不多,大家一起去墓园送送她就行。”   “好,那就明天,我和你一起送妈妈最后一程。具体地址和时间我叫孙秘书发给你,你记得打电话通知大家。我现在就收拾一下准备回家了,乖乖等着我,好吗?”钟声的话语极尽温柔,给了林藏很大的安慰。   电话挂断,钟声把所有的事务全部推给了下属,他一把抓起衣架上的大衣,边往外走边嘱咐张和:“有什么事你都代为处理吧,实在拿不准的再给我打电话。”   “最好别打!”进电梯之前,他对张和喊了一句。   .   钟声为林母安排的墓地在A市最大的永安陵园,是由远声集团负责开发的一处豪华墓园。这里四面环山,上有风,前有水,据说风水极好。   清晨的墓园十分安静,无处不在的冬青把这里渲染得黛青一片。   林藏手里捧着那只圆圆小小的坛子,和老爸一起,在钟声的引导下,于排排墓碑和草丛间穿行,在一座宽敞的四方墓地前,钟声示意他们停下脚步。   将坛子放进墓穴,盖上厚厚的盖板,封住,加固……意味着老妈正式入驻另一个世界。林藏烧了一堆纸,点了几炷香,被缭绕的烟雾熏得直掉泪。   钟声叩拜完毕,扶着林藏走到一旁,看身后稀稀拉拉的人群来了又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说着大同小异的安慰的话。   令林藏没想到的是,程子笙和程子箫也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兄妹俩同时出现,也是第一次看他们如此统一地穿着全黑的套装。   程子箫那素白的脸蛋上居然挂着泪痕,小鼻子不知是不是被冻的,通红一片。她往墓碑前放了一束带着露水的白菊花,然后过来紧握着林藏的手,后来干脆勾手抱住了他。林藏对此一点也不抗拒,甚至觉得她的怀抱非常温暖,带着女人馨香柔软的气息,遥远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程子笙可能是碍于钟声在场,没有对林藏过多表示,也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和程子箫一起离开了。   林藏有些不舍,目送他们一路走出墓园。   回头再看看墓碑上老妈的照片,那是年轻而久远的样子,仿佛能让岁月永远定格。   送走了所有人,林藏和老爸、还有钟声,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把所有的纸钱和香烛都烧完了,又放了一挂鞭炮,噼啪炸裂的响声在墓园久久回荡,像一曲离别的悲歌。   。   钟声自己开车把林藏和他爸爸送回了家,那间新找的小出租房。   老爸一进屋就钻进了厨房,“中午想吃点什么?”   两人对看了一眼,林藏走到厨房门口,“爸,你看着弄吧,有什么吃什么,他不挑嘴。”   老爸回头看了钟声一眼,神色复杂。   钟声把这间破旧拥挤的房子里里外外打量了个遍,几次三番想要对林藏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生生憋了回去。   三人围坐在小圆桌前吃饭,简单的三菜一汤,吃得无趣又漫长。尤其是老爸,一脸愁苦,用筷子把碗里米饭掏了一个大坑。   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老爸说道:“藏藏,你吃完了赶紧收拾。一会儿啊下楼送送小钟,让他也早点回家休息吧。”转过来又对钟声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帮了咱家这么大忙,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没事,叔叔,我不累。我吃完饭帮你们一起收拾吧,或者,您不介意的话,我找几个人过来帮忙把家里收拾收拾,人多干活也快……”   “不用了,就我们家这小破屋子,哪好意思叫人过来打扫?我和藏藏我们俩,自己随便打扫打扫就行,马上就三十儿了,也该有个过年的样子……”老爸颤巍巍地起身,行动迟缓。   钟声看了林藏一眼,“叔叔,您年纪大了,最好不要干体力活,家里的事还是交给我们吧。您先去屋里躺会儿?”   老爸摆摆手,“这屋子都多久没住人了,脏得很,哪哪都是灰尘。那床啊……咳,我还是等藏藏收拾干净了再躺吧。”   话说到这,钟声实在憋不住了,“叔叔,我看这家里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的,不如这样吧!我在这附近有一套现成的房子空着,还挺干净的,要不您和林藏暂时先搬那儿去。这边什么时候打扫干净了,再搬回来。您看成吗?”   老爸惊呆地看着钟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藏想也不想直接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和爸爸住在这里挺好的。”   “……”钟声还不死心,却被林藏狠狠掐了下手腕,便只好作罢。   送走了钟声,林藏径直到主卧去帮老爸换床单被罩。   “咱们谈谈吧。”老爸对他说。   ☆、第五十三章   “谈什么?”林藏捏着被罩一角,无辜地看着老爸。   “你跟这个钟声,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朋友?”   “很好的……朋友。”   “藏藏,爸爸是老了,但爸爸不傻,我还能看得出来,那人对你好得不一般,他这是拿你当他的……”老爸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顿了一下又说:“之前在医院,你妈刚走,我没顾上问你,他对你事事这么上心,连你妈的墓地都给安排好了,现在又叫咱们搬到他家去住,这是对待普通朋友的方式吗?”   林藏自己心里也有一团乱麻理不清楚,埋头只顾着套被子、换床单。   “你年纪不小了,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但你得找个合适的,靠谱的。像他这样的……你觉得你们能长久吗?”   “他怎么了?要不是他帮忙,妈妈的后事能办得这么顺利吗?就凭我?就凭你?”林藏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邪火。   “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他怎么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天我也托人四处打听了……他敢对外公布你们的关系吗?你们能名正言顺、开花结果吗?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是你们关系好,等哪天人家对你没那个意思了,说甩了你就甩了你,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爸!你!……”林藏呼吸渐重,气得手发抖,他拼命告诉自己要克制,“妈刚走,我不想跟你闹不愉快。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是咱俩过得第一个年……我不希望……”   他强忍住徘徊在眼眶中的泪水,一字一顿道:“关于钟声的事,我自有分寸。您顾好自己身体就行,别的就别操心了。”   林藏继续忙活,直到把床收拾干净了,“爸,您洗洗睡吧,其余的活儿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老爸十分不爽,赌气似的一头栽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头大睡。   .   钟声从林藏家出来,没有回办公室,也没回家,而是去了医院看望钟远飞。   上午在墓园的时候,孟可娇就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并告诉他钟远飞的身体情况好多了。   说起来,钟声最近的确是因为林藏丧母,怠慢了许多其他的人和事。   公事还在其次,首当其冲便是入院多时的钟远飞,虽说他肯定不缺人照看,但凭着他和钟声之间近二十年的特殊情谊,实在不该被钟声晾在病房里,这么多天不闻不问。   钟声去给钟远飞探病,破天荒地带了一束明黄色的康乃馨,因为他思来想去,钟远飞不愁吃不愁喝,送什么都显多余,不如在病房里摆束鲜花,至少让他看着能心情愉悦。   “呦,咱们阿声真是越来越有情调了,都会给人送花了!”孟可娇看到钟声捧着鲜花站在病房门口时,着实被这养眼的画面激得心花怒放,“都说鲜花配美人,我看这鲜花跟帅哥也挺般配!”   的确,钟声一身西装利落又精神,不仅身材完美,还浑身上下散发着男性魅力,他抱着鲜花进门的时候,那清新帅气的模样简直令人心神荡漾。   “送花最实用,能闻能摸能欣赏。我要送点儿别的什么东西,还不都被嫂子你处理了?”钟声邪魅一笑,找了个花瓶把花插上,然后走到钟远飞身边,郑重道:“远飞哥,这阵子我特别忙,现在才抽出时间来看您,别见怪啊!”   “没事,公司的事要紧,你把公司管好了,就是给我最大的安慰。”钟远飞靠在柔软如云的靠枕上,神色安详。   “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两个男人随即开始就集团业务展开热烈讨论,起了这个头就刹不住车,一旁的两个女人只有干瞪眼的份。   “奇蕊也在呢,今天不上课吗?”钟声终于注意到屋子里的另一个女人。   “声哥,您可算是注意到我了!我们早就放寒假了,还上什么课啊?”女孩娇声娇气地回应着,“你是不是跟我妈一样,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把我关学校上课去?”   “诶,你还别说,我记得你今儿下午还有年前的最后一次课吧?就阿声帮你安排的,在L大补习班的课?”孟可娇问自己女儿。   钟奇蕊白眼一翻,没好气道:“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们还非得让我去上这个破课?我求求您,今天就饶了我吧!”   “是叫你去上课,不是叫你去上刑,怎么就这么不情愿呢?”钟声随意靠坐在沙发上,一笑作春温。   奇蕊从不肯在口舌交锋上输人,正要拿话顶回去,病房门又被推开了,来人竟是高岸霜。   .   屋内四人均愣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孟可娇,她满脸和颜悦色,上前拉住高岸霜把她往屋里带,“霜霜啊,真是没想到今天你能来,我们太高兴了!”   高岸霜把两盒补品交给孟可娇,一口吴侬软语:“嫂子,其实我早就想来看看远飞哥了,就是怕你们不方便。”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你这么个大美人来了,我们什么时候都方便。是吧?老钟,阿声?”   钟远飞微笑着点点头,下巴朝沙发的方向点了一下,“坐吧。”   高岸霜笑得更开心了,挨着钟声款款坐下。   孟可娇过去推了钟声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阿声,你陪霜霜好好说说话。”   “啊?我还有事要跟远飞哥汇报呢。”钟声起身往床榻边走。   “咱俩的事都说完了,你现在陪人家姑娘聊聊天。”连钟远飞都发话了,钟声只能重新坐下。   高岸霜多年苦苦追求钟声的事迹,在整个A市商界几乎无人不知,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也从未被对方数年如一日的铁石心肠所击退。   钟远飞历来不过问钟声的私事,可眼下的一句话,似乎表明了他对高岸霜的认可。   “嘿,别说,这霜霜啊,跟咱家阿声还真是般配,两人坐在一起真养眼,郎才女貌!”孟可娇啧啧感慨,她拍着钟远飞的肩膀问:“你说是不是?”   不知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还是高岸霜到来的缘故,钟远飞整个人显得平和而慈祥,钟声如今极少见到他呈现如此好的状态,因而不愿轻易破坏眼前的和谐气氛。   屋子里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钟远飞身上,他缓缓道:“岸霜呢,是我这么多年一直看着成长起来的,从一个小助理做到今天的位置,非常不容易,很努力的一个女孩子,奇蕊,这方面你要向她好好学习。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虽然岸霜一直为乐盛打拼,但我对她的为人、品行还是很认可的,多年来洁身自好,没有沾染过半点绯闻,尤其对你小子一片痴心!”   钟远飞指着钟声道:“这是你的福气啊,能遇上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能不珍惜?”   “远飞哥,这……”钟声骑虎难下,左右不是,只好一笑而过。   “就是就是,阿声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奇蕊都好几岁了!”孟可娇真可谓神助攻,“你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就算你俩现在把关系确定下来,再恋爱、结婚、蜜月,怎么也得过两年才生孩子呢,阿声你算算,到时候你都快四十了!时间不等人啊!”   “孟姐,我才刚三十出头,不用那么着急吧……”钟声只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即刻逃离这可怕的逼婚现场。   “得了,你俩也别在我们这儿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赶紧约会去吧!”孟可娇居然开始赶人了,拉着他俩一起往病房外推。   高岸霜也瞅准了机会,一只胳膊挎过了钟声臂弯,牢牢缠住他,“走吧,声哥,请我吃饭!”   那声音,简直娇羞欲滴。   钟声被这女人的热情吓出一声冷汗,正想怎么甩开她,钟远飞又发话了,“阿声,去吧,好好跟她相处,别让我们失望。”   再坚强的意志也要被这句语重心长的嘱咐摧毁了,钟声强忍着浑身的不适,放任着高岸霜紧贴在自己身上。   至少在走出这个病房之前,他不能扫了钟远飞的面子。   病房门一关,刚在走廊上走出几步,钟声再也忍不了了,死活将高岸霜推开,把她所有的死缠烂打和软磨硬泡统统甩在了身后。   “咔嚓——”   在那一男一女身后,在他们的身体分开之前,高倍数的手机镜头一闪,把那亲密一幕记录了下来,虽然转瞬即逝,但绝对清晰无比。   钟奇蕊存好照片,心满意足地揣起手机,哼着歌回了病房。   如果没记错的话,下午她要去L大上补习班,而授课老师正是林藏。   ☆、第五十四章   在林藏过往20年的记忆里,每到过年前后都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天空阴霾得不像话,要不是有那些火红的灯笼、火红的春联和窗花之类的点缀,一年中最热闹的几天几乎都是灰暗阴郁的。   今年尤其如此,因为这次过年,他家里少了一口人。   所以当孙家俊问他,要不要接下萌芽年前最后一次课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忙一点,才没有空隙悲伤。   “好多人一放寒假就回家了,没人愿意回学校来讲课,我也准备撤了,还好你能接下这个的活儿。不过估计来听课的学生也少,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有几个高一的孩子能坚持到这个时候?”孙家俊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林藏打电话,最后不忘交待他:“你上完课记得锁好门窗,断水断电啊!”   “知道了,真啰嗦!还不是你财迷?以后记得,年根儿底下就不要排课了,讲课的、听课的都没心思。”林藏正窝在被子里挣扎着不想起床,晃着两条光溜溜的手臂,举着手机打电话。   他这两天都陪着老爸待在出租房里,每晚都难以入睡,睡着后也很不踏实,不是老做梦就是反复醒来。   他已经习惯了那间酒店套房的环境,习惯了每晚都要抱着钟声入睡,只有枕在他暖烘烘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淡淡的气息,才能有一夜安眠。   林藏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撑着疼得快要裂开的半边脑袋,掀开被子下床,喝了半杯白开水,在窗户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锅里有给你留的早餐,自己热热吃了吧。”老爸正撸着袖子在厨房忙活着,甩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对林藏道:“你可终于醒了,吃完赶紧来帮我干点活儿。”   林藏跑进厨房一看,案板上摆满了杯盘碗碟,里边装着各种食材,无非是每次做年夜饭老爸都会用到的那几样。   老爸依旧遵循往年的惯例,提前3天就开始做准备。   他鼻子一酸,扭过脸去端锅里的早餐,耳边传来老爸絮絮叨叨的声音,“虽然今年就咱爷俩过三十儿,也得像个样子不是?往年吃什么,咱今年还吃什么,卤鸡爪、狮子头……一样也不能少。这鸡爪子得提前腌两天才入味……”   林藏把早饭草草塞进肚子里,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爸,我下午得给学生上课。年夜饭您自己慢慢准备吧,来得及!”   “诶,你个臭小子!我是指望不上你了是吧……”   门“嘭”地一声被关上了,把老爸的抱怨关在了门里,把林藏的伤感和内疚挡在了门外。   .   走出那栋破旧的小楼,林藏深吸了几口气。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头又开始疼了,他感到阵阵眩晕。腊月的风透过衣领毫不留情地灌进他的脖子,很快就把他冻得浑身僵硬。   他迅速挤上了一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以前拥挤的人群常常令他烦躁不已,现在却觉得挤挤也挺暖和。   果不其然,今天来听课的学生少之又少,林藏看着台下稀稀落落的三五个人,强打起精神来讲课。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居然有一个钟奇蕊。虽然她正坐在角落里对着镜子抹口红,但林藏觉得她能出现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一个半小时的课,林藏勉强恪尽职守地讲了下来,虽然几个学生都听得懒洋洋的,但他也不在意了。钟奇蕊从头到尾心思都不在课堂上,不是对镜贴花黄,就是低头玩手机,这样的学生林藏都能忍,还有什么立场管其他人?   他只想着赶紧结束今天的课程,都结束了大家就能回家安心过年了。   时间比想象中的好打发,林藏最后留了15分钟给学生们做卷子,做完就能下课回家。   直到教室里的学生差不多都走光了,林藏问角落里的钟奇蕊:“你还不打算走吗?要不你把卷子带回家做吧,开学再拿过来。”   钟奇蕊瞥了一眼桌角上那张空白的卷子,她根本就没打算做。她依旧笑得魅惑,眉眼弯如一汪春水,“我不着急,老师,我在等我男朋友来接我。”她眨了眨眼,“老师要是没什么事,陪我一起等会儿吧!”   林藏看了眼表,离正式的下课时间还有几分钟,毕竟学生还没走,他先离开不合适。“我也不急,陪你等会儿吧。”   虽然对眼前这个蛇蝎妖怪一样的女孩厌恶至极,但林藏还不至于要避着她。经验告诉他,对于这样的女孩,自己越是逃避退让,她就越是会张狂无礼。   “老师,要不我给你看个好玩的,我保证,你一定会很感兴趣!”钟奇蕊扭动着腰肢向林藏走过去,把自己手机往林藏面前的讲台上一摆,故意用抑扬顿挫的声调问他:“你好好看看,照片上的人,眼熟吗?”   从钟奇蕊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的那刻开始,林藏就预感到了对方的不怀好意,本能地对她要展示给自己看的东西有所防范。   他无奈地、极不情愿地扫了一眼手机上的图片,饶是做足了心理建设,也没能摆脱被那图片刺伤双眼、刺痛心尖的事实。   图片上的钟声和一个高挑窈窕的女人紧紧贴在一起,女人亲密挽着他的胳膊,扬着幸福的笑脸看着钟声,满怀期待的,神采奕奕的,心满意足的,笼罩在他们世界的,只有和谐与美满。   “他们是不是很登对?你应该见过这个女人吧,就是上次晚宴结束时,在大厅里和声哥吵架的那个。他们啊,在一起多少年了,老是这么吵吵闹闹、分分合合的,真是一对欢喜冤家。”钟奇蕊像是在和朋友聊别人八卦的口吻,“不过再怎么闹,他们这辈子注定是分不开的,他们俩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就是一对儿,连我爸也认可他们的关系,最近一直在催他们结婚呢!”   “结婚?”林藏瞠目欲裂,心脏狂跳,脑子要被炸开一般的疼。   “对啊,声哥都三十好几了,霜霜姐也快三十了,双方家长早就催他们订婚了。不过一直拖到现在,索性就省去订婚的环节,直接结婚好了!”钟奇蕊不停绕着林藏打转,幽幽道:“霜霜姐对声哥可真是一片痴心啊,这些年不管声哥做什么,她都不计较,她说会一直守着他的。我声哥就是没定性,不想过早被束缚,想着趁没结婚多玩几年。这些年啊,他找过的小情人,可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   林藏被气得手发抖,头皮发麻,身上每个毛孔都开始战栗,他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随时要给他致命一击。   他不停告诫自己,不要相信这个女孩的话,要相信钟声,爱一个人就要全身心地相信他。   但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听清钟奇蕊讲的每一句话,就好像她的话有毒,有魔力,能发了疯地往他耳朵里灌,然后在他脑子里扎根,在他心头扎刺,搅得他心绪难平情绪激动。   “他们肯定是要结婚的!无论从家世背景、财富地位,还是外形条件来说,他们都找不到比对方更合适的人了。霜霜姐可以给声哥他想要的一切,她简直就是所有男人最完美的结婚对象,声哥跟她结婚,以后一定是最幸福的男人。最关键的是,”钟奇蕊撑着讲台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林藏,“她能给声哥生孩子,你能吗?”   林藏最后一点理智被消磨殆尽,他抓起钟奇蕊的手机朝她砸过去,大声喘着粗气喊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钟奇蕊的手机被拍在了她的额角,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屏幕当即碎裂。   女孩捂着头,得意大笑起来,“想不到你现在这么容易生气啊?你第一次去我家时,不管我怎么挑衅你都那么淡定,我以为你这人完全没脾气的呢!”   “现在怎么了?真对我声哥动心了?不是吧,你不是为了钱出来卖的吗?你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吧,这么辛苦地装纯情骗男人,到底想得到什么?你以为声哥真的会上你的当?你不过是个被他玩的贱货!”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选择霜霜姐,她是乐盛集团的高管,是这个城市的顶级名媛,以我声哥的聪明才智,会不选她而选你?你醒醒吧,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   钟奇蕊卖力表演着,疯狂挑唆着,如脱缰的野马。   她那被破开的额角已经开始渗血,在雪白的面庞上滑下两道长长的血痕,像某种昆虫的触角。   她对自己的伤口毫无知觉,却在每次看到林藏受到强烈的刺激时,扭曲的灵魂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   林藏不愿再面对一个疯子,他颤抖着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快步走出教室,刚一打开门,和陈欢撞了个满怀。   “林藏,下课了吗?我没来晚吧?一起吃饭去吧,我快饿死了。”陈欢对林藏的异状并未察觉,只顾着伸长脖子往里看,“奇蕊在吗?”   一听到陈欢的声音,里边的女孩便惊声尖叫:“欢哥,你快来救救我,我是不是快要被打死了?”   “什么?你怎么了?”陈欢迅速冲了进去,擦着林藏经过时,狠狠碰了他肩膀一下。   “哥,我好疼,好害怕,我不会死吧?会不会破相?”哭声凄惨,足令闻者肝肠寸断。   “怎么弄成这样,留这么多血?”陈欢应该是吓坏了,咆哮道:“林藏,你告诉我这怎么回事?”   林藏极力想说点什么,却只从嗓子眼挤出几个虚弱嘶哑的气音。   他听到教室里的女孩委屈哭诉着,“你别问他了,就是他用手机往我头上砸,把我打成这样的……呜呜……”   很快,陈欢扶着钟奇蕊的肩走到教室门口,对面色煞白的林藏冷声道:“我先带她去包扎一下,你……你自己去吃饭吧。”   “欢哥,他都把我打成这样了,你不帮我教训他吗?”钟奇蕊简直是个妖孽。   “行了,你消停会儿吧!赶紧走。”陈欢不由分说,强行将她带离。   其实陈欢心里明白得很,但凡有点脑子就能把前因后果看个通透。   只是他现在选择站在自己未婚妻一边,那个妖孽一般的十七岁少女。   林藏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始终勉强支撑着的情绪,被自己最好的哥们击得粉碎。   他没忘记孙家俊临走前的叮嘱,锁好门窗,断水断电,然后走出教室,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干嘛?”电话那头的女声慵懒迷人,令横亘在林藏心头郁结、愤怒、焦躁缓解了大半。   “你不会现在还在睡觉吧?”林藏问她。   “对啊,放假了,天儿还这么冷,不睡觉要干嘛?”   “立刻出来,陪我吃饭!”林藏以绝无仅有的口吻命令她,“程子箫!”   ☆、第五十五章   张和接到钟远强电话的时候,是晚上11点,他还守在远声集团大楼顶层,盯着整个平台的员工加班加点。南面最大那间办公室的大门一直紧闭,钟声就在里面。   他在里面干什么呢?看文件,读资料,打电话,找资源,拉关系……?   钟声现在一切的行为,在张和眼里都是徒劳无功,他清楚知道迎接钟声的将是什么。   他把电话挂断,跟孙秘书还有其他负责人交待了几句,就准备离开。   “张哥,你现在就要走吗?”小孙怯生生地叫住他,“你不跟老板说一声吗?”   张和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用充满着死一般寂寥的眼神。   “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吧,家里有急事,得赶紧回去一趟。”他很干脆地走了,步履潇洒利落。   “感觉张哥今天跟平时很不一样呢。”孙秘书端坐在自己工位上,盯着那道自认为熟悉的背影,喃喃自语。   .   张和开车飞速驰骋在机场高速上,反复询问坐在身旁副驾驶位上的人,“东西都带齐了?身份证,护照,机票,手机……”   “带齐了带齐了,你都问100遍了,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副驾上的少年依旧俊美无俦,满头浅棕色的卷发将琥珀色的眼睛衬得更加清亮,眼角微微下垂,侧脸看向张和时,流露出不羁浪荡的神色。   张和长叹一声,“怪我婆妈?你什么时候让我放心过?我也不想操那么多心,可你……”   “好了哥,别说了!”这个叫果汁的少年身高臂长,往张和这边轻轻一俯,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左手更是直接绕过张和左肩,伸到了他胸前,他撒娇似的拱进张和怀里,“其实我倒是真想把什么东西忘带了,这样就不用去国外,最好一直留在你身边……”   张和像躲避病毒似的甩开他的手,喝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又在这发什么疯?你先过去,在那边老实等着我。我暂时得留下来处理一些事,完了我自然会过去跟你会合。”   “要不是你答应了跟我一起走,我才不会出国呢。你最好没骗我!说了要过来找我,就一定要来,然后跟我一起,尽情享受每一天的好日子!”果汁的脸上前一秒还挂着温柔漂亮的笑容,可转眼就浮起一层阴霾,他甚至以恐吓的语气威胁道:“你要是敢打歪主意,想着把我支开,然后自己留在这边快活,你知道我会怎么办!为了你,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疯了!你哪来这么多疯言疯语?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张和实在没有心思陪着他胡搅蛮缠,心烦得要命,他心里压力大,内心的愧疚更如洪水滔天,只是暂时被麻痹了而已。   “哥,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果汁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开车的男子,明亮的眼睛犹如盛极的桃花,贪婪多情的目光仿佛要把张和吞噬掉。他大手卡住张和的下巴,突然含住了他的唇瓣,用力亲吻吮吸的同时,口中蛮横念道:“我想要你,哥,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   张和触电一般踩下刹车,下意识往左猛打方向盘,车头直接装上了一侧的高速防护带,发出一声惊悚的闷响。   剧烈的震荡让车厢内的两人同时磕在中控台上,张和因为被果汁张开的双臂紧紧抱住,所以并未受伤。   张和愤怒地推开他,发泄似的骂了声“艹”,然后下车去检查车头。   所幸车头损毁的并不严重,不影响继续行驶。   张和重新发动汽车,一边攥着方向盘,一边发出严厉警告:“黎果,你要是再发疯,我tm就不管你了,把你礽高速上,你是要出国,还是继续留在国内自甘堕落,都跟我无关,你tm再也别认我这个哥!”   果汁知道张和是真的生气了,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玩过火了,他老实坐好,不敢再生事。   车内落针可闻。   “果汁……”   “嗯?怎么了,哥?”少年脸上再度浮起浅笑,说他的模样能颠倒众生也不为过,可偏偏他最在意的哥却对此从不在乎,甚至都很少看他。   “如果你还把我当你哥,如果你还惦记咱们相处十几年的情分,你就听哥的话,乖乖接受哥为你安排的一切。否则,你就别想再看到我。”张和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暴起青筋,“我说到做到!”   果汁把头偏向一侧,看窗外成排的白杨一一闪过。   玻璃窗上映照出他那张年轻的、漂亮到能令人脸红心跳的脸,脸上的表情平淡而不屑,他嘴角一歪,勾起一抹倔强的坏笑。   .   候机大厅的门口人潮如织,旅客们无不形色匆匆,只有高大英俊的果汁,懒洋洋地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不紧不慢地吊在排队安检的队尾。   张和在不远处盯着他,几次把烟叼在嘴边,却因为机场禁烟而憋得焦躁难耐。   “哇,那个帅哥好帅啊,像不像混血男模?”负责安检的地勤人员是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果汁,对他无法忽略的外表啧啧称奇。   有不少耳朵好使的乘客听到议论声,纷纷偷瞟果汁,他的外形的确出挑惹眼,甚至比明星还要有范儿。   轮到果汁安检时,地勤小姑娘脸都红了,无法不对那种扑面而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肉体心动。   人群中惊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果汁对所有看他的人都报以明媚一笑。   “嘶”果汁的胳膊被安检员的手持检测仪不小心碰到,他发出一声惨叫。一定是刚才在高速上撞车时,被撞伤了胳膊,因为急着赶飞机,张和都没来得及询问他的伤势。   张和远远目睹了这一幕,他像是被什么拉扯着,不自觉往前跑了几步。看到果汁很快恢复如常,还能与周围人开玩笑,这才放心地退回原地。   安检的过程顺利却历时颇长,果汁终于进入候机大厅,他冲张和摆出胜利的手势,然后笑着挥挥手。   张和隔着栏杆注视果汁,像欣赏一幅养眼的明星海报。他只对果汁点点头,眉头深锁,然后几不可闻地长舒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重大使命。   随即,他毅然决然地扭头走了,身影随即汇入人潮中。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果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阴翳,看似酝酿着风暴的前奏……   张和其实没有离开,他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果汁离开,更无法面对果汁对他赤/裸/裸的、不加修饰的情感。   他绕到停机坪的防护圈外,一屁股坐在稀疏的草地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张和一直凝视着天空,当他看到一架标着某串航班号的飞机升空,滑过天际,最终飞上蓝天平稳前行,他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火星。   ☆、第五十六章   远声集团大楼顶层,这个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地方,像是一台开足了马力强势运转的巨型机器,做好准备要全力前进。   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这番如火如荼的景象,最终会随着几名警员的突然到访戛然而止。   孙秘书惊慌失措地闯进钟声的办公室,满脸惊慌,语无伦次,“老板,外,外边有……”   钟声抬头看向孙秘书,眉头紧锁,透过镜片能看到他那双凌厉的眼睛,“慌什么?有话好好说。”   “那个什么,警察……警察来了!”   “嗯?”钟声两眼眯了一下,鼻翼微缩。   “钟声先生,您现在涉嫌商业欺诈,我们掌握了初步证据,现在请你跟我们一起回警局接受调查。”一个洪亮的声音由外到内贯穿而入,几个身穿警服、肃穆威严的警察踏着稳健的步伐来到钟声的办公桌前,把他面前的光遮挡了大半,强烈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钟声在商海沉浮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不过被警察叔叔邀请到警局去喝茶,还是第一次。   他淡定地合上手边的文件,沉声问道:“各位警官,对于你们的到来,和你们所说的关于我的问题,本人都深感意外。不过我会积极配合你们的调查,请问,你们手里有需要我去警局配合调查的文件吗?”   “哦,稍等。”为首的警察示意手下人出示文件,“您请看,这是由公安机关出具的证明文件,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钟声沉着地浏览了一遍文件,抿嘴道:“好的,我跟你们走。”   钟声随着几个警察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和大厅,所有的员工都惊诧地目睹着整个过程。   孙秘书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急得团团转,“张哥呢,张哥怎么还不来?”   电梯门关上之前,钟声平静地对孙秘书说:“马上通知张和,让他赶紧查一下怎么回事。另外,让我的律师现在赶到警局去等着我。”   眼看那道厚重的金属门关了一半,钟声下意识伸出手,又喊了一句:“还有林藏……”   门“啪”地关上了,电梯内狭小的空间被封闭起来,钟声自顾自的喃喃低语:“还是先别告诉他了。”   .   他哪里知道,张和的电话根本打不通,无论她拨多少次,得到的回音都是关机。   而钟声的律师也很奇怪,孙秘书通知他去警局的时候,他居然用嘲讽的口吻回答:“怎么,出事了就想起我了?他钟副总裁指使张秘书对付我的时候,怎么就不留一点情面呢?真tm心狠手辣啊!现在就算他付我再多钱,也别想让我去警局捞他!”   电话被无情挂断,孙秘书情急之下只能打给林藏。   “你赶紧想办法救救老板吧,他出事了!”   “他这么了?小孙,你别着急,慢慢说。”林藏接到电话的时候,正跟程子箫在外边吃饭,没想到孙秘书会在这个时候打给他。   “老板被警察带走了,我找不到张哥,老板的律师现在也不肯管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年轻的女秘书方寸大乱,急得快哭出来了。   “什么?被警察带走了?为什么?”林藏正握着叉子吃牛排,坚硬的银叉掉落在瓷盘上,发出尖利刺耳的撞击声。   “我也不清楚,好像,好像是什么……商业欺诈?”   林藏被那四个陌生的字眼瞬间堵住了思绪,大脑一片空白。   “林藏,林藏?你快想想办法啊!”孙秘书透过电话焦急地喊他。   “啊?呃……你别急,你先给你们总裁打电话,钟远飞,对,你找钟远飞。不过,他最近身体不好,算了,你还是给孟姐打吧!”林藏短暂梳理了脑海中十分有限的关系网,给她提供了一个目前合理的建议。   “哦,好好好!对,我现在就给孟总打电话。”孙秘书虽然临场应变的能力不强,执行力甚佳,迅速致电孟可娇求助。   林藏不可能再安心享用晚餐,他十分抱歉地要跟程子箫告别,慌里慌张地收拾东西往外跑。   “外面又黑又冷的,你这是要去哪儿?”程子箫拉住他,担心地问。   “……我要去警局。”林藏咬着嘴唇,焦急万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他。”   程子箫叹道:“你算了吧,有点常识没?被拉到警局去问话的,是不能轻易见人的,你去了也见不到他。”   “那怎么办?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什么也不干?”林藏提高了声调喊道。   “事实就是你现在什么也帮不了他。你刚才做得很对,让他们去找钟远飞和孟可娇,把这事交给钟家人去办,他们有的是人脉和手段,你就安心等着吧。”程子箫用叉子把意面卷成一团,送进嘴里,“对于他们这种做大生意的人来说,哪有不被官司缠身的?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别担心。”   “真的吗?”林藏稍稍安心了些,放下手中的外套和书包,重新坐了下来。   餐厅里一直播放着轻柔如流水的音乐,灯光明暗交错,十分有情调。可他终究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程子箫再说什么他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去听,他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机,给张和打了几个电话,结果同样都是关机。   自己老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关机!?这还是那个随时随地有求必应的张秘书吗?   等程子箫吃完饭,林藏和她匆忙道别。虽然他觉得程子箫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到警局那边去看看。   室外无边的黑暗和呼呼的北风几乎要把他吞没了,林藏一脚踏进24小时不打烊的警局,竟然觉得这个地方还挺温暖的。   接待他的人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他的探视,只说让他回去等消息。可他哪能放得下心自己回家?他枯坐在一楼接待大厅的长椅上,打开手机通讯录,将上面的人名一个个浏览过去,希望查找出能帮钟声摆脱困境的一线可能。   .   不知过了多久,林藏听到警局门口一阵喧哗,他抬头一看,孟可娇正从一辆保姆车上下来,在几个彪形大汉的护送下正要往里走。   她一进大厅就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林藏,停住脚步,惊讶道:“小林,你也在这儿?”   林藏没料到孟可娇能在一片慌乱中发现他,慢慢起身向她示意,局促道:“孟姐你好,我,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钟声的……”   “哦……”孟可娇满脸疑惑地应了一声,“我没想到,你和阿声这么熟呢……”   “孟总,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小钟总吧。”她身后一名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的男子低头小声提醒孟可娇。   “哦,对,得赶紧把阿声的问题解决了。这位是我们的家族律师,他姓闻,钟家所有的家族事务和法律纠纷都是由他解决的。既然现在阿声的那位律师帮不上忙,就让闻律师接手吧,他在业内很有名气,以前帮远飞和远强他们处理过很多案子,这次肯定也能帮到阿声的。”孟可娇对林藏的印象很好,又看到林藏大晚上的跑来警局关心钟声的案子,所以非常诚恳地向他透露了许多情况。   “有孟姐的帮忙,他一定会没事的。”林藏向她报以感激的微笑,又对他身后的闻律师道:“那就辛苦您了!”   “你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闻律师催促孟可娇,“咱们进去吧,孟总。”   孟可娇朝林藏笑着点了点头,才带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往里走,这次他们因为有律师随同,很顺利地进到了问询室。   .   林藏重新落座,感觉全身紧绷的神经霎时间松了下来。   他打算再等一等,看孟可娇和闻律师出来以后,会对钟声的案子有什么说法。   他百无聊赖拿着手机打发时间的时候,连续收到了几条消息,是一个陌生号码传来的,以彩信的形式发来了一些照片和一段录音。   林藏眉头一紧,有些不祥的预感,心脏突然咚咚直跳。   他点开一看,是一组钟声和高岸霜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人或是在出席酒会,或是在会议室、谈判桌上,或是在餐厅共进午餐,在高尔夫球场一起打球……   总之就是在不同的场合,变换着各种着装,两人一起做着同一件事情。   林藏点击屏幕的手指发抖得厉害,一天之内连着两次看到这些令他无法直视的照片,再强大的心脏恐怕也要崩溃了。   如果说下午钟奇蕊展示给他的照片,仅仅只代表某种偶然的巧合,还不足以消磨他对钟声的信任。那么眼前这十几张照片,则完全能证明那两人之间那段时日不短的亲密关系。   林藏强行压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崩漏的呼吸,反复看着这些照片,它们应该分别拍摄于很多不同的时间点,而且时间跨度不小,从他们脸上不同的岁月痕迹来看,这段关系至少已经维持了好几年。   原来如此,他们真的是一对,钟声早就有一个稳定的交往对象,而且十有八九如钟奇蕊所说,他们很快就要结婚的。   那么他林藏算什么?钟声把他当什么?   他顿时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简直讽刺得要命!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离开这个充满荒唐的是非之地,可他竟然动弹不得。   他坐在这里太久没动,腿脚都麻木了,而且这里又冷又有风直吹,他全身都冻僵了。   林藏闭眼仰头靠在墙壁上,眼前温热一片,那滚烫的液体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他告诉自己缓一缓,赶紧缓一缓,然后赶紧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堪。   恍惚间,他想起还有一段录音没有听。   他重新拿起手机,想点开那个录音文件,可眼泪却啪啪地落在屏幕上,湿乎乎地一片,怎么也不能将手机解锁了。   他把手机在衣服上狠狠蹭了几下,再点开文件,那是一段令他毛骨悚然的对话:   A:【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这男孩跟八年前被杀死的小男孩长得多像啊!钟声就tm是个变态,他现在能搞姓林的小子,八年前也能先上了那小男孩然后再杀了他……】   B:【我养的情人可不止姓林的一个,只要我想,十个,二十个,我一抓一大把,指不定哪天一开心就挑一个杀着玩,你可盯紧了!】   ……   林藏不知道前面说话的人是谁,但第二个声音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声音他到死也能辨认出来。   钟声亲口说出的每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狠狠戳着林藏的心口。   录音文件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上面是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青涩的眉眼间,轮廓和神态无疑都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林藏对着那男孩的脸发出阴森恐怖的笑声,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原来我只是一个可笑的替代品?那我是不是最终也会面临和他一样的下场?”   林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无底深渊,又像是被扔进了蚀骨的冰河,不能呼吸,眼前一片浑浊,身体冷得像根冰柱。   他每一秒都在体验着濒死的痛楚。   ☆、第五十七章   林藏一步一挨地回到家里,老爸已经熟睡。他连灯都懒得打开,就着一点微弱的亮光,摸黑走到餐桌边,搬出一张椅子直挺挺地坐下,双眼失神地盯着窗外。   就这么坐了一夜。   林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钟声的情景,想起那个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钟声。   虽然当时天色昏暗,两人之间还隔着遥远的距离,但并不妨碍林藏被那个帅得上天入地的小钟总所吸引,他当时严惩了暴戾的打手,帮助可怜的拆迁户赢得了尊严和利益。   林藏冷眼旁观,被他打动而不自知。   后来林藏见到钟声的很多样子,沉迷于他深邃英挺的面容,他修身西服下精壮挺拔的身体,他带着淡淡男香的禁欲气息……   虽然自己曾屡屡退缩逃避,甚至大言不惭地拒绝过,却终究避无可避,时时忍不住要抱他、亲吻他、用身体毫无保留地接纳他。   还有他那些不为人知的隐藏面,正直的、贴心的、周到的、温柔的、撒娇的、不管不顾全心爱着的……林藏一度觉得自己是最接近钟声真实全貌的人,并且几乎要全身心地相信他,依赖他。   钟声就像一股微醺的风,轻柔地吹拂他,包裹他,带给他最暖最甜的一段时光。   虽然这段时光不过短短四个月。   现在,林藏心目中那个美好的温柔体贴的钟声,就这么悄然离他而去了,被十几张照片和一段录音砸得粉身碎骨。   那个钟声或许本身就不是真实存在着的,是建立在欺骗和隐瞒之上的幻象,是一个虚假的被扮演出来的形象。他有结婚对象,如他自己所说还有许许多多的情人,林藏不过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那个一度把自己捧上天的男人,让他品尝了最美妙的爱情滋味,如今让他瞬间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从云端坠落到悬崖底部。   想到这,林藏那凉透了的心就悲从中来,他其实没有太多愤怒和仇恨,大部分难过的情绪都是因为悲哀,巨大的,排山倒海的悲哀。   心如刀绞,是因为痛失挚爱,因为理想破灭。   他不知什么时候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整夜浑浑噩噩。   .   早晨五点多,林藏被孙秘书的电话惊醒,尖锐的电话铃声直刺耳膜,他的头更疼了。   林藏很快就按下了接通键,只为让那刺耳的声音立刻停止。   “喂,林藏,你在哪?老板的问题很严重,你赶紧过来吧,行吗?我,我真的搞不定了……”孙秘书一上来就哭哭啼啼,“我已经在警局守了一宿了,现在真的是无计可施。我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老板会落到这个境地……”   林藏还处在眩晕当中,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有气无力道:“是小孙啊……怎么?”他理了理思绪,缓缓道:“你们孟总不是昨晚就赶过去处理了吗?”   “不行,老板不信任孟总带过来的律师,说他是钟远强的人,什么都不肯告诉他。老板原来那个御用律师,好像是张哥把他给得罪了,现在死活不愿接老板的案子。你说说,我现在上哪儿去找厉害又值得信任的律师啊?”孙秘书从没有过类似经历,已经完全没了方向,“张哥现在也不在,整整一天了,根本联系不上……”   林藏举着手机,将听筒与耳朵拉开一段距离,然后慢慢走到自己床边躺下,只觉得筋骨四肢都酸胀难忍,“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更没办法了。”他的语气极其冰冷,就像此刻室外的天气,冷得让人发抖,“我还只是个学生。”   “……可你和老板不是?你们……”孙秘书突然沉默了,不哭也不说话,她觉得怎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我刚才听办案的警员说,是鑫诚的姬总把老板给告了,理由是伪造合同,说老板涉嫌商业欺诈。”   “鑫诚?商业欺诈……”林藏突然从床上蹿了起来,他似乎在极力思考着什么,“伪造合同,伪造合同?……”他中邪了一样喃喃自语,在狭小的卧室内来回打转,“小孙,你稍等一下,我想到有个人,或许能帮钟声。晚点给你回电话。”   孙秘书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声说好。   林藏拨通了程子笙的电话,对方显然还在香甜的睡梦中,声音像是从另一个遥远世界飘来的。   林藏完全忘记了此刻是清晨5点这个事实,只能对程子笙连番道歉。   “说吧,怎么了?你没给我打过电话,现在是遇上什么事了?”程子笙好像清醒了些。   “嗯。”林藏尽量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原委和程子笙说了一遍,并提出想请他做钟声的代表律师。   “什么?你让我代理他的案子?”程子笙十分惊愕,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困意全消,“他们远声集团财大气粗,有自己的法务部门,平时合作的金牌律师一抓一大把,还用得着找我吗?”   “法务的那些人,打不了正经官司,还是缺乏经验。至于专业律师,不信任的人,钟声不肯用;平时常帮他的律师,现在又死活不肯接这案子,据说是之前把人给得罪了……”   “行,我可以接。”程子笙斩钉截铁道:“不过,你问过钟声本人的意见了吗?他对我,好像……有点成见。”   “没有吧,笙哥你想多了。”   “他要是同意让我接手这个案子,我绝对是没问题。”   “那笙哥你什么时候方便去一趟警局?”   “……我现在就去吧,刻不容缓。”   终于找到了一个程子笙愿意帮忙,他虽然年轻,但能力是毋容置疑的,而且林藏觉得他为人可靠,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是由他牵线搭桥,程子笙都已经往警局赶了,林藏自然不能不到场,他略微收拾洗漱了一下,也匆忙出门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被清晨的冷风一吹,看着天边还未升起的初阳,林藏苦笑:我这是图什么?   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车走到一半的时候,孙秘书又打来了电话:“林藏,老板说需要一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但他昨天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很匆忙,没带春丽酒店的套房钥匙,所以我没法过去帮老板取东西……呃,没记错的话,你手里有套房的钥匙吧?要不,辛苦你过去取一趟?”   林藏深吸一口气,“我有,那我去取。你先回家休息吧。”   挂了电话,林藏忙叫司机掉头,“去春丽大酒店。”   .   再次回到那间套房,勾起林藏无限的回忆。   他和钟声在这间套房里住了一个多月,在这里度过他人生中最甜蜜最愉悦的一段时光,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件物品,都承载了两人满满的回忆。   自从老妈去世后,林藏就没回这里住过,他不在,钟声正好也忙,吃住都在公司。   这小小的两间房,已经空了好几天。   刚一进去的时候,林藏甚至闻到了轻微的霉味。   才几天光景,已是物是人非。人的心境剧变,现实中的境况更是急转直下。   林藏打开衣柜,翻出几件钟声常穿的贴身衣物准备装袋,钟声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藏心尖一阵酥麻,鼻子一酸,眼睛又热了。   他奋力一抹眼睛,径直去浴室收拾了一堆洗漱用品,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套房。   人真是最复杂的物种,情感是最不受控制的存在。   林藏以前最烦遇事掉眼泪的行为,偏偏现在自己动不动就能触景生情,泪腺史无前例的发达。   他走在寒冬的风里,任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既然眼泪总也擦不干,就任由它自己风干吧。   他没想到,那泪没被吹干,反被冻住,在他苍白嶙峋的脸上结成了晶莹的霜花。   .   林藏在警局门口和程子笙碰了面,他把东西交给了程子笙,让他转交给钟声。   程子笙被他惨不忍睹的模样吓了一跳,“他进个局子,你担惊受怕成这样?”   林藏虚弱地摇摇头,已经无力解释什么了,“总之拜托你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不,是帮他……”   程子笙微微皱眉,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的林藏了,他好像不如平时那般真实自在,整个人像是飘在半空中。   “行了,东西给我,你放心吧,我先进去了。”   “嗯。”林藏怔怔愣在原地,又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迷茫地等候在警局门口。   寒风刺骨,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   是真冷啊。   他把身上的黑色羽绒服扣好裹紧,却感觉它单薄得不像话,完全不能抵御眼前的寒冷。   “就该给你买最厚的羽绒服!”他想起钟声之前说过的话。   是的,冻死怪谁?早知道就该买最厚的。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开始。   程子笙要多久才能出来?自己要继续在这里等吗?   林藏一进入到这个区域范围,就会想起昨晚在这里收到的那一堆照片和那段录音,心里就跟针扎似的难受。   此刻那些将他和钟声的关系、他的感情、他的梦想一一摧毁的祸首,还安详地躺在他的手机里。   发给他这些文件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现在的林藏一脑袋浆糊,丝毫没有头绪。   他本能地点了一根烟,烟头被他吸得火红,那一点点微薄的温度和亮光,象征性地给了他一丝温暖,七零八落地支撑着他的一点希望。   在寒风和绝望中坚持下去的希望。   ☆、第五十八章   程子笙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3个小时之后了。   他在警局一楼的等候大厅和大门外都没找到林藏,于是给他拨了个电话。   电话还通着,林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的,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问程子笙:“哥,谈得顺利吗?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程子笙看了眼他的落魄样,有些怒其不争,“你刚才去哪了?”   “哦,我不想去警局里边等,外边又太冷,我在旁边的小卖部待了一会儿。”他干瘪地笑了一下,举起手里的烟晃了晃,“正好去买烟,跟小卖部的老板聊天呢。”   程子笙重重出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很快被寒风吞没,“太冷了,上车说吧。”   林藏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霜露。他声音略有些颤抖,说了个“好”。   程子笙的车就停在路边,车门被关上之后,冷风和临街的喧闹声都被隔绝在了车外。   刚一坐稳,林藏忐忑问道:“怎么样?他同意让你接手案子吗?”   “嗯。我说是你让我来的,他几乎没有考虑,马上就同意了。”   “……哦。”林藏顿了一下,低声答道。   程子笙:“既然如此,我就算正式接手了,现在我就是钟声的代理律师。我要跟你说说这个案子的情况和现阶段进展。”   林藏连忙摆手,“其实,你也不用跟我说,我就是帮忙引荐一下而已……”   程子笙把手头文件理了理,很奇怪林藏的反应,“是你找的我,你就是这个案子的委托人。”他开玩笑道:“你不会是不想付给我律师费吧?”   “律师费我肯定付给你,但,案子的事,我不想参与。”林藏支吾道。   程子笙眯着眼看他,“那我该跟谁通报案情?你可不能找了个律师就什么都不管了,好多事也得委托人配合处理的。”   林藏开始翻手机上的通讯录,“那你去找他的秘书吧,我可以把她的电话给你。或者,你要是觉得秘书不够分量,我也可以把他嫂子的电话给你。”   程子笙很无奈,“我说,你不是号称学霸吗?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我们律师也是有保密协议的,不是跟谁都能透露案情的。”   “……”   “而且刚才钟声说了,他只相信你,所有案情相关的细节,只能让你一个人知道。”   “什么?”林藏先前决定不再管钟声的案子,现在这个念头瞬间就被打消了。   程子笙没有心思去研究林藏那些山路十八弯的心思,“别耽误时间了,我现在就快速地跟你讲一下大致案情,你心里也有个数,看看怎么样能帮他尽快解决问题。他这么大个集团副总裁,就这么被关在局子里,传出去多不好听?”   “呃……那你说吧,笙哥。”   程子笙把一沓文件递给林藏,“嗯。警方把钟声带回警局协助调查,是因为他们目前正在调查的一宗案子。”   “什么案子?”   “鑫诚科技拿着一份合同向警方报案,要状告合同上的甲方公司商业欺诈。”   “什么合同?跟钟声有关系吗?”   “当然。就是你们之前做的那个暖墅APP的项目合同,这个项目你也有参与吧,是不是前前后后都是由钟声主导的?”   “嗯,从立意、策划,到实施、完善,以及最后的上线发布,的确是由他一手推动的。而且项目已经完成了,目前效果很好,鑫诚为什么要告他?”   “鑫诚告的不是钟声,是跟他们签订合同的甲方公司。”   “我不明白,合同上的甲方,不是远声集团吗?告远声不就是告钟声?”   程子笙翻出一份合同复印件,指着甲方那一栏说道:“合同不是以远声的名义签订的,是一家叫……‘良和宜璟’的小公司。”接着,他把附在后面的公司简介展示给林藏看,“自从鑫诚拿着合同把这家公司告了以后,警方就对它进行了详细核查,结果发现,这家公司的确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这家公司不仅被查出来,近几年从未进行过实质性的经营活动,没有任何盈利性收入,根本不具备支付鑫诚公司巨额合同款的能力。而且,还存在财务和票据作假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钟声为什么会让这样一家公司和鑫诚签约?”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你知道这家公司现在的法人是谁吗?”   “谁?”   “是钟声的父亲和他老婆生的小儿子,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今年刚满18岁。”   “才这么小,他怎么能当法人?”   “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可能。鑫诚的意思就是,那孩子不过是被钟声利用的幌子,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他钟声。”   林藏100个怀疑:“这也太扯了!钟声要是真想利用这家公司做点什么,干嘛找自己亲弟弟,这不是摆明了让别人怀疑到自己身上来吗?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傻吧?”   “对,钟声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他对此根本不知情,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那是谁要陷害他?”   “这个‘良和宜璟’原来一直是挂靠在远声集团旗下的一家小公司。一般来说,那些大公司,尤其像远声这样的大规模集团企业,出于各种原因和目的,都会开设一些名义上的小公司,这家良和宜璟就是这么一家空壳公司。如非必要,可能远声集团自己的人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家公司的存在。”程子笙继续说:“不过,钟声告诉我,十天前,有人对这家公司做了法人变更,并且对它的财务状况和往来票据做了清理和登记。”   “那也就是说,有人趁这个机会,动了手脚?”   “嗯,应该就是这样。”   “那这个人是谁?能在钟声的眼皮子底下对这间公司动手,肯定是他们集团内部的人吧?”林藏虽然缺乏社会经验和工作经验,但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尚且在线。   .   程子笙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着后吸了一大口,“张和,张秘书,你知道这个人吗?”   “张秘书?”林藏目瞪口呆,何止认识,林藏第一次见到钟声的时候,那个人就跟在钟声的身边,几个月来,林藏亲眼目睹了张和对钟声有多么无怨无悔尽心竭力。“是他陷害钟声?怎么可能?”   “你不相信?呵,连钟声自己都不相信,看来这人藏得挺深。”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而后,林藏才又问道:“那现在是要怎样?这家公司自身有严重的问题,而且跟钟声脱不了干系,然后鑫诚就告他欺诈?”   程子笙:“对,因为这家根本没有支付能力,而且双方签订的合同内容,除了暖墅APP的开发设计和运营维护,还涉及到其他一些服务项目,整体数额十分巨大。”   “没有支付能力?钟声怎么可能没有支付能力?他一向对鑫诚开出的条件有求必应的。”林藏不解,钟声的财大气粗有目共睹,谁能相信他会被钱的问题困住?   “现在先不讨论钟声实际的支付能力,只说这家公司的问题。目前光从这家公司的情况来看,它确实没钱。不过,单就是没钱的话还好说,想办法给鑫诚钱就是了。”程子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露出睿智的目光,“但现在的问题是,良和宜璟向鑫诚公司恶意隐瞒了公司情况,且合同金额巨大,这就构成了明显的非法侵占的目的。这样性质就变了。”   “钟声不应该这么不小心,这么重要的合同,怎么可能以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的名义去代理?太冒险了。”林藏始终觉得难以置信。   程子笙沉声说:“钟声的说法是,他当时去签这个合同的时候,的确是以远声集团副总裁的身份去签字的,合同的甲方就是远声集团,而不是现在的这个什么良和宜璟。”   林藏异常惊愕,“不是这家公司?那,那就是说……”   程子笙紧接着道:“就是说,鑫诚拿来举报的合同,是伪造的!”   “伪造合同?这,这,这也太……”重磅炸弹一个接着一个,几乎要突破林藏的认知极限了,“姬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样诬告远声这样的大企业?他不是一向视远声为金主吗?天天叫嚣‘客户就是上帝’‘客户就是衣食父母’,他怎么敢给钟声这么背后捅刀子?”   “钟声也觉得奇怪,他说,借姬泽100个胆子,他都不敢在他头上动土的。”程子笙笃定道:“所以,姬泽这次敢这么干,背后肯定有人。”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这么干太冒险,显得太弱鸡了。这事但凡一查,就能查出猫腻。合同都是一式两份的,远声集团手里肯定有真正的合同原件,拿出来一比对,不就水落石出了?”果然是学霸,林藏还是一针见血地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程子笙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默不作声地吞云吐雾,斜睨了林藏一眼。   林藏怒目圆睁,惊呼道:“不是吧?张和把远声集团的那份合同也替换掉了?”   “嗯,现在远声集团档案柜里封存的,也是和鑫诚那份一样的假合同。”程子笙语调平淡,却掩饰不了他内心同样震惊的事实。   “我靠,这!这也是张和干的吗?这个人简直……简直是疯了吧!”林藏抓了抓自己后脑勺,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程子笙眨了眨眼睛,无奈道:“的确是很疯狂的操作。不过警方办案讲证据,以目前搜集到的证据来说,鑫诚的举证没有破绽,反而是钟声身上的疑点重重,他暂时无法为自己洗刷干净。”   “那现在到底怎么解决?这明摆着就是设计好的,是恶意诬陷。你不可能没有对策,对吧?”林藏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程子笙,等待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想了想,才对林藏说:“这个案子涉及到的具体问题,我可以召集我的团队逐一攻破,但目前有个最紧要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什么问题?”   “当然钱的问题。虽然现在主观欺诈的性质很严重,案子一旦上升到刑事领域,就不光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但如果能马上把合同款付清,会对案情走向有很大的帮助。据我所知,双方的合作已经圆满完成,产品早就交付使用了,事先约定的付款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如果能赶在最后期限之前付清所有款项,就能为我们赢得主动。毕竟这案子因商业纠纷而起,钱算是解决问题的重要砝码。”   “这肯定不成问题,远声难道还缺钱?”   程子笙摇摇头,面沉似水,“你不知道,钟远飞前阵子进院治疗,早就把集团的暂时管理权让出来了。根据我刚才在里边,向钟声秘书了解到的情况,现在钟声进了警局,远声集团内部群龙无首,董事会那些人现在都对钟远强和钟远志两兄弟言听计从。钟家2兄弟压着资金不放,谁也不敢动用集团的钱来为钟声解围。”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更糟糕的情况。原本以钟声在集团打拼多年积攒的财力,是足够应付这次危机的,支付那笔合同款根本不算什么。”程子笙忽然挑眉看向林藏,“不过,事情偏巧得很!”   “怎么了?”   “他的秘书说,钟声手里的流动资金,基本都被拿去堵远山春墅二期的窟窿了。至于海外投资的部分,他刚签了一个高风险的投资协议,即便冒着巨额违约赔偿的风险将钱取出来应急,也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等钱到账,只怕案子在国内都已经定性了。”   林藏表情一暗,“所有最坏的可能都赶到一起同时出现,这是把钟声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对,这就是‘请君入瓮’。钟声刚才也说,这次陷害他的人做足了准备,应该从很早开始就精心谋划的,时机也选择得相当精准。”   案情讨论到这个地步,林藏好像再也问不下去了,只觉得从胃里到嘴里,正有一股股酸苦的味道直往上翻涌。他已经超过20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他还好吗?”   “嗯……看样子还不错,他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人。”   “那就好。”   “他应该很担心你,我想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心里一定不好受。”   会吗?钟声会为他感到难过心疼吗?   钟声对他到底有没有付出过真心?   林藏心中警钟狂响。如果自己仍然天真地沉沦在那个虚假的美梦里,总有一天会深陷泥沼,爬都爬不起来。   .   “那到底是多少钱?”他还是不受控制地问了这个问题,内心却自我安慰:自己只是不想看到钟声被人栽赃陷害,换做是任何一个朋友,他林藏都不会坐视不管。   “多少钱?”程子笙拉远了和林藏的距离,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他。   “要支付给鑫诚公司的合同款,一共是多少钱?”林藏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十分肯定以及确定的态度。   “多少钱?很多钱,很大一笔合同款!”程子笙要对这个20出头的小伙子刮目相看了,以戏谑的口吻道:“至少对你来说,对我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几百万?还是几千万?”林藏哂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不会是上亿了吧?”   “怎么?你要替他筹这笔钱?”程子笙舔了舔嘴唇,随后吐了个高难度的花式烟圈。   林藏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立场去替钟声收拾这个烂摊子。   自己不是被他伤透了心,已经打算要跟他断了吗?   凭什么还要为难自己,去帮他筹那笔巨款?   虽然程子笙到最后也没告诉他,那究竟是多少钱,但林藏肯定,一定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想都不敢想的、很多很多钱。   “我也只有这样做,才能帮到他了吧!总得去试一试。”林藏怔怔望着窗外,鬼使神差地说道。   程子笙冷冷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林藏冰凉柔软的发顶,“又一个痴情的傻子……”   ☆、第五十九章   下午2点的魅蓝酒吧,人少,清静。   还是在那个固定的包厢内,钟远强、钟远志两兄弟和姬泽再次在这里碰头,角落处的沙发里斜躺着失联近3天的张和。   钟远强心情大好,不停地倒酒举杯,拉着三人开怀畅饮,“真是大快人心啊,咱们一定要喝他个一醉方休!一想到钟声那乌龟王八蛋现在正关在局子里喝西北风,老子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爽得不行!”   钟远志犹疑着瞅了眼姬泽,担忧道:“哥,你这样干能行吗?我总觉得不踏实,阿声的手段咱们可都是知道的,他现在是没缓过来,等他抓住机会再来报复咱们,只怕咱们就没活路了……哥,你这次玩得过火了……”   钟远强怒了,“草泥马,少给老子泼凉水!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小子以为我吃素的。被他压在头上十多年,你特么被压怕了是吧?傻逼!”   “哎呀,强哥消消气!志哥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老弟我知道你这次准备充分,而且也配合你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但不得不说,你这的确是一招险棋!”姬泽的担忧比钟远志只多不少,这次他受钟远强的指使,成了和钟声明面上对打的出头鸟,把自己暴露在警方和钟声的瞄准镜下,几乎每时每刻都诚惶诚恐。   “依老弟的意思,你抛出去的那些证据看似合理,可一旦警方深入调查,是很难站住脚的。”姬泽勾住钟远强的肩头,喝了一大口酒,同时睨了一眼角落里的张和,“他们只要一细查就知道,许多事情没经他钟声的手,都是张秘书亲自办的,现在张秘书消失了无法对证,警察也不可能定钟声的罪,更无权长时间拘留他。”   “他小子不是狂吗!老子就想看看,他以后还能不能狂得起来!忍了他十几年,现在这口恶气终于能出了!就算不能把钟声告进监狱,只要能把他提出董事会就行了。”钟远强一手夹着雪茄,一手端着酒杯,“过完年我就会推进董事会换届选举,只要把他的问题搞大,把他的名声彻底搞臭,老子就有办法拖着不让他回集团复职。他要是不在,董事会还不是我说了算!”   “原来如此,老哥心里有这个成算就行,小弟跟着你心里也有底了。”姬泽赌的就是钟远强能在这场斗争中大获全胜,否则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和钟远强诡秘对视,讨好似的主动和他碰杯。   钟远强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成就感,狂妄道:“属你明智,这次能把龟孙子扳倒,你功不可没,我不会亏待你的!日后远声所有的业务都是你鑫诚的,而且我肯定不会像钟声那样三天两头给你们找不痛快,对你们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那是自然,我特么就烦他那股永远高人一等的劲儿,成天指责我们这个埋怨那个,做个项目还找人来监视我!”姬泽一说起这些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差点把杯子都捏碎了,“好事就永远轮不到我们头上,前几天的发布会上他特么自己出尽了风头,老子带着团队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干了好几个月,他居然只字不提!连林藏都被他以项目指导的身份到处介绍给别人,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艹!”   钟远强看着姬泽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像自己也得到了发泄,在包厢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笑容格外夸张和扭曲,“来,咱们再干一杯,庆祝以后不用再看那狗逼的脸色了,再也没人能阻挡我们发财了。”   姬泽欣然吞下杯中黄汤,对一旁兀自抽着闷烟的张和十分好奇,“说起来,跟张秘书打交道的时日也不短了,没记错的话,你跟着钟声很多年了吧?诶,他不是一直挺相信你的吗?我看你一直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还以为你对他忠心不二呢,没想到……”   没想到这次他吃里扒外,给了钟声最致命的打击。姬泽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   张和好像没听到姬泽的话一般,依旧不紧不慢地吸烟、吐烟,目光空洞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倚在沙发靠背上纹丝不动。   钟远强哈哈大笑,“姬老弟你没有看错,咱们张秘书是个正直的人。不过再坚固的城墙,只要有软肋,照样分分钟能推到,而且垮得连渣都不剩。”他低声对姬泽道:“谁让他有个优秀的弟弟呢?”   钟远强笑得猥琐,姬泽心领神会,虽然不能掌握事情的全貌,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现在案子的疑点都在张秘书身上,张秘书一天不露面,案子一天定不了性,钟声那边肯定还有律师团队筹谋运作着,只怕早晚得把他保释出来。”姬泽观察着对面几个人的脸色,试探问道。   钟远强得意道:“呵呵,老弟啊,要不说咱们都低估了张秘书的实力呢!我那个堂弟啊,对张秘书还真的是相当倚重,大小事务都由张秘书一手操办,所以他那个律师团队啊,早被张秘书给打发了,连那几个常年不离左右的助手和保镖都给提前遣散了。现在的钟声,就是瘸腿的瞎子,两眼一抹黑,寸步难行!哈哈哈……”   姬泽显出惊愕状,“张秘书好手段,够狠!不过,这么大动作,钟声一点没有察觉吗?”   “咳,前阵子不是他那个小情儿家里出事了吗,他那个病恹恹的妈死在医院了,钟声那小子居然一心一意地守了他3天,别的事一概不管,正好被张秘书抓住了机会,快刀斩乱麻,把钟声的心腹手足处理干净了,现在他手头上连能调动的现金都没几个子儿,根本无力偿还你那笔巨额合同款。”   “嚯,牛!敢情张秘书是大材小用了,给他钟声当秘书可真是屈才了。”姬泽还真挺意外的,这得是多大的动力才能支撑着张和把事情办得这么绝?“不过事情闹成这样,张秘书今后有何打算?”   “现在整个A市都没他容身之处了,警察正到处找他呢,只能是出国!”钟远强说,“警察那一关就不好过,再说钟声以后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出国也好,一了百了,今后逍遥自在!”姬泽附和道。   .   “不过张秘书,我倒是很好奇啊,你不是送你弟弟去德国了吗?怎么你自己去的是泰国?”钟远强漫不经心地问他。   始终一言不发的张和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一个姿势,闷声道:“我不能跟他在一起。”   “哦。”钟远强撇撇嘴,没问他原因,因为他对此并不感兴趣,“那你安排好了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把这边的事都处理妥当以后,明天就走。”张和像是一具没有情绪、没有感觉的丧尸,毫无波澜地机械回复道。   “那就好,老哥祝你一路顺风!以后有机会,老哥去泰国看你!”钟远强给他递了一杯酒。   张和豪爽地将整杯Martini一饮而尽,起身离席,“失陪一下,我去下洗手间。”   钟远强说要去看他,令他恶心。   他不想再看见包厢里那些猥琐可憎的脸,如果可能,宁愿从来没认识过这些人。   如果不是为了果汁,他绝不会让自己和这些人有一星半点的联系,更不会昧着良心对钟声干下这么多不仁不义的烂事。   张和走进洗手间,在梳洗台停下,拧开水龙头,将哗哗的流水疯狂扑打在自己脸上,使劲揉搓了几把,仿佛是醉酒的人在极力试图让自己清醒。   而事实上,他仅仅只喝了一小杯。   他关上水龙头,在镜子前站定,盯着里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水把他身上的衬衣都打湿了,在头顶射灯的照射下变成半透明状,紧贴着他精瘦的身体。   怔愣之际,他听到身后的厕所隔间内传来异常的响动,暧昧不明的声音交缠起伏。   “你慢点……”是一个经过矫饰后的阴柔男声。   “草,碰上搞基的了?真特么恶心!”张和皱着眉骂道,往地上啐了一口,快步走出洗手间。   刚在走廊上走出几步,张和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哥,是你吗哥?我刚才听到你说话了!”   张和回过头,待看清对面那人的脸,撞墙的心都有了!   那竟然是果汁!   他正从厕所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衣衫不整,后面还跟了个留着长发、化了妆的瘦小男生,男生紧追着果汁不放,一把从身后攀上果汁的肩头,毫无羞耻地对着他耳朵低喘着:“哥,你怎么说走就走,把人家干到一半就跑了……”   果汁甩了几下就没能把人甩开,干脆不管他,任由他贴着自己,只一心凝望着不远处的张和。   狭长的走廊里,彩色的灯光昏暗不明,空气中环绕着撩人的靡靡之音,一切都充满了情/色的意味。   张和与果汁隔着几米的距离对望着,果汁的目光深情而贪婪,仿佛与对面的人分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其实张和两天前才刚把他送走。   张和被眼前的情景刺激坏了,他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还有耐心也碎裂了,情感碎裂了,一切良苦用心统统碎裂了,他转身冲着墙壁狠狠砸去,愤怒的一拳令他指间细骨一并碎裂。   “哥,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伤害你自己?”果汁冲到张和身边,一把抱住他,紧紧握住他受伤的手,鲜血从他指缝中奔涌而出,顺着手臂一路流到了地上。   果汁脱下自己的上衣,绕着张和的手把它包紧成一个大粽子,万分紧张地恳求他:“哥你流了很多血,我送你去医院吧?”   张和跪倒在地上,下巴抵着胸口,情绪奔溃,泣不成声。   “哥,你怎么了?走,我现在就带你走。”果汁伸手去拉张和,他人高马大,想把张和直接打横抱走。   他身后的小男孩不乐意了,死死拽着果汁不放,撒泼道:“他是你什么人?他受伤了是他自己弄的,哥哥你要为了一个老男人抛下我吗?”   果汁不耐烦地推开他,眼神能杀死人,“你tm赶紧给我滚,再让我多看到你一秒,老子废了你!”   “你!……你刚才可不是这么对人家的……”   “你给我滚!都滚开!你tm怎么就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走?为什么就是不肯出国?你不让我好过,你tm也别过了,去死吧!去死啊!我跟你一起去死!”张和像一只突然失控的野兽,咆哮着,嘶吼着,他把果汁扑倒在地,跨坐在他腰间,对着他一顿猛揍。   果汁丝毫没有反抗,任张和在他脸上、身上大肆挥霍拳脚,每一次暴戾的击打都是一次彻底的伤害,由身到心,令骨骼断裂,让鲜血横流。   不知深浅的小男孩还想上来拉架,被张和按着一起打,尖叫声撕破了酒吧的沉闷,吵醒了午后打瞌睡的人,惊恐的男男女女应声前来,看过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后,大多又旋即惊呼着逃走。   “快,快去叫保安,要出人命了!”   ……   闹成这样,有人报警是一定的。   .   包厢里仍在密谈的钟远强和姬泽闻讯赶来,越过混乱的人群,他们清楚地看到,趴在地上疯狂挥拳的人正是张和。   “麻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事还没办妥呢,又在这闹出乱子。”钟远强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向地面,玻璃碎片和淡黄色透明的液体四散飞溅。   短促的警笛声由远而近,逐渐覆盖了绵软无力的音乐,冲淡了人群中的咆哮喧嚷。   几个强壮的保安合力将失控的张和拉起,强行将他控制在墙角处。   躺在地上的果汁已经奄奄一息,脸被揍成了猪头,流血和伤痕无数。他被男孩和几个舞女勉强扶了起来,暂时失去了意识。   隐在暗处的两双眼睛,迸射出阴险狡诈的寒光。   “咱们现在怎么办?”姬泽失声惊问道。   “傻逼!还能怎么办?赶紧走。”钟远飞的瞳孔深处流露出惶恐,他扭动着肥硕的身体,在混乱中扬长而去。   ☆、第六十章   程子笙的强项并不在刑辩,他把律所负责刑事案件的最好的律师拉进了这个临时团队,专门负责钟声的案子。   “这位是秦律师,鼎泰的金牌大状!处理类似案件的经验很丰富,成功的案例也很多,这次有他帮忙,胜算更大一些。”程子笙这两天往警局跑得很勤,每次在问询室一呆就是半天的功夫。他眼见着钟声的精力一天比一天更不济,虽然表面维持着波澜不惊,但憔悴就写在脸上,平日里光洁的下巴如今被一层细密的胡渣填满,一般情况下都是闭着眼,连说话的时候也懒得睁开。   不过眼下有初次见面的律师来了,钟声还是坚持睁开了眼,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他淡淡说道。   “哦,您客气了,应该的。”秦律师上了点岁数,在这行杀伐征战多年,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铁血总裁”,总觉得对面的人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刚才警方通知我们,说张和被抓到了,所以我们才赶过来的。”程子笙直入主题,“他是因为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被抓的,不过警员在核对当事人身份信息的时候,发现他跟咱们这边的欺诈案关联很深,是失联多日的涉案人员,所以就通知了这边的办案人员。”   “哦?他这么沉着冷静的人,居然还会因为打架进局子?”钟声眼皮倏地抬起来,眼里透出一抹寒光。   “嗯,对,据说打的还是他弟弟,继母生的儿子。不过,这都不重要。”程子笙继续说:“关键问题是,负责咱们这个案子的同志已经对张和进行了调查问询,他的态度很消极,十分不配合,基本上属于一个字都不肯透露,问多了就说要找律师。”   “他咬死不说,也不影响办案人员调查取证,他之前做过的事都会留下蛛丝马迹,一些流程和手续的办理有人证,窃取文件也有监控录像,他就算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逃不过警察的法眼。”秦律师说道,“只不过公安同志办案都须遵循一定的程序,调查取证有个过程,钟总跟他们耗不起。”   钟声仍是闭着眼,眉心之间挤出了三道很深的竖纹,“他现在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年后马上就会进行集团董事会的换届。”   程子笙和秦律师交换了一下眼神,秦律师说道:“您秘书之前也跟我们说过这个情况,不过据我所知,离召开董事会还有些日子,我们的团队正在积极运作,在那之前将您保释出去应该不成问题。”他稍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但是,嗯……后天就是除夕了,我想,钟总的家人应该很期待能在这个时候跟您团聚,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您能加快向鑫诚公司支付全部的合同款,我们这边再想想办法,节前让您回家,应该问题不大。”   钟声毫无预警地冷笑了几声,可能是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喝水、也没认真洗漱的缘故,他的脸像干涸皲裂的旱地,咧着嘴笑的样子看着格外苦涩,“没想到啊,我也有被钱难住的一天。”   “孟可娇女士,昨天代表钟远飞钟总,提出从他们的私人账户中拿出三千万现金给您救急。目前这笔款项已经以您的名字汇入了鑫诚公司的账户,冲抵了部分合同款。”秦律师如实汇报,“但是,即便如此,钱还是差了不少。”   钟声无动于衷。   程子笙正搜肠刮肚地整理着安慰之辞,但明显钟声并不需要那些。   钟声瞬间清醒了似的,直起身子,眼里突然射出精明的光,“我在中央别墅区的家里,存了些现金、金条,还有古董,你联系下孙秘书,让她……让她带林藏去把那些东西取出来,金条和古董什么的,能换钱的东西都尽快交给一个人,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一会儿告诉你。”他沉声道:“那个人拿到东西后,会给林藏一大笔钱。这应该是目前最快的能筹到钱的办法了。”   钟声把眼镜摘下来,用西服的一角擦拭镜片,“如果还不够,就只能卖房子了。不过年节将至,房屋交易恐怕无法进行吧?”   其实程子笙一直没有告诉钟声,他的秘书早就打算出售钟声名下闲置的房产,只可惜那些房子无一不是豪宅或者别墅,普通人根本无力消费,而A市有头有脸的具备购买能力的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同时缩了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接手钟声的物业。   .   从问询室出来,程子笙就给林藏打了电话,通知他抽时间去钟声的别墅取那笔不菲的财物。   林藏这会儿正在家里,不解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孙秘书去办不行吗?”   程子笙:“不行,钟声指名一定要你亲自去。”   林藏无奈叹气,“拿到东西后我要找谁?既然有古董之类的,不得鉴别什么的吗?对方凭什么相信我?”   “钟声说,你只要告诉他,你姓林就可以了。对方认识你。”   “嗯?”林藏莫名其妙。   挂了电话,林藏坐立不安,一想到钟声还在警局里水深火热着,心里就隐隐发痛。   他没有忘记那些刺眼的照片和那段令他锥心刺骨的录音,单纯是想到钟声现在所遭的罪,就觉得于心不忍。   管他呢,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即便以后分手,再也不相见,此刻也无法看他受苦受难而无动于衷吧?   他重新拿起手机,决定给陈欢打电话,试试向他借点钱。   因为程子笙说了,就算变卖了钟声那点东西,还是不够支付合同款。哪怕自己筹到钱是杯水车薪,他也想尽一份力。   “喂,林藏,怎么了?”陈欢接了电话,但是没像以前那样叫他宝贝,语气也显得很陌生。   林藏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为那天在教室里,自己砸伤了钟奇蕊的事生气,在听到陈欢冰冷的话语的时候,就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不过一想到钟声,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跟他开口。   “那个,钟声的事,你知道吧?”林藏第一次这么谨小慎微地跟陈欢说话,牙齿快把嘴皮子咬破了,“孟姐他们拿了三千万救钟声,但是钱还是不够,他自己能凑一部分……我,想问问你,你能帮帮他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林藏能听到陈欢轻微的呼吸声。   林藏心下一横,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你不是要跟钟奇蕊订婚了吗?钟声也算你未婚妻的娘家人,这种关键时刻,你不得表现表现吗?”   “林藏,看来你是真的很不清楚他们钟家的情况。”陈欢依然是冷漠的口吻,他理智地帮林藏分析起来:“钟远飞一直倚重钟声,信任他,对他好,这个没错,所以这次会毫不犹豫地拿出这么大笔钱来救他。但钟远强那两兄弟就不一样了,他们视钟声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瞒你说,这次钟声被算计,就是他们在背后搞的鬼,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小动作小把戏就没停过,只是这次闹得动静比较大。”   陈欢喘了口气,继续道:“你以为钟远飞不知道这些事?他心里清楚得很,可那两人是他亲弟弟,他能拿他们怎么办?他对他们的行为置之不理就是最大的纵容。而且他现在身体不好,远声集团交到他亲弟弟手里是迟早的事。所以这次钟声身陷囹圄,整个A市几乎没人敢帮他,也是这个原因。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从前讨好他巴结他,是因为他势头正盛,可眼下钟声在集团内斗中落了下风,很有可能再也爬不起来。没有人会为了他得罪远声集团未来真正的接班人。”   林藏的脑子“轰”的一下就炸开了,怪不得钟总现在这么孤立无援,想当初他在A市商业圈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林藏就见过许多富豪大佬对他谄媚恭维,完全不顾身份和形象求合作的谦卑姿态。   转眼之间,竟无一人愿意施以援手。   陈欢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如果以后真的跟奇蕊结合,也会要接手一部分远声的事务,如论如何都绕不开钟远强他们,说不定,联系还很密切……”   林藏内心陷入冰冷的死寂,惊叹于陈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此的理智清醒,做决定时可以不掺杂一丝个人情感。   这还是那个以前在宿舍里对他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陈欢吗?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帮他。”陈欢此刻的声音低沉,极富压迫性,“我可以冒着犯我父母忌讳的风险,帮他钟声筹钱。但是你要想清楚,你真的希望我帮他吗?他出来以后,很可能就不再是集团副总裁了,钟远强不可能容得下他。而且他很可能要跟别的女人订婚,叫什么名字来着?……高岸霜?据说是个很漂亮很优秀的女人,对钟声也很痴情。除了你之外,她是我知道的第二个在想尽一切办法捞钟声出来的人。”   陈欢的话令林藏窒息。   是啊,他算什么?人家是在救自己的未婚夫,他呢?不顾颜面低声下气地求人,就为了一个以后再也不打算见面的朋友?   一滴眼泪从林藏的眼角倏地滑落,他很讨厌一个男人为了感情的事流泪,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下,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使劲擦去眼角的泪,同时不自知地吸了下鼻子,陈欢马上问道:“你哭了?”   “……没,没有。”   陈欢深深地出了口长气,“我还是试着去求求我爸吧,他或许会看在钟远飞的面子上答应救钟声。我自己手里的资金很有限,你知道的,我也只是个学生,有点钱就做投资了……”   “陈欢!谢谢你,不用麻烦你父亲了。”林藏心里忽然有了决定,笃定说道:“再见。”   电话挂断,林藏趴在桌上很久没有起来,脸一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   不知什么时候,老爸站在了他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小名,拍了拍他的后背,“爸就希望你不要勉强自己。毕竟人家曾经帮过咱们,现在他遭了难事,就算是报恩,咱们也该伸手帮一把。不过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力有限,你学习再好,也不过是个学生。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也别把自己逼太狠了……”   林藏抬起头来,两眼腥红一片,晶莹的水渍把他嘴唇和下巴染的水光透亮,楚楚可怜的模样中透着一股倔强,还是惹人心疼。   看着老爸那双浑浊而幽远的眼睛,他斩钉截铁道:“爸,我把该做的都做了,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第六十一章   林藏上一次来中央别墅区,是应陈欢的要求给钟奇蕊上门补课。这次他和孙秘书通过电话约好时间后,很快就顺利进到了小区里。   钟声的房子和钟远飞家离的很近,外观和里边的格局基本一致,只是装修设计大为不同。如果说钟远飞家因为有两个女人的缘故,呈现的是浓重华丽的欧式宫廷风,钟声的家就更像是一个老头子的隐秘私宅。   进门处的一片荫荫竹林和鹅卵石小路,古典的木质拱门和石砌的转角,加上精致的亭台水榭,和满室的红木家具,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清幽的古风。   三十几岁的男人,执着于养生,酷爱干农活,家里还装修得古香古色——钟声那副成熟精壮、散发着强烈男性魅力的皮囊下,包裹的是不折不扣的老旧灵魂。   进门后,林藏跟着孙秘书一路往前走,仰着头转了两圈才把那间偌大的、陈设丰富的大厅看了个大概,经过了长长的走廊,又穿过一个四根立柱撑起的小门厅,才最终进到里边的起居室。   之前钟声和自己在春丽酒店的小套房里住了将近2个月,看来真是委屈他了,林藏心里偷偷犯嘀咕。   孙秘书向他介绍了钟声的老管家,那是一位两腮凹陷、垂垂老矣的长者,刚一见到林藏时,他就露出和善欣慰的笑容,声音沙哑却舒缓,仿佛在迎接一个久违的客人,“林先生来啦,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林藏一愣,冲他拘谨地点头微笑,向他礼貌问好。   “你们跟我来吧,东西在先生的书房里。”老管家在前面缓慢引路,林藏和孙秘书在后边跟着,好奇地左顾右盼。   “书房在三楼,楼梯比较长,要辛苦林先生了。”老管家声音挺和煦的,就像冬日里的暖阳。   “没关系,我经常走楼梯,习惯了。”   路过2楼转角时,老管家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之前先生为您安排的房间就在那边,我们都收拾打扫干净了,床具都是按先生的要求精心置办的,但后来您没有过来。”老人说完,在楼梯上方看着他,笑这说,“先生还说,他的主卧也要按照一样的标准准备好,不过你们俩都没回来住。”   老管家的那副神情,让林藏有种莫名的歉疚,好像自己不该辜负了别人的期待。他对老管家抱歉地笑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孙秘书,仿佛对什么都了然于胸,她回身对林藏小声说道:“老板对你一向这么周到的,想接你过来住,又怕你不好意思跟他住一间房,所以按你的喜好,把客房和主卧都准备好了。”   林藏的脸刷地红了,心中五味杂陈,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以及此行的目的,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以前的事别说了,先拿到东西要紧。”   孙秘书和老管家瞬间噤声,林藏其实不是故作正经和矫情的人,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跟别人讨论自己和钟声的事,注定了要分道扬镳的两个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了也是扎心。   林藏随他们进了钟声设在三楼的书房,这里边有一整面墙全做成了开放式书架,上顶天下着地,密密麻麻摆满了书。   书房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是那种厚实的不透光窗帘,整个房间内的气氛显得神秘而压抑。   老管家把一个格子间的书搬开,里面露出一个密码盒,他在上面输入了几个数字,那面书架墙整个一分为二了,面前缓慢呈现出一间暗室。   林藏和孙秘书目瞪口呆,里面就像是一个小型的陈列馆,三面靠墙都是满满的置物架,老管家打开了几个没有上锁的箱子,里边全是现钞。   老管家站在暗室中央,向几个方向分别指了指,和蔼对林藏道:“那边架子上的箱子里都是金条,那面墙上的都是先生收藏的古玩珍宝,林先生,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叫人即刻把这些东西装车,至于送去哪里,您上车后直接告诉司机就行。”   林藏的确是被吓到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但是听程子笙的意思,这满屋子东西加起来还不够支付给鑫诚的合同款及赔偿金。   林藏咋舌,有钱人的世界真是疯狂!   他象征性地查看了几个箱子里的东西,忽然视线被角落处最底层的几排架子吸引住,定睛一看,竟然全是qiang械武器,他忽然想起以前听到过的关于钟声杀人的传闻,还有在农场里莺莺和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又在他家里亲眼看到这些能要人命的东西,每一样都触感冰凉,林藏几乎没有理由不信以为真,瞬间不寒而栗。   老管家看穿了林藏的惶恐,平静道:“林先生,你知道吗?先生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和理由,请你一定要相信他,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林藏定在原地,半晌,才转身看着老管家,“嗯,我知道。”   “先生也说过,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你也值得他如此信赖,对吗?”   林藏抿唇不语,机械地点点头。   老管家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叫他们上来搬东西吧。”   林藏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几个壮汉来回出入几趟,把暗室里的箱子几乎搬空了,然后又全部塞进了车里,足足装满了五辆大越野车。   其中一个黑衣人拉开了头车副驾驶的车门,对林藏说道:“准备上路吧!请上车,您负责给司机指路。”   林藏踩着脚踏板进入副驾室,打开手机,将程子笙发给他的位置信息告诉了司机。   五辆型号和外观完全一致的黑色大越野排队驶离了中央别墅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富人区居民,也对这个阵仗叹为观止,无不驻足观看。   .   车队开上了高速,飞驰横穿过整座城市,目的地在老城深处的银杏街。   林藏记得那个地方,钟声以前跟他说起过,他最早跟钟远飞出来混的时候,就是在银杏街起家的。   车子在那条狭窄残破的街道靠边停下,正好将斑驳老墙上那个鲜红簇新的“拆”字挡去大半。   林藏下车,对着手机地图将这条街前后扫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一间没有招牌的店面,并最终确认道:“门牌号码是……对,就是这里没错。”   他交待司机和后车的人稍等片刻,按手机上的地址只身一人上前查看。   说它是店面,因为这里临街,这一排所有店铺都有各自的招牌和鲜明的陈设,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什么店。可唯有林藏要去的这个地方,没有一点文字说明和带有指向性的标识,就那么一个黑黢黢的小门脸,门窗紧闭,夹在一众杂货店和五金店之中,显得尤其落寞和神秘。   林藏壮着胆子敲门进入,屋里照样也是昏暗一片,只有一盏冷冰冰的白炽灯,照射着靠墙的货架,架子上堆满了快溢出来的五金杂货,货架和柜台之间,是一个正在仰头看天花板的男子。   “你好!”林藏怯怯地跟他打招呼。   那人早就知道有人进店,但一直对林藏视若无睹。直到林藏喊他,才懒洋洋地投来不屑的眼神,嗓子里闷哼一声“干嘛?”   “那个……是钟声叫我来的,哦,我姓林。”林藏按照程子笙的叮嘱,向对方介绍自己。   “什么?”那人闻言,像豹子一样突然蹿了起来,两眼圆睁,“你说谁让你来的?声哥吗?”   “……嗯,对,是他叫我来的。”林藏打量着对面的人,小心回答。   男子左脸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疤,光头,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他在听到钟声名字的一刹那,态度就好得不行,他习惯性地甩着手里的弹/簧/刀,满脸堆笑道:“你说你姓林是吧,我知道你,上次声哥来找我喝酒的时候提到过你。我从小和声哥一起长大的,三十多年了,也就看他对你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怎么着?嫂子亲自上门,有何贵干?”   林藏懵了,对他说的那个称呼感到十分不适,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眼睛始终盯着他手里的刀,“他最近遇上点事,急需用钱,他让我给你带过来一些东西,让你帮忙看看……呃,能不能换点现金?”   刀疤男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忙把手里的刀收起来,“不好意思,我们平时随意惯了,您别介意。”他很快换了副严肃的面孔,“难道声哥出事了?严重吗?”   “唔……不算太严重,目前要是把钱凑够的话,应该能从警局出来,回家过年。”   “艹,他进局子了?”刀疤男把手里的弹/簧/刀用力拍在柜台上,玻璃台面当即裂开了几道口子。片刻后,他强自镇定下来,“你带来的东西呢?”   “在外面,我叫人搬进来吧。”   ……   除了那几箱现金,剩下的几十只黑皮箱子都被搬进了刀疤男这间小店,箱子全部被打开,整整齐齐地摊了一地。   刀疤男蹲下身,逐一看了过去,倒抽了口凉气,问林藏:“我声哥这次到底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他那间储藏室都被搬空了吧?”   林藏直觉这人和钟声交情匪浅,点头道:“是有点棘手,不过资金到位后,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说吧,缺多少?”刀疤男直起身子,信誓旦旦道:“要不是声哥,我也活不到今天,我拼了命也得帮声哥一把。”   林藏还真是不知道现在的资金缺口有多大,“你稍等下,我问一下律师。”   刀疤男拦住正准备打电话的林藏,“别问了嫂子,我能弄到多少,就给我哥多少,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准备!”   “啊?你!诶,你等等……”林藏举着手机茫然地看着他走远,那人行动迅速地闪进了店铺的后门,后巷那边紧接着传来一阵仓促的奔跑声,声音越来越小,并且逐渐消失。   .   林藏正要收起手机,有人打电话来了,电话铃声清脆而急促,在这间昏暗阴森的小店里,有几分瘆人的感觉。   来电的是程子箫,还好她的声音亲切甜美,让林藏绷紧的神经立刻松弛了。   “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林藏挺意外的,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会儿很少会有朋友找他,基本都在家里和家人团圆。   “别说废话了,你家钟声那事怎么样了?”她直戳戳问道。   “……呃,还在筹钱,有点棘手。”林藏不想对程子箫隐瞒,况且她要是想知道的话,早晚会从程子笙那里问到的。   “咳,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你等着,我给你找钱去。”程子箫口气不小,林藏更惊讶了。   “你能解决?呵,呵呵呵……”林藏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整个A市都没有人敢帮他,你又从哪里去弄这么一大笔钱?”   “你别管了,反正我有办法!”   “我和你哥,以及他的团队这两天为了钱的事,想尽了办法,但还是缺一部分,你知道这是多大一笔钱吗?你现在轻飘飘地告诉我你来解决?”林藏怀疑程子箫是在跟他开玩笑,“要是你一个小姑娘这么轻易就能解决,我们这些大男人的脸岂不是要丢尽了?”   “你们男人就是太要面子了!为了值得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林藏,我把你当成我程子箫真正的朋友!”程子箫的声音掷地有声,“所以,我就告诉你不要担心,等着看好了!”   电话随即被她很干脆地挂断了,林藏对着手机发蒙,耳边响起“嘟嘟”的提示音,在这个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小店里,听得十分清楚。   “无论如何,还是得感谢她的关心吧!”   程子箫十分笃定能筹到钱,林藏虽然对此颇为怀疑,但内心还是很感激她的挺身相助,尤其在所有人、甚至连陈欢都冷漠以对的时候,她这份仗义更显珍贵难得。   正在感慨的同时,林藏又越来越觉得眼前这环境阴森森的,他把身上的羽绒服裹得更紧了,盼着刀疤男能赶快回来。   ☆、第六十二章   二十分钟后,刀疤男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指挥着两个手下,扛回来两只大号的行李箱,“你们把箱子放下就走吧。”   待人从后门走远了,刀疤男指着两只行李箱,“我这儿现在只能凑出这点现金了,总共六百多万,我知道离声哥需要的数儿还远着呢,但能凑多少算多少吧,能帮他暂时缓解一下也行。”   他说着又掏出一张卡,交到林藏手里,“卡里的钱是波哥给的,有一千万,你拿去先用着,回头告诉声哥就行,他心里有数。”   林藏接过卡,叫那几个跟自己同来的保镖把行李箱搬上车,向刀疤男道谢,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像好人的人已经尽力了。   “声哥叫人拉过来的那些东西,远不止这几个钱,但短期我找不到合适的买家。而且我知道那些玩意儿都是他最钟意的,一直精心收藏着,所以我尽量不会卖掉。”临走前,刀疤男认真地对林藏说,“我这几天会想其他办法帮声哥筹钱的,你帮我给他带个话,叫他别着急,兄弟迟早给他从局子里弄出来。”   林藏他们已经准备驱车离开了,看着车窗外的男人,林藏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陌生和畏惧感,反而像是对着挺熟悉的一个哥们儿,大家都是在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战友,那是同甘共苦休戚与共的感觉。   “嗯,随时保持联系,钟声那边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林藏和他挥手告别,看着后视镜中刀疤男的身影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那条破街的尽头。   林藏马不停蹄,直接载着车里的几大箱现金找到程子笙和他交接。   他们是在程子笙律所的楼下见面的,当他把那张据说是波叔给的一千万的卡给程子笙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暂时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程子笙看到林藏凌乱的头发和煞白憔悴的小脸,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隐忍道:“你也悠着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这事急不来。”   林藏回看了他一眼,继而很快把目光投向远处,他往寒冷的空气中呼出一团白雾,语气比街边光秃秃的树枝还要让人感觉凄凉,“明天就是除夕了,总不能让他在那种地方过年吧。”   说是这么说,筹集这么大额的一笔钱,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而且还是在当前这种举目无亲的大环境下,林藏的一切努力显得微乎其微。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最后十几个小时里,林藏也不知道自己最终是怎么度过的,焦急、无奈、像只毫无头绪仅凭一股冲动的钻地鼠,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被拒,接连不断的失望,最后演变成冰冷绝望的麻木。   伴随着这种心情,林藏度过了一年中最漫长最混沌无边的一个夜晚。   .   腊月三十,一大早,倚在床头和衣而睡的林藏接到程子笙的电话,对方云淡风轻地告诉他:“钟声把合同款和赔偿金都全数支付给了鑫诚公司,律师团队做了最后的努力,终于通过了保释申请,钟声很快就能获准回家了。”   “什么?他真的能保释回家了?”林藏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不是还差了不少钱吗?现在凑齐了?”   “嗯,昨天你给我的那些,加上后来美高的余总把所有剩余的部分补齐了,所以资金方面咱们不差鑫诚公司的。最大的矛盾解决了,我们又打通了一些其他的环节,所以警方最终同意保释。”程子笙平静地叙述着,不知情的人不会感觉到其间有任何不妥。   然而,林藏在听到程子笙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美高的余总”,余锦溪,那不正是程子笙的秘密情人吗?   余锦溪和钟声非亲非故,从前或许合作过,但绝对没到关键时刻出手相救的地步。而且陈欢说过,现在A市的富豪圈子都对钟声避之不及,唯恐因为他而得罪了整个远声集团,余锦溪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时对他施以援手?   唯一的解释就是程子笙从中斡旋的,但林藏直觉他并没有因此向余锦溪求情,如果他有此意向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告诉林藏,而非要等到林藏费煞苦心、走投无路的最后关头,才搬出这个重量级的救兵?   再者说,程子笙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过,余锦溪帮忙是因为他的原因。他展现的是一个非常专业而又理性的律师形象,非常平淡客观地转述一个事实,说着与他本人没有丝毫瓜葛的某个案件过程。   林藏刚要开口问他,程子笙又补充道:“还有个问题,你必须提醒钟声注意,姬泽现在以他哥哥姬润的名义,对八年前的一个杀人案提出重审申请,并提交了一些新的证据,据说这些证据直接指向钟声。”   林藏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瞬间又被抽了回去,心口重新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心力交瘁道:“那他会有危险吗?”   程子笙:“保释申请是昨晚通过的,但姬泽提起的案件重审申请还在查阅和审批过程中,目前暂不会影响他保释回家。”   林藏吁了口气,但心情始终不能完全轻松下来。   “先安心过年吧,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容易。一切等那边的申请结果出来再说。”程子笙依然冷静异常,说的话总是很有说服力。   程子笙又和林藏讨论了一些案情相关的问题,但对余锦溪出手帮钟声填上资金漏洞到底是不是跟他有关只字未提。程子笙那种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林藏恍然间有种错觉,似乎他和余锦溪那层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秘关系是不实传闻,两人压根就没什么关系。   程子笙自己不说,林藏自然不好去问。   程子笙虽然一直表现出对林藏极大的兴趣和最大程度的友好,但毕竟没有跟他分享过自己的私生活。两个男人之间,还不至于大方询问对方的八卦。   电话挂断后,林藏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是钟声的案子总算是在过年前出现了转机,二是程子笙始终对林藏始终讳莫如深,在他自己的情事上。   并非林藏一味要打探,而是事已至此,程子笙仍一本正经地掩饰,让林藏多少有些难受。   很快,程子箫又打来了电话,那银铃般清脆响亮的声音,简直不能把内心的欢快表现得更明显了。   这兄妹俩很是神奇,一个过分内敛,一个一目了然,都鲜明得让人印象深刻。   “怎么样?钱凑齐了吧?你家霸道总裁能出来了吧?你们两口子终于能踏实过个好年了?”她欢脱地揶揄林藏,就像正常闺蜜之间会表现的那样。   程子箫总能让林藏感觉窝心,虽然他觉得她眼下的说话内容非常不妥,毕竟她不知道他已经打算和钟声分开。   “你哥说,是余锦溪出了最后那一部分钱,这怎么回事?”林藏不能问程子笙,问程子箫还是问得出口的。   “事情解决了就好,别的问多了也没意义。等挺过了这个难关,叫你家钟声把钱还给余锦溪就行了。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他一个堂堂总裁又不是真的缺钱,否则余哥也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帮这个忙。”程子箫温软的声音像一条质地柔软又保暖的绒毯,最大程度地让林藏感受到了寒冬里的温暖和熨帖。   “那么说,那个余总,真的是因为你哥才答应帮忙的吗?”林藏问。   “……真要论起来,肯定是哥哥的面子。不过,他是不会为了这些事跟余哥开口的,你可能不了解哥哥的性子,就算是他自己的事,多苦多难都是他自己咬着牙扛过去,从来都不会拉下面子去找余哥帮忙。哪怕有时候就是余哥一句话的事……咳,不说了,反正现在你们的事情解决了就好!”   “那这么说,是你去找的余锦溪?”   程子箫笑道:“你就这么纠结这个?好吧,是我跟余哥说的。哥哥跟他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求过他什么,这次也是第一次跟他开口,他总得给我这个面子吧。”   林藏感觉有千头万绪齐涌上来,但喉头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患难见真情”这种话太俗气了,但认识不到3个月的女孩,真的让他有了那种至深的体会。   “陈欢说,现在整个A市都没人敢救钟声,看来也不尽然。”林藏笑得苦涩,但同时也不乏欣慰。   可能是听到了陈欢的名字,一直都谈笑自若的程子箫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干笑道:“余哥是什么人啊?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真想要帮谁的话,他不会在意任何人任何事。”   是吗?果真是什么都不怕吗?那为什么会把爱了十多年的程子笙一直藏着不敢示人?林藏心里暗自发问。   他和程子箫约好了,过年期间找个两人都有空的时间一起吃个饭,算是对她仗义相助的感谢,而且林藏也打算到时候把自己和钟声分手的事告诉她。   说到底,程子箫帮钟声是为了帮他,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把两人的事告诉她。   .   上午十点多,孙秘书给林藏打电话,“我们正在帮老板办理保释手续,一会儿就可以接老板回家了。林藏,你什么时候能到?”她显得很兴奋,自钟声被带到警局配合调查以来,孙秘书的所有表现堪称忠心尽责的好员工。   林藏举着电话半天没说话,对着孙秘书的满腔热情有些无法拒绝,他明白她那种苦尽甘来、付出重重努力终有收获的欣喜,钟声现在能从警局出来,是多少人不眠不休齐心努力的结果?他不好一瓢冷水浇灭人家高涨的情绪。   但该说的迟早得说,该来的迟早要来。他一咬牙,心一横,毅然决然道:“我一会儿有事走不开,你们自己去吧。”   电话挂断,两边都是难言的沉默。   ☆、第六十三章   钟声刚走出警局大楼,一阵萧瑟的寒风袭来,他提着旅行包呼吸了两口室外的新鲜空气,很快就感觉到了透骨的寒意。   孙秘书和司机老杨迎上前去,老杨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包,孙秘书不带喘气的嘘寒问暖。钟声始终恍恍惚惚的,面前这几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在警局待了数日,从进去到出来,他全程都跟做梦一样,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孙秘书拭了拭眼角,双眼微微泛红,有些哽咽道:“总裁这几天身体情况不太好,孟总一直在医院走不开,就不过来接您了。她刚让我给您带话,说平安就好,这几天您先好好休息,得空了去医院看看总裁。”   钟声闻之,机械地点点头,抬眼看看跟在孙秘书身后的几个人,看身形和装扮都是保镖的模样,可就是眼生,并不是从前跟着自己的那几个。   他还没开口,孙秘书就解释道:“老板,这不过年了嘛,先前一直跟着您的那几个保镖回老家了,我给您从新找了几个,身手了得,人也不错,您放心用吧。”说吧眨着眼睛,勉强一笑。   钟声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在那几个人脸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回到孙秘书身上,他一开口,嗓子沙哑得令人难受:“他呢?”   就说了那么两个字,却感觉有滔天洪水般的情绪要从胸口迸发。   他已经5天没见到、摸到、亲吻到他的林藏了,只能从程子笙的只言片语中了解林藏的行踪,知道他为了帮自己筹钱去了哪里,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每天收到的信息量很大,但和他心中潮水般的思念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天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昏暗房间里生生熬过了5天?又是什么让他说服自己耐着性子一步步照章办事配合调查?   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抵御着内心对林藏的如狂潮一般的爱和思念,无非就是为了平稳度过这个困难的关口,然后安心坦然地和林藏一起享受自由的空气和毫无束缚的没有后顾之忧的二人世界。   否则,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和办事风格,是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地遂了钟远强之流的心愿,让姬泽那种卑鄙小人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他早就计划等自己出去以后徐徐图之,不着痕迹地、妥当地、以更能保护好林藏周全的方式,对钟远强和姬泽之流斩草除根。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在自己获得保释后重新迎接自由的重要时刻,竟然没有看到林藏。   他是他的爱人,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他在水深火热里煎熬了5天,他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扑上来,拥抱他、亲吻他,给他最温暖的慰藉吗?   孙秘书竟然说他是有事不能来,还有什么事能比迎接他回家更重要?   钟声僵立在原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用手捂住眼睛,只觉得头昏脑涨,鼻子酸涩难忍。   .   “阿声!”一辆红色的小跑车在路边停下,打扮得精致优雅一丝不苟的高岸霜从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快步小跑过来,一头乌黑轻盈的卷发在风中飘扬。   “还好赶上了,刚才路上有点堵,我还怕你们等不及先走了呢。”她在钟声身边站定,把气息喘匀了,笑着上下打量钟声,“还行,状态还不错,我之前和负责你案子的王队打了招呼,看来他这几天把你照顾得不错。”   钟声极轻微地叹息一声,冷声道:“是吗,那可真是谢谢你了。现在看到我一切都好,高总放心了?”   “放心,而且看到你我就开心。”女人妩媚一笑,眼含秋波。   “既然如此,高总就请回吧。”现在的钟声是一点都不打算迂回婉转了。   高岸霜面上一僵,不自然地瞟了孙秘书他们一眼,“我专程来接你回家的,怎么能这么快就走?小孙都告诉我了,孟姐他们在医院走不开,接你回家这么重要的时刻,没个家人陪着像什么话?”她亲热地搭上钟声的胳膊,甜声道:“走,你坐我的车,让小孙他们在后边跟着,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钟声毫不留情地绕开了她缠上来的手臂,冷漠道:“你也不是我的家人,高总,老是这么麻烦你不合适。”   高岸霜那张画着精致淡妆的脸扭成了一团,表情十分尴尬。   孙秘书忙解围道:“要不这样吧,我看高总您的车兜风挺合适,不过我们老板个儿这么高,坐里边不习惯,腿都伸不开。高总您还是陪老板坐老杨的车,您的小跑车我帮您开着,就跟在你们后边。您看这样成吗?”   孙秘书眼看着两人各不相让,又谁都不敢得罪,使出浑身解数从中开解。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跳,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僵持片刻,钟声不置可否,径自登上了老杨的车,孙秘书轻轻推了高岸霜一把,示意她赶紧跟上。   高岸霜不再迟疑,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了孙秘书,踏着小碎步跟着钟声上了车。   孙秘书长舒一口气,独自坐上了那辆拉风的小跑。   跟在他们车后开出一段距离后,小孙就发现不对劲,“不是回老板的别墅吗?走这条路是要去哪?”   钟声的确没让老杨把车开回中央别墅区,他现在唯一想去的地方是春丽大酒店的那间套房。   他心里存了一丝希望,没准林藏此刻正在那里等着自己回家。   他的林藏也许收拾干净了房间,点好了他最爱吃的饭菜,给他放好了热烘烘的洗澡水,想给他一个回家的惊喜。   一行人开着车,很快就到达了春丽大酒店。这次钟声用了最严厉的方式拒绝了所有人送他上门的请求,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孙秘书最是知情识趣,轻拍着高岸霜的肩头,“高总,我们老板肯定是累坏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和休息,咱们都别打扰他了,等过几天再来陪他吧!”   高岸霜难掩眼中的失落,但也只能如此,开着自己的红色小跑车悻悻而归。   孙秘书随即麻利地遣散了司机和其他助手,只留了几个保镖在酒店盯着,24小时负责保护钟声的安全。   .   “咔哒”,套房的门被打开了,钟声迫不及待地迈进房间,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屋内一片黯淡冷清,全然没有他理想中温馨居家的场景,餐桌上没有飘着热气和香味的饭菜,浴室里没有把镜子熏得模糊的热水,没有开灯,没有暖气……   没有林藏。   什么都没有。   钟声的心倏地一下就疼了,心尖上最嫩的地方被狠狠掐了一把,他捂着脸跌坐在沙发里,整个人从身到心都空落落的。   他钟声从没怕过什么,这辈子还没有能让他真正害怕的人和事。被警方带走调查的几天,他只感到难受和憋屈,却从未有过惶恐和害怕。他能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将自己从旋涡中抽离了一般,经历了所有过程,为的是后续能更完美地实施报复。   然而此刻,他害怕了,他不知道5天前还和他恩爱有加的林藏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自己被带走之前,明明两人还好得似蜜里调油。   他惊慌失措地掏出手机,拨打林藏的电话,得到的回音竟然是关机。   关机?为什么会关机?   他疯了一样又打了十几遍,每一遍的结果都是如此。他每多听一遍那个残酷冰冷的人工提示音,心口就好像被刀子多扎了一下。   他的预感很不好,仔细算起来,从自己确定能被保释外出开始,他就没有收到任何林藏实质性的消息了,跟谁也打听不到他下落。程子笙和孙秘书无一例外地告诉自己,林藏忙,林藏有事……而林藏真正在哪里,在忙什么,自己始终不知情。   “喂,孙秘书,你实话告诉我,林藏到底去哪了?”钟声的质问冰冷而犀利,隔着电话,孙秘书似乎都能看到他铁青凶恶的脸。她给钟声做生活秘书很多年了,可能因为是女人的缘故,从没见过老板真正对她发火和凶狠的样子,今天是她第一次感觉平日里淡定从容的老板是真生气了。   “老板,您别着急,我早上给他打了电话的,把您保释出来的消息告诉他了……但是,但是他说他有急事,不能过去接您……”孙秘书诚惶诚恐,生怕不小心说错话。   “早上还能联系上?怎么现在就找不着人了?”他的声音近乎咆哮,很快又压低了声音问:“他能有什么急事?”   “这个,他没说……”   “他不说,你就不问了?”   “我,我想问来着,但是他很快就把电话挂了,我……没来得及。”   很快就挂了,他这是打定主意要避着自己,所以没留一点机会和余地?钟声控制不住地猜测。   “老板,您别多想,昨天林藏还带着我们跑了好几个地方找人筹钱,他这些天一直为您的事着急上火,四处求人,为了能救您出来可真是尽心竭力。或许他真是遇上什么急事了……”   钟声一听这话,情绪缓和了许多,他一直知道林藏在外边为了他的事四处奔走,连程子笙和他的团队也是林藏找来的,自己能在今天被保释,林藏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功臣。   这么一个对自己实心实意的人,难道不该对他充分信任吗?自己如此紧张怀疑为哪般?   钟声为自己失控的情绪感到后悔,极力和缓地对孙秘书道:“嗯,你说的对,是我太紧张了。我再等等他,你休息吧,最近你辛苦了。”   孙秘书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声说没事。   挂了电话后,钟声叫服务台安排保洁上来打扫卫生,自己进到浴室去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这个澡洗的时间挺长的,他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那股味儿,呆在警局这么多天,他感觉自己不仅被汗臭味包围,还有满身的晦气,他得好好洗洗,把自己彻底洗干净了迎接林藏。   他泡在浴缸里,看着热水一点点漫过皮肤,白雾充斥着整个浴室。在热水和热气的浸泡熏染下,他的神经和肌肉逐渐松弛下来,先前急躁的情绪得到极大缓解,他反复告诉自己,林藏很快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很快就能把那个心心念念的柔软温暖的身体抱在怀里。   洗完澡出来,室内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他穿着宽大的浴袍,靠在沙发上用毛巾擦头。   他忽然想起来,上一次洗完澡后,也是在这个沙发上,林藏先是举着毛巾帮他擦头,然后用电吹风帮他吹干。当时林藏就跨坐在他身上,很轻柔地用手拨弄他极短的头发,然后让温热的风洒在头上,钟声把头埋在他胸前,也是暖暖的。   想到这,他就更加无法抑制地想念林藏,他把脸深深埋进雪白的毛巾里,想吸食一些林藏可能残存的味道,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又打了一遍林藏的电话,还是关机。   他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钟声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撑着额头,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铃声突然想起,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他直觉可能是林藏,都没来得及看清来电显示就直接接了。   还是孙秘书。   “喂,怎么了……”钟声的声音里满是失望,整个人提不上气。   “老板,刚才集团下发了最新的通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孙秘书支支吾吾的。   “说吧。”钟声实在无力纠结了。   孙秘书运了个气,然后道:“在前天刚结束的股东大会上,您的董事资格已经被……罢免了,钟远强和其他几个董事提交的改选新董事的提案获得了全数通过。现在几位新的董事会核心成员商议的结果是,目前您在公司的行政职位仍可保留,但他们都建议……建议您暂时休个长假,等身心状态完全恢复后再回公司。”   钟声那头半天没有动静,孙秘书怯怯喊着:“老板,老板您在听吗?”   “……嗯。”钟声的声音听上去疲累而沧桑。   孙秘书继续道:“他们这是说得好听,让您休假,休息,其实在公司到处散播谣言,说虽然现在警方把您放了,但好多问题没查清楚,还说这些年您的违规操作数不胜数,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他们太过分了!这么多年您为集团做的贡献谁不知道,私底下从没做过对不起公司的事,要不是您集团哪有如今这么好的发展?他们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嫉妒,故意给您泼脏水!把您的名声搞臭了,这次又借机踢您出董事会,总裁现在也在医院病着呢,对公司的很多决议都说不上话,您要是真休长假,他们指不定后边准备怎么对付您呢!”   孙秘书一口气把这些天在公司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她心里也确实憋着气,为钟声鸣不平。   没想到钟声竟是一番哂笑,还反过来安慰了孙秘书几句,不以为意地告诉她自己确实想休息一段时间,公司的事他现在完全不想管。   “哦,是吗……那您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听得出孙秘书心有不甘,但她不至于劝说钟声,她没那个分量。   “那个,林藏……还是没他消息吗?”钟声掐着眉心,哑声问道。   “呃,老板……”一说到林藏,孙秘书自觉无言以对,“抱歉啊,老板,我实在是尽力了,目前真的联系不上他。”   钟声脑子一嗡,许久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长得让人倍感不安。   “老板……老板?你还在吗,老板?”孙秘书反复问道。   “别tm喊了!”钟声在电话里低吼:“我他妈快崩溃了!”   他暴躁命令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赶紧给我找到林藏!快!快!快!”   ☆、第六十四章   时间一晃就到了正月初八。   跨过了一个农历年,经历了一年中最欢欣鼓舞的几天,寻常人家皆是喜庆团圆的时节,人人都乐得肚满肠肥,钟声却生生把自己熬瘦了,憔悴了,打眼看过去老了好几岁。   他还是没有见到林藏,没有接到林藏的一个电话,撒出去找他的眼线都跟哑了火似的,统统失灵了,一点回音都没有。   事实摆在眼前,钟声再怎么自我安慰自我催眠,此刻也不得不接受现实,林藏就是诚心躲着他,铁了心的不想见他了。   钟声不明白那个人怎么能说走就走,不念一点情分,明明之前跟他那么好。两人最甜蜜的那会儿,钟声甚至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还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毫无保留地爱他、接纳他,让他住进自己的心里,长在自己的肉里、五脏六腑里、整个身体里,恨不得永远跟他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现在,那个人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从情感上、从他的身体里被残忍剥离了,那是一种比挖心剜肉抽血还要惨痛的刑罚。   独处的每分每秒都是凌迟。   而他已经这样度过了13天。   .   孙秘书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钟声正穿戴整齐着,呆滞地躺在空荡荡的浴缸里,两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怀念上一次他和林藏一起抱着洗澡的滋味。   “老板,今天可是钟小姐和陈氏集团的公子举办订婚仪式的日子,您没忘吧?”孙秘书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订婚?”钟声失魂落魄道:“奇蕊都订婚了,奇蕊订婚了……”   “是的,老板。订婚宴定在今天中午举行,您准备一下,我会安排老杨晚点过去接您。”   “……我不参加。”钟声缩瑟着身体,把自己团成一团靠着浴缸一角,双臂紧紧抱着并拢的膝盖。   孙秘书紧张道:“您不参加不行啊,孟总可是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把您带到宴会现场的,她等着要见您呢!”   “不去……”   孙秘书没想到自己的老板有一天会像孩子一样不明事理,只能耐心哄他:“今天的仪式非常重要,不光是家族的大事,更是集团的盛事,A市所有有头面的人都会参加……”   “不去……”   孙秘书倒抽一口气,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陈家公子结婚,林藏不会不去吧,听说他们是同学,私下关系很不错。”   “……”钟声蓦地坐了起来,几乎是同时扶着浴缸边缘站起身,他一想到能很快见到林藏,胸膛就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连说话的声音都突然清晰而坚定,“你叫老杨马上来接我。”   情绪斗转,让孙秘书措手不及。   钟声迅速地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换上最熨帖笔挺的衬衫和西服,喷上林藏最爱的香水,蹬上锃亮的皮鞋,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   他很快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了陈欢和钟奇蕊的订婚典礼上,典礼定在远声集团旗下最顶级的酒店举行,占据了整层贵宾厅,席开一百八十桌,还有不少进不来的人在大厅外排队等候。   鲜花,美酒,丰盛的宴席,奢华的布景,饱含深情祝福的音乐……一切都是最温馨的样子,满足了人们对爱情童话的全部想象,向所有人描摹了一副未来生活的美好图景。   当钟声瞪着饿狼一样的双眼,踏入这个童话世界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牢牢牵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光是因为他和整个温馨的氛围极不和谐,其实他自身也是看点十足。   他一身张扬的华服,铁灰色修身西装外披着一件藏蓝色羊绒大衣,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把这身装扮撑得格外有气势。他的脸部轮廓依旧英俊挺拔,冒着绿光的眼睛在会场内来回扫视,乍一看气势骇人,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   整个一罗刹的形象。   俊美无俦的罗刹。   美中不足的是他脸上无法掩饰的憔悴,眼眶下方一抹淡淡的乌青昭示了他近来最真实的状态。   好在人们都只敢远远欣赏他,小钟总鼎鼎大名,英俊的样貌早已深入人心,几乎没有人发现他掩藏起来的颓废沮丧。   候在门口的礼仪小姐自告奋勇领着他入座,钟声大步流星穿梭在大厅宴席间,眼神在人群中飞速搜寻,他无比期待能看到林藏的身影,看到那个让他抓心挠肝想得快发疯的人。   可直到落了座,他也没能如愿。   他入的是上亲席,挨着他身边的就是孟可娇,此时他落寞垂眸,甚至没察觉孟可娇的目光始终紧盯着自己。   “阿声!阿声!”孟可娇微微蹙眉,雍容华贵的妆容略显不完美,“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在家也休整好几天了,怎么还没缓过来?”   钟声这才注意到孟可娇,“没……就是昨晚没休息好,有些头晕。”   “你这状态不太对劲啊。”孟可娇笑道:“以往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也没见你这个样子,现在这是精气神都没了!”   “孟总您就别批评他了,年前那个案子的确是费心劳力,太消耗精力了!阿声没休息够,也属正常。回头我煲几盅补汤给他喝喝……”说话的是高岸霜,她就坐在钟声的另一侧,一副护夫的架势。   钟声很是无语,扭过头半晌没说话。   “哎呦呦,还是霜霜你了解阿声啊,看来你们最近相处得不错,有你照顾他,我就放心了!”孟可娇欣慰地连连点头,“要是远飞今天能来,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一定也很高兴,没准病都能好些了。”她说着眼圈有点泛红,拿出手绢在眼角轻轻沾了几下。   她身边的女宾都来安抚她,“大喜的日子,孟总哭什么?小钟总和高小姐终成眷属,你应该高兴才对,要笑,笑!”   钟声正要怒怼那些七姑八姨,被高岸霜抢先了一步,她能说会道,几句话下来就和对面几位女性长辈拉进了距离,她们连连称赞钟声找了个好女人。   说话间,光鲜夺目的T形台上已经站定了准新郎和准新娘,他们并肩站在焦点位置,在主持人热情洋溢的祝词声中,在一派欢呼喝彩中,大方接受大家的注目和祝福。   孟可娇拨通了钟远飞的视频电话,向他现场直播了这个期盼已久的盛况,“老钟啊,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现在女儿终于定下终身了,你也能安心了吧?一定要尽快恢复,等他们正式结婚的那天,你必须亲自参加!”   而钟远飞的回应十分微弱,声音全淹没在现场的嘈杂中。   孟可娇随之把镜头一转,对准了钟声和他身边的高岸霜,“老钟你看,这两人也在呢,他们呀现在恩爱得不行,依我看,他们可省去订婚的环节,你就等着直接喝喜酒吧!”   周围人纷纷附和,盛赞二人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钟声几欲离席,但看视频中钟远飞苍白虚弱、却仍不住点头微笑的脸,又实在于心不忍。   倒是高岸霜,对钟远飞软糯糯地说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阿声的!您什么时候出院?到时候我陪阿声一起接您回家。”   “好,很好……你们一起来……”钟远飞的声音断断续续,具体说了些什么,钟声已经听不清了。   钟声烦躁得要命,终于等到孟可娇挂断了视频电话,一刻也坐不下去了,骤然离席而去。   他走到那些礼仪小姐身边,询问准新郎的大学同学在哪一桌,对方往远处看了看,越过层层人头和跃动的身影,准确地指向边缘位置的一个圆桌。钟声定睛一看,将桌上所有人扫了个遍,依旧没有发现林藏的身影。   此时,他心头涌起浓浓的失望,继而演化为一团熊熊的怨气和怒火,郁结于胸,越烧越旺。   林藏为了躲自己,居然连陈欢的订婚仪式都不肯参加?钟声想到这,两只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掐进肉里,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红痕。   .   万念俱灰的钟声走出大厅,快步走入洗手间,在洗手台边反复用凉水给自己拍脸,他想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又一次的伤心绝望。   在他三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他和他的林藏分开,已经整整13天了,每一秒他都度日如年,每一秒他都在经历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并没有使用极端的手段去搜寻林藏,这些天一直都只是叫人被动地在一些林藏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蹲守。只要他钟声想要找什么人,绝对没有找不到的道理,只是他不想那样对待林藏。   现在的问题是,林藏根本不愿意见他,一直在躲着他。任何可能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对自己这样厌恶这样恨?才能这样绝情这样狠心?   从洗手间出来,钟声正好撞见焦急的高岸霜,“阿声,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奇蕊他们马上就来咱们桌敬酒了,孟总叫我来找你。”说完她挽着钟声的手就要往回走。   钟声满脑子昏昏沉沉,被她拽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正要甩开她的手,眼前宴会厅的大门被重重推开了。   这道华丽又厚重的木门发出了极大的声响,门开的刹那,大厅内绝大多数人的目光聚集于此,五彩华灯直射于此,这对耀目而登对的男女忽然隆重地曝露于人前,风头不亚于场地中央的主角。   意外的人们在短暂的安静后,很快反应过来,继而爆发出足以掀翻全场的惊呼和喝彩,掌声雷动,把犹在梦中的钟声震得两耳轰鸣。   高岸霜兴奋接受着人们的赞美和祝福,一边牢牢抱住钟声的手臂,整个人不时往他怀里靠,一边拽着他往大厅里走,走进人群的中央,走进哄闹的中央,走向她以为的幸福的目的地。   钟声极不情愿地被她拉着往前走,炽烈的灯光晃得他眼晕,嘈杂的声音令他不胜其烦,甚至有几个相熟的人吹着口哨向他跑来,举着酒杯要给他敬酒,“阿声,你藏得挺深啊!这么漂亮的老婆怎么不早点带出来?”“原来你一早就跟高总好上了,之前还嘴硬不肯承认……”   钟声实在无心和面前这些人废话多舌,他极力把自己胳膊从高岸霜的温软玉臂中抽了出来,拨开人群想要逃离这混乱的现场。   就在他与起哄的人推脱闪躲之际,眼睛不自觉又望向先前林藏可能会出现的那个席位,这一次不知道是眼花还是老天眷顾,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林藏居然出现了!   他就坐在极尽吵闹的人堆里,别人嬉笑怒骂、推杯换盏,他却一动不动地坐着,通身上下冒着冰冷的寒气,整个人像被禁锢在冰窖里,眼中布满了幽怨的红血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钟声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像醉酒之人幡然惊醒,感觉是被一桶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他不顾一切地想挣脱人群,甚至把死死纠缠着自己的高岸霜推到了地上。   他眼见着林藏喝完了一杯酒,然后起身和众人告别,拖着比从前更加消瘦的身子即将消失在人群里。   好事的人们将钟声团团围住,他是真的怒火中烧,使出平生最大的气力奋力摆脱人群的时候,堪堪看到林藏钻入门缝的背影。   他像一只终于发现了猎物的豹子,迫不及待地要把最美味的食物占为己有,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出大厅,肩上披着的大衣落在地上,仅以一身单薄的西装外套应对室外的凌冽严寒。   钟声一路追到酒店外,远远看到林藏上了一辆车,那是一辆宝蓝色的保时捷越野。奔跑中的钟声意识短路,一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那车,只觉得有些眼熟。   等他跑到路边,车已经开走,他沿街追着车子狂奔,喊林藏的名字喊到声嘶力竭,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直到他体力透支,再也跑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消失于遥远的地平线。   他再一次的,把林藏弄丢了。   和他失之交臂。   即便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来见林藏,他是那么想把那个人好好带回家,现实中却以如此狗血又操蛋的方式跟他见面,最后还不得不眼看着他负气而走,自己也落得个狼狈不堪的结局。   钟声累到直不起腰,他双手撑住膝盖,脸朝地,大口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额角落下。   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疯狂地踢踹目之所及的一切物品,恨不能把眼前的一切统统撕个粉碎!   撕碎,扯烂,全部捣毁!   林藏就这么把他抛下了,没有一句解释,不留一丝余地,完全不在乎他的伤心难过、他的哀求乞讨,把他像狗一样丢弃了!   他不是爱我的吗?他怎么能坐着别人的车跟别人走了?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钟声双手抱头,蜷缩在冰凉的地上,像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五脏六腑都疼得扭曲了。   ☆、第六十五章   钟声慢慢直起身,眼里杀气腾腾,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声音极度的冰冷沉闷:“查一下刚从酒店开出去的蓝色保时捷越野车。”   他虚脱地坐在路缘石上,背靠着一座花坛,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方才林藏消失的方向。   此时的林藏正坐在那辆被钟声锁定了的车上,开车的人正是程子笙。   林藏不顾程子笙的反对,硬是在冬日的寒风中摇下了半面车窗,任冷风拂面,仿佛这样便能冻结即将决堤的泪腺和情绪。   程子笙斜睨了他一眼,“你们这就算分手了?连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你不会感觉遗憾吗?”   林藏定定望着窗外,“事实摆在眼前,大家都心知肚明,说什么道别的话都是多余吧?说了大家都不痛快,何苦呢?”   “未必吧?我看他不见得真正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听说他最近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程子笙实在受不了呼呼往车厢里灌进来的冷空气,按下键把林藏那边的车窗升了起来,“我总觉得你这么一声不吭地不告而别,有些不妥。给他一个交代,也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我看你整天浑浑噩噩的,日子被你过得乱七八糟。”   林藏翻了白眼,不再与他争辩,索性闭上眼装睡。   从钟声出事以来,一直到今天,程子笙帮了他许多,给了他不少远超于普通朋友范围的帮助,他内心感激不尽,所以现在不会当面反驳他善意的建议。   只是程子笙并不知道,林藏之所以躲着不见钟声,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做好面对钟声的准备,他内心并不坚定,他害怕自己一见到那个人,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被轻易动摇。   他手机里还存着那些钟声和别的女人的亲密照片,还有那段令他心碎的录音,他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被表象迷惑,不要被钟声的谎言欺骗,不要傻到再犯同样的错误。   刚才订婚仪式上,他再度目睹钟声和那个女人的恩爱画面,再度被提醒和强化了那个残忍的事实,那一刻,他已经没有跟他告别的念头了,愤恨令他不想再多看那个人一眼。   即便没有那些打碎了美梦的导火索,理智告诉他,自己一开始也不该和钟声开始,身份和地位相差悬殊的感情,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合适,他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他出生于下城区的贫民窟,钟声则身处上城区最风光无限的顶级富豪圈,这种云泥之别就是林藏心底深处的一块疤、一道疮,永远无法医治,不能愈合。   他们这段可笑的关系、这段鲁莽过界的爱情,在短短的3个月内,被人质疑,被人惊叹,被人诋毁,被人嘲笑,甚至连老爸也苦口婆心地劝他放弃。   既然自己答应了老爸,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吧。   他长舒一口气,心想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用再沉迷于虚幻的妄想,面对现实,用时间冲淡一切,生活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林藏几度想问程子笙,他是如何把那段和余锦溪见不得光的关系维持了十几年,最终都没能问出口。   “子箫知道陈欢订婚的事吗?”林藏随口问道。   “我不清楚。她可能知道吧,她一向很关心陈家小子的动向。不过她没跟我提过。”程子笙专心地开着车,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们兄妹俩之间这么生分吗?平时都不怎么聊天吧?”   “你要是有个小你十岁的妹妹,你试试看能不能和她无话不说。”程子笙无奈道:“我倒是想关心她啊,可也得人家愿意吧?自从她长大懂事以后,那点心思都在小男生身上,对我这个大哥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像我跟她有多深的代沟似的,一句知心的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   林藏嗤笑,“说明你魅力不够啊……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喜欢你的人还是挺多的。只能说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get不到你的帅点……”   “哈哈,你这算是安慰我吗?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车厢内的气氛终于轻松了很多,偶有笑声从车内传出,融化在天寒地冻的空气里。   车子很快驶入了上城区一个豪华公寓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内,直到天黑也没有再开出来。   .   晚上10点,夜幕深沉,候在小区入口多时的老邢摸出电话,沉声道:“老板,林藏的确跟着程子笙回了他家。我一直派人在门口盯着呢,两人一直呆在一起,没有出过门。”   电话那头的钟声,握着手机没有说话,他手指渐渐收紧,几乎要把手机捏碎了。老邢挂断电话后,他直接把手机砸在地上,当即四分五裂。   林藏的确和程子笙进了同一间公寓,这是整个小区面积最小的户型,地方虽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索,室内除了基本的家具,表面上基本看不到一件私人物品。   程子笙进屋后环视一周,笑问:“你都搬进来一个星期了,东西怎么还那么少?跟我第一次带你过来的时候差不多。这房子干净得有点过分了啊,太冷清了,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林藏从储物柜里拿出两罐饮料,递给程子笙一瓶,自己打开一瓶,边喝边说:“临时住一阵子而已,要那么东西干嘛?够用就行。”   “真行!你还真把这儿当临时避难所了!就为了躲钟声,非要在我家小区找这么个短租房。这真要是哪天被钟声知道了,不会把我给记恨了吧?”程子笙瘫在沙发上,放平了四肢,“累死我了,大早上就叫我开车送你去参加订婚仪式,还让我在外边等。诶,你知道我那些客户约我,一分钟多少钱吗?你就敢这么使唤我!”   “反正你现在休假,不陪我出去这一趟,也是在家闲着。”林藏把整个沙发让给程子笙躺着,自己坐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靠着沙发扶手喝饮料。   “说起那个订婚仪式,你进去也就待了二十分钟吧?吃东西了吗?”   “你看我像是去吃饭的吗?扔下红包,喝了一杯酒,我就撤了。”林藏怏怏道:“还看到了某些不该看到的画面。”   “哦?什么画面?看到旧情人已另结新欢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心累。林藏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咱们吃点啥?”   “还真是饿得不行了,肚子响得能唱一首歌了。”程子笙一个翻身从沙发上爬起来,“赶紧做饭吧,趁我还有力气还能动。”   “冰箱里还有点菜,你看着做吧,我不挑,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林藏把喝完的饮料罐子扔进垃圾桶,起身道:“我先去洗个澡。”   “我一个人做饭啊?你不帮帮忙?”程子笙瞪大了眼,“我发现你跟我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现在用我用得还挺顺手……”   林藏瞥了他一眼,脱下身上的长袖T恤朝程子笙扔过去,正好罩住了他的头,“不是饿了吗,还有这么多力气讲废话。”   程子笙蹙眉,看林藏赤/裸着上身,不紧不慢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抱怨道:“我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地位了呢?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律师,你之前也得毕恭毕敬叫我一声‘笙哥’,现在倒好,自从帮你找房子、陪你过了个年,倒成你的老妈子了!”   他捡起林藏掉落在地上的衣服,和先前的脏衣服一起扔进了洗衣机,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林藏进到浴室以后,并没有马上洗澡,而是坐在马桶上抽起烟来。   他内心肯定是感激程子笙的,甚至非常庆幸自己能认识程子笙和程子箫这兄妹俩,他们虽然性格迥异,相互间的关系也并不亲密,但却都是拿真心实意对待他的真朋友,在他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温暖的援手。   就冲这点,他这辈子都拿他们兄妹当亲人。   只是眼下自己的心情太糟糕,没法正常和别人相处,他不想跟任何人太亲近,不想被别人窥见内心脆弱的情绪。   不想叫人看见时不时就要流下来的眼泪。   可他又受不了过分的寂寞,真要让他自己独处,而且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他会愈发难受和不安。程子笙是个包容的人,也是个聪明识趣的人,可以很恰当地把握好和林藏相处的距离和分寸,让林藏感觉踏实又自在。   林藏洗完澡出来,打开电脑查收邮件。没多一会儿,程子笙就喊他吃饭。   林藏过去一看,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道菜一道汤,米饭和碗筷也全部准备妥当,就等林藏上桌享用了。   他擦着头发坐下,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余锦溪真特么的有福!”   可话到嘴边,就成了“笙哥,你可真是贤惠!”   “糖衣炮弹对我不管用,最好是拿点实际的东西感谢我!”程子笙大口吃着饭,一看就是饿坏了,“不过我也伺候不了你几天了,年后我马上就要开工,每天都会很晚回家。”   林藏夹菜,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那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哪天开学?”   “开学还早,还有半个月。”   “那也好,多休息一段时间。当学生就是好啊!”   林藏继续埋头吃饭,半晌,才道:“开学就是大三下学期了,学校安排的课少,好多同学都出去实习了。”   “哦?那你呢?也打算去实习吗?”   “唔……还在考虑。之前我在学校和同学合伙弄了个补习班,不过,年后我打算彻底把这个项目交给别人打理,就每个月底坐等分红好了。”   “不错啊,小小年纪就成股东了。那你打算干什么去?”   “我觉得自己也不适合走科研的路子,哎,挺对不起沈教授的,他给了我很多机会……但我还是决定以后从他的科研项目中撤出来。”   程子笙放下碗筷,认真看着林藏,“那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去?”   林藏夹着米饭一粒一粒往嘴里送,“我刚才收到邮件,一家非常不错的外资银行给我发了offer。”   “银行?你是说,你准备去银行实习?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去的话,是做银行业务受理系统的开发和维护,待遇挺好的,跟我的专业也对口。我想先稳定下来,慢慢学点不一样的东西,接触一下不同的领域。”林藏看似不经意,其实这些问题早在心中盘算过无数次,全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程子笙点点头,“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   吃完饭,照例是程子笙刷碗和收拾厨房,林藏捧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里。   “不早了,我准备回家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程子笙关上厨房灯,手里拎着一袋刚收拾出来的垃圾,准备一起带下楼扔掉。   “嗯,你慢点。”林藏抬头看着他,目送他走到门口,“今天辛苦你了,笙哥。”说完讨好似的狡黠一笑。   程子笙摇摇头,无限宽容道:“行了,你千万别再熬夜了,太伤身体!”   “知道啦!还说你不是老妈子……”   “你这家伙……”   .   程子笙抽着烟,悠闲地踱回自己家,刚出电梯门就看见家门口凶神恶煞的钟声,他眼中杀气腾腾,脸上挂着两道新鲜的血口子,一看见程子笙,他就厉声喝道:“你刚才一直跟谁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跟谁在一起?林藏呢?”   程子笙立时愣住了,手里的烟掉在地上,“钟,钟总,你怎么来了?……你在这而等很久了吗?”   “别废话,林藏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我看着你开车把他带走的。”程子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钟声,横眉冷对,那刀剑一样锐利凶狠的眼神似要把他刺个对穿。   程子笙强烈感受到了钟声的不满和敌意,他想起林藏表现出的强硬态度,劝钟声道:“钟总,我觉得以您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见林藏,不如你先冷静一下……”   “告诉我!林藏在哪?”钟声什么都听不进去,径直走到程子笙跟前,高大的身材对他造成了强烈的压迫感,他身上冰冷的寒意和熊熊怒火矛盾地交融在一起,令程子笙徒生几分畏惧。   明明前几天还是朝夕相对,共克艰难、一同翻越泥沼的亲密盟友,眼下却站在了针锋相对的对立面。   “他是不是在你家?我刚才一直敲门,他不肯开。你拿钥匙给我开门!”钟声让开一条道,指着他家的门喝令道。   程子笙叹了口气,“林藏不在我这里。”   “那他在哪?只要你告诉我,我绝不再烦你。这次的案子你帮了我很多,我不想和你过不去。但,关于林藏的事,触及了我的底线,你要是再坚持把他藏起来,我不保证我会干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   程子笙虽是个儒雅斯文之人,却偏偏最不惧威胁,他坚信林藏找他帮忙就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他不能在关键时刻违背林藏的心意,于是他淡然道:“他真的不在我家。而且,他明确告诉过我,他不想再见你了。”   钟声当即怒火中烧,拳头被攥得“咯咯”作响,眼底拉满了仇恨的红血丝,“他到底听信了什么胡言乱语敢要离开我?是不是你从中挑唆的?你是何居心?凭什么把我的人藏起来?”   “不是我把他藏起来的,是他自己不愿意见你。我作为林藏的朋友,没有任何理由挑唆他和你的关系,反而是钟总你现在的状态,令我十分担心如果真让你见到林藏、会不会对他的安全造成危胁。”与钟声恰恰相反,程子笙表现得十分理智,他的话合情合理,却成功地把钟声的愤怒推至顶点。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你自己打开门,还是我帮你把钥匙掏出来开门?”钟声的耐心耗尽,他上前几步,低头俯视着程子笙,暴怒的情绪和潮热的气息重重喷洒在他的脸上。   程子笙下意识退后几步,“你现在状态真的很糟,我劝你不要冲动!先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开门!”钟声像发了狂的野兽,暴吼一声,楼道四壁仿佛都在震颤。   程子笙后背湿透了,“你真的不能……”   他没来得及说完的后半句被钟声一拳砸进了肚子里,碗口大的拳头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薄翘的嘴唇上,一开始是难耐的酸胀,紧接着是疼痛和麻木……   程子笙眼见着鲜血从自己口鼻中流出,浸染了他的衣服,浸染了洁白的地板。   ☆、第六十六章   程子笙被钟声一拳砸蒙了,双手捂着口鼻一时不知所措。   钟声继续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厉声问道:“林藏,到底在哪?”   程子笙能感受到对方发自肺腑的低吼,那种愤懑和怒火从胸腔喷薄而出,他感觉自己要被他捏碎了。   “他真的……不在我家。”程子笙被钟声的指骨抵着脖子,从嗓子眼里艰难发出一点声音:“你等我给他打个电话,我问问他的意思,他要是同意,我就把他现在的地址告诉你。”   钟声那全身紧绷的肌肉霎时间松懈下来,他放开了程子笙的衣领,沉声道:“那你赶紧给他打。”   程子笙颇有不甘,但面对一只失控的野兽,他也只能采取迂回战术,他拨通了林藏的手机号。   “这是他新换的号码?”钟声一直紧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看那发光的眼神,似乎是想把那串长长的数字背下来。   程子笙斜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直接对电话说:“林藏,钟总找到我家来了,他说现在要见你。”   他顿了一下,问“可以吗?”   他正在等林藏的回答,手机突然就被钟声抢过去,他发疯似的对着手机喊道:“宝贝,宝贝你为什么躲着我?这么多天了,你就忍心这么把我抛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你在哪?快告诉我,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钟声的举止虽然癫狂,但对着林藏说话的声音却极尽温柔讨好,与刚才对待自己时的狠戾暴躁相比,态度简直天差地别。程子笙看得目瞪口呆。   林藏可能也是被吓坏了,很久都没有出声。   “说话,你说话啊!到底在哪?你不知道我要疯了吗?你是不是想把我逼疯?”钟声举着手机咆哮道,眼下除了林藏告诉他自己的地址,恐怕没有别的方法能令他平息。   良久,钟声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失神又慌张地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程子笙,东倒西歪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对程子笙说:“今天的事,对不住了!我会补偿你的,一定会补偿你!”   “以后远声的法务就是你!”   神神叨叨地说完这几句,他便钻进电梯间,急匆匆地走了。   程子笙独自留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楼梯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自认倒霉地讪笑几声,然后扶墙站起来,默默回到自己家里。   .   钟声按照林藏所说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他现在的小公寓,他疯狂地拍打着大门,热烈而急切呼喊着:“宝贝儿,开门!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好吗?”   林藏就站在门边,心跳如打雷一样隆隆作响,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铁了心要跟钟声一刀两断,但又真的害怕一见到钟声就会溃不成军。   “开门啊,为什么不给我开门?为什么躲我这么多天?”钟声的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拍门,手掌通红却感觉不到疼,“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白天宴会上你看到那女的拉着我了是吗?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碰巧看到那一幕而已,真的什么也没有。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怎么可能有心思跟别人?”   林藏无力地靠在门上,顺着门板一路滑下来,跌坐在地板上,内心无望而挣扎,隔着门说:“你还想骗我?你不是也要订婚了吗?对象就是今天那个女的,对吧?”   “真的是因为这个?你真的是为这事才离开我的?”钟声脑子快炸开了,感觉脑仁碎成了八瓣儿,头痛欲裂,“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流言蜚语?你要相信我,我对你一心一意,心里根本容不下别人!那个女人……她,哎,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得相信我!”   林藏含泪嗤笑一声,“相信你?你一句‘跟我说不清楚’就想让我相信你?”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愤恨道:“我不是听说了什么,而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除了今天,还有以前的很多次,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吧?没有人欺骗我,除了你!”   钟声懵了,整个人傻眼了,“你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可以解释,我统统都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林藏啜泣着长叹一声,“不用了,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也不恨你,我祝福你,真心希望你以后幸福。”   “你胡说些什么?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幸福?”钟声两腮的肌肉鼓动着,眼里闪动着狠戾的火苗,“好,我承认,之前是我孬种,不敢当着远飞哥的面拒绝他的安排,他想让我跟高岸霜结婚,我担心他会气坏身子,在他和孟姐面前没有明确否定过结婚的事。这是我不对,但天地良心,我自己绝对没有任何结婚的意愿,我恨不得离那女人远远的,跟她永远不见面才好!”   钟声继续疯狂地拍打着那道门,“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我的心思全放在你身上了,你难道没有感觉吗?宝贝,你打开门,让我看看你,你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想你吗?我一睁眼就开始想你,睡着了也梦着你,我真的快疯掉了!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他捶门的力气越来越大,那扇看上去十分结实的防盗门被砸得轰隆狂响,林藏的脊背靠在门上,能感觉到阵阵强烈的震颤。   林藏的眼圈慢慢变红了,在钟声越累越激烈的反应下,他反而平静下来,他颤声道:“你走吧,我不会见你的!就算你不结婚,就算你真的没别人,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使劲咬着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钟声登时愣住了,停止了手上剧烈的拍门的动作,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划了一道大口子,疼得他只想哭,他强忍着疼痛:“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他突然感到全身疲惫,头皮发麻,他也软瘫在地上,背靠着门,双手捂着脸,感觉生不如死。   林藏见他终于消停下来,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原来最怕自己会跟你走到这个境地,而恰恰现实就是如此。怪我当时一时贪心,一时意乱情迷,所以今天变成这样也是自作自受……我不怪你,真的,你的生活本该如此,事业、婚姻、家庭,你以后的路注定很辉煌很美满!你就当自己走了段弯路吧,把我忘了,把这段糟心的经历忘了,然后回归正途,去过你该过的生活。”   “胡说,胡说!林藏,你特么瞎说什么?”短暂的懵逼过后,钟声终于爆发了,他像只发狂的野兽奋力嘶吼道:“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说了算!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都只跟你在一起!除此之外,我谁也不要,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听清楚了吗?你他妈的听明白了吗?”   门板那一头传来林藏沉静理性的声音,他幽幽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以前说过,任何人都不能左右你,不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会在意钟远飞的意见,说明你本身觉得这个意见值得被重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强求自己呢?”   林藏的话深深震撼了钟声,像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了一块大石头,激起水花无数。   是啊,没人能强迫他,那他这些日子一直不情不愿地被高岸霜拉着拽着、不明不白地黏糊着,他面对钟远飞和孟可娇强行为他安排的姻缘,甚至连个屁都不敢放,究竟是为什么呢?   自己不是一向自恃无所顾忌吗?不是上天入地都无人能拦吗?现在扭扭捏捏地被迫和不喜欢的人捆绑在一起,连心爱的人都护不好、守不住,让他伤心难过、负气出走,连个有骨气有担当的男人都算不上,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堂堂钟声吗?   他蓦地蹲坐在地,修长的十指重重抓着自己头皮,闭上眼,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心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叮咚——”   电梯门开了,几名身穿制服的保安冲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老邢和两个手下。   钟声在楼道里闹出的动静太大,有邻居向物业举报,保安调取了林藏租的小公寓外的监控,看到了刚才他在门外又捶又打又哭又喊的疯狂画面,迅速召集了几个人过来制止他。   老邢则是一直等在楼下的,见有保安上楼,料定他们是冲着钟声来的,所以也跟了过来。   老邢招呼手下人过去把钟声扶了起来,钟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倒也没有反抗。   保安询问了几句,又警告一番,要求老邢他们立即把人带走。   老邢的人架着钟声,把他带至电梯口,等候的时候,钟声看到保安敲开了林藏家的门,他正探出头和保安说话。   钟声登时就疯了似的冲过去,竭力呼喊着:“宝贝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过几天我就来接你回家!”   他像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把住门边儿,他只想着甩开这道恼人的破门,破除掉一切障碍,把他心爱的林藏紧紧拥进怀里。   可现实终究残忍。   几名保安尽职尽责地掰开他紧握门边的手,老邢的人为了保护他不受伤害,把他拉到远离保安的位置。他就这样被从林藏的门口生生拉开,紧接着那道冰冷的防盗门“嘭”地关上了,无情地,决绝地,被关上了。   一切戛然而止。   一切吵闹的,撕扯的,混乱的……都在一瞬间终结了。   钟声五体投地,悔恨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满脸。他双手撑着地板,痛哭不止,心如死灰。   几名保安面面相觑,生硬地对老邢说:“先把人带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老邢今天也算是大开眼界了,没见过这样的钟声,深夜大闹人家居民楼不算,为的还是一个男人。他尴尬地赔笑,转脸就喝令手下赶紧把钟声弄走。   .   老邢应钟声的要求,依然把他送回了春丽酒店的套房内。   一进门,老邢就闻到房间里浓重的酒气,再一看屋里一片狼藉,喝完的红酒空瓶扔得满地都是。   两名手下把钟声扶到床上,让他躺好,盖好被子。他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   老邢看着像烂泥一样软瘫在床上的钟声,皱着眉无奈地摇头。   正要抬脚离开,老邢踩到几个空的塑料袋,捡起来一看,是一种话梅的包装袋,心里暗笑道:“这家伙,跟小孩子似的,还爱吃这玩意儿呢!”   他将包装袋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吩咐手下人道:“帮他叫客房服务,打扫打扫房间,这还能住人吗?跟狗窝似的。”   老邢说完扬长而去。   钟声爬到垃圾桶边,掏出里边的话梅袋儿,紧紧攥在手里,两眼失神,口中念念道:“你说你喜欢的,你现在还喜欢吗……你喜欢吗?”   ☆、第六十七章   心力交瘁的钟声,在一夜噩梦中浮浮沉沉,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湿透的不止有枕巾,还有自己前一夜没来得及脱下的衣衫,他整个人都泡在汗渍里,迷失在泪水里。   他长这么大没怎么哭过,即便是在人生最艰难的那几年,十几岁的时候跟着钟远飞在打打杀杀里求生存,今天看不到明天的年月,他也是咬着牙硬挺过来,从没掉过一滴泪。   昨天一天,仿佛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   从林藏消失不见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憋着,憋了整整13天,憋成了内伤,憋出了毛病,昨天见过他发疯模样的那些人,说他是神经病,他也丝毫不会否认。   人生总有发疯的时候,总有一个你愿意为之疯狂的人。   只不过,疯狂过后,还需要理智地善后。如何解决问题,如何要回他的林藏,是他眼下必须认真面对的最重要的事。   顺带的,他也需要把公司的事解决了,把那些处心积虑陷害自己的乌龟王八蛋一网打尽。   这注定是一场绝杀。   他清醒之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交待老邢去查在他被警察带走的那个时间前后,林藏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见过哪些人,去过什么地方,所有的通讯记录、聊天记录都要想办法获取到。   这是一个相当不轻松的任务,别说有些信息根本难以获得,即便掌握了想要推测筛选出能导致林藏发生心理变化的人,或者信息,都犹如大海捞针。   不过老邢是专业的,他二话不说就接受了任务。   钟声接下来要处理的,是公司的问题,当务之急是他必须重回董事会。   这不是难事,之前钟远强将他踢出董事会的理由,是他涉及刑事犯罪,现在自己的嫌疑彻底洗脱了,那么原先的理由自然站不住脚。   但他现在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他现在能信任的人不多,能干的更是有限。从自己原来的助理中,挑选了一个名叫邵晓兰的女孩,作为暂时顶替张和的人选,打算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都交给她去办。   经过慎重的沟通和托付,他直觉这个已经在自己团队工作了6年的女孩是可以被委以重任的,于是钟声开始向她布置第一项任务:“关于先前鑫诚起诉的那件案子,合同款本身应该由集团支付。至于赔偿金,是因为张秘书伪造合同等违法行为产生的,现在他的案子还没判,无法支付这笔钱,我作为他的上司,也有用人失察的责任,我可以先行支付这笔赔偿金。”   “这些资金到位后,你将钱分别汇入三个账户里,具体信息和数额我稍后发给你。”钟声一直惦记着归还孟可娇、波叔他们,还有余锦溪借给自己的几笔大额资金,偿还了欠债,他才能没有顾忌地大展拳脚。   “然后,你去清点一下我所有个人账户里的资金,包括境内的和境外的,所有的投资理财全部清空变现。年前由我私人垫付的远山春墅二期的项目资金,还有其他一切集团应向我个人交还的资金,你迅速帮我追缴到位。如果公司有人为难你,你告诉我是谁,由我亲自处理。”   电话传输过来的钟声的声音磁性而坚定,不容丝毫置喙,莫名其妙便被委以重任的邵晓兰犹似在梦中,她机械地记录并连连称是。   “我所有的资金归拢后,你帮我全额买入集团股票。”   “好的,老板。……啊?什么?”邵晓兰以为是自己紧张过度听错了,再次确认道:“您说什么,老板?您的资金全额买入远声集团的股票,对吗?”   “对,有多少买多少。派专人盯着,随时向我汇报进度。”钟声笃定道。   “好,好的……老板。”邵晓兰战战兢兢,在记事簿上把这一条做了着重的标记。   随后,钟声又询问了目前集团的人事和财务等情况,并针对相关问题对邵晓兰进行提点。   最后,他沉声道:“晓兰,你在我身边做事的时间不短了,对我的为人和做事风格应该很了解,我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不瞒你说,我这次会在集团内部有一些大的动作,但只要你忠心跟着干,我保证最后你得到的会远远超过你期望的。”   邵晓兰为之一振,周身开始颤抖,全身血液都沸腾了。她亲历过无数次钟声的成功和荣耀,大大小小,对这位呼风唤雨的铁血总裁十分钦佩。   今天钟声能找上她,她觉得自己简直撞大运了!   “嗯嗯,感谢老板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邵晓兰举着手机郑重承诺的时候,眼里充满了亮晶晶的光芒。   .   钟声结束和邵晓兰的通话后,马不停蹄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径直让老杨把车开去了中央别墅区。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钟远飞的病情逐渐好转,这两天刚从医护区回到家里,钟声正好过去探望他。   一进到钟远飞家,孟可娇见到钟声第一眼的时候,就惊呼道:“我的天啊,阿声,你怎么比上次奇蕊订婚宴上的状态还要差?”她拉着钟声前后看了一圈,又盯着他的脸,难以置信道:“还说让你好好缓一缓呢,怎么越发的瘦了?黑眼圈也重,胡子都不知道刮一刮!你从前可是最注重个人形象的!”   钟声干涩地笑笑,摸了摸自己那片新冒出来的青黑的胡渣,“没什么必要,收拾出来也不知给谁看。再说,我现在又不用去公司……”   孟可娇楞了一下,她对于钟远强和钟声眼下的争斗清楚得很,知道钟声是意有所指,她低头沉吟片刻,“你休息的时间也不短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公司?我看远声集团没有你是不行的,你哥现在这个身体,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去的。”   钟声有意把视线挪开,目光落在院子外的花草间,伸了个懒腰,悠悠道:“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思回公司,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我的人都跑光了,现在没几个趁手的人,干什么什么不成!”   孟可娇想起钟声在警局的那几天,身边确实没什么顶用的人了,自己当时还感慨这个小老弟的境遇凄凉,“对了,林藏那孩子呢?你落难那几天,他可是最着急的,不是在警局守着,就是四处为你奔走。听说程律师还是他帮你找来的吧?后来他为了筹钱,还找了我好几次,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联络、牵线,可真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别嫌人家年纪小啊,能帮上忙就行,把他招到你身边做个助理也行,就冲他这次的表现,你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钟声一听这,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扭过脸去,声音抖得不像话:“这小子现在也跑了……”   “真的?”孟可娇意外至极,她已经领着钟声走到钟远飞休息的房间外,不好再多问,“你进去跟你哥好好聊聊吧,我下去给你盛点刚炖的雪耳莲子羹。”   钟声点点头,轻声走进了钟远飞的房间。   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孟可娇端着莲子羹再过去找钟声的时候,他已经和钟远飞聊完了,孟可娇看到他正把一份文件收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钟声拉上公文包的拉链,接过汤碗,呼啦啦一气儿把碗里的羹汤一扫而空,抹了把嘴,笑道:“孟姐,手艺不错,好喝!”   孟可娇接过空碗,嘴角不自然地抖了抖。   .   钟声离开后,孟可娇问卧床的钟远飞,“刚才阿声拿的那份,是什么文件?”   钟远飞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声音微弱,“关于股权转让的。”   孟可娇双目圆睁,“股、权、转、让?”   “嗯……百分之八的股权,我转给他。”   “为什么?”孟可娇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你不是说过,手里的股权都要留给奇蕊和陈欢吗?再说了,你这样做,就不怕远强他们有意见?可千万不能闹到亲兄弟反目啊!”   钟远飞没有回答,面容依旧安详。   屋内静默一片,只听到墙上挂表的“滴答”声。   良久,他才低声道:“只有阿声,未来能带领集团走上更好的发展道路。远强和远志……他们管不好公司的……”   孟可娇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几番欲言又止。   钟远飞继续道:“至于奇蕊,她一个女孩子,股权对她没什么用,不如多换点钱给你们娘儿俩傍身。陈欢那孩子,以后若是能给她一个终身的依托,那是她自己的福分;即便不能,有了这些钱,至少能保证她经济独立,吃穿不愁,无需屈居人下。”   自己老公想得通透,考虑周全,孟可娇无话可说,只是心里终究不舍得,“刚才,你已经签过字了?”   钟远飞如释重负,吁了口气,“签了,没得后悔了……”   孟可娇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将眼睛遮盖了大半,她回想起刚才见到钟声的短暂片段,觉得他和印象中那个熟悉的阿声不太一样了。   .   钟声从钟远飞家出来,促成他签下了股权转让的合同,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然而他还没有打算停止脚步。   他坐在宽敞的车后座上,打了一通电话给姬泽。   电话响了十几声才被接起,接电话的人如履薄冰,“钟,钟总……您,有何贵干?”   “一刻钟后见个面,在你家楼下的茶室。”钟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不容对方回答,也完全不担心对方会失约。   虽然这是个单方面强行指定的约见。   果然,钟声一脚踏进茶室的时候,姬泽已经老老实实在一进门的等候区坐着了,他一见钟声“噌”地就站起来了。   他舔着脸笑脸相迎,“钟总,咱们……”   钟声直接越过他,对他身后的服务员道:“还是以前那个VIP包间,还喝一样的。”   服务员和颜悦色地应承着,引着钟声去了包间,姬泽被晾在原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却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入内。   两人刚坐定,服务员把包间门带上,钟声单刀直入:“我没空追究你和钟远强勾结的过程和细节,简单说吧,我要买你的公司。”   “什么?”原本蔫不拉几的姬泽瞬间活过来一般,整个人支棱着,瞪着大眼看向钟声。   钟声用指节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黄花梨木的桌面,好整以暇看着姬泽,“如果你不答应,我会把我手头上掌握的所有证据交给警方,其中包括:你从前和远声集团合作期间,通过虚报瞒报项目进展和项目内容骗取除合同款外的项目经费;你与远声集团旗下几家子公司合谋,通过虚报合同金额等手段攫取不正当利益;与他人合谋,伪造与远声集团关于暖墅APP设计合同,从而达到诬陷我本人的目的,并非法骗取赔偿金。你做过的这些勾当,每一项我都有证据,从前我不动你,还随你开价,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没想到你不仅不知感恩,还联合他人在我背后放枪,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歪了?”   大冬天里姬泽汗如雨下,根本不敢正眼看钟声,他嘴硬道:“你少吓唬我,我什么都没做过,你别想陷害我……”   钟声冷冷“哼”了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甩在姬泽面前。姬泽一页页翻过,双手逐渐开始剧烈颤抖,他越翻越快,翻到最后一激动,把文件草草揉成一团,然后狠狠将那团烫手山芋砸到墙上。   “扔吧,你看到是备份文件,这样的东西我手里还多的是。”钟声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扬起下巴眯眼看着他。   “你!”姬泽怒不敢言,过了很久,才穿着粗气问他:“多少钱?你打算多少钱买鑫诚?”   钟声脸上闪过一抹狠绝,勾起一侧的嘴角笑道:“姬总同意就好,具体的我会派人和你详谈。”   他站起身,绕到姬泽身后,俯身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提前告诉你一声,我肯定不会给到你满意的价钱。到底是低于你公司估值的两成、三成、还是四五六成,都得看我的心情。但是你没有别的办法,因为除此之外,你就只有去监狱坐牢这一条路可走。比起坐拥亿万家产却无福消受,不知道姬总更愿意如何选择?”   姬泽眦目欲裂,却被钟声牢牢按住肩头。   钟声重新直起身子,整了整笔挺的西装,沉声道:“这就是你陷害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且我告诉你:任何人做亏心事,都会得到报应!”   这时,服务员端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进来了,钟声微笑道:“帮姬总沏杯好茶,让他慢慢享受。”   他转头笑对姬泽:“姬总,您慢用。对了,记得把账结一下。”   走到门口,钟声再度回头,盯着姬泽的目光如剑,“你要是不信邪,也可以放开胆子,咱们尽管来试一试。我马上就要重回董事会,即便我手里没有这些证据,想弄死你一家小小的鑫诚公司,简直易如反掌!”   钟声最后这一番话,摧毁了姬泽最后一丝侥幸,他眼睁睁看着钟声拂袖而去,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   .   钟声从茶室出来,快步钻进车里,几乎是同时吩咐老杨道:“去林藏现在住的公寓,快!”   他兴奋极了,像个考了满分准备回家讨要奖赏的孩子一样,他感觉胜利的曙光在前,自己已经有了一些给林藏兑现承诺的筹码。他迫不及待想要和林藏分享,想告诉他不要着急,一定要等着他,他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而且,他即将要收购鑫诚科技公司,这将是一份他要送给林藏的礼物,他希望林藏以后能独立管理这家公司,这是林藏的专业,他有相关经验,他觉得他一定会满意会喜欢!   激动地,雀跃地,他站到了林藏的小公寓门外。   “宝贝,林藏,快开门,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这次他没有火急火燎粗鲁地拍门,而是轻轻按响了门铃。   只是依旧无人回应。   “你找谁?”隔壁的门倒是开了,走出一位年轻女子。   “你好,我找住在这里的租户,他叫林藏。”   “你说小林啊,他上午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他又搬走了!”   钟声如遭雷击,如坠冰窟,整个人不正常地颤抖起来。   林藏再度消失了,再次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就这么不愿见到自己吗?   钟声听到自己心脏开裂的声音,痛不可当。心中刚刚燃起的光明和希望,再次被无情地扑灭,他又被推进了无边无际黑暗的深渊。   ☆、第六十八章   钟声把自己正式回归远声集团的日子定在农历二月二,取义“龙抬头”。   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就像林藏说的,他骨子里住着一个老头儿,有着各种古旧的观念和古旧的爱好。   距离他上一次踏进远声集团的大楼,不过二十来天的光景,中间还穿插了一个农历新年,本就是一个悠长的假期。所以算起来,他真正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可是重新站在这里,钟声只感觉物是人非,不胜唏嘘。   打开那扇熟悉的房间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细心的孙秘书已经把这里整个收拾了一遍,钟声一点都看不出蒙尘的痕迹,桌椅地板都干净得不行,甚至文件夹和钢笔摆放的方向都遵从他以往的习惯。   钟声终于有一丝心安的感觉。   他刚在那张舒适的老板椅上坐定,就接到了老邢的电话。   “有林藏的消息了?”钟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急切的心情,没有丝毫的修饰和拐弯,直戳戳地问道。   那头的老邢叹了口气,“他现在的住址倒是打探到了,不过……他上次是在你找到他的第二天就搬家了,你就不怕他这次再跑?”   钟声没吱声。   老邢继续道:“他从春丽酒店的套房搬出来以后,已经搬了3次家了。第一次嘛,还好说,搬去的是他大姑借给他们一家的房子;第二次,搬去了程子笙的小区,也就是上次你找过去的那间小公寓,据说还是程子笙陪他在那儿过的年;这次呢,慌里慌张的就搬走了,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就轻飘飘的一个人。”老邢抽了口烟,幽幽吐出来,接着说:“想来是搬来搬去,也不剩什么东西了,没得可搬了吧。”   钟声两眼充血,声音冷漠而颓废,“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小子也挺不容易的,为了躲你连他爸家都不敢回。看他那意思,态度挺坚决的。要不……您歇歇,让他也歇歇?”   向来不掺和客户私事、只管拿钱办事的老邢,这次忍不住多了嘴,说的也是大实话,因为凭他的经验和直觉,要是这次钟声再去找林藏,林藏还得接着搬。   “这事光你一头热不行,还得他自己也想明白。”老邢最后说。   是啊,这么明白的道理,钟声会不知道?   但是他怕,怕自己一松手,林藏就真的跑没影了。   到时候就真的想追都追不到了。   钟声挂了电话,心如刀割。   他正恍惚,邵晓兰敲门进来了。   “钟总,按您的要求,您的个人资金基本归拢了。还有您要求偿还他人的资金,已经全部汇入了您指定的账户里。”   钟声收回自己虚无缥缈的目光,顺手抽了本文件随意翻起来,抿了口茶,“嗯”了一声。   “我们还按照您的指示,筹集了一些资金,加上您先前的那些……”邵晓兰翻了翻自己的记事簿,“目前我们收购的散户股票,加上您之前个人22%的持股比例,还有钟远飞钟总转给您的8%的股权,您现在共计持股占比为——”   “38%!”   邵晓兰合上记事簿,最后报出了这个决定性的数据,两眼放光地盯着钟声。   这是个令人欣喜的数字,钟声手里有了这些股份,不仅重回董事会不成问题,还能成为占股比例最高的股东!   这最终意味着什么,邵晓兰清楚,钟声更清楚。   成为远声集团的董事长,做远声集团说一不二的最高话事人——这是他此次筹谋布局的重要目标之一。   如今眼看目标就要达成,他并不意外,也没有惊喜,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召开董事会吧。”钟声仍旧不紧不慢地喝茶、看文件,头也没抬一下。   “好的,老板。”邵晓兰虽然没有从钟声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取到任何信息,但这并不妨碍她走出办公室时昂首挺胸、脚底生风,自带气场。   邵晓兰走后,钟声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垮下来,他深陷在那张宽大的椅子里。   不用面对外人、尤其是自己下属的时候,他无须刻意伪装成无坚不摧的模样,脆弱和消沉是他此刻最真实的状态。   他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看对面高楼林立,看高架桥上车水马龙,心里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没忍住,再次拨通了老邢的电话。   “你去查一下,林藏他怎么就突然变了,明明我进警局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钟声始终陷在疑惑中出不来,有时候明明已经想通了,好不容易恢复理智了,转眼又会情绪失控,“他上次提到过,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和高岸霜在一起,但事实上我跟那个女人毫无瓜葛。”   他以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的语气,陈述着一个已经和老邢讨论过八百遍的话题。   老邢无奈地叹了口气,“您的意思是?”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跟她在一起过,林藏又是怎么看到的?”   “我之前就跟您说过我的推测,一定是有人给他看了动过手脚的照片?您刚被带去警局那会儿,他过去找你,进警局之前他的状态还很正常,出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失魂落魄、目光呆滞。不知道他当时在警局里经历了什么……”   “所以呢?然后呢?你他妈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问题,还不赶紧去查!!!”   “我这不是想查出更确切的线索后再告诉你吗!但是你也知道,警局的监控很难查,除非有特别过硬的关系……”   “这事交给我,我找人帮你查。”   钟声一刻也不耽误,从自己那张庞大而错综复杂的交际网里,翻找出了一条可靠的埋藏很深的人脉,把电话打了过去……   .   钟声决定在找到问题症结之前,不再强逼林藏接受他,他一方面派人盯紧了林藏,一方面让人加紧去调取那晚林藏在警局的监控录像。   还好林藏是个很乖的孩子,除了脾气固执了一点,个性拧了一点,私生活非常检点,交友也很单纯,钟声并不担心他会被别人拐跑。他只是害怕林藏对自己的感情,会因为两人长期分离而逐渐淡漠。   他是那么深深地眷恋着林藏,贪恋他温暖柔软的身体,发了疯一样怀念和他口齿交缠、深情相拥的日日夜夜。自己爱他爱得那么深,怎么能忍受对方将自己淡忘呢?   所以即便林藏本身让人放心,他也还是十分担忧,尤其在他发现林藏年后去了一家外资银行实习,意识到林藏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钟声内心产生了对林藏的将来无法掌控的恐慌感。   然而,林藏自己对这个崭新的环境却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在这里,他不仅能接触到新的行业,学到许多新的知识,同时又能与自己原本的专业相结合,在发挥自己特长的同时,也能获得新的提高和拓展。   在这家银行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忙碌而充实。   虽然这里工作辛苦,经常需要加班,但一般也不会太晚。他最晚八/九点总能到家,这样他在家吃完饭洗完澡,再看一会儿书就能睡觉了。   没有太多空闲,正好可以不去想那些纷乱的心事。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银行给他的待遇真的很不错,比他以前做过的所有兼职和项目都要赚得多,这让他在轻松负担自己和老爸的生活费的同时,每个月还能存下一笔不小的钱。   他对目前的一切很满足。   他一直认为,像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本就不该有什么奢望,能活得简单一些,自在一些,凭自己的本事在上城区立足就很不错了。   至于感情什么的,尤其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感情,于他而言,就是带刺的毒玫瑰,只能敬而远之。   .   “林藏,这是我昨晚刚烤的泡芙,给你带了几个,你尝尝味道如何?”唐棠是林藏在银行刚认识的新同事,比林藏早半年来实习,对行里的老人来说,他也是个青涩的小实习生,但对林藏来说,他算是有一些经验的前辈了。   林藏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干了一上午工作,他又加班加点帮领导改了个程序,这会儿一点半了也没吃午饭,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他接过唐棠递来的泡芙,开心地吃起来。   “好吃!放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味道还这么好!”林藏满足地吧唧嘴,不忘夸赞他几句。   “是吧,我自己也觉得挺好吃的!刚出锅的时候味道更好,下次请你去我家,让你吃现烤的。”唐棠是个温柔贤惠、单纯可爱的小男生,长得也属于乖巧漂亮的类型,说话的时候总是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闲暇时热衷于做各种小甜点和美食。   林藏三下五除二,迅速就把几个泡芙消灭了,午餐就吃这点显然不够,他平时会自己带饭,前一天晚上在家多做一点,留到第二天带到单位中午再吃。   这也是他跟唐棠学的,不仅方便,还省钱。   两人端着各自的饭盒去茶水间热饭,那里有专供员工使用的微波炉。林藏刚打开盖子,唐棠就从自己的饭盒里拨出一些排骨给他,并冲他灵巧地眨着眼,“糖醋排骨,也是我昨晚自己做的,味道特别足,特意多做了一份带给你!”   林藏眉眼一弯,感谢地笑了笑。   他们在茶水间等着热饭的时候,唐棠会盯着里里外外的人来人往,悄悄告诉林藏一些行里老人的逸闻八卦,还有某些领导的喜好和怪癖之类。   热好饭后,通常两人又会坐在一起把饭吃完,唐棠嘴不闲着,总爱边吃边说,实在没什么可聊,逮着明星八卦、天气星座什么的也要嘚啵半天。   林藏总是边吃边听,极少插话,但他对唐棠的热情和话痨并不反感,反而很快就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朋友一直陪着,算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有了一些轻松的调剂。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林藏接到了程子箫的电话,“晚上出来一起吃饭!庆祝你找到完美的实习工作,也庆祝我……找到了新男朋友!”   “哦?”林藏正盯着电脑,在一堆代码里边找bug,一听程子箫那掩饰不住的亢奋语气,立即从工作中抽离出来,他笑道:“那一会儿是打算让我见见你的新男友吗?”   “今天先不让你们见了,改天吧,我再考察考察,等他正式转正了,再让你们见!”程子箫笑意盈盈,声音像灌了蜜似的甜。   “我们?今天吃饭的还有谁?”   “我哥啊,好久没见他了,正好他今天也有空,一起吧。”   “哦,好。”林藏一听是程子笙,既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程子笙被钟声打了,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那次以后,两人还没见过面,他觉得自己欠程子笙一句抱歉。   程子箫把三人约饭的地方定在一家她常去的火锅店,她一直觉得冬天里吃麻辣锅是件很爽很幸福的事,而且一起吃饭的对象是亲哥和铁磁,她可以不顾形象地大吃特吃。   这家店是个吃铜火锅的老字号,装修有些追求古风客栈的意思,门店不大,四壁贴着斑驳的红色福字,厅内摆放着十几张老旧的四方桌椅,有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在行间穿梭吆喝。才七点不到,桌子已经被稀稀拉拉的客人占满,好几桌的铜锅里已经咕嘟冒泡,锅口呼呼冒着热气。   很怀旧,很温暖的感觉。   “呦,这地儿人气还挺旺!”程子笙落座的时候,林藏和程子箫已经坐着聊了一会儿了。   林藏特意盯着程子笙的脸仔细检查了一番,倒是没看出什么明显的伤痕。   程子笙感受到了林藏的目光,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嘲道:“不用看了,就算有伤也早好了。还得庆幸,人家钟总手上还是有数的,没朝我下狠手。”   林藏更加愧疚了,支吾着预备说些表示歉意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又被程子笙抢过了话头。   “看在钟总连着几天给我送大单子的份上,我也不能和他计较了。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这事儿就算翻篇了!”程子笙拿过菜单,问程子箫:“点菜了吗?”   “没,等你呢!”   “来这么早光知道聊天!这会儿才点菜,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程子笙一边抱怨,一边拿菜单敲了下他妹的头,继而叫来服务员,利索地点菜下单。   程子箫摸着脑袋冲他撒娇,兄妹俩都是嘴上互损,实际却是自在又融洽的感觉,看得一旁的林藏都有些羡慕了。   原来这兄妹俩之间的感情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淡漠,林藏觉得庆幸,也为他们高兴。   等菜的功夫,程子箫又从桌底拿出两个纸袋,一个递给程子笙,一个递给林藏,“来,送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又给我礼物?”林藏真的很不好意思了,上次程子箫从国外带了那么多黑胶唱片送给他,他还没顾得上还礼,现在拿着那个纸袋实在觉得烫手。   程子笙倒是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地拆开纸袋,从里边掏出一件长袖衬衣,他随手翻了翻尺码和布料,“大小合适,摸着还算舒服,至于颜色嘛……”   程子笙故意拖着后半句不说,程子箫则好整以暇地斜睨着他。   “颜色很有品味,衬我的气质!”程子笙眉梢高挑,向他妹送去一个赤果果的媚眼秋波。   程子箫打了个激灵,“得了吧哥,你这套就别浪费在我身上了。”她对林藏道:“你也拆开看看啊!”   “哦,好。”林藏打开一看,是一顶渔夫帽和一条领带,那顶帽子是浅灰色的休闲款,林藏尚可理解;而那条暗蓝的纯色领带,林藏就有些不懂了。   程子箫看懂了他眼里的疑惑,忙说:“不是说了庆祝你实习吗,既然要开始工作了,以后肯定经常要穿正装的,所以送你条领带。”   “哦,很好看,谢谢。”   “然后这帽子呢,是我前阵子和朋友去日本玩的时候买的。说真的,那边好多东西都很适合你啊林藏,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日式和风的,森系,淡雅。我一看到这顶帽子就想起你了,觉得你戴一定很适合!”程子箫把帽子扣到林藏头上,最近林藏没时间理发,整个头型变成了细长的碎发,戴上那顶帽子后,还真有点日系花美男的感觉,“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哥,你说,是不是很好看!”   程子笙抬眼看了看,眼睛一亮,“确实不错。”   林藏不习惯被他们这样盯着看,连忙把帽子摘下来,放进纸袋里。   这时服务员正好过来上菜了,林藏趁机瞄了一眼标签上的品牌名称和售价,不禁暗暗咋舌。   虽然他不崇尚名牌,更不懂名牌,但他也能看大概出来,程子箫给他俩买的这几件礼物都价值不菲。   先前钟声的案子,这兄妹俩已经帮了许多忙,程子箫更是每次都给他带贵重且用心的礼物,林藏感动之余,有些承受不起。   酒足饭饱之际,林藏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悄悄去前台结了账。这顿火锅不便宜,顶得上林藏半个月的伙食费了,但他觉得这钱花得很值,也很开心。   他站在前台等开票的间隙,越过高高低低的人头和一片火锅冒出的白气,远远看着那兄妹俩时而埋头苦吃,时而聊天打趣,浓浓的幸福感在他心底荡漾开来。   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他也算是知足了。   ☆、第六十九章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半个月。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林藏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意外接到了陈欢的电话。   他盯着来电显示上的那个名字,愣了半天。   电话铃声响了十几下,即将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林藏按下了接听键。   “林藏?”还是熟悉的声音,但彼此之间已经横亘了厚如城墙的隔阂。   “嗯,你好。”   你什么好?   话一说出口,林藏被自己惊到了。他知道自己和陈欢之间不如从前,但那两个字出口之前,他万万没料到已经生分到这个份上。   “有什么事吗?”语气依然冷冰冰的。   不管怎样,林藏之前参加了陈欢的订婚仪式,虽然只是既短暂地露了个脸,甚至没来得及和准新郎打个招呼,可好歹包了个大红包,上万块的礼金在陈欢看来,可能不算什么,但那却几乎是林藏两个月的工资。   大概是出于礼节性的感谢,陈欢才和自己联系一下,林藏这样想。   陈欢明显顿了一下,要在以前,他肯定会呼天喊地地闹林藏一通,没心没肺地嚷嚷着诸如“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你就不想我吗?”之类的话,可如今,他也只剩下干巴巴的直陈来意,淡淡道了句:“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好久没见了。”   在林藏看来,陈欢的这个邀约有些唐突。   自打知道陈欢和钟奇蕊订婚的消息以来,自己和他的关系是肉眼可见地淡了。而自从为了钟声找他借钱被拒,两人更是直接断了联系。林藏其实可以理解陈欢一切行为的初衷,但说服不了自己仍和他一如既往地相处。   而在陈欢眼中,林藏永远都是那个活在校园里,活在自己单纯世界中的穷学生,固执、矫情、目光短浅。   当陈欢同样也是学生的时候,他愿意包容,甚至甘愿宠溺这么一个至真至纯的男孩,何况林藏长得还那么好看,即便做不成情侣,和他做同性密友的感觉也很不错,亲密,暧昧,又毫无束缚感,是多少人向往的关系。而一旦踏入社会和现实,林藏身上的闪光点都会变成陈欢眼中的负担,甚至给他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如今的局面,也是一早就注定的。   “哦,那吃什么?”陈欢难得邀约,林藏断然不会推脱,虽然吃个饭其实挺尴尬的。   “湘菜?以前咱们经常去的那家。”陈欢说的是那家自己也有参股的“炊烟时代”,他记得林藏很喜欢那里的菜。   林藏心头五味杂陈,那家湘菜馆从一开始的苍蝇小馆,成长为A市知名的连锁餐饮品牌,他和陈欢可以说是亲历这个过程的见证者,他们在那里有许多共同的纯粹又美好回忆,林藏希望自己以后想起那里都是开心愉悦的。   “我最近上火上得厉害,医生叫我少吃辣。换个地方吧。”林藏说。   “……哦。”陈欢想了一会儿,“那你说个地方。”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喝江西瓦罐汤的馆子,冷天喝喝汤什么的挺好。”   “行,你说去哪都行。”陈欢也显得无所谓。   “那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我先过去等位,直接在那边见吧。”   “也好,那我就不过去接你了,我还得去接奇蕊。”陈欢说。   “什么?”林藏眯着眼,紧锁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噩耗,“你要带她过来跟我一起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响起陈欢干瘪的假笑,“跟你开玩笑呢,叫她干嘛?就咱俩!今天好好叙叙旧。”   林藏长舒一口气,遭受了惊吓的内心余波难平,也顾不上陈欢是不是真的开玩笑、自己是不是失礼了,反正就是表现得旗帜鲜明地抗拒那个疯女孩,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对着钟奇蕊吃得下饭。   那究竟是个什么女人啊!一想起她来,林藏就有种喉咙里飞进了千百只苍蝇的感觉,直犯恶心!   那女的跟程子箫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林藏觉得陈欢一定是瞎了狗眼,才会弃程子箫而选钟奇蕊。   程子箫其实比林藏还小几个月,但总能让林藏体会到被关心被照顾的感觉,林藏每次想到她,心底都会泛起微微的不易察觉的温暖。   然而世间事从来就是这么操蛋,就好像某些人眼中的天仙,很可能会被其他人视为狗屎,然后毫不犹豫地弃之不顾。   从没什么道理可讲。   .   林藏选的那个喝江西瓦罐汤的小馆子,在他实习银行附近的一条小巷深处,是唐棠带他来打卡的一处网红美食胜地。   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藏打着一把他们银行的广告伞,缓慢地穿过小巷,早早就到了这家小馆里占座。   他还给陈欢带了一杯奶茶,当他一手举着长柄伞,一手提着奶茶,掀开门帘进到店里时,细雨沾湿了他的裤腿。   林藏站在门口和店老板熟络地打招呼,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恬静而纯粹,衬得门外青灰色的雨天也清亮了几分。   他没等多久,陈欢就到了。   这家店的位置靠里,车开不进来,陈欢没带伞,冒雨跑了一段才进到店里。   陈欢缓慢坐下,扒了扒缀着一层小水珠的头发,先是上下打量林藏一番,笑道:“如今都西装革履了,以前从没见过你这么正经的样子。”最后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感叹了一句“还是那么帅!”   林藏嗤笑一声,“银行要求,技术员也要着正装,这就是统一发的制服。”   陈欢点点头,随意看了看店里的环境,继续问:“你不是挺忙的吗,还有闲功夫搜罗这种隐蔽的小馆儿?”   林藏把桌子上的奶茶往他面前推了推,“这里的汤很好喝,你尝尝就知道了。奶茶,顺道给你带了一杯。”   陈欢拿过一看,是熟悉的牌子熟悉的口味,“炭烧珍珠?学校那家奶茶店买的?”   “没,这个奶茶店不是连锁嘛,我们公司楼下就有一家,刚才出门时顺手买的。”   “哦……”陈欢深深看了林藏一眼,点点头,猛吸了几口。   正说着,服务员上菜了,两个黑乎乎油亮亮的大瓦罐往俩人面前一墩,场面还挺滑稽的。   林藏笑了笑,“本来就是过来喝汤的,不该给你带奶茶,让你喝一肚子汤汤水水。”   “正好我也渴了,一下午没怎么喝水。”陈欢其实挺怀念这种奶茶的味道,“这家奶茶的味道挺正宗的……”   “这会儿给你灌个水饱,晚上又该饿了。”林藏依然挂着浅笑,眉眼弯如新月。他忽然觉得现在的陈欢也没有那么难以相处。   “没事,我最近减肥,晚上不怎么吃东西。”陈欢把喝了大半的奶茶放到一边,拿起勺子翻搅瓦罐里的干货。   “你这么苗条还减什么肥?不会是为了拍婚纱照才节食的吧?”   “才不是呢,仪式都办完了,总算交了差。至于别的,以后再说吧……我节食是因为过年伙食太好,长了好几斤肉。为了我完美的男神形象,不得控制控制嘛。”陈欢盯着自己那盅瓦罐问道:“你点的都是什么汤?”   林藏正喝得起劲,一边吸溜一边说:“我的是天麻猪脑汤,你的是首乌老鸭汤。”   陈欢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汤汁浓醇鲜美。   “我最近老加班,脑细胞损耗过大,天麻和猪脑都是补脑的。”林藏说。   “那我这个呢?有什么功效?”陈欢埋首在热汤的团团白雾里,喝得比林藏还带劲,几口热汤下肚,之前被雨淋湿的身子很快暖和过来了。   “壮阳。”林藏面不改色道。   “噗嗤——”陈欢一口浓汤喷了出来,“我功能很正常好不好,不需要喝这种汤进补!”   “毕竟是要结婚的人了……”   “拜托!奇蕊才17,我就是再饥渴,也不至于那么禽兽,朝未成年人下手!”陈欢瞪着眼前一罐子美味的浓汤,顿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喝。   “就算食补也不是一次就能见效的。”林藏窃笑,“你从现在开始补,补到她满18岁,你这身体也就补扎实了,到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嘿,我说林藏,一段日子不见,我发现你学坏了哈!”陈欢还挺意外的,原来都是他逗林藏,经常把林藏羞得面红耳赤的,如今他也能这么大大方方地跟别人开这种成人玩笑了。   林藏诡秘一笑,继续喝汤吃肉。   陈欢自然不甘落人下风,想着怎么给他还击一下,“你和钟声还真是一路人,都这么注重养生,你说说,你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   林藏喝汤的勺子一顿,仿佛沉静的心弦被人猝不及防地拨弄了一下,而且还余波阵阵。   他一时无言以对。   陈欢见他默不作声,知道这招管用,继而说得更欢了,“说起声哥,他还真是个妙人!你说他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了,最近居然迷上了瑜伽。那玩意儿不都是小姑娘和年轻少妇鼓弄的吗?他一老爷们儿不知道掺和个什么劲?”   “奇蕊说,她去看过几次钟声练瑜伽,还挺像模像样的,可能是早些年练功夫有些底子,学起来快。”陈欢干脆点了根烟,边抽边饶有兴味地调侃道:“他最近参加了一个瑜伽爱好者的组织,据说是一帮人去凤飞山搞什么冥想,灵修,而且一去就是整整5天,跟闭关修炼似的。诶,你能想象吗?一老男人,在深山老林里铺张瑜伽垫,一帮人围在一起练瑜伽,然后听听山里的风声,喝点林子里的露水,就号称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想想也是够了……”   林藏喝着汤,只静静听着,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变化。   “不过吧,这好歹也算是有点事可干,让他有个寄托,要不然孟姨还担心他哪天真疯了!”陈欢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好像当着林藏的面大谈特谈钟声的近况是件非常过瘾的事,“钟声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几乎是把所有应酬和业余活动都推了,把自己修炼得清心寡欲,就差立地成佛了。”   见林藏依旧不为所动,陈欢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他和高岸霜彻底掰了,高岸霜因为接受不了钟声的绝情,已经伤心出国了。”   林藏终于有了反应,惊讶地看向陈欢,但仍是不置一词。   其实这段时间,钟声偶尔还是会来找林藏,有时是在他租的小公寓楼下,有时是在他实习的银行门口。   每次林藏都是远远的一看到钟声,立即就躲开了。如此避而不见,久而久之,钟声来的次数渐渐也少了。   只是他还是会经常给林藏发短信,会在短信里说他想他,想见他,林藏都是看也不看就直接删掉了。   他觉得既然打算要断,就该断得干脆,断得彻底,互相不留一丁点的念想。   但此刻,林藏听到陈欢说起钟声的近况,他能感觉到自己坚硬如磐石的心有一丝丝的松动了。他很久没听人说起他了,乍一听到那么鲜活的他,他的生活,他决绝的改变,居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一想到那个人,他心头仍会微微泛酸。   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   .   “你还喝不喝汤?快凉了。”林藏瞪了一眼滔滔不绝的陈欢,“你今天约我吃饭,不会就是为了说他的事吧?”   ☆、第七十章   林藏实习的银行是每月15号发工资,所以他很快又拿到了第二笔薪水,工资、加班费以及各项补贴加在一起,数目客观,这让他心情大好。   虽然和从前做过的兼职和赚到钱的相比,这份银行的实习工作都不算上什么尤其亮眼的成就,但就是莫名让他有种心安的感觉,用如今的流行语来说就是让他觉得“未来可期”。   也许是自己的出身和从前的经历始终让他缺乏自信和安全感,即使已经在上城区混迹多年,却始终是漂泊浪迹的心态,如无脚的鸟,像无依的浮萍,始终没有脚踏实地的根基。   直到后来,他草率地和钟声走到一起,他被自己的贪心和迷恋推着往前走,更是被钟声执着和浓烈的爱意包裹着、拉扯着往前走,不容他思考和犹豫。   他们出自本能地被对方吸引,爱得纯粹又痴缠。   那场狂热的爱恋建立在脆弱虚芜的基础之上,脆弱到被几张照片和一段录音就轻易打碎了。   其实,与其说被打碎的是二人之间的情感,不如说是林藏自己那不堪一击的底气和自信心。   自打他单方面强行结束了和钟声的关系后,林藏居然如释重负。   他一直有种勉力支撑着一段爱情的感觉,几根易折的骨架支撑着一个光鲜的、美妙的,过于完美却又沉重的玻璃世界,虽然不太真实,但是玻璃还未破碎,底下的骨架就先行折断了。   几乎是嘎嘣一下,就断了个彻底。   难怪人们说,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林藏给这段感情预备的心里基础太薄弱了,悲伤的结局几乎无可避免。   勇敢跨过界,哪有那么容易?   时至今日,一份银行的实习工作,终于让林藏有了一些打牢自己根基的感觉,给他那并不稳固的世界铺垫了一个可以缓冲和减压的安全层。   虽然这么说也有点牵强附会,显得林藏有点内心太不强大了,需要一些并不可靠的外物来给他心理支撑,但现实中人们就是这样的,生活中的小细节和看似微妙的小幸福,往往能给人最真实的满足感。   林藏算了算目前手头上的积蓄,打算过阵子趁清明小长假带老爸去报个团旅游,假期前后再凑几天调休,也够在周边国家选个境外游了。   他老早就在筹划带老爸出国玩一趟,最开始是答应带老爸老妈一起去,结果老妈一病不起,最终没来及出院就撒手人寰,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林藏不想让老爸也留下这个不可弥补的遗憾,他越来越觉得想到就要做到,决定最高效地实现父子共赴境外游的心愿。   人生最怕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他记得钟声以前也对他说过这句话。   想起过年那会儿,老妈刚去世,父子俩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林藏后来又深陷那些和钟声的纠葛,基本上没怎么顾上管老爸。   连除夕那天,他都只是陪老爸吃了一顿午饭,下午给老妈扫了个墓,后来老爸说晚上想去二姑家和奶奶团聚,而林藏又实在没那个凑热闹的心情,然后就被老爸赶走了,他最后还是跑到程子笙家,可怜巴巴地和他一起跨的年。   现在自己终于走出了阴影,老爸也日渐缓和心态,林藏觉得是时候给他们淡漠的父子关系加加温,慰藉一下老爸缺乏关爱的寂寥的心灵。   初春周末的午后,林藏把他新租的小公寓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钟声现在也不怎么来找他了,林藏觉得或许自己可以在这套房子里长久地生活一阵子,于是适当放入了一些个人物品,在窗台上摆了几盆清新的小绿植。   冷清的小公寓一下子变得有生机了。   林藏在客厅的飘窗台子上铺了一条柔软的长绒毛毯,然后靠坐在毛毯上随手翻看着一沓旅游宣传册,那是他先前特意去几家旅行社收集来的,正好趁现在集中筛选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行程。   他的十指间插满了各种精美的彩色纸页,目光在不同画面上流连,脑中翻飞着无数对陌生地域的美妙想象。   最终,林藏的视线定格在一幅雪景图上,它没有大多数宣传图上的明艳色彩,没有什么完美到失真的风景和游乐设施,甚至看不出它有一丝推销自己的野心,完全是淡然的,哑色的,不加修饰的一派景致。   林藏看了看那个景点的名字,日本,小樽。   他对这个地名有印象,还是上初中的时候他就看过《情书》,知道那是一个满天雪舞、浪漫到极致的偏远城市,上演过像童话一样凄美爱情故事。   他从一堆五颜六色的城市图片中一眼相中了它,对那种像是封存在久远年代中的运河和雪山没什么抵抗力。林藏很快就决定下来,要带老爸去那个地方转转。   遗憾的是,冬季已过,小樽最美的景色暂时看不到了。   林藏觉得这样也挺好,不会因此改变带老爸去小樽的决定。人生不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遗憾组成的吗?也许带着遗憾同样能找到不一样的好风景。   就像《情书》里的主人公,在雪中情生,在雪中情灭,又在雪中重获新生。   冥冥中,林藏也抱着这样的愿望,希望于苦苦挣扎中的自己,能寻得一丝解脱。   .   因为旅行社办出境手续需要学校开证明,林藏特意抽时间回校办手续。类似这种手续挺麻烦的,需要在各个院处之间来回跑好几趟,他也不嫌烦,一想到不久之后的出国游还是很期待的。   他漫步在校园里,品味着这个季节独有的欣欣向荣的味道,看枝条儿抽芽,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微风中摇曳,心情是久违的平静。   虽然久未出现在校园里,但林藏帅气的外形还是很快唤醒了那些敏锐的小雷达,四周不时有女生压低了嗓子惊呼,按捺不住地争相传告:“帅学霸藏神再度现身校园,集美们火速前来!”   林藏也很快感受到了周身各种暗藏汹涌的躁动,这是只在校园里才能遇见和感受到的表白,直白单纯,不带任何目的,有些甚至来自完全陌生的女孩。   他对此并不反感,对个别举动明显或脸熟的女孩,还能大方回应,打个招呼,笑一笑,他觉得都没什么。   女孩们收到回应后,会高兴到尖叫,他自己的心情也会因此变得很好。   与人为善,笑对世人,这感觉很妙,不是吗?   而令林藏真正意外的,是他在蠢蠢欲动的人群中,再度发现了赵嘉轩的身影,那人眼神闪烁,不时瞥向林藏,总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那曾是一个多么高傲又跋扈的人,以前哪次见林藏不是凶神恶煞、分外眼红的模样?   除了上一次,应该是上学期末的时候,林藏记得自己在萌芽补习班外碰见过赵嘉轩一次,那次他居然破天荒地对林藏笑了,当时林藏被他笑出了一身冷汗。   林藏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赵嘉轩对自己的态度斗转,他从前不是恨不得把自己撕了才解气吗?   待到林藏从校办公室办完事情出来,一出门就被赵嘉轩堵了个正着。   “好久没见着你了,最近都不在学校吗?”赵嘉轩的眼角细长而且上挑,天生自带几分不屑,即便现在不复从前的满身戾气,依然让人无法亲近。   林藏坦然地看着他,“最近课少,我忙着实习,基本不在学校。”   “哦,这样啊。”赵嘉轩被他看得反而不自然了,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左顾右盼,最后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听说你妈妈前阵子……那个,唔……你节哀吧。”   这么蹩脚又迟到的一声慰问,让林藏倏地睁大了眼,简直无法相信这句话是从赵嘉轩嘴里吐出来的。   毕竟他从来只对林藏恶言相向,多么缺德的话都敢说,人前人后明里暗里给林藏泼过的脏水更是不计其数。   “……呃,谢谢。”林藏也词穷了。   两人随即一阵沉默。   他们面对面站着,相对无言,因为是上课时间,周围基本上没人,安静让气氛更尴尬了。   仿佛能听到旁边花坛里黄色迎春花“呲呲”张开花瓣的声音。   林藏打破了沉默,冲他略一点头,礼节性笑道:“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还有点事。”   赵嘉轩张了张嘴,但随即只“嗯”了一声。   林藏优雅地转身,慢慢走远。   “喂,林藏!”刚只走出几步,赵嘉轩终于忍不住说道:“嘉艺的事,谢谢你!”   林藏顿住了,回头问:“谢我,什么?”   “我和我们家人都没有想到,嘉艺还有能实现人生愿望的一天。她收到通知书的那天,简直高兴坏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了……”赵嘉轩说到他妹妹的时候,眼中泛起柔柔的暖光,嘴角还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通知书?什么通知书?”林藏更加疑惑不解。   “你就别装了,我知道是你。自从嘉艺出事以后,身边就再也没有知心的朋友,她多少年没上过学,没出过家门了,没人关心她,更没人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她只在以前给你的信中提到过,她想学表演,以后想当演员。”赵嘉轩说着,眼底有些泛红,“如果不是有人帮忙,那个邻省的私人艺术学校不可能主动找上嘉艺,还说有慈善基金愿意全额资助她学费。前阵子有老师上门来找她谈话,劝我父母同意她过去学习……”   “真的吗?嘉艺决定去那个艺术学校了?”林藏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他是衷心为那个女孩感到高兴。   “我和我爸妈都觉得是时候让她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了,好在现在有学校愿意接收她,还是她感兴趣的专业。”赵嘉轩的嘴角上扬得厉害,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骗不了人,“她能跨出这一步,真的挺不容易的,我父母,我们都很感激你……”   林藏觉得难以置信,站在他对面的赵嘉轩此刻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一朵洗尽铅华的雪莲花,周身散放着岁月静好的芬芳。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不是我联系的那所艺校。”林藏很认真地澄清。   赵嘉轩却根本不信,他吸了口气连连摇头,“从前是我不对,你不用再担心我会误会你了,我知道你一心想帮她,你跟那些人渣不一样!”   “可是,嘉艺读书的事我的确不知情……”   “那位负责招生的老师,从我家离开前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找他或者找你都行。你说,如果不是你帮忙联系的学校,那位老师怎么会提到你?”   林藏哑口无言。   “其实上次见你的时候,就想跟你说声谢谢的。”赵嘉轩指的是两人在补习班门口遇到的那次,“不过那时候,有点说不出口。现在妹妹去学表演的事终于落定了,我觉得,怎么也该跟你道声谢……”   林藏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只好说:“不用,希望嘉艺永远能好好生活!”   赵嘉轩已经走远了,林藏的心里仍未平静。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事大概又是钟声一手安排的。   以林藏的名义,用对方无法拒绝的方式和条件,帮助那个可怜的女孩,从而平息赵嘉轩对林藏的误解和怨恨——这太像钟声的做事风格了,一切妥帖又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林藏的思绪飘飞到几个月前,原来早在那个时候,钟声就瞒着他悄悄谋划安排了这些。   那时候,他和钟声还在热恋中,关系好得跟连体婴似的。可即便如此,钟声依然没向他透露半个字,默默帮他处理好了所有事。   无比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那种被珍视、被呵护、永远被捧在心尖上的满足感,重重包围着他。   林藏心头涌起一股酸意,那酸意直冲鼻腔,蔓延到眼眶四周,眼中进而有了不可控的温热潮湿。   为了转移自己的情绪,他在回公寓的路上给程子笙打电话,“过几天我要带我爸出国玩一趟,北海道8日游,需要帮你带什么吗?”   “你要出国?还去这么多天?看来我要独守空房了!”程子笙满口聊骚,听上去心情不错,“东西就不必带了,能把你自己完好无损带回来就不错了。”   林藏迎风留下两行热泪,“……我争取。”   ☆、第七十一章   日子一天天在过,林藏已经潇洒地向前看,钟声没理由再像烂泥一样倒地不起。   他似乎接受了残酷了现实,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林藏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强硬拒绝。   埋首工作,寄情于一些常人看不懂的小爱好,这就是他如今全部的生活。   只有熟悉钟声的老员工知道,他们的总裁比从前更难亲近了,话少得可怜,脸上笑容基本为零,大多数时候都像一根枯朽的老木头,空心的,没有情绪,毫无变化,看不到一丝丝生气。   老邢兴冲冲地打来电话时,钟声一如既往正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加班,一句包含了巨大信息量的话,在他连日来毫无波澜的生活中炸出了一道惊雷。   “林藏那天在警局的视频调出来了!”   钟声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急切地想要了解真相,“赶紧说!”   “我们放大了那段监控视频,并通过技术手段做了精显处理,发现当时林藏收到了一组照片,看上去都是在您和高小姐约会时偷拍的。我已经把截图都发到您手机上了,可能不是太清楚,但大致情况还是可以确定的。”   钟声打开手机上的照片,全部是陈年旧照,偷拍,借位,PS……全都不遗余力地证明着他和高岸霜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就只这些?”他不相信聪明如林藏,会被几张虚假的照片蒙骗,以致轻而易举将他们的感情全盘推翻。   “应该还有一段录音,从监控视频上看,林藏的情绪变化主要是从听到录音之后引发的。至于录音内容嘛,这就无从得知了……”   “去查,马上查,必须给我查出来!”钟声低沉着嘶吼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响起,桌子被他的拳头砸得吭吭响,“至少也要查出来是谁发给他的,究竟是他妈谁,敢做这种事!?”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钟声心头一凛,“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老邢强撑着即将累劈叉的嗓音,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是钟小姐,钟远飞钟董的女儿,我们查了林藏那个时候的通讯记录,照片和录音文件都是以钟小姐本人的号码发出的。”   钟声耳际一阵轰鸣,感觉心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强忍着胸口就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挂断电话,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朝外走去。   .   中央别墅区,钟远飞豪宅内,孟可娇正和女儿一道侍弄院中的花草,但见钟声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入,走到钟奇蕊面前,死死拽住她的手腕,怒吼道:“录音呢?把那段录音交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还伪造了什么样的证据!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要证明我是个人渣?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钟奇蕊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拼命挣脱道:“你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妈,你快救救我,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孟可娇不明真相,被眼前景象吓坏了,她冲上去抱住钟声的胳膊,苦苦求饶:“阿声,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啊!是不是奇蕊她做错了什么?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到底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你解决?你能解决吗?孟姐,这么多年了,就是因为你们一直惯着她,她才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失控!”钟声第一次不给孟可娇留半点情面,还生生甩开了她的手,他继续逼迫奇蕊交出录音,警告她如果不照做,就要拉着她一起同归于尽。   这是一句丧失理智的威胁,孟可娇从钟声的反应猜到了奇蕊这次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她狠下心,咬牙甩了女儿一记重重的耳光,尖利的咆哮声完全盖过了钟声,“你马上把阿声要的东西拿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鲜红的五指印迅速攀上了少女白皙的面庞,她看着母亲将手里的花艺剪抵向自己的喉咙,那一刻猝不及防地瓦解了防线。她哭喊着掏出手机,调出录音文件后,将手机甩给钟声。   孟可娇见状,心里只恨奇蕊不成器,哭着扑过去继续捶打她。   母女俩拉扯着相继倒地,美丽的衣裳坠地后沾上了污泥,也沾上了零星的血迹。   与她们近在咫尺的钟声,对周围一切都不予理会,颤抖着双手点开那段录音,将耳朵贴近了手机。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这男孩跟八年前被杀死的小男孩长得多像啊!钟声就tm是个变态,他现在能搞姓林的小子,八年前也能先上了那小男孩然后再杀了他……】   【我养的情人可不止姓林的一个,只要我想,十个,二十个,我一抓一大把,指不定哪天一开心就挑一个杀着玩,你可盯紧了!】   这些诛心的话,每一个字都出自自己的口,他甚至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以及自己说这话时的心情,他痛彻心扉,他欲哭无泪。   他唯独不能承认,这些话代表了自己真实的心意。   他心里只有那么一个人,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好好爱他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忍心将一丝一毫的伤害施加在他身上?   钟声的嘴唇苍白干裂,脸部肌肉剧烈抽搐着,眼底腥红一片,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孟可娇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钟声,惊得目瞪口呆,她怯生生地去拉他的袖子,“阿声,你别这样啊,你……你看我要怎么才能补救奇蕊犯下的错?只要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绝对,我一定……”   钟声已经没有心思理会任何人,他把奇蕊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机身向着四周飞溅而起。他捂着脸仰天嘶吼,仿佛要把体内积攒了两个多月的愤怒、怨恨和痛苦统统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由疯狂发泄转为低声恸哭,他失魂落魄一般往外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两个月了,他离开我两个月了,就因为这些,就因为这些……”   豪宅的大门再次被关上了,院子里又只剩下那母女俩。春天的院子原本花美草丰,欣欣向荣,一番缠斗吵闹过后,被折腾得破败不堪。   .   从日本回来的第二天,林藏就回银行上班了。   中午饭过后,林藏把礼物拿出来送给唐棠,是一道特意在浅草寺求回来的御守,“这是招财开运的,据说很灵,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求到的!”   唐棠把那只精致的小绣囊捧在手里,喜欢得不行,就差抱着林藏亲一口了,“好漂亮啊,好贴心的礼物,谢谢亲爱的!”   林藏笑着说“你喜欢就好”,唐棠却执意要下楼去买奶茶,作为对他的感谢。   林藏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唐棠在奶茶店里点单的时候,林藏就在门口边晒太阳边等他,最近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正午的阳光打在身上很舒服。   他伸了个懒腰,正眯着眼看远处街景,一辆黑色的大越野车突然霸道地横穿过马路,随后迅疾地停在他面前。   车还没停稳,驾驶座上就跳下来一个人,迎着阳光迈着大步朝他走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要将他往车上带。   林藏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这个举止粗暴的人竟然是钟声,他仿佛变回到了自己最开始认识他的样子,蛮横无理,目中无人。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林藏受惊后反应剧烈,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脱他。   “上车!我有话跟你说!”这一次钟声不依不饶,态度十分强硬。   他忍了两个月,两个月都没有打扰林藏的生活,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等林藏回心转意的一天。   之前林藏狠心拒绝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林藏之间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他不知道林藏放弃他的原因是什么,不确信自己绝对能挽回爱人的心。   现在他终于查清事实,将他和林藏生生割开的居然是一个小丫头的卑劣伎俩,将两人的浓情蜜意摧毁殆尽的不过是粗制滥造的几张照片和一段录音,他气得脑仁都要裂开了,顾不得什么理智,也顾不上什么循序渐进的方式,脑子里就剩一个简单直白的念头:要将他的林藏要回来,要尽快把他们缺失的幸福和快乐一并补回来。   钟声不顾林藏反抗,将他拦腰抱住,打开车门就往车里塞,语调却几近央求:“我们好好谈谈,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了,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咱们已经分开了……”林藏拼命扭动四肢,想要推开他。   大中午的街道上,虽然行人不多,但两人如此反常的异动还是引来了许多人驻足观看,尤其是买完奶茶出来的唐棠,看到林藏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架着往车上拉,还以为他遭遇了什么绑架抢劫之类的横祸。   所以当小男生举着两杯奶茶,仓皇地奔到两人身边,伸手去拉拽钟声,令他放开林藏的时候,钟声万般无奈之下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举动,他单腿跪地,用两条手臂死死地环住林藏瘦削的腰身,一脸虔诚地仰视着林藏,不停苦苦哀求他:“我终于知道你误会我的原因了,你收到的照片和录音都是假的,是奇蕊那死丫头伪造的!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林藏,你相信我,我只爱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要跟你好一辈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们和好吧?行吗,宝贝……”   一整条街的人都朝这边看来,林藏尴尬得脸都要滴血了,唐棠刚买的奶茶被洒了一地,他瞪着眼珠子看向钟声,越看越觉得这男人眼熟……   唐棠突然大喊一声:“你是钟声?远声的总裁?”   街道顿时沸腾了,越来越多的行人被这声惊呼吸引过来,人们不光想要一睹这位商界明星的风采,更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令他跪地求饶。而当人们看清钟声紧紧搂着的是一个男人,人群中的反应就更激烈了,无数双眼睛巴巴地瞅着他们。   钟声却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林藏,他用无比热切的眼神看着林藏,像是在期待他给自己一个重要的答复。   林藏被他逼得没辙,只好妥协道:“走吧,先离开这里,上车说。”   钟声连声说好,拉着林藏的手上了车,那辆大越野车被狠踩了几下油门,发动机轰鸣作响,很快就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   经过了这一场街头闹剧,林藏已经心力交瘁,他怔怔地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钟声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地观察林藏的脸,试探着去握他的手,低声安抚他:“我也不想闹成刚才那样的,宝贝,别想了,别生气了好吗?”   林藏一动不动,还是不说话。   钟声继续解释:“就那些照片还有录音,每一个我都能解释给你听,真的都是伪造的……”   “跟那些东西无关!”   “什么?”钟声抽着嘴角,耳边一片嗡鸣。   “我说,咱们分开不是因为照片和录音。”林藏依旧看着窗外,“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钟声懵了,他以为自己调查那么长时间,动用了那么多人脉关系,费了那么多心思和功夫,好不容易查出来的真相,却被林藏全盘否认了。   他给出的答案,居然是从根本上的否定。   “钟声,你还不明白吗?你和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应该找一个能让你幸福、能帮到你的女人,然后结婚、生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林藏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心上,划开柔软的皮肉,涌出汩汩鲜血,露出森森白骨,让他疼痛难当。   “前边停一下,让我下车。”林藏冷冷令道。   ☆、第七十二章   周末的晚上,林藏独自在冷清的小公寓里加班,他最近经常如此,把白天干不完的活带回家干,正好也可以消磨漫长而无聊的独处时间。   拉上窗帘,不开灯,只开着静音的电视机。林藏盘腿坐在地毯上,将笔记本电脑支在小茶几上,加紧赶工。   其间,程子笙打来电话,邀他去小区里的健身中心游泳,“新开的游泳馆,环境和设施都很不错,我办了年卡,一起过去感受下?”   林藏看了眼时间,喊道:“大哥,都九点多了,大晚上你邀请我去游泳?这什么情趣?”   “夜游啊!你不知道吗?很有感觉的,这时候人少、安静,游得畅快!”   无声的电视屏幕频繁跳动切换,映着林藏无奈的脸,“我无福享受,还有一堆工作要忙。程大律师您自个玩去吧!”   程子笙倒也没有勉强,嘱咐他不要熬太晚,然后爽快地挂了电话。   程子笙从小酷爱游泳,七八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弱,被父母送到市游泳队训练过一段时间,后来当然没练成什么专业水准,但体质是真的增强了不少。他如今这身结实的腱子肉,迷人的黄金倒三角身材,也都是拜多年游泳成果所赐。自然而然,游泳成了他最爱的休闲娱乐活动,几天不下水就技痒。   小区里新开的游泳馆在健身中心顶层,程子笙上去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连工作人员都看不到一个。簇新的设备设施,池水湛蓝清澈,加上馆内夜灯幽暗不明,令他忍不住想下去大游几个回合。   肩上的浴巾落下,只着泳裤的程子笙露出完美的身体线条,他戴好泳镜,像轻灵的鱼儿一样跃入池中,在水里轻怕翻滚,游得无比尽兴。   .   同样是周末的夜,不是所有人都能自在地享受孤独。   钟声忙完一周的工作后,突然一放松下来,又开始疯狂想念林藏。他坐在宽大的座驾后排,伸手一摸空荡荡的邻座,好像根本摸不到尽头,前后左右都空旷无比。   老杨在前边开车,问他是不是回家,他怔愣着半天没有回答,家?哪里才是他的家?   踌躇再三后,钟声鬼使神差地说出林藏现在住的小区名字,老杨也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默默开向那里。   到了小区门口,钟声叫老杨把车停下就打车回家,自己则在路边坐下,静静看着远处的某个窗口。   坐了不知道多久,四肢都僵麻了,晚风也把他吹冷了,这才起身活动,从车里翻出半盒香烟,那还是从前林藏抽剩的,他一直舍不得扔,叮嘱过老杨很多次一定要留着。   钟声一直主张养生,所以从不抽烟,今晚他生疏地点烟、生疏地吸了几口,烟还没进到肺里,就把自己呛得半死,直咳得两眼发红,咳得眼泪都留下来了。   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   钟声不明白,吸烟有害健康不说,味道也不咋地,林藏为什么如此热衷?   他捏着手里的半截香烟,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得不出答案,于是继续坐在路边,盯着那个只亮着朦朦微光的窗口。   一直坐到11点多,钟声打了个哈欠,终于有困意了,他准备开车回家。刚一坐进车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警笛声,不久后便是阵阵慌乱的人声,惊呼声。   他熄了火,步行到小区门口查看,看到警车和救护车都在往小区里开,他问身旁的一个小保安:“里边出什么事了?”   小保安如实告诉他:“听说游泳馆里有人溺水了。”   “哦。”钟声随口应了一声,眼睛向那个熟悉的窗口看了一眼,那个地方快要被他盯出洞来了,依然还是毫无波澜的一片沉静。   小区门口很快变得嘈杂喧闹,人来人往,就这么一折腾,钟声的瞌睡被赶跑了,回家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蹲在门口看热闹。   几分钟后,他远远看见有人抬着担架从楼里出来,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隐隐露出胳膊腿儿,看来是抢救无效,已经身亡了。   大晚上遇上这种事,论谁心情也不会好,更何况钟声最近本来就郁郁难欢。   他已经开始抽第二只烟了,动作变得娴熟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烟雾蒙住了眼睛,他竟然发现了林藏的身影。   钟声赶紧抬手驱散眼前的青烟,定睛一看,立在担架旁正在瑟瑟发抖的人,可不就是林藏嘛!   他把烟一扔,对保安大喊一声:“那是我朋友,我得赶紧进去。”随即冲进小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林藏身边。   .   “死者在物业留的紧急联系人是你,所以我们打了你的电话。你看看这是你朋友吗?”   “……是。”   “他叫什么名字?”   “程,程子笙。”   “死亡时间大约在半小时前,经120抢救无效,现已确认死亡。这是死亡诊断书,你看一下。初步确认,死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加上剧烈运动,导致恶性心律失常,最终猝死……”   林藏剧烈抖动着双手,想要接住那张薄纸,可惜努力了好几次,那纸最终从他指缝中滑了下去。   钟声从地上捡起诊断书,递给林藏的同时,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膀,并用沉着的声音反复告诉他:“不要怕,我来了,我在呢……”   林藏抬起头,失神地望向身边的男人,鼻子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他是那么高大魁梧,他的胸膛如此宽厚温暖,握着自己肩膀的大手那么有力,是与躺在担架上那具身体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下意识靠近钟声怀里。   他还是不习惯担架上那冰凉的温度,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个月前在医院送走母亲的时候如此,现在这里送走程子笙亦如此。   “没问题就签字吧。”急救人员指着林藏手里的诊断书。   “我,我不是家属,我签不了字……”   “那就赶紧给他家属打电话!都已经这样了,就没必要送医院了吧?后边怎么处理,也得由家属决定。”   连警察也在催促林藏尽快联系程子笙的家属,因为是在游泳馆出的事,需要找那边的工作人员核实情况,然后判定责任,协商善后赔偿等问题。   林藏彻底懵了,他最不擅长处理类似的问题,更恰当地说,是他无法面对。上次母亲去世时,也是钟声代劳了一切,这次他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且想也不想就挡在林藏前面,轻车熟路地应付着所有人所有事。   在等待家属赶来的空档,林藏因为腿软,好几次差点站不住。钟声把他扶到自己车里坐着,拿了毛巾给他擦汗,给他点了根烟,让他慢慢舒缓情绪。   半个小时后,程子箫带着父母一起赶来了,这是林藏第一次见她不化妆的样子,不仅如此,她的脸愈发的惨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全然不复平日美貌娇羞的模样。   家庭遭此劫数,最重要的亲人赫然离世,纵谁也会痛得失了半条命。   程母已经伤心欲绝到丧失理智,尖叫着趴在那担架上,隔着白布抱着亲儿子的尸身,不停嚎啕大哭:“儿子啊,下午你还给妈打电话呢,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走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这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游泳游了三十年,怎么可能溺水而死?你们都是骗子,你们一定在骗我!!!”   ……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二老始终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不敢相信年轻健康的儿子转眼就成了一具僵冷的尸身。   林藏从车里下来了,身旁的钟声一直紧紧搂着他。两人一同望向这个陡然残缺破碎的家庭,不知该如何抚慰伤痛哀戚的灵魂。   现场愈发混乱,警灯、救护车灯、记者的闪光灯把午夜的小区照得如同白昼。行使着各自职能的人们来去匆匆,把林藏和钟声挤到了人群之外,钟声护着林藏远离了现场。   .   走到家门口。林藏才发现,自己先前接到物业电话后匆忙出门,什么都没顾上拿,这会儿没钥匙连家门都进不去。   钟声问他:“还有备用钥匙吗?”   “有,在程子笙那儿……”   一阵沉默后,钟声打算暂时先带林藏回自己家,“现在太晚了,明天再想办法开锁吧。”   林藏蹲在地上起不来,脸一直埋在胸前,也不知是不是在哭。   钟声最终带他回了春丽酒店的套房,那个曾留下了许多他们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把林藏放在以前他们一起睡过的床上,给他把满是泪痕的脸擦干净,摸着他的头安抚了一会儿,然后关灯,让他好好休息。   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林藏拉住钟声的手腕,“你也会离开我吗?”   轻轻的一句话,将钟声的心房轰然炸开,他在他额头落下温柔一吻,“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原来,他的嘴硬,他的心如磐石,都是他的保护色。在这个情感防线被骤然击溃的夜里,他才敢将内心的脆弱和真情展示给自己看。   钟声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褪尽自己衣衫,拉开被子将他拥入怀中。   心贴着心,四肢交缠,彼此慰藉,互相取暖。   如此共度艰难的一夜。   ☆、第七十三章   第二天,林藏醒来时已是中午,他是被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吵醒的。   刚走到客厅,他就闻到了熟悉的饭香。虽然以前钟声很少下厨,但只要一有空就会给林藏熬粥和煲汤,味道还很不错。   林藏吸了吸鼻子,仔细辨别了一下气味,猜测他今天应该是熬了鸡肉粥。   厨房里,钟声正手忙脚乱,他穿着家居服,系着围裙,手里还举着一只大汤勺,看得林藏突然眼眶发热。   钟声转身看到他,忙走过来问:“你起来啦,我还以为你得多睡一会儿呢。”   他在围裙上把手擦干,倒了杯温开水给他,“你坐这儿等会,饭马上就好”。   看着他这个似曾相识的动作,林藏想起以前老妈也总这样,自己干着活还要伺候他,总是急急忙忙地在围裙上蹭一下手,然后用那双半干的手帮他做这做那。   “我熬了一锅粥,放了青菜和鸡肉,比较清淡。对了,早上那会儿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早餐我也买了,有小笼包、肉饼、鸡蛋和豆浆……你想吃哪个都行,都尝尝吧。”   钟声不停地在厨房里摆弄,动作虽稍显笨拙,但很快把餐桌摆满了。看着一桌子喷香的食物,看着钟声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林藏憋了两个月的苦闷愁绪,以及昨晚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打击,同时得到了巨大的缓解。   他点头,一声不吭地吃完了这顿饭。   下午,林藏休息了一会儿,和钟声告辞。虽然他觉得,这间套房是此刻全世界最温暖、他最想待的地方,但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待下去。   钟声赶忙去拿车钥匙,“那我送送你吧,正好找人帮你把锁开了。”   林藏说好,回卧室去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钟声已经举着他的外套等在门口,林藏像以前那样默默地让他替自己把衣服穿好。   .   接下来的日子,林藏经历了一个平淡的低谷,日子每一天都在往前过,银行里按部就班的工作他也早已适应。   虽然只是实习生,但他开始接手了行里的重点项目,并成为项目负责人,连许多老员工都只能望其项背。   唐棠告诉他,组里有几个老员工经常在背地里偷偷议论他,嚼舌根子,说一些难听的话,但林藏都不在意,只说把自己工作做好就行了。   下了班,他会尽量抽空去看望老爸和奶奶。他和老爸依旧没什么话说,但每次给他带过去的水果和营养品,老爸都很喜欢。   奶奶过完年后,依旧住回了远山春墅的大别墅里,好几次去看奶奶的时候,她都在用那台黑胶唱片机在听俄罗斯的手风琴曲。林藏去了奶奶自然高兴,但奶奶也会很疑惑地问他:“为什么现在你和小声总是不一起来?”   “他最近也来过?”   “可不是来过嘛,每隔几天就来看我,比你小子来得勤。我也问过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他就说啊,我的大孙子藏藏出息了,每天在忙事业,他替你来看我,也是一样的。”奶奶拉着林藏仔细瞧了半天,心疼道:“也别太辛苦了,要知道心疼自己。你妈不在了,你爸又是个大老粗,如今也没个人好好照顾你,别让奶奶担心啊……”   林藏眼里已经噙着泪,“我知道了,奶奶您放心。”   “身边要是能有个知冷知暖的,就踏踏实实好好过,人生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等老了才后悔……”   “奶奶,您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我都要怀疑您是不是真老了!”林藏真心觉得眼前的奶奶眼不花了耳也不聋了,明明就能把自己的心思一眼看透,“您老实说,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   奶奶像小孩子一样惶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没有,真没有,奶奶就是希望藏藏每天都开心!”   林藏临走的时候,奶奶又问“什么时候带小声一起过来?”   他低头换鞋时,小声嚅嗫道:“下次吧,下次我们一起来。”   奶奶顿时笑得像躲盛开的菊花,连声说“好”。   其实这段时间,林藏和钟声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他不再对钟声避而不见。他们之间依然很有默契,偶尔会有淡淡的关心,会一起吃一顿饭,会相安无事地在房间里待一晚上,也不再拒绝牵手和拥抱。   林藏不知道这样究竟好不好,对不对,应不应该,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但至少他现在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他不愿意将钟声也从生活中抹去,他已经习惯了有那个人一直存在的生活。   .   程子笙的葬礼,定在那场意外发生的半个月后举行,林□□自前往参加。   葬礼上,程母不再哭得死去活来,程父寸步不离地抱着她,两人从始至终都在默默拭泪。不过半个月功夫,这夫妻俩看上去衰老了不止十岁。   相对而言,程子箫显得十分平静,站在她哥哥的墓碑前一动不动,只是巨大的黑超遮面,完全读不到表情,一身墨黑色的连衣裙,身材比从前缩水了至少三分之一,没了林藏第一次见她时前凸后翘的少女感。   程子箫的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生,在整个葬礼过程中都对她呵护有加。林藏总觉得那男生眼熟,思来想去,好像正是先前在学校体育场一直踢球的那个男生,名字叫……万楼。   万楼也从人群中发现了林藏,主动朝林藏招手示意,林藏欣然回复。   墓园是林藏近来频繁出入的地方,这半年来他来过的次数比过往20年都要多。今日的墓园依然宁静安详,但不知是不是春天的缘故,原先在林藏的印象中始终灰暗一片的地方,今天多了一些生机。   墓地四周铺着大片青草,墓碑前摆放着人们敬献的鲜花,程子笙生前的朋友和客户很多,鲜花多得把墓碑绕了三圈也摆不下,而百花丛中尤以一大束盛开的香水百合最受瞩目,不仅引得人们议论纷纷,更有三两翩翩蜂蝶频频流连。   林藏听到有人说那束百合是999支,于是走过去仔细读上面的字,“惟吾挚爱,一路走好。”卡片上的落款是“余锦溪”。   林藏环视四周一圈,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不禁悲从中来,人都没了,十几年同床共枕的情分都不足以让他来送爱人最后一程吗?   葬礼结束后,林藏跟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走,还没出墓园大门,他就迫不及待地点了根烟,大口大口猛吸起来。他突然想起上一次这么痛快地吞云吐雾,还是和程子笙一起。   于是林藏又逆着人流折了回去,再次来到程子笙的墓碑前。所有人都走光了,他静静蹲下身,郑重地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后,把烟插在了墓前的泥土里,然后看着微弱的火光把烟一寸寸烧尽。   像是完成了某种独属于他和程子笙的仪式,完成了最后的告别,林藏慢慢站起身,甩了甩麻木的双腿,准备离开墓园。   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气质非凡,穿着出众,没看错的话,那人正是余锦溪。   余锦溪带着十来个助手和保镖,在程子笙的墓前站了四十分钟,一动未动,一句话都没说。临走前,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纯白的手绢,擦拭墨镜掩盖下的眼角。   林藏一直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掐着手表算时间,他要看看这个男人最终愿意花多少时间凭吊此生唯一的挚爱。   余锦溪离开的时候,林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前去想要和他说几句话。   他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允许陌生人随意接近,门板子似的保镖拦住了林藏的去路,林藏朝余锦溪大喊:“我是他的朋友,我有话要对你说。”   玉树临风的男人身形一滞,怔愣片刻,挥手示意保镖们撤下,林藏顺利来到了他的对面。   两人面对面,无需自我介绍,没有多余的寒暄,此生唯一的一次对话,是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男人。   “他说,他有一个爱人,一个很爱很爱的人,爱了十三年,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爱得死去活来。”   “他心里有无数的愿望,他想和他的爱人手拉手去餐厅吃饭,去影院看一场电影,和他去海岛度假,一起在美国66号公路上漫无目的地一直开车……想和他在阳光下一起做所有愉快的事情。”   “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个人是谁。”林藏的眼眸又黑又沉,直直望着余锦溪,“你知道是谁吗?”   ☆、第七十四章   寒冷的冬天过后,终于等到春暖花开。看守所里已不像先前那么难熬,张和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如果不是偶尔还有警员和律师过来找他,一次次地提醒他案子还没判,他几乎都要把自己当成这里的正式一员了。   所以当狱警又一次喊出他的临时编号,告诉他外边有人找,他一点也不奇怪,心里只有一股没完没了的厌烦情绪。   反正是个错,反正是自己对不起钟声,反正果汁永远也理解不了他的苦心,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赎罪,打定主意要将牢底坐穿,判多判少,早判晚判,他都不在意了。   “咣当——”   冰冷坚硬的铁门和铁锁相碰,发出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会客室里发出震撼的回响。   张和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从出现在门口,到落座,再到抬眼望向对面的人,他始终平静如水,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然而就在他看清对面那人的一刻,张和的脸陡然变得惊恐扭曲,他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   会客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挂表滴答作响。   “为什么?”钟声忽然沉声问道。   张和冷笑一声,仰头望着天花板,怔愣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到底图什么啊?”   钟声沉默一阵,又问:“是因为黎果吗?”   张和笑得更大声了,是一种近乎失控的笑,“可不是嘛,要不是为了那个小崽子,我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吗?……声哥您对我这么好,我要只是为了钱背叛你,那就真是禽兽了……”   钟声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我现在自己都想不通了,我都后悔了,您居然还能理解?”   “你后悔是你的事,在我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都不能重来。”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奢求您能原谅我。我现在就想踏踏实实在这里呆着,待个十年八载的,我特么活该!”   “我可以撤诉。”   钟声的话语很平静,也很简洁,但在安静的会客室里能听得很清楚。   “什么?……您,您要撤诉?”   “不过,涉及到刑事案件,光受害人撤诉不行,警方总要立案侦查的,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我明白,但,但是您为什么撤诉?我做了这么多混蛋的事情,差点把您害惨了,您,不恨我吗?”   钟声并没有回答张和的问题,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帮你辩护,能少坐一年牢是一年。争取早点出来,看住你那好弟弟。”   “什么?您在说什么?”张和震惊到无以复加,他难以想象钟声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他在冰冷的牢房里度过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无数次对着斑驳脏污的墙壁想象,钟声会如何对付自己和黎果,毕竟他财大气粗,毕竟他掌握的手段千千万,他碾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可今天,他居然亲自跑来跟自己说,他要放弃追求,要帮他减轻刑罚。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还有个弟弟,你要真折在监狱里,没人管着他,那孩子这辈子就真毁了。”   张和激动地站了起来,两手撑着桌子,并不断地用力拍打桌面,他喊道:“他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你干嘛这么大发善心?”   钟声依然平静,习惯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黎果的问题已经查清楚了,他确实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很快就能从看守所里出去了。另外,我托人联系了L大美术学院的退休教授,把黎果的画给他看过,老教授愿意收下这个学生,日常教他画画。其实,你不必执着于把黎果送出国,完全可以把他留在身边,好好管教,慢慢培养。”   张和半悬空的身子僵住了,他感觉到一股热流突然注入到冰封冻结的心河里,他听到内心里解冻、融化的声音,伴随着阵阵难言的酸楚和悔恨,他把脸埋在桌子里,抱头痛哭起来。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只有不顾一切的大哭一场,才能宣泄内心所有的情绪,才能向对面这个人表达全部想说的话。   哭了许久,张和才渐渐缓和下来,钟声静静等着他,感觉他大概恢复理智了,才接着道:“我接下来还有事,现在该走了。”   张和忙抬头,大喊了一声:“声哥!”   钟声已经走到了会客室门口,他停住脚步,回过头对张和说:“等你出来吧,我办公室外面那张桌子,你是不可能再用了。不过远声旗下其他的所有职位,都为你保留选择权。”   钟声走了,房间内只剩张和一人,他再度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身旁的预警瞠目结舌,这人进看守所半年,不是不屑一顾,就是死气沉沉,头一次见他如此激动,哭得跟要断气了似的。   .   从看守所出来后,钟声到春丽去打包了午饭和一份蒜香鸡翅,然后叫司机直接把车开去了银行。   林藏见到钟声的时候,挺意外的,他看了眼对方手里拎着的鸡翅,嘟囔道:“我带午饭了……”   钟声接过他手里的餐盒,笑道:“知道你中午肯定会带饭,我只打包了一份饭,你吃我打包的,我吃你带的。”   林藏不好说不,但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同事,大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往这边看,“这里人多,要不咱们去别处吃。公司上边有个楼顶花园……”   “行,就去那儿吃。”钟声拉着林藏上了电梯,直奔顶楼的小花园。   刚下电梯,就听到身后有女同事议论:   “跟小林在一起的不是钟声吗?他们怎么会认识?钟声诶,他可是远声集团的二当家呢!”   “什么二当家?你太out了,资讯更新太慢。听说原来的钟董身体不好,刚把钟声扶正了,人家现在是远声名副其实的董事长兼总裁!”   ……   两人没有理会那些背后的闲言碎语,在小花园的角落处找了张桌子坐下,林藏一打开蒜香鸡翅的打包盒,闻到扑面而来的熟悉香味,不禁口水横流。   钟声见他吃的高兴,比自己吃了什么珍馐佳肴还要开心,把林藏那盒半冷不热的剩饭塞了满嘴,边吃边不住地傻乐呵。   两人很快把各自碗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林藏擦着嘴说:“吃饱了,我得回办公室躺会儿去,昨晚没睡好,现在困死了。”   钟声依依不舍的,早知道林藏吃完就要跑,自己应该慢慢吃。   林藏起身去扔外卖垃圾,顺便刷自己的饭盒,一转身才发现钟声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   “我……”钟声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快速在林藏脸颊上浅啄了一口。   林藏脸刷地红了,低头盯着钟声胸前的纽扣。   钟声见他没有不高兴,抬手捏住尖瘦的下巴,迅速把自己热切的嘴唇贴了上去。   午间有许多银行职员都会来楼顶花园吃饭闲聊,此时无人不代表一直没有人来。林藏不知道是被这突然一吻点燃了,还是本来也不想避讳什么,他没有躲开,任由钟声不断深入,一再加深了这个吻,最终绵长动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下楼的时候,林藏在电梯里撞见了自己的主管领导,那位领导见到钟声时的表情甚是惊讶,虽然只是正常的打招呼问好,却表现得磕磕巴巴的。   钟声离开以后,林藏照常回工位上准备休息,那位领导却把他叫到了自己办公室谈话。   “小林啊,我一直都挺欣赏你的,你的业务能力很强,性格也不错,这几个月跟同事们相处得都很好,你们组长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谢谢领导,我刚来,很多东西都不懂,多亏了大家一直帮我。”   “小林家里是做什么?你看你来这么长时间了,我都还不清楚员工的家庭背景和生活情况,说起来也是失职啊……”   “我没什么背景,家在下城区,母亲过世了,父亲也已退休。”   “啊?……哦,这样……那刚才,那个钟董……”   “他就是我一个普通朋友,碰巧路过这边来找我吃个午饭。”   “是吧……我看你们关系挺不错的,那可是尊大佛啊!……你看咱们行最近的存款任务也挺重的,像远声这么大的集团公司,要是能把进进出出的大笔资金都放在咱们行……你懂我意思吧?”   “啊?……哦,我知道……”   “没事,小林,你千万不要有压力。虽然人家是尊大佛,可也不是咱们想供就能供得起的。有机会的话,你帮着争取争取,这事要是真能成,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藏越聊越不是滋味,几个月来奋进争取的那股劲头似乎正在渐渐转凉,自己刚刚凭自己实力在这里做出一番成绩,难道性质又要变了吗?   “听说你现在是大三,马上就要毕业了。怎么样?今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留在咱们行里?”   “目前还没有想太远,只想着做好手头的项目。”   “不早了,也该考虑了。如果小林你愿意,毕业后完全可以留在行里,像你这么优秀的实习生,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薪资待遇什么的,都好说,你尽管提,行里都会尽量满足。”   林藏还是礼貌地向这位领导表示了感谢,答应回去好好考虑他的建议。   从领导的办公室里出来以后,林藏也没有午休的意愿了,索性打开电脑埋首工作。   这一忙又忙到了深夜,林藏抬头看繁星闪烁,俯瞰有万家灯火,感叹如果能始终专注于工作本身该有多好,他或许真能日复一日,不问结果、不计得失地一直干下去。   然而现实永远不完美,生活总要带着遗憾继续。   ☆、第七十五章   春去夏来,日子一天天地往前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蜕变。   某个周末,程子箫约林藏吃饭,地点就在之前那家铜火锅老字号,林藏听到那个店名的时候,有一丝的触动和犹豫,但既然连程子箫都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自己更该坦然面对。   他赶到店里的时候,程子箫已经占好位置在点菜了,她身边坐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此前已经见过两次,于是熟络地和对方打了招呼,“你好,万楼。”   男生也笑得热情爽朗,“藏神好!”   林藏有些不好意思,“……别这么叫,喊我名字就好。”   “我觉得挺好,这样叫反而感觉亲切。再说你本来就是所有L大学生心目中的神,不仅学习拔尖,还能带动这么多人一起创业,你可不知道,我们导师都快把你夸上天了!”万楼夸人的语气格外真诚,丝毫没有让林藏觉得是在刻意恭维他。   “就是就是,他愿意这么叫就随他叫吧!”程子箫拉着林藏一起看菜单,“快看看我点的这些够不够,不够你再加。”   程子箫这次的状态看上去好多了,她今天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连衣裙,不仅衬得气色极好,还显得温婉动人。   林藏很少特别注意哪个女生,但是打心眼里觉得程子箫是他见过的穿连衣裙最美的女生,无论是黑色、白色、绿色还是满身碎花的……不管什么花色、何种款式,裹着一身柔软布料、提着一水顺风飘的大裙摆,那样的的程子箫走到哪都是最柔美清澈的一道风景。   她这次又给林藏带了礼物,是一个能提前输入各种指令的智能机器人,“你看啊,我帮你设置了每天早起的时间,吃午饭的时间,还有晚上睡觉的提醒,包括每三天给我打一次电话、每半个月换一次床单被罩等等,你无聊的时候可以跟它说说话,寂寞的时候可以听他唱歌、报新闻……总之,你需要它干什么,它就能帮你干什么。有了它,你就相当于找了个贴心小媳妇……”   林藏正喝茶呢,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您这个礼物,还真是……有创意!”   “是吧?我也觉得这礼物真是不错,要是谁送我一这个,我肯定感动死!”程子箫得意地冲身旁的万楼眨眨眼,“你看,我就说吧,他一定喜欢这个。”   万楼无奈地摇摇头,眼里饱含无限深情和宠溺,手掌抚在程子箫的头顶,“是啊是啊,你多聪明啊,什么都知道。”   程子箫转过脸对林藏说,“有了这个‘小媳妇’,我和万楼就能放心出国了,以后就让‘小媳妇’替我照顾你。”   “什么?你说什么?”林藏瞪大双眼看着她,惊问道:“出国???”   程子箫同样看着林藏,深吸了口气,之前放肆的笑容忽然蒙上一层忧郁。   万楼握住程子箫的手,代替她回答:“我和箫箫商量好了,准备一起出国深造,目前正在办手续,不出意外的话,下学期就转到国外的大学去读了。”   “……这,这么突然?”林藏心中的震惊久久不散,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其实也不算突然。”万楼见程子箫一直低头不语,继续说道:“从笙哥出事以后,箫箫的情绪一直不好,我早就想带她离开这里,换个环境对她会有好处。”   “而且,箫箫的父母现在依然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她留在家里只会更受影响。”万楼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子箫,仿佛全世界只有这个女生存在,“虽然这个时候离开父母不太好,但现在叔叔阿姨只顾着伤心,一点都顾不上箫箫,箫箫在不在他们身边,结果都是一样的。后来我找了人专门照顾她父母,箫箫才终于答应和我一起出国。”   这时,程子箫终于抬眼望向万楼,缠绵的眼神中带着感激,“我也的确想离开这里,出去散散心……人总要向前看的,对吧,林藏?”   “啊?对,是这样的……”林藏一时恍恍惚惚,他当然希望程子箫过得好,一开始的震惊和强烈不舍,彻底被替她开心和庆幸的情绪所取代。   席间,程子箫和林藏一直热聊,万楼就在一旁负责涮菜、倒饮料,不时给程子箫夹菜,递纸巾。   是个称职的男朋友,林藏心里默默认可了他。   阳光透过餐厅玻璃射进来,让人心情变得明媚。上一次在这里吃饭是三个人,这一次也是三个人,虽然人变了,但洋溢在心间的幸福感没有变。   甚至冥冥中,于四周人生鼎沸中,那么多桌的觥筹交错中,林藏能感觉到缺席的那个人一直都在,就在某个角落远远看着他们,看他们被辣得吐舌,看他们大笑开怀。   .   吃完饭出来以后,林藏主动提出去附近的商场逛逛,程子箫说好,万楼也没意见。   他们在商场一楼的咖啡馆喝咖啡,林藏喝到一半出去上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他递给程子箫和万楼两只小盒子。程子箫打开一看,是一对戒指,男戒和女戒上各镶有一颗小钻。   “我刚发了工资和项目奖金。”林藏继续喝有些凉了的咖啡,“这戒指没多少钱,钻石也很小,你们以后结婚肯定要买大的,这个就偶尔戴着玩吧。要实在觉得带不出去,就当是我的一份祝福,你们收藏起来也好。”   程子箫却十分高兴,那漂亮的笑容和嘴角的弧度骗不了人,“这钻石可一点都不小,肯定便宜不了!样子我也喜欢,现在就要带。”   说着就把戒指套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好呢!林藏,真好看,谢谢!”   “我买之前特意观察了你们的尺寸,大小合适就行,不行的话你们直接拿小票去对面换。”林藏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很不见外地把发票拍在桌子上。   万楼拿起发票一看,“还真是不便宜呢,太让你破费了,这么好意思?”   “快别跟我客气了,你不知道我都收过子箫多少礼物了,我这人总是没心没肺,从没给她带过一件礼物。还有,我欠笙哥的也很多……我一直想着送他们点什么,可是……这不,还没来得及送呢,笙哥已经不给我机会了……”   林藏猛一吸鼻子,“你们要再说那些客套话,就是跟我见外了。你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这对戒指就是我的一份祝福……”   程子箫和万楼对视了一眼,万楼很通透地拿起盒子,递到程子箫面前,“帮我戴上。”   程子箫笑了:“你还挺大牌,戴个戒指还得别人帮忙?”   万楼凑到程子箫身前,极具压迫感:“这是仪式感,懂吗,媳妇儿?”   程子箫委屈道:“那我岂不是亏了?我可是自己戴上的。”   林藏掩面,不忍直视,“行了,你们要不要这样公然虐狗?要戴你俩回家自己戴去!”   程子箫嫣然一笑,收起和万楼的打情骂俏,帮他把戒指套上手指,自然而然地又问:“你和远声的那位总裁,现在怎么样了?”   万楼听到程子箫问话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十分意外地又盯着林藏看了一会儿。   钟声的名号如雷贯耳,整个A市无人不晓,不知情的万楼感到惊讶也不奇怪。   “没什么,还那样。”   “你对人家还那么不冷不热的?就这么一直耗下去?不打算破个冰?”   “还没想好,顺其自然吧。”   “这人也真是沉得住气,就一门心思陪你这么耗着。我看他对你也算一心一意了,痴情得很呢!”   万楼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要面对的问题太多了。”   “想那么多干嘛?喜欢就在一起啊!考虑来考虑去的,有用吗?”程子箫凑近林藏,低声道:“你知道吗?余锦溪和他老婆离婚了。”   “哦?不是一直不肯离吗?”   “对啊,以前哥哥求过他很多次。真正的爱情是独一无二的,是要求独占的,哥哥想做他的唯一,但至死都没能如愿。”   在座的两位男士闻言,未必能真正体会程子笙凄苦的内心,却也难免唏嘘。   “不知道是不是哥哥的离开,让他终于想通了,所以下定决心和那个女人分开。但是,哥哥都已经不在了,他离不离婚,哥哥都不知道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程子箫低垂着清秀的眼眸,难掩伤感,“人生苦短,我们不能犯错,不能浪费,也不能不勇敢,该跨过去的时候,就应该大胆跨过去。不然,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林藏点点头,事到如今,他很认同程子箫的这些话,但现实中,很多事真正做起来跟口头理论是两码事,他人旁观与自己亲历也是两码事。   尤其爱情这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投入一个人全部的心血和精力,一旦失败,打击也是致命的。   林藏终究还是畏惧。   ☆、第七十六章   钟声刚主持召开了一个重要的董事会议,散会后早已过了饭点,他急忙招呼老杨开车前往中央别墅区。   夏初的时节,已有蝉鸣聒噪,中央别墅区里遍布的树木植被再度变得丰茂翠绿,被炽热的阳光一照,处处都点缀着碎金的光芒。   虽然钟声的家也在这里,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了,他无瑕欣赏周围的景色,一心赶往钟远飞的大宅。   豪宅内已经备下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但是没有一人入席,孟可娇陪着钟远飞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一档养生节目,陈欢和钟奇蕊窝在沙发里,头对头玩手游。   沙发的另一头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家里所有人都呈现放松自然的状态,只有他显得格外拘谨,两手紧握在一起,不停地相互揉搓着。   这位便是钟家的家族律师,姓秦,专门负责家族成员的法律事务和处理各种纠纷及案件。之前钟声被请进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秦律师也曾在孟可娇的安排下见过钟声,但钟声并不相信他,没有同意由他接手自己的案子。   此刻钟声风尘仆仆地进了屋,环顾一周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照常和钟远飞两口子打招呼,陈欢和钟奇蕊则赶忙起身迎接。   钟声冲陈欢点了下头,却没拿正眼瞧钟奇蕊。   秦律师也恭敬地站起身,声音尤其洪亮,笑得尤其热情,“钟董,您来啦!”   钟声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钟董,不仅面子比天大,气势和派头自然也足得很,他冲众人扬了扬手,示意大家都坐下,“别客气,让大家久等了。”   钟远飞颤巍巍道:“知道你忙,本来不想打扰你,但你孟姐说,阿声好久没回来吃饭了……”   孟可娇连连说是,“你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你,忙起来经常忘了吃饭,我叫他们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菜,还煲了养生汤,一会儿你多吃点。”   钟声郑重地点点头,但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他知道今天绝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就等着看他们怎么开口。   最终还是秦律师主动说明了来意:“钟董您看,钟远强、钟远志和葛红现在都还在看守所关着呢,他们要求见了我几次,再三希望由我向您转达歉意,他们问,既然都是一家人,能不能……就,请您高抬贵手,这次放过他们?”   “放屁!”一旁的钟远飞率先发怒了,他气得面红耳赤,“一帮不成器的东西!做了错事还不知悔过,成天只想着求别人原谅。他们算计阿声、给他下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是一家人?”   孟可娇见他气成这样,担心地轻拍他胸口,劝他注意身体,不要动怒。   钟声低头不语,但不可否认,他听到钟远飞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自己,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哪怕是给他出气也好,钟远飞能这样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这边,已经足够了。   秦律师的视线在对面几人的脸上来回跳过,显得很是为难,“再拖下去,案子该判了,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到时候传出去,对钟家的名声也不好……”   孟可娇最是心慈手软,这会儿也拽着自己老公的胳膊替他们求情:“我看远强他们也知错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这次就算了。还得为着以后的日子做打算啊,上一代闹得这么僵,奇蕊他们这一辈日后要怎么处?她该怎么面对她的堂弟堂妹们?”   “妇人之仁!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钟远飞好像更气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谁犯错误谁卖单,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犯不着要委屈阿声,他凭什么忍气吞声?再说国有国法,人犯法了,自有公理裁决,你们这么逼阿声有什么用?”   “好了,远飞哥,您别说了,注意自己的身体。”钟声赶在争吵升级之前,叫停了本轮战火,“秦律师,你可以和我现在的律师对接一下,看如何解决对强哥和志哥最有利,我无条件配合。”   “您是说?您不仅不上诉,还能……”秦律师虽然年轻,在法庭上见过的奇人异事却不少,对被告这么仁慈的原告实属罕见,而这个人居然还是钟声。   “真的吗?阿声,谢谢你!”孟可娇脱口而出的感谢饱含深情,是绝无掺假的动容。   钟远飞亦是如此,他虽然没有再发一言,但从他激动的表情来看,他对钟声的决定又感激又意外,他完全没有想到,钟声能如此爽快地答应放过钟远强。   秦律师拿起自己放在沙发角落里的公文包,欣然道:“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抓紧时间去办正事。”   “去吧去吧!”孟可娇含着泪花朝他挥手。   其实钟远飞能把秦律师叫到家里来,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只是不好明说,他担心钟声不肯放过两个弟弟,自己开口会适得其反。   钟远飞会如此小心翼翼地顾及他的立场和主张,里里外外也都充分维护他的利益,钟声便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和台阶,他连对张和都能做到以德报怨,更何况是钟家的人?   .   秦律师走后,一家人和和气气地上了饭桌。饭菜虽然都已经凉了,但大家都吃得热热乎乎。   陈家因为和钟家联姻,相互的生意越来越紧密,陈欢和钟声近来也因此交流频繁,变得比从前更加熟络。   席间,钟声给陈欢夹了些菜,问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陈欢为了等他们谈完正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正狼吞虎咽,语焉不详道:“还有,一年,才毕业……大四这一年,会把重心,放在家族的事业上……”   钟声别有目的,继续打探:“你们大四是不是没什么课了?”   “嗯,基本没课了,主要就是实习,和毕业设计。所以好多同学都不在学校待着了。”陈欢咽下一大口,口齿终于清晰,“我打算退宿了。”   “退宿?”钟声推了推眼镜,“退宿的人多吗?”   “多啊,我们寝室的基本都不打算住校了。”陈欢又塞了个满嘴,“听说林藏的退宿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钟声把“林藏”两个字听得很清楚,“是吗?没听他提起过。”   “不是吧,他连你都没说啊?他好像下半年不打算继续在银行实习了,这个事你是不是也不清楚?”   钟声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捏着筷子的手上青筋凸起。   “你最近不是都在忙你公司的事吗?怎么对那个人的事这么清楚?你是不是跟他见面了?”倒是钟奇蕊先发难了,摆出一脸的不爽和醋意,好好一张美少女的脸愣是被折腾得龇牙咧嘴。   “我们兄弟之间见个面通个电话还需要都告诉你啊?”陈欢对她毫不客气,并不顾及对方父母在场,“你少管我的事,别又整什么幺蛾子!”   “你!你敢这么对我!”少女的表情愈加精彩,气得直摔筷子。   孟可娇一把按住又快要失控的女儿,吼道:“少管别人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是别人吗?他可是我的未婚夫!他老这样跟一个男的不清不楚的,算怎么一回事?”   “谁跟谁不清不楚了?钟奇蕊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别把你那点龌龊的思想,都安别人身上!”陈欢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吓坏众人。   家里还有个年长的父辈在座,钟远飞被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气得滴血,“不像话!不成体统!又耍小孩子脾气!奇蕊,你别吃了,给我回房间去冷静冷静!”   “爸!”   “滚!”   女孩摔门而去,餐桌上寂静一片,每个人脸上都无比尴尬。   陈欢也不打算在未来老丈人面前维持形象了,饭没吃完就冷冰冰地告辞,随即扬长而去。   任谁也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无理取闹的另一半,钟远飞和孟可娇也深知自己女儿的德性,有条件不错的男人肯要她就烧高香了,自然不敢对陈欢要求太高。   好好的一顿饭,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剩下的人都没了胃口。   孟可娇扶着钟远飞回房休息,钟声饿着肚子吃了不少冷饭冷菜,这会儿胃疼得难受。   .   从大宅出来后,钟声叫老杨送自己回春丽大酒店,在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之前林藏吃剩下的胃药。   两粒药片下肚,疼痛依然不能缓解,疼得死去活来的钟声最终拨通了林藏的电话,他的声音虚弱无力,“我胃好疼,你能来看看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很快答道:“稍等,我马上就到。”   得到了盼望的答复,钟声心满意足躺上床,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中,他好像听到了大门开关的声音,有人进了屋,在桌上放下了一堆东西,又走近了把他抱起来,喂他吃了药,喝下半杯温开水。   钟董头晕,但意识还在,他躺在那单薄又熟悉的怀抱里,撒娇似的抱怨道:“我已经吃过药了……”   “我看了你留在桌上的药盒,只吃了胃药。”然后是熟悉的手和适宜的掌温,一下一下轻抚过自己额头,“你发烧了,还得吃点退烧药。”   钟声顺从地点点头,把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那只手里,反复蹭了蹭,像只乞求温暖和怜爱的小狗。   抱着他的林藏不禁动容,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钟董,叱咤风云的人物,就因为再平常不过的胃疼,脆弱得让他心疼。   第二天,钟声起来的时候,胃疼早已消失,烧也退了,精气神也回来了,他下床走到客厅,餐桌上有温着米粥的保温桶,先前散落在四处的脏衣服和袜子都被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整间屋子都洋溢着清新的气息。   钟声心里一热,大喊出声来:“林藏,林藏……”   他焦急地寻找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只可惜哪个房间里都没有林藏,钟声最终失望地跌坐在地上,依然一遍一遍失神念着他的名字。   事到如今,林藏还是不肯接受自己,即便是病到虚脱苦苦哀求,他也只是在慰藉过后消失不见。   看样子他昨晚留在了这里,既然他愿意为自己做这么多,却为何不肯好好地和自己见上一面。   折腾了整宿,钟声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   太狠心了,太狠心了,太狠心了!钟声愤愤地捶地发泄。   .   “怎么了?你醒了?好些没?”屋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钟声盼望已久的声音。   林藏从浴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扬起一只举着皮搋子的手,“马桶堵了,我试了半天还是通不了,要不你还是叫人过来看看吧……”   钟声猛一抬头,眼里迸射出惊异的光,心里炸裂出一腔意外至极的甜腻,他冲上去一把抱住林藏,力道之大,足令对方不能呼吸。   林藏无可避免地一阵呛咳,轻拍他的背道:“松开,快松开,我刚疏通马桶呢,身上都弄脏了。”   钟声不管不顾,反而抱得更紧了,“我不放开,绝不放开!我以为你又离开我了……”   唯恐一松手,怀里的人就要消失似的。   林藏紧绷的身子,顷刻软了下来,他揉着钟声那颗扎手的寸头,轻声嚅嗫着:“昨晚安顿好你之后,本来是想走的。”   “然后呢?”钟声侧过脸,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含住柔软的耳垂。   “……看你那样子,还是有些舍不得……”林藏难得温柔,偶尔一次真情流露,令钟声觉得无比珍贵。   他的身体里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效催化物,浑身上下烫得厉害,虽然他刚刚退烧,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发烧,也不是一时脑热。   是深埋心底的爱的释放,是长久压抑的激情被一朝唤醒。   他一遍一遍深吻着林藏,唇齿相依,口舌交缠,把彼此融化在最温柔的缠绵中。   ☆、第七十七章   又一个周末,林藏叫钟声陪自己去看奶奶。   钟声欣然答应,自己开车带林藏到了远山春墅。下车时,钟声从后备箱搬了几箱提前准备好的水果,还有一叠老唱片。   两人进家门时,看到奶奶早已在门边等候多时,当她看到林藏身后的钟声,眉眼顿时弯如新月,笑得更开心了。   奶奶兴奋地试听钟声刚拿来的老唱片,张着耳朵静静听了许久,渐渐皱起了眉头。   钟声忙问:“怎么了?这首曲子不喜欢?”   奶奶缓慢地摇着头,遗憾地说:“不是曲子的问题,最近唱片机播出的音乐有点走音,听着总有些别扭。小声啊,你能帮奶奶看看是咋回事吗?”   钟声拍了拍奶奶的手背,“别着急,我这就去看看。”   他走到那台唱片机旁,蹲下身研究了半天,说拾音器的针头歪了,“可能是经常使用的缘故,针头有些磨损。”   奶奶听了挺着急,“那怎么办?上哪去换针头?”   “没事,您告诉我唱片机的包装盒在哪?”   “这个……”奶奶很为难,家里的东西放在哪,她向来不清楚。   保姆阿姨忙从厨房里钻出来,“我知道,那纸箱在地下室的库房里。”   “那就行,你们都别动了,我现在就去库房里找。”钟声充满磁性的声音格外能安抚人心,“林藏,你好好陪奶奶,我马上回来。”   十分钟后,钟声果然拿了个小盒子上来了,他是从外包装箱里翻出了备用的拾音器,“奶奶,我现在就给您换针,马上就能好!”   这下子奶奶放心了,脸上的笑容重新恢复,话也变得多了,“我呀,就爱用这种老式的唱片机听音乐,小时候家里穷,没有这么高级的玩意儿,那会儿很羡慕有钱的同学家里能用它听音乐。人家告诉我,用这种走针唱片机听到的声音,是‘松香味’的,我当时就纳闷,什么音乐它能是松香味的……现在啊,我可算是体会到了,多亏了小声啊……”   见奶奶如此开怀,林藏心里自然也高兴,再看钟声,人高马大的他窝在地上修理唱片机,累得满头大汗。   他一边听着奶奶的念叨,顺手给钟声递过去纸巾。   钟声瞅了他一眼,“干嘛?”   “擦擦你的汗,都快滴到唱片机上了。”   “没见我两手都占着呢?你帮我擦!”   “你……”林藏无奈,只好乖乖帮他擦汗,钟声笑得十分得意。   拾音器装好了,唱片再次转动时,拾音器的针在轨道上相对滑行,轨道上的坑坑洼洼或弯弯曲曲就使针产生振动,把声音信号转变成了机械信号,这种振动产生的声音最终转化为悠扬的音乐。   在这样的音乐声中,听得出乐器的摩擦声,但又绝不刺耳,“这种松香味是对音乐品质的最高褒奖。”   奶奶随后又看着林藏,对他说:“其实两个人的相处也是这样的,在一起会产生摩擦,也能产生动听的音乐,人生就是有苦有甜、有喜有悲,时间长了音乐也有跑调的时候,把老针头换掉就行。”   “啊?您说什么呢?”林藏不明白奶奶的话头怎么忽然就转到了自己这里,他一脸通红地看向钟声,满是疑问和求助的神情。   钟声却只是笑,继续低头摆弄唱片机,收拾换下来的旧零件。   “两个人要是闹别扭了,就换个相处模式,只要自己舒服自在就行了。”奶奶早就看出林藏喜欢钟声,但总是拘着自己,放不开,今天就是故意要撮合两人。她或许不明白孙子的真实想法,不清楚两人存在的问题根源,就是一心希望她喜欢的两个孩子能开心地在一起。   告别时,奶奶叫钟声有空常来玩,“不用非等着林藏一起过来,他这孩子忙起来没准,不如小声你细心,总惦记着我这孤老婆子。”   林藏很想告诉奶奶,其实钟声比他忙多了,但钟声拉住他的胳膊没让他说,只是冲奶奶很默契地眨眨眼,讨乖道:“回头我有空就过来看您!”   门关上了,林藏斜睨着钟声问:“你经常自己一个人来啊?”   钟声兀自下楼,开车门,上车,系安全带……假装没听到林藏的问话。   林藏讪讪道:“其实都不用你说,我一猜就知道。看奶奶这么喜欢你,平时肯定没少来。”   钟声发动了车子,脚踩下油门,扑哧一声笑了,笑得眉眼微弯,阳光把他因笑而露出的牙齿照得锃亮,令这位总裁同志破天荒地显露出一丝憨厚的气质。   .   周一一早,林藏就去主管领导的办公室递交了结束实习的申请,那位领导曾经和林藏谈过话,对他表示过很大的兴趣,并愿意日后以高薪聘他为正式员工。所以当申请书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不免意外又失望。   这位领导在银行干了快三十年,深知握着钟声这样优质人脉的员工不常有,况且林藏本身的业务能力也的确不俗。   挽留的话说了许多,但对于林藏这种固执的人不起作用,他打定主意的事,任谁也不能更改。   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唐棠就一路小跑着过来,心急火燎地问:“大家都在传,说你要离开银行,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藏正在收拾文件,目不斜视道:“真的,已经和领导正式谈过了。”   “为什么啊???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你都开始独立带项目了,你看看行里有哪个实习生能做到这种程度?”   林藏不吱声,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摇摇头。   “你是不是不喜欢银行的氛围,老人嫉妒新人,他们看不惯你出头,老挤兑你?”唐棠小声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没那么幼稚,其实到哪都是这样的,我还不至于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那你到底是……”   “我只是有了新的规划而已,跟现在的工作和这里的人都没关系。”   “你接下来准备干嘛?”   林藏抬头看了唐棠一眼,对方眼里闪着好奇而真诚的光芒,他轻描淡写道:“准备做护肤品代购。”   “什么?代购?”唐棠脸上的表情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原地爆炸,“你一男的,纯技术男,做什么护肤品代购啊?”   “代购这行现在挺普遍,已经有很清晰的代购流程和盈利空间,正巧我有个老朋友对这个比较在行,我准备请她教教我。”   “那你的专业怎么办?学了好几年,你一身这么好的本事,难道就此荒废?”   “不会,代购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会筹划做一个美妆和护肤品类的购物网站,开发APP,落脚点还是在IT领域。”   “哦,原来如此……”唐棠简直要把林藏当大神膜拜,“你真的好有想法啊,还这么有魄力,等你把购物网站建起来,我就辞职去跟你干,到时候别嫌弃我哦!”   林藏浅笑:“哪里,你是高材生,我请不起你!”   唐棠长舒一口气,连拍自己胸脯道:“你把你这么重要的职业规划透露给我,说明你还是很把我当朋友的。你知道我听到他们说你要离职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吗?咱们平时在行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可你离职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不知道,说出去也太没面子……”   “抱歉,其实我也是直到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的。”   唐棠用小拳头轻怼了一下林藏的小腹,“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拿我当好朋友,以后事业有成的那天别忘了我就成!”   “放心,必须不能忘。”林藏的朋友的确不多,但只要是他认准的人,就一定会在心里留一个特殊的位置。   .   当晚,林藏就在某宝平台注册了一个网店账号,取店名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起了一年前的“萌芽”补习班。   那是他的第一次创业,也勉强算是一次成功的尝试,虽然自己在后期逐渐淡出,但最开始的想法和基本框架设定都源自他一人,算是他精心呵护成长起来的第一个“孩子”。   如今他开始酝酿自己事业上的新生命,要取个什么样的名字,他总觉得这是个颇具仪式感的过程。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往酒里加了三颗话梅,然后端着杯子在小公寓的落地玻璃窗前站定。   身处这个住了小半年的公寓,熟悉又陌生,窗外是大千世界,万物生息。联想这段时间里,自己前前后后的经历,以及那些生命中来了又去了的人,他心里不免殊滋异味,起伏难平。   他一口气喝空了杯里的红酒,重新回到电脑前,在店名那一栏郑重填下了:话梅。   爱我所爱,不问因由,不惧纷扰,不期前路——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勇敢的表达。   ☆、第七十八章   下城区的麻黍街,依旧是林藏请老朋友吃饭的首选地,当他向胖胖姐发出诚挚的邀请,对方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街口第一家麻小的店名。   林藏照例早早到了店里,按照胖胖姐的口味和习惯点了5斤麻辣小龙虾,胖胖姐姗姗来迟,刚在塑料板凳上坐定,老板端着一盆麻小上了桌。   比洗脸盆还要大的不锈钢容器里,盛满了今晚鲜红的的主食材,足量的辣椒和红油,缀上一把翠绿的葱花,瞬间就能激起人口腔中浓烈的欲望。   “再来一打冰镇啤酒!”胖胖姐豪气地吩咐老板。   “一打?”林藏见她这阵仗,冷汗直冒,三年未见了,胖胖姐的风格依旧令人难以招架。   “麻小配冰啤,这样才够爽嘛!”胖胖姐说话间给自己点了根烟,顺带把烟盒扔到桌上,“啤酒还没上,你也先来一根。”   林藏配合地跟胖胖姐对吐烟雾,还没开吃,两人就已经进入了状态。   “还是跟小林子在一起痛快!咱俩投缘!说吧,找我啥事?”   “姐你记性不好,我昨天在电话里跟你提过了,我想跟你学做代购。”   “代购?你一个学霸高材生,也来跟我们无业游民抢饭吃?”胖胖姐随即摆出守护自己地盘的架势。   “其实我最终的目标是想做一个购物网站,前期先尝试代购,熟悉熟悉流程,在网上接点订单卖卖货。”林藏打开两瓶啤酒,直接举着酒瓶敬胖胖姐,“姐,这方面你是行家,你得帮我!”   “早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简单,三年前我就看出来了,你跟我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胖胖姐爽快地和他碰了碰酒瓶,玻璃容器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包在姐身上了,只要是姐知道的,全部倾囊相授!”   “姐你最好了!”林藏一口气干了半瓶。   以前高中时,林藏在一家冷饮店打暑期工,在那里认识了胖胖姐。   那时两人都是兼职的小服务生,胖胖姐比林藏大两岁,在店里干的时间长,对他比较照顾,两人的关系一直很不错,后来还以姐弟相称。   暑假结束以后,林藏结束了兼职,和胖胖姐不怎么见面,但一直没断联系。前阵子,林藏偶然听说胖胖姐在做代购,算是A市代购圈的资深人士,林藏当即决定约她见面吃饭。   胖胖姐频繁地用嫩如剥葱的玉指伸向那一大盘浓油赤酱包裹下的小龙虾,饱满细腻的脸蛋衬得那张辣得通红的小嘴愈发可爱。   林藏坐在她对面,看着那张小嘴不停地开合,一会儿啃小龙虾,一会儿向林藏口授机宜,两不耽误,不到半个小时,她面前堆起的小龙虾尸身已经快一尺来高了。   这次见面,胖胖姐不仅把自己多年的经验悉数告知林藏,还答应方便的时候带林藏一起去柜台拿货,引荐几个大品牌的柜长给他认识。   林藏满载而归,对这位豪爽的大姐感激不尽,最后叫了个出租车把醉醺醺的胖胖姐送回了家。   .   晚间,林藏又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捣鼓网店的事,快10点的时候门铃响起,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开门。   这个点会出现在林藏家门口的,也只有钟声了,他顶着满脸的疲惫,冲林藏微微一笑,举起手里的一只打包带,“春丽的蒜香鸡翅,刚烤出来的,还热乎呢!”   林藏也习惯了钟声在深夜到来,两个忙碌了一整天的人,都必须以彼此的温暖慰藉作为这一天的结束。   他自然地将钟声迎进屋,两人一起在小餐桌前坐下,面对面各啃一只鸡翅,喝一杯林藏先前温在锅里的热牛奶。   钟声不经意瞟到了林藏的电脑页面,“这是什么?你在网上购物吗?”   “是在打理我自己的网店。”   “你的网店?”   “嗯,我的。”林藏嘬了嘬手指上的鸡油,“我把银行的工作辞了,今后准备做网店。”   “什么?”钟声闻言,不可谓不震惊。他前几天才和银行行长吃过饭,对方对林藏的评价相当高,夸他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你不是才在银行做出点成绩?我还以为你毕业后准备在银行稳定下来,这就决定要离开了?”   事实上,钟声刚刚在董事会上通过了收购这家银行部分股权的决定,他觉得既然林藏准备在这个领域有所发展,自己就有必要为他将来的事业铺好路,为他创造更好的发展环境。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没有认真了解过林藏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个多余的决定。   “怎么想到要干这个?你的网店里准备卖些什么?”钟声严肃问他道。   林藏将自己的计划轻描淡写告知钟声,钟声低头沉吟许久,未置一词。   “你这是打算白手起家?都考虑清楚了?”   钟声把吃完的外卖垃圾都收走,杯子盘子全部刷干净,重新坐在林藏对面问他。   林藏点点头,脸上表情写满了理所当然。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这么重大的决定,我要是不问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让我知道?”   林藏思考片刻,很认真地回答:“没有刻意告诉你的必要,但如果你知道了,我也不会回避。”   钟声真是拿林藏一点办法都没有,摊上这么个满脑子主意、坚强又独立的对象,即使是他钟声都无用武之地!   堂堂钟董成了摆设!   简直憋屈,还没处说理去!   “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不要有任何顾虑。”钟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起身,带着浓浓的失落,极缓慢地踱至门边,“那我……就先走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林藏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有点忍不住想笑,但很快又感觉到心尖上有种被掐过的酸麻,这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被自己折腾得这般谨小慎微,有话不敢说,有脾气不敢发,连在爱人家里留个宿的要求都不敢提。   应该忍得很辛苦吧。   “过来!”林藏朝他勾勾手指。   “啊?”钟声已经做好了被逐出家门的心理准备,不知道林藏准备干嘛。   林藏走过去,拉住钟声的手腕,没好气道:“想留你今晚住下,不知道钟董肯不肯赏脸?”   钟声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乐得合不拢嘴,“真的吗?我真的能留下?”   “废话真多,不愿意就算了。”林藏转身就走,甩下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钟声知道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赶忙从背后抱住林藏,紧接着就是一口热气喷在了林藏的脖颈间,“你这里就一张床,我睡在哪儿?”   林藏被他弄得很痒,一把推开背后那具遒劲有力的身躯,“还有沙发,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睡沙发。”   刹那间,钟声黑黝黝的眼眸里又是失望又是委屈,隐隐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还是舍不得张口抱怨他一句。   林藏赫然发现,面前这个人一直比想象中的更爱自己,更包容自己,从始至终,他都爱得执着,爱得义无反顾,无论自己走得多么远,他都一直默默坚守在原地。   林藏伸出两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几个月来第一次主动贴上了他的嘴唇,“逗你呢,你今晚,跟我睡……”   钟声的身体迅速被点燃,瞬间接过那一吻,牢牢吸住林藏的唇舌,和他深深纠缠在一起。   .   半个月后,林藏在公寓的地下室租了一间房,用作网店的工作室,并发展了3名员工,其中有一男一女两名客服,还有一名是林藏从一家快递公司挖来的专职快递员,专门负责帮他拣货送货。   林藏自己则跟着胖胖姐跑商场,他们正价买入大品牌的美妆和护肤品,获取免费的中小样赠品,靠商场积分、参加商场活动等方式成为超级VIP用户,并以此获取优惠,拉低正价商品的买入价格。最终,林藏在网店以6-8折不等的优惠价格出售专柜正价护肤品和化妆品,简直令广大买家为之疯狂。   眼下没有泛滥的假货,没有成熟的代购造假模式,代购商家的信用还未被透支,广大买家所见即所得。经过三四个月时间,“话梅”的客户群迅速扩大,人员扩张、订单激增,购买量迅速扩大。   林藏变身成为各大商场柜姐们的宠儿,他基本可以把每一季的货品全包了,柜姐们可以不用再接待任何线下顾客,只需每天化着美美的妆,站在柜台充当一具精致的人肉背景板即可。   大多数时候,林藏都是睡到中午才醒,在公寓楼外的快餐店吃过午饭后就赶往商场,他成了所有商场一楼的常客,在不同品牌的专柜间穿梭,如鱼得水,嘴甜的时候能从相熟的柜姐手里忽悠来一堆赠品,转手再按正品价格打折出售。   “话梅”接下的订单越来越多,货款在成交之前又到不了林藏手里,他开始面临没钱入货的困扰。在胖胖姐的提醒下,林藏开了四十多张信用卡,通过透支和相互拆借获取临时货款。   但是很快,这个方法也不管用了,林藏的订单量已经多到那些小打小闹借来的钱不足以支撑,他只能再次找人拆借大笔资金。不过今非昔比,他现在能拿出成熟的借款协议,并付给对方利息,流程和条款都相当严谨,一般很少有人拒绝。   钟声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怒气冲冲地来找林藏,“你在四处找人筹钱?为什么不跟我开口?我说了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能给你!”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要你的钱。”   “为什么?别人的钱能要,我的钱就不能要?你把我当什么?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在外边借钱,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你在意别人怎么看?”林藏静静看着,幽幽吐出个反问句。   钟声愣住了,他并非在意别人的看法,却实在是心疼林藏辛辛苦苦地满世界筹钱。   他极力平复下来,沉声道:“我给你投资吧,签协议那种,一切按正规流程走。”   “钱我已经筹到了,目前没有资金需求。”   “你……”钟声被噎得哑口无言。   有劲儿没处使的感觉太糟糕了,况且他还只能在一旁看着林藏忙进忙出、风生水起,急得干瞪眼。   真的是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第七十九章   林藏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如果不是钟声提醒他,差点忘了母亲的祭日。   林藏举着手机怔愣了好半天,刹那间从繁冗的琐事中抽离出来,两层复式阁楼的工作室里,忙乱到爆炸的现场顿时沦为可有可无的默片背景,只剩一片苍凉感汹涌霸占着他的心头。   他看了看表,瞥了一眼手边早已冷掉的盒饭,“我马上吃口饭,你现在就过来接我吧。”   二十分钟后,钟声的车开到了他楼下,二人迅速驱车赶往墓园。   不知不觉,又是一季冬来到,只不过今年的冬天格外温暖,大部分时候都是干爽灿烂的大晴天。   钟声把车停在停车场,和林藏沿一条短街步行至墓园。   短街是外界通往墓园的唯一通道,街道两侧挤满了售卖祭祀物品的小摊,香烛、纸钱、鲜花……应有尽有。   林藏每样都买了双份,他预备拜祭完老妈,再去程子笙的墓碑前看一看。   紧挨着墓园入口的位置,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小摊,摊主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块破旧的花布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不同于其他摊位上千篇一律的黄白菊花,她这里还有浅粉色的康乃馨、湛蓝的绣球花,十几块钱就能买到一大把。   林藏蹲下身,在花布前挑选了一阵,最后拣起一束橙色的花,花盘有碗口大,花瓣细密丛生,看上去浓艳且旺盛。   卖花姑娘告诉林藏,这花叫非洲菊,又叫太阳花,形如太阳,向阳而生。   林藏微笑着接过花,递给小姑娘十五块钱,抱着花和钟声一起走进墓园。   老妈的墓碑前有新鲜的水果和白菊花,还有似乎是刚刚燃尽的纸香灰,看样子老妈的祭日过得不算孤单。   林藏把非洲菊轻轻放在她的照片底下,钟声在一旁点燃了香和纸钱。   林藏想起老妈刚过世的那几个月,自己隔三差五就往这跑,就算什么都不干,什么东西也不带,就那么静静坐着,抽一根烟,感觉也能得到释放。   时至今日,已故之人并未走远,在生的人已经朝着前路大步进发,芸芸世人,本该如此。   .   接下来的日子里,“话梅”的规模每月都以几何倍数增长,他雇佣了二十多名员工为自己干活,并将人员分为三组:产品组、客服组和发货组,自己则开始着手开发购物平台。   这天,林藏正在和自己的核心技术团队一起讨论平台搭建的细节,一名员工慌忙闯进办公室,“林哥,某品牌方给咱们发来律师函了,说要告咱们侵权!”   “什么?”林藏一把夺过那封信函,从头到尾快速读了一遍。   律师函来自一家国际知名的一线高端美妆品牌,是由其大中华区总代理直接提起的警告,对方财大势大,看样子此番来势汹汹。   林藏从做代购的第一天起,就曾预判过此类情况的发生,不过当时没敢设想自己真能有这一天,因为一旦引起品牌方注意,说明“话梅”的货流量和影响力已经达到了对方不可忽视的程度。   毕竟市面上各色代购无数,从个人到公司,从国内到海外,多如牛毛,品牌方根本无暇顾及。   可如今,那么鼎鼎大名的品牌方郑重其事地给自己发来律师函,无疑也是对“话梅”这大半年来的成绩的一种肯定。   林藏正要召集产品部的人开会应对,接到了该品牌在本地的一个柜长打来的电话,她和林藏合作了半年,私底下关系非常不错。   对方语气十分焦急,平时一贯优雅迷人的声线,此刻变成了不顾形象的抱怨,“怎么办啊小林,我完蛋了!我被上边盯上了!他们要扣我半年的奖金,刚刚总部还对我发出了严厉警告,我要是再跟你合作,饭碗都保不住了!”   林藏没料到对方的打压手段会如此严厉,一边安慰那位柜长,一边询问情况,“全球这么多销售渠道,怎么单单就盯上咱们了?就算是放在整个大中华区,咱们也不至于这么炸眼吧?”   “你也不看看现在‘话梅’每天的页面浏览量和成交金额是多少?那么大的数字能不引起注意吗?而且你们分走了太多的线下货源,不光整个A市,周边各大城市的货都被你挤压干净了吧?小林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伸得有多长,你的合作对象都快遍布全国了吧?”   林藏不置可否,只是应声而笑,并承诺给对方一笔补偿。   “算你小子有良心!你姐姐我这次真是损失惨重,不都是钱的事,我明年一整年都将失去升职机会!”柜长一个劲儿地哀戚叫屈,直骂总部太狠,“别光说我了,你也想想自己今后的出路吧。他们认为咱们这种与代购合作的销售方式,非常不利于品牌形象和长久发展,现在已经明确对A市、及邻近各省市的所有专柜提出要求,禁止我们为‘话梅’供货!”   林藏后背一凉,这就等于掐断了自己所有的货源,直接打破了话梅的运营链条,话梅的前途岌岌可危。   电话挂断,林藏陷入沉思,会议桌上的几人都不敢打断他,悄悄退出了办公室。   熬到晚上12点,林藏设计了几套解决问题的方案,但最终不满意,焦头烂额之际,钟声的一个电话及时拯救了他。   “林老板,听说你被品牌约谈了?”   “不是约谈,是警告。”   “哦,那就更麻烦了。”   “听钟董的口气,我出事了,您还挺高兴?”   钟声收了收翘起的嘴角,故意哭丧道:“怎么会?媳妇遇上事了,我这不是第一时间赶来营救吗?”   可不是嘛,这么长时间可把钟董憋坏了,老想帮创业中的小媳妇做点啥,对方却总一副拒他于千里的架势,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他大显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直说吧,钟董有什么好的对策?”林藏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虽然语气上还是略带那么几分欠抽的傲娇,但他能开口,已足令钟声兴奋得摇着尾巴飞上天了。   “林老板这是在向我求助?”一个没控制,在卖弄加调戏的路上没刹住车。   电话果断被挂,听筒里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钟董当即后悔了,赶忙一个电话追回去。   “宝贝儿,别着急啊,我就是跟你确认一下。”   “你到底说不说?”对方似乎随时准备要挂。   “说,我说还不行嘛……”钟声清了清嗓子,及时调整情绪和思路,顿时像换了个人。   “你有没有想过成立公司?”   “公司?”说林藏没想过,那绝对不可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将之提上日程。   “嗯,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好走,就是成立自己的公司,平等地、面对面地直接与品牌对接,跟他们谈授权,谈代理,谈合作与分成;实在谈不下的品牌,可以自己重新包装产品,推出广告,以此减轻侵权的风险。”   钟声的建议在林藏的心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惊起层层涟漪,几个月来,他和他的“话梅”,不论多么出色,始终像一株在暗角里发芽生长的植物,不论长势多么喜人,也没想过会有在阳光下经历暴晒的一天。   勇敢地亮出自己,和国际一线品牌平等对谈,这在几个月前简直不可想象。   眼下木已成舟,这居然成了唯一可解的对策。   林藏深深运了口气,以无比诚挚的语气认可并赞赏了钟声的这个建议。   “我可以找专人帮你筹备并办理公司注册登记一类事宜,另外……”钟声说着,顿了一下。   “另外什么?”林藏赶紧追问。   “为了使‘话梅’在与品牌方谈判时处在更为有利的位置,我忠心建议,将林老板的新公司挂靠在远声集团旗下。”   “……”   对方的一阵沉默,令钟声再度慌乱不已,“当然,我也只是建议,你可以作为考虑……”   “可以。”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把话梅作为子公司,挂靠在你们集团名下。”林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钟声简直要高兴得原地爆炸,有种把媳妇从身到心,从过往、此刻到未来,统统收编的快感!   从此,这个人彻彻底底属于自己了,即便他再怎么嘴硬,看上去再怎么骄傲,他也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永远摆脱不了身为自己媳妇的命运。   钟声捂着话筒狂笑不止,差点笑断气!   .   大局已定,接下来的操作都按照钟声的思路走,远声集团不愧为业界翘楚,一切行云流水,一路步步为赢,顺利为话梅谈下了世面上几乎所有美妆和护肤品牌的授权和代理,话梅进入了全新的境界,迎来了更为广阔和良性的盈利空间。   于此同时,网店的销售平台经历了大规模的升级改造,在林藏的主持下,‘话梅’购物网站和手机应用软件的开发进入实质阶段,他带领着团队没日没夜地写程序、改需求,似乎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曾经在L大跟着沈教授做项目的那段时光。   把自己湮没在代码和数据里的某个深夜,钟声突然造访林藏的公司,如今话梅的办公地点已经升级扩充为核心商圈写字楼内的整整两个楼层,钟声穿过层层玻璃门,经过一排排办公桌,最后才进到最深处的总裁办公室。   他轻敲着办公室的门,然后推门而入,几名员工很有眼力地退出来了,林藏掐着眉心,长舒了口气道:“你来啦。”   仿佛是盼了许久才把人盼来。   钟声满足地笑笑,碰上打包的外卖,细致地摆盘,从精致的长条盒里取出一双银筷递给林藏,“饿坏了吧,赶紧趁热吃。”   林藏满身疲惫,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机械地夹起饭菜往嘴里送。   钟声心疼地盯着林藏,恨不得夺下筷子亲自喂他。他用宽厚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揉捏着他的后脖颈,帮他放松肌肉,“要不要这么辛苦,看把你累得……”   林藏仿佛一具没有感情和感知的机器,声音低沉道:“没办法,网站和app都得赶紧面世,投资人每天都在催……”   “我出钱,让他们把所有投资都撤出来!才给你几个钱啊,至于你把自己卖给他们?”   “你别捣乱,我自己也希望能快一点完成,这好歹是我一心愿。”   林藏都这么说了,钟声不敢再吱声,纵然心里有无限疼惜,也只能任由他去,最多在别的什么方面多给他一些支持和帮助。   “等你心愿达成,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出去放松放松吧?”   “嗯?”林藏睁着迷茫的双眼,无神地看着钟声。   “最近有一家小众的护肤品牌主动联系集团,说想把中华区的代理权交给咱们。对方公司在瑞士,邀请咱们过去考察。”   “瑞士?考察?”林藏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这是假公济私的免费旅游啊!”   钟声刮了下林藏挺直的鼻梁,笑骂他是小财迷,“占点小便宜就这么开心,没出息!”   “那是,这可是我第一次被人邀请,而且还是那么远的国家。对了,听说瑞士的风景很漂亮的!”   “是是是,很美很干净!”钟声精神大振,似乎当即就要打电话给下属布置任务,“你要是同意过去,我就叫他们好好规划行程,回头你也提提意见。”   林藏皱眉,“不是去考察吗,由对方安排吧,随意就好。”   “那可不行,这是咱们的蜜月旅行,怎么能随意?我得叫集团下边的旅游公司赶紧准备,不管去哪儿,情侣套房、烛光晚餐、花瓣浴什么的,都得安排上!”   林藏顶着头上的大黑锅,无辜问道:“蜜月?什么蜜月?你跟谁蜜月?”   “跟我媳妇儿啊!”   “谁是你媳妇?”   钟声扑过去,狠狠亲了林藏一口,“当然是你啊!除了你还能有谁?这辈子是你,下辈子也是你,下下下辈子都是你……”   ☆、第八十章   林藏的工作效率从不令人失望,以“话梅”命名的购物网站和APP很快便同步面世。因为此前拥有庞大的客户群和品牌基础,网站和app一经推出,点击率和浏览时长都呈爆炸式增长,销售业绩更是瞬间冲上云霄,差点导致服务器瘫痪。   手持如此漂亮的成绩单,许多投资商纷纷主动找上林藏,上赶着给他送钱。林藏因为太忙,推掉了许多邀约,各路投资人不得不从远声集团这边寻求突破口,钟声的电话、钟声秘书的电话,都快要被打爆了。   “今天?今天肯定没戏。明天也不行……后天我要出差去外地,大后天得出国……”   钟声叫秘书编好了一整套推脱婉拒的说辞,已经烂熟于心,张口就来。   邵晓兰贴心道:“老板,每天这么多人打来电话要求跟话梅合作,太浪费您的时间和精力了,不如我想个办法,统一帮您挡掉,这样您也就清静了。”   “不,不不!这些电话都必须由我本人亲自接、亲自回绝!你知道的,藏藏对话梅下一步的发展规划很谨慎,虽然有我在,他不可能面临任何资金方面的困扰,但他还是希望处理好和这些投资人的关系。所以,别人来处理这些合作邀约,我不放心。咳,我累点就算了,一切都以藏藏的事业为重!……”   邵晓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为了自己的升职加薪,依旧亮出了职业性的和煦微笑,“老板说的是,老板为了林先生,真是用心良苦。”   “那是,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疼,难道还指望别人?”钟声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你再安排宣传和企划部门,把话梅的产品和业绩再好好包装一下,进一步扩大品牌影响力!”   秘书小姐担忧道:“那您岂不是要接到更多邀约电话了?您忙得过来吗?”   “不怕不怕,再忙也得以媳妇的事业为先,他高兴了,我再苦再累也高兴!”钟董眼里燃起熊熊烈焰,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斗志和精力。   邵晓兰扶额,面上依旧对老板的每一个指令严肃以待,内心潜台词却是“靠,这个老沙雕!”   连贴身秘书都不理解,一般人就更难想象,钟声究竟是以何种心情,每天不厌其烦地接下那近100个合作电话,婉拒无数次邀约宴请。   “宋经理,好久不见……哎,没办法,我家林藏那小脾气怪得很,死活不肯再吸纳别家的投资。这也是我给他惯坏了,你说他背靠着我这么一棵大树,眼里哪还有别人?回头我也得劝劝他,不能把赌注都压在我身上,年轻人眼界要放宽一些……”   “老杨啊,上周我太忙,实在没抽出时间赴宴,这周一定组个局,到城郊的高尔夫球场好好打几局……你说什么?想成为话梅合伙人?哎,我也劝藏藏呢,多些人参与公司事务,有利于把公司引向更规范的方向,可是他就是不同意,说要把最大的控股权留给我,一切全凭我做主,这孩子啊,就是死心眼儿,我也没辙……”   “关总,最近还好吗?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你也知道林藏那孩子还小,不定性,心思都在技术那一摊子,跟人打交道、谈合作什么的,他不在行。这下好了,把他公司里那一堆事务都甩给我,他天天在家躲清闲,不是琢磨给我煲养生汤,就是研究素食食谱,全按照我的口味来的……昨天我刚回到家,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稳,就非要拉着我给我按摩,说是专门找人学的……”   ……   一个月后,钟声的电话出奇的安静,所有投资商和有合作意向的人均望而却步,不敢再和钟声有任何形式的联系,免得被那一波又一波猝不及防的秀恩爱砸得头晕。   在办公室里批改文件的钟董,在会议室开会的钟董,亲临现场考察调研的钟董,时不时就要走神,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左右摆弄,实在不习惯半天都等不来一个电话的感觉。   最后实在憋不住,满肚子炫耀无处发泄,便对身边的邵晓兰道:“你打一下我电话,看看是不是手机坏了。”   邵晓兰顶着对面无数人好奇和探寻的目光,拨打了老板的电话,无奈道:“手机没问题的,老板,要不咱们还是先集中精力把正事先办了。”   “哦哦,好的……”经秘书提醒,钟声严肃正经了一刻钟,很快又故态复萌,给思绪插上了想象的翅膀,直接飞到了媳妇的身边。   .   一年以后,话梅在A市开了三家线下门店,从网店到实体店,扩张的步伐不可谓不迅疾。   上城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位置最佳、风水最上乘的店铺被话梅占据,打通左邻右舍,打造了一间开阔的二层豪华店铺,作为话梅的线下旗舰店。   开业这天,门口摆满了恭贺开张的花篮,进出客人往来不息,一名穿戴时尚、帅气精神的小伙子不时和人打着招呼,指挥店员整理门店。   “唐总您看,给前100位进店客人赠送的伴手礼,用这种包装袋可以吗?”小店员呼哧呼哧跑来问小伙子。   此人接过包装袋,翻来覆去看了看,撇嘴道:“既然是开业就要吉利,讨个好彩头。干嘛用个绿袋子,红的,必须给我换红色的!”   “是是是!唐总您息怒,我这就通知他们去换!”小店员得到指令,一溜烟没了踪影。   “唐棠,你过来,帮我把车停了!我也真是服了,在这条街转了八圈了,愣是找不着一个停车位。”不远处的马路上,林藏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朝小伙儿一通呼喊。   先前还在店员面前神气活现的唐总,这会儿见了林藏跟换了个人似的,赶忙过去把车开走了。   林藏刚才开着车,从店门口过了八次,每次都是巴巴地瞅着却进不来,现在终于把麻烦甩给了唐棠,自己大步流星地跨进了店里。   崭新宽敞的店面,时尚简洁的设计装修,员工们都在有条不紊地服务着客人——唐棠把这家最能代表话梅脸面的旗舰店打理得井井有条,林藏非常满意。   “老板来了啊,店长刚还在门口呢,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前台小妹惊慌地和林藏打招呼。   林藏态度亲和,笑道:“没事,我见过他了。你们忙,我就随便看看。”   店员们依旧各干各活,林藏自行踱至店里的休闲区,冲了一杯现磨咖啡喝起来。   “送货啦,谁来收一下货?”门口来了两个送货工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前台小妹赶忙上前,签收,并用裁纸刀划开纸箱,打开一看,是一幅画。   林藏也走过去瞧热闹,“是唐棠定的装饰画吗?”   “没听说店长定了什么画啊!昨天他还说店里的装饰都齐全了,不用再补什么东西了。”   “哦?那这是什么?”林藏仔细端详着这幅画,长约三四米,宽两米,画框精致,画上的图案和颜色都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不过这画真是抽象啊,我都看不出来这画的是什么!”小妹也观察了半天,最后诚实说道。   “老板你看,画框上夹着一张卡片。”   林藏接过卡片一看,是熟悉的字体:“贺媳妇开业大喜,老公。”   他唇角不自觉微微上翘,折好卡片,环顾店里一圈,指着一处位置显眼的空白墙面道:“就挂在那儿吧。”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画挂上去,林藏依旧盯着那画面出神,同时苦苦思索,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画上是一滩滩肆意泼洒的色彩,红的像火,蓝的像天,绿的像树……   正准备给钟声打电话问个究竟,忽然灵光一闪,记忆穿梭至两年前,两人在钟声的别墅里给空白墙壁刷油漆,结果情难自禁,给各自身体上了色,也给那张画纸上了色。   做的时候情潮翻涌,做完之后,画纸上落下一滩滩恣意的色彩和痕迹,当时钟声就说,这是他们爱过的证明,做过的证明。   林藏的脑海中闪现出当时一幕幕汹涌的场景,白皙的脸上霎时红得透彻,这么一张涵义特殊又深刻的画,暗含着令人羞涩的隐情,如今却被挂在熙来攘往的店里,接受无数人的瞻仰、赞叹、鉴证,有种昭告天下的意味。   有时候,他实在摸不透钟声的想法,譬如以这样一幅象征着两人“做爱”的画,来作为开业贺礼,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态。   不过好在一年多前,两人以考察品牌为由,去瑞士旅游度假那次,钟声就向林藏求婚成功,随后两人趁着在国外的机会,顺带办理了注册结婚,所以如今不管钟声做什么,只要不是林藏觉得特别不合适的,他一般都随他去了,只要对方高兴就好。   此刻,林藏在店里悠闲地喝着咖啡,一边品味咖啡的醇香,一边用手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他总是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那幅画作上,嘴角扬着笑,心底暖融融的。   .   “话梅”一天天都在进步,升级扩张的速度令人吃惊。它已经成为国内高端护肤品牌代名词,也化身为远声旗下众多产业中最耀眼的一颗新星。   钟声特意为“话梅”办了盛大的庆功宴,无论是这个被林藏悉心呵护成长起来的品牌,还是林藏本人,都在众人的注视和见证下,经历了最为辉煌和闪耀的一刻。   庆功宴以一百枚隆重而绝美的烟花秀作为结束,漆黑如渊的夜幕下,五彩斑斓的荧光飞入半空炸裂,以360度的绽放,营造了华丽而浪漫的盛景。   钟声无惧众人目光,将林藏紧紧搂在怀中,柔声问他:“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烟火绽放的夜里。”   林藏笑着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你的脸,和今天一样,被烟花照亮的脸。”   钟声以为林藏要做什么深情表白,正要陶醉,不料林藏道:“当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要拆了我的家。”   钟声百口莫辩,温柔哄道:“今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两人在绚烂烟火下动情拥吻,爱与深情仿佛穿越时空而来,跨越了长久的岁月,历经了重重的磨砺和淬炼,终于在今天释放出熠熠光辉。   缠绵情意持续了整晚。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林藏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下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客厅,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林藏缓缓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和钟声一起搬到远山春墅的别墅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他偶尔还是不太适应。   屋外传来小孩子玩耍嬉戏的声音,皮球被拍得啪啪作响,如今的远山春墅已经迎来了越来越多的住户,人气颇旺,渐渐有了成熟高端社区的样子。   林藏为钟声感到高兴,亦如钟声始终无怨无悔地支持着林藏的事业,他也会因为钟声梦想成真而倍感欣慰。   林藏咬了一口面包,端着咖啡走到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从这里望出去,能正好看到院子里的小花园。   别人家的花园里都种着各色花草,风雅得不行,他们家的院子却里里外外都被钟声种满了瓜果蔬菜,画风不可谓不独特。   透过排排丰硕的果实,果然见一人立于泥土之上,他系着围裙,挥着锄头,在院子里累得满头大汗。   转头看见林藏,他露出与背景十分和谐的淳朴一笑,“媳妇,你醒啦!快来看我种的菜,今天又是大丰收!”   林藏回之以灿然一笑。   天高云淡,日头正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那人和身后那片向荣的生物,都承了满满阳光,如此惹人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