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强制》作者: 上上哒   文案:   不如恋爱,闯黑道不如谈恋爱。   Original Novel - 强制爱 - 1v1 - BL   连载 - 强强 - 相爱相杀 - 破镜重圆   大长篇   ---   那一年小巷里狭路相逢。他们彼此针锋相对,不留退路。   利用、失去、错过、分离。   强制交锋扭曲出的是共生还是陌路?   黑白对立的爱恨,两个深陷泥潭的男人。   别逃!   哪怕天亮我们是敌人,今夜我也要紧紧拥抱你。   直白版:总之就是两个身份对立的男人边打架边生娃,最后磨平彼此棱角走到一起的故事,无逻辑文笔,绝对强强,不强不要钱。 第一章   啪嗒。   打火机窜出微弱的光,郑学倚着酒吧街的墙掏出一根烟点上,整晚神经高度紧绷,他放松似的吐了口气,双眼干涩地眯起。   就在几小时前,二队的临时线报将他从下班途中揪了回来,之前追踪的走私案要犯陆启胜,今晚可能会在某酒吧露脸,让他先来探探。   已经后半夜了,追踪目标却迟迟没出现。   闹市区的会所陷在沉寂的建筑群里亮着暧昧的光,偶尔路过的行人发出一两声咳嗽,行色匆匆。   夜色渐深。   从酒吧里推门走出的男女搂肩搭背,步履轻缓着拐进小路,服务生将露天桌椅收完挂上闭店招牌。   城市最后一点余温   蒸发殆尽。   这时。   几声细碎的吵嚷拖长了音从街口窜出,郑学抬眼望去,乌泱泱一群人停在了监控的酒吧前。几乎第一眼,他的视线就定在了首位身材高挑的男人身上。   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让郑学皱眉,什么来头?   他摁灭烟头,像暗伏的野兽嗅到猎物般向前疾走几步,企图更贴近目标。   酒吧大门被那群人用铁棍砸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梦中客”惊得抱头鼠窜,随着一声枪响,最后一个怀抱酒瓶的醉汉也踉跄着跌出大门。   吵嚷声瞬间被克制的安静代替。   郑学趁乱闪身进去,躲在卡座后窥探。   不大的的正厅,桌椅歪在一边,地上的玻璃碎渣和果核显示着刚刚的激烈,跳跃的射灯下为首的男人正坐在一张翻倒的桌台上面色难测。   站立一侧的马仔走上前,将躲在吧台下的调酒师拽了出来。   “东西呢?”   调酒师腿软得直往下滑,“...我不知道。”   “陆启胜你总该认识!”   “我真的....不知道。”   “再不交待,老子一枪崩了你!”   马仔恼羞成怒冲他脚边放了一枪,将人推搡着押跪到男人脚边。   “那批货,你接的手?”一言不发的男人起身靠近。   调酒师吓瘫在地上,毫无章法摇着头。   “...老板走的时候,只说出去两天,其他......都没交待。”   “嗯。”   男人应了一声,顺手拿起台面上的水果刀,“陆启胜平时交易都给你打点,装傻不是聪明的选择。”   “我...真...真的不...唔!”   调酒师惊恐地瞪着眼倒下去,话语被痛苦的呜咽取代,那把水果刀正插在他的手背上。   这帮杂碎!   郑学咬了咬牙,克制着拔枪的冲动,那冷漠男人却在这时侧过脸来,他心下一沉,背靠着椅背屏住呼吸。   皮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漫不经心,空气仿佛凝固住。郑学下意识扣紧枪身,身后的脚步却突兀地停住了,半刻钟后,   “考虑好了吗?”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郑学盯着陡然折返的身影疑惑皱了下眉。   “......在吧台的......两块木板里。”   调酒师终于松口,满满六箱货随着吧台的拆分倾倒出来。   “告诉陆启胜,他逃不了。”收点完毕,男人率先推门出去。   酒吧里人去楼空,只剩调休师颤抖的抽气声。   郑学没多停留,转身从窗口跃下,顺着来时的小路走了没几步,无声窜出的人影压迫着向他靠近,一双探究的眼睛适时对了上来。   “你是谁?”   高挑的男人与他相对而立。   郑学怔住,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啪”的断了。   ———————————————————————————————   几只鸟低空叫了几声落在墙头。   月色投进逼仄巷道,两旁的楼宇在地面扭出阴影。   男人攥着根长棍步步紧逼。   郑学向后退了几步,身后一阵细碎响动,他警觉地停住,冷汗从手心冒了出来,一时竟无法判断到底有多少隐在暗处的伏击。   看来,这帮人早候着自己了!   被黑社会包抄,今晚这场恶斗避无可避,郑学咬了咬牙奔着男人攻了上去。   擒贼先擒王,可对方的身手显然不在自己之下,他甚至连男人的头发丝也没碰着,就被从黑暗中窜出的马仔截住身形。   铁棍擦着耳边落下,拳头接触身体发出喀嚓的脆响,局促的巷道里尘土飞扬。   即使在警校里是蝉联两届的搏击冠军,但徒手与这么多夹枪带棒的人缠斗,也不得不处处受限。   在背上承受了猛烈的一棍后,郑学身形一滞,不过闪身的空隙就给了对手可趁之机,直接被反扑在地。   马仔们耐心欠奉:“老实点!”   郑学头晕目眩地被反捆住,还额外被踢了一脚。刚围观完别人做刀下俘虏,现在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鱼,戏剧化的转变超脱意料。   他试图理出头绪,从接到二队请求增援的线报,到扑空的嫌疑人再到眼前的男人,整个过程巧合的像个预谋。   虽然暂时无法判断这伙人是哪条路上的讨债鬼,不过很显然,有一点与自己目标一致——抓陆启胜。   男人扔掉手里的长棍,走过来“你是谁?”   郑学被捆着趴跪在地上,答非所问:“当时你靠近我又折返,其实早发现我了?”   “你左侧射灯壁上有反光。”冷淡接过话,对方一脚踩上他的背“回答我的问题。”   以这种方式被人压在身下可算头一遭,郑学自嘲的勾了下唇。   “袁哥,跟他废什么话,交给弟兄们处理了!”   几个马仔冲上去将郑学拽起来,绑上电线杆。   “你们在找陆启胜?”郑学问“因为那批货?”   男人果然欺身上来:“你知道?”   面对那张淡漠的脸,他忍不住出口挑衅“怎么,生意只准你一家做?”   “你会开口的。”   鞭子密集招呼上来的时候,郑学咬牙忍了忍,面不改色与男人对视。   对方用鞭子缠住他的脖颈,大力收紧:“说不说?”   “咳!”强烈的窒息使身体随拉力后仰,郑学怒极反笑:“叫什么?”   “袁容。”   “知道在干什么吗?”透过汗水淋漓的双眼直视对方,郑学嗤笑出声“袭警。”   “你是条子?”   “现在,该我教你规矩了。”   郑学猛的挺身将人踢翻,捆在手上的绳子早被挣脱,他卡住人脖子一把将袁容反扭在地上。   形势陡然逆转,马仔们反应过来准备反击时,就顶上一管黑枪:   “警察!谁敢动。” 第二章   “再靠近,我一枪崩了他!”   停在墙头的鸟,受惊似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呸地吐掉一嘴土腥,郑学用枪死死抵着袁容下巴,恶狠狠冲众马仔警告。   这回,倒显得他像悍匪了。   “死条子,放开袁哥!”   郑学充耳不闻,用枪管捅了捅地上的人:“如果你刚刚不那么嚣张,我还能对你温柔点。”   “现在这样,也不过分。”   “是吗?”枪管向上游移,顶住男人心脏。   “死条子,你敢!”   马仔们红着眼,干瞪着他,蠢蠢欲动。   袁容的脸上沾着尘土,头发被打散黏在额头,看起来像条狼狈的丧家犬,但声音却是与形势不符地沉稳冷静“如果警官想做什么,不妨快点。我人微言轻,不值得兴师动众。”   郑学得趣的收枪,回视他:“你倒沉得住气。”   “这条子枪里没子弹!”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原本不敢动作的马仔顷刻又涌了过来。   随着几声枪响,有人被击跪在地。   郑学勒紧了袁容的衣襟,将人向上提了提“看来你这群无脑手下,是真想让我毙了你。”   “袁哥。”   有人不放心的试探。   “后退,我能应付。”他吃力喘了口气,眼睛像平静的湖水。   郑学冷哼,一把将他拽起来拷上铁杆,转身面向早就按耐不住的马仔。   夏夜的风穿堂而过,头疼欲裂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扯了下领口,捡起地上的钢棍:   “现在,你们一个个来。”   .....   刑侦二队队长邵天柏带人冲上来的时候,郑学已经自力更生,撂倒一片了。   几个警员忙着收拾残局,将剩下的马仔全部拷上,咸鱼似得一大挂往警车里塞。   郑学杵在一边,被鞭子洗礼的衣服上残留着道道血痕,他活动了下后背,一阵激痛抽搐似的拧着肌肉。   妈的。   郑学低咒着在口袋里掏了掏,空空如也,狼狈的抻了抻皱巴巴的衬衫领。   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从人群里抽身,笑着朝他走过来“这......怎么弄的?”   邵天柏看着郑学少见的落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   “多亏邵队增援快速,不然今晚就是命案了。”   无视他的夹枪带棒,邵天柏会意地递了支烟,却意外被揪住衣领。   “今晚的事,你故意的!”   “怎么说?”   “与我这个协助相比,你是案子负责人,接到线报第一时间到场的却是我,不符合你一贯作风吧?”   “陆启胜在这起交易中,一直扮演中间人的身份,但与他接触的买方行踪飘忽,我们也是今天才接到可靠线报,所以先让你——”   “当饵?!”郑学两道眉拧在一起。   他笑着掰开郑学的手:“这就冤枉,上头要求找个格斗力强的,咱们局里显然没人比你这个一队队长适合吧?”   “高估我,再晚点,该折这帮人手上了。”   “怎么?是个刺头?”   郑学抢过他手里的烟叼嘴里,目光转向不远处,那罪魁祸首正被人推搡着押进警车:“是个克星。”   邵天柏无奈笑了下走回车位,拉出件衬衫抛给他:“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陆启胜抓到了?”   “那家伙属泥鳅的,一看风声不对,溜的比谁都快。”   郑学点了下头:“打个商量,明天把人交给我一会。”   “做什么?”   “聊天。”   .....   白炽灯悬在头顶发出清冷的光,男人在审讯桌前坐的笔直,丝毫看不出关了一夜的颓态。   郑学推门进来,拉了把椅子坐下:“袁容?”   背后一抽抽的疼,今早一到局里,他就钻进审讯室,好再会会这个男人。   “郑警官。”   “不错,连我姓什么都知道了.”郑学掏了支烟递过去“干这行多久了?”   袁容没有伸手:“我似乎不归您审讯。”   “是吗?”郑学顿了下,“那你平时都听谁使唤?”   袁容的嘴唇绷成一条线,似乎不愿再开口,显出几分冷漠来。   郑学向后靠住椅背,“走私这案子确实不归我管,不过”他意味深长看了袁容一眼“袭警就另当别论了。”   “.....”   “你这样的我见惯了,自以为是的忠心耿耿,就像一条——“   “都是替人做事,某些方面来说,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你说什么?!” 霍然起身,郑学的脸凶狠压近。   “无可奉告。”   “你觉得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袁容丝毫不避讳:“看来警方暴力逼供也不算传闻。”   “那又如何?”   审讯摄像的电源被切断,郑学挑衅的看着他。   袁容沉默盯着腕上的手铐,好像这张脸天生难显出第二种表情。   百叶窗轻微晃动,缝隙里的光影细碎落在他脸上。   氛围跌入冰点,针锋相对的两人沉入无声的寂静。   桌上的审讯灯猛的调转方向,强光刺的男人闭了下眼,郑学一把按住他头重重磕在桌上:“怎么样,这滋味比昨晚好受?”   “如果从侧面来,可能会更好。”   男人的淡漠刺激着郑学。   “你还挺横。“   他没打算结束这场“玩笑”,抽出腰间皮带锁住袁容喉咙,拳头直击他腹部“我记得,你挺爱这姿势的。”   “过奖。”   “还手。你不是很能打?”   胸口再次承接了力道十足的一拳,袁容费力开口:“这是报复吗?”   “报复?你高看自己了。”   一脚踢翻椅子,郑学将他扯了起来,加大手中的力道锁紧皮带,男人的呼吸渐渐急促。   贴近那张因撞击和窒息而狼狈的脸,郑学恶意的笑了下。   “撑不住了?”   “有一点。”这一次,袁容如实回答。   “不打算回答下刚刚的问题?”   “没什么需要解释。”   “都这样了,还要维持你虚伪的淡定?”   审讯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邵天柏和一个陌生男人被眼前一幕定在原地。   “邵警官,这————”男人率先打破僵持。   “王先生,警方办案一向合法合规,这其中可能是有些误会。”   邵天柏忙着打圆场,不时向郑学甩眼色。   “不知道是哪误会?”   郑学扭头对上男人锋锐的视线,正要说话身子就被撞了下,袁容站起身迎了上去:“我没事。”   男人点了下头,冲邵天柏道:“多谢邵队,人我就先带走了。以后需要晟言帮忙的尽管开口。”   “好。”邵天柏侧身引他们出去。   “慢着。”   郑学立在原地,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奉劝一句,收敛点,别落下什么在警方手里。” 第三章   “你什么情况?玩的够大的。”   邵天柏重新走进审讯室。   “这伙人,怎么对他们客气。”   “给王局省省心吧。”   “陆启胜的案子还没结,就这么让他走了?”   邵天柏也不回答,笑着将一沓资料放他面前。   郑学狐疑看了邵天柏一眼,打开档案袋。   几张照片从里面散落出来,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人。近焦距的特写,让男人在晦暗的光影下冰冷疏离。   “这姓袁的什么来头?”   邵天柏伸直腿,双手抱臂:“之前一直负责青龙帮帮内事务,最近才对外展露头角。”   郑学“啪”的将照片甩在桌上:“又是青龙帮!”   眼下的几股黑势力中,敢与警方公然对抗的,属青龙帮独一家,其势力、人脉盘根错节,牵连甚广,深扎在A市像一颗毒瘤。   “所以,仅凭这次交易就想治他们?”邵天柏道“别忘了,咱们被他们耍的团团转的次数可不少。”   想起近几年多次带队与之交锋,警方不仅折损人力物力,还因无作为而失去公信,对手的狡猾与阴险,足以让每个警员提到青龙帮这三个字,都能恨的磨牙。   “上面现在什么意思?”   “指令没批下来,暂时以收集证据为主。”   郑学的食指搭上照片:“这个人,我来负责。”   “怎么?打算钓鱼了?”   “冲业绩。”   “成,资料都在这。”   闲谈间审讯室的门“咚咚”响了两声,一个小警员探个脑袋进来:“嗬!两队长,你们这架势谁审谁啊?”   百叶窗拉开一半,午后光线琥珀一样落在墙壁上,相对而坐的二位警官将视线抛过去,“你不是在外面执勤吗?”   “嘿嘿.”张元挠了挠头,侧身走进来:“我调班了。”   “局里就属你折腾。”邵天柏笑着走向门口,又不放心的看向郑学:“那件事,别太轻敌了。”   郑学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盯着关闭的门,张元回身:“师哥,邵队够损的,分到二队的线报,你去当诱饵。”   “这笔先记下,陆启胜的案子,结谁手上还不一定。”   张元的眼睛亮了下:“你打算....截邵队的案子?”   郑学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身子陷进椅背。   “以陆启胜的狡猾程度,经过昨晚,他准知道被警方和黑道盯上了。明天起,重点去查查到其他市的水路和长途货运,遇到可疑情况向我汇报,我担心这孙子要溜。”   “行。”   “今天先把各个区的监控调过来,看看能不能找点线索。”   打发走张元,郑学拆开档案袋,翻过前面几页基本信息,随后附上的孤儿院资料吸引了他,细细往下看,心里却像被刺了一下。   这家孤儿院的名字他并不陌生,当初因曝出虐童被封禁的丑闻闹的沸沸扬扬,随案入档的记录照片触目惊心。   那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呆了八年,没被领养却选择这条路。   想起那张脸,像是化不开的冰,郑学皱起眉,将照片贴在了正前方的白板上。   ……   闷热的夏日傍晚,地表的热度稍退,天边坠着一朵紫罗兰色的云。   结束一天工作的警局内,依然鸡飞狗跳。   郑学拉上办公室的门,穿过人群纷杂的走廊,出了警局大门,散着步走进便利店。   他住警局公寓。   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早早从家里搬了出来,这几年一心扑在事业上,尽管拥有良好的工作作风和出色的外表,但私生活却单调空白。   拎着几听啤酒,照例拉开巷口那家面馆的门,冷气呼呼往肌肤里渗,一个人的晚餐,不需多应付,挑个位置,点上一碗牛肉面,一切如常。   只是今天,坐在角落的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这么巧。”   男人倒意料之中的淡定:“郑警官”。   “不介意我坐这吧?”   “随意。”袁容点了下头。   “叫我郑学就行了。”说着打开一罐啤酒递过去,“你常来这家吗?”   “偶尔。”   一到饭点,面馆的人渐渐多起来,人头攒动,冒着热气的面条被老板熟练的捞起,辅上配菜,用筷子在碗里抄了几个滚,两碗面端到面前。   郑学倒是毫不拘谨,两根筷子一支,埋头吃起来。   间隙,不经意打量对面,不算多出色的长相,寥寥几笔的脸部线条也古板无趣,即使吃着面却也像例行公事,没有丝毫温度。   想起下午报告上的阐述,他了然的垂了下眼。   “早上的事,我有失分寸。”   “没事。”   “你知道的,昨晚我……”   “警方办案我应当配合。”   郑学干笑了下,“其实,我们没必要剑拔弩张。”   “但愿。”   袁容已经放下筷子,拿着纸巾擦拭,郑学见他要走。   “介不介意谈谈陆启胜?”   "我一无所知。”   “是么?”郑学答的意味不明。   “……”   “一点余地也没有?”   “陆启胜,我必须抓他。”   男人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事实。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捷足先登?”   袁容却不欲再交谈,起身向外走。   “等等!”郑学急急跟出去。   袁容已经跨上停在店口的摩托车,“这件事立场不同,不如各凭本事。”他说完发动车身,迅速远离视线。   砰地摔上家门,郑学将钥匙掷在茶几上走进书房,他有些气急败坏,短短两天时间,与那个男人三次碰撞,却一次比一次晦气。   电脑信箱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点开文件,一个简短的录像弹了出来。   “头儿,三十分四十秒。”张元的消息紧随着闪动。   按动鼠标,直切重点,黑白画面里一个矮胖的男人在人群中闪过。   “陆启胜!”   迅速检索了下地点,他套上便装,匆匆赶了过去。 第四章   深夜,路边的洗车行半拉着卷叶门,漏出几缕光线,工人仍在车底忙碌,发出金属打磨声。   郑学呆在车里,隔着窗户观察四周。   这时,一个人影从店门前掠过,前方紧跟着驶来辆车载着人融进夜色。   郑学将烟屁股摁断,警觉起身。   陆启胜!   他锁住目标跟上去。   越往前人越少,渐渐连建筑物也没了,路线彻底偏离主道,进入通往郊区的沙土路,灌进车里的风沾着土腥。   几番兜转,目标车辆缓缓停下,陆启胜从车里出来,晃着脑袋进到路边的一栋楼里。   郑学隔着段距离观察了会,将车丢下徒步走过去。   “夜上海。”   走近才发现这地方居然是个会所,破旧招牌上,艳俗的模特女郎经过风吹日晒,鲜亮的色彩已经泛白,围绕的点缀灯只剩几盏,鬼火般闪着。这种前后不着村的地方设娱乐场所,着实吊轨,他猫着身子从侧门潜了进去。   里面的环境和招牌一样晦涩陈旧,再往里走倒比想象中宽敞,几个服务生模样的人正推着餐车经过。   “老大给你分什么了?”   “好东西。”说话者晃了晃手里的粉包。   “切....今晚这票做完,谁还看的上这个。”   ......   谈话声往另一个方向远去。   “这是姓陆的老窝?”   躲在拐角处的郑学凝了凝神,就见其中一人端着酒盘过来,他佯装转身,在经过瞬间一招干倒,将人拖进卫生间。   ......   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郑学鼻梁上多出副镜框,身上俨然是侍应生的装束。他拉低迎宾帽檐,托着酒盘走出去,而身后的隔间内,仅剩三角裤的小混混被拷在水管上,眯着眼徒劳挣扎着。   走廊地板因年久失修,脚踩出咯吱的声响。两侧窗户被遮的严丝合缝,包厢里不出意外没什么客人,在暗色的廊灯下冷冷清清。   唯独尽头的一间房门紧闭,门口还守了人。   郑学扶了下镜框正在考虑措辞,就被立在门口的人叫住了,“你来,在这等着。”   随后,那人推门进去,细碎的谈话顺着门缝漏出来。   “都准备好了?”   “一切就绪,老大。”   “人呢?”   “已经在接待室候着了。”   “请他过来。”   .....   门一打开,刚刚进去的人冲他招手,“进去吧,晚上机灵点。”   转动门把,室内一片昏暗,几束射灯是唯一的光源,他站了好一会才勉强适应。   双排环绕沙发,大理石面茶几,上面摆着几只酒杯,站在四周的保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别在腰侧的枪泛着冷光。   陆启胜正伸展双臂靠着沙发,臃肿的身材活像一只河豚,冲他比了个手势:“倒酒。”   郑学会意迎上去,身后的门在这时“咔”地开了。   “陆老板。”   这声音——郑学心里咯噔了一下,推门而入的男人直接越过他,冲陆启胜走过去。   “哟!袁哥,您来了。”   袁容点下头,被引到主位坐下。   “多谢袁哥,给面子。”   “你清楚我来的目的。”   陆启胜的笑僵了僵,“袁哥,吞货是我不仗义,但剩下的货你也拿了,酒吧也砸了,通融通融?”   “这事按道上规矩,盘子让出来。”   “您大人大量,放条生路。”   袁容摁灭烟蒂,“没商量。”   “这。”陆启胜脸上一阵青白,“袁哥,把人逼太紧,闹僵了也没好处。”   “怎么?”   “贵帮交易的账目,我有备份的。”   袁容平静看他一眼,“陆老板,有什么招尽管使,我接着。”   气氛陡然凝重,双方面色难测地坐着,一时只余液体流入器皿的清脆声。   “这样。”陆启胜局促笑笑,丢出几个粉包:“这货,算我赔罪怎样?”   “什么品色?”   老陆舔了舔嘴唇:“走水路来的。”   郑学将酒调好递上去,男人抬手接过,两人手指在交替间相碰,很轻微,却引得郑学心头一跳,他偷眼观察,对方倒是神色如常地抿了口酒。   将酒盘放在高台上郑学退出来,走进洗手间,捧了把水打在脸上,那短暂的触碰令他不安,余光就瞥到有人走进来。   对方在洗手池前站定,声音隔着水流传来:   “郑警官。”   郑学淡定地拿纸巾擦拭:“眼力不错。”   袁容站在镜前直视他,“不难辨认。”   “怎么”郑学倚着洗手台,“看来,我让你印象深刻?”   “的确。”   “你好像不惊讶看到我。”   “警方做事我无权干涉。不过,”他面色平静,“刚刚的酒多加了一味薄荷,味道很糟。”   郑学一把扯下眼镜:“那几包东西,解释解释?”   男人坦然与他对视“如你所见。”   “有胆那么干,我立刻逮了你。”   “劳烦了。”   郑学见他说完径直往外走,紧接着一声枪响,躲在门口窃听的马仔甚至还没反应,就捂着腿倒在门边。   袁容手里握着枪,侧脸看过来:“我的事,不必你亲自动手。”   “你做什么!”   “还想执行任务,就老实待着。”   袁容丢下这句,将门从外面砰地关上了。 第五章   原本空荡的走廊,突的窜出一群人,拿着棍棒将他围住。   袁容面色冷淡:“陆老板,出来吧。“   陆启胜从包间里走出,笑容阴险:“本来想晚点动手,倒让你先看出来了。”   “我不想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陆启胜的啤酒肚随着笑声颤了颤“你还想活着出去?”   “我的命不值这么费力。”   “可老子的命值!”陆启胜走向前“本想留着你,但你油盐不进。”   郑学攥着门把,听着外面动静心下一紧,今晚原来是个黑吃黑的局。   “我可以任你处置 。”袁容说的坦然。   “挺干脆。”   几个人冲上去要架住他,却在触到男人眼神时踟蹰不前。   “只是,随我来的弟兄等不到我,可能会着急。”   陆启胜一惊,单枪匹马好对付,如果他真带了人在四周埋伏,与青龙帮对抗正面扛怕是以卵击石,他眯缝着眼打量镇定的男人,一时无法判断对方话里真假,哼哼笑了两声“留着你也行,但不能让你太舒坦。”   “无妨,都听陆老板的。”   袁容缓身蹲下,将枪放地上,众人看他就范稍微卸下警惕,谁知在起身的瞬间形势突变,男人抓起枪,击跪了后方的围堵。   前排的马仔措手不及,被他拽到身前挡下攻击。一阵兵荒马乱后,男人早消失在走廊转弯处。   “给我追!”   陆启胜气急败坏,带人跌跌撞撞的追上去。   “咔哒”   洗手间的门开了一条缝,郑学走出来,要不是办案时常常要撬锁,这次他还真被摆一道。   门外只剩几个马仔躺在地上呻吟。   砰!   一声枪响。   不好!   他迅速追过去。   ......   曲折的走廊,身后的脚歩不断,因为震动吊灯投射的光影剧烈晃动。袁容在狭窄的空间里狂奔,却意外在走廊尽头看见郑学“你————”   郑学双手抱臂:“是接着和他们交手,还是跟我合作?”正说着他神色一凛,堪堪拉开袁容,一颗子弹险险擦过“你没得选了。走!”   楼道里枪声四起,人群蜂拥而至,两人几乎没犹豫,朝同一个方向奔去。   “知道路线?”郑学喘息着感叹“是我多虑了。”   “......”   奔到三楼走廊时,后面的追兵人数增加,郑学皱眉,“得想点办法拦住他们。”   袁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防火栓上。郑学笑了下,上前一脚踹开,紧接着摁下火警装置。   楼道里警笛大作,房顶瞬间喷出水柱,老式地板疏于打理油腻粘黏,水一铺滑腻难行。   郑学丢了罐灭火筒给袁容,指着身后的楼梯“从这上去有个天窗,你想办法打开它。”   面无表情的男人,少见的露出迟疑“你呢?”   郑学没回头,使劲晃着手里的灭火器“我拖住他们。”   袁容眼波微动,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把命押在一个黑社会手里,算职业错误吗?   郑学自嘲的笑了下,一手掰开灭火阀门,一手掏出腰间的枪,屏息等待追兵。   “咳咳!妈的!别让他跑了!”   “老大...咳咳咳,上面不好进”   “废话!给我上去”   ......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直到弹尽粮绝也没看到人复返。   郑学躲在壁柜后,丢开喷不出泡沫的灭火罐喘着粗气,逼近的子弹扫在他腿边。   正在这时,有人拉住了他,四目相对,男人声线低沉:“走。”   郑学一怔,尾随对方从窗口翻了出去。   ......   黑漆漆的烂尾楼里,两个人无声对坐。   一声惊雷,大雨倾泻而下,一切声响都隐在雨里微不可察。   “嗒”   打火机窜出的火苗摇曳着,袁容的脸在火光映衬下褪去冷硬,他抽出支烟点上,手上动作略微有些迟缓。   郑学抻了下腿:“给我一根。”   为了引开追兵,他们将车抛在半路,逃到不远处的烂尾楼内暂避。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扫进来,沉闷的空间因为两人的吞云吐雾,算有了人气。   郑学吐出口烟,扯开衬衫领口:“今晚明知道是个局,你还来?”   “形势所迫。”   “单枪匹马,你那么自信能全身而退?”   “我没把握。”   郑学挑眉:“那你还?”   “尽力而为。”   他看着袁容侧脸,想起被拉住的瞬间:“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我不想欠别人。”   “你说这话,不觉得滑稽?”   袁容没回应唇角微松,攥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情急之下用手直接砸开天窗,玻璃划破的手背,伤口被雨水泡的发白。   两人重新沉默,雨声将寂静包裹,透过雨帘,围着他们车转的光火逐渐沉寂下去。   郑学戴着的耳机里,谈话声一直未停,早在进入包厢时他就将窃听贴在酒盘下,以方便监控,就在几分钟前顺利录入了陆启胜一行的谈话重点。   他掏出手机将信息发给张元,在收到反馈后,走到阳台上拨电话,声音刻意压低:“安排人到东港码头集合,今晚三点,抓捕。”   身后有轻微的异动,他了然的嘴角上扬挂了电话返身回去,原本共处一室的男人早不见踪影。   “会不会过分了?”   郑学看着没有任何通话记录的屏幕,悻悻将手机揣回口袋。 第六章   凌晨三点。   城西码头。   枪声四起,黑色江面上泛着淡淡雾气,月色暗淡地躲在云层后。   “陆启胜,你已被警方包围,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郑学一边示意张元对着扩音器分散陆启胜的注意力,一边悄然攀上船体二层。   目标就在他正靠近的窗口内。   “挣扎?老子最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条子。”   “你的老婆孩子在东城某地下室里,如果你不和警方合作,可以让他们也来谈谈。“   “你们!....操!”陆启胜全然忘了处境,贴着窗口怒吼。   张元不动声色对郑学示意后,远程瞄准目标,随着玻璃击碎,郑学穿窗而入将人制服在地。   收拾完现场,郑学跳下甲板,张元正将最后一个马仔踢进车里,抹了把额上的汗,迎上来:头儿,收工了。   江风吹散了空气里的火药味,远处偶有几声汽笛,郑学看了看表,想到有人大概正在东港码头喝冷风,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走,去喝一杯!”   ......   夜深人静,一间酒吧的门被推开。   “来了。”   “嗯。”   袁容一身黑衣满身雨水地坐在靠里的沙发区,就着服务生递上来的火点了根烟   王晟言拿着两杯酒走过来,在看清人的样子后皱了下眉。   “怎么回事?陆启胜那边的烂摊子很棘手?”   “嗯,被条子截了。”   想起直奔东港码头的路上看到道路维修的标识,他知道自己被耍了,故意报错误的地点,再刻意让自己听见,他犯了低级的错误。   “你手怎么了?”   “擦伤,没事。”   “条子没为难你吗?”   “我有分寸。”   王晟言拿了件干毛巾递给他:“昨天那个姓郑的......”   “什么?”   “打开门看到那场面我还以为.....”王晟言顿了下,话锋一转“你还是多留点心。”   想起审讯室的那幕,袁容面色骤然冷下来。   “放心,必要的时候我会处理干净。”   “怎么招上的?”   袁容抿了口酒,试图转移话题:“你的事怎么样了?”   “兵来将挡吧。”   “伤了明焰堂的人,这事他们如果抓住不放,怎么和上面交待你考虑好了?” 袁容将烟尾摁进烟灰缸“我想你也考虑过后果。”   王晟言倒散漫的笑起来,惯常阴狠的脸也意外柔和:“昨晚确实冲动了。”   袁容一怔,眼神不易察觉黯了黯。   “姓林的是什么人?让你这么护着。”   “我和他有笔帐。倒是你”王晟言不知道从哪摸出一管药,按住他的手“伤口还是处理下。”   袁容的背脊瞬间僵硬,不着痕迹地避开触碰,“我自己来。”   将伤口处理完毕,他靠回沙发,彻夜未眠的脸上多少显出疲惫,王晟言已重回人群里应酬,只能看到一个侧影,让他一时恍惚。   想起第一次见到王晟言是在孤儿院,作为新成员被院长从车里抱下来。   孤儿院里的小孩多生性怪癖,打架斗殴时有发生,每每总将祸端指向新来的人,王晟言却逆来顺受,独来独往,在诸多小孩中像个异类。   “弱鸡,又被揍了?”   袁容出言不逊地坐在嘴角乌青的人身边。   “被人误解不解释,替人背黑锅被惩罚你连痛也不喊,指东绝不会向西”袁容向后撑着身子,倒在台阶上,享受冬日暖阳“不知道你是真好人还是真傻瓜?”   身边六岁的王晟言像尊雕像,将自己抱成一团不言不语。   “小容哥儿,院长叫你”护理长抻着脖子朝这边吼了声,转身继续去忙碌。   .......   这已经是第十三批来表达领养意图的家庭,袁容一如既往的回绝,表情轻松地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看到仍旧坐在台阶上的小小身影,依然十分不礼貌的用脚踢了踢他胳膊,算是打招呼。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你爸妈就是看你这样才抛弃你的?”丝毫不客气的刁难。   自讨没趣的人又重新躺回去,眼睛被阳光晒的眯起,像望到很远“弱鸡,你说,什么样的人会领养你?”   王晟言却转过头直视自己:”我会在被领养之前离开这里。“说完,便转身离开。   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眼神像着了魔,有意无意追着那道瘦弱的身影。   会将欺负他的人在暗地里痛揍一顿,在他被关小黑屋时从床上溜下来,趴在那扇窗前陪上一整夜。   直到那个雪夜,跟着王晟言从孤儿院逃出,后来,一起进了青龙帮。一路走来   “你是我的兄弟。“   是从未变过的回应。   兄弟。   一个恰到好处划分界限并得体的称谓。 第七章   警局里一片和谐春风,随着陆启胜的抓捕归案,警方公信力大涨。   所有人都看郑学很顺眼,包括食堂的老大爷,午饭时都乐呵呵的给郑警官多加一个鸡腿,因为他们听到的逮捕行动,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说郑学在船上遇着陆启胜一伙不畏不惧,三秒击倒一个,四秒打趴一双,完了几步弹跳蹦上二楼窗口一脚踹破玻璃翻身进去,还不小心让那大玻璃扎着隐私部位,但当时情况紧急,郑警官不仅没喊疼,还坚持完成了任务。   故事听到这   所有人看郑警官的目光都多了层别样的光辉。   郑学在听到这个版本的时候,一块鸡腿肉正好卡住喉咙,差点因公殉职。   比起郑警官的春风得意,邵天柏看起来就不那么顺风顺水了。走私案本是他主执行,如今让郑学率先摸到线索抢了风头,即使他笑得再风流倜傥   也让人看起来有那么点惨淡。   陆启胜撞上了心情不好的邵警官,在一整晚不间歇的审问加威逼利诱后   终于精神崩溃供出了那批货的交易方:青龙帮陈天佑。   于是,邵天柏连夜带着一干警员撞开了陈天佑的大门.   “警察,请陈先生跟我走一趟。”   ......   大清早踏进警局,郑学就听见审讯室的桌子被拍的震天响,有人大声说话。   “里面吵什么。”   “邵队钓了条大鱼!”张元接口。   “谁?”   “陈天佑。”张元双腿跨坐在转椅上,眉眼间神采奕奕:“昨晚邵警官从陆启胜嘴里捞到了交易方,他连夜赶过去,没想到居然真把这样的大人物捞局里来了。”   郑学皱眉:“有戏?”   张元耸了下肩:“悬。”   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在谈话间从正厅里进来,环顾四周,最后冲着郑学点头示意:“你好,我是陈天佑的委托代理律师。”   郑学冲张元打了个手势,律师被领进审讯室。   一支烟的时间,门开了,邵天柏面色不善的走出来。   跟着出来的还有一身黑衣的陈天佑,神态闲散仿佛在自家客厅,律师站在一旁冲邵天柏客气道谢。   郑学抬起头,就对上了陈天佑后侧的男人,他颇有些玩味的冲他点了下头,对方却未回应,看向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   “邵警官,这里没我事了吧?”陈天佑看着邵天柏,脸上挂满得意。   邵天柏丝毫不动,脸上是极力克制的怒意。   “从昨晚到现在没休息,邵警官辛苦了,抽空还是多陪陪你独自在家的老母亲吧。”说话间,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邵天柏挥拳上去,“威胁我?”   袁容几乎同一时间侧身,抬手将邵天柏的拳头截下。   “干什么,这是警局!”张元几个看这边闹起来,速度起身,“谁敢动手!”   郑学上前将邵天柏向后扯,“冷静点!”   “陈先生,都是误会。据我们涉案人员供述的情况,请您来协助调查,只想多了解点情况。这次案件非同一般,也请体谅警方想破案的心情。”   郑学说完,顺手拉开几个警员给陈天佑让道。   “别这么说,我一向遵纪守法,邵警官却直接带着人强行撬我仓库,接着就莫名其妙给你们抓来了。怎么?难道警方对我仓库里的酒感兴趣?”   “你。”邵天柏上前一步,被郑学身体挡住。   “邵警官,天这么热,别那么大火气啊。”陈天佑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襟,在一伙人怒目注视下,大摇大摆走出警局。   邵天柏被郑学一把摔进办公室。   “陈天佑是什么人,鼻子灵着呢,会给警方搜查到那批货的机会?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   “上头迟迟不下指令查,再这样下去,A市就真是他陈天佑的了!”邵天柏坐在椅子上喘粗气,没好气的应承。   郑学端了杯茶绕到他跟前,“你怎么知道上面没指令,没到时候而已。”   “你什么意思?”   郑学笑了下,“走。”   “去哪。”邵天柏抓起桌上的茶饮尽。   “六楼会议室,有新任务。不是要指令吗,准备干一场吧。”   会议室内,王局年近半百却依然精神抖擞做案件讲解。   “这一次A城的打黑任务是瓦解在本市扎根已久的青龙帮,成立打黑专案组。刑侦一队队长郑学,刑侦二队队长邵天柏,两队协作执行。特警一队,二队做应援配合。”   幕布上是一张青龙帮人物关系图,“现在,我将警方掌握的信息给大家做简单梳理,青龙帮主事人陈天佑......”   郑学的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照片上,下方黑体字醒目标着对方姓名:   袁容。 第八章   袁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尽管条子扮成各种人隐在街市,一贯的警觉让他没有忽视那些投在自己身上的窥探。   但他似乎毫不介意,午夜的风夹着潮湿的热气穿街而过,他摸出根烟点上,看着一个人正朝自己跑过来。   “袁哥,晟言哥的情况查到了。”   “他怎么样?”   “被明焰堂压在堂内,下了狠手。”   “知道了,去忙吧。”   把人打发走,他摁灭了烟尾。   明焰堂是目前唯一能和青龙帮分庭抗礼的帮派。两帮亦敌亦友,陈天佑也需礼让三分。得罪敌他们,王晟言付出的代价是被送去赔罪,对方下狠手也是意料之中。   为护个男人,他做到如此地步。夏夜黑云遮蔽了月色,袁容闭了下眼,转身跨上摩托融进街道的黑暗。   一辆车在后方尾随了上去。   ————————————————————————————————————————————   昏暗狭窄的走廊,缠斗在一个错身间展开,训练有素的打手招招利落,不容任何喘息机会。袁容侧身贴靠墙壁,专注一个方向反击,激烈的拳脚摩擦后敏锐捕捉到突破口,侧滚出包围圈,目标明确地奔向内厅。   “陈天佑送一个来赔罪嫌不够,又送一个?”明焰堂老大梁启弘端坐在正厅太师椅上,捏着茶盏气定神闲。   静立两边的马仔无声无息靠近,袁容被堵在厅中央腹背受敌。   “王晟言在哪?”   ”怎么?“梁启弘饶有兴趣”青龙帮几天前才沸沸扬扬的绑了人来请罪,现在就要把人讨回去?“   “我来要人,与青龙帮无关。”袁容面色平静,与上座的人对视,完全忽略身边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众人,仿佛全是无关紧要。   “这不合规距。“   “无妨。”   一拳挥倒挡在身前的打手,袁容速度快的惊人。   独身闯明焰堂,他本就在赌命。   ————————————————————————————————————   郑学窝在车里,三伏天密闭的车厢像个蒸笼,空调出风口吃力往外吐冷风,他抖抖贴身的衣衫,心里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向局里申请把出勤车升级下,就看袁容走了出来。   与进去的时候不同,他手里抱着个人,脸上少见地挂着焦急,郑学略微诧异,借着街灯隐约能看出怀里人的样貌,正是那天来局里的王晟言。   不多会一辆车开过来,袁容小心将人放进去,目送车开远,踏上摩托朝一直尾随自己的车辆驶了过去。   ——————————————————————————————   轮胎与地面强烈摩擦,穿梭在公路上的黑色机车像一支破风而出的利箭,伴着刺耳的刹车声,盯着强势横在车前的袁容,郑学目露挑衅,没有丝毫停留地猛打方向盘,调头转向后方弯道。   后视镜里的人穷追不舍,郑学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放低车速,恶意将身后的摩托逼进窄道。   袁容的车几乎倾斜,但仍加大马力从侧面跻身进入。   这家伙,不要命了。   郑学紧急踩下刹车,摩托车擦着车身越到车前。   两车相隔数米,车灯直射到对方脸上,无声对峙着。   郑学警告地按了两声喇叭,对方纹丝不动。他无奈走下来,脸上挂笑:“看来你们也不是没优点,至少车技不错。”   “是你派人查我。”   郑学耸了下肩算默认,阔步上前:“又见面了。”礼貌伸出手,对方却并不搭理,他讪讪收回。   “袁容,27岁,青龙帮三级成员。从孤儿院起跟随王晟言,十四岁进青龙帮。”郑学打量着面色阴郁的男人,“放松点,你刚刚抱人的时候,表情可比现在生动多了。”   “离他远点。”   “怎么——?”   “想查什么,冲我来。”袁容不客气打断,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郑学看着男人防卫的眼神,意味不明笑了下:“我没恶意,今晚只是执行公务碰上而已。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   “再会。”无视袁容眼里的狠色,郑学抛了支烟坐回车里,“我请,来日方长。”   望着消失在夜色里的车,袁容将烟握断在手心。   ——————————————————————————   “头儿,昨晚做贼去了?”   张元刚从外面执勤回来,摘下警帽拿在手上扇风,细密的汗珠附在额上亮晶晶的。   郑学眼睛懒懒掀起条缝看他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张元乐了,一屁股坐桌上,凑近人来来回回打量,“还是...为社会主义献身去了?”   本来坐在椅子上的人,猛睁开眼,一脚蹬下桌上摇头晃脑的家伙,反扭住肩膀,把人压得不能动弹。   张元半边脸贴着桌面嘴里痛呼,眼神向一干同事求助,大家都默契地装忙。   郑学加大手上的力道,“你小子皮痒?”   “调剂。嘶....疼疼疼....”   郑学松手坐回去,斜眼看张元嗷嗷直叫,一下没了脾气:“差不多得了。”   张元道,“头儿,你可真没情趣,怪不得还单身。”   “要你瞎操心。”郑学站起身又想踹一脚,张元敏捷躲开了。   昨天出勤到后半夜,直接调头回局里查了一宿资料,这会补个觉也给搅合了。   说话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热气,邵天柏穿着一身警服走进来,就着桌上的水一口气灌完,才长舒着气坐下:“真热。”   郑学饶有兴趣盯着邵天柏道:“有情况吗?看你天天脚都不往局里踏了。”   邵天柏摇头:“陈天佑那孙子,比猴还精,每天十二个小时盯梢,追了三天,除了把全城交通巩固一遍,别的全白搭。”   张元用嘴撇了撇,“邵队,这么拼命干嘛?不是又要抢年底先进的名额吧?”   “这小子挺嚣张啊,”邵天柏偏头朝郑学道:“你也不管管。”   窗外蝉鸣鼓噪,阳光透过云层直射到地面,金色的光线落在警局大楼上,将室内照得透亮。   郑学起身:“我发现一个新地方,下班一起去喝一杯。”   有人从文件堆里抬头回应:“要我说郑队,你早该请客了,陆启胜那案子怎么说交警队也是卖了我的面子,大半夜去协助你抓人。”   “行。这次把后勤的老张,法医科的老杨都叫上。”   一听请客,凑热闹的人多起来,七嘴八舌地敲定人数和地点,一下班瞬间人去楼空,只剩可怜兮兮的值班警员,心里嘀咕:   饕餮!都是饕餮! 第九章 上   “王晟言?”   袁容看着那个跪在雪地里的瘦弱身影。   这是入冬以来第三次因为被其他小孩嫁祸而被罚,他走过去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王晟言身上,有些气急败坏:“为什么不反抗?”   王晟言将他推倒,转身往院墙方向跑,他跟在身后抱着人摔进雪地:“你干什么!”   “离开这。”八岁的王晟言语气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袁容盯住孤儿院大门,那扇门从他有记忆起开合无数次,却一次也未等到期望的身影出现,像是暗自做下某种决定,他用衣服将身下的人裹紧,目光坚定:“一起,让我跟着你。”   翻过孤儿院的墙,前面瘦弱的人回过头却变成年轻男人的样子,审时度势,冷漠有礼。   “袁容,袁容?”   袁容回神,看着自己正紧抓着对方的手,脸上有些茫然。   “放手。”   “我——”   “袁容!”王晟言的眼里满是警告。   他嘴巴动了两下,最终沉默。   “我没有你要的答案。”   袁容平静睁开眼,景象全部退去,孤儿院,雪地,还有被自己握在手心的王晟言也一并消失。他发现自己坐在医院长凳上,僵硬的脊背抵着冰冷墙壁,走廊上的钟显示已经后半夜。   是个梦。   王晟言正昏迷不醒躺在观察室里。从明焰堂把人救回,因为诊断出两个月的身孕,所以还没脱离危险。   他揉了下眉心,最后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转身走出去。   ——————————————————————————————————————   毫不起眼的小酒吧光线昏暗。   袁容一杯杯往肚里闷酒,夹在寻欢作乐的喧嚣里像道落寞的风景。   这里不属于青龙帮,不必刻意遮掩情绪,但向来自持的个性使他难以将冷硬的面容松下来,桌上的空酒瓶再次被撤去,他终于有些醉意。   一双手适时截住他往嘴里送的酒杯。袁容侧目,陌生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被锐利目光注视的骚扰者,内心闪过几丝畏惧   却没有退场的意思。   风月场所,他有的是伎俩。掏出颗药投入瓶中,满意见对方毫无所觉地喝下,他笑着靠过去,伸手探入袁容衣领。   仅两桌之隔的卡座,郑学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坐这有一阵了,今晚请了帮同事来消遣,却意外看到独自喝酒的男人,与以往稍不同的是,那张脸带着难以体味的落寞,于是整场聚会都莫名被牵引,以至于现在同事散了他却依然坐在这。   郑学看着袁容被陌生男人侵犯,内心升起一股难言的愉悦,比起与自己相处时的冷漠强势,这样的场面实在少见。   袁容绷着脸,身上那只手从背脊一路往下,他眉头蹙起,反手将侵犯者压住,几拳下去,手下的人在几声惨叫后不见动弹。   他勉强站起身,眼前天旋地转,世界像生生倒了过来,身体不受控制晃动,凭借仅剩的意识,一步步走出去。   郑学疾步跟上,堵在他面前:“这么巧。”   袁容没看他仍自顾往前。   郑学拦住人:“你情况不妙啊。”   像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袁容费力睁着眼:“是你。”   他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一贯冷清的眼睛目光浑浊,脖颈间汗水淋漓,在判断不是简单的醉酒后,郑学开口:“你怎么了?”   “没事。”袁容努力稳着步子,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往下倒。   “你!”郑学一把搀住直打晃的人,看了眼周围,这个点门口除了几个醉鬼连个鬼影也见不着,他扭头问人:“能走吗?”   药效来的很快,隐秘处像燃了把火窜进每根血管,任何碰触都像意味不明的撩动,袁容说不出话,抽出胳膊倚着墙。   “跟我走。”   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郑学将人抗进车。   袁容几乎一挨椅子就摔了进去,平时循规蹈矩的身体难耐地蹭动着,浑身炽热难当,就连外界的声音都像隔了几重山,眼看着胯间的东西将西裤紧紧撑起。 第九章 下   盯着浴室门,郑学头疼地支着额   问不到住址,他只好把人带回家,男人一进门就进去了。   估摸着时间,他起身敲门:“怎么样了?”   静悄悄的,只有水声回荡在客厅,他拿出钥匙拧开门,一片雾气里隐约透个人形。   压抑的粗喘荡在深夜的浴室,郑学捡起脚边凌乱的衣物走近,男人裸着上半身撑墙站在淋浴下,脸埋在撑直的双臂间看不清表情。   “还好吗。”郑学瞥了眼男人绷直的脖颈。   “出去。”   “你看着有点糟。”郑学盯着他被撑变形内裤实事求是。   袁容侧过身,指甲用力扣着掌心没说话。   郑学又近了几步。   “滚。”袁容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睛发红的盯着他,腿却因为胯间肿胀叉开弯着,十足狼狈。   “我帮你?”   话刚落一双手臂就攀上他腰身,对方的唇几乎贴脸,袁容被气息灼得皮肤发烫。   “放开。”   身后的人却更紧的贴着他,属于另个男人的热度隔着衣料传来。   袁容被钳着,奋力挣脱闷哼着跌跪下去。郑学俯身捞住人,刷地将他悬在腰间的内裤扯下,肿大的性器直接跳了出来。   “别动。”   “你干什——嗯!”下半身被握住,他抽痛般挺了挺腰,喉结痉挛似的滑动了下。   “这药挺霸道,苦撑不是办法。”郑学说的理智,将袁容的阴茎放在干燥掌心里摩挲。   “滚…出去。”尽管嘴里抗拒,身体的每个毛孔却都在兴奋叫嚣,撑着最后的理智抓住郑学手腕,想给出致命一击,却被更紧地夹在双臂间。   郑学皱眉:“想接着扛?”   “放开!”袁容绷紧全身抵御着因郑学手上速度的转变带来的快感,情欲像热浪冲击着他岌岌可危的防线。   郑学的手一遍遍刮蹭,攥着他茎根毫不留情的一撸到底。   “嗯——呃!”过电般的酥麻在体内炸开,传向四肢百骸,胯间性器一瞬间胀得发亮,袁容支撑不住,肉体沉重地撞进郑学怀里,难耐蹭着身后的胸膛,像发出最迫切的邀请。   “第一次?”   郑学托着他脸,看着一贯循规蹈矩的人浸在情欲里的迷茫,恶作剧般轻蹭过他唇瓣,粗糙质感的手刻意而缓慢扫到他耳后,接着顺肩而下,轻擦过腹股沟搔弄着大腿内侧,袁容本能想要夹紧,早已胀大的睾丸却在这时被对方捏在了手心。   “!”他咬住下唇吞下呻吟。   “放松。”郑学没给他喘息机会握紧肉茎前端,放在指间旋动,埋首舔舐着袁容颈间凸起的青筋。   袁容下意识手指扣紧,脚趾蜷着顶在湿滑的地砖上,细腻的快感一点点随着套弄蔓延,终于,肉茎在一阵酥麻中抖着射出来。   “停..停下!”   郑学享受看着紧紧攀附着自己的男人,眼神是彻底坠在欲望里的渴求。只一眼就让他上火了,他托起袁容的腰架上洗脸池,将对方双腿抗上肩。   突然的体位转换使袁容费力用双臂撑住身体,从未被侵犯过的地方一只手正带着粘稠的液体挤入,袁容倒抽口气,手掌扣上郑学的肩。身下那只手继续向更深处开拓,痛感以最强烈的反应袭向大脑。   他四肢发软,神思昏沉几乎坐不住。郑学却在这时提力将自己的粗大捅了进去,用力挺动,每一次都向更深处撞去。   一浪高过一浪的刺激让袁容爽得失神,他忍不住将腰身向上挺着想要更多。   男人却在这时停下来,紧锁住腰身的臂膀也随之松开,节节攀升的情欲陡然截断。   袁容从怀里脱离,难受的用头磨蹭着墙,郑学俯身逼视着他。   “继续吗?”刻意压低的嗓音像滴发酵剂晕开在窒闷的空气。   袁容的背瞬间绷的像根弦,仅仅是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体内的情欲便重新燃了起来,只能尽力克制地低着头。   “你刚刚好像不愿意,毕竟....这种事我也不想趁人之危。”郑学说得坦荡,望向他的眼睛像深海一样难测。   袁容双眼猩红,看着他恶作剧般审视的目光。体内的渴望与空虚却正将他逼上绝境,躁动的血液在寻找出口,肩头因为费力粗喘而一下一下的耸动,连带着胸膛也剧烈起伏,他浑浊的眼里露出狠劲,浑身上下发散着原始欲望的气息,像头危险的野兽准备随时扑上去。   “我叫郑学,市刑侦一队队长。”郑学却在这时慢悠悠地补了句。   “....什么?”袁容侧过脸,颤声开口。   郑学笑的有些残酷:“我觉得该重新认识一下。”   “要我..怎么做。”袁容费力贴着身后镜子,水顺着头发流下来,在浴室的光线里有些迷离。   “记着,叫我郑学。”   “你...适可而止。”   “郑警官也成。”   郑学毫不退让,下身又向里挺几分,扶着他头。   “....呃!...”   “你这样就我见过?”郑学认真问他,下身却再次狠狠地撞上去。   ”.....“   袁容疲惫地闭上眼,硬生生忍下对方每次粗暴的进入,死死咬着的下唇渗出血丝。   郑学看着男人狼狈的脸,眯了下眼道:“你可真倔。”   夏夜的风带着热气吹散空气里的腥臊味,两具结实的肉体狠狠冲撞在一起,袁容汗湿的脸被雾气笼的混沌一片,充满情欲的眼一点点沉寂下去,恍惚间他像看见王晟言,已不是少年寡言的模样。   无论再怎么克制隐忍,那个世界他终于是要追不上了。   他失控地喘了两口,慢慢闭上了眼。 第十章   在陌生房间睁开眼,袁容撑坐起来,后面那处的不适提醒着他昨夜荒谬的情事。   “早上好。”   一张俊朗的脸闯入视线,郑学倚着门站那。   袁容挪开眼,留出个看不出情绪的侧脸。   “好点了吗?昨晚——”   “想说什么?”袁容打断他,初醒时的朦胧被渐沉的脸色所取代。   “我是说,你该请我喝一杯,毕竟我也算帮了你。”   袁容没理他直起身穿衣服,背上火热的痕迹被衬衣罩上,郑学看他利索系扣子,脸上没半点享受过的余味,皱眉:昨晚,有这么差?   正思索着,人已下床往门口走。   郑学拦住他,“这事不是你情我愿?”   袁容终于看他一眼,接着侧身走过去,一只脚适时怼上来堵住他路。   郑学开口:“就这么走了?”   “要什么?”   “我要你”郑学顿了下,道:“和警方合作。”   “合作?这是你陪睡的价位?”袁容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郑学没再追继续道:“我不介意换人,那个王晟言倒也合适。”   “你试试。”对方果然退了回来。   两人脸对脸挨着,郑学没说话走近一步笑着打量他,半晌道:“煮了粥,要一起吗?”   袁容怔了怔。   “就当昨晚馈赠?”   话刚落,郑学就挨了一拳,嘴角迅速肿起来。袁容紧跟着往他裆上踢,这次踢空了。   “爽完就想废了它?”郑学退开两步,护着下面嘴角抽痛“它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   急促的手机铃打破了混乱,郑学打开手机,下意识隔开几步按下接听键,听到一半别有深意看了袁容一眼,很快收线走过来。   “别打他主意。”袁容语气坚决。   “那可不巧,我确实有事要做,比如,去看下你的...”郑学在思索更贴合的词来形容王晟言。   “敢接近他,我毙了你。”   “我有这个能力。”袁容补充道。   “与其杀人犯法,不如考虑下我的提议?”   郑学看着他眼里直白的锐利,像头防卫领土的狮子,虽然有点不好惹,但这样不遮掩的恨意他却不讨厌。   挺好,有情绪就有破绽。   他打到了对方的痛处,并且,还成功惹怒了。   看着袁容摔门出去,郑学眯了眯眼。   角逐才刚开始,就是开局方式有点意外。   ......   叩叩。   “进。”   “陈哥。”   陈天佑靠着会客厅沙发,一只脚搭着茶几,瞟了眼进门的人,原本若有所思的脸露出几分笑意。   “坐。”陈天佑朝他右手边指了指,“最近刚接手新场子,你手下的人颇有微词,是有什么困难吗?”   陈天佑说的场子原本是王晟言看的,他是道上出了名的有能力有手段,手下的弟兄都认这个人,王晟言被送去明焰堂后,陈天佑将场子交给了他,底下的人表面恭敬,背地里尖酸刻薄的说辞他不是无知无觉。偏偏自己为人直接,不善与人周旋,用王晟言的话就是固执刻板,不懂进退。   “我会处理好。”   陈天佑点了下头:“你的能力我不怀疑,就有一件事,听说你把小言从明焰堂捞出来了?”   袁容垂着头没回答。   “记得当初你和小言都还是两个毛头小子,一无所有。如今在帮里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算有成就了。”陈天佑状似不经地道:“派小言去明焰堂,他要受的罪我当然最了解,但他总该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明白,陈哥。”   他意味深长看了袁容一眼:“人总看不见自己执着困顿,却时刻想做别人的引路灯,袁容,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袁容的手攥紧,眼帘垂了下:“不自量力。”   陈天佑看着坐得笔直的男人,轻笑道:“青龙帮是我立起来的,身后站的是和我一起打拼的兄弟,如今时期特殊,不能让青龙帮毁我手里。和明焰堂这场仗,我希望你心无旁骛。”   “是,陈哥。”   陈天佑从桌台上拿出一封信件:“缅甸那边有批货要进来,现在在物色可靠买家,你去打听下,把这批货落到我们手上来。”   袁容从陈天佑的办公室退出来,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来。   “好,我现在过去。”   阳光正烈,他要走的方向与头顶的耀眼背道而驰。   ......   推开酒吧的门,迎上来的马仔都恭敬叫了声袁哥。场内显然已经收拾过,看不出打斗痕迹。   “怎么回事?”袁容捡了个位置坐下。   “闻哥在外面欠了赌债,没想到对方追到场子里来,打伤了弟兄还把吧台的酒都砸了。”   “闻哥。”袁容面无表情看向被打的脸面青肿的人:“你是帮里的老前辈,得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不用你说,店里的损失我会赔。”闻勇不耐烦的开口,显然被打的怒气还没消。   “不够。”   “打伤弟兄的医药费我也承担。”闻勇咬咬牙补充。   “不够。”   “你他妈还想老子怎么样!”   ”私下聚众赌博,滋事打斗,连累帮内兄弟,按照帮规处置,断手还是鞭打,你选一个。“袁容的目光骤然冷下去。   “姓袁的,说起来老子入帮比你早,你拿帮规来压我?”闻勇几步冲到袁容面前,手撑在桌子上咄咄逼人。   “闻哥,这个场子既然交到我手里,我就得对弟兄们负责。”   “你有什么资格?当了管事连辈分也不用尊敬了?”说完,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老大真的看好你?就是条跟在王晟言身后的狗。”   场子里因为这句话静得连喘息也听不见,空气仿佛凝固,袁容表情冷淡,那句话像与他无关。   “绑起来。”   “谁敢动我?”闻勇被制住,捆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姓袁的,狗仗人势的东西。让我见老大!”   “扔地下室,饿一天再问。统计一下损失,通知弟兄们从今晚起营业时间延长两小时补差额。”   闻勇被拖走,众人都低着头散去干活,袁容转过身,视线落在空荡的沙发区,冷硬的脸上泄出一丝疲惫。 第十一章   城市霓虹渐次熄灭,接近凌晨,寂静夏夜里只余一抹月色。   觅食的野狗摇着尾巴晃进窄巷,冲站在暗处的男人吠了两声,不多会一辆车顺着巷口拐进来,方向灯频闪了几下,袁容从黑暗中走上前。   车窗摇下一半,里面的人接过袁容递上来的信函,道:   “上车吧。”   根据陈天佑给的信件内容显示,缅甸军火商已物色上交易方,所以必须在双方碰头前截下这笔交易。他尝试联系卖家,查了几天毫无头绪,直到今晚在地下钱庄撞见小三堂的明九和“消息通”阿强行为诡异,意外听到了对接地点,尾随其后将人撂倒,拿到了卖方特殊印花的邀请函,之后的事仿佛顺利成章。   躬身进到车里,立刻有把枪抵住后颈,紧接着腰侧的配枪就被卸去了。   没有慌乱与挣扎,袁容顺从对方意思,系上蒙住眼睛的黑布条。   由于视觉暂时失去作用,其他感官异常敏锐,随着车辆的推移,他暗暗估量着距离和时间。   大约一个小时,车停了下来,袁容被押进一间房内,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   “解开吧。”   袁容拿开布条,陌生环境并没使他过多在意,很快便将目光落在端坐的精瘦青年身上,对方偏黑的肤色昭示着他外籍的身份。   “明九。”袁容自报家门。   “阿KEN。”年轻人熟门熟路,只那双眼睛透着精明。   “幸会。”   阿KEN探究地盯着他:“你是这次交易的对接人?”。   “是。”   将邀请函递过去,阿ken瞟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了他身上,“阿强给你的?”   袁容点了下头,算是吧。   “这批货的情况相信你应该有了解,我们打算找几个可靠买家,你这边能给我提供什么便利?”   “我得先确认能否获得贵方这次的合作资格。”   “既然你能站在这,答案很明显。”阿KEN笑了笑,“剩下就看贵帮态度了。”   “我只身前来,相信态度也很明确。”   “很好,今晚先这样,下一次会面我会让人提前通知你。”   阿KEN看着转身出去的男人,眼里狠色一闪即逝。   坐回车里眼睛再次被蒙上,袁容稍微放松了一些,衣服几乎被汗水浸透,他稍微抬手扯了下领口,身边那把枪立刻顶上来。   这么戒备?袁容心生疑惑,正思量间,嘈杂的虫鸣窜入耳朵,很显然车子正驶入某郊区,和来时并不是一条路!   他迅速分析了下车内情况,平静开口,“打扰,我需要上个厕所。”   “快到了,忍着。”坐在后方的人说话了。   “不放心的话,让人跟着吧。”   “哥,要不我跟着?”副驾驶上的人开口:“我可不想车里变成这小子的排泄场。”   这句话显然有些作用,驾驶位上的人骂骂咧咧将车停下。   被推搡下车,袁容趁着身形移动将眼睛上的布条蹭开条缝,周围的情况收入眼底,置身郊外,零星的几颗星悬在头顶,车停在几步外的土坡上,陪他下车的青年嫌弃似的站在几步外。   袁容的目光晃过他腰侧的枪。   情况突变,直到那青年软倒在地,众人才有反应,袁容抬手干掉坐在车门边的两人,转身朝黑暗处奔去。   几枚子弹擦着耳畔飞过,正前方一辆车笔直撞过来,他就势滚进一片石子地,粗粝的沙石剐蹭着肌肤,车子带着强烈的气流从身边擦过又掉头撞了回来,来不及多做停留,袁容抬腿朝小路飞奔,狼狈躲进田间土屋后。   “就知道你们制不住他。”阿KEN从车里跳出来,冲跟来的手下喊了句。   “出来,你逃不了的。”   “我知道。”   “你不是明九。”   袁容了然地开口:“应该从我进去就露了破绽。”   “明九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虽然没见过面,但也电话交谈过,怎么可能在我要求提供帮助时,不多为自己索取利益而爽快答应?”阿KEN朝袁容藏身的地方开了一枪:“你究竟什么人?”   “我未必是你们的敌人。”袁容居然从屋后走了出来,众人跃跃欲试打算开枪,却被阿KEN制止了,他倒要看看今晚遇上的是个什么人物。   但见对方从容将裤腿卷起,衣袖撸到肩部,腰侧展露出来,处理完这些,所有可能藏有武器的地方都尽数暴露在人前。   接着有条不紊抽出枪,打开弹夹将子弹倒出,并将空枪扔到了对面。   “和你们谈谈,和平点的。”将自己置身在众多枪口下,袁容视若无睹,语气平淡地像面对面喝茶。   这样大胆的表诚意,倒轮到阿KEN面露疑惑了,他饶有兴致盯着那张淡漠的脸。“说说来路,给你次机会。”   “袁容,A城青龙帮。”   本以为会是个野路子没想到还算个可靠的势力,阿KEN眼里露出几分算计:“怎么相信你?”   “今天栽你们手里,即使全身而退也难保证下次有运气。”袁容冷静回应,“何况青龙帮看上的是与贵方的合作,骗你没意义。”   “哦?”阿KEN勾起唇“那今晚贵帮的行为.....可真让人没安全感吶。”   “要我怎么做。”   “转过身去,手抬起来。”   阿KEN看着对方背过身,笑了下。   枪声在旷野里显得格外心惊,袁容却仍旧冷静站那,没有丝毫闪避。   “你知道我不会射中你。”   袁容转过身,脸上多出一道灼热的痕迹,默认似的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笃定我会考虑你们?”   “你是聪明人,不会拒绝有利的势力。”   阿KEN挑了下眉,不置可否:“既然这样,”他走近几步,拾起袁容扔的枪别在腰上,“我们.....合作愉快。”然而,脸上的笑还没展开就凝固了,一把短刀横在他脖子上,袁容平淡无奇的脸此刻却像主宰者一般:“你也不是主事人。”   “何以见得。”   “既然已经确定我是个冒牌货,追杀这种事亲自来一趟,倒反常了。”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脖间的刀在一寸寸深入,阿ken无谓地开口。   “让我和主事人谈。”   “很好,我喜欢和谨慎聪明的人谈生意。 ”一位白皙的青年从众人中走出来,冲袁容轻微颔首:“我就是。”   袁容瞳孔一缩,对方正是之前被他击倒的青年。   阿KEN看着双手插兜的青年,无奈叹了口气,“RICK。” 第十二章   “阿ken是个笨蛋,这么轻易着了你的道。”   Rick走上前,白皙的脸上透着几分傲气“放开他。”   袁容盯着对面的青年,将手里的匕首紧了紧。   “你叫袁容?”Rick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你很聪明,不过,无趣了一点。”   “我来的目的你应该清楚。”   Rick低头理了理袖口,露出腕上的纹身,暗色的线条勾勒出小巧的玫瑰花瓣“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多大的砝码吧?”   “是不是砝码,不由我说了算。”   Rick勾起唇“我们玩点游戏,怎么样。”   袁容目光平静,青年嗤笑了一声,“你喜欢观察动物吗?我的家乡有很多野生动物,他们在发现猎物的时候总会先逗弄一段时间,不如,我们也来点前菜。你赢了,邀请函拿走,怎么样?”   “我可以试试。”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逃跑,不过”他瞥了阿KEN一眼“你确定要带着他?”   袁容没说话,只将匕首更深的压在阿ken脖子上。   “那.....开始吧。”   奔跑的脚步带起一道道泥泞,男人的双腿有力踩出一个个脚印,深夜的田埂,花鸟鱼虫都静默无声,只余两个姿势别扭的男人一路狂奔。   “你不该答应Rick,你赢不了。”   阿KEN倒是顺从的跟着他步调,虽然仍被刀牵制着,但不见任何慌乱。   “我知道。”   他一怔“那你还....”   “我在赌。”   “什么?”   袁容沉默一阵,看了阿ken一眼“他不会放任你不管。”这是个结论。   阿ken掩下眼里的情绪,轻笑“你太不了解他。”   身后一道红色激光穿透树丛,紧跟着子弹无声射过来,只能听见穿透气流的破风声,两人迅速趴下,四周的树丛颤动,黑圌暗中有人在缓慢靠近,却让人分不清攻击点究竟在哪个方向。   袁容气息沉稳,虽然没人会乐于这么比喻,不过此时他确实觉得自己是瓮中的“鳖”。有人从身后的树丛里跳出,在挡下第一波攻击后,他擒着阿KEN避到树后,左侧方向子弹齐发,阿KEN扯过袁容,子弹直接擦过阿ken的肩膀,穿透树干。   “混蛋!”   Rick 从树丛里跳出来,紧张看了阿KEN一眼,冲手下喊道“谁准你们对这边开枪?”   阿KEN宽慰的开口“我没事。”   Rick的表情松懈下来,转而看向袁容“原本以为碰上个解闷的,没想到是个木头。”   “别刁难他了”阿Ken叹了口气,试探性的挪开袁容挟制他的手“抱歉,Rick平时就这样。”说完,冲手下点了下头,一个信封递上来;“保持联系。”   袁容一手攥紧抛过来的信函,面目淡然“谢了。”   .........   郑学百无聊赖站在一处居民楼下,他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这里,很偏僻的巷弄,周围有商贩经年摆摊留下的黑色污渍,五层的老式楼房,入户处用电线简易扯了一盏灯,发着暖色的光。   四下安静,偶尔传来睡梦中人低微的咳嗽声,他抬起头,第三个窗口黑洞洞的,阳台上摆着一盆绿植,因无人搭理,黄色的枝叶随风摇曳,仿佛只要一哆嗦,就会彻底死掉。   郑学看了看表走进去,楼梯两侧的墙壁被大小广告占据,绕过横七竖八撑在走廊上的晾衣杆,走到那扇门前,声控灯发出滋滋的电路声,频闪了几下,又迅速熄灭。   这就是那个男人住的地方?   稍微停顿了一下,身后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临近楼梯口时有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他迅速跑上一个台阶,隐住身形,紧接着就看到身材修长的男人进入视线,经过他站在那扇门前。   郑学从后面扑了上去,用枪抵在他腰侧,“别动。”   “谁?”   “又见面了。”   “是你。”   袁容的脸背对他,看不清表情,态度是意料中的冷淡,郑学将身体压低,说话的气息喷在他后颈“警察,搜身,你有权反抗。”   男人没有动作,郑学的手顺着他的肩胛向下,惯常的搜查手法因为放慢了速度而增添了一份暧昧。   “人民警察就这样滥用职权?”   “特殊情况,特殊手段。”   郑学脸上的得意不加掩饰,他的手在袁容身上按压,长期近身搏斗的淬炼让男人的肌肉线条十分流畅,探到腹股沟时,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轻颤了一下。   “那件事,考虑好了吗?”   “为什么选我。”袁容的呼吸有些热。   “虽然这么说欠妥,但直觉告诉我你是适合的人选。“   “直觉?”   “警察的直觉有时候也同样值得信赖。”   袁容紧抿着唇,感受到男人的手向裤子口袋探去,郑学盯着对方口袋处露出的一角信封纸,上面印着半颗玫瑰图纹。他皱了下眉,用手指夹起,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攥住了他,信封被迅速夺去。   袁容的眼神充满警告,郑学近乎恶意的笑了下“是什么?”等来的却是迎面一拳,他敏捷躲开,保持爽朗笑容“偏我天生喜欢挑战。”说完又攻了上去。   肩部被扣住,袁容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提起膝盖撞向郑学,两人在后半夜清冷的楼道里短兵相接,几个错身后,袁容转身回踢的腿被郑学擒住,对方使力将他压在地上不能动弹:“当年警校自由搏击,决赛我就是用这招在最后打败对手。”   “放开我。”   “老实点。你这人,耐心只有三秒吗?”他高大的身体压住袁容“现在告诉我,那是什么?”   “无可奉告。”   “看来,你是不会好好说话。”   郑学扣住袁容的后颈,将人拉的更近了:“熟悉吗?那天也是这么压着你,很可惜,你那天要是能叫出来,就带劲了。”   袁容的脸色骤然惨白,他气息混乱,几乎毫不犹豫一拳捣进郑学腹部,接着反将人拽起压倒在墙上:“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   郑学汗津津的靠在墙上喘气“你可不止一次袭警。”   袁容抵着郑学,“郑警官,反抗是你允许的,说话前还是考虑清楚。”   从上衣口袋里抄出打火机和烟,跳跃的火光将袁容脸部线条衬的深刻分明,他点燃一根站起身,居高临下:   “你是白我是黑,谈合作你我都知道不可能。”   说完,越过他,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   郑学撑起身,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到此为止?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停手了。” 第十三章   小型地下射击场内鱼龙混杂,空气里充斥着男性汗臭味,吧台的服务生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袁容站在角落的射击口,持枪瞄准靶心。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等的人姗姗来迟。   “不错”王晟言在另一侧射击口站定,看着正中靶心的那枚子弹出声赞许。   袁容放下枪,“来了。”   自从那次将人从眀焰堂救出来,他们已有两月未见过,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变动他忙于应酬,生活像开了一个岔口,所有的坚持都被打乱,再次见到他,让袁容觉得有些恍惚。   “你回眀焰堂了?”   王晟言点了下头,自顾擦拭枪身。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目光在对方腹部稍作停留,欲言又止。   “没什么大碍。”   “他们没再为难你?”   “没有。”王晟言想到什么似得抬起头“你呢,最近好吗?”   王晟言整个人的状态好了很多,仿佛那几日的虚弱只是幻觉,袁容突然觉得有些压迫,他们之间隔着什么,像是无法抗拒的越走越远。   “带来什么消息?”再开口时他语气平静,一丝震动收敛的严丝合缝。   “缅甸那批货,眀焰堂打算截道。”   “什么?”   “梁启弘知道你和那边的卖方搭上线了。”   “他们什么打算?”   “缅甸那批货,只够一家分。陆启胜也在积极笼络他们,他打算样品交接的时候动手。”   “截货....也得看他们本事”   “对了” 王晟言的目光多出几分探寻“那个姓郑的条子,来找过我。” 袁容眉峰皱起“他说了什么?”   “倒是没问什么特别的,不过,有意无意问了些你的情况,你被他们盯上了?”   袁容不置可否“我会处理好。”   “将截货这个消息转达给天佑哥,我不能呆太久”王晟言长话短说,途径袁容身边时顿住脚,眼里透出关切“袁容,放聪明点,这件事换其他人来做。”   袁容看着他匆匆离开,不受控制的开口“王晟言。”   被叫住的人转过头,正午的阳光从促狭的窗口落在他身后,周围的射击声填补了大片沉默,袁容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下。   “我喜欢你,是真心话。”   对方这一次倒没有打断他,轻笑着点了下头,“照顾好自己。”   ——————————————————————————————   最近局里十分不太平,先是一道省厅领导视察的通知砸的所有人鸡飞狗跳   屋漏偏逢连夜雨,市里治安频频亮红灯,不是东区打砸抢,就是西区报警失窃,王局更是加班加点亲自掌舵,经常二半夜安排出警逮这群小流氓,几个通宵下来,郑学一行被折腾的印堂发黑,面黄肌瘦,大街上一走,整个一“亚洲难民土著男团”。   下午三点,郑学和邵天柏从事故现场撤回警局,身后跟着几个着脸的警员骂骂咧咧“青龙帮这伙成天给局里整新闻,早晚有天把这群混蛋全给办了。”   张元被晒的脑门冒烟“我现在只想有张大床,睡他个三天三夜。”   邵天柏笑着倒了杯茶,“都别贫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后面的麻烦吧。”   郑学倒没插嘴,从一进门就翻着手里的资料不发一言,上面是最近频发事故的记录。   “头儿,你看什么呢?”张元搭腔。   郑学皱着眉没回应。   邵天柏敛了笑容走向前“有什么发现么?”   “有两个疑问”郑学从文件中抬起头“和陈天佑之流接触这么久,他就算再嚣张也不会直接和警方公然对着来,再一个,你看看西区、东区事故频发的地点和时间,很容易分散我们的警力。”   邵天柏拿过地形图审视片刻“你是说.....这并不是普通黑帮纠纷事故,是有人故意为之?”   “或许,有人压根不想我们闲下来。”   急促的电话铃打破对话,邵天柏接起,过了一会扣下电话:“有的忙了,隔壁组来电说让咱们去协助追捕几个跨省逃犯。”   一阵低气压飘过,几个警员惊叹一声“什么!”   “去山里堵人,现在。”   郑学迅速站起身:“愣着干什么,通知其他组员,行动!”   办案厅瞬时在众警员的哀嚎声中沦陷。 第十四章   郑学翘着二郎腿坐树下,毒辣的阳光透过葱郁枝叶刺得眼疼,离他几米的邵天柏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晒得后脑勺发光。   明明已经立秋,温度还是只上不下。   前方传来激烈交火声,轮番夹击,对面铁了心不动。   为了追几个跨省逃犯,二人联手在山里猫了三天,灰头土脸高温作业   平时明争暗斗的这会倒成难兄难弟了。   随着树丛的剧烈晃动,张元冒了个头:“头儿!”   “憋不住了?”   郑学扯下嘴里的草根,窜到高地透过望远镜,隐约可见十二点钟方向,三点方向,五点方向各一枚狙击手,而正后方由两人架着人质。   这是打算殊死一搏了?   郑学定了定神。“一组的,跟上。”   “他们手里有人质,别太冲动。”邵天柏拉住郑学。   “没事,我从后面抄。”   真正执行起来才发现形势并不轻松,嫌疑人显然经过一定军事训练,不仅熟悉他们的作战计划能有效提防还能快速反击,即使强势包抄也不能再靠近一步。   有点被动。   郑学瞄了眼四周,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目标左侧有片丛林没人走过,杂草丛生见不着路,可以破。   ——既然这群“老鼠”不出来,他们只好潜进“洞”了。   他抬手比了个收势,张元立刻会意朝左侧出发。   “其他人,跟着我。”   忽略倒刺划破肌肤的火辣,这条路显然容易多了,不费一颗子弹就找到了最佳阻击点,对方的攻势也一览无余。   邵天柏正向对面喊话,企图利用情绪找出破绽,可这帮歹徒相当能沉住气,他皱皱眉,觉得这群人实在有些太——专业。   这种感觉很像在和自己搏斗,路数,目的,陷阱都被对面一一化解,几乎熟门熟路。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个身影掠过,郑学!邵天柏一惊,当瞟到张元紧跟着窜出时心下了然:这帮家伙,胆太大了。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警方的明哨中,位于后方的无人之地被忽略了,郑学看向人质,五十多岁,被挟持了三天气色居然不错,身后两人紧紧架着他。   第三枚狙击手被射落时,张元行动了,他朝空中放了一枪迅速调头回林子,引着身后杂乱的脚步往更深处走。   张元速度很快,众人追到一半就意识到坏了,但很明显周围窜出的警力让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避开混乱场面的波及,郑学滚到人质旁,凌厉的拳风却出其不意从侧面袭来,一个男人扛着杆枪居高临下:“这么快就闯进来了。”   郑学抹了下嘴角,站起身“不难。”   “希望你待会还能这么轻松。”用脚点地,男人闪身揍了上去。   近身搏斗,两人势均力敌,对方拆招的手段让郑学刮目相看,不过,他的兴趣可不在肉搏上,借助对手的进攻,郑学伪装不敌节节后退,在估算人质处于可控范围后,将枪直接抵在了人质头上:“还打么,各位。”   匪徒们皆是一惊,倒是真全住了手,个个面色紧张,只与他交手的男人面不改色:“怎么说?”   “这局的底牌也该开了。”   “这都是我的人,你能玩出什么花来?” 男人被猜中似的笑了下。   “你的人?他们的行动,恐怕得这位点头。”郑学用枪戳了戳手里的人。   “你猜到多少?”   “扮人质不仅能分散警方注意也是最安全的,没什么比现场观战更方便发号命令,有时候只要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可惜你的手下暴露了。”   “嗯?”   “表面看是架着,实际手臂向内紧紧攥着,与其说是挟持倒不如说是种保护。再说,被押了三天还面色红润,待遇这么好,伙食可不比警局差吧。”   “就凭这?”   “不想你们老大吃苦,最好乖乖就范!”郑学不欲再拖延时间,耐心欠奉。   “恐怕你不能将他怎么样”男人玩味似得看着郑学“枪里还有子弹吗?”   郑学看了眼,枪居然让这混蛋给换了!他没动,只是紧紧抓着手里的人质。   “不过,你确实挺厉害。”男人的神色颇有些欣赏的意味。   “你知道我?”郑学皱眉。   “不多”摸出包皱巴巴的烟盒抽出根烟点上,男人捡了块地方坐下“做笔交易怎么样?”   “什么?”   “二十把枪,两箱子弹,一辆吉普,两个小时之内帮我配齐。”   “成。”   等待的时间虽然漫长但却不难熬,两小时,足够他做些事了。   知道这次遇上的是个怎样的对手,所以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邵天柏他们身上,恐怕外围的那些尖兵并不比他遇上的好对付,自己唯一的筹码就是眼前这两人。   没有人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翻身的可能,但当男人被郑学一脚踢翻,趴在地上喘气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成定局。   清楚的知道警方不能随意伤害嫌犯的规定所以男人心无旁骛,可不知道姓郑的从哪摸出的刀片一下就划伤了人质手臂,血流出来瞬间他惬意的脸出现裂痕,郑学近乎残酷的冷静让他无法判断会不会有第二刀。   不容过多停留的袭了上去,一边要抢下人质一边要应付郑学,很快就被找出破绽踹翻在地上了。   一张卡片在打斗中掉落,郑学警觉地扫了一眼,警官证?   “郑警官,袭警按什么判?”被压在地上的男人笑的一脸无谓。   要说这省厅领导还真是出其不意,居然以演习这样的方式给了大家一个袭击视察,如今衣冠楚楚和王局站在首位,自然是谁都只能俯首称臣了。   “李局,您没事吧?”谁能想到省局领导自己上阵扮人质,郑学有些不好意思地扒扒头发,对这次误伤还有些心有余悸。   “市局的业绩省厅一直很满意,对这批精英队伍我们都很好奇,总算遇上机会过几招了。”温和的声音,却是不动声色的解围。张掖已换上警服笔挺站着,与之前粗犷的野蛮样判若两人。   话题很快被切去,李局给了个放宽心的手势就被王局带去招待室。   郑学拉住张掖,对这个师兄也是有些耳闻,在省厅是个尖子,“刚刚,谢谢。下班去喝一杯?”   “成”张掖看着他,眼里多了一些打趣:“我酒量差,三杯倒。”   “那就更得见见了。” 第十五章   夜深,郑学和张掖一行在酒吧门口道别驱车返回,路上车辆很少,云层压低,吹过耳畔的风带了些湿气,偶有几道闪电划过天际,山雨欲来。   车刚停楼下,从暗处走出的男人让他酒醒了一半。   “你比我想的来的晚。”   几天前他因案件需要,去王晟言处调查,男人会因此找上门也在预料中。   袁容单刀直入:“你去找过他。”   郑学就势靠住车门,不置可否。   “我们谈谈。”   “如果让我放过他就免了,可是,如果谈别的,那可以。”   “要我怎么做。”   郑学双手抱臂看着他:“过来。”   袁容定在那没动。   “有烟吗?”   袁容的表情有些迟疑,抛了根过去。   郑学将烟叼在嘴里,目露挑衅:“点上。”   袁容倒没抗拒,面色淡漠走上前,打火机窜出星点火光,因为点烟低垂着眼睛,男人的脸部显得异常柔和,郑学看的出神,以至于烟点燃了,才略显尴尬地别开眼。   他怎么会和一个黑社会在对峙时发呆。   郑学收敛情绪,叹了口气“是谁告诉你,可以和警方谈条件?”   “你耍我。”话音刚落,男人的脸近在咫尺“我杀了你。”   “试试看。”   郑学看着他掏枪的动作,心里腾的升起难以名状的火,虽然只是随口挑衅,但看到他真毫不犹豫拔枪时,那种烦躁的情绪甚至来不及掩饰,就一把将人压引擎盖上。   “是不是我从来好言相对,你觉得我不会拿你怎样?”   袁容的双手被扭在一起举过头顶,彻底陷入桎梏。   “刚刚那么大力压着我,真是盛情难却。”   “呃”袁容呻吟了一声,紧致的腰身被郑学钳住,对方直奔主题解了他裤子。   “要在这?”   “当然,你总该对我们的相处,印象深刻一次。”   袁容浑身一滞,发现郑学的目光像烙红的铁在他身上游走。   “放开。”   “由不得你。   他挣扎了一下“去车里。”   “你掏枪的时候,可没打算和我商量在哪射。”   郑学一手扣住他大腿根,另一只手伸进去,力道绝对称不上轻,滚烫的下体顶蹭着要命的地方,两具身体瞬间没了缝隙。   “滚开。”   郑学扯开他衬衫领子,分布匀称的肌肉展露无遗,袁容的身形修长精壮,此刻被汗水浸湿更显得成熟醇厚,肉欲强烈。   有了上次经验,他很快找到敏感点,舌尖顺着袁容胸口一路向下,柔软的触感带着若有似无的撩动。   “....别在这”袁容急促的喘息,胯间的性器像被戳中了迅速肿胀,袒露的胸膛和勉强挂住性器的内裤使他感到屈辱,连风都带着情欲的羞耻。   “你不挺享受?”郑学看着那张脸上尽是挣扎的痛苦,明明几分钟前这个家伙还打算杀了自己,但当对方眼里露出请求的神色时,他却觉得有点无法继续了。   恍神间,腰侧就狠狠挨了一脚,郑学疼的抽气,在男人脱离掌控之前,一个擒拿将人重新压住。   郑学被彻底惹怒,握住男人那玩意粗鲁套弄着,袁容很快卸了力气,除了双腿仍在挣动,紧皱的眉宇暴露出无能为力。   男人的面部细微颤动,偏生出几分生动与诱惑,看的郑学心中一动,揽身抱住了他。   将人摔进驾驶位,没有多余的前戏,袁容的双腿被掰开到极致,郑学提枪上马撞了进去,像每次执行任务一样干脆利落,一插到底。   撕裂般的疼痛,周围的一切声响消失殆尽,袁容觉得五脏六腑都紧缩着搅在一起,他掩下喉间的低鸣,看着上方的男人,这张脸肆意朝气,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揽住自己的手臂滚烫炙热。   完成一轮进攻,郑学尽兴的抬起头,发现男人正专注盯着自己。   “在想谁?”   袁容闭上眼。   快感没有带来预期的激动,他的身体冰冷,眼里的情欲还未抵达就消退了。   比起做爱的欢畅更像在受刑。   ......   郑学在雨打车窗的声音中睁开眼,瞟了一眼表盘,凌晨三点。   安静的车厢只开了盏小灯,他适应了下光线,才看清身侧的人,他正倚着窗吸烟,身上的凌乱显然收拾妥当,面容又是一层不变的淡漠。   记忆逐渐回笼,激烈的情事从引擎盖一路延伸到车厢,接着双方都疲累睡去。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说第一次做是搭把手,那这次又是为什么?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调查对象。   “吸烟有害健康。”   落雨的噼啪声让郑学感到窒闷。   “我挺让人为难的?”袁容的声音像被窗外的雨打湿了。   “当然,做爱这事上你的冷淡确实挺犯规。”   袁容没接话,吸完最后一口烟,推开车门。   郑学想也没想抓住了他,“做什么,雨这么大。”   袁容看他一眼,郑学颓然松手,看着男人义无反顾走进雨里,模糊的背影像部戛然而止的默剧。   做什么。   他有这个资格知道吗。 第十六章   和调查对象做爱是什么感觉?   像是几天前的情事作祟,闭上眼就是那个面容刻板的男人。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冷漠的个性,对危险习以为常,简直活的像颗石头。   让人捉摸不透。   进入对方身体时被种奇怪的满足感驱使,一想到伏在身下的脸,他就口干舌燥,喉咙发紧。   “头儿,头儿?”   一只手在他面前轻晃,郑学从资料堆里抬头,露出书上的搜身图解。   张元俯身看着他“头儿,这页你都看半小时了。”   郑学不自然地咳了下“做什么?”   “我没记错‘搜身与解押战术’这是咱警校的课吧”张元嘀咕,“你没事吗?”   话头被同组的同事接去“咱郑队年轻有为,能有啥事,血气方刚着呢。”   “我说郑队,你就别憋着了,年轻火旺的,我们都能理解。”   面容诚恳,有理有据。   郑学合上书,无奈回应“好久没打了,下班来一局?”   “谁怕谁,把法医科那几个也叫上。”   正说着,王局踱进办公室,“开会!”   一到会议室,王、李两大局长站幕布前,幻灯片的光衬的他们严肃深沉,警员们立刻收起笑意,迅速入座。   没有多余的废话,幕布上展现一张照片,照片上A市两大帮派头目,明焰堂梁启弘以及青龙帮陈天佑对垒而坐,似乎在进行某项协商。   王局用激光笔点了点幕布“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一批违禁军火将从缅甸入境,进入A市,据可靠消息,相关军火商已与A市几股黑势力搭上线,现成立“1.09军火侦查队”,追查这批违禁品下落。这个工作还是由郑学,邵天柏主负责。”   邵天柏下意识看向郑学,双方都不对付的看了一眼,就听李局接过话头“鉴于这段时间A市治安日趋恶劣,省厅派我下来视察也是对市局寄予厚望,我也带了省厅最出色的警官张掖来协助大家侦破案情,接下来一段时间希望大家打起精神,严惩违法犯罪,争取一举击破。”   “我来部署下行动方针:郑学负责跟进青龙帮,邵天柏负责跟进明焰堂,张掖负责协调制动,争取挂住他们,绝不能将这批军火落入黑势力手中,造成治安破坏,对警方也是极大的威胁。”   ......   部署完行动,李局扫了眼郑学,清了清嗓子“散会。”   张元叹口气“有的忙了。”   郑学看了他一眼:“打起精神。”   张元神秘兮兮靠近”师兄,听说了没?这案子谁立了功,升职加薪 。局里都在传,总队的位置空太久,这案子就是块试金石。邵警官前段时间被你抢风头,早等着这下打翻身仗了。“   郑学了然,想了想拿出一张照片“从明天开始,你帮我盯着他。“   张元凑过去,盯着照片面露疑惑:   “这不是那天....袁容?”   .........   所谓的“来一局”,不过是叫了几组年轻警官,下班后在训练场上打球,五对五对抗,法医科对侦察队,外加个外援人员张掖。   傍晚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迎面吹来的风带走白日的高温,鼓噪的世界也温柔起来。   郑学夹在众人围堵中起跳,弹落,尘土浮动,张掖一个倒扣截下那颗球。   “再来!传球!”   “邵天柏,接着!”   邵天柏转身接下球,直抛进篮筐“上次你那三分绝杀,我可练了好久。”   “再来,说好了,今晚哪方输了得请大家吃早餐。”   王局笑吟吟看着远处的球场,年轻活力的身影总是很扎眼。   这群兔崽子,让我倒退十年,谁是我对手。   李局并肩而站:“老伙计,你又不服输了。”   王局视线始终盯着球场,郑学在绕过张掖的夹击后,一个远球直直砸进篮筐。   “岁月难追啊。” 第十七章   鉴于前天晚上那场球赛,最终以法医科的体力不支结束,太久没放松的警员们痛快流了汗,前段时间查案的疲惫被洗去,大清早警局里就活跃异常.   报警电话一刻没停,几通后郑学等人接了个虐童举报,屁股没坐热又去出现场了。   一到就有居民凑上来七嘴八舌“警察可来了,都听不到孩子哭了”,张元率先一步冲上去砸门,在没收到回应后,郑学一脚踹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房间久未打扫,地上散乱的食物残渣在高温下散发着馊味,一个孩子双眼紧闭地躺在堆生活垃圾中,面色铁青显然已陷入昏迷,父亲模样的人仍在一脚一脚的踹着,郑学被眼前一幕惊的倒抽口气。   “住手,警察!”   被喝制的对象停下动作:“我管教儿子,你们少管闲事”,说完示威似的狠踹了小孩一下,地上的小孩呻吟一声,哇的吐出口血。   “你他妈还是人吗!”   郑学强忍怒意一下把人撂翻丢给张元,抱起那孩子奔了出去“去医院快。”   袁容从家里出来,一下楼就见路口停了几辆警车,他警觉地停住,顺着吵嚷瞥见不远的居民楼下堵了群人,几个警察在疏通秩序。   在判定警方目标不是自己后,他转身离开,但很快,就被从人群中冲出的人吸引了目光,一米八几的男人怀里抱着个小孩,越发衬得小孩娇小羸弱,脸上是少见的严肃紧张。   散开的人群从身边经过,传来隐约的讨论“做父母的居然那么狠心,把孩子打到吐血。”   “听说是被领养的,孤儿来着。”   “还好警察赶来了,要不然真是不敢想。”   议论声顺着楼道远去,袁容站在那,没人发现他的手在抖,他盯着男人狂奔的方向,直到人进到警车里才挪开视线。   .........   夜深人静。   城东的酒吧街依然灯火如昼,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滋生其中形成庞大的黑势力关系网,这里是A城最大帮派青龙帮总部。   推开酒吧门,立刻有人恭敬迎上来,“袁哥。”   袁容点头坐到角落,接过递上来的酒,一天之内只有关店前这会是属于自己的。   几天后就是陈天佑的生日宴,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这事,加上兼顾缅甸的那批军火,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好在帮里事务日渐应付得当,手下的弟兄也都服帖恭顺不少。   陈天佑的生日宴邀请的多是道上的势力,为了巩固人脉,这几年青龙帮的地位因半道杀出的明焰堂日渐式微,两帮早就明里暗里结下梁子,大家各自心照不宣。   袁容接过手下递来的账本核对着,这时门口出现响动,原本规矩站在场中的弟兄也都迎了上去。   袁容立刻起身,“天佑哥。”   陈天佑看他一眼,“跟我进来”说完,率先穿过正厅走入帘后的会客室。   “缅甸那批货,跟的怎么样。”   陈天佑靠住椅背,手在桌面上摩挲。   袁容不急不缓将茶盏添满,敬到陈天佑前“一切顺利,看陈哥时间,我去安排会面洽谈接货的事。”   “干得不错。其他事呢,生日宴准备的怎么样?”   “除几项费用需确认,其他也安排妥当。”   “小言有传消息吗,陆启胜现在什么举动?”   “缅甸的军火他们也在积极笼络。”   “哦?”陈天佑若有所思“军火的恰谈就约在宴会上吧”说着,掏出几张信函道“有件事你去办妥,这几张邀请函我要你寄给警局。”   袁容脸色未变,低头应承。   “条子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与其让他们跟耗子一样跟在背后,不如大方请他们进来。”   “是。”   “那天别大意了,防着明焰堂是重点”陈天佑捏着茶盏气定神闲“条子也别怠慢了。”   缅甸的这批军火,明焰堂插手也算意料之中,这次的生意对于两个帮派来说都尤为重要,若是交易成功,后期有继续合作下去的机会,无疑为帮派在道上的地位增添了砝码。   “我明白”   ......   袁容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他打开电视,方寸屏幕散发着微弱的光,电视节目正播放当日新闻。   “今日警方破获一起虐童案,据悉该案受害人年仅5岁,施暴者为其养父,于去年六月在xx孤儿院中领养.....同时,记者也采访了主要案件负责人。”   袁容定定看着电视,郑学的声音有力而坚定,出于对警方的保护,镜头做了虚化,但依然可以想到镜头后那张明朗的脸。   “我认为,每个小孩子都像宝石,需要珍藏和呵护,我在此呼吁各界社会人士.....”   宝石吗?   屏幕的光落在袁容眼里,他眼睑轻颤了下,目光落在桌面的几张邀请函上。   双手下意识握紧易拉罐,陷在黑暗中寂静无声。 第十八章   天阴沉沉的,连日高温因为场大雨陡降,路面上的积水被车辆轧过,溅的旁人一顿躲散。   透过雨帘郑学正费力撑着伞,他怀里抱着个保温盒,雨伞被刮的左摇右晃,很快半个身子被淋透,头发湿哒哒的黏住额头,显得有些狼狈,直到踏进医院整个人才放松。   前几天那案子救下的小孩因为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福利院,具体照顾工作暂时落到他身上。   病房里潮湿阴冷,人满为患。郑学走到那个没人看顾的床边,放下保温桶开盖子,软糯的玉米粥飘着香甜的味道散开。   那小孩一动不动,抱着自己。郑学自觉坐到床边,就对上了他警惕的眼神,那双琥珀色的,本该充满童真的眼睛现在满是敌意的盯着自己。   这几天他早这么被看习惯了,若无其事用勺子取了点粥,细心的吹凉,“玉米粥,甜的。”   “滚开。”   “我说,是个男人,就给我打起精神。”   小孩的眼颤了颤,微微张开嘴。   一碗粥见底,郑学满意点下头“你今天还成。”   郑学用被子裹住他,“总这么板着,可太不像话了。”   “不如我们谈谈。比如,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要像他一样会打人,保护自己。”   郑学皱眉:“变强大有很多方式,学会知识,或者像我一样做警察。”   窗外一声惊雷,小孩突地朝他腰侧偎了偎,郑学轻笑:到底是孩子,遇到打雷立马收起小爪子,寻求庇护。   他揽住小孩一下下抚他背,看着蜷在怀里的一小团,像只可怜的小猫。   脑海里闪过张淡漠的脸,当初难道也是因为这样,才跑去做了黑社会?还是经历了比这还要痛苦的事。   生而为人,为了生存,他也曾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小心翼翼的挣扎吧。   郑学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   ......   陈天佑的生日宴居然给警局寄了几张邀请函,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只能说明此人狂妄。   郑学等人如约而至,地点是个很排场的酒店,青龙帮和明焰堂两大黑帮聚首在中庭,平和宴席下的波涛汹涌自不必说。   第一口酒下肚,郑学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倚窗站立的人身上,王晟言。他的目光多停了会,抬腿走过去。   一道身影霍然挡上来。   郑学笑笑,识趣地停住。   “只想打个招呼,不至于。”   袁容没理他。   “喝一杯?”   袁容接过递上来的酒,气氛缓和了些。   “今天在你地盘,还有些紧张”郑学抿了口酒,神态温和“我该说声抱歉,那晚是我过火了。只是”他话锋一转“我没想到你真会掏枪。”   “你该很清楚我们这类人。”   “哪类?”   男人声音平淡,“别白费心思,你看错人。”   “我不信。”郑学看着他“我偏要证明这事能成。”   “那与我无关。”   “是么?你会和我站这喝酒不算改变?”   “能证明什么。”   “进展,你我之间的。”郑学一口闷尽酒。   “在这耗时间,不妨多想下他们。”   不远处,邵天柏正和几个同事站餐桌边聊天。   袁容将空杯放在他身侧,转身离开。   “等等”郑学盯着他背影“你就甘愿这么活吗?”   男人僵了下,但很快就走远了。   郑学在窗边呆了会。刚刚他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冲动,好半天才回神,看着邵天柏拐上二楼,提步跟上去。   几分钟后,他才明白袁容那话的意思。   邵天柏消失了。   今晚来是为了跟笔交易,线人提供装着重要信息的那台电脑就在二楼办公室。   郑学佯装着到二楼,打量一眼,把守森严,连不相干走廊窗户上都安了警报,但很安静,没什么异常。   人都去哪了?   他定神看了下表,表盘上代表几个同事的信号点完全消失,郑学的心提上来,扣住腰间的枪下楼。   大厅里觥筹交错,陈天佑和梁启弘在人群里周旋。   没破绽。   正想着,一个人撞了满怀———邵天柏?   “跟我走。”   避开人群,两人一前一后拐进储藏室。   “他们在地毯下布了警报器,我们的人一进去就被堵了,我趁乱逃了换了他们保安服。“狭小的储藏间,邵天柏向郑学讲述不久前那场争斗。“所以拿资料还是救人,二选一。”   郑学沉默,过了会开口,“无论是资料还是救人,都要再去二楼看看。”   邵天柏的笑容难挡疲累,他吃力甩了下手,“我助你。“   储藏室灯光昏暗,加之他一身黑衣,郑学这才看到他半边胳膊已经被血染透了,“你受伤了?”   邵天柏却不以为意继续开口:“走廊尽头的房间有个防风口,直接延伸到会议室。如果想拿资料,只有想办法进那个房间。所以,我负责引开他们,你进去拿。”   “不行,我去引。”   “怎么不行。一会你在这等着,没动静了再出来。”他说完走了出去。   外面一阵响后,郑学打开门,扭曲褶皱的地毯和散乱的弹痕显示刚刚的一番打斗。他顺着通风口进到二楼办公室,击倒里面的看守跃下,电脑赫然摆在办公桌上。   有防火墙。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大脑迅速略过所有破解方案,直到“weclome”印入眼帘。   “妈的,别让他跑了。”   门外传来追逐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子弹出鞘时的微小金属声。   邵天柏! 第十九章   文件传完,郑学迅速调整机位将一切复原。   “抱歉,射歪了。”邵天柏正半个身子靠墙上,拿枪的手控制不住的抖,血顺着伤口落在地板上。   面前几个人把他往后堵。   电光火石间,郑学开枪扫在那群人脚边,攥紧邵天柏:“走!”   穿过逼仄的走廊,窗外影影绰绰。   “都是他们的人。” 邵天柏苦笑,“分开行动。”   “不行。”   “如果一起谁都逃不掉,别忘了,其他人还在他们手上。”   身后紧追的脚步容不得拖延,郑学看了他一眼,咬牙朝另一方向飞奔。   上面枪林弹雨不可开交,大厅内却依旧纸醉金迷。   陈天佑的人不放过任何角落,一间间踹开走廊上紧闭的房门,到最后一间时,一个男人从内打开门,隔着门缝看他们:   “什么事?”   “周先生,我们正在追几个闹事的,您有没有——”   “没有。”话没说完,就被耐心欠奉堵回去。   关上门的一瞬,男人瞥了眼地上的血,皱着眉将鸭舌帽拉的更低了。   ......   郑学在回廊里奋力狂奔,躲避一波夹击后,他一头扎进了卫生间,就和立在洗手池前的男人迎面撞上。   他来不及思考,拽着人跌进隔间锁上门。   “别出声。”   袁容面色淡定“你走投无路了。”   郑学警觉一个反身压住袁容,他将衬衣扯乱, “别动。”   “要在这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郑学俯下身,“配合点,不然得有人看我操你了。”   正说着,杂乱的人群从门外涌进来,郑学下意识扭头,就被身下的男人钻了空反抵在墙上。   袁容看着他,眼里的警告让他放缓了呼吸。   “人呢。”   “哥,这有一隔间是锁着的。”   门被砸的碰碰响。   “谁?出来!”   “是我。”   “袁哥。”对方态度立刻恭敬起来:“有个条子窜进来就没影了,您见了吗?”   “没有。去别处看看。”   “是。”   人群远去,郑学顺势揽住袁容腰身,却在下一秒就变了脸色。   一只手正隔着西装裤碰他裆下,袁容脸上不带感情像只这么盯着他,如果不是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厉害,几乎让人觉得是幻觉。   “你干什么!”郑学压着声,紧接就被枪顶住了。   “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放不开。”袁容面不改色,不经意瞥了下门缝处无声停驻的人影,“伺候我,这么让你委屈?”   帮里的人善于猜忌,会有人折返也是意料之中。   “你说什么?”   郑学压着火。外面铺天盖地搜寻的声音,让他只能忍耐着任人宰割。   下体在男人手中兴奋,挣扎间的蹭动更像有预谋的挑唆。   袁容看着他眼睛憋得通红,嗓子难耐的吭吭,猛的用力掐住下面。   疼痛炸开,情欲戛然而止。   郑学踉跄了下,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废了。却只抽了几口气死盯着袁容,一声不吭。   门外的人像是感受到里面的激烈,无声退了出去。   袁容瞥了眼门缝,捏住郑学汗湿的下巴,“扯平了。”   人群声渐远,郑学歪在门上给了他一拳,“你说的对,是我看错了。”说完,走出去。   袁容没回头,用手蹭了下流血的嘴角,站那没动。   ......   越过重重守卫与追捕,郑学翻出窗台攀上酒店护栏,身后的人越逼越近,他却无暇顾及,无论是伤是死,这是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身后追捕的人停下脚步,掏枪对准墙头攀爬的身影,却有人更快给了目标一枪。   只见那条子躲了下,就从墙头跌了出去。   “袁哥,你截我道。”站在袁容身侧的人开口“还没瞄准。这枪让给我,那条子腿就废了。”   “走吧”袁容看了眼空空的墙头,吩咐“今晚还有事要做。”   ......   郑学跑了段路,倒进一处无人的绿化带,眼神才逐渐清明。   逃出来了。   张元一干人接到电话就火速赶到现场,郑学的狼狈使他们一贯轻松的脸也紧绷冰冷。   重新站在酒店门口,郑学面色沉沉。   “怎么了?郑警官,这么隆重。”陈天佑扫过郑学身后的一干警员,眼里的锋利一闪即逝。   “人呢。”   “什么人?”   “别兜圈子。”   “哦?看来你比我清楚,这有什么。”陈天佑笑的肆无忌惮。   无视对方的猖狂,郑学说的平静。   “搜。”   “不合规矩吧。”陈天佑的眼神沉下来。   无声的对峙,子弹上膛的细微声响夹在人群中。   最终,陈天佑笑着摆了下手“请吧。”   一到二楼,强烈的陌生感袭来。   房间的排列甚至走廊布局居然完全改变,一间间打开,没有一间与记忆重合,甚至那间会议室都不复存在。   邵天柏一干人更是半个影子都没有,一无所获后郑学仿若深陷迷宫,每个房间都像使用很久,像原本就在这里,一切无迹可寻。   什么情况?是自己记忆紊乱?   陈天佑仿佛老僧入定,“郑警官,够了吧,有你要的人吗?”   郑学没说话,回头看了眼走廊,墙壁上那道微小的弹痕吸引了他注意。   “太嚣张了。”一进警局张元就忍不住骂出来。   郑学一言不发靠在椅背上,一夜的消耗使他身体疲惫,大脑却停不下。   今晚的事快速闪现。   不是梦。   那道弹痕他认得,是邵天柏与人对峙时射偏的那枪。虽然格局都改变,但打斗痕迹却未完全清理干净。   究竟是什么方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造房间,郑学陷入迷惑。   邵天柏,还有那几个警员的信号灯始终没亮起来,交错的假象如黑暗的深谷将闯入者吞噬。   明天是什么局面,谁也无法预测。 第二十章   月色清冷,树枝投下扭曲的暗影,远处零星的狗吠荡在狭长的巷子里,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一路尾随。   一阵劲风,从暗中窜出的突袭者因为步履不稳而大打折扣,被袁容踢翻在地。   不过几秒钟,突袭者便又迅速跳起来,攻过来的招式比第一次更凶猛决绝,巷道逼仄,两个身量相仿的男人激烈过招,几次碰撞后袁容将人摁到墙上,手臂撑直在对方身侧。   “这种身体状况应该识相点。”   他看了眼郑学腰侧浸血的绷带,平静开口。   郑学很狼狈,声音嘶哑,“不打算说点什么?”   “承认自己是个废物,不会让你太委屈。”他用膝盖顶了下郑学胯部。   “你想试试?”郑学眼神咄咄“看我究竟能不能在这把你办了!”   拜这个人所赐,他的下面至今胀痛难耐。   被凶狠撞在墙上,袁容抬手反击,郑学却丝毫不介意被揍生扛着,一味进攻,警校时练的身手毫不保留,很快就抓住了袁容的手铐上铁杆,一把扯过腰间的皮带,将另一只手也紧紧绑在一起。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郑学钳住他的肩“他们人在哪?”   衬衫纽扣尽数崩裂,袁容一丝不苟的装束瞬间凌乱破败。   “无可奉告。”   滚烫的气息喷在袁容脸上,鼻尖相抵,郑学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真想撕碎你。”   仁义道德显然不是犯罪分子能理解的范畴,他紧紧抓住男人的身体。   肉体相撞,仅隔着布料也能感到覆上来的身体滚烫炽热,袁容的腿被强行隔开,随着一个提力,紧实的臀部就被架上郑学大腿,身体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   “你怎么总爱惹怒我?”   郑学钳着他脸,黑暗中的目光依然锋锐。   “滚。”   袁容手臂被箍住,下身放浪的坐着仍克制着呼吸。   “今晚就让你看看,我底下这玩意能不能治得了你。”   郑学俯下身舔他紧闭的唇缝,舌尖描着他脖颈,触感像被猫尾扫过,袁容那根紧绷的神经被恶意拨弄,沉寂的血液随之跃动。   被舔过的肌肤敏感战栗,带着砂砾般质感的手如蛇般顺着背脊缓慢游走,晦涩的情欲像一根丝线钻进了他的体内,小腹骤然紧绷。   “呃....”低沉的呻吟从唇齿溜出,身体违背意愿迎合着触碰。   郑学歪头在他锁骨处啃噬,牙齿在碾磨中稍微加了一些力度,酥麻的触感夹着针扎一样的刺痛,还来不及捕捉就转瞬即逝,挠的人心痒难耐。   这样细腻的刺激,无疑是致命的撩拨。   袁容挺直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变软,像被注射了松弛剂般直往下坠,而胯间的性器却一反颓态又肿又硬,精神抖擞。   “放开。”   性器胀痛,疼痛与温存暧昧混杂,分身终于昂首挺立,却因为布料束缚而得不到纾解,不得不集中精力抵抗随时会松懈下来的意志力。   “这就受不住了?”   袁容体内游移的那根线仿佛一下散开,四处逃窜、延伸。   郑学像攒足了耐心,探向他的乳首泄愤似的碾磨,直到血腥充斥口腔。   “恩!”生理性的疼痛使袁容蹙眉,手指抠进粗粝的墙体,指甲瞬间崩裂,乳头红肿挺立。   “我给过你机会。”   “是我没配合。”   除却裆下狰狞的轮廓,袁容的态度像面对一次普通交易般从容淡定。   郑学不耐般圈住他,手探从他臀缝探进去,“你对自己的评价倒一向很客观。”   “呃......嗯!”第一根手指干涩进入,袁容的臀肌瞬间收紧,难耐的挺起胸膛,情欲犹如翻滚的熔浆,交媾的身体在巷道内说不出的情色、下流。   郑学将目光下移,男人的裆部已经撑到极致,布料仿佛要被戳破。   他一把扒开裤子,颤动发胀的性器突兀打在郑学腹部。   “你这杆枪要走火了。”他的手恶意卡那,揉捏起来。   袁容将一连串的呻吟吞并入腹,冷扫了他一眼。   “射出来。”松开了揉捏的手,郑学审视着男人“自己想办法。”   袁容的脸出现裂痕。   高涨的情欲仿若重锤,敲击着他每一个细胞,肌肉痉挛似的跳突,他试图夹紧双腿,却因为郑学身体的阻隔而力不从心,双腿无力的垂着,所有的辅助动作都不能触到那关键的点,一切徒劳无功,他抬起汗津津的脸道:“你...何必这样,不如....一枪崩了我。”   郑学打量着孤零零挺在空气中的阴茎,模样萧瑟可怜。   “或者,求我。”简短的话语比任何时候都让人难以忽视,手指甚至恶意的弹了弹挺立的东西。   袁容立刻绷紧了小腹,发稍汇聚出更多汗液,衣服因为湿透紧贴着胸膛,他的自尊在对方的注视下一步步被碾压,揉碎。   “麻烦你。”羞耻的请求脱口而出,袁容蹙眉阖上双眼“帮我...弄出来。”语气像拜托人为他倒杯水。   郑学挑了下眉,手掌包住肉棒撸动的一瞬,袁容的双腿就难耐的勾住他腰身,在他背脊上磨蹭,体内迂回的渴望终于挣扎着浮出来,攀住郑学肩部的手骤然收紧,一阵湿热喷射而出,袁容却依然维持僵硬的姿势。   郑学的体内跃动出一团火,扯开裤子的拉链,与健硕的体格相比毫不逊色的性器探出头来,凶相毕现。   两根肉棒面面相觑,仿佛在逞凶斗狠。   他直起身一把抓住袁容的两只脚踝,将对方的下半身倒提了起来,两腿掰开扛上肩。   袁容的身体瞬间腾空,手腕因为坠力被勒出深深的痕迹,很快就有血顺着手臂滴落在他脸上,被霜白月色镀上几分怪异的性感。   后穴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翕动,近乎色情的邀约,郑学将自己的粗大一点点挺进,却不似以往进入时顺畅,阴茎处传来痉挛似的抽痛。   “真废了?”感受到身下挺动的性器反常般颤动,袁容不合时宜的开口,仿佛此刻被操弄的不是自己。   “闭嘴。”   冷汗淋漓,闯入者的痛苦并不比承受者来的轻松,郑学被下体爆裂开的疼痛折磨的眼前发黑,他咬紧牙关继续向更深处进入,“就是废了....我也要干你。”   粗俗直接的话语从年轻警官的口里送出,似是赌气又像是不服输。   “嗯哼....”异物整根挺进身体的一瞬,袁容失控的喘了两口,颈项仿佛被沉甸甸的情欲与疼痛压弯,冷汗混着血液滴入地面。   “看着我。”郑学凶狠将他脸掰过来“今晚是怎么把你操到站不起来。”   他将袁容腰身对折,双臂撑着墙,男人后穴因为体位的变化比以往更紧,湿润的肠壁完整裹住他下半身,郑学觉得自己像要被生生夹断在里面。   他抬手蹭掉嘴角血迹,大力的抽插起来。   “怎么样?有感觉吗?”   “唔...停..下。”袁容疼的勾起身子。   郑学全然不理,架着男人下半身走了几步,性器因为移动而前后滑动,速度不快,却足够再一次刺激袁容敏感的神经,磨人心神。   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情欲仿若一张巨大的织网将他束缚。   没有更多喘息的空间,郑学站定在斜侧面,将滑出的性器再一次深深捣了进去。   袁容的腰身难以控制的向上挺起,面对面的抽插使他隐忍的面容一览无余。   郑学的餍足来自男人被蹂躏之后的溃败。   耳边只剩下肉体的撞击声,空气里浮动着精液与血腥的味道。袁容双腿不受控制圈紧郑学,腰身随着加快的频率配合着向上挺动,羞耻感却犹如跗骨之蛆,这种潦倒的姿态使郑学情动万分,每一次的撞入都往更隐秘的未知地探索。   强烈的冲撞,一次比一次残暴,身体几乎要被凿穿。   埋首在袁容胸膛上的男人,耸动着身体却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脆弱,愤怒的姿态与野蛮狠戾的动作背道而驰。   袁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完成最后一次侵占,郑学将性器爽利拔出,侧过身体粗重喘息。   精疲力竭的侧脸在无声的黑暗里显露,腰间的血迹早透了半侧衣襟,这场性爱也几乎榨干了他。   月色青白,两人彼此贴近,四目相对,郑学似要吻上去。   “他们在哪?是不是已经.....”短暂沉默之后的询问,声音像被尘埃覆盖般哑然失色。   “真认为青龙帮能肆无忌惮伤害警察?”   “你....”   郑学意外于男人的回应,绝望的眼瞳里染上一层期翼。   袁容喘息深重,语气却是与狼狈处境不符的淡然,“不是刀山火海也要闯吗?”   “我....”   郑学站起身,却突然晃了一下,接着居然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无视股缝间残存的精液,他面无表情将倒在身上的人一脚蹬开了。   “去过两次,还一无所获的废物。” 第二十一章   郑学睁开眼,交错电线分割出的黑暗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独自躺在巷子里,他的狼狈不亚于路边的野狗。   身侧孤零零扔着副手铐,从地上爬起,覆在身上的外套滑落,与他交缠的男人早不知去向。   离天亮还剩几小时,郑学胡乱套上衣服捂着伤口走上主街道。   一辆车恍若幽影般停在街边,从车内走出的男人悠闲倚着车门与人攀谈。   伸手夹过车内人递上来的烟,男人表情轻松,余光隔着烟雾瞥到蹒跚的身影时顿住。   “这么巧。”   “张掖师兄?”郑学扫了眼开走的车辆。   驾驶位上的人。有点熟悉。但此刻他大脑疲惫,想不出什么。   张掖有些诧异,朝他走过来“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   “师兄也是。”郑学无力的回应。   “难得回A市一趟,免不了一些人际应酬。”张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我。”郑学踉跄了下“.....嘶。”   “郑学、郑学?   有人在拍他的脸,意识短暂消失后视线重新聚焦,张掖正一脸担忧撑着自己。   郑学站直身体“我没事。”   “别死扛。”张掖皱眉,拉着郑学没松手“这伤哪来的?”   “师兄,说来话长。”郑学的语气有些苦涩。   “先去包扎下,你失血太多了。”张掖一把撑起他“剩下的事,没准我能帮忙。”   ......   “你这伤口幸好及时过来,再耽搁下去就麻烦了。”急诊的大夫一边将染血的纱布扔操作盘一边拆手套。   郑学躺在那,紧实的腰身被绷带勒住,药水刺激的连脑子都清醒不少。   “这段时间别碰水,避免剧烈运动,两礼拜差不多就好了。”大夫起身打算离开,衣角却被拽住了。   郑学欲言又止,“不介意的话,帮我....看看下面吧。”   “怎么回事,这里也给伤到了?”   张掖一进急诊室就见郑学一手拿冰袋捂着裆一手捂着腰侧。   “遇上个下九流的玩意。”郑学想到那场火热的纠缠,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怎么样?站的起来吗?”   “好多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师兄,确实需要你协助。”   “看来你们遇上的麻烦还不小。”在简单听完郑学对阐述后,张掖开口。   郑学看向他,“当时邵天柏射偏的弹痕在我第二次搜查时,居然出现在另一面墙上。”   “也就是说,这房间可以随意变动格局?”张掖陷入沉思。   “我倒是翻过个案子,一对夫妇在杀人后靠几块石板木墙轻易变换房间结构,伪造暗杀现场,所以会不会是同种手段?”郑学大胆猜测。   张掖开口,“同样的方式作案也不是不可能。”   郑学将前后两次探入二楼的地形图描绘在纸上,试图找出端倪。   “从这个视角来看,如果原来是窗户的地方如今变成房间,那么他们消失的区域就基本可以划定在这几个范围,无论格局怎么变,方向却不会产生变化。”郑学分析道。   “那么原来这几间,也就是现在拐角之后的后三间。”   张掖接口“看来我们得--”   “再去一次。”   郑学道。   ......   攀上墙头,郑学咬牙将腰侧纱布肋紧,酒店大楼与之前的灯火辉煌相反,黑洞洞的建筑前零星亮了几盏灯,隐约可见走动的人影。   避过暗哨的勘察,两道黑影跃下直奔主楼。   张掖冲郑学对了个手势,率先攀上墙体。   “谁!”有人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   管道发出的滴答水声像在读秒。   郑学全身绷紧,紧盯着二楼窗口握紧手中的枪,微型探照灯从窗口射出,沿着空旷的庭院搜寻着。   远处野狗的乱吠衬的气氛更加诡谲。   张掖隐在空调机箱后,勉强用一只脚抵住窗沿,身体几乎悬空。   森白的光束顺着地面向上逡巡,越过郑学隐匿的树丛最终停在侧面窗沿上,紧接着细微的手枪上膛声格外刺耳。   是踏出一脚的生死未卜还是缩回一脚的安身保命,郑学无暇思考——他不能再允许任何一个人发生意外。   准备进攻的身体却在瞬间被人抱个满怀,紧接着嘴被强力捂住,郑学回过头正对上一张脸。   子弹在那瞬间钉入肉体发出噗嗤的声响,窗台下的狗呜咽了两声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疑神疑鬼的,天佑哥说了这里已经收尾不会有问题,一只该死的狗也让你草木皆兵,撤了。”   “那帮条子怎么办?”   “随他们去吧。”   有人骂骂咧咧,光源随之熄灭。   “老邵?”郑学脱口出口。   “是我。”邵天柏的脸色倒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一些,但敞开的领口还是露出染血的绷带。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目前的状况不太适合解释那么多。”邵天柏盯着张掖窜进二楼窗口的身影,提步跟了上去“走”。   一进二楼,走廊内的暗哨已经全部撤去,整栋楼寂静无声,青白的月色顺着窗棱漏进来。   郑学直奔那处弹痕,循着记忆的排列方向,果然,与之前估算的方位大体一致。   郑学三人绕到拐角处三间,一人解决一间。   打开大门,警局的同仁们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睡得正香。   郑学觉得脑仁上有根筋在抽,将人全部踢醒,逮住他们一顿低吼“无论你们有多搞不清楚状况,都给我打起精神,所有的事回局里再问。”   郑学转身奔到隔壁房间,用手敲了敲墙体,虚空的声音随之传递。   果然。   一把推开相对松动的区域,隐在众多房间中展露出一个四面封闭的小隔间,这显然是个小的监控室,里面摆着未来得及撤走的监控器,原来从踏入酒店那刻开始,警方的行动就已经被尽收眼底。   被耍了。   一切压根就是设好的局,引着他们一步步的踏进去,自以为是的危机重重,结果人就没打算带他们玩。   椅座上一个金属光泽的物件却吸引了郑学注意,他不动声色收进手心。   张掖跟着走进来,看着眼前的设备, “这群人的手段不亚于警方了,看来我们的对手不仅有蛮力还有头脑。”   郑学扫了眼已经被取走的录影文件,发现邵天柏他们在门口集合了,回身看见张掖仍旧围着转椅处细心比对,拍照。   “师兄,撤了。”   “好。” 第二十二章   被黑社会明目张胆骑在头上,警方损失惨重,公信力扫地。   局里两个精英骨干负伤不说,事后调取监控显示陈天佑整晚都在大厅内未离开过半步,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警方哑巴吃黄连,心里都憋了撮火,烟雾缭绕,白炽灯惨淡的光笼罩着一言不发的警员们,面前烟灰缸里的烟蒂快满出来,人人眼睛布满血丝。会议室的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   “这帮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耐不住性子的警员控制不住地说了句,除此之外,气氛再一次沉下去。   王局叹气,扫了眼郑学:“小郑,有什么要说的?”   郑学抬起头,“从最开始A市的治安事故高发,到军火商入境,再到昨晚的事件,我认为陈天佑是早有安排。”   王局点了下头“继续。”   “先不断制造事故,分散警方精力和注意力,接着在此期间和军火商接头,紧跟着在宴会上扰乱视听,使我们完全陷入被动,他们才能真正开始行动。”   “其他人有什么要补充的.....小邵,你来说下接下来怎么操作。”   邵天柏咳了下,“我建议先按兵不动,对青龙帮主要人员暗中进行24小时监控,如今警方士气大损,是他们放松警惕,与军火商接触的好时机。”   “其他人有异议吗?”   郑学接过话头,“陈天佑这次作案手法与以往相比高明不少,警方这次受到如此损失,却明面上毫无行动,我担心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我建议分两条线实施监控。明线和暗线。明面上锁定青龙帮一个成员,对他下监控令,使陈天佑认为此案最终责任已落,降低对警方的警惕,其他人则负责暗中跟进另几个重要成员。”   “障眼法。”王局带着几分赞赏“那么我来分配下谁来做这条明线,以及明线的针对目标。”   白色幕布上被调出一张照片,王局开始讲解:“根据手上的资料显示,此人目前为陈天佑的副手,姓名袁容,由他来做我们的明线目标.....郑学由你来负责此人。暗线这边具体负责人由各队队长分配。”'   郑学身体不易察觉一震,但很快压下情绪。   “迅速向上面申请24小时监控审批,审批一下来,立刻行动。”   “是!”   “散会。”   人群陆续散去,郑学起身时发现邵天柏满脸疲累的靠在椅背上,衬衫领口露出的绷带还沾着血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微微掀开,目光聚焦到郑学后虚弱的勾起唇,“这回算难兄难弟了。”   郑学看着他,“要不要打个申请,回去休息下?”   “不了,这边离不开人。”   郑学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别这么看着我,当时那么做又不是为你”邵天柏说的轻松“你知道的,这案子和总队的位置直接挂钩。”   “我当时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邵天柏猜中似的轻笑了下“那你这表情是担心还是失望?”   郑学调整了下情绪,重新开口,“你怎么逃出来的?”   邵天柏的面容一滞,顿了下,“趁没人注意逃了。”   郑学没再说什么,走到办公室坐下,腰侧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痛,那晚发生的一切都迅速掠过,在会议室有句话他并未出口,陈天佑此次的手段与其说是高明,倒不如说专业,专业的现场布置,巧妙的反侦查思维.....   几声响雷打破思绪,云层滚滚压着窗户,树叶被风吹的左右摇晃,远处的闪电照亮了黯淡的天空,大雨将至,郑学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抓起外套冲了出去。   捂着腰侧的伤口站在病房前,因为跑的太急,那里一跳跳的疼,他缓了口气走进去,发现那小东西的病床上鼓了个大包,小家伙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裹成一个球,郑学失笑走过去,隔着被子将那一团抱了下道:   “抱歉,来晚了。”   被子里的人先是一僵,接着露出半个头,脸正好抵在郑学胸口,只是表情拒人千里,“你不和他一样嫌我是累赘,不来了吗?”说完,拼命挣开束缚。   郑学被推到伤口,闷哼了声,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看着小孩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轻笑了下,“你看到了,我受伤了,所以今晚就老实点吧。”说完,把人按进被窝“之前我说的话都忘了?你是男人,要靠自己。”   “明天我就去福利院了。”   “睡吧。”   外面的雨终于落下来,雨丝扫着窗台衬的病房更安静,小孩在他怀里呼吸均匀,迷迷糊糊嘟囔了句,“对不起。”   郑学目光软下来,看着这张小小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迷迷糊糊跟着睡过去,做了个梦。梦里那个男人依然板着脸,对他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   他觉得袁容很矛盾,像对什么也不在乎,可他却很在乎那个王晟言,在乎到可以为他送命,对青龙帮也毫无保留,与以往接触犯罪分子的贪婪怕死不同,他对危险习以为常,甚至愿意以身入险,好像生死于他并不那么重要。   他不是对一切漠不关心,他只是对自己不在意。   为什么?   是因为已经对赌命生活方式习以为常?还是因为从未被人重视,所以习惯独自承担所有风险,才活的这么不留余地?   郑学翻了下身,看着窗外。   雨停了。 第二十三章   下过雨的城市,潮湿冷清。   雨水纵横在老式居民楼霉黑的墙壁上,一滴滴往下渗,下水道排水欠佳,有几只老鼠淌过地上的积水,发出轻微的声响。   郑学点了支烟站在楼道里,面前紧闭的门显示主人未归。楼道口的灯明灭几次,目标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在看到门前的身影时,男人警觉地顿住。   “谁。”   “我。”   声控灯似乎出了故障,没有亮起,将两人丢在一团黑暗里。   郑学直言不讳,“我们谈谈。”   “有这个时间浪费,你该滚回家。”袁容神情淡漠,冰冷的话语砸下来。   “真的毫无余地?”   袁容已经越过他,打开家门。   “哪怕,王晟言的部分犯罪资料我已经收集,你也坚持?”   进门的身影僵住,转过身与郑学相对。   郑学看着他,“考虑清楚。”   袁容背对他站那,平静开口,“我就这条命,要就拿去。”   郑学笑了下,眼神专注有力,“我是警察,要你命干什么。”   男人声音低沉,像在思考,“我没别的筹码。”   “你有,只是你不用。”   “不行。”   “那就不谈了。”郑学不再继续,转身离开,一股拉力将他拽了回去,上半身几乎与男人相抵。   袁容不退让的迎着他:“除过这个,也许有更好的办法。”   顿了会,郑学开口,“我答应你。”   “什么?”   “暂时不动王晟言。”   袁容审视他,“你何必耍我。”   “我有条件。”   “你说。”   郑学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如按你们道上来,先陪我过两招?”   说完急速攻上去,男人却闪开了。   “还手。”   袁容接连退几步,接着道,“谈条件前一定要互殴吗?”   郑学在那张冷淡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屑。   “我不喜欢在无用的事上费精力,直说你的要求。”   “好”郑学笑了下,收起架势“接下来我们谈谈正事”间隙将一纸监察令拍在他面前:“袁先生,根据警方相关监控资料显示,怀疑您与一起袭警案件有关联,在案件查清之前,你必须接受警方24小时监控。”   “你们监控我没什么用。”   “那得视情况定。”他补了句,“对了,这段期间我得住这。”   袁容的表情与黑暗模糊成一片。郑学有了私心,他想知道,为了王晟言他究竟能做到哪步。   沉闷的声音响起,“就这些?”   “如果你能好好配合,我暂时也没必要动他。”   “我答应。”   “那么,接下来就委屈你跟我凑合了。”   郑学说完越过袁容进房间。   他笃定了,就先这么耗着。 第二十四章   郑学率先走进房间,等了会也没见男人跟进来,他有些疑惑地扭头,看着对方站在门口久久没动静。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黑暗中谁也没动。郑学皱眉正打算抬脚过去,门口的声控灯却滋滋频闪了几下,借着闪烁的光他只来得及捕捉到男人的眼睛,像是死水般毫无波动。   看得郑学心头一闷。   不过很快,袁容走了进来,顺手摁亮门侧的灯。橘色的灯光瞬时将房间笼罩,郑学瞥了眼袁容,他脸上是一成不变的默然,刚刚那一瞬的空洞仿佛只是幻觉。借着光线环顾四周,方正的小客厅里简单摆着几件家具,衬着白色墙壁,整个房间收拾的利落干净,像屋子的主人一样。   沙发的侧面是卧房,郑学看着男人走进去。他有些恹恹地坐到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枪械研究资料漫不经心地翻看,不一会,耳边传来淋浴的水声。他站起身,无声地停在浴室前听了片刻,便潜进卧室。   卧室和客厅风格一致,乏善可陈,遮光窗帘隔开一个光秃秃的阳台。郑学顺着床头柜开始翻找,里面除却简单的衣物,什么也没有。   当初在陈天佑生日宴上拷贝下来的资料需要相配的“密码”辅助U盘破解,技术科的同事怎么也搞不定,他不过是来试试运气。   浴室里的水停了,门应声而开。   袁容松散的穿着件衬衫,浴巾裹着下半身,发丝还在滴水,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然后落在背靠书桌的郑学身上,“你找什么?”   “试试床怎么样,我睡觉比较挑地方。”郑学云淡风轻。   袁容审视着他,过了半晌,“你睡沙发。”   郑学识趣地点了下头,“你洗完该我了。” 说完,进入卫生间关上门,心不在焉地解衬衫。   刚刚被察觉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交手,袁容心思缜密到什么程度他比谁都了解,对方果然一眼就看出东西被动过。郑学边想边拧淋浴阀门,下一秒却像只受惊的鸡,从水帘里跳出来。   “靠!该死,用这么烫的水!”   郑学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有些凌乱的支棱着,肩膀处被开水光顾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强忍怒气走向沙发上的男人,电视投射的光影打在袁容脸上,对方面无表情看新闻的样子像处理公事般认真。   郑学走上前,隔开了男人的视线,一把将人推上沙发,“我警告你,这段时间别想耍花样。”   “怎么说?”   “装什么无辜?”   袁容皱了下眉,在瞥到郑学肩头的红肿后开口,“下次我会记得将调水温。”   “调水温?你们这种人还能考虑别人吗?”   袁容恍若未闻,抬手隔开他站起身,“药箱在抽屉第二层,时间不早,我先休息。”   郑学手仍撑在沙发上,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身体颓然松懈下来。   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偃旗息鼓,拉开第二层抽屉拿出药箱,打开的一瞬几乎愣住,不大的药箱被止血绷带占据一半以上,有的已经快用完,剩下一卷可怜巴巴的蜷在盒子一侧,郑学皱眉,心头闪过一丝茫然。   处理好,他躺进沙发,睁眼盯着黑暗发呆,棉麻质感的布套有浆洗后日晒过的干燥。   屋檐的雨水仍在滴滴垂落,发出破碎声响,黑夜漫长。   有风顺着阳台溜进来,郑学翻了个身,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气味,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花香。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有细微的响动,仔细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房间彻底沉寂下来,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强烈光线刺得郑学皱眉,下意识翻身,狭窄的“床”压根无法承受这样的动作,他整个人落空摔下去,郑学用手卡住茶几,瞬间醒了过来,一抬头就对上那个从卧室走出的男人。   袁容穿着件黑色衬衣,领口平整,扣子一丝不苟,显然已经洗漱完毕。   “怎么,要出门?”   袁容点头。   郑学瞥了下墙壁上的挂钟,居然比自己平时出勤还早,“等我五分钟。”   他冲男人抛下这句话,一头扎进浴室。   担心监控目标擅自离开,他以最快速度洗漱完,在看到依然坐在客厅的男人时挑了下眉,“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配合。”   “应该的。”   袁容回应一句,转身出门,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进到郑学的车里。   郑学看着坐在身侧的男人,笑了下“想好今天怎么应付我了?”   “暂时没有。” 袁容开口,语气却像对手下的马仔“不过,先麻烦送我去东区酒吧街。”   妈的,把我当司机使倒是挺得心应手。   郑学内心腹诽了一句,启动车子滑了出去,“我说,你让我去那边,就这么有信心你的场子干净?”   “郑警官办案,我无权干涉,看见了什么再说。”   东区的酒吧街无疑是警方的黑名单,多少次拼地盘,毒品倒卖,情色交易几乎次次扫荡,次次都能让警方忙活一礼拜,姓袁的却丝毫不避讳,在明知道被监控的情况下还带自己去那里,是该说他胆太肥还是太自信。   郑学把人送到目的地。为方便监控,等袁容进去一会后,他才跟进去。白天的酒吧冷清异常,男人正站在正厅中安排事务,看起来倒对酒吧经营这个行当很熟络。   ——————————————————————————————————   等几个场子跑下来,已是夜深,这活计,看来也不比他们每日查案轻松多少。   到了晚上,场子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郑学挑了个拐角的位置坐下。   这时,门口处人头攒动,率先进来几个黑衣人,身后跟着的个个都是警方黑名单。   郑学看着袁容迎上去,一贯面色冷淡的男人躬身点烟,态度恭敬的样子让他胸口发闷,观察了一番后他走出喧闹,拐进个超市买烟。   站在街边吐出口烟,心里叹口气,“那家伙表面请了一堆人过来,实际不过是虚张声势,好吃好喝伺候着享乐来了,今晚看来不会有什么结果。”   场子里,袁容喝下最后一杯酒,将几个位高的送出门,回身时目光在某个空座位那停了下,才走到人群中进行收尾工作。   忙完走出门,已经有车停在身前。   郑学摇下车窗,冲他按了下喇叭:   “上来。” 第二十五章   深夜的盘山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一辆车由远及近成了唯一的访客。   坐在车内的两个男人并无交流,风顺着窗口灌进沉闷车厢,公路两侧大团的树影极速倒退。   郑学握着方向盘,在转过一个弯后驶离公路,将车停在半山腰的观景台。   他瞧了眼端直坐在身旁的男人,示意他下车。   初秋的夜晚,灰蓝色的夜幕只余一只小小的月亮,袁容迎风站在观景台的栏杆前,俯视山下灯火。   城市里明灭的霓虹恍若一团团萤火。   “接着!”郑学拉上车门,从后面跟上来,将手里的啤酒抛了罐过去,背对身后的闪烁靠住栏杆。   后半夜的山风又冷又利,并排靠在一起的两人,画面诡异的和谐,郑学猛灌了口酒,发出惬意的喟叹。   “来过这吗?”   袁容摇头,拉开易拉罐抿了口。   “这可是欣赏A市的好地方”郑学扒了扒被风吹乱的头发“白天的时候过来,山水分明,中间的地块就是市中心,经贸大楼那圆球被阳光一照,像颗太阳。”   山间的照明灯映到郑学眼里,显得他面孔生动异常,“说起来,这地方还是以前在警校,第一次协助出警时发现的。”   “你不必对我说这些,需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袁容出声打断。   “你这人真有意思,难道和你说话就一定要有目的吗?”   袁容唇角轻微松动,“看人。”   郑学听了,提起几分兴趣,“那你怎么看我?”   四周沉寂,郑学像真在等他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隐隐有些紧张,抽丝剥茧之后,又似乎是————期待。   袁容声线冷淡,“低级。”   猝不及防被冰冷的词砸中,郑学温和的脸出现裂痕,眼里像簇了团火,他有些控制不住,易拉罐被捏的发出刺耳嘎吱声,“怎么说?”   “无可奉告。”   郑学一把将人甩上栏杆,袁容手里的啤酒砰的一声坠到地上,往外冒着泡沫。   “你以为你隐藏的很好?现在这么委屈求全,为了那男人不顾一切,也改变不了是别人一条狗的事实。”   袁容呼吸粗重,“我很赞同。”   “我劝你乖乖认清现实,青龙帮小毛病不断,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真以为警方不知情?”   郑学突然有些泄气,语气尝试着缓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能帮你,脱离黑道,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袁容避开郑学热切的目光,“我说过,不必在我这浪费精力。”   “行,你是誓死都要做青龙帮的狗。袁容,我自认对你已经足够耐心。”   袁容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这个男人简直软硬不吃,他至今还没碰上这样的硬骨头,内心的激愤又强了几分,一口酒灌尽,将易拉罐踩在脚底,他勾了下唇:“是不是为了王晟言你做什么都行?过来,解我衣服。”   袁容站在那,静静看着他。   “办案讲究证据,郑警官似乎并未掌握到他什么。”   郑学笑了下,“想诈我知道他多少事,是吗”   “7月20晚。东港码头,与他会面的倒是警方黑名单上的老朋友。”   “8月15日,王晟言独自一人去地下射击场,据我所知”郑学别有深意看了袁容一眼“他去见的人——”   “够了!”袁容打断他,一把攥紧郑学胸前的衣襟,眼看着一拳就要落下。   郑学坦然闭上眼,等了会不见动静,胸前却传来微妙的触感,他疑惑睁开眼,发现男人垂着头,正一粒粒替自己解衬衣扣子。   "想通了?” 一把按住已经敞开的领口,郑学笑的有点残酷,“我改主意了,解你自己的。”   袁容的脸无悲无喜,一一照做。   衬衫领口一点点敞开,手上的动作机械而有条不紊。   郑学看着对方胸膛完全袒露,目光下移:“裤子。”   袁容眼眸颤动,但很快陷入死一般沉寂。   当裤子解开的瞬间,郑学一把推开了他。   “为那个人,你居然!”   “哪不满意。”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郑学说完负气坐进车里,接着倒车,脚踩油门飙了出去。   汽车的轰鸣声远去,周边突兀安静下来。   袁容攥紧腰带的手几乎发白,之前压下的情绪悉数显露,很久后,他摸出根烟放进嘴里。   空旷秋夜里,只余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天台,指尖夹着明灭的星火。 第二十六章   郑学狠踩油门,身后像有洪水猛兽,使他将车速提到极限,四扇窗户全开,风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一想到之前那幕,莫名的怒意就罩住了他,心烦意乱的厉害,顺着山路没目的的一直向前。   路灯尽数熄灭,月色下树影婆娑着倾倒在路面上。   不知道开了多久,隐隐看到下山的标识,瞥了眼表已经凌晨两点,又想到那个被丢在山顶的人,他捶了下方向盘调头回去,可观景台上哪还有半个人影。   “袁哥,没事吧?”   司机在接到电话后迅速赶到,在上山途中把人接上,坐在后座的男人倒是一贯沉静,但略显黯淡的样子难免让人担心。   “对了,晟言哥过来了。”   山里的风并不温柔,像粗粝的砂石打在脸上。袁容望向窗外的眼抬了下,终于开口,“他在哪。”   “我来的时候,还在场子里,说等您回去。”   “知道了,专心开车。”   一进酒吧,他越过候在门口的马仔径直进到会客厅,打开门,灯下的方桌上只余半杯酒孤零零摆在那。   “晟言哥刚走。” 跟在身后的侍应生补了句。   袁容紧握门把的手放下来,眼帘不易察觉垂了下,侍应生要上前收拾却被拦住,袁容声音冷清:“不用,去添个杯子进来。”   将酒重新布好人都退了出去,室内只剩空调出风口在运转,昏暗交错的灯光衬的房间空荡。   单调的手机铃却在这时响起,袁容并未搭理,但显然来电者有足够的耐心。他拾起桌上的手机,点下接听键:   “你在哪?!”   不算多客气的语气,却掩饰不住几分焦急,电话另一端,男人的气急败坏仿佛透过声音就能展现。   “什么事。”   “你!”像是强压下怒火之后的平静“....还在山上吗?”   袁容不难听出电话那头的户外背景,下意识皱眉,“怎么,你是反悔了?”   “反悔什么?”   “那件事,还要继续?”   对方突兀切断,袁容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手机却再一次不识趣的响起,这一次他倒是很快接了。   “还需要我重申?”   “打错了?”对面的男人试探问了句。   袁容在听清那端的声音后,缓和下来“是我。”   “今天过去本想等等你,结果有个电话。”男人轻笑“去哪了?”   整晚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话软下来,袁容沉思了下“出去办事。”   “你那还顺利?”   “应付的来。”袁容的声音起伏不大,却是有违平常冷硬的声线,轻了几分“你呢?明焰堂最近不太安分,他们是不是怀疑你仍忠于天佑哥?”   “帮这边收了几个小帮派,梁启弘对我放心不少,不过”王晟言的语气有些踟躇“那姓郑的条子盯上我了。”   “他为难你?”   “没,就是提醒你多提防。”   电话那头传来衣料摩擦声,隐约有另一个男声透过来,似乎是在抱怨什么。   袁容怔住,“他在旁边?”   “等不到你,我不放心打个电话” 王晟言的声音多了些歉意“没注意时间把人吵醒了,先不说了,有事联系。”   “好。”   袁容仰进沙发,眼里的情绪彻底掩去。   ————————————————————————————————————   郑学带着一股邪火挂了电话从山上下来,天快亮了,他将车停在警局大楼前,疲惫倚着车窗打盹的空档,就见几个人行色匆匆奔进警局大厅,发出不小的响动。   他警觉跳下车:“邵天柏?出什么事了?”   邵天柏一见来人,立刻抓住他“正准备通知你,快上去,有情况!”   ———————————————————————————   从酒吧出来,袁容裹身的长风衣被秋风肆意卷起,身后街区巨大的广告牌一明一暗,将手里的烟尾抛进垃圾桶,他呵出一口气。   “你看起来很累?”一双算计的眼睛带着笑意。   袁容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惊讶对方的出现“什么事?”   “无意撞上呢?”   “我们应该不存在巧遇。”   阿ken不置可否。   弯过曲折的小道走进街角不起眼的咖啡馆,阿ken脱下外套:“来这时间不长,这家咖啡店倒算是意外发现。”   袁容规矩搅动咖啡,警惕的目光一直未散去。   咖啡馆的格局不大,橘色灯光使阿KEN的面庞意外柔和,老式的留声机轻歌细语,已过午夜,零散着几个人——再平凡不过的秋夜。   “从这个窗口,正好可以看见广场上的时钟”阿KEN倒毫不介意交谈对象显露出的敌对态度,仍自顾自说着“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时间观念一向很重,就像现在,等秒针再转一圈,警局的灯就该亮了。”   袁容皱起眉,顺着他望过去,果然见不远处的警局大楼渐次亮起,紧接着几辆警车带着刺耳的警笛消失。   “你做了什么?”难得的提问。   “一件小事。”阿ken的脸色依然温和,却让人隐生寒意。   袁容没再继续追问,他向来不愿费心多余的事。“是不是该说下找我的目的。”   阿ken拿出一份档案袋放在桌子上“确实有件私事需要你替我办。”   袁容打开一页页翻阅,询问的目光重新落回阿ken身上。   “帮我找到他。”   “为什么选我。”   “青龙帮敢与警方作对,我相信信息网应该也毫不逊色。虽然我们只见过一次,但直觉让我觉得你是适合的人选。”   袁容面前闪过一张春风得意的脸,皱眉合上档案袋。   “你们似乎热衷轻信自己的直觉?”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A市”阿KEN的笑一反常态有些局促“并不是那么好找,不过我可以耐心等等。”   说不上为什么会应承这个请求,或许是因为对方眼里展现的信任。   “欠你个人情,事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尽力。”   套上外套,阿ken起身离开,想到什么似得顿了下道“这事别告诉RICK,我想,你不是多嘴的人。”   脑海快速晃过另个年轻人白皙的面庞,袁容了然,安静喝完杯中的咖啡,离开前瞟到不远处的警局大楼已重归平静。 第二十七章   郑学随着邵天柏上到会议室,看到幕布上的影像定住,画面里的人被悬吊着,汗津津的脸上血痕遍布,殴打伤痕明显,浮肿到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体在重鞭下无意识颤动。   镜头不时拉近,通过开合的嘴唇,郑学读出内容,目光一颤,“别救我。”   整个过程像是一部默剧,所有的痛苦都悄无声息。   陆续有几人急匆匆进到会议室,显然被临时叫过来,在看清幕布里的画面后都瞬间清醒。   “阿祥,09级警校毕业生,受派去青龙帮执行扫黑任务.....”   一张青年照片出现在幕布上,警服挺立,很难与视频中的人联系在一起,王局的眼眶发红,但声音的力度却丝毫不减,整个会议室陷入紧张备战中。   阿祥是化名,他是王局插在青龙帮里的卧底,从警校出来底子干净,负责跟进这次军火交易,眼看进行的十分顺利,警方也根据其提供的线索陆续查到一些情况。   和青龙帮这场博弈谁都知道不会太轻松,虽然零零碎碎掌握一些罪证,但那些无非是挠痒的程度,都暗暗期待这次军火交易能将他们一锅端,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就在几小时前,传达室收到一份录影带,也就是幕布上这份。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通过视频里的环境迅速判断了几个可疑目标地,分几路奔了出去。   警局内沉寂下来,黑暗像是被浓缩过般厚重,商业区的霓虹越过窗棱也只侵占一角,零星的脚步声穿过走廊,隐约听到有人撞散了桌上的案件资料发出声响,几分钟后又静下去。   手机铃响起,接听者仓促按下   电话那头有人轻笑,“今晚的见面礼还满意?”   “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得看您意思,不过,我想您也不想闹大,收不了场。”   “别太过分。”   “很简单,军火的分成维持原样。”   “维持?没有我,这批货你们进的了A市?”   “这次交易说到底也算一半经了你手,当初在陈天佑生日宴上谈妥了分成,你现在半路跳棋要提高,这可让人难办。”   “说来也巧,本来只是想抓个人解闷,没想到居然是条子插到青龙帮的眼线,他在青龙帮期间掌握你多少底细,奉劝警官您仔细掂量。”   “你们——”   有人推门进来,男人仓惶挂了电话迅速走到门边,黑暗中两个人撞在一起,均是一阵诧异。   “张掖师兄?”   “邵警官?”   ————————————   阿KEN挂了电话,A市的生意本是最妥当的,合作方青龙帮的资历不低,又有官道上的人看顾,谁也没料到会和白道的人谈崩,他抓了人想在A市闹出点动静警示那条子,不成想抓来的人竟是青龙帮的,把合作方牵扯进来他始料未及,揉了下眉心走向二楼的卧室,发现RICK背对他立在窗前,视线落在对街剧院闪动的LED屏上。   “事情办的怎么样?”   “还顺利。”   “警局里那反水的条子怕是该松口了吧。”   “无非是想得到最多让利,在前途和这点利益面前,他应当拎的清。”阿KEN理智分析“事情弄大,尾巴露出来,他怕也没那么轻松。”   “嗯”RICK转过身,笑盈盈看着他“这次交易要是成功,二叔那个老家伙该对我有些改观?”   阿KEN轻笑“你很努力了。”   “你是二叔的人,替他做事连说话都如出一辙,我倒想问有天我和二叔走到对立面,你会是那个反水的人吗?”   “RICK。”阿KEN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   RICK别过头,白皙的脸在秋夜里沉静异常,“好了,去休息吧。帮我关灯。”   阿KEN点了下头,转身出去。   “啪”开关摁下。   最后一丝光线被吞没。   —————————————————   郑学一行拖着疲惫的身影返回局里,他们扑了个空,一进屋只剩空荡的刑具,人却不见踪影,搜索陷入僵局。   王局闷头抽烟,郑学理解他,出去做卧底的为了确保底子干净年纪都不大,王局对这些小孩都甚为珍惜,虽然与那位师弟素未蒙面,但也能想到对方的处境。   郑学到走廊上狠吸了口烟冷静下来,手紧攀着窗台,努力回想着细枝末节。   地平线上一轮圆日正挣开黑暗的束缚,缓缓升起。 第二十八章   袁容目送阿KEN离开后出了咖啡馆,沿着幽静的小道缓缓踱步。街道空荡,头顶沉静的月色将他拉出一道瘦长的影,世界好像隔出屏障供他独处。   点起根烟,缓缓舒了口气。黎明的前一两个小时的静谧,近乎奢侈。   拖着秋夜的清冷回到家,打开门,一室的黑暗将他包裹,那条子果然无暇应付这里没再过来。   他没有开灯,将阿KEN委托的文件放在方桌上,摸索着倒了杯水靠上沙发,思绪渐渐回笼,阿KEN究竟做了什么让警方大乱无从得知,他内心却闪过不安。   一阵短促的铃声应景似的响起,摁下接听键,在听清情况后低声回应,“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天光熹微,清晨的酒吧街像疲惫了一夜进入安眠的醉汉,与还未完全苏醒的城市完美错置着时差,多少下流勾当在已经褪去的夜晚销声匿迹。   袁容目送阿KEN离开后出了咖啡馆,沿着小道缓缓往回走。街道空荡,月色将他拉出道瘦长的影。   他点起根烟,万物皆静,近乎奢侈。   拖着秋夜的清冷回到家,打开门一室黑暗,那条子果然无暇应付没再过来。   他没有开灯,将阿KEN委托的文件放在茶几上,倒了杯水靠进沙发,思绪渐渐回笼,阿KEN究竟做了什么,让警方大乱。   一阵短促的铃声应景似的响起,摁下接听键,在听清情况后低声回应,“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天光熹微,清晨的酒吧街像疲惫了一夜进入安睡的醉汉,与还未苏醒的城市完美错置着时差,多少下流勾当随着褪去的夜晚销声匿迹。   警方速度很快,一大早,郑学和邵天柏就带着人拍上青龙帮大门,陈天佑窝点众多,地毯式搜索虽然耗精力,但为了一线生机,他们也得试试。   “各位,出什么事了?”   值班的马仔看着鱼贯而入的警察,警觉地冲旁人使了个眼色。   “办案。”郑学亮出调查令,“把人都叫出来。”   从后间走出的马仔们懒散站在正厅,怨气冲天:“警官叔叔,什么事大清早就来?”   郑学没有应,迅速扫过众人,“你们这的负责人是谁?”   “他不在。”   “叫过来。”   “叫他?你自己联系去啊。”   有不怕事跟着起哄:“您要不给咱来首歌,我们帮你叫~”,有人浪叫了几声。   郑学陡然站在接话的马仔前,目光灼灼:“把负责人叫来。”   一众警察立刻将他们围住,邵天柏扬声警告:“别犯浑,都老实点!”   马仔们四下噤声,只余之前接话的跟郑学僵持不下。   这时,门响了下,原本气焰嚣张的马仔,语气陡然正经,“袁哥。”   推门进来的男人只简单穿了件衬衫,西裤笔挺包裹着两条长腿,一张脸依旧清汤寡水的没表情。   “抱歉,来晚了。”   马仔们瞬间低眉顺目地规矩立住了。   郑学对走进来的人视若无睹,拍了下邵天柏,“这几个我负责,剩下的你解决,辛苦了。”说着,揪了几个去后厅审问。   邵天柏应承了一下,转身朝袁容走去,“你是这的负责人?我们见过。”   袁容淡淡嗯了一声,“有什么要配合的,只管说。”   邵天柏直切正题:“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见过。”彻夜未睡,他的嗓音尤带沙哑。   “在哪?”   “酒吧,那天晚上他值班。”   邵天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却一无所获。   “是这样,我们掌握的线索,目前受害人正被人挟持,在这工作的都不排除作案嫌疑,包括你,袁先生。”   回想起阿KEN的那番话,袁容冲邵天柏点了下头,“明白。”   郑学审完一帮人走到前厅,遥遥看了眼袁容与邵天柏,又地将视线挪开。   袁容点了支烟,对邵天柏的提问毫不避讳,谈话氛围很平静,间隙余光隔着烟雾落到窗边。   日光从整片玻璃幕墙投进酒吧,将临窗而坐的男人完全笼罩,男人不时记录着什么,一身笔挺警服衬得面目周正,在群痞气马仔中,显得很正气。   郑学录完一份口供,转过头,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像捕风捉影。   ————————————————————————————————   傍晚,辽阔天幕下云雨渐渐靠近,霓虹变成微小的星火。   “那群条子走了?” 阿双手抱臂,靠在袁容返程的街巷。   “是你做的。”   “是。” 阿KEN直起身,“不过他是条子安插到贵帮的卧底。”   袁容轻微皱了下眉。   阿ken递了支烟过去,“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袁容低下头点烟,隔着烟雾侧脸朦胧,两个男人随意站着,倒像故友相逢。   阿KEN笑,那双精明的眼睛略带歉意:“本想给警局反水的条子一个教训,没想到给你添了麻烦。我知道你不计较,不过为了表示诚意,这次交易的价格下调五个点。”   袁容弹了下烟蒂,唇角微松,“样品交接定在哪。”   阿KEN递上一封信,“RICK说你像个矛盾体,看似泯然众人,实际寻常人难接近一步,现在我倒是有些赞同了。”   ——————————————————————————————————   午夜的老式居民楼里,郑学的耐心在抽了三根烟后耗尽,距离收到那盘录像带已经十二个小时,他不能确认那位师弟是否还活着。   袁容一进楼道,就看到了靠墙的人影,楼下经过的车辆余光照亮阴灰的墙壁,也顺便将郑学脸上的阴沉展露无疑,他没给袁容挣扎的机会,一把拽住人摔上墙。   “是不是你!”   “你不是有答案了?”   “嘴硬。”   袁容的眼睛毫无波澜,郑学看的异常恼火:这个人总擅长摆着一副淡漠样,好像谁也不能使他震动一分。   “在山顶让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所以你恼羞成怒下狠手?”   袁容表情平和,“的确。”   “然后呢,人呢?”   “无可奉告。”   郑学一把攥住了他,“昨晚下山后你哪了?”   “私事。”   “袁容,我给过你机会,不止一次。”   “明白。”   “你既然一定要给青龙帮卖命,就别怪我不提醒你,我是警察,不可能永远对你客气。”   聚拢在天际的云总算承受不住重量跌落下来,下雨了,雨水打的四周噼啪响,穿堂风带着湿气越过走廊。   “那天在陈天佑的生日会上,还记得吗?厕所里也是这样的姿势”郑学将人拉近,呼吸炽热,“你当时说什么来着,床伴?看来,我是该尽尽本分了。” 第二十九章   郑学欺身靠近的动作被通电话中止了,他不悦皱了下眉,一手将人按在墙角,掏出手机别在耳边:“嗯。”   袁容没动,眼神越过横在身前的男人,视线落在雨幕中,电话里的声音若有若无。   “找到了?”   郑学语带愉悦,看了靠着墙壁的男人一眼,“我现在过去。”   他收了线,急急转身离开。   袁容直起身,望着走进雨中的身影皱了下眉。   ———————————————————————————————   郑学急急赶到城郊的景观河旁,大雨滂沱下站在河堤上的同仁们面色凝重,无视兜头盖脸浇下来的雨水,所有人都静默在一具尸体旁。   那具身体经过浸泡,连视频中的面目也无法维持。负责打捞的同事将那位师弟装进尸袋,谨慎将拉链拉好,为他遮去最后的雨水。   王局的脸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带头鞠躬,一时间好像只剩雨声。   郑学僵在几步外没靠近,冰冷的雨砸在身上却像能灼伤人。   做他们这行的从入职开始就得有这天的准备,平时虽大伤小伤不断,但从警生涯以来,这是第一次面对自己人折损。   他内心震荡,如果能再快一点,如果能。   郑学紧握着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控制不住轻颤。   ————————————————————————————   老式居民楼排风欠佳,因为下雨,空气潮湿得像能拧出水,风吹开窗帘,雨声跟着漏进来。   滚滚雷声后,一扇门被拍得哐哐直响。   郑学浑身湿透,在门打开的瞬间沉默着走进去。   外界的喧嚣随着门“砰”的一声重响戛然而止,空气令人窒息。两个男人相对而立,僵持着无路可退。   "人没了。”郑学没抬头,语气平静到听不出起伏。   袁容没有动,过了会开口,“意料之中。”   积攒力量的一拳挥出去。混蛋!郑学几乎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袁容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他没有退让,截住迎面的攻势,“别太过分。”他声音很轻,像连开口也疲于应付。   “他才22岁。”   袁容站在黑暗中没说话。   郑学讥讽地笑了下,“我怎么会认为你有同情心?”   袁容冷眼扫了他一下,“你的确对我抱错希望。”   郑学恼羞成怒,朝他胸前袭去。   袁容眉头轻皱地退了一步,趁郑学扑空的瞬间,翻身摁倒他。   郑学挣扎了一下竟未挣开,压在胸前的手臂像沉铁一样。目光相接,袁容的眼神宛如平静的湖水,“与其在我这费力,不如去查查身边人。”   他这句像意有所指,郑学警觉开口,“你知道什么?”   “。”   “这事与你有关?”   袁容冷硬的面孔不带感情:“警察办事全凭猜测?”   郑学抬起身体撞他,两人扭打起来,茶几被撞开,桌椅翻倒,不大的客厅像一个角斗场。   一番缠斗后,郑学一脚将袁容踹上茶几,“告诉我。”   他躬身俯撑着台面,抬腿压住男人,“否则”身体随着语调压低,他用膝盖顶了下男人的下体,“这个姿势,你有点危险。”   袁容表情实在冷淡,那些话伤不到他。   “我知道你很能忍。”郑学随手将腰侧的配枪丢上沙发,漫不经心地解衬衣扣,“希望你待会还有劲这么横。”   “要做什么就尽快,我没多少时间。”   袁容与他仰面相对,衬衣领口妥帖规整,双腿修长垂在茶几边缘,除却颈侧溢出的汗水,一如既往四平八稳。   “是吗。”郑学目光冷下来,拽着他将人整个翻过来。   袁容俯撑在台面上,西裤被粗鲁扯开,郑学的目光扫过他臀缝,将手直直捅进去翻搅。   没有任何前戏,撕裂般的痛感让袁容呼吸一窒,臀肌紧绷,有血丝顺着穴口溢出来。   郑学却没停,手指屈起将绞紧的后穴撑开一些,不知是不是疼,男人原本挺直的背脊弓了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他好像不满意袁容死人样的沉静,手指在内壁中施力抠挖:“黑白不两立,既然你说过,就好好体会下。”   袁容的呼吸乱了一下。   郑学冷笑,“我看你撑到什么时候?”   他胡乱扯下裤链,掏出早已跃跃欲试的性器,腰身一挺整根送了进去。   “呃!”   袁容失控的急喘,之前低垂的头微扬着,呼吸随着郑学横冲直撞的动作,彻底被打乱了。   由于没有润滑,性器被卡在半道进不去,郑学笑了下,“要我再卖力点吗?”说完,向前挺了一下。   “嗯哼——”袁容身体一震,双腿软的发颤。   郑学用手钳住他腰身,男人的内壁将他下体紧紧绞住,刺的他尾椎骨发痒,鼓噪的情欲缓缓升上来。   抬手揽住他身体,将人扯近审视着,“你好像只有这时候才配合点。”   随着体位的细微变化,肉棒艰涩进入,刺激着袁容的神经末梢。   看着经过粗鲁开拓而外翻的穴口,郑学眼尾扫上一层鄙夷,“这就受不住了?”   袁容的眼前几乎黑了下,只是轻轻一动他就疼到手脚痉挛,手臂紧攀着茶几边缘,勉强维持站姿。   “够.....了。”   他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后背贴着郑学滚烫的胸膛,内心却冷然一片,喘息越发艰难。   因为姿势关系看不到彼此的脸,郑学站着没动,揽着袁容的姿态像个狼狈的拥抱,“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雨声连绵不绝,袁容的脸沉在黑暗里,唇缝紧闭不见情绪。   “袁容,你是怎么也不会低头是吗?   郑学的声音慢条斯理,手指在男人背上若有似无的剐蹭:“说话。”   墙上的钟声敲了几下,余响在黑暗中回荡。   “可惜——”袁容低沉的声音传来。   郑学目一滞,看着他的目光软下来。   “你从我这拿不到任何线索,只能无用的撒火。”   郑学胸膛裹着他,像要将人绞断,好半天才蹦出句:“我今天非拆了你这身反骨!”   他双目猩红,将性器不遗余力的插了进去,卖力的抽动起来,大开大合的架势像凶残的掠食者。   袁容整个身体发颤腿抖的几乎立不住,他深吸口气,却毫无退路。   身体不受控制往下坠,郑学用腰身将他卡住,随着下坠的趋势,狠狠向上一捅插进更深的地方,爽得近乎痉挛。   郑学的大脑有那么一刻失神。   袁容攥紧的骨节青白,紧咬的下唇溢出血丝。   连续两日未充分休息,让他大脑嗡鸣,有讥讽的话在耳边断断续续:   “你这种人,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义什么叫法。”   “在乎过人命吗?”   “活该被抛弃,父母天伦你配吗?”   袁容死死撑着台面,汗湿几重,侧脸是触目惊心的惨白。   他眼角弯下一点,费力蠕动嘴唇艰难发声:“…的确。”   肩膀脱力,身体颓然砸在地板上。   他的确,从始至终都不配被任何人需要。 第三十章   热汗淋漓,郑学按着男人的肩,手指陷进他紧绷的肌肉里,一味进攻的动作随着男人倒下变得更加顺畅。   然而触手之处的冰凉却让他皱眉,对方连喘息也听不见,那具身体直挺挺趴在地上,随着挺动的节奏僵硬动几下,滋味寡淡——像在奸尸。   他抬手去推身下的人,没有回应。   情热稍退,正打算伸手捞人,就听见沉沉的声音响起。   “玩够了就放手。”   声音暗哑中透着疲惫,袁容略睁着眼,扯动干涸的嘴唇。   郑学悻悻松开手,“还活着就给我出气。”说完,他将汗津的头发向后抄,将那根冲锋陷阵的家伙爽利拔了出来,无视对方股间的泥泞翻身侧倒在一边,没再动弹。   窗外的雨像停了,安静的房间只剩呼吸声,身边的人轻轻一动,不多会儿竟撑起身站了起来,摇晃着绕过他向卧室走。   郑学看的嗓子发堵。   他坐起身将裤子提好,瞥了眼黑洞洞的卧室门,扯过沙发上的外套抛在肩上,关上门走出去。   ———————————————————————————————————————   黑暗的警局内,有人点了支烟,眯着眼瞄到大厅LED屏上正播放一则新闻:近日,一名青年警员被不法分子挟持,在警方竭力施救后仍不幸遇难......   不着痕迹勾起唇角,拨通电话,“做得不错。”   电话里的声音笑得谦恭,“分寸在您,既然您事先松口,自然我们会处理干净。”   他的右手无意识敲打桌面,“那件事现在进展如何?”   “准备样品交接,一切顺利。”   挂了电话,他转身朝楼下走,乘电梯时看到镜子里的人脸上溢着满意的神情,配着警徽警帽身姿挺拔。   电梯门打开,有未下班的同事在法医科走动,冲他点了下头。   他收敛神色,礼貌回应:“辛苦了,出去买咖啡,给你们捎几杯?”   接过同仁感谢的目光,他大踏步走出警局。   ———————————————————————————————————————   距离阿祥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那晚不欢而散后两人的关系彻底跌至冰点,共处一室,有时会做爱。   说是做爱更像例行公事,除了必要的接触外,大多数连眼神交汇也少的可怜,不多说话,通常在黑暗中脱了衣服就直奔主题。   袁容这段时间异常的配合,无论是被警方传去审讯,还是在床上,他的妥协都来的毫无防备。   大部分时候,郑学喜欢面对面的插入,床板剧烈晃动,硬热的性器抵在男人最深处,两臂撑直在袁容两侧,鼻尖几乎相碰。   “摆这副死人脸给谁看?”   袁容的脸被冷汗浸湿,在硬撑着接住对方的蛮横攻势后淡然直视他。   郑学狠狠向里顶了顶,“腰撑高。”   他难尽兴,不耐烦伸手将人扯近,抬起下半身一挺,捣进去,袁容的身体随着冲力撞上床头,眼睛微阖,里面空荡荡的。   郑学从那双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一时烦闷将人丢开,从他身体里退了出去。   情事过后,总会有点空虚的疲软,他错开身,瞥了眼对方半硬不软支棱着的家伙,低咒:“我让你硬不起来了?”   “我的问题。”   “还是,你喜欢点新花样?”   “也可以。”   郑学冷哼一身,倒在床侧另一边,裸露胸膛上的炽热痕迹显示着之前的激烈,他点起支烟,顺手给对方递了一根。   隔着烟雾,两人陷入沉默。 第三十一章   早八点,郑学准时踏进警局大厅。   时值深秋,风吹得人太阳穴跳着疼。他拧了下眉心,脱去挡风外套进到侦查科。   警方损失了卧底后,迟迟抓不到线索。在这一连串的事上,除却与青龙帮的周旋他们节节败退外,破案效率也连受打击,省局下了最后通牒,王局面子挂不住,刑侦队在市局里也不太能抬得起头。   打了败仗,整组的行事都收敛了,但也没闲着。这段时间虽不再和青龙帮正面交锋,背地里仍在做努力,除却日常收集证据外,首要任务还是那批军火。   张元正和几个同事围在电脑前在讨论什么,看到走进来的郑学眼睛一亮:“头儿,有新线索了。”   郑学凑到电脑前,一个年轻男子的侧影出现在屏幕上。   肤色偏黑,身形精瘦,微扬的眼角泻出精明的神色。   这帮缅甸的军火商行事向来诡谲多端,警方多次探查也只是捕风捉影,留存的照片大部分都只是剪影。   “昨天蹲点探到的,这个是缅方负责人。枪支样品的交货就在近期。”   郑学盯着照片中的那双眼睛不说话,过了半响拍了张元一下:“干的不错。把照片打印出来人手一份,既然露了头,就及时挂住他们。”   说完,抬脚往办公室走,脑子里冷不丁闪过袁容的话——“与其在我这白费力,不如多关注身边人。”   他为什么这么说,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帮青龙帮开脱?   下意识顿住脚,打量起忙碌的办公室,邵天柏坐得笔挺在翻一沓资料,张掖正从王局办公室出来,加入张元一众的讨论.....   郑学揉了下眼,忍不住自嘲:他在做什么?怀疑自己人?   扭身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截订书针大小的金属物件细细打量。这东西是他在那个酒店监控室捡到的,一直没法判断是什么。   那晚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第二次上楼时那几个可移动的房间,现在细想实在有些诡异。   诡异在这群人的手法实在有些太专业。   路数和陷阱熟门熟路,伪造犯罪现场的手法也几乎滴水不漏,从与陈天佑接触的经验来看,这次与他之前的行事全无可比性。   如果真的是自己人,而那天晚上出现在宴会上的,除去那几个新进小警员,除了自己,还有——   “咚咚”   郑学警觉地抬头,盯着那扇被敲响的门心里竟有一丝紧张,半天蹦出一个字“进。”   邵天柏手插裤兜走进来:“晚上有空?”   “有活动?”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一起聚下。”   “成。”   邵天柏笑了下,在注意到郑学脸色时问出声:“怎么了?精神恍惚的。”   “没事,没睡好。”   “那你休息会,我出去了。”   郑学点头,看着走出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商业区的地下酒吧离警局很近,顺理成章地成了警员们偶尔消遣的场所。   酒吧里光线暧昧,涌动的人流像深海里游弋的鱼群,迷幻的电子音使人难辨现实与虚幻。   郑学一行挑个位置坐下,几杯下肚,人都热乎了。这段时间全组为了青龙帮忙几乎没休息,有人瞥见暗处的火热,借着酒劲抱怨起来:   “被这伙整得我都快没性生活了。”   “怎么,你还怕几天不练瞄不准了?”   “去你的。我呀,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说话的警员双眼熬得通红,往沙发上一歪。   张元适时插话进来:“各位师哥,你们还叫苦,我可是三天没怎么合眼,现在看你们都带重影。”说着装模作样用手乱摸。   邵天柏看不下去打断,“行了,你们一个个的,人王局在省厅作报告时当场挨批回来可一句话没有,你们几个就别抱怨了,喝酒。”   那警员喝得东倒西歪站起身,就与人撞了满怀,手里的酒直接泼在迎面的男人身上,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眼,表情僵住,脑子里那根弦像被人拨了一下,酒醒了大半。   刚刚众人咬牙切齿的对象,狭路相逢,整桌轻松的氛围被打断了。   另个人站起来堵住了袁容的路。   “撞人了。”   男人颔首表示抱歉不欲多纠缠,却被人抓住了肩:“这就完了?”   袁容退开一步,他衣服上的酒液还在往下滴,“各位警官,有什么不妥?”   那警员直接上前攥他衣领,“向我同事道歉。”   “我说小沈,这家伙是什么人物你忘了,道歉...他会?”泼酒的凑上去面露刁难。   “要吵去其他地方,别来碍眼,花钱还躲不了清净,晦气!”仍坐在沙发上的同事瞥了袁容一眼,目光嫌恶。   那两个警员会意,掏出警官证,“袁先生,去那边。”   袁容被带到暗处,借着光影只能看到他小半张侧脸。   郑学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手里的酒机械性的往嘴里送,酒吧的背景音吵得他心烦意乱,偏还有细碎的声音隔着间隙传过来   “快道歉,不然就走一趟。”   “跟这小子废话什么。”   ……   “抱歉。”   郑学听见了简短的两个字,很轻,像幻听一样。   邵天柏遥遥看着那边的推搡皱眉:“这两家伙喝大了,我去看看。”   郑学点头,始终未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一口气闷尽桌上的酒,转身走出酒吧。   迎面吹来的风将他心里烦闷吹散,街面冷清,发胀的脑袋也清醒不少。   那混蛋,他活该。   活该让人这么对待。他揪了下头发,走到旁边的台阶上点烟:……为自己辩一句就那么难?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原地没挪步,不多会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酒吧门口。   邵天柏?   郑学刚准备上前招呼,就见对方面色谨慎朝身后望了两眼,脚步匆匆走进旁边的暗巷。   郑学神色一凛跟了上去,心里却挺矛盾。   他与邵天柏共事五年,虽说两人在工作上似敌非友,明里暗里的较劲,却从未用上过这种手段,平时对嫌疑人用惯的招数如今对着自己人着实讽刺。   对方身形很快,不时混进人群,在错乱间趁机换路,不过眨眼功夫,就让郑学差点连尾巴也逮不着了。   这家伙到底要去哪。   他内心腹诽,在尾随着穿过几个夜市后,看着人拐进个幽暗的巷子终于停了下来,靠电线杆那点了支烟,不时看下表,显然在等人。   偏僻的旧式住宅群,路灯零星,巷道被昏暗充斥。不一会有人顺着另个路口走进来,在邵天柏面前站定。   那男人与他身量相仿,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单薄的唇在轻微阖动。   这人什么来头。郑学皱了下眉。   两人聊了会,邵天柏给对方递了支烟,男人身子凑过去接火。   他表情始终平淡,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间或靠近几分,又迅速的分开了。   一只黑猫轻巧落在郑学脚边,踩过水洼里的积水发出声响。男人顺着声音方向,掠过暗处的窥探者,四下漆黑,郑学却被那目光定住,短促的停滞后转身跑起来。   “妈的。”   他低咒一声脚步不停,朝更僻静处跑去,邵天柏在体能上绝不逊色于他,此刻只有黑暗才更方便隐蔽。   邵天柏在听见动静后站直。   对面男人的视线落在水洼边:“有只猫。”   “姓周的,别想的太便宜。”邵天柏丢下一句追上去,陋巷光线不足,看不清那个人。   巷道跌入黑压压的沉寂,伫立在灯下的男人将帽檐抬高,“真是个麻烦。”说完,转身消失在巷尾。   邵天柏追着跑出几条街,看着那人一头扎进夜市,他挤过人群跟上,在几个错身后,将人一把抓住摁倒在烤肉摊位上。   被压住的人是张陌生的脸,表情无辜,身边的妇人看着自己男人被欺负立刻跳了起来,邵天柏悻悻松开手,面露狐疑侧身走出去。   郑学从烤肉摊尾钻了出来,看着走远的人眯了下眼。   真是他?   仔细回忆当天的情形,窃取完资料分头走后,即使自己在行动无碍的情况下逃出来都费了大力,对方在重伤的情况下是怎么逃出来的?   除非...那里对他来说很安全。   他思索着往回走,才发现自己鬼使神差的走到那男人楼下,三楼的窗户一灯如豆,阳台上那盆绿植被接连几场秋雨打的彻底枯了。   从地垫下拿出备用钥匙开门,房间里只有卧室漏出暗黄的光,里面的人在洗澡,过了一会水停了。   袁容赤着上半身走出来,借着床头的光,肩膀处有个新的伤痕泛着淤青。   像是注意到身后人的目光,他将椅子上的衬衫披在背上。回身看向立在门口的郑学,平静开口:要做吗?   郑学被问的一愣,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黑暗猝不及防,袁容已经熄灯躺下。   郑学的话卡在喉咙,“他们.....动手了?”   回应他的却只剩一室沉闷。 第三十二章   “那俩混蛋,当了这么久警察都学了什么。”   郑学睁着眼毫无睡意,酒吧里那幕始终挥之不去。   卧室传来细碎的声响,他撑起身透过半开的门,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动,不多会儿黑暗中一点星火闪烁。   郑学看着那道立在阳台上吸烟的身影。   这段时间,袁容的妥协他不是没看到,如果床事也考虑在内的话,简直是个合拍的床伴。   虽说原本就是希望男人能配合点,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果说之前还能在他冷硬外表下看到情绪,那晚之后甚至连挣扎也难见到。   像是彻底被对方屏蔽在视线外。   郑学刻意忽略对这一认知的排斥,翻了个身。   其实,之前那样好像也不赖。   ————————————————————————————————————   孤儿院里荒草丛生,自从发生虐童事件被查封,这里就已荒废,此时隐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像被城市遗忘的孤岛。   顺着铁锈斑驳的大门向里走,路灯渐渐无法探进,只余长夜里清冷的月色。   由于长时间无人踏足,原本的路被杂草覆盖,郑学向前走了一阵,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脚下大约是个活动广场,零星有几个供孩子玩耍的设施,因为年久失修,原本的颜色剥落,露出冷硬的钢铁,不远处是个残破的篮球架,篮筐已经没了,只余篮板歪斜着摇摇欲坠。   再前面是栋三层楼的建筑,已经垮掉一半,残垣断壁地伫立在秋夜里萧条异常。   整个孤儿院的规模不超过五百平,围墙上为防止攀爬还嵌着玻璃碎片。   这就是那男人呆过的地方?   简陋到甚至不能称为安稳的环境,对比自己的童年,这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境遇。   郑学转过身,脚步瞬间顿住,坐在长椅上的人让他看得一愣。   对方显然未发现自己,黑色毛衣几乎将其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惯有的冷淡姿态无比熟悉,他几乎以为自己见鬼了。   在这里碰到袁容,让他意外。   他没有靠近,干脆就地蹲靠在树下点了支烟。   郑学知道自己的反常,自从对方露出那种彻底淡漠后,就莫名生出了想探探他过去的想法。今天一天埋在档案室却发现寥寥,仅有的资料只对后期在孤儿院的经历做了记录...所以,下班直接来了这里。   明明做着让警方咬牙切齿的勾当,却总是摆着坦荡的姿态;明明有些时候可以为自己辩解,他却好像任由别人误解.....   郑学望着漆黑的夜幕叹气,简直像跌进一个怪圈。   相处这段时间,对这个人他一无所知。   多数时候由于立场的关系针锋相对,这样安静“共处”几乎是第一次。   郑学看了下四周,又抬头看了袁容一眼,眼里的黯然一闪而过,他弹了下手里的烟蒂,站起身走出去了。 第三十三章   头顶的排风扇在低声运作,郑学从一堆资料里抽身,放松地靠向椅背,用手揉按眉心。   阿祥的案子毫无头绪,这段时间青龙帮几次三番的挑衅,外加军火交易,刑侦科忙得焦头烂额却没出什么成绩,王局在周会上晦暗的神色看得郑学心里不是滋味。   他将视线落回桌面,盯着夹杂散乱照片和尸检报告的案件笔记陷入沉思。   对手是什么人?   真的是青龙帮所为,但目前掌握的口供资料,却看不出端倪。   郑学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想起那晚追踪邵天柏看到的一幕,是他吗?   他起身到走廊透气,阴天,云层压得厚重,整个城市雾蒙蒙的能见度极低。   身后传来脚步声,邵天柏在他身侧站定就势递了支烟。   “你最近状态不对?”   “嗯?”   烟味压进肺里,尼古丁刺激着胸腔,郑学缓缓吐出浊气。   “那天怎么提前走了?”   郑学笑,瞥了眼邵天柏:“临时有事。”   两人并肩立在廊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我说呢,这种局你怎么提前开溜。出什么事了?”   郑学仰头吐出烟圈,表情放松,“放心,解决了。”   邵天柏侧头看他,意味不明嗯了一声。   一支烟毕,郑学回到办公室,笑容敛去。他心里没底,就着台面上的水抿了一口,点开阿祥生前被凌虐的录像重新研究起来。   办公室很静,偶尔有风吹动窗台的绿植轻晃。郑学盯着电脑的脸陡然定住,他皱眉将画面重新倒至几秒钟前定格。   那是一个极快的镜头,阿祥脱力的身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轻微挣动,镜头缓慢拉近,他脸部表情扭曲,嘴唇阖动像极力在挣扎什么。   镜头很快剧烈晃动一下,又重新拉近。   阿祥的表情已重新归于平静。   郑学调慢速度,试图通过他蠕动的嘴唇读出什么,几分钟后,他面露疑惑。   张掖....别救我?   当时在会议室由于情况紧急,镜头晃动前的部分居然被忽略了,只捕捉到一句“别救我。”   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张掖?   中间镜头剧烈晃动时断掉的信息究竟是什么呢?   郑学的思绪被手机震动打断了,来自福利院的信息让他凝重的表情暂时缓和下来。他将电脑关闭,拿起车钥匙走出去。   ———————————————————————————————   袁容从场子里出来,就见郑学揣兜立在车前,笑得坦荡。   “跟我去个地方。”   袁容连问都没问,就越过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郑学没多话,绕到驾驶位专心开车。   车停在市福利院前,郑学看着男人脸上细微的怔忪,开口:“下车。”   一踏进门,孩子的嬉笑声就远远传来。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径往前走,郑学视线最终落在某处笑了下。   空旷的球场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垂着头,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脑袋,一颗篮球孤零零地停在不远处。   郑学走过去,“干嘛呢?”   那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扭头望向袁容,“他是谁?”   袁容沉默,这双带着戒备的眼睛让他似曾相识。他指尖痉挛似得颤了一下,幽深的眼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他是——”   “朋友。”   郑学蓦地怔住,视线落在袁容脸上,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索性捞起身侧的球,冲小孩道:“今天想玩什么?我带着你过几招?”   小孩盯着那颗球,乖顺地点了点头。   “成,你俩先待会,我去那边买几瓶水。”   郑学提着东西回来时,就看到一大一小,一站一蹲,互欠对方八百万似的冷漠着脸。让他还没靠近就被气笑,无奈摇了下头,将买好的水丢给两人走向篮筐,“来吧。”   瞥见仍立在原地的袁容,郑学将球抛给小孩冲他使了个眼色。   小孩会意,转身将手里的球直直砸到袁容怀里,冷冷丢了句:“我们缺个人。”   袁容面色少见的一僵,几秒后垂下眼睑,抱着球走过去。   站在球场中的郑学,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奇怪的阵容,甚至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对抗,郑学却觉得比在警局打得任何一场都投入。   几乎是第一次见袁容跃动的样子,深秋的日光顺着树木的间隙落在他身上,尽管还是那么一张冷脸,但眼神很认真,多数时候不着痕迹的周旋让小孩准确地接住了球。   意外的能照顾人。   也许是之前接触时袁容都是克制且压抑的,如今见他上篮的生动样子,郑学几乎控制不住地迎上去,一把将人撞倒在篮架上,抵在一起,喘息深重。   “你干什么?”袁容冷眼看他。   郑学却将身体的重量全压上去,笑得明朗:“我累了。”   袁容意外的没挣扎。   两人贴得很近,剧烈运动后滚烫的气息喷在颈侧,郑学盯着他汗津津的脸,莫名觉得性感。   属于男性的,不一样的味道。   “这地方不错。”郑学轻笑:“咱们改天可以再来。”   “让开。”   郑学抄起袁容手里的球退开,身体相贴的滚烫瞬间抽离,他三步起跳,稳稳一球砸进篮筐,回身冲袁容道:“说好,下次。”   ———————————————————————————————   返程的路上开始下小雨,暮色渐沉,深秋的傍晚万家灯火。   雨势渐大街面拥堵,整个城市被浆洗得七零八落。   车厢里始终沉默,郑学低咳一声拧开车载音响,电台里流泻出coldplay的那首老歌——《yellow》。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   磁性的男低音盖过了汽车的引擎声,车流平稳前进,天际浮动着淡淡的云层。   郑学用余光打量始终望着窗外的人,袁容的发丝被晚风吹的轻微跃动,沿街光影落在他脸上意外柔和。   他无声将视线收回,转动方向盘,心里某处像被拨了一下。   Do you know   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   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   It's true   ......   音乐落在暧昧不明的段落,郑学将车停下看着男人下车,嘴唇蠕动几下终于开口,“等下。”   袁容顿住,郑学盯着他背影停顿半响:“我走了。”   “不用向我报备。”   “我是说——今天开始你自由了。”   “?”   “不是你,我知道。”   袁容沉默,转过身看他。   “之前,是我过分了。”   隔着雨帘四目相对,郑学开口:“对不起。”   声音低沉,像被雨声打散了。   袁容站在檐下,看着消失在雨幕里的车,紧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松动了。 第三十四章   那晚后,郑学搬了出去。   他和袁容退回到分寸内,有时偶尔碰上,也是隔着几道人,彼此都忙于公事行色匆匆。   阿祥的事后黑道消停不少,不仅没找麻烦,还做了几项慈善,虽然不知道又在做什么打算,不过盘在A市上空的阴霾似乎被眼下的平静取代了。   临近年终,所有人都在忙着扫尾,警局也不例外,郑学更是一个月没着家,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末。   平安夜这天,他正对手里案子的家属做回访,傍晚的时候阴沉的天陆陆续续的开始飘雨,从居民区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他紧了紧身上的夹克,一路往前走。   偶尔经过的行人面露喜悦,小孩子头顶圣诞帽和闪光装饰在黑暗里生动异常。   今天是平安夜?他看了下表,调转方向绕到袁容楼下,毫不意外没人在,郑学钻进楼道里,靠着墙根抽烟。   间或有楼上的居民走进来,打量他一眼上了楼。   “想想这小子要哪天不声不响搬走了,也不知道去哪找”他活动了下冻僵的双腿,吐出口烟,要那样,可能还真见不着了。   兀自想着,心里有点失落,就见有人夹着冷意走进来,发丝上沾着星星雨点。   郑学直起身:“有段时间没见了。”   袁容看清来人嗯了一声,“有事?”   “正好在附近办事,顺道过来。”他看了下表,居然已经十点,“吃了吗?”   袁容没有动。   “不方便就下次,我只是——”   “走吧。”   郑学后半截话卡在喉咙,看着袁容径自走出楼道,笑意渐浓,快步跟上去。   “带你去家店,味道不错。”   两人顺着小路穿过闹市,途径警局大楼时袁容瞥了眼,郑学轻笑,自然的拉了他一下:“这边。”说着带人钻进相反方向的小道里。   背对商业街,一间小店出现在视野,门头很旧,亮着几盏老灯泡。雨天湿滑人流减半,年轻人又都钻进商场凑热闹,此刻店里人不多。胖墩墩的老师傅站在操作台后,将筋道的面团砸出干脆的声响,身旁一口大锅轱辘滚着热气。   郑学探头进来:“两位。”   “来啦,小郑警官!刚下班?”师傅一见来客脸上堆笑,说着视线落在他身后:“今天带朋友啊?”   郑学点头笑了下,熟门熟路捡了个位子:“两碗热汤面,一碗不放葱。”   老板笑嘻嘻应下,扯面的手娴熟有力。   很快,面上了桌,郑学将没放葱的那碗自然推到袁容面前:“老师傅的手艺活,别的地方没有。”   袁容盯着那碗面,淡漠的面孔难得露出诧异,郑学看出端倪:“上次和你一起吃面,我记得你不吃葱?”   袁容掩去失态点了下头,支起筷子。   “尝尝合不合口味。”   浓汤裹着爽滑筋道的面入口,他抬起头就对上郑学探寻的目光:“多谢,很不错。”   郑学唇角勾起,他觉得怪极了,心里像结案报告被王局审阅时一样忐忑。   “前几年A市治安严峻,常常腊月二十九也回不了家,就来这解决。”   袁容唇角微松听郑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面下锅时蒸腾出的热气让店内暖和热闹起来,窗户上附了一层白色雾气。   深夜的冬日小店,几张老旧的矮桌圆凳,有小情侣埋头轻声细语,两个高大的男人塞在局促的桌椅间,竟也意外的融进热腾腾的画面里。   “那小家伙,他很惦记你。”   郑学捕捉到男人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柔和,但很快便空荡一片。   “我不会再去。”   “怎么?”   袁容望向窗外,“你是不是忘了我身份,能坐在这已经算是奢侈。”   从面店出来,冷风迎面,街上人头攒动,节日气氛浓烈。   募地,一点冰凉落在脸上。   下雪了。   细密的雪花洋洋洒洒,与街区广告牌的五彩霓虹交织,平安夜的初雪引来路人惊喜的尖叫,他们被人潮挡住,不得不退让,身后的人群却在推挤中将他们撞开,郑学下意识回头,身边却只剩滚滚人流。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扭身穿过人流,募地顿住,隔着堆彩色气球和霓虹灯影看着那个立在巨型圣诞树下的身影。   男人一身肃黑大衣,灯火相逢下,平静的脸显得眉目温和,人潮散去,郑学走近,对方看他一眼,轻声开口“走吧。”   穿过闹市,人声渐渐褪去,两人顺着幽静的巷道缓慢走着,细密的雪落在肩头,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簌簌的响。   这时,天际传来一声炸响,远远的有烟火窜上漆黑的夜幕,两人顿住脚,接二连三的火光照亮不远处的跨河大桥,也铺进袁容沉寂的眼底。   郑学不由盯着男人的侧脸,胸口一阵悸动,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将人揽住:   “袁容,我想要你。”   郑学眼里有按捺不住的热烈,说出来的话却是低声细语。   他顺势将人推上墙,身体压上去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盯着袁容。   “我认真的。”   两人挨得很近,嘴里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交织,郑学鼻尖冻的发红,眼睛却很亮。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袁容抬眼看他,勾了下唇似是自嘲,上半身放松倚着墙没有挣扎。   “你想保持什么关系?”   “可以吗?”   烟火的噼啪声将他声音吞没,郑学的眼睛在刹那光芒的映射中黑白分明。   袁容偏过头,郑学俯身在他下颌处吻了吻,温热的触感轻轻擦过皮肤裹挟着不易察觉的小心,揽着腰侧的手臂缓缓收紧。   肩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郑学唇抿了抿:“袁容,我想你走正道。”   袁容的眼眸轻颤了下。   “你以为,每个人都能选择?”   背对巷口的冷冽寒风,郑学将腰身挺的笔直,把人圈在双臂间,“和我试试。”   像在等待下一秒的应允,郑学没再动。   袁容却撑开他,隔出一段间隙:“郑警官,到此为止吧。”   郑学逼直压过去,“试着信我一次?”他的手施力将人再次拉近,“我可以等你考虑。”   袁容只是规矩站着,对郑学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置身事外,他的脸上展现出一丝疲累:“有烟吗?”   郑学掏出烟递过去,顺手为他点上,两人的脸靠近了会,远远看去接吻一样。   有星火亮起来,郑学挨在他身侧,松散站着。   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最后一簇烟火炸响在天空后,头顶一片空荡,雪花簌簌落在彼此之=间,两人对着抽了会,袁容站直身体。   “我该走了”他打理好凌乱的领口,看了郑学一眼,“要做的话,明晚我会腾出时间。”   郑学动作滞住,手仍撑着墙:“你把我当什么了?”   袁容掐灭烟蒂:“靠近我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   人走了,黑暗中的男人久久未动,只扯了下领口垂头低语:   “真正不敢的人是你。” 第三十五章 上   第二天一早,郑学神清气爽踏进警局。   张元正支着脑袋,在案桌前打瞌睡。   郑学上前掳他下巴,“臭小子,精神点。”   “头儿,来了。”   他将手里的豆浆油条往张元面前一搁:“说,什么情况。”   张元笑嘻嘻地啃了口,整个一洋洋得意:“您交代的事,我能交白差么。”   “来我办公室。”   张元一手提着早点一手抄起桌上资料跟了进去。   “我查了相关出入记录,和这目标车辆的行驶记录,这是前几天的登记,这段时间每晚十一点他都会出现那,比较蹊跷的是昨晚平安夜,那地方对外是暂停营业的。可他却在那待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来。“   “嗯。”郑学一页页翻记录。   “我查了一下这家店背后的投资方,陈天佑。”   郑学皱眉,觉得像两条不相干的线,扣上了。   “这事还有的挖。”张元补了一句。   郑学不说话,双手叠在桌前,张元被他盯的发毛。   “你觉得咱们中有异常么?”   张元捏油条的手一停:“你是说?”   郑学点了下头,“今晚我去。”   按照张元提供的地点,郑学站在一栋购物中心楼下。   等人的空档他看着广场上的彩色气球被风吹得簇在一起,不远处那颗圣诞树像灯塔一样发着恒定的光。   眼前募地闪过昨晚在那树下站的人,他摇头甩开繁杂的思绪,敛下心神盯紧入口。   时针靠近十一点,邵天柏的身影准时出现。   郑学跟了过去。   越过购物楼层,尾随着人到顶层,不过一个恍神,目标就消失在衣香鬓影间。   “人呢?”   郑学警觉顿住,这里是陈天佑旗下的高端会所,入口人来人往,他的休闲装扮夹在一堆西装革履间未免引人注目,郑学放弃了久待的想法,刚准备从逃生口离开,就被身侧的人撞上。   对方同样一脸诧异:“郑学?怎么在这?”   “张掖师兄?”   与以往见到的不同,张掖穿着双排扣毛呢大衣,鼻梁上一副眼睛,精致的金属装饰使硬朗的线条柔和了几分。   “来找个朋友。”   张掖看了他几眼:“找到了么?”   “嗯,正打算走。”   他转身等电梯,看张掖却没要走的意思。   “师兄来这么高消费的地方?”   “老同学买单,我们这吃公差的,哪消费的起这地段。”   郑学笑,扫了下他:“眼镜不错。”   张掖有些尴尬,“来这种地方才戴下,”他看了下表,“我先进去,估计他们人到齐了。”   直到张掖进去,郑学才收回视线,他转身走到楼梯间。   下了几层楼,就听到一个男声响起。   “在找我?”   邵天柏抱臂立在楼道,看着他。   ........   郑学从商务楼走出,就见张元气喘吁吁迎上来。   “你怎么来了?”   “我怕出岔子。”   “怕我搞不定?”郑学笑。   “有我帮衬,你不是能顺手点。”   “解决了。”   “那邵队他?”   郑学拍了他一下“行了,回去吧。”   张元不再多问,点了下头往出走,看郑学仍站在原地。   “你不走么?”   郑学看了下表:“还有事。” 第三十五章 下   圣诞夜的酒吧街,一片火热。   躲在暗处寻觅的酒客见到门口处外形扎眼的男士,倾身上前招呼,被郑学不着痕迹笑着推幵。   袁容搭在吧台边   面前半杯酒   一身黑大衣与酒吧氛围格格不入。   “几点结朿?”   见他来,袁容没多大反应:“这个当口过去。”   “我等你。”   说话间已经有人在叫,郑学看他忙不好再说什么,走到酒吧尽头,躲进角落里抽烟。   眼睛却始终追着人群中那道身影。   自己对他究竟算什么。   真喜欢吗?   否则怎么会借用监控的名义,住到他家,违背自己的职业原则和规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   又为什么在昨晚,听到男人最后的回答怅然若失。   ......   烟抽到一半,郑学看看走近的人,下意识伸手。   袁容猝不及防被拽得踉跄。   郑学长腿一伸,挡住他向前冲撞的身形,等一切都停下来时,两人已经在过道里面面相觑了。   “我要收债了。”   郑学眯着眼看他,夹着烟的手按住他肩,只够容纳两具成年男性身体的窄长空间里,头顶那盏小灯,格外暖昧。   “现在?”   “嗯,怕人看见?”   袁容看了下表,“好,一个小时。”   郑学看他一限。   “两点结朿营业。”   “够了。”   摁灭烟,郑学倾身吻他耳畔,俊朗的脸上似笑非笑看着人很惹火。   “享受会?”   手顺着袁容腰侧攀上背脊,隔着衣物缓慢抚摩,试图让僵硬的身体软下来。   袁容站得笔直,目光平视,表情淡然。旁边帷幔上的人影如同鬼魅,隔间传来情侣压抑的低叫,气氛正好。   郑学凑过去闻他,他有点喜欢袁容的味道,成熟男性的疏离总能勾起人的欲望。   “放松。”   袁容的大衣在拉扯中松垂,郑学沿着他脖颈向下,舌尖挑幵贴身的衬衣领口,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舔吻。   扫过之处像被羽毛拂过,袁容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   多次的经验,他几乎不怎么费力就找到袁容的敏感点,这次,他打算慢慢来。   将男人胸前的挺立含进嘴里,他的舌尖小幅度扫弄着,在齿缝处碾磨,不意外地察觉袁容僵直了腰身。   试着将齿痕加深,袁容的身体也轻颤了一下。   郑学的动作很轻,更像爱抚,看着那两颗被自己弄的又红又肿,抬起头轻笑:   “看来你比较喜欢这样?”   “或许是。”   袁容的嗓音沾着情事中的低哑,酵厚而性感。   郑学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倾抱上去,揽着人斜撑住墙,膝盖将笔挺的双腿隔幵,顶在袁容沉甸甸的下体上。   “准备好了?”   狭小的空间让两人紧密相贴,郑学挨得极近。说话间滚热的气息喷在袁容脸上,似若有似无的撩拨。   他顺手扯幵腰带,将下半身顶上去,顶着男人胯下的肿胀,蹭起来。   两团性器隔着布料纠缠得火热,互相抬头的欲望像要将裆部撑破。   袁容眼角泛红,忍耐着从隐秘处涌上来的酥痒感,郑学抓住他试图解裤链的手,轻声道:“我来。”   说罢蹲下身,牙齿衔住拉锁缓慢问下,显出被内裤缚出可观轮廓的性器,郑学喟叹,舌尖恶意地隔着布料舔了下。   湿热柔软的触感贴上的一瞬,袁容被激得浑身颤动,原本克制的呼吸乱了节奏,积聚在下腹的情欲悄然蒸腾上来。   他费力看着蹲在下方的人,“你...做什么?”   “帮你。”   “不用。”   郑学扬头:“那你自己来?”   袁容知道他什么意思,情欲的浪潮却绵长细密地碾磨着神智,他深吸口气,点了下头。   郑学抱臂直起身,欣赏似的看他将手伸进裆部套弄。   袁容脸上依然淡漠,如果忽略下体随着手上的律动轻微颤动,半点瞧不出色情。   这活对他来说就只是解决生理需要,能把这事也做得这么规矩,只有他能如此了。   “差不多。”郑学一把扯下彼此的衣裤,两根青筋毕露的性器在黑暗中裸裎相见,“该我了。”   郑学将身下的东西直直插在他腿间,嚢袋被碰撞得轻微颤动,袁容下意识并拢双腿,下身却像着了火,烫得他眉头深锁,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吟。   袁容的下面被撑得青紫可怖,又硬又挺,前端不受控制地分泌出乳白色的液体,郑学用指尖蹭掉,健阔的胸膛撑着他上半身,手绕过腰侧,探入他深陷的“腹地”。   借看指尖的湿润,缓慢地推进第一根手指。   “呃......”   袁容仰头,难以自持地呻吟出声,异物进入身体的一刹,他下意识地绷紧腹部,郑学顺势吻他汗津的侧脸,鼻尖贴着他的眼睑轻蹭。   袁容在细腻的抚慰中不自觉放松,郑学被绞紧的手指又进入了几分,顺势将二根挤了进去。   他的另一只手将袁容的挺立包在掌心,拇指揉按前端,常年握枪的手带着粗糙的质感,触碰时像过电一祥让袁容颤栗。袁容手指痉挛似的蜷紧,在几次套弄后,终于腰身一挺,湿热的精液喷薄而出。   他的意识几度沉浮,有断续的低语顺看帷幔漏进来。   ......   “他人呢?”   “可能去后台忙了,晟言哥稍等。”   “去看看,我等着。”   王晟言吩咐完,避幵场中人群,走到僻静过道边站定。   袁容眼眸一颤,一帘之隔站立的笔挺身影抬臂看了看表,便无多余动作。   郑学瞟了眼帘外,勾起唇笑得玩味,抬手去掰袁容失神的脸,眯着眼低语:“专心点。”   说完,反手将袁容按上墙,并不给他分神的机会,腰身一挺,将自己的挺立一点点推挤进开拓完的甬道。   袁容跟着他动作顿挫地颤动。   酒吧内的电子乐夹着人群的哄闹,伏在墙上的男人寂静无声,眼里盛满疲惫,视线隔着汗水落在帘外的身影上,身后密集的抽插使他紧咬的下唇渗出几丝血色,除了身体相撞时的闷响,再无其他。   郑学感受着深埋在对方体内,被火热肠壁绞得死紧的触感,莫名心生快意。   他顺着袁容的目光,看到帘外空空,重新将视线落回男人身上,眼里蕴出几分温柔。   袁容已经垂下眼眸,被极致快感掠取的神智让他舌头僵直 ,下意识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撑着岌岌可危的神智,握紧的手心却冰凉。   面孔被光线笼得神色迷离,郑学心中悸动,倾身去吻他紧闭的唇,却被不着痕边地避幵了。   “看着我。”   郑学逼直挨近,顺势咬袁容滚动的喉结,稍微用了一点力,留下一截浅淡的痕迹:“我们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袁容眼里恍惚,更像呓语:“炮友。”   像是意外挨了一记闷棍,郑学的动作停下来。   ......   铛!   打烊的钟声敲响,凌晨两点,圣诞夜结束了。   “我没想玩。”   郑学松幵手,声音笃定。   火热的氛围,因为这句话凝固。   郑学双手撑在袁容上方,眼里的执着不依不饶。   “结束了。”   “什么?”   袁容看了下表,“抱歉,我该工作了。”说完,就着倚墙的姿势系起衬衣的扣子。   郑学身子一僵,紧盯着他,“来找你,不是因为床伴。”   “今天如果没尽兴,再约。”   “别回避!”郑学攥紧他胳膊:“如果是之前那些事,我道歉。”   袁容整理衣服的动作有条不紊,过了半响道:“你很了解我?”   “是。”   “通过什么?你手上那堆资料?”袁容侧开脸,“过于自信了。”   郑学眼眸颤动,“我们谈谈。”   袁容看他一眼:“你是聪明人,过多纠缠没好处。”   郑学一言不发松开手,下半身顺势分开,彼此纠缠的滚烫只瞬间就散去,他沉默将衣裤整理好,身形却始终面对墙壁,感受到身后的男人要踱步出去,低低开口:   “我要离开几天。”   响动的脚步顿住。   “回来时,我会过来要答案。”   “另外,青龙帮这段时间别想搞什么动作。”郑学回头,“这件事,我不会徇私。”   说完撩开帷幔,从另一侧走出去。   袁容没动,墙面的玻璃饰品倒映出颈侧的痕迹,他轻微皱眉,将领口扣住了。 第三十六章 上   年底集训,郑学和邵天柏被指派赶赴B市,局里给的名额不多,能去的都是潜力股,又关乎年底警员评选,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想借这个机会拼个漂亮的收尾。   到年二十九的节骨眼,接近一个月的训练也结束了。   邵天柏和郑学在训练中势头很猛,成为两匹黑马。   王局带着一身笔挺警服的两人进入省厅,赚足了面子。   郑学和邵天柏前后脚从会议厅退出来,正叼着烟在廊道里偷闲,王局也跟着走了过来。   “省厅几个领导很满意你俩的成绩,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我得赶回去”郑学下意识回绝,“王局,您替我担着点。”   “郑学,你可想清楚。”   郑学闻言轻笑着点头,面色坦然,他明白这顿饭意味着什么,这是熟络省局领导难得的机会。   局里想提总队的消息一直也没断过,他和邵天柏总不能提两个,不是不在乎那位置,却没怎么想就推了。   就为了赶回去,要那个答案?   A城大雪,航班延误,郑学抵达已是年三十下午。   他风尘仆仆从机场大厅走出来,飞扬的雪花兜头盖脸落下,隔着雪幕,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是游子归家的团圆景象。   进了这行后,和家人在一起过除夕的次数不多,往年这时候都要留岗执勤,到第二天一早再赶回去给长辈们拜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郑学收紧大衣领口,心神一恍 :也不知道那家伙今天怎么过?   ————————————   袁容从陈天佑办公室出来。道上也是讲究新年的,打打杀杀地过了一年,唯独这几天都希望手上干净。   每到年底兄弟们跟着帮里拼完地盘,有家室的都赶着回去团聚,无事可做的扎堆窝在地下场子里喝酒赌钱。袁容将各项事务打点好,看了下表,时间还早,就沿着街道缓缓往回走。   平日喧闹的街区冷清异常,偶尔有三两人走过也是闷头躲避风雪,路面积了软绵绵一层。   这段时间警方安静的反常,想起那批尚未过手的军火,袁容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郑学,倒是没再出现过。   “我没想玩。”   脑子里晃过这句,他下意识地皱眉,将发间的落雪扫尽,垂头点烟,一只手适时递了火机过来。   袁容抬起头,就看到站在树下的人正笑盈盈看着他。   “难得见你走神。”   郑学一身棕黑色大衣衬着挺抜高大,头发比之前短了很多,风吹过,就有零星的雪花跌落在他肩头。   袁容移幵视线,将手里的烟撤回身侧,郑学也不恼,收回手笑看开口:   “不好奇我在这?”   “办案?”   “特意来的。”   袁容没接话,打算原路折返,却被郑学直起身拦住。   “今晚什么安排?”   “看场。”   郑学点了下头,脚尖在雪地磨蹭:“几点?”   “八点。”   “还早,一起吃饭? ”说完就将车钥匙抛给袁容“行了,我晚上还值班。”   郑学率先钻进副驾驶,看着人从另一侧坐进来,唇角勾起。   进入市区,眼见着沿街的商铺红火,孩子们闹成一团,落雪很厚,瑞雪兆丰年。   车开的很慢,车厢里氛围安静让郑学昏昏欲睡,训练结束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去机场,一路奔波确实有些累了。一段时间后,车子猛地提速,郑学被惯性甩得直撞在车门上。   “怎么了?”   “抱歉。”袁容回他一句,放缓车速,眼晴却始终望向身侧窗户。   郑学顺着他目光,看到隔壁车里的人后定住了。   两辆车几乎并排,车窗内的王晟言显然注意到这边,点头微笑,只是笑的很礼貌,扎得袁容握方向盘的手隐隐收紧。   前方因为落雪太厚临时封路,于是整条街上的车都被迫熄火停,郑学有些不悦,身边的人却已经开门出去了。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袁容的眼里逐渐展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远远望去,惯常笔挺的身姿也松下来几分,郑学隔着车窗看着,直到袁容一把将人揽进了怀。   几乎可以看出是个小心翼翼的拥抱。袁容脸上那个笑,他从没见过。   郑学呼吸渐沉,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握成拳,   封路牌在这时被撤去,车流开始挪动,袁容回到车里,握上方向盘的一瞬,就被一双手覆住。   “所以,刚刚是你给我的惊喜?“郑学盯着他。   袁容的手抽不出,像要被捏断:“我得开车。”   “你们关系看来进展得很迅速?”   “这属于郑警官的工作?”   郑学撑起身:“别人我不关心,可是你”,他顿住,“不一样。”   “你我之间,心知肚明,玩完就该散了。郑警官该不需要我重申。”   “你什么意思? ”郑学滚烫的气息喷在袁容脸上,“我说过我不是玩,你最好也别!” 第三十六章 下   “郑学,别太当真。”   袁容努力控制方向盘:“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   “老子放下可能晋升的机会,爽了上头的饭局陪你过年三十你跟我说别太当真?这段时间天天陪着你爽,你跟我说爽完就散?你他妈是见着旧情人了,老子就成床伴了? ”一拳狠狠地挥下去,袁容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接了,他握着方向盘,猛打向一边,将车岔进一条小路便踩看刹车。   郑学已经怒气难解,将整个身子压过去,“看清楚是谁在上你!再说咱们到底是不是一条路上的!”   椅背被放下,袁容整个人被桎梏着不能动弹。   “你刚刚和那谁抱一块,现在怎么补偿? ”他说完幵始扯皮带,带着怒气的手扯得毫无章法,仿佛只是一味较劲,却不想,被身下的人狠狠揍翻在一边。   袁容看着倒在一边的人,唾了句:“妈的。”   郑学复又反扑上去,扯开他裤子,将人快速翻过去,没有任何前戏,泄恨一样的插入,一下捅到底,大力抽插起来。   袁容喘息粗重,眼前事物揺晃,胃里被顶得翻江倒海 ,他强压下翻涌的呕意,攥紧椅背的手青筋毕露。   郑学深入的插动也不见他有一丝呻吟,除了眉宇间的褶皱加深,再找不到痕迹。   过了半响,他像被泼了冷水般失了兴致,就势在他耳边呢喃,“我耗定你了,袁容。”说出口的话却带看强烈的控制:“你哪都不许去,谁都不许想,你是我的。”   说完掰过身下人的脸。   袁容脸色慘白,双眼微闭,眼睑还在轻微颤抖,显然是痛晕过去。郑学用手揉了下眉心,该死!   袁容只短暂昏了几分钟就醒过来,郑学坐在他旁边,颓丧的支着头。   他刚支起身体,就被一把按住。   “要接着吗?”袁容面色平静。   郑学像被这话刺到,抬起的手滞了下:“别乱动,真想废了吗?”   袁容没说话,汗津津的头发遮了半张脸,他干涩地笑了几声,声音低沉得像覆看一层灰。   郑学从未见他这副样子,那笑声也像裏着让人摸不透的晦暗,一时有些慌神:“怎么了?”   袁容停下来,车厢里的腥膻味让他反胃,脸上已恢复淡漠 ,之前失态像幻觉一样。郑学看他将下半身的狼狈处理好推门出去,正打算跟上,车门就被“碰”的关上了。   “别跟来。”   郑学停住,看看那道决然的身影的走远,平生第一次不敢靠近。   他烦躁地捋起头发,目光落在车载音响上的黑色方盒,一把抄起来掷出去,盒子在空中划过弧线,一个精致的黑色火机应声跌落。   ——————————   破旧的贫民区一反平时晦暗沉寂的色泽,松软的雪地被一地炮竹染成喜庆的红色,家家户户灯火透亮沉浸着新年的喜悦。不远处,一个男人步履蹒跚的从巷口走进来,脱力般倒在楼梯口。   ......   “快走!王晟言!”   杂乱的脚步交织,身后的棍棒破空声混着咒骂穷追不舍,两个瘦小的身影在雪地里狂奔。   “听着,跟你从孤儿院逃出来是我自愿,既然这段时间你并不想和我一路,那就到这里分开。”其中一个略高的少年拉着身边的人低声开口,接着就将人推进身侧巷弄:“快走。”   袁容站在原地看追兵靠近,在确认王晟言已经往巷口跑时,拔腿朝相反的方向奔去,那是条被砖墙堵住的死路,他知道。   身后的追兵将他逼到墙根,他避无可避转身冲他们扑了上去。   一番缠斗,讨债的泄了火作鸟兽散,袁容捂着伤口坐倒在地上,失血让他精疲力尽,他看看空无一人的小巷,那家伙应该逃远了吧。   终于,又剩自己了。   从生下来开始,就被迫接受的事实,不被人需要,现在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   视线逐渐模糊,隐隐地他感觉有人靠近,一双温暖的手在不停蹭他的脸,他费力睁开,在看清来人后眼里涌动着一丝期翼。   “王晟言?”   “嗯。”   “怎么回来了?”   王晟言没说话,坐到他身侧,将他脑袋放在自己肩上,“ 靠着,别说话。”   接看沉默地为他包伤口,从袁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垂头时白晳的脖颈,和会随着动作轻微颤动的头发。   袁容眼里蓄满柔和的光:“你没事就好。”   王晟言没答话,从怀里掏出一顆热乎乎的红薯,“今天除夕。”   两人躲在旧棚子下,四周鞭炮炸得轰响。   王晟言将红薯捧在手里吹气。   袁容看了他一眼”新年快乐。“   “嗯。”   ......   袁容睁开眼,景象褪去,一时分不清梦境现实。他扶墙直起身,胃里突地狠狠一绞,几乎支撑不住,颤抖着干呕起来。他呕得辛苦,唇色近乎青白,过了几分钟才堪堪压住。   有路过的居民以为遇到醉鬼,低咒着走开了。 第三十七章   一过午夜,酒吧里陆续来客。   午夜场的节目不乏情调,恰逢除夕,喧闹嘈杂。   阿ken挑了位置坐下   他看了看表,对台上声色暧昧的表演兴趣缺缺。   “久等。”   一道冷声,声音的主人已经坐在对面。   “贵帮生意不错。”阿ken挑了下眉。   “多谢。”   “你脸色不好,看来青龙帮确如道上传言。”   “?”   “都说陈天佑用人狠辣,对手下也不手软,看你这么拼命可想程度。”   “不要妄自揣测。”袁容接下他的话。   “我一直在想,你这样的人应该早会展露锋芒   这么多年甘愿伏低....是因为什么?”   “三岁进孤儿院,九岁逃出,十四岁进青龙帮....除了你调查到的这些,”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袁容目色沉静:“我没什么值得你探究。”   阿ken把玩烟盒的手顿住,“你都知道。”   “嗯。”   阿ken轻笑:“你很沉得住气。”   袁容没应,听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但进来到现在,你甚至注意到哪桌的客人需要添酒,却没看过我一眼。”阿ken直视他。   “不假。”   “信命吗?”   袁容皱眉。   “譬如每个人的命都是定好的,你再怎么挣,也是徒劳。”   “我信事在人为。”袁容语气仍是淡淡:“你想知道什么?不必兜圈。”   阿ken看着他:“你和明焰堂的王晟言是什么关系?”   袁容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蜷了下:“旧识。”   “是吗?”阿ken眯了下眼,“明焰堂和青龙帮素来不合,我无意卷入你们,虽然都在道上混,但彼此混饭的方式不一样。”阿ken手指轻搭着烟盒,“说到底,我是生意人——”   “我和他各自为主,你多虑了。”袁容平静截住了话头。   “虽然你合我眼缘,但你应该清楚,我做事不容许有一点不确定。”   “明白。”   阿ken轻笑“新年快乐。”他抽出一封红包打在台面上:“入乡随俗,你要的都在里面。”   袁容扫了眼,将红封收下:“我会转达。”   “今天按你们的习俗是要守岁?”他抬手看表,“这个点倒是很应景。”他盯着袁容,缓缓开口:“我该不该信你?”   袁容背部抽紧,阿ken的脸上的笑让他难以断定,只沉声开口,“你已经有答案。”   有酒保上来添酒。   “我不在人前多喝,今天破例。”袁容紧闭的唇松动一下,喝酒的动作从容。   “袁容,你真让人好奇。”   袁容似未在听,只抬手喝桌上的酒。   几小时前那场情事像耗尽了他,他暗暗缓口气,隐下眉间疲累,借助酒精缓解胸口的浊气。   一杯见底,门口传来动静,陈天佑率先进来,身旁跟了几个人,袁容站起身,阿KEN会意:“你去忙,不用管我。”   陈天佑一行进到包间,随行的大部分是A市商界的佼佼者,青龙帮除灰色交易外,明面上的正经生意,关系全依仗这些人打点,陈天佑带人来这边消遣已是常事。   袁容跟进去,安排好酒单,替陈天佑周旋挡酒,这种场合他无需说什么,只需将场面照顾的宾主尽欢。   几轮下来,仍有不尽兴的老板。   他喝的已够多,脑袋控制不住地发沉,仍笔挺坐着,对面前推上来的酒杯垂头饮尽。   阿ken坐在原位,场子里已没什么客人,他看了看表,天快亮了。   那扇紧闭的包厢门在一阵吵嚷之后打开,侍应生恭敬引着摇摇晃晃地一行人出去。   他等了会,却迟迟未见袁容身影,心头泛过一丝疑虑,朝包间方向走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包间不大,阿ken扫了眼桌上歪斜错综的空酒瓶,不动声色往里走,用毛玻璃隔开的小间内,很容易看到黑暗里仰靠在沙发上的身影。   阿Ken用手摸索开关,就被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别开灯。”沙发上的身形微动,站了起来。   阿ken见他摇晃上前撑住他:“我送你。”   “不用。”袁容避开搀扶迅速向外走,不时撑下墙,醉意明显。   阿ken顿了下,跟出门:“我不想惹麻烦,如今时段敏感,我送你回去,仅是合作。”   ——————————————————————————————   阿ken按地址开车到楼下,看了眼驾驶位上安静闭目的男人。   酒量在自己之下,他笑笑架着人上楼,楼梯口摆放的杂物让两人磕磕碰碰。   已近清晨,四下昏黑,一进入廊道阿ken就敏锐捕捉到了立在角落的人,对方几乎同时将指尖的烟头掐灭了。   “谁?”   两方沉默了几秒,似在估量敌友。   人影率先从阴影中走出,“警察。”   阿ken撑着人没动,三人僵在楼道口。   袁容脑袋发沉,只觉得眼前景物相叠,抬头迎上一个模糊人影笔挺立在正前方,居高临下看着他。   郑学平静直视袁容,昏暗的光线遮掩了眼底的波动:“抱歉,我来和袁先生了解下之前的案件。”   阿ken的眼里泄出一丝探究:“阿sir辛苦,这个点还来审人?”   郑学视线转回撑住袁容的人,目光不由的扫过他揽在袁容腰侧的手,迅速移开了视线,   “工作需要,既然袁先生目前状态不合适,我明天再来。”   郑学冲对方颔首,踏步越过两人,接触不良的声控灯频闪了几下,他借机扫了对方一眼,脚步顿住:“先生,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阿肯没回头,“外地来探望朋友。”   郑学皱眉盯住他。   “怎么,阿sir明日需要我也协助?”阿肯的脸微侧了下,余光只扫到身后男人的鞋尖。   对方沉默了几秒:“那倒不用,打扰了。”   阿ken从容开门,听着身后的脚步下楼,他将袁容安置上沙发,走到窗前看楼下动静。   街道清净,空无一人,他在黑暗里等了会,瞥了眼沙发上的人,拉上门匆匆离开。 第三十八章   阿ken下楼并未取车,笔直朝来时的反方向走。   天际泛白,他脚步放缓,路过商业街时,神态放松对橱窗理衣服,目光却落在玻璃上倒映出的报刊亭,表情难测。   郑学在男人站定的一瞬,闪到报亭后隐住身形,无声的几秒,透过门栏的缝隙窥探,只余空荡的橱窗,立在橱窗前的男人早已不见。   警觉环伺四周,半个人影也无。   一路跟到这,那男人佯装漫无目的,恐怕早已察觉被人尾随,引他到这里,不过为了耍他。   郑学心里估量,不由想起走廊那幕,折身往回走,打算从袁容嘴里探点什么。   他带着一点积怒重新站在那扇门前,冷脸走进去,目光却在撞上沙发上的人时定住。   沙发不大,袁容躺的局促,衬衣领口松散着,上面落了几滴酒渍,酒精让他的皮肤泛红,淡漠的脸也因为醉酒而有些生动。   郑学靠近,脚步不由自主放轻。   袁容睡的安静,睫毛轻微颤动,郑学禁不住抬手捋他头发,很奇怪,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软了。   他无奈将蜷缩的身体摆正,原本放松的人却在被触碰的瞬间身体紧绷,手几乎下意识去摸腰侧的枪,郑学抬手去按他:“别紧张。”   胳膊却在这时被抓住,一股大力带的他踉跄,接着一只手从身后揽住了他,几秒的静止,郑学身体僵硬,被迫倾身贴在袁容怀里才有了反应。   他苦笑,抬头看袁容:梦到谁了?   内心深处却有那么一瞬不愿破坏这意外,袁容身上混着浓郁的酒气和烟草味,一封红包却在这时随着从他衣侧漏出来,郑学就势将红包拿出。   将里面的内容迅速扫完,抽出身背靠沙发坐在地上点烟,身后的人没醒。   房间安静,只有空调低声运作,间隙夹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你怎么总让我为难。   ——————————————————————————————————   落雪消融,冬日的阳光越过窗棱,打进来的光线刺眼。   袁容一觉醒来,浑身像打了败仗似得疲惫,昨晚的记忆错综繁乱,昏沉间觉得有人在替他擦脸,动作轻缓,他想挣扎着醒来,身体却沉的无法动弹,又觉得那细腻温热的触感很依赖,正出神间就有电话进来。   袁容直起身按下接听键。   “醒了?”阿KEN的声音似笑非笑。   “昨晚,多谢。”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袁容皱眉,没有说话。   “你被那帮阿sir们盯上多久了?”   “有段时间,怎么了?”袁容难得的发问。   “在你家楼道,遇上个麻烦的条子。”   袁容的手紧了紧,零散的记忆断续回笼,廊道里的狭路相逢时他面前那道模糊的身影。   “给你的交易信息取消,这帮阿SIR们速度实在意外,我们得提前动了。”   袁容扫了眼从怀里露出的红包,里面正是交易前验样品的信息,只是怕是早被郑学看了。   阿ken挂断电话捕捉到倚在门边的人,眼里的锋锐瞬间收敛:“RICK。”   “事情办的怎么样?”RICK并没看他,抬脚踱进房间。   “有点麻烦。”   RICK拿起台面上的苹果漫不经心咬了一口。   “怎么了?”   “那帮条子比咱们预估的要快。”   “被他们盯了?”   “我担心夜长梦多。”   “警局那边的人好处没少收,这种时候怎么不见动静。”   “我近期会联络他一次,尽快敲定交易日期。”   RICK点了点头,“你知道这次对我的意义。”   “我会处理好。”   “二叔那边有问什么吗?”   “希望你尽快回去,他很担心你。”   RICK冷哼一声,看着阿KEN若有所思,“是担心我还活着?”   阿ken无奈,口气温和“RICK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怎么,让你为难了?”   阿ken没再说什么,RICK已经站起身向外走“不中用的东西就该早点扔了”他将咬了一口的苹果抛到阿Ken手上:“真涩。”   阿ken接住,眼里的黯淡一闪而过。   “我已没什么人能相信,虽然你替他做事,不过我想赌你一次。”   阿KEN错愕的抬头,只来的及看到RICK离开的衣摆,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第三十九章   郑学最近没再去找袁容。   他甚至开始有意回避袁容的一切,为了好好理清这段关系。   那晚意外的拥抱将他彻底扰乱了。   比之前任何一次做爱都来的让人挥之不去。   或许是男人混着烟草味的气息让他一时脑袋不清,又或许是圈着他的手臂如此用力,让他竟有那么一些渴望这感觉。   郑学开始吃不准这段关系,仅仅是一时兴起的喜欢?   他出身警察世家,从小耳渎目染警匪势不两立,但现在却栽在这黑社会手上,辗转反侧了。   新年过后,队里清闲了几天,新的任务刚一下来,局里又陷入紧张氛围。   郑学邵天柏张掖,躲在楼梯间偷闲。   邵天柏低头摸烟盒,“这次,你觉得咱们几成胜率?”   郑学仰面靠上护栏:“我看九成。”   张掖一怔,笑:“看来你这边进展不小?”   “上面下最后通牒了,再难也得上不是么。”   “别卖关子,查到什么了?”邵天柏不以为意,抛了根烟过去。   郑学将烟叼嘴里:“这次军火的卖方,我大概知道是哪批人。”   郑学看一眼愣住的两人:“明说,前几天我跟对方短暂过手了。”   邵天柏给了他一拳:“才说!”   郑学掏出打火机给两人点烟,“到时还靠你俩多接应。”   张掖持烟的手一顿,堪堪回神:“客气。”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紧跟着张元伸个脑袋进来“三位,王局找开会,就猜你们躲这了。”   三人苦笑,掐灭烟往出走,郑学拉住张掖,“师兄”说着,将一只火机递上去:“年前出任务弄坏了你一个,这当补你的了。”   “小事,怎么还记着?”   “是小事,但这次案子一结束,你该回省局了?”   “嗯。”   “当来市局的纪念吧。”   张掖笑着收进口袋,“成,收下了。”   正值午休,有空闲的警员在不远的球场上练球。   “改天空了咱们再来比一场。“   夜深人静,一个人影从街边窜出,进到电话亭内,左右看顾两下,迅速拨通电话。   并不等对面说话,率先开口,“你们和警队里的人撞上了?”   “嗯,”电话那头的人低笑:“一个意外。”   “暂时取消交易,你们把东西给我弄出去。”   “警官,警察办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   而另一端,郑学一动不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声波,耳机里不时传来断续的对话。   “这批军火现在被条子盯上,就是烫手的山芋,送进来容易,想再出境就难了,放在我们手上,您不怕被扯进来?”   “你这是在威胁我?”   “您是聪明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只能赶紧甩货,交易时间提前到下月28号,城东厂房,前一晚小厂验货。”   郑学听到这,神经兴奋地轻跳两下。   “那我这边.....”   “放心,交易成功,该得的一小时之内到你账上。”   郑学盯着不断从窃听设备里导出的数据,心下揣度,当初虽在袁容那封红包里看到交易信息,但以他缜密的个性难保不会发现。   果然,对方调整了时间。   电话持续并不久,他在通话结束后闭上电脑,踱到窗边点起根烟。   四周很静,一丝月色也没有,只剩对面楼层零星的几盏灯。   郑学叹口气,烟雾很快消散在静谧夜色里。   初春,接连几天绵绵细雨染得街道灰蒙蒙的,粘腻的空气使整个城市陷入压抑中。   交易时间渐近,安静平和的表面下一切进行得悄然无声。   老式居民楼里响起敲门声,很快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   袁容打开门看到来人,眼睑动了两下。   “进来。”   王晟言抖落身上的雨水,走到窗前观望楼下动静。   “擦擦。”   他接过袁容递上来的毛巾,“情况有变,我不能留太久。”   “出什么事。”   “通知天佑哥,明焰堂打算对青龙帮动手,好让阿ken那边别无选择,将货转手给明焰堂。”   “什么时间?”   “验货那天。”   “明白。”袁容看着王晟言,声音沉下来:“在明焰堂卧底这事,你差不多该停手了。”   “袁容,走到这一步,你我都没的选。”   “被揭穿的后果你想过吗?”   “放心,我有分寸。”   王晟言径直走向阳台,“你最近怎么样?”他的视线落在墙角,“倒是第一次见你养花?”   “什么?”   袁容疑惑地顺着王晟言的方向,看到墙角一盆绿植。根茎茁壮,扇形的绿叶铺展,为简陋的阳台添了一抹生机。   眼前蓦地浮出一个人的脸来,袁容皱起眉,嘴巴蠕动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王晟言看着他轻笑,“不是你养的?”   “没有。”   “咱们几岁从孤儿院逃出来的还记得么?”   “九岁。”   王晟言看了他半响道:“你该考虑自己的生活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袁容站在原地,“对你我已经释怀,但看着你去送死,我做不到。”   ————————————————————————————————   警局内,郑学正对着屏幕一帧帧整理交易案件资料,张元从外面冲进来。   “头儿,有情况!”   “说。”   “明焰堂那边有动静,他们打算在交易前做了青龙帮。”   “消息可靠?”   “线人传来的。”   “具体的!”   “说是提前在验货附近的码头打埋伏,要给青龙帮个全歼。”张元的头发因为跑得急切大刺刺竖着,随着说话一颤一颤,“可是头儿,陈天佑那老油条手底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怕没这么容易上当。”   郑学沉思半晌,将烟蒂弹进烟缸,“即然这样,不防就帮他们一下。”   “这事暂时别走漏风声,局里环境目前不单纯,你这边听我指令,先出去吧”。   打发走张元,郑学看着在屏幕上并列的几张照片上此次涉案人员。   或许袁容说的对,他们彼此对立,谈感情太奢侈。 第四十章   深夜的警局烟雾缭绕,笔尖在纸上快速划动发出沙沙声,偶有几声咳嗽,郑学摁灭烟蒂从资料堆里抬头,抿了口咖啡,起身走到窗边。   霓虹遥远,城市安谧且沉静。   离交易还剩三天,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郑学想起一些事,看了下表,拿起外套走出去。   直到重新站在那扇门前,他才恍然那阵若有似无的空落是什么,他俩的交集,是该停止了。   门内传来响动,郑学抬手敲了几下,看着门后的男人,勾起唇角。   “别来无恙。”   袁容见是他,眼波动了一下。   郑学打算抬脚往里走,意料之中的被拦住。   “有事?”   “让进吗?”   袁容杵在门口没有让步的意思。   “不乐意见我?”   “什么身份。”   郑学就势撑住门框,直勾勾盯着袁容:“你想我什么身份。”   袁容立在阴影里,没有应声。   “但愿”郑学用胳膊抵住门,门被迫撑开了一点,“这次,王晟言为你搞的那些小动作,能给你加点码。”   袁容脸上终于露出探究:“什么意思?”   “看来他没给你说?你俩这自我牺牲精神倒像一窝出来的。”   袁容一个反力将人带进屋按上墙,用脚将门“啪”地踹上了。   “你知道多少?”   “比你想的要多。”   “说。”   郑学看着袁容迫切的样子:“想保他?”   “我可以看私人情面透一点。交易前一天,东城码头的仓库。”   “告诉我这些,你要什么。”   “说完你老相好,该解决咱俩事了。”郑学并不答,猛然将他反压:“和我赌一把?”   袁容撇开脸,避开郑学近在咫尺的气息。沉默间,电视新闻播报断断续续,A市某酒吧又登了头条。   “陈天佑生意做的不错。”郑学轻描淡写地开口。   “仰仗你们肯给机会。”   “是吗?我看你是认不清现实。”   袁容听到这,嘴唇勾了下:“我认同。”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他将袁容往怀里带,顺势要吻上去。   袁容挣开,当胸一脚。郑学向后踉跄几步,喘着粗气笑:“你就这么点种?接吻也不敢。”说完不再纠缠,转身向门外走。   “现在,就是我的现实。”   郑学扭过头,被袁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疑惑,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好自为之。”   从袁容家出来,他转身下楼,定定看着三楼窗户。   袁容说得没错,他们不是一路人。   抽完手里的烟,郑学大踏步钻进浓黑的夜色里。 第四十一章   袁容知道被算计了。   在接到明焰堂的邀请时,尽管心有疑虑,但想到那条子的话,他依然赴约了。   当他带着弟兄进入仓库时,身后大敞的门“砰”地合上。   紧接着二楼传来错综的脚步声,来人沿着二楼护栏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端枪对准楼下。   袁容一行被堵在一楼中央,进退两难。   明焰堂这个时候将他们困住——是打算折损青龙帮,方便明天交易时截货。   袁容一言不发环伺四周,那蛰伏在死一般寂静里的杀意,是他熟悉的。   看来是打算留人。   他皱眉看着一起来的弟兄,这一次,是他大意了。   袁容挪动脚步,目光朝某个方向扫过去,轻微的破风声,一枚子弹射爆了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黑暗重重砸了下来,短暂的沉寂后,人群些微骚动。   “袁哥!”身侧的手下看他一眼。   “别慌,集中退到右边,借货箱藏身。”袁容终于开口,像对眼前的境况视若无睹,“找机会顺着货架上二楼。”多年习惯使他在进门后那几分钟里已大致看清仓库的布局。   “明白。”   话音刚落,二楼人影晃动,子弹无序地从半空飞射下来。   “跟着我。”   袁容带着众人扑滚到右侧,成排摆放的货物阻隔了弹雨。   “明焰堂是要我们把命搁这?”有人低喘着诅咒。   枪声停了,只余人群从二楼追下来的脚步声。   袁容靠住货架,“快上去,到二楼往窗边跑,这种老式仓库窗外都有升降送货梯,从那边下去。”   “袁哥,你呢!”   袁容没有回答,对其中一人道:“子弹,枪。”   手下会意,将手里的家伙递上去。   “二楼现在人手不多,带了你们这么久,该长进点了。”   袁容将两把枪握在手里,看着人群攀上货架。   “袁哥,快上来。”   最后一个人爬上去正打算回身拉人,却发现原本站在货架下方的人哪还有踪影。   这时仓库里再次传来枪响,有人呻吟着倒地。   “袁哥!”   一墙之隔的仓库外,几辆车悄无声息停在树下。   郑学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方向盘。四月梅雨天,空气潮湿的令人烦闷,安静的车厢里充斥着后座几个同侪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   他一言不发,紧紧盯着仓库入口,看见张元匆匆折返。   “头儿,里面干起来了。”   “情况怎么样?”   “交火了,伤亡人数不好说。”   郑学沉默片刻后开口,“调人过来,看好这帮孙子。”   “是”张元闻言倚着车窗松下口气,“不过,暂时先让这帮家伙狗咬狗?”   郑学点头:“你留这边收尾没问题?”   “放心吧,不过头儿你这招可以啊,用明焰堂来削弱青龙帮,可给咱们省了不少力。姓袁的现在在里面自身难保,青龙帮在这个节骨眼少了主力,估计得跳脚。”   “有了!”交谈间,后座一个警员兴奋抬头,将电脑递上前:“邵队传过来最新情况,正式交易地点改到这里,箭头这个方向大约就是他们撤退路线。验货现场那边邵队继续监着,要是有动作会再传过来。”   “太好了!”张元欣喜地将身子挤进车里,“还好今天不是姓袁的去验货,不然可不会这么顺利吧。”   “嗯。”郑学扯了下衣领,“联系交警大队明天在这里,和这里协助监察。”   “是。”   “我先回局里,有事CALL我,辛苦了。”   郑学深深看了不远处的仓库一眼,跳下车。   张元从后视镜看着走远的身影:姓袁的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还能赴约,头儿用了啥手段? 第四十二章   深夜,两层楼的小别墅内阿KEN合衣躺在床上。今天袁容没来,验货虽然顺利,但他仍心绪不宁。   明天就是正式交易,条子也没动静。   这种感觉像被曝露在旷野,随时会被平静下蛰伏的危机反扑。   阿KEN看了下表起身,下到客厅就被一道很轻的声音叫住了。   “去哪。”   他抬起头,寻到坐在黑暗里的Rick。   阿KEN收起警觉,眉目温和:“怎么不开灯?”   “去找姓袁的?”Rick定定看着他。   “嗯。”   “不怕打草惊蛇?”   “什么?”   “这可不像你,被条子兜了底还没察觉。”Rick说得漫不经心:“想想还是我太天真,居然敢把命放在你手里。那晚之后你就暴露了,那帮条子早掌握全局,只等着明天的交易收网捕鱼了。”   阿肯的眼睛眯了眯   很快地,从诧异变成了然。   他敏锐捕捉到某个关键点——那晚送袁容回去在楼道里与年轻警官的短暂交会。   “你跟踪我?”   Rick没有否认,冷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个姓袁的对你来说不一般?”   阿KEN垂眸掩住情绪:“这事不用牵扯别人。”   Rick轻笑一声,两条腿搭在茶几上:“你说,二叔要知道你为个小喽啰搞砸了交易,还会不会让你继续待在他身边。”   阿KEN的手痉挛似的颤了下。   RICK掏出一支小巧的手枪,透过瞄准口看他:“我说过信你一次,你让我失望了。”   阿肯嘴唇紧抿,像吞下某种苦涩,“这次是我失误,你替二当家解决我也好。”   死一般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半响,Rick收回枪,“去收拾东西,今晚有船来接我们。”   “那明天?”   “那批货我抛了,对方答应帮忙,你不用再操心。去吧。”   “是。”   Rick坐在那盯着上楼的身影,眼里闪烁着难掩的失意。   阿KEN回房掏出手机,快速编辑发送后关了机,他定定立在黑暗中,疲惫阖上双眼。   窗外,黑洞洞的天空衬着黯淡的月色,堆积的云层在浮动更迭后吞噬了最后一点余光。   黑暗的仓库里,打斗正酣。   在经过多次追逐周旋后,袁容体力渐渐耗尽,被人抓住空子踢翻在地,有人揪着衣领将他摔上货箱,坚硬的棱角深深捣进腰侧,尖锐的痛感迅速攥住了他的呼吸,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坠倒在地。   手机从口袋摔出去,闪烁的屏幕上有条信息:   “条子有诈,明天勿去。后会有期。——阿KEN”   袁容瞳孔骤然紧缩,伸手去够,却有人更快一步将手机踢开,恶作剧似的用脚碾了上去,挑衅的看向他。   四周窜上人来,窗外漏进的一缕月色映着满室黑影晃动,让他眩晕欲呕。   袁容蹙眉闭目,汗如雨下,思绪混沌的挣扎着。   王晟言...不能在这耗,要逃出去...拦住他...   他嘴唇阖动几下,没能发出声音。   仓库内突然射入一道强光,窗外亮如白昼,有声音通过扩音器传进来: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马上放下武器接受拘捕!”   深夜的警局里传来一阵急电。   “头儿,姓袁的跑了!”   郑学攥紧手机,凝思片刻,“把现场的人先带回局里。”简短吩咐后他挂断电话,走出办公室:“一队的人跟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吱呀”的开门声突兀地在黑夜里响起,有人身形微晃着走入门内,原本安静而黑暗的楼道里闪过几个影子,接着窜起一阵骚动,那黑暗中半蹲状态的几人步调一致动作迅速,将人死死压在门上。   “谁?!”被按住的人奋力挣脱,蹦出短促的音节之后,嘴巴被迅速封住。   郑学从黑暗里走出来,扯住不能动弹的袁容向后带,一声沉闷的撞击,只余袁容粗重的喘息回荡。   他的手腕被郑学强硬攥在手里,下一秒就被手铐扣住。   黑暗里窜出一簇亮光。郑学打开火机,掏出只烟皱眉点燃,抬起头借着光仔细凝视被压在门上的人。   袁容看清来人后,身体狠狠向前撞去,却被压制得更紧。   郑学持烟的手轻微蹭了蹭鼻尖,随后一边叼着烟慢悠悠的抽,一边将火机靠近袁容,借着光将他的轮廓来回扫了一圈,嘴里嗤笑出声:“我早说过,有些事情别和我赌。”   袁容不说话,死死盯着他,眼里泛着阴狠,额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郑学“嗒”地关上火机,塞进口袋里,走廊又沉入浓稠的黑暗,只余郑学嘴上叼的烟泛着一星火光。   他伸手覆在了袁容的额上,耐心将袁容额间的汗滴细细擦净,扬了扬下巴,出口却是冷硬而不容置疑的命令:“看好他,明天,谁也逃不掉。”   郑学抽回手,指间最后一丝星火也隐没下去,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人已经消失在楼道转弯处。 第四十三章   后半夜的东城码头异常沉寂。   黑色江面托着堆积的云层,一场雨正在无声地酝酿。   随着骤停的刹车声,一辆吉普停在码头边,有人从车内下来急匆匆猫进江口处偏僻的仓库内。   隐秘的军火交易正在接续。   离仓库不远的集装箱堆积区,一众警员无声潜在暗处。   为首的高个警官身姿笔挺,利落短发显得眼神锋锐,面上一点不见平时的随性,专注盯着前方的仓库。   郑学的脸上附着一层汗,警服层层套在身上,衬衫被浸湿紧贴着身体,他扯了下前襟,领口随之松散,露出线条分明的喉结。   三个月来的坚守,费尽心思的探听线索总算等到老家伙们露头,今晚不管是黑的白的,都得从他手里掂两下。   仓库里却断续传来枪响,在紧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回事?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低语间,一枚子弹正从仓库内射出,划入闷沉的空气。   郑学警觉皱起眉,迅速推开张元滚到一边,堪堪避过直面逼近的子弹,身后的集装箱瞬间被贯穿。   “头儿!”   张元稳住后,朝郑学扑过去。   “我没事。”郑学撑起身,脸上添了一道血痕,眼神却越发清亮。   “暴露了也好,省的咱们恪守分寸。”一旁的邵天柏漫不经心接话。   郑学看了眼表:“也差不多了。”   张元会意带着一波人从侧面逼近目标地。   双方正式交上火,密集的子弹接连从对面齐发过来。   郑学抬眼看向二楼窗户,窗后的人影只是一闪而过,对他来说却不陌生。   王晟言。   郑学躲开对方敬过来的子弹,得趣似的勾起唇,“枪法倒不赖。”   “我说,”郑学持枪瞄着仓库方向:“你押谁能抓住这帮老家伙?”   邵天柏避过一阵弹雨,丝毫不怵:“我信自己。”   郑学轻笑,“那就一块练练。”说完抬手朝身后示意:“听我指令,通知交警一队二队封住高速上下出入口,特警一队拦截仓库四面各个出口,小心调虎离山,对方身上有武器,注意隐蔽。其他人跟我正面破门。”   “是!”   急促的警笛划破深夜,数辆警车驰骋在空荡大街。   枪声响成一片,夹带着一阵比一阵急促的警鸣,空气里的火药味使夜晚沸腾起来。   郑学带人朝着厂房大门处连开几枪。   雨点紧密落下,隔着雨幕,越来越多的警车从远处聚拢,大量特警密密急急从车里跳出,枪火连成一片。   激烈交战后,厂房的门被暴力破开,警察纷涌而入。   强光射进仓库,郑学一行刚适应光线,就捕捉到一片混乱中有人正点燃引爆装置。   “一起死,一起死。”   ......   “不好!后退!”   随着一声巨响,眼前瞬间分崩离析。   雨声混着爆炸声冗杂在一处,屋顶随即大片塌陷,所有的人声顷刻淹没,只余火光滔天。   郑学被高温灼得生痛,胸腔震荡,他们一帮人被热浪冲击到院子里,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层黑灰。   郑学起身啐掉嘴里的土腥味,看着前方的火光,半响晃过神来:“快联系局里增援!”   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的暴雨笼罩了东城码头。   猩红的火光吞噬了半边天,随后赶来的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将混乱的现场围的水泄不通。   警方的围捕工作因为意外的爆炸陷入困境,除了抓住几个逃出来的残党和喽啰外,还有多少人困在仓库里,伤亡情况如何,竟是一时难以估计,所有人都表情凝重。   郑学穿梭在人群中参与救援,大雨兜头盖脸,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瞄见一个人远远地从仓库侧面靠近,他的心下意识提了起来,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头儿!姓袁的就是个亡命徒...我们把他拷在椅子上,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不要命,拖着椅子从二楼翻下去....”   郑学没再听后面的话,抬脚冲那道身影追了上去。   像是并没注意到堵上来的人,袁容与他迎头撞上,反是郑学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脚,抬眼打量起对方。   袁容此刻浑身湿透,手腕上青紫一片还挂着半截扭曲的手铐,脸上沾着剐蹭的血污极为狼狈。   隔着雨幕,两人无声对峙着。   “他在里面?”袁容问得平静。   郑学被盯得失语,第一次避开了袁容的视线。   袁容脸色发青,越过他向火场奔去。   “你干什么!”郑学沉着脸一把拖住人。   袁容似乎听不见,猩红的双眼直盯着火场:“放开!”他的脖颈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胸口剧烈起伏着,挣扎的执拗而绝望。   郑学不禁揽住他:冷静点!”   暴雨拍打地面,袁容停止了挣动,头深深垂下来,雨水顺着发丝滑过脸颊,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两下:“是你。”   郑学禁不住一怔,手悄然攥紧。不可否认,是他的利用使袁容陷入这样的境地。   他抬起头看着那双一贯冷淡的眼里透出的绝望,过了半响才开口:“...我是警察。”   袁容挺身向他撞去,拳头毫不犹豫地落下,郑学闷哼一声却不放手:“你救不了他!”   两个人踉跄着跌向地面,几番缠斗后他终于抬手压住袁容,“我不会放你过去。”   有警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想靠过来,却被郑学用眼神制止。袁容趁势挣脱,顺着铁架攀上二楼,消失在火场蒸腾的雾气中。   火势被扑灭了一半,四处焦黑一片,郑学在走廊尽头再次将人堵住。   袁容掏出枪:“让开。”   浓烟随风一股股飘过来,呛得人呼吸困难,郑学看着对准自己的枪口,突然很想赌一把:“想都别想。”   走廊的围栏已经崩落,袁容的身后是一片悬空,风将他的衣角吹得扬起。   郑学绷紧手臂撑住一侧,“回去。”   袁容扣上扳机,没有犹豫摁下,子弹打进郑学手臂。   郑学晃了一下,额上迅速渗出一层汗,绷起唇角掩住苦涩:“我以警察身份警告你,回去。”   袁容站着不动,仍握枪对着他。面色在稀薄的晨光里惨然一片,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郑学在他眼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杀意和恨,却一步没让。   “先下去,我们好好谈。”   时间像静止了那么一两秒,他才得到回应。   “除非,你死了。”   袁容说完似撑到极限,整个人如落叶般骤然倒下。   枪掉到地面的声音像重锤砸在郑学心头,他胸口窒闷一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本能地大跨一步把人接住。   四周突然安静得只余风雨声,唯一的感知是胸口处袁容温热的呼吸。郑学像是才喘上一口气,力竭地跪倒在地,揽住对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袁容,是扎他心上的温柔一刀。 第四十四章   张元冲上二楼,就看到焦黑的走廊尽头,郑学正半跪在地上怀里还揽了个人,逆着初升的日头显得极度不真切。   “头儿。”   他不由地放缓脚步靠近,在看清郑学怀里的人时警觉的要将人扯开却被不着痕迹地避过了。   张元的手僵了下,迟疑地又叫了郑学一声。   郑学恍过神来,松开手任由怀里的人跌到地上:“带回局里。”说完就抬脚要走,伤口的血却顺着胳膊流到地板上。   张元捕捉到地上的点点殷红,起身拉住人,“你受伤了。”   郑学站不稳,借墙撑住身体,“小伤。”   张元没理,一把扯开他衣襟,就被肩膀处的伤口镇住,“姓袁的干的?”   他愤愤的抬起头迎上的却是郑学平静的眼神:“我没事,别声张。”   张元盯着郑学不说话,过了半响才闷闷转身,一言不发扯起袁容,等他回身时郑学已经离开。   只余地上的一小滩血。   郑学从火场出来避开人群,走进最远的那辆救护车,车上设施有限,医生迅速帮他做了检查。   “子弹嵌在肉里最好还是去医院....”   郑学白着一张脸摇头:“还得留现场,麻烦您。”   医生了然,安排郑学躺下,麻药,清创,取弹,止血,包扎。一气呵成。   郑学的手痉挛似的颤动,脸色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就失去血色,缓了片刻才坐起身。   “伤口暂时只能处理成这样,你回头还是去医院重新包扎下,近期不能有大动作,否则....哎!”   郑学压根没等说完身形一晃,已经跳下车。   现场的火已经扑灭了,只剩废墟和着尸体燃烧后的焦臭,有年轻的警官受不住气味躲在一边干呕。张元正戴着口罩和一众警员有条不紊地清点人数,看到折返的郑学一反常态没迎上去。   郑学忽略张元的冷淡,走上前开口:“情况怎么样?”   张元没搭腔,将手里的伤亡名单递上去。   郑学迅速掠过上面的人名:“就这些?”   “暂时能确认的就这么多,二组的打算收队了。”   郑学眉头深锁,失血让他声音暗哑:“收什么队,再去找找。”   说完,转身投入搜索队伍中,张元愣愣地看着没进在人群的身影,终究没说什么。   警方的搜寻持续了三个小时,等到天光大亮,东城码头的搜索陷入僵局。   整晚高强度工作加上失血让郑学体力不支,他顺势在台阶上坐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王晟言呢?   他的手紧紧攥住,手里的烟盒被捏扁了。   话分两头,邵天柏只身一人出现在警局宿舍楼,确保码头的工作万无一失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一扇门悄然打开。   “张掖师兄。”   邵天柏杵在门口迎着他。   张掖看清来人,身形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小邵,你们...任务结束了?”   “啊...”邵天柏的目光犀利:“还差一点。”   “怎么?”张掖的笑容勉强维持。   “师兄难得从省局下来,这种情况还是需要你协助的。”   张掖的手不着痕迹插进裤兜:“我能帮什么?”   邵天柏已经踱开步子,脚步沉稳往楼下走,“放心,你都熟。走吧。”   张掖杵在原地没动,脸上的笑意收敛,面露阴沉:“我约了人,现在要走。”   邵天柏回身看他,终于开口:“缅甸那帮家伙昨晚就登船逃了,看来....你还不清楚?”   “什么?!”   “你是聪明人,与其相信那帮亡命之徒会带着你跑路不如和我一趟吧!”   邵天柏说完,周围几道门迅速打开,冲出的警员将张掖按在了地上。   警方从现场赶回局里已是中午,他们不敢懈怠,在回程车上眯个几分钟,草草扒上几口饭,就顶着一身脏污重新投入了工作。   取证,验尸,审人,连轴转了十二小时,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好在伤亡名单基本确认了,只等家属来认尸。   解决完现场,剩下的事却让人头疼。   首当其冲就是案子扯出的“内鬼”。先不说张掖当年以警校第一的成绩入的行,后来可是一路绿灯从市局提拔到省厅,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居然给走私犯当托,实在让人唏嘘。   狭小的审讯室里,郑学与张掖相对无言。   经过邵天柏和郑学两人的先后夹攻,张掖基本已经败下阵。正如邵天柏所说,流程他都熟,知道继续耗下去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知道怎么暴露的吗?”   郑学放下审讯姿态,抽出根烟。   张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腕上的手铐在审讯灯下无形隔出距离,他抿了抿唇示意郑学说下去。   “首先,陈天佑生日宴上我们被他那套迷宫把戏耍得团团转,这跟以前可是大相径庭,明显他是请了高手来,恐怕还是经过系统反侦训练的高手。后来遇见你主动提出重回现场,现在看来陪同是假,想找这个是真————”郑学掏出一个证据袋,里面是块极小的金属片。“这是现场捡的,本来猜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用,说来也巧,直到圣诞那天跟踪邵天柏意外又碰上你,没见过你戴眼镜就多留意了下,镜角缺的那部分...我才终于和这块金属片对上号。”郑学看他一眼,“可这是我在现场监控室里发现的。按说那时候你还没进过监控室,为什么东西会在那?除非之前你就在里面。”   郑学的声音不急不缓,张掖的背却不易察觉的抽紧。   “至于你‘聚会’那晚车里的‘老同学’,我没猜错的话,就是缅方军火交易人阿ken。”郑学说到这儿轻笑一声,“也多亏我后来和他照过面才认得出来。我猜你没想到我能那么快从迷宫里出来,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在大街上跟他闲聊。师兄,你是很擅长心理战,但做过的事总有痕迹,你该清楚完美的犯罪不存在。”   “记得阿祥吗?收到那个视频镜头晃得太厉害,都当他是说‘别救我’,我过了好长时间才校准出完整的话是张掖...别救我。”   郑学狠吸了一口烟。   “他怎么会叫你?!当时全警局那么急着找他,你可从来没说过认识他!为什么隐瞒?只有一种可能,你和他不是同伴,阿祥的死你也有份。”   张掖僵住,他定定看着郑学,第一次觉得这个年轻师弟的洞察力不容小觑。   郑学并不看张掖,他按灭手中的烟,继续道:“当然,这些只是我当初的捕风捉影。”   他不由想起圣诞那天,自己一路跟踪邵天柏却被反堵在楼梯间.   .......   圣诞夜,购物中心顶层。   和张掖分开后,早已不见邵天柏的身影,郑学心事重重推开楼道门打算闪人,却被叫住,“在找我?”   邵天柏抱着臂,漫不经心地从暗处晃出来。   郑学呼吸一窒,又马上镇静下来,居高临下站定看着对方,“你发现了。”   “嗯,”邵天柏瞟他一眼,“你怀疑是我?”   郑学不说话。   “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看郑学略有不解,邵天柏勾唇笑了下:“身为警察不懂得跟嫌犯保持距离。那个姓袁的和你什么关系?”   “你跟踪我。”郑学直勾勾盯着他,“你觉得我是内鬼?”   邵天柏不置可否。   “你呢?”郑学反将一军:“那天小巷子里,和你遮遮掩掩的人是谁?”   “那天跟我的果然是你。”   两人一上一下僵持在楼梯间,声控灯灭了,只余逃生口泄出晦暗的绿光。   邵天柏率先打破沉寂:“我不是。”   “怎么证明?”   “你刚刚和张掖碰上了吧?警察做这么久,这个当口不会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   郑学被说中,索性开门见山:“想怎么办?”   邵天柏看他一眼,“你呢?”   郑学阴郁几日的眼里终于攀上一丝笑意:“联手。”   ......   “我和老邵摊了牌,为了不引起你注意,继续假装互相怀疑。这次交易前期线索真假参半,送你打火机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师兄你这么信任我居然真用了,监听器里暴露得彻彻底底还透露了交易信息,这才是真证据。”   张掖全程沉默,他眼里原本的光彩晦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寂的挣扎。   “师兄,你好自为之。”   张掖苦笑,“我还有以后?”   “记得咱那句校训吗?警察为善则善无不至,警察为恶则罪恶滔天。保重。”   郑学起身要走,却被张掖一把攥住袖子。张掖将身体逼近他:“郑学,你活得很正,非黑即白。但有些事等你到了某个位子就会明白,不是一己之力就能抗衡。”   郑学深深忘了他一眼:“至少,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说完拂开他的手,扣上警帽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很早以前袁容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一条什么路。   从趟上这条道起,教会他的就是不惜一切活下去。至于活的怎么样没有人会关心,渐渐地连他自己也不在意了。   第一次杀人。   刚加入青龙帮,参与抢地盘被人堵在码头,对手手里拿着刀一寸寸逼近。   他一把抢过刀,干脆推出去,猝不及防的攻击,速度也快的令人咂舌,对方随即倒下。   他冷眼看着对方脸上迅速凝固的笑。   如果再慢几秒,倒下的就会是自己。   他的命,唯有这一样东西能被自己掌控。但凡松懈一点,蛰伏在暗中的未知就会给他致命一击。   这么多年他活的谨慎而不留余地,却比想象中更冷静淡漠。   唯有一个人,是兄弟,是爱人更是亲人。成为支撑他的安慰。   被铁杆隔成两块的拘禁室里,白炽灯发着惨白的光。   正值春末,倒春寒一夜之间席卷了A市,陡然降温,雨水被冷风吹得从仅有的一方小窗飘进来,顺着发霉的墙壁蜿蜒躺下。   窗户下方窄小的铁床上,一个男人局促地蜷着。他的衣服湿淋淋地贴着身体,被冷风一激,人就控制不住轻微颤抖。   像是梦到了什么,他嘴里呢喃出声音,手不安紧抓着床沿,像在抵御某种痛苦。   袁容感觉身体冷热交替,梦里藏着繁杂的人事,他却怎么也逃不出。一会是漫天大雪,孤儿院的雪。   从什么时候起,记忆里只剩那个雪天了。   一会是火光冲天中他闷头穿行,高温灼眼,迷蒙间终于看到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等他打算靠近时,对方却迅速被火光吞噬了。   “王晟言。”   袁容一身冷汗醒来,胸口剧烈起伏,场景褪去,映入眼前的铁栅栏让他看清眼下的处境,回忆起倒下前与郑学的对峙。   他撑起身,眼前却一阵阵发黑,攥紧床沿等待眩晕过去,下意识去摸手机却摸了个空,袁容的手颓然落下。   无力感充斥了全身,想起那片火海他的手砸上铁床发出沉重的闷响,胃里应景似的传来绞痛,撑过一阵胸腹翻涌,终于倒在床沿干呕起来,他呕得费力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铁床随着身体颤动着,由于长时间水米未进,连酸水也呕不出,只能看见背脊无声的抽动,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站起身走到栅栏边徒劳推门,小腹处却突的传来一阵急痛,整个人又不受控制跌撞在铁杆上。   袁容的手下意识扣住腹部,几秒钟便冷汗淋漓,一贯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痛楚,靠着铁栏辛苦喘息,胸腹间又一阵翻腾,几乎是将自己摔在一旁的马桶边再次呕起来。   袁容跪趴着,指节发白,他用力向内顶了顶,终于挺身呕出几口清水,却夹着几缕血丝。   他像没看见般冲掉秽物,虚脱地倚着水箱闭上眼。   窗外雨势渐小,拘禁室里安静下来,倒在地上的男人悄无声息,惨淡灯光将他的侧脸剪出晦暗的薄影,额间的冷汗顺着细碎的发丝落到眼睫上,洇在眼角泛着温热。   “喂,醒醒。”   袁容勉力撑开眼,一个警员正看着他:“你怎么样?要帮你叫医生吗?”   避开他的触碰,袁容摇了下头。   那警员不放心看他一眼,终究没再深究抬脚走出去。   紧跟着一道男声从门外插进来:“里面怎么了?”   “郑队。”小警员一看来人应道:“我来看看,怕他不老实。”   郑学用余光瞟了眼,冲警员点了点头,待人出去后将门砰地关上了。   外面的嘈杂被隔绝,两人隔着铁栅栏一站一坐。郑学看着那道背影眼眸颤了颤,停顿几秒,坐到审讯桌前,打开记录册头也不抬:“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吗?”   “他在哪。”   郑学握住笔的手一僵,“我在问你话。”   “告诉我。”   “袁先生,请配合警方调查。”   “你们找到他了?”   郑学将手里的笔一摔,“我警告你,接受审讯。”   拘禁室陷入沉默。   郑学打开门走进去,蹲下身与他面面相觑:“你非这么对着来?”   袁容的面上一片冷然:“他在哪。”   郑学愣住,没有忽视对方像纸一样白的脸色,终于松口:“我不知道。”   毫无征兆的一拳将郑学掀翻在地,下一秒他的领子就被人揪住了,袁容眼眶泛红,“你设套坑我。”   “我说过我是警察。”郑学直盯着他。   袁容将人向上提了提,拳头毫无章法的落下却是用足了力气。   郑学没还手,任那些拳头砸在身上,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几分钟后袁容终于停下,他俯撑在郑学两侧,额间的虚汗滴滴落在郑学脸上,“放我走。”   “你配合调查,就能快点离开。”   袁容的身体晃动一下,手臂一软重重倒在郑学身上。像是力竭,他的头落在郑学肩窝,唇若有似无在郑学耳边蹭了下。   刚刚的打斗让郑学的伤重新渗血,他眉间的痛楚只一闪而过,便鬼使神差般伸手揽住了身上的人。   袁容的身体冷的像冰,郑学的手安抚般轻抚着他的脊背,气氛安静得诡异。   “利用你之前,我就知道这天会来。但你听好,原本走到这步,我就决定不再管你,任你杀人放火,坐牢枪毙。”郑学说得很轻更像自嘲,“但我改主意了,只要你还在这条道上,混一天我就盯你一天,到你走不下去为止。”   袁容低垂着眼帘喘息:“奉陪。”   郑学像没听见,自顾开口:“袁容,我放不了手了。”   袁容身体微不可查一僵,他撑身站起来走回床边,“不审就请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显而易见的决绝。袁容的情绪已收敛的严丝合缝,又变成无动于衷的漠然。   ......   郑学从审讯室出来,办公大厅还灯火通明,走廊那头有几个不服管的在对呛混着警员们忙碌的脚步,郑学按了下跳动的太阳穴走进办公室,他的桌上赫然摆着此次爆炸失踪人员的名单,他拿起来,目光在“王晟言”那栏停了会,将纸反盖在了桌面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张元拿着药箱走进来,冷着脸放下东西,甚至没看他一眼就要离开。   跟这小子认识到现在,被甩脸色还是头一遭。   郑学苦笑着撑住桌面,扯开外套,崩裂的伤口鼓胀着疼,血几乎将布料与创面黏到了一起。   他吃痛地皱了下眉,笑着开口:“不帮帮我?”   张元搭上门把的手一顿,片刻又走了回去,从药箱取纱布按伤口。   郑学疼的手一抖,“你小子撒气呢?”说着单手点了根烟叼进嘴里镇痛。   “你这手不去医院,想废了吗?”   “没大碍。”   张元语塞,眼里神色挣扎,半晌开口:“————为什么。”   终于肯问了。自从示意他替自己隐瞒伤势,从现场回来一直没给自己好脸。   也对,这小子初出茅庐眼里容不得沙,自己昨天的行为,他没当场发作,到现在估计也是憋坏了。   郑学沉吟了下:“我欠他的。”   张元没吱声专心绑胶带,过了几分钟抬起头:“还上了?”   “算吧。”郑学吐出口烟,“信我吗?”   张元与他对视一眼,“销账吧,师哥。”   郑学轻笑:臭小子。   .....   待张元出去,郑学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了,他合着眼,脑子里纷杂烦乱,最多的却是在走廊上那一幕。   幸好,拉住他了。   郑学靠着椅子疲惫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一阵敲门声,张元重新探身进来:“头儿,来了个人说是姓袁的辩护律师,要见人。”   郑学稍微松懈的神经绷起来,这个节骨眼,青龙帮和明焰堂两帮覆灭自身难保,会是什么人来捞他?   那个失踪的王晟言?   他的手紧了紧,“带他去。”   郑学睡意全无踱出办公室,看到张元从审讯室出来,“带进去了?”   “嗯。”   “对方受什么人委托?”   张元摇头:“上面审的资格。”   郑学眉头紧皱站在审讯室门外,倚着墙不发一言。   约一个小时,门开了。   走出一个瘦高的男人,细眼睛薄嘴唇,金边眼镜恰好地架在鼻梁上,胳膊处还夹着一摞卷宗,一副斯文干练的样子。   郑学看着走出来的人顿时僵住,微张的嘴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大哥。”   “嗯。” 第四十六章   白炽灯在头顶频闪了几下,午夜的寂静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兄弟两人面对面杵在审讯室门口,郑学像才缓过神,“你是他的辩护律师?”   郑行不置可否,单手插进长风衣口袋:“临时到手的案子,有点仓促。”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常年定居在别市,在律师圈子里首屈一指的大哥,除了偶尔出现在新闻媒体或报章杂志上,平时也只有逢年过节才难得碰面,如今在这里遇到,不禁觉得微妙。   郑家表兄弟——一个从了警,一个当了律师,好像当初各自挑了职业就为着等这刻。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落地就来了。”   郑学笑笑,将人带进办公室,“果然大哥还这么拼。”   “听说这几年你干的不错?”   “老样子,瞎混。”   “你现在有点姑父当年的劲头。”   郑行素来知道这个弟弟,选定了目标,就头也不回一路到底。   他下意识捏了下手里的卷宗:“我先走了。”   “这么急?”   “得理理案子。”郑行已经起身,一派公事公办,“况且这个时间段,你我还是少见面。”   郑学下意识开口:“你认识姓袁的?”   “受人委托。”   “哥,”郑学叫住他,“你知道他身份吧?”   郑行了然地看他一眼,“郑学,律师和警察不同,这是我的工作。”   郑学看着走出去的人若有所思。他当然清楚大哥的实力,能请动他的人不多,看来委托的那方是势必要将袁容保出去。   对方是谁却毫无头绪。   明天警局里收押的这批人就要统一移交看守所,他看了下桌上的案情报告,手按按眉心,心里一阵烦乱。   墙上的钟声适时响了三下,郑学终于抬腿走出去。   拘禁室条件简陋,除了铺着薄毯的铁床外连个简易的被子也没有,后半夜的低温激得人直发抖。   打开铁门,就见袁容背靠栅栏屈膝坐着,单薄的身体陷在阴影里,莫名透出一丝脆弱。   郑学的视线落在地板那盒原封未动的饭上,叹口气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郑学蹲下身打算把人挪回床上,抚上袁容的背却摸到一手湿凉。   他心里一紧,这才看清袁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干裂的嘴唇一片青白,竟已是脱水的迹象。   “袁容!”郑学拿了桌上的水,托住袁容,对着嘴巴灌了进去。   “咳。”   直到水一点点流进去,袁容才有反应似得皱了下眉,他睁开眼看清人。   郑学的手僵在一边,“绝食?”   袁容眼睛泛红,缓了口气,“没有。”   “为他你不要命了?”   “我得活着出去,”他费劲地抬手扯住郑学的领子发力,“做了你。”说完推开人,将自己摔回栏杆上。   郑学定定看了他一会:“我等着你。”   袁容已经别过脸,重新闭上眼。   “先吃饭吧,明天去了看守所好好清醒清醒,那边比这儿要命。”   郑学把水放在地上,不再多言向外走。临到门前他定住脚,面孔隐在晦暗的光线里,“王晟言,没死。失踪了。”   袁容闭上的眼睫颤了颤,垂在膝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门“啪”地合上。   坐在地上的男人静了会,终于撑身去够那盒已经凉透的饭。 第四十七章   一个月后。   陈天佑等主要嫌犯纷纷被判,而此次行动的主要侦破者郑学,在抓捕中举重若轻,被王局钦点提上了总队的位置。   随着“警方勇斗帮派,A市两大毒瘤被连锅端”的新闻占据各大报纸头版,郑学在警界的人气一下炙手可热。   ......   “郑队!这瓶吹了!”   周末晚上KTV的大包间内,郑学被几个年轻警员围着灌。   “最近王局脸都笑开了,头儿现在可是人物。”平时总紧绷着脸的警员们此刻一点严肃也不见。   “就你会说话!”郑学一巴掌招呼上去。   被打的人吸着气揉头,脸不服气地扬起:“你们说,头儿这酒该不该喝!”   一伙人来劲的跟在后面起哄,郑学躲不过一口闷了,摇晃着坐下来“不喝了,唱歌。”他捞起桌上的话筒,随意擒住身边不知是谁的脑袋使劲往自己怀里搂。   喝了酒的声线明显不稳,郑学却眉头深锁,故作深情,几句之后,不耐丢了话筒歪在沙发上不动了。   “头儿,醒醒酒。”   一杯温茶递到面前。   郑学半掀起眼皮,看见那张年轻的面孔,立马眉开眼笑,伸长胳膊挂住张元脖子,“唱!”   “还唱!人都走完了。”张元哭丧着脸。   “散了?”郑学起身,歪歪斜斜往外走。   “等我!”   张元急步追上把人架到车里,郑学闭目靠在座位上没动静。   “头儿?“张元试探地叫了声,启动车子。   郑学没睁眼,笑着训斥:“还叫我头儿?”   “师兄。”张元改口。   “这一年,后悔做警察吗?”郑学将手掌盖在眼睛上,“要是嫌累,调你去其他科。”   “怎么会。”张元看他一眼。   他考入警校,不过是为完成父母心愿。相较于同期生的热血与兴奋,承载着别人梦想的他,心里少了股冲动,很多事都得过且过。   当年的郑学,大他两届,表现卓越是新生间口耳相传的人物,加上从未见过,显得颇为神话。张元却不以为然,这种人无非是警校为树标杆的噱头。   机缘巧合,校内自由搏击赛的抽签对决,换来他与郑学的正面交手。   赛前封闭集训,对手同寝。除了整日训练外,他回寝室倒头就睡,彼此如同陌生人。   摩拳擦掌间迎来第一轮模拟赛,郑学轻松将他击倒。本来是点到为止,他却因自尊心受挫,处处逼迫。   一次次站起,一次次被打趴。循环往复,却从未有如此强烈想赢的欲望。   当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意识在昏沉里挣扎,领口被拽起时他看到一双锐利的眼睛,拼尽力气咬牙说出那句:我不服。   再醒来是凌晨,他躺在校医护室里。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高大身影,头发有些乱,眼神却依然犀利。   “你想赢?”郑学在昏暗里问他,“有多想?”   他没理。   郑学却再次开口:“想赢就比我付出更多努力。”   张元一跃而起,“下场比赛,我一定赢你!”   “好。”郑学欣然应承,“我等着。”   那之后张元将训练时间拉长到两倍,全力以赴。   却总在晨跑时看见郑学坐在操场外,有意无意高声纠正他的姿势,对抗练习时也会一针见血指出怎样出拳才不影响速度,训练到凌晨趴回床上,口干舌燥间总会被横空飞来的矿泉水砸得头晕目眩。   张元开始明了这种不动声色的关心,对郑学没来由的敌意也逐渐烟散。后来的那场比赛,虽然还是被击倒那个,却没了第一次时的怨气,因为看过郑学独自训练时的样子,严格到接近苛刻的地步。突然明白,有些人成功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在看到那张被汗水打湿的脸时,内心第一次有了触动。   他为什么站在这里。   又为什么要做警察。   为什么不想输。   第一次有种冲动忽然涌遍全身。   他要成为郑学那样的人。   思绪回潮,张元看着副驾驶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叹气:   “师兄,谢谢。”   车子平稳行驶着,郑学却猛然惊醒。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是那个无趣的男人,他将人抱在怀里,如此真切。   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醉的厉害。   “今天几号?”郑学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五月二十六,怎么了?”   郑学看了看表,那家伙,应该被放出来了吧。一个月前的行动让青龙帮被一锅端,而袁容由于没有直接在场证据,加上他大哥的“锦上添花”,最终被以妨害公务罪刑事拘留一个月,今天就是期满释放的日子。   他按了下眉心,开口“停车。”   深夜的看守所,脚步声在走廊响起。   一扇牢房的门被打开:“602袁容,出来。”   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动了动,站起身。   警员看了他一眼,“收拾东西。”   看守所厚重的铁门打开。   走出来的男人一头利落短寸,衬得面部线条更加硬朗,身形罩在黑色衬衣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独那双眼睛始终平静无波。   一辆车自街道另一端疾驰而来,急刹在他面前。驾驶位上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一顶棒球帽压得很低,手扶着方向盘扔过来一句:   “袁容?上车。” 第四十八章   黑色吉普飞驰在午夜的沿江公路上,夜风卷着江水的腥涩扑进车厢,前方的路像无尽头似的延伸。   袁容坐在副驾驶位,似乎对目的地并不关心。   终于在一个转弯后,车子拐进一小片建筑群,是个度假山庄。整体临江而建,成排的二层小楼被竹林围绕,楼后配套有别致的四合院,大部分被上流社会的人拿来做私人会所。   驾驶位上的男人停车熄火,“下车。”   袁容顺从地随他走向小楼,这才看见门侧招牌上挂着“茶轩”。   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叫了一声:“扬哥。”   男人将手里的钥匙抛给来人,领着袁容绕过屏风,进入走廊尽头用黄木纸门隔出的包间里。   这是个雅致的茶室,正中一方矮檀木桌,头顶悬吊的主灯将室内衬得明亮。   男人径直到矮桌主位坐下。他摘掉帽子将头发锊到脑后,露出一张干净利落的脸,上挑的眼尾充满攻击性。   “我叫周扬,天鹰的人。”   天鹰,赫赫有名的黑道集团。   当年的异军突起,靠垄断码头运输和经营高端娱乐会所一举站上了塔尖。触角深扎在沿海城市,大大小小的帮派如果想分杯羹,总得先拜过天鹰这个码头,青龙帮在天鹰面前,顶多算是个地头蛇。   房间里一片沉寂,刚刚尾随着进来的几个人,此时已恭敬地分立在周扬身侧。袁容直盯着主位:“什么事?”   “加入我们。”   “理由。”   “缅方这次那么大生意专挑你合作,虽然砸在条子身上,但原因颇多。天鹰最有识人之慧,怎么样,考虑考虑。”   “做不了。”   周扬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确定?”   袁容扫他一眼,没有应声。   周扬抿了口茶“把人带上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被拖了进来,周扬一把拎起头发,迫使对方扬起脸:“这小家伙之前是你的人?”   那青年顺着周扬示意的方向望去,喃喃叫了一声:“袁哥。”   袁容面上依旧漠然。   周扬一个狠踢将青年揣翻在地,脚踏上他的背:“他今天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你的意思了,袁容。”   不大的茶室里除了青年厚重的喘息,还有一声轻微地子弹上膛声。   袁容动了下。   周扬睨着他“怎么?想跟我的人练练?”   话落,两侧的人齐刷刷掏枪对准他。包厢里瞬间凝固,都紧绷着神经。   短暂的沉寂,时钟敲响十二下,新的一天。   袁容抬眼终于开口:“有面吗?”   “你说什么?”周扬蓄势待发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饿了。”   ......   一屋子的人虎视眈眈盯着矮桌上的男人吃面,气氛着实吊诡。   周扬一脚踢开脚下的人,饶有兴趣盯着他看,袁容却不觉异常,吃得面不改色。   几分钟后,他搁下筷子,“抱歉,我要休息。”   周扬的眼眯了眯:“你耍我?”   “放了他。”袁容已经起身,“其他,按你意思。”他说完将众人甩在身后往门口走,冲守在门外的人道:“有房间吗?”   周扬一挥手,“带他去。”盯着走出去的身影良久,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袁容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摁下接听键,就听见一道久违的声音:“出来了?”   他身形一僵:“怎么。”   对方轻笑了下:“我在看守所门口没堵到你。”   “对案子是还有什么质疑?”   “我在江边等你,现在。”说完没等回话,对面就径自挂了。   袁容抬手按下眉心,发现房间还有个人,是那个青年。   “袁哥。”   “怎么还在?”   “我不想回老家,想跟着你混。”   袁容站起身,“回家去。要我再在A市看见你,就杀了你。”   青年明显被摄住,等回过神,男人已经越过他走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袁容驾着摩托沿江缓慢看了一段,终于看到堤岸上一道身影。   他停车将头盔扔在一边,叫了一声:“郑学。”   郑学转过头,被车灯刺的眯了下眼,但很快就注意到了逆光站的人:“来了。”   袁容站着没动,直直看着他。   “我升了”说着,一罐酒抛过去,“喝一杯,高兴。”   那罐酒直直跌到地上。   郑学一僵,低笑道:“我忘了,你是为什么来这。“他捡起地上的酒径自灌起来,却被一拳打翻在地,紧跟着领子被抓住,袁容整个靠了上来。   “这拳该你的。”   “对。”郑学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扯了扯抽痛的嘴角:“我喜欢你”。   袁容动作一滞,“耍我。”   “我他妈就是喜欢你!”   又一拳下去,郑学却不避不让,仍自顾自的说。   “总是见鬼一样想着你。”   ”看你干那些勾当,就想对你管东管西。“   ”明明抓了你进去,管你是死是活。但就是想见你。“   袁容的拳头不遗余力,可郑学的声音还是不断飘进耳朵里。   “不想再让你混,你是就不明白!”   袁容终于松手,“够了。”   郑学却反压上去,两人直直滚倒在堤岸上,江风浓烈,郑学目光灼灼,”袁容,抛开立场,正眼看我一次。”   袁容的手不易察觉紧了紧,“你醉了。”   郑学自嘲笑了下,“你要混,我不拦你。可只要我活着,就跟你耗。”   袁容别开脸试图顶开身上的人,“想求刺激,你找错对象了。”   郑学哼了一声:“要是今天够种,就做了我。"他酒劲上来身体沉重,索性卸下力气整个倒在袁容身上,将脸埋下去喃喃道,“过了今天,我不会再放手。”   两人气息凌乱,胸膛透过衬衣紧贴在一起。袁容没有动,平静地看着黑洞的夜空,身上的男人没了动静,像睡着了。   “喜欢所以利用。”第一次,男人平静的回应。   身上的人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声音有些闷:“这次,我很煎熬。”   “两清吧。”   郑学一僵,手暗自发力紧握成拳:“那也得两个人点头才算!”望着那双安静的眼,他第一次觉得看不透。袁容却已经起身抽离,背对他整理衣衫,“抱歉,”他转身看过来:"抛开其他,你怎么会认为我对你感兴趣。”   郑学当头一棒,比上次那枪,还疼。   的确,除过王晟言,他没有筹码可以让这个男人为自己停留。   身后的脚步渐行渐远。   “等等。”郑学掩下眼里的苦涩抬起头:“捎我一程总行?这个点没车。”   男人脚步一顿跨上摩托。   “上车。”   袁容将车骑得飞快,两侧树影不断倒退,风将两人衣衫吹得鼓胀。   公路上已经没有车辆,天际泛白,夜晚稍纵即逝。   郑学坐在后座,看着男人笔挺的背脊,控制不住将额头贴上去,远远看像个小心翼翼的拥抱。   “我没醉。”   郑学的声音很低,一不小心就被风吹散了。   袁容的眼帘轻轻垂了下。   ——————————————————————————————————   将人抛在市区,袁容回家倒上床,江边发生的那幕纷杂在脑中,他皱了下眉,疲惫不堪地陷进梦里。   东城码头废弃仓库的火海里,他举枪指着堵在面前的郑学:“让开。”   郑学没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朝这开,我就放你过去。”   他握枪的手紧了紧,身后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枚子弹钉进郑学的身体里。   袁容看着倒下的人,心里闪过陌生的慌乱,第一次控制不住喊了出来。   “郑学。”床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喘息着睁开了眼。   是个梦。   天已经亮了。他适应了下,掀被子走进浴室,冰冷的水顺着花洒兜头浇下,体内的涌动稍稍冷却。   胃里适时一阵痉挛,袁容用手撑住墙,突然的恶心感让他踉跄了几步,趴着洗漱台干呕起来。   在看守所的近一个月,环境恶劣,时常会在晨起泛起的呕意,他几乎已经习以为常。袁容擦干脸上的水渍,打理好自己出门。   打开门,郑学站在门口一副兵来将挡的架势盯着他:“一分钟。”   袁容的眉轻轻拧起来:“什么事。”   “之前的事我认,但是我不会放弃。”   “总得努力一次不是吗。”说完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袁容看着空空的楼道,眼里第一次显出困惑。 第五十章   “跟着我,几个原则听清楚。”周扬仍坐在那张檀木桌主位上,盯着站在厅中的男人,“一不碰毒,二不运人。要是明知故犯,后果你自己掂量。”   “另外,天鹰从不论资排辈,想上去先露点本事让我看看。”说完,掏出把枪从桌面滑过去“拿着。”   袁容接过。   周扬靠住椅背点了支烟:“我查过你,曾经一个人闯明焰堂?”   袁容默认。   隔着烟雾周扬神色懒散,那双吊眼却锋锐地像能看穿人心:“说说。”   “私事。”   周扬不再追问,“天鹰来A市做的是码头生意,一些场子现在收到我们手里,少不了别的小帮小派盯着这块地方,我们需要能拿住的人,你暂时先负责码头的事,让那些不懂事的家伙都太平点。”   “好。”   “去吧。”   看着转身出去的背影,周扬将烟尾摁灭,戴上鸭舌帽,将帽檐压低朝楼后的四合院走去。   码头上鱼龙混杂,大型货轮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江面上泛着一层雾气,日光沉甸甸地从云层里挣出来,落在不远处的堤岸上。   这是天鹰新收的岸头。   岸边仓库里一伙人聚在一起玩牌,偶尔传来几声争执,地上三三两两堆散着空得啤酒瓶和烟头,间或有搬运工进来被呛得咳嗽两声。   仓库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众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穿过污浊的烟雾审视着来人。半响,有人扔了手里的牌笑得意味不明:“新分下来的。”   袁容的黑衬衣一丝不苟,在一群背心T恤的男人中显得格外扎眼。   “小子,”开口的是个健硕的男人,皮肤晒得黝黑,左眉锋上扬着一道疤,眼神浑浊地粘在袁容身上:“我知道你。”他说,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青龙帮的丧家犬。”   众人屏息静气注视着新来的家伙,平静的眼里压抑着一丝兴奋。袁容站着没动:“有什么问题。”   那人将嘴里的烟唾到地上抬脚碾了碾,朝袁容走过去。“先来拜下我这个码头怎么样。”说着出人意料地抬手攻来。   袁容淡然地捉住男人的手,“怎么称呼?”   对方挣了下竟没挣开,手被制住,气势却撑得满,“叫我孟爷。”   老人找新人麻烦是枯燥码头生活里不多的乐子,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仓库里顿时热闹起来。   “孟哥。”袁容声线平稳,手里的力道却没卸下,将对方暗中发力的手强压了下去,“以后请多提点”。   姓孟的还欲再较劲,仓库的门却在这时被砰地推开,“都围在这干什么?”   众人看到来人瞬间作鸟兽散。姓孟的脸胀得通红,刮了袁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周扬走进来,看了袁容一眼:“别介意,这群老鸟就这德行。”   袁容了然点了下头,跟着进了里间。周扬随意往桌台上一坐,吩咐起来:“有批货过几天进来,你带人去接一下。”   “明白。”   周扬看着面前的人:“也不问接货的是谁?”   “时间,地点,就行。”   周扬嗤笑了声:“不怕我让你跳坑?”   袁容没有接茬:“没事我先出去了。”   “刚刚那个,叫孟成,是老人。给天鹰来A市清了不少障碍,人是下作了些,以后绕着他点。”   袁容想起刚刚那幕,嗯了一声走出去。   周扬坐在原位没动。道上不怕死的他见得多,这个却有些不同,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孟成那家伙估计不会消停——他侧了下头,就看袁容本事了。   与之相隔的小储物间里,两个人蹲在货箱边吞云吐雾。   “孟哥,新来的是个难啃的骨头。”   孟成活动下手腕,想起与袁容的较劲,眼里一闪:“过几天接货让他自己去。”   “扬哥可是吩咐要你跟着。”   孟成没说话。这批货是他断了另个帮派的路子抢来的,对方会不会反咬上来截掉这批货难说,烫手山芋他是早想丢出去。想到这他冷哼一声:“小帮派来的二流货色,看他骨头有多硬。”说完,叼着烟若无其事地晃了出去。   ———————————————————————————————————   接货的地点在环山公路上。临近午夜,一辆黑色吉普悄无声息从无人公路拐进山道,道路两侧葱郁的树丛很好的遮掩了行踪。   林间偶尔传出几声短促地鸟叫,突兀地渗人。   袁容坐在副驾驶位顺手掏出支烟点上。临行前姓孟的脸上微妙的笑容似乎预示着这次不会很顺利。   按照约定地点转了半晌,接货的半个人影也没见,四周的黑暗像深海般难测。   一阵风带着树影浮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其间夹杂了一两道异样的引擎声。   袁容警惕着四周动静,座位下的枪械包在司机变道的颠簸下发出些微碰撞声,空气透着一丝紧张。   很快,视野可及的地方,出现几道叵测的黑影。对方骑着重型机车冲相反方向扬长而去。   “袁哥,他们是.....”   袁容平静地将手里的枪“咔”地上膛。“跟上,货可能被人截了。”多年的经验使他很快就判断出眼下的状况,司机猛打方向盘偏离主道跟了上去。   而相隔不远的树下,一辆车在黑暗中发动,驾驶位上的男人盯着那伙摩托车党拨通内线:“目标出现,往山顶右侧前行,安排一队围堵。”   郑学揉了下因整晚盯梢而干涩的眼睛。他最近正负责一个人口拐卖案,那伙人专挑未成年少女下手,拐了卖去偏远山区从中获取暴利,深挖下去发现这帮家伙不仅卖人还倒私货。几天前他收到线报说对方今晚在这露头,果然让他挂上了。只是.....他看着前方半道插进来的黑色吉普,很显然那台车的追踪目标与自己一致。   “难道还有别的组也盯这伙人?”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启动车子追了上去。   管你是敌是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五十一章   袁容跟着前方的摩托拐下公路,遁入土道。没有路灯,除了车前灯微弱的光源外,四周彻底陷入黑暗。   司机为难地瞟了袁容一眼:“还跟吗?”   “跟紧。”   土路不比公路,道路窄且弯道多,他们的速度拼不过摩托,被甩开一大截。   “提速。”   司机一惊,动作有些犹豫,额上隐约带了点汗意。   “怎么?”   "不瞒你说,袁哥。我车技不精,之前都在码头上跑活的。”   “嗯。”   袁容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脸上。不大的年纪,嘴唇上甚至有些青涩的胡茬,紧捏方向盘的手透着不安。   司机被他沉默的视线盯得发怵,肩膀不由绷紧了。   “下车。”   “——啊?”   袁容手伸出窗外掸了下烟灰:“到山下等着,天亮要是不见我,去回话有人撬货。”   等司机下了车,前方摩托已经匿进某个山坳。袁容挪到驾驶位,调档控油门,车子像抹了油钻进夜色。   郑学始终紧挂着前面的车,他想起从车窗里伸出来掸烟灰的手,拧了下眉,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正疑惑间前面车辆突地一个急刹,车身顿挫地发出吭哧声,地面扬起一溜黄土。郑学觉察异样放缓车速,将车拐进岔口,打算见机行事。   没有遮挡物,很容易就看到路口堵着的十几辆摩托,显然是冲那辆吉普打的回马枪。   果然,那帮家伙开了一记冷枪后将吉普围住,摩托引擎的轰鸣夹着隐约的叫喧使原本冷寂的山道热闹起来。   黑吃黑的场面他见得多,索性熄了火等行动组的人上来。   几番周旋后,吉普车里的人走出来,郑学的脸顿时僵住了。   借着摩托车灯,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孔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该死。他拨通内线:“对方有枪,调二组来增援。”   袁容的脑袋被枪管抵住压上车门。   引他来这,看来是早有准备。   有人粗声粗气贴过来,在他耳边喊话:“敢抢老子的货,管他妈天鹰‘地鹰’,都得给我绕着走!”   袁容紧贴着车壁,他朝车尾瞄了一眼,借着车灯隐约看见那边有个岔口,半人高的灌木是天然的躲避屏障。   “天鹰就派了你一个来接货?替死鬼吧。”   袁容对耳边的呱躁无动于衷:“你是贵派主事人?”   “算你有眼色。”对方用枪管顶了顶他后背:“姓孟的那滑头,知道老子今天要找他算账,换人来替他挨枪子。”   “不过换你也成,一样是天鹰的人,宰谁都出气。”   “我来说和的。”   “少给我耍花样!”   袁容没理他,自行说下去,“天鹰办事一向磊落,抢货有损行规。所以,派我来道个歉。”   那主事人倒不傻,打量了他几眼,却看不出端倪:“怎么信你?”   “我带了货。”   “货?”   “一点补偿。”   对方听到这,表情略有松动:“东西呢?”   “后备箱。”   袁容试探着动了动,抵在身后的枪拿开了点距离,对方用枪管指了指车尾。   “打开,这都是我的人,别想耍花招。”   袁容面上四平八稳,却在暗中目测了下车尾到灌木丛的距离,后车厢开启的瞬间,他反手拽上主事人衣襟将人向前一扯。对方显然毫无防备,半个身子像倒栽葱一样跌进后备箱里,反弹下来的车厢盖压住了冲口而出的哀嚎。   待众人反应上来,始作俑者已经匿进那处灌木丛里。   后备箱里传来愤怒的嘶吼:“妈的,追!宰了他!”   袁容几乎是整个人摔进灌木丛,随之而来的子弹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突然。   一道光线从背后射入,袁容回身,只见一辆车碾倒灌木急停在他面前。车门大敞,郑学的脸在黑暗中格外生动:   “上来!   袁容几步跳上车。下一秒数十辆摩托破林直入,密集的弹雨毫无屏障地飞过来。   郑学低咒一声,“这群王八蛋敢这么玩,真当我们吃干饭的。”他瞟了袁容一眼,加大码力猛打方向盘,车身极速向后倒转,因为突然的加速像被弹了出去,两侧伸展得枝杈被带倒,砸在车盖上。   郑学歪身险险避过一颗飞弹,看着袁容往枪里装子弹,“你怎么总招惹这种事?”   “现在认清也不晚。”袁容说完上膛探出身子扣扳机,动作连贯娴熟,看得郑学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心惊。   五发子弹处处击中要害,后方堵截的车辆像陷进泥潭,歪七竖八。   双方的斗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分出上下,尽管袁容的枪法快速精准,郑学车技过人,也抵不住越来越多汇聚上来的车辆,车窗被子弹砸得砰砰响,情势严峻,郑学的脑门上出了一层汗。   几番周旋后。   “当心!”袁容低声提醒。   一辆黑色吉普从身后冲了过来。是他开来的那辆,看来被鸠占鹊巢了。   郑学勉强甩开追撞打算调头,却瞥见右侧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排摩托。   腹背受敌,只剩斜侧蜿蜒向上的山路盘横在两座山峰间,路侧被竹竿潦草扎着护栏,平时用来供山民上下山。   “能开过去吗?”   “试试。”郑学紧咬牙关,加大马力将车挤进窄道。   身后吉普却不依不饶,再次冲后盘撞上来。车身顿时失去控制,越过护栏,坠入山口。   郑学用脚抵住车门,在下坠的瞬间向副驾驶扑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车身越出护栏的霎那整个翻倒,跌在陡坡上急速下坠。车顶凹陷,崩落的石土从后座半开的窗户里扫进来。   袁容被郑学紧扣在怀里,阻隔了大部分冲击,一只手紧跟着伸过来护住他的头。   身体随着车身颠簸撞击,那个怀抱却始终没松。   “呃。”一声闷哼。   ”郑学!“袁容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有得到回应,却感觉搂住自己的手又紧了紧。   袁容迅速回抱住身上的人,在下一次冲击到来之前猛地侧身,挡住了那尖锐的一下。   不多会随着“轰”的一声,车子被一块巨石卡住,迟缓地停下来。车顶着地,两个人被卡在狭窄的空间里无法动弹。   眼前一片漆黑,只剩彼此紧贴的胸膛传来有力的心跳。   两人急喘着缓了好一会,郑学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你怎么样?“   “还好。”   郑学动了动,车身又岌岌可危地颤了颤:“我们被困了。”   袁容试图翘车门,门却纹丝不动。   “省点力气,我的人往这赶了。”   他们被抛在一片无人问津的荒林,透过杂乱的枝杈,只能看见山道上影影绰绰。时不时有鸟低空掠过,很快,深山重归寂静。   郑学感到胸肺窒闷,血腥气直往上冒,他咳了两声,索性卸下力歪靠在袁容身侧,两人挨得极近,沉默在黑暗里蔓延。   郑学低笑:“这样挺好。”顿了会,他的声音再度传来“又进了新帮派?”   “嗯。”   “那看来,这次我们目标一致?”   ”或许。”   “这种时候都能遇上,你说....是不是老天在给我机会?”   袁容的手不动声色压上腹部,“刚刚...为什么冲出来,你明明可以...”   "——坐收渔翁之利?然后看你被那群人玩死?”   袁容没说话。   ”要是今晚我不在,你想过后果吗?被他们逮住?抛尸?还是断个胳膊?还是这些——你都不在乎。“   “我有分寸。”   郑学的声音一反常态温柔:“你的分寸就是总把自己逼到没有退路?“   没有回应,车厢里又沉寂下去。   上方却传来一声叹息:“当初,不能跟个好人家走吗?”   袁容按着腹部的手暗暗用力,额上渗出的汗滑下鬓角,喘息重了几分。   “我等过。”   很轻的一声,却敲在郑学心上,“你说什么?”   关于父母他记不清了,仿佛隔着纯粹的孩提时代,或许并没有那样的时刻,有的只是无数次在孤儿院的苦守无望。   袁容的声音平静无波:“没等到。”   所以才放弃希望逃出孤儿院,却阴差阳错入了这条道?   郑学的心颤了颤,下意识伸手将对方向怀里拢了拢:“怨他们吗?”   袁容摇了下头,眼里泄出一丝落寞,“我活下来了。”   当被揍得奄奄一息的那个除夕夜,折返的王晟言搂住他,和他分吃一块红薯时,他终于感觉被人需要;当加入青龙帮有人告诉他好好干就不用再挨饿时,对当时的他来说已经相当不错。   郑学下意识握住袁容的手:“让我帮你。”   袁容没说话,月色一泻千里,初夏的风顺后车窗灌入,带走了一些沉闷。   突然。   袁容撑住车壁,“车在松动。”   郑学回神,果然,车身颤动着又有下坠的趋势。   他借月光扫了下车内环境,双门都被碰撞得变形锁死,后车窗半开却直冲下,挪过去只会增大危险。   “看来只能破挡风玻璃了。”   活动区域太窄,只能一点点挪动,动作间车又往下滑,能听见石头和土块噗噗掉落的声音,郑学尽最大可能放轻手脚,终于在工具箱里找到敲击锤:“既然你不怕死,那咱们就赌一把?”   袁容腹部的抽痛转为闷疼,他刚撑起身打算帮忙就被郑学按住:“我来。这我是专业。”   郑学选好定位敲起来,嘴里调侃,“要是今天交待在这,咱俩也算搭伙了。”   “小心碎玻璃。”袁容下意识提醒。   几分钟后,“哐当”一声,玻璃碎出一小块缝隙。   郑学擦擦额上的汗,继续沿着缝隙开凿,昏暗中只剩一个专注的侧影。   袁容一言不发看着他动作,莫名的情绪在眼底涌动,瞬间又隐了下去。   郑学后背被汗打透,而原本只有一小块缝隙的玻璃半块脱落,车身不意外的又斜了斜,时间不多了。   可问题是——郑学皱皱眉。   “你先出去。”募地,身后一道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由于车顶凹陷,两人呈上下的姿势,必须他先出去才能为袁容腾出活动的空间。   郑学深深地看向袁容。   对方的眼神平静,表情依然冷淡。   “等我。”   郑学定定神,狠心折身向外探去。终于,在几个卡顿后,从颤巍巍的车里爬了出去,陡然减轻的重量却让车身原本的支点支撑不住,车头整个又向下滑了滑。   郑学大跨一步攀住窗户,用身体抵住车身。   “郑学。”袁容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颤动:“快放手!”   郑学没有回他,只固执攀住车窗,整个人被车体拖拽出一截距离,不过好在几秒后滑动止住了。   “你怎么样?”袁容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没事。”郑学缓下口气,“现在应该稳了。”他放开拽住车身的手,走近车子被卡住的地方,手机照着才看清楚当下环境,车搁浅在陡坡的下端,卡在一个突出的巨石上,陡坡下面就是山涧。   而那块巨石显然已经松动,支撑不了太久。   他避而不谈,语气轻松:"位置还行,现在照我说的做。”   “好。”   “慢点移动,别忽然用力。来,肩膀先出来.....”   袁容按照郑学的提示艰难地挪动着,然而车却再次滑动,他不得不攀住车沿使身体的重心尽量向郑学倾斜。车屁股猛地打着晃,郑学心里一紧,不动声色用身体挡住可能会倾翻的方向。   几分钟后,袁容顺利从出口探出小半个上身,汗水已然浸满他的脸:“我到极限了”   他说得坦诚。   郑学急促向前大跨一步抓住他肩膀,“用脚蹬住后面借力。   带着粗茧的手有力地攥紧了袁容绷直的手臂:“把那只手给我”。   目光交汇。   袁容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郑学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来,“我不会让你有事。”他眼里多出自信的光彩奋力向上一提,单臂穿过袁容的腋下把人搂拽出来。   一个狼狈的拥抱。   “你安全了。”抱紧的一瞬,郑学轻声道。   下一秒,袁容却捂着腹部向前踉跄了下,郑学揽住人:   小心! 第五十三章   袁容被扶稳,肚腹突然的绞痛几乎让他站立不住。   “你怎么了?”   “没事。”   郑学定定看着他,“伤哪了?”   “磕了一下。”   袁容说得轻描淡写,手不着痕迹从腹部移开。他视线落在郑学刚才站的地方,借着月光才看清位置的凶险,卡住车身的巨石已经滑到山涧边缘,只需要一点点,车身就会翻砸在郑学身上——他却用身体挡住了。   袁容目光微垂,遮去了眼里的情绪。   这时,有光线从山道上扫下来,郑学警觉和袁容就地躲到灌木下,紧跟着上方传来喊音。   “郑队!郑队!听到回答。”   扩音器的喇叭声在山间回荡。   郑学卸下防备,笑起来:“自己人。”他起身冲山道上回喊一声,正转身要拉袁容上去,对方已经站开了几步。   “我从这边下山。”袁容指了指身后的小路。   郑学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刚刚抓在手里的什么,转瞬即逝了。   “该分道了。”   袁容的声音恢复了一成不变的冷淡。   夜风很轻。   郑学看着融进黑暗的身影,不受控制叫出声:“袁容!”   前方的人定住。   “老子在山顶等你!”   郑学说完头也不回朝山道上的光亮走去,早晚,他能等到他一起走上去。   一丝动容从袁容的眼里闪过,“谢了。”   郑学意外得到回应,眼里浮出笑意,却没有回头。他明白那个黑暗的车厢使他们暂时抛却了彼此的身份。   现在,该面对现实了。   邵天柏带着人翻下山道接应,走到半路就见郑学攀上来。   “老郑,你怎么样?”   郑学摆了摆手,“那帮家伙呢?”   “送局里了。”邵天柏看他形容狼狈,递了瓶水上去:“行动组的人在山腰堵上,我让他们先带回去。”   郑学放松下来才感觉口干舌燥,喘息废力,他仰头灌了几口水,将剩下的兜头倒在脸上冲了几下,才恢复些清明。   “你和那伙人呛上了?”   “嗯。”   邵天柏了然,“行了,这交给我。你先回去休息。”   郑学抹了把脸,“不用,撑得住。”   “走吧。”邵天柏拉了他一下,却不想郑学被拉得身形不稳,向后退了几步,邵天柏拽住人,“受伤了?”   郑学索性不再逞强,“摔狠了。”   “你开我车下山吧,该看哪看哪去。”   郑学点头,瞥见之前撞他们的车卡在山道间。   邵天柏打开手电顺着他的目光照过去,在看到那辆黑色吉普车的牌照时,眉峰不易察觉地拧了拧。   郑学驾车返回市区已经快天亮了。他想起车厢里那幕,眼底蕴出一丝温柔。   终于能靠近一点了吗?   这时,后视镜里却出现一辆摩托,尾随在车尾亦步亦趋。   什么人?他警觉地皱眉,转动方向盘提速改道,尾随者却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反倒加速贴近自己,郑学就势放缓车速,对方很快贴上来,敲敲玻璃示意郑学熄火。   “邵——”后面的话在郑学降下车窗的瞬间被对方吞了回去。   郑学疑惑地对上来人。对方扣着一顶棒球帽,面容隐在帽檐的阴影里,隐约看得见利落的五官,一双眼睛上挑着充满攻击性。   “抱歉,认错人了。”对方不再看他,压低帽檐调转车头,很快遁入黎明前的黑暗里。   郑学看着空空的街道,眼里露出一丝探究。   ——————————————————————————————————   而此时清冷的山间小路上一个人影走得颇为艰辛,婆娑的树影笼罩着他瘦长的身形。   袁容一手扶撑着路边树干,一手按压在腹部几乎整个陷进去,持续的绞痛使他惯常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额上冷汗淋漓。他的面容却维持一贯的平静,固执地一步步朝山下走。   有人从斜里窜了出来,“袁哥!”对方小声叫他一下。   袁容抽回按住腹部手,“你怎么在这?”   “我在山下守来着,没想到中间看有条子从上面下来,担心你出事,又不敢上去,只好到这碰碰运气。”年轻的司机眼神有些闪烁和无力,他没有告诉袁容自己曾打电话向孟成求助,却被否决了。   “我没事。”袁容像看出对方的歉意低应了一声,“可能得麻烦你去弄辆车。”   “我在山下租了辆车备用,就在路口,我去开过来。”   袁容看人走远,紧绷的身体不受控制一晃,他撑住树干细细喘息。   司机将车开进来时,袁容已笔挺站在路边。他拉开车门将自己摔进后座便不再开口,阖上眼只剩眉宇间的疲惫。   车厢里安静异常,两边的山风掠进来,司机不敢主动说话,只透过后视镜瞥见一个侧影。袁容头抵着玻璃,身体随着车身晃动,像睡着了,他似乎很热,有发丝被汗水打湿软软搭了下来。   抬手调低空调,将车速下意识的放缓了。   “袁哥。”把人送到目的地,司机挠了挠头,“今天,谢谢。”   “回去吧。”   袁容说完便上了楼。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整个人骤然跌了下去。   静了半晌,黑暗中传来粗重的喘息,他的手再次捣进腹部,紧跟着感到下体传来一阵热流。   “呃!”   异样的痛楚使他心下茫然,甚至有那么一瞬眼前彻底暗了下来,他躺在地板上失去动作,意识徒劳的在痛苦中沉浮。   不过几分钟,汗水就将衣衫湿透,袁容的手无声紧握,黑暗的地板上只剩一个蜷起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的人动了动,腹部终于缓下来。他跌跌撞撞走向卫生间,褪下裤子的瞬间动作一僵,上面血色扎眼。   那个从没想过的可能从心底快速掠过。   皱眉将衣服扔进垃圾桶,到水池边将脸埋进冷水,过了一会才抬起头。   镜子里的男人面容依旧平板,脸色却苍白如纸。   袁容缓慢揭开衣服,腹部平坦紧致,他盯着看了半响,鬼使神差将手覆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郑学坐上总队后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在经过一夜加一上午不间断审讯后,终于由耗干精气神的嫌疑人全盘招供画上了句号。   这帮狡猾惯犯,要不是昨晚被顺藤摸到后山那笔交易,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堵上了。   案子结的速度之快确实让人意外,警局内又更另眼相看。   郑学处理好收尾工作出来,撞上歪在椅子上补眠的邵天柏。平时服帖的头发也耷下来,想到他昨晚陪那帮孙子耗了大半夜今天换审交接时熬得双眼通红,郑学不由放轻了脚步。   正午的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因为到了吃饭时间,办公室倒难得清净。   椅子上的人动了动,睁开眼:“什么时间了?”   郑学在一边的饮水机上接水,“饭点了。”   邵天柏点了下头,坐起身按了按额。他顺着递过来的水杯看向郑学打了石膏的右臂,“我说,你真不歇几天?”   “不了。”郑学低头看手里的案宗,“一点骨裂。再说我休息了,下面的人怎么办。”   邵天柏欲言又止。   郑学抬头,“怎么了?”   “真没事?”   郑学不明所以看着他。   “昨天你车吊上来,我看到坐垫上有血。”   郑学皱眉,“你说什么?”   邵天柏看他怔楞,话锋一转,“不是你的?”   郑学别过脸,声音顿挫了下:“大概是胳膊上的擦伤弄上了,没大事。”   邵天柏站起身   “撑不住就回去,这边有我顶着。”   “我是胳膊受伤,又不是残废。”郑学接了话,却是心不在焉理着卷宗。   “行,我去食堂。”邵天柏深深看他一眼,“一会法医科的人该上来拿回执了。”   直到对方身影消失,郑学才发现,他将返给法医科的鉴定文件和案情报告完全归错档。   有血?   他受伤了?想起昨晚袁容下车时踉跄的那一下,他的心往上提了提,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正午刚过,日光灼灼。江面波光粼粼,码头上除了搬运工外,天鹰的人都蹲进仓库里享受片刻闲散。   “他挺命大。”孟成蹲在一个集装箱下,眯着眼看外头仍在船上点货的袁容。昨晚那批货被截他早有预料,姓袁的果然铩羽而归。   “听跟去的人说条子都去了。”身边的人适时插嘴。   孟成咂了口啤酒,在道上丢货是致命的错误,“货没接到,就算有天大本事也没辙。”   “这新来的到底什么来头?”   “切,要不是他手里有缅甸的货源,你以为扬哥肯要他。”另一个人凑过来,语带嘲讽。   孟成看着话题主角从货船上下来走到仓库后面,扔下烟屁股用脚碾了碾站起身。   “孟哥,你干嘛去?”   孟成头也没回,“撒尿!”   仓库里或打牌或喝酒的人听到这话,停了动作,有人轻笑几声,面上掠过一丝雀跃。   袁容靠在码头侧面的围栏上,望着江面的几只白鹭。   一早被勒令赶来码头,孟成却迟迟不表于形晾他到现在。   昨晚那批货被截不是巧合。新帮派里人脉庞杂,比之前更举步维艰。   他知道,没有退路。   袁容解开领扣,江风吹散了一身汗意,身体没有散去的虚软,也提醒着他另一件棘手的事。   他掏出根烟,有道男声讥诮着插进来。   “挺清闲。”   “有话直说。”袁容用余光瞥了一眼,没有回头。   “丧家犬果然一无是处,丢了货你连个认错都没有,当天鹰养闲人的?”   “孟哥,这批货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   “你什么意思!货丢了没处赖?”   孟成走近他,对方似乎并没把自己放眼里,甚至连正眼也没给,只自顾掏出火机点烟。他的视线顺着男人点烟的手滑向敞开了些许的领口,不由打量起来。眼前人宽肩细腰长腿被衣服包裹得一丝不苟,却莫名撩人欲望。   孟成眼神起了变化,一把拽住袁容的手:“跟我干一炮,以后罩着你,怎样?”   袁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孟成被那道目光盯得浑身发紧。   “别急着反对,一会能让你爽得离不开我。”   话落,身后突地窜出几个人围住袁容。   这块空地平时没别人,只旁边一间小仓房用来堆放杂物,袁容被逼进去,孟成守着门抬手去够,对方却一闪,他扑了空整个人跌了进去。   不过他倒不恼,站稳脚后扯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砰”地一声,门从里面被锁住。   郑学驾着车心神不宁,扔在驾驶位上的手机正显示拨通中,却自始至终没人接。   电话不接,家里没人,郑学皱眉,一时竟不知道去哪找人。   没有尽头的嘟声扰得他心烦意乱。他摁掉电话,终于按耐不住,拨通技术科的内线:“帮我查个定位。”   很快,屏幕上跳出实时定位信息,城南码头!   郑学快速调转方向盘,冲了出去。   按照标识地点,郑学停下车,码头上人不多,大部分闲散站在一起抽烟。他避开人群,观察了一会绕到仓库后方,就见几个人正蹲着抽烟,却不见袁容身影。   他瞄了眼那群人身后的小仓房,就听一声惨叫从里面传来,那几个人一跃而起,迅速冲过去砸门。   “孟哥!”   门被砸得砰砰响却纹丝不动,有呻吟从紧闭的门里断续传来。   “艹,姓袁的开门!”   郑学神色一凛,直接走了上去,亮出警官证,几个人识相地让开道。   “警察!开门!”   几分钟后门被破开,仓库里灰尘飞扬,光线从门口泻进去。   郑学首当其冲,正对上一双眼。只是,那双眼睛一反常态携出几丝尖锐。他的衬衫褶皱不堪,胸口完全敞开,左肩上挂着个男人,而那一声声呻吟正从男人嘴里传出来。   袁容面色淡漠,身体轻轻一让,孟成像个沙袋般跌在地上。   郑学看着倒地的人瞳孔一缩,那男人股缝中赫然插着把刀。   他看了袁容一眼,低咒了声:这个疯子!   —————————————————————————————————————   再次在审讯室相逢,白炽灯依旧悬在头顶,沉闷的男人笔直坐在对面。   相较于之前的针锋相对,这次郑学贴心为对方倒了杯水。   袁容接过一饮而尽,紧绷的脸缓和了些。   “说说。”郑学拉了张椅子坐下。   “事情没谈拢,——”   ......   “就这样?”郑学听着袁容阐述,垂首记录。   袁容不置可否。   从现场把人带回局里,袁容一路相当配合,不过,他自然不会相信这次事故只是简单言语纠纷造成的。   郑学抬起头审视对方,想起开门时那幕。那个眼神,带着黑社会惯有的张狂。   郑学放下笔,按了按眉心。   “一句没谈拢你至于把人废了?”郑学继续追问。   “正当防卫。”   “今天这种事经常发生?”   “碰巧。”   “哪种碰巧,具体的?”   袁容的目光掠过他绑着绷带的右臂又迅速移开了:“比如昨晚,你我也能合作。”   这话让郑学意外,至少没想过对方会主动再谈到这个话题。   “别绕弯。”   他淡淡看了袁容一眼,不为所动。   静了半晌,男人低声道:“我们这种人,方式你应该熟悉。”   “到底要进来几次?”郑学叹口气,合上记录本。“你现在伤人,案情不完整,关个一年半载不是没可能。”   胸前衣襟被猛然攥住,郑学上半身被拉拽得俯撑在桌面上,袁容依然坐着,眼睛逼近他:“我得出去。”   “又跟警方谈条件?”   袁容没应。   “那下次请你掂量着进这里。”郑学正色说完,打算离开,可胸前那只手却未松开。   袁容背对光影,表情与灰暗的阴影模糊成一片。   “我答应。”   郑学探究般看他一闪而过的黯然,平和道。   “你这边我基本都清楚了,但整个案情还需要另一边的佐证,先等几天。”   说完,走出审讯室。   与之相邻的另一间审讯室,门被推开,负责审讯的警员边往外走边嘟囔:“现在这群三教九流.....”   郑学拉住人,递了个眼神:“怎么回事?”   “闹了半天,里头那家伙是想开荤才惹得一身骚。”   郑学皱眉,面露不解。   那警员将郑学拉到一边,“姓孟的伤没大事,救护车上包扎了。里头正招呢,他是想搞那姓袁的,没得逞被姓袁的办了。”   “你说什么?”   郑学面上的震惊一闪而过,他迅速将表情收敛,推门走进去。   进门就听见交谈声,他摆手示意邵天柏继续,径自走到文件柜旁,抽出支烟点上。   那姓孟的用余光瞄了眼进来的人,接着说下去。   “警官,大家都是男人,那方面的事你也知道,来感觉了控制不住的。”孟成一边护着臀部伤口,一边套着近乎。   邵天柏的声音有条不紊:“然后你具体做了什么。”   “我扒了他衣服把他摁墙上,多少人我没玩过啊?来来去去不就欲拒还迎那两下子,谁知道这家伙是个硬骨头,不知道从哪摸出把刀.....后面的事这个警官也都看到了。”他指了指郑学。   郑学插兜靠着文件柜抽烟,面色难测。   “你只是扒了他衣服?”   “...嗯。”   邵天柏紧盯着他,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孟成败下阵来:“谁知道他阵势挺足结果揍了两拳就不行了,后来也就是压墙上揉了几把,下面捏了几下...”   郑学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直起身打断:“行了,后面交给我。”   郑学身上笼罩着一反常态的沉静,眼底却压抑着什么。   邵天柏看他一眼,“你没事?”   “嗯,你先出去。”   他并没有看邵天柏,目光始终盯在孟成身上。   郑学绕过桌子走近孟成,莫名的压迫感让对方将身子向椅背靠了靠。   下一秒,那椅子就被一脚踢翻,孟成整个人跌在地上。   一声颤抖的呻吟冲口而出。   郑学扯下右臂绕颈的绷带捆住手掌,不遗余力一拳挥上去。   刚走到门口的邵天柏迅速转身,从后面抱住人:“你搞什么!”   郑学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这人渣自甘堕落还得拉着垫背的一块儿往局子里扎!   就是这种人这种事,让他在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一天天没希望的自保搞成今天这德行!   王晟言好歹时时有他护着,这么多年袁容谁他妈来管!   袁容跟张元办完手续被带着往拘留室走,就见走廊里一阵骚动,一些警员徘徊在隔壁审讯室门口,里面像是郑学的动静,他不由停下脚步。   审讯室的门下一秒大开,郑学被邵天柏推搡出来,“你冷静点!”   郑学的头发支棱着,衬衫被扯得歪斜,他喘气着转身,正对上迎面过来的袁容,身形一僵。   “让他走。”郑学吩咐道。   “头儿?”张元不解地看了郑学一眼。   “给他办手续。”郑学头也没回走向办公室:“放人! 第五十五章   “砰!”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甩上,嘈杂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粗重的喘息。郑学来回踱了几步一屁股坐上沙发,搭在膝上的手在微微颤动,想到姓孟的说的那些,就感觉血冲脑门。   陌生的焦躁感难以自控,他垂下头,身体溢满了疲惫。   邵天柏推门进来,就见沙发上埋头支额的男人,他带上门,将打包的饭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冷静了?”   “.....”   邵天柏顺势靠坐上茶几,与郑学面对面,“说说,怎么了?”   静了会,郑学的声音闷闷传来:“给我支烟。”   邵天柏看着他,掏出支烟递过去   “作为同事多句嘴,你现在这位置,一言一行都不是个人的事。”   郑学抹了把脸,冷静回笼,“知道。”   “填点肚子,我先出去了。”   郑学看着他背影,想起什么似得开口:“他们——”   邵天柏懒懒打断:“放心,压下去了。”   郑学点点头,眼睛出神地盯着某个地方,过了几分钟,抓起桌上的盒饭走了出去。   等候室里一个警员正看着袁容办手续,就见郑学走进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他对刚刚审讯室的事心有余悸,往旁边让了让。   “你先出去。”郑学看也没看他,直盯着正填资料的人。   警员看着郑学那眼神,不由地内心惴惴,他扣上警帽往外走,经过郑学身边时不放心地说了句:“队长,冷静啊。”   接着,门被“嗒”地带上了。   袁容始终垂着头写字,似乎并未被影响,直到那叠表单上压了一个饭盒,郑学的声音冷冰冰从上方传来:“吃饭。”   袁容手里的笔一顿,“不用。”   郑学就着身侧椅子坐下来,单手将盒盖打开,语气仍旧硬邦邦的:“我没动过。”   袁容放下笔:“我不饿。”   对方却没有让步的意思,将饭盒向前推了推,拿起一次性筷子拆包装。由于之前那番激烈的打斗,他的胳膊似乎肿了起来,看起来相当费力。   袁容不动声色别开视线,在筷子重新递过来时没再拒绝,安静吃起来。   郑学一言不发看着人吃,眼里不觉溢出些温柔,表情却仍旧冷硬,他起身接了杯水推过去,才重新开口,“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说。”   “没必要。”   “你是不是怎么都不会解释?”   袁容抬起头,“你忘了我也是黑的。”   “......”   “指望我像普通人一样求助警察?”   “可是你却很热衷被人误解!”郑学的声音拔高了一点,“生怕别人把你当好人?!”   袁容的眼神起了变化,他将目光移开:“别天真了。”   小小的等候室陷入沉寂,过了半响,袁容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喜欢我什么?”   郑学浑身一震,惊诧地对上他的脸。   袁容唇边露出一丝自嘲,“回头是岸,想让我成为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郑学嘴唇阖动,却没发出声音。   “上次在江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是昨晚山里的事又让你误会了?”   袁容见他没回应,站起身往外走,却被闷头坐着的人一把拉住手腕:“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容背对他站着,眼里掠过一丝挣扎,出口的话却不带感情:“你是好警察。但,没人会喜欢被强上的滋味。”   郑学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眸颤动,他的手固执攥着袁容,像徒劳攥着什么,却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他,直到手里的温度抽离,也只能僵坐着。   今天的事,与自己当初做的那些,本质上...并没区别。   小小的等候室里只留下桌上的残羹,和垂着头的男人。   袁容一出等候室就笔直走向卫生间,几乎是整个人跌进了隔间。刚才强压的呕意剧烈翻涌,让他把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他撑着隔板轻轻颤抖,直到又呕出几口清水才缓过点劲。   他闭着眼细细喘息,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袁容起身倚住隔板,才聚起力气接起。   “嗯。”   “袁先生吗?您好,我是市立医院的,您的预约安排在今天下午三点.....”   “谢谢,知道了。”   袁容挂了电话,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攥着手机的手轻微颤动。   ——————————————————————————————————   市立医院产科。   一个男人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淡漠冰冷的样子与四周和乐融融的景象格格不入,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手里紧捏着一张B超单,指尖因为用力近乎泛白。   纸上的影像只能看到很小一团模糊的阴影,男人的眼睛盯着那团阴影许久也未移开。   袁容感觉四肢僵冷,不由仰靠向椅背,更深的冰冷却像是渗进皮肤。他低头掏出烟盒,却只是在手里攥着,几分钟后闭了闭眼,捏扁的烟盒从手里滑出落到地上,他却像没看见般将检查报告折好,起身走向医生办公室。   经验老道的专家盯着检查单看得直皱眉:“你这个宝宝有点危险,太小了。”   袁容没说话,就看专家将单子递了过来:“你看看!三个多月了才这么大一点,他在你肚子里根本没营养。”   “胎息这么弱,要的话得马上吊水加强营养,配合吃药回去养着。”   一直未说话的人终于抬起头。   “抱歉,我不打算要。”   老医生的脸顿住。   “帮我开个人流。”   “哎?这孩子虽然先天不足,现在开始上营养还是能补回来的.....”   “就按我刚说的。”   医生看了他一眼,“你考虑清楚。”   袁容捏着那张检查单的手紧了紧:“嗯。”   “那我帮你安排。....下周二上午,让陪护人一起来。”   “我自己可以。”   “这是医院规定,有人陪着才能做。”   半分钟的沉默。医生像从男人刻板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找不到人?孩子的另个爸爸呢?”   “不用了。”   医生还想再说话,就见他走了出去,检查单顺势落到地上,皱得变了形。   袁容走出医院,日头正烈,铺天盖地的白光像要将他射穿,一贯沉寂的眼里掠过丝茫然。   手机适时响了起来,对面的男声不容反驳:“来码头。”   码头的仓库里一反常态压抑无声,所有人都分立两侧规矩站着,周扬坐在中间那张椅子上,双眼如潭。   几个人满身伤被反押在地上——正是之前帮孟成守在门外那几个。   仓库的铁门在这时被推开,高瘦的男人从外面进来,黑衣黑裤配着那张清汤寡水的脸。   周扬看到来人,站起身,“你来说,他们怎么处理。”   袁容扫了眼地上的人,没吭声。   周扬得趣地笑了下,冲那几人道:“去问问他,看能不能给你们自己讨条活路。”   周围人都屏息静气,等着袁容开口。   地上那几个倒是硬骨头:“扬哥,事是我们干的,要打要罚你看着处置。”   周扬不动,面色难测。   “——起来。”简短的两字从袁容嘴里蹦出。   地上的人不明所以看着他,袁容面无表情,抬眼对上周扬:“我用他们。”   周扬一愣,上挑的眼里露出一丝意外:“不怕这群狼崽子反咬你?”   “嗯。”   周扬瞥了瞥地上那几人,“你们刚来时我说过什么?”   “.....不准碰毒”   “继续!”周扬一脚踹过去。   “不准...运人。”   每说一声,就伴着脚踢上身体的闷响,那几人咬牙将呻吟忍了下来。   “规矩倒是都知道,不过,你们现在是打算认姓孟的当老大了?”   “扬哥.....我们不敢。”   “我看你们敢的很!”周扬重新坐回椅子上。“码头这边我来的少,以为由着你们混?!”   场子里鸦雀无声。   “我这里不养刁货,以后谁再给我往烂水沟里滚,我废了他。姓孟的出来后不用再回天鹰了。”   周扬的语气轻缓,却眼含凌厉:“记着点,搞自己兄弟也他妈不行。”   他说完站起身,抄起桌上的棒球帽越过众人往外走,临到门边停住:“还有你,袁容。这几个是你要的,后面不服管给我招了麻烦,知道会怎么样?”   没等回应,仓库的铁门轻响,周扬已经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仓库里的人稍微活动开,袁容跟着往门口走。   “姓袁的!”   身后传来一声,他停了脚步。   “我们可不会感激你,少来这套。”   “嗯。”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几人看着男人没有任何要反击的意思,直直走了出去。   货船上的厕所里,两人点完货溜进来抽烟。   “你说,那姓袁的多大本事,扬哥还真把孟哥的人分他了。”   “你觉得那几个是省油的灯?”   “押一注,你觉得姓袁的能熬到啥时候?”   “我赌三个月。你哪?”   “我赌...三天就得让他们整滚蛋——”   身后隔间的门松动了下,有人!   那两人转过身去佯装撒尿,就见他们嘴里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两人脸色煞白,刚刚的惬意被仓惶取代:“袁...袁哥....”   “没什么事就出去帮忙清货。”   袁容淡淡打断,向甲板走去。   已近六月,时至傍晚,天际悬着一条紫红色的云带,与波光粼粼的江面互相辉映。   江面上的货船伴着汽笛声驶离港口,只剩零星的人散落在岸上。   袁容瞥了眼远处站着吹江风的人。叫梁涛,是孟成手下之一,今天被分到自己手里。   他走上前,“帮我找个房子。”   梁涛头也没回,往嘴里递了支烟:“少命令我。”   “是我拜托你。”   梁涛脸色僵了僵,开口冷笑:“你信得过我?”   “你之前跑货单的,对这方面应该熟。”   “调查我?”   “我信你。”   袁容说得很淡,却让梁涛皱眉,“姓袁的,你干嘛?”   “要你帮我。”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让梁涛一时没法接。袁容已经转身下台阶,背后的人开口了:   “什么时候要?”   “今晚。”   天幕沉下来,一轮孤月嵌在深蓝色的空中。   袁容回到家已是夜深,楼道口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前步道上,光鲜的车身与老旧的楼房形成强烈对比,车主看到袁容走近,按了按喇叭,降下半格窗户。   “好久不见。”   驾驶位上的人头发一丝不苟,做工精致的西装将身材衬得挺拔,一副眼镜显得整个人斯文利落。   袁容定住脚,“嗯。”   “上来。”   “不用。”   “你要的东西我带了。先陪我去喝一杯,权当辛苦费?”   袁容定了下,抬脚进到车里。   夜晚的酒吧声色迷离,郑行挡开欺身上来的酒推,熟门熟路进到一间包房内。   日式的长条矮桌,里面早已摆好酒品,他示意袁容进去。   灯笼式顶灯光线柔和,竟是个不错的安静空间。   “抱歉,你的案子后就赶回B市了,这几天才抽出空。”   “没事。”   “还在道上混?”   “嗯。”   袁容将推到面前的酒饮尽,“你查到了?”   “嗯。在R国。”郑行说着,抽出个档案袋递了上去。   袁容看着那封纸袋,手暗暗紧了紧。一打开就有几张照片掉在桌面上,袁容眼眸一颤,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照片上的人依旧是那副眉眼,西装笔挺在人群中交谈,在花园似的院落里打理植物...有一张坐在橱窗边,面容被玻璃隔得不真切,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很久未见过的明朗。   袁容始终没说话,只细细翻看。近二圌十圌年的相处,让他几乎只要看对方一个小动作就能分辨情绪,似乎过了很久,才喃喃出声:“他过得不错.....”   只是....不再需要他。   袁容脸上看不出情绪,手上动作却温柔小心,他将那叠照片仔细理好,又规整地放了回去,重新开口:“谢谢。”   郑行笑了下,“怎么,不打算联系?”   袁容没说话,将面前的酒一口闷尽。   “我打算回A市了。”郑行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嗯。”   “以后,还能见吗?”   “看时间。”   两人的谈话被通电话打断,袁容接起,对面说话声硬邦邦的:“地方找好了。”   “嗯。”   袁容挂了电话起身,“抱歉,我先走一步。”   郑行将那封档案袋递给他,“东西。”   袁容垂了下眼:“放你那吧。”   郑行看着走出去的身影,端起酒杯若有所思。   袁容东西不多,住了几年也只有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他将箱子放到后备箱,就有电话进来。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抽出手机卡,扔进了垃圾桶。   之后坐进车里,滑入夜色。 第五十六章   “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郑学听着对面机械的女声,抄起车钥匙冲出去。   深夜的居民楼门被拍的砰砰响,在码头没找到人他直接来了这,家里没人,地垫下放钥匙的位置空了,有张纸从门侧墙壁上震落,郑学捡起来借光看清是张招租启事。   他定在门前,攥着纸的手却泄露了平静下的震动。   “混蛋!”   压抑的低喊伴着砰地闷响,郑学一拳捶在门上后彻底静下去。   从未有过的沮丧把心脏绞成一团,他在黑暗里僵持着,仿佛这样才能抓住点什么。   过了许久,一动不动地男人才转身下楼,脸上是一反常态的平静。楼道灯发着昏黄的光,他就势在台阶坐下,攥着手机又徒劳拨了几次放下,郑学将手机搁在一边,把身子埋了下去。   夜深了,整个城市隐去白日的喧嚣陷入静谧。   折腾半宿,他几乎已经身心疲惫,高大的身形靠在狭窄的楼道里,看上去有些局促和落寞。   “你怎么总是不愿看看我。”   黑暗中响起几声闷咳,几天前随车滚下山让他胸肺挫伤,如今倒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地方更痛了。   ————————————————————————————————————————————   警局。   刚结束一场简短的会议,人走得七零八落。   张元适时凑过来:“头儿。”   郑学一边收档案一边应他。   “你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郑学不解地看着他。   张元欲言又止,他这个师哥虽然一贯拼命三郎,但这两天却拼得有些反常,连熬几个大夜不说,白天更夸张,上午在北区,下午就奔另一个现场,一天睡不过四小时,这又马不停蹄要去外地查失踪人口的案子,这种案子几天几夜在山里乱窜都是常事,铁打的也扛不住。   “我想请调失踪那案子。”   “行了,我后天出差,你要真想帮我,顾好北区那边,之前锁定的几个嫌疑人,别趁我不在出岔子。”   请调无果,张元点头往外走,却鬼使神差回身蹦了一句:“师哥,笑一下吧。”   郑学无奈干笑一声:“臭小子,快去干活。”说完又埋头扎进案情报告,安静的办公室只剩键盘敲击声。   临下班时郑学接了个电话,脸上终于浮出笑意,对面的声音慢条斯理。他细细听完,开口道,“行,我下班过去。”   郑学走进一家小型PUB   进门就瞄到了独自坐在沙发上的人。郑行一件白衬衣,袖子挽到中肘。尽管光线迷离,但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总是很扎眼。   “哥。”   相较之前在警局的拘谨,这一次兄弟俩随意不少,几杯酒就聊起来。   “决定回A市,这么些年你想通了?”   郑行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嗯,打算定下来。”   “奶奶早念着你,你一个人在外面,她觉都睡不好。”郑学一口酒闷尽,又紧跟着填满了。   郑行扫了眼他:“你怎么了?”   “什么?”郑学杯里的酒又见了底。   “出什么事了?”   郑学愣了一下,没说话。   “一向工作第一的郑警官,私下敢这么喝我倒第一次见——”   “我爱上个人。”   郑行意外地挑挑眉。   郑学又闷了口酒,再开口时嗓音沙哑:“糟透了。”   “为什么?”   “他走了。”   “?”   “我做了错事。”   “不能挽回?”   郑学怔怔盯着面前半杯酒:“他那样走了,是不会回头的。”   郑行按住弟弟又往嘴里递的酒杯,认真看着他:“那么,你怎么想?”   “不知道。”   郑行垂眼轻抿了口酒,视线重新落回弟弟苦闷的脸上:“你不爱他。”   “我——”   “你连自己都面对不了。”   “哥,我不想放手。”   “你了解他吗?”   “不算。”   “连人都不了解,就想让他回头?”   “你只是想占有他。像小孩,要个玩具。”   郑学愣在那,他的确从未真正了解过袁容的想法。只是一味强硬地希望对方遵从自己的意愿回归正道,却忽视了太多在这之外的东西。   他想起袁容在警局里说的话。   “你喜欢我什么?”   那个当下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喜欢他什么?   袁容对他而言就是个意外。   初见时的针锋相对,一次次不计后果的碰撞,让他越靠近越难自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会想起他。一想到那家伙每天在水深火热里过日子,他就备受煎熬。   他知道自己曾做了多混账的事,已不奢求原谅。现在,他只想拉他一把。   可过了这么久,回头看却好像从没真正走近。   他们,仍是停在对立的两端。   “你知道爱的敌人是什么吗?”   郑学不解地对上大哥的目光。   郑行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苦涩:“是爱本身。”   别打着爱的名义去要求对方做什么。   郑学的眼眸一颤,握紧拳头的手微微颤动。   郑行的话接着传来:“生活本身没有绝对。很多事区别在于,说到没做到和做了没说过。你想选哪种?”   郑学眼里的迷茫渐渐澄澈,终于露出一丝神采。   “谢了。”   ————————————————————————————————————————————   近一星期,郑学没找过袁容。   对他来说,要找人不难,但他明白,这次是袁容在躲着他。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直到驶到江边看到站在集装箱前的人时熄了火。   像怕一个响动,人就溜了。   傍晚的码头上,夕阳泼墨般散在天际,大型起重机被亮丽的红光镀上一层赤金,远远地直晃人眼。   袁容站在几个人中间,似乎在听着什么偶尔应几句。   郑学默不作声,心里某块却被戳中了,离远了才发现男人认真的样子竟莫名吸引人。   直到被一阵手机铃打断,张元的声音从手机另一侧传来“头儿,你明天出差,他们都说要聚聚。”   “改天吧,等我回来补你们。”   郑学挂了电话发现原本站人的地方已经没了身影。他靠着车椅,拧开广播。   “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U”   .....   低沉的男声融进静谧的风里,袁容没再出现。   郑学终于发动车子,调转方向。 第五十七章   孟成被赶出天鹰后,码头的摊子正式分到袁容手里。   可谁也没料到这新来的手段格外硬,一上来就重整风气,几个不服管的踩了红线,被当场办老实。下面的人见识了深浅,不敢再公然找茬,一改往日疲软懒散作风,看起来倒像模像样了。   一场雨来得毫无征兆,被暴雨冲刷的江面波翻浪涌,袁容撑着把黑伞站在江边的护栏旁,像在等人。   不久,一个男人从雨幕里走近。   周扬微长的头发有几缕被雨水打湿,遮住了那双犀利的眼睛。   “等很久了?”   “没有。”   周扬走到袁容身边,“找我什么事?”   “码头之前的进货有问题。”   “?”   “孟成之前应该是沾了不干净的买家。”   “所以?”   “请你和我去探探。”   周扬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眯着眼打量了下袁容。   他在道上滚了这么多年坐到这个位置,这号人物倒是第一次遇到——僭越得这么坦然。   “你现在是在安排我帮你做事?”   “准确的说是请示。”   周扬没再追问:“那就去清清旧账。”   ————————   货船安静停在江面上,甲板上偶尔走过一两个巡逻的,大部分人都缩在舱内喝酒赌钱。   午夜的暴雨隐匿了行踪,攀上船潜在甲板上的货箱后,周扬扫了眼周围。   “这种船货仓一般在负二层。”   “楼上也有可能。”   周扬顺着袁容的目光,看到二楼窗口有人在来回踱步,“分头。”   袁容会意地点了下头。   “一会要是遇到事,各走各的。”   周扬说完,身影轻巧地消失在黑暗里。   袁容下到负二,看到个不小的货舱,看门人歪在桌子上打盹。他悄声靠近,几下将人弄晕拖进门内。   舱里只有一盏灯,大部分货物都隐在暗处,他耐着性子一点点翻看,二十分钟过去,却没什么发现。   正思索间,一声枪响从甲板上传来。   不好!   袁容避开人群冲到甲板,只来得及看到周扬翻下甲板的身影。   一只避雨的海鸟被惊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甲板上盯梢的人低咒一声,“傻鸟,浪费老子子弹。”骂完晃悠悠走回船舱内。   袁容看人走远,盯着湍急的江水皱了皱眉,翻身跃了下去。   江水有些急,袁容适应了下环境,在船缘捕捉到一丝光线。他认出那是周扬身上的信号灯,游了过去。   周扬紧抓着船沿,长时间的憋气让他身形不稳,力竭之际感觉腰身被拖住,然后整个人被带上江面。   两人喘息未定靠着船身,袁容向前指了指。   那是离货船不远的地方,一个小船孤零零停着。   “没找到什么,不过倒有一点,刚刚在甲板上发现这艘小船上的看守多得反常。”   周扬的目光掠过那艘船,过了半晌开口道:“走吧,不用去了。”   两人上了岸,周扬甩了甩头发,他的衬衣湿透贴在身上,不经意看了袁容一眼:“看来青龙帮没教你学会取舍?”   袁容没接话。   周扬多看了他几眼:“我走这边。”说完将头发捋到脑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容看着人走远,手按压上腹部,忍耐了半响的疼痛提醒他,这里还有个没解决掉的麻烦。   而另一侧的警局大楼里,响起一阵急电。   ————————————————————   傍晚的时候下起小雨,路上交通糟糕,车身夹在拥堵的路面上发出低哑的顿挫声,袁容站在街头,面容掩在伞檐下,身后的巨幅荧幕正播着当日新闻。   “日前,警方成功查获一批违禁药品,犯罪嫌疑人利用往返口岸之便,在码头囤积大量货物,警方连夜赶往目标地点,将其一举抓获。”   想起昨晚袁容握着伞把的手紧了下:警方的动作比预想的还快。   梁涛从一个巷口拐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查了。孟成之前交给我的那些买家果然不干净。”   “原本给他们的货怎么处理了?”   “抛了。幸好搞的快,不然条子该上咱们这溜圈了。”   屏幕上已经切换了画面,“AB两市警方联动初获成效,持续半个月的失踪案系人口走私团伙所为,我市刑侦总队队长郑学率先带领侦查小组前往郊区深山,获得重要线索....."   梁涛抬头看了眼,“这些条子最近鼻子可真尖,闻着味就去了。”   袁容仿若未闻,“码头那边替我看两天。”   “怎么?”   “有事。”   “行。”   “警方最近会加强码头的监察,我不在这几天别出乱子。”   梁涛应承下来走了。袁容站着没动,身后屏幕上的年轻警官正就案件发言。   “——请相信警方,我们会给社会一个交待。”画面切回现场主持,路口交通灯也由红转绿,袁容的手不经意划过腹部,压低伞檐走进人群。   接近九点,雨势渐大。某个小巷里的私人诊所,走进来个男人。   袁容收起伞,将肩上的雨点扫开,对上前台的护士,“预约过,姓袁。”   二层楼的诊所,走廊上白炽灯光线晦暗,映着淡绿色的墙壁格外冷清。   袁容被领到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医生走过来递他一套手术服,最上面是一张人流手术确认单。   袁容粗略看了一眼,签字换衣服,躺上手术台配合着做术前准备,上呼吸机,心电图,表情始终平静。   “先上麻醉。”   正上方的无影灯照得袁容一阵恍惚,细微的刺痛后冰凉的液体流入静脉。眼前景象逐渐模糊,陌生的无力感从毛孔里渗出来,耳边只剩沉重地心跳声,袁容的手蜷了蜷,慢慢阖上眼。   手术台前的医生表情冷淡,对这种事已经麻木,按部就班连通监护器,准备开始工作。   一切进行的悄无声息,他们将袁容的腿分开固定在支架上,袁容的上半身却反常的向上挺了挺,呼吸短促起来。   紧接着,心跳监控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副手慌乱地轻叫了一声,“先生!”   “嗬....嗬...”   袁容的身体重的直往下沉,他无力做出回应,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经验老道的主医师迅速做出判断:“麻醉过敏!快!给氧,把他上半身抬高!”   袁容的身体被人抬高,整个人无力的后倾。只几分钟的时间面上血色褪尽,嘴唇泛紫,外界的声音混沌不清。   心跳清晰的弹跳在神经上,他徒劳挣扎了一会,手终于能够抬起来,紧护上腹部。   ”呃。“胸腔内却突地炸开一阵闷痛,他甚至来不及呻吟一声,整个人便坠入黑暗,只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   “病人休克!上急救。”   袁容微阖的眼睛没有焦距,周身静下来,意识明灭间,眼前的黑暗却突地漏进一道柔和的光。   是傍晚的霞光。   眼前是个狭长的小胡同,夕阳从胡同口进来。   他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托在怀里轻轻晃动,带着陌生的温暖。斜斜的影子被踩在脚下,有只手正轻轻拍在他背上,他的脸搁在宽厚的肩膀上将睡未睡。   袁容渐渐安静下来,氧气罩蒙上一层薄雾,他眼睫颤动了下,耳边响起中年男人温和的声音。   “儿子,到家了。”   简陋的病房里只有两张窄床,靠里那张孤零零躺着个人,发黄的床单搭在身上,他脸色苍白到接近透明,安静阖着的眼睛显出莫名的脆弱。   袁容醒过来是下半夜。景象褪去,映入眼帘的是房顶发暗的灯管。   是个梦。   他眼里露出一丝黯然,尝试起身却虚软的撑不住,扯的输液管来回晃动,袁容嘴唇发白,就势仰在床头靠了会,扯掉针头。   眼睛无神的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鬼使神差的按住腹部,喃喃开口:“你想活下来?”   回应他的只有扫进窗台的雨声。   查房的护士听见动静走进来,见到原本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穿戴整齐,衬衣长裤包裹的严丝合缝,丝毫不见之前狼狈,唯独地上那积了一摊的药水昭示着眼前人身体的勉强。   “先生,您目前的状况还不能下床。”   “好多了。”   “可....”   “谢谢。”袁容的声音很轻,却让人难以再说什么。   护士犹豫间,就见人已经走出去。   一声惊雷,雨势倏然变大。   袁容撑起伞,摇晃的身形跌进雨幕里。 第五十八章   郑学一回A市就直奔袁容的新住处,坐上车才惊觉后半夜了,身体陷在车座里疲惫不堪,脑子却清醒。   在山里猫了半个多月他晒黑不少,胡子拉碴甚至还穿着任务时的衣服,唯独那双眼睛更深沉坚定——他不会放手,一天也不。   郑学扑了空,家里没人。   一声惊雷,雨点砸下,他靠在楼门口望着雨幕出神。   袁容新租的房子在城郊的老小区,入住率不高,一排人家看起来门户陈旧像常年无人居住,雨水有一半扫进走廊里,又很快积成一片从排水口淌出去。   郑学在黑暗中站了会,听见过道悉悉邃邃的声音,他转身就被一个湿漉漉的身体撞了满怀。   “抱歉,没看清。”对方的声音暗哑无力,头也没抬绕过他直走向门边。   “袁容。”   郑学皱眉叫他一声,还没等回应,就见那抵门插钥匙的人直直栽了下去。   郑学惊得一把撑住人,却摸到一手湿冷,他在黑暗中判断不了情况,只觉得袁容浑身冷得让人心惊。   “你怎么回事?”   袁容竭力撑住门框的胳膊颤抖着,耳边嗡鸣甚至无法分辨说话的人是谁,眼前昏黑一片。   郑学紧揽着他,声音难得有些慌乱:“撑着点。”说着拾起落到地上的钥匙开门开灯,才看清对方脸白得渗人,甚至连唇上也血色全无。   袁容费力阖动了下唇,只蹦出一个“你”字,便推开郑学跌撞着冲了进去。   他甫一跌进卫生间,就呕出口水来。郑学追上去,看他呕得辛苦却再吐不出什么,蹦了句:“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不知是恼怒还是心疼。   袁容眉宇轻皱了下,喉间溢出一声低吟,扣着腹部跪了下去。   郑学上前一步却托不住他,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袁容深深垂着头,突然安静了。   “到底哪不舒服?”郑学急急上前环住他。   袁容的头小幅度摇了下,“别...动我...”   他话没说完又偏头呕出口水来。额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却只紧抿着唇固执摇头。   “去医院。”   郑学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来,却被挣开。袁容从他怀里歪出去,整个人被抽掉力气似得软在地上,嘴里呢喃着什么听不真切,   袁容几乎被雨淋透了,垂下的发丝搭在眼睛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顺着发梢滑落。郑学握住他的手,拨开额前的湿发,低声开口,“跟我去医院,好吗。”   回应他的却只有凌乱的呼吸声。   袁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微阖的眼睛费力抬了抬,终于看清郑学的脸。视线相交,郑学从那双黯淡的眼里什么光也看不到,但终于听清了他嘴里呢喃的话。   “不去...医院。”   郑学的手紧了紧,没再坚持。索性坐在湿哒哒的地板上,将人搂在怀里:“在我身上靠会。”   他用袖口帮袁容粗略擦了擦汗,脱下衣服盖在人身上。心里却涌起深深的无力,从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副样子,近半月没见,他想过几百种可能,唯独没料到这一种。   现在,他倒希望袁容一如既往冷冰冰让自己走了,比起这样看他忍受痛苦。   好千倍,万倍。   袁容终于不再挣扎,冰冷的身体贴着背后炽热的胸膛,郑学靠住门框小心翼翼搂着他,只剩客厅的钟声发出沉闷滴答声,两个男人以别扭姿态组成的拥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宁和。   长久的安静后,郑学轻柔托起袁容的身子,袁容的头无意识后仰,手虚弱的搭在胃腹处,随着郑学动作低吟了一声。   郑学吻了吻他额头,语气温柔:“去床上躺会,嗯?”   袁容微弱点了头。   “一会撑着我,小心点好吗?”   “好。”   郑学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静静凝视着被子里的人,这才惊觉自上次袁容从看守所出来后,两人见面要么是在局子要么是在危机中,已经很久没这样仔细看过他。   瘦了,先前的短寸长长不少贴在额上,看着彻头彻尾的憔悴。   撑着去床上那一小段路,袁容身子虚软得几乎走不过去,要不是考虑对方要强的性子他恨不能直接将人抱过去。   “躲我,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原本阖着眼的人却意外地回应了他:“..谢谢..先回去吧。”   郑学叹口气,手轻握了下袁容冰冷的手背,“我陪你会。”   袁容没再说什么,身体微倾,不着痕迹将腹部掩了起来。   郑学看他呼吸平稳,松了口气,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起身去厨房才看清房子格局,心又紧缩了下,比之前那间要小,整体色调晦暗,灰墙灰地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袁容的逞强,越来越无法忽视。   不肯去医院,不肯吃药。明明如初见时一样冷冰冰的样子,却总能往他心上戳。   冰箱里不出所料除了几瓶酒,几乎没有食材,只有两颗鸡蛋孤零零摆在那。   总得等醒来让他吃点。   郑学揉了揉眉,利落打上鸡蛋,搅拌,添水,放在水里小火慢炖着。   重新回到房间时,却发现原本安静躺着的人呼吸格外沉重,苍白的脸颊浮着一层红。   他紧张地用手贴了贴袁容的额,果然滚烫异常。   郑学不敢迟疑,当即翻出药箱找酒精替他擦身。袁容烧得神智昏沉,却在被触到腿时不安定地向后缩了缩,郑学皱眉挽起他的裤角,眼眸一颤——袁容小腿到脚踝,都是浮肿的。   这家伙,真当自己铁打的。   郑学心里又惊又痛,起身去卫生间打了盆温水,极尽轻柔地把他的腿抱在怀里,用浸湿的温毛巾敷了上去。   袁容重新睡着了。   郑学坐在床边,用纱布擦他额上的汗。   袁容紧绷的下颌松下来,借着床头灯,连脸上的小绒毛都能看见。   郑学终于俯身在他眼睫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别再吓我了。”   气息喷在颈侧,挠痒一样,袁容的手无意识蜷了蜷。 第五十九章   度假山庄的别墅灯光熹微。   周扬回来穿过前厅茶室,有人附上来说了句:“扬哥,先生找。”   周扬瞥了眼后院的楼,风雨打得树叶啪啪响,“知道了。”   他站屋檐下抽完支烟走出去。   与前楼的风格不同,这里戒备森严,进入正厅,纯欧式家具,大理石地板,从地下市场才能翘到的名画昭显着主人格调。而落地窗前的支架上停着一只鸟,那是只黑鹰。光洁的羽毛被灯镀上冰冷的温度,灰色的眼睛从周扬一进来就黏住了他。   厅中央的屏风后响起道男声:“来了?”——天鹰背后真正的主事人,周扬没见过,大部分时候以这种方式汇报工作,事实上除几个核心成员外,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先生。”周扬垂下头。   “辛苦你。情况怎么样?”   “那批货在条子察觉之前送出去了。”   “对方开什么价?”   “让了条运输线。”   久久没回应,过了半晌,“最近水上不太平,先收敛阵子别出货。”   “是。”周扬眼皮抬了抬,透过屏风底端只看到双做工精良的皮鞋。   那只鹰像觉察到什么,作势朝这边扑了扑翅膀,周扬不动声色挪开视线。   “那姓袁的摸清路数了?”   “接了孟成的摊子,倒下面几个硬骨头治了,手段也利索,前阵子拢了新盘子,现在那边的生意归咱们。”   "嗯,倒是个能出活的。”   “先生,这是账册。”   谈话间夹着二楼房门开合声,接着几声男人的轻咳,屏风后的人不经意向上瞥了眼:“东西放那,你先出去。”说完,起身拿起边桌上的眼镜转身上楼。   周扬跟着扫了眼,那里已经没有声音,一旁的副手上前一步隔开视线,“扬哥,这边。”   出去时雨停了,天际泛起一丝白,周扬望着一缕阳光挣扎着从黑色云层钻出来,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才转身离开。   ———————————————————————————————————————   袁容睁开眼,迷蒙间看见有个身影在晃动,接着脚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张热毛巾敷在上面。   窗帘开着一道缝,一夜风雨后,空气清新,郑学忙完到阳台上蹲身捣鼓什么,过了会人挪开才看见是那盆绿植。   这叶子是郑学两个月前买的,放在袁容阳台上,买的时候根茎顽强,后来疏于打理已经耷下来,搬家时他也顺手带上了。   郑学紧了紧土,撑了个支架,日光越过窗台落在上面,原本垂下来的枝叶紧凑出一缕生机。   袁容看着陷在晨光里的人,混沌中觉得那光仿佛触手可及。   一阵风吹起窗帘,掩住了光线。   郑学走进来,就见袁容正撑着身子下床,他急急走过去扶住不稳的身形,“慢点,你要什么?”   袁容的声音又涩又哑,“....没事。”   郑学的手自然贴在他额上:“还有点烫。”   袁容抬起头,看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眼里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少见的狼狈。他怔愣了一会轻轻开口:“昨晚...谢谢。”   郑学放下手,轻坐到他身边,“那就快好起来。”   两个人并坐在床沿谁也没再开口,过了半晌袁容声音响起:“郑学。”   “吃点东西?”郑学先他一步站起来,掩去脸上的黯然走进厨房。急促的背影看起来像逃一样。   袁容定定看着出去的人,起身走进卫生间,撑着洗漱台掬了把水打在脸上,看着镜子里苍白的人。   再出去时客厅静悄悄的,郑学走了,只剩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粥。他走过去拿起下面压的纸。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我是真的想靠近你。   ———————————————————————————————————————   “结果你照顾他整晚?”   郑行的房子在市中心地段,他不得不搁下手上的案子宽慰中途上门来的弟弟。   “哥,他躲我。”   郑学窝在沙发,两条腿搭着扶手抽出支烟递过去。   郑行别开了,“不抽。”   郑学悻悻收回去,“还这么自律。”   “行了,你想清楚了?”   “当然,非他不可。”   “那还纠结什么。”   “怕他又跟我摊牌。”   “你从小不就豹子胆吗?”郑行笑。   他这个弟弟自小胆大,性子野样样拔尖,上学那会明里暗里的收情书但偏谁也入不了眼,只盯着学习训练,这么较真倒是头一回。   “他把我打乱了。”   “瞻前顾后可拿不下猎物。”   “他不是猎物...”郑学蹙眉,声音轻下去,“我要护着他。我想...和他生孩子....”   郑行听到最后一句气笑了,嗯了一声,扭头看见郑学脸埋在靠枕里睡着了。   他叹口气,拉过一边的毯子给人盖上,拿着手机走进房间,再出来就见郑学已经在玄关处穿鞋。   "做什么去。”   郑学扬了扬手机,头也不回:“队里有情况。”   看着合上的门,郑行拍出一支烟叼进嘴里,仰身靠进沙发若有所思。 第六十章   郑学接到临时任务,东区码头货物有疑。邵天柏在电话那头说完就率先带人去了,郑学随后赶到,了解完情况走到后面隔间,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正被审问的人身上。   昨晚才共处一室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多少有些失神。   郑学走上前:“审哪了?”   邵天柏掐着烟屁股看袁容一眼,搭腔道:“老朋友了,常规查问。”   郑学转过头,袁容并没看他,对着邵天柏的提问答得滴水不漏。   邵天柏却=不买账:“袁先生,既然你都了解,带我们去看下货吧。”   “可以。麻烦出示相关手续。”   “不急,在路上了。”   “那就等等。”   说话间身后的门开了,一道男声单刀直入:“什么事?”   周扬进来,一屁股坐在桌上:“我们做事一向遵纪守法,你们查到什么了?。”   “你是负责人?”   周扬上挑的眼尾似笑非笑:“我是。”   “少磨蹭!”   “审我?”周扬越过郑学望向后方:“成,换他。”   邵天柏僵了僵,按下郑学:“交给我。”   周扬被领出去。郑学紧绷的神情,缓了缓:“真不想这时候看见你。”   袁容倒是坦然:“身份对立,无可厚非。”   不多时,邵天柏从隔壁走出来,周扬尾随其后神色轻松:“带他们去。”   下到仓库,却没查到什么,邵天柏脸色沉郁,接了线索为防止变数,率先过来牵制,对这个结果虽早有准备,不过,他看了眼站在首位的周扬——   这种事,只能另找时机。   邵天柏带人去收尾。郑学扫了眼,发现袁容正站在江边吹风,走上去。   “在想什么?”   “没事。”袁容放下覆在身前的手。   郑学望向江面浮起的缕缕薄雾,舒了口气:“走走?”   袁容无法忽视对方的小心翼翼,点点头。   郑学有些意外。   夏日傍晚,白日的余温渐渐消退,两人沿江并肩走着。   风很轻,压下来的晚霞投下一层光影,给袁容的脸覆上几丝柔和,他不经意扫了肩侧的人一眼,心里某处跟着软了一下。   “你好些了?”像斟酌了一会,郑学温声开口。   “嗯。”   郑学停步蹲下,低头揭他裤脚。袁容一僵想要避开,却被男人固执地揽住:“别动,我看看。”   鬼使神差的,袁容没再抗拒,任对方动作。看着一米八几的男人俯在脚边,一贯平静的双眼染上了几分茫然。   “还有点肿。”   “谢谢,我没事。”   郑学抬头时,袁容脸上已看不出什么,刚刚眼里的闪烁仿佛稍纵即逝了。   折返回去,赶上收队,郑学看了袁容一眼,“我先走了。”   “好。”   “你…万事小心。”   袁容看着融进霞光的身影,被碰过的脚踝像被蛰了一下。   晚些时候,袁容打开家门,走进客厅时愣住——桌上摆着几盘菜,做菜的人却已经离开。   上面压着一张字条:“抱歉用了地垫下的钥匙。好好吃饭。”   他看着那字条拿起手机,接通后没等对方说话就率先开了口:”不用这样。“   郑学在那边不说话。   ”后面不必再来了。“   袁容放下电话,眉间牵出一丝疲惫。   他点了支烟立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直到烟蒂烫到指尖才回神。   对面楼宇亮起点点星火,偶尔有锅炒热油的爆香夹着几声谈笑,这样的人间烟火似乎从来与他无关。   当年刚进孤儿院日子不好过,大点的孩子欺负面生的,剩菜冷饭丢给他,不时被人堵住挨顿揍,也只是一味忍着。后来时间长了,孩子大都被领养,他成了老面孔,拒绝了十几次领养,他仍旧抱着希翼。   对父母,他不怨。   再后来,认定的王晟言有了自己的人生——   混了快三十年仍是孤身一人,后面的路本不再奢望什么。   但郑学强势闯进来,固执地热烈地,让他无法再忽视。   在刀尖上走了许多年,再苦再累也咬牙吞了。如今,却像一直暴露着无人问津的伤口,突然有人要帮他消毒,让他竟觉得有那么点疼。   袁容回到桌前,终于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那天之后郑学没再来过。   天鹰最近却一直不太平,警方不知从哪捞的消息,接连查了几个场子,那群条子显然有备而来,损失几个重要单子后天鹰上下戒备更深,郑学夹在来查场子的警察里,但也只是公事公办没有多余交谈,处理完就混进警方队伍里,像是真的从他生活里退了出去。   袁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直到有天深夜,他打开家门一眼瞟到沙发上有团阴影,警觉地掏枪对上去。   仲夏的月色穿过树梢漏进来,在郑学脸上落下一块暗影。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握枪的手一僵,戒备地眼里软下来,收了枪,却没有挪开视线。   郑学安静睡着,头发被扶手压得蓬乱,下巴处新长出一点胡茬,整个人透着疲累。但这张脸上有自己没有的明朗和朝气。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袁容将脸别开。   郑学迷糊地睁开眼,就看到身边站着的人。他迅速坐了起来,“抱歉。就想来这坐坐”他低头局促地解释,“没想到...睡着了。”   袁容嗯了一声。   “这就走。”   郑学起身,因为起得急差点跌下去,袁容下意识向前跨了一步,却见郑学已经稳住,越过他走出去。   袁容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抬了下。   —————————————————————————————————————   产科。   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坐在医生办公室。   那医生睨了他一眼,立刻想起这个特殊的病人,心下了然,没再多说什么拿出上次的报告单比对着看了会,依旧直皱眉:"上次让你输液,现在才来,各项指标都在临界值,胎儿没有营养,四个月了还是没怎么长。往后大人小孩都会很辛苦的。”   “保得住吗?”   医生看他一眼:“难说,胎心太弱,”接着在病历上刷刷写了几行,“打针稳固,平时得注意休息。先输一个礼拜的液看看情况。”   “好。”   接过报告单准备出去,那医生在身后道,“年轻人,小孩子投到你这是和你有情分,别草率了。”   袁容的背僵了下,低应声,“谢谢。”   深夜的输液室没什么人,零星几个患者身边围着嘘寒问暖的家属。一个护士进来走向孤零零的男人,轻车熟路为他扎针。轻微的刺痛,冰凉的液体从血管里流进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面无异色,淡漠得像在完成任务。   天鹰现在被警方盯上事务繁多,他白天忙着周旋,晚上才有空过来。输了几天液,除了比之前睡得沉,没什么别的感觉。   腹部依旧平坦。   这孩子是个意外,在他已对将来不再报希望时。   考虑过要打掉,他们这种人不能奢望太多,有今天没明日,连活着都是侥幸,何况再多个孩子。他太了解道上的生存法则,甚至比谁都清楚无父无母的艰辛,如果自己哪天遭遇不测,这孩子就踏上自己的老路。   但——他没有权利去剥夺别人活下来的机会。   即使是自己,也被赋予了生命。   袁容眼睛微垂,歪在椅背上渐渐睡了过去。   恍惚中有什么在蹭,他睁开眼看到只肉呼呼的小手,笨拙的搭在他脸上。   是个小婴儿,小猫一样趴在他肩头,嘴里发出几声奶笑。袁容下意识伸手碰他,那小孩子像是很亲近他,顺着指尖蹭他手背,手紧紧着他衣服,眼睛亮晶晶的。   袁容像是读懂他眼里的期待,目光露出未察觉的温柔,动作也放轻了,用手安抚他。   那孩子安分下来,却在下一秒从他怀里消失了。   袁容睁开眼,被头顶的白炽灯刺了下,依旧坐在输液室里,周围空无一人,手上的输液管已经被摘了。   他弯下身甩了甩脑袋才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看腹部,终于抬手覆了上去,   “是你吗?”   ——别怕,我不会放弃你。 第六十一章   午夜十二点。   城郊某地下街刚刚开始营业。   这里隐在城市背后,被三教九流占据。一间酒吧的门被推开,进来的男人皮肤白皙,目光几分轻佻,他看向高脚椅上喝酒的人,信步走过去。   “袁容。”RICK站定,“好久不见。”   袁容看他一眼:“有事?”   一贯的单刀直入总显得那么不近人情,rick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根木头。   “有批货在A市转手,顺道见见老朋友。怎么,不欢迎?”   袁容自顾倒了杯酒,目光不经意向rick身后扫了眼。   rick审视着他:“找谁?阿ken?”   袁容不置可否。   “没来。”   rick局促地笑了下,吞了口酒:“他受伤了。”   袁容抬头看他,rick的头发长长了点,几乎盖住那双叵测的眼睛,嘴角的笑显出几丝僵硬。   “为了我。家族内斗,我插手了。没兜住遭下面的人反水,阿ken替我挡了一枪,擦着心脏,差点没了。”   袁容的眼眸动了下,看着rick自顾往下说。   “从小我就喜欢他,但他总避着我。”   “不过那家伙却好像很喜欢你,他...可能跟你在一起都比在我这轻松。“   “我看不透他。自从父亲死在二叔设的局里...和他就陷入怪圈,我恨他替二叔做事,父亲收养他,他却帮着外人,将我边缘化。”   .....   Rick笑了下,“我怎么说这些,你压根不会懂。“   袁容抿了口酒,意外地开了口:“牵扯越少越安全。他想护你。”   rick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们这种人从里烂到外,没资格拉别人来陪。”说到这,他眼眸垂了垂,眼前忽地晃过张明朗的脸。   “你说他这么做,是不愿意让我淌浑水?”   袁容没否认。   谈话间门口传来几声嘈杂,“稀客,条子也来这消遣?”   袁容循声望去,一个男人正被几个人胁迫到角落。   边桌的人戒备散开,饶有兴趣盯着门口。这里是黑道对线的地方,早几年警匪恶斗在这不是新鲜事,是条子的禁区。通常下来检查都是派队出动,不会有条子孤身上门。   rick显然也注意到动静,“这条子——是之前断我们货源的?”   袁容没应,却已经站起身,“我有事,先走。”   rick怔了会,看袁容向人群骚动处走去才回神。   郑学被几人逼着后退,他认出来其中一个,前段时间因为嫖娼被抓,对方蹲了几个月的看守所。   显然,这地界他说的上话。   “郑警官,你知道老鼠洞里来只猫,可是泥菩萨过河。”   郑学清楚,这地方是警方公认的危险地。   “条子来地下酒吧寻欢,喝醉酒闹事猝死。这新闻怎么样?”   那家伙说完,下巴抬了抬,身后几人握着半米长的钢棍朝郑学挥去。   郑学始终沉静,向众人迎上去。   打斗掀起的一瞬,一道干冷的男声插进来:“慢着,我请他来的。“   原本闹事的一见来人,气焰软下一半,为首的睨了袁容一眼:“袁哥,道上的规矩,你带条子来这就不怕——?“   对方还想再说什么,被直接打断。   “算我的份,还有什么问题?“   袁容盯着对方不避不让。那挑事的如鲠在喉,心里掂量了下堆起了笑:“既然是袁哥请的,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人撤了出去,酒吧里的人或多或少将目光投在了这一方角落,袁容刚刚的话断续被一些人听了,面色各异,只等着晚点再去弄弄那条子。   Rick看着这幕,笑的意味深长:“原来不是块木头。”   他喝完剩下的酒,压下钞票走出酒吧,也终于明白袁容那句话的意思,无论有没有资格拉人陪,这场人心博弈,他们都在劫难逃。   郑学被一把扯进储物间抵上墙。   ”你知不知道这是狼窝,有条子横着出去的。"   袁容的呼吸打在他脸上,郑学半天才开口:“我知道。”   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彼此,却能捕捉到袁容一贯平稳的声线难得的显出波澜,郑学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你关心我?”   袁容按住他肩的手僵了一下,下一秒抽身隔开了彼此的距离。   郑学顺势坐在木箱上:“就想见你,跟到这。没想那么多。”   袁容靠着门表情难测:“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他扔完这句话,就开门要走。   “等等。”   袁容顿住脚,见郑学撑开火机,微弱的亮光衬的他眼睛黑亮:“我出不去,你知道外面的人有多想抓个条子泄恨,帮帮我?”   火光忽明忽暗,郑学的脸显得温柔的过分。四目相交,狭小的空间陷入沉默。   “啪。”打火机灭了,黑暗吞噬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真不管我?“   袁容的手紧了紧,再出口时已恢复淡漠:”郑学,别再纠缠了。“   那团黑影没有回应,下一秒却传来咕噜的喝水声。   袁容皱眉上前了一步:“喝的什么?“   回应他的却是玻璃落地的脆响   瞬间酒气四溢。   “反正出不去,我就睡这了。”郑学说完整个人倚撑在了墙上。   袁容看着委顿在木箱上的身影,那失意的样子仿佛第二个Rick。   “我醉了。彻底...出不去了。”   郑学低着头喃喃,一个怀抱压了下来,烟草的苦涩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头顶传来平稳的声音:“起来。”   郑学僵住,只傻愣愣被袁容搀着。   门一开,酒吧闪烁的灯光打在袁容冷淡的脸上,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压迫感。   郑学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笼罩,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彼此贴合,连对方扫在他脸上的发丝都像在煽风点火。   他心口一热,终于闭上眼,甘愿全身心的依赖这一刻。   袁容揽着人从后门出去,却没忽略尾随着出来的人影。   一个黑社会揽着条子,这在道上是怎么解释也难以避嫌的事。   郑学全程顺从而安静,酒劲上来腿脚沉重,感官依然清醒,紧拥他指尖的力道像是带着某种珍惜,他终于回搂住袁容,又将身体向旁边倾了倾。   袁容任郑学攀着,走的很稳。绕了几条街,身后那人依然紧咬着。   他微微侧目,看了张贴着各类小广告的对街,一堆人正聚那吸烟。   “跟紧我。”低声的话语像是嘱咐。   袁容说完陡然改变路径,拉着郑学拐进一边的黑巷。   身后的人快速跟进去,走进去才发现是条死路,只能分辨墙根那几个烟鬼,那人骂了句走出去。   袁容见人离开,从垃圾箱旁直起身,领着郑学闪进一边的店里。   这是家小私人影院。前台被橘粉的灯打的暧昧不清,不难看出,来这的人除了观影,还有点别的事干。   他们跟着人群混进小剧场,捡了背光的位置坐下。   郑学坐在椅子上头晕脑胀,刚才灌下的半瓶酒让他脑袋像个浆糊。   午夜场来的人不多,说是观影大部分都是来混觉的。   屏幕上正放一部经典片《无间道》,警方卧底陈永仁和黑社会卧底刘建明的警匪纠葛。郑学偷瞄了袁容一眼,对方面无表情盯着屏幕,像真在看剧情。   他佯装醉意将头歪了过去,轻轻地贴在袁容胳膊上。袁容身子一僵,肩头的温度让他有些迷茫,他的目光向下垂了垂,只能看到郑学的头顶。   有个小发旋。   袁容的心像被荡了一下,陌生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神,重新看向屏幕,“坐好。”   郑学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加了几分重量在袁容胳膊上。   像不愿打扰这一刻的平静,袁容没再开口,荧幕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融为一体。   屏幕上陈永仁与刘建明交锋。   黑社会出身的刘建明阴差阳错做了警察,他看着陈永仁言辞恳切。   “给我个机会,以前我没得选,但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你呢?”郑学突兀开口,带着醉酒的沙哑。“想做个好人吗?”   回应他的只剩一地的沉默。   ———————————————————————————————   把人送到家,郑学摇晃着站在门口,好容易才对准开了锁,却突然一歪磕在袁容肩上,直接撞得人从门缝里跌进去。郑学一把拉住,抱着他靠在玄关。   穿堂风有些燥热,呼吸交汇。   “做什么。”   “抱抱你。”   “你醉了。”   “你关心我,我开心。”   袁容要走,却没挣动。   “别动。”郑学圈着他,温温地说话,似乎真的只是想这么聊会,所有的暗流都被掩在黑暗中,只剩恋人般的耳鬓厮磨。   过了会,他掏了个东西出来,“这个,原本想新年送你,但是除夕那天我做了混账事......收下,当谢你今晚搭救,我们扯平了,嗯?”   郑学将东西放在他手上,是个打火机,还带着手心的余温。   袁容看了一眼——“我该走了。”   “好。”   郑学松开手,看着袁容走出去。正打算关门,却被抵住,袁容就这么站在门口,看得郑学心脏漏跳一拍。   “今晚——”   郑学的目光暗了,“我没多想。”   袁容不再说什么,离开了。   夜很静,袁容下楼取车。   一捧月色泻下,他靠着车尾,抬头看见郑学的窗户亮起,无意识的按了按腹部。   “那条子对你来说不一般?”   袁容没回头:”怎么说。“   ”直觉。“   ”跟了一路,说,什么事。“   RICK终于笑着走近,“既然是朋友,有些事务必提醒几句。“   袁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去天鹰了?”   “嗯。”   “我和他们交过手,水很深。幕后地那位正主挖不出来,你当心。” 第六十二章   山庄别墅内,一弯孤月落在临窗的江面上,雾气蒙蒙。   周扬刚摆平几个烂摊子,走进后院那栋楼。   还没靠近,就有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过来,他闪了下,那只鸟停在一根枝杈上虎视眈眈盯着他。   周扬笑:“你这小东西,蓝天白云你不去,在这个阴沟里耀武扬威。”   说完走进正厅里,屏风后的男人开口。   "怎么样。“   “口子被封,四批货没了。手上的暂时出不去,得耽搁几个卖家。“   ”你怎么看。“   周扬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有钩子。“   “嗯,接着说。”   “警方查货的时间,都在交货的紧要阶段,太巧。”   “有怀疑对象吗?”   周扬迟疑了下,“没有。”   男人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说。”   “新来的。”   ”袁?“   “有人看他在地下街,揽着个条子出去,还替对方出了头。“   屏风后的男人挑了下眉,“出去吧。”   周扬的眼睛向上抬了下,只能看到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形,他握了握拳退出去。   空旷的别墅响起通话声:“条子最近淌了我几笔货。有没有兴趣?“   ————————————————————————————————————————————————————————————   大清早郑学一进局里就笑的灿烂,一天下来,嫌疑人被他笑的直打怵该招的都招了。   邵天柏啧啧感叹,“这新学得什么心理战术,挺好使。”   处理完案子,郑学接了水路过张元桌子瞟了一眼,他看了看日历,嘀咕一句,“这小子不在,也没人使唤了。”   邵天柏正闷头校对一份手稿,接话:“出去训练一个月了,该回来了。”   郑学顺势坐在张元的位置上,用手抹了下,都落灰了。   已经下班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郑学盯着远处那道霞光,不知道怎的,想起昨夜突如其来的那个拥抱。   郑学回神时,见邵天柏直愣愣看着他:”怎么了?“   “你这傻笑一天了,什么好事?“   郑学不自然咳了两声,像想起什么匆匆站起来,"我有急事,先走了。"   邵天柏着看人跑出去,视线落回面前的纸上。   一幅画刚起笔,还只是道简单的侧脸线条,他垂下头手握半截铅笔慢慢勾勒起来。   风顺着窗外吹进来,傍晚的余晖温柔无声。   市孤儿院,院长办公室里郑学倚窗而立。   “小家伙跟新家庭接触了几天,就不吃不喝,也不搭理人。“   “新家庭什么状况?”   “男方是老师,女方是钢琴演奏家,没有小孩。多方我们都考量过非常适合他。”   "那怎么——"   “初步估计是还没从上一段领养家庭的创伤里出来。想着您当初送他来,他对您也比较依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明白了。他在哪?"   "球场。”   ——是上次带袁容来陪他玩的小球场吗?   果然远远地就见一个小身影蜷坐在台阶上,埋着头,脚边还放着颗球。与正在场上奔跑的那群孩子格格不入。   小孩长高了一点,但相较于同龄的孩子还是相对瘦弱。因为是从虐待家庭里救下的,院里给他起了个名字——宝石。   郑学大步走过去:"怎么一个人?"   宝石听到声音,低垂的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   郑学看他没反应,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恰好与他平齐,“小白眼狼,才几来没见,不理人了?“   “没有。”闷闷的两声。   郑学把身子靠过去:”我累了。“   小家伙终于抬起了头。   郑学笑着揉了揉他脑袋:“肯看我了?”   宝石努力绷着脸,可眼睛还是红红的,“我要走了。”   郑学一把将他抱下来放腿上:“他们会对你好的,像我一样保护你,嗯?”   小家伙摇了摇头一下扑进他怀里,手紧抓着他衣服,像在渴望什么,不过一会郑学胸口就湿了。   郑学没说话,低头用摩擦着宝石头发,缓缓用手拍着他背”不喜欢咱就不去。“   怀里的身子闷着点点头。   郑学轻笑一声,“男人点。”   小家伙抬起头,红着眼睛,倒真像两颗宝石了。   ”可以哭,但哭完得面对问题。你以为之前那样闷着就行了?“郑学叹了口气,“今晚跟我回家住。”   宝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郑学抱着他起身:“先带你去吃饭,吃面好不好。”   宝石小小声道:“是那家刘记吗?”   郑学停住脚:“小东西,你居然知道?”   “上次和你一起来的叔叔带我去过。”   郑学愣住,好半天才接上话:“你说什么?”   “一起打球的的那个叔叔。”   郑学看着宝石,半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常来看你吗?”   “嗯。”   “你喜欢他?”   “嗯,他是好人。”宝石搂着他脖子,将头搁在他肩上。   天际最后一点霞光也消失殆尽。   “对。”郑学低喃了一声,“他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袁容是被一通电话叫起来的,周扬的声音在那头冷淡干脆:“立刻来茶社。“说完就挂断了。   他看了看表,六点,窗外天光微亮,阳台上唯一的一点绿越发挺拔。   袁容起身到镜前洗漱。透过镜子,那原本平坦紧致的腹部此时已隐隐能看出些弧度。   他心口有些发热,手覆上去,掌下明显一小团微妙的凸起。   长大了。   袁容的脸上看不出波动,垂下的眼里却浮出几丝柔和。   山庄的茶社,周扬依然坐在那张长桌上,两侧分立着手下,只是这次袁容一进门就被压跪在了地上。   周扬没看他,一件件安排事务,等人都散了才将目光对准地上的人。   “来了?”   袁容没应声,只笔挺跪着,眼睛不闪不躲地迎着他。   周扬见惯他这样波澜不惊,将桌上四本账册丢在他面前:“看看。”   那上面是天鹰近期的交货明细,因为有些货被查断了货源,导致大批量的交易空白。   “解释解释。”   “是我失职。”   周扬点了支烟,眯眼盯着他:“完了?”   袁容合上账册:“按规矩处理就好。”   周扬声音冷下来:“昨晚去哪了?”   “地下街。”   “和谁?”   “条子。”   周扬走过来,又问了一遍:"和谁?"   “条子。”   袁容刚说完,胸口就挨了一脚,他身形晃了晃却依然坚持跪着。   “以为我不会动你?”   话落,不遗余力的狠踢在袁容背上。   袁容的手紧攥成拳,他费力咳了两下,淡淡回了一声:“没有。”   周扬脚上施力将袁容的背压弯抵在地上,“我知道你能忍,但明目张胆和条子牵扯吃里爬外,说不过去!”说完,让人拿了根鞭子进来。   “明白。”   “是要让你长点记性。”   对方会意上前,鞭子带着风声落下去。   周扬点起支烟坐回去,面不改色看着袁容受刑。原本趴在地上的男人固执地跪直,皮鞭招呼过去也只是颤了颤。   他清楚天鹰的鞭子,自己也是从那下面淌过来的,像这样一声不吭的倒没几个。   “不打算申辩?”   “....不用。”   袁容满额虚汗,脸色青白,渐渐有血顺着鞭痕落在地板上。   “那就在这好好清醒一天。”   周扬冷瞥他一眼,转身出去,只剩袁容静跪在那。   直至傍晚,门重新打开。周扬走进来,板着脸拿了瓶水递到他面前,盯着人开口:“喝点。”   袁容摇了摇头。   “为什么?”   袁容看他一眼:“我欠他。”   “什么。”   “他救过我。” 第六十三章   近期警方查了批货,量很大。   郑学连跟了几天几夜,心里隐隐不安。这些货的来路暂时摸不清楚,但这么大的量,背后估计还有的挖。   思酌间,一道清亮的男声打破沉寂。   “头儿,我回来了!”   郑学看清人,上前搂住人搓了把他脑袋,“怎么提前回来了?”   张元笑嘻嘻地扒了扒头发:“你生日!我记着呢。”   几个警员附和,“生日?队长,请客。”   局里少见地轻松下来,邵天柏靠着档案柜笑:“张元为了早回来,三天的任务压到两天完成,说给你个惊喜。”   郑学愣了下,难得这小子有心。   “成,今晚定位子。这段时间大家也辛苦了,轮值的担着点,手里能放下活的一起吧。”   一屋人聚到深夜才散,郑学和张元一车返回,久违的放松。他瞥了眼驾驶位上的人。张元黑了也瘦了,显得眼睛倒是更有神采。印象里分明还毛头小子,训练段时间回来倒像个样子了。   “头儿,想什么呢。”   “时间可真快,警校那会你还是个愤世嫉俗的小孩儿。”   “嗯。”张元笑笑,“我不想拖累你。”   “你小子。”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郑学看着莫名熟悉,他直起身,“就停这。”   “没到呢。”   “我见个熟人。”   “这会儿?师哥。”   “放心。”   张元看他下车,“明早我回去了。”   郑学胳膊一伸,搭在窗口:“早点回来,我手下没人。”   张元笑着点了下头,开走了。   郑学看着头顶的月色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不在,他去小超市买了几罐酒朝袁容家走去。   到门口敲了敲,门居然虚掩着,郑学警觉地望进黑漆漆的屋里,隐约看到沙发上坐着个人。   “怎么不开灯?"郑学说着走进去,手刚搭上开关就被袁容低声制止了:“别开。”   郑学皱眉打算继续问却被袁容岔开了:“来这什么事?”   屋里虽然暗,但好在月色不错,倒衬出几分情调。   郑学不再纠结,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想和你喝几杯。”   袁容没出声,郑学试着往前挪挪递了罐酒过去:“今天我生日。”   短暂的停顿,袁容接住了。   郑学无声笑了下,自顾自喝了一口:“咱俩认识多久了?”   “两年。”   “难为你还记着。”   “嗯。”   “后悔认识我吗?”   “郑学,你想说什么?”   “和你这么坐着说话,我想过很多次。”   郑学猛灌了几口,“明明觉着能靠近你一点,可还是碰不到你。”   这时,一通电话打进来,郑学仰进沙发闭眼按了接听。   “我明天去看你。”   “你乖。”   “下午带你去打球,好吗?”   ……   断续听着郑学温柔地安抚电话那头的小孩,袁容一言不发听着,绞痛不已的腹部似乎因为郑学的话缓了几分。   挂了电话郑学起身,他喝了不少,还没扶稳就歪下去。   一声轻微的碰撞,郑学整个人压在了袁容身上,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滚烫的胸膛彼此相贴。啤酒罐跌在地上,突突地往外冒着沫。   "抱歉,看来....我是真醉了。”   郑学低低说了一声,却没挪开。   袁容尝试抽身:“你该走了。”   “别动。”郑学摁住他,态度强势手下却温柔:“好久没这么看你了。”   “醉了就消停些。”   “你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档案里写的不够详细?”   郑学的声音轻柔,“那不是你。”   “明明对别人好,却总不想被发现,让人误会了也不辩解,明明很善良,却总是用心狠手辣伪装。”   郑学的脸向前贴近,伸手碰了碰他唇角:“关于我俩,你究竟怕什么?”他问完,头垂下去睡着了。   月色晦暗,袁容看着郑学模糊的侧脸,久久,目光不觉软下来。   “我会毁了你。”   他抽开身滑坐在地上,脸上显出几丝痛苦,不动声色将衣领拉高盖住露出来的鞭痕,眼前昏黑一片,如果不是倚靠着沙发,可能已经撑不住倒下。   袁容微微侧脸,看着郑学垂在沙发沿上的手,终于,轻颤着牵起覆在了自己腹上:“感觉到了吗?”   很轻的一句,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孩子像感应到另一个父亲的温度,陡然撞了下。   “唔。”袁容歪在地上,急喘了几声。   不同于以往,那一下,像心脏的跳动。   是胎动。   袁容微怔,眼里晕出笑意:“是他。”   郑学阖着的眼眸轻轻颤了下。   房间里彻底静下来,月色如清水笼罩,静谧和谐。   郑学睁开眼,见袁容坐在沙发前的地上,头靠着沙发沿。   他轻轻靠上去,醉意迷茫的神态早已不见,小心翼翼将人圈进怀。不知是不是太累,袁容顺从地搭在他肩上没有醒,平时冷漠疏离的脸此刻毫无防备。   郑学将人弄上床,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唇无声勾了勾,“我能等到你,对吗?”   说完,一个吻落在袁容的唇上。   极小心,极郑重。   “我感觉到了。"   黑暗中郑学眼角泛红,身体因为克制某种情绪而轻微颤动。   “等我。”   他掩下情绪,最后看了袁容一眼退身走出去。   午夜街上几乎没人,郑学漫无边际走了会,途经一家母婴店时停了下来,他顺势靠坐上店门前的栏杆,点了支烟。   店里早打烊,只有两盏射灯仍亮着,衬着橱窗里小小的婴儿服。   郑学盯着玻璃窗不知想到什么,眼梢渐渐带出些笑意。   一支烟毕,他丢开烟蒂,望着深黑夜幕中的一团浊云。   在此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第六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郑学申请专案组打击新滋生的黑势力——天鹰。   他交完报告从王局办公室出来,就被邵天柏面色阴沉地堵在门口。   郑学看他一眼,“去我办公室说。”   前脚刚进门,邵天柏的声音斩钉截铁从背后传来:“我不同意。”   郑学摘下警帽搁桌上,面上毫无波动:“我知道。”   “为什么?”   “就凭接连着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和暗地里等着咱们去扒的那些勾当。”   邵天柏跟道,“你明明知道现在不是时机。”   “我尊重你的反对,但不会改变决定。”   “郑学,”邵天柏与他隔桌而立:“你是在拿手下的人开玩笑!”   “老邵。”郑学盯着桌面叫了他一声。   “知道你为什么勤勤恳恳这么久,还这么平庸吗?”   邵天柏盯着他没说话。   “就因为你总瞻前顾后,守着条条框框过日子,想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做我们警察的,这样太安逸了。”   郑学话里是一反常态的尖锐,邵天柏不由皱眉:“你受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指令一下来,就别想休息了。”   邵天柏深吸口气:”现在,真的不是时机。天鹰这批货刚上来,背后牵扯的利益线,主使人我们一概不知,贸然行动只会弄巧成拙。郑学,听我一句...."   郑学低头笑了下:“听你一句,可以。等你坐到这个位子再说。”   “你!”邵天柏语塞,负气走出去。   不欢而散,郑学卸下僵持的姿态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脸。   做小人,总得有点牺牲。   他和袁容,一个黑一个白。无论再怎么努力,来自现实的压力有太多不可能。   之前他倒还有耐心步步为营,但现在,他等不及了。   警方速度很快,报告一批下来,郑学立马安排人去查探天鹰的生意及动向。   这段时间警局的氛围压抑低沉,一则是天鹰伪装高明,能查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对手的重量级估摸不出来,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二则大家最近都在忙着这案子加班加点的出外勤,办公室的人少了大半。   而同一时刻的天鹰,暗潮涌动。   因为被盯上,每天疲于应付掐点上门来维护的条子,为此,他们已经压了一批货。   警方像一只酣睡的猫清醒过来,嗅觉变得无比敏锐。   只是真的会每次都是巧合?   戒备森严的洋楼内响起一阵电话铃,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接起来:“情况怎么样?”   周扬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东边的场子被封了。“   ”安排人先撤。“男人吩咐完,就听二楼传来声响,紧跟着一个人走下来,“遇难题了?”   来人一身沉稳打扮,看起来四十,状态却很年轻,岁月浸出的内敛仿佛一截沉木。   坐在沙发上的人见到对方的一瞬,冷清的脸露出一丝笑意:“顾。”   “那帮警察盯上了?”   “天鹰有内鬼。”   "确定?你觉得是谁?"   “事情没结束,任何人都有嫌疑。"   “包括我吗?”   沙发上的人轻吐了口气:“例外。”   顾笑了下:“你打算锁定谁。“   ”需要再探探。“   “有计划了?”   沙发上的人沉思了下:"设个局。"   "嗯?"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这群警察太天真,用对付青龙帮的手段来对方天鹰未免嫩了点。既然这样,就顺水推舟送他们个人情。”   顾盯着对方倏然冷下来,与日常的温和判若两人,思索间,对方已在打电话。   “重新安排人手来A市,做笔买卖,别太声张。”说完又补了一句:“目前在A市的天鹰人员不安全,货你们来做。其他人负责接应。”   —————————————————————————   郑学拿着最新报告从会议室出来已是夜深,他走向邵天柏时顿了顿。   自上次争执后,邵天柏对他生分了许多。   郑学咳了咳:“画什么?”   邵天柏停了动作:“有事说。”   “嗯。”郑学还想再说什么,却无从开口,只能将资料放他桌上:“线人提供的新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邵天柏看了下,"好。"   郑学点点头:“有点用,你先看看,他们最近有笔货要出。”   警局大楼的灯渐次熄灭,只剩值班室依然亮着。   郑学忙完出来办公室里没人了,他往门口走途经邵天柏工位时衣角带落了一摞资料,郑学一份份捡起,直到最后一张纸闯入眼帘。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只有一双眼睛,眼尾上挑着充满攻击性。   他被这双眼睛久久凝视着。   ————————————————————   深夜山道上空无一人,头顶孤零零垂着轮圆月。   公路两侧影影绰绰,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掩在灌木下的几道人影。   郑学紧盯着岔口,他们接到线报——天鹰在持续被警方盯梢后打算铤而走险放到深山里交易。只是在这候了半夜,也不见有人露脸。   “有可疑车辆进入。”   正思索着,耳机里传来邵天柏的声音,话音刚落视野内一辆车由远及近。   那车开得不快,副驾驶的窗户半开,露出张男人的脸。对方漫不经心朝外看了几眼,合上窗户。   郑学比了个手势——“跟!”   目标在山顶绕了几圈也没停下的意思,郑学意识到被耍了。   或许早在入山那刻起就察觉了条子的意图。   这群鸡贼!   前面的车在一处观景台边熄了火。   郑学跟着将车停下,走过去敲车窗。窗口应声降下一格,只露出一双上挑的眼睛。   郑学与那双眼对视了会,开口。“下车。"   “怎么了?”   “盘查。”   “手续。”   郑学耐下性子出示证件,“够了?”   “警方现在都这么见缝插针,兜风也碍事?”周扬推门走出来,他身量很高,与郑学平视,一本正经的样子无辜得过分。   郑学没理他:“开后备箱。”   而山腰处的岔道上,袁容看了看表,差不多了。   他知道周扬已经拖住他们。   一路上果然没什么障碍,到了目的地,货交得很顺利。   出完货,将一袋子钱丢进后备箱,袁容朝山顶望了一眼,调头下山。   邵天柏领着一队人和郑学会合,正赶上周扬被盘问。他没上前,而是转身拿起望远镜在山间寻觅,被葱郁的枝叶遮住的山道有车灯快速闪过。   晚上在这的飙车党不少,他盯着那抹渐远的尾灯,不由皱皱眉。   等回过神,就见周扬正在身后倚着车。   对方向他挑了下眉,掏出支烟:“有火吗?”   邵天柏摁开火机。   周扬凑过去接火。   “我能走了?”   “你今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邵天柏说得肯定。   “当然。”周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说得意味深长,“为了见人。”   邵天柏压下火,“少耍花样。”   周扬没放心上,勾了下唇。   郑学带着人在他车上没查到什么,不得不先放人。   周扬神态轻松,坐进车内,在众警察的注目中离开。   他车开出一半,手机响了起来,袁容的声音不急不缓:“货出了。”   “干得不错。”他将烟蒂弹出窗外:“去星夜。” 第六十五章   警方收队后,郑学没急着回去,调头去了其他地方。   星夜——天鹰新盘下的场子,位于市中心的高端会所。   郑学将车停下,果然,不多时几辆车先后停在会所门口,一行人从车里走出来。打头的正是刚在山顶见过的周扬,那群人里袁容也在。   郑学看人进去,脱下警服从后座抽出西装套上跟去。   天鹰今晚的货一出,卡在手里的盘子算是转了,周扬领着手下进包厢放松,几个长相的清秀的青年早候在里面,见人进来识趣的贴上去。   郑学止步大厅,盯着那群人走进包厢,他稍待了十几分钟,借着侍应声送酒的当口,佯装成醉酒客跌进去。   包厢里烟雾缭绕,昏暗的灯光下几个人叠在一起纠缠不清,场面混乱。他别开脸,正对上袁容,心底窜出一股邪火。   一个青年正伏在他身上,手不老实的扒他衣服,袁容一贯的四平八稳,从这个角度看,整个一活色生香。   郑学扭头走出去,站在走廊深吸了口气,身后的门却紧跟着开了。   “扬哥吩咐,让我今晚伺候好您。”   “我不需要,去顾其他人。”   袁容走出来,声音拒人千里,青年始终尾随着,两人擦过郑学走到暗处。   “你一晚什么价?我买你。”   纠缠到一半,那青年被冷不丁插进来的男声吓一哆嗦,扭头就对上一双咄咄逼人的眼,让他向后退了退。   趁这空档,袁容看了郑学一眼,转身进了卫生间,等他再出来郑学还站在那,那小青年早没了去向。   只剩两人在走廊面面相觑。   “走的开吗。”郑学问。   “什么事。”   “出去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対街才停下。   “上车。”   “去哪。”   “怎么,不敢上?“   郑学丢下一句,率先进车,就见副驾的门被拉开,嘴角终于蕴出一丝笑,凑过去替人调了下椅背,又想到刚刚那幕,愤愤的说了句。   “卖了你!”   不等人反应,扭头发动车子。   袁容被这突然的“威胁”镇住,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终究没说什么。   说是谈事,但自从上了车,两人都没再开口,车厢陷入安静,袁容靠在那看窗外,城市渐渐被抛在身后,车子拐进郊区隧道。   隧道很长,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像极了他的一生。   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戛然而止。   郑学转头看了他一眼,“快到了。”   不久,有光亮透进来,袁容看过去,郑学的脸在浮动的光影里让人恍惚。   他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阖上眼。   醒来时身上盖着件衣服,上面还有烟草味,驾驶位上却没人。   车停在旷野,头顶的夏夜像片深蓝色的丝绒幕布,郑学正站在车边抽烟。   袁容动了动,外面的人立刻察觉,走过来开了门,“醒了?”   “嗯。”   他说着起身却猛地被抱住,重新跌回座位。郑学不动声色护住他腰侧,挨得太近,呼吸都变得压迫,他心中一动,蹭了蹭袁容耳垂,闷声问了句:“你喝酒了?”   袁容下意识隔开,“不多。”   郑学皱眉,在他手上碰了下,“怎么这么凉?”   “我没事。”   “太累了?”   郑学眼里的关切溢于言表,让袁容不由僵了下。   “还好。”   郑学仍未起身,撑着打量他,好半天开口。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指哪件?”   四目相对,郑学眼里暗了暗:“身上伤怎么回事?是那群混蛋?”   “我也是他们之一。”袁容说完,对上郑学晦暗的眼又转了话题,“来这,什么事?”   “我要说没别的事,就想跟你待会,你是不是会走。”   袁容虽然没说,但答案显而易见。   郑学笑了下,语气发酸,“我看刚刚那小子挺真心想伺候你,不如用我凑合一晚,比刚刚那白斩鸡实用。免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次在警局,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想不出来。是不是挺蠢的?”   袁容轻轻回了一声,“过去了。”   “所以,我认真想了想。我心里有你这个人,想给你安稳,不想做你人生的旁观者看你在道上没着没落。盼着未来你在我身边,可以毫无顾忌抱紧,而不是永远在那个审讯室,永远隔着那张桌!我怕你走远,更怕你一去不回头了。不想你越陷越深,也想你给个机会。”   这时。   一道光亮顺着天际划过头顶,郑学抬头,眼里闪过惊喜。   是流星。   接连几道炫目的光线再次划过清冷的夏夜,郑学垂下眼,那流星像跌进他眼里。   “所以,我总得努努力,做点什么抓住你。”   他想人生还很长,总有一天,能抓紧眼前人。   郑学满脸的倔强让人有种极易摧折的错觉,恍然像是天上那颗星,划过黑夜后,悄无声息的陨落。   ”你要做什么。“   ”做我早该做,但一直没做的。”   袁容的心紧缩了一下,不知怎么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在那个巷子里的狭路相逢。   之后的事情,像是突然失去控制,郑学单枪匹马地在他世界里横冲直撞。   “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不会让你为难。“   “别毁了自己。“   “你在乎?”郑学反问,又突兀的跟了一句”还爱他吗?“   “如果我做到了,你会忘记他爱我吗?”   没人回答,终于,最后一颗流星带着微弱的光亮极速下坠,天上只剩一片寂寥的黑暗。   一个微弱的红点突兀地落在郑学身后轻微晃动。   袁容下意识搂住人,伴着轻微的破风声,子弹擦着车壁落在地上。   郑学被突然的拥抱弄得怔住,抬头要说什么,就见袁容凝重地看着窗外,“有人。”   紧跟着一颗子弹打在车窗上。   郑学揽住袁容,将人向车里拉了拉:“关门!”   袁容顺势挂上车门,“钥匙给我,野路我比你熟。”   郑学点了下头,换位置。   身后一辆黑色吉普从黑暗中直轧过来。   袁容倒转车头避开了拦腰的撞击,猛踩油门冲了出去,土路上扬起一层灰土,四下漆黑只余田间作物随夜风摆动。   什么人?   冲谁来的?   袁容透过后视镜无法辨认身后那辆车的身份。   他想着,抛了个东西过去,郑学接过,是把枪。   “拿着。”袁容的声音低沉,不时透过后视镜观测追踪的距离。   私藏枪支,知法犯法。   郑学看着那把枪,扯了下嘴角,“和你在一起,我还得做多少违背原则的事。”   他说着试了试,没察觉身侧的人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   “往市区开,去我那。“郑学丢下这句话翻身到后座,摇下小半截车窗。那辆车与他们并行,虽隔着段距离但却是个眼尖的主。子弹紧跟着从窗缝蹦进来,郑学闪到一边抬手回了一枪。“冲你来的?”   袁容瞄了眼卡在玻璃上那颗子弹,“也许。”他稳了稳,“坐好。”说完,急打方向盘从右侧的下坡极速冲了下去。   郑学没防备,整个跌进车座底下,好半天才挪开身低喊一声。   “抱歉。”   郑学挑了下眉,“怎么补偿?”   袁容没回他,肚子里的小东西似乎感受到当下的环境动的有些厉害。他轻按了下,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身后那辆车被甩开了截距离,郑学挪到副驾驶   “休息会,换我开.”   ”没事。”   漆黑的路面仿佛无限延伸,四周都是山野土路,月亮远远的悬在起伏的山峦后,只余车前灯照亮前方的路,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显得车厢更近。   “路是我选的。你是警察,应该努力点逮捕我。”   郑学微怔,没想到袁容在这个时候接着刚才的话,他将脸别向窗外,“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会的。”   过了会,像是不甘,蹦出一句。   “袁容,你究竟在意什么?”   在意什么。   他没想过。曾也试着抓住些什么,如今孑然一身,也不用再去找这个答案。   袁容专心开车:“指路。”   郑学往窗外看了一眼,已经进入市区,尾随的车辆没影了,“走高架,下来从小路穿进去。”   袁容一言不发调整路线,却感觉郑学仍旧看着他。   郑学的房子是局里分的,他在这里住了六年,俨然已经是第二个家。   将车开到楼下,郑学率先下车,等了一会不见人下来,他正打算开门,袁容从里面走出来却是往外去:“我回了。”   “和我上楼。”   “不用。”   郑学的脸沉下来“你是让我看着你现在出去被那辆莫名其妙的车撞死?”   “我有分寸。”   郑学杵着没动:“今晚你走一步试试。” 第六十六章   “进来。”   郑学领人进门,给他递拖鞋,率先进客厅:“洗澡吗?”   那个卫生间是他们纠缠的开始,袁容的脸僵了僵,“不用。”   "抱歉,有吃的吗?”袁容跟了句。   会叫饿了,郑学抬眼看他,眼里有几分欣喜   “我去做。”   袁容拉住他:“不用。”   “你去坐会,很快就好。”   郑学说完去了厨房,袁容靠在沙发上微微抽气。   “抱歉   ”他安抚了下肚中的孩子,“别怕。”无力感从身体蔓延,他闭上眼休息了会,打量房间。   郑学这与他那的狭小晦暗不同。窗明几净,客厅宽阔,家具不多却极有设计感,正对的柜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奖杯。阳台上放着一辆单车,和一架跑步机。   厨房的切菜声,他站起身走过去。   推开门,温暖的光线从厨房里泄出来,郑学卷着衬衣袖子在搅蛋,案板上有切碎的葱末,认真的侧脸带着陌生的温度。   袁容的心口募地一软,难言的触动漫上心头。   “怎么了?”郑学抬头。   袁容顿了下,“要帮忙吗?”   “你想帮我?”郑学笑。   “需要做什么。”   “油烟大,你出去呆着。”   不一会,两碗鸡蛋面出锅,鲜嫩的菠菜配着金黄的鸡蛋丝盖在韧劲的面上,让人食欲大开。   郑学端出去,见袁容站在餐厅处的照片墙前。   “这我妈做的,她总说我一年到头回不了家,摆些照片增点人气。”郑学说着走过去指着正中一张合影,“这我妈,我爸。我像我爸。”   郑学的声音温温的,循循善诱似的。   “会击剑?”袁容问他。   左下角的照片里是十六岁的郑学,还带着稚嫩的朝气,眼神却格外有力。穿着击剑服站在训练馆中意气风发的样子。   “嗯,上学那会在校队。这几年没碰了。“   袁容点了下头,目光在郑学佩戴警徽的照片上多停了几秒,墙上的照片几乎可以看出郑学出身不俗,是与他截然相反的更好的人生。   而他的人生确实像木头,一截枯木。   扎在土里,不会抽芽,春夏秋冬,一层不变。   他知道今晚不该留下,却在捕捉到男人生硬语气下那丝失落时无法拒绝。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在悄然失控。   “你呢?那会做什么运动?”   袁容看着郑学期待的眼神。   “格斗。”   “嗯?”   “地下格斗。”   地下格斗,是黑帮暴力的狂欢。   为了从青龙帮混上去,有三年他是在那个不足6平米的格斗台上度过的,小地下室,不见光。   只有最原始的攻击和嗜血的眼神。   他不记得多少次在台上下不来,像垃圾一样被抬下去自生自灭;也不记得吐过多少血流过多少汗,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可以走出去,随帮里出街。   郑学的心脏像被拧了下,他想要多了解袁容一些。却总在不经意间剥开对方黑暗的过往,他太了解什么是地下格斗,想到小小年纪的袁容在那样的环境他就心惊肉跳。   ”想听?“袁容难得主动。   “可以吗?”郑学问的小心。   袁容的声音缓缓传来。   ”进青龙帮待过几年的都得在那台上滚几遍,我也不例外。”   “地下格斗不讲究规则,命如草芥。”   .......   “有个新来的,被我废了一只眼睛。”   “有个孩子,八岁被送到台上来,他求我,一边吐血一边求饶,我没停直到看他倒下   脾脏破裂..."   ......   袁容的话一字字像跳在郑学的神经上,他仓促打断:“够了。”   "知道我手上沾过多少血吗?”   郑学不由地按住他手。   “我和他们一样,泥里滚出来的。”   ”你是混蛋。”   袁容自嘲的笑了下:”嗯。“   郑学没再回,转身闷头吃那碗面。   袁容看了他一会也坐下,取筷子吃起来,鸡蛋很嫩菠菜爽口,面却已经成疙瘩。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寂。   过了会,郑学停下来,抬头看他:“你就是个火坑我也跳。"   袁容怔了怔,握筷子的手紧了下,刚想说什么,胃里却一阵翻腾,向卫生间冲去。   “你怎么了!”郑学紧张的站起身,追上去。   门却被锁上了,只能听见水流声。   袁容躬身撑在洗漱台前,将刚刚吃下的那点食物全吐了出来,胃袋吐空只剩反复的干呕,他吐得无声且费力,只能看见脊背一下一下的颤着。   伴着强烈的呕吐,腹部传来一阵绞痛。袁容深深垂着头,闭眼等待那阵颤动过去,冷汗顺着脸颊滑下,他的手不断安抚着肚子里的小家伙,接近二十个小时没休息,这么一折腾,已是强弩之末。   身后的敲门声传递了门外人的急切。袁容接水冲了下脸,看了眼镜子里湿漉漉的人面不改色走出去。   “我没事。”   郑学急红了眼:“要我拿镜子来给你照照?”   “抱歉。”   郑学看他一眼,上前一步扶住,“靠着我。”   袁容妥协,却在郑学带他向主卧走时停住,“去客卧。”   郑学不再坚持,将人带到房间躺下,他听见轻轻抽了口气,不放心的回握了下袁容的手,“哪不舒服?”   “...没事。”   袁容勉力撑着身子,疼的说不出话。急的郑学冒汗:“和我去医院。”他说着要把人托起,却让对方难耐的挺了挺身,脸又白了几分。   郑学不敢再动他,目光落在他略凸起的腹部,那地方颤动明显。   是孩子。   他叹口气,坐在床上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既然不愿意给我机会,为什么又冒风险留着这孩子?袁容,你到底在想什么。   忍过一阵急痛,袁容发现自己正被搂着,他下意识向外侧了侧,掩住腹部:“去睡吧,我没事。”   “你哪学的这么嘴硬。”郑学松开他往外走,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张毛巾。“头发脸上都是水,这么睡会着凉的。”   “我自己来。”   “老实点!”郑学唬他,手上动作却轻柔,擦的极耐心。袁容的头发像他人一样倔,却因为沾水的缘故变得软顺,紧绷的脸也在他触碰下松懈,颤声回了句:“谢谢,我好多了。”   郑学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袁容点点头,等人出去才蜷起身子,手覆在了腹部,哑然出声“....乖点。”   孩子似乎并不领情,动的厉害。   袁容手探进口袋摸出那颗子弹,紧握在手心强迫自己清醒。   这是刚刚嵌在车窗上那颗。   这型号目前只有天鹰有。如果是冲自己,他们早该在山上动手。   除非———袁容的手紧了紧,提醒着他不可忽略的事——郑学被天鹰盯上了。   他明白,自己的存在已经为对方带来危险。   将子弹收进手心阖上眼。他需要积攒力气,去探清那些掩在暗处的眼睛。   郑学在门口坐了会,直到里面没有动静,才轻轻走进去,袁容蜷在被子里,呼吸有些重,或许是因为太累,倒是难得睡的沉。   他抬手抚了抚袁容眼下的青黑,从抽屉拿出药膏轻轻扯开对方的衣服,那上面的鞭痕还是刺痛了他。   上完药在袁容身后多加了个靠枕,不由轻笑,“现在这样不避不逃,不挺好。”   一个金属物件叮的一声落地,是颗子弹。郑学捡起来研,脸上晦暗不明。   他将东西扔进口袋,目光又重新落在袁容的腹部,良久,试探着覆了上去。   掌下的轻颤像那未知的小家伙在蹭他,袁容的脸跟着白了白,睡梦中蹙着眉。   “别闹他了。”郑学感受着这个生命与自己的连接,轻声开口:“儿子,再坚持段时间。我来护住你们的。”   那小家伙倒像感受到了,掌下逐渐安分,郑学一时百感交集。   给人盖好,熄灯退出去,就听袁容喃喃开口,“别去。”   郑学回身,没醒,是梦话。   梦到什么了?   他目光柔和,站在那看着袁容睡脸,嘀咕了一句:"不过,黑道能请假吗?” 第六十七章   同时间,市中心某高端写字楼顶层,一个男人正临窗而立,他面色平和,板正的西装衬着五官清俊,几乎看不出已经四十。   一个人敲门走了进来:“顾先生。”   “怎么样?”   “让那条子逃了,进了警区大院,我们没法跟。”   顾青严转过身:“本就是个警告,没事。”   “他边上还有个人。”   顾青严皱眉,“看清楚是谁?”   “距离太远,不过这是对方射过来的子弹,我怀疑是天鹰内的人。”   那个内鬼?   混到现在,他暗地的生意早交给专人打理,要不是近期条子不断找麻烦他本想睁只眼闭只眼。   “先出去。”   来人退下去,顾青严看着桌上的那颗子弹,拨通电话:“chirs。”   “顾。"对面传来道男声。   “嗯。有没有兴趣为当年的事翻一次盘?”   ———————————————————————————————————   大清早阳光透亮,郑学在厨房冲牛奶,听着洗手间传来的洗漱声,第一次对这屋子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脸上藏着笑,将早餐端上桌,就见袁容在玄关换鞋,逆着光线身形比之前清瘦许多,唯独腰身那有些肉。   “吃了再走。”   “不用。”   郑学抱胸站那:“现在是上班点,外面可都是我同事,你要不介意就现在走。”   袁容顿了下:“谢谢。”说完,脱鞋转身坐回餐桌。   郑学看他一本正经的老实就范,没绷住笑出声,袁容瞥他一眼,郑学没停,一脸的欠扁样:"倒还没见过你这样,怕'我们'啊?”   袁容没理他,看着面前的煎蛋和烤面包,“我的?”   郑学坐他对面,笑意未褪:“尝尝。”   袁容夹起一块尝了下,面包很松软,煎蛋外脆里嫩。   自打有了孩子,胃口变浅,他能吃的东西不多,大部分还没消化就被孕吐折腾空了。孩子已近五个月,但还不太显怀,用衣服遮掩倒不会引来太多麻烦,后面路该怎么走,他毫无把握。   袁容不经意看了郑学一眼,鬼使神差蹦出一句:“我不需要你跳火坑。”   ————————————————————————————————————————   一进警局,还没抬头就听办公室一反往日的沉闷,笑声阵阵。   郑学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张元,臭小子回来了。   张元探了个脑袋:“师哥。”   “超级兵回来了。”同事跟着补了句。   “回来就抓紧干活。”   张元应了一声,随着郑学走进办公室。   “这是目前天鹰案子的进展,尽快熟悉下,另外,我需要你盯个人。”   “谁。”   郑学递了张照片,上面的人叼着根烟骑在一辆摩托上,微长的头发掠在脑后。   “周扬。天鹰主事人,我总觉得他是切入点。”   “是。”张元拿照片出去。   “等等。”郑学叫住他,盯着张元看了半晌,“师哥平时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   “那师哥需要你的时候给支援吗?”   “当然。"   “明天轮休,来我家一趟。”   次日,郑学家次卧,张元累瘫在地上看着粉刷一天改头换面的淡蓝色墙面。   “师哥,我说这墙的颜色...婴儿房?”   郑学没否认:“挺聪明。”   “什么!”张元朝他肚子上扫了眼,小心翼翼开口:“你....有了?”   “说什么呢!”郑学一把上前拨了下张元的头发   “我像下面那个吗?”   张元缄口不语。   过了会又试探着问了句:“那是?”   “下回带你见。”   “成。”   “见面叫他哥知道吗!” 第六十八章   一个月后。   “有新情况,我们的人蹲到批药,他们正找人脱手,目前锁定是天鹰....”   深夜,办公室里灯火通明,邵天柏正在讲案子,下面坐着一众警员,郑学听着汇报一言不发。   上礼拜他们刚抄了天鹰一个港口,对方吃瘪收敛了点,这时候又贼心不死,是打算抗到底?   “多少量?”   “预估不少。”   郑学顿了会,对邵天柏道,“先布网,你们负责重点监控天鹰动向,看看打算接他们盘的都有谁。”   邵天柏应承下。   郑学摁灭烟屁股,“另外,我要个线人。”   “?”   郑学郑重道,“这次天鹰的盘,咱们来接。”   话落,警员们坐不住了,以这段时间和天鹰的周旋看,对方打太极炉火纯青,天鹰的底,谁也没摸清,这回正面碰,危险却是未知的。   邵天柏率先开口:“会不会太冒险———?”   郑学打断了他,“我知道大家的顾虑。敌在暗我在明,太被动。咱们必须得主动破局。”   会议室安静下来,郑学冲邵天柏道:“具体谁适合,你来安排。尽快给个预选,散会。”   —————————————————————————————————————   一辆吉普疾驰在公路上,周扬降下车窗,望了眼后视镜里碍眼的面包车,换道向土路开去。   张元盯着前面掠过的尾灯,调头插小道去追,被辆横插过来的摩托逼停,他迅速滚到座位下等着人靠近。   两车无声对峙,摩托车上的人摘了头盔,露出张淡漠的脸。   “下车。”   “那得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请我。”张元回应。   “好”。   一颗子弹穿透车窗射进来,张元挺身避开,看清摩托车上的人后走出来:“是你,袁容。”   袁容绕过他坐上面包车,“车留下,你离开。”拉上车门的瞬间突地被抢顶住。   “你把警方当什么?”张元用枪托砸了下袁容后颈,“老实点。”   袁容没动,只盯着他。下一秒形势逆转,张元被一肘扼住喉咙掼在地上,胳膊被反扭,“消停点。”   “想袭警?”   “差不多。”   张元无法挣脱,眼睁睁看姓袁的把他绑结实了,接着嘴也封上,整个人被丢进后备箱。   "忍着。”袁容淡淡看他一眼,啪的合上箱盖。转身看了眼前方土路,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坐进面包车向前驶去。   果然,刚过岔口没多远,就见辆吉普停在那,一见他直冲上来,半开的车窗里伸出杆枪:“谁?”   袁容面色无异,摇下车窗迎上黑洞洞的枪口:“我。”   周扬微怔:“是你一路跟我?”。   袁容没否认。   “为什么。”   袁容盯他半晌,“你是内鬼。”   周扬饶有兴趣,“我?”   周扬是不是,袁容没底,他不过是想转移注意。   “嗯。”   周扬盯着他没动,“你诳我。”   “兵不厌诈。”   “胆子倒大,不信我毙了你?”   “你不会。”   周扬用枪点点他:“怎么?”   “结盟。”   “?”   “天鹰被内鬼弄得不太平,上面的怀疑对象包括我们每一个。新交易你插不进去。”袁容眼神不避不让,“现在,你和我是绑在一条船上。”   他的话直打七寸,周扬像条嗅到危险的蛇睨了眼对方。最近天鹰内部查内鬼搞得人人自危,他也不例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颗废棋,的确需要能帮得上手的人。   周扬笑了下,“所以?”   “你需要盟友。”袁容直视他:“风声鹤唳的时候,我能帮你。”   “袁容,在道上活得太露都是短命鬼。”   “至少,我活得明白对你是好事。”   “你倒坦诚。”   “总得拿出些诚意。”   周扬已经收回枪,点上支烟:“我知道你不怕死。”   袁容望着夜色沉默不语。   “我怕。”周扬的声音再度响起,“十几年,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现在倒有个地方,可以让他毫无防备。不知想到什么,周扬那双锋锐的眼里蕴出了温和。   “尽人事。”   “听天命。”周扬有些自嘲。   一支烟毕,他发动车子,意味深长看了袁容一眼:“合作愉快。”   注视着扬长而去的车,袁容掩在黑暗中的身形向椅背上靠靠,疲累一闪而过。这时,后备箱里传来沉闷的“哐哐”声,那个小警察。   派根嫩葱来跟周扬,郑学的确是信任这小子。   将人一放出来,张元倒没再闹腾,只是站那盯住袁容:“为什么替我挡?”   张元没等到回答,看着那辆扎进黑夜里的摩托,眉毛拧成一团。   “你是说他救你?”   郑学在听到张元的汇报后,眼里露出些欣喜。   他在改变,不是吗。   他甩甩头,言归正传:“这次行动你怎么看?”   “天鹰根基深,狡兔三窟。”张元面色严肃:“咱们没搭上线也不奇怪,不过前阵子搅黄他们几个场子,怕是对咱们积怨很深,这时候顶风作案,我和邵队一样,也担心有诈。”   郑学吐了口烟,一筹莫展。要停止接触吗?或许老邵说的对,太冒险了。   “师哥,我想申请做天鹰对接人。”   张元的话让郑学意外,他看着对面的青年笑了下:开口却语气坚决:“免谈。”   ——————————————————————————————————————————   夜深人静,袁容打开家门走到窗边,确定没被尾随后,终于懈下防备陷进沙发。   屋子里一时没了动静,过了会,沙发上的人挺了挺身子,掀开衣服露出被绷带紧束的腹部。六个月看着只有三个月大,上面的勒痕触目惊心,他缓了口气解开腹带,肚子瞬间膨隆出来。   许是憋了一天,孩子活跃起来,袁容忍下抽痛,抚着颤动的腹壁出神。   自从上次和郑学在田间遇袭后,他一直在调查天鹰内部却举步维艰。今天和周扬结盟是步险棋,替那小警察挡锅是其一,其二则是希望进一步获得周扬的信任。   袁容动了动,虚汗打湿了衣衫,他耐心揉按着腹底,眼里泄出一丝柔软:“委屈你了。”但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不领情,仍闹得厉害。   他才想起几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   袁容有些愧疚,这个孩子自到他身边,就没怎么过过好日子,想到这他撑起身,从冰箱拿出前晚剩的盒饭,用开水泡了泡。   热水混着冷硬的饭粒,费力咽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   袁容醒来天已大亮,昨晚在沙发上囫囵睡过去。他松松肩背,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周扬。   “今天别过来了。”   “嗯。”   “条子盯得紧,大家都先歇一天。”   久违的休息,他扶着腹底,起身沐浴。   卫生间里水汽蒸腾,镜子里的人却透着陌生。   雾气中高挺的身材前突兀坠着个浑圆的孕肚,黑社会怀了条子的种,莫名讽刺。想到郑学,他的手蜷了蜷。   “袁容,抛开身份,正眼看我一次。”   水珠顺着脸颊落下砸在地板上,他眼眸颤了颤。好半天绷着身子裹好腹带,套上衬衣走了出去。   市孤儿院里一片生机,这里经过市政的重点监督换了新址后,与当年的老旧环境大相径庭,曾经的虐童丑闻也早被人们遗忘。   袁容走到球场,那里正聚着群小孩在打比赛。   他在里面没找到人。沿着林荫道缓缓往回走,被一阵细碎的声响吸引了注意。   林荫道通向教学楼背后,人少,声音是从那发出的。   袁容缓步走过去藏住身形,就见那孩子被几个大的围在中间。   “臭小子,告状还死不承认?”为首的态度跋扈。   “我没有。”宝石声音平稳,脸颊上几道清晰的手印让袁容不由皱眉。   “有人都看见了!”   说着,几个小孩将宝石怼上墙打算狠揍。   “停手。”   袁容走上前,那群小孩一见来了大人都跑远了,只剩宝石仍杵在那,四周静下来。   “我没有。”小家伙嘴里传来倔强的一声。   “先出去。”   郑学没想到能遇到袁容。今天是宝石生日,他特意请了假过来,没等走到操场就遇上袁容拉着宝石,差点以为看错了人。   来这,也是为了小东西生日?他没上前,做贼似的蹲在台阶后。   袁容拉着人走到台阶边,打量了他一下:“刚刚怎么不还手。”   “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想起初见这孩子时满身刺,现在却站在那任人打:“谁教的?”   “郑学。”   袁容唇角松了些,发现宝石偷瞄了他一眼,支支吾吾:“还说...”   “说什么。”   “说不能学你总打架。”   郑学差点没蹲稳,这傻小子!   袁容倒没什么表情,像不是在说他,他按着宝石坐下。   一时没人再说话,就在郑学想起身打破僵局时,宝石再度开口了:“你为什么老打架?”   袁容的侧脸被橘色的日光笼罩,看得郑学一阵恍惚,紧跟着他听见了回答:“为了活着。”   说得轻描淡写,像不足为道。郑学的心跟着紧了紧。   宝石看着他,袁容不着痕迹撑了下腰,略显费力地蹲下身,掀开衬衣的袖子,露出一个陈年旧疤,是枪伤。   “摸摸看。”   宝石迟疑地伸出手在那道伤痕上摩挲。   “这是代价。”   宝石的眼里有些迷茫。   “他说的对。”袁容看着小家伙:“我不是好人。”   宝石没回他,还盯在那道疤上。   被吓到了?   袁容眼眸暗暗,收敛起情绪:“该走了。”正准备抽出手,却被抓住了:“疼吗?”小孩抬头看着他。   袁容怔了怔,“不疼。”   宝石的脸贴在了上面:“我想快点长大。”   “?”   “保护你和郑学。”   童言无忌,却能浸润干涸的心,良久,郑学听到一声低低的“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再看袁容蹲得吃力却云淡风轻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人抱进怀里再不放手。   终于按捺不住从台阶后走出,一边不动声色将人拉起,一边对宝石道:“小子,又干架了?”说完抓着人去操场边的水池冲洗。   袁容站那缓了缓,初秋的风意外的柔和,不远处郑学一边叨叨一边给宝石清洗,俨然像对父子。他不由生出一丝臆想,这个孩子如果能平安出生.....   出神间,郑学带着人回来了。   袁容开口,“我先走了。”   郑学一把拉住他:“怕我?”   “还有事。”   “别走。”郑学手没松:“做好事被发现不丢人。”他脸上带了些得逞的笑:“作为奖励,带你俩出去。”   海洋馆人头攒动,头顶蓝色的海水和游动的活鱼下,郑学带着一大一小,眼里溢出满满的笑意,真像个家。只是...他瞥了眼袁容淡漠的脸不由皱眉,这家伙,怎么看什么都像看一堆石头。   再低头看了眼宝石,如出一辙的冷酷脸。   郑学心里有些苦闷,戳了下宝石:“喜欢吗。”   “喜欢。”冷漠。   又转身戳了下袁容:“好看吗。”   “嗯。”   郑学,卒。   逛到一半,明显感觉袁容的脚步缓下来,他踌躇了会,终于握住了袁容的手。   “累了?”   “没有。”袁容抽开手,郑学却像八爪鱼,再一次抓住他。   “撒谎。”郑学没有忽视对方手心的虚汗,在他耳边小声道,调情一样。   袁容想避开,却被拥堵的人群逼得就范。郑学挠了挠他手心:“出了这个隧道,你先回车里。”   “放开。”   虽然郑学的手不老实,但脸上却若无其事,让人很难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怎么,人民警察想表达慰问也不行?”   “你…”   “你能来陪他,我很开心。”郑学突兀的蹦出一句,声音低下来“还好遇上了。"他笑得温和,看着前方,又重复了一次:“幸好...遇上了。”   感觉袁容的手僵了下,“别动,”他将人握得更紧了些,“还没暖热。”   袁容没再说话,郑学的话却像敲在他心上,他无法再忽视这个人,甚至希望这个隧道是个无限循环的圆。   这时一股人流涌过来,郑学一把拉住宝石一手握紧袁容:“抓牢。”   牵着宝石从海洋馆出来时,袁容已经在后座睡着了,面上是难掩的疲惫。他打开车门,却被宝石拉住,“悄悄地。”   郑学小声叨了句:“你什么时候倒戈的?”   说完,示意宝石坐进去。   华灯初上,郑学驾着车,想起今天袁容的那番话,不由觉得欣喜,像是终于捕捉到了那一点希望。   再回神时,发现后视镜里,一大一小两个竟靠在一起,睡得安稳异常。   窗外的霓虹飞速掠过,郑学的车融进了车河里。   当晚,袁容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和郑学分开后,独自拐进自家巷子,半道却被一辆吉普拦住去路。   车窗降下半格,周扬的脸露出来:“上车。”   袁容坐进去,就一把枪从身后顶上来。他下意识看了周扬一眼,才注意到周扬身后也有一把,看来早被控制了。   身后的人拉紧车门:“开车。” 第七十章 上   “咱们跟的几条线都断了。”   张元疾跑着冲进办公室,事先拟定追踪的几个关键嫌疑人突然间没了行踪,局里一片死寂,都在等着郑学发话。   难不成天鹰发现被盯上,连夜撤出A市?   一直等到深夜,大院里的警车悄然出动,一组全力对各交通要塞进行追查,另一组分头暗访多个重点小区和场所。监控录像里没目标,几个嫌疑人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没了通讯往来,就连银行卡也没交易痕迹。   连着七天七夜,全部一无所获。   凌晨的会议室烟雾缭绕,讨论又一次陷入僵局,局里的干警们满脸疲态,但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松懈。郑学绕开一地烟头和面包袋起身泡了壶茶坐回会议桌上,重新浏览起一帧帧的线索。   更让人焦虑的是,不仅嫌疑人,警局在天鹰的内线也断了。   “几个大活人总不能一晚上就蒸发了!”   这种情况他们不是没碰到过,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种可能——“会不会天鹰发现这些人被咱们盯上,灭口了?”终于邵天柏提出了疑问。   郑学顿了半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被动了,”一个警员道:“敌在暗,我们在明。”既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又不能坐以待毙。   “我们现在唯一的路,就是尽快和天鹰搭上线。”邵天柏接口。   郑学询问:“那边什么进展?”   邵天柏沉默地摇了摇头。   郑学点了支烟,提了提声音:“这边只要还有一线可能,查!”   说完,他踱步到走廊上缓了口气。   市局建在商业街地段,四周高楼鳞次栉比,初秋的风挟着凉意渗进皮肤,七天没怎么合眼,也不敢。   因为,袁容也不见了。   那晚他明明将人送回楼下,怎么会出事?   郑学的一颗心像被人反复揉捏。他背过身从干瘪的烟盒里抽出支烟,靠着围栏搓了下脸。   一双手搭在了肩上:“师哥。”   “怎么出来了。他们呢?”   “歪会议室了。”张元眉头紧锁,“你也得睡会儿。”   “我没事。”   “这种时候,头儿,你可别垮了。”   张元说得恳切,郑学点点头走回办公室,捡了个椅子躺下,闭上眼就是那天被蓝色海水笼罩的隧道里,袁容浮沉在迷离光线中的侧脸。   那天的牵手此刻仿佛让他跌进更深的绝望。   郑学迷糊睡了过去。   ....   几声枪响惊醒了他,睁开眼发现站在一个地下室,粘腻的污水顺着管道淌下来,前方露出微弱的灯光。   循着那抹光线推开门,门内的景象触目惊心。   袁容满身血污吊在房中,衣服破裂,隆起的腹部被绳索勒出深深的凹陷。   “袁容。”他试着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阵破风声,一粒子弹无声嵌入袁容眉心。   一切都静止了。   ....   “师哥!师哥...”   郑学触电般痉挛了一下,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人。   “张元。”他坐起身,嗓音像溺水般低哑:“抱歉,做了个梦。”   张元看着他:“你刚刚一直在叫个人。”   郑学一僵,“是吗?”   张元没再说什么,已经是早上,他将买来的早餐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屋子里很安静,郑学才发现衣服被汗湿了,刚刚那个梦让他心神不宁,必须得做点什么。 第七十章 下   当晚,安排完工作郑学开车开出了警局,事实上一上路他就失去了方向。袁容会在哪儿?天鹰狡诈,码头早就人去楼空。   望着漆黑笔直的路,郑学抿着唇调转方向,一踩油门开远了。   将车停在巷口,他抱着侥幸走进去。午夜的风从狭长的巷道里擦着脸,让人清醒了些。   走到楼下,袁容的窗户意料中黑峻峻的,几滴雨点落下,郑学怔了会,目光暗了暗,还是走上楼。楼道里垒着蜂窝煤,脚踩上煤渣咯吱咯吱响,让他的心有了稍许温度,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咳嗽打破寂静。   袁容?   他脚步一顿,募地拔腿飞奔冲到门前,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声控灯下面面相觑。   “什么人!”对方的声音很粗,健壮的身形堵在袁容门前。   郑学判断他来头,考虑了下开口:“我找这家。”   那男人打量了他一下,眼里有些不屑:“不在。”   郑学没理,径自要开门,被那男人堵着。   “让开。”郑学的语气平静,身量高对方一个头,笔挺站那,威慑异常。   那男人被唬的迟疑了下,一脚横在围栏上,“和你说了姓袁的不在!”   话没说完,腿就被抓住往前一拽,那家伙被拉得劈叉,笨重摔在地上,接着手被反手拷上了护栏。   “你是条子!”   “不是条子,也能弄到这玩意。”郑学越过他撞门。   “袁容!”破门而入的一瞬,满室的黑暗回应了他。郑学环视四周,看到手机在桌上,屏幕上几条未接,只简短备注了一个字“郑。”   人不在,手机却在这里。桌上的浮尘显示主人有段时间没有回来过。   郑学返回门口:“他在哪?”   “无可奉告。”   “老实点!”他一把拉住人:“我没耐心跟你废话。”   “我不知道。”   郑学抓着他领子作势要将他往楼下扔。   对方终于软了:“大哥,别为难我,我就负责看门。其他,真不知道。”   郑学看他不像说谎,转身急急下楼。他不敢拖时间,想到袁容怀着孩子,孤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一刻也不敢停。   结合警队这段时间的情报,袁容可能去的场所基本都已经搜遍,还有一个地方没被查过,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他开车去了地下街的酒吧。   “看谁来了?”   或许是上次闹太大,一进门他就被认出。原本享乐的人停下动作看着主动上门的条子,酒吧里嘈杂的音乐与当下的氛围格格不入。   郑学没理他,眼神迅速掠过全场.   “你找人?”对方看出他意图。   “嗯。”郑学直言不讳。   “找袁哥?”那人挑眉按了下他的肩,有些警告意味:“不是每次都能那么走运,你掂量清楚。”   “让开。”   对方笑了下,不再挡路。   郑学往里走,有人在吹口哨,途径的人饶有兴趣地给他让道,却有意无意推搡一把。像个小丑,任人玩弄。   这地方人多眼杂,不能太出格。他无视那些干扰,快速搜寻。   有人却不想放过他,走到上次那条廊道时,几个人架住他:“又见面了。”   为首的,正是上次在这闹事的。   郑学被堵进一间包厢,他刚要反抗,脖子上就传来一点针扎的痛。   手脚逐渐失去力气,像袋灌满的水泥摔在地上。   是肌肉针。   郑学浑身绵软,全身迅速被冷汗浸透。对方上来踹了他几脚,喉间隐隐有些血腥气,他撑着站起来又再度被踢倒,那人抬了下他下巴:“你找袁哥?我知道他在哪。”   “在哪?”   “查人你可比我们门清。”一脚碾上郑学的手慢慢用力,眼见着对方额间冒冷汗,“警察也这么没用?”   对方捏着他脸又是一拳,郑学被打得偏过去也只问一句:“他在哪。”   “给点好处。”   “你说。”   “上次来,我是卖袁哥面子。这一次不会手软。”   郑学闭了下眼,默认。   紧跟着,一根钢管应风而落。   郑学疼得浑身一抽,咬紧牙关没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有人拐进走廊,郑学看过去,模糊的视线里有人越来越近,一双手适时扶住了他。   ....袁容。   ——————————————————————————————————————————   郑学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躺在车里,张元坐他身边摆弄火机。   “醒了?”   看清人,他眼里闪过丝失落,坐起身触到手上的伤嘶了一声,“你救我出来的?”   “你以为是谁?”   郑学看着自己被草草包扎的手没说话。   “对不起,师哥。我跟踪了你。”   “你小子搞到我头上来了?”   “下午看你神色不对,我不放心。”   车厢里静了会,外面的雨声听得真切。   张元顿了一下:“那个袁容,很重要?”   郑学缓了缓,“我——”   “我是说对这个案子。”张元放下火机,补了一句。   郑学含糊应了一声。   师兄弟二人相对,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师哥,还记得警校那会你说过,做警察时不我待,六成把握就值得试。”   郑学笑了下,抬头看看张元。张元的侧脸已经不再青涩,开始显出男人的坚毅,眼睛却还像在警校时一样炽热有朝气。   “你想说什么?”   “这局面,还等得下去吗?”   “你做好分内的事,就是替我分忧了。”   “你心里清楚,现在我是天鹰搭线的最适合人选。外训时你传过来的资料我都研究了,我比二组更熟悉他们的做派,他们对我却很陌生。还有,我已经是个成熟的警察,不要拿照拂学弟的心态对我。”   郑学听着,沉默不语。   张元紧盯着郑学:“我不是帮你,师哥。只是尽一个警察的本分。”   新年番一:新年快乐   写在前面:   新年系列番外均为架空番,只是随便开的脑洞。不代表结局,不影射任何后续正文剧情,请放心食用。   ——————————————————————————————————————————   袁容没有过过春节。   但今年除夕夜,他醉了。   从觥筹交错间抽开身走出酒店,喧嚣隔在了门后。他点了支烟,四周静下来。年夜饭的时间街上没人,一眼望到头的沉寂。   街区的广告牌一明一暗,上面是今晚零点放烟火的通知。   很多年了,市区一直禁止燃放烟火。今年赶上市庆,破了例。   最后一次看烟火是什么时候袁容记不清了,他却想起一个男人,那个曾经无限靠近自己的人。   脸上有一点冰冷,下雪了。   像那天一样。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郑学,下雪天,在路边一家旧音像店。他们中间隔了一道CD架,店里在放coldplay的那首yellow,音响劣质却衬的小店有种难言的温暖,郑学揣兜站在货架边。   当初说了什么,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临走时郑学叫住了他,他下意识回头,郑学的脸上有片刻怔愣,旋即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回见。”   很短的两个字,却是他们之间的结束。   警察和黑社会,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路,退出了各自的人生。   袁容静静走了会,他醉得有些看不清路,身形歪歪斜斜。拐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被人扶住了。   久违的触觉让他浑身一僵,下意识抬头。   四目相对的时候袁容惊觉这是个梦,记忆里的男人跑了进来。接着他感觉被人托起,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摇摇晃晃中的他伏在一个人的背上。   袁容没挣扎,贪恋这一刻的放纵。这么多年能直视内心的时候不多,此刻他不想再遮掩什么。   男人走得很慢,袁容半睁开眼,只看见一侧棱角。十几年了也没怎么变。   他的手臂缓慢收紧。   “过得好吗?”梦里的人问他。   袁容没有回答,脸垂下去搭在他脖颈间,唇碰了一下。   郑学的后颈有一点凉。是个吻。他没再说话,慢慢走着。   雪越下越密,两人身上积了一层。袁容闭上眼,这个身体让他莫名的安心。   有个东西被塞到他手里。“是什么?”   郑学声音又低又轻:“嘘...压岁的。”   袁容攥紧手心,觉得这梦又真实又恍惚,隔壁的店里有音乐漏过来,是那首。   醒来的时候窗户大开,有风进来吹得窗帘摇曳,房间里很静。   他下意识想起那个梦。一张便条从手心滑落:新年快乐。   客厅处传来窸窣的声音。   十年。   郑学瘦了,腰板却依然挺得直,袁容看着男人开口,终于意识到不是梦。   他哑着音开口:新年快乐。   黑暗里没有回应,只留一个拥抱。   一个隔了十年的拥抱。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   新年番二:恋人   1.小偷的祝福   “为什么偷东西?”   小孩脸灰扑扑的。   张元拽着他领子,这小孩倔得像头牛,偷了东西被逮住还拧着一股不服的劲。   今天年三十,他被借调过来广场执勤,没想到临交班让他逮了这只小贼。   “我饿。”小孩理直气壮。   “饿你就偷?跟我回局里!”   小孩气焰软下来,眼里有些泪花,委屈巴巴:“....我饿。”   张元被这么盯了十几秒,败下阵。   路边饭馆,张元瞧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小鬼,“慢点儿。”   饱餐一顿,小鬼挠了挠头:“我想带点给我妈。”   “说,为什么偷?”   “我妈病了,家里没钱。”   张元怔了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以后不准再干这种事。”   那小孩没接钱,看了看张元:“我后面还能去警局找你吗?”   张元刚想说话就被手机铃打断,是局里。他起身冲小孩笑了下:“市局,652716”是他警号。   说完急匆匆离开了。   那小孩呆呆望着门口,好半天才想起什么追上去,哪里还有人影。   他对着黑乎乎的小巷开口:新年好。   2.一碗馄饨的温度   邵天柏出完警已经是凌晨了。   今天是除夕夜,他披着一身寒露往家走,在个馄饨摊前停了下来。这家小店仍在营业,锅里滚滚冒着热气,晶莹小巧的馄饨齐整地码在盘里等着下锅。   之所以会绕到这里,是有人说店里的虾米馅是一绝。他这么断续来了一年,成了下夜班的一点慰藉。   深夜的客人,老板丝毫不怠慢,昏黄的小灯下,邵天柏坐在方桌边,面前热腾腾的馄饨泛着香气。   一辆黑色吉普拐进巷道,经过馄饨摊时速度慢下来。   有声音从店内飘过来:“邵警官,辛苦,春节快乐啊!”接着听见那个木讷男人的回应:“您也是。”   驾驶位上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开远了。   ​   3.还能靠近吗   RICK从市中心的烟火区走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   他掏了支烟,百无聊赖。   对街的绿色信箱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Rick脸上露出丝急切,不管不顾的跟着奔了几条街,终于有些颓丧地靠在街边喘气。   应该是走了吧,没机会了。   “居然连声再见也不说。”RICK叹了口气。   他很久没来A市了,街道陌生,只有几个地标仍留着多年前的剪影。   今天是华人新年,阿ken说想故地重游,他义无反顾地抛开家族的事务一起来了。在A市游荡了几天,像多年前一样。   父亲死后他不再过这个节日。   想起父亲去世那天,他害怕地躲进衣柜,二叔翻了整个庄园来找他。傍晚的时候那个总跟在父亲身后的男孩钻了进来。月光透过柜缝衬得阿ken的眼睛格外亮,他说“少爷,我会保护你的。”   那个晚上天空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么多年,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阿Ken留在他身边。是责任,亦是还恩。只是他的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努力过,可好像再也走不近一步了。   这一次的出行意味着什么,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身后响起脚步声,RICK回头,阿ken站在离他几步的位置。蓝大衣,格子围巾,手上拿着两罐热咖啡。   他很少有机会能这么看他,因为阿ken总在躲避。   阿ken没有忽略RICK直勾勾的眼神,若无其事将手里的咖啡递了过去:“烟火快开始了。”   RICK愣愣接过,跟着他安静地往广场上走。   阿ken突然开口:“RICK   你长大了。”   RICK不买账:“少拿这副样子和我说话”   对街就是广场,阿Ken停住了脚步。   “就到这里吧。”   RICK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紧缩。他手心冰凉,那罐咖啡也暖不热。鬼使神差蹦了一句:“给我支烟。”   RICK接过烟,“记得那个游戏吗?”   “什么?”   “给你一支烟的时间。抽完要是让我找到你,我可不会放过你了。”说完,他背过身去。   广场上等烟火的人在倒数,“5   4   3....”   阿ken的身影越来越远。   “2”   RICK穿过街,钻进人群。   “1”   “新年快乐!”   烟花窜上漆黑的夜空爆开,RICK始终没有回头。   那支未点燃的烟被他握在手心四分五裂。   这一秒,是他心里仅剩的天长地久。   新年快乐。   4.你的外套   郑行把车开到一栋公寓楼下,拿了熨好的衣服上楼。   “你的外套。”郑行将衣服递上去。   “速度这么快,不是说晚点过来?等我几分钟。”开门的男人没接,把人让进来,自顾转身进到卧室,压抑着快感的呻吟从门缝里漏出来。   衬得客厅安静得只有郑行的脚步声。他若无其事将男人的外套挂进衣帽间,细心展平在车上不小心压出的褶皱,每一处都一丝不苟弄妥贴后,走到落地窗前抽烟。   今天是除夕,万家灯火。   刚过零点,有烟火在天际绽开,盖过了隔壁的声音。   郑行掐着烟,像在看那团烟火,又像什么也没看。   结语   城市的霓虹里藏着无数个故事,各有各的新年快乐。春夏秋冬,他们在我的故事里细水长流,有幸来这一趟,走这一程。   新年快乐。 第七十一章   天鹰上钩了。   张元速度很快,经过特训,他和二组打配合进入了关系网,几次交涉,终于在昨天晚上和天鹰搭上了头。   张元的身份是做黑医疗的,也不知怎么忽悠的,见了天鹰倒沟通畅快,起初郑学担心有诈,直到对方抛出那批禁药的货样,才终于舒了口气。   从张元去了二组他就总悬着心,担心那小子探不了深浅是其一,更怕他着了天鹰的道。   但从这次来看,他挺欣慰。这案子一过,是该放开手了。   负责训练张元的邵天柏叼根烟,想着这小子能这么快进入状态,是下狠功了。   天鹰肯接招,剩下的就好办。只需要静候时机。案子有了希望,大家都振奋起来。郑学看着会议室里一个个黑眼圈,破天荒的让大家收队。   回到家窗户大开,午夜的风穿过阳台。这一个月,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见到袁容。   还是那样一副冷脸,却总挨不着。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那次牵手像还能感受到温度。   郑学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握了握拳。   ————————————————————————————————   城东湖区度假山庄。   晚霞像血一样洒在江面上,临江的一栋小楼被别墅群包裹,掩在影影绰绰的树木间。   周扬走进去,停在攀着落地窗旁的黑鹰前,汇报一天的事务。都是些皮毛的事,但屏风后的人却没打断,极有耐心。汇报完,对方照旧“嗯”一声算结束。他自觉退出来,身后两人亦步亦趋。这两人说是给他打下手,但这些天若有似无的窥探,再迟钝也知道用意了。   他被上面控制了。   周扬熟门熟路穿过人工湖后的走道,拐进地下室。   山庄表面平静,地下却别有洞天,走廊狭长,两排分隔着七八个房间,持枪的看守把着主出入口,俨然是一个私人改建的拘禁室。   周扬若无其事走向中间的房门,却瞟了隔壁一眼,那是袁容的房间。巴掌大的窗户看不见什么,安静异常。   天气渐冷,铁门后的男人却满头是汗。袁容靠着床柱深呼了口气,随着孩子长大,腰腹的负担使他已经没办法平躺,只能凑合半倚着。   那天被用枪堵住后,他就被押在这。连续一个月,白天关着晚上处理事务   昼夜颠倒,将近八个月的肚子让他举步维艰。   他知道是天鹰上层的意思,有内鬼是大忌讳,上面是在磨他们。   思索间腹中又闹腾起来,袁容躬身想缓过这阵,无奈孩子踢踹得厉害,肚子坠在身前又紧又硬,像要被挣破。   这孩子像在发泄,剧烈的翻搅顶得袁容不由地干呕。反应比前段时间大了许多,袁容的忍耐无声无息,只是耐心托着腹侧不发一言。身上的汗却洇湿了被褥,冷风一吹,不由轻颤了下。   孩子稍稍消停后,他勉强缓了过来。混沌中听见有人敲门:“袁哥,到时间了。”   袁容睁眼,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十一点。该出货了。他撑起身,眼前却一黑,顿了会才开口:“就来。”   被带到这,是负责一笔交易——药品走私。天鹰这次手脚谨慎,交易结束前都出不去。但就最近的形势看来,这交易似乎有些不对劲。   清完一批货,他瞥见周扬蹲在货箱上抽烟,面孔隐在昏沉的光线里被烟雾吞没。远处江面上波涛汹涌,混着黯淡光线的浓黑夜色让人恍惚。   隔上几天,两人能像这样碰上一次。袁容状似无意地走过去,周扬依然在吞云吐雾,视线落在不远处搬货的人身上盯了会才开口:“你怎么看。”   “你被架空了。”袁容直截了当。   “嗯。”周扬对他的洞察习以为常:“他们想在这儿把内鬼逼出来。”   “或许。”   “把眼睛盯咱们身上,”周扬意味不明笑了下:“可惜,使错劲了。”   袁容佯装理货,听他继续说下去。   “上面让咱俩负责理货,是想探会不会走漏风声。”周扬话锋一转:“想活着出去,这趟活就不能有闪失。”   “买方是谁。”要是提前知道买方,就好防范。   周扬的视线落在江边那栋孤楼上:“听说那里来了贵客。”说完,用脚碾了下烟蒂,走远了。   袁容看着远处陌生的孤楼,没再说什么。 第七十二章   空气有些冷峭,一场秋雨后气温急转直下,从江上吹来的风带着湿冷,地面上黏蹋蹋的让人心情也像裹着层雾蒙蒙的水汽。   江岸上工作整晚的人满脸麻木倦怠,没人发现人群里少了个人。   袁容不见了。   周扬挑完货封箱的时候敏锐察觉到这点。他沿着活动区绕了一圈,漫不经心扫了眼隐在暗处的那些看守,若有所思。   江边那栋孤楼隐在黎明前晦暝的光线里,一个人影掠过被枝叶遮掩的小道,潜进了小楼的围栏。   这个位置临近江口,是个监控盲区,没人发觉。   袁容在黑暗中停了会,眼前是个不大的庭院却布满持枪的看守。不时有巡逻的探灯扫在四周,若是无人带领,怕是连只苍蝇也难进。   已经凌晨四点钟,小楼二层依然灯火通明,偶尔有人影晃动。他想起周扬透露的消息——这个点还在会客,是这次交易的买家?   他知道这样做有点冒险,但上面态度难测,导致不可控的变量太多。他必须得来探探虚实才有把握尽早脱身。   因为,孩子已经等不了了。   袁容敛了敛心神,一枪击爆了靠近左侧窗户的探灯,庭院的一小块暗了下来。   “谁在那!”   细小的破裂声引起了一侧看守的注意。有人补了句:“灯坏了。”   小小骚圌乱的功夫,袁容已经绕过庭院的花坛窜进最近的窗内。   里面一片漆黑,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响动。   有人!   他速度很快。几乎在对方举枪前,闪身用胳膊勒住了他脖子,一把敲晕了人扔进浴缸。   袁容停下来,靠着门听了会,确定没什么动静后打开一道缝。一楼黑洞圌洞的,安静异常,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站了看守。偶尔有一两个马仔从门前经过,他瞟了眼墙上的钟估算时间,不能待太久,得在那边收工前赶回去。   袁容耐心等了会,在一波看守经过后,沿着窗外的管道攀上了二楼卫生间窗户。   有个男人正背对他洗手。袁容背身躲在暗处。窗沿很窄,他费力用一只脚搭着,身体倚托着一侧墙壁勉强稳住,腹部传来细细的疼痛,他缓了会,卫生间里已经没人了。   袁容翻了进去,发现跟一层结构不同,这是个套间。   这时门外传来隐约的交谈声:“常先生,交易…看您意思了。”   “哪里,你们给我带来利润,谈得拢,咱们合作好说。”那个常先生开了口,是个年轻的声音,有点耳熟。   “咱们也算谈得来,日后只要你开口,货源不是问题。”   “那么就按刚刚说的,我没意见。”   “半坡山,合作愉快。”   .....   半坡山?那地曾经是处决罪犯的地方,有个火葬场,这么些年也荒废了,在那里交货?   人声渐远,很快外面没了动静。   袁容开了点门,发现房间已经空了。   买方会是什么人?袁容透过窗户看了看楼下,一切如常。那批人还没下去。   在确定走廊没有看守后,他跟了上去,谈话声停在拐角处的楼梯口。   “抱歉,我上个卫生间。”接着,有脚步声折了回来。   不好!   袁容想撤却已来不及,狭长的走廊一望到底,他避无可避和迎面而来的男人撞个正着。   视线相交的一刻,袁容暗暗惊诧。   尽管伪装极深,他还是一眼认出这个打扮儒雅的男人。   是那个警圌察!   张元的视线几乎没在他身上停留,匆匆擦肩走了过去。   袁容无法原路返回,为避免再次交锋,他一把推开身侧的门,躲了进去。   这里看上去是间书房,靠近内侧的地方竟有一个通往楼下的楼梯。   他摸下楼。一楼的客厅又黑又静,有道屏风摆在厅中央。   突然有什么东西扑扇着翅膀掠过来,很有攻击性,袁容被爪子掀翻在地,顺势滚到一侧才看清楚,是只鹰。   那黑鹰停在屏风上,虎视眈眈盯着他,嘴里发出威胁似的叫声。   这时屏风后的门开了,些微光线漏进来。跟着,有人走了进来。   “谁在那?”清冷的男声响起。   客厅里一片静寂,两人谁也没动,隔着屏风僵持了会。   袁容借着光线只看到地上男人拖出的影子。   是谁?   他无法判断。   屏风后,男人眼里的不悦一闪而过。他踱了几步,按下沙发侧的按钮后退身出去。   一瞬间警报大响。小楼里,人群蜂拥而入。   子弹从正门射过来。   袁容险险避过,撞在壁柜后,他迅速扫过四周,抄起柜上一个击剑头盔套上,向后连开几枪后,撞开落地窗冲了出去。   玻璃碎了一地,夹着枪声不绝。小楼里一瞬恍如白昼,袁容护着腹部,跪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几下,就见有人举枪夹击了过来。   没退路了。   他深吸了口气,窜到一棵树后,准备迎接最后的攻击。   这时一双手抓圌住了他:“过来!”是周扬。   周扬的眼睛此刻格外凌厉,率先“砰砰”几枪击碎了剩余的探照灯,整个院子顷刻陷入黑暗。   “顾着侧面,往后撤!”   周扬身手十分敏捷,枪法极准,几下击跪了正面迎上来的马仔,熟门熟路领着袁容窜到小楼后。   楼后的场地倒很大,花园小径,曲曲折折。穿过去却别有洞天,是个仓库,这个点仍然有人在忙碌着。   几个人抬着木箱经过,木箱里发出金属碰撞声。仓库里有人不耐烦地吩咐:“轻着点!交易的货折了,一个别想好过!”   两人躲在灌木中看着眼前一幕,皱了皱眉。   眼见搬箱的人进了仓库。   “不能再呆了,”周扬说完跃身窜向仓库后方,“这边。”   两人从仓库后的暗门逃了出去。   二楼书房内的男人正在喝茶,听着外面的枪响似乎无动于衷,有人敲门进来。   “先生。没追上。”   “嗯。”男人似是不在意,“不必追了。小把戏,不值得费神。”   ----------------------------------------------------------------------   “你不老实。”从暗门走出去直通江边,后面已经没了追兵,周扬收起枪,“自己探主楼,找死。”   等了半天没回应,他回过头见袁容脚步迟缓落下一截,皱皱眉走上前。   袁容头上还套着笨拙的击剑头盔,有些狼狈。周扬看他不对劲,一把掀掉头盔,才发觉他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   “受伤了?”   “小伤。”袁容说得轻描淡写,脸上也不见什么痛楚。   周扬瞥了眼他身上的血痕,将信将疑:“赶紧回去。”   天际边的黑色悄然褪去,天快亮了。   场地上早没了人,袁容和周扬进到地下室。看守正站那等着,一见人迎了上去:“扬哥,主楼出事了。”   周扬没理他径直下楼梯,却被堵住:“扬哥,那边刚刚交待盘查每个人的行踪。你们没正点回来....”   “怎么,那边闹圌事你怀疑我?”   “不敢,正常问下。”   周扬点了下头:”老圌子刚刚和他去撒尿耽误了时间,要不要去那边闻闻?”   看守不敢再说什么,看着两人下了楼梯。   周扬头也没回直奔房间,“砰”地甩上门,楼道陷入沉寂。   袁容几乎一进门,就踉跄着撑住一侧柜子。腹部从刚才起就阵阵紧缩,他咬牙忍下,却愈演愈烈。他就地解了束带,肚子一下将衬衣绷了起来。   孩子像好容易得到自圌由,动得格外厉害,薄薄的肚皮一突一突地鼓动着。   “委屈你了。”   袁容靠着门,腿因为腰圌腹的坠疼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脱了鞋,脚背肿圌胀,却无暇顾及,下腹阵阵发紧般的抽痛异于平时,他有些担心。   “呃!”   又一阵强烈的痛楚掠夺了他的神经。   袁容站立不住跌下去,撞翻了一旁的水壶,水流了一地。   他攥紧拳头,上半身向上挺了挺。“现在...不是时候。”   这时窗外响起周扬的声音:“托人搞的。”一个小瓶从窗口丢了进来,是止痛药。   袁容却已经没力气去够,孩子的拳打脚踢顶得他呼吸困难,他一下下摩挲着腹底。   “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钻心般的疼渐渐褪去,袁容的脸湿漉漉的,眉宇间带着褪不去的疲累,他闭着眼,躺在湿哒哒的地上一动不动了。   天际边,一缕日光从云层挣破。   此时,警局公寓楼里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圌声。   郑学接起,就听张元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哥。起了?”   “你....”郑学有些诧异,“情况有变吗?”   “我时间不多。有个情况,我见到袁容了。”   “你说什么?”郑学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他在哪?”   “天鹰狡诈,咱们追踪的那些人怕都是窝在这躲着警方。”   郑学握着话筒半天没说话,听他汇报。最后,张元踌躇着又开口:“师哥,我知道有些人可能会让我们走错方向,但在公义面前,不能让道。对吗?”   良久,郑学像是艰难开口:“师哥明白。”   电话里已是盲音,黑暗中郑学仍旧没动,好久才回过神似的放下电话。   他挺安全,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只是,郑学却感到更加艰涩,袁容也参与了?   黑与白,公与私,从不是两难选择。但是袁容给他出了难题。   郑学心里抱着最后一点奢望。   袁容,别做什么不可挽回的勾当,我才能拉你一把。   你会为了我改变,对吗? 第七十三章   几天后,傍晚的江边小楼,一个人匆匆走进,冲屏风后的男人颔了颔首。   “查到了?”   来人将手里的资料递上去,里面是关于这次买家的信息。   “你先出去。”   人退了下去,男人打开翻了几页。查到的内容很干净,和姓常的所说无异,但因为太干净了,让他反倒难以放下疑虑。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驶入。   “先生,顾老板来了。”   厅中的男人背对门只嗯了一声,就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近。顾青严没多废话:“听说那批药有人接手了?”   “嗯。”   男人仍坐沙发上看资料,那只鹰蜷在他旁边,满身乖巧。   顾青严到他身边坐下,“前几天有不听话的进来?”   男人头也没抬翻过一页:“兔子被关急了,总要闹几下,耍点脾气。”   “你倒随性。”顾青严脱了外套搭在一边:“最近我不过来了,风声紧,交易成了后再说。”   “好。”   顾青严没忽略这显而易见的冷淡,从进门到现在对方压根没正眼瞧自己。他盯着男人紧绷的下颌,“为什么事?”   男人顿了下,终于合上资料。“为什么插手。”   顾青严怔了下,“帮你。”   “——帮我还是防我?”   “都有。”   男人没动,眼神在夜色中变深。   “看看这个。”顾青严递来一封档案袋,Chirs查的。   男人接过略加翻看,这份资料与他派人去查的那份截然不同,那些他觉得矛盾的点在这里得到了解释。姓常的依旧看不出什么,不过他的副手居然军校出身,在边境还有缉毒经验——果然跟条子有瓜葛。   “知道怎么做了?”   男人声音冷静,“条子既然主动跳进来,是个敲山震虎的机会。”   顾青严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男人拿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放心我?”   “我知道你动什么心思。这个节骨眼,真要有什么事,你护不了他。”顾青严的语气温温,面上依旧一副极有修养的样子,“别在这事上犯糊涂,让你不避嫌接这边摊子,已经是我的让步了。”   男人知道对话没必要再继续,可顾青严仍眯眼看他。   “这次事要能成,解了Chirs多年心结是其一,条子后面再想硬碰硬就得多掂量掂量。"   他明白顾的意思,条子替天鹰拔了青龙帮明焰堂两颗毒瘤,这个时候进A市是个恰当的时机。如果这次顺利,天鹰在这里就算扎下来了。   "不用顾忌条子,放手去做。把那批军火给Chirs送出去,就什么都好说。”   “不必说了,我赶时间。”   “去哪,我送你。”   男人起身动作顿了下:“好。”   ————————————————————————————————   周扬蹲在一个货箱上扒饭,眼睛却瞄着四周,有点心不在焉。   离交易越来越近,他却总揣揣不安。他扫了眼不远处窝在墙根的袁容,走了过去。这是那晚后两人第一次碰面。   “好点了?”   袁容点了下头。他穿着厚风衣腰身宽松,倒看不出什么。上次异样的症状那晚之后也没再出现过,他稍稍放心,眼看交易在即,只希望孩子能撑过这几天。   “怎么了你,这么不经打了。”   袁容没回他,专心吃饭。   周扬在他脚边蹲下来:"那天进去,看见了什么?”   “有买家,但没看见是谁。”   周扬仔细看袁容的脸,像是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将信将疑嗯了一声:“后院的那一出你怎么看?”   “这次出的货是药品,一箱货的重量顶多两个人抬,那箱子里显然不是。”   周扬皱了皱眉:“咱们被耍了?”   “难说。”   周扬将筷子往泡沫盒上一戳:“老圌子为天鹰卖了快十年命,防我像防狼,合着那边的货才是交易正主?”   袁容已经起身,顺手将吃了一半的饭盒丢给一边候着的野狗,神色如常地扎进人群。   到底什么来头?   周扬看着混进人群里开始干活的袁容,眉头紧拧。   夜深人静,地下室一间房门悄然打开。   “扬哥。”守门的大块头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东西拍了拍脸。   “给。”   是两条好烟。“我私藏的。”   “扬哥。”那大块头腆了腆脸:“要我办什么,您说吧。”   “我约了个马子在江口等我,成天关这快憋死老圌子了。半小时。”   “这.....”对方显得有些为难。   “不让?要不你借老圌子发泄下。”   那大块头急着摆手。周扬已经把他往怀里一带,低声道:“等从这出去,老圌子把姓袁的蹬了,拉你上圌位。”   春宵一刻,周扬几步一点,身影窜进了黑暗里。   袁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不知怎的,他想到郑学。   认真,固执,不服输,像束光透进他的生命。只是越靠近,越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什么。   从不奢望再抓住一些东西,但郑学一次次期盼的眼神,他退无可退。   想到那次在田间郑学说的话,“不会让你为难。”孤注一掷的样子,袁容像突然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次谋划已久的交锋。   郑学早在为这次的交易做准备,派张元参与进来做买方,如果货真的是军火,那么警方是想借机端了天鹰。   他比谁都清楚郑学这么做的原因。   只是,天鹰深不可测,这次的交易险象环生难以预料。   ——“你就是个火坑我也跳!”   袁容的手无声握成拳。   “别做傻事。”他的心,第一次动摇了。   ————————————————————————————————————————————————————   入夜,刑侦组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交易只剩几天时间,大量的演练工作完毕后,是关于各部分细节的推敲。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邵天柏神色匆忙:“有新情况!”   总队办公室,郑学看着邵天柏的报告。   “线人探到的。”邵天柏语气凝重,“这次交易很可能是挂羊头卖狗肉。”   郑学抬头:“什么时候拿到的?”   “刚刚。”   “其他情况有变吗?”   邵天柏摇了摇头:”看来天鹰是想借这批药品的由头把军火送出去。”   郑学盯着那份报告思索,”会怎么送。”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按天鹰的谨慎,他们一般不会选择新买家。这次挑张元,你不觉得奇怪吗?”邵天柏开口。   “可张元的背景处理得很干净,他身边那几个老油条常年边境活动,正常很难摸圌到。他们选这样背景干净的买方是估摸着不会被警方盯上,好借买家的手给他们的军火做个转移?”   "很可能这次交易的货有猫腻,被掉包。”   “挺好,本来顾虑钳子太小拔不了这颗虎牙,但要真涉及军火就两说了。”   邵天柏顿了半晌开口:"怎么做,你说。”   “交易没几天了,这情况别让第三人知道。”   “明白。”   “给特警队借人参加这次行动。”郑学一边翻看报告一边安排,“任务执行前,所有人手机上交,信息不得对外透露!”   “明白!”   郑学看了看表,“我出去会。”他约了郑行。   匆匆回了趟家,洗完澡出来视线就落在那间婴儿房。这段时间吃住局里快半个月没回来,桌上有点积灰。   扫到桌上的玩具木枪,郑学的眼神格外温柔。前段时间试着刻的,还没完工,因为案子耽搁下来了。   这段时间他刻意不去想袁容。   可有的时候,还是想他。想不顾一切找到他,不接受自己也好,揍一顿也罢,他只想把人锁在怀里,告诉那家伙自己知道了,都知道了。   但他不能。刻意压下那些冲动,现在不是时候。他将木枪收进抽屉,熄灯关门走出去。   到了包间,郑行早已到了,穿得随意,白衬衣灰色毛衣外套板正的一如往常。   “上次你托我的事,没查到。”郑行的语气有些抱歉。   “没事儿,哥,已经有进展了。”   “是吗?”郑行看起来挺替他高兴,“那就好。”   “你最近忙什么?”   “市里的案子,前段时间那宗命案,你们另外的组办的。”   郑学夹筷子的手顿了顿:“你替那个杀人犯辩护?”   郑行面上没什么不妥:“价高。”   “哥,你缺钱花?”   “怕你哥同流合污?”   郑学胃口下去一半,没再说什么。“大哥,我是警察,你这不给我添堵吗?”   他这个哥哥智商高,从小就赢得毫不费力,偏偏利益和价值观分得很开。   “这种官司吃力不讨好,你哥还不是为了竖招牌。”   “我懂。”   “那就好。”郑行话锋一转“你们公安事多,也别太拼了。抽空回家看看。”   郑学像想到什么,放下筷子。   “哥,我有爱人了。”   郑行挑了下眉:“之前那个,找回来了?”   “嗯。”   "已经在一起了?”   “快了。”   “行啊,臭小子!有空介绍下,看看套住你的是什么人。”   “等手上忙完,我带他回家。”   “认定了?”   郑学笑得坦然:“就他了。” 第七十四章   凌晨四点。   街边一家小旅店的客房里气氛压抑。浑浊的灯光照着墙上那台老旧挂钟,秒针的“滴答”声像敲在人的神经上。   三个男人一言不发抱臂坐着,像在等什么。雨水打得窗户噼啪响,更衬着房内安静得诡异。   走廊里偶尔有人走动,一点风吹草动都像在煽风点火。   张元按耐不住站起身,靠着窗边往下看。楼下是个逼仄的巷弄,雨声盖过了一切,隐约看见几只野狗踢踏着逃窜。   一墙之隔,郑学领着几组人窝在十几平的小客房里,随时监控隔壁。   这里是天鹰定的接头点,交易,就定在今天。   半坡山的交易现场已经被特警暗中包围,沿路设的路障卡点几乎没有缺口,这一次,天鹰插翅难逃。   这时,一阵急促电话铃让所有人凝神屏气。   “常先生。”是个声音低哑的男人,还带着电流干扰,显然用了变声器,人鬼难辨。   “我是。”张元按了外放。   “十分钟后下楼,让你的人开车跟上尾号68的灰车。”   “好。”   张元挂了电话走到床边,利落将枪别在脚踝,上监听上定位。冲其他两个同事示意后,三人提着两箱钱走了出去。   一下楼就看到停在巷口的灰色面包车。门窗紧闭,只冲他们按了两下喇叭,丝毫没有要打照面的意思。   郑学盯着张元几人跟着那辆车拐出了巷口,才带人鱼贯而出。   “走后门,跟上!”   牢牢咬住前面两辆车,被带着走街串巷直到天色大亮,对方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头儿,这带咱们旅游呢?”   郑学低声道:“别废话,估摸着是担心有尾巴。”   另一辆车内,张元眉头紧锁,雨刷格挡着雨帘扫的他心烦意乱。旁边副驾的老林是经验丰富的缉毒侦察员,多次在边境与毒贩周旋,他冲张元比了个手势,“别掉队。”   没成想一跟就是半天,已近中午,张元再次接到电话。   “常先生。”   “你耍我?”   “稍安勿躁。天鹰一向谨慎,这是习惯,防的是老鼠捣乱。”   “那现在去哪?”   “下车,上前面那辆。你的车抛在这。”   郑学遥遥看着张元三人被带进面包车,心里紧了紧。   “牌号发给后台,让他们查。”   说话间,那辆车已经重新启动。   “咬紧。”   车子一路飙上高速出了城,行到半道却突地变道掉头,冲约定交易地点的反方向驶去。警方像只猴,被他们牵着满世界乱转。   监听器里传来张元的声音:“咱们这是去哪?”   “抱歉,常先生,我只负责开车。”   天鹰搞什么把戏?郑学一言不发跟着,眼见离目标地越走越远。周围人烟荒芜几乎连路也没了,直接横轧着野草驶入深山,已近傍晚,目标车辆终于停了下来。   监听器里再次传来声响。   “以防万一,常先生。我们临时改了地点,您也不希望到手的买卖飞了吧?”   “那是。”张元笑着应承:“你们想得周到。”   “咱们走过去,爬过这个坡就到。”   郑学几组人的车停在远处树丛。“速度联系周边增援。”   被摆了一道!   原先那个交易点不过是个幌子,这里才是老巢。这地方处在两市之间,最近的增援点是个县城,警力经验恐怕都严重不足,现在从市里借人,很难说什么时候赶到。   对方显然是算计好就算被警方盯上也难有什么大动静。   这帮奸诈狡猾的老狐狸!   但如果撤销行动,对张元几个是致命的危险。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眼看着张元三人的身影已经没入山坳。   郑学冷声吩咐:“一组在这等增援,让老邵他们火速往这赶!”他说完跳下车,头也不回“其余的,跟我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江边地下室。袁容穿戴完毕伏在床沿,默默忍耐孩子不适的发泄   今天是交易日,为了万无一失,他不得不将肚子束得比以往更紧。离产期越来越近,他感到有些抱歉,自作主张留下这孩子,却从未给过一天安生日子。   过了今天内鬼的事可能就告一段落,如果能顺利撑过去...无论如何要好好歇一阵保下孩子。   外面有人在叫集合。   袁容神色如常走出去,周扬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这段时间没逼出内鬼,上面意外没有进一步动作,大家都挤破头想趁这次交易验明真心。   袁容周扬坐进带头的一辆车,剩下的人刷刷窜进后方货车。   车开出段距离,走的却不是去半坡山交易点的道,袁容心生疑窦,看向一侧。周扬满脸无谓,姿态放松得像普通出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袁容没说什么,倒是前面司机插了话:“扬,这次好好表现,上头都看着呢。”   “怎么,合着这交易是炼金石啊?”   司机笑得意味不明:“到地儿和你说。”   “妈的,神神秘秘。你也怀疑老子?”   这司机算起来在天鹰和他平辈,只是负责的区域不同,当年一起并肩血路杀上来的。   车子一路横插曲折小道终于停在一处矿山前。司机望了眼袁容,欲言又止。   周扬瞟了他一下:“磨磨唧唧,自己人!“   “扬,要说内鬼是我都比是你可信,透个底,今天啊就为那帮条子攒的局。”   “嗯?”周扬抬了抬下巴,让他继续。   “条子现在火力对准这边,其实交易的正主,早慢悠悠敲定了。”   这人虽资历深,但卡这位置就上不去了,大约也是坏在嘴上没门。   “今天你俩把买家伺候好了就成,其他甭管。”   周扬眼睛眯了眯:“谢了。等这茬过了,请你喝酒。”   袁容始终一言不发,手无声握紧。   那司机说完坐回车内,“玩得开心。” 第七十五章   天黑下来,雨已经停了,地上泥泞湿滑。   郑学带人翻过山坡,借灌木藏匿住身形,眼前是个废弃的矿山。   树木森然遮天蔽日,尖厉的风从山口灌入,卷得树叶刷刷作响,夜色中大型采矿设备因年久失修锈迹斑斑地染着一层晦暗。   远远地,张元三人在矿井处站着,很快随着罐笼沉入地下。   郑学扫视一圈,空旷的场地看似平静无波,但那些错落的矿山建筑里怕是暗藏杀机。   他的手紧了紧,意识到这次面对的是个难测的对手。或许他将一切都想简单了,交易放在矿井下,给这次任务带来的挑战前所未有。   他不敢轻举妄动:“快去调矿区地形图,看看从哪能探进去。”   半小时后,郑学带人按照技术员测算的地形,从备用的逃生井口寻到突破口潜到地下。这离地面有几百米深,错综复杂的矿道黑暗曲折,他通过定位查到了张元的点。   隔得不远,但路上一定全是天鹰的看守,为避免打草惊蛇,郑学用小灯扫下头顶纵深的通风管下了决定。“从这进!”   ”是。“   “只带必要装备,分散包围。有情况发信号。   丢开繁冗的随身设备,警员们脱下外套身着防弹衣分散钻进了通往监视点的管口。人一散开,耳边安静得诡异。管道窄而长,将将够一个人经过,郑学曲着身子往前爬了近二十分钟,有光从管道缝隙漏进来,他停住动作。   不大的缝隙很难窥见全局,郑学费力看了会,下方是块几平米的空地,一队人马分立两侧将张元几人圈在中间,墙上一盏矿灯亮着可怜兮兮的光。天鹰的接头人还没到,只有个引路的在一旁招呼。   郑学看了会,发信号集合。   很快,其他几组人从不同方向包抄而至。   他看了下通风管得衔接处,手势示意——这里可以破。   “掏枪预备,静观其变。”   “——常先生。”一个男人走进来伸手相握,是个生面孔,“我负责这次交易,姓徐。”   郑学的目光却僵在了此人身后。时隔一个月,他等来了最坏的结果。在最不想最不该地方袁容笔挺站在那,显然是个副手。腰腹只有些微隆起几乎看不大出,看来是做了掩饰。——即使这样,他还是参与了。仿佛是对他这么多天揣揣不安的讽刺。   郑学绷着唇,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心灰意冷。   黑与白,公与私,在他这从不是选择题。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面对的将是从警以来最难的局面。   警察和黑社会,命运注定要让他们以这样的方式针锋相对。   郑学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将注意力放在场中。张元正将两袋钱摊开给姓徐的清点,过了半晌,对方示意:   “成,常先生痛快人。派个人跟我的人去后面提货。”   张元向前一步却被身后的小跟班按住,这孩子是从警校借来的,初出茅庐。   “常哥,我去吧。”   张元不动声色和他交换了下眼神,点头答应。   袁容将人带走,姓徐的来回溜达,表情悠闲却也不开口,只是抽烟。   不知道是不是空气不流通,场子里的人呼吸都小心翼翼,张元嗓子发紧,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的后背已经洇了一层汗,面上仍是淡定的样子。   比起等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僵持。   十几分钟后,有两人拎着一个黑袋子走进来,却不见小警员和袁容。   姓徐的点了下头,将袋子推过去,笑得意味深长:“常先生,货你点好,概不退账。”   张元将信将疑,揭开袋子的一瞬他脸色煞白,里面赫然蜷着个人!   他把人翻过来,刚刚进去的小警员嘴巴微张大睁着眼,额上当头一枪,血顺着眉心划过脸庞,已经没了。   “——畜生!”   郑学紧咬着压根,那小警员空茫的眼睛像在与他遥遥对视。   昏暗光线里,那个失去生命的孩子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警员的心上。   陡然巨变的情况杀的他们措手不及。   暴露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点,下一秒张元就被撞开,一颗子弹堪堪擦着他发丝扫了过去。缉毒队老林拉着张元向后撤。   “行动!”   来不及多想,郑学一行隔着风管向下扫了几枪,踹开衔接口,跳了下去。   混战一触即发。   那姓徐的显然有备而来,端出杆长枪,“怎么样警官们,戏演得不赖吧?”   “谁敢动!”郑学站在首位,“放下武器!”   “瓮中捉鳖,你们这些臭条子今天有命活着出去再说!”   话落,四周的矿道内刷刷窜出一群人,他们被包在中心,腹背受敌。   “你们最好清楚在干什么?!”   “你是头儿?”姓徐的不急不缓冲着郑学:“警官,这种过家家的把戏以后少碰,看看你们,惹一身骚。”   不知是谁先开的枪,狭窄的地下矿区像被扔了一把火顿时沸腾开来。   “走侧面!撤!”   枪声四起,整个矿井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激得那帮家伙格外兴奋,这里像是狩猎场,警方成了他们竞相猎杀的目标。这伙人个个训练有素,攻势又快又猛,像境外来的雇佣兵。郑学等人被打得节节败退,顶过一次强有力的攻击后勉强避在了矿洞里。   “张元那组不在!”有人低喊了声。   跑散了!该死。   郑学面色铁青,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这样下去不行,我把他们引开。你们撤!”   “头儿!”   “这是命令!逃出去,引增援。”   没人再说话,黑暗的矿洞里只有彼此费力的喘息声,汗水混着血味提醒着郑学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搭上了自己人的命,来完成这所谓的围剿。   可这不是什么狗屁交易,天鹰挑上他们,根本是一次完整缜密的袭警计划。   郑学感到头皮发麻,这次的行动,是他过于乐观造成的失误,是他摒弃了多次质疑一意孤行的结果。   他错得彻底。   外面流窜的枪声让他浑身紧绷,心跳如鼓——张元他们!   郑学警惕地观察周围,静候时机。   很快,纷杂的脚步冲这边赶来,他朝不远的废原料罐砰砰开了两枪,迅速起身滚了过去带起一串声响。   那群人听见动静躁动起来,朝郑学的方向追去。   郑学背靠着燃料筒,用嘴咬住枪托,上满子弹。   他只有七发子弹的时间。   闭眼感受脚步的移动,郑学判断着对方的位置。   在目标拐近的一瞬,一脚蹬翻身侧的铁筒,几发枪响后,前排几人纷纷倒地。而用来阻隔弹雨的铁筒瞬时被射穿。   只是稍微的喘息,紧跟而后进来的追兵向他攻了过来。   ”这儿有个能咬人的!“   一颗子弹当胸射来,郑学避无可避,巨大冲力打的他撞进那堆废铁里,铁筒应声滚了一地。郑学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估算着矿洞里的警员们应该已经转移,他趁乱看眼上方高台,几步攀上去推翻竖堆着的钢管,朝另一侧跑去。   ”能跑能跳的家伙,抓住他!”   郑学的难缠激起了那群人嗜血的本性,个个摩拳擦掌。   黑洞洞的矿道像没有尽头,身后的脚步穷追不舍,郑学狂奔的身形却刹在一个护栏前。   没路了。   护栏外是看不见底的深井洞,有个安装罐笼用的滑索绳垂在中间。郑学踢了个石头下去,半天没听到响。   嘈杂声渐渐逼近,郑学回身,几杆枪齐刷刷对准了他。   “警官,游戏结束了。”   枪上膛的声音。“再会."   子弹齐数射出,却全砸在对面的石壁上。   持枪人兴奋的表情凝住,那个年轻警察竟跳了下去! 第七十六章 上   他们收枪向下望了望,洞内一片漆黑,人怕是已经摔死了。   ”可惜。"   郑学纵身一跳,拉住绳索滑出一段距离,他的身体攀着那根绳,悬在深洞中。手被剌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剧烈的痛感后已经没了知觉。   直到上方的人声远去,他才借着绳索费力爬了回去。   曲折的矿道像一只吞噬人的怪物蜿蜒着。   郑学缓慢走着,精神高度紧绷,太阳穴一下一下的狂跳,连番打斗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有人!   他背上悚起一阵寒意,佯装着往前走。后面的脚步却越跟越近,随着一阵破风声,郑学扭身攻了过去一肘将人压墙上,”——什么人!”   “是我。”   郑学僵住。自己狠狠抵住的不是别人,“袁容?!”   黑暗中是漫长的沉默,两人挨得很近,彼此的喘息扑在对方的脸上。   好一会郑学才松开手,没再看他,直接扭头离开。   “你出不去。”袁容直截了当。   郑学顿住脚,语气艰涩”所以,你也是来杀我的?”   袁容眼眸一沉,却没露出更多情绪。   郑学满身血污背对着他,身形狼狈。   “我想听你解释。”   “如你所见。”   “天鹰的目的你早知道,是不是?“   “算是。”如果那个司机的透露算的话。   良久,郑学的语气像覆上一层冰:“袁容,你到底有没有心?”   “重要吗?”   袁容的声音平静无波,每个字却都像在凌迟他的心。   “为什么——总要把我逼到你的对立面?”   他一次次的坚持和希望都撞在袁容这堵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他的感情从付出那刻开始就是不归路。   “奉命行事。”   冷冰冰的四个字,击溃了郑学最后一点理智。   他是个黑社会。刚刚甚至还参与杀害了自己的同僚。   他拼命告诉自己,袁容,和他之前对付过的任何一个罪犯没有区别。   郑学终于返身一拳揍了上去。   那拳又快又重,却在要打到人时偏离方向,狠狠砸在了墙上。他的手立刻淌出血来,眼里压抑着汹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我真想一枪崩了你!”   郑学拽着他领子,每说一句,都感觉像有刀戳在自己心口。   往日那些稍纵即逝得温情在此刻像被燃烧殆尽。   “那个年轻警察,是你动的手吗?”   “不是。”   破天荒地,他否认了。   郑学的目光直逼着他,冲袁容肩膀狠咬了下去,血腥味散开,袁容却像没痛觉般闭了闭眼,抬手贴在了郑学脖子上。   像一种近乎绝望的温存。   黑暗掩盖挣扎与痛楚,这一次,他们将彼此推入深渊。   “够了。“郑学唇边沾着血,垂头俯撑着墙,像从牙缝里蹦出来”滚!现在。”   袁容却没动,反手揽住了他,郑学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呼吸一窒,下一秒腿上就传来刺痛。   一支针管插在了上面!   “你!”   袁容目光沉着“你歇会。”   郑学悚然一惊,却再来不及做什么。药效很快,他的肌肉瞬间松弛,整个人像木桩直直倒下去。   “你这个疯子。”   “疯的是你,妄图拯救黑社会。不是吗。”不知从哪摸出根绳子,袁容将他捆结实了。   “你想干什么!”   袁容没再答话,只跪在地上专心绑他。   郑学被拖进一个矿洞,袁容打开火机,光线暗昧,他的眉眼此刻有种无情的尖锐。   四目相撞,郑学像被逼到绝境般:“松开!”   袁容却只是俯在他身前,用手试了试捆绑的结便站起来。关了火机,四周又沉入黑暗。他抬脚向外走去。   “出去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袁容的脚步微微一顿,“我等着你,郑警官。”   “袁容!”   这一次袁容的脚步没有为他停留,只一瞬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七十六章 下   张元按记忆的路线一路狂奔,却被一个横冲过来的马仔逼停,他子弹打完了,退无可退,心跳剧烈鼓动着,眼睁睁看着那块镶了钉子的木板冲他迎面盖了上来。   正打算徒手格挡,身子就被撞到墙上,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   袁容一手揽住张元,面不改色扯掉嵌入背上的木板。凭借地上的影子反手送了一枪,身后的人应声倒地。   张元手脚僵硬,就被袁容推了一把“走!”   他恍然过来,没敢耽搁,拔脚往前跑。   听到枪声赶来的追兵瞬间涌圌入狭长隧道,朝两人追了上去。   袁容护在他身后,“往左,那儿没灯。”   几枪接连扫在腿边,张元咬紧牙关,不知道怎么,他竟相信袁容的话。耳边只剩风声呼呼,那姓袁的除了偶尔的提示外沉默不语,两人一前一后停在一个废罐笼前。   “上去!”   张元首当其冲攀了上去,袁容扔了支枪给他,他一把接过冲逼近的人群“砰砰”扫了几枪后才看清地形,这里离出口很近,姓袁的是带他抄了近道。   他微微诧异,“姓袁的,你什么意思?”   袁容答非所问:“从这越过去。”   几乎不容多耽搁,那群追兵已经靠了过来。   不好!   袁容扫了眼后下方两米高的工作台,跟张元示意,“跳!”两人几乎同时扑了过去,连带横贯着的罐笼也被推下深井。   追兵被悬在对面无法靠近,冲着这边扫了几枪,去找其他能靠近的通道。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彼此的喘息声,两个人在昏暗里面面相觑。   张元站起身“嘶”了一身,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怕是刚刚跌下来时扭伤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喘息着:“为什么救我?”   没人回应,张元欺身上去拽住了袁容。   “何必假惺惺?我们的人都在你们天鹰手里!”   被拽着的人仍然没说话,却陡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张元僵住。   ”没事。“   张元有些狐疑,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皱眉打开火机,袁容的肩背上赫然嵌了根长钉。   “你----!”   “抱歉,可能需要你搭把手。”   窄小的工作台一半被废机器占据,袁容半撑着墙,那钉子嵌入的深度让人心惊肉跳,周遭的肌肉也跟着微微颤抖,张元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忍着点。”他的手很快,利落拔圌出钉子,仍带出不少血。   袁容却只是身体一颤,甚至连哼也没哼就快速背过身去,随手撕开外套的衣料,草草扎了下伤口,又将衣服规整得严丝合缝。   ”谢了。“他说着靠墙坐到了地上,这架势似乎习以为常。   张元靠着墙壁幽幽蹦了句,“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嗯?“   “至少,某些地方不是。”   袁容没回应,淡淡道,“从这下去就是出口。”   “你们道上不是最讲义气?”张元有些无奈:“我是警圌察。战友还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觉得我会一个人苟且?”   袁容不再回他,几分钟的沉默后。   ”走了。“张元将枪揣进自己兜里”谢谢你救我,两次。”   ----下次见了,叫哥知道吗?   像是想起什么,张元神色复杂地看他了一眼,又补了一声“哥。”   那声哥很轻,可袁容还是听到了。   看着一瘸一拐走远的张元,袁容的脸在黑暗里微微怔住了,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他暗暗抽了口气,勉力按了按有些发颤的腹部,身上又卷出一身冷汗,刚刚扑下来时,肚子撞在一块凸起的铁杆上,现在正隐隐作痛。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条子增援到了。所有人撤,送徐离开。”   袁容撑起身,脚下募得发软直跪了下去。肚子突如其来的强烈坠痛让他眼前一黑,他托着腹底咬了咬牙,重新走回上面。   --------------------------------------------------------------------------------   袁容一上矿道就被周扬撞上,对方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去哪了?”   “下面有条子。”   周扬皱了下眉,没多话:“走。”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逃生通道,姓徐的已经在那候着:“这帮条子,老圌子还没玩够。”   “请吧。”周扬示意。   几人抛下外面混乱的缠斗,匆匆闪进条小道,这原本是从山里往外运送矿石的捷径,只容一个独轮车的宽窄。他们摸索着拐过一个弯,猝不及防几颗子弹横扫了过来。   躲闪的当口,张元首当其冲突袭上来,射中姓徐的身边一个保圌镖。   狭路相逢——袁容没想到刚打过照面的人在此地出现,而且他身后..居然是郑学。   郑学紧跟其后向徐的猛攻,被袁容一把截住。   狭窄的密道里上演着警圌匪追逐,枪声接连响起,袁容一行被圌逼得连连后退,只得护着姓徐的原路折返。   郑学步步紧追:“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出去也逃不掉!”   袁容回身冲郑学脚边扫了一枪,对方却不闪避,只逼视着他。   姓徐的倒面色镇定,找到机会将手里挂着的金属球冲警方扔了过去,密道里瞬间烟雾弥漫,刺鼻的气味呛得人涕泪横流,隔绝了双方视线。   “走!”   这时,先前倒地的保圌镖突然打了发黑枪,子弹直冲郑学面门。   “师哥当心!”   电光火石间,张元一脚踢飞那保圌镖手中的枪,冲上前扑开了郑学,两人跌在地上。   郑学火速起身,一把擒住保圌镖将人敲晕,回头发现袁容一行已经不见踪影。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要在张元身上摸一通,却被避开了。   “没事。这交给我!”   郑学冲他点了下头,转身朝外追了上去。   黑暗的密道,张元跪在地上的身影仿若定格的电影镜头,良久,他像突然泄圌了力气般滚倒在一边,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打进肺里那颗子弹卡得他呼吸艰难,“师哥,这次.....骗你了。”   ——————————————————————————————————   一声惊雷,稍歇的雨势卷土重来,雨点疯狂砸下来。   袁容几人穿过密道,顺着罐笼回到地面,那里早有几辆车在等候。这地方通往后面的深山,地势错综,方便撤离。   下面响起可疑的轻微金属声,条子快跟来了。   姓徐的警觉探了探,冲袁容道:“你断后,挡不住就引林子里去。”说着将没子弹的长枪往地上一戳,“我在那候他们。”   袁容听了心里一凛:他们恐怕还留了后手。   郑学辅一冲上地面,就见周扬护着姓徐的上了辆车扬长而去。   他拿起对讲:“听指令,收网!地面人员封住所有卡点,地下人员小心撤离!”   顷刻间,数辆警车,倾巢出动,穿过雨幕驶进了深山。   郑学窜进旁边的无人车,打头冲了上去。   这时斜里一辆车笔直撞过来,刺眼的车前灯晃得他睁不开眼。郑学猛甩车尾,仍旧被撞歪出去,窗玻璃震碎了,雨丝扫进来,整台车陷在泥泞的土里哼哧哼哧打着圈。   “别管我,去追姓徐的!”郑学探头喊了一声,身后的警车越过他飞驰过去。   他拍亮车前灯,隔着雨幕,袁容的脸在对面驾驶位上格外清晰。   郑学一把抹净脸上的雨水,目光冷静,握着方向盘的手显得慎重又用力,像是压抑着积聚的情绪和力量。   几分钟后,他加足油门向对面冲了上去。   袁容的车身轻飘飘打了个弧,调转方向朝山下开。郑学跟着追了一段,前面的车突然横冲直撞起来,山道窄而曲折,几次险险擦着边掠过,看得郑学跟着心惊肉跳。他加大马力缩短距离,袁容的车最终在一个拐弯处蹭在山石上熄了火。   四周死一般的静。   几分钟后,郑学拿着枪下车,用枪口对准车门一步步靠近:“出来!”   车里一片漆黑毫无动静,回应他的只有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   他一脚踹开车门,袁容竟直直倒了过来。   郑学的心像被什么拧了下,一把揽住人,将袁容扶回驾驶位。   打开车顶灯他才看清,袁容瑟缩着嘴唇发青,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你怎么了!”   袁容仰靠在驾驶位上全身发抖,微阖的眼睛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山里的夜风砭人肌骨,雨点砸在身上硬得像要砸个坑出来,郑学无暇顾及被冰冷的雨淋透,抖着唇脱下外套罩在袁容身上,又将他挪了挪,对方闷圌哼了一声。   郑学这才看到椅背上洇出的一片血渍,他慌忙将人翻过来,袁容背上的一块衣服几乎被血浸透了。   郑学扯下草草包扎的布条,看见了那处皮肉外翻的伤口。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对抗我吗?   郑学冷着脸将人抱到后座。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声响:“郑队你在哪,我们中了埋伏,他们要上直升机跑了!”   “拦住他!”郑学看了眼后座上的人,泄气似的砸了下方向盘:“我马上来。”袁容耳边嗡鸣,闭眼抵抗腹部的阵阵坠痛,孩子活跃异常,搅得他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   肚子一阵阵的发紧让他的心不断下沉。   孩子...不太对。   隐约的耳边传来郑学的声音。   “哥...来帮我顾个人...定位发你手机...钥匙在前座...”   随后   一个冰冷的手铐将他拷在了车座上。   郑学挂掉电话看了袁容一眼,将空调开到最大,压下强烈的心神不宁,关上车门走出去。   “救孩子......”   车厢里传出轻微的声响,却被雨水淹没了。   铺天盖地的雨里,那辆停在半山道的车仿若急流中的一片孤舟,摇摇欲坠。 第七十七章   袁容歪在后座,一只手被铐住半吊在车顶,他冷得厉害,覆在身上那件被雨浇透的外套不过杯水车薪。   空调吃力地往外吐风,狭小的空间窒闷潮湿,窗户上纠结的雾气彻底阻隔了外界。   只短暂昏迷了几分钟,袁容就被撕裂般的疼痛唤醒,紧束的肚子正阵阵发紧地下坠。他的手努力托在腹底,试图缓解坠痛却无济于事,孩子剧烈翻动着,因为被卡着手脚只是顿挫顶着肠胃。   袁容的脸一阵青白,指尖轻轻摩挲着腹部,“安分点...”   孩子躁郁异常,像拼命要挣开束缚般,撞得他肚子突兀鼓起一块。   ”...别在这...唔。“   低哑的声音被坠痛淹没,强烈的痛楚让他心悸乏力,他单手撑了撑身子,尝试解开腹带。   “嗯!”   又一次猛烈的搅动,袁容胳膊一软重新跌了回去——孩子,要出来了。   很快,宫缩伴着孩子的拳打脚踢掠夺了他的神经,薄薄的肚皮紧绷得像随时要被挣破。   袁容弓身缩了缩,绷着背抵御从腹底蔓延的痛感,汗水顺着下颌流到脖子上。   孩子反常的挣动让他心里没底,他趁着疼痛间隙再次去扯束带,但仅仅只挨到那个结,阵痛便再一次袭来。   汗水迷了眼睛,他单手徒劳地解着,结扣却纹丝不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肚子里的动静逐渐减弱。   孩子...   袁容的神经也像被打了死扣,泄气般一拳砸在车窗上。用手挣了挣手铐没挣开,抖着唇,扶住肚子“坚强点   我...不会让你有事。”   袁容抹了把脸上的汗,冷静异常,手铐的钥匙静静躺在副驾位上   他吸口气,撑身从后座一点点挪到窗边,大半个身子探出去够。那钥匙始终隔着半手的距离。   ——差一点。   被铐的手臂紧绷。   ——再一点点。   肚子被挤的变形,袁容咬牙忍下孩子不安的动作,极力靠近。   绵延不绝的疼痛像把钝刀打磨着他的神经。   突地,腹部一阵绞痛,袁容呼吸一窒,整个人从椅座跌下去,肚子“砰”地撞在扶手箱上,他下意识护住,几乎来不及呻吟就呕出一口水来。   剧烈的咳嗽爆发在车厢里,腹部炸开的强烈痛感让他眼前一黑。   袁容被铐的胳膊拉扯着绷到极致,血顺着磨破的手腕流下来。冷汗覆面,他半个身子埋在阴影里倒在地板上。   “呃!”   一股热流从体内直冲而下漫出,血混着羊水的腥膻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袁容缓过一阵抬头看了看手铐,试着拽挂在上面的扶手。手腕已磨出一道深深的伤痕,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执拗地拼尽全力向外拽拉着。   一支烟的功夫。   他终于停了下来,垂头抵着车门呼吸凌乱,失神望着窗外的雨,绝望一闪而过。   被束带箍着的肚子抵着盆骨向下坠,孩子坠在腹间,逐渐没了动静。   袁容的心跟着沉下去。   车厢里死一般的静。只剩雨点疯狂砸下的声音。   良久,袁容闭了闭眼,机械地扯开衣服,褪下了裤子。   “别怕。”   又一阵强烈的宫缩,羊水缓慢地从身下渗出。袁容冷静的反常,他抬手按在腹部,将卡在上方的孩子一点点往下推。   “呃...嗯!”   他紧咬着唇,身体向上挺了挺,眼前花白一片,只是徒劳的边推边抚着腹底,希望得到孩子的一点回应。   肚子却依然纹丝不动。   袁容微蹙着眉,加大手上力道,腰身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力,剧烈的疼痛让他连手都在发抖   “...帮帮..爸爸。”   用力了许久,他声音低弱,意识渐渐陷入昏沉。   突然,肚子被一个小小的力量踢了下。袁容捕捉到那微乎其微的一丝颤动,勉强聚起精神。蚀骨的痛碾人心智,他却没停手,那原本挺在上腹的一团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缓慢向下挪动。   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宫缩几乎每隔几分钟就卷土重来,袁容汗湿几重呼吸困难,握成拳的手骨节泛白。   “爸爸陪着你...再...努力点。”   袁容的唇被咬破了,血丝顺着唇角挂在嘴边有些惨烈。伴着拉扯般的阵痛,肚子沉沉地下坠着,孩子终于被推着卡在了腹底。   长时间的缺水和体力消耗让袁容的脸上一片死气,他身下一片狼藉,空气里的味道腥涩难闻。   胃部拧绞,袁容终于支撑不住又干呕了几下,最终只呕出几口清水。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耳鸣阵阵,额头抵着椅背虚汗淋漓。   紧绷的背像扯紧的弦,让人有种随时会断的错觉。手指几乎扣进椅套里,被铐住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僵持,已经没了知觉。   袁容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眼前的状况每一项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但无助和茫然都被藏在了紧阖的眼睛里。恍然像个局外人般审视着自己,夹在这个逼仄的拐角,像个怪物。   他总是这样,认命然后接受。   脑中浑沌,他歪靠着椅背,昏睡了过去。   朦胧中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个孩子埋着他胸口,拽他的手。   “pa...pa..."   下意识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他茫然地想回握住,那孩子瞬间消失了。   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车顶灯不知道怎么灭了。   他想起刚刚的梦,抬手覆上腹部,“我在。”   腹底传来阵阵压迫的下坠感,孩子堵在产口,迫使他大张着双腿。   他下意识用力,束带卡在腹底阻止了下坠的趋势。他挺起腰,积蓄力量将孩子向外推挤。   “爸爸一定......带你到这个世界上。”   这一次却异常艰难,袁容双腿屈着,孩子卡在产口毫无动静。他积蓄着力气,收紧腰腹,一下一下用着力。   “呃!”   孩子却依然没有反应,甚至连最后一点挣动也消失了。   袁容后倾着身体用脚抵住前座,绷紧双腿拼尽全力,他的眼神执着坚定,却被潮水般的痛感淹没。   力气使得毫无章法,眼看着羊水渗出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望着车顶,眼里却似乎什么也没有了。   这时门哗的一下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探身进来。   车厢里潮闷黏蹋的空气扑了郑行一脸,风雨跟在他身后扫进来,黑暗中他只模糊的看到个人影。   “别怕。我是郑学大哥,他托我过来——”   郑行说着打开车顶灯,回身看到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袁容衣衫凌乱地半躺在地板上,与平时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他腹部微耸着,单手被铐在车壁上,双腿半曲打开着,身下浸满血水,脸上是耗尽气力的虚弱,整个人狼狈不堪。   ”袁容?!"只愣了几秒,郑行迅速认清了状况,蹲下身关心溢于言表:“你怎么样?”   “...孩子。”袁容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见。   郑行二话不说将药箱往椅子上一丢,打算扯开盖在袁容下身的那件血衣,那衣服却被袁容攥住了。   几秒的静默。   他读懂了袁容的意思,别开脸扯开衣服,脱下外套罩住袁容下身,才将人扶起来。   “你等会。”   郑行寻了钥匙解开手铐,袁容的手臂顿时搭落下来,人也控制不住歪了下去,被郑行一把撑住。   “你的伤怎么样?”   袁容摇了摇头。   “我看看。”   郑行按郑学的话,看到袁容后背潦草包扎的伤口拧了拧眉,他打开药箱,消毒敷药,包扎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将人处理好抱回后座,郑行无视衬衣沾上的血污,翻身坐到驾驶位,脚踩油门,提速加码,直接窜了出去。   袁容躺在后座,束带一解,孩子似乎有了点动静。他双手撑着腹部,将衣服咬在嘴里,默默地再次用力。没有了阻碍,胎儿撑着他的骨盆一点点向下移动,总算进入了产道。   袁容额上的汗被风干又再度打湿,他沉沉吸了口气,手指痉挛地扣着腹部,顾不上突如其来的心悸眩晕,只下意识地用着力。   “呃嗯!”   他下身已经撕裂,在一次灭顶的疼痛后,终于,孩子的头顶了出来。   郑行开了两小时才进入市区,期间后座一片安静,只偶尔听得见隐忍的喘息,间或扫一眼后视镜,也只看见袁容抓紧椅背的手爆出一片青筋,却始终没有响起孩子的哭声,他有些不安,扫了眼不断打入的电话,伸手关了机。   拐进医院,早有事先约过的急救在那等着,郑行停车开门。   刚进后座就被一只湿冷的手握住,袁容微阖着眼睛,眼梢因为用力而潮湿,声音少见地透出一丝祈求:   替我...看看它。 第七十八章 上   郑学钻进车扶上方向盘,蓦地瞥见手上沾的血,刺着他心坠得像找不着了。   他深吸口气倒车调头,向密林驶去。   警方中了埋伏搁浅在半道与接应天鹰的人马纠缠着,一架小型直升机穿过茂林缓缓下降,抛下的一截软梯荡在半空。   郑学别进岔道审视地形。突然,从密林里探出束手电筒微弱的光,一个人猫着身攀上软梯。   “姓徐的!”   郑学跳下车一脚踩进泥坑,泥水四溅,他甩了甩头上的雨水,猛跃上软梯抓住了姓徐的腿。   那姓徐的被拽着僵在半空,抬脚狠踹了下去:“松开!”   郑学一言不发紧咬牙关,鞋跟磕得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手却没放开。   姓徐的脸上闪过一丝急躁拼命往上挣,这死条子像个黏皮糖般非但没撒手,反将他箍得更紧。他回头看了眼,远处斗得人仰马翻,这里却暂时只有这一个,扭头冲上面喊了句:“开!蹭树叉上拖死他!”说完又狠补了几脚:“不要命那我送你一程。”   郑学承受着一下下猛击,却像不觉得疼,直升机开始爬升,软梯在收紧,他整个人荡在半空摇摇欲坠。   这时,一枚子弹从林中射出,穿过雨幕精准穿进姓徐的大腿,开枪人迅速收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郑学瞅准时机窜上去,两人扭打起来。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别再负隅顽抗,马上放下武器投降!”鸣笛声由远及近,警队增援姗姗来迟,数辆警车从斜里窜出将直升机圈在中心。   “射击准备!”   三组组长当机立断,一道令下,数发子弹直射了出去。直升机缓缓沉落。   姓徐的气急败坏,一脚踩空拽着郑学从软梯跌下。   “郑队!”   触地的瞬间,郑学侧身垫在了姓徐的身下,他顾不上重摔的疼痛,反身一跃把人拷上。几个警员迅速上前控住了场面。   “把人带局里派专人跟,保着他命。”   郑学简短交代完,就见邵天柏正领着帮人从井下上来。   “老郑!你怎么样?”   “没事。”   “他们给下面投了汽油桶想引爆现场毁证灭迹,我暂时让先撤。”   郑学扫了眼人群:“张元呢?”   “没碰上。”   他用对讲call了几下,没收到回应,打开定位,张元的位置还在那个密道里。想起离开前那幕,郑学转身朝井下走。   邵天柏一把拽住人,“你干什么?!”   “你留这收尾,我下去看看。”   “太危险——”   “张元在下面。”   邵天柏浑身一震。   “我下去。”郑学语气沉静。   “我让几个人跟着你。”   “留下待命。”   郑学说完,头也不回随着罐笼沉入地下。 第七十八章 下   矿井里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几个油桶滚倒在地上,不远处仍有人声走动,偶尔夹着几声呻吟和枪响。   郑学避开他们,越过一片狼藉,冲到后方的密道。   狭长的小道里一片漆黑。   “张元。”   没人回应,整个窄道陷在令人窒闷的安静里,空气中飘着火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他打开小手电,一眼看见姓徐的保镖伏在脚下不知是死是活。   不远的地上有血迹,郑学心头一闷,顺着蜿蜒的血迹拐过去,一个人倒在墙根像睡着了。   “张元!”   走近才发现张元身下已积了一滩血,惨白着脸双眼紧闭,发丝软趴趴地搭在额上,浑身冰冷,像一只被打湿的鸟。   不常见的虚弱。   血几乎将张元黑色的防弹衣浸透,郑学轻轻替他扯开,一眼看到那狰狞的创口心神俱裂:“张元,醒醒!”   他尝试把人架起来,却发现张元浑身软得直往下坠。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冲张元扑过去。   下一秒,两人就被一股强有力的热波震了出去,头顶石土崩落。   郑学死死护住张元,抵墙支出一个屏障。不断有石块散落,耳边轰隆声绵延不绝,郑学被撞得胸肺震荡,控制不住呛咳起来,冷汗一层又一层的往外冒,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矿道沉入了死寂。   天鹰引爆了那几个汽油桶,出去的路被石块堵死了。尘土飞扬,空气中充斥着汽油的刺鼻和焦臭味。   一堆崩落的碎石中,郑学攥着拳头支地俯撑着,胳膊上青筋爆出,张元无知无觉被他护在身下。   郑学费力动了动,一块碎石压得他移动艰难,他偏头重咳几下,汗水沿着发丝一滴滴落在张元脸上。   手电被震飞了,横插在石缝里发着暗淡的光。   张元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脸上最后一点生气像也被带走了。   郑学深深闭了下眼,奋力向上挺了挺身顶开身上的落石,“你小子不准有事!”胸肺处传来的闷痛逼得他倒抽了口气郑学抖落净身上厚厚的灰土,又徒劳用手在衣服脏污的地方蹭了蹭,才撕下衣料将张元的伤口扎紧了。   头顶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郑学沉寂的眼里闪过丝光亮。   “张元...张元?”   张元眉宇微皱没再出声,刚刚那下像幻觉一样。他的脸被灰抹得几乎看不出面目,甚至连眼睛都被泥灰黏住了,看得郑学一阵阵发闷,小心的用袖子给他抹干净。   由于失血过多,张元手和脸都异常冰冷,心脏微弱跳着,像随时都会停止。   郑学哈了口气,攥紧张元的手不停搓着:”师哥在这,张元。“   张元没有回应,平时生动的脸上透着死一般的青灰。   郑学的心一点点被绝望塞满。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咳嗽。   张元的眼睁开一点缝,“...师哥。”   “张元!”郑学附身过去:“感觉怎么样?“   张元唇角艰难勾起,“天...黑了。”   “傻小子。”郑学用手蹭了蹭他额上的灰,转身将周围的石块一点点挪开,腾出稍大空间后,扶他仰靠着。   对讲机不知去向,只能原地等救援,手电的光忽明忽暗,快没电了。   “和师哥说会话。”   张元眨了眨眼,算是回应。   “任务完成的不错,你不是一直想跟前线吗?等回去,就让你负责。”   “...好。”   静了半晌,张元低弱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他是谁。”   “什么。”   “叫他哥。”   郑学愣了半晌,像是反应过来,手紧握成拳,闷着点了点头。   “你不怪师哥?”   张元轻轻摇了摇头。   “我...信你。”   郑学喉头哽住,嘴唇蠕动半晌蹦出一句:“臭小子。”   张元身子一颤,呕出口血来。   “张元!”   “...没事。”   “师哥...我...不后悔跟你。”   “嗯。”   “警校的时候...我其实...没真怨过你...就是想...和你较劲。”   “是师哥没有做好。”   时间慢慢过去,救援队却迟迟没进,终于,手电的光闪了几下,啪的一下灭了。   黑暗整个坍塌下来。   张元的气息渐弱,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郑学一下下给他按压着心脏。   “师哥...”   “我想呃...喝咱局门口豆浆。“   "好,天亮了就去买。”   郑学站起身,猛捶着堵住通道的石块。   有人吗?   有人吗!   他徒手将面前的土石扒开,不厌其烦一下下挪动着石块,指甲尽数绷断流血却浑然不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刨出一个空隙。他轻轻托起张元,将人放在自己背上。   “师哥带你出去,撑着啊!”   郑学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张元身体里温热的血很快润湿了他的背。不知道走了多久,张元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有点...想我爸妈。”   “先睡会,天亮了就让他们过来。”   “好...记得叫我。”   张元软趴趴地伏着,头渐渐歪了下去。   漆黑的密道,像永远也到不了头。   一阵轰鸣,外面终于有了动静,面前的石块被彻底扒开,有灯光泻了进来,逆光中的两人显得真切又模糊。   郑学背着张元跑了出去:   “叫救护车!”   ———————————————————————————————————————   医院走廊肃静异常,郑学双手支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分一秒都像碾在他的神经上。邵天柏和几个警员一言不发守在一边。   张元的血凝在郑学身上,灼得后背发烫。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一分钟的沉默。   郑学像被判了死刑,他冷得厉害,心脏痉挛似的绞痛,控制不住踉跄了一下。   “老郑...”   “我看看他。”   张元一动不动躺在手术台上面色灰白,那双总是很亮的眼睛再也无法张开来,心脏监控器只剩下条硬邦邦的直线。   郑学全然无觉,耐心给他把床单拉好,扯了张椅子坐下。又仔细理了理张元的头发,将他衣领上沾的土块也抹去了,眼神温柔,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开口:“臭小子。”   “外面兵荒马乱的。”   “躲这偷懒。”   “师哥只能让你歇这么一会。”   “休息好了,就起来。”   手术室安静异常,只有冰冷的器械无声沉默。郑学声音低下去,他揉了揉眼睛,嗓子堵得厉害,再说不出什么。   “你小子...还这么年轻。”   他身子伏下去,远远的只能看到男人委顿的背部线条,只有死死揪着床单的手泄露了情绪。   良久,他直起身。   “等着,师哥去给你买豆浆。”   手术室的门重新打开,后续赶来的一众警员双眼通红站在门口,“头儿...”   郑学像恍若未闻,只笔直往前走,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   走廊尽头,两位老人目光悲戚地走进来。   “叔叔,阿姨...”   老人眼中带着绝望的期翼像要将他洞穿。   “张元,他在等你们。”   郑学深深鞠躬:“对不起。”   压抑的哭声从身边掠过,郑学久久没有起身,像定格了一个世纪,才向外走。   他的背影始终平静,始终沉默。   楼外雨过天晴,晨光熹微,早餐车已经开始工作,城市的早晨生机勃勃。   那些喧嚣却像穿过他的身体,这一刻,郑学觉得某些东西在这个早晨死去了。 第七十九章 上   市局被前所未有的压抑笼罩,邢侦组内尽管悲伤愤怒,但都紧绷着神经不敢停下。大家苦苦熬了三个月,换来这样的结果是谁也没有预料的。   这次的对手手段残忍,袭警计划即周密又狡诈,警方损失惨重却揪不出幕后主凶,每个人头上都压着乌云。   会议室里像陷入困境,紧急成立的专项小组正梳理情况,成员们个个眼里布满血丝,王局显然也是从外地连夜赶了回来,形容憔悴。   郑学推门进去,进行一半的会议募地停下,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看了过来。他无视众人的沉默,坐下摊开笔记本,脸上盯不出半点悲伤:”说到哪了?继续。“   ”目前已确认牺牲的队友:侦三赵林侦一张元.....“   郑学的手一顿。整个会议室压的人透不过气,说话的人不多,只有冰冷的幻灯一帧帧的掠过屏幕。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走完,直到一双大手按上他的肩膀,郑学才回神。   王局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郑学没回头:“我知道您想听什么,事情结束我会给局里一个交代。”他说完,合上本起身,王局在他肩膀上按了按:“头抬起来,站直了!”   郑学的手痉挛似的颤了下,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出门朝办公区走,经过张元桌前停下,他桌上摆着未写完的案件笔记,旁边的杯子里还剩下半杯水。   郑学抚了抚杯沿。深吸口气,转头扎进了审讯室。   夜幕沉下来。   审讯室里正进行一场激烈的心理较量。郑学与姓徐的无声对视,空气像被凝固住,耗了一天郑学却耐心极足。   外部监听的组员盯着监控屏,按了按眉心:姓徐的嘴像蚌一样紧。几次激烈的交锋,对方跟没事人似的精的像猴,不仅什么没审出来反倒像他们滥用职权。   从他手上挖不出一点与天鹰有瓜葛的证据,就是想诈都难找角度。   夜深,郑学一出审讯室砰的一声关上门。像站立不住,扶墙坐在门口椅子上,垂着头好半天没有动静。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一盒盒饭伸到他面前,”歇会吧。“   郑学没接,揉了揉脸:“谢谢。”   邵天柏在他身边坐下,”那边我安顿好了。“   ”嗯。“   ”张元爸妈现在殡仪馆陪着。“   ”老邵。“   “?”   郑学嘴唇微微颤抖,终究没说什么。   邵天柏顿了半晌:”洗个澡休息下,一天没吃,还有很多事需要你。“   ”我没事。“   审讯工作一筹莫展,郑学知道他的对手是时间。晚一秒,都有可能让天鹰成功脱罪。他不能放过这黄金的72小时。   像是想到什么,郑学掏出电话开机。   手机不断震动,他粗略扫过信箱,终于捕捉到一条短信。   “人已接到,正在手术,在XX医院。”发送时间来自十二小时前。   郑学想到离开前的那幕,突的心乱如麻,他站起身。   “老邵,我出去会,里面继续审,把姓徐的说过的话整理份文稿给我。”   邵天柏看他神色慌张,“怎么了?”   “车借我下。”   郑学一把抄起车钥匙,不再停留,套上外套走出去。   只剩一盒饭孤零零躺在椅子上。 第七十九章 下   住院部。   郑学一阵风似的穿过后半夜寂静无声的走廊。   病房外的郑行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的一瞬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郑学的状况实在糟,衣服凌乱不堪,头发脸上都是土灰,额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他怎么样?!”   郑行看他一眼:“不太好,早产大出血。”   他僵住,眼里有些茫然,数秒后痛楚一闪而过,却终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孩子....”   郑学的心狂跳不已,盯着郑行轻启的唇。   “没了。”   两个字兜头砸下,郑学脸上一片死寂,吊在心上一口气也散了。他笔挺的肩膀委顿下来,配着一身狼狈竟显得有些无助。   郑行看他像丢了魂般愣在那,没能说下去。   “我...看看他。”   良久,郑学深吸口气,抬手推开房门。   单人病房温度适宜,各项监护器的运作声衬着室内宁静而令人不安。   袁容深陷在被子里,脸上是极度透支后的灰败。床边挂着两个血袋,正一点点滴进身体里。   像是觉察到有人,他紧闭的眼睛微张开些许,恍惚的视线定在了郑学的脸上。   郑学站在床头,表情一副公事公办:“醒着?”   袁容试着撑身,却聚不起丝毫力气。失血带来的失重感将他淹没,郑学的声音仿佛隔了几重,他却仍旧自持着:“想问什么?”   “警方已经拿到足够证据,只要配合交代,我替你做特殊申请。”   “不用。”   “还死抗?”   没有回应。袁容的沉默像在鞭挞着他的神经,郑学俯身上去,手拽得床沿咯吱作响,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这个时候了还是嘴硬?!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因为你....”   后半句被他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失望。   “天鹰的行动你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   “上线是谁?”   “.....”   “你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你做了什么!”   “...告诉我袁容!”   袁容的眼神恍惚,像隐忍着什么,埋在被中的手几乎将小腹摁穿。生产所带来的绵延坠痛仍在消磨着他的意识,他直视着郑学猩红的双眼,勉力开口:“我...不知道。”   “——你!”   被按住肩膀的人却直直向床边歪倒,俯身呕起来。   腹部窜起的冷痛将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袁容呕得非常辛苦,身子颤巍巍往床下跌。深长的眼角被冷汗濡湿了。   郑学眼疾手快抱住他,突地心软了。他视线定格在那张憔悴的脸上,手不由擦过袁容的唇——为什么要参与!   病房门”砰“的从外面打开,郑行几步上来拉住郑学”你先出去。“   郑学松开手侧身出去,病房里沉寂下来。深秋的风穿过窗缝带来丝凉意。   郑行看了袁容一眼,“你怎么样?”   “孩子...还好吗?”   郑行表情从容,“你好好休息。”   “我没事,想去看看他。”   郑行没有回答,将袁容放躺下,转身朝门外走。   袁容看着那扇晃荡的门,呼吸局促起来。   郑行一出去就见垂着头坐在长椅上人。刚刚里面的争执他不是没听到,弟弟一向公私分得很清,这样混杂着纠结的情绪失控极为反常。   “说说。”   “哥,今晚替我顾下他。”   郑行却没打算放过他,“说!或许能帮你。”   郑行的表情太过担忧,看得郑学心头发热,兄弟俩在病房前静默着。   顿了许久,郑学终于开口。   “孩子,是我的。”   郑行面色一怔,“他是.....”   “我的。”郑学说得极认真,像一个承诺。   郑行终于显出几分无奈。   “何苦。”   ”哥,孩子怎么没的。“   “一直被束着心肺发育不全,生产时又在胎内憋太久,出来就没呼吸了。”   “我到的时候...就晚了。他手被拷着倒在车板上,浑身湿透了身下都是血,人被夹在车座里不能动。医生说他生产时肚子受过撞击又被束着,孩子是强行推出来才导致的大出血。那个环境,也不知道是怎么撑住的。”   郑学定在那,手指痉挛似的抖了下。郑行的话他像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紧咬牙克制呼吸,像是这样才能阻止自己溺毙在痛心里。   他不敢想在那样状况下袁容的绝望和无助,又是怎么硬撑着生下孩子。   郑学扯了扯嘴角,“哥,拜托你个事。”   所谓帮忙,不过是托了熟人安排见那孩子一面。   深夜的太平间,只剩一具具没有温度的冰屉,郑学举步维艰,停在一个冰屉前。   他将沾满灰土血污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才轻轻拉开,一个黑色塑胶袋露了出来。   郑学的动作极小心极温柔,像怕惊动了似的。   直到一张青白的小脸映入眼帘,他怔了会,缓缓用手碰了碰。冰冷的温度让他心里一阵惊悸,扶着棺璧缓了一会才再有动静。   郑学将孩子抱了出来,是个男孩。   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又瘦又小,几乎一个手掌就能托住。郑学稳稳把孩子搂进怀里,将身体的温度传一点过去。   孩子闭着眼睛像睡着了,未舒展开的眉目那么像袁容,却隐约又像自己。   郑学眼眶发热,贴在孩子的额上吻了吻。   蓦地,他的视线定住。小家伙的头顶和自己一样,有个小小的发旋。终于,郑学紧咬着唇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哽咽。   “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他抬手蹭着孩子头顶,像是安抚。   “别怕,爸爸是警察,没人可以欺负你。”   他的声线不稳,几个字混着抽气吞咽下去。   惨白的医用灯光下,男人背挺得笔直,像为怀里的孩子撑出一个短暂的港湾。   郑学走出太平间不再逗留,他脚步很轻,却似乎对外界毫无感知。   医院的天台大风肆虐,依然有落雨和着风扫进来,郑学点了支烟。苦涩的味道猛冲鼻腔,渗入骨子里的寒意霸道地从身体里碾过去。   城市陷入沉睡,此刻,他仿佛一无所有,整个世界与他失之交臂。   一通急电叫走了郑学。   雨势渐大,郑学却像无知无觉般,径自走进雨里。   街对岸的广告荧幕正插播一则紧急消息:昨夜,我市警方与不法分子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警方在此次械斗中伤亡惨重,目前伤亡人员未知,多名警员仍在抢救之中。据悉此为一起恶意袭警事件,有关人员透露冲突恐涉及警方判断失误......   ————————————————————————————————————————————   姓徐的开口了,但提供的信息只是些皮毛。需要更多的关键人佐证。   会议室里正紧急针对下一步的计划做调整。   直到一张幻灯片被定格,上面是目前在逃嫌疑人之一,袁容的照片被警员们盯死,王局手持激光笔安排任务。   “袁容,天鹰内部人员,前身系青龙帮重要组员。此次事件仍有参与,目前需要尽快查到他下落。”   郑学看着幻灯片的上的人,将钢笔套掐进手心,“该嫌疑人已查到,在此次事件中受伤。人现在在六院,目前无法到位就审,我会跟紧。”   王局点了点头,“此次案情复杂,涉案人员众多,审讯工作复杂且艰巨,我们已经向省厅请调专业心理专家协助,明天到位。”   …..   郑学忙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连续两天马不停蹄,靠着几口粥和水度日,他异常疲惫。   张元的葬礼安排在明天,他囫囵洗了个澡赶往殡仪馆。   殡仪馆里几个同事在里面徘徊走动,张元的遗像摆在正中,像无数次一样冲他笑的灿烂。张元父母双眼通红,夹在人群里神色衰落,见他进来表情愈加痛苦。   郑学随着人群,按部就班走完流程。避开喧嚣绕到后厅,在冰棺前坐下。张元的棺盖上披着国旗,上面平整叠着套警服。   郑学抬手整了整领口边角:“要走了,师哥陪你会。”   他无声杵在那,外面那些炽热的眼神——期望或绝望。像在他的心上凿了个洞,呼呼往里进风。   有脚步从外间踏进来,”郑队长。“   郑学回神。“叔叔。”   “我孩子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了。”   “是我没护住他。”郑学眼眶泛红,“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会替他做好。”说完,微鞠躬退出去。   “郑队长!”   郑学脚步顿住。   “这孩子...对的起他身上的警服帽徽。”   “谢谢。”   郑学强压下胸口的激荡,不回头地走了出去。 第八十章 上   再进医院,天色已黑。   郑学卷着一身寒气走进病房,和查房医生碰个正着:“你是病人家属?”   “我是...他朋友。”   医生神色古怪打量他,“这人也可怜,光他哥三班倒。”   郑学眼眸垂了垂:“医生   他怎么样?”   对方无奈摇头:“急产。撕裂感染都挺严重,身边离不了人,多上点心。”   “嗯。”   “病人麻药过敏,不能上止痛,还得受点罪。”   “麻药过敏?”   “嗯。”   郑学嘴巴动了动,发不出一个字。   “另外,病人贫血,身体透支严重,孕期怎么过来的?”   医生盯着眼前像是缓不过劲的男人,又交代一句离开了。   “今晚得时刻关注病人情况,可能再烧起来。有不对就按铃。”   郑学放轻脚步走进去。   床上的人状态比之前更糟,甚至上了呼吸机。郑学拉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安静守着。   袁容睡得不甚安稳,呼吸时轻时重,身体碾转着像要挣脱什么。   想到之前的对话,郑学心里又悔又痛。他脱下外套,俯身将人拢进怀里。   袁容身子一颤,发出丝微弱闷哼,面露痛楚。他在郑学怀里靠不住,身子直往下滑,郑学把人圈紧却不能再做什么,只眼睁睁看着他捱痛。   是不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总是这样生抗。   袁容忍得无声无息,身子冷热交替,小腹撕裂的疼痛让他呼吸困难。他浑身绷紧,却找不到缓解的出口,只苦闷捱着。   恍惚间感觉有人将自己揽住,紧跟着一只手在他额上轻抚。   像独自在陌生隧道里摸索时,有人在黑暗里牵住了自己,袁容浮沉的心安定下来。   郑学看着怀里的人停止了颤抖,将氧气罩正了正,搂着人望向窗外,眼里像嵌进了窗外的雨,又像什么也没有。   病床上的两个人,仿若对方溺水后的一根稻草,彼此攀附,紧紧依偎。   郑学是被一阵低微的咳嗽惊醒的。袁容面色潮红,身体还沉重地窝在他怀里,温度却滚烫灼人。   “袁容,醒醒。”   袁容眼睛微微张开,却无法聚焦,郑学当下按了呼叫铃。   医生匆匆赶到,就看到那个刚刚自称朋友男人红着眼抱着人。语气软了些:“抵抗力差,发热是正常现象,多给他擦身,领点冰块物理降温。”   一点点解开袁容的衣服,郑学一言不发有条不紊的擦拭着   才看清袁容的身上究竟有多少新旧交错的伤痕。   他妄图靠自己撑一个世界,以为可以给爱人挡风遮雨。   自以为是的帮扶,却是拽着袁容和其他人因他而跌下深渊。   他是罪人。   少年得志,鲜少尝过失败滋味。让他像踩在云端,一朝踏空,粉身碎骨。   这样的一腔孤勇只是一场滑稽的自我放逐。   凭什么?   袁容就该接受他所谓的爱。   后半夜的住院部格外冷清安静,枯坐在床前的男人紧绷着脊背,却让人有种会随时倒下的错觉。   怔愣间,郑学放在床沿的手突地被紧紧攥住。   他呼吸一窒僵了片刻,心头涌起难言的悸动:“我还能当你的依靠吗?”   袁容没醒,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只握着他,越来越紧。   郑学将袁容冰冷的手收拢进怀里,蓦地瞥见手腕上几道刺目的割伤。   是被手铐生生磨出来的。   他的心猛颤了下:“我是混蛋。”   ——混蛋是不配爱人的。 第八十章 下   窗外雨声渐止,透过半合的百叶窗,不堪风雨摧折的的枝叶飘摇欲坠。   病房里只剩一盏夜灯,笼着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时间悄无声息。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动了动,身形微微有些僵滞。他站起身,拿起问护士要来的消毒水和绷带,轻步走到桌边解衬衣扣子。   费力褪下衣服的一瞬,布满青紫和划伤的后背彻底展露,是在矿井里被石块砸的。由于没及时处理已经有些发炎的趋势,而衬衣上洇的血迹早就发硬,不知这样撑了多久。   郑学将消毒水倒在纱布上,草草将后背的脓血抹净,药水渗入伤口的一瞬,激得他险些支持不住,沉默撑墙忍耐着,满是疲惫的脸上更添了一份憔悴。   袁容在一阵细碎声响中睁开眼,熬过初醒的头晕目眩,吃力环视四周。   他眼皮沉重,不断涌起的寒意像渗到骨缝里。恍惚中看到光线里摇晃的人影,却不真切。闭了闭眼才看清,是郑学。   他沉默看着郑学上药,下意识皱眉。试着起身,却脱力地倒了回去,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又被拽进了黑暗里。   郑学冷汗覆面,面前已经堆了一些染血的纱布,身后有丝轻微的响动,他回头,刚刚还平稳睡着的人此刻歪斜地倒在床沿,郑学顾不得疼,遮掩似的将伤口迅速缠好,套上衬衣凑了过去。   袁容睡着也浑身紧绷着,克制什么似的眉宇紧皱,嘴唇轻微阖动。   郑学捕捉到他的一丝不安,安抚一样,将袁容的手握了握,格外轻柔。他沉默着将人扶正,弯下的身体隔绝了光线,在袁容身上覆了层阴影。又拿起矮柜上的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润着他干裂的唇,直到袁容陷入安稳才重新坐下,呆愣愣看着床上的人。   袁容这个人,总什么也不说,任何情绪都包裹得滴水不漏。像片深海,海面永远风平浪静,沉默不语。所有的波涛汹涌都蛰伏在海面下,却拒绝任何人的窥探与靠近。   在此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袁容也会不安,也会害怕。   一个人被拷在车厢,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生下孩子时,袁容,你害怕,对吗?   想到这,郑学的心就像被狠狠扯了一下。   窗外卷起一阵风,百叶窗轻微晃动,那坠在窗口苦苦挣扎的树叶终于撑不住脱离了枝杈。   秋天结束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男人萎顿在椅子上,高大的身形局促窝着,陷入短暂沉睡的睡颜却并不安稳,像是在苦苦纠结,满额是汗。   直到一阵短促的电话,将他从痛苦的梦中拉回,郑学呆了片刻,匆匆到走廊接起。   “张元他们葬礼定在早上七点,你没问题?”   “嗯。”   “撑不住别勉强。”邵天柏在那边补了一句。   “我没事。”   郑学挂了电话,天光微亮,他走进卫生间,与镜子里的男人对视。   面色憔悴,眼神暗淡。衣服皱巴巴的挂在身上,扭曲的伤口像只爬虫卧在额上,密密的胡茬也冒出来——滑稽的刑侦总队。   他接水拍了拍脸,胡子剃净,认真梳洗,警服套上身,尽可能的正了正衣服,最后看了袁容一眼,踩着一走廊的寂静离开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袁容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像睡了漫长的一觉,沉在混沌中无法醒过来时,却总有个人一直握着他的手。   那是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归属感,这样的情绪关乎另一个男人。   病房里没有别人,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床上,久违的好天气。   几天前发生的一切,像随着消失的雨天一起销声匿迹了。   袁容抿了抿唇,费力靠着床头缓了会,拔掉针头试着下床。   下体的疼痛让他动作僵了下,他却完全不在意,强撑着床沿站起来。   久未下地,腿像撑不住身体般微微发抖,伤口因为体位的变动窜起一阵急痛几乎令他跌回去。袁容的脸上却不见痛楚,只沉默着动作,最终扶着墙走了出去。   走廊里略为熙攘,他穿过人群,跟着指示牌走了一段,停在新生儿观察室前。   隔着玻璃只能看到整齐排放的保温箱,是护士穿行在其间忙碌,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   袁容无声站着,沉寂的眼里出现一丝跃动。他费力搜寻着,却找不出什么,直到被一声询问打断。   “先生,您是几床的?”   路过的护士发现了这个偷跑的病人。   “抱歉,我想看看孩子。”   “您叫什么。”   “袁容。”   那护士翻开台账找了一圈:”不好意思,没有查到。“   袁容顿了顿:“能确认吗?“   “那你稍等,我进系统查查。”   “好。”   袁容背过身,目光掠过那些小小的保温箱。那个素未蒙面的孩子,他无法想象在那样的环境里出生,会有多大。   过了好一会,护士去而复返。”先生您家人在吗?“   ”和我说就可以。“   护士迟疑了会。   “我没有家人。”袁容补了一句。   ”...很遗憾,您的孩子夭折了。”   袁容没动,依然背对她站着,良久回了句:“谢谢。”   护士离开了。   男人仍望着观察室,里面一个护士正抱着孩子放到肩上安抚。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背影像是静止。   袁容脸上读不出悲伤,却在转身的瞬间猛地栽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走廊里阳光刺眼,照的人心神恍惚,袁容像什么也看不见,人声吵嚷瞬间远去。他吃力地站起身,撑墙一步步向外走,一贯笔直的背脊略显佝偻,身影瞬间被人潮淹没了。   走廊拐角,郑行一言不发看着眼前一幕,转身走出去。 第八十一章 上   今天是张元几人出殡的日子,早七点警车打头从殡仪馆出发,送葬队绕城走了一圈,最终驶向墓园。   最后一次道别,蜡烛和鲜花都显得多余和刺眼。   郑学站在人群中,身影异常萧瑟。他凝视着石碑上的照片,指尖发颤,深深闭了闭眼。   结束的时候已是正午,郑学辅一出墓园就被群记者堵住了。   “郑队长!”   “有关人士透露警方这次折损,布局失误是重大原因?这您是否承认?”   “或可否认为,此次警员牺牲与指挥官您判断错误有直接关联?”   “请问您有什么要对警员家属说的?”   .....   郑学站在那紧抿着唇,这些迫人的发问像冰锥一样贯穿了他。仰头望了望天,阳光刺眼却照得人手脚冰冷,他面不改色:“案件正在调查,抱歉我暂时不能做出任何回答。”   话音刚落,他突地被人推了一把。郑学被拽进车里,依然绷着身体,眼里空寂。   邵天柏拉上车门,忍不住拍了拍他,一触手才发现他浑身冷地让人不安。   ”抽一根。”   郑学看着递过来的烟,回过神:“我没事。”但灰败的神情实在难有说服力。   “媒体总想找爆点激化矛盾,别想太多。”   郑学低笑一声,“他们说的也没错。”   邵天柏语塞,看着倚在车座上的男人。他们一起共事六年,郑学的身上总有股不服软的劲,又年轻自信,但只是短短几天,他却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上午的采访转播作为本市备受瞩目的案件后续引起不小的舆论风波,刑侦总队避重就轻的回答难以服众。傍晚时分   警局外陆续蹲守了一些寻求真相的媒体和自发组织的正义人士。   警队里也开始滋生出一些风言风语,关于郑学指挥任务失误的细节不胫而走,平时个别积怨的警员不着痕迹的冷眼旁观着。   郑学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王局面色沉郁坐在办公桌后,看他进来开口:“这次的事,想听听你怎么说。“   “我有失职。”   王局看了他一会,“现在这事被媒体盯上,舆论的扩大难以预估。你手上的工作先停一停,等风头过去再说。“   “我做不到。”   “郑学!”   “这次的事结束,我愿意听从上面的一切决定。但我希望能将善后处理完,请您给我一次机会。”   “你清楚继续的后果吗?“这次的事随着舆论的力量很可能会脱离掌控,真到那一天“作为你的上司,我怕是也难护你。”   郑学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我只知道...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还要寻找真相。”   这个世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或许杂草丛生,或许生人勿进,他妄想涉足,这一次被现实打垮,也知道自己正被推到一个怎样的风口浪尖,可他不想停下,也不能停。   因为还有人在等他。   ———————————————————————   A市金融中心顶层,顾青严盯着电脑屏幕上硕大的新闻标题,一言不发。   一阵电话铃打断他的沉思,像早有预料,他接起电话,不等对面出声已率先开口:”他的前途或命,二选一。”   那端陷入沉默。   “我已经一再让步,剩下的别苛求太多。” 第八十一章 下   警方这边一刻不停紧抓着追踪案子,却没有突破。   郑学花几天时间研究了张元留下的案件笔记。其中袁容、周扬几乎没被提及,而这几日审讯结果似乎也证明周扬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袁容呢?他想起那天在病床上的审问,袁容的回答。心里咯噔了一下。   袁容或周扬,也许都只是天鹰的幌子。   他们被用来诱使警方跟错人,追踪压根不存在的买卖,桎梏警方的同时在别处设下真正的交易?   如果袁容和周扬确实没有参与其中,那他们上个月在做什么?真正的交易方是什么人?   张元除记录外还留下三段录像,是不同时间同一个路口的监控。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要调这个路口的录像?   郑学默不作声凝视着录像里繁杂人流中的一张张脸。   张元,你在看谁。   正想着,邵天柏推门进来,看着埋在卷宗里的人皱了皱眉:“去睡会。”   这几天局里不利郑学的风评渐渐扩大。郑学跟没事人似的照常办案审讯,可私下的异常他不是没注意到,白天警局晚上医院,不停歇地工作近乎自虐,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   郑学冲他点了下头,“不用。”   “你打算案子还没结就先挂掉吗?”   “我没事。"   压在文件上的手没撤,邵天柏鲜少地坚持:“睡觉去。”   “老邵....”郑学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睡不着。”   “现在还不能停。等案子结束,说不定得一直休息了。”   邵天柏隐隐觉得不安,“郑学。撑过去,没那么难。”   郑学突然抬起头看他:“说实话我有时觉得...挺难的。”他说完顿了会,又揉了把脸,“对不起。”郑学轻轻抱歉一声转开话题:“那边怎么样?”   邵天柏摇了摇头,“天鹰手脚太干净,几乎查不到一点瓜葛。姓袁的现在清醒点了吗?”   郑学扶额的手一僵:“还没”。   “周扬那有进展吗?”   “审了几天,回答问题倒是合情合理没什么破绽。”   “我们跑偏了。这案子关键说不定真不在这几个身上。别说周扬袁容,甚至连姓徐的都可能不知道全局。”   “怎么说?”   “不能再在这些人身上干耗。这边有点信息,还不确定有没有用。”   郑学说着调出录像。   “张元留下的东西里有几个视频,不同时间取的同一个位置,你看看有什么疑点。”   正说话间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生面孔,风尘仆仆的样子,递上证件自报家门:“你好,我叫严朗,心理所过来协查的。”   省厅派来支援的心理专家是个年轻的博士,从警7年,已经协办过很多刁钻的案子。   "你好,郑学。”郑学直起身对他示意:“这是邵天柏。”   “抱歉,前几天手头有案子,我连夜过来,希望能帮到你们。”他看了眼手表,刚过十点:“现在就可以开始。”   邵天柏跟严朗陪姓徐的耗了4个小时,对方终于招架不住连轴的煎熬和心理专家的明枪暗箭,蹦出了一个新地点。   郑学和邵天柏连夜带人包抄江边小楼,毫无意外已人去楼空。   回到警局,严朗倒是淡然:“别急,较量还没结束呢。” 第八十二章 上   由于暂时没掌握更多关于袁容的有效信息,警方临时在医院附近设了个盯梢点,正对袁容病房的窗户,可以清晰看到目标活动又能堵住进出的必经路。   郑学是晚上的班。   这几天但凡他在,袁容的衣食起居他亲力亲为,但两人几乎没有正面交流,常常是袁容睡着郑学进来,袁容醒时郑学已经离开,仿佛心照不宣般默契地错开着。   郑学收了队照旧回到医院,和同事监控车里交完班,确定没人后走近医院。一进病房,就看见原本应该安静躺在床上的人蜷成一团。   ”袁容!“郑学一步跨上前,同时按下呼叫铃。   值班医生匆匆赶到,迅速检查了一番,眉头拧得死紧:“感染了,推去观察室吧。”   袁容的情况急转直下,伤口再次撕裂导致高烧不退,人也昏昏沉沉。   郑学被围上来的医护隔开,看着人被推进去。隔着道玻璃袁容被医生围住,只能看到他虚软地垂在床沿的手。   袁容的脆弱总是掩在人后,像这样毫无知觉任人摆布的时候不多。郑学心脏一阵瑟缩,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帮不了他。   直到护士拉上挡帘彻底隔绝了视线,他才默默退回外面的长廊上等着。   等待。   不知道打哪刻起,他就陷在了枯等里。   白炽灯在头顶频闪,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激得他肠胃翻绞,这几天除了几口干面包就水,他几乎没吃东西,一旦停下,身体里只剩疲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察室的门重新打开,郑学急切地迎上去。   “缝合顺利,但分娩损伤宫口没有完全闭合导致病人体内有淤血,原本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复排出来,现在伤口二次缝合不宜活动,只能外力按揉尽快排出,护士会帮忙的,就是得吃点苦。”   郑学点点头。   “另外,养病还是得心情好起来。病人今天知道了孩子的事,多劝劝他。”   郑学像是在消化他的话:“抱歉,您说什么?今天。”   医生点了点头:“下午不就反复过一次?先在观察室呆一晚。”   “能进去陪他吗?”   “嗯,有情况就按铃。”   郑学推门进去的时候,袁容正被几个护士架靠在床上,从被子里牵出的一根导管断续往外渗着血。他下身半露,裤子褪到膝盖,双腿费力支着,脸颊潮红,唇上却一丝血色也没有,即使昏迷也像被折磨的不轻还是深皱着眉端。   郑学上前不动声色将护士隔开,心疼地接住人。   “病人淤血需要尽快排出,否则会一直腹痛,家属先让一让。”   郑学不为所动,用被子一把将袁容整个裹住:“要怎么做?我来。”   窝在怀里的人昏沉靠在他胸口,只短短几天,病服都穿着晃荡。   郑学心疼地替他掖掖被角,对身后护士的嘀咕声充耳不闻,满眼都是床上的人。护士悻悻交代几句退了出去,整个房间静下来。袁容此刻疼的厉害,额上满是虚汗,眼睫也不安地抖动着。   郑学小心搂着人,身子坐直了当靠背,耐心给袁容擦完汗后将枕头抽出垫在他腿下,又用棉签轻沾过袁容咬破的唇。待他脸色稍缓和了些,才按照护士的话抚上腹部,心里还是不可抑制颤了下,几个月前还是圆隆温暖的地方,如今隆起未消却已一片冰冷。   那个孩子曾离他们那么近。   他强压下情绪,轻轻揉按起来。   袁容急促地喘息着,像是痛极了想把身子曲起。   郑学狠下心制住他,语气却极尽温柔,“我轻点。”   一次次的揉按对于昏睡的人仿佛一场无声的折磨,袁容耐不住,却不肯泻出呻吟,只弓着身子想要避开,扯得输液管也一阵晃动。   郑学伸长手臂包住人,吻着他额头试图安抚。衣襟早被袁容身上的汗洇湿,任他在肩上辗转,心里又急又痛。   看着导管瓶里逐渐积了半瓶的淤血,郑学想如果可以,他愿意来承受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胸前的衣襟突地被拽住,郑学低头就对上了一双眼。   袁容潮红的脸上还掺着病态的惨白,眼神却意外清明。郑学摸不清他是否清醒,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气音:“孩子....真的没了吗?”   郑学哽住,沉默着握上他的手:“我给宝宝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男孩...还是女孩..”   像只是短暂清醒了一会,袁容眼里又混沌下去,迷迷糊糊靠上他的肩安静了片刻,又低声喃喃:“他不知道。别..告诉...”   郑学皱眉摩挲着他的手指:“谁?”   袁容声音有些晦涩:“他。”   郑学心神俱裂,好半天才闷着点了点头。   终于,一滴泪砸了下来,滚烫的温度落在袁容脸上。   袁容昏沉不觉,思维也混乱,只还撑着力气说话。“孩子...“   郑学将人搂得更紧,“我们还会有的。”   袁容没了动静,像睡着了。那句话也不知听没听到,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喘息还是费力。郑学把被子向上拉拉,却又听见细碎的一句:“...给我打一针。”   袁容缩了缩身子,背弓着,手紧扣床沿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撑不住了。”   郑学闻言紧搂住人:“我陪着你。”   这天夜里袁容醒来,恍然看见窝在椅子里睡着的人。郑学的脸色在白炽灯下憔悴不堪,眼下青黑一片,手上还拿着棉签,似乎累极了中途睡去。袁容定定看着他,直到倦意再次袭来。   郑学只是短暂眯了会,就被胸腔窜起的咳嗽弄醒,他局促地看了袁容一眼,赶忙压低声音推门出去。   夜晚的走廊,寒风从窗缝往里渗。   郑学在长椅上躺下,缩着睡过去。   清冷的月色漏进来覆在他身上,压抑的咳声在空寂的走廊回荡。   查房的医生路过,察觉了男人的不对劲。   "先生,睡这冷啊。”   椅子上的人皱着眉费力地喘息,触手是一片灼热。   “先生,醒醒。”   郑学猛地被摇醒,慌张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医生盯着脸色却比病房那位好不了多少的人:“不是他,是你。”   郑学怔了怔,像是不明白她的话,好半天嘟囔一句:“他没事?”   “病人目前状况稳定,倒是你得去急诊挂一针。”   郑学哽在喉咙那口气松下来,仰靠向椅背按了按太阳穴,浑身的虚软让他连眼都懒得抬:“能在这替我打吗?他离不了人。”   郑学凑合着扎了针昏沉睡去,清晨却被几通不依不饶的电话叫醒。   “出事了郑学,赶紧回警局。”是邵天柏。   “怎么了?”   对面顿了半晌,“先回来。”   郑学心神不宁地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嗖”地窜出几条新闻,标题雷同:“曝X市刑侦总队暴力逼供,警局或涉不规范问询”。   他手指一阵痉挛,有一瞬间像看不清屏幕,过了半晌才点开视频,画面正是上次揍天鹰那个混混的镜头。   郑学手指迅速划动,面无表情掠过下面尖酸的热评留言。   “警队多人伤亡或有内幕,刑侦队长牵扯其中”几条关联新闻被顶在前几位,郑学往下滑动,被其中一条刺得瞳孔一缩。   “刑侦队长与黑社会成员有所往来,具体情况查证中”   附图昏暗的剪影一张,廊道下他正对镜头,袁容的背影若隐若现。   他摁灭屏幕。太阳穴突突地跳,紧攥着电话的手不由自主颤抖着,脑子断电一样一片空白。   只几分钟的静默,王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郑学,立刻回局里!” 第八十二章 下   几则报道像一滚热油泼在A市压抑的空气里,网络上的言论炸了锅,各大报章抓住热点将舆论潮水般引向大街小巷。   警局门口一时间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郑学从拥堵的摄像机下堪堪挤过,衣衫凌乱地出现在警队内,引人侧目。   昔日风光的总队摇身一变成为警局污点,人们眼里多了一层道不明的疏离。   “郑学,你糊涂。当警察这么长时间还是沉不住气,你能随便刑讯吗?!”   局长办公室内,王局点着桌面上的几份报纸盯着打进门就一言不发的人。   “你在自毁前程!”   尽管王局已经暂时压住了媒体发酵,但网民热情只涨不降。民众不管缘由,只知道视频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刑侦总队长曝出丑闻无疑是给整个公安队伍抹黑,警方的公信力毫无疑问遭受到质疑。   “你好好想想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短暂的沉默后,郑学开口:“兄弟们已经安置好了...我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省厅刚来电话,调查组明天就到,做好准备。你手上的工作提前交接一下。”   郑学像是没听见,仍自顾说着:“审讯那边昨晚徐X松口交代了新据点,我方赶到时已无人逗留,对方撤离的时间很充足暂时没找到新证据。目前A组在——”   “够了!”王局出声喝止。   “C组正追查截获的走私药品,想从此处打开缺口。张元...之前跟天鹰正面接触有文字和影像资料留存,我正在研究。”   他固执汇报,听上去一如既往地标准。王局察觉他声音里的一丝不稳,有些无奈:“晚点让邵天柏来和你对接。”   郑学没动,低头压着声音:“不。”   “这是命令。”   “我没得选!”郑学提了提声音,情绪突然迸发:“我不能放弃....我怎么能?王局。只要一闭眼,就是张元的影子。在那个矿井里.....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放弃,甚至….”   郑学喉头滚动再说不下去,只将拳头握得死紧。   王局盯着眼前的人,这个曾用一己之力撑起多个案子而且干得相当漂亮的手下其实还很年轻,面对这样的局面尚属首次。   战友的离别最是难以承受,无论张元还是郑学都是他一手带出的兵,如今搞成这样他难辞其咎。   郑学犯错,他痛惜。但所帮有限,剩下的得他自己去抗去应对。   “郑学,你没时间了。”   简单的几个字,提醒郑学窘迫的现状,他面对的是失败,是失误造成的不堪现实和沸腾的舆论。   “我明白。“   “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郑学甩了甩头,坚持着:“我会继续”他直直的望着王局,眼神坚定“不一定要在这个位置上。”   看着转身出去的身影,王局的心放了下去。   这小子就算把他压到底,也能反弹。   ———————————————————————————————————————————————————   郑学深夜赶回医院。   这一次却没进去,而是站在外面抽烟。凌晨的街道少了白日烟火,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不带着身份去见袁容。   月亮躲在浓云后,天上一颗星也没有。   他呆坐了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走进去。   医生刚查完房。   “他今天怎么样?”   “有好转。前几天伤口不好受,估计夜里也睡不着。”   “...睡不了?”   医生收起听诊器:“今天加了点镇定,能好点。有事摁铃。”   郑学看着袁容睡得不甚踏实,过去揽住他。这一次,他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在袁容身侧躺下,恍然发觉相处到现在,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   两个人安静靠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贴近地感受彼此。这明明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   他抬手抚了抚那张昏睡的侧脸,有那么一瞬,像是看到了年少的袁容。   苦苦支撑,无依无靠,令人绝望的孤单。   郑学从怀里掏出耳机塞在耳边,另一只小心放在袁容耳畔,按下播放键。   耳机里响起低沉粗粝的男音,低缓的音乐像在悄悄诉说着什么。   “When the rain is blowing in your face   And the whole world is on your case   I could offer you awarm embrace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   袁容的呼吸在郑学轻柔的安抚中逐渐平静起来。被白炽灯拉出长影,彼此纠缠的两个男人,此时显出一种穷途末路的萧瑟。   郑学轻轻开口。   “这是我学生时代最爱的歌,总想着遇到喜欢的人了放给他听。”   “现在终于遇到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原来前几天都没能睡吗?吃了那么多苦...”他拍拍袁容的背,“...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有压力。”   “也是,认识以来,好像总在强迫你。强行发生关系,强行闯入你的生活。”   “医生说孩子34周多,是过年那次?”郑学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连孩子都是强迫来的。”   “其实,我知道孩子的存在。”   “我很高兴,想快点办了天鹰就能拉你出来。”   “这次的交易我很怕你参与。”   “因为我不确定,要是你真的参与其中,我是否还有能力去拉住你。”   “在现场明知道渺茫还是幻想能避开,可你还是出现了。”   “我担心你走到不能挽回,不想你受到伤害。”   郑学深深吸了口气,用下巴轻蹭蹭袁容头发:“现在,我相信你。”   “给我点时间去查清楚。”   ".....   I've known it from the moment that we met   no doubt in my mind where you belong.   ..."   他摩挲着袁容手腕上开始愈合的割痕,“张元...你之前救过他?那小子和我提过,我能看到你的改变和回应。”   “我想让你明白,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都想认真对待的人。”   “不是负担,更不会毁了我。反倒我总是伤害你。”   “我想了很多可能,有太多想和你做的事。”   “想和你有个家,想拉着你在太阳下走走...”   “没想到,一切都失控了。”   “我想守住你,可是已经.....“   “抱歉,这几年带给你的一切。好好照顾自己。”   郑学的背轻轻颤动。   “我走了。”   他缓缓将人放下不敢再碰,轻轻离开。   袁容的手在被子里蜷了蜷,睁开了眼。   月光终于冲破云层,洒了满地。 第八十三章   郑学轻合上门,郑行已经准时等在那。   “哥,这段时间帮我照顾他。”   “你觉得这样能护住?”   “媒体那边万一扯他出来,天鹰不会放过他。”   郑行点点头。   “哥,帮他换套有安保的房子,到时候就说...是你想帮他。”   “嗯。”   “他这人倔得很,要是非给钱你就拿着。”   警匪永远都无法画等线。   这一次的失去,   ——他,他们,都不无辜。   总有人要为结果负责。   那个人,不该是袁容。   郑行一进病房,就发现袁容虚软地站在床沿正望过来。   “他走了。”   袁容的动作僵了下。   郑行看他一眼:“这么在意,怎么不跨出那一步?”   ————————————————————————————————————————————————————————————————————————   窗外浓厚的黑暗沉甸甸地压下,床边的人紧握着那副耳机没有回答。   那天后,郑学没再来过。   除了郑行的偶尔光顾只剩医生进进出出,这里像个被遗忘的空间。   那辆车停在楼下有几天了,袁容知道是什么。他隐在帘后,没有忽略一两个“行人”从车前经过时,若有似无扫过他窗户的目光。   被盯上,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天鹰反常的安静。醒来至今,没有人联系过他。   这几天他试图回忆交易前后发生的一切。   很显然,他和周扬都不在上面信任的范围,只是掩人耳目的棋子。被关在山庄一个月也只是天鹰为警方设下陷阱的一环。   但那天以后,警方的态度,天鹰的处境,外界的声音,他一无所知。   这种未知随着郑学的离开愈加令人不安。   天鹰会再次对条子下手吗?还是...条子已经把天鹰绞杀殆尽?   手机在械斗中遗失,即使有他也不能贸然联系任何人。   打扫卫生的推车进来,袁容下意识让了让,蹭掉了车上一摞废报纸。   纸张散落,其中一张整版的“11.13专案”报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袁容拾起那张纸,这已经是几天前的新闻。   郑学的照片排在中央,文章举证加臆测此次警方折损与刑侦队长判断失误难逃干系。   接着,他在警方牺牲人员名单里捕捉到两个熟悉的字:张元。   那个小警察....   袁容突然定住。   张元的照片和名字只占了很小的位置,却笑得神采奕奕。   模糊想起矿井下对方那声含混的“哥”。   想起郑学当天失态的审问,前几日的欲言又止,和昏迷中醒来看到的缩在窄小椅子里睡着的憔悴侧影......却始终对张元的死只字未提。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手里的报纸越攥越紧。   郑行来的时候,袁容一动不动坐在那。   “好点了吗?”   “你是他哥哥。”   袁容答非所问。郑行挑了挑眉,自对方醒来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开口,他点了点头。   “该早点告诉你,只是没找到时机...”   “有烟吗?”   郑行顿了顿,“我可不想带坏病人。”说着带上身后的门,拉开窗帘让阳光整个透进来。他漫不经心扫了眼窗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喝茶吧。”   郑行摆弄着杯具,“不介意聊会?”   “想问什么。”   “孩子的父亲是郑学?”   袁容没有否认,脸上看不出情绪。   “你的事他挺苦恼的,走到这一步,你该了解他不会退缩。”   “你呢?打算一直这么耗着?”   郑行的目光在镜片后审视他,袁容穿着病服扣子却系得平整,任何事物落他身上好像总能显得规矩寡味。   好半天袁容才开口:“我是个走到死胡同的人。”   郑行看着他:“是不是死胡同你说了不算。何况,你明明....”   “你在劝一个黑社会去毁了你弟弟?”   “之前那事,就让你退缩了?”郑行一阵见血。屡次被人放弃而不再相信任何人的靠近,疏离又淡漠的自我保护。他把杯子推过去:“可惜我这个弟弟这次认真了。宁愿接受调查也要将舆论揽在自己身上不想牵扯你。”   袁容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他在哪。”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拥有过才叫失去,没得到的本来就不属于你。适当的给自己一个机会。”   郑行的话点到为止,但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郑行离开了,袁容起身走到窗边,他习惯性瞥了眼楼下那辆车后移开目光,拉窗帘的手却一滞。   对街的LED屏正直播一场警方发布会。   “以上是此次案情的最新进展。警方正在加紧调查,案情如有突破会及时向社会通报。”   郑学站在发言台上,闪光灯下,他的脸晦暗无比。   紧接着,问题像开了闸的洪水涌向台上的男人。   “请问针对近期被曝出暴力刑讯一事,您有什么要说的?”   “这起违规审讯事件因我个人欠缺情绪控制导致,身为警职人员有愧于大众信任,我会为此事负责。”   袁容盯着屏幕里的男人。年轻的刑侦队长总是给人安定的依靠和力量,此时此刻却如此窘迫地经受着拷问。   这样的郑学陌生且莫名牵扯他的心绪。   其中一个记者适时拿出照片。   “那么请问对于与黑社会不明成员接触的报道,你作何解释?”   “这是——”郑学沉思了几秒,才再度开口:“我不敢隐瞒。对孟某的暴力刑讯事件并非我首犯,照片里就是我曾侵害的对象。他是黑社会成员,但我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对他进行了不合适的审讯行为,与他接触是想堵住他的嘴来消除隐患。”   袁容的眼眸一颤。   郑学站在那,身上的警服重得像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目光非常平静,吐出的话却引起一片哗然。   身后墙上秉公执法四个字此刻是如此讽刺。   这小子在干什么?!   镜头后的警局陷入沸腾,甚至连王局也僵住了。郑学这一段发言完全在计划外,却让人震惊无比。   “结束发布会,马上!”   袁容始终紧抿着唇。   直到最后,郑学直视镜头:“知纪违纪我深感抱歉。等此案结束,我会辞去总队的职务,承担应有的处分。再次感谢公众的监督。”   直播突兀地停止,画面定格在郑学脸上。隔着窗户,袁容久久凝视着他的眼睛,双眸冲破踌躇,将那副耳机揣进口袋,走了出去。   ————————————————————————————————————————————————————————————————————————————————————————————————————————   郑学刚出直播间就被带走。   他面无表情穿过警局大厅的走廊,穿过众人五味杂陈的视线。   像突然释然了。   就这样吧,如果已经是最终的结果,他的名誉和事业。   调查组的人很快到位。   他被扣在调查室里一星期,配合询问。   由审问变成为被审,这样的角色转变他适应得很快。   直到几天后,有人拿着一摞资料到他面前。   “1113案主要嫌疑人之一袁容已经被传唤到审,下午一点需要协助审讯。”   “主嫌疑人?”郑学心神一震,皱了皱眉:“我上报的案件汇报局里没看?”   那天晚上,他利用最后的时间整理报告,已经尽可能将种种举证串联,暗指袁容并非此案关键人。   “你报的东西局里目前只能做参考,所以,配合点吧。”   下午一点。   审讯室内的氛围格外凝重,百叶窗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只有头顶的白炽灯亮着晦暗的光。   时隔半月,两人再次相逢却是在审讯室相对而坐,恍如隔世。负责监控的警员立在郑学身后,提醒着他们今时已不同往日。   袁容是个难搞的人,警方早做了几套审讯计划促成讯问。   随着主审的示意,郑学沉沉开口:“传你过来是有案子跟你有关,相信你也清楚警方一直在调查,相关问题必须如实回答。”   “好。”   “11月13日天鹰的走私袭警案件,你有无参与?”   “有。”   众人一阵诧异,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认了。   郑学深吸口气:“做案计划和具体怎么实施的?你知道多少,扮演什么角色?”   “整个计划,徐桢是指挥,由我主要执行..”   郑学紧盯袁容的目光像被冻住。   他在胡说什么?仿佛一股浊气顶在胸口,窒闷难当。   袁容的语气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这些供词与他收集的证据截然相反,甚至条条指向无可挽回的核心。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   记录员将笔录递了过去:“以上案件笔录确认一下,如果没有异议,签名。”   狭小的审讯室里落针可闻,众人的视线聚在袁容身上。   否认。   袁容。   这不是事实。   说出来,让我了解真相,让我帮你。   “如果有更改,及时向警方汇报。”   郑学直视着他,平静的眼里涌动着什么。   “没有。”   强撑着维持平静,郑学站起身:“没问题的话就在末页签字。”   纸张翻动,笔尖摩挲的声音无比刺耳。   郑学胸膛起伏,猛地抬手按住那张纸逼视着袁容。   “你确认?”   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确认。”   两个字轻飘飘揉进空气里。   郑学眼里的光终于湮灭,他克制着点了下头。   环视一圈屋里的警员,一张张熟悉的脸也曾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任,郑学竟笑了笑。看着袁容签完字,他转身往外走,却像累得一步也迈不动了。   “郑队!”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郑学的身子晃了晃,毫无征兆地轰然倒下。   有那么一瞬,袁容的心烧灼般的闷痛。他甚至无法再维持一如既往的淡漠,身体先于大脑霍地站起身,眼里跃出急切,却立即被人狠压了下去。   “老实坐好!”   郑学被人围在中间,只露出些许惨然的侧脸,双目紧阖不再有动静。   门被打开人群瞬间涌入,袁容的视线彻底挡住。   他沉默盯着腕上的手铐,没再抬头。场中的喧闹渐远,他的手紧紧交握却止不住颤抖,因为太用力而青筋毕露。   心底的声音呼之欲出——他在意,比谁都在意。   他渴望他的注视,害怕他的注视。   他渴望他的爱,害怕他的爱。   他躲避,自封,无视他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怕将郑学拉入无尽的漩涡,可其实溺毙其中的是自己。   在这场偏离轨道的追逐里,他早已身心沉沦。 第八十四章 上   像是从溺水中挣脱,郑学满额冷汗地睁开眼。   他心神恍惚头疼欲裂,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床边的香薰机在无声吐着淡香,不远的书桌边坐着个人,捧着本书神情专注,手上不时记着什么。   是郑行。   好半天郑学才反应过来,这他哥的房间。   黑白灰的色调,胡桃木家具,线条干净利落与主人严谨的个性严丝合缝。落地灯光线柔和,添了几分静谧。   郑行听到动静回头:“醒了?”   “我怎么了?”   “疲劳过度,体力透支。邵警官联系的我。”   郑行已经把头别回去,继续看手上那份案宗。   失去意识前的一幕重新浮现,郑学抿了抿唇没吭声,摁着额头支起身。   “这几天在我这歇着,需要什么就说话,别想太多。”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郑学绷紧的身子松下来,觉得疲惫异常。他往被子里蜷了蜷,安静看着郑行的背影。   房间里一时沉寂,只偶尔传来几下翻书声。   多久没这么和大哥靠近了?   印象里大哥总牵着他,小时候带他冒险,犯错了替他挡下,读书时用邮件解答他的困惑,再大点他们彼此信念一致志同道合。   不远不近,大哥总在那,像灯塔一样。   后来大哥去了B市,而自己工作特殊,他们见面渐少,只有时在电视或者财报杂志里匆匆扫上对方一眼。直到这次重逢,各自忙碌的两条平行线才又有了交集。   大哥还和从前一样,但似乎又有些陌生。   也许是他经手的那些争议性案件,社会评价褒贬不一,甚至偶尔会被贴上刺眼的标签。   “饿不饿?”   郑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工作,合上书摘了眼镜走过来。   “哥,有时间咱们去看看奶奶吧。”   “想家了?”   郑行在床边坐下,拿起柜上的水杯递给他。   “我请了医生来家里。想你现在也不想去医院,不过治疗不能落下。”   无论是卷起的衣袖还是有些散乱的额发,与外人眼里的是非曲折不同,此时的大哥随意又温暖。   这就够了。   “谢谢,哥。”   ——————————————————————————————————————   媒体的热度经过一夜时间竟无声无息退了下去。像被无形的手遮住,透不出一丝风。   顾青严听人汇报完,挂了电话看不出情绪。   窗外难得有青白月色,他踱到阳台喝酒,望着泳池中倒出的一汪月影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再次拨通了电话。   “是我。”   对面“嗯”了一声。   “你手伸得太长了。”   “我做的事影响不了大局,你不想看到也不必盯得太紧。”对面的声音冷静却难得坚持。   “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只是提醒你遵守之前的约定。”   “之前的?...你还记着。”   “差不多停手。后面的,听你意思。”   “你铁了心要为他和我对着来?”   对面顿了会:“我不会退步。”   “都快忘了你还有这样一面。你在我这还像人。”顾青严没再纠缠,“那边怎样了?”   “Chirs已经接到货。”   “嗯,这次让徐先顶着,牢里有人接应。”   “还有,找个新驻脚点。Chirs已经挖了条新路子,咱们不必强行在A市活跃。警方这次吃了鳖可能会狠抓段时间,暂时收收,跑外面的货。   “我会安排,挂了。”   顾青严抿了口酒,那个条子他没心思再追究。何必赶尽杀绝,留着权衡和那个人的关系倒是不错。   ——————————————————————————————————————————————————————————————————   一周后。   警局的拘留室内,男人垂首坐在地上。   身后紧阖的门被打开,一个警员走进来。   “袁容,出来。” 第八十四章 下   日光灯投下惨白的光,走廊的午夜渗着冷峭气息,手铐的摩擦声显得格外刺耳。袁容随警员走了会,最终在一扇紧闭的门前站定。   “进。”   他走进去,门被关上。邵天柏像是已等了会,示意他坐下。   “袁容。关于你之前的口供,还有几点我需要确认。”   袁容点头。   “此前你说这次徐是策划你是主执行,你们目的再说一遍。”   “袭警。”   “地点是谁定的?”   “徐。”   “谁去踩点?”   “我。”   “为什么选那里?”   “隐蔽,方便撤退,警方的支援难进来。”   “你们全部计划就是袭警?“   “是。”   短暂的沉默。   墙上的秒针发出微不可察的声响,邵天柏目光锋锐与袁容的视线交汇,空气里涌动着压抑的暗流。   “还有什么。”袁容面不改色补了句。   “声东击西的货呢?”   邵天柏摩挲着手里的报告。那是国际刑警请求A市警方协作的文件,矿井事件后两天,一批军火被秘密送往境外,初步判断与本地黑势力团伙有关。   货?袁容揣摩着邵天柏的意思,想起那晚和周扬在小楼库房后探到的一幕,心里有了底。   “有批货要运到外面。”   “是什么?”   “军火。”   邵天柏心一凛,沉沉看了他一眼,继续问下去。   “所以当时你们一边引人去矿山,一边堵了半坡山,而真正的交易地是北郊防空洞?”   他看着对面的人踟蹰了下,确定般地飘出一声:“是的。”   邵天柏眼里露出些疑惑,瞥了眼资料,问道:“当时计划的撤退路线是怎样的?”   袁容沉默了会,邵天柏紧跟不舍:“姓徐的交代,你们是打算从山道后面早先矿工家属送饭的小路撤到村子里?“   “是。”   “十月三十号那天,姓徐的说你们走码头去见买方,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   “这是你之前签字确认的笔录,上一次你说那天在拣货。”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邵天柏定定看了他一分钟,问出一句:“为什么?”   袁容的眼像窗外初冬的夜般黒沉。   “你顶罪的原因。”   袁容的回答与他已经确认的证据链完全相悖,甚至在往他设的套里钻。那山道后压根没什么家属送饭的小路,甚至连另一个交易场所也是他胡诌的。邵天柏一筹莫展,看了袁容一眼:但他似乎极力想让自己的话被相信?   “袁容,把责任一力揽下,你在帮谁?”   邵天柏刺了他一下。   袁容搁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扣紧了。   ————————————————————————————————————————————————————————————————————   郑学被急促的电话铃叫醒,看了下表,凌晨两点。   他睡了半个小时。   来电的是邵天柏。   对方的声音有些急迫:“抱歉打扰你休息。”   “说。”   “有进展了。”   郑学掀被下床,“什么情况?”   “我拿到你的报告。”   几天前郑学拜托他的一幕浮现在眼前,态度恳切甚至透着从不曾有过的祈求,只是希望局里能重新审视那份报告。   “也顺着上面的线索去查了。”   “天鹰那批军火已经送出去,具体买方是谁正在和境外警力协作落实。不过倒是追到了他们在A市的交易地点。   邵天柏顿了顿,“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地下街接手的。”   “能追到相关人员吗?”   “已经带了几个回局里审。”   郑学胸腔涌动着什么,“那现有嫌疑人...”   “你分析的没错。袁容周扬的确对核心知之甚少,包括这次袭警。看来视线得转移下才能得到进展,浮在水面上的都是虚张声势的饵。”   “这俩人现在什么态度?”   “周扬那边是一问三不知,就不知道为什么这袁容非得梗着脖子硬抗。...现在案子很多眼睛盯着,上头只想息事宁人盖棺定论。不过我提报了重审,王局支持。你的报告很有价值,队里也重视。放心,咱们还在坚持,这案子不会草率了结。”   “老邵,谢谢。”   邵天柏知道他指什么。这句感谢融进冬夜,七年,两人第一次有了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邵天柏笑笑,“不必。你不在,我替你把着。好好养伤。”   郑学挂断电话发现自己出了一手汗。   案子有了切实的进展,袁容也有了转圜。   这些天来他第一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八十五章   郑学是在傍晚才知道宝石失踪的,他抄起外套冲出门,却在看到走廊一角缩坐着的身影时猛地定住。   听到开门声小孩抬起头,眼里有些局促。   “怎么不敲门?”郑学松口气走近。   宝石没吱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说,“我见你上电视...就来了。”   郑学会意,轻笑了下:“嗯。担心我了?”   这一次小家伙没否认,点了点头。   郑学稍有怔愣,“我没事。犯错总要承担后果的,不是教过你?”   宝石似懂非懂点点头:“你会走吗?”   郑学看着那双盛满了不安黑沉沉的眼睛。没等他开口,宝石急切地又补了句:“我愿意去新家。不给人添麻烦。”   顿了会,郑学蹲下身认真看他:“真的愿意?”   宝石声音闷闷地,“你...来看我吗?”   “当然。”郑学抬手拍了拍宝石,却摸到一手湿冷。他皱皱眉:“怎么来的?”   “坐车。”   “哪来的钱?”   “借的。”   “跟谁?我替你还上。"   几秒的静默,宝石眼神闪烁:“不用,我先走了。”   郑学拽住他胳膊,面色严肃地捞进怀里:“跟我进屋。”   宝石窝在他手臂中,冰块一样。   这么冷的天,这小子怕是从福利院走了2个多小时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认得路。   “今晚睡这。”   ———————————————————————————————————————   几天后。   警局拘留室的门再次打开,只是这次进来的不是看守所的警官而是邵天柏。   他手里拿着几摞资料。   “周扬,袁容,出来。”   一张纸铺到面前,赫然写着“释放通知书”。警方证据不足只得放了这两人,头目里只扣下有确凿证据的几个。   袁容疑惑地看了邵天柏一眼。   邵天柏面色淡淡,没再提那晚的谈话,开口简明扼要:“一人一张,在这边写。”   周扬在旁边哧了一声,巴拉着头发坐下。被审了几天,他胡子拉碴,人没显颓倒更精神了。   “怎么填。”这个老油条装嫩,一点不含糊。   邵天柏点着空白处示意:“姓名。”   “周扬。”   “填。”   周扬低头刷刷写了会放下笔。   龙飞凤舞的一张表,鬼打架的字。   “行吗。”   邵天柏微皱着眉点点头。   “能走了?”   周扬起身眼也没抬,经过旁边警员时,也不知道对谁说:“叫我扬哥也行。”   邵天柏不悦,“领他们出去。”   周扬脸上波澜不惊,笔直穿过警局大厅,扬长而去。   邵天柏看着手上那张纸,额角抽了抽,夹进档案袋。   走出警局刚下午五点,阳光的温度已开始被冷风稀释。   两人避开人群,闷头折进巷道。   “你脸色差,这点阵仗就吓住了?”周扬沿着蜿蜒的小道往里走,头也不回。   “没睡好。”袁容没否认。   “也是,那帮条子专拣晚上磨人。”   “这次咱俩算是让人提着直接扔油锅。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周扬冷哼一声,“我在天鹰十年,就这么被溜着爽。”   短暂的沉默后,袁容开口,“龙卧浅滩等海潮。”   周扬打量他,袁容,他摸不透。   “你还沉得住气?”   “苟且偷生而已。”   “袁容,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有人说过。”   “你我的联手,还算数吗?”   袁容顿了顿:“嗯。”   “你想活命,我能保你。”周扬斜睨他一眼,不知从哪摸出根烟:“我要上位,你要垫着我。”   “好。”   “不过,”周扬猛吸了口:“能罩你,我也能废了你。清楚?”   “明白。”   “我会向上头提你。”周扬丢了烟头,踩了踩:“回去等着。”   袁容走出巷子,太阳坠到了高楼后。   正值下班高峰,城市的傍晚逐渐沸腾。   置身人潮他被推着走,擦肩而过的人脸上稍显疲惫,更多却带着生动的雀跃。   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目的地——是某扇随时打开的门,或一盏灯。   那不曾有过的生活的温度,在此刻沉甸甸、热腾腾地焦灼着他。似乎触手可及。   “我想和你有个家,想拉着你在太阳下走走。"   袁容定在那,回头望了眼。逼仄的楼宇间突地折出一缕耀眼的残阳。   他绷紧的唇角松了松,向奔涌的十字路口走去。   风愈加凛冽了。   ————————————————————————————   一街之隔,郑学的车默默跟着。他望着怔在人群中的那道身影,紧了紧方向盘。   袁容脸上带着某种迷失,与川流不息的人流格格不入。   郑学想靠近,想过去把人裹进自己的外套里。   横亘在两人间的车流却像无声的浪,掩着袁容的身影轻轻一侧就消失了。他终于按捺不住推门出去,狂奔几步却生生刹住。   一辆车横插到袁容面前。车窗摇下,郑行笑得温和:“我捎你。”   眼睁睁看着郑行的车开走。   郑学退回车里,觉得五脏都纠结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攀上手机。   郑行车开出没几步,车载电话响起来,屏幕上跃出的“郑学”两个字让车厢的空气微妙。他顿了几秒不动声色开了免提,旁若无人似的。   袁容像看到了屏幕,又像只是盯着空调出风口,脸上没有情绪。   “是我,你在哪?”郑行开口。   那边没人应,几秒后挂断了。   无声的沉默像个欲言又止的句号。 第八十五章 下   郑行的车一路平稳,车厢里因为郑学那通电话变得有些沉默。   拐过一道弯,车流渐少。   “对了,上次托我查的事,半道线索断了。”郑行开口。   “怎么说?”   “那子弹多是境外野路军用的。这种势力背景错综,成员多外国大党比如黑羽党或三口组之类踢下来的人,全是些亡命徒。”   “本想顺藤摸瓜但信息几乎被堵死,锁定不了更具体的方向,这还是卖人情得到的。忙没帮上,倒给了忠告,境外势力难测碰不得,查不到多半也是有人刻意不想透风。”   袁容听完没说话。天鹰的底细现在露出的不过冰山一角。   “多谢。”   “客气。不过,和看不见的人较量,你岂不是麻烦?”   袁容摇头,“我有打算。”   郑行皱眉:“有怀疑对象么?”   袁容顿了下:“天鹰。我怀疑是内部的。”   “他们不想留你?”   “大概。”   “打算怎么办?”   “回去。”   “但如果子弹是冲着你来的,那你处境堪忧。”   “嗯。”   “值吗?”   “我没什么退路。要么爬上去,要么丢命。”   “为什么不活得稳妥点?”   袁容没回答。   寒风顺着窗缝灌进来吹皱单薄的衬衣,他却浑然不觉得冷。瞥向窗外,车子正驶上跨江大桥,天高日远,前阵子呆的码头就在桥下,转瞬被抛在车后缩成越来越小的一个点。   他思绪浮浮沉沉,残阳被远山分得零星,透过车窗落下一块窄小的光带。   像某个圣诞夜时映了满身的烟火。   郑行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如果你能出来,来事务所,我可以给你提供职位。”   车子下了桥,却不是去向他的住处,袁容这才觉得郑行出现得讨巧。   郑行像看出他的疑惑:“就不拐弯抹脚了。原本打算在你住院期间安排,想想还是尊重你的想法。”说着递过张房卡:“地方是朋友的,象征性收点租金,应该和你目前住的价格差不多。”   袁容没接,“不用。”   “知道你会这样。”郑行笑笑,“那小子不让我告诉你,但这是他的意思。”   说话间,车辆驶入一处高档住宅区,停在一栋公寓楼前。   “不必我说,你俩现在的情况有多敏感。你那里人杂,利弊自己权衡。”   郑行已经熄火开门,袁容被请出去。   “上去看看再决定。”   他将房卡抛出,发动车子。最后瞥了后视镜里的人一眼,匆匆离开。   袁容面上没有情绪,他在楼下站了会,望了眼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环境。把卡揣进口袋,走了出去。   ————————————————————————————————————————————   郑学开着车漫无目的。夜色渐浓,他脑子乱糟糟的,体内冲撞着各种情绪,有些心灰意冷。   不该上前。甚至不该再妄想什么。   他们之间横亘的黑白,就像颗滚烫的子弹。扎在胸腔,一呼一吸都彻心彻骨地疼。   情爱面前,他不过俗人一个。   该付出代价的是他,可赔上的筹码是他的兄弟。   袁容与他像两条平行线,强行相交后两败俱伤。现在,只是退回彼此的轨迹。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愤恨。   穿上警服,他们就是宿敌。   他无法对袁容的身份置若罔闻,背弃那些因自己而永远离开的兄弟去再次走近他。   停止不了的负罪感在心里煎熬着。   他知道,还有些东西不能放弃。   还有些事在等他赔上所有去搏,余生已无路可退。   一道强光伴着尖锐的刹车声迎面而来,他突然惊醒猛打方向盘,车子一路冲进小巷后戛然而止。   郑学伏在方向盘上浸出一身冷汗,好半天抬手摁亮车顶灯,像是撞到了什么。   一盒东西散落下来。   他愣怔地看了一会,喉咙发紧。车座上散落着很多瓶盖,装它们的木盒子翻倒在地,是张元的。   从警局离开的那个下午,被他一起带走的张元的遗物。   这东西惯常摆在那小子桌案一角。   “师哥,再比一局。”——谁输了,就给对方一个瓶盖。   “臭小子,虎口收紧,靶位看准了再扣扳机。”   “师哥,等我回来继续!”   这一刻他终于真真正正意识到,物是人非。   说不懊悔,那是假的。   他怎么可能不后悔?如果能更谨慎当心点,说不定张元就能有一线生机。   那小子一个人被留在暗黑的坑洞里,是怎么煎熬过疼痛的每一分钟?   多年的无间协作,背靠着背的兄弟,怎么就在最后的一刻失去了默契?   郑学颤抖着,格外小心地,把瓶盖一个个捡回去。他甚至能记起每一只的来历,和那时张元神采飞扬的样子。   连日以来压抑的情绪像突然崩溃,他口渴似的胡乱翻出几瓶水,又急又猛往嘴里灌。却似乎仍不管用,直到将剩下的全部兜头浇下,才泄气般整个人跌进座椅,浑身冷透了。   车厢里死一般静,几乎与浓稠的黑夜融为一体。   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屏幕上“严朗”两个字忽明忽暗地跳跃着。   ——————————————————————————————————————   一个月后,11.13袭警案被市法院正式受理。   由徐某为主嫌疑人的犯罪团伙共计十余人被起诉,其中徐某因故意伤害罪,危害社会治安罪,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死刑,缓刑一年执行。   其余团伙成员视情节轻重判处无期或十年刑期。   而市局刑侦总队队长郑学,因涉嫌不当审讯及在此次任务中指挥失误造成警方损失,被停职以待处理。   至此,轰动A市得11.13案暂告结束。   ———————————————————————————————————————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郑学收到了调任通知书。   至A市城西区派出所,即刻报道。 第八十六章   过了元旦就是小年,大雪纷纷。   巷子口的书店没人光顾,也极少营业。   已近傍晚店里门窗紧闭,落在窗棱的天光一点点消散,一个快递员折进巷子抽出信封敲了敲门。   不多会里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紧跟着门开了条缝。里面暗的厉害只模糊看到个人影,接着半张脸探出来,一副被吵醒不耐烦的样子。   “什么事?   “您的件。”   男人接过将身子缩回去,砰地关上门。他踢亮落地灯开关拆开信封。里头只有一张纸,写着“9点立威大厦楼顶。”左下角一个小巧的鹰眼标志,周扬眼睛亮了亮。   天鹰晾了他两个月。   从警局出来后,他谁也联系不上。天鹰像彻底从A市抽走手脚,半个影子也摸不着。现在突然冒出来找他,看来情况还没那么糟。   周扬按指示到地点,已经有人在等着。   保镖分立在那,中间依旧是道屏风隔着,冰天雪地的这玩意搁天台上有点滑稽。   后面男人的声音倒是平静:“前阵子太动荡,正好你也休整下。等急了?”   周扬直直站着:”是。”   “知道为什么保你?”   周扬拧眉,下一秒就被左右压制,尖头皮鞋捣进腿弯,他狼狈跪在雪地里,一杆枪顶上后脑门。   “我不懂,唱哪出?”   情况陡变,四周静的可怕。   “内鬼的事,先去去你的嫌疑。”男人气定神闲。   周扬怒极反笑:“怀疑我?”   没等到回答,一只脚压上来把他的脸碾进雪里,皮鞋底立刻留下道血印。周扬自顾说着:“老子关局子里让条子没日没夜地折腾,要是真吐了什么还出得来?十年,早把命给天鹰了,也不在乎这一天,早晚的事。自从跟着你混就没想过退,今天要真折这算我周扬衰。可老大,办我容易,往后等把真鬼揪出来,希望您也记记我,讨个公道,暖暖弟兄的心。”   雪停了,风格外大,像刀子把周扬的话挫碎。   这时一只鹰从屏风后窜出,轻唳着飞过低空,停在结冰的铁杆上。   男人竟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如果真想治你,你是没机会再开口的。”   周扬的眼睛被血糊住,他极力仰头去看。   太黑了,看不清。   “我容不下吃里扒外,尤其是手里最得力的人。上行下效,从你开始都必须干净。”   男人鞋尖轻点了一下。   “天鹰现在特殊时期,不得不小心。”   对方说着,不知随手抛了罐什么过来,撒了一地。   “饿了就吃,别忘了是谁在喂你。”   人走了,周扬的脸贴着脏污的积雪,好半天才喘匀气。   午夜刚过,腾空的烟火照亮大厦楼顶,雪地上白惨惨的。   许久。   他抓起散落一地的鸟食,混着雪咽了下去。   ——————————————————————————————————————————————   今年冬天格外冷。城市被大雪席卷得一片狼藉,街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下午,郑学处理完一通纠纷刚踏进所里。   警员老林迎上来。   “小郑,晚上我...”对方有些为难。   “行,我替你。”   老林愣了愣,就见人已经擦着他埋首进格子间的工位里。   新调来的不怎么说话,总闷着头干活,谁有难处找他顶班也从不拒绝,倒让他们偷闲不少。所里都知道郑学是怎么分下来。起先不太待见,平时不乐意去的鸡毛蒜皮的警情都丢给他也没什么怨言。   现在这小子来快三个月,白天工作晚上又时不时替人值班,几乎没有轮空,吃住都快在所里了,他有些于心不忍,况且显得他这个老警欺生似的,于是走过去抱歉道:“小郑,改天我替你。有空也得歇歇,所里不比你原来,没必要那么拼。”   “林师傅,我没事。”   “要么说年轻人能抗呢,以前我跟你一样,现在年纪一上来,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郑学笑笑没再接话,继续手上的报告。   这段时间他确实觉得挺好。父母来电话小心翼翼,其实不必。跑街抓人协调纠纷,所里的活虽然零碎繁杂,但心里踏实。   夜里郑学接到警情,两个醉汉打架斗殴,把人带回局里处理完已经快三点了,又一个大夜。他松了松神经走出去。   外面在下雪,冷风一激,整个人清醒不少。他顺势坐在门口的石台子上,抽出支烟点了。眼看要过年,派出所门口的树上挂着红通通的灯笼,映着满地的积雪。   这兵荒马乱的一年,终于要过去了。   ————————————————————————————————————   袁容好好休息了一阵。   得益于天鹰几乎销声匿迹,甚至连周扬也没见着,这段时间他睡得没日没夜,像要将前阵子失去的,都补回来。   有天迷蒙醒来,恍惚看见阳台那盆绿植,旁边正打理的男人侧过身看了他一眼。   他坐起来,却只听见阳台上呼呼风声,几片叶子孤零零在挣动。   上次被人细致打理过的痕迹,早已随着植物的野蛮生长消失不见。   过了小年,临近除夕。   他住的老筒子楼难得有些热闹。袁容从外面回来,一开门脚下碾过张字条——“诚邀。”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听见楼下喇叭声。   有辆车从阴影里开出步道。   袁容对目的地并不好奇。司机是个生面孔,把车子开得飞快。直到驶入度假山庄,才警觉地凝了凝神,车子拐个弯竟直奔那座已经查封的二层小楼而去。   一到目的地,他就被强压下车,推搡进那扇洞开的大门。   小楼里没开灯,荒废几个月,黑暗里迎面扑来掺着尘土味的腥气。   静立了足有十分钟,二楼传来脚步声。高位者站定,开口声音低沉:“袁容。”   “是。”   “不必紧张,我们见过——就在这。”   袁容心中一跳。那次夜探,混乱间与对方隔着屏风无声对峙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你胆子够大,但不听话。”   “形势所迫。”   “讲。”   “半道进天鹰,我没有选择。总需要见见主事人谈筹码。”   “你想怎么谈?”   袁容辨别着方向,直视黑暗中的人:“用我的命换个机会。”   “什么机会。”   “证明我该在天鹰。”   过了半晌,对方低笑:“周扬向我力荐你,可看来他不够了解你。”   袁容没吭声。   “你枪法不错,用你爆灯的本事去给天鹰扫扫路。”   “海市。那种边境地方不像内地地头流氓这么温吞,管事的也不太安分,我需要个能掌控局面的。你要真不惜命,肯去吗。”   “好。”   “这边得继续配合周扬打理。顺道提提你的位子,过去说话也有份量。”   “但,我不喜欢太出格的人。之前那次先记着,后面自己掂量。”   “明白。”   袁容垂首听着脚步声远去。整个小楼安静下来,头顶的灯突地亮起,强光刺目,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猛地发现不远处正跪伏着个人,头部中弹,已经没气有一阵了。   地上的血就像新年的日头。 第八十七章   天鹰在年底肃清了内部,这几天人人都如履薄冰。   有一次过一夜少了个弟兄,大家也都缄口不言。   那些血,见不得光。   除夕那天,袁容去了海市,赶在新年伊始认地盘。   海市,是与Y国接壤的边陲小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仅靠火车穿过叠嶂的山峦与内陆接轨,像是块飞地。这里原属Y国,后来又因为历史原因划归过来,早年的战乱促就了如今一副鱼龙混杂的风貌。   海市人杂,外国贩子的倒爷生意混着本地三教九流的交易,难管,也没人真的去管。买卖多了路子也多,地盘,走货,金价,随便哪个都能争个面红耳赤,街头械斗毫不鲜见,本地人也在这种环境里历练出了一身的野,警察日常治安都维护得艰难,干脆得过且过算是常态,天长日久,滋养起海市各种势力纷争。   这些势力遵循着不成文的生存法则,或结盟或分裂,此消彼长。小鱼小虾也许哪天就消失在争强斗狠里,无人在意。而大佬级别,能舒舒服服做着见不得光的大生意。海市这个无序的棋盘,招摇着挣钱,钻空,等着改弦更张偷天换日的机会。   刚出火车站没两步,袁容就听见阵嘈杂,不远处人群哄乱,一群人叫嚣着正在围堵个男人。   那家伙被揍得一身血,走路也歪斜,但身手还算敏捷,朝着街对面越过横栏。   人群跟着往这边涌,袁容看了会转身离开,顺脚勾到路边一辆自行车,停车道上的车列劈里啪啦倾倒下一片阻隔了追兵。那男人回头看他一眼,趁空闪进车站,没了人影。   这个小插曲袁容没放心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海市城建落后,临街都是些小门店。城市腹地几栋高楼的边角夹着个城中村,老楼纵深,有些年头了,外面仍保持着原本的石灰色。狭长的通道连接着层叠的楼宇,楼与楼间是个四方的小空地,也早被杂货填满,上方天井里横七竖八搭着些晾衣杆,地上淌着黑糊糊油腻腻的水痕。这地方适合老鼠、野猫、流浪狗,也适合亡命徒。   几个人窝在空地那,像望风又像在等人。   他们时不时交谈两句:“上面派这个姓袁的是什么人?”   “听那边说小人得势,运气正,被上面点了提过来。“   “还不就是走狗。”   “海市是什么地?能让外来的霸场子?”   嘀咕间,从通道口进来个人。高个,寸头,面容板正。   “我是袁容,来投门。”   声音不大,周遭却静下来,几人与他面面相觑。   道上的人划两眼大概就知道对方底子,这个男人和他们很不一样。他眼神虽然没什么攻击性,却很稳,那种稳是经历过事才能有的。   他们原本不屑的脸上不自觉僵了僵。   两侧矮楼的门窗后人影浮动,窥探着走廊上的袁容。   几秒后,有人跟进来,“抱歉,来晚了来晚了!袁容是吗。”进门的是个精神的中年男人,很瘦,笑起来显得挺和善。   袁容冲他点头,对方立刻接过行李,言语间带着点歉疚:“我是老姜,上头给我打了招呼的。年底街上乱,我担心出岔子,去接你结果没撵上点,赶紧上这边来看看。”   “我没事,都顺利。”   “住的地方都让人收拾好了,这就带你过去,顺道熟悉熟悉环境。”   老姜一来气氛一下轻松起来,他冲仍杵着的几个小子道:“赶紧的,叫袁哥。”   “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袁容跟着他出去。天鹰在这边靠的是军火起家,有地下工厂,海市是个倚仗地理优势让各大军火商角逐的地方,能混出个皮毛的去其他地方都能说上话。天鹰在这边没有名义上的主事人,基本上由老姜打点,但上面始终没正式放权给他,现在将自己分下来,袁容知道,老姜心里不痛快。   但老姜全程陪笑脸,看上去并没什么不悦。   今天是除夕。海市也过年,过年讲究热闹团圆。老姜替他接风,在市中心酒楼定了位置,几十号兄弟占了大厅几桌。   场子里热腾腾的。   袁容坐在主桌,人都还不熟,但男人间的关系也就是几杯酒的距离。他站起身:“刚来,不清楚弟兄们规矩,以后有劳多提醒着。跟着我混,不会让各位吃亏。”   说完,仰头一杯见底。   众人见他爽快,趁着气氛上前敬酒。他们都是粗人,话不多说,喝下酒就当照过面了。   袁容来者不拒,一杯杯灌下去。   不知喝了多少,大家都很尽兴,但渐渐地,一帮人看着袁容,不敢再敬。他喝得最多,却仍没有停的意思,干掉手里的又一杯,脸色依然很稳,只是眼睛略有泛红。   老姜觉着不对劲,看了看挂钟要散场,“不行先回吧,弟兄都在这,以后多得是机会。”   袁容点点头走出去,老姜递了个眼神给邻桌下属让跟着去看看。   一出酒店的门,袁容就被扶住,他闭闭眼再睁开,看清人后没说话。只是一直往前走,地上的雪踩上去咯吱响,衬得四周极安静,沿街红通通的爆竹炸了一地,铺在白皑皑的雪上,像那天在小楼里的血一样红。   走到一半,袁容突然停下来问:“这有海么?”   小弟只当他喝糊涂了:“海市就以海为生,袁哥。”   “别送了,回吧,我自己走走。”   小弟有些为难,“袁哥。”   袁容已经抽开身,招了辆车坐进去。   司机问他,“去哪。”   “海边。”   “海边?远着呢,再说大过年的那边也没什么人,不太平..."   袁容没说话,扔了几张钞票过去,对方识相地闭嘴踩油门。   ——“高中的时候经常骑行去邻省看海,那片海很漂亮,海面被阳光一照,耀得人睁不开眼,宝石蓝色,看着心就静。见过么?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袁容仰在后座,车厢里的暖风吹得他昏昏欲睡,耳边有个声音在絮叨。睁开眼,发现司机在叫他。   到地方了。   下了车,扑面而来的海风冰冷刺骨,风一吹,酒就醒了。   A市没有海,他第一次见。   黑色的海,犀利冰冷,无边无际地融在冬夜里。   那晚他坐在冷清的海边。   久久未动。   袁容忙完从海市返回,年已经过去了。天气依然冷得厉害,他到的那个晚上雪刚停,他叫了车绕到一处建筑前,让师傅停在街角,说等个人。   看着眼前三两穿着制服经过的警员,他抽了支烟,又离开了。   一开年大家都忙起来,A城扫黑因为去年年底的那场大案后一系列举措,已初见成效。政府趁此机会大力发展经济,谈了几个企业家在本市投资。   郑学一天没闲,有警情必出警,整个组忙完一个大小夜,收通知去增援商交会的治安维护。   参会的人很多,郑学守着门维护秩序,期间看着新兴企业家顾青严等商界人士在台上讲话,而因为A市近日多方联合规范社会秩序正搞得如火如荼,后来发言的还有新上任的刑警总队队长邵天柏。   邵天柏站在台上致辞,目光像是扫到他又像没有。   郑学退出去,到吸烟区抽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郑学。”邵天柏站定。   “升了,恭喜。”郑学捏着烟头,笑得有点浅。   邵天柏并没笑:“在那边还顺利?”   “挺好的,比咱们那会轻松。”   “你真这么想?”   郑学猛吸了口烟,“当然。”   邵天柏拧着眉没说话,郑学开口了,“要散场了,组里叫我过去,先去忙。”   “郑学!"邵天柏猛地叫住他。   郑学站定。   “我知道,你没放弃。”邵天柏说得认真:”我也没有,八年合作,希望你别看轻我。”   郑学没接话,走远了。 第八十八章 上   袁容自从去海市认了地盘,人就忙起来。   海市的盘子太活,后续打点不能松,来回跑了几次,才勉强扎下根。他又去了趟小楼汇报大概情况,上头的意向暧昧不明,但基本看出来是放手让他干的。   下一步,他有自己的打算。   去海市前,周扬给了他份资料,寥寥几页,捏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和周扬结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定,路不会太好走。   袁容知道,这次过去,以后回来的机会就少了。   临走前这段时间难得空闲,他骑着摩托在冬夜里穿梭。A市的大街小巷他都熟,从加入青龙帮起,这的街头多少都有当初混迹的影子。   沿着跨江大桥的灯火一路前行,不知怎么,他将车又绕到那巷子前。对街下夜班的警员依然络绎不绝,他站在那,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一旁路边摊的老板也习惯了,这年轻人连着几天老来,基本都是呆一会,也不干什么,就在那抽烟,抽完就走。   年后郑学解决了个案子。   起因是老林负责的地下街,那天有人闹事围警察,郑学恰好在附近,接到电话赶过去。挑衅的不是别人,是地下酒吧那个混混,他们交过手。郑学对这帮人心里有底,几下挑开对方的案底,由于最近扫黑风头正劲,那群人没胆再纠缠,悻悻跟回局里走流程了事。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老林受了点伤,恰好他早有调区的想法,趁此机会干脆提了。但地下街那帮牛鬼蛇神,难管难养,这事一闹更没人愿接。郑学顺理成章顶了缺。   重新站在地下街前,郑学看着两旁贴满小广告的逼仄店面和灯红酒绿的招牌,心口久违地热了一下。   这天傍晚处理完事往回走,经过家旧音像店夹在群老房子间。这年头几乎没人听碟,店里还是多年前的陈设,碟也基本是老歌。   郑学进去没一会就停住了。   袁容也看见了他。   两人中间隔了一道CD架,谁也没说话。   店里在放coldplay的那首yellow,人不多,音响劣质却衬得小店有种难言的温暖。郑学揣兜站在货架边,开口,“好久不见。”   袁容嗯了一声。放下手上的碟,少见地回了句:“这阵子好吗?”   “不赖。你呢?”   “老样子。”   郑学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心里出奇地静,静得仿佛能听见窗外落雪的簌簌声:“又下雪了。”   袁容看向窗外,昏黄朦胧的玻璃折射出的飞扬雪花有种不真切感。   两人陷入沉默,像在等雪停,又像只是站在那。风雪渐大,莫名想起去年的雪季,和早已翻飞远去不知算是苦是甜的过往。   过了很久,袁容喃喃跟了句:“我走了。”   “你怎么回?”   “车在前面。”   “好。”郑学侧身让他。   廊道很窄,彼此擦身的瞬间,久违的体温触碰着稍纵即逝。   “袁容!”   就在人到门口时郑学突然唤他。袁容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回头,郑学的脸上有片刻怔愣,声音卡在那,半天没出声,眼里克制着什么,旋即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当心点路。”   袁容的手在身侧捏到泛白,沉沉看着他眼睛:“回见。”   后来,郑学总恍惚梦到这家店,有时袁容站在店门口看他,有时只剩晃动的门帘。   一年半后。 第八十八章 下   暮色渐浓,在A市的机场环线上,一辆车正徐徐前进。   “哥,累了就歇会。”   郑学下了班,插空赶来机场接人。郑行坐在副驾驶,面色倦怠地点点头。   “案子很棘手?”   “有点。”   “听说你这段时间在所里立大功了?”   “谁说的?”   “新闻。也是,地下街那地方是该除了,治安乱不是一两天。”   “都是局里的主导,我们所里也就去协助下。”   车子疾驰,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霓虹灯一盏盏被抛在车后。   看着这一年多越发沉默的弟弟,郑行开口:“这回出差我收到些他的消息。”   郑学盯着前路没吱声。   “好像,做大哥了。”   郑学仍在安静开车,脸上没波动,像在听别人的事。   “真放下了?"   过了半晌,郑学才回应:“他好就行。”说着瞄了眼前面,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哥,我送你在路口下。”   送走郑行,郑学看下表,将车调转方向朝市局开。   一年来,多少次出警经过这里他总避着。   这次,他直接拐进久违的市局大院。   郑学从车里下来,看看大楼门上悬挂的那枚警徽,低头走进去。   局长办公室依然亮着灯。   “王局。”   里面的人仿佛早在侯着,看见他,眼里闪过欣慰。   这段时间郑学全力配合局里的地下街整治工作,要是没有他从接手地下街起就开始收集的线索,行动推进也不会这么顺利。   重新见到昔日的得力干将站在面前,恍如隔世。   王局定定看着郑学。   “想回来吗?”   郑学站得笔挺,目光坚定。   “想。”   ——————————————————————————————————————————————————————————————————————————————————————————————   一入夏,气温陡然升高,干燥的路面飘着沥青味。   一辆越野车停在海市街头,车窗紧闭。过了会巷子里跑出个人,走近车小声道:“上面动手了。”   “不急。”   听着车里传来的回应,那人踟蹰了下没动,站那候着。   后座的男人面色冷淡,隔着窗户看对街的酒店。店招牌已经被卸下扔在一边,大门喷涂成杂乱一片。   上门动手,看来是憋不住了。   道上人讲规矩,尤其在海市。关系网密,利益牵扯错综,稍有不慎伤筋动骨,所以不到关键时候没人轻易动手。   闹事的叫金三,本地起来的帮派,靠海吃饭,替人运货平路。   几星期前突然上门说被警方盯了要拜天鹰码头走货,货转来没几天,不知警方从哪得的消息突袭收缴,货全盘被扣。   姓金的倒像早有预见,联合几方买家隔三岔五上门讨要,搅得不安生。事出蹊跷,天鹰暂时压着没管,金三按捺不住上门动了刀。   一动刀性质就变了,得按道上规矩办。   被搅的酒店平时不营业,只供自己人玩乐。对方选在这也不难猜——闹闹脾气,讨点油水罢了。   这时,司机将手机递上来:“差不多了。”   男人顺道接起:“怎么样。”   “找到了!这小子也是个没种的,什么都愿配合。”   “带过来。”   男人挂了电话,拉开门下车。   刚才起一直候在门口的人恭敬叫了声:“袁哥。”   “走。”   袁容大步走过对街进到酒店,里面的看守看见他赶紧一叠声叫袁哥。金三是突袭,兄弟们接应不足,这里已经被控场。但袁容,他们是拦不住的。   领着几个人在会议厅前站定,袁容扫过眼前摇摇欲坠的门,抬了下脚。   轰一声巨响,门板轰然倒塌。   打斗声戛然而止。   袁容踩着门板走进来。   “谈哪了,说说。”   空气顿时静止,袁容视线落在会议桌旁椅子上的人,叫了声:“金哥。”   和金三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买家,面色不善等着给他难堪。   袁容淡定落座:“这没别人,金哥敞开了说。”   “没别的,这批货拜了你们码头是认天鹰,现在栽了袁老大总得给个说法。”   大佬之间谈事不是打架能解决的,两派都自觉收手,揣摩着眼色退立两侧。   “您想怎么处理?”   “好说。我损失事小,耽误了几位老板生意说不过去。报个数,你能不能接?”   袁容微点下头。   对方用手比了个3:“两个零。”   300万。   “好。”袁容抬了下手,后头很快提了钱箱上来。   金三按捺住喜色,对袁容的干脆很满意。客套几句正准备提着钱箱走人,却被叫住。   “金哥,我遇到点难处,得您帮忙斟酌。”   “哦?说来听听。”   “替人走货,对方使诈怎么谈?”   “走规矩呀,人赃并获的三倍赔。”   金三摩挲着钱箱心不在焉,答完才发现他话里有话,神色一凛。   “你什么意思。”   正说着,一个青年被押进来,脑门顶着把枪。   金三一见人脸色就变了,强撑着没发作。   袁容神色未动:“说。”   那青年佝着背,声音微颤:“金爷让我去给警方报信..”   “放屁!”   “金爷...说借花献佛,敲天鹰一笔,还能一箭双雕转移条子注意力。”   金三坐不住了,往前跨了两步却被袁容抬手一挡:“接着说。”   “真,真正的货已经交完了,但还没来得及挪走,就放在寨村的仓库里。”   身后压着青年的手下补充道:“那仓库我们的人已经过去盘住了,和他们的货单能对上。”   证据确凿,金三的脸彻底垮了。   袁容慢慢开口:“金爷,那批货的损失,天鹰的劳务费,加上刚刚的300万,账您算算。”   此时天鹰支援已到,不动声色转回了主场,金三知道今天怕难善了,恨恨说了句:“三倍。我付。”   强龙不压地头蛇,肯服软,袁容没做绝,   “不必。按原价,三天交上来。都在道上混没必要伤和气。”   袁容从酒店出来已是华灯初上,看眼天色,吩咐跟出来的人:“明天派人盯着金三,其他人都回去歇着。”   他弯身进车里带上门。   “扬哥来电话说他晚上到。”   袁容嗯了一声,开车窗透气。夏季夜晚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扑进车厢,街边的景色迅速掠过,他突然开口:“过来多久了?”   “一年多了。”接话的是开车的梁涛,袁容从A市唯一带到身边的人。   从最初的不认他,到现在渐渐成为心腹。一年,足以改变很多。   周扬一跃成为天鹰核心主事人,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军火生意讲究胆子大,快狠稳。袁容话不多能撑事,手段也硬,打着天鹰牌子趟平不少路子。   几家大的地头蛇被搞怕了,也只能怵着让步。   一年前海市几乎没人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搅浑既有的利益网。   他渐渐闯出名堂,今非昔比。   如今海市道上人人都知道袁容的名号。   没人知道,从小弟混成大哥,他人后死了几回。 第八十九章   袁容忙完,周扬已经到了。   晚十点,地下赌档烟雾缭绕,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袁容一现身,门口几个正陪着乐呵的马仔纷纷站起来,“袁哥。”   “不用招待。”他嘱咐一句,撩帘子进去。   场子里冷气很足,一身暑气吹散一半。周扬坐在中间那桌主位上,架着腿正赌得尽兴,见他进来抬下眼又接着看向桌上的牌。袁容没在意,上了二楼贵宾室。   合上门,四周安静下来。他松了松领口,熟门熟路到柜边倒酒,刚满上就听见身后动静,周扬推门走进来。   “金三来操蛋了?”   “处理好了,等回账。”   “嫌咱们挡道了。”   金三在本地混了多年海路,自从天鹰的运输线在海运上插一脚,金三的门越开越窄,这次也是想借机泄泄火。   “他路子还有用,别太过。”   “放心。”   这一年他们越来越默契,虽然是上下手的关系,但袁容办事利落他也不多干涉。周扬点了支烟,屈腿靠进沙发:“我也是为这事来的。”   “怎么?”   “上头几个斗得厉害,运输线那边,你掂量着帮。”   袁容点点头。   周扬嘴里说的是天鹰另外几个分支头目。作为黑道集团,除了他们这一支的军火外,运输,赌场,雇佣军,天鹰也广为涉足。一年前周扬窜上军火线的主事人,其他这几条线虽说是自家兄弟,但各管一摊亲兄弟明算账不说,一言不合憋不住了也是要开火的。   “这次碰头,老于跟林志强掐起来了。林志强和手下那帮肉博兵混的暴脾气,一棍子就想拍了老于,我夹中间没法子搭了把手,拍枪把事压了。老于火没泻出来,防上我了。”   老于是运输线上的话事人,军火和运输卯不开要合作,不趁早打点,后头怕硌着脚。   “记下了。”袁容一口酒闷尽:“等金三款收了,我直接划于哥账上。”   周扬点点头:“天天夹狐狸窝里,受罪。”   一支烟毕,周扬从沙发后扔了两个箱子出来。   袁容一看就明白:“不用。”   道上的人怕查流水,直接用现金。   “不多,五十万。我知道你这一年半不容易,老大那有安排,但这是你跟着我混的份和上头没干系,拿着。”   袁容不再推脱接了手。   第二天,他约了海市公安局李局吃饭。   天鹰在海市能做大,少不了跑跑官路子探风向。袁容是个识相的人,懂分寸,警方乐于和他打交道,毕竟用道上能说话的人去制衡多方,维持海市面上的平衡,比自己人强压明管要强。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大事提前敲打敲打,两边都好办,一来二去,这种暧昧的饭局慢慢维持下来。   这次选在山道上的竹林听苑,地方隐蔽只接贵客。为了表示恭敬,袁容带着老姜和几个贴身手下先到一步。不多时,李局长也踏进门来,后头还跟着个人。   袁容起身迎接,抬眼就顿住了。   “袁老板,介绍下!这是我们局新来的,郑学。认识认识以后碰到都不面生。”   四目相对,周围的人声顷刻淡了下去。郑学就站在楼梯口,夕阳从身后斜进来,淡金色的光笼过他的身形一直倾洒到袁容肩上。   他们彼此没有说话。   直到李局的声音再次传来:“小郑也是A市人,你们之前打过交道么?"   “不认识。”袁容开口,目光没有从郑学身上挪开。   郑学短暂愣了愣,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郑学。”   袁容点头,抬手回握住。   “现在认识了。”   他们的手紧握一秒,又松开了。   袁容转身引李局入座。此处特色是听竹赏水,所以不设雅间,厅里开了两桌,一桌是大佬坐的,另一桌留给手下的弟兄。郑学这次来是替领导开车,他自觉坐到次桌最里侧,从袁容这,只能看到被人群遮住的侧脸。   “李局,今天备了您爱喝的。”   “饭可以吃,话还是得说。最近你们和那个金三搞得动静有些大啊?”   “已经解决,您多担待。”   李局这个人就一个软肋,看到茅台就走不动道,袁容开了酒,听着他象征性问了几句,众人就活络起来。   饭局一开,郑学被几个小兄弟围着灌酒。海市的黑帮貌似和警方走得近,这几位都不拿他当外人,他还有点不适应。但有人递酒他就喝,杯子见底就自觉添满,到后来他不记得是谁递了酒,甚至认不清人。只是机械地一杯接一杯,应承着,搞得一群人觉得这新来的警官是个不会来事的老实人。   袁容扫过邻桌,看着郑学被人哄着灌。手下的兄弟他清楚,就是群脱了缰的,那桌的酒也不是主桌的档次,喝多了烧心。   他看着郑学中途离席几次,脚步缓慢,身形摇晃。   郑学吐完像把整个人也倒空了,他洗把脸往回走,刚推开门就见李局招呼:“小郑,来这桌!”李局喝高了,声音有点打弯:“我和你们这几个年轻的拼不了,但我手底下的人行。”   郑学的头发还在滴水,被酒气逼得双眼赤红,但仍笑得温和,点点头没拒绝。   袁容看着这样的郑学不说话。   这顿饭最终由袁容喊停,散场的时候,郑学像被水洗过一样,这种情况是没法开车了,他勉强稳了稳步子,就被人扶住。   袁容看着他:“派个车送你们。”   “不用,这样说不清。”   郑学摇摇头避开,转身架着醉倒的李局出去。   袁容跟出来,夏夜的风一吹,酒也跟着醒了几分,两人站在马路牙子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萦绕了一圈。   “什么时候来的?”袁容先开了口。   “上周,没多久。”   “嗯。”   郑学笑笑,“混出来了?“   “还那样。”   郑学头低了低又沉默了,过了会他抬起头看他。   “袁容,没想到今晚能碰上。别多心,我为公事来的,以后见到,当工作就成了。”   车来了,袁容看着郑学二人上了出租,直到车走远才点了支烟,面容隐在明灭的星火后看不分明。   司机把车开过来:“袁哥,上车吗?”   袁容将烟头扔地上碾了碾:“我走走。”说完大步踏进浓黑的夜里。 第九十章 上   海市大大小小帮派,能请动公安局长吃饭的人不多。   袁容那晚见李局的事虽然做得隐蔽,消息却走得很快。   这种饭局透出的动静,谁都知道警醒着点可以少走多少弯路。没门路的只能看天鹰的风向行事,好揣摩警方的意思避免撞枪口。   那晚吃饭,李局暧昧不明地递了几个信息。   其中一个就是准备收紧东边。天鹰在东边的场子地段好账面也漂亮,道上多少人盯着想要。当初拼下来很费功夫,后期稳赚的,现在只能断尾求生。   不能待有不能待的混法,底下兄弟得吃饭,他要提前将路子铺好。   这几天忙着在这事里周旋,总算将事办妥。应酬完已经傍晚,袁容下楼,进到路边停着的车内。   “东边场子尽快退出来。”   梁涛点头,仍有些愤愤:“这盘子,丢得肉疼!”   “日子还长。”   袁容说完看向窗外,天际边紫红色的流火将散未散,海市正褪去一天燥热,轻风拂面,安静闲适。   没走出多远车就开不动了,空气似乎又嘈杂起来。   梁涛探头看了眼,“出事了,条子抓人呢。”   警方在前面拉了警戒,路上的车流被迫熄了火排起长队。   袁容皱眉望过去,天桥上一个蓝色身影正攀住桥杆,半个身子悬空,警服被风扬起,映着身后靛青色的天。   郑学?   “这条子挺猛啊。”梁涛叹了句。   袁容默默看着,没说话。   郑学紧盯着被同事吸引了注意力的嫌疑人,顺着桥沿一点点挪到对方身后翻上桥面,在嫌疑人攻击的瞬间扑了上去。   眼看着罪犯被带走,警戒线撤离,路况恢复通畅。   郑学善后完捡起警帽,抹了把被汗濡湿的头发,眼睛亮亮的。   霞光金澄,映得袁容眼底微动,他收回目光,“走吧。”   梁涛转动方向盘,随着车流穿过桥下。   拐过个弯,袁容开口。“路口停。”   “不回?”梁涛打算拐道送他到住处。   “见个朋友,不用等我。”   袁容下了车穿过片破败平房,最后停在偏僻处一家老游戏厅前。卷帘门紧闭,门上贴着个拆字,招牌已经不亮。   他在门上敲了敲,过了会里头传来动静。   “谁?”   “是我。”袁容开口。   门帘哗啦啦卷上去一半,从里头探出个脑袋,“袁哥,进来。”   这人叫“八鸽”,道上没几个不认识他,靠卖消息为生。   他俩结识说来有些滋味。   当初在火车站意外搭把手,那被砍青年过了几天找过来,说要认袁容这个人。   袁容顺手一帮,帮出场交情来。八鸽话不多,做事一板一眼,手里消息倒是可靠且快,这一年给袁容省了不少力。有时忙完来这坐坐,是他私下不多的消遣。   八鸽趿拉着拖鞋表情悠哉:“没收拾,有些乱。”袁容跟着绕过几台荒废已久的游戏机下到地下室。   推开门里头俨然是个射击房。靶杆,护目镜,白光下的墙面上整齐罗列着各型号枪支,和整排的子弹。   两人熟门熟路,拿枪装弹。   八鸽歪了下头:“这几个月在外面跑手有点生,袁哥,让着我点。”   套上消音器,几声沉闷的声响后胜负已分。   八鸽枪法不赖,子弹颗颗上靶,挨着红心。他瞥了下隔壁,眼里生出佩服。袁容的靶看上去只一个枪眼,实际上却是8发连打出来的。   “袁哥,最近又练了?”   “偶尔。”   八鸽摘下耳塞,走到架子最底层翻出个盒子:“试试,才搞来的新玩意。”   打开是把灰色的手枪,很小巧,看着其貌不扬。袁容握了握,很贴手感。他拿着开了一枪,就定住了。   射速惊人,穿透力极强,用于近距离攻击估计能枪枪致命。他之前没见过这型号,一时摸不透。   袁容看了八鸽一眼,对方衔着烟,笑得意味深长:“袁哥,最近南边的风有点大,你不凑凑热闹?”   海市已是边境,南边只有一个地方,Z国。   点到即止,八鸽不再开口。   袁容知道这是对方在递消息,看眼手里的枪道了声谢。 第九十章 下(1)   袁容回到家的时候天全黑了。他径直走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套精巧的工具,对着枪捣鼓了几下。   灰色枪身拆开,零件齐齐码了一桌。一灯如豆,男人神情很专注,视线落在击发装置上的螺旋形凹槽上。凹槽连着膛线,袁容用手掰了几下,眼里渐渐明朗。这个设计很少见,不仅能保证精度,也能激发射速。   不知过了多久,他熄灭灯,走到窗边抽烟。   天鹰现在的实力虽然不容小觑,但相较于海市另一家制枪大头,工艺上还是稍有些劣势。如果这枪的设计能为天鹰所有,在海市的根子会更牢靠些。   月色从落地窗探进来,落在黑木桌的那把枪上。   “什么来头。”   第二天,天鹰的场子里,周扬瞥了眼桌上的东西。   “八鸽那的。”   “看着精巧。什么门道?”   “击发装置工艺少见。”   “成,让老姜看看。”   老姜这一年多仍负责天鹰地下工厂,对枪很行。   周扬说完,把枪扔进抽屉不再看一眼。   “那个抠门老八肯送你这个,看来是认你的,就没透点其他的?”   “南边有动静。”   周扬挑挑眉:“哪来的风?”   “不清楚。”   “查查,别让这风绕着咱去别的地方落脚了。”   海市门生多有自己的情报网,监控着邻国往来的交易通道,里面都是些蝇营狗苟,有个风吹草动就能被有心者所用。   八鸽到底是个生意人,不会透太多,肯放点风已经是交情。袁容在情报网上摸索了阵,注意到几笔生意,动静不大很容易被忽视,流向却都是在Z国。他耐心盯了两天,也只摸了个大概,圈不出具体买家。   能做到这样密不透风,抛开对方谨慎之余,来头更是不小。   他提了几箱钱往八鸽那又跑了一趟。这回很有用,没几天到消息——Z国,K集团。   周扬看着买方资料,抬了抬手里的烟:“大单子,跑一趟。”   袁容没耽搁当晚就去了Z国。   这趟却不轻松。他贸然去底细不透,周旋几天对方也只打发了个小喽啰出来应付,始终不肯露盘子,就这么被晾着了。   这种生意讲究合路子,路子能对上,自然好接触,而天鹰在Z国人脉还没垒起来,吃闭门羹不稀奇。   袁容倒不急躁,这情况要么是时机没到要么是他们已经预设了交易方。眼看没多少进展,他暂时返程,打算观观风向再做行动。   警方这段时间很忙,上头下了指令,针对东区猖獗已久的地下非法盈利场所展开专项打击。   郑学一行全警出动,每晚大街小巷赌场夜店一家家突击,连着扫了一礼拜,原本歌舞升平的红灯街被封了个七零八落,人气冷了一半。   这天收队已过凌晨,集合汇报完大家就地散了。夜幕低垂,夏季的风难得凉爽,郑学顺道插进城中村。   拐个弯,熙熙攘攘。   海市这地是个神奇的存在,褪去那些狼藉纷乱,城市的背面仍夹着这样温暖的一条街。   夜市正酣,街边热腾腾的食物氤氲着雾气,掺着暖黄色的光晕充满人间烟火味。他顺着摊位穿过人流,在家卤味推车前看见个人。   这人乍看没什么特别,只是体格壮,郑学扫了一眼:脚上穿着军靴。再抬头视线定在他接卤味的手腕上,那里盘亘着一条红蛇纹身,心下一惊。   郑学抿紧唇看那家伙拿了东西往街外走,拨开人群尾随上去。一出街市,对方原本慢悠悠的步子陡然急促,一会功夫已经要冲出巷口。   郑学抬脚猛追,连奔了几条街。人声渐少,灯火零星,等回神才发现已经偏离闹市,身陷一条漆黑的巷子里,前后都见不着人。   这地方前几年因为黑帮械斗死过人,百姓心里忌讳几乎没人敢来。   黑直的小巷寂静异常,穿堂风吹得人汗毛直耸,郑学走了几步,踩到个废易拉罐发出割裂般的嘎吱声。   越走越不对味,职业的警觉让他不敢再贸然向前,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停下,慢慢后退出巷子。   这时,身后猛地传来错综的脚步声,一团黑影朝他扑上来,郑学侧闪了下,随着“砰”一声闷响,刺鼻的气味窜进空气里。   几乎瞬间郑学就感到眼睛废了,喉咙跟着干涩发紧。   催泪弹!   他东倒西歪勉强避开,听着脚步声跑远,克制不住地蜷起身子流泪咳嗽。过了会,竟又捕捉到细微的响动。   有人在靠近。   “谁?!”   郑学惊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没人应他。   他拳头捏到发白,太静了,都能听见胸腔的鼓噪声。眼睛不能视物,对周围的一切如坠云端,唯有耳朵格外灵敏。   那脚步听见他说话明显停了会,又朝这边走来。   郑学站在那,汗水顺着额头滑下,等待。   对方落在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神经上。   就在来人近身的一瞬,他凭着判断一拳挥了出去。   ——击空了!   正力图紧跟一拳却被钳住脖颈,一个猛力,来人双臂环上来制住他的挣动把他禁锢在怀里,两人踉跄着跌撞在墙根。   “是我。” 第九十章 下(2)   “是我。”   急促的呼吸打在耳边,郑学身子猛地僵滞:“袁...”   ”跟我走。”   郑学被扶上车,一条沾湿的帕子覆上了他眼睛。   “躺会。住哪?”   车子缓慢前行,无人说话,只有午夜的风声让人恍惚。到了地方郑学试着睁眼,还是畏光流泪,但勉强可以看东西。他侧过脸,发现袁容在驾驶位上望他:“好些了?”   “没事。”郑学笑着道了谢,他没问袁容怎么会出现在那,只觉得此时此刻有种久违的平静。   “上去吧。”袁容再次开口。   郑学点点头没说什么推门上楼,他爬了两层,顺着窗口望下去。清冷月光下袁容的车还停在那,郑学的手蜷了蜷,顺势在黑漆漆的楼道坐下点了支烟。   车厢内袁容握着方向盘迟迟没动,目光不经意扫向那些未亮起的窗户。过了会听见响动,有人在敲车窗。他降下半格,郑学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诚恳:   “上去坐会么?”   郑学把人引进门打算摁灯,就被袁容止住。   “先别见强光。家里有药吗?”   他顿了顿:“茶几下面。”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光亮,袁容拿出眼药水走近。   “我自己来就成。”郑学下意识要避开。   “别动。”黑暗里,袁容的脸凑得很近,声音却不带情绪,例行公事般。郑学只好妥协,感受着手指轻微的碰触,身子不觉有些僵硬。距离太近,连呼吸的温度都能感知,他眼睛颤了颤,冰凉的药水滴进去。   郑学侧侧脑袋:“没什么事了。”   仔细擦干他眼角残余的药液,袁容手若有似无地轻蹭过眉眼:“闭会。”处理完开了灯,他打量起这房子。   郑学住的是警局分的临时宿舍,还是那种单身汉老楼。进门就一个大通间几样简单家具,卧室客厅连着,旁边隔出个小厨房搭着卫生间。前任还有些杂货没搬走仍堆在客厅。   环顾着没什么人气的房间,想起那天对方在酒桌上顺从的样子,袁容的心针扎似的缩了下。   现在的郑学,活得很潦草。   郑学睁开眼恰好捕捉到袁容未来及收回的情绪,开口道:“这地挺好的,别看小,方便。”他边说边起身推开茶几上堆放的资料,又用抹布擦了擦台面,拿出个杯子打算倒水,才发现里头都是灰,局促笑笑:“就是我过来的匆忙,一直没怎么收拾。”   “不必忙了,坐会就走。”   郑学有些尴尬,仍去厨房烧了水。回来在茶几对面坐下,这才仔细看袁容。   袁容今天穿了套板正的西装,头发齐整,连皮鞋也擦得蹭亮,像从哪个正式场合回来,往他这晦暗的小房子里一坐,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没怎么见你穿这样。”   “应付公事。”   “还挺合适.”   袁容下意识看看袖口   转移话题:“过来都习惯?”   “过得去。”郑学说着揉了下眼睛,好像还不太舒服,“我说,海市道上都这么玩?“   ”这边人野。”   “你手下也这样?”   袁容“嗯”一声算回应。   “那后头跟你们打交道我得防着点,”说着,他弯弯唇角:“罩我吗?”   袁容也不避讳,看着他:“叫哥。”   两人对了一眼,都笑了。   郑学愣住,“好像...第一次见你笑。”   袁容垂下眼,没说话。   “打算在海市扎下来了?”郑学问。   “走一步看一步。”   郑学点点头,“来快两年了?”   “嗯。”   “...有伴了吗?”一句话脱口而出。   气氛僵滞了几秒,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等了会,袁容抬头,认真看他:“有。还没在一起。”   郑学含混的嗯了一声,“好..挺好的。我去倒水你先坐。”说完起身去厨房,他起得很急,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连碰倒桌角上的药瓶也没发觉。   逃一样。   袁容坐在那,搁在膝上的手紧了紧。过了会才俯身捡地上散落的几瓶药,动作忽地停住,他盯着上面的疗效,这些都是一种类型的。袁容看着首排的几个字,久久没出声。   将药瓶放回原处,厨房里仍没动静。他走到门口,发现郑学背对他,正对着一壶煮沸的水发呆。   “郑学。”   “马上好!”   郑学像突然惊醒,仓促关了火,又打开水龙头洗杯子,袁容看他忙活,开口:“我走了。”   水声哗哗充斥着安静的空气,郑学垂头在那洗的很认真,好半天才回了句:“行。”   袁容离开了。   厨房里只剩下呆站着的男人,和一壶冷掉的水。   一下楼,袁容接到梁涛电话,说是Z国有新情况。他听完道:“动作要快,我再去一趟。”   Z国这事落地前,盯他的眼睛太多,这里不能再来。想到这,他看了眼那扇亮着的窗户:“找套偏点的房子,你亲自去看,要保密。”   梁涛在那边应了。   “另外,拨几个可靠的兄弟过来。”   接下来几天,郑学上下班总觉着有人跟着他,但又没发生什么。差不多一个星期,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凭空消失。   他晃晃脑袋,觉得大概最近精神太紧张,毛病又犯了。 第九十一章 上   道上人都属猫的鼻子灵,闻着腥味就来了。   没几天,探到风声的几家开始频繁走动,小鱼小虾也憋着劲,各方都想摸个确切的信。袁容赶在消息发散前又跑了趟Z国,虽然收效甚微,但回程飞机上碰着个熟人——贺锋,贺家新主事人。他身边坐的居然是K集团主事之一,和八鸽给的资料一致。   海市几大军火商,贺家是领头军,也是唯一能让天鹰放眼里的。当年贺老爷下过南洋,那个年代战乱动荡时势造英雄,老爷子闯出名堂后落叶归根,定在海市做军火。经过这么些年的积累,牢牢掌控着多方资源。在这潭池子里混久了,大家心里都有本账,碰到贺家得托着,有利益牵扯也得让一手。   可偏偏天鹰不讲规矩,不看门道,剑走偏锋,如今在海市军火场的势头眼看着竟能与之分庭抗礼。   恰逢前段时间贺老爷子撒手人寰,诺大家业丢给个半道出家的贺锋,一来二去,贺家也日渐式微。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次对手是贺家也不意外。只是,天鹰得再费点功夫。   袁容出了机场直奔场子,刚到就见门口围了几个人,梁涛瞅了瞅,认出其中一个是那天天桥上的警察:“条子来这干什么?”自从和警方打点好关系,他们已经很少直接上门抓人。   “绕后。”   梁涛绕开人群停车,袁容下车从后门进去上二楼,听见楼下断续的交谈声。   “袁哥!”一个手下迎上来。   “出什么事了。”   “条子查人,咱们这地方不是关照过不来吗?”   袁容没说话,朝楼下看了眼,郑学和几个警察正在盘问着什么。   “在找谁?”   “于哥。”   袁容朝他递了个眼神示意继续。   “于哥嫖了个马子,还把人打伤,躲过来了。”   “他人呢?”   “上头包厢,正赌着。”   “找到人给他们送下去。”   手下怔了怔。这于哥可算天鹰太子爷,是运输线于老大的儿子。平时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混子,以往每次犯事往这一躲,天鹰都是护着,好说歹说的和警方周旋过去,早是惯例。这回怎么了。   “去。”   袁容的话不容拒绝,说完大踏步走进周扬办公室。   周扬正在玩那把小枪,看到人进来手上也没闲。   “接上头了?”   “没有。”   “拿到邀请函了?”   “没有。”   周扬将枪往桌上一撂,意料之中地笑笑。   “上楼顶抽一根。”   海市的傍晚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天空如碧,残阳似血。楼顶上两个男人正叼着烟吹风。   “有人比我们先一步。”   “落实了?”   “嗯。”   “姓贺的?”   袁容默认。   “秋后蚂蚱。”   “贺锋下了功夫,与他接触的是K集团主事。”   几支烟毕,周扬看看表,差不多了。   “晚上有事么?”   袁容摇头。   周扬心情像很好,眯着眼看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走,领你去找点乐子。”   天鹰在海市这个浪头上跳龙门的机会来了。 第九十一章 下   夜色渐深,空中一弯明月投下清影。   周扬把车扔在大路上,和袁容拐进城郊一个旧街坊。这地破得可怜,道窄路深,两边夹着零星的棋牌室或小饭馆亮着灰扑扑的光。   再往里走彻底没了人气。四下寂静,沿着黑漆漆的小道七拐八扭了一阵,交谈声渐渐隐约。   到了。   眼前是个一车宽的道,没有灯,人群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或站或蹲的拿着手电在摊位前挑拣什么,打眼看去那光像鬼火一样。   这是道上的“鬼市”——凌晨开张,天亮收摊。   破床单往地上一铺就算个摊,上面都是些走私的金货,也有时兴的小枪支、歪路子来的弹药,和一些外汇。   道上人爱来这“抓货”,运气好就能碰上称心的。   摊主们老神在在,有的甚至连摊位也没支,交谈几句就将人引进身后不起眼的窄门里。周扬不动声色跟进去,是家酒馆。里头人影幢幢,音量却都克制,倒显得场子更寂静。   他们一进门,吸引了些暗暗打量的目光。   袁容环视一圈,不少熟人,八鸽也在,他抬抬下巴算打招呼,随着周扬往里走,金三阴恻恻朝这看,一和他们对上眼,脚底抹油钻进人堆里。   两人穿过卡座去后头窗口取牌子。牌子分蓝、红。红牌每晚仅一张,谁抽到就是今晚场内上位者,享有绝对优待。   这时身后一阵骚动,门口又进来几个,为首的正是贺峰。   周扬挑挑眼皮,继续站那等牌子。听见有人靠近,一道男声插进来:“四张!”   空气有些凝滞,一时没人说话,都盯着窗口。   随着叮的声音,卡片弹出来。   红牌!   搁以前碰上小帮小派抽到,几乎都默认供给贺家。可这回是天鹰,他们会做小伏低,进贡奉承?   场子里一阵窃窃私语。   果然,袁容没让的意思,抬手去拿,就被人顶了一膀子:“最近海市浪高,是不是他的都想插一棍子。”   贺峰的副手盯着他们,出口不善。   袁容按住票的手没动。   周扬冷笑,“海市路广,能容百家。弟兄们都是争口饭,要一言堂就在我跟前撑稳了。”   对方被噎的没接话,双方有些僵持。   “给他们。”之前一言不发的贺峰悠悠开口,他看了袁容一眼:“我见过你,Z国。”   袁容没说话,听他继续。   “去了几趟?门摸清了么?”   “要点时间。”袁容没避讳。   “是得费些功夫。”   “自然。”   贺峰笑笑:“没法子了可以来投我。带带你们,也不是不行。”他说着,捋走台面上新跳出的四张蓝牌,领着人下楼,给天鹰晾了个背影。   场子里的人都清楚这是个下马威,大佬在点话,生意被他认了,别人得识相点。   周扬面色沉沉,“走。”   地下是个搏击场,他们拿的红牌不仅能点人上台,还能坐擂场主位。   周扬撩帘子进去,热浪迎面扑来,呱噪的音乐振聋发聩,整个场子蒸腾着,中央擂台被聚光灯笼得发亮。上头打得激烈,其中一个正是贺锋的人。   这里不讲什么规则,伤亡自负。各帮自由参与,大部分打手爱来这,全力一搏只为赢了能迅速有个名号。   周扬没坐主位,领着袁容挤进人堆,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几场下来那家伙手底下躺了三个,赢势明显,此刻又一轮更换对手的时间。   贺峰坐在后面一方小桌上,表情悠哉。周扬衔着烟眼角扫过他,拨了拨袁容。袁容会意,脱掉外套翻身登台。   “我来。”   一看对垒双方,台下的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杠上了。哨令一响,都没假客气,双方就攻了上去。   场子躁动起来,口哨声此起彼伏。台上胶着对峙,双方进退防守很稳,几轮下来竟胜负难分,靠体力耗着。   周扬眼神一深,冲裁判打手势。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搁台沿:“能点人?”   裁判做了个OK的手势。   周扬换了袁容站到台上,将头发捋到脑后,棱着眼看贺峰:“要他。”   场内气氛因为这句话一下白热化。长久以来在这台上拼的大多是无名之辈,两帮大佬对压,头一回!   “成吗?”   江湖规矩,红牌点人不能拒绝。   贺峰接招,围观的眼里都亮了:贺家和天鹰——如今海市最硬的两股劲。这次Z国的生意两家对压吸足了目光,甚至有人下注押宝。小鱼小虾们除了看热闹外,就等着东风落地,及时投靠分杯羹,没想到今晚这小庙一下框进来两尊大佛,狭路相逢有看头了。   周扬路数很阴,每一招都往刁钻的地方打。贺峰体面惯了,疲于应付这种下三滥的攻势,几招下来显出颓态。周扬没打算放他,一拳要捣他下裆,却在对方防守时抽回来击中他左肋。   眼看贺峰被逼急,出手迟疑。周扬却始终冷静,步步紧迫,逗猫一样压制着贺峰退到围栏边,手一翻一扯,虚晃了下,贺峰强撑回击立脚不稳,差点跌到台下。   输赢已定。   周扬收手不再看他,转身揭杆下场。   整晚台下主位一直空着,但擂台上的那场博弈后来常被人提起。那晚,道上的又认了天鹰一回。   周扬弯身拿起台沿上的烟塞回嘴里,“今晚的酒,见者有份。”说完拨开人群往出走,却被拦住,侍应生神情有些为难:“扬哥,账还没....”   “我请客——”周扬指指台上的贺峰,“他买单。”   贺峰面上依然平稳,一腔闷火与他对视着。   “没问题吧,贺哥?”周扬迎着他。   对方没说什么,整整衣衫挺大气挥挥手,手下赶紧去办了。   围观的暗吸口气,下马威反被将一军,贺家居然肯乖乖接了?众人唏嘘着目送周扬一行出去,心里晦暗不明。   出了酒馆,已经是凌晨四点,远处是压着厚重云层的未明低空,海的边际交错着起伏山峦。   周扬进了车里,吩咐道:“沉住气,现在要等。”   “我明白。”   “姓贺的今晚这么一激沉不了几天,只要他们一出手,就能办了。”   “嗯。”   “明天我回趟A市,有事再说。” 第九十二章   此时,城中巷子里暗影浮动,不一会几个人从里头出来,郑学抹了把脸走在最后。   前几周东区的扫荡活动里有几个灵通的提前收到消息窜了,他们查到目标在这一带出现过。郑学这些天跟着队里连蹲了几个点,却没什么进展,今晚提前收了队。   下了夜班饥肠辘辘,几个警官凑合着挨马路牙子上吃饭。围着小桌吃着吃着就聊开了,后来不知道怎么话题转到郑学身上。这组组长看着他:“哎小郑,有对象吗?”   郑学手里筷子一顿,笑着摇摇头。   “多大了不打算找啊?给你介绍个。”   几个年轻点的听见,在一旁嘻嘻哈哈,郑学垂了垂眼:“我这工作太忙,容易耽误人。”   话刚落桌上人手机都响了:去路口集合。他们迅速撩碗起身,有人跟着埋汰了句:“说的也对,你说哪个愿意跟咱,半夜三更还跟这蹲人。”   郑学回到宿舍已经天际泛白,太阳快出来了。   房间里又黑又静,他合衣倒上床,眼睛熬得通红。恍惚间想到上次见袁容,心里不自觉抽了抽。脑子逐渐混沌,他看着天光一点点变亮,睡了过去。   第二天,袁容意外收到封邀请函,来自K集团。   他摸不清用意,只是按上面的时间去赴约。   对方态度有了微妙变化,这一次接洽不再被拒在前厅,直接被引到了正堂,上次飞机上跟贺峰同行的那个主事正等在座位上。   前晚在擂台上和贺峰对垒,周扬原本只想找个由头逼贺家撕破脸,没想到歪打正着借这事让天鹰闯进K集团视线。   但对方言里言外都在探天鹰的底   迟迟不肯透那批货的样。天鹰比贺家制枪工艺上有欠缺,袁容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没有急着再进一步,点到为止后就告辞,连夜飞A市见了周扬一面。   贺家压着火意向不明,警方也在对海市收口,桩桩件件都影响交易。   谈好事情进到车里,袁容靠向后座,紧绷的脸泻出丝疲惫。   梁涛看了眼后视镜:“袁哥,于少爷还在局里蹲着。”   袁容皱眉想起几天前那出,看看日子开口:“备点东西,和我跑趟分局。”   一大早,海市分局就格外热闹,门口呼啦啦挤进来几个人,麻利从车里一箱箱往楼里搬东西,忙得热火朝天。   “各位警官,昨天从A市弄来些特产,请大家尝尝。”   梁涛忙前忙后地招呼,   “梁子,你这又来慰问?”   “前阵子我听说东区在扫街,整天没日没夜的,我们这平时就挺烦你们费心,袁哥吩咐有机会得来感谢感谢。”   “少来糖衣炮弹,逮着你们犯事,照样得抓。”   “必须的,必须的。”   梁涛是个活络人,平时没少走动。在外面遇到警察,只要他在,那帮小弟兄都个顶个的配合工作,一来二去和这帮基层干警也混了个脸熟,局里见是他们也不绷着。   “嗬,大闸蟹。”有人叹了句。   刚入秋,膏满蟹肥,A市无海但有江有湖,盛产大闸蟹。   “这季节正好!”   袁容随后走进来,看着梁涛笑眯眯地将东西分到警员手里,他向警官们点头示意了下,极快地扫了圈大厅像在找谁,又似乎只是打量了一瞬,便径直进到刑侦队长办公室。   半小时后,队长送袁容出来。   “好说,这案子还是小郑负责,等他回来——”   正说着,郑学从门口进来。他刚执勤完,警帽还没来得及摘,警服带着些汗黏在身上,和袁容猛地对上一时谁都没言语。   直到队长再次开口,“小郑,那个于兵可以办手续了,你带袁先生去。”   郑学回神点点头:“好。”   两人穿过长走廊走进接待室,郑学拿着单子放到袁容面前,没多交代,反倒说起题外话:   “外面分什么呢?”   “大闸蟹。”   “你回A市了?”   袁容点头:“去办事,顺道带点。”   “蟹还是咱A市的好,那时候——”郑学说到一半像意识到什么没再继续。房间安静下来,他不自然地咳了几声:“你先填。”说完起身去饮水机接水。   没人说话,只有塑料纸细微的哗哗声,袁容抬起头,发现郑学正侧对着他将两袋咖啡倒进纸杯搅拌,一口喝尽,又跟着倒了一袋。   他轻皱了下眉:“平时就靠咖啡吊着?”   郑学搅拌的手僵了下,一口闷完第二杯,将杯子丢进垃圾桶才嗯了一声,回身半靠在柜子上笑笑:“这个提神。”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郑学身上打了层斑驳的影,袁容看着他没说话。   这时候门响了,一个警员侧身进来,小声道:“今晚你歇歇,我替你。"   “不用,你忙你的。”   郑学笑着把人让出去,带上门依然有声音漏进来。   “你都连三个大夜了,玩命呢?”   “他一线过来的肯定比咱们弦上得紧。”另个警员插道。   “真没事,这段时间局里人手不够,能顶就顶会。”郑学的声音很温和,谈话声渐远。   袁容停下笔,看着垃圾桶里被捏瘪的纸杯愣神了几秒。   五分钟后,郑学进来:“好了?”他看了看填完的单子:“你等下。”   过了会,郑学领着于兵进来。   “姓袁的!”对方一见他,疯狗一样冲了上去。   “老实点,看看这什么地方?!”   郑学一步挡上前扭住他手,于兵不服,瞪视着袁容,下一秒被强摁在椅子上。郑学隔开他视线敲了敲桌台:“签字!”   “这回出去要再犯事,这随时给你留位置!”   于兵像被这话震住,终于老老实实垂头签了。   手续走完,郑学送袁容一行出去,仍是不放心低声问了句:“能行?”   袁容点点头:“先走了,多谢。”   郑学站那看着门被合上,过了会才转身走回办公室。   走出警局,于兵率先走前头,看袁容拉车门引他进去。他漫不经心钻进车,突地侧身一拳挥上去。   袁容身子一偏,截下那拳。   “送我进局子受罪?"于兵嘴上发狠,手腕却被攥着使不出力,想再进一步也动不了。   梁涛站后头看两人僵在那,压着火没吭声。   “上车吧。”半晌,袁容开口,示意梁涛送于兵进车。   梁涛适时跟了句,“于哥,酒店袁哥都安排好了。为个马子和自家人生气不值当。”   姓袁的是给他找了顺心的候着呢,于兵听懂了,终于没纠缠坐进去:“行了,走。”   车子里气氛凝滞,只有于兵不爽的鼻子出气声。   到自家酒楼,于兵下了车。   袁容看着晃进去的人吩咐:“回那边。”   只是车还没动,电话倒先来了,那头是个跑货的弟兄:“袁哥,海路被阴了!” 第九十三章   事出突然,袁容赶过去,一屋子弟兄早在候着,见他进门急切地迎上前。   “袁哥。”   “说说情况。”   “弟兄们没事,货折了。”   天鹰替人押的货在深海域遭突袭,连船带货一起沉海。搞事的,是金三。   袁容皱皱眉。金三虽然靠海吃饭但是个鼠胆,为点蝇头小利,阴招会,狠招他不敢。上次在天鹰吃鳖,这回反杀一笔,不是他做派。而且在这个节骨眼....袁容开口:“去查。”   晚上,他收到消息:金三投了贺家。   袁容挥手让人出去。知道贺锋会出手,最近一直防着,可没料到他挑海运下手。海运是运输线于叔的场子。   天鹰几大分支各有主事人,平时各做各的互不搭界,但私下又彼此制衡。他前脚送于兵进局子躺了几天,后脚军火这惹出的麻烦就烧到运输线上。袁容定定神,贺锋无非是想松松天鹰内部的土,让他们自己干耗。   正想着,梁涛敲门进来,“条子都往出事那边去了。”   “你留这,我去看看。”   袁容开车到离海口不远的地方熄了火。前面拉着警戒,远处一片海域上灯光亮如白昼,救援队在海里捞了什么往岸上拖,警方扣了拨人正从另艘船上带下来,袁容认出里头有几个金三的人。   耐心观察了几小时,夜色渐深各方人马渐渐撤离。警方一收队,海滩上安静下来。   他发动车子准备走,募地,沙滩上一个人闯入视线,对方正弯身拿手电在找着什么。   郑学?   初秋天幕黑沉高远,几颗星光微弱,辽阔海岸线上郑学身影只剩一线。他像从海里上来,浑身泡的湿透。   郑学在地上摸索了会,终于将枚金属物件塞进口袋,甩甩头发上的水走回公路,到车边发现轮胎竟被人被卸了。   这一带远离城区,治安愈加混乱,投机倒把的多,这车说不定是被哪个贼盯上了。郑学打开后备箱,想起上次换胎还没补回来。打量下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望不到底的公路。正准备叫支援,身后隐隐传来喇叭声,他回头见一辆车缓缓开过来。   袁容降下车窗,扫了眼郑学身后:“上来。”   郑学下意识看看自己的一身狼狈,最终还是点头坐进去。   夜色已深,沿海公路上只有一辆车在飞驰。夹着海腥味的风窜进车厢,吹散了两人的沉默,郑学的衣服仍在滴水,车座下渐渐聚了一小摊。   “抱歉,弄脏车了。”   “没事。”袁容目不斜视,秋天的海风已是犀利,郑学的脸被吹的有些发白,袁容按下按钮把车窗摇了上去。   “开着就行。”   袁容没听他的,关了窗,车里彻底静下来。   “我让你不自在?”   郑学愣了愣:“怎么会?”   “嗯。”   “对了,那小子后来没难为你吧?”   袁容知道他说的是于兵,“没有。你现在管东边那片?”   “嗯,其实也不固定。”   “事很多?”   “ 还行。”   “有需要知会一声。”   “真罩我啊?”郑学笑笑,别开脸看向窗外。   袁容没回答,眼看路边夜市灯火密集起来,车突地停住,袁容开门下去:“等会,有点事。”   郑学点头,看着袁容身影消失在路口。   他坐了会,打量起车里的环境,袁容的车符合他一贯风格,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只车前架上丢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郑学仰进椅背,随手扭开车载音响,里面传来截听了一半的音乐。   “I know you haven't made your mind up yet   But I would never do you wrong   ......”   郑学浑身一震,心漏跳了一拍,他仓促点了暂停,惶然开门下车,嘈杂声迎面扑来,沿街夜市熙熙攘攘,滚滚人流里郑学努力搜寻着什么。   他走了几步顿住。   人群掩映下,袁容正站路灯下讲电话。郑学只那么远远看着,袁容结实了很多,海风吹出健康的肤色,在浮动的灯火里格外明朗。   袁容打完电话回来,见郑学靠在位置上,还是他下车时的样子。   “都听什么歌?”车子徐徐前进,郑学没头没脑问了句。   “舒缓的。”   “纯音?”   “嗯。平时绷得紧,听这些——”袁容看了他一眼,“容易睡”。   “能放首吗?”   袁容点开屏幕,看见那首播了一半的歌,极快地切到下一首。   “这首?”   郑学始终望着窗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车厢里响起轻缓的钢琴声。   袁容拐弯将车停在郑学家附近时,回身就见靠着窗户的人已睡熟。   窗外轻风浮动,几滴雨点落下来,显得车厢里出奇静谧。   袁容关了音乐,转头静静看他。   郑学衣服已经半干,衣摆皱皱地蜷着。睡也睡的很疲惫,头发错综在前额,露出额角的一块小疤痕。   袁容看着有些出神。   郑学却在这时要醒来般动了动,却最终没睁眼。口袋里半个金属物件在动作间漏了出来,是他的胸徽。   袁容凝视着那上面的警号,淡漠的眼里像裂了道缝。   郑学嘴里发出微弱的喃喃,听不清。他整个人眉头紧锁地歪着,像被梦缠住了。   袁容伸手推他。满脸冷汗的人猛地醒过来,眼神满是迷茫,“怎么了?”   “梦到什么?”   郑学眼神闪烁了下,环顾四周,良久,像才反应上来,他撑起身子抹了把脸:“抱歉。等久了吧,怎么不叫醒我?”   袁容没有回答。   窗外细细密密的落雨声突然清晰起来。   “下雨了?”   “嗯。”   袁容点了支烟,抽了一口:“在那边当个片警不好?”   “...我有担子,停不下。”   袁容没再接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抽完他打开车门:“上去吧。”   郑学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走出去。   “郑学。”   袁容探头叫住他,视线交汇。   “路还长,事过去了。”   郑学站在细雨里深深看着他,好一会才开口:“袁容,你不太一样了。”   “?”   郑学摇头笑笑:“没什么,回去慢点。”   看着郑学上楼,袁容手边电话响起来。   “袁哥,于老大来了。”   “马上到。” 第九十四章 上   到家洗了把脸,郑学走到窗口向下望,黑黢黢的只剩树枝被雨打得乱颤。   桌上电脑响了一声,是A市技术部的邮件。他警觉拉上窗帘熄了灯,坐到桌边点开,几幅影像跃入眼前。   郑学点着鼠标一帧帧辨认着。   那晚在暗巷被袭后,他连夜调了附近能切到的影像发回去做细化,接连有些收获。郑学看着影像里经过处理的纹身标识拉开抽屉,里面整齐码着几本厚厚的案件笔记,他迅速抽出一本打开,翻过前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停在了一页,那上面是个图案,一条朱砂色的蛇攀在枝干上。   埋首比对了会,他的手越握越紧——红蛇终于冒头了。   郑学迅速合上本子,套上雨衣走了出去。   ......   半年前。   王局站在市局大楼里问他。   “想不想回来刑侦队?”   “想。”   “回咱们局?”   “去海市。”   在所里一年多,他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件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密不透风的行动会被对方反咬,矿井里凭空多出的那拨人到底什么来路?   顺着张元留下的线索摸到几个嫌疑人,却几乎都同时间销声匿迹。这些人彼此仿佛存在着某种联系,他又花了半年才锁定个叫红蛇的组织。   但这个组织行踪鬼祟,难抓脚跟,只查到最后一次在海市活动的痕迹就断了线索。   “你托邵天柏递的资料我都看了,知道你是放不下的。”   王局久久凝视着他:“明天办手续。”   郑学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你想过前面是什么吗?”王局在他临出门又跟了句。   郑学没回头,半晌,他摸了下肩上得警徽,低头笑笑走了出去。   ......   雨势渐大,郑学拉回思绪压低雨衣帽檐,折身钻进眼前的暗巷。   ———————————————————————————————————————   当晚天鹰的场子里一反常态地戒备森严,中厅光打手就围了几层。   袁容一到,梁涛就迎上去:“在上头,林哥也来了。”   他点点头,直上二楼会客室敲门:“于叔。”   里面没回应。   袁容没再敲,只站外头等。时间分秒地过去,整个房子静得只能听见外面风雨拍打的声响。   眼看过了快两小时。   里头慢悠悠传出一声:“进来。”   袁容推开门,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个干瘦的中年人,三角眼,吊眉毛,不说话时那双眼总像在琢磨什么——运输线主事于长发。   旁边坐着个健壮的男人,一身迷彩服,是雇佣那边的主事,林志强。他见袁容进来,嚼嚼嘴里的茶叶,一副看戏的神色。   “于叔。”   “我当不起。”于长发瞟他一眼。   袁容恭敬站着。   “你在海市混上来啦。我儿子让你送局子,货也因为你们屁股擦不干净搅黄掉,怎么,现在天鹰数你们军火撑了?”   “不敢。”   “我看敢的很!你个得势的也快不把我放眼里了。”   袁容卸了身上的枪跪下来。   “任于叔教训。”   于长发看他这样眯了眯眼:“教训免了。说说这事怎么办?”   “我会处理。”   “也不跟你绕弯子,这批货是上头牵线从别人嘴里叼来的,现在单子黄了,我手下兄弟们等饭吃得有个交代。”   “于叔有话直说。”   “听说你们最近在跟的那笔军火是大买卖?事成了,我要五分。”   ———————————————————————————————————————   “这两个老东西是指着翻船货让我给他赔一车?”   周扬听袁容汇报完,在电话那头喊了句。这两人之前还在对掐,现在联合起来,就是看准了抓他的短想狠捞一笔。   “金三投了贺家。”   “闹半天是老鼠钻米窝了。金三这眼瞎的,做利落点。”   “是。”   “至于姓贺的,既然露手了,顺他的杆上。”   “明白。”   “明天去办。”   第二天深夜,袁容领了帮人出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晚之后,金三不见了。他的场子被烧成片废墟,手下兄弟跑路的跑路,消失的消失。   道上传得沸沸扬扬,只说前晚的火光亮了海市半边天。 第九十四章 下   第二天,那“火“就烧到贺家头上。与贺家一直合作密切的军火商老刘居然跑路了!   制枪这碗饭靠的是工艺,在海市,一把枪出来全赖几家地下枪厂相互配合,贺家这么多年稳着位子少不了父辈靠交情笼了个厉害的配件制造商——老刘。   如今Z国那边交易在即,老刘却跑了,临时找不到同地位的配件商,这生意他们就得靠边站。   这两天贺家把海市倒过来整个翻了一圈,但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愣是没找着人。   贺锋怒了!   道上被这么一折腾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撞浪头上成了牺牲品,毕竟贺家路是谁断的,大家心里也能猜个八九。   郑学半夜被下了紧急命令,黑帮那边有动作,得加强城内的治安防控。他迅速起床归队,几拨警察每天大街小巷地巡视到半夜。   天鹰的场子更是连着几天灯火通明,在所有人都紧绷着弦等待下步动作的时候,天鹰的门被敲响了。   贺峰领了拨人过来堵在外头。   不远处,警方的车内全员戒备。   贺锋一行被引进门,袁容起身迎人入座:“贺老板。”他看起来毫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   贺峰面色不善地点点头。   两方兄弟对站着,手都按在腰间,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直到手下来上茶,袁容眼神扫了圈:“都出去。”   贺锋的人有点迟疑地看他一眼。   “外头等着。”   贺峰发话,看着人都退下,状似随意地开口客套:“天鹰最近门路不少啊。”   袁容捏起茶盅将杯子添满,往贺锋那推了推:“一只脚在门外头,还差得远。”   "过谦了。不过,海市最近什么猫尿狗屁都能叫哥,是吧,袁哥?”   袁容面不改色点点头,“贺哥说得是。”   “你!”贺峰眯眼话锋一转,沉声道:“老子的蛋糕好吃吗?”   “怎么说。”   “你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要是Z国那笔生意——”袁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倚向沙发背:“都知道海市盘上贺家位子尊,但做生意看本事,这点贺哥比我明白。”   “天鹰的‘本事’是不是大了点,贺家的单也敢切!”   “卖方自有衡量,全天下生意也不都姓贺。”袁容抿口茶,“火候到了,咱们也能合作。”   “合作?”贺峰听见这话把杯子重嗑在桌子上:“我看是来砸场子吧!”   袁容语气不紧不慢:“前几天天鹰海运是有笔单被砸了,赔了不少。”   贺峰表情一顿。   “金三这个夜猫子进宅——”袁容四平八稳坐着:“谁借的胆?”   听到这话,贺锋神色一凛。袁容敢这么说,一定是有能拿住他的东西,他想了想失踪的金三,不吱声了。   “都是道上兄弟,贺哥懂路数,天鹰也识分寸。”   这是在给贺锋递台阶,话到这份上不下也得下。道上规矩,先找茬被咬了得认栽,他怂恿金三阴人在先,现在天鹰摸清底细捣他后路,不能再明着讨什么了。   贺锋拳头紧了紧:“也是,咱们来日方长。”   意料中的火拼没出现,贺锋怎么悄悄来的怎么悄悄回去,天鹰的门头依然干干净净。   这是讲和?警方车里的气氛松了松,今晚看来不用忙活了。   送走贺锋,袁容从房里出来,他没急着下楼,直接去了隔壁。   推开门,光线打进去,落在坐着椅子的人身上。看上去不过二十啷当岁   正是军火配件制造商“老刘”。   老刘是他父亲的名号,他爸死了,子承父业,连着称号也延续下来。   “刚都听见了?”袁容问。   这小子显然是被修理过,浑身青紫,一见袁容进来,就吓得噗通跪地。   袁容神色未动,“床上去,趴着。”   “老刘”面色为难,但仍然照做。正踟蹰着自觉扒裤子,一管药膏就这么丢过来,是化血止淤的。   “你有本事,要想回去我放你。”   他诧异地抬头看了袁容一眼。回去?他不想。贺锋是个急功近利的,他父亲在的时候迫于贺家道上的威严不敢有丝毫逾越,被贺家掌控着赚点微薄的利润,到了他这,早被压得抬不起头。   袁容看他不说话,“或者,来投我,愿意么?”   这小子虽然胆小,但在制枪上学了他爸的一套本事,正是天鹰现在缺的。   “投你?贺锋扒了我皮。”   “我给你找个安心的地。”   “什么好处?”   “利润按这个。”袁容抬手比了个数。   “条件呢?”   “提供配件技术。”   袁容出门到走廊,吩咐候着的梁涛:“晚点联系rick,给他送个人去。”   “明白。”   另一边,贺锋憋着火窝进车里,看了眼对街的酒店道:“去几个可靠的做了这姓袁的!” 第九十五章   郑学跟着组里到深夜,眼看贺锋一行离开才收队。   回去路上,他心里没来由地七上八下,琢磨着贺锋出来时的动作——那小子临上车时把手里的烟折了。   贺锋,会不会再杀回来?黑吃黑这事没准数。   想到这他下意识按下那个没名字的号码。听到对面一阵忙音,郑学的心又往上拎了拎,一个急刹调头开了回去。   窗外极速掠过的光影晃得人心烦意乱,袁容的电话没人听,郑学将车停在酒店前大步走进去。   “警察,办案。”他对着门口阻拦的人晃了下证件。   “找谁?”   “袁老板在吗?”   “回去了。”   郑学心里突突跳:“一个人走的?”   对方古怪地瞥他一眼,还是点了头。   郑学钻进车里,扫了眼导航,迅速估算袁容途经的地方。   从这条路上去是高架,下来就是市区,贺锋要真动手最可能就是在一下桥那片弯道附近。   因为之前车祸频发,很多人改道避开,这里渐渐荒废,正好下手。   他把油门踩到底,从土路一口气冲上弯道飙了一段,就见桥沿上悬着辆车,摇摇晃晃眼看要坠河。   “袁容!”   郑学跳车跑上桥,扑到窗边往里看,没人。这时身后隐约传来钢管碰撞声,夹着忽高忽低的叫嚣。   他扣紧腰侧的枪跟过去。   "真拿自己当大哥了?“   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棍棒扫到树干发出的闷响,混着拳脚打斗的声音。他绕开绿化带,看到袁容被七八个人夹在中间,显然已经纠缠了阵,后背被剌了道血印。   眼看着一记闷棍落下,郑学脑子像过电般,瞬间冲了出去一手扛下棍子,侧身将人护到自己身后。   “你怎么样?”   袁容短暂怔了下,看清来人凌厉的目光软下来摇摇头。   “还能打么?”   “嗯。”   “好,解决一个是一个。”   混沌月色下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冲来人攻上去。郑学招数干脆,袁容进攻利落,这一刻的默契填补了分离的空白,像彼此从未经过那些起落。郑学边打边引着袁容往外撤,几番来回,终于将包围圈破出个口。   袁容下意识回头瞥了眼,郑学脸上汗津津的,肆无忌惮的张扬很久违。他没来由的胸口沸腾,恍惚像回到A市某条巷子,曾几何时也在彼此身边抵背而立。   “这边!”   郑学一把拉着袁容瞅着机会冲出去。刚跑上桥迎面就过来帮人,原来还有拨在这等着,看来是不打算留活口!   桥下是护城河,河面很平缓,但深度难测。他俩对看一眼几乎没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落水的瞬间,郑学猛地拥住袁容砸进水里。   久违的拥抱伴着失重的冲击,郑学整个后背连同手臂都失去知觉。只来得及看了眼怀里的人,就不受控制往下沉,他下意识松手,一只胳膊却揽上来,撑着他带上水面。   接触到空气,郑学呛出几口水,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袁容搂着。秋夜的水很冷,两人哆嗦着挨近彼此,呼出的雾气交融成一团。   郑学看着不断追下桥的身影迅速清醒过来,拉着袁容游向对岸。   “走!我拦他们。”   袁容没动,只是看着他。   郑学知道他性子,“听我说。他们不敢动警察,我已经给组里发了支援,同事很快就到。可你在这,就是两方火拼,知道吗?”   袁容终于被说动,点了点头。   “回去后避避,别急一时——”   话刚出口衣服猛然被拽住,袁容突然压上来,眼里涌动着什么“我等你。”他说完干脆转身走了。   郑学愣愣站那,眼睛黑沉黑沉的,像夜风落了进去。   “好。”   声音很轻。   直到看不见人,才背过身抹了把脸上的水。   那晚袁容在屋子里枯坐了很久。   直到一条短信传过来:“睡吧。”   看着安静躺在信箱里的两个字,袁容心里一阵酸热。   第二天晚上下了雨,郑学凌晨下班回到宿舍,刚上楼就看到个人影融在黑暗里,他警觉地站住。   “是我。”   “袁容?”   “嗯。”   “怎么在这?”   “路过,上来看看。”   “等多久了,冷不冷?”   “昨天,你怎麽样?”   “没事儿,那群人哪敢真对警察动手。”   郑学边说边掏钥匙开门,一个没握稳掉在地上发出声脆响,他捡起来换到左手对准锁孔。   “再说,不还有你罩,伤我不怕你报复?”   郑学说着笑笑,袁容怔住,表情也松了松。   两人在黑暗中站着,一时只剩雨声。   “进来么?”   “不了。”   袁容抬脚要走,又像想到什么顿了顿:“改天再来。”   这之后贺锋那边安静异常,不知道是不是跟警方刻意压制有关,海市的局势突然间安定了。袁容趁着空档马不停蹄地跑Z国,这回有老刘的加码,很快搭上了线。   Z国的单子绕了一圈,终是落给天鹰,这让天鹰一下在海市水涨船高。   周扬最近很长脸,请了包括贺锋在内几家大佬来叙旧,说是吃饭,其实就是讲和。   现下局势,合作总归比反目要有利。   晚宴开在天鹰旗下酒楼顶层,贺锋算是赏脸进了门。   暗杀是上不了台面的,饭桌上,天鹰并没拿这个来揭贺锋的短,反倒还送了块不错的场子以示安抚。   贺锋占到便宜,顺台阶下了。   袁容陪着客,有搭没一搭招呼着。酒过三巡,邻桌贺锋手下喝高了,谈话声断续飘过来。   “那晚得亏袁哥运气好给溜了,不过落单个条子。”   “他一个人想拦我们一群。人多你是老大,一个人谁认你是条子。”   “那条子挺耐操,棍子揍他也一声不吭。不过也不敢太过火,胳膊应该折了,估计这会拿枪都抖吧。”   说到这几个人幸灾乐祸地跟着笑,袁容不动声色起身,“抱歉。”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出去。   梁涛跟出来:“你去哪,后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袁容径直坐到车里:“这边替我费下心。”   说完抬脚关门,车子一溜烟没入夜色。 第九十六章   袁容眼里像蓄了团火,一路油门就没怎么松开过,找了圈没见到人,又重新停回郑学楼下。他看了眼表盘上的日期,靠着车一言不发地吸烟。   两年了。   等到后半夜,他望了眼那黑洞洞的窗口,终于默默驱车离开。   夜凉如水,一辆车在沿海公路上飞驰,直到海边才停下来。   这几年,对这片海他不再陌生。   丢下车没走两步,袁容就定住了。   低垂的夜幕下,一个人坐在礁石上一动不动,脚边堆着几个空酒瓶,衬得背影越发萧瑟。   郑学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后缓缓站了起来。   袁容没有上前。   有那么一瞬,时间像静止了。两人隔了段距离,一时只望着对方,耳边唯有起伏的海浪声。   久久,袁容走上礁石,直接坐下开了罐酒,喝了口:“海市的海不一样。”   郑学“嗯”了一声,坐到他身边。   黑色的大海在月色下格外深沉辽阔,两个人并肩坐着间歇聊几句,都没提今天是什么日子。   喝到一半,郑学突地说了句,“我昨天回A市了。”   袁容半垂着眼帘,安静在听。   “去看了看。”   没人再说话,两人各自喝着,过了半晌袁容开口:“张元他叫过我。”   “什么?”   “矿井下,他叫我..哥。”袁容轻轻吐出这个字。   郑学手里的易拉罐发出细微的咔擦声,顿了下道,“那傻小子,总觉得他师哥能成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折在那底下——”连灌了几口酒,他自嘲地笑笑,“怎么就那么信我?”   “还有孩子,现在该会叫爸爸了。袁容,”   郑学突然转过头认真看他,声音轻柔下来:“当初,是我对不住你。现在你有伴,也混出来了,我替你高兴。”   “但你凡事小心,姓贺的不一定能消停。”   “你呢?”袁容打断他。   “?”   “放下了么?”   郑学的脸僵了下,笑笑,声音低哑:“当然。”   袁容没有动,只定定看他。   “天晚了你回吧,我自个走走。”说完他局促站起身,却被袁容拽住。   “回吧!”郑学突地拔高声音。脚边一罐啤酒跌下礁石滚进沙滩里,发出沉闷的扑哧声。   俩人僵滞了会。   郑学别过脸背对他,低声开口,“我放不下。”   起风了,海面波涛滚滚。   “我过不去,袁容。”   郑学声音几近哽咽。   袁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他终于痛吼出声,声音被揉进风里,支离破碎。   “没放下张元,更放不下你!可我害了孩子,搭了兄弟的命,留你一个人在痛苦里挣扎,我甚至没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   “他们.....不该那么走。”   郑学胸口鼓胀发烫,像有把刀插在那挫着他的心。   他毁了这一切。   他的自负,毁了这一切。眼睁睁放爱人越来越远也不敢靠近,眼睁睁看张元没了呼吸也无能为力,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枯坐在床前,辗转着见不到光亮。   总想起两年前的这一天,他的世界被整个蒙进黑暗的时候,就失去了爱人的资格。   “我错了,错得离谱,两年前断在那的该是我。”   风大浪急,他的每个音都带着些微的颤抖。两年,他深深压抑了两年,被折磨了两年。   喃喃说完最后一句,郑学终于回头看他,眼底尽是压抑的痛苦,最终像卸了力气般垂头磕在袁容肩上。   “我想你能幸福。”   他小心翼翼握住袁容的手,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一握里。   “你得幸福,袁容。”   “如果说错,错在你不该遇到我。”袁容终于开口,攥着他背往怀里摁。   “真正自私的是我。”   “我是个黑社会,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别人都只想远离。曾经我也期盼过有人靠近,可事实教会我不该有什么奢望。我固步自封,因为怕被抛弃,怕再一次被孤零零留下。”   只要不踏出那一步,只要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可是有个人,原本比谁都知道我这样的是什么货色,他清楚前路有什么,还是要撞上来,告诉我生活还有其他温度,想让我在太阳下走走。他总是很坚持,为了心里那点坚持甚至跌了跟头。”   他纵容着郑学一次次靠近,又冷眼看着他被拒绝后在痛苦里沉沦。是真的想要拒绝么?   真正无法面对的是,自己心里想要更多,多到足以支撑那点患得患失。   当在海市重遇,他在饭桌上看着郑学一杯杯的被人灌酒,看到郑学悬在天桥上不顾一切,看到那个毫无生活可言的简陋的房间,和那瓶药时。   袁容觉得自己错了。   可走错的路还能重来吗?   郑学怔住,抬头看着袁容说不出话。   袁容的脸离得那么近,他贪婪地看着他的眼睛,鼻子,脸上每一处、每一寸都不放过。   这是他认定的人。   是他此生都认定的爱人。   “袁容,来海市,我想着哪天在街上能远远看你一眼。就一眼,也能满足了。你还在那,我就觉得还有希望。可你说有了人,这是我唯一得放弃的理由。但我不甘心....看一眼就还想离你更近一点,我不想你爱别人。”   “我想给你个家。”   郑学声音嘶哑,和着血般。他看着袁容,眼里像碎了一池的水,一滴泪就这么落下来。   “这辈子,我就想和你有个家!”   “没有别人!”袁容眼里涌动着的情愫终于迸发。   “那天你问我有伴了吗,我说的人,是你。”   他认真看着郑学一字一句道。   “现在,以后,只有你。”   他说完猛地吻了上去,两个痛苦的男人彼此攀附着。   郑学呆住了,唇上细腻的温度像是幻觉。好半天,才试探着回应,和袁容卷缠在一块。袁容拥着他,吻得专注又热烈。郑学脑子轰地发热,回抱住袁容反压上去,他终于不再顾及,不再压抑,实实在在将人搂进怀里,刻进灵魂里。   他们疯狂地贴在一起,狠狠地吻着,说是吻,更像是毫无章法的撕咬,混着咸涩的泪水,拥抱着翻下礁石滚在沙滩上。郑学压着袁容粗喘着,怀里的温度显得那样不真实。   海浪激烈地拍打着堤岸,粗粝的沙石磨破了皮肤,身上脏污一片。他们不顾一切纠缠着,翻滚着,月光下,看向彼此的眼里都有了光。   夜间涨潮的海水,带着腥味浸过他们的衣衫。郑学微微喘息着撑起身体,专注地看着袁容,慢慢笑了。   袁容也笑起来,眼角湿润,露出那么久,那么久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郑学捧着他脸又轻轻地将唇贴上去,这一次却温柔得多,他们一点点温存着,慢慢地接纳彼此。   这夜的海格外汹涌。   他们的爱也始于这个吻里。 第九十七章   袁容跟着郑学去了宿舍。一进去,郑学搂着人压门上,鼻尖相贴,气息灼热。他挨近用唇描着袁容的眼睛,轻轻地厮磨了一阵。   “袁容,真想好了?”   “嗯。”   “跟着我得面对什么,你清楚吗?”   “你呢,介意我现在做的事么?”   “我信你。就算你继续选这条路,我也不会放手。到哪,我都拉着你。”   袁容在黑暗里停了会,开口:“我愿意往前走一步。”   郑学听懂了,带着点不可置信:“你是说——”   “天鹰,我帮你。”   郑学眼底动容,一把将人摁进怀里,“抓紧了。”   一个激烈的吻压下来,两人无法抑制地纠缠在一块,都往更深处去索取。   他们边吻边扯了衣服往里走,在黑暗里跌跌撞撞,但谁也没管,只是更紧密地拥着倒在床上。   “啪”。床头灯被碰倒,灯泡滋滋发着微弱光亮。   他们不顾一切地吸吮,撕啃,眼里沉甸甸的爱意烧着对方的心,谁也不想停,胸口炸开般地痛,直到临近窒息才分开,喘息着在灯影里看对方。   “不认识了?”袁容问他。   “有点。”   袁容的衬衣被扯了大半,露出的身体线条比几年前更加匀称,肩背挺阔,经过这两年在海市的淬炼,肌肉也充满力量。   “结实了。”   郑学赤着上身,胳膊那道伤刺得袁容眼睛发涩。   “疼么?”   “没事,都好了。”   袁容一把搂住他压在身下:“别蒙我。”   “不碍事,要么你验验?”   郑学翻身又反压回去,猛一挺身,下面硬邦邦地卡在袁容腿间。   袁容没躲开,反倒搂住他脖子拉近自己,眼里第一次露出情动。   “郑学...”   郑学嗓子发紧,这声呼唤他等了五年。那年小巷里狭路相逢,他们彼此争锋相对,不留退路。从A市到海市,五年,2千公里,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的走到了袁容身边。   “会后悔吗?”   “不。”   一个字,带着那么点决绝。   郑学眼尾潮湿,毫不犹豫再吻下去。不带情欲的吻落得很重,却在碰到袁容时异常细腻轻柔,带着苦痛,带着珍惜,带着小心翼翼。   像要将失去的爱和时间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袁容的身体颤栗着,看着埋在他胸口的脑袋,心里一揪猛地起身拥住他。   两人像被点着了疯狂啃噬着对方,死命的将爱人摁进怀里,却压根不够。   他们只想狠狠地占有彼此。   更紧更深地拥有。   下身抵在一块磨蹭,胯间无法克制地鼓胀,顶着彼此硌得发疼。   郑学扯掉他裤子,高耸的性器立刻像杆枪一样弹手里,他一把握住套弄起来。舌尖舔过袁容乳尖,接着含嘴里吸允着。   “呃...”   袁容压抑得呻吟一声,深蹙着眉头,乳头在碾磨下红肿挺立,耐不住般蜷起脚趾。   郑学的舌尖一路向下轻滑过小腹,停在腹股沟那打圈,湿润轻缓的触感带着过电般的酥麻,手下也跟着加快撸动。   袁容被情欲蒸得眼睛通红,浑身血液都往一块冲。   郑学也忍得很辛苦,但他舍不得进去,舍不得袁容疼,只想慢慢来,让袁容舒服、尽兴。他想着,俯下身要含住袁容。   “不用。”   袁容抬手制住他。   “我想你舒服点。”   “我不习惯。”他不想郑学做到这步。   读懂他眼里的心疼,郑学没再继续,只是卖力加快手上的动作。几次倒弄后,袁容的腰身痉挛似的抽了抽,终于射了出来,整个人软在郑学怀里。   郑学吻吻他汗湿的发,抬手抚着他起伏的背,帮他缓着。片刻,袁容双手攀上郑学腰身往他怀里靠了靠,仰头专注地看着他:“进来。”   郑学在他眼里只能看到自己,他贪恋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心头一热,架开袁容的腿,把人托抱着跨在自己腿上。   "疼就和我说。”   就着手心的粘稠,一点点开拓起袁容身后柔软的地方,探进去的手比任何一次都小心温柔。   袁容感到郑学下身贴着自己股缝的热烫,开口:“可以了。”   郑学看他一眼,搂住他的腰身向上提拉,将自己的那根插了进去。   “嗯..咳!”   袁容抽了口气,扣住他手提腰配合着,指尖捏到发白还是痛得直颤,但很快被颈边落下的吻抚慰了,费力将郑学一点点吞进去。   郑学瞬间被狭窄炽热的甬道包裹,他缓缓抽动了两下。袁容下意识后仰着脖子,一滴汗从下颌流到锁骨。   “袁容...”   他想要袁容,想得发疯,只搂着他低喊了声,便加速挺撞起来。   被撞到敏感点,袁容的腿痉挛似的抖。   这个姿势下面接触更紧密,上身却只像个拥抱,胸膛紧贴,从身到心地拥有着彼此。   窗外秋风猎猎,交叠的两个男人翻滚着,极致的快感掠夺了他们,郑学用力的抽插,每一次都撞进更深处,感受着彼此最深刻的契合,汗水交融在一起。   床板咯吱响,记不清做了多少次,眼前忽明忽暗,只有爱人的眉眼生动清晰,在光晕里缱绻。   袁容揽住郑学,贴着他的脸,手划过那道伤。眼前晃过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小巷里的面,雪地里烟火,郑学一会是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一会又是在审讯厅倒下的样子,他心里发痛,狠狠搂着郑学,手下肌肤的滚烫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郑学眼里都是笑,闭上眼感受着触碰,偏头轻吻着他的手。   心里踏实了。   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身体随着对方起伏,冲撞,直至一起达到高潮。许久后,他们拥着倒下去,湿漉漉地靠着,平复喘息。   郑学还待在袁容身体里,不想抽离。   灯灭了,只有对楼零星几点灯光,风吹得窗棱直晃,他们倚在床头看着窗外黎明前的城市,谁也没说话。   郑学紧紧握住了袁容的手。他们都知道,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   “去洗下。”袁容在黑暗里开口,“该走了。”   天快亮了。   “一起。”   卫生间里雾气氤氲,郑学挤了点洗发水,抹在袁容头上。   袁容站那,任他撩过自己的发梢。   白色泡沫迅速堆积,他这样子郑学头回见,一时有些呆了,心神一动搂上去,轻柔地将手插进他发间。   淋浴下,两个赤裸的男人慢慢靠近、交叠。   洗好出来,郑学翻出新毛巾和新拖鞋,跟他自己用的是同款不同色,摆一块凑一对。   郑学看他盯着那两双拖鞋看,笑笑:“我之前买的,想留点盼头。”   袁容接过毛巾擦了擦,仔细放回去。   他心里淌过陌生的感觉,看着两条互相偎着的毛巾,“我有家了。”   郑学眼眶红了,点点头。   屋子里渐渐沉寂,只剩下断续的轻言细语。   天蒙蒙亮,袁容独自离开。下楼时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发现原本待在门口的人又跟了下来。   两人隔着个楼梯转角。   “怎么了?”   “我想多看看你。”   袁容停下,等他上前。郑学揽住人缩到墙根,沉默地看着,好半天喃喃开口,“总怕梦醒了。”   袁容吻了吻他。   郑学揽着他的手又收紧几分,浮出浅笑:“不是梦。” 第九十八章   一早,郑学拎着几袋早点进局里请客,同事一边吃,一边问他是不是遇好事了。   郑学摇头:“就是心里高兴。”   大家更狐疑了,蔑着眼睛看他,想盯个究竟,郑学也只是淡淡笑笑不说话,转身回到位子上理案子,期间偶尔瞄眼手机,一上午恍了几次神。   之后一礼拜他们没再碰面,甚至默契地没有联系。   这回两人都很谨慎,心里也清楚,这份爱还见不得光。   郑学照旧各处跑案子,头几天还浸在成为恋人的满足中没缓过来,后几天回过味就觉得空落落的,见不着人。   这天下午,他被派出去办案,回来路上见到只白猫窝在树上,只露半个脑袋盯着他。   郑学顺手拍了张,犹豫了会,给个号码发过去。原本没打算收到回复,谁知几分钟后口袋震了震,屏幕上短短三个字。   “你喜欢?”   郑学看了好一会才回神,街对面一对老夫妻正提着半篮菜,相互搀着慢慢往巷子里走。   下午三点的阳光穿透云层,蓝天白云。   袁容最后看了眼屏幕那张圆滚滚的猫脸,眉眼松了松,将手机揣进兜里:“是这?”声音冷淡,刚刚不易察觉的笑意像幻觉。   “三楼,袁哥。”有人搭腔。   身后一齐溜的手下大气也不敢出等着他发话,袁容站首位,瞥了眼面前的老楼。   “楼下守着。”   他吩咐完领了拨人上去。一小时后解决完事,边下楼边摸出手机,有条信息:“没有,就想让你看看。”   袁容摁灭屏幕,丢了手里的烟上车,“人先带回去,明天处理。都回吧。”   眼看着手下散了,他发动车子调个头,扬长而去。   海市分局,夕阳沉沉。郑学敲完报告最后一个字,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按按眉心,桌上手机又震了。   “我在永华路。”   破天荒的,郑学冲着同事开口:“替我值晚班!”   一见面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对方,心里热乎乎的。   袁容抬手放下遮光板挡住郑学的脸,才发动车子一路往郊区开。   “去哪?”   “回家。”   两个字,意味深长。   郑学没再问,看着车子拐进个特贵的小区。这地方虽偏,却寸土寸金,一溜别墅隐在郁郁葱葱里,住这的业主都隐蔽,里面放眼望去几乎没什么人。   “我在这找了个房子,市区眼睛太杂。”   将车停进车库,两人坐电梯直接进了家。   袁容不是喜欢奢华的个性,房子一切从简。黑木地板,白窗帘,客厅零星几件家具点缀,只是所有生活用品都是两份,为这个稍显空荡的房间添了些温度。   这个窝,只属于他俩。   “进来。”   郑学像没反应上来似的还站那,直到人靠近才一把搂住袁容腰身。   灼热的气息一下贴近了。   “想我吗?”   “有点。”   “有点?”郑学笑,过了会认真看他:“我想你了。”   话落,两人温存着吻了阵才分开,贴着鼻尖说话。   “晚上在家吃。”   “有菜?”   “冰箱里,得做。”   “行,我来。”   郑学打发人去歇着,自己打开冰箱。里头满满当当,各类新鲜蔬菜,冷冻层肉类也丰富,看着费了不少心思。   他拿了几样食材进厨房,化冻去腥,有条不紊。   袁容换了件松软的毛衣下楼,不再像外面那样绷着。   郑学抬起头看眼站门边的人:“外面等着,我很快。”他正给牛肉过血水,卷着衣袖手下利落,忙活的侧影很专注,很迷人。   袁容眼里多了些温度,走进来带上门,“我帮你。“   “不用,去歇会。”   “我想学。”   “学?”   “嗯。”   郑学顿了下,缓过味来。   “教你切菜?”   “好。”   郑学从身后环住他,将菜放上砧板,握着他拿着刀的手,附在耳边轻声道:“先切段。”   袁容听得很认真,心里慢慢被些东西填满。   从小只有人教他打架,使枪,从没人教他怎么把一颗莴笋切成菱形片。   风穿厅而过扬起窗帘,厨房的门微微晃动,漏出刀碰砧板的清脆响声,在静寂的客厅回荡。   几小时后,两人坐在桌边,面前一片五颜六色。   鲜嫩的海虾蒸腾着热气,软烂的牛肉煲在咕噜噜冒泡,郑学看了眼那盘不规则的笋片,笑了。   周遭暗下去,餐灯暖黄色的光融进了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片枯叶被卷进来,冬天来了。   晚上郑学搂着袁容躺在床上,床很大两个人却挨的很近,什么也不做只这么抱着睡了过去。   夜里袁容醒来,旁边位置空着,房子里静悄悄的。他起身出去,楼下沙发上坐个人,没开灯就那么孤零零坐着,袁容手紧了紧。   “吵醒你了?”郑学看到他。   “睡不着?”   “没有,就是下来倒水。”   “吃药了?”   袁容看着他,郑学和他对视一秒已经明了,笑了下:“你都知道?”   “嗯。那天去你那,我看到药瓶。”   精神衰弱。事后袁容去了解症状,睡眠障碍、心悸、焦虑   看着那一个个直白的字眼,他不知道郑学是怎么熬的。   “没事儿,控制住了,就是偶尔还会有点症状。”   袁容走过去坐下,扯了扶手上的毯子把两人裹一起:“听会歌。”   他按下茶几上的播放机,是那首。郑学声音淡淡的:“那天在医院,你都听到了。”   袁容轻轻点头,“以前我活得随波逐流。直到...孩子的离开”他语气温温,绕住郑学环过来的手指,“我不想再认命。”不想再被选择,不想再无法保护想守住的人   只有爬上去才有权力选择人生,“所以,来海市拼一拼。”   “你早想过这些?”   “之前干过的是没法弥补,但现在我想脱离黑道,和你踏踏实实在一起。”   “袁容....”   郑学拦腰抱着他,两人脑袋慢慢蹭在一块。   “后面有我。”   ......   “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静了好久,郑学迷迷糊糊问了句,就感到一只手覆上他额头:“那时候你说,在山顶等我。”紧跟着一个吻落下来。   袁容的吻像他的人一样克制,只是轻轻碰着。   郑学回吻着,也不激烈,两人十指紧扣。   或许,在外面他们仍是黑白不容,但在这,他们属于彼此。 第九十九章   过了会,袁容起身:“来。”   “什么?”   郑学跟着进了书房,看他从保险柜里取了个U盘。   “这个或许你用的上。”   接过U盘插电脑上打开,郑学的脸越来越凝重,这分明是天鹰在海市的核心资料。里面列着天鹰几条线的脉络,海市重要的制枪窝点,和往来的密切合作的对象,甚至是一些账目清册.....   只是,整个看下来袁容并不算顶核心人员,拿到这些一定担了不少风险。   郑学握住他的手,”袁容,谢谢。”   袁容反握住。   “天鹰目前我只能探到几个支线,除过周扬几个上头还有人,只是至今没确切见过。”   “水面下的先不急。”郑学说完,抬起头认真看他“信我吗。”   “当然。”   “那接下来什么也不要再做,只做你那位子上的事。”   袁容不解。   郑学顿了下,“答应我件事。”   “你说。”   “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护好自己,剩下有我。”   “好。”   那晚后,两人虽仍不常见,但彼此都心安了许多。   自从上次金三那事起,道上就没怎么消停,警方也跟着前前后后折腾,袁容掂着日子又请了李局一回,这次只开了一桌,地点选在家素食店。菜品都是清脆爽口的时令菜,滋味不错,人也少,袁容没带人,只身前往。   李局这回还是带了郑学,桌上就他们几个,隔着道竹帘慢悠悠地说话。   郑学也不太能摸得清李局,上次带他说是新来的,得都认个熟脸好办事,这回又说,顺手带着。   待了半年,觉得这局长作风很囫囵,与王局的黑白分明截然相反,他看似在海市这潭子里如鱼得水。   一坐下,袁容看了郑学一眼,彼此点点头,很客气。   来这吃饭不兴喝酒,他倒了杯温茶敬李局。   “李局,您喝茶。”   李局没接,好半天才开口:“袁老板,这阵子业务挺忙?”   “瞎忙。上回几个手下遇事失了分寸,害您难做。抱歉。”   李局接过茶喝了口:“我这位子要想安稳坐到退休,还是难。”   “李局放心,后面我已经打点。”   “不过这事,是小郑他们那组负责。你还是得跟他说。”   郑学打趣,“你手下那几个,让我这个月加班费又多了点。”   “郑警官,我自罚。”   袁容欠欠身,看着侍应生端了茶上来,温声说了句:“换酒。”   三杯酒下肚,气氛松下来。   “看来,你俩还算对付。”李局看着他俩,笑笑。   郑学怔了下,接道:“说归说,袁先生平时挺配合。”   李局点头,“袁老板,咱们也有担子,为人民服务,彼此都得留个落脚的地方。”   “说的是。”   “小郑,来海市有半年了?”李局转了话题。   ”对。”   “咱们这都逛了,还习惯?”   “挺好的。“   “去了哪?”   “海边。”郑学抿着茶,轻轻跟了句:“还不错。”   “海市风水好啊,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往这钻。”   两人都只是笑笑,没接话。   “A市也好,你们那的蟹不错。“   袁容温声道:“上回顺手捎的,警官们喜欢,明年再带点。”   “别了。你那个梁子隔三差五蹲警局,都快成咱们协警了!”   “他是我的人,有需要您尽管用。”   郑学不再说话,看着袁容和李局聊,不时添菜、转桌,陪衬得很有分寸。   他却很享受。几乎没怎么见过袁容谈事情,举手投足都很稳,话不多,却句句熨帖。   两人眼睛不经意碰上,也只是极快的一错。   “小郑细心周到,以后要有对象,肯定跟着享福。”   郑学正用公筷拨掉菜上面那层葱姜,听见这话手一顿;“就怕我这工作顾不上他。”   袁容不说话,只是眼睛微微弯了下。   这顿饭越吃越热乎,散场的时候各自尽兴。郑学取车将李局送到路口后,开车往一条小道开,熄火等了会,一个人影走过来。   “上车。”   关上门,郑学静静看了袁容会。   “怎么了?”   “那个梁子。”郑学顿了下,加重音;“你的人?”   袁容没理会他意思,实事求是:“跟着办事的。”   郑学摁灭车顶灯,小道上黑乎乎的,他大着胆子上去搂人,狠狠吸了口,心里踏实了。   半个月没见着,快熬干了。   “这位置不能别人占,我才是你的人。”   袁容的手磨蹭着他头发,“嗯。”   郑学坐直,”刚吃饱没?”   “你呢。”   “换个地儿?”   他俩钻去了偏远夜市。虽是秋末,依然热闹。   两人夹在熙攘的人堆里,慢慢走着。摊贩的叫卖,蒸腾的热气,人和人看不分明,但爱意都藏在眼睛里,袁容带了顶帽子,灯火映到眼底。   郑学没回头,突然把手伸到后面,袁容递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心领神会,交握的手隐在袖子里。   握实了,握紧了。 第一百章   夜深人静,郑学听着身边人呼吸均匀,才慢慢睁开眼。   他正在停药,还有些戒断反应。郑学怕吵着人,轻轻下床,才起身就被摁下去。   “睡不着?”   袁容用被子裹住他,把人锁在怀里。   “你没睡?”郑学低低开口。   ”嗯。“袁容没睁眼,挨着他肩膀应了一声。   ”怎么不睡?“   ”陪你躺会。“   ”我没事。“   ”真的?“袁容问得认真。   等了会,郑学妥协,”有点心悸。“   袁容想起身看他状况,却被反搂住,”不严重,这样就好。“   院子里的光透进来,两个人贴着躺床上,看着对方眼里渐渐有了笑意。   “怎么。”   ”袁容,以前没发现你挺耐看。“   “是吗。”   “嗯,我眼光能差?”   郑学笑,看着袁容侧脸,手摸过他耳朵,心里酥酥麻麻的。   ”之前一个人,难熬的时候总梦见你像现在这样躺我这。“   袁容碰了碰他眉眼,“抱歉,之前我走得太慢了。”   “幸好,让我抓住了。”   有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人沉沉睡去。   天还没亮,袁容在细细簌簌的声音中睁开眼,见郑学摸索着站床边穿衣。   ”要走?“   ”嗯。是不是吵到你了?“   袁容摇摇头,看了下表,”这么早?“   ”得先回趟宿舍。“郑学理好衣服,倾下身吻了吻袁容头发,声音轻轻的,“你再睡会,我走了。”   两人见面总是短暂又仓促,每次分开都有点不是滋味。   袁容看他往门口走,没来由的觉得那背影孤零零的。   ”郑学。“   郑学下意识回头,只看了一眼,再也克制不住,几步冲过去用力抱住人。   袁容反拥着将人带倒,吻在一起。只凭着身体本能拼命地接纳索取。心里、眼里都只有眼前的人。激烈的吻带着不舍,渴求,和对爱人至深的依恋,   郑学的手重重插在他发间,彼此无缝隙的贴着,呼吸着重。   他要他。   只要他。   两人紧盯着彼此,郑学眼里的爱像要淌出来。   ”一分钟也不想和你分开——“   袁容又吻住了他。   细腻,缠绵的,像是在回答。   郑学垂眼感受着,过了会低低开口“得走了。”他搂着袁容吻了吻眼尾,”你再睡会好吗?昨晚陪我熬的太累了。”他心疼他,手不停摩挲着他头发,直到看袁容点头闭上眼,才放下人,掖紧被角退出去。   楼下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彻底静下去。   袁容再次醒来,天光大亮,房间里亮堂堂的。他起床穿衣,打开衣柜的手一滞,视线落在一排衣服末尾,是郑学的外套,就搭他衣服旁边,袁容抬手抚过那外套袖口,合上柜门。   走下楼,餐桌上摆着张字条:降温了多穿点,吃了早餐再出门。   厨房里温着金黄的米粥,附带两颗圆滚滚的蛋,卫生间挤好牙膏的牙刷,搁在倒满水的杯子上。   到处,都是郑学忙碌后的痕迹。 第一百零一章   临近年尾,各帮开始清盘子,一年的账都赶着年跟前清掉。平时道上多少顾着分寸,这时候动作多起来,拼场子,结地盘,少不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年跨不跨得过去,全凭这会的本事,辛苦一年,谁也不想白费。   一些小帮派逮空想搭点可靠的路子,天鹰今年上门的自然比往年多,但也有把不住分寸来点炮的,周扬还是照旧连夜从A市赶来撑场子。   天鹰底下有部分会所,最容易被盯上借机生事,袁容这些天守在那几个场子里,耗神不少。这天,刚解决完一桩找茬的,就见周扬领了个人进来,边走边聊。   跟着的是个小帮派的头头,手上提个黑包,遮遮掩掩的。   袁容没太关注,只继续交代手底下的,过了会,周扬喊他上去。   推开门,烟雾缭绕。周扬正倚在皮椅里抽烟,桌前摆了堆小药瓶,老徐毕恭毕敬坐在一边,见袁容进来立马地站起来。   袁容示意他随意,看了周扬一眼。   “这老徐。”周扬丢了个眼神算介绍,“想跟我们谈合作。”   “嗯。”   袁容坐下,没表态。   “这玩意听说最近很时兴?”周扬开口。   “东南亚多,都是训练手下人用。”老徐接话,“这东西,吞一颗,五分钟之内人就不行了,痛快。不过听说过程不好受。那边小型暗杀组织多,一旦逮住就求个解脱,都吞这个。”   袁容和他对视的几秒,“这药怎么进来的。”   老徐有点为难,过了会才开口:“天鹰不碰毒,对边境过货的事可能不太了解,那边的货进海市都老九说了算,这药也是跟着一起混过来。”   老九,袁容没吱声。   “成,你先回,我再想想。”   周扬把人打发走,站起身到窗边好一会没说话。袁容就坐在那盯着桌上那堆小瓶。   “想过哪天自己挨枪子吗?”周扬莫名蹦出句。   “想过。”袁容答。   “怕么。”   袁容没说话。   “咱们这辈子,要么守住位子水涨船高,守不住...就是连命搭上。”周扬说着打开瓶盖,倒出一粒递过去,“备一颗。”   袁容和他对视,掂量这话的意思,不确定是不是他看出点东西在敲打。   “不用。”   周扬笑笑,收回去:“也是。要真到那天,老子才不受这洋罪,不如一枪痛快。”   “贺锋那最近挺安静?”周扬转了话题。   “没什么动作。”   “他老子的狠劲没传他一半。“周扬点了支烟,“今晚跟我去赴他个约。”   贺锋买了新游轮,请大家出海。在船上住一夜,看完日出再返航,搞得挺洋派。登船的都是海市有头脸的人物,皮笑肉不笑的应承,晚上宴会周扬和袁容各自经营,被缠着喝酒间把来人摸了个七八。   周扬看着大咧,心思却是极细:年底是出活的时候,这时候把各方老大请过来,按贺锋的路数,要么要来招后院失火,要么就是这船上有东西,叫上这些人,耍他的障眼法。   夜里两人摸黑潜了出去。船上很静,能听见鼾声,也能听见几间房内仍在闹腾。他们走了半截,就看到贺锋正领着个人上楼,个子不高,脚不利索。   周扬看到那矮子,瞳孔一缩,顿了下,冲袁容示意,“走甲板。”   船就两层,刚才两人轮着小解,把一层探了个大概,没找着什么。这会绕开守卫,循窗户潜进二楼其中一间,就听贺锋领着人进了隔壁,断续的谈话声听不真切,不多时就见贺峰领人出来送走了。   两人一间间摸索,直到一间跟客房无异的储物室。   货架上堆着几箱子红酒。   “红酒不放一楼厨房宴会厅,摆屋里?当晚安酒也忒多点。”周扬嗤之以鼻。   袁容打开其中一箱摸出瓶看看,猛晃了几下,随后从口袋掏出个火机,熟练地旋动侧面,俨然伸出一支小型针筒。他插进软塞抽了半管,晰在烟折里。   红色湮进纸壳,留下些微的结晶。   “怪不得有钱买游轮,原来是换营生,改碰毒了。”周扬低声道。   这时,门外再传来脚步声。周扬警觉地和袁容对视一眼,原路返回甲板。   “分头走。”   袁容一猫身子,撤了。   周扬转身拐个弯,却和一个人对上。   “你是谁?”矮个子显然很警觉。   周扬压低帽檐没说话。   矮子咂嘴:“少他妈故弄玄虚!老子开枪了。”   这人显然没什么耐心,连发两枪射偏后扑上去,一把扯下了周扬的帽子。周扬的面容在惨淡的灯光下显现出来,那人看清他脸的一瞬不禁瞪大眼睛,不利索的腿脚也跟着抖。   “你...”   周扬没说话,举起枪,轻微的扳机咔嚓声取代,对方一歪身,整个人跌进海里。   周扬扶上栏杆,看着翻腾了几下又平静下去的水面,拧了拧眉。   他回去的时候,袁容显然在等着。   “外面出事了,刚那矮子跳海,等天亮吧。”   没头没脑交代了一句,周扬就翻身上床,撸了帽子扣脸上,睡了。   只是天还没亮,船就被警方包围。   袁容迅速起身把窗开了条缝,却见郑学带着人从甲板迎面而来。 第一百零二章   “都出来。”   袁容刚穿戴完,门就被敲响,他打开,和郑学正迎上。两人互看一眼,郑学冲里面扫了下,朝外指了指,“让那位起来,都站走廊上。”   周扬慢吞吞走出去贴到墙根,帽子压低像是没睡醒。   郑学拽下他帽子,“站直。”   周扬象征性挺了挺背。   “你们点人,我上去。”   郑学这次临时带队,跟同事简单对接下又看了周扬一眼,将帽子往他裤兜一揣,带着拨人开始搜查。   这次出警现场缴获几箱疑似毒品,贺锋新买的游轮还没捂热乎就被警方扣押了。条子猝不及防的突袭,拉了海市近一半大佬进局子里审,场面颇壮观。   郑学下意识避嫌没去审袁容,何况现在两人这关系,他不想再以那种姿态照面。   两轮下来,警方锁定了贺锋在内几个人,剩下的大多排除了嫌疑,也就该放的放该配合调查的配合。中午交班郑学换同事下来,拎着盒饭进到其中一间审讯室,看了眼桌上那盒白菜萝卜饭,受审人的“标餐”。   “饿么。”   “有点。”   袁容点头,正准备吃,就看郑学将手里的饭盒跟他对调过来,“吃这个,完了去办手续。”郑学嘴上公事公办,手上却仔细帮他掀饭盒盖子,豌豆虾仁,黄金蒸蛋,红烧小海鱼,热气腾腾。   他弄好起身出去,顺手将原本那盒饭带走了。出了审讯室,进到个没人的会客室,打开那份“标餐”吃起来。   ------------   半月后。   这天晚上,袁容正在街边送客,人走了,他点起支烟,看着两排光秃秃的树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进去时手机却响了。   “我在你对面。”   袁容下意识扫了眼对街,隐约有光从一扇车窗闪了下。他会意,又迅速将目光别开。   “现在能走开吗?”   “去哪。”   “你定。”   袁容站那不紧不慢抽着烟,过了会开口,“好。”   看他挂了电话发动车子,郑学踩油门跟上。两人默契地始终隔着段距离,一前一后出了城。   郑学手机响起,袁容声音淡淡的:“练练手?”   郑学笑了,眼里有点雀跃:“成。”   话刚落,袁容陡然加速跃了出去。两人在城外旷野里疾驰,尘土飞扬,偶尔紧咬不舍,偶尔又若即若离。   郑学想起几年前那次,袁容为了护着其他人骑摩托堵他,飙车时不要命的样子。又看了眼前面的人,心里一片滚烫。   直到了海边才停下,前后脚下车慢悠悠晃到沙滩,两人才慢慢靠近彼此。   冬夜的海风很猛,吹得人东摇西晃,郑学随手取下围巾,挂上袁容脖子。   “我不冷。”   郑学没理,把他的手握进手心:“还没我一半热乎。”   年底道上忙,警方也忙,几乎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两人这还是上次游船的事后第一次见。上回只是匆匆讲了几句,还不能露太多,郑学心里一直不是滋味,不过他还是按下情绪说正事。   “那晚得亏你传消息,局里反应也快。你猜贺锋那几箱酒,提纯了多少?”   袁容示意他继续。   “20公斤,李局脸都绿了。”   “能帮上就好。”   “何止是帮忙,你这回可是立功。”   郑学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眼神就深了,搂住人慢慢吻上去。   袁容贴近他,回应着热烈却细致的亲吻。举步维艰的境况不知还要多久,但这么拥着,哪怕像这样短暂的一瞬,却似乎总能多些再往前的勇气。   两个人靠着礁石缠绵了会,才偎着坐到沙滩上,看着黑色的海面掀起层层浪涛,袁容点起根烟,郑学歪头过去凑着借火,两人的眉眼在跃动的小火光里格外专注,郑学顺势将人揽进怀,温热的呼吸贴在他耳边:“答应我,不要操之过急,保护好你自己。”   袁容轻轻回应:“我明白。”   “等事情过去,咱以后就住在这好不好?”   “什么?”   “就在这海边,买套房子。出门就能看海,然后,”郑学顿了下,又开口:“再要个孩子。”   袁容没有忽略郑学眼里一闪而过的局促,握住他的手:“好。”   郑学回握住,笑了笑转头看他:“夏天咱们带他在沙滩上踩浪,冬天带他放烟花。”   那片黑色的海像映进袁容眼睛里,深邃沉寂。   “对了袁容,你见过海边的烟火吗?很美。”   袁容只安静听。想起刚来海市的那个年,独自一人到海边,醉意朦胧中看到的那串孤零零的烟火。   回了句:“好像是。”   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听见不远处有动静。   郑学迅速起身,两人隐到礁石后。   “林志强?”还有,那天船上跟在贺锋身边的小矮子。他俩怎么会在一起?   这片海很偏,看样子也是冲着这点,来人举动有些肆无忌惮。两人似乎是起了冲突,小矮子一路嚎一路被拖着走远,隐约传过来一句:“别..别杀我,我这有料,您保准感兴趣!”   郑学准备起身跟,却被袁容摁住:“先撤。”   第二天,周扬反常接了个电话后匆匆走了。   而郑学这也出了件事,邵天柏受伤了。 第一百零三章   郑学心事重重赶回A市。   邵天柏是在回家路上被阴的,子弹穿透腰部,郑学去的时候人刚醒。来看的同事很多,碰着以前的旧部下,客气地点个头,也知道,那件事后他们心里有疙瘩。   他没太在意,等人走完进到病房。邵天柏正在输液,看他进来,勉力笑笑。   郑学见他一脸憔悴,又清楚他家里只剩个行动不便的老娘,有些不忍。   “怎么样了?”   “没事。”   郑学瞥一眼他煞白的脸,“你晚上怎么办,局里来人?你妈那边呢,要我去看看吗?”   “局里也忙,我这有人。”   郑学皱皱眉:“护工?”   邵天柏点头。郑学不放心,瞄到床边柜子上几盒菜倒是丰富,还有果切。   “你这护工还挺到位。”郑学不再废话,认真起来:“说吧。”   “有人盯我。”   “哪边的?”   邵天柏摇摇头,“还不能确定。”他有点吃力地喘了口气:“我觉得那批药有问题。”   “怎么说?”   “原本这案子抓了几个药贩子就结了,我联合海关控制了进出口,打算排摸漏网的。这刚准备干——”   “赶年关动你,是急了?”   “可能是碍着事了。”   “得查查市面上这批药的流通情况。”   “我来办。”   郑学不再耽搁,扭头去市局,层层报备后进了档案室。   这种药半年来陆续出现在A市,药里含大量违禁成分。人吃了,几分钟内就神智昏迷、呼吸急促,几个小时内器官衰竭。   值得注意的是,这期间A市和B市曾先后发生几起“自杀案”,尸检结果显示死者体内都有类似成分。   郑学循着邵天柏布好的监测网,发现在他受伤这几天里又一批货秘密出现在监测点,也许老邵遇袭是碍了这批货的流通。   他向王局申请了专案权限,针对新货的流向进行摸排,几天后一个境外的线下购买渠道进入警方视野。   郑学打算冒次险,去会会这帮贩子。   他托了一个小帮派的混混搭路,也是在A市警方的线人,很快有了消息。   双方约定了购药点在个郊区市集,郑学得跟着走一趟,装成马仔买药。   两人在指定的水果摊前等了会,有人出来接头,示意只能一个人跟,郑学被留下,借机环顾四周,周围都是附近来购货的居民,熙熙攘攘,没什么熟面孔。   但却不难察觉,一两道监视的目光。   郑学没在意,站那抽烟,一会混混出来了,停在巷口说话。   对话的人被墙挡住只隐约看到一半侧脸,郑学的目光在那停了两秒,见他临走挥了混混一下,腕上一道红蛇纹身晃过。   “他们见我是新客,给的不多。”   混混将买的货递上去,郑学看眼手里的小药瓶,又问:“和你出来那个叫什么?”   “老九。”   “行,谢了。”   说完,扭身要走。   对方拉住他,“说好的,劳务费呢?”   “先欠着。”   “有你这么当警察的?”   “海市特供。”郑学说完,转身混进人潮。   他直接调头回局里,导出张照片。是刚刚用针孔相机偷拍得,很模糊,得技术科的同事。   郑学重新拿到处理后的图像时,看了足足两分钟,这老九正是那晚他在海市城中村跟丢的人。   他将图像导入嫌疑人库里检索,第二天下午,终于比对出三个在逃人员。   其中一个,虽然看着比“老九”年轻,但眼睛格外像,鼻翼处也微微鼓起。   郑学迅速往下,看到上面的通缉记录:十一年前,故意杀人罪,杀的是个缉毒警。曾多次在边境参与械斗,后逃窜至缅甸一带,是组织“S”的成员。   郑学发现,这个叫S的组织曾经销声匿迹了很长段时间,后又开始在边境活跃。那天后他彻底忙起来,白天查案子,夜里扎档案室里。   但不是全无收获,他搜罗了海市过往边境的档案,最终锁定了二十几年前的两宗案件。   这两个案子虽发生在海市边境,但遭遇不幸的缉毒警都是A市人,第一起是是个年轻缉毒警察,在返回A市的火车上被杀害。   第二起是对夫妻都是缉毒警,当年共同参与一起缉毒案不仅缴获了五百公斤海洛因还重创了S组织,立了大功,只是在之后不久丈夫被虐杀在海边,回到A市的妻子,在事发后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一条巷子里。   郑学翻到当年的报道,一张现场照片中,看到那个纹身——当年的S就是现在的红蛇,只是,这组织和天鹰又有什么联系?   多年过去,案子的知情人已经少之又少,只能通过案情档案和报纸的只言片语来拼凑。他看了下当年负责的结案人,得抓紧时间联系到这位常警官   几天后,坐上了去见常警官的火车。看着窗外飞掠过的景色,郑学拿出手机。   “我最近查到起多年前的袭警案,可能得再待一段时间。”   “好。”   “争取赶回去陪你跨年。”   “不用,忙你的。”   “跨年夜不想和我过?”   没一会屏幕亮了,一个字。   “想。”   郑学的时间不多,按邵天柏给的信息,七拐八弯地坐拖拉机到了个偏僻的村子,打听好几户,终于找到家不大的院子。   里面养了几只鸡,有个干瘦的老人背对他在拌饲料。   郑学敲了敲院门:“您好。”   老人打量他一下:“找谁?”   “常警官,我从A市过来。”   对方拌饲料的手微微一滞,又恢复常态:“没这个人。”   “常师傅。”郑学换了称呼,“我是海市分局的郑学。”   老人看也没看他递过来的工作证,转身进屋:“你认错了。”   郑学也不勉强退了出去,在村招待所住下来。往后每天都早早过去,扫院,喂鸡,剥玉米,能帮的就搭把手。除了问到二十几年前的事外,老爷子倒渐渐对他和颜悦色。   这天傍晚,风雨交加,郑学暂住的招待所楼下隐隐传来嘈杂声。   他走出去问了所长才知道,急雨把放学的孩子困在了河边,爷爷奶奶都围在院子里求助。村里年轻人没几个,孩子们多是留守儿童,眼下这雨势...郑学看了眼天色,对所长道,“别急,我和您一起。”   赶到时,意外在河对岸看到了老常。老常是义教,教完课偶尔会和孩子们一起。   郑学扔了伞探了探,河不深但水流急,成年人还得当心才能过,孩子们下去一定会有些危险。   他看了会,扭头道:“我下去。您在这边接人。”   招待所所长连连点头。   郑学说完直接跳下水,半个身子都没了进去走到对面。孩子们都很小,从小没见过父母几回,看这架势,眼里都有点惧怕。   “别怕,叔叔在。”   水又冷又冰,人下去没几分钟就得打摆子,郑学稳了稳神,背着孩子一个个送到接应的所长手里。   半个多小时过去,把最后一个孩子带过河,郑学已经冻得嘴唇发白,他看了眼对岸的老常又返了回去,没说什么,只是站水里等他到背上来。   老常腿不好,刚才试了几下水,不想都被郑学看到,犹豫了会趴到他背上。   “您扶稳了。”   郑学说话声音都在抖,脚下却走的稳当。等将孩子送回家,一双手扶了他肩一下。   老常没走:“我替那些孩子谢谢你。“   郑学摇摇头:“分内的事。”   “想想年轻时我也是擒拿格斗里练出来的,看来是得服老。”   郑学愣住,会意了他话里的意思,终于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郑学照旧去帮忙干活,忙得差不多,他向着正喂鸡的老常走过去。   “常叔,我明天要回了。”   “嗯。”老常应了声。   “有些事您不说我不能逼您,可是我知道您没放下,您曾经调请到他们牺牲的边境守了10年,不是为点信念,谁会这么做?”他看向眼前的老人,却搜索不到一丝波动。“我是晚辈,在您这里这样说话僭越了,但我知道失去同僚的感觉,就算有时候有心无力,但是谁又真的甘心放弃追查。现在他们还在冒头,还有人在因为他们丢命。希望您能试着信任我,当年的案子,一定给您个交代。”   老常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说什么。   郑学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在村子里走,经过村活动中心,郑学走进去,在操场边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下,冬日的夕阳苍凉,看着镀上层金的跑道,想起像是很久之前又像昨天才刚发生的情景。   “快点张元,跑这么慢。”   “师哥,我这才热身呢。”   “嫌犯冲你开枪前等你热身吗?”   “师哥,等我!”   郑学回去的时候,发现老常等在招待所门口。   “常叔。”   老常紧握的手松了松,“去我那吧。”   一进屋老常温了壶酒,端了碟花生米摆桌上。然后,拿了几个本子出来。   “这是我个人当年的案件笔录,虽然从公安系统出来了,但是这么些年还一直带在身上,可能对你有点用。”   “宁远夫妻两个一直是前线的标兵,他们工作总是很有干劲,在缉毒这事上也很坚持,走之前曾经破获一起500公斤的海洛因走私案,当年牵涉范围很大,落网了不少人。可是谁也料不到被余党下死手,那之后不久,宁远他们人就没了,小两口断的干净。”   “我明里暗里摸索了很长时间,发现这帮人在边境活跃,专门运毒,但是他们隶属于一个雇佣军保镖公司,这家公司专受雇于制毒方,背后掌权的是个代号chirs的美国人。但是当年警力不足,下面盘根错节又难摸索,案子拖得太久,办到后面撤了专案组不了了之,我从里面也出来了。”   “谢谢您。”   郑学细细听完,握着那几本案件笔记,沉甸甸的。   夜里,老常反反复复睡不着,他披着夜色走到院子里,就见门口蹲着个人。   “小郑?怎么还在这,冷不冷,进屋里。”   郑学摇摇头,“明天早上就得走了,在您这坐会我踏实。”   “常叔,”郑学抬头看着老常,“我有个小师弟,牺牲的时候25岁,他连坐这挨冻的机会都没有。”   “有时候常想,只要我能撑着有口气在,就不能停。”   “我师弟,他还等着我,我得让他看到他师哥值得。”   郑学有搭没一搭聊着,老常犹豫了片刻,终于再开了口:“其实,宁远他们当年还留下个孩子。”   听到这句,郑学豁然明白,要保护那个孩子,这才是老常迟迟不肯吐露的原因。 第一百零四章   “其实,那时候宁远就预感要出事,做了些安排。他托我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只有离了这圈子,才有可能安全。他们夫妻家里也没什么别人了...如果能挺过去,就再领回来。”   “我把孩子送去后,为了安全没留线索,怕被盯上就没再去看过。”   “宁远走后,我去了一次,然后就驻了边境。再过几年这事渐渐平息,回去找了一次,就没见着那孩子,说跑了。我边查案边找,一直也没结果,这事我心里有愧啊。”   郑学没等天亮,直接返回了A市,要尽快跟进这些线索,另外——他脑子里盘桓着老常的话,得找找那孩子。他翻开老常的笔记,里面穿插着一些回忆,关于宁远一家,不难看出当年的幸福,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将这些都打破了。   郑学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段话上,“我将孩子送到孤儿院,路上按宁远交代买了串糖葫芦,边走边嘱咐他“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接你,乖乖呆几天,见谁都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虽然只有三岁,但好像能明白,后来也就不哭闹了。”   他无法想像那孩子后来的绝望。孤零零呆在孤儿院期待着父母回来,然后次次失望。小小年纪,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里无望地挣扎。   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像堵在心口。他想了想,给袁容发信息:“情况有变,可能要耽搁几天。”   “好,注意安全。”回得很快。   郑学看着那几个字,心里松快了些。   连夜处理了资料,已是天亮。郑学着手寻找那孩子的下落。   原本的孤儿院早就荒废,资料全部转到了现在的市福利中心,可是寻找一个二十多年前的孩子并非易事,只能通过老常送孩子的时间线,一个个筛选排除。   采集库里,姓名那栏都是编码,后面简短写着当年入院时的情况,以备知情人辨认。忙到下午,算是锁定几个。   他昨夜就拜托了邵天柏,费了不少事联系到一位当年孤儿院的老师愿意配合。   等那老师从外地赶过来,接过资料仔细翻看,最终锁定一个编号。   “是这个吗?”   ”....像。这孩子我有点印象,好像那时候我们前后找了很多领养家庭,他不愿去。”   “怎么走失的?”   “我只记得那天下大雪,他被院长在院子里罚跪,后来就跑了。”   “跪了多久,人丢了没发现?”   “是晚上..后来值班老师发现人不在,以为偷溜回去,结果没有,才发现不见了。”   “你们有找过吗?”   那知情人迟疑了下,“找..找过。但孩子很多,这种自己跑走的,经费不足我们后来实在顾不上。”   “是顾不上还是压根没想再找?当年占着地方,有由头获取政府最多的支持,但那群孩子是死是活,你们怕是无所谓?”   郑学问得平静,声音却透着冰冷。老师被他那双眼睛压迫着说不出话,目光转向了一旁。   “有这孩子的照片吗?”   “走失前后院里给孩子统一采集过信息,应该有那年照的,也转到福利院了吧。”   当原始档案落到手上时,郑学看着有些年头的黄皮纸,心里没来由的发慌。打开翻了几页,一张照片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看到上面已经长开的七八岁的男孩,脑子嗡一下炸开,心神俱震。   努力理清支离破碎的线索,过往种种横冲直撞在脑海里翻搅。   “这孩子,叫什么?!”   “叫......记不太住了。”   他缓下口气掏出手机,却差点没能握住,快速掠过照片列表,翻到张当初为了解嫌疑人,留下的那张十几岁时的照片。   “看看,是一个人吗?”   “看模样轮廓像?哎这里..眉上那道小疤,是...是这孩子!”   对方话落,郑学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   走出福利中心,天光晃眼,满街都在张灯结彩,再有两天,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他经过个路边摊,浑浑噩噩坐下。寒风从巷口直卷进来,一碗炒饭端上,郑学端着碗机械地往嘴里扒,他像很饿,明明嘴里已塞得鼓鼓囊囊,却仍埋着头没停下,最终又咳着吐了出来,一番折腾冷汗淋漓,一滴水落进饭里,是咸的。   夜深人静,郑学打开家门。他是连夜飞回海市,回到彼此共同的家,身心俱疲地坐到门边的换鞋凳上,凝视着满屋子的黑暗。   这房子很大,平时两人不过来的时候总空荡荡的。好一会,门边的身影才起身走进卧室,意外看见床上有人。郑学轻轻走近,看着床上的睡脸,俯身吻下去,苦闷的心终于得到一丝疏解,觉得用一辈子换这刻的安稳也值得。   袁容被吻醒,睁开眼见郑学一身风尘仆仆温和地看着他,有些不真实感,又看了眼挂钟,凌晨三点。   “回来了?”   “嗯。”   “不是要晚几天?”   “想你了。”   袁容刚撑起身,就被搂住。   “让我抱会。”   郑学埋头在他肩上,身体还有些发抖。袁容觉出不对劲,揽过人却被冻得一激灵,郑学浑身一丝热气也没有。   袁容拉高被子裹紧人,“怎么了?”   肩上的人摇摇头,没有出声。   袁容没再问,任他这样紧贴着自己。   他不知道郑学发生什么,却感到他的无助,“进来躺着。”   “好。”郑学点头,蜷进被子抱住他,袁容顺势环住人,一手拍拍他背,一手攥着他手暖着。   郑学终于笑了:“我又不是小孩。”   “还冷吗?”   “不冷,有你在,我心里热。”   两人都没说话,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我们做吧。”   袁容说着眼里聚了些笑意,撑起身子凑过去,一点点吻他的唇,带着珍惜。郑学的唇被浸润,显得饱满而性感,袁容抵入,温柔扫过他的口腔。两人牢牢缠住对方,缓慢加深这个吻,直到双唇紧密贴合,揽着彼此的手越收越紧。   袁容眼里的温柔像能让人迷失,郑学感受着有力的怀抱,冰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回温,眼睛一刻也不愿从袁容身上挪开。   他想不明白,命运为何独独对他的爱人如此冰冷。   袁容俯身看着他,又垂头去吻他的眼睛,辗转间郑学攀上他肩背,将袁容压在身下,用尽身心去抱紧他,抱紧这份深重的爱意。   “这段日子和我一起,开心吗?”   “嗯。”   “可我对你不够好。”   “你在就行,其他不重要。”   “到现在,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后悔了?”袁容微微侧头,声音冷下来。   他说完,将郑学抚在他唇侧的手指含进嘴里,温热的触感包裹上指端,郑学望着他低垂的眼睛,叫了声。   “袁容。”   “嗯?”   “今晚,你来。”郑学认真而笃定。   四目相对,在空气里碰撞。   只瞬间,两人就颠了个。   袁容翻身压住郑学,将他额前的头发捋上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你是我的。”简短几个字砸下,他重重吻下去。   这个吻不再如之前克制,带着强烈的宣示意味,强势而没有退路。郑学惊讶于这样的袁容,直到被按住后脑,舌头挤满口腔,才反压上去。他们激烈地碰撞,唇齿相磨,随着对方的回旋而翻动,拼命往更深处去探取,喉间发出低鸣,很久才结束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吻。   袁容接着咬住郑学喉结,吸允起来。   郑学微微仰头,喉间难耐地上下滑动,他蹙着眉,喘息渐渐粗重。   “闭眼。”   郑学照做,手扣在袁容头上,平躺着任他予取予求。袁容的吻顺着胸膛一路向下,由粗暴到轻柔,最后骑在他身上。   郑学下意识要张开腿,却感到硬邦邦的下身抵上了柔软的部位。   “袁容?”   他疑惑地睁开眼,正对上袁容定定望着他的那双炽热的眼眸。袁容双腿跪撑在他身体两侧,用股缝轻触他的那根,然后,竟直接坐了下去。   “呃..”   “袁容——!”郑学呼吸一窒,本能起身。   这一动顶得袁容一抖,袁容的头垂下去吸着气,脚趾痛得蜷起,眼看着冷汗一滴滴砸下来,仍是塌下腰努力纳入。   “不疼啊?!”   袁容说不出话,紧揪着他胸前衣服,指尖泛白,脸上却是隐忍的笑意,有种脆弱的美感。   “你傻不傻?”   郑学心疼得发颤,从未想过袁容会为了自己做到这步,再也无法克制的把人搂到怀里,一边亲吻他汗湿的颈间,一边帮他舒缓下面穴口。   “郑学。”   “?”   “你心里有事,也可以跟我说。”   郑学僵住,眼眶泛热闷着点头,跟着用唇蹭蹭他耳朵,低喃着:“我要为你疯了。”   “感觉还好吗?”他开始轻柔地往里顶弄,几番折腾,终于,整根插了进去。   随即,郑学被推仰进松软的被子里。袁容居高临下看着他,身体却是适应了好一会,才艰难地动起来。   “呃..啊..”   郑学后仰着头,下身被袁容的内腔紧紧绞住,前所未有的刺激让他有种失重的恍惚感。   他看着袁容的脸明明灭灭,腰身一上一下,再难自抑,扶住袁容的腰侧,用力颠弄起来。   袁容感觉埋在体内的性器像带了钩子,挑起他最深的欲望,一次次撞到敏感点又快速抽出,他挺起身子尽力往下压,郑学趁着力正猛地捅进来。   “呃——!”   袁容少见地失控呻吟,听得郑学插在他里面的器官又是一硬。   两人都失控了,交叠的身体不顾一切狠撞在一起,胸膛,肩背,腰肢...手指游走过彼此身体的每一处,但还不够,他们想要对方的全部。   郑学挺动着,冲撞、刺入,情难自禁。袁容半俯跪的身形摇摇晃晃,迎合着律动,失控地粗喘,腹内像插了根烙铁,坚硬的、炽热的,搅弄他,被颠得又痛又爽,吃力收紧臀部,让这份热烫在体内胀满心头才能踏实。   袁容身前的挺立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摆动,顶在郑学腹部蹭着,被郑学一把握进手里,抚弄起来。   袁容稍稍抬起腰身,又重重坐了下去,让郑学更深更紧地捅入。   “啊..”   两人的眼尾被情欲烧得通红,袁容汗湿的脸脱力地靠上郑学结实的胸膛,郑学拥住他搂紧,爱意迷蒙间,看着落在心口那蓬微晃的头发像片火烧云,烧得人再无理智。   郑学轻轻拨开他的碎发,,心里痛楚万分,俯身下去吻眉间那已几不可见的微小疤痕。随着一阵猛烈的挺弄,两人都到了极致,郑学紧紧掴住袁容的腰,射进他最深处,袁容也喷射在郑学的小腹。   窗外风吹雨打,院子里传来瓶瓶罐罐被吹倒的噼啪声,房子里却温暖异常,灯影浮动下两人脑袋抵在一块,悄然无声地十指紧扣,呼吸相融。   万物皆静,郑学看着袁容疲惫睡去的脸上全是汗。他退出来,拧了毛巾细细给他擦了一遍,才紧紧攥着他的手躺下,将人抱在怀里熄了灯。   再也不会弄丢你。   再也不会让你流浪了。 第一百零五章   郑学睡的很沉,醒的时候袁容正抵在他肩窝。两人赤身抱着窝在被子里,郑学动了动,袁容也醒了。   “醒了?”   “嗯。”   两人目光相对,好一会郑学笑着说。   “就这么一直看着啊?“   “也行。”   郑学笑得更深,用脸蹭蹭他。   “我今天休假。”   “嗯。“   ”你什么安排?“   ”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可以不去。“   ”这是要在家陪我?“   袁容点头。   ”那咱们有一天时间。“   一夜风雨,窗外灰蒙蒙的。   郑学说着把袁容揽怀里,用被子蒙头盖住,”再眯会。“   说是眯,他却不老实,伸腿缠住袁容,两人闹起来,不时传出阵阵笑声,被子被卷得扭扭曲曲,被口只露出两蓬头发紧挨着纠缠在一起。   中午,郑学煮面。袁容陪他在厨房忙活,今天是一年最后一天,热气腾腾里他们好像就这么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有时候抬头互看一眼,也像是一辈子。   饭桌上,郑学几次走神,索性放下筷子看袁容吃。看着看着就像看到袁容小时候,在那个冷冰冰的孤儿院度过的童年。   等袁容吃完,郑学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   ”袁容,我有话对你说。“   ”怎么了?“   ”我这次去A市,查到些事情。”   郑学眼神太过凝重,袁容认真起来,”你说。“   “你还记的以前的事吗?我是说,小时候。“   袁容摇头,有些茫然。   ”那对爸妈呢?“   “没有印象。”   郑学走到他身侧,蹲下身扶在他膝头。   “我查到了。”   “什么。”   “你的父母。”   袁容看着他,脸色很平常,“哦”了一声。   ”袁容。“   他避开郑学的注视,将脸扭向桌面。   ”他们,是警察。“   短暂的沉默。   "他们...在哪。”   郑学看着袁容扣着椅边的手用力到发白,一把握住。   ".....殉职了。“   袁容没有回头,也不说话,眼睛始终盯着桌面,很久,才道,“怎么确定,他们是我...”那两个字被梗在喉头,说不出。   "我带了些资料。你看看。“   郑学将一摞资料拿过来,里面有老常的笔记,底下还压着刚入孤儿院时的档案,袁容去接,抓空了。   郑学接住他的手,将东西放桌上,”慢慢看,我陪着你。“   整个过程极度安静,袁容看的很慢很仔细,期间一言不发,当那张全家福从册子滑出来时,他的身体僵住,眼睫抖动。   郑学用手臂圈紧袁容,默默陪着。   直到将资料合上,袁容都没有说话,他只是站起身平静往楼上走。郑学跟上,试图说些什么,到房门口见袁容背对他停住。   ”我想一个人呆会。“   郑学点点头,尊重他,“好,我在外面。”   门合上,郑学挨着门坐下来,他深知袁容此刻经受着多大的冲击和痛苦,也明白这事,得自己想透。但袁容的平静,还是让他的心被剜了个窟窿般。   时间流逝,一门之隔两个男人沉默坐着,窗外天光变化,直到暮色渐沉,有几点晶莹从天空落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郑学轻轻推开门,房内满室黑暗窗帘紧闭,只能看到地上一团模糊的影,郑学搭上门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在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袁容的手很冷,他心揪的握着暖了一会,被袁容回握住。   “我没事。”   郑学“嗯”了一声。   “就是,让他们失望了。”声音暗哑,一句话,刺的他眼眶泛红。   “袁容,他们很爱你。“郑学宽慰,“你活着,就是他们最大愿望。”   两人没再说话,在黑暗里抱着,房间再次静下来。   郑学低低道,”下雪了,出去看看吗。“   袁容点点头。   “我陪你。”   郑学握住他的手揣进兜里,并肩在院子里走着。雪下的很大,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这院子不小,小径两边种着枫叶树,景观别致。   袁容走到树下,一阵风过,坠在枝头的雪不堪重负,扑簌簌全落在他身上。   郑学走过去帮他将头发上的雪拂开,不动声色又兜起一团雪塞进他领口,恶作剧般笑着跳开,袁容被冻得缩了缩,扑拉开雪,看着他也笑了,就势从地上团了颗雪球冲郑学砸过去。   郑学被砸了一脖子,不服地回击。   袁容脸上的笑渐渐明亮。一来一往,两人身手都敏捷,打起雪仗也毫不含糊,只是双方谁也讨不着便宜,被打得兜头盖脸一身,衣服也湿了。   原本静寂的院子,随着两人的奔逐,添了人气。   过了十二点,远处传来烟火腾空的声音。   新的一年来了。   郑学取过围巾圈住袁容,两个人滚倒在树下,停下来望着彼此,呼出的热气弥散在空气,头顶红通通的叶子像一树焰火。   郑学看着他,平和而坚定:“袁容,新年快乐。明年、后年、以后,咱都一起过,只要你在我在,就是家,咱俩就完整。“   袁容凝视着,突地搂住郑学,脸埋在他怀里,久久没动。好一会,传来一声破哑的,“谢谢。”   领口传来一阵湿意,他身体压抑地抖动,被郑学死死抱住,心也被打湿了。   “有我在,永远都在。”   雪地里两人仿佛静止,落雪慢慢覆住了他们。   回去的时候,郑学搂着袁容躺下,袁容像累了,很快睡过去,郑学把他抱在怀里,默默守着,看他睡得不安稳,始终蹙着眉,那点疤痕若隐若现。郑学抚过袁容哭过的眼尾,眼里是汹涌浓烈的心疼。   “我要拿你怎么办?你这家伙怎么总爱闷着,但净往人心窝上戳。”   郑学低头吻他,吻得极致温柔,只恨自己不能早点走到他身边   想这么把一辈子的温柔都给他.   让他的爱人不再孤单,无助。   他不怕前路多险,他不在乎会用多长时间,他有足够耐心,用一生的爱去填满袁容。 第一百零六章   很快到了除夕,这段日子各方相安无事,天鹰也不例外,弟兄们忙活一年,这天是要一起过的。   袁容忙着分拨手里的盘子给兄弟,抽不开身。年在哪过,他向来不讲究,但今年,他不再是一个人。人一有牵挂就不一样了,事事都会惦记着,一分钟、一秒钟也是值得珍惜的。   前几天,郑学却紧急要回A市,只得分开。走之前两人连面也难见,最终只在街上趁乱隔着人流和车玻璃,不清不楚看了几眼,就错开了。   除夕这天,郑学手里的事基本空下来。这么些年,倒第一次有机会回去吃年夜饭。   郑行来局里接人,半年多没见,弟兄俩也不生疏。   “哥。”   郑行依旧斯文笔挺,“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郑学瞄了眼郑行崭新的车:“装备升级了?”   郑行笑,踩油门上路。   “去那边还挺适应?结实不少。”   “嗯,海市挺好。”   “怎么当初非给你调那地方,还那么突然?”   “组织安排。”关于去海市,家里人一直都以为是局里的意思,多余的话郑学没说。   “那地方牛鬼蛇神,不省心吧?”   “还成。我这种小警员,也管不上什么。哥,你对海市挺熟?”   郑行摇摇头,转了话题:“他呢?”   “我俩,没联系。”郑学答得坦然。   郑行不再说话,车子拐到一幢中式风格的小排屋前。   两人进门就被几个小的缠住,长辈们已经上座,几年了,年三十难得一家人凑这么齐围坐一起。怕临时有任务,郑学不敢喝多,只陪着吃饭,听长辈们聊往事,说起郑学当年考警校的先斩后奏。   家里从爷爷到父亲,都吃警察这碗饭。郑母不愿儿子太过冒险,强烈反对再沾这行。但郑学从小身上就透着那么一股劲,当年虽然应了母亲出国深造,结果读一半偷跑回国考了警校。   郑母看着一纸录取单,终于点了头。   “儿子养大了,管不住。”   郑学听到这只是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没执意选这条路,他和袁容是不是也就不会有后来。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小辈们都溜院子里放炮,长辈撤了桌,凑了牌局陪着老人尽兴,奶奶打麻将也不忘揣着郑行,从小就独宠这个大孙子。   郑学无奈看了一眼上楼进房间,电话响了。   听着袁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不觉一笑,问得满是温柔,“忙完了?”   “嗯。”   “今天怎么过的。”   “陪兄弟们吃顿团圆饭。”   “道上还兴这个?”   “嗯。”   “不枯燥啊?”   “有点。”   “怎么?”   “你不在。”   郑学的心漏跳了一拍,又有点失落,第一个年不能陪在他身边。   “我想你了。”袁容又跟了一句。   “我也是。”郑学喃喃。   “袁容。”   “嗯。”   “我想见你,现在就想。”   对面没回应,传来阵噼里啪啦的嘈杂声。   同一刻,市政的烟火接二连三跃上高空。   “袁容,袁容?”   对面嘟嘟两声,电话挂了。郑学着急再拨,窗外炮竹震天,他什么也听不清。远处的跨河大桥被衬得熠熠生辉,郑学走到窗边,去看迸发的烟花,却募地顿住,对面的树下站着个人,也这么直望着他。   四目相对,郑学震惊得说不出话,心口热流涌过,还不待反应,手机重新响起来。   “好。”对面简简单单一个字。   “什么?”   “现在见。”   郑学一口气狂奔出去,拉着人躲进暗处,看着他眼神灼热。袁容穿了件黑灰色的大衣,配了条格子围巾,显得愈加沉稳挺拔。   郑学将人好好看了一遍才确认,袁容是真的在自己面前。   “你——”   “新年快乐。”   郑学失笑,拢了拢他的衣襟。   “冷不冷?”   袁容摇头。   “你这么过来,不危险啊?”   “我有分寸。”   郑学沉默,脸垂下去靠着他,用唇碰了碰脸侧。   袁容双臂环上他,两人在树下紧搂着,享受片刻的安静。   “吃了没?”   “没有。”   郑学笑,“跟我走,喂饱你。”   正说着,一辆车擦着路口疾驰过去,急转弯停在不远处,不一会下来个人笔直往前走,直到隐进郑学奶奶家前那片林子里。   有人推门出来。   郑行?   郑行像和那人很熟,双双进到车里,从这个方向只能看见两人身子挨得很近,在点烟。   郑学拧着眉不说话,直到车子开走,才捏捏袁容的手道:“走吧。”   郑学领着袁容穿街走巷。   下了一天雪,这会地上松软异常,两边树上绕着的一圈小灯笼,像缀在雪里的星星。偶尔三五个小孩打闹着撞上来,也不躲,反倒纵着他们闹腾。   看着簇拥跑过的小身影,两人都有些沉默,走到没人的地方,郑学牵住袁容,肩膀若有似无地碰在一块。   “宝石都长高了。”   “你去了?”   “嗯,现在篮球玩得不错,就是话少。”   袁容嘴角勾起薄薄的笑:“大了就会好。”   “是么?”郑学捏了捏他手心,看他一眼话里有话,“不见得。”   袁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进扇门,里头是个小四合院,贴着窗花,七八十年代的味道。   晚饭就在这吃火锅,辣油滚滚,蔬菜清脆,两人辣得汗流浃背,涕泪横流,却较劲似的不停筷。一旁的红泥炉上温着酒,天地很窄,落雪绵绵,只有窗边两个男人在热气里飞扬的脸。   郑学随袁容回了酒店。房间临江,从阳台望下去,天幕倒悬,黑色的大地万家灯火,在江岸蜿蜒出一条灯龙。   郑学垂头趴在阳台任冷风拂面,突然侧过脸懒懒看袁容一眼。   “袁容。”   “?”   “烟灰迷眼睛了。”   袁容将手里夹的半截烟背到身后,俯身看他:“别动。”   两人身体贴近,郑学享受袁容专注的目光,抬头碰了下袁容的唇,浅尝辄止。   袁容愣住,目光软下来。   郑学得逞地笑开,正打算说什么,唇就被再次堵住,浓厚的烟草味挤入口腔,一个实实在在的吻。   他半个身子仰在阳台,迎合地亲了会,反扑上去。   袁容手里的烟蒂落地,回揽住郑学。两人较上劲,谁也不愿退,只是发狠地搂着对方争夺主动,眉眼带笑的注视着彼此,亲个吻像打了一架,眼里却都是翻腾的爱意。桌椅一路噼里啪啦,辗转着跌进室内,郑学将袁容压在落地窗上。灯火摇晃,窗帘半遮半掩地笼住袁容,他眼里像是落了一层碎金。   “袁容,袁容。”   郑学边呢喃边吻他,眼神迷离,手臂缓慢收紧。   袁容没有回答,脸垂下去搭在脖颈间,闭上眼感受着郑学倾压下来,莫名安心。   有个东西塞到他手里。   “什么?”   郑学声音又低又轻:“嘘...压岁的。”   说着,托起袁容架在自己腿上,袁容下意识勾住他,一把撩开窗帘将两人蒙住。   一张便条从手心滑落:“我爱你。”   郑学直到早晨才回去,正碰上郑行在路边停车,显然也是一夜未归。   “哥。”   郑行刚下车被叫住,扫他一眼,又瞄瞄身后:“你这从哪来?”   “昨晚临时有个案子。你呢?”   “一样。”郑行说着关门锁车,递了件衣服上来,“你外套落我车里了,这么出去,不冷?”   郑学扫了眼自己身上的毛衣,“还好,我耐冻。”   刚说完,就被郑行一个外套套住,搂进屋子去。 第一百零七章   年前邵天柏跟的药品案,目前只摸索到个不甚明确的关键人“老九”,但要往深了挖却信息寥寥。   郑学不敢懈怠,年初一,拿上工作证明就钻进局里。他在这已经没有固定工位,只凑合着借张桌子办公。   调出近年药品案走私的记录一件件比对,涉案的药大多是某种昂贵药品的平价替代,只有几例案件中药物成分不很明确。   郑学揪着这几例重点搜寻,发现虽然是A市的案子,但都能追溯到海市进货。海市位于边境享受政府帮扶,入口税率偏低,相当多的买卖出入境都会选择海市。可现在看来,那些货或许本就跟海市有瓜葛。   会是同一批人在操作吗?   从案卷中抬起头,郑学按了按僵硬的肩膀。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窗外积雪消融,夕阳倾斜,落在张元曾经的桌上,他静静看了会,拿起外套走出去。   开车到市局附近的巷子,远远就看见袁容。郑学等人上来,不做停留开出去。车子绕城走了好一会,最终停在个待拆迁的老居民区前。   根据老常所说,宁远出事前的家就在这。由于时间久远,中途几次变迁,已无法具体到哪一户。   “我们走走?”   袁容点头,三十多年前的老街巷无人居住,已经破败不堪,地上全是碎砖石和废弃家具,墙面上爬满青苔,老式的门洞望进去,步梯又窄又暗。   郑学想,是不是也曾有某一刻,袁容被父亲抱着走过这里,家中有母亲等待着,帮他弄净玩脏的手。   思及此,不禁侧头看眼袁容,无声牵住他的手。   沿着一栋栋荒楼走了会,袁容开口。   “想不起来。”   “没事。”郑学低声道,“是他们不想你背负太多。”   袁容点点头,停在巷中望着前后深长的空寂。余晖从巷口落进来,他闭上眼,放松沉浸在这一刻夕阳的照拂里,像与梦中的某一缕温暖重叠。   “走吧。”   良久,袁容开口,握紧身侧的人。   快出去时,郑学募地停下,将人摁坐在一个单元楼台阶上,“等我会。”说完,匆匆跑了。   再回来时,手里竟多了串糖葫芦,笑吟吟看着袁容。   “尝尝。”   袁容有些怔愣,“哪来的?”   “来的时候看路口有个老师傅,想买给你吃。”   虽说小时候喜欢,但早已不记得。孤儿院是没机会吃这些的,能被分到一份热饭菜已经是不错的待遇,再大点逃出去,这些就更是奢侈了。这算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碰。   一个大男人吃糖葫芦,袁容看着郑学期待的眼神,咬了一颗。   “好吃?”   袁容点头。   郑学揉了下他头发,“看来你从小到大口味没变啊?”   “算是。”   “那好,记着这味,以后不能再跟着别人买的走了,只吃我的。”   袁容笑,又咬了一颗。   郑学揽着他:“我也尝尝。”说完吻了上去,包裹着浓厚糖浆的酸甜果子在两人唇齿间辗转。   很久,郑学退出来,抚过袁容的眉眼。   “真甜。”   周遭随着傍晚一起沉寂下去,一墙之隔,新圈的商业街正在大刀阔斧改建,悬吊的大幅海报上地产企业家顾青严年轻有为   城市的建设进程滚滚向前,时代的热浪终将淹没一切的刻骨铭心。   新年三天一过,袁容返回海市,郑学手里的案子没清,还得暂待段时间,但两人已经习惯聚少离多,安心各自忙碌。   新年伊始,天鹰按惯例要开堂会。核心和次核心的骨干搁一个桌子上盘活,该奖的该罚的,都得到了这桌上博弈,天鹰几个有头有脸的往那一坐,各揣各的心思。   周扬一副事不关己听着那几个为点利润线闹腾,袁容坐他身后,也是四平八稳。   好容易正事谈毕,一年少有碰面的几人也没急着散场。   林志强懒懒散散靠在椅子里:“老于,你我这生意,是比不过赌场军火舒舒服服手里边捏着真金白银。”   本来运输线关卡多油水少还最累,于长发叼着根雪茄附和两声:“你拼命我下力,一年到头一身臭汗换不来几个钱。”   “谁让咱选错行当了。不过进错行不要紧,关键是别搞不清主子分不清里外。”林志强话里有话,“是吧?”说着手指一敲,示意袁容倒水。   于长发歪嘴一笑,露出个板牙:“可不,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子头上动土的事有些人也不是没干过。”说着瞥眼袁容,“我伙计那都是一手练出来的,半路出家的可就没那么地道。”   周扬挑挑眉,开了口:“是不是半路出家都是给天鹰干活,”他侧头看了看林志强:“是不是你的人都得给你添了这碗水。林哥,舞刀弄枪你们行家,这做生意动脑子——还得是军哥那边。”   赌场的主事军哥倒是像个真正的买卖人,斯斯文文,话不过三句,也懒得掺和这种口角,年年闷起头来盘算生意经。周扬这狐狸,拖他进浑水压人。   “周扬冲你这话,我还真就得介绍个人。”林志强似笑非笑的,摸起电话吩咐几句,没多会,进来个人。   矮个子,走路微跛,袁容一眼认出,正是那天在船上跟着贺锋的那个。   林志强引荐道:“这可是我找来挣家当的财神爷。以后遇上,都给照顾点。”   那矮子进来滴溜溜扫过一圈,赶紧客套几句挨个敬水。递到周杨这,周扬接了却没喝,往桌上一搁,掠过小矮子丢了句:“家里有事,走了。”说完,领着袁容扬长而去。   路上周扬跟袁容嘱咐,“老于还记着你办了于大少的账呢,看着给点。”每年总得打点着于长发,毕竟军火这块跟运输不分家。周扬不肯亲自干的,少不了袁容得低头上个贡,何况去年还把于兵给得罪了。   “是。”   隔天袁容送了山水街那块肥肉的5个店铺,贴补于长发老婆私下的出租生意,一年下来租金保护费可想而知的可观。   明枪暗棒中,天鹰就这样开了年。   郑学忙了段时间,将药品案的旁支末节收集完毕才返回海市,临走想起什么给邵天柏拨了电话。   “你怎么样了?”   “皮糙肉厚好得快。”   郑学顿了下,道:“之前费心,谢了。”   “客气什么。你在海市怎么样,比A市复杂些?”   郑学道:“都上头。”   对面邵天柏笑了:“郑队走到哪都是郑队,前阵子交流会,听说你在那表现突出。”   “是那边的李局肯抬举。“   邵天柏像是犹豫下,才开了口:“有机会会回来吧?我等着你回来搭把手。”   自从那事发生以后,两人很少再有机会这么轻松闲谈,这一下仿佛回到从前。   郑学笑着应了声,“行。”   挂了电话准备检票,视线不由落在候车大厅的屏幕上。   “本台消息,今天上午,海市街头突发一起黑帮械斗,造成多人受伤,附近居民可听见枪声....”   郑学拧着眉没心思再听,下意识给袁容去了个电话,没人听。   他看了眼时间。   心沉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   郑学到了海市直接赶回局里,正遇到收队的同事。了解了下,说是黑道那帮人刚开年就蠢蠢欲动争地盘,其中一方身份还没确认,只能先处理了现场带人回来审。   跟着队里忙完出来已是夜深,外面正下着雨。他取车驶进雨幕深处才陡然加速,走的却不是回宿舍的方向。一路全速,最终停在个小型公共停车场,披上雨衣拉紧帽檐,一路抄小道直进到座高档小区。   这地方是第一次来。在一起后,他们并没踏足彼次明面上的住所,但袁容仍给他留了门卡以备万一。   刷开门。   袁容,居然在。   屋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袁容叼着烟靠在沙发,黑衬衣领口半敞着不似以往规整,脸上甚至有道未处理血痕,整个人多出些阴郁。   “你在家?”   看清猛然闯入的人,袁容警觉握枪的动作一滞,扫了眼他身后的门廊:“先进来。”   郑学一进门就看到他手里的抢,和桌上零散的几颗子弹,外套褶皱不堪地扔在沙发,再看眼袁容的落拓样:“出什么事了?”   “老九的买家被我们断了。”   “是今早那起?”郑学脸沉下来。   “嗯,周扬的意思。”   “具体的?”   “他突然定了要和老九合作搞那药,我顺水推舟。”   “这么干老九能饶你们?”   “放心,做得挺干净。你们查到了?”   郑学语塞,绷直的身体松下来:“没。”   正脱雨衣,就听见一句,“要配合郑警官去自首吗。”   他愣了下,回头看袁容一眼,没说话。慢条斯理处理完身上的雨水,才走过来俯撑住沙发,把人笼在自己的影子里。   “怎么不接电话?”   “刚进门。”   郑学静静望着他,又像压抑着什么。   “下一步呢。”   “我们上。”   “什么时候?”   “明天。”   郑学一滞:“太仓促了。”   袁容说得言简意赅,只要搭上老九,就能挂上红蛇。他们,就能往前再走一步。   老九的下线断了,货砸手里,天鹰这个时候接盘是最好的时机。郑学很明白,只是,这个点卡得蹊跷,搞不好,便是有去无回。   “郑学,这是个机会。”   好一会。   “我只怕你不能全身而退。”郑学认真看他。   “有人跟,不会出问题。”   袁容眼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交付,说完,堵住他的唇。郑学最终在这个细腻的吻里妥协,眉头却拧得更深。   他或者袁容,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样享受平凡安稳,就算哪天真的出事,也是死得其所。   可现在不一样,他们相爱了,他开始想要长久。   “我等你信。”郑学眼里的温柔再也抑不住,叹口气:“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不能像今天这样,我担心。”   “好。”袁容回揽着郑学倒进沙发:“明天结束,任凭处置。”   “先验货。”郑学笑,手卡上袁容的腰。   沙发上两具结实的身体交叠起伏,冬末深夜的潮湿空气让人颤栗,他们紧拥住彼此,如果前路是深渊,那就一起坠落吧。   一早,袁容穿戴整齐,将随身带的枪满匣后下了楼。   海市口岸附近一个仓库。里面对于一早闯场子的不速之客似早有防备,人一进来,就被上下几层枪口对准。   可出乎预料的是,对方并没带人,只这么孑然一身,堂堂正正踏了进来。无视满室的戒备,喊了声:“九哥。”   “少攀路子。”老九站起身,用枪顶着袁容:“你什么人。”   袁容眼皮掀了掀,从兜里掏出支烟,塞进了对方的枪口,道。   “一路人。”   郑学强压着心绪不宁在警局忙了一整天,稍有空隙时快把桌上毫无动静的手机盯穿了。   直到傍晚,手机响了,四个字——“晚上吃面。”   郑学舒了口气,唇角无声咧了下。   有了袁容相携,进展果然顺利很多,免去大海捞针,只要知道交货时间,老九势必提前确认货源,咬紧他,那批药的老窝或许也能浮出水面。   耐着性子跟了三天,老九动了。   入夜,一个健壮的男人从个老筒子楼下来,脚上蹬的那双军靴踩进水洼里溅了半腿泥,紧跟着身后传来沙沙声。   他停下,打开手电往狭长的巷道照了眼,一只流浪狗见到光受惊似的窜到一堆废砖边。   男人骂了声,猫进巷口的车。   郑学抹把脸上的雨水,从砖堆后起身,上车紧追。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开到跨海大桥北岸的山上,曲曲折折绕了阵,老九熄火,从车里出来。   郑学丢下车,徒步跟着穿过一个防空洞,不远的林间透出灯亮。   他停住,等老九的身影走远才循着亮靠近。这俨然是个货运仓储,外围用铁杆围着,来来往往可见搬运的工人。铁杆上雕着吐信的蛇头,值守的人,见是老九都毕恭毕敬放行了。   这是红蛇的据点?   郑学不敢冒进,悄悄退出去。心里掠过一丝兴奋,盘算着回局里向上申请做下一步指示。   但就在这一天,黑道出了件事。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林志强几天才请来的”财神爷”被条子给逮了。   理由是贩毒——贺锋邮轮上那批货。   这个节骨眼被抓,林志强没有很意外,倒像正中下怀。   他连夜驱车进到个偏僻的小楼。   推了门,一只鹰低空飞过,停在门栏处正直勾勾盯着他。 第一百零九章   从山上下来,郑学先打了个电话回A市把情况汇报给王局,转头就扎进局里档案室。   海市对大部分货运仓库都有备案,虽不尽完善,但还是能碰碰运气。郑学埋头翻了大半夜,总算翻出点名堂。   这个地址还真有登记,早先是个化工厂,中间变更了几回,目前是作为仓库备案。储存的物品也数次变动,最新这份是在四年前报备的,说是主要存放橡胶产品。   海市盛产橡胶,厂子和上下游服务机构都很多,这样看来也没什么异常。可真正的货和报上来的一致吗?   等再从资料里抬头时天已经亮了,郑学揉揉干涩的眼睛,这才觉得渴得厉害。   正在饮水机前等水开,有人夹着包踏了进来。   “李局。”郑学下意识看了下表,六点半:“这么早,您有急事?”   “小郑,忙了一夜?”   “没。”郑学下意识回避。   李局扫了他一眼,“正好,有事找你。”   郑学跟进办公室,看着李局放包泡茶后坐下来。   “来了海市,感觉怎么样?”   “挺适应的。”郑学摸不准意思,规矩答话。   “手上最近在忙什么,天天待局里不着家?”   “队里分下来的案子。”   李局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从公文包里取了张纸,推了过来。   纸上,赫然是关于他的,负责“海市调查黑社会团伙专案组组长”的任命。下面,是组员名单。   郑学僵住,抬头看向对方。   “李局,这是——”   “我知道你怎么一晚上没走。”李局喝了口水,“昨晚我跟你老领导通了气,听他说了说你手里那块的情况。查到关键点了?”   “是。”   “这是我俩的意思。”   郑学看着那张任命,一时无言。   “是不是觉得我和你们王局不一样,有时候和那帮子黑社会你我不分。”李局起身打开窗户,“海市是个万花筒,跟其他地方特别不一样。他们都说在这里干工作相当于被流放。”说到这,李局笑笑,转了话锋:“可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能享别人享不了的福,也能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小郑,海市复杂,有时候警校学的那些正统本事就不太好用。不过方法是一回事,原则的问题咱们海市警察也没含糊过。”   李局的手指叩了叩面前的名单,“不能单枪匹马上战场,你有后盾。”   听到这,郑学心里震颤,他错过,失落过,走到这步从没期望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但看着面前这张纸,他知道两位领导顶着多大的压力做出的决断。   深深地看着这跟随了一年多的局长,随即,敬了一个礼。   “谢谢您。”   “行了,干活去!”   一早,位于跨海大桥北岸山上的某仓储中心来了几位客人,本市工信部门到访抽查。   负责人迎出来,见不是一贯的熟面孔,看过证件后上前递了支烟。趁空档棱着眼打量了下,估摸着是应付差事那一卦,松懈下来:“以后都您负责?”   来人也直话直说,“代班。得填个表,公章在吧?把仓管都叫过来我问问情况,再带着厂里走一趟就行。”   “好说,我叫他们,先进来坐。”   原本正守着几个主仓盘活的仓管们临时被叫到前场,而仓库后一直延伸到外面的泄洪沟里,一个人正潜过来。   郑学爬上岸,躲在暗处大致判断了下地形。场地很大,但与那晚比,干活的人不算多。   几辆货车停在一边,空地上散着成堆的货箱,显然是刚运进来,还没来得及入库。   郑学避开人滚到货车底,等零散的工人走过一拨,迅速窜进后车厢抄开几箱货。   都是橡胶,无一例外。   郑学皱眉,靠着车壁扫了眼邻近的一排库房。那头零星的人影来回巡视,他沉下一口气,等人稍一错开便顺道窜了进去。   郑学查完,迅速沿着原路潜出仓库。工信的几位已在会合地点等着,他窜上车,用毛巾擦了把脸,直入正题。   “有发现吗?”   “抽查了几箱货,和报的一致。我们不好太较真,怕有多疑的‘醒了’。你那呢?”   “一样。”   郑学不再说话,车子一路往山下开去。   货没问题,有些出于意料。如果真的只是橡胶,那晚老九的行为未免显得过于谨慎了。   离袁容跟对方约的提货时间还剩几天,那批货急着出手,势必是要在这之前到位的。   也许...真正的药还没到港?郑学一闪念。   得再跟。   那天谈完后,李局给他分配的人手迅速到位。由于案件性质复杂,又牵扯两市联动,所有行动都是秘密进行。郑学安排一拨人继续守着仓库,另一拨,跟着他去追踪往来橡胶的流向。   终于在第三天凌晨,有了突破。   夜晚的山间雾气弥漫,还没入春,仍是寒气浸骨。黑沉沉的天幕吞没了微弱的月色,山道上静寂无声,只有风吹动干树枝发出簌簌的声响。   郑学趴在被灌木遮掩的阴沟里,拿着望远镜紧盯着不远处的仓库。   十二点半刚过,对面熄了灯。看起来已经收了尾,不会再有货出仓。   郑学有些摸不准,两天跟下来并无异常流向,明天就是交货日,老九却没再来过这。难道盯错了方向?   正想着,只听吱呀一声。   库门开了道缝,一辆货车驶出来,车前灯穿透林间,影影绰绰。郑学压低身子躲到沟侧,听着车轮碾过头顶的地面,随即遁入山道。   这个点出货?   郑学两人迅速窜上车,只加码追上。一路下山跟到跨海大桥北岸下的码头,远远地隐约看见一艘民用货轮停在岸边,整个船身一片漆黑没有打灯,只有一旁搬运工头顶的探灯射出零星的光点,吊机正在工作,偶尔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虽然昏暗,但不难看出一边在卸货,另一边,在装货。   郑学暗自数着两边的货物,最终抿了抿嘴——同样的数量。   装卸货持续了半个小时,货轮离开了。   那辆货车装好船上下来的东西却没有返回仓库,而是拐进邻村一家农户的院子,再没出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院里彻底熄了灯。   郑学独自猫进院里撩开车厢一角的油布,再用工具捣开锁—从车门缝钻进去,打开手电照了一眼,翻开货车厢的油布,里头满满当当,十七箱违禁药物。   郑学将一切保持原状,窜出院门。   “汪!”   一声狗吠,二楼窗户应声亮起。   郑学回头瞟了眼,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警局,郑学马不停蹄翻找过往类比的案件和相关资料,发现有一种转口贸易。   细了解后,他有了谱,开始尝试模拟可能的行船轨迹。船只出入境都得提前报关过检,那艘船报的货物应该是橡胶,载着部分橡胶掺杂这批药从X国出关,途径海市,只需借口是转口到C国,就不用办理正式的进口手续,这个过程中做手脚,再将正常的货入关。   ——假转口。   而那个码头,正是非通用港口,来往的多是从X国到C国、中途停靠海市的船只,也是倒货的最佳地点。   郑学将烟尾摁进烟灰缸,心里渐渐明朗。看了看表,他拿出手机发信息。   “明天小心。”   第二天,袁容出现在交货点,过程很顺利,他提货走人,老九收钱滚蛋,双方都干脆利落。   打点结束,他发信息报平安:“事成。”   几分钟后收到回复:“回来说。”   袁容收了电话,下意识扫了眼天台上的周扬。走上去,踱步到围栏边俯瞰整个海市,晚风格外迷人,周扬背对他仰靠在石台上不知看向哪里,见他来也不搭理。   两人静静呆了会,周扬开口,“想出海了。”   袁容回头看他,周扬的眼睛被风吹得半眯起。   “再过阵子海里的鱼该肥了,天一热直接一个猛子扎下去,痛快。”   远处的山脉和被晚霞氲成紫红色的大海绵延不绝。   两人看着远处徐徐坠落的夕阳,声音沉下去。 第一百一十章   和周扬分开后,袁容径自回了城郊别墅。   一进门,便闻到香味从厨房传来,看起来郑学比他早到些。他放下车钥匙进去,却没见到人,只有个炖锅正温吞吞冒着热气。   隐约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扫了眼脱在水池边的手表,他的目光软下来,拿起表放去房间。   郑学出来就听到厨房有动静,走过去,发现袁容正在揭锅盖。   “饿了?”   袁容抬头看了眼身裹浴袍倚着门框,额发还在滴水的人,应了一声,又盯回眼前的锅。   郑学过去吻吻他,接过他手里的勺子翻动两下,玉米排骨汤的香味刹时四溢开来。又是好几天没见,虽已习惯,想还是想的,惦记着袁容吃饭总是不上心,一下班就去买了食材好给人补补。   两人一个盛汤一个拿碗,边忙活边有一搭无一搭聊起来。   郑学把这几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假转港?”袁容听得仔细。   “嗯,倒货路径摸得差不多了,只是老九在这中间起的作用还搞不太透。”   “要帮忙吗?”   “不用,你们反而敏感,我这边再跟阵子,先不惊他。”   郑学说着,将一小块排骨晾温盛给袁容,袁容自然就着勺子吃下。   “味道怎么样?”   “正好。”   郑学笑笑,又道:“对了,贺锋的案子这几天又抓了一个。”   “谁。”   “上次,咱俩海边遇见的跟天鹰的人在一块的。”   “跟林志强一起的?”袁容想起前几天堂会上那幕。林志强的挑衅像是冲着周扬去的,而敢这么摆台面上的砝码,是那个矮子?明明窝了火,周扬那天出来却只让去打点老于,对于挑衅的林志强反而一句评论都没有。还有当初在船上,周扬只丢了句矮子跳海,可发生过什么导致矮子要跳海?   他将来龙去脉大致讲给郑学。   “这么说,那人和周扬有点旧怨?”   “不排除。最近道上不太平。”   郑学皱眉,下意识握住他,“保持谨慎,慢慢来。”   “放心。”   有阵子没这么坐着好好吃饭了。郑学没日没夜地蹲点,袁容也忙,常常趁空凑合着吃几口便罢。   “袁容。”郑学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嗯?”   “上面,正式同意我负责海市这边天鹰的调查。”   “真的?”   郑学点头,露出一个极明朗的笑容,久违的,像初识时那样。   “会越来越好的。”   袁容洗澡出来,客厅很安静,郑学不知什么时候靠着沙发睡着了,头微微后仰抵在侧面的橱壁,睡得踏实安稳。   袁容不忍心叫醒,只是走过去轻托起他的头,把靠枕垫在脖颈下,再盖上薄毯。   郑学没醒,袁容默默坐下来,温暖的灯光隔出一方静谧的空间。很少有机会这么看郑学,他跟以前像又不像,不太安分的头发随着呼吸微动,眉眼还是一样的英挺锋锐,却多了些沉淀后的稳重。   袁容抚上郑学的额,看着他睫毛映出的淡淡阴影。   恭喜,郑警官。   郑学却在这时醒了,有些紧张地睁开眼,看清人后松懈下来舒了口气,顺手搭上袁容抚在自己额上的手。   “我睡着了。”   “回房去睡。”   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郑学不想浪费,摇摇头:“出去走走?”   两人沿着院里的人工湖慢慢散步,万籁俱寂,只有这一刻完全属于彼此。   “肖警官给我来了个电话,”郑学微微侧目,“说确定了你的本名。”   袁容看着一湖池水好一会,说了句,“我用袁容的名字也能一直活下去。”   “好。”郑学明白,袁容心里始终放着这事,虽然已经摊开说过,但他走的路和父母的期许背道相驰,不会真的不在意。   他不再说话,袁容在这件事上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并尊重。   两人溜达了阵,往回走的路上,袁容突然开口,“我叫什么?”   郑学眼睛弯了弯。愿意问,至少是肯面对。   “渐青,宁渐青。”   “是吗。”袁容声音很轻。   郑学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望着仍光秃秃的树干喃喃:“渐青,渐青。冬去春归草渐青,春天要来了。”   夜里,袁容的电话震动起来。   “就到。”   挂了电话,袁容掀被起身,郑学一把抓住他:“什么事?”   “临时有情况。”   周扬电话里的语气很冷,只说出事了,速来,避着点。那多出的一句避着点,让他不好判断,只将枕下的枪别在腰间,脑中的弦绷得更紧一点。   穿戴完毕,郑学也下了床。   看看郑学拧紧的眉,袁容回握他一下,“安心”。   说完,披上大衣出了门。   紧跟着,郑学的手机竟也响了,他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   夜黑雨紧,天鹰的场子里灯火通明。前厅围了几层人,个个一脸凝重,大气不敢出一口。   山雨欲来。   袁容瞄了眼,大部分是老于的手下。他避开人群绕到后门,周扬正倚着门槛吸烟,见到袁容,丢开烟蒂扔过来一句:“老于的货被掀了,他在船上。”   大半船军火,人赃并获,是在帮人拖货转道时被条子抓的,和上次贺锋的事如出一辙。   但是,这批货是运输线今年重点的盘子,慎之又慎,临出发才确定了路线,没几个人会知道。条子是歪打正着?又或者早有埋伏?   内部有小道传出来,说还有批货等着转,量还挺大,如果被条子顺着老于查到,天鹰就得伤元气。   一个分支的老大栽进去,是大事,意味着短时间内这条线可能就废了。底下的兄弟群龙无首凑在一起等指示,正说着,前厅进来拨人,是上头的代理人,身后跟着的还有林志强。   周扬跨进屋,林志强和他对一眼,意味不明。   “上头交代,这几天吃住就在这,非必要别出去,躲躲风头。”上层一句话,给所有人禁了足。   郑学当夜被召回局里也是为这事。   袁容没有音讯,郑学也不敢贸然发信息,只能边干活边等。   任务里说“可能”还有一批来不及转运的货。线人既然传信,便该不会是空穴来风。他这几天跟着组里连轴查,可姓于的是个嘴硬的主,撬不出什么东西。   ——————————————   出不去,只能窝场子里打牌喝酒。   袁容惯常平静无波,周扬也是一如既往的自在,过了几天吃吃睡睡晒太阳的浑噩日子。   袁容走上前,垂眸扫过他面前,一缸的烟灰。又给周扬递了支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抽完一根,袁容关门出去,临到门口停了一下。   “如果你有事,我可以帮忙。”   周扬依然阖着眼,过了半晌道:“先欠着。”   几天后,外头守的人撤了,说货提前转移,条子扑空警报解除。   晚上大家搓了一顿,算是活动筋骨。   终于能够放风,这一餐吃得尽兴,喝大的不少,周扬搂着一个兄弟歪歪斜斜晃悠上走廊。   “扬哥,你..知..知道于哥那批货在哪吗?“那人醉醺醺,开口一股子酒气喷得人直上头,搂着周扬耳语了几句后放开。   “我只跟你一人说,可别把我卖了。”   冬末春初,小雨敲窗。   湿哒哒的乡间小路上,一辆车疾驰着,很快没进后山坳里。   不起眼的破旧工厂前,车子熄了火。下来个高个男人,帽檐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削的下巴。   男人抛车靠近,借着夜色攀墙而入,顺势躲在院角的水缸旁。迎面一间二层库房,这漆黑的雨夜里,也还守着两个人,半小时后,守门的打着哈欠走远去了水房。   周遭静悄悄的,只几道林间猫头鹰诡异的咕叫声。   来人默默等了会,见水房窗户上人影晃动,放轻脚步猫进库房内。   里面黑漆漆的,刚待查看,“咔”,身后细微的落锁声。   男人心头一紧反身要走,正在这时天顶一张绳网落下来,他被缚住,几乎同一刻,后门刷地洞开,零碎的脚步声纷沓而来。   “啪。”老旧的仓库灯光昏暗,但足以看清眼前的人。   男人滚了几滚,一刀划开网绳,帽子在挣扎中脱落,露出了整张脸,上扬的眼尾仍是犀利,与厅中的人静静对视。   林志强坐在正中,早在候着。   周扬抓住空气中一瞬的凝滞,在众人反应前,撞碎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   林志强没动,甩出句吩咐:“去追。别开枪,要活的。”   周扬在一堆玻璃渣中起身,正对上窗口崭新的摄像头。   半秒钟的对视,像与镜头背后的人的无声对峙,他转身越出院子。   失败了。   周扬一出来,迅速窜上车急调头冲了出去。车子在山间野路迂回疾驰,他利落摘掉耳朵里的窃听器,又拿出手机,犹豫了一瞬,发出最后一条短信后将卡拔出通通抛下山涧。   终于冲上公路,周扬浑身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头发湿哒哒地纠结着,脸上道道血痕,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面无表情看着前方无尽的长路。   往前开了段,身后已没有尾巴,一个急刹掉头直奔火车站。   ——————————————————   天黑透了,A市警察局却一如往常灯火通明。   马路对面的树下站着个有些狼狈的男人,若不是夜色遮掩,不免引人侧目。   他在这站一阵子了,似乎在等谁。   直到那个人从警局大楼里走出来,周扬的眼睛亮了下,几乎就要迎过去。   但他终究没有动,只在原地直直望着对街的人。   一贯张扬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仔细专注。   轴,让你等你就等。   算我最后一次耍你了。   周扬勾勾唇。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深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终于转身离开,却在回身的刹那,被冰冷的枪管抵上了胸口。   邵天柏站在警局门口,下班的同事路过。   “邵队,还不走?”   他笑笑,“等人。”   迟迟没见到人,又看了遍信息,是今天,対街传来几声闷响。   他下意识往对面幽深的巷子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邵天柏站警局门口,迟迟未等到人。   电话不通,短信没回。   多半是不会来了,这种情况时有,一贯的飘忽不定。街上人车渐少,慢慢开始落雨。   他向门卫借了伞返回家,看看表想了想又掉头折进深巷,停在一个馄饨摊前,外带一份虾米馅小馄饨。   等候的空挡,邵天柏注视着暖黄灯下那一滚浮沉的馄饨,眼里藏着些许温度。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客厅小方桌上罩着几盘菜,一盏小灯守着。邵天柏将馄饨倒进保温盅,又下意识往楼下看了眼,墨黑小巷里空无一人。   临近午夜,郑学正和几个同事猫在山坳里搜寻着什么。   今晚他轮夜班,前阵子贺锋的案子正式提审,又牵连出一些旁支末节,上半夜和同事进审讯室轮番耗,两小时前出来扒盒饭的功夫,意外收到通急电,是王局。让他协助找个人,发来最后消失的定位,只说此人疑似失踪,多余的没交代。   要找的不是别人——天鹰的周扬,袁容顶头上司。   “先找到人。”想起挂断前,王局压重了音,也让郑学意识到事态严重。   和几个同事当即进山,按目标最后消失的地点附近搜寻,这会在一个弯道处发现异常。   之前下过雨,泥泞的土路印下了多道错综的车辙,其间夹杂着急刹留下的坑洼,沿途的树干被外力撞断,半截树枝藕断丝连垂在山边。   应该发生过激烈的追击。   沿着道边被轧平的草,郑学蹲下来摸索了会,寻到几颗金属物件,是弹壳。   眼前有道车辙一路延伸到山涧边缘,他望了眼黑黢黢的山坳,警觉,“去下面。”   山坡下草皮平整,并没有人踏足的痕迹,再往深走却陆续发现些散落的物品。一块手表,一个金属圆片,还有部散架的手机,明显是从上面抛下来的。   郑学额外留意了下那个金属片——小巧精密,像是特制的,仔细看才发现除了嵌耳式窃听,还是个微型定位器。   这是姓周的吗,如果是,为什么王局会有他的定位?   像捕捉到什么,他后背一冷,意识到这恐怕非寻常的黑帮斗狠,反身冲上山。一面请救增援进山找人,一面和另一组同事去调出入山的沿途监控,忙活大半夜终于发现目标。   ——周扬踏上了去A市的火车。   他将查到的情况一一回传,这时,手表滴答了一声。   点开,代表袁容定位的红点竟亮了起来。   自从联手后,为保证袁容安全,两人做了定位连接,以便在危机时刻联络,非紧急并不开启,郑学蹙眉,密切观测着袁容的实时定位,发现移动很快,并且已经出了海市范围,初步判断是在火车上。   想起今晚一连串的异动,他迅速上报了李局,获批后独身赶往A市。   邵天柏赶到局里,已经有部分刑侦组的人到了,半夜召回,事情严重,但谁也不清楚具体任务。   等了会,王局见人到齐,召集开会。   “临时任务。”王局神色严肃,:“时间紧迫,天鹰的重要成员周扬脱离警方监控,最新线索他乘S486次列车于今晚六时抵达A市,考虑其涉及多起案件,需要尽快确认踪迹,具体还是邵天柏指挥。”   走出会议室,邵天柏立刻分派人员以火车站为轴心,全方位调取周边道路监控进行追查。安排完回到办公室,他打开分到手上的几组录像凝神查看起来。   直到第十份视频播到一半,有个人影在树下一晃而过。邵天柏定格画面,尽管夜色里非常模糊,但是他认得,是他。   他松开鼠标继续。   周扬一路走的很谨慎,像在躲什么,最终行径的方向竟是拐到警局大楼前。   邵天柏呼吸一窒,过了一会,他在画面中看到自己走出来。周扬显然看到了他,身形微动一下却又止步在树下。   无法辨认表情,但能看到他定定地站在树后望着自己。   画面仿佛静止了几分钟,周扬动了。   却是转身离开,这时,有个人上前挨近他,手里攥着什么压向他腹部。   暂停,放大。   那是把枪。   周扬被牵制着闪进旁边巷子,接着一辆车拐出来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像一部默剧。   邵天柏继续追溯,但这辆车在经过几个路口后消失了,后续画面再没铺捉到。   他们消失的方向属于老城区,监控不足,看来是刻意躲开摄像头。   查这辆车!   邵天柏疾步走出办公室,一边安排查车,一边立即做了沙盘推演,将途径卡点一一标注,派人去挨着片区搜索。   警员们领任务离开,他反身回到办公室坐镇,脸上的公事公办却瞬间瓦解。只有在人后,他才能忽略刑侦队长的身份露出一丝焦急,想到今晚的失约,没打通的电话,至今未回复的短信,一切都似乎有了答案。   他来过。   在那么近的地方被带走,自己却毫无所觉。   不靠近,是不是怕连累自己。   邵天柏极力按下情绪坐到电脑前,企图再发现点什么。   时间分秒过去,天渐渐亮了,悬着心盯了半晚监控,连口水也没顾上喝,他形容憔悴,眼睛干涩胀痛,起身的瞬间稳了稳神,走出房间。   当派出的警员全都无功而返,邵天柏按捺不住,直接走进王局办公室。看着也是整晚没睡,此刻正在翻阅什么资料的王局,打算赌一把。   “局长,这件事您是不是仍有保留?”   “怎么这么问?”王局声音沙哑。   “说不上。据我所知目前没有任何相关的紧急案件事关这个人,非他不可。他这个时候失踪,重要到动用咱们连夜集合摸排吗?”   “邵,你坐。”   王局观察着邵天柏细小的表情,良久,郑重道:“因为——他是咱们的人。”   邵天柏瞳孔一缩,对那句话像难以理解。   王局起身,从保险柜底层抽出一份文件。   邵天柏看着那资料,目光有那么一刻失焦,周围像被按了暂停键,人声顷刻消失,只剩心跳在胸腔剧烈跳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扬被拽下车,反捆着双手跌跌撞撞往前走。似乎进了栋房子,踩着楼梯他暗暗辨别,三层。随着吱呀的铁门开合声,他被猛推一把一头扎进风里,迎面是劈头盖脸的雨。   紧跟着砰一声,铁门落了锁。   双眼蒙着不辨方向,很容易产生失重感,周扬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判断周围情况。有人扯掉他眼上的布,他闭眼适应了下又重新睁开,却对上前方一个背对他撑着伞的男人。   火车滑过铁轨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夹在雨里像是春雷炸在耳边,转瞬又呼啸着掠过。   借着路灯透上来的微光,他发现自己正在某个楼顶,紧挨火车道,四周荒凉一片没有其他建筑,只剩远处的山峦混沌成模糊的影。   显然清过场,但隐在暗处的埋伏恐怕不会少。   “该见面了,”周扬开门见山:“先生。”   “也好。”   对方说着转过身,让那只黑鹰飞出怀抱,将遮面的伞挪开,露出真容。   “该叫你周扬,还是周亦昂。”   鹰落在房顶烟囱边,抖了抖毛,锋利的鹰眼注视着下方的周扬。   十年,这是他无数个日夜费尽心思想要接近的目标。多少次,他揣摩,困惑,想要勾勒出眼前的面孔。他分析过周围每一个人,怀疑过他们每一个动作,可这张脸总是模糊的、混沌的。这样久,直到这一刻它才如此清晰地出现。周扬径自看着他的眉眼,渐渐地,和记忆中重合,“他”,终于有了具象。这张脸曾经多少次大方地在他眼皮底下溜过   从容不迫。   “是你。”   “是我。”   “我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可能...你真不像道里的。”   对方勾勾唇,“你,也不像警察。”   沉默几秒,男人又开口:“说点别的。从那矮子出现开始就做好暴露的准备了?”   周扬不置可否。   “他通过林志强找过来说跟你是老相识,交过手,伤过你同事。让我疑惑的是,若他所言属实,以你的身手那晚在船上怎麽会失手留下这么大个隐患?”   “常在河边走,总会湿次鞋。”没所谓的回应。   “不过既然点到你,我总得试试。让林志强领着跟你照面没几天,那矮子居然就进了局子。虽然看上去是马失前蹄,可时间是不是过于巧合了?”男人点燃一支烟:“条子这时候抓他只为保你!”   “虽然矮子进去了,但我想你应该警觉他已与我有过接触,怎么还在这个节骨眼去搞老于?没准时机一过,我就真对你放松警惕了。”   “我从不等待运气。一旦暴露,就是废棋,”周扬轻笑,“能做一件是一件。”   “老于翻车,我顺水推舟圈着帮里的人,果不然其间条子就没动静,说明钉子就在被扣的人中间,不是吗?”   男人弹了弹烟灰,“这个节骨眼,别人都避之不及,只有钉子会想咬出‘另一批货’。第二批货的仓库位置透给了十几个人,但是只有你来了。”男人深深地看着他,“——根本没有第二批货。楔在我旁边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很精彩。”周扬甩了甩顺着头发滴下来的雨水,像在听故事。   “派人查了些东西。看看?”男人抽出一个信封丢在周扬面前,背身看向远处雨雾中的山峦。纸页很快被雨打湿,那上面记录的,是周扬曾经混过的几个帮派,只不过无一例外现在都已不复存在被端得彻底。后几页是在天鹰的种种,“这不是巧合。10年,你坏了天鹰多少盘。你很狡猾周扬,为了潜伏放过了很多无关大局的线索吧?每次出手就是蛇打七寸,总能让天鹰损失不少。”   “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收你进来?因为你对自己够狠。地下拳馆打了七天,豁上命也要进天鹰。可是那一步棋也是下给我看的,为了让我记住你。”   “不错。”   “枪法不好,也是装的吧?”男人的声音似有一丝怅然,周扬没有说话。   “10年来你是我的左右手,我信你。不过我也说过,天鹰要处置的人没有机会再开口。”   对方转过身,递了根烟:“这么久,辛苦了。周警官。”   周扬耸肩,被反绑的手动了动,男人会意,将烟放到他唇边,点上火。   看看表,是时候了。   已经有纷叠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是林志强过来准备押人下去处理。   对方压得极低的雨伞遮住一半面孔:   “等等。你——”男人仔细看着他,“毕竟在这条道上许多年,有过一丝动摇吗?”   周扬沉默了半响,开口声音像覆了一层冰,“你知道,卧底当久了,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有时候,以为真的就是这条道上的了。”   “后悔?”   “后悔。”他侧头吐掉嘴里的烟,沉沉看着男人:“这时候看见你的脸,来不及汇报了。”   “下一次——如果有,我动作会快点。”周扬眼尾上扬,笑了,一如当年飞扬、纯粹。   从楼顶下去,他扫了眼四周,是个废弃的公共澡堂。早年条件落后,每个城市便都有这么几个。曾经热气腾腾,如今眼之所及孤寂零落,墙上布满黄黑的霉灰,站在三楼一眼便能看到破落的大厅,房顶纵横着锈迹斑斑的管道,几盏应急灯接触不良似的忽闪着,映得蔓藤植物影影绰绰。   周扬被带到一层的大浴池,里面蓄了半池浊黄的水。原有的水龙头早已朽坏,沿着屋顶缝隙长年累月攒下来的雨水上浮着枯枝败叶和不知什么动物的尸体,一股腥臭萦绕其间。   几乎一进去周扬就被一棍掀翻在地,紧跟着棍尖深深捣进腹部,他呕出一口酸水,咬着牙没吭声,接着腹部被连击数下,他被拽起来拖行,蹭过满是青苔的地砖,最终丢在台阶边。   林志强面无波澜,拉过把椅子往那一坐:   “绕了一大圈,你还得来见我。挺能跑的,是还想回那边?看他们现在管你吗?”   周扬闭上双眼,并不看他。   “在我这装瞎?”   林志强站起来,坚硬的鞋头突然狠踹向周扬的胸口,迫使对方仰面看向自己。   他压下身:“都是一条路上来的弟兄,后面什么路数你清楚。”   周扬微睁开眼,眼里什么也没有。   “不过——”林志强直起身:“说出上线,我还能跟上面保你。”   周扬终于开口:“就劳烦你,给老子开道了。”   林志强气急,一脚踢翻他,示意:“按进去。”   身侧手下抓起周扬的头猛摁进池子里,腻稠的浊水涌进口鼻,酸腐的恶臭灌进喉咙,来回反复几次,他控制不住倒在池沿干呕着。   “被我们追了一天,好好洗洗清醒清醒。我和你共事也不短了,不想你太难看。”   周扬歪在池壁,古怪地笑了一声,没再回应。   林志强瞥他一眼,吩咐:“脱了,搜。”   有人粗鲁地架起周扬捋了几下,继而不耐烦地直接上刀划,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被扒个精光却什么也没搜到。   “知道你硬,慢慢来。”   林志强一脚将他踹进池子,水花四溅,上身依然被绑着无法动弹,池水顿时没了顶。   很快,滞闷席卷胸口,肺部被压迫得剧痛不已,世界混沌成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拽出来,呛出几口水,蜷在地上咳嗽。   “真不说?”   林志强蹲下身看着他,身边已经摆了些器具。   周扬扬了扬脸:“呵没听过..话不投机..半句多?”   林志强随手摸起把铁锤,猛地向他膝盖砸下。沉闷的一声钝响,周扬的腿反射性弹开局促抖动起来,他上身绷直,颈上青筋爆开,一贯上扬的眼尾也委顿下去,齿缝里终于溢出一丝含混的呻吟,最后只剩阵阵倒气声。   “什么时候想好了,让他们叫我。”林志强站起身冲手下交待:“命留着就行。”说完,转身走了。   周扬的头无力垂靠在池边,晦暗的眼睛微弱睁着。   窗户纸剥落一角,月色落下光斑覆在他脸上。看着那一点冷白的光,他无声勾了勾唇。   ————————————————————————   天光大亮,沉寂一夜的警局内陡然骚动起来。王局收到疑似定位,数辆警车风樯阵马 ,争分夺秒驶出警局。   做完战术布置,邵天柏疾步跨进车里。   他面色紧绷,一瞬不瞬盯着前路,看上去一如既往冷静严肃,手心的冷汗却泄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姓名:周亦昂,警号:Z83172。   照片上的人,他闭上眼睛也能认得。齐整地套着警服,大檐帽托在身侧,飞扬的眉眼还未展露锋芒。   是他。   下面罗列的,是一串串或熟悉或陌生的案件。   这么多年,这些案子,那些至关重要的线报,那些豁然开朗的曙光,在警局的勋章掌声后面,站着一个孤单的,不为人知的影子。   邵天柏想起过往一次次接触,对方似真似假的玩笑,不经意间的遮掩,如今想来,却是面上刁难实则回护。   想起某回戛然而止的谈话。   想起那次几乎绝境时,他千钧一发的援手。   想起哪晚他笑吟吟出现,却最终失落地灌了一夜酒。   想起有天他漫不经心打量自己,突然冒出的一句“你警徽歪了”。   想起他大刺刺靠在椅上不耐烦地嘟囔“换我就这么干”,却一语点醒梦中人使被案子苦缠的自己闪现灵光。   只是那时候,他并不懂。不懂他的落寞和挂牵、他的沉默和欲言又止。   想起那张照片上穿着警服的青年,眼神清澄明朗,和现在的戏谑张扬截然不同。   “我可救了你两次,警察同志。”   “跟书睡,踏实。”   “人生得不得意都须尽欢,天柏,我从不考虑明天。”   ——因为他早已想到这一天。   邵天柏脑子里纷杂着太多的过往,握方向盘的手竟微微颤抖了,惊惧与震撼翻涌在胸口,最终全化为监控里那道身影。   他压根没想活。   他来,只为最后一眼。   压抑的情感终于呼之欲出,邵天柏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周扬,混蛋。   等着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扬的意识时断时续,分不清白天黑夜,耳边只剩火车经过时发出的隆隆声。   有脚步声靠近。   “说了没?”林志强道。   “折腾一晚上,愣是一声没吭。”   “要么说上面当年破格收他。”林志强淡淡哼了一声,看着被赤身悬吊在池子里的人笑了笑:“是个硬骨头。”   “林哥,人都到齐了。”   “行了,上路吧。”   周扬被放下,整个人跌进水里,他挣扎着吸了口气,整个胸腔窜起爆痛。   林志强亲自把他捞出来。   “周扬,我知道你最在意什么,要面子。当兄弟的,不会让你在人前太难看。”说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连边缝的褶皱都帮他处理好,又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领。   比了个手势,“带出去。”   厅里已经站了拨人,天鹰有头脸的几乎到齐,里面不乏曾在周扬手下混过的。   袁容也在,他是直接被林志强的人“请”来这。越过周扬,手机和枪也第一时间就被收了去。这样的方式袁容不陌生,天鹰要洗牌。   他暗暗开了定位。   一路上将与郑学接触的细节都在脑子里盘了一遍,试图寻找缺漏以备万一,直到走进这里。   梁涛也在,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静观其变,   天亮了,澡堂里依然潮湿灰暗,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人一多腥臭味更甚,像个发酵池。气氛沉闷,几乎没人吭声,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场面是冲谁。   就在大家琢磨不定时,一个人被拖出来,身子委顿,垂着头,看不大清样子。   林志强跟在后面,看看众人,又看了眼身侧:“松开。”脱了搀扶,那人直接跌在地上,露出半个侧脸。   袁容这才看清,是周扬。只是相较之前的锋芒毕露,如今像被抽了精气神,说不出的憔悴。   显然,其他人也认出来,四下一阵骚动。   “认得是谁吧?”林志强冲他开口。   袁容不说话,抬眼看看对方。   “没什么大事,叫各位来重新认识下这位军火主事。”   说着,拿出张照片,余下几张扔进人堆里。   像滴水投进油锅。   那上面穿着警服的,赫然是眼前的人。   周扬是条子?!   “有人吃里扒外,私下当了快十年的忠心走狗,要不是这次老于出事,还真不知道咱们背后悬着这把刀。”林志强的态度不言而喻。   场子里沸腾开,众人回过味,这么些年栽的跟头,都有了源头。   原来今天摆的是这么个局。   袁容心里震颤,却不敢轻信。这会是来套他的计中计吗?还是说——是真的。   他有意无意将“震惊”的目光投向周扬,迅速检视着。乍看之下没什么伤,但脸色极为苍白,头发凌乱湿漉,眼神混沌恍惚——是真正被折腾过才会有的。   意识到这,袁容心内激荡,脑中飞速翻过些许过往的犹疑,但又强压下去。当即不动声色扣上手腕,指尖微动,将定位连着闭开几次,以警示郑学。   林志强已经拽着周扬的头发提起来逼他凝视众人,“周警官,看好了。你的目标都在这,先挑哪个?”   周扬耷着眼皮表情恹恹,眼神无聚焦地停在某处,却蹦了句:“你。”他躺的地方已经积了一小滩水,仔细看甚至掺着几丝血色。   因为这句话,场子里由震惊转为愤怒,几个按捺不住的直接上前要一枪了事,被林志强棱着眼制住。   他踱步走过去,期间不经意碾过周扬的手,却无动于衷只是盯着下面道:“老子还没动,有人就迫不及待要灭口,同伙?”   众人被震慑住,不敢引火烧身,一时无人再说话,只静等着下步动作。   几分钟后,林志强微抬下手,一把枪递上来。   “按天鹰规矩办,大家没异议?”   没人回答。   林志强拽过周扬,枪抵上他脑袋,“平时属你护犊子,怎么这会手下没人替你说一句。”   子弹上膛,扣扳机。   众人屏声静气。   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如日中天的大红人如今半人不鬼地倒在地上,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等待着那声响。   箭在弦上,林志强突地顿住,竟将枪口直直调转对准袁容。   一瞬间,空气几乎凝固。   林志强看向袁容,笑笑:“你来。”   枪递过去。   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袁容。   一直等待的警鸣迟迟未响起,袁容站在那,顿了一秒,走上前接过。   林志强拍了下他的肩,“周扬是你进天鹰的贵人,当最后回报,射准了,让他舒坦点。”   地上的人动了动。周扬竟颤抖着想站起来,却难以如愿,最终只笔挺地撑坐着。   两人视线相交。   一如当年初见,四合茶室内稳坐长条桌后那个肆意飞扬的黑老大。那么多回亦敌亦友,这一刻,却是第一次如此纯粹坦诚。   “动手吧。”   发出来的几乎是气音,周扬眼里平静无波,更像是千帆过境后的坦然,“帮个忙。”   袁容终是抬起手,瞄准。   曾经做过多少次的动作却在此刻僵滞。   周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袁容曲起食指,耳边募地响起一个声音。   “宁远当年被那群毒贩报复,致命伤在喉咙,一枪射穿气管。”   他额头少见地沁出冷汗。闭起双眼,沉下心。   再睁开,目光坚定。   砰!   万籁俱寂。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监控屏里的周扬倒下。   男人像无意再欣赏这闹剧,手指划了下屏幕,起身离开三楼的房间走上天台。   那里早停了驾小型直升机,等人一入座穿云而去。男人俯瞰下方,春光正盛,远山伴着浮云,万物生机。   不远处一队警车呼啸着由远及近。   紧闭的大门被猛撞开,一道人影逆光冲进来。   里面早人去楼空,入目皆是潮湿晦暗,空气里浮动着血腥气,阳光直射而入,延伸到大厅地板一方血泊上。   顺血迹直冲地下室,一股腐臭迎面扑来,邵天柏扫过锈黄斑驳的浴池,浑浊的水面一片狼藉,上面飘着几坨不成形的衣物,周边晕出些血色。   他心跳如鼓,几步跨进池里。无视那些脏污恶臭,埋身捞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湿淋淋半站在池子里别过脸,目光落在一个内伸的走廊时陡然僵住。   阴影里伏着个人,被一堆垃圾掩着几不可辨。   邵天柏淌水急扑过去,扒开令人作呕的杂物,周扬的半个侧脸在些破抹布废袋子间露出来。他的手颤了下,当即加快动作,被整个挖出来的周扬蜷缩着,其中一条腿别扭地向外撇,身下被血浸染了一片。将人紧搂进怀,却抱到一手冰冷,怀里的人脸色惨白,一丝活气也没有,半个身子被血映得惨烈异常。   “周扬...”   声音像从嗓子眼卡出来,模糊无力。   “让救护车开进来!”   邵天柏冲对讲机喊了声。   他尽力克制着情绪想查看周扬的伤口。这衣服不知是谁的,宽大地罩着周扬更显单薄,小心翼翼解开扣子,错综密布的伤口也随之展露,胸口的枪伤已与布料黏连成一片血肉模糊,灼得他眼眶发烫。   下意识探了探周扬颈边,指下什么也没有。   他红着眼放平周扬,一边按压心肺一边做人工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趴向周扬的胸口,地下室里落针可闻,耳边终于传来滞缓的跳动声。他俯在那里久久未动,开口带了些颤抖,却是极温柔。   “我来了。”   拢住周扬冰冷的双手,却总也暖不热,干脆揣进了怀里。   肌肤相贴,有个物件掉下来。   是枚软木章,上头刻的小狐狸已经被血染糊。   ——“一个破木头章就想打发我?算了,先收下,剩下算欠的。”   邵天柏盯着那枚木章半响,手抚上周扬的脸,帮他擦净脏污。不过一晚上,曾经的意气风发已全部摧折,几乎被折磨得脱相。   “不准放弃。”   “你说得对,我一根筋。所以这一次,又被你耍了。”   “跑来见我,傻不傻。”   “为什么不求救?”   ——想起曾经共处的日日夜夜,周扬眼里的落寞,话语里的他无法理解的释然,或许,都是无声的求救,只是他迟钝。   “对不起,我来晚了。”   ——怎么会晚了这么久。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认出他,可以抓住他。   如果能够早一点,哪怕一刻。   他甚至不敢想,刚刚过去的这一晚,周扬经历的是什么。   邵天柏埋着头,像下了某个决心,执起周扬的手覆上自己的腹部。   “你得活着。”   “咱们有以后,还有以后,活下来。”   身侧的人似有了所觉,指尖动了动。   “周扬?”邵天柏直起身,将人撑扶起来。周扬的脖颈无力地垂在他臂弯,紧闭的眼睛终于揭开条缝,露出细碎的光。   “是我。天柏。”   “撑着,我带你走。”   周扬挣起最后的气力对上他的眼。   这一眼,像饱含了这一生所有的深情。   那么多次似真似假的话,看似漫不经心的约定,不约而同的默契,却总是掩映在背光处。   这一刻终于可以坦然地,放肆地,贪婪地看着彼此。   周扬艰难地动了动唇,可只是微弱的气音,崩着力气含住的一口血顺嘴角流出来,很快染红了邵天柏的警服。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里的光最终支离破碎。   ——周扬!   邵天柏终于痛喊出声,两个字裹挟着太多的绝望。   这一次,却再也等不来一声回应。   “邵队,车过来了!”   楼上搜查的警员喊了声,邵天柏迅速将自己的外套裹住人打横抱起,冲出室外。   救护车已经在等,警员们迎向大踏步过来的邵天柏,小心翼翼帮衬着将人放上担架。邵天柏恍惚地看着头顶的日光,突如其来的眩晕带得脚下踉跄,身后被人撑了一把,他下意识回头。   “这有我,你去。”是郑学。   他扫了眼车内的人,胸口涌起复杂的滞闷,那,是他们的战友。   邵天柏眼神跟他交汇,彼此已无需多言,只点点头,匆匆跟着上了车。   郑学看着快要合上的车门,目光落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他目光微缩,直到救护车驶远,回身走进现场。   和林志强一众分开后,袁容开着车,眼里一片沉寂。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甚至开了多久也不清楚,只是随着路的延伸一路向前。   日渐西沉,车子停在沿江的一段野道上。里面的人下了车,步子沉滞,像被江风推拽着向前,最终停在一个矮坡处。   新草已经覆盖过寒冬的荒芜,血色的余晖,像周扬胸口喷出的血落在江面,也落在袁容身上,映得他面目模糊,眼里混沌不清。   他弯了弯手指,开了一天车的僵硬麻木,似乎盖过了扣扳机那一下的沉重。   虽已入春,傍晚的江风依然刺骨,他却像感受不到般,只那么一动不动坐在风里,手中的烟忽明忽暗,直到落日埋进江河,几抹残阳挣扎在天际。   怀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一连串的未接中夹杂着一则短讯。他指尖痉挛似的颤了下,烟灰落在手上也未有知觉。   “本市南郊某处浴馆发生冲突事件,我市一警员,在执行卧底任务时,伤重不治,于今时17:28分抢救无效死亡,深切哀悼。”   简短一句话,甚至连照片也没附,很快就会被社交媒体上的其他新鲜事掩埋。再过阵子,届时不会再有人知道,或记得在某个地方曾有过这样一个人,默默的努力坚持。   他是警察,和宁远一样。   而自己,却成了当年的刽子手。   “黑就是黑,永远洗不白。”早在走上这条道起,就有人这么说过。   ——天际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噬,袁容的身形终于整个被蒙进黑暗。连带着他的人生,也因为这一枪,熄灭了。   手机从手里跌落,袁容陡然弯下身,不知道是哪痛,刺得他仿佛窒息,深深喘息着,未抽完的半支烟被紧攥进手里。   郑学赶到江边,夜已经深了。他始终联系不到袁容,却又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忙完现场再赶去医院帮衬,闷头等着消息。   直到袁容的定位再次亮起。   江上遥远的灯光打过来,只能依稀看到个人影坐在那。   “袁容。”   郑学走上前唤他。   袁容像没听到,望着翻滚着细浪的江面,低低开口。   “是我动的手。”   郑学怔住。   “当时他就那么看着我,说,帮个忙。”   “子弹射进去。”   “他一声没吭,只有血在流。”   袁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郑学的心找不到底。   “你说,宁远当年被枪指着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是他儿子。”   他垂下头低笑了一声,“怎么会是我。”   郑学没见过这样的袁容,压抑到极致的绝望被闷在平静之下,让人喘不过气。   “别说了。”郑学俯身抱住他,才发现他浑身止不住地打冷战,紧咬的牙齿发出细碎的磕碰声。   袁容在郑学怀里微仰着头,曾经逐渐燃起一点光的眼里,已是僵死般的黯然。   “相信我,有希望,咱们还有希望。”郑学握紧他的手,除去刺骨的冷,竟还摸到些创口。他望过去,袁容的手上伤痕累累,是烫伤。甚至还有一些小水泡。   郑学的心揪成一团:“怎么弄的?”   直到看到袁容脚下的一根根烟蒂。   “抱歉。”   袁容低弱地说了句,抽身站起来望着江面。   江风肆虐,扬起袁容的衣衫,像有什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水之间。   “先回车里,好吗。”郑学静静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手,但这次并没有被回握住,袁容只是点点头,擦过他走进车里。   郑学跟过去,带上车门的一瞬,袁容开口:   “分开吧,郑学。”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开吧。”   三个字,轻轻落下。   好半天,郑学才有动作。他脱下外套给袁容披上,仔细看着他,扯出一个笑:“说什么呢。”   “天鹰——还会配合你。”   袁容的冷静像把钝刀。   郑学别开脸,定定望向窗外的墨黑。四周悄无声息,只剩车子运转的轰轰声。   “我去抽一根。”   关上门,就是两个世界。   车里车外,一站一坐。黑暗的公路上,横垣出的静默被这个春夜泡得发胀。   郑学背对车子站在那,冷风穿透衬衣直往心口灌。旁边的小土坡后传来江水声,恍惚中他像听到了某个冬夜的海浪声,又像没有。   他丢开烟蒂拉开车门坐回去,仍只望着前方笔直的公路,眼睛微微失神。   “你想我放手?”   “是。”袁容道。   “你想好了,只是通知我。”   袁容没再出声。   “挺好。”郑学轻笑一声,过了会接着道。   “知道吗,其实,我没奢望过你能走到我身边。之前总盼着,想着。当你说要一起走,我觉得跟梦似得。这阵子,每天都像偷来的,是我郑学命硬,赌上的!”   “你说分开,我有选择的权力吗?我能说个不吗?!“   ”我,我们。从来都只是你点头,不是吗。”   郑学的声音发烫,像被生生割裂开,眼里的痛苦沉得兜不住就要溢出来,刺得人生疼。   “这辈子就攥你手里了,现在你放开,我还能回头吗?!袁容,我前面没路了。”   他说完啪地转动钥匙熄了火。车厢里死一般的静,压抑和苦闷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密不透风地罩住两人。   那辆车像搁浅在海里。   漆黑的天幕浮云游动,郑学的脸映在投进窗口的一汪月色里,落寞而憔悴。   过了很久,袁容动了。   他靠过去,指尖挨上郑学干涩的唇,下一秒,吻在他纠结的眉上。   郑学僵滞地看着袁容。吻一点点往下,直到袁容的手顺他的腰线探过去,被郑学一把隔开,“什么意思?”   袁容微微低着头,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朝人压去。   郑学这回却反常的强硬,一次次挡下,充血的眼执拗地看着他,想要找个答案。   两人无声地较劲,狠狠扭搅在一起,像谁也不放过谁又像是逼上绝路抵死的缠绵。扶手箱上的东西在角力间扫了一地发出闷响,谁也不妥协,只僵持着,直到炽热的呼吸打在彼此脸上。   郑学扫到袁容手上的伤已经破皮流血,终于松手,凝视着对方,开口已是暗哑。   “你不知道我在乎什么啊?”   他深深看着袁容,眼里满是隐忍,这是他愿意把命豁出去的人。   “别放手,行吗?”   “下了这车,咱俩就没回头路了。真舍得?“   郑学沉重地抵上袁容的额,两人的呼吸滚烫地贴着。   ”你说过爱我,就不准再放开我。”   袁容看着郑学直直望向自己。这一眼太深重,甚至夹着些无助,让他心如刀割,终于无法再违背心意,轻微点点头。   他和郑学,早已不可分割。他将自己推入绝路的同时何尝不是将爱人逼至绝境。   “我知道现在很难,但我在呢。遇事了咱俩一起扛,努努力,总能过去。说好的两个人,咱得一撇一捺撑住了——”   后面的话消失在一个吻里。郑学愣了会眼眶发烫,终于将人猛扯进怀,不顾一切地搂紧。   他们紧紧吻在一起。   这个吻带着让人颤栗的苦痛,又夹着失而复得的炙热,袁容的苦闷终于松懈,像溃堤的洪水般淹没郑学,却谁也不愿放手,两具冰冷的身体紧拥着,像落水的人抓到大海中唯一一块浮木,全身心的依赖与依靠。   郑学发狠的吻着,吻去袁容的不安与痛苦,他想要袁容清楚、明白,他不会放手,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抓紧他。   衣服被扯得凌乱,头发纠缠,两人紧盯着彼此,眼在发烧,在对方的心跳里沉沦。   哪管前路狂风骤雨,哪管此刻洪水滔天,这一刻,这一瞬他们只有彼此。   月亮沉没了。   翻浪的江岸旁,那辆迷失在公路上的车,被蒙进了纯黑的夜幕。   郑学将车开到楼下,看着副驾熟睡的脸出神。   他知道袁容没有释然,他的妥协只是一贯的忍耐,不希望将负担加诸自己身上。   小心翼翼将人挪到背上,踩着月色慢慢走。袁容的呼吸打在耳边,沉甸甸压在他心上,搅得胸口发闷。   直到被放上床,袁容仍然没醒。他脸色很差,精神紧绷之后即使睡着,也满脸疲惫,沁出的汗浸了一身。郑学吻吻他头发,将手贴在他头顶轻轻安抚,等人稳定了才坐到床边,小心处理他的伤口。这是烟烫出来的。   酒精轻点上去,袁容不安地挣了下,眉间像压着千言万语,看起来脆弱又敏感。   处理完,望着陷在被子里的人很久,郑学疼惜地印下一吻,才在袁容身侧躺下。   心里空落落地守了整夜。   窗边渐亮,郑学悄悄坐起,可稍一动,袁容就醒了。   重新躺下搂住人,两人对视的眼里已无风雨。   袁容的情绪比昨晚稳定了很多,郑学环着他:“今天都交给我,等我回来。”   感到怀里的脑袋上下点点,郑学温温地笑出来,俯下身。   袁容垂着眼眸,闭眼感受郑学的眼睫轻蹭过脸颊,两人无声抱了会,郑学才出门。   周扬那边只设了一个小灵堂以托哀思。   郑学过去帮忙,到的人不多,基本是临时知道消息的同事,十年隐藏,没有谁跟他有什么交情,家人更是一个没有,显得孤寂冷清。   没人注意到,外面街角停了辆车,车窗上映出男人苍白的脸。   不多会车开走了,只剩一根新点的烟留在花坛边,冲着灵堂,静静燃着。   郑学忙完回去,屋里静悄悄的。他走进卧室,看到靠在床沿的人正安静睡着,衣服却是穿戴整齐,显然出去过。   “袁容。”   郑学轻喊了声,床上的人没有应。   走过去想褪下他的外套,手却猛地僵住。   刺眼的红,正从袁容下身洇出。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郑学一路风驰电掣将人送到医院,从袁容进急救室起,就闷头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呆滞地看着手推车挂着血袋飞速滑过面前,几个医护跟着消失在手术室门后。   时间像回到几年前的那一天。   他浑身发冷,不知不觉攥紧拳头,才发现手上还残留着袁容的血。   鲜红,刺目。   2小时后,灯灭了。   袁容被推出来,面色苍白陷在被子里,手上已经裹着纱布。   郑学迎上去,却让医生拦住:“先生,跟我来一趟。”   医生办公室。   “他怎么样?”   “暂时没大碍,只是——”医生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什么?”   “你是家属?”   “是。”   “他怀孕了。”   郑学脑子轰一声站在那,一个大男人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再次确认。   “您是说,他有了?”   “刚两周多,胎儿不是很稳。他应该从昨晚就开始疼了,送得有点迟。”   “那现在——”   “保住了,目前看病人身体素质还行,观察几天吧。”   郑学一口气冲回病房,缓缓坐到床前,一瞬不瞬望着床上的人,像怎么也看不够。攥上袁容冰冷的手,吸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   日渐西沉,直到太阳重新升起,他还守在那,彻夜未合眼。   床上的人眼睫动了动,郑学偎过去。   袁容最先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他闭上眼静了会再睁开,才看清床边那个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双通红眼睛的郑学。   “回来了?抱歉,我睡过去了。”   “你那是睡吗。”   郑学一开口,嗓音粗哑。   袁容环视周围,才发现是在医院。   “怎么了。”   “没印象?”   袁容摇了摇头。   郑学趴在床边,眼巴巴盯着他:“你‘睡’了一天一夜,要吓死我啊。”   袁容反握住人,“可能太累。”   郑学还趴那,眼里不但没松懈,反而心疼满溢,甚至有些委屈。   袁容没见过他这样,被盯得心里发软,“我没事。”   “不舒服怎么不说,信不过你男人?”   袁容妥协:“好,下不为例。”   郑学终于破功,笑了。过了会,静静看着他,眼神格外认真,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   “袁容,我有话和你说。”   “嗯。”   他坐到床沿揽住人,附到耳边说悄悄话。   袁容慢慢听着,表情渐渐僵住,眼神震颤,当即要掀被下床。   “小心!别走了针。”郑学拦住他,“你现在去也没用。”   输液管被扯得直晃,袁容却不在意。   “...是真的?“   郑学搂紧他点点头,语气坚定:“我保证。”   “还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郑学眼睛像潭深水,看着他,一字一句:   “我要当爸爸了,你也是。”   窗外的风送进来,轻柔和煦,单人病房里一片安寂。四目相对,袁容在郑学的眼中找到答案,墨黑的眼里渐渐溢出神采。   郑学已经握住他的手,贴上腹部。   “感觉到了吗?”   袁容被更紧地包裹住,郑学的手温热有力,抚平了掌下些微的颤抖。   “咱们能养大他。”   “当然。”   郑学答得坚定却温柔,抱着他躺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渐渐没了声息。   袁容回过神,发现人已经睡过去,戴着口罩脸闷得通红。   有护士进来换药,刚打算开口,被袁容抬手阻止。   他凝视着身侧的人拉上挡帘,替人卸下“避嫌的装备”,抚平压乱的头发,吻上爱人疲累的眼尾。   “谢谢。”   ————————————   邵天柏经过周扬的事,有点力不从心,担子松下一些。   郑学想起那天赶到医院,邵天柏白着脸回应。   “我跟他,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一句话,什么都明了了。   对周扬,他多少有些亏欠。想起过往几次交锋,都是不留情面的剑拔弩张,却没预料到那个骄傲不羁的对手,竟会是自己的战友。   再看老邵,整个人心力交瘁还在有条不紊地处理后事,警局的摊子更得靠他撑。他和周扬,何尝不是另一对自己与袁容。   郑学知道这种感情下的艰辛,也不再多问,只在邵天柏需要时撑一把,尽尽微薄之力。   袁容在医院养了两天,郑学医院警局两头跑,人清减了一点,眉眼倒更锐利。等到袁容出院,他忙里抽空接人回了住处。   是警局宿舍收回后临时买的一室一厅。虽然小但一个人住也够用,只是那会他心志消沉,想不到袁容会回到自己身边,这屋子就会不够用了。   袁容手上纱布还没拆,郑学忙前忙后,他看在心里。   郑学安顿好人进厨房,身影浸在橘红色的夕阳里,手法利落地处理一只鸡,几分钟后上锅开炖。   弄好出去,听见浴室传来水声,等了会还不见人推门进去,袁容正背对他颇费劲地在弄水。   “怎么了?”郑学走过去接过花洒,“手别碰水。”   “想洗一下。”   郑学一愣,也是,在医院几天没洗,是他疏忽。   “我帮你。”   话落,换袁容僵了。两人虽然该干的都干了,但纯帮着洗澡还是头一回,对袁容这不愿麻烦人的性子来说,有些放不开。   郑学转头往浴缸放水,好一会不见身后的人动,他扭过头,看着袁容。   ”脱衣服。“   ”不用,自己来。”   郑学皱着眉直起身:“怎么答应的,又逞强?”说着去解他衬衣:“手抬高。”   袁容照做,还是略有些拘谨。郑学小心帮他褪下衣服扶坐进去,又搬个椅子坐在浴缸边,“手架我肩上。”   看着像搂在一起,视线相交,眼里映着彼此。   “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需要我。”郑学眼底溢出笑意。   袁容听了下意识扣紧了些。   “手还疼不疼?”   “皮肉伤,我自己能洗。“   “我想照顾你不行?“郑学声音低低的,花洒举过袁容的背,水温刚好,熨帖着浸满全身。   袁容没反驳。   “你说你平时挺冷静,怎么遇事净冲自己来?亏了那晚没直接跳江里,要不我上哪捞人去。”   “抱歉,当时没注意。”   郑学心疼地吻吻他:“以后再这样,我罚你。”   袁容受用地点头:“好,任你处置。”   “你得考虑我,还有孩子。”   袁容的头抵着郑学下巴,眼眸垂下去。   “邵警官那...”   郑学知道他牵挂什么,“他那挺好的,别担心。我帮衬着呢。”   ”以后也许我能当面——“   ”你现在要顾好自己,还没到终点,周扬这一棒,咱得接稳了。“   ”嗯。“   郑学皱着鼻子胡噜了他一下,“是该洗了,再不洗有味了。”   袁容也笑,彻底放松下来。   厨房里的鸡汤微火慢炖,这会已经咕噜咕噜冒泡,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   ”香吗?“   ”手艺不错。“   ”一会多吃点,不然咱孩子都饿瘦了。“   郑学说着,弯下腰去挤洗发水,突地被从后面抱住。   ”怎么了?“   身后没回应,一只手贴上他耳侧的头发摩挲几下。   “袁容?”   袁容的沉默让他揪心,想回身查看状况却被抱得更紧,湿漉漉的身体紧贴着他后背,像倾注了所有力气。   “那晚,对不起。”好半天袁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心疼又像是愧歉。   停了几秒,郑学向后靠了靠,垂下手。   “我明白,只要你不放开我,别的我懂。”郑学侧过脸,看进袁容眼里。   他们信任彼此,需要彼此。   眼里的暗火砰地燃起,郑学的唇压上去,无视弄湿的衣服和满手沫揽住人,袁容也搂反住他,两人身形不稳跌进浴缸,泡沫迷眼,水花四溅却无暇顾及,只更紧地拥着对方,谁也不愿松手,劫后余生一般。   间隙,郑学目光灼灼看着他,“现在我照顾你,你得习惯。想想老了以后孩子上班,家里能依靠谁,还不是咱俩。到时候别说洗澡,吃饭睡觉都得照应。我想照顾你,喜欢照顾你,你也得管我。”   ”好。“   袁容的手又再次贴上郑学耳侧。   “怎么了?”   “这有几根白头发。”   “我吗?”   “嗯。”   郑学一听是这反倒松口气:“嫌弃我啊?”   袁容摇头。   郑学不在乎地笑笑:“那就好,咱俩铁定能长命百岁。“   很久,两人才分开。   这下都洗了回澡。   郑学看着彼此一身狼狈,得,白洗了。火速退出来,将水温调高浇在袁容身上,“好了,快洗,别着凉了。”   好容易擦干出来,郑学将衣服给他套上,突地拽住人,“站好,我看看。”   袁容不明所以地站着。   郑学蹲下身凑近他腹部,平坦紧致,腰线流畅。盯了半晌嘟囔:“看不出来还。”   “会长大的。”袁容回。   “回海市前,咱去看眼宝石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市孤儿院的小操场上热火朝天。   郑学走过去,远远看见一群孩子在踢足球。为首的两个男孩脚下灵活,围着那颗球咬得死紧。   他走近,静静看着他们抢球,眼里露出几分欣慰。宝石看起来比之前活跃了些,长得很好,原本瘦小的身板如今在这班孩子间竟算高的。   宝石一个回旋,球纳入脚下突出重围,猛抬头却扫见场外的人,一晃神被截走,孩子们掠过他跑远,只剩傻小子杵在那,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直到郑学冲他摆摆手,才从人群里退出来。   “踢得不错。”郑学看着隔条跑道的小孩。   “来了。”宝石淡淡开口,依旧像个小大人。   “嗯。”郑学笑着帮他擦了擦汗,“不踢了?”   宝石摇摇头:“差不多了。”   “能走吗?”郑学看了眼他身后,“他们好像在等你。”   原本踢球那群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眼巴巴望过来,宝石象征性冲他们挥挥手,攥上郑学的手:“走吧。”   出了孤儿院,拉开车门,宝石上车的腿顿时停住。一个男人黑衣黑裤,笔挺坐在后座,也正望向他。   “不认识了?”袁容开口。   时隔两年再见,宝石平静的眼里汹涌出某种激烈,又很快压下去。   “上来。”   宝石慢吞吞往上挪,呼吸很沉,坐在他身边闷着头,好半天问了句。   “去哪了。”   袁容被问得一愣:“去办了件难办的事。”   “以后,还走吗?”   “嗯。”袁容眼眸垂了垂,“不过,会很快回来。”   小孩子终于没克制住,一头栽进袁容怀里。   “慢点——”郑学担心地看他肚子,被袁容抬手打断,示意没事。转而看向怀里的脑袋,揉了揉:“怨我吗。”   “我想你。”   袁容也怔住了:“抱歉,这么久才来。”   宝石声音闷闷的:“只要你们别不要我。”   袁容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不会。”   两人好容易叙旧完,郑学已经坐上驾驶位,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温馨,怎么这小子搞区别对待?   “想去哪?”   宝石从袁容怀里窜出来:“放风筝吧。”   “行。”   宝石的眼里流动着欣喜,他看看袁容瞄瞄郑学,像怕两人从眼底下溜了似的。   袁容重新将人揽到身侧:“读书了?”   “嗯。”   “学了什么?”   “拼音。”   车子开得平稳,郑学听着袁容和宝石断续的谈话,从拼音到踢球,从挑食到老师,俩冰山撞一起,话倒没少。   郑学勾唇,看着前路春光万丈,脚踩油门一路向前。   车子停在一片连绵的草坡边。这是个森林公园,溪水环绕,日光穿透耸立的松树拉出斜长的影,天际高远,几个风筝浮沉在靛蓝的晴空,拉着线的人影影绰绰。   袁容领着宝石下车,手里提了支面包蟹形状的风筝,有些滑稽。   店里缺货,没得选。   他们避开人群走到一个小坡上,郑学弯下身整线,半天不见两人动,回头就对上一大一小的两脸迷茫。行吧,这玩意,看来只有他会放。   郑学眉毛一挑,绕出线招呼宝石:“来试试。”   宝石上前接过线学着样子拽,那只蟹跌个跟头不动了,小孩少见地向郑学求助,郑学没绷住笑出声,蹲身揽着人站到稍高些的地方。   “等风。”   指着被光线打成亮绿色的坡道。   “一会风过来,就一口气冲下去。”   小孩听了面上淡定,却是屏息凝视。草木葱郁,远处的太阳像烫金似的流动,静谧得一丝风也没有,宝石站在那,身后是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慢慢的,草叶浮动,一阵风顺着远处的峡谷灌入,宝石牵动绳子冲下去,身后的风筝轻轻跃起。   阳光又烈又亮,他向着光里奋力奔跑,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风筝只是低低地飘起很快又软趴趴坠地了。   宝石停下,泛红的脸在艳阳里低下去。   袁容捡起风筝,“我来。”说完,迎上郑学。   两人眼神交换,郑学冲宝石拍了拍肩膀:“上。”   将宝石扛过肩,三人走回坡顶。宝石重新攥住绳子,袁容在后面托住风筝:“准备好。”很快,一阵风再次吹过。   郑学扛着宝石俯冲下去,袁容手一松,风筝迎风撑满,扬上高空。   “放线!”   头顶那只大螃蟹,身姿飘逸。   宝石的眼里落满灿金的光,终于发出一声久违的孩子气的欢呼。   郑学回头看向袁容,头发舞在风里。   有那么一瞬间,袁容觉得,知足了。   他顺势坐下,看着绕溪水奔跑的两人,像最普通的一家三口,融入森林公园的风筝队。   临走前,郑学回了趟市局。周扬的折损,让警方彻底陷入被动,对天鹰的监控一时落入僵局。   走进久违的王局办公室,邵天柏也在,整个人瘦了一圈。   郑学走过去拍了拍邵天柏的肩,斟酌了会,对王局郑重道:“天鹰,有我的人。”   袁容将最后的衣物丢进行李包,从抽屉里拿出把枪。   ——就是用它,给了周扬那一枪。   他抚摸过枪身,紧握了下。   这时,一只蜘蛛缓慢爬过桌角,跌进旁边的鱼缸很快没进水里,鱼群争相抢夺,几分钟后水面恢复平静,袁容正准备挪开视线,水面却突地探出半个身子,那蜘蛛灵活地攀上玻璃逃走了。   袁容唇角松动,将枪稳稳放进包内,拉上拉链走出去。   回海市后,两人谨慎地不再见面,袁容每天被安排着忙进忙出,却多是人浮于事。天鹰内部在暗暗更迭,不时有外车进出,带进几个生面孔形色匆匆,只是那些事不再允许他参与。   他知道自己正被边缘化,直到一天晚上回到家,刚准备下车。   一个红点落在后视镜上,紧跟着,电话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   袁容没有接。手机屏单调地闪着,瞄了眼后视镜,红外灯从后面楼射出,目标精准,冲他来的。   摇上车窗,砰地一声,后视镜粉碎。他倒车飙过街区,两边的楼间陡然蹦出数颗子弹,叮铃咣啷打在车壁,终于有颗钉进车胎,车闷头撞上路边护栏,熄火了。   一束红外光自对面打在他胸口。   电话再度响起,袁容看着夜色中那道模糊的人影,接起来。   “知道我是谁。”   ——“先生。”   “这阵子过得不错?”   袁容停了会,道:“弃子当弃。”   “怎么说?”   “周扬已废,我不过早晚。”   对面笑出声:“袁容,你在将我军。”   “不敢。”   “那一枪,你怎么考虑。”   “如果一枪能换个机会,不亏。”   “记得来海市前,说过什么?”   “嗯。”   “你说过你应该在天鹰——”   “先生意思——”   “那就证明看看吧。周扬的盘子交到你手里,转好了。”   袁容的眼眸颤动了下,“是。”   “要是志大才疏,我找别人。要是老调重弹,下场可不会太好看。”   “明白。”   “我一直欣赏你的坦荡,好好干。”   “还有,胆子大是好事,掂量着别出格。”   ”先生放心。”   临挂前,对面又笑道:“对了,老九,不是外人。既然私下已经和他搭上,就放手去做吧。”   袁容暗暗心惊,原来从那时起,他和周扬都曾跳进这个局,只是,周扬比他快了一步。   身上的红点消失了,只剩电话里的嘟嘟声,街对面空寂黑暗,像什么也没发生。   袁容收线看了眼号码目光坚定,他等的东西来了。   ——————————————————————   海市最近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天鹰的军火摊子换头了。原先那位被黑吃黑顶了位,   杀他的不是别人,那个副手袁容。   窝里反。   有在场的人透露说此人手稳,一枪毙命,眼都没眨。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走得很快。周扬的刁钻狠辣海市大部分人都耳闻过,人精似的主也有没防住的一天。至于这个副手,之前留下的印象大多是刻板严肃,但出手稳,这么一回味,这位才是狠角色,闷里坏。   天鹰内部格局巨变,两摊子主事更迭。运输线接班的经事少,暂时成不了气候。军火摊子被上头洗牌了一轮,换上不少生面孔,袁容压着。赌场那边一贯的自保捞钱,至于雇佣却是稳扎稳打,直驱而上。   上头调整了利润配比,苗头很明显,抑制一方托大。   天空一碧如洗,日光像卷着海浪翻滚着一层碎金。沙滩滚烫,夏季刚露个头,海市就像被抹了层化了的黄油。   不远的海口停着艘豪华游轮,船体巨大,一眼过去望不到尾,远看像堵高墙驻在海上,白得耀眼。   周围早被清场,没有路人敢停驻。旁边停着一溜豪车,来的都是道上有头脸的人物,工作人员正忙碌安排登船。   一辆加长轿车驶入海滩后停下,梁涛下来打开后车门,里面的人走出来。   白衣黑裤,肩背挺拔,身形利落得十分扎眼。   “不在这两天让人把着,别出岔子,其他等回来再说。”   袁容交代完,瞄了眼船舷上反射的光,顺手接过梁涛递上来的墨镜,率先朝前走了。   他是头一次登船。往常是周扬来,这次换他,作为军火的主事赴约参加道上的聚会。   从海市出发去公海再返程,他要在这度过两天一夜。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上船扫手卡确认完身份,有人来迎,对方恭敬地接过行李,将他往内舱引。   一路守卫森严,整艘船视野开阔,船体共七层,分立两栋,顶层连着个露天平台,中层伸展出一个高尔夫球场,右沿是外部舷梯,左沿是甲板冲浪坡道。   住宿按辈分深浅来。袁容被引到三层一间套房,梁涛去了一层。   巨大的游轮在一声的汽笛声中破开海浪驶离港口,带着未知的机会或凶险融进深海。   袁容丢下行李走上露台,甲板上人头攒动,里面不乏一些熟面孔,有些更是他提前刻在脑子里的。   风热烈卷着衣衫,抬头就撞进一片沉寂的日光里,大海辽阔而包容,远处海天一线,让人想起周扬那时说的。   -“想出海了。”   -“再过阵子海里的鱼该肥了。”   他默默盯着,一样的海,一样的风,突地像意识到什么陡然僵住。   出海——周扬平时大多在A市,每年出海,就是这次。   “鱼该肥了。”   袁容默念了句。   这时,有人拿杯酒走上来,是林志强。   “谢谢。”袁容接过。   “今非昔比了。”   “多谢林哥提携。”   林志强笑笑:“都是自家兄弟,见外。既然上来了,只要你别走姓周的老路,其他好说。”   “明白。”   “下午有枪赛,我看你那身手不错,切磋切磋?”   袁容将酒饮尽,“一定。”   袁容到的时候靶场里已传来阵阵射击声。   一进去火药味扑鼻,刺激着人的神经。枪赛是游轮聚会的保留项目,场子里座无虚席,主持人将气氛炒得火热。   海市的风向瞬息万变,正逢多方新旧交替,道上爱用这种方式打打照面。   已经比过三轮,兴致正浓,有人晚到一刻走进来,引去些目光。   “天鹰军火新当家的,袁容。”有人低声道。   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那位,这才对上号。老江湖们了然,也仅仅是扫过一眼认个人,又将目光转向实战。   袁容无视那些眼神,领着梁涛径自走到前排。   枪道上六个人激战正酣,他们身后摆着几箱货,都是些金条珠宝烟草之类的赌资,巨大电子屏环绕两侧,实时播报战绩。   林志强看到他,走过来:“放轻松,规矩简单。六人一组,五米起打,脱靶淘汰。上靶维持原距,中红心加射距,一次五米,谁先打满五十米算赢。看到那几箱货没,赢的全收。想想押什么。”   说话间,最后一枪已分胜负,优胜者包揽战利品利落下了场。   新一轮开始,众人跃跃欲试。   林志强看他一眼:“试试。”   既然军火是老本行,这种事自然推不掉,袁容点头干脆走上赛道。   新人第一个上,底下人颇感意外,对这个将将崭露头角的主事多了几分兴趣。林志强紧随其后,意外的是,老九第三个走上来,看了袁容一眼,拿起旁边的装备。   在海市深藏不露的老九、如今天鹰顶半边天的林志强外加个新冒尖的,这样的配置,不如看场好戏。暂时无人再上,主持人只好让三人先亮赌资。   林志强:“金条,一箱。”   老九:“游艇,一艘。”   袁容:“W26。”   主持人挑眉,“十发?”   “一箱。”   台下抽气声议论声顿起,懂行的都知道这型号子弹有多紧俏。姓袁的海口,自然有人愿陪跑,观望的按捺不住,瞬间六人凑齐。   子弹上膛,口令一出,游戏开始。   第一轮驾轻就熟,几方手速都很快,靶距集体后移五米。势均力敌连着几轮下来,靶距已至三十米,袁容始终保持着第四,不上不下。   三十米是个分水岭,耐力、臂力都会受影响,果然,两轮下来,一人脱靶,两人未中红心维持原位,排名有了新调整,袁容升至三位,老九和林志强枪指第一。   三十五米,射击室像个小蒸笼,冷气仿佛不再起作用,汗水在高度专注下直往下掉,几轮后,场中只剩林志强、老九、袁容三人紧咬不放。   袁容始终盯着靶位,像凝着股气,场外的嘈杂全被隔绝在玻璃外,老九轻松蔑了眼屏幕,三人数字僵持不下,四十米。   他揉了揉酸胀的肩,静下心扣动扳机,掉靶心了。   全场保持首位的老九,居然第一次出现落后,观众席一片感叹。   林志强努努嘴,反超一枪。   四十五米,老九脸上再不见轻松,他下意识扫了眼隔壁枪道,袁容的臂笔直紧绷,没有丝毫抖动。始终稳着差不多的位置,看似是水平中庸,其实需要十分稳定的臂力,姓袁的只是不想露头。   只听砰一声,干脆利落,一枪打在红心外,暂时落后。   袁容摘下耳麦扫了眼屏幕,面无表情地摸了下发热的枪管,静候下一击。   比分在最后时刻变幻莫测,只待五十米这最后一枪。   场上咬得紧,场外人更是屏息凝视。   连着三声响,胜负已分。   老九胜出,却没挪窝,抬手唤了主持人道:“没劲。来点新鲜的,换人当靶。”   “什么规则?”主持人问。   “头顶苹果,二十米。”   “赌资?”   “愿赌服输,死伤自负。”   “靶牌人选呢?“   ”各自副手。“   主持人公布了新规则。   一见血事就不一样了,这是个局,明眼人看得出来。这浑水不好淌,林志强趁势落篷,袁容却依然站那,他明白老九这局是为他摆的,关乎后面的路,由不得他退。   他看了梁涛一眼,对方意会上台。   “就我和你,也成。”   袁容没反对,接枪上子弹,示意梁涛过去。   “等下。”老九按住梁涛,笑笑:“换着来。你对我的人,我来对他。”   靶子换真人,还是将自己的手下送到对方手里,二十米射距,一枪定胜负。   刺激,吊胃口。   场子里沸腾开,这种玩法头一回,有人兴奋地吹口哨,更多的是观望着袁容能不能接住这个岔。 第一回 ,袁容先。   袁容戴上耳麦,绑紧手上的绷带,抬枪对准。   一时全场安静,只剩冷气呼呼往外出风。   “砰!”   中!   苹果掉地。   接着,老九轻车熟路,枪响的同时苹果崩开散落。 第二回 难度增加,直接上了三十米。   众人的眼里闪过雀跃,盯着屏幕。   这次老九先上。   梁涛眼里毫无惧色,笔挺站着与他对视。   老九对准焦距扣动扳机,砰地闷响,梁涛一抖,肩上中了一枪,血跟着溅在光洁的地面,十分扎眼。   老九似乎不意外,迤迤然放下枪,冲袁容道:”我认输,你赢了。”   话没落,他的副手一声闷哼,跪倒在地,子弹钉入膝盖。   袁容平稳将枪放在托盘上:“平局。”   场子里一片哗然,懂行的都清楚,老九几乎垄断海市走私药的进场,手腕深不可测,他背后一定是有座大山的。大家逢场都会留分面子,这姓袁的居然敢硬杠,是不知深浅还是另有门路?血腥混着火药味让场面紧绷着,台下人的眼里却露出些兴奋等着看收场。   两人僵持在那,一阵诡异的沉默。   还是老九拾起枪放到袁容手上,“有机会再来。”   “当然。”   一句话落,简单收场,梁涛等已被送去包扎,比赛结束。   众人回过味,袁容这一枪反得妙。老九想做局搞他,自己定的游戏规则又不能不认,只能吃哑巴亏。   尽兴后散了局,袁容跟着走出射场。太阳已近沉落,残留的晚霞很温柔,像爱人手里的温度,慢下脚步,他眼里漾过一丝柔和。   晚宴设在甲板上,有了下午那场枪赛,袁容像一下打开了路子,席间来攀谈的人不少。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新来的得先拜高。能在这吃饭,多是能称上名号的,以后明面上碰着,讲究个照面。   袁容不敢怠慢一杯杯地敬,处处妥帖得让人找不出错,一顿饭下来,吃的人神色各异,对这个新来的大致有了底。   “失陪。”   接近尾声,他放下酒杯反锁进卫生间。将手伸进嘴里用力按压,反复几次后,刚刚喝下的酒大半呕了出来。清理好一切,干吞了粒药,面色无异地开门出去,就见老九站在门外,“借步说话。”   两人单独乘小船夜游,空气里有海水的咸涩混着一点鱼腥味,夜色正明。   小船驶出去一阵,袁容率先开口,态度恭敬。   “九哥。”   “少来。”   也不知是不是环境让人心神放松,老九相较于下午松快很多。   “下午那出,怎么说?”   “顺势而为。”   “好一个顺势,顺势反咬?我是没料到。”   “不,我尊敬九哥您这个对手。”   “我看你是算好众目睽睽我没法拿你怎样。”   “比起迎合奉承,我想九哥更欣赏用本事说话。”   老九哼笑一声点上烟,“姓周的倒了,你还想接着他干?”   “他是他,我是我。不是接着他干,是我代表天鹰重新跟你谈一次。”   “说吧。我看看,值不值再冒次险。”   “既然以前不是外人,这次我也就开门见山,我这有笔买卖。”   “具体的。”   “上次那种药,量大,要得急。”   “报价?”   袁容比了个5。   “市价砍一半?压这么猛,胃口不小啊。”   袁容波澜不惊:“九哥说笑了。有生意我先报到你这,大家都有钱赚;九哥要是有想法不接,天鹰倒也不愁门路。”   “多急。”   “8天到位,成本风险不低。这样,下午那场算我逾距,我按六成付。”   老九皱了皱眉,“我考虑考虑。”   “好。”   聊了一阵,船已返程,老九率先登上游轮,见袁容没动,寻问似的回他一眼。   袁容摆下手:“我再待会。”   “随你。”   看着老九离开,袁容吩咐驾驶员开船往远处走。夜风很温柔,天地辽阔,只剩一艘小船漫无目的飘在海上,直到游艇变成团浑浊的光点,袁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驰下来。   他看着墨黑的天幕下那轮圆盘似的月,想起一双上扬的眉眼。   “师傅,这附近有打鱼的?”袁容突地冒出一句。   开船的是个本地跑活的,听到问话人也热情,“有啊,离这不近,打捞的活计可不轻松。”   “我内陆来的,想去看看。”   “好叻。”   师傅像是终于有了目的地,速度加上去,好一会,几艘大渔船映入眼帘,船上的射灯没进海里,吸引鱼群。   袁容看着那几艘船,开口:“绕一圈。”   小艇沿着捕鱼作业区绕着,袁容望向远处,心头一凛,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个小海岛,上面散着微弱的零星灯光,偶尔传来几声重机械声,听不真切。他在码头上待过一阵,自然很清楚那是什么,起吊机的声音。   “这是钓什么?鱼群集中这里,是地理条件比较特殊?”袁容不经意地攀谈,暗自记下船家说的经纬度,“能再往前吗?”   船家有些为难:“那边不能去了。”   “怎么?”   “那是别人的地界。”   袁容看了眼,“回吧。”   返回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甲板上只剩三三两两的人仍在攀谈,他途径一层,想了想拐个弯,停在一间门前敲了敲。   梁涛还没睡,肩上绑着绷带。   “伤怎么样?”   梁涛看是他,引人进去,“不碍事。”   袁容点点头,看着桌上那包空烟盒,“跟我多久了?”   “三年?”梁涛不明所以。   “有什么想法么?”   “认准了也就义无反顾了。”   “制枪的厂子,老姜太安逸,我在物色新人。”袁容盯着他,“考虑考虑。”   “跟着我,这一枪不会白挨。”   回到房间,袁容打开行李箱,翻出夹层里一张照片。是大海中一个孤岛,隔着云雾,看着是匆忙摄下的。   但不难看出轮廓和周边环境与今晚那个岛很相似。   这是在周扬房间里发现后,郑学转手交给他的。也许是线索,也许不过是张风景照,因为很难定位,所以暂时摸索不到地方。   今晚,他陡然想起周扬的话打算碰碰运气,印证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真的和这张照片对上了。   这个岛若真有问题,会是哪方的?   袁容试着往前追溯,周扬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也极力促成老九的合作?   如果....这个地方是老九运货的源头,那么一切都能对上。   根据郑学的推测,老九是辗转两国在海市转港,那么这个地方即是公海避免风险,又能进行合理的转口。   或许,周扬早在之前就已经锁定了老九运货的路径,想利用合作,收集相关证据。   只是,还没来得及。   袁容听着窗外船只不时相错互鸣的汽笛,将照片压下,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晚郑学收到条陌生号码的消息,他看了眼落款“X”,是袁容。   信息很简单,只发了一个经纬度。   郑学眼前一亮立刻意会,是那张照片有着落了!   他迅速起身,连夜向李局申请海警协助做一次暗地勘察。   窗外月朗星稀,未知的风浪潜在这安宁的夜里。   一轮红日将将从海平线冒头,微风徐徐,正是最适合出海的时候。   海面像一件涤荡过的蓝衫,那艘巨轮仿佛嵌在上面的白色纽扣,伴着晨风驰骋着。   游轮上的人多已苏醒,左侧的冲浪滑坡上传来阵阵戏水声,也有人早早乘小艇钓鱼刚返程。   甲板上似乎有活动,工作人员正在建台。   除了必要游乐,淘货也是大佬们喜闻乐见的固定活动。能上展台售卖的都是些从黑市上寻来的稀罕物,大佬们爱收藏这些东西,尤其这里还偶有些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今天的场面更是不小,展品里竟包含了数辆古董车。   车一上场,就吸引了众人眼球。都是些有年头的古董车,由于新做过一轮保养,通体锃光瓦亮,显然价值不菲。   一个男人停在展台前,盯着正中那辆墨绿色老爷车。这是全场唯一一辆1930年前产的车,但无论车型还是配置在当年都是超前的,目前这型号市面上流通不过几十辆,可谓凤毛麟角,多少有些有价无市。   工作人员很快认出这个人——费红旗。   海市的军火市场如今各自为营,要说军火的覆盖率,此人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除过海市这摊子,在国际范围费红旗也已有了成熟的运输链,资产颇丰。但此人有个低调的爱好,爱车,尤其偏爱古董车。   “费先生,好眼力。”展台讲解员凑过来搭话:“这款Silver TS,是当年西尔弗公司产的最后一批,我们也是费好大劲弄到,很珍贵。就是时间仓促,所以没有修复到特别完善。“   费红旗对这车心仪已久,虽一直没机会入,却早把配件摸个通透,这时眼尖地注意到有个部位不是原厂。   正要询问,就听讲解开口:“不过这车已被预定,仅作展示。”   费红旗神态有些黯然,“还有渠道弄一辆吗?”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传过来,“横流式化油器,对。另外要配个S型镍黄铜螺丝.....”   对方正站在车边专注地讲电话,看着在商讨什么。   费红旗饶有兴致听着,待对方挂了,礼貌地扬扬手:”打扰。“   男人顿了下,像刚注意到旁边的人,询问似的看了一眼。   “在下费红旗。贵姓?”   男人恍然,微微颔首,“久仰,姓袁。”   “刚听你说老件,想请教一把,不知道袁先生介不介意?”   “费老板客气,请讲。”   两人顺势坐进遮阳帐,费红旗擎了杯葡萄酒递给袁容,慢斯条理倚进沙发。   “S型镍黄铜螺丝这得用在30年代前的车上了,那可不好找。袁先生是认识修复行家?”   “谈不上,略有点门路。”袁容抿了口酒,淡淡道:“费老板可是需要我介绍?”   听着袁容这话出口,贺红旗来了兴致:“手上正有几辆待配的,刚迷上一年门路不多,我是诚心相托。”顿了顿,又道:“当然,这忙不白帮,有要求袁老弟可以提。”   “不必,来这只为交流,举手之便。我这门路技术算地道,只是要价高。”   “那好说。”   费红旗心情不错,继续跟袁容聊起来。   “袁先生看上哪辆没有?”   “Z5区那辆德斯英捷glory DX37不错,鸥翼车门还是少见。”   “那辆,是漂亮,不过难伺候!KAT Spider你感觉怎么样?”   “紧俏货。不过车后座空间有些局促了。”   费红旗赞同地点点头,眼前这年轻人看着岁数不大,对这块倒很了解,就听袁容开口问:   “费老板呢?”   费红旗指了指展区中间。   袁容了然:“28年的西尔弗,车型不错。”   “你也注意到了?”对方兴致很高。   “看到了,在这次展上算是顶级,设计古朴简约,”袁容笑笑:“西尔弗的绝版车型。不过如今热门跟非热门两级分化,这款感兴趣的不太多。您怎么?”   “我这人不爱花哨的”费红旗晃晃酒杯,“跟这年份不够的葡萄酒似的。”   “这款血统好,存量稍微困难点,费老板情有独钟?”   “西尔弗的二三代我都收了,就是一代这款寻不到状态好的,惦记。”   “就是可惜,有主了。”费红遗憾摆摆手,倒真是一副为错失爱车沮丧的样子。   不知不觉已近午餐时间。   费红旗人红事多,不少要攀关系的早在帐外徘徊着等他,他抱歉地起身:”留个联系方式?下次再叙。“   临走,袁容应了句,“好车不怕等,可能还有机会。”   待午餐归来途径车展点的时候,解说员适时迎过来:“费先生,刚刚您相中的Silver TS,原买家已经取消订单,对方点名为您预留并交了定金,您看——”   费红旗诧异,一琢磨,问:“对方姓袁?”   解说员没透露,但费红旗已了然。   他透过玻璃扫了眼正在窗边用餐的人,表情不明,转头在订单上签了字。   午餐完毕,游轮便掉头返航,预计傍晚到港。   大家航行了一天半,这会趁兴窝在二层赌场,放松一把。   场子里烟味呛人,半船的人都在内,袁容也在,和林志强一桌。天鹰两主事坐阵,加上昨天那场枪赛的余韵,不少人愿来凑角儿。   行过半下午,来了个不速之客。   林志强刷地沉了脸,新进局的不是别人,火炮。人如其名,像个炮仗风风火火,和林志强是同道人也是对头,两人在边境线上抢单子,闹了不少事。   火炮一屁股坐下。赌场不分敌友,来的都只为赢钱,紧跟着又有几个加入,重新洗牌。   新人直接被安排坐到盲位和前位。袁容顺势挪到中位,挨着靠近庄家的林志强。他平日玩得不勤,在这个位置倒舒服不少。   与前几局比,这一把多了丝火药味。桌上厮杀正酣,围观的也越聚越多。   已近半场。有个缅甸来的年轻人,看着资历浅,却在逆风位都能稳住局输之寥寥,更是把林志强这个老玩家连连压在下面。   林志强快要坐不住,嘴里的烟没断过,面前的筹码几乎拦腰对减。   袁容面不改色看着牌面,两张Q。   他算下底池压了注,漫不经心开口,“林哥,你烟灰掉了。”   林志强侧头与他对视,踩灭烟蒂,“我加注。”   场中已经杀红眼,林志强这次下了全注。   荷官翻牌,结果令人大跌眼镜,林志强顺利翻盘,赌注全收,周围一阵感慨。   日渐西沉,海市的港口已渐渐出现在眼前,袁容下了赌桌走上甲板,风吹散一身烟味,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条短信。   ”七天后,来收货。”是老九。   袁容合上手机,回身看了眼身后,游轮灯火通明,扇扇敞开的窗户里不时传出畅快的谈笑声,歌舞升平。   只听一阵碾破浪花的冲击声,船靠岸了。   ———————————————————————   三厄凌三三舞酒泗凌厄   虽然海警那边还没消息,但郑学也没闲着,由于基本锁定老九在海市转港的港口,他开始着手收集所有获批在此转港的大小企业。   海市是进出口大市,最终名单出来,满满三十页纸上千家企业,要在这名单里找到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人手不多,只能靠人工步步排查。尽管目前有两位老局长保驾,但他这个污点警员,必须得拿到足够多的证据才能让更高层重视此案。   好在他有个不错的队友,小孟。   小孟是李局分给他的人,技术科的姑娘,人很机灵,别看刚毕业不久,利用大数据一流。   郑学一边安排小孟在线上进行追踪分析,一面指导其他人配合线下走访筛查。   一组人蹲在局里,啃面包吃泡面,没日没夜。就在他们连着几天死磕这份名单时,海警那边的结果来了,他们借助无人机上岛,躲过岛内的巡查,拍到些东西。   点开照片,画面让人惊愕。   虽然拍摄隔着段距离,但仍能看到茂密的丛林下掩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集装箱,远看像棺材似的。   ”触目惊心。“小孟感叹。   郑学盯着照片半天没动,内心却热血沸腾。这么久,他终于离真相近了一步。   几天后,那份名单终于也有了进展,范围缩小到一百家以内。   虽不很精确,但也足够进行下一步计划。   郑学把目前所有资料又重新梳理了遍。如果真如老常透露,红蛇扎根那么久,以这些营生深扎海市,就算隐蔽得再好,他不信这些公司一次事故也没出。他想了会,摸到一个突破口。   刚准备安排,就撞上歪七扭八累倒在办公桌上的同事,只有小孟仍在噼里啪啦敲电脑。   郑学看着她背影,那热忱劲恍惚让人看到当年的张元。   好半天才调整情绪开口,“我需要一份最终名单上所有公司近几年的诉讼记录。”   第二天下午,小孟带着厚厚一摞资料送到他办公室。   “都在这。所有诉讼资料,这是列表。”   郑学拿起列表翻了几页,却蓦地顿住,一个熟悉的名字闯入眼帘。   袁容回海市已经有几天了。这晚,他和郑学终于得到一次见面的机会。   夜幕低垂,郑学到袁容说的地点等。   不多时,轰鸣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超跑急停在眼前。   车门向上旋开,驾驶位上袁容扭头看着他。   “上车。”   郑学差点没敢认。袁容简单一件白衬衫,与黑色车身对比鲜明,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洒脱利落,让人移不开眼。   某一刻,他觉得袁容变了,说不上是哪不一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袁容不再收敛自己,更坚定更扎眼。   袁容看他没反应,走下车。   “郑警官,有没有兴趣放下职业身份,试一试?”   饶是郑学并不很关注车,也知道这车不俗。   “跟着你什么没干过,恭敬不如从命。”   郑学接过钥匙,坦然坐进驾驶位。   “去哪?”   袁容拉上车门,“看海。”   车子滑进黑夜,在空寂的道路上飞掠,越过跨海大桥,漆黑的海浪拍打着桥墩,笔直空阔的公路,像没有尽头般任他们驰骋。   天高海阔,初夏的风吹乱了头发,两人的脸在夜风里前所未有地肆意。   将车停在桥下,几乎一熄火,他们就吻在了一起。   郑学慢慢亲着,眼里满是珍视,这种长时间见不了一面的日子快把他逼疯了。   “瘦了。”   “没有。”   郑学揽住袁容,搂在他腰上:“瘦了。我这验了,手感不一样。”   袁容笑了:“回去你煮饭。”   这话郑学很受用,“成。”说完手滑向袁容腹部,“小子还没长大。”   袁容垂眼:“才一个月。”   郑学点头,若有所思:“你说,以后咱是不是得注意点,要不对孩子胎教不好?”   袁容被问懵,一时答不上话。   “算了,他还小,不懂。”郑学笑笑,想起什么认真看着他。   “有个好消息,那事有进展了。”   郑学将封档案袋递过去,袁容打开看到那几张照片,眼里露出一丝欣喜。   ”咱们方向是对的。“   郑学点点头。   袁容接着翻诉讼列表,在某一页突然停住,好半天和郑学对视。   ”看到了?“   ”你怀疑?“   ”倒没有。”只是职业警觉告诉他,在这种地方看到这名字,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   “警局保释那次,联系不多。”   “他今天给我介绍了个人。”   “?”   郑学挑挑眉:“处对象。”   袁容抬头看他一眼:“怎么处。”   郑学握住他手,凑过去吻了吻:“这样?” 第一百二十章   “知道了哥,接上人给你回信息。”   郑学挂断电话停好车。火车站外拥挤不堪,广场被拉送客的出租堵得水泄不通,时值正午,阳光照着“海市”的大招牌,热得往下流油。   海市的春秋很短,过了冬季,几乎一秒入夏。   郑学等了会,又看了眼手机上的年轻男人,正出神,听到一人在耳旁问:“郑学?”   他一愣,抬起头就对上照片中的人。   对方比自己矮一些,眉清目朗,穿着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色裤子,看着倒简单随意。   “我是乔冬。”男人自报家门。   “郑学。”两人交手短暂一握,郑学顺手接过行李箱:“上车说。”   驶出车站,顿时安静不少。   “海市比咱那边热。”乔冬没话找话。   郑学调低空调,笑笑,“待待就适应了。吃了?”   “嗯。”   “那送你去住处?”   乔冬迟疑了会:“来得仓促没定呢,上你那?”   “也行。”郑学改道绕行,目不斜视。   一时有些沉默,乔冬的手在膝盖上无声点着,好一会开口道:“听师哥说你很忙,是专门请假来的?”   “没有,午休。”   郑学将人接回去,打开门乔冬探头看看,环境很简陋,几乎所有东西都是一人份,俨然一个清条条的单身汉宿舍。   “我得走了,你先收拾,这是钥匙,缺什么晚上回来说。”   郑学交代完匆匆赶回局里,却是直奔监控室。   “有什么发现?“   小孟盯着的屏幕上,正是郑学房间的监控画面。   ”挺正常的。学哥,没准人真是咱未来’嫂子’,收你来的。“   郑学没说话,对着视频看了会,“继续盯。”   天鹰最近又有些变动,原先一直管着军火厂的老姜突然被梁涛替了。   老姜不说元老也算得上资历高,那位置是上头感念他跟着打拼多年保给他的,袁容如今力排众议将梁涛扶上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竖自己的势。   这么一动,原先跟着老姜吃油水的见风使舵转向梁涛,底下的起伏倒跟着平整了很多。   天鹰的场子里,二楼一间房门被敲响:“袁哥,北边道上火炮来了。”   袁容正站池边喂鱼,闻言没什么动作。他不发话,手下只好干站着听指示,过了几分钟。   “领人去坐,让他等等。”   身后的门关上,袁容将手里的鱼食散开。水面上一阵骚乱,鱼群争得水花四溅,他专注看着,该喂饱了。   火炮一等就是几小时,在会客室和天鹰几个手下大眼瞪小眼,活像坐牢。   他脾气火爆,但这次强按着不能发作,脸憋得通红。就在打算滚蛋时,袁容推门而入:“久等了。”   火炮一见人,脸上的不耐烦瞬间隐去,立刻堆满笑。   袁容挥手让人撤了,坐下替他添水,“喝茶。”   火炮接过一口干了,又看了袁容一眼,缓缓情绪后拿出个木盒子,献宝似的打开盖,一把枪躺在里面。   袁容扫了眼,询问似的看过去。   “那天在船上看袁哥打人靶,枪法值得好枪。”火炮道。   袁容盯着那枪,“当时平局。我那对手,你也送过去一把?”   火炮一愣,“哪能。这玩意整个海市就一把,更不是人人有本事拿。”   袁容笑笑没说话,不再看那枪一眼。火炮的马屁像拍在棉花上,一时有点冷场。他尴尬地放下盒子,揣摩着袁容脸色递上根烟,看对方接过才道:“其实我来没其他事,就想交你这个朋友。”   袁容顿了顿,反问:“朋友。那天台位上我和林哥被你挑台,也是冲着朋友来的?”   “我这人,拎得清。那天在赌桌我看得清楚,要不是你控着节奏,就老林最后那把,他能赢全盘?”   袁容摆下手:“您有话直说,不必顾忌。”   “那我也就不绕弯子。我想跟你要个机会。”   袁容和他对视一眼,“您说。”   “东边的事抬个手。货从眼皮子底下过,没有不争取的道理,这次雇人换我这边试试?”   天鹰的买卖无论运输还是找边境雇佣都优先内部消化,但他最近得了个有些蹊跷的消息——袁容有批军火要出境,却没见老林有动静,货也迟迟没出。   他和林志强最近闹得凶,两方争斗是早晚的事,但他不打无准备的仗,前期得垫稳了。林志强淌的那条边境线并不安全,却是他最老辣的线,接手这批货有绝对优势。   这是个机会,所以来踩踩路子。   袁容垂眼,想了会开口:“并非我不帮。你搞这行,该知道这事天鹰谁在做。”   火炮鼻子里哼了一声,“姓林的?那边他的路不怎么平。换双鞋,对你我都是个机会,我知道你刚上来脚跟不稳,需要人撑。”   袁容没说话,好半天低低抛出一句,“你这是逼我跟林哥对着干?”   火炮一时摸不准袁容这话的意思。那天在船上他的判断应该不至于错,打算赌一把:“我是给你淌条新路。”   谁知话刚落,袁容的脸直接垮下来:“天鹰一向忌讳胳膊肘往外,鞋磨脚也不是外人说换就换。天鹰路子一天没倒,就轮不到外人操心。没别的事,请回吧。”   居然直接撵人,这姓袁的简直喜怒无常。   赌错了?   那天在赌桌上他看的很清楚,虽然最后姓袁的保着林志强翻了盘,但老林前面被压也是袁容送的势。这俩人,面和心不和。   不然他也不会敢来天鹰翘林志强的后路。   火炮被架在当场下不来台,脸阵红阵白。   可就在准备夹起盒子走时,袁容突地摁住他,“枪我收了,生意不谈,朋友可以做。”   将人送走,袁容看着桌上的枪,叫人进来吩咐道。   “给八鸽送去,谢他之前帮忙。”   火炮碰了一鼻子灰,出来走走才将晦气散尽,又开始琢磨。   这姓袁的到底什么意思,不给我生意又收我枪,认我这个朋友又说我是外人。   ——鞋磨脚也不是外人说换就换。天鹰路子一天没倒,就轮不到外人操心?   火炮拍了下脑门,懂了。   郑学晚上到家,正撞上乔东洗完澡出来,头发湿哒哒地坐在桌旁喝水。   家里焕然一新,添了不少东西。   乔冬看他进门,站起来:“随便买了点,别介意?”   “破费了。吃了没?”   “等你一起。”   “我不怎么会做饭,要不陪你下去吃点?”   “行。”   两人在附近寻了个夜市,“路边摊是海市特色,吃得惯吗?”   “你介绍的我得尝尝,彼此了解不是第一步?”   乔冬吃得慢条斯理,和旁边喝啤酒侃大山的市井氛围格格不入。   郑学看着他吃,莫名想起某个夏天傍晚,他和袁容躲在人群里逛夜市,想到这眉眼聚了些笑意。   乔冬被他盯得有些无措,开口:“聊聊你?”   “我的情况我哥应该和你说了大概吧,倒是你,我比较好奇。”   两人几盘烤肉加冰啤,相处比早上轻松不少。   “我在A市长大,算郑行哥半个学弟,现在因为工作常驻海市,在一家公司做法顾。”   郑学的目光很沉静,凝神看着他,气氛有些说不上的暧昧。   “听说,你上段感情不太顺利?”乔冬突兀地开口。   郑学一愣,像不愿提:“都过去了。”   “跟我谈谈?”   “不合时宜的时候遇到了不合适的人。”轻描淡写的一句。   “下午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你桌上的药。“   郑学也不回避,“对。常吃的。”   “怎么回事?”   “上段感情留下的。”   ”情感障碍?“   ”差不多。尤其亲吻、拥抱之类的没办法...“郑学垂下头,有些尴尬。   乔冬若有所思,将桌上那杯酒一口闷尽:“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咱们有戏。“   他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郑学,像怕错失答案。   郑学微微皱眉,好半天迎着他点点头:“处处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刚蒙蒙亮,漆黑的海面上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渔船还未开始作业,整个海域静得仿佛在拍恐怖片。而位于公海上的某座岛屿传出断续的装运货物声,集装箱和起吊机笨重地叮叮当当。   几架无人机穿梭在林间,微型摄像机将眼下的一幕幕无声回传。   海市境内的一艘海事船上,郑学正带人窝在不大的房间里聚精会神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影像。本以为这次依旧是一堆死寂沉沉的铁皮箱,事实却令所有人屏住呼吸。   视频里出现了大量的工人,正有条不紊地点货、封箱、装船,整个流程配合非常熟练有序,显然是常年累积下来的。   这是个讯号,老九要动了。   郑学按了按眉心。虽然袁容那边定了日子,但不知道老九会什么时候会让货到位,为了完整摸透整条运输线,他联合海警提前铺开监控,带人在海上没日没夜泡了几天,这会终于有了进展。   距离交货还有2天,老九在海市的接应估计也不会闲着,他迅速交代留守的小孟几人盯紧。   “船动了!”   当天夜里,那艘装了满满一箱货的船悄然离港。屏幕上无人机的标点也在随之移动,在卫星图上实时勾勒出一条线,旁边的技术正在录定位。   “估摸一下到境内的时间。”郑学开口。   “大概明早六点。”   “今晚大家轮流守。”   海上不太分得清天黑天亮,他们静静等着,一晚上功夫烟灰缸已经满出来。五点不到,所有人都按捺不住聚集过来,大家一起磨时间。   终于,六点半的样子,无人机在监测系统上进入到海市范围。他们却依然没有捕捉到船只的讯号,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巧,这天过境的船非常少,很快就排查到关键。   “是艘‘幽灵船’,他们把AIS系统关了,捕不到信息。”技术查了会道。   “得上去看看。”郑学想了想。   “明着来?”   “半明半暗。”   由于捕不到船的讯号,他们只能靠无人机的定位靠近,不一会,一艘巨大的货轮透过水雾出现在眼前。   半小时后,货轮被逼停,郑学几人穿着海警制服上了船。   甲板上像普通的货船一样,没什么异常。很快有个负责人过来,似乎对海警上门熟门熟路,并不慌乱。   “怎么不开信号?”   “警官,船在入境前出了点事故,信号故障了。”   郑学左右看看,打量了下船内,“你们这去哪的?”   “C国。”   “手续办了吗?都拿过来。”   对方递上来一个册子,“都齐,您看看。”   郑学接过翻了翻,办的不是入关,只是途径海市的转运手续,报备比较简单。他转递给海警同事,在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看了眼甲板上的货。   “临检,开箱。”   负责人没动,靠近他压低声音:“警官,借一步说话。”   郑学不为所动,“先开开。”   对方估量着这伙警察是生面孔不似以前好打发,不再纠缠,吩咐人照办。   很快,最表层的货箱全部打开,几个警员一一清点,与报备一致,都是橡胶。   “警官,我们都是做正经买卖,手续也齐,您看这差不多了吧。”负责人适时解释着。   郑学看着他笑笑,态度随和:“师傅,我们也是干工作,等检查完了给您复原,您先歇会。”   他话说得软,意思却一步没退,说话间径自走到那堆还未拆的货物前看了会,捡起根棍子冲箱子敲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负责人摸不透这条子意图,干站着不敢妄动,一时间现场的人都沉默地看他动作,只剩棍子敲敲打打的声音。   郑学不急不慢一箱箱地敲。棍子打在上面,大部分声音都很闷,唯独中间的明显比较清脆,他扔开棍子吩咐人将那几箱搬出来。打开依旧是橡胶,郑学随手翻翻,掩在最底下的一个密封纸箱露了出来,包装明显精致得多。   “这什么?”   郑学抬头问。   负责人有些恍神,结巴道:“...货。”   郑学定定看他几秒,“打开。”   几个警员围上去手脚利索把纸箱拆开,入眼一叠叠药品码得齐齐整整。   郑学拿起一盒仔细看,说明都是外文,他抽出一板,外形倒跟邵天柏年前追的那批很像。   负责人躬身迎到跟前,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你们在这等我。”   郑学留下一句,跟进个小房间。那人从柜里提了个皮箱出来,放到他面前打开,满满一箱现金。   “这是?”   “我这就是挣点小钱,您看能给个方便——”   郑学扫了眼那箱东西,笑着扬扬手,顺台阶下了:“我是不用这些,但手底下都是死工资,要养家糊口的。”   ”好说好说。那今天这事...“   ”行了,小事。”郑学笑笑,当着他面将临检合格那栏打了个勾。   郑学几人抱着一箱子钱回到海事船上返港,悬着的心也落回去半截,接下来只要袁容能成功交易,就离最终目标更近一步。   当晚,小孟几人早早堵在海市的转港码头,按照郑学回传的船只信息,对上了倒货那一幕。   2天后袁容顺利收货,至此,老九完整的海上运输路线终于扣上了。   大家都很兴奋,前几日的疲累一扫而空,郑学连夜将案情报告整理出来递交李局,以争取更多的支持。   虽然运输线已经扎实,但郑学没急着安排下步行动,一是要等袁容那边的情况,二是老九的背景恐怕很深,得先着手挖出这艘船背后的公司才行。   事情暂告一段落,紧凑的日子一松下来,局里就出了个八卦,万年铁树郑学开花了。   处了个对象,一表人才还知冷知热,对这段感情郑学也不避讳。上下班车接车送,有时组里蹲人到凌晨对方还会给大家送夜宵,一天天的简直屠狗现场。   又到下班的点,郑学照旧开车等在乔冬公司楼下,远远地见人出来。   乔冬上车,自然地攥上郑学的手。   郑学单手扶着方向盘:“想去哪吃?”   “新开了家法餐,去尝尝。”   郑学点点头,抽出手来开车。   乔冬撇嘴:“咱俩这也算热恋,什么时候能进一步,你们局里人估计都想不到我们连吻都没接过吧?”   郑学注视着前方,眉间有些愁苦,过了会低低道:“给我些时间好吗?”   这一次倒是主动握了下乔冬。   乔冬看着郑学难得的主动,笑开:“没事,我就随口一说,我等你。”   郑学开着车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新住的那地方怎么样?“   ”你找的房子,当然各方面都合适。”   郑学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乔冬无聊地在车里翻水喝,一个小罐子滚下来:“这什么?糖葫芦?”   红色的糖浆裹着山楂被一颗颗放在罐子里。   郑学瞟了一眼:“我们这行这行吃饭没准点,买了给他们备着垫垫的。”   乔冬要吃,被郑学摁住扔到后座。   “这罐开封了,组里这个拿那个拿的不卫生,你要吃重买新的。”   乔冬眉开眼笑:“好。”   台球室里两个男人正杀得尽兴,袁容俯下身,瞄准点位轻轻一推,最后一个球应声入袋后收杆。   “有阵子没打了,手感不行。”郑行摇摇头:“局没开好。”   “怎么说?”   “一桌球漂不漂亮,开局第一球就能看个七八。”   袁容将杆子靠墙,喝了口水道:“第一球打得好未必能一直满力,有时候撑到最后,还得学会借力,反杀也是常有。”   郑行一愣,袁容递罐水过去,两人相视一笑。   郑行看看表:“也差不多了。难得你约我,晚上一起吃?我定了位子。”   “好。”   两人上了车,袁容坐在驾驶位,听着郑行介绍,“听说这家店新开的,试试菜。”   将车停在购物中心楼下,直达七层,两人刚踏出电梯就愣住了。   郑学和乔冬从对面电梯出来,四人停在当口面面相觑。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食客穿杂在四人间,空气停滞了一秒,郑行下意识看了眼袁示意他安心,率先走上前。   “哥?”郑学蹦出一个字募地顿住,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袁容身上,怔愣了会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象征性点了下头又转向郑行,“过来也不联系我。”   “出差来的,没顾上。”   乔冬笑笑:“学长,弟弟不联系反倒带了别人?这位是——”   郑行大方挥了下手,“我朋友,姓袁。”   乔冬了然,伸出手:“你好,乔冬。”   袁容抬手回握,凝视对方时有些意味深长。   郑学看到,心也像跟着这一眼啪唧一下没了着落。   “你俩这是?”郑行扫了眼弟弟和乔冬。   郑学握着乔冬的手抬了抬,郑行意会:“走吧,先进去。”   乔冬脚步微顿:“要不一起?”   三人没意见,两桌凑一桌。   新店开业,又是比较时兴的菜品,店内座无虚席。一落座就有侍应生递上菜单,郑行那方自动让出选择权,郑学接过自然地递给乔冬,语调温柔:“想吃什么?”   乔冬翻着餐单和郑学商量,“香煎三文鱼?还有这个,松露鸭肉也不错?”   郑学笑,“我都行,你选就好。”   两人点个餐也像是小情侣谈情,完全屏蔽场外人,郑行无奈摇摇头道:“不该拼桌,我俩这灯泡是不是有点妨碍?“   郑学将餐具替乔冬放好,解围道:“哥,没外人在随意点。”   乔冬选得差不多,突地抬头:“袁先生没有忌口的?”   袁容摇头,“没有,请便。”   郑学盯着面前的空杯,手指蜷了蜷。   “OK,那就这些。”   郑学瞥了眼菜单,“加瓶柠檬水,解腻。”   点餐完毕,郑行看着面前两人问乔冬:“这么快就把我弟收了。”   乔冬也不避讳:“打算舍命陪君子。”   “怎么,你俩这是奔着过日子去了?”   “差不多。”   郑行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那我拭目以待。”   说话间,菜肴一道道端上来,红酒入杯,气氛热络不少。   “在海市习惯吗?”郑行晃动着酒杯。   “还行,这边气候倒和以前在A国读书时差不多。说起来,师哥咱俩也是那会认识的吧?”   郑行笑笑,冲袁容介绍:”我这个师弟看着像是恣意拥抱生活的浪漫派,但其实是个实干家,专业方面很优秀,前些年在欧洲一个交流会议上遇到相谈甚欢,才知道是国内的师弟。”   乔冬无奈:“现在天天案子缠身,好久也没机会走走了,有点怀念斯蒂德老广场。”   郑学饶有兴致,接道:”哦那里,鸽子钢筋铁骨,咖啡绝色。”   乔冬诧异,“你知道?”   “我在B国读过一阵子,周末坐火车半小时就到斯蒂德,一大早跑去,看完渔船回港再走。”   郑行打趣着接话,“A市没海,也不知道他怎么从小就这么执念船啊海的。”   三人相谈甚欢,唯独袁容插不上话,安静听着。乔冬看了他一眼,客气地问:“袁先生在哪读的书?”   袁容淡淡回应:“很早不读了。”   乔冬像没听明白,袁容迎着他不解的眼神坦然道:“讨生活。”   一句话和眼下的氛围格格不入,沉默几秒,乔冬不着痕迹转了话题:“那郑学,说不定我们曾经擦肩过,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不需要师兄介绍了。”   郑学抿了抿唇,带上点笑意,“以前的我跟现在可不太一样,也许你会失望。”说话间,似乎瞥了一眼袁容,又像只是谈到兴起扫过那边墙上的画。说完,细心为乔冬分好盘,自己才顾上吃。   全程和袁容除了电梯口的点头,再无多余互动。   郑行喝了口酒,对旁边一直没作声的袁容举了举杯,“说起以前,你俩那事之后再没联系?真就朋友也不能做了?”   听到这,两人都下意识望向眼对方没说话。   郑行看着这一幕,了然:“这样,我来做个东,这顿饭吃完,大家就一笑泯之吧。”   见郑行点到这个,郑学干脆举杯注视着袁容:“那时候是我行事欠妥,对不住。”   袁容倒轻描淡写:“过去了。”   “工作关系不能多喝,你也以水代酒吧。”郑学换了两人的杯中物。喝了柠檬水,才解释道,“其实遇到过,但没什么机会接触。再说袁容现在混出来了,我这级别平时也不太能搭上话。”   袁容应承,“嗯,是见过,在街上。”   郑学疑惑地看向他。   “在抓人。”   袁容目光灼灼看着他,郑学笑笑,没再说话。   “所以,当初失望的人是袁先生?”乔冬突然开口对上袁容,眼里都是探究,不过仅仅一瞬又换上得体的笑擎起酒杯,“那我也敬袁先生一杯,替我家这位。”   袁容没有接那杯酒,只抬眼凝视他。   乔冬定定端着酒杯,像被对方的目光震住,空气无端有些紧绷。   几秒后移开了视线微微侧头,似对郑学又像对袁容说:“目标不一样走成平行线也难免,不一定就是谁有错,及时止损倒是明智。”   这一次,袁容应承了:“我很赞同。”说完,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哥,一直这么上心,还没谢你。”郑学适时跟郑行碰杯,说得郑重其事。   “跟你哥客气什么,你们合适,我很高兴。”   这家店的师傅手艺很地道,几人吃吃谈谈,从工作聊到旅行见闻。席间郑学有些遗憾,“不过现在身份敏感,也就是国内走走了。”   乔冬听了往郑学那靠靠,笑得明朗:“那没关系,什么时候休假,一起国内走走。”   一顿饭吃出各怀鬼胎的感觉,郑学灌了口柠檬水,早已心不在焉,不动声色打量着袁容的脸色,好容易熬到收尾各自散了,他将乔冬送回家,调头往别墅开去。   开门进屋,里面静悄悄的,连灯也没开。   郑学心里咯噔一下,没过来?两人约好,晚上在这见一面。   他上楼到卧室,打开门就见袁容合衣躺在床上,心里稍稍安定,轻手轻脚走过去一把圈住人抱实了。   “没吃饱吧?”   说着郑学拧亮床头灯俯身看他,眼里盛满笑意,声音低低的,熨帖而温柔。   袁容睁开眼,手自然地搭在郑学背上,见他托着一盒香味四溢的松饼。   “这个是?”   “折回去买的,还是那家,味挺正。我看你晚上没咋吃,垫垫?”   袁容点头坐起身,郑学拿起一小块喂他。   心满意足看人吃下,郑学满眼期待:“好吃吗?”   袁容点头,随口问:“把人送回去了?”   郑学一愣,有些尴尬地“嗯”了声,讨好地坐上床:“今天见他,能看出点端倪吗?”   袁容若有所思,过了会迟疑地开口:“暂时没有”。   “你说今天这出,真这么巧?”郑学问。   “你哥安排的?”   郑学凝着眉不说话。他是警察,袁容是黑道,如果郑行真的有问题,那他俩这层关系如果被知道,按之前的经验袁容就会很危险。   顺着大哥的意思和乔冬相处,是和袁容商量后的结果。在没彻底摸清底细前逢场作戏,起码能更好地掩护袁容。   好一会,他才开口:“不清楚。他知道我俩的曾经,我不想给你留一丝危险,我担心你万一...赶不过去。”   “放心,我这边目前还顺利。”   郑学盯着没动几块的松饼,皱眉:“你现在肚子里还揣了张嘴,怎么饭量反倒小了?”   “是吗?”   郑学碰碰他肚子:“现在有反应吗?”   袁容看着尚还平坦的腹部,摇头。   “这孩子是不是太闷,随你?”   “可能还没到时候。”   两人洗漱完,袁容刚躺下却募地被郑学整个抱住。   “我刚来海市那会,你真见过我?”   “嗯。”   “我在抓人?那时候是不是就偷看我可喜欢我了?“   袁容没回,一个枕头压他脸上。   郑学脸怼进枕头里闷笑:“我想和你一起。”   “什么?”   “去我曾经呆过的地方,早上跑赛尔港口吃番茄饼,再踩着夕阳看渔归。”   袁容回搂住他,“等都结束了。”   郑学嗯了一声,垂下眼:”他安排乔冬,是不是为了试我们?“   “也可能。”   郑学舒了口气:“我今天演得怎样?”   “看着挺像一对。”   这话郑学没读出其他滋味,倒像真心在评价,他瞥了眼袁容。   “你就不怕我真跟人跑了啊?”   袁容专注地看向他,昏黄的灯光映进眼底:“不怕,攥着呢。”   郑学将脸埋进爱人肩窝,这段时间乔冬在他那,白天费心周旋,晚上也总警醒着睡一半醒一半,这会终于身心放松些。   袁容察觉他的疲惫:“累了?”   郑学握住他的手,语气认真:“袁容,无论发生什么,你得给我保证自己的安全。”   一个吻,代替了回答。   半夜,郑学被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惊醒。   “袁容?”他猛坐起来,打开灯。   几乎同一刻,袁容已经翻身下床,几步踏进卫生间,郑学急跟过去。   “怎么回事?”   袁容俯身撑着洗漱台,压抑地呕吐着,晚上吃的那点东西全交代了,却还是一下下干呕。   郑学轻拍着他背,看他用力得脖子都红了,一步也不敢挪地撑着。   好容易平缓下来,袁容回过头就对上郑学一脸担忧地举着水杯。   “我没事。”他嗓音嘶哑,接过水杯漱了口。   郑学将人扶上床,自责得不行:“是不是吃坏了?”   袁容阖眼靠在床头,仍然一阵阵犯恶心,胸口起伏不定答不上话。郑学看着他干着急,突地想起什么匆匆出了房间很快又折回来。   袁容正全力压制那股不适,突然感觉一颗东西被送到嘴边。   “张嘴。”郑学轻轻道。   袁容顺从含下,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口腔,反胃感瞬时压下去不少。   他睁开眼,“糖葫芦?”   郑学晃了晃手里的罐子:“改良版,酸枣做的。孕期不能吃山楂。”   袁容眼里溢出笑,很纯粹。   “你不是说他闷吗?   “你是说——”郑学看看袁容,又看看他肚子,“小家伙有反应了?”   “嗯。”袁容默认,“应该是开始了。”   “闹腾,随我。”郑学眼里透出惊喜,滚上床用脸轻蹭着肚子:“快让爸爸好好睡觉。”   说完将袁容揽进怀抚着他背,等人平稳睡去才睁开眼,笑意褪去的脸上满是担忧。   当初知道孩子的事,两人都被高兴冲昏了头。   可以后月份大了,袁容只身在天鹰怎么藏?他神情复杂,看着袁容这么大一个子蜷在那里,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自从扎实老九的运输线后,袁容那一直风平浪静,郑学这边的调查也只好消停阵子静待时机。至于乔冬,小孟几人盯了大半月,连对方睡觉几点起夜都知道了,愣是没看出啥问题。   “新开了几个点。”晚上,郑学走进监控室,揉了下小孟左摇右晃打瞌睡的脑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数个分屏弹出画面。   小孟一看,精神了:“学哥,太狠了,浴室都360度。”   其余人凑上来:“万一你俩真成了,这提前看光了,不好吧?”   郑学闷头点了支烟:“要真是我那位,到时候我替他看回来。”   正说着,一个分屏里,乔冬进了门。   换鞋,放包,喝水,一整套滚瓜烂熟的流程下来,进了浴室。乔冬这个人,表面看着精瘦,脱下衣服还是有点肌肉线条的,小孟一个二十年大直女,就没怎么见过男性裸体,这一下来个只剩内裤的精光肉体,绷不住主动让位给其他人:“你们来。”   几个男人打趣:“肉体组织而已,你得有点基本职业素养——”   屏幕里乔冬动作有些诡异,只见他撑开内裤一侧,手伸进去捣鼓。   小孟把脸别开,另外几个难得看她这样,吁了几声看着屏幕,玩笑声戛然而止。   “拉近,对焦。”   郑学俯下身,一瞬不瞬盯着图像。   画面里乔冬从裤缝掏了个极小的黑色物件出来,按了下又翻折,这个动作在场所有人都熟,那是他们使用同步传声器的惯常手法。   小孟也忘了什么裸体,迅速将画面一帧帧保存。   郑学拧眉,一个律师为什么用这个,还得放那地方。   几个人不约而同望向他,得,学哥又回归单身了。   郑学转过身去对着桌上一摞资料想了想:“不能等了,明天开始着手查那艘船背后的公司。”   傍晚袁容接到通意外的来电,是费红旗,说是车到了约着一起拆箱。   袁容应承下来搁了电话。沉思了一阵,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走出去。   费红旗给的地址在远郊,很偏。袁容不知道海市还有这么个地方,黄土混着荆棘,车飞驰而过带起一片砂砾。越过去很快就拐入一段旷阔的田地,尽头林荫处掩着费红旗的别馆。   车刚停,费红旗亲自迎出来,polo衫棒球帽,很悠闲。   袁容下车递上两瓶酒,费红旗顺手接过看了眼,“好年份。”说着引他进去:“我昨天半夜刚回来,车到有一段日子了,但想着怎么也得请你一块...”   “很荣幸。”   两人攀谈着转到楼下,船上那辆Sliver已赫然安停放在庭院里。   袁容看了一眼,这车虽然颜色外形略保守,但整体的确非常出挑,道:“纯手工是不一样,车体,内饰,连控制台都做得很扎实。”   “没错,我当初就是特别中意TS系列这点。”老费很愉悦,示意:“来一圈?”   到底年份早,不适合远程,两人上了车只围着庭院试驾。   “扭矩大,推背感相当明显。”刚起步,袁容适时称赞一句。   这话很合费红旗的意,他扬扬眉:“劲足!”说着敲了两下仪表盘,“还得原厂看得舒服。”   绕了几圈意犹未尽下了车,费红旗带着袁容走到院子东面的车库里。   “我这比较杂,封存车展示车都有,还有私人转手的。”   进去就是一条通亮的长廊,两边都是费红旗陆续收来的藏品,包括TS的二三代和些其他车款。   穿过长廊,两人在茶室坐下。   “说来袁先生仗义,不声不响给了我这么个大礼。”   ”叫我袁容就好。“算是默认。   “不过,”费红旗顿了顿,“这可是割心头好?”   “我对这款没执念,收回来也就是偶尔一开。”袁容说得轻描淡写,“不如成人之美交个朋友。”   这话倒不掩饰。费红旗对他这态度颇欣赏,“你这‘成人之美’真算了我心愿啊。”   “千金难买一好。费老板似乎偏爱比较传统、硬朗的款式?”   “经典的,必然是有道理。尝尝,”费红旗边说边把泡好的茶递给袁容,“老经验也一样,没多少新意,可是有用。”这话像是另有所指,费红旗看他一眼,又开口:“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些。”   一时有些沉默,好半天袁容点点头。   “我跟周扬见过几次,你们之间具体的我不知道,不过能者上平者让,无可厚非。”   费红旗咂了口茶,他是赞同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咱们搞军火,最忌讳一棵树上吊死。买卖也是,做得广不够,还得有个危机意识,我这出去一泡十几天,也就是忙这些。”   “现在国外白河岛战事吃紧,费老板最近应该很有得赚?”   “国际线上其实咱们优势不大,多数还是靠低价,小挣即安。”   “是。其实说到买卖做得广,”袁容说得倒也诚挚:“战场上缺的并不止是子弹,最近我一个倒腾药品的朋友赚了不少,发的也是战争财。”   “哦?哪位?”   “老九,您应当听过?线路还算稳妥。”   费红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接触过,不过,也不失一个门路。”   袁容举杯:“今天受教不少,以茶代酒敬费老板一杯。”   “客气。你我同行,点到为止。”   俩人默契地转了话题,就着最近的一个车展讨论阵子,袁容便起身离开。   郑学这边马不停蹄,拢共四个人,两人跑海关,两人跑工商,没白天黑夜折腾了一礼拜,总算挖到一个新人物。   他们通过老九那艘船背后的公司,顺藤摸到三个连带公司。这三家企业背后最大控股方都是C国的一家橡胶贸易集团,负责人叫TIM,多余得信息再查不到,只能透过外网捕捉到一点线索,此人大约30来岁,C国本地人。   郑学盯着那张没有照片,只有寥寥信息的资料,这个TIM会是谁?   傍晚一过,袁容拎着盒卤味穿过城中村的小吃街,停在游戏厅门前敲了敲。   没一会卷帘门拉起,八鸽光着膀子钻出来,一见来人笑着接过卤味。袁容熟门熟路跟进去,里面依然漆黑拥挤,没个下脚的地儿。   八鸽摞开沙发上一堆脏衣物让他坐,自己蹲在椅子上吃起来。   ”袁哥,前阵子给的古董车资料,用上了吗?“   袁容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的手停了停:”事成了。”   “那位,选了哪辆?”   “STLIVERTS”   “不赖。“八鸽努努嘴,继续吃那盒东西,“识货。”   费红旗这个人不太跟海市的往来,多是跑外边的生意。因为背景很深厚,海市的蝇营狗苟都会避让着他,却是个足以与天鹰抗衡的角色。   在看到登船名单有费红旗后,就事先做了准备。他托八鸽查清其喜好,提前了解古董车的知识,为了引鱼上钩,甚至预定了对方可能看上几款车。从上一次见面看,他肯邀自己登门,起码路是通的。   想到这,袁容看了眼悬在墙上的日历。距离上次见也有一阵了,他开口:“最近有外面的消息没?”   八鸽点头,从打印机下的纸堆里翻了几分钟,然后将一份传真递给袁容。   上面是近期一些事的动向,期间穿杂着一行:费红旗和老九搭线战区生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袁容在那行字上停了几秒,放下纸开车离开。   车驶到一半,甩头向山里开去,一路直上穿过茂林,最终停在栋荒废已久的建筑前。这房子几乎连顶都没了,主梁塌了半边。   袁容倒像很习惯,径直进去穿过窄廊,在隐蔽的门前停下。拉开竟是个电梯,他摁下按钮,刷卡进入。   下到负三层,门再次打开。与上面的残垣断壁不同,这里俨然是个大型加工厂,已近晚九点,工人仍在热火朝天地作业,打磨零件的切割声混着人声嘈杂不已。   袁容到枪厂的时间不多,突然来怕是有急事。干活的猛一见他,都更加卖力。有人迎上来,他略略打过招呼,穿过杂乱的加工区进到后面办公室。   梁涛撵着袁容脚步跟进去,辅一关门就听他问:   “这阵子,没出什么岔子?”   “都消停了。”   袁容点点头,开口:“拿下账本,进出货清单,还有库存单。”   梁涛没多问,答应着退出去,没一会带了几摞厚册子进来。   “搁这,先出去吧。”   袁容反锁上门,翻开账册。   这些都只是近期往来的流水账,总账他们是没权利见着的,不过好在勉强够用。   袁容看得很仔细,一页页,一本本。   天鹰的军火是自产自销,销路通常往两个方向,一是走货到内地或境外某些固定势力手上,相对保守安全;另一路则是销往战区,这对做工要求高,高风险高回报,但路子可遇不可求,所以一直当副业务。   桌上堆叠的册子不知不觉已经翻了一半,外面静悄悄的,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喝了口水继续。   原来仿佛约定俗成的,一定级别的干部可以内部消化本来要处理掉的瑕疵品——低价转手挣一笔,对个人来说,是没有成本的额外之财。   袁容看着摊在面前的凭证,心里有了计较。   眼下天鹰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战区市场一旦打开,实力势必更进一层。   如果按照现在的运作继续纵着一帮老资格的稳固揩油,恐怕难以让天鹰内部产生缝隙。   他必须借着老费这个东风,推一把。   夜已深,只有钟表空洞的滴答声,伏案的男人心无旁骛。不觉间有人敲门,袁容合上账册起身开门,梁涛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碗小米粥和一小碟葱饼。   袁容看了看时间,早上了。   梁涛将托盘放桌上,站在一边候着。   看了一夜,倒有些饿了,袁容拿起勺子吃了几口。   “最近我会有些动作。”   “哪方面?”   “外边。”   梁涛意会。   袁容搅了搅粥:“到时候,你只管放手去做。我来托底。”   一早,天鹰就因为一则消息炸了锅。为了调整经营方向,不仅要缩减战区高级别军火的制造,还要收回个人对瑕疵品处理权。   “姓袁的看着唬人,其实目光浅着呢。”一拨人冷眼旁观地嘲讽。谁都知道他们这种生意,要真正立起来少不得搭上战区的路子,袁容却反道而行,守着些陈芝麻烂谷子。   另一拨常年靠处理瑕疵品获利的,这回被动了蛋糕,挑事声不断。   袁容坐在正厅,对着堂下只一句:“谁有意见,这几天我住这,随时和我谈。”   目光扫过之处,鸦雀无声。   他知道,不是没人敢当场驳他,只是都在憋着口气观望,真正的阻碍都是水面下的。   袁容不敢放松,忙进忙出稳着局面,梁涛配合汇总了以前所有分销瑕疵品的渠道。   ——现在是众人都紧绷那根筋时候,得快,才有可能将事情推下去。   只有这事成了,才能为以后做打算。这样镇了几天场,争议声渐渐小下来。   袁容靠进椅子,手支着额按了按太阳穴,这时手机响起来。   “我在太华路那家定了东西,有空去拿。”是郑学的信息。   袁容收起手机起身,出门前不放心地冲梁涛交代:“出去一小会,看着点。”   一走出来,太阳高照。连续几日在地下,猛一见光他突地一阵眩晕,撑住墙边凝凝神,才打开车门坐进去。   郑学说的是家糕点铺,袁容如约到达,报了信息。对方像是一听就明白,不一会端了盒东西出来,还额外摆了个小盒子,被丝绒布妥帖地包着。   袁容拎着东西回了车上就收到信息。   “拿到了?拆开。”   看看搁在副驾上的东西,袁容开始动手拆,奶香味扑鼻。   蛋糕?   他看着那盒黑森林不解地皱眉,又瞥到旁边的小盒子。拿起来打开,一块表映入视线。   黑色表带,深灰色表盘,显得冷静沉稳,下面还压着张纸。   ——“5月27,生日快乐,袁先生。”   瞬时腾起的情绪梗在胸口,袁容怔住,看着那串劲挺的钢笔字,惯然冷淡的双眼竟涌动着一层温热,足足几分钟后,才豁然舒展开眉眼。   郑学的信息再次进来。   “那天在橱窗看见这表,就想买给你,存了两月工资好在赶上了。抱歉,重要时刻不在身边。”   “谢谢。”   袁容无声开口,将那块表攥在手里,觉得很沉很沉。   手机铃打破了短暂的温存,刚接通就传来一阵嘈杂,连着几声枪响,来电的语气急促:   “袁哥!家里干起来了!”   “知道了。”   袁容挂断电话,踩油门飚了出去。   赶到枪厂,里面早一片混乱。梁涛被挟持在中间发难,人群堵住进出口,而不远处的机器被砸得快散架,歪斜地垂在桌边,甚至连待出货的成品枪也零件分家铺了一地。   袁容一进去,原本闹成一团的众人瞬间停下收手散开,却仍脸红脖子粗地杵在那喘气。   场子里瞬间静下来。袁容没说话,甚至没抬眼看他们,径自穿过人群,瞥了眼满地交错的弹壳和弹坑。   随手在地上捡了把枪,又从架子上摸了排子弹,咔擦上膛。   接着连发数枪全部击在中房顶一根细梁上,声声枪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细梁摇摇欲坠,只剩一枪,就会坠落。在场的被慑住,没人再敢说什么。   袁容面无异色靠着桌子一角,颠颠手里的枪往桌上一扣:“这把拿去返工。”   他看了看众人,开口:“前几天我说过,有事来谈。怎么——憋不住在这较劲。”   语气惯常平稳,听的人却暗暗考量着。   “在这干架,是动咱们吃饭的家伙。就像这根梁,砸下来,没人能旁观。”   这时,有耐不住地冲了句:“听你的,我们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袁容扫了一眼,“有人放不下手里拿惯的,正常。既然接了这摊子,我就不会让它掉下去。今后,每个区按月足额交上来,多的算弟兄们奖金,管守自行分配。”   听到这里,下面一阵骚动,都有些兴奋。听他这意思,等于之前的那些油水还是有的捞?   “有意见,现在说。”   得到了变相安抚,没人再反对。   “至于今天的事,”袁容目光扫过前排几人:“梁涛身为主管事的,领罚一个月。”   “今天权当兄弟们切磋,之后任何人要再犯,让家里该准备的准备。”   袁容说着站起来,命令五个区的管守散了后轮流找他汇报。   这场汇报持续了三天,袁容一一理清他们手里的盘子,才好歹算完。也得益于前几天那么一闹,场内彻底没了声音,他得以暂时抽身出来,去忙其他的。   离开枪厂已是一礼拜后,回到车内,那盒蛋糕早已馊了,蔫遢遢地躺在盒子里。袁容目光暗了暗,处理了。   他打开手机,发现郑学留了信息:“晚上见一面。”看眼时间,还早,调头朝医院开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袁容进门的时候已经夜里了,郑学偎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客厅只亮着盏微弱的灯。   桌上的菜显然凉了,袁容放轻脚步走过去,被郑学迷迷瞪瞪地搂住。   ”回来了?“   袁容微俯下身,嗯了一声。   郑学翻身将脸拱进他怀里,“这么晚,吃了没?”   “办了点事,还没。”   郑学蹭蹭他,“我去热。”   袁容看他起身进厨房,安心地上楼换衣服,等再下来,饭已经热腾腾地重新上了桌。   这阵子在枪厂吃住一切从简,这会守着一桌子家常菜,袁容心里踏实异常。   现在的形势,两人能安安静静吃顿饭不太容易,郑学默默盯着他,跟看不够似的。   “什么时候能天天这样.”   袁容筷子一顿:“快了。”   郑学若有所思,没说话。   “今天见,有急事?“   “嗯。顺着老九我们挖到个人,叫TIM,听过没?“   袁容摇摇头,“有其他信息吗?”   “在境外活动比较多,我带了些材料你等会看看,先好好吃饭。“   郑学手艺没得说,又格外注意袁容特殊时期的口味,饭菜都很妥帖。   等吃得差不多,才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   袁容放下筷子翻了会,“能找到门路,等我消息。”   “好。“郑学握住他,拉过来看了眼那块表,心满意足:“衬你。”   袁容答非所问来了句:“蛋糕也不错,下次再带点。”   这好像是第一次听他主动要吃的,郑学挑眉:“遵命。”说完,像想到什么突然一脸正色:“商量个事。”   “你说。”   “如果,等肚子大了,天鹰这边还没什么起色,就立刻抽身。我已经跟上面申请,这事得听我的。”   “好。”   郑学收拾完回到客厅,就见袁容架着腿坐在沙发上,仍在翻那份资料。   他走过去,俯撑着沙发背,把人圈在怀里。   袁容一手按住摊在腿上的纸页,仰头看他:”怎么?“   “我没这个TIM好看?”   “你有好提议?”   “陪我会。”   两人对视了几秒,袁容猛一抬手扯下他手腕。郑学冷不防跌进他怀里,下意识避开袁容腹部,撑了撑沙发,再抬头就感到感到一抹冰凉蹭过脸。   袁容面色不变揽住他——“行?”   郑学才反应过来那个短促的吻,像在品味:“凑合。”环住人:”这阵子辛苦了。“   “没事。”   郑学盘腿坐上去,手搭上袁容的肩揉按起来,“闭眼,享受会。”   袁容扔开资料,闭上眼。他的脖颈很僵硬,神色里有些淡淡的疲惫,郑学看他那样,开口,“你那边很棘手?”   “问题不大。”   袁容声音轻轻的,逐渐放松,任郑学慢慢按揉着。   “没想到我还会这个吧?”   “嗯.......”   郑学趁热补了句:“就跟你说,选我不亏。”   袁容阖着眼,唇角无声勾了勾,身子昏昏欲睡似的摇晃。郑学停了手,伸直腿扶着人靠进自己怀里,”歇会。“   “最近他挺乖?”他的手掌搭上在袁容腹部摩挲着。   “嗯。”   “我摸着有点弧度了?”   “没有。“   “明明摸到了。”   袁容睁开眼,没说话。   “去哪?”   郑学看他起身刚准备跟上,就听他扔下一句”拿个东西,等着“,走了。   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几张纸,他递给郑学,眼里盛了些笑意。   郑学迟疑地接过,看了好一会,却没见有多惊喜,反倒眉头越皱越深。   袁容在一旁观察,问他:“怎么了?”   ”你有点贫血啊,怎么回事?“   袁容舒展开眉眼:“正常的,别担心。”   “医生怎么说?”   “注意点就行。”   “不行,以后我看着你,得补。”   “好。不看看孩子?”   刚刚光顾着袁容,郑学愣了愣,才将视线落在那张B超单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影像,上面还只是一个模糊的胎芽,却是他和袁容最宝贵的一部分。   郑学埋着头没出声,好半天才抬起头看袁容:“长得真像我。”   袁容被他逗笑:“还没成型。”   “我的孩子我能看出来。”   说着,在那团黑乎乎的影像上指给袁容:“你看,这是不是像你,这是不是像我?这脚,这是脸?”   袁容将信将疑拿过单子仔细看起来,郑学看他那认真劲,憋不住笑,扯过人靠在自己腿上,偷袭了一口。   “唬你的。“   两人笑着互看一眼,郑学又吻上去,间隙,他问:“你觉得咱孩子是男是女?”   “都行。”   郑学眼神深邃:“男孩我就带他骑行环岛,让他见最广的海最高的浪。女孩......算了,她想干啥就干啥,我护着。”   话未落突地被拥住,袁容吻了上来,郑学慢慢回应着,回搂住人倒进沙发。   有阵子没温存,两人都有点耐不住。闭起眼感受彼此,心跳声鼓噪着贴在一起,郑学的手伸进袁容衣服,顺着后背一路抚上去,原本规整的衬衣被捋起,郑学也顺势脱了,两具结实的身体交缠着,烧得发烫。   房间里只剩皮沙发的摩擦声。   郑学的下体隐隐支棱,碰触到袁容腿间的瞬间,两人对视一眼,陡然停了动作。   ——孩子!   郑学局促跳开退到沙发尾,尴尬地咳一声,套好衣服。   ”我去喝杯水。“   袁容也坐起来,边整理边道:”嗯,我放下资料。“   两人心虚地错开,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各自冷静,当晚没敢再有什么动作。   由于对TIM没有更进一步的调查路径,郑学暂时边挖那三家船运公司,边等袁容的消息。   好容易定点了监控位,希望能从来往公司的人员中发现点什么。三个点分开盯,由于人手不足,他借调了一个组外的同事小刘协助。   郑学主盯的这家公司监控点设在一家炒面店后厨,这天,开工前的空档,那位小刘气呼呼走进来。   郑学瞟着监控问他:“怎么了?”   “我老婆,嫌我回去晚,怀疑我在外面有人。”   郑学开口,“吃醋了??”   ”瞎吃。“   店老板接话:”吃醋说明人在乎你,是真爱。“   郑学听到这句琢磨起来,就听小刘问:”学哥,你那位吃不?“   郑学愣愣。想想他和袁容彼此都挺坦诚,倒没怎么遇到过这事,那次在餐厅他对乔冬那样,本以为袁容会介意,但好像也还好。   可是,袁容真不介意?就算知道是为了任务,也该有点反应?还是.....脑子冷不丁又窜出刚那句话——”吃醋说明人在乎你,是真爱。“   他咳了咳,开口:“吃,怎么不吃。这种事都一样,我家那位恨不得天天把我栓在裤腰带上。”   “看不出来,乔律师也这样啊?”   他和乔冬的事,只有组内人知道还有调查这层关系,组外人只以为是正常恋爱。   郑学点点头没反驳,心思却又落回袁容身上。   袁容贫血的事,他一直放不下心,盘算能多见几次,却总凑不到一块。   这日,好容易挨到一天交班早,天刚刚擦黑,他转回宿舍带点食材赶去袁容那,谁知刚从车里出来,身后就一阵猛力,被人从后面抱了满怀。   “我不想等了。“   乔冬声音从后方传来,郑学背对着没动。   一街之隔的黑车内,袁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点点落雨砸在车窗,雨刷来回摆动像搅浑了一汪湖面。   袁容远远看着对街。   郑学回握了乔冬的手,放在指尖摩梭,甚至凑近他低下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倒真像对恋人。   ——“你不怕我真跟人跑了?”有次,郑学这么问他。   对面两人又厮磨了阵才分开,乔冬开车离去,郑学却没上楼,反倒站在路边久久未动。   袁容锁了车不再看那边,径自走进雨里,绕小路进了楼洞。   郑学推门而入,黑灯瞎火的一片,死一般的静,沙发上隐约有个人影。   袁容?   除非事态紧急,袁容不会亲自来这。他回身到廊道,确定没有可疑的人才匆忙关上门。   “有情况?”郑学说着打开灯,却愣在当场。袁容背对他坐在沙发,茶几上摆着半瓶酒。   “你喝酒了?”   袁容没应,抬起头像在看个外人,冰冷而淡漠,浑身带着莫名的威压。   早听说袁容在道上强硬冷血,但没见过,这一眼,倒让他体会了个透。   郑学走过去,蹲下身:“怎么了?”   一阵猛力拉着他往前一带,瞬间两人已经脸对脸。   这种感觉实在太久违,久到他都要忘了两人最初的针锋相对,郑学紧盯着袁容硬梆梆的脸,心里没着没落的。   “把人打发走了?”袁容终于开口。   郑学懵懵地点头。   “你跟他,处得怎样?”袁容接着问,手钳着他肩一点没松。   “还行。应该没被发现什么。”   “进展挺快。”   “稳步前进吧。”   两人在那一问一答,像大佬和小弟,说不出的诡异。   袁容没再吭声,猛将人往侧面一别,郑学一头撞进沙发,半个胳膊被压着反扭住。他不敢还手,吃痛地咧咧嘴,就听上方传来句:“刚刚,你们是这样?”   刚刚?   郑学的脸怼在沙发上吭哧喘气,想起楼下他和乔冬那幕。   袁容都看见了!   晕头转向间,他突地悟出个事,这是——吃醋了?!   他忍着疼试探着开口:“他抱得太突然,我来不及躲。”   “然后。”   “然后,他蹭我肩膀...亲脖子。”最后三个字,几乎卡在齿缝间含混不清。话刚落,就感觉袁容压了下来,郑学的心又提起来,刚准备解释,一个吻竟落在脖子上。   “这儿?”袁容问。   郑学被吻懵了,眼皮向上掀了掀,有些不敢相信。说出口的话却依然小心:“得再左边点。”   冰凉的吻沿着后颈到了一侧。   “就这,就这。”敏感点被覆上,连皮肤的绒毛都跟着一缩。   郑学顾不上手抽筋似的疼,沉在这个吻里。但那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碰触,没什么感情。   “还碰哪了?”   “耳朵。”   袁容看着他略有些发红的耳垂,轻轻蹭了蹭。   “还有?”   “亲就算了,还搂腰!”郑学彻底胆大了,心满意足地等着。果然,袁容的手隔着衬衫贴上来,顺着脊柱滑到腰间揽住了。   “抱得特别紧。”刚放开的手臂又绕回去。   郑学心里乐得七荤八素,不等袁容问就抓紧道:“乔冬手太快,刚搂了腰,就上胸口了。”   这次,袁容没动,只是揽着他的双臂渐渐收紧。短暂的静默,一时只剩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有些闷。郑学正疑惑,耳边传来低沉的一句:   “别放开我。”   袁容的声音依然平静,却透着丝脆弱,祈求似的。   郑学脸上的笑僵住,心拧了下,刚想回身,整个人就被直接翻了过来。   “袁容。”   “如果你后悔了——”袁容将他双手压过头顶,居高临下,一字一句:“我怕我会杀了你。”   袁容说得认真,眼睛甚至有点嗜血。两人定定对视几秒,他突地松手,不再看郑学一眼,抽身走到床边躺下。   紧跟着,灯也关了。   黑暗里没了声响,郑学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僵在沙发,望望床上的人,认栽。起身过去,俯身拨了拨袁容的额发:“今天不走了?”   袁容阖着眼没说话。   郑学推开上方的窗,雨停了,一缕月色落进来。   “真生气啊?”   袁容仍没动,耳朵诡异地红了。   郑学藏不住笑,低低说:“今天乔冬说,他等不了。”   袁容终于睁开眼,等他下一句。   “其实,等不了的是我。”   听到这,袁容猛将郑学扯进怀,双臂环上腰身反压下去,深深看着人。   他从没想过和郑学分开这个事。   但当看着乔冬和郑学在对街拥抱,尽管是逢场作戏,却也让他失控了。   一路走来,郑学总坚定、固执地守在身边。   可如果真有天,郑学有了别人,他能坦然接受吗?   能放手吗?   袁容眼里带着痛苦的纠结和沉甸甸的爱,看得郑学心里纠成一片,揽住他目光坚定。   “你就一枪崩了我,这辈子我也不挪窝了。”   郑学倾身吻上去,眼里像有什么爆裂开,这个吻并不激烈,像在低声说着那个从未变过的答案。   两人圈紧对方,鼻息炽热交缠着。   昏沉间,郑学想到什么要抽身,却被按住。   “没事,他结实了。”袁容知道他担心什么。   郑学眼里露出欣喜,搂着人颠了个个,俯身压住他。   两人像被点燃了。   不管不顾的又吻了上去,疯了似的掠夺着彼此,带着一次又一次的确认,衣物被扔到床下,两人赤条条地搂着才停下,喘息着看对方。   “今晚你走不了了。”   郑学别有深意,手挤进交叠的双腿间,示威性地在他腿根处摸了下,下一秒却捂着裆蜷下去。   被偷袭了!   袁容靠着床头,面不改色抽回手。看郑学跪在他怀里,抬了抬对方下巴:“不用行这么大礼。”   郑学看着他,恨恨地蹦出一句:“学会阴人了?”   袁容的手重新卡上他裆部,捏了捏:“这阵子用过?”   郑学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用没用过,你不知道啊?”   “脱了,验货。”   说着,勾住内裤往下一带。那玩意雄赳赳的抵在袁容手上,郑学挑眉:   “看,还这么飒。”   袁容顺手握住掂了掂,又用指尖弹了下:“成色还行。”   郑学眯眯眼,深吸口气报复似的扑上去,下身用力往他耻骨那一顶。袁容的小腹已经些微隆起,下面更是敏感,来这一下竟受不住地抽了口气,只是唇刚张开就被郑学堵住。   “唔....”   郑学得逞的笑笑,轻咬了下他的舌尖,强势将自己挤进深处,立刻被袁容特有的清冽气息包裹,一点酒味在交融的唇齿间发酵,搅得彼此喉咙发紧。深吻间,袁容的手贴上他小腹,常年持枪的指尖带着粗糙的质感,过电似地划过紧绷的肌肉,停在胸口处揉了揉,猛地一把揪住郑学的乳头。   “呃!”   郑学不设防,低吟出声,浑身酥麻到毛孔紧缩,乳头红立起来,下腹涌起阵阵痒感,很快就硬了,抵在袁容下体上磨蹭。   袁容被激地仰头,微隆的小腹有些颤栗,他伸腿勾住郑学腰身,将人更紧地锁进怀。   “会不会压着?“郑学担忧地欠了欠身。   “还好。”   “今天喝那么多酒,难不难受。”   “就抿了一口。”   郑学反应过来:“刚刚...你耍我?!”   袁容眼里氲出笑意,默认。   “话多。太久没用,不行了?”   郑学不甘示弱:“等着,新账旧账一起算。”   说完,托起袁容的臀坐在自己大腿根,一把拢住他下面的两颗揉捏起来,那双手引火一样,时轻时重,伴着大腿的颠动,一下下刺激着他的会阴。   不一会,会阴处窜上一股难以名状的空虚感,在体内蔓延。   “嗯嗬.....”   袁容躬了躬身子,嘴里发出难耐的低吟,如今身体敏感异常,被这么一激,竟控制不住夹紧双腿,腰身抵着郑学蹭了蹭。   郑学更加控制不住地吻他,“袁容,我是你的。”说完埋身到胸口,含住了他的乳尖。   “呃哼....”袁容被激得蹙了眉,头发扫过耳边,眼里被情欲浸的像石榴籽般赤红,眼尾湿润,竟显出些媚惑的味道。   他的手抚上埋在胸口的郑学,来回摩挲。   郑学正含着乳头碾磨,手下也没停,在他双腿间来回揉搓,袁容的下身支棱肿胀,几乎撑得发紫。   “都交给我。”   郑学颠动的越来越快,手配合着节奏撸动,袁容挺着胸膛,呼吸也被打散了,腹部紧缩着急剧起伏,想要释放,却被制约在对方手心,下体充胀得几乎炸开。   “呃...憋...”   他的指尖深陷进郑学的手臂,长腿难耐地摩擦着,床单早被搅刮得凌乱不堪。郑学吻着他眼尾抚慰,看准时机,抬腰冲尾椎骨顶撞了下。   “嗯!”   袁容失声叫出,身体忽然折起抽动两下,一股腥热直喷郑学手心。随即,四肢慢慢颓软下来,垂仰在肩窝,郑学又揉了揉他那处,袁容的腰身挺起,再次射出来。   他眼眸微阖,身体微微抽搐,快感袭遍了全身。   郑学沾着黏稠的指尖在他嘴角轻蹭了下,留下细细一道水痕,配着那张平时冷淡锋锐的脸,看得人心里悸动。   郑学下面更硬了。   “继续验货?”   袁容调整着呼吸,“怕了?”   郑学笑,衔着他耳垂舔了舔,”嗯,我怕你求饶。”说着,手探入到他身后。   跟孕前没什么变化,指尖几乎一进去就被裹紧。袁容吃痛的咬唇忍耐,郑学挨近他,用舌尖温柔地舔开他紧咬的地方。   “别咬自己,咬我。”   话落,下唇便被袁容含住,两人鼻尖顶鼻尖,眼里映出彼此的眉眼。随着身下被撑开,郑学能感到袁容唇齿间的轻微阖动,他的动作极慢,极小心,等着袁容全然的放松。   “聊会?”   “你说。”   “我想带你见我爸妈。”   袁容愣住,忘了身后的窒胀,“为什么突然...”   郑学想了会,还是开口:“我妈知道乔冬了,应该是我哥说的,催我把人带回家。”   袁容的手下意识缩了缩,郑学感觉到他的紧绷,下巴蹭蹭他:”所以,我想让他们早些知道,我真正的爱人。“   “这事...还不是时候。”   “嗯。”郑学失落地垂下眼。“但我不想你受委屈。”   袁容吻吻他眉间的苦涩:“会有机会的,我知道。”   郑学舒了口气:“以后出来了,想做什么?”   袁容沉默了。他文化程度不高,从小只学会在道上的生存法则,脱离黑道,他的人生就是一艘偏离航道的船,前路未知。   袁容握住郑学的手,短短四个字:“只要合法。”   郑学双眸颤了颤,“好。”   两人慢慢说着,夜色静谧,这一刻的平和像永恒。   郑学向后靠靠,阴茎硬梆梆地杵着袁容的臀部,袁容下意识看了眼,郑学的下体筋络暴起,几乎已充血到紫黑色,一看就是隐忍许久。   “郑学。”袁容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的,得多疼。   “我没事。”郑学还在细心为他扩张。   “真想废了?”   郑学闷笑:“那还要我吗?”   袁容的心早揪成一团,他握住郑学的那根,抬了抬下身,就要对准插进去。   “袁容!”郑学反应过来,动情的喊了他一声。袁容的动作让他震撼。   袁容是谁?   是那个局面危殆也面色不改的人。   是那个背负误解责难也不会吭一声的人。   是那个被强压强折都不会低头的人。   他不该像现在这样被放低,做到这一步。   郑学终于不再坚持:“我来。”说完,一手横揽住袁容上腹,将自己推了进去。   两人终于没有缝隙地交合。   郑学抬手抚摸着他的后口,慢慢抽动起来。不知道是否是孕期关系,袁容的甬道比之前更加狭窄滚烫,郑学一进去就被狠狠吸搅,那根早胀到极致的东西被这么一刺激,控制不住地痉挛着,极致的快感掠夺了他每一根神经,几乎瞬间就汗湿了。   郑学倚在床头顶弄起来,腰身有力的摆动。宿舍的床不比别墅,随着每一次的撞入,床腿颤巍巍发出声响,像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散架般。   郑学轻吻着袁容背上的汗。一阵抽插后,袁容稍稍抬了抬臀,下坠的同时,迎来郑学地一个深顶。   “呃!”   这是一次更深更紧的撞入!   两人几乎同时失了控,袁容内部整个蜷缩起来,紧到郑学几乎就要释放在他的深处。他向后仰着脖颈,下颌线与颈部的线条犀利地紧绷到极致。   像在深海中浮沉,时而深顶,时而浅入,期间,郑学柔和而舒缓地移动时,袁容半转回头,墨黑的眼盯着他,转瞬却又在那有力的破浪中,泛起层层涟漪。   郑学贴上去,辗转着亲吻。   “袁容,叫我。”   袁容回揽住他的脖子,极轻极颤抖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来。   “郑学...”   “嗯。”   “郑学。”   “我在。”   郑学搂紧他冲刺,袁容颤抖着夹紧他,泄露出失控的呻吟,几乎要在一次次撞击中溺毙。   “郑学...呃...郑...啊!”   仍一遍遍地叫着这个名字,像一句誓言,一次归途。百次,千次,直到这两个字刻进骨血。强烈的爱意袭遍全身,他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甚至想要流泪,感伤与满足,平和与热烈。   这一刻他和郑学,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像彻底融在一起,他放任自己沉溺,坠落在郑学的臂弯。   “大点声。”   “我爱你。”这一回,一字一句。   窗户大敞,夏夜的风吹的窗帘翻飞,窗沿下赤裸滚烫的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像被雨水的潮气浸了全身。   “袁容,”郑学的声音发颤,“喊出来——”   “郑学,我爱你。”   终于,两人一起冲向顶点,那股暖流冲出来,浸满袁容的整个腹腔。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容这次特意来,是为件重要的事——TIM有着落了。   “这个月十八号,有一次道上秘密集会,他会到场。”   事后洗完,两人躺回床上谈正事。   “什么?”郑学直接坐了起来,“地点。”   “环城大厦。”   环城大厦?郑学盘了盘那边的地形,“消息准?”   “百分之八十。”   这个TIM行事诡谲,虽混迹于海市,但经常换名头办事,没法查到更直接的信息,他托了境外的关系,才锁定这次的行踪。   “你去吗?”郑学问。   “暂时没接到消息。”   郑学点点头,“行,剩下的我这跟进。”   说完重新躺下,床板跟着咯吱了几声,郑学搂着袁容皱眉:“我觉着这床要塌了。”   “换一张。”   “成,你报销。”   郑学笑,袁容侧过身看着他,手搭上他胳膊。   “刚刚,弄疼了?”   郑学听了,想到沙发上那幕,“何止,”说着把胳膊露出来:“看看,是不是青了?你这带了个小的,劲还变大了。”   袁容抬起身子去看他那块:“抱歉。”   郑学借机一把把人摁到怀里,“我要是你,何止青条胳膊,直接打残。”   两人在微光中静静靠着。   袁容目光落在旁边衣架的警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学注意到他的视线,心疼地把人往怀里揽了揽。   “换警牌了?”袁容突地问。   “嗯。”   袁容没再说话,郑学蹭蹭他头发,探手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   “这枚旧的跟我七八年了,每次出任务我都带着。”   小小的警牌在月色的清辉中闪着光。   “跟我命似的,警牌在,人在。”   郑学扭过头,目光灼灼看着袁容。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   袁容眼睫颤了颤,郑重地握进手心,上面还带着郑学的体温,时间久,警牌磨损不少,显得厚实异常。   “一定收好,你的勋章。”   两人又吻到一起,极轻极慢,呼吸交缠着。   一吻结束,袁容看看天色,“该走了。”   他起身,只穿件内裤站在床前,身体被月色笼着,除了腹部一团小小的隆起,浑身肌肉依然结实流畅,姿态挺拔。   郑学默默看着他套衣服,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手指穿过衬衣缝隙探进去。   袁容的扣子刚系两颗,不由停住。   “怎么了?”   两人的腿光溜溜贴着,郑学的声音抵着他脖子传来。   “想多抱会。”   袁容扫了眼时间,“五分钟。”   一阵铃声打断静谧。这个点来电话,郑学警觉地拿过手机,顿了下,把屏幕给袁容看。   是邵天柏。   他按下接听,默默听着那边说,忽然凝重地蹦出一句:   “真的?!”   过了会又舒展开眉目,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对上袁容探究的眼睛。   “老邵那有新情况。”   “?”   郑学定定望着他,蓦地笑了:“是好消息。”   “是——”   郑学点头,默认。   袁容的脸上少见的轻松,郑学环住他:“该轮到咱们干活了。”   时间不早,袁容穿戴完毕匆匆下楼。   郑学隔着窗帘缝,看人上车,直到车子滑出街角,才讪讪地放下。   刚驶出一段,袁容的手机亮了,是八鸽。   上面只短短几个字:“袁哥,家门口着火了,和你说一声。”   袁容一个急转停在颗树下。信息里附着几张图和备注,他细细看完,理出个大概。   林志强被火炮联合其他势力给坑了。   这个时机,和自己估算的差不多。袁容重新发动车子,一路开到临近东边边境线的小树林旁才停下。   从这地方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村寨,那是林志强的落脚点。凌晨四点,却灯火通明,远远地就见人头攒动,有人匆匆进去,又有几辆车仓促出去。   袁容抽出支烟没有点,只是衔在嘴里,观察了会。终于,林志强被一伙人拥着从车里下来,看样子有伤,走路不太稳当。   直到那伙人进去,他才往回返,却是径直往山上开。一进枪厂,梁涛就迎上来,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袁哥,货出不去了。”   “进去说。”   袁容没停留,越过他往里走,梁涛亦步亦趋跟进办公室,反锁上门。   “说。”袁容面色如常,靠着办公桌看着他。   “林哥那边出事了。”   “?”   “被人掀了。几家雇佣军在边境斗起来,林哥一个死对头火炮留了手,断了他路子,连着当时走的货也砸进去了。”   袁容凝眉:“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货呢?”   “我们的?还在这,正打算转过去,就接到消息。”   离交货只剩两天,这次买家是个不能惹的,如果延误交货,损失是小,攒了恩怨的话后面路子就不平了。而临时找其他渠道,一是没合作过的怕不交底,第二也没多少人敢接这么大的买卖。   袁容想了会,开口:“放消息出去,先趟趟其他路子。”   一整天,梁涛那边一无所获,袁容锁了门,在里面坐了整日,他似乎并不急,只是不时看看表,像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对手比定力。   等到傍晚,电话响了。   “袁哥,上次那个火炮来了,想见您。”   “好,让他等等。”   袁容回到驻地,火炮已经在办公室候着。   “袁哥!”一见他人,火炮殷勤迎上来。   袁容抬抬手,“坐。”   火炮坐下,反客为主给他斟了杯茶。袁容接过:“这次来是?”   “袁哥,明人不说暗话,老林出事了,你知道?”   火炮显然刚从边境赶回来,身上还粘着土,一靠近一股子汗味直冲鼻腔,袁容胸口溢起股不适,又强压下去:“嗯,刚得消息。”   “他这次砸得厉害,正路土路废一片。”   “你挺清楚?”   “那是。”   袁容没点破:”说吧。“   火炮看他直切主题,往椅子里靠了靠,“我怎么记着,你这有批货还没出——”   “不打紧,等林哥缓缓。”   “三天是缓半年也是缓,袁哥,天鹰走货底盘大,在老林这歪脖子树上吊死可划不来。”   袁容喝了口水,看他一眼,“今天为着这事来的?”   “这么说吧,自打那次上门,我这心思就没变过。”   袁容了然:“具体说说。”   “这条线,左崖右岭,好几处卡子,没点能耐的不敢押。”火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在上面比划:“看见吗,这里、这,都险,还有弯口,亡命徒也多,经常就是一通乱战。你要有其他门路那我失算,不过不是我夸口——能淌的没几个。”   那边走货的终端是一片新兴起来的买家,以前天鹰货过去少,如今故意收紧了战区,势必得往此处多走动来平衡收入。这条铤而走险的边境线,如今老林翻船,在当地混迹多年的火炮确实几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袁容低低道:“趁人之危,这事我压力不小。”   “你整条军火线都玩得转,能搞不定背后那点压力?放心,袁哥关照,我给最底价。”   “报个数。”   火炮两次上门,显然盯这批军火不是几天,该摸的早就摸了个大概,袁容也不再啰嗦。   火炮开口:“150。”   袁容瞥了眼:“20箱货,6天内,包进?”   “包进。”   “那就试试。”袁容给他续水。   大事谈成,火炮气定神闲地跟了句:“你这货一时半会的都得经我手了,林志强他最近不成事。要说地道,我妥妥的哪棵树上的鸟有蛋都一清二楚。”   一杯水灌下,火炮自动告辞,临走伸过手来:“袁哥,合作愉快?”   袁容淡淡看他一眼,“费心。”   送火炮出了门,袁容转头安排梁涛接洽这事,他等了会,又给林志强打了过去。   袁容忙得马不停蹄,郑学这也没闲着。   连着一星期在环球大厦踩点,为避免暴露,都趁后半夜去探,最终在沿街的小吃店和邻近几个巷子口确定了监控点。   机器卡准,堵死盲区,一切就绪。   按照袁容给的线索,郑学提前一天领着小孟几个窝进不远的流动面包车里,进行实时追踪。   直到十八号当天凌晨三点,夜深人静,环球大厦内还有星星点点的灯未熄,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台阶上多出几个人,时不时瞄一眼又进去,像在等人,从走路和身形看,都是有点身手的。   三点二十,面包车内的对讲响了,负责在沿街小吃店蹲点的同事声音传过来。   “有嫌疑车辆进入。”   郑学几人一瞬不瞬盯着监控器,果然一辆黑车从小巷子里拐过来,停在大厦前。   他们不能断定,车里下来的,有没有那个TIM。   断断续续到达几辆车,人员难以判定。   直到——一个人进入视野。   “拉近,对焦。”郑学道。   尽管对方戴了墨镜脚步匆匆,但借着街灯,还是不难辨认。   “乔冬!”小孟率先脱口而出。   郑学脸色凝重,道:“刘哥,声音接进来。”   很快,断断续续的声音和监控里的画面同步了。   乔冬和以往不同,黑衣黑裤,面上不再是一贯的温和有礼,摘下墨镜丢给一旁的手下,熟稔利索。   他一出现,立刻有人来迎,对方亲切开口。   “TIM,欢迎。”   乔冬回手一握,“幸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乔冬是Tim!   小孟抽了口气,看着那行人进去。   另位同事开口:“没想到,咱绕一圈,突破口就在身边。”   小孟接茬:“学哥,看来你身边藏龙卧虎啊。“   郑学摘下耳麦,却看起来并没多轻松:“他如果真的是,就好办。“   小孟跟着问:”学哥,乔冬怎么搭上你的?”   郑学没回答,也没再看监视屏,扭头望向窗外。月色投下道朦胧的影,他看向远处,只觉得那道影比夜更黑。   郑学没回答,也没再看监视屏,扭头望向窗外。月色投下道朦胧的影,他看向远处,只觉得那道影比夜更黑。   郑学带着众警员一直守到早上六点,期间又到了几拨人,进去后没再出来。   面包车门窗紧闭,为了避人也没开空调,投到海市的夏夜里,俨然一个蒸箱。一伙人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汗味冲鼻。   又窝了两小时。   “学哥,”小孟一激灵,“散了。”   郑学盯着监视器——陆续开始有人走出来,等到最后,乔冬才上了车。   “我继续盯,其他人先回去。”冲对讲说完,抬手碰了下驾驶位:“跟前面这辆大奔。”   郑学紧盯着前面的车,看对方熟门熟路拐进一个街巷。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当初陪乔冬来看好的房子。   郑学没再示意继续跟,“撤。”   收队回来,他立即打报告调了乔冬的资料,不出所料,履历清清白白。   与此同时,数据科已经从昨晚的监控录像里提取出清晰图片。   他盯着看了半分钟,既然“乔冬”无懈可击,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TIM。   小孟几个几乎一回局里就扎在电脑前,试图顺着乔冬查到蛛丝马迹。   直至夜深,小孟拿着个U盘走到郑学桌前。   U盘接入,几张照片和网站信息赫然在目。   “C国有个道上的联盟,成员把控严格,但进去的都必须得交底,TIM也事其中一员。每年有秘密会面,这是他们的内部档案,信息和照片与乔冬都对得上。   “另外,根据能查到的乔冬行踪来看,每次秘会这期间,他恰好都有入境和当地酒店住宿记录。”   “你查到的?”郑学不可思议。   小孟有些得意:“找了外援,我师哥,黑了几个系统搞到的。”   这么一来,乔冬作为老九上层联络网基本扎实,老九的运输线从源头开始终于形成了一个闭环。   郑学迅速整理信息上报给李局。   回到宿舍还没天亮,他搁下钥匙仰进沙发。连着两天高强度工作,浑身疲惫,思绪却没能放松。   手机响了,没来由地心跟着颤了下。   “老邵。”好半天,郑学才接起,开口嗓子像被火烤过似的嘶哑,然后,戛然而止。   房间里是凝固的静。   郑学靠在那,像在听,又像在走神,专注地盯着鞋尖,电话里的声音却偏偏一字不漏。   他眼里的光渐渐僵直,很快被夜色搅得浑浊一片。   “知道了。”   他答得很沉,电话挂断仍握在手心紧攥着,怕一松劲,就再抓不住了。   郑学坐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要和黑暗融为一体,嘴唇不易察觉地抖动着,像要尽力再说些什么,嘶吼或是辩解,却什么声也发不出,最终被满屋的寂静吞噬了。   天际泛白,他终于起身,像大病一场似的精疲力竭,走进放满水的浴缸,合衣躺了进去。   水没过头顶。   郑学缓缓地下沉,被冰冷完整包裹住,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心脏凝固,肺腑爆裂,耳朵里鼓噪着。   ——“师哥...我...不后悔跟你。”   ——“别怕,爸爸是警察,没人可以欺负你。”   ——“警官,游戏结束了。”   砰!   郑学浑身湿透地坐起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野狗吠叫了几声。   几天后,局里来了两位客人。   郑学一进去就被同事搂住:“学哥,你不会抛弃咱吧?”   郑学询问似的看着对方他。   “来人了,李局让你上他办公室。”   郑学敲敲门推开,就听见两声爽朗的笑,接着看到沙发上的人。   “王局?老邵!”   “我听你老李夸你一早上了,你才来。”   两位局长面对面坐着,邵天柏也在,虽然消瘦不少,却依然板正,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郑学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来怎么不说一声。”   “我也不白来。”   王局说着,拿了封文件出来,是份特办。   “这是——”   “接着。自己争取的,不敢拿?”   郑学打开档案袋,最上面是那份A市和海市联动,跨省专项打击黑社会犯罪团伙的侦办文件,加了省直督办的新批示。后面附着从他到海市打第一份报告起,至今的所有案情汇总,从S组织到宁远当年的死,从红蛇现形到天鹰的制枪工厂,从孤岛的深入到乔冬的确认。   一件件,一幕幕。   两年。   上面,终于看到“他”了。   而他,这背后是太多人的努力和坚持,牺牲和取舍。   郑学盯着文件,只有些微颤抖的眼睫泄露出一丝情绪,有人往他肩上搭了一把,是邵天柏。   “还愣着,走吧,开会。”   会议室里,王局和李局端坐首位,两排警员严肃坐着,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场重大的考验,关系到A市和海市共同的打击工作。   目前警方掌握的信息已非常详实,但天鹰狡猾多变,他们的犯罪手段已经趋于平衡和常态,如果仅是等待对方出现漏洞,整个作战计划将非常被动。   警方决定,要冒次险打破这个平衡,尝试引蛇出洞。   会议开了一上午,饭后两人绕着操场转悠,邵天柏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场上正打得火热。   “在这挺自在?”   郑学点点头,“习惯了,这边蚊虫多,出警必带驱蚊剂,要是熬个通宵回来还能赶上海边日出,满鼻子都是海腥味。”   “嗯。”   “可是这的人率性,特别热情,问个线索一堆人围着七嘴八舌。”   潮湿咸热的风直面扑来,邵天柏眯了眯眼,之前他只匆匆来过,这是第一次平稳地站在这里,看着被云层遮蔽的热烈日光。   他想,周扬是不是也曾在某个时刻向往过这里,是不是也曾想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   “是挺不一样的。”好半天,邵天柏补了句。   郑学并肩和他走在跑道上:“那——咱们现在又一个起跑线了?”   两人看着彼此,了然一笑。一缕日光穿透云层,,过尽千帆,如今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会在A市封堵,海市这边,靠你了。”   “没问题。”   已经有人陪着王局往大门口走,邵天柏看了看表,该去赶车了。   临走,邵天柏停下,注视着郑学。   “对了,替我谢谢他。”   郑学一愣,才反应过来,笑了,“好。”   说着,丢了支烟过去。   “戒了。”   邵天柏一摆手,大踏步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着邵天柏离开,郑学走到树荫下的石凳边一屁股坐下。   正午的日头热烈,照得整个空旷的操场都刺眼,风也热得灼人,偌大的警局陷入一种凝固的沉闷里。   郑学盯着头顶的绿叶发了会呆。   拨通电话,响了好半天对面才接起。   ”哥。“   ”郑学?——等会。“   郑学听着那端小声的交谈,显然在忙,接着是匆匆的脚步声。越过一阵嘈杂,郑行的声音再度传来:”说,遇事了?“   ”遇事了才能找你?“   郑行打趣,“你从小不都这样。“   郑学笑,“还真是,没你我长不了这么大。”   两人调侃几句,郑学问。   “什么时候见一面。”   “良心发现,要陪你哥?”   “不行么?“   那边在翻着什么,好一会说:”日程满了,你轮下个月。“   ”成。“   郑行那边要挂。   “等等——哥。”   “嗯?”   “没事。天热,你多注意身体。”   “你真没事?”   “没,挂了。”   挂断电话,郑学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起身走了。   几天后,海市警局终于展开第一道任务——抓老九。   当天夜里月明星稀,平静海面的一艘渔船上,郑学一众早早全副武装埋伏着,再过一小时会有艘散货船经过,正是他们今晚的行动目标。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不一会已经乌云蔽月。风大浪急,整艘船都颠簸得厉害,郑学撑着横杆好容易稳住身形,终于看到监控屏上,一艘船闯入视野。   “目标出现,缓慢靠近。”   对方非常警觉,伪装的渔船一接近,便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两艘船在海上交叠追逐,散货船一个倾斜,警方的渔船闪避不及侧歪了下。   郑学估摸着距离,对方是艘重量级货轮,吃水重,要是相撞,警方这边必定会翻船。   抓准时机,他当即下令。   “抛绳。”   话落,锚钩已牢牢抓住对面的船壁上的铉梯。   “登船。”   郑学说完抓着揽绳,身体由于无法固定,随着风浪摇摇晃晃撞在船壁上。   他迎着船只摇晃激起的浪迅速攀爬了上去,其他几组警员也火速登船堵死各个出口,里面的人都被清点出来。   没有老九。   而同时,警方兵分两路,一组已经联合海警登岛,另一队前往老九在海市的驻点一并进行围剿。   仍是不见老九。   当天夜里警铃响彻海市大街,也惊动了道上的神经。   老九在逃。本地新闻更是连着几天滚动播出警方这次突击行动,那座海岛成了记者的聚集地,上千吨的囤货,一个个等待运输的集装箱在树林的掩映下被公布于众,数量之大让人瞠目结舌,几乎轰动了海市。   老九的沦陷令道上人人自危,各帮派都忙着清理手脚以防被牵连。天鹰内部也紧着神,都形色匆匆,关注着风向。   上面似乎很警觉,迅速撤了几个在谈的生意,袁容跟着里里外外周旋,忙完已是深夜。灼人的高温烤了一天有些气力不济,他撑着回到家,发现有人在门口等。   “Rick?”   Rick抱着胳膊杵在那,一见人来迎上去。   “没等多久,半小时。”   袁容点点头,越过他开门,Rick跟进去,熟门熟路往沙发上一坐。   来海市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这种关系很微妙,似敌似友。   ”你帮了我大忙。上次送来那‘老刘’技术精进,那帮老家伙现在彻底没声了。   袁容倒了杯水,抿了口:“那就好。”   “不问我为什么来?”   袁容询问地看向他。   ”你们这边那老九栽了?”   袁容默认。   “他这一折腾,海市那几位大佬都坐不住,要抓紧结旧账,我也在受邀之列。”   “什么时候?”   “明晚。”   “地点。”   “环球,顶楼。”   袁容想了会,”我这有笔生意,做不做。风险大,如果成了,利润我全让。“   ”全让,你给我备的是火坑?“   袁容面色无异:“敢跳么?”   Rick眯着眼看他一会:”敢,刺激。“   “也算是合作。”袁容补了句。   “你也进坑?”   “嗯。”   Rick一拍掌,“舍命陪君子。”   “得请你先帮个忙。”   “说。”   “再给你送个人,不吃白饭,安排个活就行。“   “什么时候?”   “最快下礼拜,等我通知。”   “可以,但有条件。”Rick笑得明亮:“一会阿KEN过来,房子留我一晚。”   “你——”袁容顿了顿,想通他绕着阿KEN的这点伎俩,无奈起身,终究没说什么,拿上钥匙出门。   袁容随便找了家旅社,靠上沙发,才感觉腰背僵硬得生疼。眼前突地一黑,他撑着扶手缓了会,终于舒出口气。一放松,隔着衣料也能看出一个极微小的弧度了,手轻贴上去,眼里露出几分温柔。   拿出手机。   ——“郑警官,明晚有趟活,走不走?”   等了会收到回复。   ——“听老大安排。” 第一百三十章   入夜,被炙烤一天的海市释放着余温,风卷着热浪拂过暗巷,街上人影伶仃,偶尔有车辆停下发出顿挫的呻吟,云层压得很低,月亮却明静。   青白色月光落在逼仄的巷口,突地地上拉出抹细长的影子,阴影里有个人,穿着件黑T露出结实的手臂,作战裤的口袋里别了把枪,脚上蹬双许久未穿的军用短靴,站在那像在等谁。   不一会细微的脚步声从巷尾传来,他回身,看清来人后眼里聚起笑意。   袁容也是一身黑,衬衣收进裤间,一条皮带扣住腰线,袖子挽到小臂,裤筒笔直利落,配着双与平时不同的软底皮鞋,浑身透着股凌厉和疏离。   直到走近,两人相视一笑。   像初识般,同样的夏夜,同样的巷道。   “你的主场。”郑学抱臂,低低开口。   “准备好了?”   开了手表定位,校准信号。   “走。”   两人几个闪身,一前一后融入建筑的暗影中。穿过几条街,环球大厦就在眼前,再往里就过不去了。   路口不时有车停下,下来的人匆匆走进楼内,车子则倒个弯停到角落。街道看着与平时无异,除过暗处的人影微动。   观察了阵,袁容回身冲郑学比个手势,脚跟一转,抄进小道。郑学会意,两人顺着窄道七拐八拐绕出来,就停在了环球邻座的大厦后。   袁容仰头看了眼楼顶:“探过了,应该能通。”   两人摸进邻栋,一路攀上楼顶。视野开阔,郑学靠近楼边估摸着,这楼距环球大厦目测间隔十米左右,两栋之间有几根粗壮的管道相连,大概是早年的供水管。   他试了试结实度,“好办。”   说着从腰间摸出几条黑带子,又掏出搭扣装上,赫然是条滑索带。   ”看着不错。“袁容道。   “跟老大干活能空手来阿?”   袁容笑着接过,正要套,“等等,你——”郑学突然有些踌躇,袁容现在不同以往,两个人似乎总在不知不觉间忽略掉这点。   袁容看看他,了然:“别担心。”   “那好,抓紧!”   两人利落背上,将搭扣卡住管道,俯视着下方纵身一跃,灼热的风刮过脸颊,身体腾空滑过管道。   “怎么样?”一落地,郑学下意识护住人。   “没事。”   跃上环球顶楼,两人脸上已满是汗,看向彼此的眼睛倒亮晶晶的。   这边楼体结构和对面差不多,能从天井下到排风口再进入天花板夹层。郑学按住袁容,”我先下去。”   一前一后顺着漆黑的甬道爬了阵,渐渐有说话声传来。小心避开电路线再往前,越来越亮,声音也逐渐清晰。   郑学停在一方排风口前,透过扇叶,下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俨然是个酒店式的会所,他们正处在公共走廊的上方,两侧是相对的房间,不时有人从走廊经过,最终都进到同一间房里。   而说话声也是从那个方向传出的。   RICK的信息没错。   袁容抬抬下巴示意,两人冲那边移过去,摸到房间的出风处凝神往下看——   会议室里,海市大佬到了不少,其中不乏费红旗、RICK这种跨国的。   却也没有更多的熟悉面孔了。   “北边港那块地方,在座来来往往不能说没打过小九九吧。”有人粗声粗气在讲话。   袁容皱皱眉,此人所说的几个场子没有明确归属,却是进出港口的要地,纷争从来都不少。道里过段时间就会有场类似的扯皮,再消停阵子。   和郑学靠着墙壁屏息听了好一会。   “上个月,天鹰盘子接得不少。”有人把矛头对上了天鹰。   “天鹰一向按规矩出牌,只要玩法立起来,肯定不做破戒的那个。”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长桌尽头的位置发出。开口的男人看着四十多岁,长眼睛,两鬓头发已有些霜白。   郑学和袁容互看一眼,都没什么表情。   会议有些僵持。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直奔桌尾那男人,耳语了几句。   过了会,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失陪。”   说完离席,里面又讨论起来。   郑学和袁容警觉地跟到走廊,恰好看到对方背影,一身妥帖的西装,身形修长。郑学的心跟着漏跳了一拍。   接着,男人走进相隔几间的门内。   两人一挪进去,一只鹰直冲着排风口扑过来,嘴里发出攻击似的叫声。男人似乎不以为然,解了西服扣,仰靠在沙发上。   那双眼睛平和地望过来,似在琢磨这只鹰。   郑学看着那双眼,嘴唇微绷,指尖下意识扣紧。一双手适时握过来,他望向袁容,似乎被对方眼里的沉静所笼罩,下一秒就能安定下来。   这时,男人吹了个口哨,那只鹰乖乖落到他手上,凑着手里的食吃起来。   “好了,去那边。”   黑鹰像能听懂似的,扑扇着翅膀蹲到窗台上。   男人按下内线。   “让他进来。”   几分钟后门打开,出现的不是别人,竟然是遍寻不着的老九。   老九一身黑雨衣,踩着一脚泥进来,脑门上的汗被灯光照得直反光。   ”这几天躲哪的?“   ”山里。“   男人递了杯水,”喝杯茶缓缓。“   老九灌了一大口:”你得帮我出去。“   男人看他一眼,不急不缓。   “不是我不帮,外面风声紧,不光条子找你,费红旗那批货在你手上被拱进局子,也在满城搜你,难办。”   老九似乎早有所料:“你跟我,在一条船上。”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册子,在男人面前抖了几页。   “利弊得失你比我清楚。我老九大不了豁上一条烂命,海市对红蛇也不过是八脚鱼的一根触角。可是你,抖一抖,天鹰的根基都要拔了。”   男人眼睛棱着他,半晌开口,“你如果不怕,今天就不会来找我。”   老九不置可否。   “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让你失望。东西留下,嘴闭严实,其他的今晚我安排。”   “怎么信你?”   男人没回,只拿起电话交代了几句,搁下后看着他。   ”放心了?“   老九的面部松下来,将账本递出去,很快有人来接应,把人带走了。   临出门,老九回头:“这账,我身上还有一本,等送我出去,双手奉上。”   男人看着老九离开,脸上的笑慢慢收敛。他站起身,将账本放进柜子里,走了出去。   直到脚步远去,郑学才开口。   “我下去。”   袁容点点头,替他把风。   几乎一落地,那只鹰就再次冲着郑学面门抓过来。他闪身躲过,不得不半仰在地板上和鹰对峙。僵持一会,郑学挪了挪身,鹰跟着拍拍翅膀,准备再次攻击。   袁容目光扫了圈,发现地上那盒鸟食,冲郑学示意。   郑学领会,摸起鸟食轻放在沙发上,学着刚刚男人的哨音叫了声,那只鹰扑扇着翅膀居然乖乖落在沙发吃起来。   ”假威风,还不是只鸟。“   郑学滚身起来,看那鹰边吃边盯着他。   ”看什么看,吃你的。“   袁容俯视着底下斗气的一鹰一人,眼里不觉有些柔软。   郑学打开柜门,用惯用的微型相机拍下账本后将物品复原,迅速离场。   重返会议室,似乎问题还未解决,所有人都黑着脸不说话。   夹层里不透风,空间逼仄,两人都闷出一身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期跪趴的姿势让袁容的腹部有些吃不消。他下意识一抖,一滴汗顺着鼻尖滑下,顺着排风口滴下去,正落在其中一人的手背上。   两人呼吸一窒,看着那人举起手放鼻下闻了闻,紧接一枪冲排风口打过来。   暴露了!   郑学护着袁容滚到一边。   ”走!“   ”上面有人!“   会议室里骚动起来,砰一声爆破,天花板掉下一块,有人试着攀上去追击。   郑学护着袁容全力往出口逃,身后枪声四起,光影透过通风口打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距离越来越近。   郑学拔出腰间的枪向后连扫几发,接着抬脚一踹,天花板不堪重负,连人带板块一起摔下去,暂时阻隔了追击。   “小心!”   正说着,身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枚子弹洞穿天花板射在了身侧。   很快有人破开前方的屋顶堵住去路,袁容急刹住身形。   ”这边!“   郑学一把揽住他,被迫改道,追兵再次紧跟。   黑暗里,双腿在急速的跪爬中早已麻木到没了知觉,全身肌肉绷紧,身上都是弹痕的擦伤,只有彼此的喘息和心跳交融在一块。越过漆黑的窄道,出口的亮光透进来。   郑学回身看了眼,追兵将至,这样不是办法,就算出去也难逃危险。   ”快!“   刚至出口袁容身形一歪,突地跌入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不到一秒却连胸膛轻微的颤抖也能感应,接着,整个人被推了出去。   “先走!”   郑学的尾音消失在一声巨响里,等袁容站稳回身,入口已被一块不知哪来的铁板封住。   郑学!   袁容一拳捶上去。   回应他的,只有子弹钉在铁板上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看着袁容脱险,郑学抵住铁板松了口气,屏息望向朝他涌来的追兵,躲开直冲脑门的子弹,滚到侧面拔腿逃去。   身后的脚步穷追不舍,郑学身上已全是擦伤。几个回合下来,他精疲力尽,听着再次靠近的声响,估算了下地形,虚晃一枪闪身钻进一侧挡板。   那群人果然被枪声吸引,郑学待众人奔过,钻出来朝反方向狂奔,凑到就近的排风口瞅了眼。   看着是个套房,没人。   他撬开排风口钻下去,刚一落地,就见沙发旁有个鸟笼,那只鹰在笼子里挣了挣,这是——后传来阵水声,洗手间的门开了。   男人听见响动,走出来。   房间很静,只有黑鹰在笼子里扑腾。   他轻踱至桌边,捻起掉落的一小块墙皮,抬头看向屋顶,目光定在排风口上,指尖磨着桌面,漫不经心在卧室里绕了几步,猛地打开衣柜。   空的。   合上门,他又瞥了那鹰一眼,视线落在黑鹰旁紧阖的书柜上。   静得落针可闻,鞋底缓缓蹭过地毯。   那只鹰摆了摆头,发出含混不清的威慑声。   男人走到柜前站定。   一门之隔,郑学握着枪屏住呼吸。缝隙里透出些微亮光,他看着立在柜前的阴影,向来稳当的手竟些微颤抖,只一会功夫,汗已经浸透全身。   男人的手伸向柜门。   “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先生。”   他停住,收回手朝门口走去。   “抱歉。不请自来,有要事汇报。”   这声音,是袁容!   郑学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混蛋!   袁容的声音不急不缓,隔着门,男人吩咐:   “去隔壁等。”   几分钟后房间再度归于沉寂,男人出去了。   郑学迅速窜出,刚准备查探情况,门却再度打开!   避无可避,和来人面面相觑。   “袁容!”郑学低喊了一声“你为什么...”   袁容不知从哪换了身装束,西装革履,倒像是真的来请示的。他紧攥上郑学的肩,言简意赅:   “从窗口翻出去走外墙坚持到厕所,那边天花板跟走廊不连通,原路回天井然后顺脚手架下去,到夕水街35号等我。”   他给完就要离开,却被郑学强拽回来,袁容安抚地握了他一下,目光沉静。   “走。我有办法脱身,信我。”   看着重新合上的门,郑学扭头从窗口窜了出去。   袁容给的地方是个小旅馆,在火车站背街,郑学挤过交织的车辆人流,拐进条拥挤杂乱的巷子。虽过午夜仍有不少店开着,漆黑的小巷被明明灭灭的招牌映得光怪陆离,趟过地上的污水往里进,满鼻子蔫腐食物的臭味。   拐过弯,一家潮汕火锅正营业,沿街雾气翻腾,熙熙攘攘,店门边有个极不起眼的灰暗招牌,他钻了进去。   门很窄,刚够一个人过。地板和墙壁年久发黑,走廊的灯暗的发绿,一进门柜台的男人像是知道他来,没多话,只将他引进去,就闭门歇业了。   郑学被带到一间房。里面很破,灯光浑浊,家具像二手市场淘下的,老衣柜镶着整面玻璃,墙上贴着数页多年前的年历遮墙皮,一个窄钢丝床紧贴墙根,正对着台厚屁股的电视机。   他走到门边的一个小弹簧沙发坐下,心焦地听着外面动静。   偶尔有几道脚步经过,神经似的起身贴上去,又失落地坐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短短两三个小时,郑学坐那苦守着,几乎像是死过一回。   直到两下短促的叩门声响起。   他一步冲到门前,刷地打开,那个让他发疯的身影就这么定定站在眼前。   郑学看着袁容,袁容也看着他。   时隔多年,他都忘不了这个夜晚,这一瞬间。   袁容是被猛力拽进去的。随着砰一声粗暴的甩门声,他已经被郑学整个桎梏进怀里抵在衣柜的镜子前。   郑学俯身,眼里像被火淬过,魔怔似的盯着人仔仔细细看了遍,最后又望进袁容的眼睛里,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归了位。   袁容就站在这,活生生的,甚至能感到他呼吸的温热。   如果说这晚郑学煎熬了一回,袁容也是。   当他被推出那个颤栗的怀抱,当他眼睁睁看着郑学被困在铁板后,当回应他的只有子弹的撞击,他久违地害怕了。   看着郑学,他的眼里不再是沉静,而是失而复得后的炙热,可刚一开口,就被炽烈的唇盖住。郑学环过袁容腰身搂实了,却带着些不安、惶恐和挣扎。   袁容的回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回搂住人,仿佛撕啃似的吻着,唇齿激缠。   手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知道,今晚,郑学与过去的某些东西彻底割裂了。   “袁容。”   “嗯。”   “搂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正值盛夏,尽管屋里只有台老风扇在咯吱作响,尽管热汗淋漓,他们却谁也不愿松手,紧紧拥在一起。   一吻结束,两人气喘嘘嘘地分开,郑学盯着袁容,”我要你。“   三个字,简短坚决。   他粗暴地扯了两人上衣扔在地板,胸膛贴近,两具满是伤痕的身体瞬间纠缠在一起,那被子弹擦出的道道血痕落在结实的肉体上交织着多出股粗粝的野性,汗水浸着肌肤,火辣辣地疼。   灯影摇晃,照得房间影影绰绰,几只飞蛾绕着扑腾。   郑学再度压下,浓烈的吻划过唇瓣,这一次带着更多的占有和掠取,裹挟着烟草味顿时浸染过袁容齿间,吸允,翻搅,血腥味漫开,却没人能退出,直到胸口闷窒得生疼才分开。   吻却在继续,一路滑过微红的乳尖、隆起的腰腹,直到停在袁容胯间,一阵湿热袭来。   “郑学...”   袁容难耐地轻吟一声,手指痉挛似的插进郑学发间,臀靠着衣柜提了提。   郑学正隔着内裤用舌尖抚弄着他,甚至用牙尖碾磨起袁容的顶端,一点点扯弄,像在品味一盘餐点般慢条斯理,直到那团东西慢慢胀大,两颗球体沉甸甸地压在他脸上。   郑学仍单腿曲跪,微微仰头,袁容垂眸看他,眼里盛着被情欲浸满的爱意。   他们凝视彼此,压抑着勃发的燥热。   一小时前,两人那么真切地感知着对方离去只留自己的空茫,从什么时候起,这种不安就似乎总在威胁他们,不能摆脱。时至今日,终于预演一样,呈现在眼前。   或许从踏上这条路开始,每一次相见都可能是今生最后一面。   “可以吗?”郑学开口,声音仿佛被夏日雨水浇淋过般含混。   袁容没有回答,抬起手抹过他破皮的嘴角,再次吻上。   郑学顺势接住压下来的身子,笑着将人整个拢进自己怀里。   灯光暗昧,混着楼下火锅店后厨下锅的爆裂声,食客鼎沸,从小旅馆窗户里漏进来。袁容全身汗湿了,内裤紧裹着黏在肉器上,被郑学揉动得兴奋而难耐。   “嗯...”   断续的呻吟从齿间泻出,袁容靠在他怀里辗转。   夏夜的小巷有条不紊,他们沉浸在蒸腾成一片的烟火气和黏腻中,袁容体内涌动的暖流,终于迫不及待地喷薄出来。   郑学下腹一紧,搂着他反压在镜前,两人裸裎交叠着在镜中对望,眼里是极致的爱意和坚定。郑学脸上浮出笑意微微低下头埋进袁容肩窝,袁容顺势仰靠向他,贴紧那令人安心的胸膛。   郑学宽厚的肩背收紧环住袁容,也环住袁容的肚腹,像为这个家撑出一片天地,慢慢将自己插了进去。   “呃——”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袁容的腿微微弯曲,甬道更加紧窄,夹得郑学呼吸一窒。   郑学却没停,缓缓摆着腰挺动起来。看着镜中袁容沉浸的脸庞,看着爱人随着顶动而颤栗,鼓起的腹部像不算饱满的水球,轻轻颤动着。   袁容的肚子还不大,这个角度看却坚实地挺起,郑学在他腹顶摩挲着,心里溢满感激和珍惜,情动难抑,靠近他耳边低喃了一声,“容哥”。   这一声,将两人都点燃了。   袁容下体猛地收紧,情欲达到极致,手伸至后方搂住郑学的腰,紧紧按向自己——   郑学更深更紧地插入,速度愈加激烈,连续的冲击,每一次都深深嵌入到最深处,袁容被顶得往前耸动着,立起的前端几乎撞到镜子上,他侧脸贴着镜面,呼出的雾气朦胧了玻璃,又消弭。   数次之后两人终于一同射了出来,气喘吁吁偎在一起。   稍稍的沉寂后,郑学手扶在袁容腰间,安抚着肚子里幼小的孩子。这时,一个东西被递到面前的,是个丝绒盒子。   袁容在镜子里认真地看他。   打开盒子,两枚戒指依偎着嵌在里面。   窗户被吹开了,窗棂吱呀乱响着,车鸣人声更加清晰,袁容的声音一同被投入滚滚夏夜。   “郑警官,后面愿意跟我过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郑警官,后面愿意跟我过吗?”   郑学震撼得忘了呼吸,看着两个指环,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声音,缓不过神似的看了很久,才回望向袁容,眼眶泛红,声音从翻滚的胸腔里溢出来。   “我愿意。”   三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一辈子的承诺,郑重又珍惜。   郑学说完接过盒子,托起袁容的手,慎之又慎地取出戒指慢慢套上去。   两个男人头渐渐抵在一块,屏着呼吸,认真又小心,直到那双指环最终卡在彼此的无名指上。   深吸口气,郑学整个握住袁容,竟是一手汗,他抬头对上爱人局促的眼,笑了。   原来,袁容也紧张。   轻柔地吻了下袁容的手,才又开口,一字一句:“我愿意。”他再重重地说了一次,眼神凝视着袁容,像要将他脸上的每一处都刻进心底:“我愿意。无论疾病健康,贫穷富有,我都愿意爱你,照顾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唔!”   袁容强势的吻淹没了后面两个字,戒指盒跌落在地,两人却已无暇顾及,十指相扣着重新吻在一块,戒指在昏暗的光线里熠熠生辉,下面更是紧密契合,像彼此在浮世泥流中的落脚。   这一刻,从身到心,没人能再分开他们,他们彼此确认,生死相依。   “容哥。”郑学唤了声,一把托抱起袁容跨到床边,两人沉重地倒下去。体位的变化,迫使袁容的臀紧压在郑学腿根,那根插得更深,连囊袋几乎都要挤入。   两人又来了一次,这一次却近乎虔诚。夜风热烈地拂过他们脸庞,眼里是从未见过的炽烈。   袁容深喘着仰在郑学肩上,赤裸的双腿紧缠着对方。他反手扣住郑学腰间,更深更紧地把他纳入,腹部随着顶动而撑紧,又随着郑学的撤离而松软。   郑学感受着袁容些微抽搐的内腔,一下下直插入穴底,猛烈翻搅。指尖划过袁容的腰眼,股沟,所过之处都勾得手下肌肤阵阵颤栗。   他们做过很多回,痛苦过、纠缠过、激烈过也缠绵过。   但唯有这一次不同。   今夜,他们的“婚礼”。   天鹰这个深渊里,有他,也有他,天亮后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但今夜,郑学第一次,大胆在袁容的身上留下道道吻痕。   他要袁容有他的痕迹,要自己的根生在袁容身体里,要彼此的心跳缱绻交融。   在这个破旧的小旅馆里,他们只属于彼此。   钢丝床嘎吱着摇摇欲坠,窗外嘈杂不断,两具充满力量的躯体拼命纠缠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切感受到爱人的体温。   直到楼下食客渐散,火锅店的卷帘门拉下,“啪”,二楼那扇小窗里的亮光也跟着熄灭了。   整条小巷沉默幽静,陷入黎明前最纯质的黑暗里。   就在此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巷中穿过,夹着几声压低嗓门的粗喊渐行渐远。   “砰”的声响划破了静寂的拂晓。   是枪!   郑学和袁容几乎同时翻身坐起,警觉地打开窗缝。   楼下并没动静,这声音,是从街上传过来的。   出事了!   两人凝重地对视一眼,迅速套好衣服。   “分开走。”   临到跟前,抵门看着彼此。那声枪响像压在头顶的阴云,走出这扇门意味着什么,谁也不清楚。   一时有些沉默。   郑学猛然摘下戒指,用配套的项链串好系在袁容颈间。   “替我管着,等这事过了,再给我。”   袁容却也摘了自己的,给他戴上:“说好了,遇事先保自己。”郑学摸着胸口还有袁容余温的戒指,释然地笑了笑。   “当然,我放不下你。”   袁容看着他,“万事当心。”   郑学点点头,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老九死了。   死在那个普通的夜里。在大街上被一枪击毙,凶器没找着,就连嵌进胸口的子弹都被事后挖去,警方火速封锁处理现场,等到第二天清晨,只余马路上一片血色迎着初升的太阳。   老九的死只有一个讯号,天鹰或红蛇怕沾腥,要保上线。   这一次,他们又晚了一步。   为防再生变,警方连夜集结,决定收线抓捕乔冬。他们既然能赶在警方缉拿之前对老九下手,乔冬这边势必也有所警觉,为避免目标惊了,由郑学试着以伴侣身份约乔冬会面,对方竟应了。   下午三点,海市的商业街早围了几拨便衣,层层布控等目标出现。   郑学带着小孟几人,照例窝在面包车里监控。   “有干扰。”   由于临时接的外线,监控屏上满是雪花点,小孟手速很快,在键盘上啪啪敲了几下,才暂时稳定。   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乔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一个广告牌下,紧跟着,郑学的手机响了。   车内陡然安静异常,都盯着那部震动的手机。郑学与小孟几人互看一眼,接起电话嗯了几声,才道:“我快到了。”   挂断电话,屏幕里乔冬正要走进一家餐厅。   “先进去一个,其他人守着门口。”郑学冲对讲指示完,将窃听别在内兜,下了车。   “学哥!”小孟不放心喊了句。   郑学示意她安心:“没事,有行动组呢,你留车里好好盯着。”   推开餐厅门,郑学扫了一圈,乔冬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两排座,是行动组的人。他的目光和乔冬对上,换上欣喜,大踏步走过去。   “开车来的?”乔冬问,“这边不好停。”态度倒和之前一样,温和亲昵,与那晚“TIM”的样子大相径庭。   “没有,出租,车前几天送厂了。”说着,亮了亮手臂的擦伤。   乔冬见了,紧张地凑过去:”怎么搞的?“   “先吃饭。”   好容易等菜上来,乔冬细心为郑学分好盘,才又问,“说说你那手。”   ”没啥,出任务弄的。“   乔冬情真意切:”什么任务这么险?之前也没见你受过伤。”   郑学吃了几口,慢悠悠开口:“你没听见风声?”   “?”   “正抓个在逃嫌犯,饭都没吃上几顿。”   乔冬笑:“难怪看着瘦了。”过了几秒,又问:“怎么样   抓到没?”   郑学没回他,不紧不慢地吃东西,闷了半晌才打趣似的蔑了乔冬一眼:“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乔冬握着餐具的手极短暂的一顿:“我哪是关心这个,我是关心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吃完出去已是傍晚。   “我今晚有案子,得回。你去哪?先送你。”乔冬看看表道。   郑学随口报了个地名,两人朝地库走。   乔冬若无其事扫了眼人群,郑学顺势将他搂怀里,不经意地虚卡着他可能逃脱的角度。   到了车跟前,“我先倒出来。”乔冬将车倒出停车位,郑学拉开副驾的一瞬,车库里忽地多出一群人。   “行动!”   是警察!   变故陡生,乔冬眼看不妙,车子猛一个甩尾将郑学撞开,朝出口冲去。   “堵门!”   出口瞬间被横截的两辆车堵死,乔冬方向盘狠转又朝郑学猛撞过去,眼看着就要迎面碾过,郑学奋力滚倒,几步攀上他敞开的车门,乔冬加速在车库中冲撞,欲将郑学甩开却没得逞,最终他拐个弯,将郑学顶向墙柱。   “学哥小心!”   电光火石间,敞开的车门被整扇劈开,郑学滚进车内,一手卡住乔冬脖颈,一手抓上方向盘,两人僵持不下间,乔冬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刀,冲郑学胳膊刺上去。   血瞬间浸湿衣衫,郑学却没松手,压着他脖颈眼里只有一片犀锐:“你很警觉。但我也等不及了,TIM。”   乔冬的脸被郑学手臂的血染红,却仍与他对视着,带着些血腥气。   几秒后,其他警员蜂拥而至,猛力将乔冬顶下座椅,接着反手擒住,车子也颠簸着停下。   郑学冷眼看着被控住的人,手麻木地蜷了蜷。   乔冬虽然归案,却不肯吐口。连着一夜没突破,但鉴于警方已掌握的证据,经过慎重考虑,上面决定暂押回A市。   定了时间,一早就要走,郑学随行。   伤口虽然已经包扎,但到底有些失血又陪着连审了一夜,交完班,郑学有些精疲力竭地靠在审讯室外的椅子上等天亮,同事们都凑着这点时间休息了,走廊里没人,他捏着手机给袁容去了电话。   这是自上次分开后两人第一次联络,虽然只有几天,却度秒如年一样难熬。   电话一接通,郑学温和开口:“我。”   那边静了下,就听到袁容的声音:“都顺利?”   ”事成了。“   ”好。”   ”担心了?“郑学轻松地笑,听得袁容也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挂上点笑意。   “嗯。”   “怕我搞不定阿?”   郑学下意识撑了撑肩膀,伤口隐隐作痛。   “郑学。”袁容突地喊他名字。   “嗯?”郑学眯着眼,昏昏欲睡,懒懒地应。   “靠会。”   郑学呼吸一窒,心里又酸又涩。双方都没再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同一片月色。   过了会郑学才开口。   “还得跟着押车回趟A市,等我回来。“   ”我等你。”   袁容收了线,下意识摸了下胸口的戒指,才抬脚往走廊深处走,面上已是一成不变的冷淡。   他推开尽头的门,里面气氛紧张。   要说警方这半个月没得消停,袁容也是。老九的死加乔冬陷落让天鹰震动,天鹰和红蛇两股势力盘根错节,损一方,另一方势必受牵连,于内于外都迫切需要调整应对,袁容在变幻莫测的谈判桌上滴水不漏,守着别人眼中那块“天鹰军火线的利益”。   又一个彻夜的商讨结束,他刚走出房间就见梁涛急匆匆迎过来。   “看看。”   说着,将手机递过去。   袁容接过,上面是则最新的头版新闻。   “日前海市特大走私案浮出水面,警方押送车今夜突发事故整车倾翻。车体有明显撞击痕迹,据悉,包括嫌疑人乔某在内车内共四人,目前伤亡情况未知,警方与医护人员正前往急救。“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袁容快速掠过那几行字,面色不改丢下一句。   “知道了。”   “你不好奇,”梁涛朝上指了指,“上面这是什么意思?”   “说。”   袁容拿出支根烟踱到窗边。天还没亮,轰隆的雷声滚过窗檐,暴雨将至,枝桠在黑暗中被狂风吹得乱晃。   梁涛看着他背影,眸中暧昧不清。言简意赅:   “姓乔的是天鹰的人。”   袁容却依然背对他没动,让人难以揣摩,好一会才吩咐,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今晚去趟边境。”   梁涛意外:“什么?”   “那边需要人,你去盯着动静。”   林志强上次在火炮身上栽了跟头,如今两拨人在边境梗着互相不对付。梁涛立刻会意:   “是林哥那边?”   “不管他两龙争虎斗,咱们货要得稳妥地走。跟紧点,真出事,给林哥搭把手。”   “好。”   “去吧。”   待梁涛走远,袁容的身子撑不住似的晃了晃。扶着窗棱的手用力到泛白,那支烟早被捏碎在手心,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在看到那则报道时的失态。   他一阵风似的冲下楼,一边拨郑学电话一边跨上摩托车飙了出去。   很快一场暴雨倾泻而下,袁容几乎没开多久就被淋了一身,风雨交加,车胎在水坑里打着滑,他却无知觉般紧盯着前方,异常笃定。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仍嫌不够快,只继续提速任凭身影被雨幕淹没,好在事先早预警台风过境,路上没什么人,走得顺畅。   事发地点在刚出海市的一截山道上,袁容一到就看见那辆倾翻在路边的车,烧得只剩个空架子。救援队和警方已经撤离,瓢泼大雨冲刷着还没完全处理干净的现场,他晚了一步。   袁容丢下车冲过去,撩开警戒线,一脚踩进泥里才惊觉深黑色的土已经被血浸透,细看,是自车身一路漫过来。袁容定定神,甩开脸上的雨水,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   没有郑学的痕迹,他还安全,或是他没在车上。   袁容心里抱着那么点希望,在回身瞥见泥地里一个小金属片时定住了。   是枚沾着泥和血的警牌。   他如遭雷击,微颤的手去够了两次才抓进掌心,一瞬不瞬的,想将上面的警号仔仔细细认清楚。   “不可能。”   他喃喃了一句,却少见的无力,好半天,像抓住什么似的又补了句。   “警徽在,人在。”你说过。   他撑着车棱缓了下,给八鸽去了个电话。   “替我办个事。”   八鸽听了原委,有些为难:“袁哥,这事现在全城封锁消息,难办。”   “查!”袁容声音难得拔高,强势得不容拒绝,又压着沉下去:“车里的,是死是活...都给我个数。”   袁容挂上电话,茫然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突地一阵恍惚,一时分不清这青白色的天幕是清晨还是傍晚,他深深闭了闭眼,用力握紧那枚警徽,心里只剩一个信念。   跨上摩托,开出去。   查不到,他就一家家翻。   把海市倒过来,他也要找到郑学。   那天早上,海市几家医院的服务台都清楚记得一个男人,戴着帽子,面容模糊,只一双眼通红,一层层地找车祸被送来的亲人。   没人知道他是海市鼎鼎有名的军火老大。那天早上他们只看到那个男人的迫切,仓皇和走投无路。   到第四家时,袁容才收到八鸽的消息,他迅速赶去那家医院,直冲手术楼层。上楼迎面就是一个狭长的走廊,两侧由玻璃房分割成家属等候区,走廊末端紧闭的门是手术室。   这层很静,只有偶尔的交谈声,大部分家属都在安静等待。在最里的隔间,袁容看见了几个警察或站或坐,神色凝重,里面还有常跟在郑学身后那个女警官,看着像是哭过。   坐在正中的,是李局。   他迟疑着,走到隔壁的等候室捡了边角坐下。里面的人没有对这个浑身被雨淋透的男人报以太多的注意,目光都紧盯着聚在悬在墙壁的大屏幕上,上面是张实时的手术表,滚动着患者姓名和手术进度。   袁容也在看。   固执地盯着某个点,屏着呼吸没了动作,坐在那仿佛木僵。他看到了“郑学”,那个一路过来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后面跟着不合时宜的三个字“手术中。”红色的字体像火焰灼在他心口,全身的血似乎都涌上脑门,手心冰冷潮湿,却还紧攥着那枚警徽,像攥着最后一点奢望。   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只是脚下已经积了一滩水。   这时,一个护士急匆匆掠过。   “护士,怎么样了?”小孟急急冲出来。   “出血量很大,让一让。”   对方说着,带着血袋闪进手术室。   等候厅再次静下来。袁容前排是对老夫妻,交缠了双手絮叨着祈祷。没一会,另扇手术门被推开,老人颤巍巍起身迎上去。   医生平视着他们,声不大,却字字清晰。   “节哀。”   压抑的哭声萦绕着空寂的走廊,也砸在袁容的神经上。脑子纷杂混乱,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水。指尖微微发麻,下意识想去掏烟,却只摸到被雨水洇湿成一团的烟盒,陌生的恐惧与焦虑逼得他几乎坐不住。   想见郑学,想不顾一切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看看他,一眼也行。伤在哪,重不重。   却在这时,护士再一次提着血袋奔进那间手术室。   袁容紧咬着牙关不知坐了多久,久到湿透的衣服已经被空调的凉风吹干。外面近四十度高温,他却莫名觉得冷,交叠的双手冷到泛青,身体微微发抖,唇色近乎苍白,好像失血过多的是他。   正在这时,郑学那间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走出来,朗声喊了句。   “郑学家属。”   袁容仓促起身,本能地要迎上去,却眼睁睁看着那护士折进另一个等候区,那句“我是”被生生咽进喉咙里,又在心里溢了出来。   他不能应,甚至无法靠近。   掩饰般走到走廊的饮水机旁接水,目光越过机器看着警察和医生在小声交谈,可是什么也听不清。   那个家属等候区和他所处的,是两个世界。   直到瞥见护士手里那张纸,他眼前黑了一下。下意识撑住扶手站了几站,竟没能稳住,眼看就这么抵着玻璃墙要滑下去。耳鸣瞬间袭来,昏沉间他看着李局仍在跟医生说些什么,却彻底听不到声音,连嘈杂也没有了,眼前只剩那张病危通知单。   滚烫的开水漫出来浸过手面,激得他勉强拉回意识才看清,刚刚撑住的不是扶手,是饮水机的热水按钮。袁容踉跄着快步离开,拐进过道,一把抵住墙壁。   病危。   这两个字砸得他喘不过气。   袁容垂下眼,狠狠握紧徽章,像这个铁片还有余温。   徽章在人在,郑学,咱们说好的。   他清楚听见胸腔里的鼓噪不安,眼前全是郑学的身影,强势的、温柔的、失落的、坚定的。   不知怎得想起那个夏夜,在公路上,自己轻飘飘说出的那句“分开吧。”   那时候郑学绝望的眼神,此刻像针扎在他心上。   通道深处,男人摘下脖子里的戒指,跟警徽套在一起紧紧握在胸口,像个信徒在等待宣判。   走廊逐渐安静,等候室的人也慢慢散去,日头西垂,像等了一个世纪,那扇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他表现不错。”   医生的话传来,夹着几个警员的欢呼。紧跟着轮床迅速推过走廊,袁容隔着人群,只看到郑学的双手无意识地垂在床沿轻微晃动,他想上去托住,却最终只能远远看着爱人被簇拥着离去。   车祸致使郑学两根肋骨断裂,又刺穿了肺部。虽然挺了过来,却还没脱离危险,直接被推入ICU。   袁容走楼梯跟过去,远远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情况暂时稳定,李局阴沉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松动,由于袭警事件加上乔冬的归案,后续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们不得已留下小孟陪护后,匆匆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看了眼表,晚七点,再望向ICU,女警官正撑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袁容趁空轻轻走过去,经过玻璃窗短促地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他的心像被重砸了一拳。郑学陷在一堆仪器里无声无息,唇上没有半点血色,那双总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紧阖着。   肋骨刺穿,他比谁都更了解有多疼。   袁容控制不住地伸手贴上玻璃,像能感受到郑学的呼吸似的,但只几秒就迅速走开。   回到长椅,就见一个男人自楼梯口跑进来,衬衣西裤,一向沉稳的脸上少见的失态。   袁容看清人,神色一凛闪进楼梯间。   “你好,是孟警官?我是郑学大哥,抱歉来晚了。”   “郑先生。”   .....   “这交给我就行,你们费心了。”   袁容听着门外断续的交谈,将门开了道缝。女警官已经离开了,只剩郑行一个,监护室门外安静异常。   袁容看着走到玻璃窗前的男人,眉峰闪过一丝极快的挣扎,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绷紧的手上。   这时ICU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郑行急切地迎上去,“护士,我弟他怎么样? ”   “还没脱离危险,需要观察。”   “什么时候能进去看?”   ”现在不行,得预约。”   看着护士远去,郑行的脸色晦暗不明,好一会缓缓退到病房门前,手搭上门把扭动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上   袁容迅速拉开门向前急跨一步。   却见门锁扭到一半,卡住了。郑行用了用力,门锁纹丝不动。他拧眉瞟见去而复返的护士抽开手,波澜不惊的站回探视窗前。   袁容跟着刹住脚旋进门内。   “家属先去把药费付了。”   护士说着,提着两袋药水刷卡进病房。   郑行接过药单,目光随着护士动作扫了眼墙上的读卡器离开了。   “邵队长,我,袁容。”   一门之隔的楼梯间,男人抵着墙,拨了那通冒险的电话。   深夜漫长,走廊静的像与黑夜融为一体。袁容手里始终紧攥着那枚警徽,他知道郑学撑的住,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天际逐渐泛白,外间走廊传来动静,几位民警出现在病房前和郑行交谈了几句,没一会,郑行点点头走了,只剩几个警察守在门外。   袁容等了会,拉紧口罩走出楼梯间,深深瞥了探视窗一眼,匆匆离开了。雨还没停,小了很多,淅淅沥沥打在石台上。   袁容看了眼天色,跨上摩托再次驶进雨里,到了枪厂前,扯下衬衣蜷在手上擦了擦滴水的头发,又从后座抽出件干净的衣服套上才走进。   里面少见的没开工,人都恭敬站在正厅,一台机器倾在台阶上,显然被砸过。   袁容扫了眼人群,目光一对上,都被默默避开了。   ”怎么回事?“   一个手下踌躇着走上来,”先生来了,上面等着。”   自从他来海市,天鹰的主事从没下过枪厂,这个节骨眼...他转身向上走。老厂房因潲雨湿滑的楼梯发出咯吱声,走进那间房合上门,就听黑暗里传来道人声,听不出丝毫怒气,倒温和异常。   “来了?”   袁容的手不觉一滞,“先生。”   借着走廊的光,男人的轮廓仍然模糊一团,只有声音不急不缓。   “场子的事,拿的上手么?”   “能应付。”   对方踱了两步绕过写字台,整个人彻底隐进阴影里,只余台面上一支正燃着的烟,发出微弱的红光。   “老九的事,听到什么风声了?说来听听。”   “说是暴毙。”   “你也觉得是?”   袁容垂着眼,“更像灭口。”   没人应答,却能感到男人在听到灭口时呼吸极细微的一紧,桌上那支烟燃到半截,断了。   “谁干的?”男人再次问,目光却像透过黑暗,看穿他。   袁容揣摩着答道:“对天鹰来说不是坏事。”   “死得是时候。”对方语气松了松,活动了下手腕,“现在情况难辨,手脚收利索,先自保再做事。”   “是。”   “刚才翻账目,西区场子还增收不少。”   “西区缺角的,做了顺水人情,对方肯领天鹰的面子。”   “那,战区那边怎么缩减了?”男人话锋一转。   “天鹰现在几条腿走路,但都不太稳当。战区的生意有费红旗的主事,与其分点边角,不如收回来把稳海市。”   袁容说的一板一眼,像只在分析境况。许久,对面却没再追问,顺着转了话题:“条子手上那姓乔的,知道来路吗?”   袁容摇头。   黑暗里的男人似乎笑了一声,“老九不是天鹰的人,但,这个乔冬是。”   袁容猛地抬了头,眼里露出微微的讶异,像为这个消息震惊。   “出入境都归他主事,药品只是其中一项,体量是军火两倍。他一垮,让条子这么一连根,这摊盘子就缺个龙头,袁容,”   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乔冬的位置,你坐不坐?”   袁容的手微微收紧,只剩细微的喘息,好半天传来四个字:“谢谢先生。“   “好。”男人站起身,“等我通知。”   “是。”   男人走了。袁容跟着出去的时候雨停了,只剩山间的雾气云山雾罩的。不久,大亮的天光从屋脊漏下来,他走下楼,厂子里已经如常运转,他顺手招了个人,扫了眼仍倒在地上的机器。   ”为了什么事?“   “一个没记性的,报错了枪的批次,被先生教训了。”   ”下去吧。“   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袁容心里隐隐不安,却琢磨不出哪不对劲。   不管等他的究竟是龙头还是断头,他的速度都得再快些。   当晚,袁容约了RICK在公寓。   对方对他主动邀约挺意外,只是还没开口问,一包档案袋就被递到跟前。   他拆开,掉出几张银行卡,里面是几个房本,还有四五把车钥匙。   rick朝他挑眉:”什么意思?“   ”押宝。“袁容坐在他对面,面容平静。   ”我是那个——宝?“   袁容没应他,看了眼那袋子:“我的全部积蓄   应该够你走一趟。”   “没少挣啊。”rick放下档案袋,”想干什么?”   ”配合我,提前走那步棋。“   ”你疯了?”   RICK少见的点了支烟,猛抽了半根。   “你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嗯。”   rick狠了狠心,卡一抽:“我等你通知。”   袁容看着他,唇角微微松动,出自真心的道了句谢,说完起身往出走。   ”你去哪?“   袁容看了眼这房子,”这里,现在归你了。“   说完,抛下钥匙带上门,楼下只剩一串摩托车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下   “说不说?”   审讯室里意料之中的一片死寂。手上绑着绷带坐在那的男人,再一次无视了问话。   出事后,乔冬又被带回海市分局。两天一夜,五个警察轮番上阵,对方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几分钟后,讯问的警员起身走出去,依旧没突破。   橙黄的余晖掠进审讯室窗口,乔冬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更显得眼窝深陷,他扭头看向窗外。   傍晚压近,天际流动着几缕浮云,是黄昏又像清晨,更像那天在山道上,车体倾翻后他从紧拥的怀抱里睁开眼,透过被压扁的窗缝看到的那缕朝阳。   小孟几人围坐在监控器前盯着审讯室里的动静,正在这时,屏幕里的人忽然扭过脸来,冲镜头扬了下手。   他们迅速走进去。   “我招。”这是事发后,乔冬第一次开口。“有条件——”   众人不知道他为何态度大转变,屏息注视。   “让我见郑学,现在。”   郑学做了个梦。   梦里他仍负责押送乔冬。刚出海市的那条山道却好像总也开不到头,某个险弯处,一辆卡车猛然从侧后方横撞过来,他下意识地朝旁边扑去护住身侧的人,几乎同时身体在撞击中失去了知觉,颈间一松。   戒指——   床上的男人眉间紧蹙,挣扎间额头溢出一层冷汗,终于,沉重的眼皮微微掀开道缝,艰难喘息着,才发现脸上扣了个氧气罩,他浑身像被碾过似的痛,目光费力扫视了圈,直到望见床头柜上那枚戒指项链,才松下劲去够,手却虚软得使不上力,肋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还未触到手就坠了下去,人也再次跌入黑暗。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两个警员押着个人走进来,门又重新合上。   乔冬无视身后警察,看清床上躺着的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被拷住的手弹了下输液管,引得两警察迅速向前跨了两步,又见他没再继续动作,反倒拉了把椅子坐下。   “五分钟。”警察提醒完,向后退了退。   乔冬没回头,一瞬不瞬看着床上人,自顾开口。   “我们自以为执掌棋局,但其实你根本不在这个局里。”   乔冬轻轻一笑,“你才是下棋的那个人。”   “知道我什么来路,还替我挡。逢场作戏要演全套?”   “我当真了。”   “不怕你笑,这是第一次有人肯为我送命。”   “不过,谢谢你命硬,因为我最讨厌欠别人。现在有机会做点什么扯平了,以后各不相欠。”   .....   乔冬瞥见柜角的戒指,拿在手里把玩了几下,攥起郑学的手慢慢套进去,他的表情云淡风轻,移动戒指的动作却极其细致。   “我对你动过心,就这一次。你赢了。”   乔冬说完,最后看了郑学一眼走出去。临上警车前他突地顿住,望着前方冲身后的警察道。   “还有个条件。后面所有关于我的审讯侦办,我希望可以不用再见他。”   说完,钻进车厢,警车驶进车流消失不见。   后来过了很久,乔冬刑满释放远走高飞,回想起这一次,确实是他们彼此的最后一面。   和rick分开,袁容跨上车直奔医院,晚间的风拂过耳畔轻柔温和,他看着周围明灭的车流,心里也像是被灯火浸润多了些期许。   到住院部已是深夜,郑学的病房前没有人在,他大着胆子走过去想隔着玻璃看看他,却一眼望见那张床空无一人。   袁容心里抽搐了下,恰逢护士经过,下意识拉住对方。   “打扰。昨天这个床的病人——”   护士意会:“下午转普了,在六楼。”   袁容垂着眼僵滞地点了点头,似乎没听明白,好一会才募地定住,焦急的眼里难得多了丝光彩,疾步奔向六层。   费了些功夫找到郑学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却守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互相依偎着。   那是......郑学父母。   他见过,在郑学宿舍照片墙上那张全家福里。   袁容安静看了会缓缓退开。到对过走廊尽头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僵挺的腰背费力地倚向墙壁,深深舒了口气,一松下劲,疲惫就从四肢百骸溢出来,肚子发沉,心里不禁对小家伙有些抱歉。   “没事,我们在这陪着。”他将手贴上腹部轻轻揉按,不知不觉睡过去。   后半夜椅子上的男人不知梦到什么,浑身蜷缩着歪下去,像要护住什么似的挣扎了会,猛地颤抖着眼睫醒过来。白炽灯的光线映得他的脸像被霜打过般惨白,他迟钝地眨了下眼,下意识伸手,没有血。混沌了一阵才想起是在医院,郑学正平安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起身,远远看向那间病房,却无法靠近,只能这样透过门缝看着里面泄出的光。   全身透支般无力,他口干舌燥,那个梦像将他熬干了似的。   拐进水房,却听到一丝低微的啜泣声。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一边抹泪一边接水,就连暖瓶漫出来也没留意。   察觉到有人,她急急擦干眼角提起水瓶,却因为太匆忙水壶直接从手里脱离,眼看要泼向她的双腿,这时,身后那人一个箭步夺下瓶子,却也眼睁睁看着开水直接溅洒在手上。   “你怎么样!”郑母惊叫出声:“你的手——”   男人微点下头,一言不发将壶摆好,甚至没给她关心的机会就离开了。   她跟上去,只看到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口。想到刚刚那比自己儿子好不了多少的脸色,指不定也是个病人...她又望了会,才忧心忡忡的转回病房。   袁容连接下了两层楼,脚下突地一个踉跄,膝盖打颤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他撑了撑墙,被热水淋过的右手疼得几乎没了知觉。   这时,腹部像有把冷刀狠狠一搅,胸口酸气翻涌,他身子一折,抵着墙角干呕起来。压抑下所有声音,呕得异常艰辛却只是脊背耸动,如果不是急促深重的喘息,几乎难以发现他的不对劲。   这么一折腾,像把最后一点力气也吐散了。他晃了晃,在一阵耳鸣目眩里脱力地顺着墙根倒下去。   迷糊中感到有人将他扶起,等再有意识,发现自己半靠在病床上,浑身冷热交加。一个护士正在调输液管,见他醒了,开口道:   “先生,你有点低热。烫伤容易引起炎症,”护士看着他眼里有些担忧:“最近都不能碰水。”袁容的右手已被包扎好,视线落在扎针的手上,本能向后缩了缩:“我现在不能打针。”   仿佛知道他担心什么:“只是葡萄糖,不会影响胎儿。”   腹部仍闷闷地疼,袁容下意识护住小腹,他知道这几天的确忽略孩子太多。   “放心,胎儿没什么事,就是你有点虚脱。”   “谢谢。“袁容开口,很轻,只剩气音。   护士递上缴费单,”怀着孩子,这样不行的,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袁容看了眼那张纸上的金额,开口:“不必,麻烦帮我开点口服药就好。“   得到说完像是撑到极限,眼睛松垂下去,脑袋微微后仰着沉进枕头里没了动静。   几天后的早晨,A市某律所正开始一天工作。   郑行照旧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握住鼠标的手停在了右下角的弹窗,上面是则快讯——警方将重启调查多个陈年旧案。   他降下百叶窗,盯回那行字,幽暗的室内只剩镜片被屏幕反射着冷光。   乔冬确实如承诺的,交待出不少东西,但追溯旧案,有些信息是警方方便查的,有些却力所不及。郑学倒下了,但他追查的事情不能停。袁容知道他最在意什么,于是,那些藏在夹缝里的线索就都由他接了过来。   那天后,袁容一直和邵天柏保持着联系,为了掩人耳目,他白天照常忙碌,利用晚上时间去翻查当年旧案牵扯的人事。他升上来这段日子关系铺得广,想找点消息不算难事,就是费了些时间,每每回到医院已经是后半夜,走廊的那个长椅成了他的暂时居住点。   警局那边只知道有个线人不定时回传消息,但没人清楚对面是谁,所有的落款署名都是”郑学“。   这天晚上,袁容再次风尘仆仆赶回医院,脚步却比以往更加急促,因为,郑学醒了。   后半夜住院部走廊静悄悄的,郑学父母也暂时去小憩。   一个医生出现在走廊,白大褂衬着他身形高挑,脸被口罩遮住,只露出双眼睛。他走进郑学病房,拉下百叶窗,顺手反锁了门。   在看到床上的人依然睡着时,眼眸有些黯然,却仍然放轻脚步靠过去,小心翼翼握住了郑学垂在床沿的手。   肌肤温热相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的触碰,却是撑着他一往无前的全部理由。   床上的人在这时醒过来。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袁容瘦削的脸,向来平静的眼里透出难掩的欣喜。   四目相对,郑学带着刚睡醒的懵懂看着他,轻轻问:   ”你是谁?“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上   “脑外伤引发的记忆紊乱,也叫假性失忆。他现在的记忆都是点或片段式的,不过这个大概率是暂时的,不用太着急。”   深夜的值班室,医生对男人耐心解释道。   袁容沉默着听完,过了会开口:“他身体没什么事?”   医生点点头:“目前看各项指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需要多休息,配合治疗。”   袁容走出去,却好似没有方向只是机械性迈步,背影像窗外落在湖面上的月亮,皱巴巴的。没走两步下腹一阵紧坠,他蓦地顿住,挨着墙轻轻呼吸着熬过这阵,抠了片药干咽下去,才再次站在病房前,缓了缓神走进门。   郑学眼睛微睁看向回来的人,微弱的声音从氧气罩里传来:“抱歉。”说着,费力指了指脑袋:“醒来就发现有些断片。”   袁容认真看着他,扫见他指间的戒指,眼睛蒙了层笑意:“看来,我们得重新认识下了。”   郑学极小幅度点点头,眼皮沉得撑不住,嘴里却还发出低弱的气音。袁容小心靠上去,听见他说:“你叫什么?”   “我姓宁。”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监控仪发出规律的滴声。袁容俯在郑学胸前,耳边是平稳的心跳,他侧过脸,暖黄的射灯投下一小片光晕,笼着郑学睡着的脸明朗了些,刚刚的话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这么多天眼睁睁看着爱人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的煎熬终于得以释放,袁容小心地伸手抚上郑学发顶,手指掠过发丝的触感踏实,带着至深的眷恋与珍惜。或许是躺了太久,郑学的头发都蜷到了一起,下巴冒了一茬小胡渣,袁容静静看着,细碎的温柔从眼里溢出来,他轻攥上郑学的手摩挲着那枚戒指,静坐到天快亮才离去。   一连几天,郑学迷迷糊糊中总感到后半夜有人。有时他能看到那人模糊的侧影,有时却始终睁不开眼,只感觉到细腻的触碰,却让人莫名安心。   稍微清醒些的时候,他试图回忆些什么,但对那个男人,始终记不起太有用的信息。   这天半夜袁容照旧推开门,郑学却醒着,靠在床上望着窗外。   袁容心里跳了下,走到床前,轻轻道:“没睡?”   郑学淡淡嗯了一声,仍看向外面,两人一时无言,空气像都变重了。   袁容扫过他依然苍白的脸,再次问。   “伤口疼?”   “在等你。”   郑学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眼前的男人欣长笔挺,黑衬衣灰裤子一丝不苟,不是让人深刻的长相,抿成条线的唇显得很有距离感,唯独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带着温度,让人难以拒绝。   袁容迎着郑学,像要从他的探究里找出点什么,却只捕捉到陌生的审视。他被盯得一时有些恍惚,问。   “等我?”   “这几天夜里,都是你吗?”   袁容怔住,不置可否。   “宁先生,”郑学试探着开口:“抱歉,你是姓这个?”   袁容点头。   “我们很熟悉?”郑学盯着他,几句话就发现对方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说话时几乎不带情绪。   “不算。”袁容回。   ”怎么认识的?“   ”巷子里,我们打了一架。“   这回答出人意料,郑学偏了偏头:”公事私事?“   ”私事。“   郑学点着头若有所思,过了两秒扬起眉:“谁赢了?”   “你。”   两人对视,眼里都有了点微微的笑意。气氛松下来,郑学虚弱地咳了两声,又开口。   “为什么事?”   “误会,不提了。”   郑学漫不经心问着,眼睛却不由停在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   “你是做什么的?”   “替人开车,跑跑关系。”   “怎么总这时候来?”   “白天走不开。”   ”忙就不用麻烦过来了,我这每天都有人照顾,挺好的。“郑学淡淡道,却见那男人只怔怔看着他,他读不懂对方眼里的情绪,过了会,听见一声回答。   ”好,知道了。“微弱的倒像受伤的那个是他。   胸腔一阵绞痛,郑学猛然咳起来,这一咳却很难停下,肋下震得生疼,他不由的蜷缩着倒下却跌进个臂弯,近乎是个拥抱,甚至能感到环住自己肩头的手臂用力到微颤。   艰难的呼吸喷在对方胸口,昏沉中感觉被重新戴上氧气罩,他下意识仰头,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眼。一声声粗重的喘息里他固执的与男人对视着,像被那道眼神安抚渐渐平静下来。   窗外月色朦胧,衬得屋子里平和安宁。郑学找回力气隔开对方,抽身靠回去。   袁容却仍保持着姿势,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怀抱,指尖蜷了蜷,拿起一旁的水杯递过去:“喝点。”   郑学接过,两人指尖短暂相碰又分开:“我自己来。”   袁容看他握水杯的指间已经没了戒指,如常开口:“慢点喝。”   这么一折腾,郑学彻底没了力气,陷在枕头里喘粗气。   ”这里伤了是挺麻烦。“   郑学虚按着伤口,疼得一头汗笑着看他:“你好像很清楚...这伤什么滋味。”   “猜的。”   郑学眼神困顿,但碍于外人仍强撑着精神,就见男人已经站起身,“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没力气应答,眨了眨眼算是回应。   袁容退了出去,却忍不住绕回探视窗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肆无忌惮看郑学。那双眼睛不再是强压的冷静,而是某种令人绝望的炽热。   他站在那,似乎将什么苦闷生吞了进去,默默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下   自从那次和”先生“谈话后,上面一直没什么动静,袁容紧着神经照旧忙碌,终于在一天傍晚得到回应。   乔冬旗下三家贸易公司,连着老九边境药品的口子,全部由袁容秘密接手,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因为乔冬的落网,都悄悄进入了警方视野。   至于那位知不知道,或是知道有意而为不好判断。最坏的不过是用他来顶警方的枪口。   上面给得很急,甚至没有多交代,袁容接得也爽快。他知道,这摊子与郑学那边要的东西密不可分。   警方那马不停蹄,黑道这也暗潮涌动。   老九死了,乔冬被抓。他们在的时候挡了那么多人的道,这回倒了又留下“药品”这么块肥肉,家家都醒着鼻子,表面照旧和谐共处,但背里都蠢蠢欲动着往边境那伸手。   袁容熬了两个通宵,将手里信息来回过了几遍,摸出个大概。   乔冬手里三家公司走私种类繁多,药品只是其中一项,而这块是跟红蛇合作的买卖。最早他和郑学都以为天鹰和红蛇是一家,这么看乔冬是天鹰的人,老九是红蛇的,两方渊源颇深。甚至扯出个新人物,chirs——红蛇的话事人。   现在老九死在天鹰这桩盘子里,红蛇会有动作么?   正思索着,手机响了,他接起:“那边情况怎么样?”   梁涛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周里烧了一场,小范围呛了几次,虽然按着没闹大但感觉是蛰伏战,这个疖子早晚得发出来...“   “嗯,其他的?“   ”内地没断了过来人,估摸着快憋到点了。“   “林哥那怎么样。“   “暂时还稳,但和火炮顶上了,不知道他还能忍多久。”   “好。”   上次派梁涛去边境把控局势,隔几天两人就这么沟通一回。袁容搁下电话,按按眉心,夜深了,只要电视还开着在播新闻。   “新一轮台风预计在三天后抵达我市,届时将迎来强降水,请广大市民做好防护工作....”   袁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不发达的边陲小城,只有市中心一小片光带仍亮着,静谧的黑夜裹挟着暗潮,山雨欲来。   他在等,等个时机。   袁容忙完一切赶去医院。这几天他没有再找郑学,有时就在夜里隔着玻璃窗远远看一眼,有时只能隔着条走廊默默陪着。   郑行没来过,倒是撞上几次郑学父母在。远远看着郑学与他们说笑,那样子很纯粹,与他在一起时压在眉间的深重不见了,明朗热烈,让人想靠近。   看郑学笑,袁容也被感染似的,跟着勾起唇角,又静静离开。   这晚等他到的时候,正撞上几个医生从郑学病房出来。   袁容匆匆迎上去:“麻烦,他怎么了?”   “炎症引发的高烧,已经打针睡下了。”医生看对方忧心忡忡,补了一句:“没什么事,恢复期正常的。“   袁容走到玻璃窗前,里面没有陪护,郑学孤零零躺那,露出小半张脸,看得人揪心。袁容环顾了下四周,大着胆子走进去。   靠近才发现郑学的状态更差,脸色潮红,嘴唇干裂,手上仍挂着点滴。   袁容皱眉,拿起一边的纱布小心为郑学将额头的冷汗拭干,又用湿棉签给他润了润唇。一番照顾下来,已经好半天,他不能久待,正打算离开,烫伤未愈的手背忽地一痛。   袁容回过身,才发现手被郑学握住了。   他背脊僵住,下意识看过去,郑学仍昏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知梦到什么,刚擦干的额上又满是汗,握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嘴里呻吟着。   袁容俯身去听,几个断续的字从郑学唇间溢出。   “..容,袁..容。”   袁容心里一震,眼里透出期翼,过了会,他紧紧回握住,微微垂下头,“我在。”   他的脸贴上郑学的手,感受到爱人的碰触,眼里的疲惫一下泄出来,像个失意的人在汲取安慰。   “我们待会。”   郑学一整晚都在喃喃,有时在叫他名字,有时又像在保护着什么,直到天色将明才稍稍安稳。袁容抽出手,走回外面长椅坐下,俯身用双手撑住额,发丝也跟着垂下看不清情绪,几分钟后,不觉慢慢歪倒在椅子上。一个金属从口袋里掉出来发出清脆声响,是郑学的警徽。   袁容惊醒,俯身去捡,腹部却突地一动,他疼得浑身一缩,差点呻吟出声。过了会又连着动了了几次,袁容的眼睫眨了眨,连日来的压抑多出丝生气,他小心将手轻贴紧腹部,感受着一下下轻微的起伏,平静的眼里透出温暖,会动了。   袁容苍白的唇勾了勾,轻喃道:“没事,我们都在你身边。”   说着,将那枚警徽握在手心更紧地和腹部贴合。 第一百三十六章   郑学做了个繁杂的梦,梦里总为个人揪着心。他努力想看清,却只能看个模糊的影子。有时候他们在海边,有时候又像在办案,一晚上浮浮沉沉的像抓住些什么,醒来又什么也记不清了。   迷蒙中老觉得有个人握着他,很小心。看着空空的手,心里一阵怅然若失。他掀开枕头,将那枚安静躺着的戒指收进手心,慢慢挪上轮椅下了床。   病房没人,父母被劝回了家,此刻天蒙蒙亮,只有走廊护士查房的低语声。   烧了整晚,浑身黏腻,闷得几乎透不过气,郑学去了天台。   这个点上面居然有人,背对他站着,借着微明的晨光,隐约看出个侧影。   郑学挪近才认清。他怎么在这?   想想上次下了“逐客令”,对方确实没再出现过,这么一下遇上,他倒有些过意不去,顺口叫了声:“宁先生。”   对方应声回头,眼里微微露出诧异。   “郑警官。”   声音有些低哑,但看过来的眼神却像之前一样温和。   “怎么在这?”郑学问。   袁容的目光很轻:“我...”却是仔细看着他,“来看朋友,在这抽烟。”说着目光扫到郑学的轮椅,接着问:“好些了吗?”   郑学没说话,算好吗,至少命还在。正失神,眼前身影蓦地矮下来。   “没事,慢慢来。”   郑学抬头就对上一双墨黑的眼,发现男人蹲下身与他平视。   看着陡然贴近的脸,他心里没来由一阵悸动,下意识捏紧口袋里的戒指。   “总觉得,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鬼使神差的,郑学脱口而出。   对方明显怔了怔,过了会开口:“既然重要,总会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郑学心情倒真轻松了些,看向对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眼里没了审视。   “之前你跟我平时会见?”   “不常见。你挺忙的。”   “我以前...什么样。”   “很拼,是个好警官?”对方反问,眼里带上笑意。   看着男人蹲在膝前微微仰头说话的样子,郑学心里不觉生出些亲切感,“你来看的,是重要的朋友?   袁容嗯了一声:“也在这住院。”   郑学察觉他状态比自己还要憔悴,眼下青黑,嘴唇裂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显然没休息好。   “他怎么样?”   袁容没回,倒从怀里掏出只小玻璃罐递过去,还是郑学之前做的,他一直带身边,却没怎么吃。   “尝尝。”   郑学瞧着罐中红色的蜜饯,拿出一颗放嘴里,下一秒纠着眉苦哼一声:“嘶..酸。”   袁容也吃了颗,含着笑笑:“也甜。”   “你还爱吃这个?”   袁容将罐子揣回去点点头,费力站起身,不动声色用轮椅背压了压腹部,将郑学往向阳的方向推了两步。   就在这时,胳膊被碰了下,郑学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朋友会好起来的。”   看着远处的天际,袁容垂了垂眼,看着郑学晃动的发丝:“我相信他。”   台风来临前,天空如碧。   微风拂动,两个男人身影几乎重叠,被远处一缕正跃出云层的朝阳笼住,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一天的天台,似乎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袁容开始照常过去,而郑学或许是孤独作祟,也或许与对方确实投机,竟开始多了点期待,隐隐盼着人来。   这晚台风正式登陆海市,刚发威就已经阻碍了交通,风雨交加,袁容来得比平时更晚了些,推开门郑学竟没睡,盯着电视眉间愤愤。   郑学这几天在他面前放开了些,但这样略孩子气的还是头一回,袁容不禁失笑,问:“怎么了?”   郑学见他来,抬眼示意屏幕,新闻正报道某刑犯临刑前的悔不当初。   “别看他声泪俱下,再来一回还得淌这条道。”   袁容随意地回,“要他真想回头呢?”   “指望这种惯犯?这辈子也洗不掉脚底的泥。”   袁容没再答,模糊地“嗯”了一声。郑学看他不说话,察觉到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顿了顿想通了,试着宽慰:“别对这些人抱希望,那些被害的谁给过他们机会,媒体就喜欢通过这些来混淆重点。”   袁容点点头,坐在他床边。   “你今天好些了?”   “嗯。”   “对了,有东西给你。”   “什么?”   袁容见他献宝似的在那堆礼盒里翻,过了会递个罐子过来。   “新鲜的,那回你给的吃着有点绵了,今天看有一盒,留给你的。”   袁容怔怔看着那罐东西,又对上那张傻乐的脸,心里久违地像被什么浸润了。   “好,收下了。”   看着人收了,郑学心满意足地躺下:“都瞎送。说是开胃,我需要这玩意么。天天病号饭,早想吃点别的了。”   袁容拿了个苹果边削边应:“想吃什么?”   “说起好吃的,有阵子没吃到面了。你不知道我们局后街有家小面馆,门店小,面劲道,有时候夜里出警回来,来一碗那叫满足。”   袁容静静听,想起很久前他和郑学在后街吃得热气腾腾,回了句:“是吗?想尝尝。”   说着,就见郑学边捣鼓手机边嘀咕:“张元这小子,联系几天了,趁我这不能动,闹罢工?”   袁容削苹果的手猛地一顿,果皮断了。   “怎么了?”郑学瞥他眼:“你认识他?”   袁容掩下失态:“嗯,以前听你说过。”   郑学应和:“哪疯去了,这小子。要不这会,还能让他给咱捎两碗来。”   削完那颗苹果,袁容站起身:“出去会,你等我。”   说完,没等郑学问人就走了。   由于台风加上夜深,还在营业的不多,袁容只能顶着风雨骑着摩托穿街走巷地找,路上积水很多,到处是被大风刮倒的树杈和广告牌,雨点砸在黑色的雨衣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很快就迷了眼睛。   漆黑的夜路,那辆摩托显得尤为一往无前。   但凡遇上正营业的,袁容都会先买上一碗尝尝。A市那家店的味道,郑学带他吃过很多次,他没忘。   不过,海市民风差别大,在这要找到那味道却不太容易。   袁容挨着一家家找,好容易在个老小区门口寻到家相近的,他小心将面用外套裹住,放进后备箱,披上雨衣冲了出去。   医院里的病人都已经休息了,袁容托着盒面进去显得有些突兀,他径自走进郑学病房,却又迅速闪身退出来。   房间里,小孟正把一碗面摆到台子上,两人生怕被医生发现偷吃,低笑声不时漏出门缝荡在走廊。   袁容走到拐角后的长椅坐下,抹了把额上的雨水,打开饭盒盖,搅了搅坨在一起的面静静吃了起来。   一直到后半夜,郑学病房的灯都没熄。小孟已经走了很久,他仍时不时盯着门口的动静,但让他等的那个人,那晚没再回来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上   这些天警方沿着乔冬这条线的努力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   由于案情复杂错综,郑学又无法归岗,邵天柏被连夜派往海市接管此案。   多日来,在袁容的暗中协助下,他们追溯到过往旧案中的不少隐情。也因为袁容消息给得及时,几乎很快锁定了多个当事人,并将他们及时保护了起来。   这一步,他们赶在了天鹰前面。   袁容从电话里听到消息时,正站在面摊前,这么些天心里难得轻松了些。因为形势特殊,他跟邵天柏还不能见面,只简单沟通几句挂了电话。   看着被台风肆虐后的城市,恢复了往日的匆忙,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或许一切都快结束了。   又想起那天晚上离开后,就一直没机会再进病房找郑学,今天难得手上清闲,可以早些去,他又绕回这家面馆,买了碗面才拐去医院,只是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砰!”一声脆响,紧连着几道男人的低吟。   郑学——   他警觉地冲上去,透过玻璃瞄到病房里没人,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下,当即扭开门。   说是打斗现场都不为过。被子凌乱地散落一地,输液架倒在上面,药水瓶的玻璃渣四散,卫生间里传来声响。   一进去,就见郑学倒在洗脸池那,头整个埋在水里,狭小的浴室就剩水龙头哗哗往出灌的水声。   袁容一把将人拽开。郑学面色青白,接连呛出几口水才拂开他站稳,下一秒,头无力的磕在了墙上。   重重一下闷响,水滴沿着发丝从瓷砖壁滑下。   “嗯...呃!”   他的手扣着墙渐渐紧蜷成拳,像在忍痛,头难受的抵着墙壁一下下磕着。   “郑学!”袁容低喊了一声,拉开他侧身挡住,生生挨了一下,整个人被顶的后退两步。   看着抵在肩窝的人,他抬手攥住郑学胳膊,放柔了声音。   “怎么了?”   郑学无力应他,按着头,单膝跪在了地上痛苦喘息着,下一秒手握成拳冲头砸去。袁容下狠劲制住他,将人紧箍在怀里,却也只能这么看着他在怀里横冲直撞,直到两人纠缠着撞上洗脸池。   袁容的身形有一瞬的僵滞,却没放手。两人精疲力竭的跌在地上,汗湿的身子粘腻在一块。   “和我说说,嗯?”袁容重新开口。   “疼。”   一个字,嘶哑的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郑学抽了抽气,额上青筋鼓起,脖子因为用力胀得通红,”我想不起来!”他抵着男人肩窝痛喊了一声,声音满是压抑和苦闷,像被逼到绝境。   袁容沉默的将胳膊收的紧了些。   “...总差那么点...”   “我知道。“   袁容攥着他,手微微抬起几乎要抚上他凌乱的碎发,却又犹豫着放下。   “一闭上眼...就有个人在脑子里晃,可就是...看不清。”   ”会好的。“袁容感受着郑学在他怀里微颤,脆弱又揪心,他忍住想亲吻的冲动,手轻蹭过郑学额上青肿的地方。   郑学感受着那一下若有似无的碰触,心里像塌陷了一块,鼻间都是男人清冷的味道,头顶是他温热的呼吸。   郑学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头与袁容对视,眼里带着某种渴求:“你是...他吗?”   袁容眼眸颤了颤,看着郑学倔强固执的脸,缓缓开口:   “我....”   就在这时,郑学眼前一晃,耳边响起剧烈的嗡鸣,将男人的回答吞没,他晃晃脑袋,仍执拗地看着眼前这张脸,想要听清。脑子忽地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再抬起头时,眼里已经没了温度,迸出一种陌生的敌视。   “是你,青龙帮。”   说完这句,郑学再撑不住倒了下去。   袁容接住他,侧脸平静无波,唯有抱住郑学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像倾注了所有的感情。   过了会默默起身,想将人挪回床。站起的那刻,腰侧传来阵刺痛让他跌了回去。才反应是刚刚那下撞伤了。   他痛得眼睫轻颤,歪头搭在床沿喘息,一股无力感从胸腔溢出,索性不动了。两人就这么蜷抱在地上。   等缓过来些,才看向怀里的郑学,握住他的手放在腹部一点点地摩挲着。   “摸摸孩子。”袁容声音低哑。   “是不是长大了点?”   “想他吗?”他看向郑学无知无觉的脸,眼里已全是温情,“会动了。”   ——————   几天后,袁容再次接到邵天柏的电话,警方那边准备派人前往边境。   袁容虽跟邵天柏接触不长,但却摸出来是个稳当的人,一旦他准备出手,上面那位嗅到风向势必会坐不住,随时会强压反击。   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边境的局势,大家目前都捂着自己的盘子按兵不动,他需要推一把。   斟酌了会,袁容拨了个电话。   “费老板。”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下   “费老板。”   一阵杂音后,才听见费红旗应:”袁老弟——“   撵着话尾那头传出几声枪响,嘈杂的人声打断了费红旗的话。   “您这是?”   费红旗显然也意识到:“我这乱,换个地。”一阵窸窣的声响后,那边静下来,费红旗倒不避讳,开口解释:“和老九的买卖跟着他一起黄了,现在道上的风都往边境吹。这不,我也在这。”   袁容压了下声音:”打算插一杠子?”   “那倒不,看看风向。别看这块盘子大都往这跑得热闹,但我总觉着是个局,指不定咱一举一动都落在那群条子眼里。”   袁容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道:“不瞒您,我也为这事来的。”   “你也折了?”   “嗯。“袁容笑笑:”不比费老板,我就是替人跑活,这一折,顶着上头压力。”   “怎么说?“   “内陆也出了个事,前几天老九案的押送警车给撞了,警察不知怎么盯着天鹰,现在火力都集中在海市,闹得沸沸扬扬。“   费红旗听了心下一动,要警方的注意力真如袁容所说都在内陆,这边倒还真值得一搏——   就听袁容再次开口:”负责案子的条子我去探过,现在不中用。这事突然,估摸着他们也措手不及没应接的,只要那警察醒不过来,他们前期那点动静怕都是瞎忙。”   费红旗呵呵一笑:”我说边境都无法无天了,想着警方没动静是不是还耐着性子,合着是后院失火。“   袁容遗憾地嗯了声,“我现在分身乏术,要不还能跟您合作一回。不过,”袁容话锋一转:“也有天鹰的兄弟过去了,费老板如果碰上能给个机会,也算抬小弟一把。”   ”好说。“   通话间,费红旗那边隐隐有人进来通报了什么,只听他不很清晰地吩咐一句,“这还压不住?去办。”然后转回话筒:“前几天你送的那两瓶柏图斯收到了,还没来得及道谢,老弟费心。”   费红旗的酒窖不久前故障,损了一批珍藏,心疼之余费了不少功夫找补。   袁容道,“以前打点酒场有些渠道,顺手的人情,不用多在意。”   “那行,回头聚。”   “一定。”   袁容挂了电话,手指搭在桌沿,若有所思。   如今边境就是锅煮沸的水,他需要老费这滴油。   袁容这晚没有去找郑学,随便找了个小旅舍歇下。临睡前孩子动得厉害,顶着他胃里阵阵痉挛,掏出药瓶才发现已经见底,他倒出为数不多的几颗干咽下,就势躺在窄床上疲惫地睡去,却一合眼就是郑学那双执拗盯着他的眼睛,再醒来,居然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惊坐起身,疾步走进浴室洗漱。   雾气弥漫,袁容有些出神地看着镜子里那张若隐若现的脸,好一会才抽出衬衣套上,很郑重的一颗颗系好扣子,整平袖口,看了眼台面上的戒指,握进手心出了门。   几乎一出去,就发现有人跟。   袁容微微皱眉,上头速度比预估的还要快。他漫不经心绕城骑了一圈,突地全力加速甩开距离,钻进岔路直奔医院。   郑学正坐床上,面前放着台笔记本,指尖飞速敲打。自从那天模糊想起那个男人的身份后,他就心神不宁。   一面刻意压制着想到对方时心里微妙的异样,一面惊于对方的身份。   如果他真是黑道,这些天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想起和对方的种种,心里莫名像被什么扎了下,不痛快。   查阅了青龙帮的资料,才发现这帮派早被解决,他的记忆竟还停在几年前。而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更是微乎其微,像被特意清理过,只找到张照片。   一个路灯下的侧影。   他是谁?叫什么?青龙帮覆灭后为什么还能和自己有瓜葛。   郑学盯着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出神,听见门响,一抬头就与照片中的男人对视了。   他心下一凛,下意识要合电脑,姓宁的却已经走过来,直直看着他,手扶上电脑盖,不咸不淡看了眼屏幕。   郑学与他对视,这一次,男人的眼神很冷,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病房里的空气像一下被抽走。   只有一只小飞虫落在两人之间的椅背上,“查到想要的了?”男人随意问了句。   郑学没回,合上笔记本侧身躺下,手伸到枕下。   “挂水。”这时,一个护士拿着几瓶药进来,却被男人身形挡住。   袁容没回头,只是手一摆:“晚点,”又将目光调回郑学,“你说呢?”   护士有些进退两难,在看见郑学点头后出去了。   袁容随意踱了几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说完,看了看电脑,“我想,你也不愿在这谈事。”   郑学听到这有了动静,袁容看他吃力挪上轮椅,没有要帮的意思,率先走出门。   郑学趁空将枕下的枪别进腰间,跟出去。   正值下午三点,阳光很烈,地上蒸腾着一层热气,外面空旷得几乎见不到什么人。郑学跟着一路到湖边,男人才停下,背对他站定。   “我是道上的,青龙帮。”   一句话,言简意赅。郑学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可惜,交手那么多次,现在你不仅忘了,还得靠着这个,跟自己较劲。”   袁容转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扫过轮椅,眼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漠视。   郑学咬着牙,不说话。   袁容漫不经心朝四周看了眼,点了支烟猛吸一口,突然俯下身,满口烟喷到郑学脸上。   郑学被呛得爆发出一阵咳嗽,伤口被震得生疼,好容易停下,哑着嗓子开口:“有话直说。”   “甘心吗?为了所谓正途,牺牲成这样。”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其实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不过是规则制定者的游戏。”   男人陡然将他的轮椅向前猛拉一步,椅轮擦着湖边沿,只差一点,就能坠到湖里。   “你究竟什么目的!”郑学拽紧把手,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另一只手暗中扣上腰间的枪。   ”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样说时,男人凑得跟近了点,直视他一字一句:   ”为了让你在这爬不起来。“   话落   郑学感到对方的影子整个压下来,他几乎立即抽枪攻上去。   当枪顶上对方脖子,才发现是个拥抱。   万籁俱寂,只剩阳光从身后照过来,他看着草地上两人的影子,自己竟被整个搂进怀里。   握枪的手轻微颤栗,僵在男人背后,只听耳边传来得声音,没了锋锐,只剩温情:“但我知道,郑警官一向有韧劲,不会轻易落在对手手里。不过,你得抓紧了。“   袁容不再克制,更紧地搂住人,抬手抚上郑学的黑发,眼里露出浅浅笑意,将一个小物件顺势塞进郑学口袋。   ”快点赶上来,我等你。“   说完不再停留,抽身离开。   几乎本能地郑学抬了抬手,却只划过对方的衣角,稍纵即逝。他僵滞在那,望着眼前的一汪湖水,像陷在那个莫名的拥抱里,又像要失去某种东西般空落。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戒指,却发现多了个东西。   摊开手,两枚戒指安静躺在手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摊开手,两枚戒指安静躺在手心。   只是,其中一枚内壁刻着行小字——“make u feel my love”。   郑学呼吸一滞,眼睛一眨不眨。他猛的回头,广场上除了偶尔晃动的人影,只剩满眼炙热的阳光,刺目空茫。   心口募地刺痛,可他不知道为什么疼,像堵着块石头。   不对......是哪错了!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   那团总是挡在眼前的迷雾后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咬牙从轮椅直接站了起来,病服上渗出血迹,他知道伤口裂了却已经完全顾不上。郑学乱了,步子也跟着乱了,跌撞着冲回病房,走廊里的人自动为这个看着仓惶急迫的男人让道。   他一头栽进病房,翻箱倒柜扒出出事前的衣服,将口袋里的物件全倒了出来,却只有寥寥三样。   一部碾碎的手机,一本护照,和张边境通行证。   没有更多的线索,他有些沮丧的垂下头,坐在那终究没再动,握着戒指的手却用力到青白,像攥着最后一丝希望般。直到傍晚的余晖打进来,郑学有些恍惚的抬起头,看着那一抹金黄。   他别开脸扫过那台电脑时顿住,脑中快速闪过什么,急迫地打开屏幕,输入那首歌名,戴上耳机,摁下了播放键。   When the rain is blowing in your face   And the whole world is on your case   I could offer you awarmembrace   当旋律响起的那刻,心里没来由的空了下,下意识扣紧床沿。几乎瞬间脑子里过电似的,无数个片段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嗯...哼!”   头疼欲裂,眼前阵阵眩晕,那些汹涌的片段在他脑子里打架激得他想吐。   他倔强盯着某处咬牙撑着,他要想起来,必须想起来!   病房里悄无声息,日光西斜,抽走了最后一丝光亮,昏暗里只剩俯在床头的安静身影。   忽地,男人啪地摁下暂停,跌在椅子上干呕起来,却什么也没吐出,红着眼喘息间,无意识的叫出个字。   “容....”   像是在那片混乱中抓住了什么,他拿起耳机重新戴上,额头沁出的冷汗迷了眼,嘴唇被咬出了血,他却只是将两枚戒指更紧的握着,几乎嵌进肉里。   郑学的眼神溃散又聚焦,脸色很难看,却没有倒下,仍是将那首曲子一遍又一遍的放着。不知过了多久,在所有的挣扎和波澜之后,他的脸上最终只剩下苍白的平静,唯独那双眼睛被憋得通红。   ”袁容。“   终于,这一次他清晰的叫出了这个名字,却是从胸腔里带出来的心痛和颤抖。   他居然忘了,忘得彻彻底底!   忘了他们在无数个黑夜里的亲吻;忘了他们的承诺,忘了那是他一辈子也不会放开的人。   怎么会忘?   不仅忘了。甚至——想起下午袁容苍白着脸迎着他的枪口,想起他临走时那个拥抱,甚至能感到袁容指尖的微动,想起这些日夜他出现在后半夜时,脸上的疲惫和隐忍,想起今天冷眼对他时,袁容眼里微不可察的一丝不舍,像在告别。   郑学心口痛的几乎要炸开,像把锋刀在割着,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往上窜,浑身紧绷的太过用力以至于无意识的轻微颤抖。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名字,那个早在他心里生了根的人。他双眼赤红,抓上所有证件冲了过去,一出医院才发现他记起了袁容,却记不起他的电话和地址。   穿着病号服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潮擦肩而过,直到最后一点太阳也消弭在天际,他整个人被投进黑暗,仍傻愣愣站在那不知道该去哪,撕裂的伤口疼到失去知觉,却抵不上心里万分之一。   他要见他!必须见他。   郑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着胸腔里狂乱的心跳,一声声煎熬着,忽地,暗淡的眸子里露出一丝亮,拔腿朝着隐约的记忆狂奔去。   袁容,袁容。他有好多话要说,好多事要做。   要拥住人紧紧握住,再也不放开。   等我,请再等等我。   一口气冲到个楼道口,狂喘着仿佛心脏都要从嘴里呛出来,抬头看了眼,虽然记忆不甚清晰,但他知道是这里!   不远处的楼门里传来声响,当那张让他疯狂的脸出现在路灯下,郑学感到浑身的血直往脑门上冲,抬腿奔过去。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也打住了郑学的脚步。   袁容的身后还跟出几个人,却显然不是他的手下,仔细看才发觉他只是被夹在中间被动走着,路灯拉出这群人纷杂的影子。   在交错的人群中,他看到一把枪顶在袁容的身后。   郑学感觉一身热血凝固了,赤红着眼紧盯着袁容的脸,痛楚烧灼般的涌过胸口,手指几乎把腰间的枪摁出个坑来,气息哽了一下,艰难的侧身隐到暗处。   他不能。以自己目前的战斗力,如果暴露了,首先被牵连的就是袁容,他不能用袁容来冒险。   说来讽刺,他是警察。护天护地,却护不住自己最爱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袁容被塞进车里,扬长而去。   他环顾四周发现袁容的摩托车还未熄火停在那,郑学一步跨上,追了上去。   “帮我追辆车!”   路上,他给小孟去了个电话。   “学哥,你不是在——   ”牌号:xxx,兴隆大街,黑色越野,请求支援,快!“   山道上鸦默雀静,这个点是黎明前最黑的时段。   一辆吉普疾驰在土路上,车身很快潜入弯道深处,与茂林融为一体。连绵的群山遥遥望去,只有更远点的山沟深处透出零星的亮,偶尔听见汽车往来的发动声,这是出入海市的最后一道关卡,再过去就是边境了。   郑学站在卡道前,将相关证件还给货车司机,退到一边。   根据小孟监测到的定位,他预判了那辆车的路线,抄小道一路狂飙赶到这里,说明来意套上制服联合海关一起卡人。   但连过了四辆车,却都不是。   他怕了。   怕自己赌错了,如果他们的目的地不是这里,那袁容——   这时,邵天柏带着小孟一行赶过来,看到郑学,走上前默默拍了拍他肩膀,想起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袁容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一句简短的交代:“邵警官,替我多照应他。”   郑学没有回头,淡淡的说了声谢,一瞬不瞬盯着路的尽头,紧握着拳一言不发,像绷着口气,静静等下一辆。   四周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一辆没打灯的车进入视线由远及近,郑学看着那辆黑色吉普心漏跳了一拍,直到对方停在自己面前,才压了压帽檐走上去。   司机见他来,很自觉送上证件。   郑学看了眼,问,”几个人?“   ”四个。“   他绕到后座敲了敲窗,车窗缓缓下降袁容的脸随之露出来,他一身肃黑坐在三人中间,额前的发丝垂下来,对车外的动静甚至没有抬眼,俨然是个坐阵的。   当看到人的一瞬,郑学眼底一热,他强压下情绪快速掠过袁容,公事公办:“里面的人,下车,查验。”   却没人应答,他压着火,冲车壁狠锤一拳:“下车!”   话落,邵天柏几人立刻上来围住那辆车,也下意识的隔开了郑学。   车里的人却没被这阵势吓住,依然纹丝不动。   “警方执行任务,劝你们立即配合,主动下车。”   郑学被隔在人后,这时,腕上一阵轻微的震动。   只一下,却足以让郑学心头巨震。他整个僵住,克制不住回头,袁容仍然坐在那,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涯。   他死死盯着袁容的侧脸,像是要将人死死刻在心里。深吸了几口气,才抬手按住邵天柏要拉车门的手,平静道   “他们的车没问题,可以走了。“   说完,无视邵天柏不解的眼神,向后退了一步。   司机入座,车子重新启动的声音碾在郑学心上。   车子交错的瞬间,他看见袁容转过了脸。   郑学忘了呼吸,隔着人群四目相对,周围的人声仿佛统统褪去,只剩他和他。   这一眼像望进了千言万语,仿若恒定。   也就这么一眼,他们都懂了。车窗缓缓合上,阻隔了二人。   郑学抬起手,看着表盘上属于袁容定位的红点,在胸腔里翻滚的情绪终于溃堤,直冲眼底,他神经质的笑了笑,却有滴水砸在表面上。   当即跨上摩托,重新启动   ”去哪?不要命了?“邵天柏及时拦住他   郑学发动车子,冲邵天柏亮了亮证件,“不是说边境那缺人吗?我想我是最合适过去那个。海市我相信你能成。”说着认真看了邵天柏一眼”你知道的,我的命在那辆车上。“   说完,全速冲了出去。   漆黑的山路上,只剩两辆车一前一后。   郑学隐藏着行踪紧咬车尾,透过后车玻璃看着袁容清瘦的背影,心里却生出前所未有的无畏,像一下都轻松了,他知道有个未来属于他们。   他们仍在在这条路上一往无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傍晚的天际霞光万丈却渗不进密林,遮天的枝杈下丛深草密,虽然没入夜却已经一片浓黑。这片林子近乎原始,没有路,却也是个很好的屏障,警方很难监控。   一双军靴不合时宜地出现,一脚踩进泥泞,紧跟着一身行军服的男人从灌木里钻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了会,拿出望远镜看过去。远处高墙扎着电网,内侧塔楼里站哨的身上都带着明火,俨然是个军事基地。   袁容就在这——天鹰大本营。   郑学倏地矮下身伏进草中,避开看守巡视过来的视线。几天前一直跟到这里,里面守卫森严,那天早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载着袁容的车进去。他扎在林子里花了几天时间摸索地形,发现目前在这的并不止天鹰一家,那些层叠的茂林深处还蛰伏着其他帮派,甚至碰上过个把熟面孔。   后来才知道失忆这段时间,黑道为了老九的缺口都铆这来交锋。   郑学咬了口野果充饥,这几天和邵天柏根据实地情况制定了初步的围剿路线,已经有一批人驻扎在外面的寨子。   这时,几只鸟怪叫着往高墙方向飞去,几下枪响后,鸦雀无声,一只鸟的尸体砸在身侧。他心脏下意识一抽,神色复杂望向那高墙上的铁网,跟着手机一震,是邵天柏给的新线索。   上面显示袁容最近有数笔巨/大额转账,甚至名下的房产也皆数抛掉,所有的资金全部流入一个境外账户,郑学板着脸往下翻,户主叫RickYam,而此人目前也在边境。   袁容这是拿出了全部积蓄孤注一掷,郑学眼里抹过丝复杂之色,压下情绪靠进草堆,边等天黑边开始琢磨Rick这个人。   一入夜气温陡降,风声呜咽着像从地缝里钻出来,远处的林间能看到移动的灯火,影影绰绰仿若鬼魅,郑学约莫知道,那是道上的又在私下接头。他绑紧腰间的枪袋,戴上夜视镜,轻身跃进树丛里。   疾步穿行,期间避开几拨人,虽然不知道都是哪门子来路,但今晚这些人似乎比之前更活跃。   郑学继续往前,亮光越来越近,渐渐传来压低的人声,他在个石墩子前停下,拨开树丛。,隐约有三四个人,举着手电四下散开不知道在找什么。   靠近他这侧单站着个人,郑学暗自在他身上扫了两遍。   这张脸...有些熟,右手腕的玫瑰纹身在灰暗灯光下若隐若现,特征和邵天柏给的照片一致——Rick!   他沉下心,判断了下形势,踢动脚边的石头,树丛发出的响动吸引了青年的注意,他撇过头眯眯眼,往前走了两步。   郑学屏住呼吸,又踢了一颗。   那青年猛地钻进树丛。眼前黑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愣神间,脚下落了颗子弹,紧接着又是一发,Rick跳开呼救了一声,想回头却已经来不及,那子弹一路撵着他,等回神才发现已经远离队伍。   枪停了。他望着黑峻峻的四周,喘息稍定,试着往前迈了一步。   “是人是鬼,出来。”   这时,身后一阵劲风,他被整个扑在地上,就听上方传来一道威严粗粝的声音。   “Rick。”   “我不是。”手下的青年挣了挣。   “连名字都不敢认了?”   Rick见躲不过,喘过口气:”哪路的?“   “袁容知道吧?”   Rick顿了几秒,支棱起精神。撇过脸看清人,眼里瞬间没了慌乱,倒浮起一丝玩味:“是你。”   郑学没有在意他的那句意味深长,直切正题:”为什么拿他那笔钱?“   “你替他来讨债?”   郑学不置可否:”你答应他什么?“   ”我在帮他。“   “帮他进火坑?”   “郑警官,让他入局的人,是你。”   郑学压着Rick的手紧了紧,听Rick继续说:“我要没记错,他原本不用做这一切。那木头押上所有身家,可你那会是不是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Rick笑笑,“至于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各取所需。”   郑学没反驳他,执着地又问,“他要你做什么?”   “他花钱请我来看戏。”   “什么戏?”   “道上正演什么就看什么。”   “这戏演到哪出了?”   Rick想了想,蹦出两个字:“夺魁。”   “你,只负责看?”   “我?我还负责捡赏钱。”   这时,草丛那传来脚步声,郑学利落收手离开。   ————————————————————————   山脚下的寨子地处两国交界,常年鱼龙混杂,犯罪率极高。   两条一眼望到底的黄土沙路贯穿寨子,汽车一过扬起漫天沙土。   沿街的小酒馆内人群聚集,一道半人高的木头门阻隔了黄沙,不时有人推门进去,那木板要摇摇欲坠嘎吱直晃。   里面烟雾缭绕空气混浊,坐的歪的多是道上往来歇脚的,闲暇之余聊些正时兴的事。   店老板耳朵里听着最多的消息却在这稳稳的开了数年的店,必然是最妥帖最会做人最能装聋装瞎的。   一个男人叼了根烟推门而入,照旧点杯黑啤,漫不经心往角落一倚坐。   酒馆里比往常更热闹,七嘴八舌的议论此起彼伏,原因是今天出了个大新闻,最近众人明争暗抢的那块肥肉,费红旗插手了。   老九的盘子人人都想吞进嘴,但不是谁都有本事争,有些小帮派来是来了,也只能跟着蹭点汤。火炮和林志强这阵子没少和其他势力开呛,两人各占优势,眼看着要从人堆里杀出来,没想到节骨眼上被费红旗横插一刀。   费红旗是什么人?论势力他在道上未必靠前,但论行里的份量,这名号在境外尤其的响。他出手,火炮和林志强一时都失了优势,只能和他谈合作。   这下局面有些莫测,究竟这碗肉汤能落那两谁手里,一时间众说纷纭,甚至有人开起了赌局,观测风向的人纷纷跟注,惦记着自己站谁日后比较有好处。   角落里的男人抽完烟,一口闷尽杯子的酒,压下钱出去了。   郑学出门就找了家清净的饭店,边吃边在心里盘算刚刚捕捉的信息,林志强、火炮、费红旗。   这三个当时袁容和他提过一嘴,联想到Rick的话,心里渐渐有了数。近几天他潜在酒馆里已经把道上的局势摸了大概,如果真的如他所推测,这整个环节里最大的变数就是个性冲动的火炮,袁容想必也考虑到了这点。   郑学眉间骤紧,扔下筷子冲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章   夜色正深,火炮的基地藏在几片灌木林后,寂静无声。   围墙外,一个人影在黑暗里的一晃而过。   郑学躲在草窝,看着围墙上的岗哨。自从在火炮常消遣的地方寻到他踪迹,郑学一人一枪跟了火炮多天,已经将规律卡得很准。围墙外是一片密布的红外线,想进去很难,但旁边的楼脚处有个矮门,只有一个人看守。郑学看看表,差不多该交班了。   果然5分钟后,那人进去了。郑学趁短暂空隙,照旧一路疾行到那个废角楼前,顺外沿的管道而上,爬到角楼侧面。从这里,火炮基地内的样貌一览无余。   今晚略有不同,驻地里的土场上站满了人,整齐划一手持枪械鸦默无声,两个探照灯将场地照得尤如白昼。   俨然是在练兵。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阵嘈杂,一群人鱼贯而入,仔细一看为首的,竟是林志强!   郑学的神经下意识绷紧,只见土场上两伙人堵了个结实,却并不是剑拔弩张。   林志强率先动了,他视若无睹越过众人走向火炮,不知道说了什么,火炮起身冲手下吩咐几句,带林志强钻进屋里。   剩两帮人在外面杵着,郑学不敢妄动,只能干等。   约莫半小时,两人走出来。火炮脸上略有笑意,林志强一句话没说领着人离开了。   郑学眼里闪过丝困惑。   不对。袁容和他提过,火炮和林志强早已在边境水火不容,只差一个激化的契机。但多年的职业敏感告诉他,这两人不仅不激烈,甚至倒有些合作的意思。   但袁容为什么会下那样的判断,难道是获取的信息有误?   如果真如他想,那这个计划——   他这几天混在道上,已经非常清楚林志强与火炮的为人,如果这两斗不起来,等费红旗一旦选中其中之一合作,凭这些老油条的机敏,袁容的意图就会暴露,那时——   郑学咬牙,他不敢去想,也不能让这样的结果发生。   天还没亮,Rick住处的警报大响,一个不速之客单枪匹马闯了进来,瞬间,刷刷十几把枪对准空地上的男人。   男人却笃定地站在那,退也不退。   Rick掀被下床,疾走到窗台前,看清楚来人,挑了挑眉。   身旁的手下眼看着要射击,被Rick一档:“我去会会。”   郑学是被反捆绑进去的,他毫不反抗,顺从地被带进个房间。   Rick已经在里面候着,见人进来,一把拽起郑学的领子压过去细细打量,却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郑学迎着他:”看什么?“   “看你哪点吸引人。”   郑学没答,嘴唇紧绷,行军装的口子散开几颗,显得很落拓。   这样子,活脱脱像另一个人。   Rick笑,“那天你的玩法我很喜欢。”眼里带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刚得了个好东西,”说着掏出把精致的小手枪:“不如我重新跟你玩一次,这回换我来。”   Rick自说自话用布把眼睛遮住,过了几秒,举起枪:“躲好了?”   话落,砰砰六声枪落。他扯下绑带,眼神一顿。   郑学依然坐在那稳如泰山,只是周身的地上擦出道道弹痕。   郑学开口:“再练三年你也不行。”   Rick少见地有些挫败,郑学也不看他:“你想打中,还缺点定力。”   Rick挑眉:“你又知道?”   “我可以教你。”   Rick眯了眯眼。   郑学道:“枪给我。”   “当我傻?”   郑学轻笑:“怕了?我捆着,你也怕。”   Rick被噎得一哽,将枪踢过去,郑学握住:“说,打哪?”   Rick指了下灯的开关,“这。”   郑学估量了下距离,定定神,只有一次机会,他不能失败。   砰一声,屋里瞬间黑下来,只有开关滋滋地迸出火花。   Rick傻了,他没想到一个人被捆着背对目标也能一击即中,直到枪重新被扔到脚下才回神,他踩住枪柄道:“说吧。为什么来?”   郑学站起身,自顾走到桌前坐下。   “火炮和林志强搭上了。”   一句话干脆利落砸下,Rick一愣,压下眼中精光,招了个人进来。来人耷着眼皮,脸上一道疤,面目严肃,走起路来跛态严重。   “阿力,松开他。”Rick说着坐到郑学对面,“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郑学将一颗子弹扔了过去:“夺魁这出戏,戏眼是费红旗。他虽然主观上不在局里,但火炮和林志强盯的都是他。费红旗的买卖选了其中一人,另一个就得炸,双方恶斗下来,林志强捡不到便宜。”Rick的脸由惊疑转沉,郑学继续说下去:“他若塌了天鹰肯定被削弱,你这个外来的和尚就能趁虚而入,顺利的话恐怕连天鹰都能吞掉。当然,风险不小,可袁容给的那笔钱让你心甘情愿冒这个险。”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郑学站起身,迫视着他。   “如果他们搭上,不仅渔翁之利你收不到,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说的没错?”   Rick定定看着他,那颗子弹被他捏得发烫,“摸透这些东西,废了不少功夫吧?”   “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不成,你们对袁容怎么兜底?”   “告诉我!”郑学猛拽住他,眼里像能迸出火来。   Rick顿了下,眼里的戏谑消失了,“最后一步棋。”   “?”   “就是他自己。”   “什么。”郑学呼吸一窒,一阵心慌。   “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   郑学不知道,早在下这个决定起,袁容就做好会败的准备,真到那个时候,他会利用自己转移天鹰的注意。届时天鹰认为根源已除,自然会松懈,Rick将以新卖家的身份重新介入天鹰,配合邵警官进行围捕。   郑学总算回过味,什么计划,这压根就是一场赌局。   他强压下心里的震动:“跟我去干一票。”   Rick皱眉看他,似乎有些不解:“你不是条子?确定要跟我合伙干?”   郑学将警官证往桌上一拍:“我也可以不是。”   随着费红旗的加入,各帮派间的争夺也愈演愈烈,山里不时传出几声轰响,就知道某几个又干起来了,林子里不再像之前活跃,即使在夜幕下,也难见到有人动作。眼看着那笔买卖落定在即,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众人恨不得走路都踮着脚却把脖子伸得比谁都长。   而费红旗的门槛至今也没人能摸着。   有人得到消息,就在今夜,听说费红旗会出现在某地。火炮和林志强自然不会错过,各自都费尽心思想抢得先机,大局将定,这是唯一的机会。   林子里发出一阵沙沙声,几个黑影窜进林中,像在蹲人,隔着不远处的车内,郑学叼了支烟坐在驾驶位。   跟了火炮多天,对他惯常经过的线路早已摸透,他早在白天做好标记。果然没多久一个人进入视野,郑学看清人后冲林子里用红外线闪了几下,信号刚落,那人就被Rick等人一麻袋套牢了。   那耷拉眼阿力将火炮捆结实,一屁股坐上去,一脚将还在挣扎的人踹蔫了。   Rick蹲下身,戳了戳那团挣扎的物体道:“没错吧?”   阿力点头,Rick撑撑懒腰,不知从哪摸了台游戏机,靠着树玩起来。失意时冲阿力求救几番,却只获得对方轻描淡写的几下指点。   郑学不紧不慢抽着烟静静等,几小时后,对讲里传来声音:”老林跟费红旗搭上了。“   郑学唇角微微勾起,胡子拉碴的脸上生出几分粗粝感,他摁响车喇叭,Rick几人迅速窜上来:“走。”   “好好睡一觉,说不准醒来就是个大新闻。”   郑学丢开烟头,猛打了把方向盘,汽车一个急拐,冲进夜幕。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知回去刚挨枕头,就被一声闷响惊起,郑学迅速抄枪爬起来。夜色正深,远处林间的一小片火光显得格外扎眼,他转身出门,撞上同样穿戴整齐的阿力。   两人眼神一对:“走!”先后窜上车,冲事发地奔去。   火炮和林志强交手了!   要说今夜谁最火大?必然是火炮。莫名被劫,在麻袋里冻了大半夜才被救出来不说,更是误了与费红旗搭线的机会,回到驻地,林志强与费红旗搭上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他当下回过味,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枪声越来越近,郑学匍匐向前钻了两下,拨开杂草。刺鼻的浓烟猛扑过来,直往人肺里呛,他忍住咳,举起望远镜看过去。   山坳里硝烟弥漫,浓烈的火药味里,两帮人正分庭对峙。   郑学默默看着,在扫到某处时陡然一滞。   浓烟弥散中,林志强被人用枪顶着出现在视野,显然是被火炮擒了,他一出现立刻引起骚乱,林志强的人更是疯了似的和火炮的人对射。   郑学暗暗估算形势,耳边的呼吸声突然有细微的不稳定,他扭头,才发现阿力正死盯着远处的林志强,眼底通红,压抑着某种恨意。   他不解,这对惯常不惹人注意的阿力来说十分反常。   两帮的缠斗进入焦灼,不可开交。   这时一杆枪管贴近脸侧,直冲林志强。郑学一惊,抬手握住枪身堵上枪眼,直视着阿力的眼睛,皱眉摇了摇头。   阿力的反应出乎意料,固执且强硬,郑学的手始终没放,和他抗衡着。阿力浑身紧绷,最终像压下什么,卸了枪,只剩指尖深深按进泥里。   两人松懈间,一声诡异的枪响后,下方瞬间炸开了。   郑学警觉抓起望远镜,心脏莫名跳快几拍,他压着呼吸,怕惊动什么似的。   望远镜里的林志强被一枪穿胸。   边境的午夜极黑,雷声阵阵压过茂林上空,却迟迟不见落雨,空气潮闷到缺氧。   枝叶纹丝不动,就连虫鸣也一并隐去,只有暗河发出的沙沙声,静得能吞噬万物。   一道闪电猛地劈开天幕,照亮那座静伫的黑鹰铜像。   振翅欲飞的巨大铜翼笼罩了半个校场,枪声此起彼伏,射击场上灯火通明,正练得火热。   自从林志强拿下费红旗,天鹰涨了势,下面的人心劲也高。道上敌友参半暗潮涌动,天鹰不敢松懈,没日没夜地训练。   此刻,射击场看台的阴影里站着个男人,一言不发盯着场中正瞄准靶心的人。对方整晚心无旁骛,循环着装弹、上膛、射击的动作,眼看又一排子弹出去,满环。   论耐力论准星,他是场上的翘楚,只可惜——   想着,男人将剩余半支烟整个握碎在手心,烟渣簌簌飘落。几下零碎的叫嚷夹在轰隆的雷声里传来,幻听似的。他眯眼望去,只见黑暗山林间影影绰绰一群人簇拥着什么冲营地跑过来,闪电忽明忽暗间,一个个满是血污的脸触目惊心。   不一会营地大门被撞开,大群人马鱼贯而入,慌慌张张挤进校场。   袁容没回头,举枪定准目标。   “林哥没了!”   四个字嘶吼出来,不亚于头顶惊雷,场内一下子全乱了。   几乎同时,袁容扣动扳机,砰!子弹沉稳有力钉穿靶板。他收枪敛下情绪回头,林志强被重叠的人捂了个严严实实。   袁容抬步过去,卡着喉咙的呼吸应和着躁动的心跳。自从被带到这,他就被“先生”捆在身边做事,明面上分了个副手给他使,实际所有的动作都被监控,足不出户,心照不宣的囚禁。   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先前的计划没法掌控,事态远超预料,成败全靠运。直到拨开人群看到林志强死白的脸时,他知道,赌赢了。   袁容难得有些紧张,指尖微微颤抖,他收紧拳头稳了稳神,趁乱伸出手,搭向林志强的脚踝。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子弹飞在他脚下。射出方向来自看台,谁动的手,在场的都清楚。   所有人被这枪慑住,瞬间静下来,顺着子弹目光定在袁容伸出的手上。   林志强的人反应过来,两眼通红推开他:“想对林哥干什么?!”   袁容的人也顶上去,两伙人架在那谁也不让。   眼看要打起来,袁容开口了:“林哥有没有落到过别人手里?身上检查过么?这关头眼都睁大点,外面的东西谨慎着往家带。”   这一提醒,对方顿了顿,像回忆着什么,转身在林志强身上摸了一遍,没想到真搜出个微型窃听器。他不占理,彻底哑口,只哽着气看袁容,半天讥讽出声:   “现在,还轮得到你说话?”   袁容的境况明眼人已经心知肚明,原本雇佣和军火就不太对付,这回更不用再忍。   袁容看着他:“知道有人想除我。但现在林哥走了,盘子没清,缺个蹚路的。临危的舵难掌,这事除了我,没人能顶,所以少动心思。如果想闹,最好有胆子挺到底,否则事后翻账,你们谁扛?”   刹时,全场像是被这话压住,无人再说什么。   这时候看台下来个人,是先生的副手。   “先生有话,请林哥‘进去’。另外所有管事的,立刻去正厅开堂会,不许缺席。”话落,轰隆一声闷雷,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打得屋檐噼啪作响,一杆鹰眼大旗插在堂前随风摆动,衬得屋内更加沉闷压抑,偌大的正厅只有盏小灯亮着,光线微弱的几乎融进四周的黑暗里。   袁容一进去,就见个男人背对他,对着桌案在上香,案台上烛火摇曳,林志强的尸体横在旁边地上,全身被白布盖住,只露出那张阴森的死脸。   他不动声色站着,身侧的手却握得死紧。   众人陆续到达,瞥见上头站的人,心中一凛,这是先生第一次在这么多人前,近距离现身。   意识到这次非比寻常,都小心翼翼挨着长桌恭敬立着,看着各自面前摆着的一碗酒和小刀,连呼吸都不自觉收紧,等着那位发话。   死寂中,男人上完香挪开身子,露出案台上一把弯刀。   刀锋被烛火镀上一层冷寂的光,有人轻抽了口气,那是天鹰传代的,非到关键时刻不会拿出来。   老林在这个节骨眼死了,前势未定,后盘未稳,要再来几个陈咬金,天鹰必然大损。形势严峻,一时间如临大敌。   窗外风吼雨啸,营地的探照灯被刮得嘎吱乱转,旁边的河有了雨水的助力,势头越发凶猛。   男人走进黑暗,看了眼地上的人,冷笑一声:“好个林屠夫,出去一趟,就这副样子回来。”   众人听他这么一开口,梗了梗脖子,心里没底。   男人又道:“紧急召集各位,大家也知道为了什么。接下来是场硬仗。”   “这回豁口出在雇佣,可再大的基业也能溃于蚁穴,你们顶住了,不光是对天鹰负责,也是给手下人一个交代。”   男人虽站在暗处,但眼神很厉,望着下面静默的众人。   “天鹰不是老帮派,能做到今天的局面,不是我多有本事,而是挑出了你们。这几年面上的买卖,地下的场子,内陆的港口,边境的军火,都是仰仗各位托起来,靠的就是人心,是兄弟们豁出命守下来的。功劳苦劳都在我心里落着,平日对大伙如何,你们心里都有本账。“   “大难当前,我只要各位一个决心——和天鹰共进退。”   说完,拿起案台上的刀,利落划破指尖,烛火下几滴鲜红的血落入碗中,在酒里晕开。男人转身冲众人敬了下,一口闷尽。   这番话恳切而带着威压,众人纷纷拿起碗,手起刀落,酒入腹中。   “既然应了,丑话说前头,要是想退,按规矩办事。各分支把自己手底下看牢了,如果谁再出问题,货,钱来补;人,命来填。”   场下一阵应和后,男人再次开口,“那就各自手头上的事领一下。”   点出目前要守的盘子,底下人一一认了。安排妥当后,话锋一转,   “老林这,下面已经闹起来了,谁愿意接?”   这话一出,原本士气高涨的堂内陡然鸦雀无声。   林志强手下那都是正儿八经的亡命徒,不服管。这个当口上去平,能不能压得住不说,命可能都得搭进去,没人愿接这个烫手山芋。   男人的眼神在场中过了一遍,目光定在一个人身上。   “袁容。”   “你今天不是替我做决定了?这临危的舵就你来。”   “是。”   一字定局。   男人从侧门出去走进雨里,顺手将那杆鹰眼大旗狠插进土中,他这次赌的是这世上唯一不可靠的东西,人心。   几天后,道上形势骤变,原本奔在浪头的天鹰因为老林的死,势力急转直下,动荡不堪。各方趁虚而入,先是生意明里暗里被截胡,接着几个仓库莫名被烧,毁了几批货,上头亲自找填补的,却被断了货源只能赔上盘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警方像是闻到风声,卯足劲突击天鹰下属的生意和赌场,道上各家看清形势都自觉保持距离,内忧外患,一时间天鹰如危立在风雨中,四面楚歌。   这天,在A市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A市顾氏地产旗下楼盘,被条子突击查封了,这消息被压得只占财经版极小一块,很快就被忽略了。   深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风尘仆仆走进来,灯也没开坐到桌前,半个身子隐进阴影里。   副手递上杯茶:“先生,歇歇吧。”   男人合眼靠着椅背没说话,过了会开口:“算算那批货,能不能抵损失。”   “好。”副手欲言又止,终是开口:“先生,这局你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男人少见地的面露疲惫,摘下眼镜陷入沉思。   “没有退路,天鹰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警方早已经釜底抽薪,这一步棋,逼得他必须走。为了大局,暂时的折损怕是在所难免。   “这么多年,先生,您付出的已够多了。”   男人苦涩干笑一声,“吴伯,你也辛苦了。”   “他这几天怎么样?”   “我天天跟着,没发现什么出格的。老林那摊子,他过去没日没夜地磕,倒真让他给平了。”副手话锋一转“如果不知道内情,看他这样,我都以为他一心一意给天鹰卖命。”   男人点点头:“都是人精,忍得住,藏得也深。当初收他,以为是个磨平尖牙的,如今倒差点折他手里。”   说完,将茶饮尽,看着墙上的钟,时针指向凌晨两点。   “差不多了。”男人的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叫他来,该算算总账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脚步在黑暗里响起,踩过冷白月色覆盖的走廊,整个基地森严静寂,只有那杆插在广场中的鹰眼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袁容被引到地下室停在扇铁门前,他走进去,身后沉重的锁扣应声落下,整个房间无窗无灯陷入死寂。   袁容一动不动站那,沉闷粘腻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他凝视着黑暗,像要任自己被吞噬。   突然,耳边一阵劲风直切面门,袁容下意识闪开,对方没给喘息机会接连进攻,一招一式直冲要害,袁容化解间被节节逼退,喘息着将将站稳,对手停了下来。   极致的黑暗里只能靠听觉辨位,袁容屏息攥拳判断着对方,蓄力中轻挪半步,一道猛力冲破冻结的空气,他抬腿抄去。   出其不意,对手显然迟疑了一瞬,那腿直踢上背。黑暗里传来微不可查的屏气声,袁容耳朵一棱,眼里闪出微微的诧异,却没有让步,抬手切上脖颈,就在这时,那人一矮身,冲着底盘一扫腿,袁容没防备,单膝跌在地上,紧跟着挨了深深一拳。   袁容抽了口气,咬牙抵住压过来的攻击,两人胳膊拧在一起,角力到血色尽失,脸对脸在黑暗里僵持,甚至能感到汗水交融在一块。   在顶过一阵强劲的重压后,袁容陡然松手,对方的手刀落在肋上,他虚按了下胸口,恭敬垂下头。   “先生。”   没人应,压在上方的人断然抽身,袁容站起来,听着脚步声上楼站定。   “哧”,一根火柴被擦亮,男人蔑着眼睛从二楼丢下去,微弱的光落在袁容面前脆弱摇曳,也映亮了整墙冷凝的刑具,地上辨不清是血水还是什么,黑糊糊黏在脚下腥味刺鼻,像在宣告有多少人来了这,再也没能出去。   “为了天鹰的今天,策划了多久?”   一句话像把锐刀挑开了滞重,袁容垂首站着。   “怎么说。”   上头嗯了声,又道:“换个说法。老林的死是意外?或者说——你一手促成的。”   “我不明白。”   男人拨了下表盘,凌晨三点,他点了支烟,在烟雾里开口。   “那天环球大厦你闯进来,事态紧急或许没人在意,第一次来就知道回避会议室走廊的红外监控?”   话落,地上那根火柴燃尽,整个屋子重归黑暗。   袁容一凛,那晚他折回去救郑学,经过探过的走廊边沿固定监测时,下意识抬了脚。   上面似乎并不等他答,径自吩咐:   “不急,先见个人。”   ——————————————————————————————   六小时前。   连着几日暴雨将停,整个林子蒸腾着灼热雾气,繁茂的枝叶深深浅浅的无限延伸,完美遮蔽了后方营地。   郑学装备整齐,疾步绕到小门附近,掐着表等换班。林志强死了,这几天道上风云莫测,天鹰一时四面受困,虽然他实时报给老邵消息监控着局面,可回想起林志强中枪的那幕,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决定来火炮这探探,今晚,他要潜进去。   正盯着,门侧的人进去了,他瞅准时机从树丛穿过,沿着枝干跃进基地落到进一片杂草内。   他迅速适应了下环境,根据之前远处观测早烂熟在心的地形,一路潜到主楼,躲在个石墩后静待时机。   今日火炮营地的氛围有些异常,整个广场瞄不见人,平时灯火通明的探照灯也全灭,黑漆漆一片。   不一会,火炮孤身从楼门口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偏僻处走。   郑学皱眉,避开看守迅速跟上,直到穿过一小截树林,周围的守卫彻底没了,火炮径自走进林子后一栋房子里,郑学大着胆子顺窗户溜进去。没开灯,只能借着月色隐约判断是个仓库,里面密集地码着成箱的货,紧跟着一道男声打得他浑身一激灵。   “怎么样,费红旗什么态度?”   郑学感到心脏狂跳。“放心。”他听着火炮应声,绕过堆叠的箱子,只见一个人正靠在墙根吸烟。   火苗映亮对面那张脸——   林志强!   “都信我死了?”   郑学死死盯着他,浑身血液都像在倒流。   “信,外面现在是风高浪急。天鹰那,什么时候动?”   “就在今晚。”   林志强抽了口,想起那天晚上躺在木头板上被抬回去给各路人马演的那出戏。   火炮啧了声,“姓袁的这阵接了你那摊,你的人不能几天就被驯乖了吧,就不怕他再摆你一道?”   林志强不悦地皱眉,眼里露出几分不屑:“他联合你搞我,还是欠点火候。”   火炮皮笑肉不笑,“打算怎么办他?”   “一次清账。”   看着林志强阴郁的脸,郑学心急如焚,握拳的指尖几乎要捏碎才压下内心的冲动,悄悄往后退去。   一阵短促的铃声刺耳划破仓库,火炮接起电话,简短嗯了几声。   只见他边通话边随意地踱到墙边,却突然按下了某个按钮。   几乎同时,屋内大亮,一阵沉重的哐当声,整个仓库的窗户被下沉的铁网封死,前后门瞬间从外反锁,郑学生生被断了去路。   暴露了!   想藏身已经来不及,火炮和林志强跃上货箱围堵上来。两个都是雇佣军出身,拳头比铁硬,郑学避无可避,正面迎上去。   一对二,却完全没落下风,林志强和火炮急了眼,抵住郑学下盘,却没想到对方腿部力量异常结实,硬是和他们扛了半分钟,郑学俯趴下去,双臂扣住火炮腰带猛地提力,竟将人生生倒摔下去。   他趁着空档调转方向,将个箱子飞踢过去,暂时阻隔了攻击。   不大的仓库里枪声四溢,三人在错落的箱子间追赶,郑学体力渐渐被连环的攻击耗尽,在一个拐角被火炮闷头摔在集装箱上,林志强紧追一腿压上他胸口,顺势将手铐套住人拖到集装箱的钢管上锁死。   林志强盯他半晌,像突然在记忆里翻到这么个人似的笑了笑。   我当是他背后什么救兵,原来是条子。”边说边掏空郑学口袋,看完,将手机等东西全放在离郑学不近不远的地方。   “老子特制的镣子,试试看能不能够的着。”   说着,又扫了眼嵌在他腰侧的子弹,抬脚碾了碾,紧跟着一踹。   郑学跌下去,整个人撞在箱壁,被吊在那悬空着。他急喘两下,硬是一声没坑。   林志强用鞋尖挑了挑他的脸,“敬你是条汉子,想管事,看你能不能追上来。”   说完跳下货箱跟火炮开门出去了,整个仓库陷入一片死寂。   郑学浑身已经痛到麻木,脑子却格外清晰。得尽快出去,他一个人不行的。   想到袁容,郑学的心就像被凌迟一般。他看着放在侧面的手机,奋力去够,却总差那么点就又跌了回去。   又一次失败,他有些绝望地闭眼。额头上冷汗直冒,咬紧牙关,像做了某个决定,突地全身蓄力,身子狠狠向上一挺。骨头挫断的“咔”声撕裂了幽闭空间的安静,拇指被生生掰断,终于从紧窄的铁镣里挣出来。   他滚落到地上,手痉挛似的颤抖,整个人疼得缩成一团,胸腔里的血腥味直往上窜,偏头咳出一小口血才喘匀气,跌跌撞撞拿到手机,拨通rick电话:“该你收割的时候了。”   说着,他解开防弹衣,抠出嵌在腰间的那颗子弹,推门不要命似的奔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沉重的铁门发出诡异的嘎吱声,袁容循声望去,视线与进来的男人交锋而过,眼皮一跳。   “失望了?”来人带上门,整个刑室再次被死寂吞没。   袁容看着眼前的黑暗,像是明白了什么,反倒卸了重负似的:“看来这些天是为我攒的局,”他抬头望眼二楼那处人影:“费心了。”   林志强点了根烟,蔑着眼笑笑,“你这人触不到底,不做真,怎么会信呢?”   “袁容,惦记天鹰多久了?”楼上发问。“跟老九接触开始?”   “怎么说?”   “接替周扬去了趟公海,没多久警察就端了老九的岛,老九四平八稳干了多少年,突然被条子从出货到上岸扒了个透。中间出力的那个人,是你。”   “特殊时期削弱军火的战区买卖看起来名正言顺,可引起那帮老油头不满,不是一朝一夕能安抚的。你一贯审时度势,会强掰这个瓜吗。”   还有。接手乔冬摊子的时候你戏做了个足,就当真没听过这个人?”   “加上那天的环球,这一切,你认不认!”   “说的不错。”   男人眼眸一沉,漫不经心拿出支枪,接着说下去。   “公海那次周扬刚落马,你就敢冒尖,真不怕跟着折了?”   “现在不是好好站这?”   “发生这么多事,我也是后来才摸明白。乔冬、老九,甚至老林这边的人,连和那个火炮的关系都算计尽了。这盘棋你魄力不小。”   “手段不重要   只要,能达目的。”   楼上的男人小幅度点点头,语气猛得阴戾,搭上扳机:“一个两个都不怕死,可是,你这次坏了我大事!想像周扬那么轻松地走,不行了。”   一阵轻微的破风声,袁容小腿猛地一颤,陌生的冷痛自腿腹蔓延,上面赫然插着根针管。   “试试,老九的新药。”   林志强看好戏似的默默退到墙角铁架旁,打开金属盖。里面火盆正旺,他用钳子拨了拨,一根粗链在滋滋作响的炭火里烧得赤红。   袁容一把拔下针管,忽略逐渐蔓延至全身的颤栗感,定定看着上方,语气依然平稳:“该正式认识下,我是叫你先生还是——‘大哥’。”   这称呼一语双关,二楼的人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就听袁容又道:   “也帮你回忆些事。那天环球,既然知道我在,该清楚我不会空跑。老九账里牵扯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说到乔冬,也许我该提醒你,他还活着,”袁容紧咬下唇,几乎用力到出血才继续开口:“现在在警察手里。会招些什么,谁也说不准,毕竟他向来管着境外对口红蛇。”   男人几乎下意识心神一恍,却低笑一声:“这两年没白混台面,学会反将了?乔冬怎么死的,我比你更清楚。”   ”嗯。“袁容迟钝地眨了眨眼,额上的冷汗越聚越多,连心跳声也重起来。他在黑暗里无声挪动步子,试着靠近门口。   再开口,语速俨然变缓,却字字清晰,“想必,老九死的那晚发生了什么,你也比我清楚。如果Chirs知情——”   砰一声巨响,上面不知道砸了什么下来落在袁容脚边,对方声音夹着丝不稳。   “很好,我小看了你!死到临头,还能是副硬骨头。”   袁容紧握着拳,指尖插入手心保持清醒。眼前晃过一片雪白,忽地又被黑暗整个罩住,心跳快到失率,他止不住盗汗,却始终硬撑着站直,“天鹰对付叛徒不眨眼,先有周扬后有我,将来,”话锋一转:“轮到林哥?”   “你胡说什么——”林志强神情一慌,吼到一半,话头被截去。   “袁容,我敬你们干这个的够坚韧,有血性,是个汉子。只不过,在我这,你们,你,好自为之。“   说话间,袁容已暗自退到门边,手搭上门锁的瞬间,身后猛地传来锐利风声,他下意识护住腹部滚到一边,那根冒着红光的铁链砸上铁门火星四溅,彻底堵住他的退路。   “姓袁的,我送你一程!”   袁容站起来,借着火盆的光,看向密不透风的狭小刑室。耳边忽地响起纷乱嘈杂的咒骂,脚下也恍然变成了黑泥地的四方小擂台,昏暗的探照灯下,映着无数的看客轻蔑喝着倒彩的脸。   那时他十四岁,进青龙帮后第一次站在地下角斗场。   面对攻过来的拳头总有胆怯,只是一次次机械反击,一次次被打趴又站起来,没有目标没有奔头,想要活下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活。   随波逐流,哪怕死在台上,也就烂命一条。   他摸着腹部微弱的动静,眼尾不合时宜扫出分温柔,下一秒,将已经排空的针管狠狠扎进手臂。疼痛让感官重归清晰,他的眼睛不再是过往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毫不遮掩的杀意。   这一场,他必须,活着出去。   当冒着火星的鞭子再次挥来,他顺手摸起墙上一根铁棍,“锵”地一声,被挡下的链条窜出一串火光,袁容绷着手臂和林志强对峙,快速调转棍尖朝对方扎下去,林志强挥鞭回击,却被对方的样子慑住。   眼前的人无视他嘴里的讥讽,无视滚烫铁链砸在胸口的血痕,甚至连眉头也没皱,只锐着一双眼睛,直冲他逼过来。   出手瞬间,像他见过的道上顶尖杀手,完全摒弃一切杂音,破风而来,只为了——杀他。   林志强下盘被捣,屈膝反击间,正撞上那根铁棍,膝盖一软跌下去,袁容顺势压上背,铁棍箍住他脖颈,俯下身语气冰冷:“林哥,拉你垫背也不错。”   他往上一提,林志强呻吟了声,袁容瞅准时机奔向门口,却被一枪逼退,又一枚针落在他背上,楼上声音再度响起:“加点量,两倍还这么能耐。老林,得加把劲。”   袁容伏在地上吭哧喘着粗气,心跳几乎要突破极限。   “下去!”   “打不动就别上来!”   “废物!”   台下一众倒立着大拇指,吹着口哨。   耳边的声音似真似假,眼前的景象似梦似幻,甩了甩头,场景却依然没变,他泄愤似的闷吼了一声,仿佛困兽般。默默起身凭记忆向门口方向挪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掀翻在地,林志强的脸夹在幻象里。   “不厚道啊,我还想着拉你一把,你给老子倒打一耙。”   说完当胸正踢,将人压在地上:“不错,比姓周的倔,至少肯还手。”说完,鞋头狠捣进他腰窝。袁容痛得蜷起身,紧跟着肩上又挨一脚,他喘口气,下意识护着腹部,死盯着人不说话。   林志强操起滚落在地的铁棍,笑看着他:”链子你不喜欢,爱用这个?“   劲风袭过,那铁棍冲袁容肩肘狠狠砸下,沉寂的空间里,仿佛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   林志强看着他,以为终于肯服帖了,不成想没过几秒,对方竟颤巍巍又站起来,越过他往门口走。   “有劲。”   林志强跟上那个步履蹒跚的人,一棍冲背抽下,坚硬的铁棍打得人胸肺震荡,袁容终于控制不住呛出几声咳嗽,脚下却没停。   他彻底怒了,飞踹一脚,垃圾一样把人跺到墙角。滚烫的铁链缠绕过脖颈一带,袁容整个被提了起来怼上墙,他痛苦地吸气,手扒上铁链带起掌心一串血泡,却没能阻止越绞越紧。   “看你撑到什么时候。”   只一会,袁容浑身就被汗浸透,肚子里的孩子像感受到不安,狂踢乱踹起来。他松开扒着链条的手,颇费力地扶过腹底,窝起身子痉挛似的颤了下,一只手几乎扣进地里,指尖用力到发白。   林志强看着他濒死般的脸,心里升起痛快:“遗言不交代两句?”   说完一拳勾过去,袁容被打偏了脸,往地上滑去,林志强抬脚缓缓压上他脸碾磨着:“说话!”   袁容眼底始终冰冷,像才注意到他似的,蓦地带出一丝轻蔑,闭上了眼。   林志强气闷猛拎起一边的铁棍,朝他腹部不遗余力捣下。   出乎意料地,原本以为站不起来的男人不知从哪蓄了力,踉跄着往前一顶用胸口挡下那记猛击。   林志强看他费劲地勾着身子,眼睛直愣愣盯着那棍子满身防备。用棍尖试了试,只见他病态似随着棍子晃了晃,又在棍子落下时生生挨着,像是护着什么。   ......   终于一轮新的攻击后,林志强瞥着不再动弹的人,丢了铁棍,却见对方竟又站起来,他的眼睛被打湿的额发糊住,像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动了动唇,竟是猛地吐出口血。   却无知无觉般,反倒轻松地笑了笑:“就算我变成废棋,也会有人把这局走下去。”   说完,望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铁门,轻轻倒了下去。   二楼的人终于走下来,蹲下身怜惜地看一眼:“天鹰不能在一个地方跌两回。”   话落,脖颈却是一凉。   ”先生,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变故陡生,背后枪上膛的声音响起,男人被抵着缓慢站起来:“出人意料。”   林志强回应的姿态依然恭敬:”兵不厌诈。“   ”憋多久了。“   “姓周的上位起。这些年你表面信任我,其实暗自扶持周扬,也让李军、老于我们几个互相制衡,要不姓周的倒了,你会给我借势?跟你这么久,多少盘子拿命拼的,你以为我只甘于带兵?”   “跟火炮联手?”   林志强哼出口气:“上面都被我们控制了。”   “看来,火炮比我更有诚意。”   “天鹰的位置,该换个人坐了,先生。上去!“   林志强抵着他上楼,就见楼上的看守早换了一拨“新”人,正在这时,屋檐上一阵轻微的声响,一只黑鹰力展双翅冲着林志强直扑过来,恍神间,枪下的人不知按了什么,竟跳进一道开合的暗门里。   林志强气急败坏冲窗外发了枚信号弹,等待火炮汇合。几分钟后大门咣当一声打开,尘土飞扬间踏步进来个男人,带着一身血污,满是泥灰的脸上那双眼睛格外锐利:“在叫我吗?”   林志强看到为首的人,动作一窒,想走已是来不及,几秒就被包抄住。身后重重警察涌进来,火炮被摁在后头。   “林先生,现在以涉嫌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和非法拘禁罪逮捕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回局里慢慢说。”   手铐应声落下。   “按计划线路把周围看死,一个人也别想出去!”   郑学安排完,重新走到林志强跟前,定定看着他:“他在哪?”   林志强斜睨着眼前的人:“命真大。”   “别让我问第二遍。”   林志强不怀疑好意地笑笑“谁?”   没等到回应,胸口就挨了重重一拳,郑学拎起他脖子:”说!”   林志强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杵在那,郑学微点下头,猛地屈肘冲他脖子砍下去,没等对方喊疼,又一脚补在膝盖上,林志强头晕眼花地跌跪下去,再次被提起来,他看着条子始终冷硬的脸开口:“殴打嫌犯...我有权保留追究的权力。”   “可以。”郑学面色未变,对身后同事道:“把我这笔也记上。”说完,像豁出去了,拿起一旁的棍子冲他脑袋猛锤下去。   “左边第二栋地下室!”   林志强的话停在棍尖挨到头的当口。棍子咣当落地,那条子已经跑没影了。   冲过曲折阴冷的过道,他奋力狂奔着,却像一辈子都没这么拼命跑过,心脏狂跳着鼓噪在耳边,渐渐浓郁的血腥味堵着呼吸让人喘不过气,几番曲折,终于停在那扇门前。   一脚踹开铁门,郑学扑进去,死寂的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喘息,忽地,一道让他震颤的声音传来。   “郑学?”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郑学。”   两个字砸在紧绷的神经上,像锅滚水骤然在心口沸腾,郑学僵滞别过脸,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一蓬亮光里,袁容屈膝撑坐在墙角,他微微抬着头,几缕发丝遮住深长的眼尾,带着点落拓和没消散的匪气。   直到望进那双眼睛,郑学确认似的松了口气,踏实了。愣愣站在那,寥寥几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般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静静笑起来,一如那个凌晨的雨,激烈而无声。小小的刑室,那点微弱的光冲破黑夜落进彼此的眼里,他们执着地对视,看着对方如出一辙的狼狈样子,笑得越发纯粹,肆意,好像两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   “来了。”袁容开口。   郑学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坚定而郑重。他蹲下身,一瞬不瞬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开口。   “我们做到了。辛苦,袁先生。”   袁容了然扬起唇,放在膝上的手抬起来,却不知牵扯到哪,浑身不自觉地一颤,眉宇跟着轻皱又很快舒展开。   郑学一把握紧那只力不从心伸过来的手,将脸靠了上去。当久违的触感相贴的一瞬,他的心像被什么浸润,哽着喉咙低问:   “还要我吗?”   袁容的手指蜷了蜷,眼睫颤动,笑意隐去,只剩一脸专注的认真,皲裂的唇费力开启:   “我是谁?”   被这么一问,郑学胸口被什么猛然碾过般生疼生疼,他咬牙叫出那个在心里刻了无数道的名字。   “袁容。”   话落,郑学被单手往前一搂,袁容的脸瞬间贴近。四目相视,却都带着那么点倔劲。   “我是谁?”袁容又问了一遍,眼里居然闪过一丝渴望。   郑学再也无法抑制,抵着他下颌猛地迎上去。   “袁容!袁容...袁容——”我差点弄丢的人!我说过不放手的人!   手机跌在地上,袁容的手狠狠插进郑学发间,听着自己的名字一遍遍从爱人的嘴里泄出来,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对方眼里沉溺,他们重重吻在一起,牙齿磕破了唇也要更深地纠缠,衬衫撕裂了也要更紧地相拥,这一刻他们都等了太长时间。   感受着爱人的温度,感受着爱人的心跳,郑学双臂用力将人圈紧却仍是无法弥补这段时间纠结的思念和忧虑,他再也不想压抑再也不想顾及,赤红着双眼把人紧紧锁住,直到顺着背脊一路下移的手碰到了什么,怀里人的身体也跟着一颤。   郑学警觉地睁开眼,看清的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没人再动,死寂重新笼罩住两人。   一时间只剩绑在袁容后腰那颗炸弹计时器清晰的滴答声。   郑学死死盯着那东西,抓着袁容肩头的手用力到青白,他绷紧牙关,连颈项都爆出青筋时,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走吧,没时间了。”   袁容侧侧脸,身边的人却不说话,不看他。环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听到郑学不稳的喘息,带着受了委屈似的不甘。袁容抽出被攥紧的手,在他掌心挠了挠:“郑学,废棋当弃。我,够了。”   还打算再说什么,身上一轻,郑学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紧接着,门外传来他冷静的声音。   “指挥中心,地下室发现炸弹装置,引爆时间约半钟头,安排所有人员撤离,安排所有人员撤离......”   袁容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底泛出淡淡笑意。   几乎很快,人员迅速撤离,整个基地陷入诡异的静默,只剩雨水渐缓稀稀拉拉的呜咽,黑夜更深。   这时,静寂的地下室传来道突兀急促的脚步声,进门的高大男人眉宇开阔,英挺俊朗,一如当年的成熟自若。   他拎着家伙,看到袁容时紧绷的眉眼瞬间柔和,手下动作利索迅速,装支架,安镜头聚焦,架探照灯,一时间室内亮如白昼。   “你——”袁容的心震颤了,却有什么哽在喉头发不出。   “时间太紧,拆弹组赶不上,我来也一样。”郑学冲他扬扬眉,说完敲敲镜头,画面跳出来,几个专家正在记录着什么。   郑学看了眼时间,还剩二十分钟。面上却也不急,倒是看到袁容少见的怔愣样子,笑了笑走过去。   这才发现袁容伤得多重。衬衣满是割口,那些纵横在身上的鞭痕像被什么灼烧过,皮开肉绽的边缘泛着脓黑,全身被几根粗麻绳捆得死紧,左侧有个极小的豁口,郑学恍然原来能活动的那只手竟是生生被他挣出来的。   他眼角发红,想碰袁容,又像不知道怎么下手,犹豫了会才挨上肩替他解绳子,开口的语气却是压着疼的轻松:“忘了说,林志强和火炮那俩一个都没逃掉。”   “好。”   郑学抽出军刀一挑,几下将绳子卸了,顺势抚了抚被血粘黏在一块的衬衣:“割成这样没法穿了,出去套我的。”   “好。”   袁容像是变乖了,说什么都答好。郑学抬头看他,却一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袁容,那双眼睛虽然淡淡的,却只看着他,特认真,特动情,看得他心里发胀。   “可以开始了。”郑学紧紧耳塞,冲镜头里的专家按下对讲。   气氛陡然凝重,郑学无声握了握袁容冰凉的手,绕到身后将工具铺平,深吸了口气,扶上表盘。   刑室里极静,只剩轻微的工具碰撞声,透亮的光线里,两人看不见彼此的脸,但拖在地上的影子却是紧偎在一起。   袁容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扶着发紧的腹部,计时器的声音越发清晰,可被笼在郑学的气息里,内心前所有的平静。   这一刻他信任郑学,且甘愿依仗。   “我喜欢你削的苹果,跟你在天台吃糖球,看朝阳。”   袁容眼眸一颤,微侧过脸,见郑学嘴里念叨着,下手却谨慎。   “你饭不会做削苹果倒不赖啊,我就老断皮。”郑学带着低低的笑意,小心拆开外壳金属板,开始分解零件。   “就是那个糖球都隔月了还揣着,以后都给你做新鲜的,别舍不得扔。”   “好。”   袁容握了握拳,扭过脸不再看郑学,听他有搭没一搭说着。   “在湖边我问你接近我什么目的,你能有什么目的?”   “不过,你狠起来那劲还挺唬人的。”   “那时候脑子很钝,可总觉得不能这么放你走了。”   “硬逼着自己想,就寻思着,怎么着也得再努努力。结果还真模糊想起来点,一个人跑街上寻你,跟丢了魂一样。”   郑学语气轻松地念叨,跟唠家常一样。头上却都是汗,一滴滴滑落到专注的脸颊,手心更是一片湿。   “后来呢?”袁容问。   没等来回应。   郑学看着已经完全裸露的电路,引线整股缠拧在一起,竟有五根!   而表盘时间还剩下六分钟。   镜头前也鸦雀无声。这是一种境外新产的新型炸弹,得找到隐藏电路。要在这么多引线里排出那根正确的,五分之一的概率,只有赌。   所有人面前都压着座大山,空气逐渐陷入焦灼。   郑学死死盯着那些线,感到胸腔狂颤,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甚至眼前跟着短暂地黑了下,他狠狠甩头,站起来对准屏幕:“说,你们最倾向的。”   “全剪。”其中一个犹豫开口。   全剪?这跟直接等爆有什么区别?   就在众人还举棋不定时,计时器开始闪烁起红灯报警,还剩三分钟。   “什么依据?”郑学问。   “我猜阻爆线在保险盒内,这些都是从隐线分支出来混淆视听的。”   “多少把握?”   “三成。”   “够了。”   郑学扭头单膝蹲下,看着袁容满眼坦然。   “后来,看到你被人用枪抵着带走,可怎么都追不上。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以后绝不会让你从我手里溜走了。”   “好在,赶上来了。”说着,从口袋掏出枚戒指:“物归原主。”   郑学说这话时眉眼有种难言的幸福感,袁容看着那枚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戒指,眼尾颤抖,点了点头。   “袁容,你活,我活。”   一分钟。警报大响,郑学不再犹豫,咔擦一刀,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瞬间只剩彼此的温度、心跳、呼吸。   郑学用尽全力抱住袁容,用力到整个胸膛都在颤栗,两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不怕疼似的紧紧嵌在一块,他们凝视着对方,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几十秒后,郑学喃喃开口:“我们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边境的雨下了一夜。   重重的云压着灰蒙蒙的天,雨水顺着那巨大的黑铜鹰羽滴下来,黑洞洞的基地仿佛被彻底隔绝。   一路之隔,众人焦急盯着那扇大门。戒备的死寂中,终于有道身影在晨光熹微里出现。   他赤着臂膀满身泥污,怀里抱着个人,姿势满是维护小心,一步步迎着众人的视线坚定沉稳,浑然透着股粗粝的肃杀劲,像从哪个战场上下来的末路残兵。   众人还没来得及欣喜,刺耳的刹车声划破空气,一辆越野撞开封禁线急停过来,几秒后一个急转,卯个身就没了踪影。   一众警官迅速跟车狂追。   郑学甩上车门,刚坐稳,就听副驾驶上Rick兴致高涨:“那俩的后院我可一并端了。本来还想不会那么顺利,原来袁容早布了费红旗这颗子提前卡在那,这趟——”   “好。”郑学摸清事态都在计划内,打断了他,“替我找个可靠的医生,要快!”   RICK听到这猛扭过头,才看到郑学怀里外套裹住个人,只隐约露出汗湿惨白的侧脸。   Rick眼神凝住,本能伸手去拽,却被郑学挡开,“他伤得不轻。”说着将人拢了拢,彻底盖严实了护在怀里。   阿力看了眼后方穷追不舍的警车,“坐好!”猛踩油门摆尾飚了出去。   一到地方,郑学横抱着人率先冲进基地,Rick两人紧随其后,刚准备跟进医疗舱,门砰一声关上了。   RICK碰了一鼻子灰,撸了撸头发让阿力好好看着先行离开。   由于打过招呼,一队医生已在候着,袁容进去就被架上手术台,郑学套上无菌服陪在一旁。   “病人具体情况、药物过敏史?”   “怀孕5个月,被器具多处击打,麻药过敏。”   郑学嗓子发堵,仍冷静开口。无影灯下袁容的脸几乎被血和汗糊住,泥灰沾染全身,发黑干涸的血迹纠着错综的伤痕无所遁形,医生们忙碌不堪,测血压血氧,上心电,没几分钟,袁容身上已经连了一堆机器。   确认无致命伤,医生皱眉看向腹部:“五个月?”揭开衬衫的遮掩,只见原本隆起的腹部几乎被紧束成平坦一片,边缘甚至勒陷进一部分。   手术刀利落划破绷带,半隆的腹部整个鼓出来,袁容的身子不受控制向上挺了挺,郑学一把接住他,将人死扣在怀里,感受着喷在胸口的粗重呼吸,俯身吻了吻他额头。   那孩子像是憋坏了,几乎一松开就躁动不安,顶得袁容无意识呕逆。郑学看得心惊肉跳,握住袁容僵冷的手。   不一会,被轻轻回握住。   “袁容?”郑学低低开口,垂首看向怀里那张泛青的脸。   “我醒着。”袁容阖着眼回应,被孩子一番折腾,终于找回沉浮的意识,“孩子怎么样?——嗯!”   怀里的身体骤然一僵,郑学的手被猛然握紧。医生的手正在腹底游移,不时按进某处,袁容屏着呼吸不吭一声,忍耐着酷刑般的触诊,紧绷的面庞显出几分凌厉。   终于,一轮揉按结束,袁容喉头滚动着,像强压下什么。医生松了口气:“他把孩子保护得很好,但胎位有些偏,生产前需要顺过来。”   郑学被这话冲得眼睛发涩,无法想象袁容在那样情形下是怎么拼了命护住孩子,情不自禁俯身贴了贴他汗津津的脸。   “孩子没事。”   听到这句,袁容睁开眼,像松了口气,勉强压下的胃液终于混着口血水呕出来。   郑学被这口血激得心里波澜万丈,下一秒却感觉手心被挠了挠。   “没事。”袁容温和看着他,衬着唇角的血渍,显得出奇宁静。他身上的衬衣早就形同虚设几乎半裸,虽然有孕,身形仍很紧致,常年搏斗历练出的利落肩峰到流畅延伸的中胸沟,连着腹部圆润的隆起,尽管交织着狰狞的伤口,仍透出坚毅又脆弱的美感。   郑学不说话,哽着声音点头,就见医生已经拿了镊子过来。   布料撕扯着黏连的创口,剖离非常困难。消毒水淋上去,袁容指尖瞬时紧绷,靠在郑学怀里强行撑着,整个医疗室静得只有器械的碰撞声,屋子里很闷热,蒸腾的暑气随着汗水渗进皮肤,郑学全程警敏地盯着,擦净他额边激出的汗。   医生动作很利索,却还是带来剧痛,袁容大汗淋漓,却也只是偶尔蹭着郑学下巴反复说着我没事。   与其是说给他听,倒像是催眠自己。   待全包扎好,已不知过去多久,袁容始终清醒着。   医生瞟了眼监护直皱眉,不应该,心跳这么快,脉搏这么急。   “血检出来没有?”   副手取了报告回来。Rick手下的医疗团队是从硝烟里走过来的,身经百战,几乎一看报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利落应对。   郑学看着袁容被上了呼吸机,挪到监护室,一路跟过去心却直往下坠。他拦住要走的医生询问情况。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被注射了道上的药,一般针对俘虏用的。这药会造成心跳过速,体温升高,感官被放大,有致幻作用。没别的法子,他对镇痛过敏,只能等药效过去,我估猜再熬个四五小时差不多。”   四五个小时。郑学听着这些话,眉间拧成一团。只要想到过去那个晚上袁容遭的罪,他的心就像被反复鞭挞,脸上冰若寒霜,脑子没有一刻松懈,这一次,他不会让袁容白挨。   回到病房,郑学冷硬的眉目早化成春水,守在床边警醒地盯着监控数据。   听着袁容清浅的呼吸,郑学重新握住他的手,哄睡似的开口:“睡不着吧?陪你聊会?”   果然,袁容熬过一阵不适,睁开眼。   他深吸口气,问得尖锐,“谁干的。‘他’动手了吗?”   袁容没有回答,郑学却很固执:“‘他’是不是也动手了?”   稍瞬,郑学的指尖被碰了碰:“不疼。”   虽然袁容不说,但郑学已经有了答案,他心里生出一丝怆然,攥着袁容的手揣进怀里摩挲着,   “我说,你听?”   “林志强反了天鹰,刚才进去发现他们人不是一拨的,内讧。这你知道?”   “嗯。”   “是不是他跟火炮联手这步你也考虑了,所以才把最后一步棋压在费红旗那,防着。”   袁容眨了眨眼默认。   “两个人都交给邵天柏了,得审一阵子,基本能定罪。你这全盘赌得漂亮。”   “按你计划的,RICK跟那个费捡着那俩的肥肉分了。不过他们触手不往内陆伸,我们能省不少心,后面的事兵来将挡就好。”   “袁容,你是我的骄傲,真心的。”   “你说,我哪来这么好福分,碰上你。”   郑学感受着手里人的体温逐渐升高,掩下担心,轻缓地接着说:   “不过你把家当都给RICK,咱俩可得带着孩子挤我那小一室了。”   袁容点点头,费力扯了扯干裂的唇:“那些钱...不干净。“   郑学被这几个字激红了眼眶,只觉得连着嗓子眼都涩,他清了清声音:“成!以后我男人我来养。”   袁容眉眼微微上扬,浮出淡淡笑意。   “其实失忆那阵子夜里老有人陪着,我知道。惦记我,还要避开那么多双眼睛...后来躲天台去就为着我一句不用常来?”   “不过,你对我评价挺高阿。这阵子又了掉链子,你说我在你眼里还能算好警官麽。”   “其实那之后,每天见你一眼才能踏实了。”   “有晚你匆匆走了,我等到半夜,想找人都没号码,哪有姓宁的。”   郑学娓娓道来的低沉声音让人安心,袁容的呼吸深下去,眼睛也垂下去,郑学顺了顺他额前的头发,目光流连在他薄汗的鼻尖和眼底淡淡的乌青。   “说好了抓紧,结果还是没护好你。”   袁容睡着了,却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皱眉,他时醒时昏,总感觉自己还在那个小刑室,抵抗着林志强一下下滚烫的铁鞭,一会又像小时候流浪时的长途跋涉,他拼了命地跑想躲过追兵,却总在原地。   忽地他置身在一个破弄堂的房子里,风吹的门窗咯吱声在耳边无限放大,他心跳加速,浑身灼烫异常,在摔打的门缝中看到个男人背对自己死死抵着门。   有人站在男人对面,用枪抵在他脑门上。   一阵强烈的穿堂风,男人被枪顶得侧了侧身,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持枪人的脸。   袁容双拳紧握,浑身僵挺着,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呻吟似的叫喊,拼命挣动起来。   “是我!是我,袁容。”   一道遥远的声音传来,袁容忽地睁开眼。   郑学不知道什么时候蹬鞋上了床,将人整个圈进怀里,一下下顺着他背。   “我在这,没人再会伤害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袁容看清人,眼睛迟钝地眨了眨,像被安抚,逐渐静下来,终于疲累地再次昏睡过去。   临近破晓,漫长的夜晚彻底过去,郑学搂着袁容一直不敢合眼,直到怀里人的体温退下去,呼吸绵长起来。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Rick轻手轻脚走进来,脸上倒是少见地露出担忧:“怎么样了?”   郑学轻轻将人放下,示意他出去说。   “应该没大碍了。”   他一晚没睡,满脸都是疲惫,点了根烟提神。   “下手这么狠,让我知道都有谁,断了他。”RICK道。   “行了,你那有什么进展?”   Rick将一张纸递给他,“这个算不算?”   是张打印出来的邮件,只有简短一句话:13日夜S湾,独来,条件丰厚。后面是只鹰的图标。   rick笑,“恐怕他不知道我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吧,想从我这结盟反击?”   郑学攥紧那张纸不说话,鬓角拧起根青筋,眼底只剩冰冷。   Rick双手抻了抻懒腰:“这趟混水到此为止,后面我可不插手了。”   “好。”郑学回头看了眼病房,“到时替我照顾下,我会很快回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   傍晚的落日将坠未坠,映着天际浮云如几抹残血。   离公海仅几海里远,浓雾里缓缓荡出一艘孤船,甲板上不见人活动,似乎也没人掌舵,只是浮在海面随风前行,仿佛鬼船。   从浮云间挣扎出的一抹霞色浇在舷窗上,映亮了窗后的男人,他的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充血泛红,衣服更是一改平时修养做派,草草裹着件洗到泛白的衬衣。   这时,身后的门轻声响起,肩上那只黑鹰警觉的朝门口飞去。   来人一身野战装扮,紧窄的腰束间夹着一排弹匣,裤子紧扎在筒靴里,一把枪在其间若隐若现。   似乎无意隐藏那些杀机,佛挡杀佛的架势与窗口那个看着有些落魄的男人划出道鲜明壁垒。   “意外么?不是你要等的人。”郑学眼里只剩冰冷。   昔日兄弟,现在兵戈相见,只剩空气的滞重和窗外浪打船沿的响声。   郑行眼里微微怔愣,旋即像明白了什么扯出个笑,倒有些坦然:“也是时机重新认识下。”   “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郑学眼里透着股锋锐。   “什么。”   “这地方。还有,你是谁。”   “看来,那位缅方小少爷也被策反了。”   郑行背过身望着远处的海天相接,无喜无悲的眼睛被霞光染成血色。   “是我低估了你,还是说你们?”   郑学心里最后的期翼被这么一问浇灭了。   “从小我觉得只要你在,身后就牢靠,分开再久咱兄弟也不会离心。”   “你就是我的风向标,大是大非绝不含糊,结果呢?”   “乔冬是你做的?那天,押他的人是我。我命硬落个失忆,如果真一起栽那了,这是你要的?”   郑行猛地扭头,“可惜事与愿违。”   郑学哽着口气,看着眼前曾经敬他重他的大哥,仍能想起摸到郑行与那些事有交集时的心悸。   张元的录像带,要监视什么再也无从知道,却意外在角落捕捉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当初在A市你没现身,触手却早伸得到处都是。包括陈天佑,甚至包括警局的张掖。”   后来查红蛇,那些转港企业诉讼经手人,那个刺眼的名字,也并不是巧合。   “律师是个好屏障,遇到纠纷是你去斡旋,包括乍看合规合法深查才能发觉问题的转港走私。”   追溯轨迹,从南线到北三角,从A市到海市,天鹰的犯罪从没有停下,他的大哥却始终游走其中,游刃有余。   “目标是内地,总部却放境外以便脱身。这是从当年S组织落败总结的经验?”   “没猜错的话除掉老九也是你的手笔,弃卒保帅的伎俩。事后为给CHRIS一个交代没少费心吧?”   郑学寥寥的话直破核心。   听到这,郑行低笑一声,这个弟弟一如既往的能干,掌握的比预计还要多。   “没错。老九仇家多,他上头也没法断定是天鹰灭口,只能咽下去当成没事发生。反而对天鹰来说难搞的是条子,铤而走险也得断尾。因为——”郑行夹起根烟,手轻轻一扬点上,“环球大厦不止袁容,你也在。被条子掌握一手证人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   郑学面无表情听他说下去。   “如今攻进了天鹰总部就是证明。我想知道,你们怎么实现的这个局。袁容已经被控制一段时间,跟外界不会有任何联系。”   郑学顶上他的疑惑:“天鹰势大,只靠外力瓦解行不通,内部得使力。尤其要让林志强的野心更膨胀。”   “我只是盯紧那个火炮。他是最大的变数,最可能就是跟林联手。而RICK,是你们都没防备的那张底牌。”   郑行掀了掀眼皮:“筹划所有的,是袁容?”   郑学没说话,却已是心照不宣:“你一向能权衡利弊,知道袁容身份存疑,还敢用他?”   “我其实是个赌徒。况且除了是叛徒这点,他的确好用。”郑行靠住舷窗,指缝间的烟胡明忽灭“说起来,周扬这个屏障倒是给袁容挡了不少火力,贺峰被抓那次,报信的不止一个周扬吧。”   “不过这回知道袁容危险,还是选择了实施计划。周扬也好,他也罢,都是你们警局的弃子。”   “错了。周扬和袁容,我们都没放弃。”   郑学的眼里崩出些愤恨:“为什么?”   “当律师不能满足?钱和名誉,你少哪一样,嗯?!”   郑行微微垂眼,看着烟灰散落到地上去,“只怪你估错我。一次次去解决那些有争议的案子,有时候我也觉得恍惚,什么是真正的对和错。”   “时间久了,发觉不如去追逐更有趣的东西。”   “我们选了不一样的路,郑学,不用太强求。”   “没你我长不了这么大。”郑学突然蹦出一句,他梗着脖子,眼里仍带着点倔,像坦然依赖着他的过往,又像前不久那个午后。   郑行看他那样子习惯性笑笑,却不经意带着些纵容,又像意识到什么极快隐去,把头转向窗外:“上次,突然来电话要见一面。就是你确认我(有问题)的时候?”   郑学闭上眼。   那天他几乎把自己溺死在浴缸里,平缓的水流挤压掉他胸腔里全部的空气,却无法把那些事实从他脑子里驱逐。   郑学的声音沉闷苦涩,“如果可能,我只想你是我大哥,没有别的身份。”   “人总是被什么卷着走,踏出去,就停不下来。”郑行推眼镜的动作带着丝疲惫。“忘记恭喜你,郑警官,找到最后一张拼图。”   安静了好一会。   “说完了?”郑学还是刚才的姿势,声音却像带着冰,“那么今天我不后悔。”他抬头:“曾经你赢得彻底,只可惜,大哥,我不会总在原地踏步。你说你是最后一块拼图?”   郑行微眯了眼,迅速敛起情绪等下文。   “恐怕,你只是打开最后一扇门的钥匙。“   郑行眉眼闪过瞬间诧异,就听见郑学嘴里叫出了那个让他心跳停止的名字。   “顾青严,才是。”   重归死寂,郑行看着他从怀里抽出支笔,啪地扣在桌上。   “给我启发的,是你。”郑学声音很淡:“过年那次我把衣服落你车上,却阴差阳错的忘了关口袋里的录音笔。”   说着,他打开了开关,里面两道男声交叠在空气中。   ——属狗的条子,前赴后继断我们的路。   ——那个姓邵的服帖了?   ——三枪,够躺一阵子。   ”啪“——录音戛然而止,郑学死死盯着他:“你真以为保他万无一失?他尾巴藏的够深,但是,没用。”   郑行脸上不再一如既往的沉稳,有种被揭掉底牌的苍白,眼里甚至闪过一丝狠意。   船舱里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海风呼呼吹动桅杆。忽地,船体轻轻一吭哧,竟动了起来,楼下传来叮铃咣啷的打斗声,分不清是哪路人。   两人同时警觉望向窗外,船在颠簸中摇晃,没多时竟直直调了方向,这个航线是——   郑行眼里少见闪过丝慌乱,等他奔至门边,郑学已经一步跨上去砰地反锁了,直挺挺挡在门前。   “我和你,还有些私事没解决。”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下   “我和你,还有些私事没解决。”   郑学盯着他,语气像掺了冰。   “最初跟你倾诉感情的时候,是不是就在考虑把我用在哪一步?”   “是。”   “矿井那晚也是你指使的?”   “不错。”郑行应得轻松,“当时我离得不远控着全局,可是,也没料到后面你会主动给我创造时机——”他一个停顿,抬起的眉硬生生被郑学看出些戏谑:“那个电话。“   郑学眼里的冷意瞬间凝聚,额间青筋暴起,“那晚,你有没有故意伤他。”   他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郑行盯着眼前这个弟弟,生出一种陌生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郑学变得不一样了,与从前那个冲动依赖的少年大相径庭。   郑学的语气满是漠然和冷肃,直逼过来的眼神像黑暗里的一簇火,被两条浓黑的眉一压越发威严。   那样子,和对手下的犯人没区别。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他停在这里,也不坏。想到这,郑行的手悄然绷紧,咬牙撇过脸,露出丝不耐烦:“你说呢?那孩子没活下来不是吗。”   下一秒,下巴猛挨了一拳,看着郑行被打偏却还是无所谓的样子杵在那,郑学拽起他的领子又补了一拳。   “我把最重要的人交给你,在他最虚弱的时候!”   “你怎么下的了手?”   “那是我的孩子,他连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郑学一拳拳的砸落并非失控,事实上却是比任何一次都理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每一次出手都坚定而扎实。   “这次要让他死的,也是你。”   “自然。”郑行吐出口血沫,蔑视地看着他“不过,促成今天这种局面的难道不是你?”   “其实可以避免的,郑学。有时候真的挺恨你,总在坏事。就在那老老实实当个小民警不行?如果不是你硬要栽进海市,硬要卷进天鹰,他会为了你铤而走险,一伤再伤?而我会到这一步?”   “如果你留在派出所,今天,我还是你大哥,你还是那个前途光明的警察,至于他,本来就不该和你有交集!”   “原本所有人在各自的规则里相安无事,是你所谓条子的执着,毁了一切!”   郑行的眼里露出一丝不甘和愤恨,甚至有些狰狞。   “我保过你,不然,你以为那天在矿井下能那么容易出来?可你呢,知道是我,却和他联手,要置我于死地!”   郑学听着他说,吞下屏障层层剥离带来的惊愕。   时至今日亲耳听见这些,两个人的过往已全然被揉烂拍碎在海风里。   他曾经被指摘,被蔑视,失落过,迷茫过。但这一次,郑学不再被这些击溃,他的眼神不再动摇,他的手不再颤抖。紧抿着嘴唇,目光收敛起最后一丝温度:   “郑行,你错了。从你觉得律师站在灰色地带,可以玩弄一切包括原则起,路就已经偏了。”   “还有,你不该动他,他是我的底线。”   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断了兄弟间的谈话,郑学看了眼来电人,松手防备似地走到一边。   邵天柏的声音传过来:“找到顾了,在通缅边境的山里,我们现在正带人过去,速到定位会合。”   郑学眉峰紧皱地挂了电话,匆匆看了郑行一眼转身开门,却忽略了对方眼中骤然而起的杀意,手刚握上门把,就被一截绳子套住脖间,一个猛劲,整个人被带倒在地。   郑行迅速收紧绳子,近乎冷漠地看着郑学挣扎,像无数次他面不改色站在审判庭为被告人辩护一般淡然。他朝窗外看了眼,船头已是层层叠叠的警察,眼里反倒露出一丝轻松。   郑学摔在地上,双手紧抓勒在脖间的绳索,憋着股气无声抵抗着。那绳子却打了死扣纹丝不动,氧气愈加稀薄,他拼尽全力,腿蹬着地板有些颤抖,脑门上的汗将头发打湿。   麻绳依然深陷在颈子里,过度用力使得眼前眩晕一片,他被拽着拖了截路,再能呼吸时已经躺在了船尾的甲板上。   海风呼啸而来,漆黑沉默的大海在行船的逆流中汹涌又壮阔,郑行看着他,眼里居然有带上几分兄长的宠爱:“嘘——”郑行轻声在他耳边安慰,“这条船一会就会沉,到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下船。”   “你不是从小就爱跟着哥?”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郑学的额头,“这回,哥带着你。”又突然垮下脸,“不过你得比哥先走,我得去做最后一步。”说着,郑行将人猛地一拽,郑学半个上身被拉出船沿,探出了船外。   身下就是惊涛骇浪,天很沉,头发被海风吹得纷乱,额头甚至能感到汹涌的海浪拂过的潮湿。脖间再次卡紧,郑学使劲往外倒气,脸色逐渐铁青却仍死死盯着郑行,眼里似失望又像满含愤怒,似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又像什么也没有,一点点往下坠的脸上带着一丝脆弱,看得郑行胸口发紧,直到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大哥。”   就像小时候,需要庇护时的那一声。   郑行有一瞬的恍神,手不觉中松动片刻,等重新拽紧已经晚了。郑学双腿夹住他,一个跃身攀上船杆,下一秒,利落的肘击撞上他心口。   郑行被压倒,同时,身后的小门被破开,一个人走进来,拿着枪抵上了郑行的额。   阿力?郑学眼里露出诧异。   “你没事?”阿力问。   郑学摇头。   阿力踢了踢郑行,“起来,背过身去,趴栏杆上!”熟门熟路得仿佛他才是个警察。   郑学费劲地扯开脖间的绳子,就见阿力居然掏出个手铐出来,接着,听他说道:“先生,我说过如果有下次,速度会快点。”   在郑行惊疑的视线里阿力摘下帽子,抹去脸上的乔装,耷拉下的眼尾瞬间上飞。   “周扬!”郑行的脸色陡变。   “没错,老子有九条命。”   船轰地一声靠岸,一切戛然而止。   周警官肆意地甩甩头,不再理会郑行,扭头对郑学道:“这边我来应付,后面该你接棒了。从右边岔口过去,他在等你。”   郑学蓦地睁大眼睛。   他最后看了眼郑行,头也不回地翻身跳下船,淌过没膝的海水,一路狂奔,钻进满是荆棘的丛林。   脚下的树枝刷刷响,风声在耳边呼啸,月色澄澈,郑学的心在胸腔内鼓噪着,他的眉眼飞扬,唇角抑制不住地绽开,直到从一片灌木里窜出来,看到路的尽头等在那的人。   他少见地穿了白衬衫,缠着伤口的绷带在敞开的领口间若隐若现。   袁容摘了头盔,露出那张坚毅的脸,看到郑学,绷直的下颌微微松动,眼里绽出丝笑意,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淡然。   “最后一程了,上车。”   郑学看着他走过去,每一步都踏踏实实。眼眶发涩,胸口像被什么胀满,二话不说跨了上去。   他想起已经过去很久的某个夏夜河堤边,喝醉的他也曾这样坐在袁容的后座,却小心翼翼着不敢靠近,问他,能不能抛开立场,看看我?   “抓紧。”   郑学听到回应,紧拥住爱人,一阵轰鸣中,两人不再说话,疾驰向前。   这一回,他们终于如此真实地靠近彼此,在这个夏夜穿过边境盲线,奔赴同一个终点。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一样静的夜晚,被飞驰在山道上的摩托碾碎。那轮浑圆的月亮盘踞在山坳里点燃连绵的山脉,琥珀色的光漫进幽深的林间,整个林子像片流动的水域,两个紧贴的身影也融进那团流光里。   目标地渐近,零碎的枪声穿透雾气弥漫的丛林,袁容眼神一凛,车头拐进潦草纷杂的灌木。前方的黑暗被几团火光映红,空气里燥热异常,满鼻子枝叶燃烧的焦味,火光下衬出个塌了一半的厂区,不时有子弹从里面射出落在对面的湖边,这应该是顾青严最后的盘踞地。   全速前进的车猛一个急刹,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横在面前,两人都激出身汗,迅速判断着情况。邵天柏的阵营应该在湖边,所有火力此刻都集中在那   而他们和厂房间隔着条断崖,这个方位对敌方而言是天然屏障无需防守。   几乎立刻,袁容做了决定。   “坐稳。”   他向后倒了一段,加足马力冲出去,摩托猛然一跃。   邵天柏正领人趴在片草窝中透过瞄准镜观察对面动静,额上的汗不断渗进泥里人却纹丝不动,耳边只余潺潺的水流声。他们和对面这么耗了半个晚上,交了几回手,但敌人显然经验丰富,死守阵线几乎没露什么破绽。   他们在等下一个时机。   就在这时,瞄准镜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枪口一转,竟是辆摩托径直越过断崖,急速钻进厂区后方。几乎同时,他耳边的对讲响起郑学的声音:“报告邵队,我的人已渗入指定地点侧面,什么指示?”   邵天柏恍然,眼里放松了下:“想法子给出敌方站位,看看你那有没有能破的口。”   借着前面一片树障,袁容迅速熄火,从后座拽出个大包,一拉开装备齐全。两人迅速套上防弹衣,别好枪架起瞄准镜,袁容“啪”地刚将一排子弹入膛,就被郑学一把拥住,半隆起的腹部窝在两人怀里,流弹不时从空中坠下炸在附近,郑学望着紧贴着自己的肚子,仿佛能感觉到小家伙心跳似的,眼里满是宠溺:“崽,爸爸带你去打怪兽。”   很快,邵天柏收到郑学的反馈,他迅速掏出纸笔,草草勾出个完整地形和人员方位。   狡兔三窟,强攻不是法子,得把人逼出来。   邵天柏做好标记,下指令,“投弹。”   丛林上方一架小型军用直升机鬼魅般朝着目标点行进,掠过树梢,无声抛出一枚物体。   “所有人,注意躲避。”   众人的屏声静气,只听“轰”一声,空气掀起热浪,飞迸的砖块瓦砾贴着头皮分崩离析。   邵天柏选的攻击地点很巧妙,一旦被炸开反倒便于敌人跑路,对方在这种情形下势必会选择出逃。   厂区在爆破震荡后混乱异常,里面人声混着枪声,不多会浓烟里一抹白色从窗口挑出来,冲他们挥动。   “头儿,这直接举’白旗’了。咱们上?”   邵天柏观察了阵:“是诈降。”   对讲里,郑学的声音再次传出来:“我在把着缺口。他们果然沉不住了,调组人来。”   邵天柏做了下一步部署,看着厂区内喧嚣渐停又归于之前的森严冷寂,只剩那杆“白旗”招魂似的在风中飞舞。   待人员就位,他开始解身上的装备。   “头儿,你干什么?!”   邵天柏边解边吩咐:“我去会会。你们听指令,随时准备强攻。”他说完卸下枪,起身冲对面走过去。   只有让他们相信警方上了套,真正的大头才会出动。   郑学盯着瞄准镜里的人影重重,听着邵天柏跟对方交涉。就在这时,缺口处猫出几个人影,跟着一辆黑色越野车探出头来。郑学心头一跳:“动了。”   那辆越野整个拐出来朝一条小路疾驰而去,驾驶位上一闪而过的正是顾青严!   前方传来交火声,应是邵天柏接到消息领人从正面压了。郑学不再等待,当即与来支援的小队做了简单交接,跨上摩托,载着袁容追上去。   身后警车跟着刷刷出动,警笛声瞬间点燃了整个林子。   密林里正开展一场激烈的黑白追逐,郑学灵巧避开前方射来的飞弹稳步跟紧,轮胎碾过地面扬起灰尘,蔓延过身后越来越多的警车。   “袁容。”郑学沉声开口,袁容当即会意,手起枪落正中对方前胎。   “漂亮。”郑学轻轻一笑,扭动车把将速度加到底,从侧面贴上去,与那辆吉普几乎并驾齐驱。   就在这时,窗口跃出一枚子弹,郑学压低车身倾向地面,躲开袭击的同时趁机靠近车头。显然顾青严也不是善茬,刻意加码用车尾逼撞着他们。   “再试一次。”郑学不急不缓开口。   袁容又扣一枪,后视镜应声而碎。   “容哥,看来他枪法比你赖啊。”   几回合下来,那辆漏了一半气的车颠簸起来,对方被逼到绝境显然无心缠斗,在一个草坡处车身一飘,竟直冲下去,没进一片密林没了踪影。   郑学跟着俯冲,一头扎进林海,跟着看见那辆报废的越野。车里没人,四周黑漆漆一片,却有股尖锐的味道在弥散,几只鸟怪叫着在头顶盘旋。   汽油味,两人互看一眼,但似乎不是那辆车散出的。警方也陆续赶到,立刻察觉不对,向邵天柏汇报了地点后才道:“学哥,我们打头,你跟着我们。”一行人顺着味道往里进,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草,越走味道越浓,堵得人嗓子发涩。   穿过丛林后,他们面前出现个山坳,里面影影绰绰矗着些建筑,汽油味正是从这发出的。   蓦地,类似入口的地方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追!”   一时间四五辆警车提速跟进,前方的人却没再跑,反倒停下来回过头,按下手中的遥控。   “啪”地一声头顶瞬间亮如白昼,几个巨大的探照灯将场地照得透亮,所有的建筑竟诡异般同时动了,发出笨拙的吱呀声。   强光下才看清,这居然是个游乐场。   但说是游乐场却又更像个废厂区,里面所有游乐设施都是斑驳上锈的钢筋铁骨,沉闷厚重。   顾青严就站在那迎着他们,像个掌权的独裁者,脸上带着飘忽的笑。   “有埋伏,后退!”   对讲里的声音顷刻间被几下震耳欲聋的巨响吞噬,整个地面剧烈震动,为首的车子直接被炸弹掀翻,后方几辆匆忙间紧急调头。   此时,那辆跟在他们后面的摩托竟逆着车流窜了进去。   “学哥!!”   车尾却已经销匿在滚滚黑烟后,回应他们的只有接连的几声爆破,而入口处陷入了一片火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完结章   顾青严看着被掀翻的警车在土崩瓦解中受阻,露出丝惯有的胜券在握。他收了遥控准备撤离,唇角的惬意陡然定住。   伴着阵轰鸣,一辆摩托从热浪中破开,直冲他而来。   邵天柏领人赶到现场,迎面灌了满鼻子裹着柴油味的浓烟,呛得差点呕出来。一股猛烈的山风吹过,火苗直往上窜,如排浪般翻滚,火光仿佛将天也吞了。   随即又一声炸响,只见矗立在黑暗中的巨大钢铁海盗船笨重地颤了颤,轰然倒塌。   郑学车头急拐,避开迎头砸下的钢筋铁臂,一个倾斜过弯,海盗船结实地落在身后,车子在震起半米高的土灰中依然疾驰。   看着顾青严窜上摩天轮内舱,郑学突地急停,扔下盔帽:“等我!”他丢下两字,在对方拉紧舱门的瞬间挤了进去。   袁容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望着眼前转动的庞然大物。对方有所准备,该不是慌不择路,那么——鹰隼般的目光一路扫过,摩天轮下降途中有个跟其他设施相当接近的交错点,底下,就是河道。顾青严要去那里。   游乐场外气氛紧张,邵天柏马上安排人封锁山坳,找机会往里攻。他看向一片混沌的上空,视线陡然凝住。   “哎!那是!”旁边的警员们也发现了什么,惊喊道。   只见肆虐的火浪后,那架巍峨沉默的摩天轮陡然亮起,闪烁的灯光阴森诡谲,竟有人徒手在上面攀爬。是袁容!几乎瞬间,摩天轮整个架高升离地面,以异于寻常的速度转动起来。   袁容死拽住骨架往上攀,他全然不顾耳边呼啸的风声,奋力朝铁厢靠近。   就在这时,铁厢门哐一下迸开,顾青严被拽出来,半个身子卡在舱外,压着他的那双手臂,强势又有力。   两人挨着舱门扭打开,顾青严显然练过,防中有攻。郑学几番退守后瞅准机会手一提,脚冲膝盖踹上,顾青严几乎整个越出门外,只需轻轻一推就会坠落。   他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悬空着,但脸上并不惊慌,反有种近乎病态的享受,那样子像在怂恿郑学松手。   相持了会,郑学冷脸用手臂勾住人,粗暴地拽上厢顶。摩天轮上打得险象环生,下面也看得心惊肉跳。   人们屏着呼吸,看着在钢架间翻飞追逐的身影,看着袁容郑学和顾青严缠斗中几次失足差点跌下,看着他们一次次陷入绝境又重新掌控。   谁也不想多耽搁一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不知过了多久,摩天轮咯吱一声停住,三人最终定在最高点。   这一次,顾青严狼狈地摔在铁架上,一身贵气早已消磨,他喘息着,眼前覆上层阴影。   “你没路了。”   袁容迎风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遥遥望去,那件干净的白衬衫随风扬起,像撑满的风帆又像随时会被山火的热浪消融。   顾青严仰面看着前后夹击的两人,莫名笑了。站起身,扯了下袖口,仿佛正踏上一场商业谈判。   “是你。”他的视线最终定在袁容身上,“你也是条子?”   “不是。”   “会不要命追到这的,除了条子,就是仇家。”   “记得宁远吗。”袁容无机质的声音打断他,平静抛出的名字像记猛锤,将对方的淡然无波砸出丝裂痕。   “干着一切暴利营生,却不去沾那块最挣钱的。”   “天鹰不碰毒,为什么?”   顾青严的唇角痉挛般颤了颤,眼睛阴下去。   “因为你在上面栽过,知道这是最致命的生意。”   袁容的话将他逼回多年前的暴雨夜。一张埋在记忆深处的脸,那是落在他心上的毒疮,也是他最难堪的一笔,过电般的恐惧与恨意过去多年依然如跗骨之蛆。   他仔细打量起袁容。   “你是谁?”这一次,他问得认真。   “我姓宁。”三个字,跟当年那个第一次站在他面前的警察如出一辙。   细看,袁容有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他没忘记的,宁远的眼睛。   带着特有的锐利,浓密的睫毛遮住一切情绪的冷然。   宁远,没想到当年你费尽心机保住的种,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是该说句恭喜还是报应。   想到这,顾青严眼角微微一蔑:“他儿子,有意思。”   “他们怎么走的。”袁容问。   “你要知道?”   “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想象的他们什么样?因公牺牲,宁死不折,是个英雄?”顾青严嗤笑,“条子不就擅长给死人扎花环,搞个虚像歌功颂德刺激更多不要命的往前扑吗?”   “说明白!”袁容向前跨了步,心却没底似的往下坠,风吹开他额前的头发,那双眼睛直逼着顾青严。他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真相,但却不肯定是否有勇气面对迷雾后的他们,只能听见心在狂跳,嗓子发紧。   “宁远,他碰毒。”   袁容僵住,盯着顾青严,像生怕错过什么就听不懂一样,短短几字耳鸣似的回旋。   顾青严的声音得逞似的不依不饶。   “他沾上了!开始还挺犟,晾几天就怂了。”   “什么任务信念,都抵不过区区一针。”   ——我死还会有别人,这场战斗不止,输赢就没定论。   “跟我求饶。”   ——认输,我身上的警徽,不答应。   “你猜怎么着?他挺不住,开始出卖同志,计划、线路。要不你以为他老婆,哦就是你母亲,怎么没的。”   “我废了他手脚,过阵子又给他接回去,用工人的射钉枪。”   “最后苟延残喘乞求的样子,你真该见见。”   ——宁远的意志出乎意料,闷声顽抗着毒瘾发作和肌体腐烂高烧的折磨,到死也没吭一声。   顾青严甩了下头,把脑中萦绕的凝视甩去。   “再后来我烦了,一枪崩了他!就用这只手——”   “咔!”袁容陡然发力,拽住他舞到眼前的右手往前一带,甚至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双眸冰冷看着他:“撒谎。”   “那时候他也这么看着我。”顾青严忍着疼毫不示弱,顶上他下巴,“活着再能折腾,断了气就是块死肉。”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宁远当初再硬,最后还不是变成他最痛恨的杂碎。”   “他不是。是你毁了他。”   “破坏我计划,他缺的就是教训!”顾青严像是突然爆发了,眼里有些魔怔。   “我给过他多少机会,他怎么回报我的?但凡知难而退,都能捡回条命。”   “可他不知好歹选择入局,这场子能白进吗?”   将近三年的追逃游戏,无数次明里暗里交手,最终定格在那一夜。   他毁掉他近乎全部的毒品线。   而暴怒的他看着那双眼睛,把针扎进他身体,拉他进深渊。   “至于你,好像没活出他的希望?”顾青严再次笑起来,“现在又以什么身份做这些。混到天鹰,手上沾的事不少吧,子承父业的机会没有,堂堂正正的身份也没有,还想学他?”   “还是以为帮了条子,就能洗白?”   顾青严满意地看着袁容眼里染上层晦暗,蛊惑般开口:“黑永远都是黑,你骨子里是下三滥,一辈子都是黑道的狗。”   袁容被顾青严攥住后颈,眼里弥漫着层血色,拽着顾青严的手用力到发白。两个人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攀附着,摇摇欲坠,看向对方的眼里都是深重的恨。   “袁容!”该死,他要被姓顾的带进去了。郑学看着袁容眼神越来越阴沉,怎会不明白,那是嗜血前的平静。他的心揪得窒息,终于情不自禁喊出声。   袁容微垂下头,一时谁也看不见他情绪。他挺直的身板像在克制着什么,“你不该动他们。”好半天,轻轻飘出几个被风裹挟着支离破碎的字,再抬眼,执拗而凶狠。   “恨吗?”顾青严继续诱抚。   袁容一把卡上他脖子,屏气收紧:“闭嘴。”   顾青严被扼住,却也不挣扎,蔑视着袁容,从怀里摸出把枪递过去:“敢不敢?按下去,就给他们报仇了。”   袁容的眼里是烧红的杀意,反手接过枪利落上膛,枪筒狠狠捣进顾青严的胸口,力气之大以至于连手都在发颤:“送你去见他们,值。”   “别做傻事!”郑学猛吼一声。   顾青严哼笑:“不是孬种,就开枪。”   正在这时,脚下沸腾起来,游乐场左侧终于被警方攻破,黑暗的天幕接连被几道强光划开,细看,一排直升机由远及近,螺旋桨带动风浪悬停在上空。   不一会,水幕倾盆而下,整个山坳陷入人工暴雨中。   袁容却像置若罔闻任雨水冲刷,手里枪柄的温度是如此真实,他按着顾青严的头,搭上扳机。   空气凝滞了几秒。   顾青严预计的枪声却没响,只等来冰冷的一句:“你的审判交给法律,我的——也是。”   袁容说这话时,望向一直默默守护的郑学,眼里的杀意已经褪去。视线相对,郑学看着那双平和沉寂的眼睛,松口气似的笑了,只是下一秒却陡然僵住。   “可是,我的终局轮不到一个副手来宣判!”伴着一声阴恻的低吼,袁容的笑还凝在眉眼,就感到手腕一紧,脚下失衡。   一时间万籁俱寂,袁容如在默片中般悄无声息被推了下去。   风雨兜头盖脸,郑学目眦欲裂地冲过去,电光火石间截住他下坠的身形。   袁容只感到眼前一道身影晃过,他伸手去够,却只抓到一手的冷雨。   郑学!   轰!!   几乎同时,他的呼喊销匿在爆炸的巨响里,摩天轮在风里大幅度摇摆,脚下剧烈震动,天地间瞬时被崩起的土石淹没。   袁容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尘雾和浓烟,只感到浑身血液倒灌。   郑学抱着顾青严急速坠落,两人连撞带摔最终落在个摩天轮舱顶,发出厚重的闷响。   郑学率先跃起拽起旁边的人:“顾青严。”   交锋过无数次的对手站在了面前,那束迷雾终于破开,显出一切本来的模样。   “祸害了他父母,还要让他陪你下地狱。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前面有人挡着。”   “你?”顾青严仍摆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了笑:“你现在还能站在这,是因为你那个好哥哥。”当初郑行说那点私心影响不了全局,可如今,这全局就毁在他护着的这个兄弟手里。   “我站在这,是因为我是警察。”   郑学的眼神锋锐异常,带着不容撼动的压迫。这时,几个支援的警员成功登上来,压住顾青严要将人带离。   “你在意郑行的下场吗?”郑学突然问。   顾青严没说话,低垂的眼睛敛了一切情绪。   直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一句,“我和他都是赌徒,愿赌服输。”   “从S组织到天鹰,我有很多东西想听你说。”郑学在他身后冰冷开口:“好好准备下措辞吧!”   袁容冲进那团混沌,瞬间被黑烟吞噬。周围一切都只闻其声,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固执盯着郑学坠下去的那一点,可也只是让更多的雨水涌进眼里,面前一片模糊,环着他的只有迷雾,像被束在这团荆棘中,用力斩开却陷得更深。   他僵冷得几乎控制不住身体,撑着那么股劲没命地往下冲,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见他,要找到他。   他们还有很多的事没做,彼此心里还揣着未来与希望。   ——近乎停滞的心跳直到听到一声遥远又熟悉的呼喊。   “袁容!”   幻听似的,紧跟着又一声。   铿锵,有力,隔着重重阻隔,却是那么让人踏实。   “我在!”   这一回,他奋力回应,第一次失去了行动力般傻站在那,听着自己的心跳附和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那个人彻底劈开迷雾走来。   此时,一束光冲破浓烟投了过来,头顶的直升机抛下软梯,舱门内同步报道此次行动的记者正奋力摁着闪光灯,螺旋桨搅起的强风猛地撩过他们的头发,两人一时都没动。   看着同样一身血污,潦草、狼狈、却笔挺挺站面前的彼此。   火海弹雨里,像亡命之徒的穷途末路。   但这一次,却是新生的开始。   在直升机的轰鸣中,他听见了郑学的声音。   “结束了。”   郑学微微笑了,袁容眨眨眼,一滴雨水从眼睫上坠下来,也笑了。   “袁容,我放肆一回,要做一件爱上你那刻起就想做的事。”   话落,袁容就拽进一个炙热的吻里。   这是他们六年的爱情。   此刻,是他要给这六年的一个交代。   也是他对爱人最真挚的感谢与敬意。   纵然四周火海滔天岌岌可危,脚下是随时崩塌的钢筋铁骨,纵然狂风暴雨依然冲击着他们伤痕累累的身体。   硝烟里,他们终于在众人前,在天地间,不再躲避,不再小心,放肆而用力,紧紧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飞机上接应的警员看着这一幕个个膛目结舌,同样惊呆了地面警署的同仁,而此时,远处突然腾起朵巨大的蘑菇云,燃破天际。   那方向...周扬!   邵天柏握紧枪,从人群里退出,发动车子狂飙出去。   临近破晓,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脱离警方封锁区后整个山道幽深莫测,车子飞驰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奋力甩开那次的刻骨铭心,加足马力。   前方的树丛一阵抖动。   竟有个黑漆漆的人影一瘸一拐的钻出来,邵天柏一个急刹堪堪停住。   隔着挡风玻璃,借着月色,他看清来人那张糊满黑灰的脸上,有双艳丽飞扬的眼睛。   一时间,只余清风微微。   当晚,警局临时设立的办公楼内,王局一阵风似的进入走廊,案子大捷,这一次他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周亦昂完成了最后的任务,归队前会有一个专项廉洁调查,不过作为老领导合该去照个面,正准备推门进去,里面传来些响动。   王局抬了抬眼。   窗户后,邵天柏正一脸执拗拽着周扬恨不得把人从上到下瞧个遍确保他没受伤,周扬倒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平举起胳膊任人宰割。   “真没事。”   邵天柏却没理,盯着他脖颈上几道深刻的血痕直皱眉。   周扬那双向来不藏事的眼里悄悄爬上点暖意,下一秒他的胳膊回拢,紧紧的把人圈进怀里。   王局眼里有些微妙,张了张嘴,默默离开朝另个房间走去。   这个房间倒没什么声。   郑学和袁容端坐在桌子两边,只是——桌上十指交握的手让人无法忽视。   审讯室,是他们开始的地方。那一年他们警匪初见,在里面互不相让,后来每一次出现在这,打斗过、伤害过、彷徨过、绝望过,一次次的镂心刻骨终于换来今天。   郑学看着紧握的手上那两枚交错的戒指,笑意更深。   王局瞥了眼里面,又瞅瞅身后那间,挠了挠头。这个老局长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那么真挚的困惑,他觉得有些事好像整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默默了退出去,头顶的月色一泻而下,他站在那,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世界,该放手让他们年轻人来决定未来了。   郑学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清楚现在这个关头得避嫌不能待太久,接下来还有漫长的庭审战。   “今晚我就在外头睡,你好好歇歇。”   郑学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墙之隔就是他的爱人。   他望向窗外,今晚的月亮真大,真圆啊。   安静的走廊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天鹰被警方秘密围剿的消息震荡了整个海市和边境,谁也没想到一夜过去天彻底变了,道上捕到风声又扛着几笔烂账的,想法子连夜跑路。   但这一次,他们失了先机,几乎门一开,早有一票装备齐全的条子在候着。   整个海市的大街小巷笼罩着警笛呼啸而过的声音,边境更是警戒封锁,原本鱼龙混杂的寨子萧条异常,各家各户纷纷闭紧门窗,窥探着屋外成批的机动部队的巡逻。   这场浩大的围捕,警方顺着脉络连根带泥大大小小围了一兜,成果几乎是历史性的。   一场轰动全国的庭审,跨越整个夏季,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被告人顾青严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非法买卖枪支、开设赌场、故意杀人等罪,数罪并罚,一审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顾青严提出上诉。   被告人郑行目前失踪,归案后纳入全案一并审理。   被告人袁容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买卖枪支罪、聚众斗殴罪,鉴于有自首情节并有重大立功表现,判处有期徒刑五年,缓期三年执行。   铛!   随着法槌落定,这场浩浩荡荡的扫黑案终于划上句点。   一个月后。   清晨天蒙蒙亮,早点铺点着朦胧的灯,偶尔经过的路人脚步匆匆。看守所前早早站了个人,没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正等着的人,笑了。   那是个特轻的笑,一直荡到郑学心里,他大踏步迎了过去。   袁容在里面又被剃了寸头,显得轮廓更深,眉眼间却是历练过的沉稳。   “我没开车。天不错,随便走走?”   “好。”   天渐渐亮了,路上行人多起来,郑学低低开口:“这阵子我去看了套房。不大,两室一厅,但小区旁边就是湖,里边还有个小公园,从阳台往下看,视野绝了。下午去瞧瞧?”   “好。”   “之前说等孩子出来了,咱们也到各地去看看。”郑学看了眼他愈加明显的腹部。   “嗯。”   “想去哪?”   袁容认真琢磨了会,“没想好。”   郑学淡淡笑了:“没事,慢慢想,咱有的是时间。”   他们走过第一次见面的巷子,拐过曾飞驰而过的街道,穿过无数次蹲点的市场,微风浮动里已有了点秋意。   “是,日子还长。”   袁容在人群中握紧了郑学的手,一缕朝阳正在他们身后升起。   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仿佛无形的浪潮在一波又一波奔涌而来,一个浪头翻过,仍是人潮汹涌。   这是很好,很平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