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与美人》作者:琢玉郎   文案:   老夫少妻,老爷他能行!   谈秋觉得他夫君什么都好,就是不爱与他亲近。   当他第七次赶走了那些狐朋狗友送给姜北慕的美人后,谈秋深刻地明白了自家男人太优秀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想爬床的莺莺燕燕太多了!   不过也有特例,谈秋先前便听闻曾经有一个被送来的美人在过夜后第二日便撞柱自尽了。   真是没眼光。谈秋枕着自家男人雄健的胸膛甜蜜想到。   有这么好的夫君,做什么去寻死?   直到后来,他发现,那个撞柱寻死的美人,好像就是他自己。   失忆时:   谈秋:“老爷贴贴。”   姜北慕无奈,太粘人了。   恢复记忆后:   姜北慕敞开衣襟,露出雄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胸膛,笑着对谈秋道:“来和老爷贴贴?”   谈秋默默红了脸,   “臭流氓。”   排雷:   1.攻有孩子,亲生的。   2.攻受有年龄差,攻29,受19。   3.受失忆后是个小作精小嗲精小黏糊精,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哦。 第1章 送来的美人   作者有话说:新文开啦!!感谢各位看官老爷们的收藏和海星,我会努力更新,稳定更新,做一个积极产粮的优质肥鸽!这篇文也是一个小甜饼,大家多多支持呀,爱你们么么哒。   腊月,凛冬,姜府。   一夜风雪方歇,积了厚厚一层银白,谈秋从屋内出来,裹紧了大氅,呼吸间气息打湿了大氅领口那洁白的软毛,一头墨发未梳,间或翘起几根颤巍巍露在寒风之中。头上缠着层层纱布,一张精致的脸上血色尽褪,仿若大病初愈。   府中零星地缀着几名家丁懒洋洋扫着庭院积雪,丫鬟们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发出几声嬉笑,用棍子将栏杆之上的雪推落。   谈秋经过之时,一团雪块扑地落在他迈出的右脚之上,雪粉飘扬,积雪瞬间化开,洇湿了他的锦缎鞋面。   谈秋顿了顿,漆黑双瞳看了眼那推落雪块的丫鬟,丫鬟撇开头去,谈秋亦并未多言,径自迈步离去,步履匆匆间好似在赶着去做什么。   较之偏院的冷清,主院之中便热闹了不少,家丁来来往往间清扫了主院里外,谈秋便从人群之中走过,丫鬟与家丁却恍若未见到他一般,依旧各自做着手上活计。   谈秋一路走至主厅门前,才停下脚步,一双猫儿眼滴溜溜地转了几下,好似在盘算着什么,旋即向门内看去。   厅内布置典雅,正中一幅高山流水图,两侧摆放着各色常青盆栽,桌椅皆为榆木所制,谈秋只略扫一眼,目光便在那厅中婀娜背影之上离不开了。   那背影似有所感,转过身来,谈秋终于得见这人模样。   一袭贴身湖蓝长裙衬地她身姿婀娜,面若银盘,肤若凝脂,螓首蛾眉,红唇微张,发髻高挽,只斜斜插了一支水蓝珠的步摇,动作间摇曳生姿。   这是一名极美的女子,至少在谈秋看来是如此。   女子亦发现了谈秋,二人遥遥对视片刻。   “你是谁?” 谈秋问道,声音清冽如山间泠泠清泉,似乎是因着刚起不久,还带着一丝哑意。   女子见来者衣着讲究,皆为上乘锦缎布料,外罩的一件大氅更是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青年额角似乎受了伤,此刻缠满了纱布,气色亦有些寡淡,却生生将那张本就精致的面容添了几分憔悴的美感,当即心中盘算几个来回,柔声盈盈一拜。   “小女子名阮月,是王承王公子吩咐来伺候姜老爷的。小女子初来贵府,若有不当之处,请小公子多指点一二。”   女子自诩一番话说得并无不妥,悄悄打量着谈秋的脸色,孰料一番话说完,谈秋却瞬间脸色大变。   “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慕哥有夫人了,不需要别人伺候他。” 谈秋一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说罢抬脚迈入厅内,走至阮月面前,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就差伸手将人拽出去了。   阮月心中忙转过几个回合,试探着问道:“敢问公子是?”   谈秋挺了挺腰,巴掌大的小脸之上浮起一抹红意,双眸熠熠有神,毫不客气大声道:“我就是慕哥的夫人,你可以离开了。”   阮月面色一紧,微微有些诧异,她并未听说姜北慕有什么正房夫人。   谈秋见那女子神色有异,只当自己将人给镇住了,心中小小雀跃,面上却是不显,正欲再说些什么之时,忽而一旁传来一声惊呼。   “嗳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快回你的院子里去,莫要在这里捣乱了!” 一名约莫十六的丫鬟火急火燎闯了进来,瞥见谈秋的一瞬眸中泛起一股厌恶之色,随后握着抹布的手便去拽谈秋的大氅,动作之大,谈秋几乎被她扯了一个踉跄。   “我不走。” 谈秋握紧大氅,指尖冻得泛白,看也不看那丫鬟,似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这女子身上。“我要等慕哥回来。”   阮月一时拿不准主意,眼前这青年样貌虽佳,衣着亦是讲究,但府中仆从却似乎对他态度冷淡,这…… 莫非是姜北慕的授意?   那这青年究竟是谁。   “你身子不好不在院子里躺着到处瞎跑什么!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惹是生非了?老爷这才走了几天,你就不能安生点么!” 丫鬟一通数落丝毫没有给谈秋面子,更是大庭广众之下,声音大的连外院的洒扫小厮都忍不住频频向里面侧目。   谈秋面色淡淡,丝毫未将那丫鬟放在眼里,孰料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却将那丫鬟暴露于众人目光之下,丫鬟环顾一圈倏然面色发红,周遭目光如针扎一般,而谈秋却未将他人放在眼中,只不住打量着阮月。   阮月一时被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她向来八面玲珑,什么样的目光没见过,唯独谈秋这丝毫不带掩饰的目光却让她平白有些受不住。   “你聋了么?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呀!” 丫鬟一跺脚,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中更是壮了胆气,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伸手便欲去拽谈秋的手臂。   “你敢碰我试试?” 谈秋侧头朝那丫鬟瞪了一眼,将她手甩开,更是上前几步,几乎要与阮月面对面。   “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主子了不成!” 丫鬟未料谈秋竟然如此落她面子,登时俏脸涨红,咬了咬牙愤愤道,“要不是老爷心善…… 你!你快点走!莫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丫鬟也顾不得谈秋意愿,走至谈秋身前便抬手朝他腰间发力狠推了一把。   “当心!” 阮月见状下意识提醒道,那丫鬟下手可是攒足了劲。   果不其然,谈秋额角胀痛,兼之天寒,浑身上下软绵绵地一丝力气也无,哪里经得住丫鬟这一番推搡,登时踉跄着后退几步,足下不慎踩到大氅衣角,一时失衡,未反应过来便朝后倒去。   忽而腰间一道力托起谈秋身子,肩背触及一具坚实身躯,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谈秋耳畔响起。   “怎么回事,推推嚷嚷的。”   谈秋微微侧头,呼吸及说话时湿热气息喷洒在他面颊之上,伴随着些许酒气,却不熏人。   谈秋眨了眨眼,腰间的大手推了一把,将他扶稳,入目可见英俊阳刚的棱角,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男子浓眉微锁,责了几句。   谈秋却未起身,反倒是一手抓着男子肩膀,转了个身绕去另外一边,牢牢地抱紧了男子手臂,原本苍白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像极了找父母告状的孩子,煞是可怜。   而谈秋额头又缠着纱布,更是将这份可怜之色发挥了个十成十。   “慕哥,她推我,还想打我,我头又疼了。”   姜北慕身子一抖,不着痕迹地抽了下手臂,孰料谈秋好似爬山虎般紧紧揽住,若不是有外人在场,怕是要直接整个身子都缠上去。   脱身未果,姜北慕这才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小丫鬟,丫鬟未料到姜北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登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外间家丁进来唤了声 “老爷”,这方才如梦初醒,连忙欠了欠身,道:   “老爷,我这是想劝公子先回房,外头风大,怕会染了风寒。只是公子他执意不肯,我一时心急才拉了一把,谁知……”   丫鬟声音愈来愈小,言罢更是偷偷抬眼看向谈秋,一幅为他担心的模样,全然没有方才盛气凌人之态。   姜北慕嗯了一声,并未说什么,只扬手道:“下去吧。”   丫鬟微微松了口气,起身朝外走去,途径谈秋之时才发现谈秋他此刻满面笑意,将脑袋凑在姜北慕脖颈处不知说些什么,嫩如葱尖的手指缠着姜北慕一缕散发打着转,红唇一开一合,眉眼间满是风流意味。   丫鬟暗暗啐道:“狐媚。”   姜北慕比谈秋高了一个头,谈秋几乎要微微掂着脚尖才可以将脑袋枕在姜北慕肩膀之上。   姜北慕伸手将谈秋从自己身上剥开,随手接过家丁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将狐裘大氅脱下递与一旁丫鬟,自己身着一袭黑衣武袍,身材精壮而修长,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朝主位一坐便宛如一头黑豹般懒散。   外头家丁连忙端了四五个炭盆进来,放在姜北慕身前,主厅登时暖和了不少。   谈秋十分自觉地绕过阮月走向姜北慕,姜北慕见状拍了拍案桌,示意他坐另外一边,孰料谈秋却好似没看见一般,直直地朝姜北慕舒展着的长腿上一坐,双臂复又如蛇一般缠了上去。   姜北慕:“……”   姜北慕伸手欲将脖子上的手拉下来,谈秋却像是作对一般,姜北慕剥一下,谈秋便紧上几分,精致艳丽的小脸上还满是无辜。   姜北慕只好随他去了。   “老爷……” 阮月柔柔开口唤了一声,端的是七分柔情三分媚意。   谈秋顿时如那嗅到食物一般的猫儿猛地转头,目光不善地看向阮月。   姜北慕这才发现厅中还多了一人,是未见过的生面孔。   “你是?”   阮月见状忙上前款款行礼,动作间耳鬓青丝垂落,靛蓝玉髓的步摇更衬地她肤若凝脂,几乎与外头白雪一色。   “回老爷,奴家名阮月,是王承王公子送来服侍老爷的,昨日便进了府。”   谈秋一改方才对阮月那般咄咄逼人之色,只可怜巴巴地侧头看着姜北慕,一双眸子晶亮,如小鹿般带着一股湿意,教任何人看了都能升起一股子保护欲,可惜姜北慕却看也没看一眼。   活像媚眼抛给瞎子看。   “王承……” 谈秋听见姜北慕低低道了一声,随后眉头微蹙,思索起来。   谈秋抬起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姜北慕眉间,随后向两侧抹去,将那蹙起的眉头抹开。   姜北慕被那眉心之间的凉意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谈秋的手拽了下来,低声斥了一句:“别闹!”   谈秋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漫不经心侧头看了阮月一眼,像极了在宣誓主权。   阮月若先前还在斟酌丫鬟家丁们对谈秋的态度,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这姜家老爷的确对眼前这男子有着一种莫名的纵容。   看来她得小心行事了。   阮月再拜,轻声道:“王公子来前特意叮嘱奴家来了要好好伺候老爷,还望老爷留下奴家。”   谈秋轻轻哼了一声,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敌意,阮月却不与他对视,只将一双美目投向姜北慕。   姜北慕沉吟片刻,道:“行,你就留下,待会儿让梅香给你安排个房间。”   此话一出,阮月登时面露喜色。   而谈秋却蓦地站起,动作之大连姜北慕亦被吓了一跳,还未及开口,便听谈秋气呼呼道:   “不行!我不同意!” 第2章 留还是不留呢?   “我可是你的正房夫人,你还当着我的面收了个人!” 谈秋一张小脸气鼓鼓,站在原地伸手对着姜北慕指来指去,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总之我不同意她留下!” 谈秋气呼呼地丢了句结论,自己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开始生闷气。   姜北慕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伸出手握住了谈秋大氅衣角,将人往回拉了一下,头疼道:“别闹了。”   谈秋侧头看了看阮月,复而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纱布,一双眼睛蓦地瞪大,好似抓到了姜北慕什么把柄一般,“你这是嫌弃我不好看了是不?现在当着我的面把人留下,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赶走,娶她当夫人了?”   阮月未料到谈秋竟会如此耍赖胡搅蛮缠,饶是她阅人无数亦被打乱了算盘,毕竟没有哪个人的正房夫人会当着外人的面落自家老爷的脸面的,阮月暗暗心惊,偷偷打量起主位之上的姜北慕。   姜北慕满脸无奈,长出一口气,笑道:“不闹了,你先回房去把药喝了,好好休息一下。” 言罢一手支着桌案,双眸阖起,指腹揉按起额角来。   谈秋却是不依,一双琉璃般通透的眸子滴溜溜转了转,旋即腾起一汪薄雾,眉头蹙起,故意道:“你这是嫌我烦了不是?明明那晚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此话一出,姜北慕猛地睁开眼,目光霎时锐利起来,定定地望着谈秋,谈秋瞬间感到一阵寒意自脊背泛起,因而更是努力将那眼眶之中将落未落的泪水挤了几滴,沿着雪白颊腮落下,留下一道泪痕。   美人垂泪本就是让人心生怜惜,更遑论是一个病美人了,果不其然,姜北慕看见那几滴泪水后目光瞬间平和不少,谈秋见此招有用,心中暗暗盘算要不要哭个几声,还未想好便听姜北慕试探问道:   “你记起之前的事来了?”   谈秋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解,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才反问道:“我这是… 忘了什么么?”   姜北慕轻咳一声,将表情收敛起来,随口道:“没什么,好好养伤就是。”   谈秋傻傻地应了一声,被姜北慕这么一打岔,他连他下一步要怎么做都给忘了,低着脑袋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阮月则是完全状况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姜北慕更是一番心事重重的模样,靠着案几阖眸沉思,指腹轻轻擦过额头穴位。   一时间屋内三人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少倾,阮月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暗暗瞥了一眼谈秋,咬了咬牙上前几步走至姜北慕身旁,轻声道:“老爷这是不舒服?奴家略同医术之中的穴位,让奴家来给老爷按按吧?”   姜北慕睁开眼,见阮月一脸羞意,一双素白柔荑朝他伸来,淡淡道了句:“不用”,随后抬起小臂挡住了阮月伸来的手,将其轻轻推开。   谁料那厢刚拒绝了阮月,这厢谈秋却是打蛇随棍上,不知何时又软塌塌地缠了上来,一双小手冰凉,便这么大咧咧地抚上了姜北慕英挺的面颊之上。   姜北慕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被冻的。   “别胡闹,站好!” 姜北慕低喝一声,声音之中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威严,谈秋瘪了瘪嘴,正欲乖乖起身,却被一张大手牢牢按住。   姜北慕抬起另外一只手,按了按谈秋额角的纱布,眉头轻轻蹙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口又洇血了?这纱布缠地太不像样了,药都没对上伤口,谁给你缠的?”   姜北慕的力气极大,谈秋几乎是被死死按着难以动弹,谈秋望着姜北慕那近在咫尺的面颊,英俊而充满男子气息,此刻那双深邃瞳孔紧紧盯着自己的额角,呼吸交错,谈秋亦能感觉到姜北慕的鼻息。   谈秋忽而发现,姜北慕的瞳孔竟然在眸中角度下带有一丝蔚蓝。蓝色的瞳孔,不是一个汉人应该有的。   “慕哥,你眼睛真好看,竟然是蓝色的。”   谈秋并未回答姜北慕的一连串问话,反倒是慢吞吞地夸赞了起来,一旁的阮月闻言却是一惊,下意识想去看看姜北慕的双眼,却见姜北慕亦是呼吸一窒,忙松开谈秋的腰,将人推离了几步。   谈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姜北慕这般拒人千里的态度怔了一瞬。   阮月不敢多言,连忙将头低下。异色瞳大多为外族人所有,而姜北慕单看外表却不像胡族,他若真有异色瞳,那么便只可能是胡汉连亲。   现如今整个苑朝的百姓皆对胡族有一种天生的敌意,盖因为苑朝百年来受尽边塞胡族的侵扰,多年战火不断,百姓深受其害,好在近十数年来苑朝出了位镇军大将军,一人率领轻骑军横扫关外数个胡族,未尝有败绩,前年刚将狄族赶去了雪连山,才将这百年来的纷争止息,苑朝才得以安居乐业。   哪怕并非所有关外胡人皆是仇敌,但百姓却分辨不得,只道是模样不同便是异族。   而胡汉连亲,更被辱为…… 杂种。   阮月不敢多想,她面前这位姜家老爷虽是年前才来的四方城,但其家财雄厚,与城中多名富商交好,定然是有些手段的,不然王承也不会将她送给他。   但若是其胡汉之亲暴露,怕是其生意亦要一落千丈不止……   阮月忙收敛了思绪,侧身朝着主位之上的姜北慕拜下,言辞真切:“恳请老爷将奴家留下,奴家只愿有一地栖身,并非执意要与公子横刀夺爱,只是老爷若将奴家送回去,王公子定会大发雷霆怪罪于奴,届时奴家又会被再次转手赠予他人……”   “奴家也只是一名弱女子,只想有一处地方可供栖身,无需再周旋于人间,日日担忧。”   “奴家实在是不想再被像个物件一样送来送去了!”   阮月一展袖袍,朝姜北慕与谈秋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冰凉地面,久久未抬起来。   姜北慕并未回话,只下意识侧头看向谈秋。   谈秋神色莫名,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跪伏在地的阮月,脑海之中好似掀起了狂风巨浪一般,一道道碎裂的记忆片段闪过。   “求求你了,放我走吧,我家里还有父母要照顾,我还有个妹妹,我求求你了。”   “贱人,你是我买来的,你还敢跟我谈条件!”   “我可以把钱还给你,只要让我去见我爹,我爹会把钱还给你的!”   身材臃肿肥胖的男子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般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如刀子般狠狠地割在他身上。   “老爷莫动怒,他不愿意,那边发卖或是送人作个顺水人情便是,何苦气坏了身子呢。”   谈秋恍惚间看见一个身着华贵的美妇懒洋洋对着那肥胖的男人说道,满头珠翠在温暖昏黄的灯火下几乎要将他的双目刺瞎,冷冰冰的话语仿佛是在谈论一个物件。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跟不跟我?” 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好似呼吸都十分费劲,臃肿的身材如同一座小山般伫立在谈秋身前。   “你这——贱人!”   劲风闪过,如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摔在谈秋的面颊之上,连风都似乎带着火辣辣的疼。   “谈秋?怎么不说话?是伤口又疼了么?”   低沉而淳厚的嗓音响起,如同一缕日光驱散了海面之上的风浪与乌云,谈秋回过神,才发现姜北慕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前,此刻正一脸担忧地察看着他额角的伤口。   方才那些记忆…… 是什么时候的事?   谈秋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那段记忆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却又让他身临其境。   “慕哥…… 我,我刚才好像又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谈秋下意识伸手欲去抚那额角伤口,却被姜北慕挡开。   “没事,想不起来就不要多想,等你伤好了就行。” 姜北慕宽声道。   谈秋愣愣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站在一旁有些不安的阮月身上,方才阮月那段话,好像触及了他深埋的一段记忆。   不过,为何他一点头绪也无。   姜北慕见谈秋定定地看着阮月,遂不急不慢对谈秋道:“你想留还是送她走?都听你的意思。”   谈秋眨了眨眼,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姜北慕,一双眸子微微眯起,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姜北慕,哼哼道:“你这是在把这烫手山芋递给我?不怕我把她赶出去?”   姜北慕见谈秋又恢复了那般娇憨模样才略略放下心来,闻言既不答应亦不否认,只微微颔首笑道:“你也听到了她的处境,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谈秋被哽了一下,莫名有些不虞,这姜北慕明摆着要让他纠结,他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姜北慕收美人,还故意这么做。   阮月听闻姜北慕这般说,双眸含泪要对着谈秋再拜,谈秋一惊,连忙挡着阮月,不让她下跪。   阮月这般垂泪模样,谈秋说实话还是有些心软的,但是一想到阮月进了府,万一又不安生,那他岂不是引狼入室!   谈秋纠纠结结地在姜北慕与阮月之间不断打量,姜北慕泰然自若,双手负于身后,腰杆挺直如青松,气宇非凡。   良久,谈秋才嘟囔着小嘴磨蹭道:“你留下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阮月登时面露喜色,软声道:“公子请说!奴家一定做到。”   “你先别急着答应,我说了你再决定不迟。” 谈秋轻咳两声,负手而立,踮脚抖了两下,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姜北慕亦不催促,只安静站在一旁等谈秋说话。   “第一,我要你发誓,进府后不肖想我的慕哥,慕哥只能是我的。” 谈秋理直气壮地说道,语毕还狡黠地看了眼姜北慕,姜北慕只是面色一僵,似乎有些尴尬,咳了两声带了过去。   “这好说。” 阮月擦了擦泪,忙竖起手,对谈秋道:“我阮月在此发誓,进府后一定安安分分,不做越距之事,天地以为凭,若违此誓……”   话未说完,谈秋便着急打断道:“我只是让你保证你不乱想,别的不用说。”   阮月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谈秋便继续道:“第二个嘛,就是你得来我身边,伺候我,不让你白伺候,我会给你发月钱。”   “这……” 阮月似乎有些犹豫,转头看了眼姜北慕。   谈秋老大不乐意,气鼓鼓道:“你看他干什么!”   姜北慕唔了一声,煞有其事道:“你不让我留美人,却将美人偷偷藏进自己院子里?”   谈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狡辩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不也是男的?” 姜北慕似乎找到了逗弄谈秋这只小猫的乐趣,故意挑着重点道。   “这不一样!我虽然是男的,但是我是你的夫人,我肯定只会跟你亲近。”谈秋每当提到 “自己是姜北慕的夫人” 一事时便好似十分得意,抬了抬下巴,若是有尾巴,此刻自当竖起来迎风晃来晃去。   姜北慕但笑不语,只朝那阮月看了一眼,阮月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好,我可以,不过月钱可以不用给,能留下来已经是我的福分。”   “不,你为我做事情,该有的月钱还是要给的,将来你攒些银钱,好出去置办个房子之类,就不用再寄人篱下了。” 谈秋说着见阮月答应,便不再多言,志得意满地看了眼姜北慕。   姜北慕只觉得好笑,随口道:“好了,那就让阮月跟你回去,把你的纱布拆了重新上药,每日该喝的药也别落下,不然伤口难好。”   说罢姜北慕随口唤了个家丁进来简单吩咐两句烧热水备沐浴,继而对着谈秋缓声道:“现在满意了?可以好好回去换药没?我也累了,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情过后再谈。”   谈秋唔了一声,将案几边的大氅拿起,给姜北慕穿戴好,乖乖道:“好。”   姜北慕只觉得谈秋听话起来分外可爱,像极了撒娇的猫儿,竟是下意识想抬手去揉一揉那头细软的墨发,只是手抬到一半,忽而想到什么,轻咳一声复又落下,系了系自己的衣领,转身离开主厅。   门外家丁见姜北慕离开,便也忙进门来将炭火熄了几个,只留了一个着人搬去姜北慕的卧房。   谈秋看了眼阮月,懒懒道:“走吧,带你认认路。”   阮月忙应了一声,跟在谈秋身后,从那九曲回廊之中朝后院走去。 第3章 老爷,我被人欺负了   作者有话说:小刺猬疯狂告状,等以后恢复记忆大概会社死嘻嘻,喜欢的点个收藏么么哒,打滚卖萌求看官老爷们送个海星么么哒。   谈秋的院落名为落霞小筑,位于姜府的西边,是一处单独的小院落,院落外雕刻着落霞小筑四个字的匾额覆盖着厚厚一层灰,似是常年无人打扫。   谈秋将阮月领了进门,随口道:“对房还有个屋子空置,你要是愿意可以住在那边,不过丫鬟们也有集中的寝房,你要是想和丫头们一起住也可以搬过去。”   说罢便不再管阮月,自己走至床边,将大氅脱下随手一扔,复而坐去镜子前,抬手拆起额头纱布来。   纱布胡乱地被人系在脑后,甚至打成了死结,缠地又紧,谈秋几次都未能解开,动作间牵扯到伤口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阮月连忙上前,“公子让我来吧。” 言罢便小心翼翼从谈秋手中接过绕成死结的纱布,细细地拆了起来。   谈秋唔了一声,不再动弹,自顾自对着镜子发呆。阮月将洇着血的纱布放在一旁,从妆镜前拿起摆好的药粉与纱布,将伤口仔细清理一番,将药粉洒了上去。   伤口周围泛起青紫,中间一道深红色裂痕状伤口,好似是在什么硬物上磕的,光瞧这模样,便知当时流了不少血,日后会不会留疤还不好说。   可惜了,阮月不知从何生起一股遗憾,若不是这疤痕,这姿容该更胜几分。   “嘶——” 谈秋忽的倒吸一口冷气。阮月一惊,手中药粉都洒落不少,连忙道:“是我弄疼了您么?抱歉我注意些……”   谈秋摆了摆手,说:“少撒点药粉,疼。”   阮月忙点头应下,只是动作放轻了不少。   这厢纱布刚换好,那边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谈秋与阮月齐齐转头,却见方才在主厅中对谈秋斥责的那名小丫鬟,正端着一杯黑乎乎的药汁站在门口。   小丫鬟似乎还记恨着方才主厅之上谈秋对她的态度,此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几乎翻到了天上去,鼻子中冷哼一声,迈步而入,毫不客气地重重将药汁放在桌案之上,冷着嗓子道:“你的药,晚上来收碗。”   说罢,还不等谈秋有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去,好似多待一会儿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谈秋早已见怪不怪,理都未理那小丫鬟,欲起身去拿那汤药。阮月眼疾手快连忙将谈秋按下,自己转身将那汤药端来。   “我来就好,公子您坐着……” 话音刚落,阮月便是一愣,手上端着那碗汤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谈秋见状便欲去伸手将那汤药接过,打算直接喝下,阮月却一收手,制止道:“这碗药已经凉了,我去给您热一下再喝吧。”   “不用,热的冷的都一样,什么样的药不能喝。” 谈秋无所谓道。   “可,这冷的药,怎么能给病人喝呢?” 阮月说完才将将回过神,环顾一周发觉谈秋所居之室已是过分冷清,翠绿摆件一件也无,只有一张泛黄的劣质古画可怜巴巴地挂在白墙之上,那被褥也只有一层,且看上去便十分冷硬,屋内更是不见一个炭火盆。   这哪里是什么姜府夫人该有的待遇?   谈秋见她半晌不说话,料想她已知其中关窍,亦不多言,只将药碗拿过喝了一口,冰凉汤药更添几番苦味,入肚的一瞬间好似生生吃了块冰一般,小脸登时皱了起来。   阮月登时一惊,忙又将药碗夺过,汤药一来一回间洒出不少,“这冷的不好喝,我去厨房热一下。”   谈秋刚欲开口,舌根登时漫开一阵苦味直冲上来,只觉得胃中汤药上涌,止不住地犯呕,只得一手紧紧捂着嘴,另一手随意摆了摆,示意她自便。   阮月见状忙不迭捧着汤药离开。   谈秋紧着倒了好几杯茶,才顺着喉口将那苦味压下。他前几次都是能倒就倒,很少会喝这药,细想来唯有他刚醒来时,姜北慕喂了他的那一次才真正都喝了下去。   不过当时也未曾觉得这药能有这么苦。   谈秋其实也不打算喝这药,只是想着试试阮月想法,毕竟府中仆从对他的态度几乎可称得上是厌恶,虽然他也不知道这股无名的厌恶是从何而来,阮月既已看到这一切,是否还会安安心心跟在他身边。   谈秋咳了几声,坐在镜前翘着腿微微晃着,一下一下地踢着桌脚,一手支着下颚若有所思看着大门。   少倾,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谈秋支着下巴看向门口,见阮月面露难色,捧着药碗有些踟蹰。   谈秋见怪不怪道:“她们没给你热是吧?”   阮月叹了一声,有些为难:“我问了厨娘,她们都说已经没有多余位子给我热药了,若要等,就得等大家伙吃过午饭之后再去,但是这药哪能等这么久?万一药性变了……”   谈秋一幅早知如此的表情,让阮月将汤药放在桌上,努了努嘴笑道:“冷的刚好,麻烦你帮我把老爷喊来,就说我头又开始疼了。”   阮月久经风月,见状便知谈秋打算做些文章 ,也不多问,点了点头便朝外走去。   这一回等的时间较之方才久了不少,谈秋躺在被褥间,身上松垮盖着大氅,一手支着脑袋侧躺,另一手颤着一缕青丝绕指尖打转,揪成一缕麻花。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谈秋抬眼望去,却见阮月只身一人回来,阮月站在门外面色尴尬,看了眼谈秋,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谈秋这一回脸上的从容却有些挂不住了,他知道姜北慕忙,但平时他只要一喊头疼,姜北慕都会来看望他,更何况这一回姜北慕出去了好几天,谈秋亦是憋了好几天,就等着姜北慕来了自己好好纾解一下。   阮月眼见谈秋那张精致的小脸如河豚般越来越鼓,忙道:“老爷他很关心,只不过刚应酬完,还有许多铺子的事情要处理,暂时抽不开身……”   谈秋气呼呼地起身,身上大氅落下,露出他纤瘦高挑的身形,闷闷道:“这下我真头疼了。”   阮月见谈秋这般模样一时有些想笑却又不敢,她只觉得对于谈秋而言,好似只有姜北慕能挑动他的情绪。   阮月思索片刻,上前将房门关好,斟酌道:“我既跟了公子,自然是要为公子排忧解难的。其实要我看,老爷不一定是不愿意来,毕竟我之前在王公子府中,便常常见到他外出应酬一些商友,有时他也会带我前去。”   谈秋闻言依旧有些气鼓鼓,只用眼神探究地看了眼阮月,阮月会意继续道:“一般客商之间多日应酬大多是商谈一些大事,散了之后还有许多小事需要处理善后,况且姜家的产业虽兴旺,却也是初来这四方城。”   “四方城虽与京城有些距离,但因其在江南富庶之地,往来客商十分多,故而城中商会势力亦是盘根错杂,姜家想要做大,必然得先同几名老商号打点好。王家商号便是这四方城中的大商户之一。”   “这些我都知道。” 谈秋见阮月是真心想帮他,气倒是消了不少。   阮月见状松了口气,笑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男人嘛,总是扛不住那绕指柔的。”   阮月点到即止,并不多言,谈秋亦明白她意思,他知晓姜北慕忙,否则也不会几日不回来,只是刚好今日他看见了那小丫鬟对他的粗鲁举止,这件事可大可小,只消姜北慕一句话……   说起来,谈秋是不信姜北慕对他的处境不清楚的,毕竟姜府之中,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对他不假辞色,更有甚者对他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谈秋轻轻呼出口气,起身将大氅重新系上,路过桌边顺手将汤药带上,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那就由我们去找他,反正他逃不了。”   谈秋愈想愈来劲,一路上恨不得小跑起来,屋檐边落下的雪粉打湿了他的青丝都浑然未觉。   让他喝冷药可以,那就让姜北慕亲手喂他。   “公子慢些,地上滑!” 阮月缀在其身后,一路快走加小跑。   谈秋却恍若未闻,熟练地跑至姜北慕所在的挽秋阁,挽秋阁与他的落霞小筑可谓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挽秋阁内院白雪被齐齐扫至墙根,屋檐之上缀了一串红灯笼,院中假山鳞次栉比,假山之下的小泉亦被人仔细破了冰,几尾红鲤正安静地伏在角落一动不动。   谈秋心中的不虞只是一瞬,旋即很快便释然了,那些家仆皆是看人下菜碟的,他的院落自然不能与姜北慕的院落比,甚至他们不将整个姜府的雪都堆积到他的落霞小筑就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   谈秋瘪了瘪嘴,冰凉的双手捧着犹如冰块一般的瓷碗,越过鹅卵石小径,朝紧闭的院门走去。   忽而,姜北慕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谈秋下意识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却见一道窈窕身影自房中走出。   谈秋瞬间拉下脸来。   那窈窕身影正是侍女梅香,梅香一袭粉色绫罗衫裙,身形高挑容色秀美,平日在府中便隐隐有做大的趋势,一干侍女家丁等皆以她为首。   姜北慕虽未明说,但府中并无管家,可以说梅香是众望所归,毕竟他曾听闻姜北慕随口提及过她,梅香好似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自幼便饱读诗书,为人又如她名一般带着一股子冬梅般的冷清与孤傲。   这对于其他农户出身的丫鬟家丁而言,可不是那枝头雪么。   只是,谈秋他不喜欢梅香。   原因也很简单,梅香她对姜北慕也有着不一样的心思,只是谈秋不知道梅香是看中了姜北慕这个人,还是看中了姜府夫人的位子。   总之,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谈秋如同一只小刺猬,在发现敌人的一瞬间便张开了浑身的刺,主动出击。   梅香那一向矜傲的秀美面庞之上露出一抹讶异,随后目光移至谈秋手中那黑色的药汁之上。   “老爷要休息了,公子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可以明日再来。”   若论态度,梅香是所有家仆之中对他最可气的,只是这股客气之中带着一股子令人不适的高傲。   谈秋却迎难而上,毫不客气回道:“老爷打算休息,这不是还没休息么?”   说罢,谈秋上前几步,走至檐下,轻哼一声。   梅香间谈秋欲直闯,更是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拉,“公子不要胡闹了,老爷已经很疲乏了,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公子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来处理。”   “你?” 谈秋眉梢微扬,恣意而张扬的小脸上满是倨傲,“我来找老爷喂我喝药,你能代劳?”   梅香神色不动,只眸中透出一丝不耐,转瞬即逝,却被谈秋看在眼里。   “我可以代劳。”   谈秋唔了一声,理所当然回道:“但我不想让你喂。”   梅香神色微动,却不让步。   谈秋轻轻出了一口气,侧过身,看了眼梅香紧攥住自己大氅的手,双唇开合以气声说道:“你当真不松手?”   梅香并未回话,只将手中大氅攥地愈发紧,指尖发白,大有恨不得将这布料撕扯开的意味。   谈秋微微抬了抬下巴,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恶劣的笑意,紧接着双手一松,瓷碗落地,应声而碎。   黑色汤汁溅开,将梅香一只白色缎面的绣花鞋给染上了色,霎时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开来。   梅香还未回过神,只在那瓷碗发出碎裂声响之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而正是这空隙让谈秋抓住了。   谈秋裹着大氅便闷头推门往里冲,只踏出一步,便撞入一个坚实而熟悉的宽厚胸膛之上。   谈秋想也不想紧紧箍住来人的腰身,姜北慕身着里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劲瘦且肌肉分明的胸膛,皮肤呈小麦色,如同一匹骏马般胸腹坚实而充满爆发力。   哪怕这数九寒冬里,姜北慕一袭单薄里衣,依旧散发着几乎要灼伤谈秋面颊的热意。   姜北慕显然也是被撞懵了,还未开口,便见自己胸口的这个毛团子瓮声瓮气委委屈屈道:“老爷,我被人欺负了。” 第4章 喊娘亲   作者有话说:美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听宝宝喊一声娘,顺便和孩他爹睡一晚而已。嘻嘻   姜北慕熟稔地将扒在自己身上吃豆腐的谈秋扒了下来,还未及开口,谈秋便先一步可怜兮兮道:“我的药都被打翻了。”   说罢故意往旁边挪了个位子,好让姜北慕看的更清楚些,果不其然,姜北慕觑见地上的汤汁便眉头蹙起,“怎么回事?”   梅香心中一跳,微微欠身说道:“是公子刚才风风火火跑来,我只是好言相劝公子不要打扰老爷休息,未料公子忽然把碗给摔了。”   谈秋复又紧着贴在姜北慕身上,小狗一般哼哼唧唧地将他往后推进屋内,屋中摆放着一个炭火盆,烧的整室暖融融的。门外阮月匆匆赶到,与梅香一道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   谈秋满面无辜,目光时不时瞥一眼姜北慕,好似怕被骂一般又赶忙缩了回去,故意道:“我这汤药都快冻成冰了,我这是想让你喂我喝,不然我喝不下去。”   “再者,外头天寒地冻的,我又捧着这凉的似冰一般的瓷碗,手早就冻僵了,梅香姑娘扯了一下,我手僵着没端稳,这才不慎摔了。”   谈秋一番话说得绘声绘色,不时偷偷看一眼姜北慕,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门外阮月会意,不待梅香回话便出声帮腔,“是的老爷,我本来想将这药拿去厨房热热,但是厨房不给,说是要等他们用完才可以……”   “我初来姜府,人微言轻是自然,但是公子还受着伤,哪能连一口热的汤药都喝不了呢?”   梅香面上不显,心中却恨得直拽帕子。   整个姜府的家丁丫鬟都隐隐以她为首,现在阮月又话里话外说丫鬟们不让热药,这不是明摆着说是她指使或纵容的么。   “老爷……” 梅香甫一开口,便见姜北慕略一抬手,止住了众人话音,梅香只好不甘不愿地将辩解咽了下去。   谈秋舒舒服服地将冰凉的面颊贴在姜北慕心口裸 | 露的肌肤之上,炽热而充满生命力的男子雄浑气息蒸地他面颊发红。心里充满了旖旎心思,素白的手隔着亵衣不轻不重地来回轻抚姜北慕宽厚坚实的脊背。   姜北慕默默将谈秋从身上拉开,谈秋蓦然离开了那具雄躯还忍不住要贴上去,姜北慕漠然看了一眼,谈秋只觉得后颈发凉,悻悻止了心思。   “为什么不让热药?” 姜北慕声线低沉,带着一股独有的睡后慵懒与沙哑。   梅香定了定神,回道:“这我也不知,公子的起居皆由湘凝来照料,至于厨房那边,我待会儿便去知会一声,让他们重新煎熬一份药,再给公子送去。”   姜北慕闻言不置可否,屋中一片寂静,炭火爆燃发出轻微的 “噼啪” 声,谈秋一双猫儿眼眨了眨,在二人之间来回巡视。   梅香贝齿轻咬下唇,柳眉蹙起,轻声道,“是奴失职,其余家仆处,我回去便查清楚,请老爷责罚。”   “若是管不好自己手下的人,那便担不起管家之责。” 姜北慕只不急不缓道。   谈秋见姜北慕只是略微不悦地斥了几句,并未有什么责罚的意向,心中虽有小小遗憾,不过倒也达到了目的,当即插嘴道:“煎好的药送到挽秋阁来,我要老爷亲手喂我。”   最后几个字谈秋故意咬了音节拖声说道,生怕梅香没听见,谈秋美滋滋地看着梅香那忽变的脸色,心中那些微的不虞也一扫而光。   “老爷……” 阮月忽而出声,打破了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   谈秋侧目看去,见阮月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颤,难道这阮月还存着什么心思?   谈秋目光悄悄挪至姜北慕身上,见其敞开着衣襟裸 | 露大片肌肤,顿感不悦,嘀嘀咕咕做贼一般悄悄伸手去将那两侧衣襟好好合上,彻底将那肌肤盖住。   姜北慕理也没理谈秋这小动作,只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阮月有话直说。   “老爷既然将我派去伺候公子,那么有些事我必须得告知老爷,先前那伺候公子的丫鬟……” 阮月得了首肯,话至嘴边顿了顿,侧眼看了那垂着脑袋的梅香,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旋即继续道:“叫做湘凝?她过于玩忽职守,如此寒冬腊月里,连被褥都是一层薄薄秋被,屋子里炭火都未曾备好,更别提那不知积攒了多久的灰尘了……”   “如此条件,公子的伤口又如何能好的快呢?” 阮月话说一半,只留了个尾巴给姜北慕接,谈秋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阮月的意思。   阮月果然是个聪明人。谈秋心道,她知道姜北慕对她没那意思,且已经跟了自己,那么便得找个靠山,比起那目中无人的梅香,阮月显然是选定了要跟着自己干,现在正好再趁机踩梅香一脚,给自己要点好处,顺便表个忠心给自己瞧瞧。   果不其然,姜北慕闻言浓眉皱起,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直直地刮向梅香。   梅香忙道:“老爷,这个我是真不知情,您吩咐照顾公子之后,我便派了湘凝过去,谁知道她竟如此…… 我回去定好好训斥她一番!让她去给公子好好道歉。”   话音甫落,还未及他人开口,梅香便侧过身朝着谈秋欠身道:“还请公子见谅,湘凝年幼,不懂规矩,我会好好教导她。”   谈秋轻哼一声,揽着姜北慕的胳膊晃了晃,说道:“她是你的人,我管不着。”   “梅香姐姐言重了,公子之前也是看着湘凝妹妹年幼,许多事情照顾不到,这才不和老爷说,只是我这个做丫鬟的看不下去,才多嘴替公子提了一句,公子可从未责怪过湘凝呀。” 阮月接道。   梅香不及回话,便闻姜北慕沉声道:“湘凝,可是你的那名远方表妹?”   梅香原先还游刃有余,此刻乍闻姜北慕提及这茬,顿时面上一慌,兀自稳定心神,回道:“回老爷,是的,湘凝年幼,我不放心她在外,这才存了私心将她接进府来谋个差事。”   “提携亲眷可以。” 姜北慕淡淡道,“但若是不懂府中规矩,便需按照府规来。”   姜北慕声线低沉且带着一丝哑意,在谈秋听来性感极了,且姜北慕一连几日在外应酬,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渣,更是有着不修边幅的随性与粗犷。   谈秋忽而想到之前他在姜北慕瞳孔中看到的那抹异色,顿时心思活络起来。   难道姜北慕是那胡人?   看着不像啊……   谈秋若有所思地悄悄打量起姜北慕的脸庞,一时无心他顾。   那厢姜北慕却是下了定论,“湘凝罚一月银钱,你罚两月,你与她皆抄写家规三遍,两天后交予我。”   “若再有下次,便自行离府吧。” 姜北慕不悦道,说罢不再管他人,自行转身回了房。   梅香抿了抿唇,垂着头看不出神色,只轻声应下,便转身离去。   阮月看了眼屋内的谈秋,笑着将房门关上。   “噼啪”   又是一声炭火爆开,谈秋如梦初醒,门外二人已然离去,屋内只剩下他与姜北慕了。   谈秋侧头,看见床前站着一道雄伟身影,隔着纱帘只能隐约看出身形与一丝肉色,谈秋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儿一般,贼兮兮地蹑手蹑脚上前,悄悄探出一指勾开纱帘。   姜北慕正站在床前宽衣解带,里衣被脱去,显露出一身性感且如同野兽般的肌肉,亵裤松垮系在精瘦腰间,一双长腿笔直而有力。   谈秋垫着脚,悄悄迈了几步,姜北慕似有所感,停下了手中动作,正欲转身,便被谈秋扑了个满怀。   谈秋抱着怀中软乎温热的男性肉体,笑道。   “嘿嘿”   姜北慕叹了口气,不费吹灰之力两指捏着谈秋的领口,将人从自己身上扒开。   “别老黏着,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药还没吃呢。” 谈秋无辜道,姜北慕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深吸一口气,“自己吃药罢。”   谈秋顿时不干了,撇嘴道:“怎得一回来就不愿意同我亲近了,是不是外头还养了什么外室?”   姜北慕只觉得听到了什么笑话,站在原地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晌才两手插腰,好笑道:“当时你百般不愿,宁死不从,怎么如今像个黏糕一样,甩都甩不脱?你这是觉得好玩么?”   谈秋有些茫然,姜北慕说的话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明明是姜北慕的夫人,什么宁死不从?   姜北慕见他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方才被闹上来的脾气也瞬间消散,只觉得好笑无比,遂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谈秋敏锐地察觉到姜北慕有些不悦,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他的霉头,心中惴惴,站在原地手指绞缠在一处,略显紧张。   忽而几声敲门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姜北慕赤着上身,看了眼谈秋,谈秋鼓鼓嘴,朝门外道:“谁啊。”   门外一道女声传来。   “回老爷,小少爷方才闹起来了,怎么哄也哄不上,我想着他该是想您了……”   姜北慕与谈秋对视一眼,谈秋忙道:“来了来了。”   姜北慕无奈,拿起刚叠好的里衣认命穿上,扣带一一系好。   今天是别想好好睡觉了。一个小祖宗还没走,又来一个。   谈秋欢欢喜喜开门,见一名妇人抱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小娃娃身着大红色棉袄,头戴虎头帽,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瞧着谈秋,圆乎乎的小脸如汤圆般嫩生生的,直看了想让人上去咬一口。   谈秋亦如是做了。   姜北慕穿好衣衫将纱帘扣起,便看到谈秋抱着一个奶娃娃亲个不停,口中不断喊着 “乖宝宝”,“小乖乖”。   小娃娃被谈秋亲的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弯成了月牙,口中咯咯笑着,咿呀咿呀地抱着谈秋撅起小嘴。   谈秋抱着宝宝朝姜北慕走去,宝宝美滋滋地倚靠在谈秋怀里吃着手指,看到姜北慕的一瞬间,“啊啊” 叫了两声,扑腾了几下藕臂。   姜北慕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宝宝的脸颊,温柔道:“有没有想爹爹。”   谈秋一手熟练地抱着宝宝,另一手握着宝宝的手臂,朝姜北慕伸去,姜北慕接着宝宝的小手,眸色温柔,好似在看一件珍宝。   谈秋顺势笑吟吟道:“宝宝会喊爹爹了,我才教了他。”   姜北慕闻言嗯了一声,笑道:“宝宝也快有一岁了,是该多和他说说话,平日里也不用总抱着,能走就让他多走走,我过些日子去给他买个小木马骑着玩。”   “宝宝还小呢,路都走不稳,哪儿能骑小木马。” 谈秋在宝宝嫩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惹地宝宝又笑个不停。   姜北慕自然而然道:“族中的小娃娃会走路的时候,差不多就开始练骑马了,不会骑马可怎么行?都是天生的,等他骑到马背上,不用你教,他也能会。”   “是么?我妹妹小时候就不会。” 谈秋逗着娃娃,随口道。   “你还有妹妹?”   姜北慕话音刚落,谈秋才回过神来。   “我妹妹…… 她……” 谈秋一时有些懵,是啊,他有妹妹么?好像是有的,但是她叫什么名字?   谈秋眉头微蹙,神思恍惚,脑海中不时闪过一道幼小的人影在前头跑,谈秋想去追赶,却好似总隔着一段距离。   犹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他若是有妹妹,为何会记不起来她的模样与姓名?   “我记不起来了,可能记错了。” 谈秋努力思索半晌无果。   姜北慕也不多问,“坐吧。不用费力去想,先养伤就行。”   谈秋抱着宝宝坐下,姜北慕倒了两杯茶,递与谈秋一杯,自己拿着另外一杯慢慢啜饮。   奶娘关了门站在一旁,姜北慕对着奶娘问道:“小少爷最近有说话么?”   奶娘笑着颔首道:“有的,小少爷可聪明了,这几日经常爹爹地喊,虽然还不清晰,到底是能出声了。”   谈秋如同邀功一般连忙向姜北慕道:“我教的!我还教了别的呢!”   姜北慕扬了扬眉,饶有兴致道:“你都教了些什么?宝宝会喊了么。”   谈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美滋滋道:“你看好了。”   说罢软下声音,一手指着姜北慕,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凝视着宝宝,一字一顿道:“喊爹爹。”   “啊…… 爹” 宝宝咿咿呀呀地拍着小手笑呵呵道。   姜北慕应了一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眸中含笑,谈秋见状轻咳一声,手指一转指向自己,对着宝宝继续道:“来,喊啊娘。”   “啊!娘!” 宝宝傻呵呵地跟着喊,中气十足,一看便是练了许久,竟是出奇的顺口。   “噗——咳咳” 姜北慕一口茶刚入喉,还未咽下,便猛地喷了出去,双眸瞪大边咳边不可思议道:“你让他喊你什么?!” 第5章 同床共寝,天经地义   作者有话说:求海星求收藏么么哒   谈秋与宝宝被姜北慕喷了一脸茶,皆是一幅哀怨表情。姜北慕连连摆手,将咯咯傻笑着的宝宝从谈秋怀中抱起,递与一旁奶娘,“带他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去看他。”   奶娘笑吟吟应下,抱着宝宝转身离开。   谈秋这才将恋恋不舍的目光从宝宝身上挪了回来,投向站在一旁的姜北慕。   姜北慕犹豫片刻,见谈秋不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凑地更近,忙道:“你先回去吧,我实在是累了,想好好休息。”   “那我伺候你啊。” 谈秋一幅求之不得的模样,起身便往床边走,姜北慕眼疾手快一把抓着谈秋胳膊,硬生生给人拽着转了个圈。   “莫闹了,算是我求你的可好?” 姜北慕实在是对谈秋有些无奈,打是不可能了,说亦说不得,这几日下来姜北慕倒是发现了谈秋此人实在是惯会装可怜。   谈秋平日里行事骄纵,一旦对上姜北慕,便像那可怜兮兮露出肚皮软肉的小刺猬,让人看着实在是狠不下心去斥责。   姜北慕每每亦觉得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得连哄带骗。   谈秋亦懂分寸,见姜北慕实在是困乏地紧,且方才姜北慕已经替自己出过头了,便也不好再胡搅蛮缠,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临了关门时还不忘飞速道了句:“我晚上再来!”   “欸!” 姜北慕话未说完,谈秋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这厢姜北慕只得摇头苦笑,径自睡去了。而另外一边谈秋则是一下午都眼巴巴地坐在自家院落门口盯着那日头,直盯地那在一旁洒扫的阮月都有些发毛。   日头西斜,天空泛起一层昏黄。姜府上下点起了红烛,阮月亦新拿了几根蜡烛点上,罩上红纱,正欲问谈秋需不需要拿些点心来,却见谈秋风风火火地抱着一个枕头便拔腿跑出了门,留下阮月一人捧着灯笼在檐下目瞪口呆。   谈秋像极了吐着舌头的小狗呼哧呼哧地一路小跑至姜北慕的挽秋阁,姜北慕的屋内一片漆黑,未有人掌灯。   难道是还没醒么。谈秋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门口附耳贴着门,喘匀了气息后仔细听起了门内动静。   半晌后一丝声音也无。惟余那院中庭树枝头的白雪落地发出簌簌轻响。   难道出去了?谈秋思索片刻,还是悄悄伸手将门推开露出一条缝,随后蹑手蹑脚地从门缝之中挤了进去。   “老爷……?” 谈秋轻声唤道,借着些许月色,谈秋依稀能看见那垂曳轻晃的软纱,却无法看清床榻之间。   “慕哥。” 谈秋抱着枕头撩起软纱,一步一步朝榻边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不答应,我可就自便了。”   ……   一室寂静。   谈秋见无人回应,登时满脑子的姜北慕丢下他跑了,当即不干了,气呼呼将枕头往姜北慕的床上一扔,只闻一声闷哼。   谈秋:!!!   谈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扯着手臂往床上掼去,那箍着他手臂的力道极大,好似要将他胳膊卸下来一般,谈秋重重砸在了温热被褥间,一手被反剪至身后被人死死压着,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呼吸登时不畅,忙呜呜地叫了几声,含糊不清地喊着姜北慕的名字。   而那压制着他的人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顿时卸了力,谈秋连忙挣扎着从被褥间抬起身子,连滚带爬地朝床脚躲去,一头黑发凌乱不堪,大口吸着气便高声嚷着:“慕哥——!老爷!救命啊!”   “是我。” 黑暗中,传来姜北慕的声音。   “你怎么也不说话就进来了,还朝我扔东西,我还以为是……” 姜北慕似乎十分无奈,坐在床边,伸手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好笑道,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具温热纤瘦的身子扑了个正着,一时没反应过来,二人齐齐朝后倒了下去。   好在姜北慕的床够大。二人只倒在了一堆厚实而软和的被褥之间,并未砸疼。   “慕哥你掐地我好疼。” 谈秋顿时来了劲,双手死死锁着姜北慕的脖颈,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   姜北慕本想将人拉开,但一想到自己方才确实使了些力气,顿时心虚了起来,怀中谈秋又期期艾艾地喊疼,姜北慕只好认了,握住谈秋手腕,指腹按压着几处穴位帮其缓解。   谈秋心满意足地挂在姜北慕身上,脑袋抵着人肩膀,耳畔似是能听见那清晰且有力的心跳声,黑暗中更显旖旎。   谈秋心思活络起来,当姜北慕再次按压穴位之时,故意掐着嗓子娇吟了几下,手腕上按揉穴位的动作顿时一停。   谈秋美滋滋地察觉到姜北慕的身子僵住了,还想再喊几声之时,后脑便不轻不重地挨了一掌。   “别乱叫。” 头顶上姜北慕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   谈秋撇撇嘴,息了心思,直接道:“我今晚要和你睡。”   “不行。”   “来都来了!哪有再把人赶出去的道理!” 谈秋很不服气。   姜北慕只觉得哪怕在黑暗之中,都仿佛能看见谈秋那双明亮澄澈的眼,只得将那拒绝之词吞在肚中绕了几转,说道:“总之,你不能和我一起睡,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你当然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但我是你夫人,和我睡没关系的。” 谈秋非常自觉,美滋滋回道。   “你若是不和我一起睡,我就站在你门口冻着,大不了冻一夜。” 谈秋不待姜北慕再拒绝,便抢着出声说道。谁料这回姜北慕却并未再说话。   谈秋一时有些惴惴,生怕将他给惹生气了,连忙软声道:“我屋子里被褥又冷又硬,连炭火盆也没有一个,每每晚上都要被冻醒好几次……”   言罢又委委屈屈地将面颊贴着姜北慕的心口蹭了几下,小声道:“慕哥,我想你了,你难道不想我么?”   谈秋似乎深谙如何迅速地顺毛摸,姜北慕这边气还没生起来,谈秋就已经连哄带撒娇地将那星星之火给扑灭了。   姜北慕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妥协道:“就一晚。明天让他们给你好好置换一下院子。”   谈秋只顾着今朝欢愉,至于明天,自有明天的办法。当即乖巧的连声应下,一幅乖宝宝的模样非常自觉地将枕头拾掇好,与姜北慕的枕头放在一处,自己将被子拉高盖至腋下,美滋滋地仰躺着望向一旁侧坐的姜北慕,一双猫儿眼晶亮,就差摇尾巴了。   姜北慕却不急着上 | 床,反倒是起身去衣柜中另外取了一条被褥,二人分被而眠。   片刻后,谈秋侧身,一手支着脑袋,嘴巴鼓鼓气呼呼在黑暗之中紧盯着姜北慕,似是在用眼神谴责他这番动作。   姜北慕气定神闲老神在在仰面而躺,闭着双眸不去看谈秋,随口道:“你还不睡。”   “老爷会武功?” 谈秋问道。   “少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姜北慕嗯了一声,淡淡回道。   “老爷心口好像有道疤。”   “习武之人,难免磕碰。”   “哦。” 谈秋砸了砸嘴,一手抚着面颊,小指指腹轻轻磨蹭下唇,若有所思问道:“老爷今年多大了?”   姜北慕在黑暗之中轻叹一声,停顿半晌,谈秋察觉到姜北慕似乎有些出神,猜想他或许不太愿意提及此事,正欲想写其他话时却闻姜北慕怅然道:“过了年,便三十了。”   “三十好,挺好的。” 谈秋一时拿不准该怎么说,只得干巴巴回道。   姜北慕却忽的笑了出声,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声非但不停,更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谈秋不知为何面颊烧地慌,虽然黑暗之中姜北慕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而那笑声却丝丝缕缕地缠着他的心,带起阵阵酥麻触感。   “笑什么!” 谈秋恼羞成怒,伸手推了姜北慕一把,姜北慕轻咳几声,忍笑道:“没什么,你多大了了?”   “我过了年也该二十了。”   “唔,还小。” 姜北慕道。“哪月生人?”   “冬月初二。” 谈秋抱着枕头瓮声瓮气。   “那你该是刚过诞辰不久,比我小上近了一轮。喊声叔也是受得起的。”   谈秋如同嗅到腥味的猫一般,姜北慕只是随口一提,他却蓦地来了劲,一把往姜北慕身上扑去,笑着道:“慕哥想听我喊你什么?”   “什么都不想。” 姜北慕识破了谈秋的那点花花心肠,毫不客气道。   谈秋却打定了主意要去闹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喊:“夫君——我的好夫君,这些日子可想死我了,来让我亲一下。”   说罢便噘嘴凑了前去,姜北慕一张大掌毫不留情地将谈秋迎面按了回去,直言道:“再不安生马上把你送回去。”   谈秋轻哼一声,“不亲也行,那你喊声夫人来听听,我从未听你喊过我夫人。”   “睡觉吧。明日还要早起去铺子。” 姜北慕翻了个身,并未理会谈秋的话,自顾自睡去了。   谈秋自讨没趣,见姜北慕里也不理他,登时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得闷地慌,只得小声道了句:“不喊就不喊,我也不喊你。”   说罢便气呼呼地转过身,将屁 | 股对着姜北慕,愤愤将被子盖至脖子下,闭上了眼。   这一夜谈秋如同置身火炉一般,却是睡得从未如此踏实过,迷迷糊糊之间仿佛还做了个梦。   梦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巨狼温柔地将他揽至肚腹之下,软和的狼毛轻柔地蹭过他的身躯,惹起阵阵颤栗,巨狼温柔地舔舐着谈秋的身躯,粗糙的触感更是真实而清晰,谈秋忍不住痒意,笑呵呵地将巨狼抱在怀里使劲蹂 | 躏着那柔软的毛发,那巨狼却蓦地将谈秋压在身下,一双漆黑的眼定定地看着他。   谈秋醒来时,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几乎占据了整个床铺。谈秋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抬起身子看向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慕哥……?” 谈秋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睡意,眼前一片模糊,努力瞪大双眼在屋内找寻姜北慕的身影。   “醒了。” 少倾,姜北慕一袭黑色劲装,金边束袖,身材高大俊朗,一手抓着一个拧成麻花的白布从里屋走出来,看见谈秋懒洋洋地睡在榻上随口问了句。   “唔。” 谈秋揉了揉眼,好奇道:“你在干什么?”   “刚洗好衣服,正准备去晾。” 姜北慕抖开那麻花一般的白布,是一条亵裤,姜北慕手劲大,几下便将那裤子上的水挤了个干净,找了个绳子系起,挂在了通风处。   “自己洗做什么,有丫头们来收衣服的。” 谈秋打着哈欠坐起身,看了眼晾衣服的姜北慕。   “这……” 姜北慕轻咳一声,“不太方便,我以前也经常自己洗,在外也习惯了自己洗衣服,平时也不怎么让她们动手。”   谈秋应了一声,没有多想,坐在塌边缓了缓,慢吞吞开始穿戴起衣裤来。   姜北慕见谈秋一幅没睡醒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他许久未曾纾解,压了许久的火气,今日一早便隐隐约约有了反应,而那谈秋更是不知何时滚进了他的被褥里,双手双脚缠地死紧,挣脱不得。   姜北慕本想将谈秋推开,自己起身去解决,但那谈秋竟是连睡梦之中都难缠地紧,推拒之间非但没有拉开距离,那谈秋更是几次三番抬腿蹭了上来,不偏不倚刚好抵到那处……   姜北慕长叹一声,幸好那谈秋没反应过来,不然又该胡搅蛮缠了。   “等等。” 谈秋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的开口喊道。   姜北慕心中一跳,兀自强作镇定回道:“嗯?”   “大早上的,洗什么裤子。” 谈秋后知后觉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眯着双眼打量起姜北慕来,姜北慕硬着头皮不动声色。   “你该不会……!”谈秋拖长了语调 “哦” 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看向姜北慕下身,旋即坏笑起来。   姜北慕额头青筋直跳,上前直接将那笑个不停的谈秋重新塞回被褥之间,来回几下将他用被子捆了个严严实实,只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姜北慕头一回觉得谈秋这人也太不识抬举了。   谈秋左右挣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姜北慕捆成了粽子,动弹不得,自己何曾见过姜北慕如此恼羞成怒的模样,更是忍不住想笑。   “对对对,是我的错,我都睡在旁边了,真是这点眼色都没有,哪能让老爷自己……” 谈秋故意挑着重点说,生怕姜北慕听不懂。   果不其然,姜北慕一张脸红到了耳后根,他竟然在一个比他小这么多的人的面前如此窘迫…… 实在是……   “不许胡闹。” 姜北慕轻咳一声,板起脸来。   “好好好,我错了。”谈秋深吸一口气,止住了笑音。二人一时面面相觑,谈秋鼓了鼓嘴,少倾 “噗嗤” 一声,没忍住连忙将脑袋埋在被褥里。   姜北慕不知为何也有些想笑,一时竟拿谈秋无法。   就在二人打趣之间,忽而门被轻轻扣响,门外传来一道女声,“老爷,早饭备好了。”   “起来,去吃饭。” 姜北慕好笑摇头,将捆着谈秋的被褥解开,自己走了去开门。 第6章 该赔!一定要赔!   作者有话说:感谢所有打赏的宝宝们~ 么么哒,求海星求收藏!   谈秋破天荒地与姜北慕一同进了早饭,谈秋倒是不怎么饿,只简单喝了碗白粥,吃了一个包子便作罢。   姜北慕素来早出晚归,谈秋虽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但也能从家丁交谈之中窥得几分。   谈秋放下了碗,看向一旁吃饭的姜北慕问道:“老爷待会儿要出门?”   “嗯,去铺子。” 姜北慕喝了口粥。   谈秋指尖捏着筷子转来转去,闻言道:“铺子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   “新铺子在灵鱼街,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只是还未开张,许多事情还需我处理。” 姜北慕喝下最后一口粥,起身接过梅香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老爷打算用新铺子做些什么呢?” 谈秋饶有兴致追问道。   姜北慕闻言思索片刻,“还是和之前一家一样,卖些吃食。灵鱼街段较为繁华,加之临近年关,许多人家都会去灵鱼街进行采买,我也与其他几家商号谈过了,定了个开张吉日。”   “唔。” 谈秋微微颔首应下,他不怎么关心姜北慕的铺子,毕竟经商一事他不在行,姜北慕能处理妥当。“新店叫什么名字呢?还是用之前的么?”   此话一出,姜北慕倒是有些愣神,谈秋也未出声打搅,姜北慕沉吟片刻后答道:“还是用仙水楼吧。”   “老爷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呢,是有什么寓意么?” 谈秋起身让其他丫鬟们清理桌面,言罢眼见觑到梅香从侧屋拿了件黑色大氅,欲给姜北慕披上,当即快步上前一把从梅香手中接过大氅,梅香一时不察,竟被谈秋抢了过去。   “也没什么,这名字是我母亲喜欢的一种花的名字,觉得好听便用了。”   谈秋美滋滋地一瞥梅香,旋即将那大氅给姜北慕披上,梅香只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了句:“老爷,我去备马。”   姜北慕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对谈秋道:“你若是头不晕了,可以让阮月带着你去街上走走,散散心,不用一天到晚在院子里。”   “老爷不喂我喝药么?” 谈秋眨了眨眼。   “不了,今日起的已经晚了,店里伙计该等着了你自己好好喝药,若还有什么麻烦,就先与梅香说,她自会给你处理。” 姜北慕摇了摇头,扣紧领扣大步朝门外走去。   谈秋也不好做的太过,见状只得朝姜北慕的背影喊了声:“路上慢些。早些回来。”   只见姜北慕挥了挥手,消失在拐角处。   屋内再度冷清下来,惟余两三名丫鬟轻声洒扫着屋子,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一丝目光都未投向谈秋,谈秋也不自找没趣,拍拍衣服出了门,往宝宝的小院走去。   一步入院子,便能看见奶娘跟在宝宝身后,抬手轻轻挡着,教他走路。宝宝圆滚滚的,穿了不少衣服,活像年画娃娃,此刻正呼哧呼哧地迈动小短腿跌跌撞撞朝前走着。   谈秋拍了拍手,笑眯眯蹲下身子朝宝宝喊道:“宝宝乖,来到娘这里来。”   宝宝葡萄似的黑眼睛眨巴几下,笑呵呵地伸出手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喊着什么朝谈秋跑去。   “慢些!慢些!” 奶娘在宝宝身后焦急喊道,一双手急着欲扶却不好上前。   谈秋则迈出一步将快要跌倒的宝宝抱在怀中,一把举起抱着转了个圈,笑吟吟在那嫩生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我的小少爷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待会儿上街娘亲给你买几个回来。”   宝宝听不懂,眨着一双懵懂的大眼拍了拍手,软乎乎地跟着喊了句:“娘亲!”   “欸!” 谈秋笑眯了眼,恨不得将怀中这玉团子好好揉上几把。   姜北慕生的高大,平日里不笑时更是有一种凌厉地威压,一双鹰眸总像是能穿透人似的,而他的儿子却这般软和,平日里任谈秋怎么搓圆揉扁都不生气,只会傻呵呵地拍手笑,偶尔不慎将他弄疼了,也只会委委屈屈地眼泛泪光,轻轻喊声疼。   一点也不像姜北慕。谈秋抱着宝宝心中想道,也不知道宝宝的亲娘是谁,也从没听姜北慕提起……   这难道不是他的亲儿子?谈秋越想越离奇,甚至想到了一出雪夜托孤的大戏,这般望向宝宝的目光更是怜爱。   此时一脸茫然的宝宝:?   “待会儿给你买两件小衣裳!” 谈秋又亲了两口,才将宝宝递还给奶娘,奶娘笑着说道:“公子不用破费了,小少爷的衣服多着呢,老爷买了四五件新衣裳,穿都穿不及。”   “那是他爹给买的,宝宝喊我声娘,我也得买些,对不对。” 谈秋笑着挑了下宝宝肉嘟嘟的下巴,宝宝笑弯了眼,脆生生喊道:“爹!娘!”   谈秋再度爱不释手地对宝宝又亲又摸,直到宝宝都撅起小嘴不让亲了谈秋才略带遗憾地收回手,简单提了几句,便从小院离开回了自家的落霞小筑。   谈秋一进院子门,便看见阮月一声布衣裙,头发简单挽起,未施粉黛,与丫鬟们一同打扮,正站在院子里拿着藤条拍打着被褥。   “公子来了。” 阮月看见谈秋,笑着迎道,“今日一早便有好几个丫头捧着新的被褥软垫还有炭火盆来了,我给先晒晒被褥。”   谈秋却并未急着回话,反倒是急急忙忙地跑回房间,推门后得见屋内焕然一新,与先前那股阴沉寒冷的模样相差甚远,当即怔在原地。   阮月跟上来不解问道:“公子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么?”   谈秋长叹一声,“就是做的太对了,这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了,我还怎么去慕哥那边蹭床啊!”   阮月:……   “其实…… 只要有心,还是可以蹭到的。” 阮月小声道。   谈秋摆了摆手,叹口气,“你吃过饭不曾。”   阮月摇头,“我刚起来便有人送来这些东西,我打理到现在才好,倒也不是很饿。”   “我的院子每天早饭都是有人送的。” 孰料谈秋闻言霎时眉头微蹙,不愉道:“她们没有给你送过来么?这个可是慕哥特意叮嘱过厨房,在我病没好之前,都是要送的。”   阮月明白过来,犹豫道:“可能是忙忘了。再者公子你昨晚留宿老爷的房里,她们不送过来也是正常的。”   “我去慕哥房间过夜,只有你知道,她们怎么知道我没回房间?” 谈秋轻哼一声,“看来是有人特意盯着我,亦或者是盯着慕哥的房子。”   “走,带你去吃饭。” 谈秋看也没看那一床新被,转身出门,阮月犹豫一瞬,便将那藤条放在桌上,出门时才见谈秋已经迈出了院门,风风火火像极了要去找茬。   谈秋领着一路小跑的阮月朝后厨去,阮月心中焦急,忍不住出声劝道:“公子,老爷现在不在家,我们又没有什么证据,若是贸贸然出头,反倒是会落人把柄,万一被反咬一口,才是得不偿失。”   说罢阮月便又提醒道:“现在外头的商贾,哪个不是娇妻美妾的,况且老爷正值壮年已然有如此雄厚的家产,唯一的长子又失母……”   谈秋脚步一停,阮月分心之下差点撞上去,忙止住脚步,“这府中存有心思的人肯定是有的,毕竟这姜府还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若是能侥幸生下一儿半女的,有母亲帮衬…… 难保时日一长……”   谈秋不咸不淡地看了阮月一眼,阮月忙收了话茬,不再提,谈秋这才继续迈步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有我在呢,宝宝不会被旁人欺负了去。再者,慕哥哪里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   “公子可是有什么办法?” 阮月见谈秋一幅志得意满的神情,悄声问道。   “因为我长得好看啊。” 谈秋理所应当,半路转过身朝着阮月凑近摸了摸自己面颊,美滋滋说:“我观察过了,整个姜府里,没有比我更好看的了。”   阮月一时凝噎。   谈秋说罢这才继续领着阮月去了厨房,厨房内空无一人,谈秋便直接给阮月拿了一个鸡蛋一个肉包,紧接着又打了一碗白粥。   阮月忙劝着说,“公子好了,不要再拿了,已经多了。”   “才这么点你就饱了?” 谈秋有些诧异,随后自己又从笼屉里拿了个白生生的肉包,侧身斜靠在灶上慢吞吞撕着包子皮吃。   “以前我早上都是只喝两口稀粥的,吃多了身子会走样的。” 阮月将肉包放了回去,自己只就着白粥将鸡蛋吃了。   谈秋将最后一口包子皮放进嘴里,鼓囊囊的面颊一动一动,闻言嚼东西的动作一停,视线默默朝下移到了自己那微微突出的小肚皮。   这两天似乎将它养的太好了些……   谈秋想到方才自己还说自己是整个姜府之中最好看的,只觉得这打脸似乎来的有些快。   二人吃罢阮月简单收拾了一番,厨房的丫鬟们依旧未回,二人便沿来时路回了落霞小筑。   “我这儿也没什么女子衣服给你,正好慕哥让我们去街上逛逛,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顺便你买些方便穿的衣服。” 谈秋一进门便对着阮月道。   “不用不用。” 阮月连忙回绝,“我有带衣服来的,那些足够我穿了。”   “你那能算什么衣服。” 谈秋蹙眉十分嫌弃,“又露又薄,冬天怎么穿出门?”   阮月闻言微微一顿,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现在是对谈秋完全摸不着头脑了,谈秋聪明的时候的确聪明,但却在某些地方又显得格外稚嫩。   “我斗胆一问,平日里…… 公子与老爷在卧房之中,都是穿什么衣服的?”   谈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见阮月却是神情认真,然而这些事情与阮月一个女子谈,的确有些出界,便只好轻咳声掩去尴尬,含糊道:“平时怎么穿就怎么穿啊。”   阮月微微一笑,转身去了自己房间,片刻后手中捧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薄纱衣进来,递与谈秋。   纱衣素白且轻盈,已然整齐叠好,哪怕这般谈秋依旧能透过纱衣看到阮月的手,可想而知这件衣服若是穿上身,当真是 “纤毫毕露” 了。   纱衣之上似乎有用金线绣着几朵花,在光亮下的特定角度之中才能窥见其纹路。   这件纱衣做工精巧,布料上乘,一看便不是凡品。谈秋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这纱衣,又看了眼阮月。   阮月掩嘴笑着解释道:“这件衣服是我来姜府前特意托人花了重金买来的,还是新的没穿过呢,公子可以拿去,算是我给公子表个忠心用的。”   谈秋几乎瞬间便明白了什么,面颊有些发热,当即咳嗽着漫不经心将那衣服接过,随手往床上一扔。   “走吧,出门去。”   四方城位于江南,四通八达,水路官道皆从城旁而过,故而四方城一直以来便是苑朝除京城之外最为繁华的都城。况且临近年关,摊铺挨挨挤挤地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街上人潮如流水,耳畔皆是叫卖声与儿童嬉闹声。   谈秋还是苏醒后第一回 上街,街道之上挂满了红灯笼,霎是喜庆,谈秋顺着人潮走着,街道之上开着数家衣店,谈秋随便挑了家人最多的,带着阮月进去了。   “你随便挑。我去给宝宝看看衣服。” 谈秋简单丢下一句话,便让阮月自己挑选,自己则走向了另一旁挤着不少 | 妇人的衣服堆去。   店内伙计也是个机灵的,见一堆妇孺之中冒出了一名长相出挑的男子,且打扮不凡,当即热情上前迎道:“公子想挑个什么样式的呢?本店还新进了许多布料,那可都是京城的贵族人家喜爱的花式,若是有看上的,也可以挑着布料去选做!”   “我随便看看就行。” 谈秋倒不怎么搭理那伙计,自己打量起四周来,忽而看见一个奶娃娃正抱着自家娘亲的腿,咬着手指头怯生生地偷看着他。   奶娃娃一袭锦蓝色棉袍,上绣着铜钱符样,领扣则特意做成了蜻蜓扣,衬着那白嫩嫩的小脸,霎时可爱。   谈秋几乎是瞬间便双眼一亮,指着那娃娃对伙计说:“他身上这种样式,你们店能做不?”   伙计看了一眼,笑道:“当然可以!您这是想要用什么布料呢?”   谈秋闻言思索片刻,挤开一群妇人,在布料之中挑选起来,一旁的妇人倒像是头一回看见男子来给自己家孩子买衣服的,一双眼睛止不住地往谈秋身上打量。   谈秋摸了摸布料,对伙计道:“就这个红色的,做两件。身量大概就和刚刚那娃娃差不多,可以再做大一些,里面好加衣裳,多久能好?”   伙计见谈秋出手阔绰,当即眉开眼笑,“两件一共是一两银子,店内师傅们都在,您付了定金后,咱们就安排师傅们开始做,约莫今晚就能做好了。”   “行。” 谈秋点点头,见阮月挑了两件素裙,便指着阮月对那伙计道:“我和她的钱一起付了。”   说罢便从怀中掏出几两递给那伙计,伙计收下钱便风风火火地跑进后店写了份据条给谈秋,谈秋收下据条,随便卷了卷塞进怀里。   一旁阮月将衣服交给伙计去打点,便走至谈秋身旁,“公子破费了…… 这些银钱由我来付便可。”   谈秋满不在乎道:“你都送我那么贵的衣服了,我不该回礼么。”   阮月想了想也是,这才作罢不多言。   伙计将阮月的衣服打点好递了过来,顺手拿了一份包扎好的不知什么东西一块儿送来,笑着道:“这个是咱们铺子送的,城内最近很有名的梅花糯糕,见公子是个爽快人,日后也望常来呀。”   阮月接过衣服,谈秋倒是饶有兴致地将那糕点拿了过来,“是么?很好吃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个就是仙水楼的主打糕点,在城中很是风靡呢。” 阮月笑着道。   谈秋闻言更是来了兴致,那么说,这糕点还是慕哥铺子里的,那他更该尝尝了。   二人从店内走出,还未立定,谈秋便已迫不及待地拆开了油纸,只见六块梅花糯糕有序排放,正是梅花形状,晶莹剔透,上层殷红下层奶白,打开的一瞬间便问道一股蜂蜜清甜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谈秋捻了一块梅花糯糕放入嘴中,蜂蜜清甜带着一丝奶味的甘醇,舌尖一丝甜味漫开,糕点上层梅花颤巍巍的入口即化,确实味道不错。   “给你,你也尝尝,特别好吃。” 谈秋只觉得自己真是错过了一道美味,姜北慕就在身边,自己竟然也没缠着他要吃。   谈秋啧啧叹了几声,将手中糕点朝阮月递去。   忽而耳畔一声惊呼,余光瞥见一道白影自旁飞速掠过,紧接着便是一人影猛地撞上了谈秋手腕,谈秋手臂不稳,糕点顿时被打翻在地,摔碎成一团。   谈秋则被那股力道推着朝后倒去,还未站稳,手臂便被人一拽,将将在要跌倒的刹那间被人拉着手臂又生生扯了回去。   那扯着手臂的力道未消,谈秋又被带着朝前倒,鼻梁正好撞上了一块坚实胸膛,谈秋登时眼眶泛泪,捂着鼻子抬头看去。   却见一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一手拽着他手臂,另外一手虚虚揽着谈秋的后背,而这戴着斗笠的男子身旁坐着一只通体漆黑,毛皮油光发亮且在末端泛着一抹红色的黑狗。   黑狗脖子上系着铁链,铁链牵至那斗笠男子的腰间。   谈秋看不清那男人的表情,只能捂着鼻子缓解那股酸痛,心中则更是因那打翻了的糕点而痛心不已。   “抱歉,不小心撞到你了,我会重新赔你一份的。”   男人收回手,声音清越如剑出鞘,又似空谷飞鸟,潺潺溪流,只是带着一丝怪异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该赔,一定要赔!   谈秋捂着鼻子痛苦地想道。 第7章 当家主母?   街道之上熙熙攘攘,几家糕点铺子皆挤满了人,各家皆采买了不少预备着过年,谈秋手捧着油纸包好的糕点费力从人群之中挤出。   “这儿!” 谈秋举起手朝着人群挥了挥,少倾阮月在那高大男子的帮助下才堪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跑至谈秋身旁。   “这人也太多了。” 阮月想到自己方才被人潮带着差点出不来,心有戚戚道,“多谢你了。”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继而走至门旁的石头上将拴在石头上的锁链解开,黑犬原本正优哉游哉地躺在日光下,见男子过来才晃晃尾巴坐起身。   谈秋将油纸解开,拿了一块递给男子,随口道:“给,你花钱买的,该尝一个。”   男子笑着推拒道:“不用了,是我打翻了你的东西,赔你是应该的。”   说罢男子将靠着石柱旁的一个小竹筐架在那黑犬背上,竹筐上缠着两根长绳,男子熟练地将那绳子从黑犬腹下穿过绑好,旋即摸了摸那黑犬的脑袋,从腰间别着的一个袋子中拿出了不知什么东西喂给了黑犬。   黑犬尾巴狂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男人。   “这狗毛色好看,四肢健壮,是猎犬么?” 谈秋只一看那黑犬便有些挪不开眼,捻着一块糕点问道。   男人笑了笑,“你还会相看犬种?”   谈秋眨了眨眼,将口中糕点咽下,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这犬比较喜欢。这不是本地犬种吧?”   “对,它叫星儿,是个姑娘,她这一窝兄弟姐妹之中她品相最好。” 男人话语之中十分喜欢这黑犬,说完便将那拴着黑犬的锁链重新系回自己腰间。   就在此时黑犬背负着的竹筐忽而一晃,几声短促的嘤嘤声自那竹筐之中传来,似乎有活物在里面挪动。   谈秋饶有兴致俯下身去看了眼那竹筐,黑犬一怔,立马戒备地转过身不让谈秋靠近竹筐,男人轻抚几下黑犬脖子,黑犬这才重新转过来,不再防备。   “这里面是什么?” 谈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竹筐,忽而竹筐一动,几簇白毛从那竹筐缝隙之中伸了出来,随后谈秋自那缝隙之中看见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几声短促的幼犬呜咽。   “是一只小白犬,平日里太闹腾了,上街才将它放在这竹筐里。” 男人笑着将竹筐的盖子微微掀开,阮月也跟着凑过脑袋来。   里面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幼犬正趴在竹筐之中,仰头呜呜叫了几声,煞是可爱。   “这是它孩子么?” 阮月好奇问道。   男人将盖子重新合上,笑道:“不,这白犬不是我的,我也是来这里给它找主人的,我还没有资格驯养它。”   “唔” 谈秋应了几声,心道这白犬看起来傻呵呵的,品相怎么也比不上这黑犬好,竟然说什么没有资格,难道这白犬还有其他的神通?   莫不是来装神弄鬼卖狗的罢。想到这里谈秋忽而警惕起来,只是这男子没有丝毫要向他售卖的意向,只自顾自地拿了个嘴套给黑犬套上,旋即冲谈秋与阮月二人道:“那我就先走了。”   男人迈步的一瞬间,谈秋又听到了那白犬呜呜的叫声,下意识出声道:“嗳,等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谈秋从那油纸包中拿了一块糕点,递与男子。“就当我送给星儿和小白吃的。”   男人这回没有再拒绝,伸手接过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黑犬,另一半则掀开竹筐盖子给了那白犬。   “这糕点是这仙水楼的东家带来的么?” 男人拍了拍手上碎屑,看了眼仙水楼的招牌。   “这我倒是不知,我还是头一回吃。” 谈秋耸了耸肩,心道改明儿得缠着慕哥多要点。   男人闻言只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朝二人一抱拳,带着黑犬走入人潮之中,瞬息便看不见踪影了。   “走吧,回去吧。” 谈秋将糕点给阮月拿着,回去路上途径那家衣店特意进去问了下进度,得知还未做好便只得与阮月先行回了姜府。   落霞小筑。   谈秋大咧咧朝床榻上倒了去,背脊触碰到那软和的被褥瞬间便舒服地发出几声轻叹,阮月回房将衣服放好出门便见一道粉色倩影风风火火地从院外跑来,嘭地一下推开了门。   谈秋听见巨响吓了一跳,瞬间从床上坐起,却见湘凝面色发黑,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愤愤地盯着谈秋,大有要上去咬他的架势。   谈秋眉梢微扬,看清来人之后反倒是放松了不少,侧身斜坐着倚靠在床柱之上,漫不经心道:“有何贵干呢?”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去厨房了?” 湘凝气愤质问道。   谈秋倒是不怎么计较她的态度,只抱着煽风点火的心思笑道:“是啊,怎么了,我没吃早饭饿了,所以才去厨房拿点。”   “你胡说!” 湘凝气红了脸,“你今天早上明明和老爷一起进的早饭,你哪里能挨饿!”   “你们没给我院子送早饭,阮月饿了我带她去吃的不行么?” 谈秋笑呵呵地看了眼从外头进来的阮月,稍稍摆手示意无碍,继续侧目看向湘凝。   “你!”湘凝气的语无伦次,伸手指着谈秋一时凝噎,话到嘴边 “你” 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谈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湘凝忽的双眼一红,哭了出声。   谈秋:……   他虽然不喜欢湘凝,但把一个女孩子弄哭了依旧是一件十分头疼的事。   阮月见状正欲相劝那湘凝,却闻湘凝抽噎道:“我怎么就摊上你了,昨天才被罚了月钱,不允许吃晚饭,今早好不容易把衣服洗完了,想去拿些吃的,却一个也没有了,又派我做事,一直到现在我连一口饭都没吃。”   “不可能,我们就拿了一个鸡蛋一个包子一碗粥,剩余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有,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谈秋当即否认道。   “你要是觉得委屈,你大可去查查是谁不给你留饭给你派事,你来这儿找我麻烦没有任何用处。” 谈秋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说道,“再者,以后我的院子是阮月负责了,你不用来这里做事了。”   湘凝闻言当即怔住,一时半晌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万分委屈,手紧紧攥着衣摆。   就在这僵持之时,又是一道人影从外间进来,谈秋抬眼看去,只见梅香一袭绿衫裙,外罩白色棉襟,青丝松散束成发髻,斜斜插一支嫩绿步摇,更将人衬地气质出尘。   谈秋原先看见湘凝时还满不在乎,此刻看见梅香却霎时坐直了腰板,方才在被褥间打滚之时将头发蹭乱了不少,现如今心中一阵懊悔,早知道方才就该忍着,现在自己倒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抽泣的湘凝却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双眸忽而变亮,急急上前几步欲寻求梅香的帮助,孰料梅香却不着痕迹挡开了她的手,从旁绕过走至屋中,站定后对谈秋行礼,淡然道:   “问公子安,老爷吩咐过让我来问一下公子新被褥睡得可还习惯?若哪里不合适,可与我说,我再去协调一番。”   “床睡得舒不舒服还不好说。” 谈秋翘起腿,笑着望向梅香,“我还没睡呢,等我睡了再告诉你。”   “不过……” 谈秋话音一转,见梅香依旧是一幅淡然模样,便故意道:“老爷房间里的被褥是该重新换一个了,两个人晚上睡一起还是有些冷呢。”   话音落下,谈秋如愿在梅香脸上看到了一丝神色变化。   “好,我记着了,后面会让丫头去换。” 梅香吸了口气,颔首应下。言罢,梅香却话锋一转指向一旁安静侍立的阮月。   “听闻老爷将阮月姑娘留下做侍女了。那么按照姜府规矩,今后便不能住独院了,要与丫头们一起,毕竟男女有别,日后还有事情要吩咐你做。”   谈秋不待旁人回话便直言打断:“阮月是老爷特意派给我的,我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予她打理。”   让阮月到她手底下去?想都别想,谁知道那梅香要怎么策反阮月呢,他还打算用阮月来将梅香压下去呢。   “况且,她是给我做工的,做不来你们的活。”   “公子这话,是说她做不得姜府的活计么。”   “你瞧瞧她的手,没来姜府之前在王家那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像是做得来这种粗活的人么?” 谈秋坦然应声,微抬下巴指向阮月,梅香闻言犹如被针扎了一般脸色蓦然转青,显然是被气到了。   梅香脸色几番变化,谈秋在一旁生怕事情不大,乐呵呵地看着热闹,少倾梅香才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咬牙道:“公子既然执意如此,那么我也不好插手,待我去和老爷请示,老爷同意过后那么我便不再管阮月姑娘。”   “据我所知,姜府还没有个正式的管家。” 谈秋一手托着下巴打量着梅香,笑着说:“阮月怎么样应该也轮不到你来管。”   梅香怒极却忽的冷静了下来,眸子微眯鼻间轻哼,一旁阮月见势不好立即上前两步欲岔开话题。   “梅香姑娘,请问我要搬去哪间房?”   梅香却看也未看阮月,下颚微扬,目中露出一抹不屑,却似是在顾及什么,只冷声对着谈秋道:   “据我所知,姜府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 第8章 不解风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谈秋霎时起身,原本好整以暇的轻松模样消失无踪,反倒是像被激怒了的猫儿般浑身炸毛。   “字面意思。” 梅香见谈秋生气便达成了目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故意挑着刺说道:“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哪家贵人府中的主母不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证娶回家来的正房夫人。可不是什么半道送来赖着不走的人能做的。”   “梅香并非特意针对公子,只是看出公子对老爷一片真心,而老爷却迟迟未立主母,今日能送一个阮月,说不准哪日便能再送一个什么星星的。”   “以色侍人,不得长久。”   梅香言罢轻轻一笑,犹如胜者一般微微俯首行了个礼,转身告退。   一旁的湘凝此刻却好似大梦初醒,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谈秋,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快意,咬了咬唇未发一言紧跟着梅香离开。   屋外余晖洒落屋内,昏黄而温暖的日光却避开了立在床畔的谈秋,光芒下万千尘粒随风飘散,屋外夜风渐起,带着一丝透骨冷意漫进窗来,谈秋站在床畔良久,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他脑袋受了伤,许多事情都记得不清了。但先前卧床的几日之中,姜北慕对他的关照可谓是无微不至,谈秋丝毫不怀疑姜北慕对他是纵容且疼惜的。   毕竟自己那么久用 “姜北慕的夫人” 一身份自居,姜北慕亦只是微微一笑便罢,由着他闹。   但梅香所言,却字字如针直戳他心。   他虽不记得许多事了,但他从未有过一丝一毫与姜北慕成亲的记忆,而那些下人亦对他谈不上有多客气,更遑论说什么主母的待遇了。   起初他还不甚在意,毕竟只要姜北慕喜欢他,愿意掼他,那他还管别人作甚,时不时还能借着那些仆人去找姜北慕好好撒个娇。   但姜北慕还未娶妻。   他究竟是不愿意娶自己一个男人,打算等一个 “合适” 的主母人选,还是忘不了他的前夫人。   姜北慕有过一个妻子,还与她共同生育了一个孩子。   谈秋不知道这个妻子究竟在姜北慕心中有多重要,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姜北慕无意与他成亲。   谈秋现在心头如同哽了块大石头一般,堵得慌,只想找到姜北慕如同爬山虎一样紧紧缠着他,再张开獠牙狠狠撕扯下姜北慕的骨血,好让他明白自己心中的这份纠结。   谈秋不想逼迫姜北慕娶他,因为成亲是需要两情相悦两人都愿意的,毕竟是要拜天地,请天地作证。   “公子……?现在有些冷了,我去给您升个炭火盆吧?” 阮月见谈秋久久静立不语,心中很是惴惴,眼见着那日头西沉,屋中逐渐暗了下来,才悄声开口问道。   谈秋长叹了一口气,“不用升了,你屋子里还没有这炭火吧?你拿到你屋子里去,我这里暖和些的你都拿去。”   阮月闻言当即便明白过来,试探道:“公子是不打算回来住了么?”   谈秋犹豫一瞬,“反正近期没这个打算。”   不就是个主母么,梅香未免高兴地太早,他就搬去姜北慕房间里,不信姜北慕还能装傻。   阮月见状便没有再多劝,只略略点头,推道:“炭火不用了,公子留着用吧,我的房间已经都够用了。”   谈秋颔首未再坚持,“晚饭你先吃吧,不用管我,我去宝宝那里。”   他现在郁结的心绪急需找一个源头发泄!   夜风吹过檐下红灯笼,屋顶雪渐渐融化,沿着琉璃瓦簌簌坠下地,檐角滴落着水珠。   夜还未深,姜府已是灯火通明。   谈秋赖在宝宝的院落里不走,奶娘在一旁清洗着衣物,谈秋坐在床头,一手圈着宝宝好让他能坐在自己腿上,另一手轻轻地刮捏着宝宝的面颊。   宝宝嘻嘻哈哈地伸手欲去捉谈秋逗弄他的手。   “喊阿娘。” 谈秋轻轻夹着宝宝的鼻尖。   宝宝张开小嘴咕了几个泡泡,笑呵呵地喊了声阿娘,谈秋顿时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俯下脑袋凑在宝宝面上亲了一口。   “来,说。” 谈秋放缓了语调,一字一顿道:“爹爹是个大坏蛋。”   宝宝吱吱呀呀地不成语调跟着谈秋说了几遍,谈秋开心极了,抱着宝宝又亲又摸喜欢地不行,宝宝也傻呵呵地不懂反抗,如同一个娃娃般任由谈秋揉搓。   直至奶娘在一旁有些看不过去了,才委婉出声道:“公子这么晚了,您不去用饭么?”   方才天还未黑谈秋便黑着一张脸跑来了小院,抱着宝宝便是一顿猛蹭,看的奶娘心中直犯抽抽,眼见谈秋玩的是越来越过分了,竟然教起了小少爷乱说话,若是被姜北慕听见了……   谈秋倒是没想这么多,当然宝宝若是能学会这句话,天天朝姜北慕喊谈秋自然是乐意得见的。   谈秋意犹未尽地将宝宝放在小床上,拿起一旁的软被轻轻盖着,这才回了奶娘的话。   “倒也不是很饿。” 谈秋摸了摸腰间微微鼓起的小肚皮,心中有些戚戚,自己这两日真的是除了吃便是睡,要么到处跑着玩,实在是养肉养地有些过分。   谈秋略有些心虚地起身,同奶娘道了别,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宝宝滑嫩的小脸,这才回了自己院落。   阮月不知去了何处,院子内灯倒是燃了起来,谈秋推开房门,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方才经过主屋时好像没看见马车回来,姜北慕这是还没回来么?   谈秋想到白日里梅香那番话,心中依旧有些不是滋味,索性不再去想,倒向床褥间舒服地轻叹了一声,大字型伸了个懒腰,口中还不断发出呜呜声。   忽而指尖触及到一块光滑薄透的布料,谈秋先是一怔,继而猛地翻过身趴在被子上,一把将那被他裹着扔在角落处的纱衣揪了出来。   灯火下那纱衣似是染了些光粉,竟是能折射出一丝闪纹,而借着这红色的灯火,更是将这纱衣衬地暧昧而旖旎。   谈秋转了转眼睛,将左臂衣袖捞起,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将那纱衣覆了上去。   灯火下雪白的肌肤与那被映成淡红色的纱衣相辉映,金丝走线更将这布料衬出了形,点点星光般的闪粉由着动作与角度的不同更是熠熠生辉。   这确实是一件精雕细琢过的衣裳。   谈秋放下手臂衣服,坐在床边将这纱衣放手中搓了搓,眸子微转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旋即将这纱衣团作一团塞入怀中,临出门前随手拿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便沐浴着月色朝姜北慕的挽秋阁跑去。   亥时人定,月明星稀。   白日里熙攘的四方城此刻皆已入眠,街道之上惟余几户人家门口的红灯笼随夜风轻晃,红烛映照着路面上的积水,折射出一抹令人不安的殷红。   一辆马车自空旷的街道之上行驶而过,马蹄声嗒嗒作响,踏碎了路面水洼,车厢轻晃,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驶向街道深处,在姜府前停下。   “老爷,到了。”   马夫一甩缰绳,侧身跃下从一旁拿过踩凳,正欲放在车下,车内人却掀帘而出,抬手制止了马夫的动作。   “夜深了,你早点去休息。” 姜北慕随手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递与那马夫,马夫原本有些倦伐的双眸登时睁大,忙推辞道:“老爷,使不得…”   “拿着吧,你年纪大了,今日确实辛苦了。” 姜北慕只伸出一指按住那马夫的手腕,马夫却感觉到一股力压制着令他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无法只得千恩万谢地收着银两,转身驱马去了后府。   姜北慕面露疲态,眉头却紧蹙,好似有什么心烦的事一般,看也没看前来相迎的家仆,便迈着步子朝后院走去。   “老爷!”   姜北慕停下脚步,寻着声音源头看去,只见梅香匆匆自偏屋之中走出,面带笑意快步上前柔声道:“老爷用过饭不曾?我特意吩咐了厨房留着饭。”   姜北慕摆了摆手,“不用了,早些歇息。”   言罢亦不顾梅香再说,便神色不虞朝后院走去,没入夜色之中。   梅香望着那漆黑的小路,只片刻间已无法辨认姜北慕的身影,无奈只得挥手让丫鬟们将正厅的灯熄了。   姜北慕一路疾走至自己屋前,夜色如墨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夜风裹着雪粒钻入脖颈之中,刺骨冰凉将姜北慕神思拉回些许。   姜北慕站在房门前万分疲惫地长叹一声,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姜北慕却也未掌灯,径自走向床榻,夜色之中只能模糊看见一道高大人影正在宽衣解带,随后朝床上躺去。   “啊!!!”   一声尖叫划破静谧的夜晚,屋外树枝轻轻一晃,积雪随之落地。   “谁!” 姜北慕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将被子一把掀开。   谈秋一脸惊恐地蹲在床脚,头发披散似是刚刚睡醒,还有不少翘在头顶。   姜北慕与谈秋面面相觑,少倾谈秋嗷地一声,手脚并用从床榻之上爬起,猛地朝姜北慕扑了过去。   姜北慕还未回过神,手却是已经下意识地伸了出去,谈秋刚从被褥里出来的温热身子触及到姜北慕的冰凉掌心的刹那,姜北慕只感到掌下的身躯温热而充满朝气。   尤其是被那薄纱所遮掩,更是有一股别样风情。   等等,薄纱?   姜北慕回过神,蓦地瞪大双眼,下意识将谈秋往床上一扔。   谈秋沉浸在见到姜北慕的喜悦里,并未察觉到姜北慕那几乎是瞬间闪过的慌乱。依旧不依不饶地从床上爬起来,膝行着爬至床边,伸手松松抱着姜北慕腰身,含含糊糊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好早就在这里等你了,等着蜡烛都烧完两根了,撑不住了才先睡。”   姜北慕却是一脸复杂,“你这穿的什么?”   若他没有猜错,谈秋此刻应该是只穿了这一件 “薄纱” 的。   谈秋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忙笑呵呵地手脚并用往姜北慕身上爬去,笑着道:“喜欢么?点上灯更好看了,来去把灯给点上。”   “不不不。” 姜北慕想伸手去将谈秋给扒下来,但掌心触碰到谈秋肌肤的一刹那便猛地缩回了手,好似被什么烫到了一般,“你先下来,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会着凉,去把衣服穿好。”   “不着急不着急。”   姜北慕伸手将被褥随便在谈秋身上裹了几下,只堪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谈秋笑呵呵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姜北慕见谈秋不再闹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从柜子之中拿出了另外一床被子在床上铺好,也顾不得许多,翻身上 | 床躺下。   谈秋抱着被子在旁坐了一会儿,旋即倒下身去,支着下巴看向一旁躺着不动的姜北慕。   “铺子出了些事,先休息吧,明日还有更多的麻烦。” 第9章 又是你   姜北慕说完之后便侧身睡了,谈秋方才睡过一遭,此刻全无困意,但见姜北慕确实十分劳累,只得悄悄掀开姜北慕的被褥,将身子探了进去,手环着姜北慕的腰,在黑暗之中默默盯着他后脑发呆。   良久,姜北慕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屋内一室寂静,谈秋睁着眼睛犹豫良久,才悄悄探到姜北慕的耳畔,嘀咕了句:“你愿不愿意三书六礼娶我啊。”   谈秋问完便心中惴惴,不知道姜北慕听见了没有,是不是听见了还在装睡,这才不理我……   谈秋越想越堵得慌,忍不住伸手在姜北慕肩胛之上轻点了几下,想听他说些什么却又不忍心将他喊醒。   良久,谈秋纠结地瓮声道:“慕哥?”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回应。   谈秋霎时紧张起来,指尖捻着自己衣襟揉搓良久,才斟酌着问道:“慕哥,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啊?”   屋内再度恢复寂静,姜北慕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只能模糊窥见一道轮廓。   谈秋双耳发烫,忙补救道:“不是现在一定要…… 就是以后呢?对不对。”   “嗯……”   谈秋蓦地睁大双眼,眸中皆是不加掩饰的喜悦之色,恨不得抱着姜北慕狠狠亲上那么两口。   “你说的,我可没有逼你。”   谈秋指尖轻轻戳了几下姜北慕的肩背,美滋滋道。   姜北慕动了动胳膊,一手枕在脑下,呼吸沉重起来,也不知谈秋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谈秋却一时顾不得那许多,只因着得到了姜北慕的肯定回答而兴奋不已,原本就没什么睡意,此刻更是精神地很,只觉得自己也冲出去绕着挽秋阁那座假山跑上那么四五圈。   谈秋兴奋了许久才稍稍缓过神来,如愿以偿地从背后揽着姜北慕宽厚的肩,悠然合上双眼。   屋内未燃炭火盆,谈秋却依旧觉得满室暖意,一夜无梦至天明。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地扑扇着翅膀从窗外飞过,谈秋迷迷瞪瞪地伸出手向侧旁摸去,却只能摸到那已经冷了的被窝。   姜北慕出去了么?   谈秋登时清醒不少,一个咕噜坐了起来,撩开帘子朝侧旁的屏风看去,姜北慕的衣物都没有了,被褥也冷了,想来是离开了有段时间。   也不知道喊一下自己。   谈秋气呼呼地脱下那件纱衣团成一团扔在角落,随后从被褥底下揪出皱巴巴的衣服泄愤似地朝自己身上套。   谈秋穿戴好后在姜北慕屋子里如同小狗般转了一圈,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才作罢,将大氅一系,推门回了自己院落。   谈秋推开自己房门,床上被褥软垫等一应俱全,哪怕他不回来睡,阮月依旧给他打理好了一切,谈秋叹了口气,走至床畔伸个懒腰。   “公子回来了?” 阮月听见声响,放下手中活计走至门口,“公子昨晚……?”   谈秋哀怨地哼唧了几声,双手叉腰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那股怨念吞了下去,将大氅解开丢在一边,愤愤道:“今天不论怎么样,我也得逮住姜北慕,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铺子里找他!”   言罢便长叹一声,如同躺尸一般朝床褥间倒了下去。   阮月哭笑不得,正欲再规劝着些,却见谈秋忽地 “嗷” 一声叫,从被褥间滚了下来,动作之大连阮月都吓了一跳,忙进去伸手欲扶。   谈秋倒吸一口冷气,反手摸向自己后背,拔出一根长针。   长针已然有些许锈迹,约莫有小指长,若不仔细去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阮月一惊,忙去将床上被褥抖开铺在地上。谈秋将外衣解开,连声唤着阮月,“快帮我看看戳破没?刚才那一下疼地很。”   阮月拨开外衫,却见谈秋里衣之上背部的位置洇出一块血痕,被针刺一下伤口倒不会很大,只是血珠沁出洇在衣服上才显得格外扎眼。   “出了点血,我去拿布擦一下。” 阮月急着起身要去拿布,谈秋蹲在地上一手支着下巴出声制止道:“慢着。”   “这床被子我昨天躺着还没被扎,怎么今天就被扎了,昨天有人来过我房间么?”   阮月脚步一顿,似是在回想着什么,片刻后摇头道:“没有吧,我昨天去其他丫鬟那边打听了些消息,倒是没怎么注意过。”   “不过……” 阮月忽而想到了什么,“我昨晚与她们吃饭时,倒是有几个丫鬟没有去吃,我询问之下她们说是去纳新被了,老爷前两天吩咐过多做几床被褥的。”   “会是湘凝么?梅香应当不会做这种事,毕竟她素来高傲,倒是湘凝与公子你有过过节,且年岁又小,心性不成熟,容易冲动做事。” 阮月思索片刻。   “湘凝年岁小,也更容易受人煽风点火。不过咱们也不能直接认定就是她做的,毕竟没有证据,还是先不声张,我自有办法。” 谈秋摸着下巴思索道,双眸微眯像极了不怀好意的模样,少倾坏笑起来,“她们这可是送上门来的。”   言罢谈秋起身,将里衣脱去,裸露出白皙劲瘦的上半身,阮月默默转过身去,将房门关上,不知谈秋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谈秋捻起那根针,将里衣铺在桌面上,俯下身子伸出手指用针尖比划了半天下不去手,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在自己手臂上快速戳了一下。   “嘶——” 谈秋猛地倒吸一口气,赶忙挤弄着手臂上的血眼,将血珠挤出洇在里衣那块已经干涸的血迹之上,将那片血迹洇地更大了些,看起来倒是有些唬人。   谈秋满意地打量起自己的 “杰作”,将手臂上的血眼放进嘴里吮吸着,满足地笑了起来,随后从衣柜里重新取了件干净的里衣穿上,边穿边说道:“既然都已经挨了一针,这可不能白挨。”   待谈秋穿戴齐整,阮月早已将伤药纱布等准备好了。   “我就戳了一下,这倒不必吧?” 谈秋有些莫名其妙。   “额头的伤。” 阮月指了指谈秋额角,谈秋这才反应过来,若不是阮月出声他都几乎忘了自己额头还有伤了,这几日也不怎么疼。   谈秋坐下让阮月替他换药,纱布拆下的一刹那谈秋倒是有些吃惊,赶忙伸手撩开头发,露出那伤口。   伤口四周泛起青紫,疤痕之上已经长出些许嫩肉来,只是融合着那青紫看起来依旧是十分可怖。   “这…… 该不会要留疤吧。” 谈秋有些心疼自己,当初怎么就摔了这么狠,这要是留了疤,日后自己这张脸得多有碍观瞻。   阮月不敢回答,只是看这情况,留疤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得含糊几句将谈秋应付过去,简单上了些药,却未再缠纱布。   “就这样吧,兴许会好得快些。” 阮月道。   谈秋现在只满心满眼地想着该如何避免生这疤痕,敷衍地哼哼了几声。   “公子,我打算搬去和那些丫头们一起住。” 阮月手上拿着木梳,一下下给谈秋梳理着长发。   谈秋对着镜子心疼地摆弄着自己额头伤疤,含糊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听说,老爷有意将梅香立为管家,约莫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所以她才那么肆无忌惮地挑衅你。”   而且,那群丫头也同她说了谈秋的来历……   阮月看着那对镜自怜的谈秋一时心头涌起一股莫名情绪,说不出是可怜还是什么。   一个被其他客商赶着天黑送来姜府的人,只过了一晚便撞柱自尽了,可惜命大被救了回来,也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第二日姜北慕不但没有朝谈秋发作,还特意分了个院子给他单独居住,更是特意叮嘱家仆们照顾着些。   可惜的是,人醒来后便疯疯癫癫的。   昨日说这番话的那丫头的不屑神情阮月历历在目。   谈秋与她倒是十分相似,皆是被随手送予人的物品罢了,可惜的是谈秋现如今疯疯傻傻的,却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她。   梅香当权之后,府内一应开销进项皆须经过她手,到时候必然会更加做事滴水不漏,而谈秋若是无法取得姜北慕的青睐,那么日后可有蹉跎日子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仅是为谈秋更是为了她自己,她也需搏一搏。   谈秋却浑然不知阮月心思,依旧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额头上那伤疤,并在内心深深思考起来是不是姜北慕觉得这伤口太骇人了,才不愿意碰他。   “梅香当就当呗,还能把我们怎么着了么,不过那些小丫头倒是紧着拥簇着她,你过去怕是要被欺负,不如自己一人住院子来的爽快。” 谈秋轻叹一口气,努力揪了几簇发丝遮挡住额角伤疤。   阮月闻言笑道:“我怎么说也是酒桌间应酬过的,那些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可不是我的对手。再者,其实那些丫头们也不全是看好梅香的。”   “梅香为人高傲,素来不将那些粗野丫头们放在眼里,也没少得罪人,其中便有一人,名唤挽柔,她比梅香出身还要再好些,她爹爹便是个秀才,可惜生病去了,娘亲改嫁,她独自一人出来谋生……”   阮月压低了声音,对着谈秋道:“她便一直看不惯梅香的所作所为,也带着一些丫头在手下做事,若是她能用,少说也能给梅香一些绊子。”   谈秋静了片刻,侧头凝视阮月良久,才收回目光轻快道:“你既然有主意了,那你就去做吧。”   阮月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公子。”   “谢就不用谢了,待会儿和我去铺子不?找姜北慕。”   “我便不去了,我得去和她们那边打声招呼搬去,收拾东西还要段时间呢。”   “也好,那随你。” 谈秋颔首应声,起身穿戴齐整之后出了门。   灵鱼街。   谈秋裹着大氅,出了姜府后便直直地朝灵鱼街走去,姜北慕筹划着开新铺子,想必此刻人一定在新铺子里。   灵鱼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谈秋万分艰难地被人群推着向前走去,好不容易看见仙水楼三个字,忙憋着一股子劲喊着让一让从人潮之中挤了出去。   仙水楼大门紧闭,未有任何开张的迹象。   谈秋有些困惑,不在灵鱼街,难道在老铺子里?   谈秋困惑地四周环顾,便见仙水楼旁的几家糕点铺子皆生意火爆,来往客人不绝,但仙水楼前却安静地过分,门前也未见任何告示。   也许姜北慕在老铺子那边。谈秋想着便欲离开,正当迈步,却闻人潮之中一声稚童的惊呼。   “我的糖!”   谈秋顺那声音看去,却见一团灵巧的白绒团在人群之中四处穿梭,随后横冲直撞着向他这处跑来。   几声清脆唿哨声响,熟悉的人声传来。   “抱歉,打翻了你的糕点我如数赔偿。”   一只矫健的黑影遥遥自人群之中跃出,如同离弦之箭般精准地扑向那团小小白影。   白影吓了一跳,失了方向一下撞到了谈秋的腿,谈秋眨了眨眼,眼疾手快地将这团小小白影抓了起来。   一只黑犬跑至谈秋身前坐下,仰头目光一动不动地望向谈秋手中的小白犬。   白犬似乎被吓到了,耳朵贴在脑袋上,尾巴瑟瑟地夹在双腿之中,一双漆黑眸子似有一阵水雾,只是那口中正紧紧地咬着一块糕点,嘴边毛发之上皆是糕点碎屑。   “多谢这位兄台。” 一名高大男子在人群之中露出半个脑袋,带着一副斗笠。   “是你?” 谈秋抱着白犬好奇道。   男子亦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也是笑着回话道:“好巧,又见面了。” 第10章 闹事之人   “上次竹筐里放的,就是这个小家伙吧。”   谈秋将小白犬抱在怀中,抬手轻轻揉了揉幼犬脑袋,白犬喉咙发出几声哼唧,随后惬意地眯上眼,砸吧着嘴将剩下的糕点吃了进去。   “对,想着今日天气好,将它放出来跑跑,可惜下人没看好,不小心留了门,让它也跑了,幸好有星儿,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找它呢。” 男子哭笑不得,从腰间的绣花布囊之中拿出几片拇指大小的白色糖丸递到那黑犬嘴边,黑犬伸舌舔了进去。   谈秋摸了几下怀中毛茸茸的幼犬,便将其递还给了男人,男人再度掏出一颗白色糖丸给那幼犬吃了。   “这个是什么?” 谈秋好奇问道。   “这个是我们那儿的零嘴,用羊奶和蜂蜜做的,给它们吃的是我自己特制的,加了些适合犬类的养料。” 男人笑着回道,旋即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朝谈秋一送。   “尝尝看?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谈秋哦了一声,将信将疑接过瓷瓶倒了两颗糖丸在掌心,指尖拨了拨,男人见状便笑着从瓶中倒了一颗送入嘴中,继而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们江南人吃不吃得惯。”   谈秋见人家都吃了一个了自己也不好再推,况且本就想吃,便心安理得地将掌心的两颗糖丸一齐送入口中。   奶味裹着蜜甜浸润舌尖,糖丸化开的一瞬间谈秋便瞬间双眼发亮,这个味道,与他之前吃的姜北慕的铺子里的糕点味道差不多,不过这个糖丸的奶味更重,而姜北慕那边的糕点则是甜味更重。   “对了,你知不知道这家仙水楼什么时候开业呀?” 谈秋抿着口中糖丸,朝男人问道。   男人诚恳摇了摇头,爽朗道:“这我倒是不怎么清楚,这瓶就送给你了,权当交个朋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言罢便捧着白犬,牵着黑犬没入人群之中。   “欸,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谈秋反应过来,连忙朝人群喊道,一时引得诸多人回眸,却不见那男人。   谈秋未得到回答也不气馁,想着下回遇到再问他,转身便顺着另一边人潮,鼓动着朝灵鱼街尾走去。   谈秋找到另外一家仙水楼时已近正午,奇怪的是这家仙水楼亦未开业,一个人也没有,谈秋上前去拍了拍门,许久也不闻人声。   “奇怪,慕哥不在这边那还能去哪里。” 谈秋一时有些乱了阵脚,在他印象里,姜北慕整日早出晚归地忙,十之八九都是在铺子里,而今日正值四方城的小庙,理应是开门做生意的好时机,而慕哥却不在。   难道是去和什么狐朋狗友厮混了?   谈秋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在仙水楼门口站了半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拎着大包小包各色新年果品的妇人在一旁坐着休息,便忙着上前去相询:“这位大姐,请问这仙水楼今日怎么不开张呢?”   妇人一袭粗布钗裙,右手臂弯处挎着一个竹篮,闻言侧头仔细打量了眼谈秋,才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是想买他的东西吃,我劝你可三思吧,前两天这刚有人出了事,衙门那边还没个定数呢。现在谁还敢买?”   “什么?” 谈秋一时有些茫然,这妇人说的话怎么反倒是让他更糊涂了。   妇人见谈秋一幅状况外的模样,便知其不清楚这其中来龙去脉,面上当即浮出一抹得色,微微侧头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呢?前两天有户人家报官府,说是买了这仙水楼的糕点把人给吃坏了,现在还在大夫那儿救治呢,人还没醒过来。”   “吃死人?!” 谈秋大吃一惊,声音下意识戴上了一丝颤意。   “欸!别乱喊!” 妇人赶忙挥了挥手,“还没死呢,说是拿人参吊着命呢。只是这案子一日不结,谁还敢买这仙水楼的东西啊?以后怕是都没人敢买咯!”   “这不可能!” 谈秋想也不想,几乎是下意识的辩驳道,“慕哥不可能会出差错,谁知道是不是那人还吃了别的什么东西呢?”   “咱们谁说了都不算,这事儿还是得看官府怎么定?” 妇人悠悠笑道,“不过这些做买卖的,哪个不是肥的流油,人命关天的事说不准也就塞几锭银两的事儿。”   妇人说着休息够了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重新将货物放在竹筐之中,挎好。   “慕哥不是那种人!你别污蔑他!” 谈秋听不得有人在他面前说姜北慕的坏话,若是平时有人跟他这么说,他肯定举着双手附和,但若是这人换成了姜北慕,谈秋便像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张牙舞爪的。   “嘿,你这人,随你怎么想,不怕死就继续买好了!” 妇人轻哼了一声,挥了挥袖,没好气地瞪了眼谈秋,转身走了。   “我不仅要买!我还要当饭吃!” 谈秋气呼呼地扯着嗓子喊,引得街道之上多人回眸,更有甚者捂着孩童的眼睛匆匆走开。   谈秋便这么吃了一肚子的气愤愤朝姜府走去,如同被激怒的小猫,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这么一路回了姜府,直至离大门十数米远,才发觉姜府门外拥着乌压压的一群人,粗略看去约莫有二十多人。   那群人堵在门口几乎围成了一道人墙,将姜府大门堵地密不透风,更有甚者人群中夹杂着不少青壮年男子,手中拿着锄头柴刀之类的器具,高声嚷嚷着什么,大有要闯进去的架势。   最前头站着两三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叉腰大声喧哗着,面色通红,眼神似是要将人生吞了般。   中间站在一名约莫二十多的高挑女子,女子一身素衣,正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   谈秋只约莫分辨出那群人喊着什么 “出来”,“公道” 之类的话。   姜府大门紧闭,一丝动静也无。然而这闭门不见的架势倒更是惹怒了那群人,有那情绪激动的男子与妇人更是不知从何拿出了鸡蛋菜叶朝大门扔去。   大门登时一片狼藉。   谈秋原先便没下去的火气登时更旺盛了。当即撩了撩袖子便朝大门冲去,不知从何而生了力,竟是硬生生将那外围一圈的壮年男子给挤开了。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闹的!!光天化日之下就辱人门庭,还有没有王法了?!信不信我去报官!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谈秋站在姜府大门前,双手叉腰,愤怒地朝人群吼道。   那群人似是未料到会有人出来与他们相抗,先是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当即有那泼辣妇人上前恶狠狠道:“你是谁!用得着你在这里装好人,王法?!我们老三还在医馆里昏迷着,有人给我们主持公道么?”   “我们只找仙水楼的当家的要说法,不相干的人不要插手!” 一名高壮男子狠声道,男子手持砍刀,手臂肌肉贲张,将袖口挤地鼓鼓的,一看便是经常做重活的人。   谈秋在他面前瘦弱地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推倒,不过谈秋不但不惧,更是上前一步怒道:“要个屁!要说法不会去官府么!官府设在那里是给你们烧香的么?!来我家闹什么闹。”   “你家?你是谁?” 一名妇人敏锐地抓到了关键信息,即刻逼问道。   “公子!”   就在谈秋怒不可遏准备回嘴之际,忽而身后姜府大门轻轻拉开一条缝,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阮月。   阮月透过那条门缝,急道:“公子,快进来,他们不讲理的。”   那群人见姜府大门开了,当即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呼啦啦地便要往前冲,阮月伸手欲将谈秋往屋子里拽,却被谈秋只手推了进去。   “我看谁敢动!!” 谈秋猛地转身,怒喝道。   “我告诉你们,有事找我,我就是姜府的当家的,老爷不在,就我说话。你们就趁着我家老爷不在,上门来欺负我们来了。”   “好好好。” 谈秋这番态度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谈秋一人气势竟是不落下乘。   “你好什么你!” 谈秋指着姜府大门上的一道劈砍的痕迹怒道:“擅自持器砍我家的门,都得给我如数赔偿!还有如果有打了我们家丁丫鬟的,我还要找你们麻烦!私闯民宅动手,这可是苑朝大罪!”   “你们害人性命,难道不是大罪?!” 一名男子高声道。   “你有何证据是我们家的糕点出了问题?我们一日之中卖出不知多少份糕点,怎么就单单你们家出了事?!” 谈秋一拍大门,用力之大震得掌心发麻。   “说我们害人没证据,我告诉你们,私闯民宅毁坏财物,这都是都人证物证的!” 谈秋说话间将手拍的大门哐哐响。   “吱呀一声” 大门打开,阮月只身一人走了出来,大门再度关上。谈秋看了眼那紧闭的大门,眸中泛起一丝不屑。   “诸位稍安勿躁,我们老爷肯定会查清楚事情真相的。” 阮月不及谈秋愤怒,只尽力扯高了嗓音劝道。   原先那群嚣张愤怒的男子们待见到阮月之时霎时气焰消了不少,阮月见状再度软下声音来劝导几句,谈秋便亲眼见着那些方才撸袖子恨不得冲上来打架的男人们个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火。   谈秋心中一阵无语,心道这群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喊来状声威的 “邻居好友” 了。   那站在前头的几名妇人见状脸色铁青,忙扯高了嗓子喊道:“真相真相,你们这些奸商有的就是钱,我们只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现如今老三还在医馆里躺着生死不明,几个人参须子都能要了我们半大家产进去!这个损失,你们给担么?!”   谈秋冷笑一声,讥讽道:“我说了,是真是假有官府查办,你们这里一口一个奸商,一口一个银子的,官府信不过,你们去上书啊,去告御状啊!再者,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吃了什么来讹我们。”   “你!” 为首妇人见谈秋回嘴更是怒不可遏,伸手指着谈秋指尖颤了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谈秋虚虚一扫外围,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这位大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阮月下了台阶,走至那为首的妇人面前,“出了这种事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我们也是百口莫辩,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件事禀明官府,让官府查办。”   “走开!谁要你在这里假惺惺的!” 妇人发起狠来,一把将阮月推开,阮月毫无防备,站立不稳向后倒去,谈秋眼疾手快将她拉了一把,阮月才反应过来用手撑着地,好免去了脑袋撞到台阶。   “你!” 谈秋怒起,正要再斥,却见那妇人不知从哪儿拿了桶粘稠暗红的液体,谈秋只能闻到一股腥味,当即心道不妙,还未及闪躲,便见那妇人拿了个瓢,舀起一瓢液体朝姜府大门泼去。   “住手!” 谈秋气急,上前便要去夺那妇人手中的瓢,却被几名大汉推开,大汉各自抬着那水桶,兜头便朝谈秋身上泼去。   “啊!!” 阮月一声惊叫。   预想之中的腥臭液体并未泼洒而来,谈秋抬眼看去,却见姜北慕一手提着大氅遮挡开,另一手将谈秋捂进怀中,姜北慕的身子极为高大,几乎将谈秋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谈秋顿时怔住,只愣愣地看着姜北慕那几乎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呼吸间尽是那熟悉的气息。   一滴红色液体从姜北慕耳畔划过,没入衣领之中,谈秋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姜北慕鬓角的湿发。   好半晌,那熙攘吵闹之声才如潮水般重新涌来。   “你没事吧。”   谈秋此刻却只听得见姜北慕问的话,以及耳旁那沉重且清晰的心跳声。 第11章 老爷抱抱   作者有话说:老爷真香预订。   “慕哥…… 我……” 谈秋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好半晌才磕磕绊绊说道,孰料姜北慕却以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说话,旋即将大氅放下,转过身看向那一干闹事人群。   “诸位心情我能理解,但事情真相还需等官府查验清楚,若当真是因为我铺子的糕点而中毒,那么我自会全力以赴救治他,官府明日便会开堂,诸位自可等明日堂上再观。”   姜北慕衣衫之上一脸狼藉,面颊亦有绛红色液体流至脖颈,衣着狼狈,而身形却如青松般挺拔,语气不卑不亢,似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信,让人不自觉便信任他的所言。   “但,你们私自持器逼上我门庭,砸毁我门,还意图伤我府中人,这桩桩件件合起来,我依然会禀明官府,如何处置自凭苑朝律法而定。”   姜北慕话头一转,直指那闹事之人,言语间公事公办,气势凌然。   “对!” 谈秋有了主心骨,加上姜北慕就在身边,小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凶巴巴道:“我告诉你们,哪怕我家老爷不追究你们,我也要自己去敲那官府外头的冤鼓,将你们这些私闯民宅毁坏财物的人告上去!”   那闹事之人中男子似乎有些踟蹰,而那带头的几名妇人看起来却依旧有些不依不饶,还想再说些什么,谈秋见状忙对阮月悄悄使了个手势,阮月回过神会意,匆忙去将姜府大门打开,府中家丁早早地便听见了姜北慕的声音,此刻大门一开,自是一拥而上,瞬间出来数十名家丁站在谈秋与姜北慕身后,瞬间便将气势压了过去。   “是啊,反正明天官府就开堂了,咱们就等明天一道去看看呗!” 外间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忽的有人提道。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应和声顿时如浪潮般传开,纷纷附和道:“对啊对啊,这件事咱们也想知道结果呢,毕竟这仙水楼的糕点,大家都买了不少等着过年呢!不弄清楚咱也不敢吃呀。”   “说的没错,这个事情还是得等官府判才行!”   人群之中应和声愈来愈多,姜北慕却岿然不动,如同一座小山般立在众人身前,谈秋面上不显,内心却反感极了,这群人也就是想着看热闹才会出声,方才他被人堵着门欺负时也不见上来说一两句,明显就是看姜北慕到了,没啥好戏看了才出来各打八十大板想息事宁人。   那几名闹事妇人见众人出声愈来愈多,哪怕是有满腹委屈也不好再咄咄逼人,毕竟这事官府的确未下定论,若是强行逼着姜北慕认罪,倒是容易被那人给反将一军。   “反正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一晚而已,我们等得起!” 为首妇人狠狠瞪了眼姜北慕与谈秋,谈秋当即也张大眼睛反瞪了去,姜北慕倒是略微一颔首,抬手送客。   为首妇人轻声哄着那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不停抽泣的青年女子离开,待到闹事之人散去,人群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都回去吧。” 姜北慕眉头微微蹙起,朝人群道了一句,自己将大氅解开,有些难以忍受地将那衣服随手丢在一边,谈秋连忙跟了上去,正要将那大氅拾起,姜北慕却随口道:“别拿了,洗不干净了,丢了吧。”   谈秋想了想还是没问姜北慕那群人泼的是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对了,若不是姜北慕替自己挡了下去,那么现在被恶心的半死的就是他了。   一想到这里,谈秋望着姜北慕高大健硕的背影的目光都霎时温柔了起来。   忽然一道倩影自院内跑来,神色慌张,老远谈秋便能听见她的声音。   “老爷!!” 梅香面如纸色,迎了上来,“老爷您……”   “去吩咐厨房多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姜北慕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茬,蹙眉吩咐道。   梅香忙不迭应下,对一旁同样气喘吁吁跑来的小丫鬟道:“你快去和厨房的说一声。” 小丫鬟忙点点头猛吸了一口气朝厨房跑去。   梅香吩咐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姜北慕却径自摆摆手,朝后院走去,全然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   梅香一时面色惶然,指尖绞着衣裙血色尽褪,似有不甘地朝那姜北慕离去的方向看去。   谈秋一想到姜北慕要沐浴,那不是自己的好时机么,当即耳朵一竖,美滋滋地便要跟着姜北慕朝后院跑,刚挪动了一步,便猛地停下脚步。   谈秋心头忽而涌起之前梅香在他面前嘲讽的模样,而此时此刻更是他讥讽回来的大好时机,当即如同斗胜了的猫儿一般昂首挺胸气势凌人地走至梅香身前,高傲道:   “这不是我们梅香姑娘么,大忙人呀,刚才都被人堵门口了,竟是一点动静都没察觉,看来我得好好和慕哥说说让他给你减少些繁杂事务了,免得一个姑娘家家的成日这么累,累坏了可怎么办。”   梅香一口银牙几乎咬碎,面上却依旧要维持住原样,咬牙道:“公子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我一个姑娘上前与他们纠缠?况且公子又怎知我没阻拦过,方才他们上来便要冲进姜府,若不是我派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唔,原是如此。” 谈秋夸张地应了一声,继续道:“那还真是我错怪姑娘了,只是我一个男人在外头扯着嗓子与人骂架无所谓,阮月一个姑娘家家地也跑了出来,你也不知道拉着点。”   梅香冷笑一声,讥道:“那也是阮月心系公子,我们怎么拉得住。”   谈秋眉梢微扬,对于梅香的这番话倒是饶有兴致,这梅香倒是气上头了,竟然胡乱扯他与阮月的关系了,要知道苑朝最是重规矩,许多大户人家皆对那些毫无证据乱嚼舌根的家仆们很是厌恶,故而越是大户人家,家仆们越是口风严。   果不其然,梅香话音出口的一瞬间便后悔了。   “梅香姑娘果然这几日因为一些小事忙昏头了,竟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谈秋本来就只是想气气梅香,也没深究她的一时失口,“不过再忙也得给丫鬟们把把关,我之前往床上躺去,你猜怎么着,竟然扎到了一根针,这可让我流了好多血。”   “什么?” 梅香闻言先是一惊,随后便是沉吟良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谈秋见梅香如此模样不似作伪,心中倒是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想来那针不是梅香授意的,毕竟她已经与自己有过冲突了,再加根针也未免过于小人行径,定是有其他人想故意撺掇他去与梅香对峙,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不管是姜北慕将梅香撤 | 职,还是厌恶自己,对于那第三人而言都是有益而无害。   加之姜北慕铺子出了乱,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自己与梅香再一闹,保不准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般浅显的事情,谈秋能想到,梅香不可能毫无反应,不过她会不会怀疑是谈秋自己放了根针贼喊捉贼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毕竟对于谈秋而言,他只需管着姜北慕,其他人都是小菜罢了。   “先走了,我也得洗个澡。” 谈秋美滋滋地故意在梅香面前嚷嚷道,管不得他人看法,自己便甩甩袖子朝姜北慕的院子走去。   厨房那边办事果然快,谈秋前脚刚踏进挽秋阁的门,后脚便看见家丁们抬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空桶从屋内出来了。   这是水刚送到!   谈秋登时一激灵,踮着脚便如同色中饿鬼一般朝那屋子跑去,嚷嚷了一句 “慕哥我进来啦!” 便不等姜北慕有所回应,自己便火速推门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卧房靠窗处放着一个高木桶,隔断木架之上纱帘垂落,似是薄雾般遮住了里面的模样,却留下一道引人遐想的轮廓。   谈秋蹑手蹑脚地撩开纱帘,便见姜北慕已经脱了衣衫,浸泡在热水之中,热气蒸腾氤氲,如同云雾一般缭绕。   姜北慕黑发披散打湿紧贴的身躯,两条胳膊架在浴桶两侧,背肌轮廓分明,肌肉鼓贲且充满爆发力,手臂修长有力,五指修长,在关节处有着薄薄一层茧,此刻静静沐浴在水中,如同一只雄健的猎豹在休憩。   姜北慕似乎困极了,谈秋进门后便一言不发,垂着脑袋。   谈秋卷起袖子,悄悄将凳子上的湿布拿起,在水中过了过,继而拧干,湿布上温热的水流倾倒在姜北慕的肩胛之上,姜北慕身子一震。   谈秋拿着布帛给姜北慕擦起肩膀手臂来,正起劲时,忽而手背上被一掌湿漉漉的大手给按住了。   姜北慕抽走了谈秋手中的布,低声道:“我自己来就行。”   谈秋鼓鼓嘴,“哦” 了一声,没有制止。   姜北慕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湿布撩着温水朝自己身上浇去,谈秋百无聊赖地双手撑着浴桶边缘,下巴架在手背上,看着姜北慕那每次拧干布而微微鼓动的肌肉出神。   “你本不必与他们争执。” 姜北慕忽的出声道,“你若是激怒了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但是他们侮辱你。” 谈秋有些不服气,悄悄回嘴道,“骂我可以,但是他们骂你,我听着不舒服,我就要回骂他们。”   姜北慕忽的一声低笑,旋即轻轻摇头,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半晌才无奈地叹了句:“你啊。”   “你年纪还小,做事冲动,我似你这般大的时候,也和一群兄弟们整日没个正形,喝酒纵马,射箭高歌,总觉得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挥霍。”   “可惜啊…… 一眨眼,已物是人非,我也已经老了。”   姜北慕长叹一声,将布巾展开叠成方形,盖在双眼之上,整个人身子后仰,倚靠在木桶上。   “老爷不老。” 谈秋有些不喜欢姜北慕总是说自己老,“再说了,我哪里是冲动,因为我是你夫人呀,我自然得为我自己的夫君说话!”   “要是连我都不相信你了,那你该多委屈。”   谈秋伸出手指搅弄着温热的水,小声咕哝着,末了心中悄悄道了句,“你还答应了要跟我成亲呢。”   “信任……” 姜北慕沉吟良久,自言自语道了这二字,末了苦笑一声,其中夹杂了太多不明的情绪,让谈秋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老爷要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那就不要想了。” 谈秋直起上半身,素白手臂自姜北慕身后朝前环去,脑袋抵着姜北慕的肩胛。微凉手臂触及到身前这雄健而滚烫的身躯近乎草原星火般瞬间便点燃了谈秋的心火。   姜北慕只堪堪来得及嗯一声,便感觉到自己胸前两只不安分的手开始游走了。   姜北慕:……   微凉指尖带着一丝刻意的缠绵在他胸前游走,如蛛丝般轻柔无踪,却能留下一道道痕迹惹地人心痒痒。   谈秋侧头靠在姜北慕耳畔,鼻尖充斥着一股清新的皂荚香气,裹着成熟而极具诱惑力的雄性气息,更是让谈秋狼性大发,没忍住便轻轻咬了口姜北慕的耳垂。   姜北慕一个机灵,如同被蛇咬了一般登时站起身来,动作之大激地水花四溅,不少打到了谈秋身上,登时衣服湿透,而那姜北慕却落荒而逃地拿着一个长布裹住下半身,也顾不得擦干水,便朝床上走去,与谈秋拉开距离。   谈秋未料到姜北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姜北慕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你还有伤,不能乱来的。”   谈秋并未回话,一时之间室内安静下来,连同那窗外轻柔而过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姜北慕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将腰间布裹好之后看向谈秋的方向,才发现谈秋如同一个木头般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跪坐在地上,身上衣服被水打湿近半,甚至有些溅到了他的头发上,此刻头发打湿成一缕,正朝下滴着水珠。   姜北慕不知为何陡然升起一股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的情绪。   “那个……” 姜北慕率先打破了寂静,干巴巴地憋了个开头,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谈秋也没有要回话的意思,少倾姜北慕才斟酌说道:“你现在脑袋受了伤,大夫说过,你记忆有缺,我也只是…… 不想强人所难,毕竟你现在还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谈秋垂着脑袋,半晌无话。   姜北慕素来习惯了如同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谈秋,哪里见过如此沉寂的场景,但想到谈秋额头上的伤,又似是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也说不出。   谈秋却好像铆了死劲要与他抗拒。   良久,姜北慕才长叹一声,认了输,从床上起来,便这么腰间挂着一个浴巾,走至谈秋面前,伸手握着谈秋双臂,想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口中无奈道:“好了好了,算老爷错了,行么?冬天地凉,炭火盆也没升,久了会着凉。”   “莫生气了,老爷和你道歉。”   话音刚落,谈秋这才勉勉强强地从地上起来,只是脸上还老大不乐意,小嘴撅地能挂油瓶,气呼呼地侧头不看姜北慕。   姜北慕只觉得头疼,对谈秋这小性子一点办法都没有,说斥责他吧,也不至于,说安慰罢,好像自己也没对他做什么。   “好了,不生气了。” 姜北慕只得笨拙地劝道。   谈秋闻言侧过脑袋,眼睛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姜北慕,别别扭扭地伸出手展开双臂,朝着姜北慕说道:“老爷抱抱。”   姜北慕知道自己若是再拒绝,谈秋的小嘴就能挂两个油瓶了,只能无可奈何地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谈秋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揽住姜北慕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带着人朝一旁的床榻间走去,待走至床畔,谈秋便发了劲将姜北慕朝床上一摁,自己上去便趴在姜北慕胸口上。   “什么东西那么冷。” 姜北慕忽的倒吸一口冷气,抬手将谈秋推开些许。   谈秋茫然低头看去,见怀中瓷瓶在刚才推搡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便将瓷瓶取出对着姜北慕道:“这个,我这几天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他送给我的。”   “什么东西?” 姜北慕随口问道。   提及这个谈秋便来了劲,“这个是他给我的糖丸,味道和你的那个糕点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就是味道有些些许差别。”   说着谈秋便倒了颗糖丸递到姜北慕唇边。   姜北慕鬼使神差地张口将那糖丸含了进去,糖衣化开的一瞬间姜北慕忽的坐起身来,面色陡然凝重。 第12章 老爷有熟人   作者有话说:老爷:谁还没个关系呢,是吧。 秋秋:稳了。   谈秋吓了一跳,见姜北慕神色凝重,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少倾只得悄声问道:“怎么了?哪儿不对么?”   姜北慕沉吟片刻,口中含着那糖丸品了半晌,才踟蹰回道:“没什么,就是这糖丸的味道与我父亲做的一模一样。”   “咱们铺子里卖的那个和这个糖丸的味道也差不多。” 谈秋回道。   “唔。” 姜北慕微微颔首,“铺子里的糕点是我改过的,当初做时,考虑了江南这边的口味,便在用料上与原版有些不同。”   “那他给我的糖丸和最初的原版一样,加之他又和我说这是他自己做的,难道他是你的老乡么?” 谈秋自然而然地侧身倚靠在床栏之上,一手搭着姜北慕的肩膀,细声细气问道。   姜北慕一时有些不能确定,“这…… 我也不能肯定,但这糕点名为稞络,在我家乡许多人都会做,但是每个人的用料不同,用量也有些许区别,最后出来的味道都会大相径庭,故而许多人家的稞络都是不同的味道,但这人的糖丸却与我记忆中父亲所做的那一种极为相似。”   “老爷家乡是哪里?” 谈秋暗搓搓地调整好了姿势不知不觉间倚靠进了姜北慕怀中。   姜北慕并未急着回答,谈秋也不着急,毕竟他只是想枕着姜北慕躺会儿,随便扯些什么话题。   “我母亲是江南人,我出生在边塞名为秋雁郡。” 姜北慕声音低沉,谈秋阖眼枕在他胸口,姜北慕说话时配着心跳声,直令谈秋昏昏欲睡。   “那老爷的父亲是胡人么?” 谈秋闭着双眼含糊道:“老爷的父亲是胡人,听闻胡人个个都是金发碧眼的,好看的紧,难怪老爷的眼睛也那么好看,不知道宝宝有没有。”   姜北慕没有回话,似乎有些踟蹰。   谈秋知晓姜北慕的犹豫,毕竟不是所有苑朝人都能与胡人和谐共处的,但谈秋却不管那么多,别的胡人怎么样他不知道,反正他的慕哥是好人。   “我不讨厌胡人的。” 谈秋双手揽着姜北慕的脖颈,软声哄道。   他只讨厌那些动不动来侵犯苑朝的胡人。   “汉人之中也有好人坏人,胡人里也分好人坏人,既然老爷的娘亲能看中一个胡人男子,那么想必他一定是一个好人,不然我们苑朝女子才不会看上呢。” 谈秋软乎乎道。   姜北慕伸手粗糙地揉了揉谈秋脑袋,掌心被那毛茸茸的头发刮地有些痒意,笑道:“金发碧眼的在纱罗城那边,是狄族的方向,那边终年黄沙遍地,烈日炎炎,环境极为艰苦,所以他们才不断进犯我朝,靠烧杀抢掠来过日子。”   “我父亲来自草原,那边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还有那在蓝天下肆意奔跑的马儿。” 姜北慕说起往事声线便不自觉地轻缓了起来,谈秋听着脑海之中便浮起那广袤无垠的草原模样。   “我父亲是犬戎族人,我记事起便同母亲住在秋雁郡,父亲每过几天会回城来看我和母亲。”   “犬戎族人向来放浪不羁,追求自由,四处游历,唯有遇到心仪之人时才会停下脚步,如同那寻觅到伴侣的狼,便收起獠牙与锋芒,承担起一个丈夫与父亲的职责。”   姜北慕说话间目光出声地落在不远处的衣柜之上,恍若已经陷入回忆。   “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如果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便会被父亲带去草原,如果是女孩儿,则会留在母亲身边,我父亲因着母亲是江南女子,受不住草原的风吹日晒,且不忍她受骨肉分离之苦,这才将我留在了城中,陪着母亲。”   “你父亲真是个温柔的人,与那些粗鲁野蛮的胡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谈秋摸了摸姜北慕的胸肌,轻声道。   姜北慕还未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完全没意识到谈秋的这些揩油 | 行径,只笑着答道:“是啊,我母亲常常说我父亲没有半点胡人样子。”   “那你爹娘现在还在秋雁郡么?” 谈秋迷迷糊糊地抬头望了眼姜北慕的下巴。   姜北慕沉吟良久,才低声道:“我父亲已经故去二十年了。母亲也在故去一年了。”   谈秋登时困意消散,内心暗暗后悔自己瞎提,只能抬手轻轻抚过姜北慕的心口,安慰道:“你爹娘现在相聚了,变成星星在天上看你呢。”   “嗯。” 姜北慕情绪低落了些许,掌心漫无目的地在谈秋后背来回轻抚,如同在抚弄一只小猫般。   谈秋被摸地舒服极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双脚夹着姜北慕的腿,喉口断断续续地哼了几个音调,旋即忽的一停。   “犬戎人……” 谈秋咬着指尖思索道:“这个给我糖丸的人,他身边就带着一只黑色的大狗,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狗!难道他也是犬戎人么?”   姜北慕闻言答道:“犬戎族供奉狼神,且最初先祖便豢养狼犬,狼犬生性凶猛,善于狩猎,犬戎人的确会豢养一只犬用作打猎等,不过也正因为族人对于犬的重视,故而要么不养,养犬便是将其视为出生入死的战友的,对于狼犬的品种更是优中选优。”   “不过…… 我听闻我父亲说,犬戎族近些年来太过分散,只有一年之中固定的几个节日才会去往贺伦山脉之下参与比武,唯有胜出的族中勇士才能得到一匹优质的犬种。”   “往往这种犬,拿来与狼王相抗亦能不落下风。”   “那这么说来,他能有一只黑犬,品相也特别好,看来他还是犬戎族的勇士咯?” 谈秋 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么他身上带着的那只白犬肯定品种非凡……   不过看那白犬傻憨憨抢别人的糕点吃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聪明的主。   “这我不能确定,毕竟这也只是我父亲同我说的犬戎族事迹,我还不曾真正去看过。”   谈秋息了心思,如果那人是真的什么犬戎族勇士,那自己也抢不过人家,看看人家那人高马大的,带只狼犬,还真的有些唬人。   不过自己要是也能有这么一只狼犬,那该多威风,至少刚刚在门口遇到那群人,底气可就足了十倍不止。   姜北慕一看谈秋那贼溜溜的眼珠子便知他没想什么好事情,只能笑着答道:“狼犬可是烈性犬,你想让他认你为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狼犬习性随狼,都是以实力说话的,你需要气势上压过它,让它明白它是永远也无法战胜你的。”   谈秋默默回想了下那男子身旁的黑犬,站起来似乎都快有人高了……   还是算了吧,谈秋默默熄了心中的小心思,继续乖乖趴回姜北慕身上。   姜北慕看着谈秋从方才兴致昂扬的模样转而变为恹恹之色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我现在最后悔的,便是当初离开了我母亲,将她一人孤零零扔在秋雁郡十七年……”   “老爷去哪儿了?”   “京城。在京城给人做牛做马了十七年,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住。” 姜北慕苦笑一声,眸色复杂。   十七年…… 谈秋暗自咂舌,内心却忽的涌出了另外一个深埋许久的问题。   “宝宝的生母…… 也是京城人么?” 谈秋一边悄悄拿余光撇着姜北慕的神情,心中却按捺不住地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疑问。   谈秋从未提及过姜北慕的发妻,甚至哄着宝宝喊他娘亲,此时此刻却蓦地问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倒是让姜北慕有些措手不及。   “是的吧。” 姜北慕踟蹰道。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的吧!” 谈秋问出口后便有些惴惴,此刻乍闻姜北慕这幅犹豫模样更是不知从何来了一股无名火,登时支起身子双手撑在姜北慕身子两侧,猛地低头盯着他。   “我认识她时,她的确和哥哥住在京城,至于是不是京城人士,我倒是不怎么清楚。” 姜北慕耸了耸肩,一幅我如实说了的表情。   “那她…… 现在怎么样了?” 谈秋敛了神色,轻咳一声,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 失踪了,我未能找到她人。” 姜北慕轻声道。   “哦。” 谈秋轻轻应了一声,话至此对他而言已经够了,毕竟再问下去得到的未必是他喜欢的答案,何必自讨苦吃呢。   “明天官府那边,老爷有办法么?” 谈秋转了个话题,不再提及那些过往,转而问道。   姜北慕闻言轻轻摇头,蹙眉沉吟道:“我不知道那人为何会中毒,但是我铺子之中的原材都是经过我手一一清点的,应当不会出事,只看明日官府如何说了,毕竟官府那边请了个听闻比较有名气的大夫。”   “那个人是谁呀?”   “只是个普通农户,四方城外有座小山,平日里他们家的汉子会去山上采些药材到城里去卖,家中又有七八亩良田,日子不说富裕也算可以温饱。”   “怪不得能拿人参吊命。” 谈秋嘀嘀咕咕道,旋即问道:“这件事有些奇怪,马上咱们家就要开第二家店铺了,是不是被人给眼红了呀?”   “毕竟做吃食的,最重要的就是安全了,这件事情一出,又闹得沸沸扬扬的,若是无法澄清,那么对咱们铺子影响可就大了,再者就算澄清了,也难免会被有心人做文章 ,往坏处想,咱们的招牌可能都会被波及到。” 谈秋煞有其事地皱着小脸,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   姜北慕颔首应道:“这些我也都想过,但是新铺子的事情,我也与另外几家商行做过人情交易,他们应当不会食言,不过人心隔肚皮,究竟如何还是要看明日官府的信息。”   “你说,咱们这刚来四方城,根基又薄,如果那些商行与官府勾结…… 那咱们不是输定了么?!” 谈秋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这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情,对于其他几家商行而言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孰料姜北慕却笑了起来,“这四方城与他城不同,虽有朝廷下设官府,但这城中还有城主府,这城主府也与皇家有关系,可以说当今圣上当年继位,也算是拖了这四方城城主的助力,四方城也是唯一一个特赦可立城主府的。”   “若有大事,官府会与城主府一道审案。”   “然后呢。” 谈秋有些不明所以。   “城主府此次派出参与这个案子的人,是我当年在京城相熟的人。” 姜北慕笑着答道。 第13章 当庭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少!明天我争取多码一些么么哒。   天方蒙蒙亮,一辆马车便从姜府后门驶向大街,街上人迹寥寥,间或几家窗户之中透出点灯火。   谈秋睡眼惺忪倚靠在姜北慕肩膀之上,身上披着一件红色披风,脖颈间围着一圈白狐狸毛,墨发挽起束了个髻,别着一只白玉簪,身子随着马车颠动而前后晃着,姜北慕一手握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另外一手轻轻环着谈秋的腰,防着他掉下去。   车轮碾过一颗石子,车厢一震,谈秋身子一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待看到姜北慕在身旁在稍稍安下心来,双臂揽着姜北慕的胳膊砸了砸嘴 ,含糊道:“老爷在看什么呢。”   姜北慕将手中书一卷,放在软座一旁,谈秋恍惚间看到那书册之上印着 “兵法” 二字,新奇道:“老爷还看兵法?”   “随便看看罢了。” 姜北慕伸手将谈秋的大氅往上拎了拎,“困得很?和你说了不要跟来。”   谈秋摇了摇头,“这么关键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来,你那个朋友…… 他靠得住么?”   姜北慕见谈秋明明困倦地很却仍旧强撑着要与他商量正事,实在有趣的紧,心中愁云不知为何消散了些许,笑着打趣道:“我唯一能确保的,就是他不会收受贿赂,断冤案,事实如何便该当如何。”   谈秋有些紧张,“那就是说,还不是一定会赢咯?”   “你怕什么,我们没做过的事,他们泼脏水也是需要证据的。” 姜北慕轻声宽慰了谈秋。   谈秋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是眉间愁云依旧凝在一片。   随着日头穿破云层,万丈金芒洒向大地,姜北慕的马车停在了官府大门处。谈秋率先跳了下去,微微蹙眉望了眼那空旷的大门,两侧石狮在日光下渡上了一层柔和金芒,府衙大门似乎刚开不久,只有三三两两个衙役自内走出,只淡淡一瞥来人,便不再多管,分立两侧。   谈秋收回目光,姜北慕简单吩咐了几句,车夫便熟练地将马车驱去了别处。   “老爷… 怎么没见那些人呢?” 谈秋走在姜北慕身侧,低声问着,二人一道朝着那府衙大门走去。   二人进了府衙大门,站在中庭,内府之中尚未有人影,知府亦不知在何处。   谈秋四下打量了一番,便乖乖站在姜北慕身侧。二人也不说话,只静立在中庭,直至日光大亮,府衙大门处稀稀落落地来了几道人影,谈秋看去,却不是当天闹事之人,想必是来看热闹的,便不再多管。   渐渐地,外间人群愈来愈多,衙役们才稍稍拦了些许。   “走吧,进去吧。” 姜北慕只略微朝后一瞥,便侧身向谈秋道了句,自己率先迈步朝内府走去。   知府这才从屏风之后出来,一袭靛蓝官服,年岁约莫四十多,身形高挑,面容儒雅,望着倒不像什么贪官污吏的样子,谈秋知晓他不该以貌取人,但这知府看起来还算是秉公职守之人。   紧跟着知府身后,另外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掀帘而出,身着青绿武袍,腰间系着一块镶金玉佩 ,双手负于身后,五指粗长,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   男子似有所感,看了姜北慕一眼,面色如常便收了目光。   姜北慕亦不多言,谈秋却心高高悬起,跳如擂鼓,不敢松懈。   不多时,门外熙攘人群之中忽然传来几声尖锐叫喊,“让一下让一下。”   谈秋转头看去,只见那几名昨日闹事的妇人正挤开人群朝府衙之内走来,为首的那名妇人牵着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途径谈秋之时更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谈秋翻了个白眼。   “堂下何人。” 知府坐定之后,开口问道。   “在下姜北慕,仙水楼铺子的东家,这是谈秋,是我府中之人。” 姜北慕微微拱手,回道。   知府略一颔首,看向另外一边的妇人。   妇人道:“民妇刘翠,这是我的弟妹。” 说罢那妇人拿手拱了拱一旁站立的女子。   女子面色憔悴,容貌清秀,一身素服更衬得人楚楚可怜,“回禀大人,民妇柳芸,今日来正是要状告仙水楼草菅人命,故意售卖那有毒的糕点,害得我夫君至今昏迷不醒,请大人明察!”   说罢,柳芸盈盈一拜。   “起来吧。” 知府神色淡淡,回道:“你的诉状本府已经看过,姜北慕,本府问你,那柳芸所言,初七之日去你仙水楼买了五两梅花糕,二两蜜饯,此事属实?”   “回大人,属实。”   姜北慕神色如常答道。   “柳芸,你夫君何时出的事,除了这梅花糕还吃了什么不曾。” 知府一旁的男子忽的出声问道。   “我夫君是初八中了毒,当日他和二哥一道去了山上砍柴,我二哥是午时回来吃的午饭,我见夫君久久不归,便去山上寻他,那日他同我说想多砍一些留着家中烧火,便晚些回去,我便回了房子,下了碗面,带着刚买的糕点送去山上给我夫君吃,谁知我到日头西落,都不曾见我夫君回来,忧心之下恳求我二哥二嫂一同上山去寻,便在……”   柳芸说至动情处声音免不了有些哽咽,一旁妇人赶忙上前去轻拍她脊背,柳芸这才深吸了口气,红着眼道:“便在中午的那个山丘之上发现了我夫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边,嘴唇发青,不省人事,我们连忙将他抬下山去寻大夫,大夫说这正是中毒之相,是因着吃了什么才中的毒。”   “我们去仙水楼找他要个说法,谁料他们竟是半点不讲理地要将我们轰出去!我们这实在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大人您主持公道啊!” 一旁的妇人赶紧接过话茬,哭天喊地抢道。   “我倒是头一回知道带着锄头,铲子这些器具上门,还拿斧头砍人大门来要说法的。” 谈秋适时讥讽了一句,姜北慕只不痛不痒地斥了句:“莫胡闹。”   “可有此事?” 知府眼皮微抬。   妇人面色微变,硬是挤了两滴眼泪,悲戚道:“大人,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仙水楼关了门,找人找不到,我们家老三还在那边躺着,还需用人参吊着命呢!”   “按照我朝律法,寻衅滋事者,须得罚银关押七日,你们既然已经提交了诉状,府衙也已收诉,那么便只需等府衙开堂即可。” 知府身旁的男子垂下眼,顺手接过一旁人递来的茶水,简单抿了一口,淡淡道。   此话一出,那妇人当即语塞,一旁的知府清咳一声,解围道:“此事可再议,先将这张家三郎的案子查清。”   男子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虞之色。   谈秋见了此情形倒是有些好奇,这知府怎么看起来还要让着城主府那边的人几分,那人究竟是谁,按理说城主府的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让朝廷的人都要看其薄面才是。   谈秋暗地里悄悄拉了拉姜北慕的衣袖,姜北慕反手将谈秋作乱的小手握在掌心一捏即松,示意他莫要乱来。   谈秋面红红地四下乱瞥,只闻知府问道:“姜北慕,你可有话要说?” 第14章 你喊我嫂子就行   “购买吃食不假。但我铺子一日之中售卖的糕点上百份不止,唯有这张家出了事,若说是我铺子吃食的问题,哪有如此巧合的道理,况且我铺子之中梅花糕制作所需的原料皆经由我手,若是糕点真出了问题,那么有事的应当不止这一家才是。”   姜北慕看也不看那妇人,只不卑不亢回道。   “大人!我夫君当日早饭只喝了些稀粥,之后便再未吃过什么了,直到我午时去给夫君送面和糕点,他吃了后才出了事。” 女子声泪俱下,一双眼睛哭地通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是啊,我家老三前几日都正常地很,且我们将他送去医馆后,大夫看出是中了毒,便立刻灌药给他催吐了,吐出来的只有面条和糕点,这难道还不够证明这糕点有问题么?!” 妇人紧随其后连声附和。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是不是那面条出了问题呢。” 谈秋看不过去,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姜北慕这回却未阻拦。   那喝茶的男子懒洋洋瞥了眼谈秋,目光继而转向姜北慕,“有道理啊。”   谈秋心中欢乐地敲起了小鼓,若说之前还有些担心那城主府的人会不会反水,此刻谈秋见他男子毫不避讳地帮腔附和,便知道这人一定与姜北慕关系匪浅,若不是外头还有百姓围观,说不定那男人听都懒得听,直接下判了。   姜北慕似乎看出了谈秋心中的小九九,不着痕迹地朝坐上男子扬了扬眉峰,像是在示意他不要太过了,继而收回目光,颇为无奈地看了眼谈秋。   “你血口喷人!” 妇人情绪有些激动,当即怒斥道:“面条怎么可能有问题!我们一家子都是吃了的!如果有问题那我们一家怎么好好的?!”   谈秋似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紧着笑道:“是啊,你们一家吃了面条好好的,出了事觉得是我们铺子糕点的问题,那我们的糕点售向全城各家各户,吃的人总比你们一家子要多吧?现如今也是一个出事的也没有,怎么你们就能认定了我们糕点的问题呢?”   “你!…… 你!强词夺理!” 妇人当即被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该怎么驳斥回去,只得手臂颤颤巍巍地指着谈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乍闻谈秋此言,那女子忽的哽咽着驳道,一双眸子通红看向谈秋,“难道我会害我自己的夫君么?!我岂能做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他没有那种意思,姑娘无需多想。” 姜北慕适时地挡在谈秋与那二人之中,客气道。   “肃静。” 知府敲了下惊堂木,道:“去将那医馆之中给张家三郎会诊的大夫带来。”   堂下官差领命而去,不多时便从外间乌压压的人群之中领了一名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袭青色布衫涤地发白,待近得堂前,先行一礼。   “初八那日可是你给那张家三郎会诊的?” 知府问道。   “禀大人,正是在下。” 大夫微微颔首。知府见状嗯了一声,继续道:“那日他是何症状,你且仔细说说。”   大夫些许思量,旋即挑着重点简单讲了,“那人抬进馆内之时已是傍晚,送来之时面色发青,双唇泛紫,舌苔厚且僵硬,问之无反应,刺破指尖的血液凝固速度十分快,种种迹象表明乃是中毒之症。”   “山上多毒虫,也有可能是毒虫咬伤所致,何以见得是吃食?” 一旁的男子若有所思问道。   “回大人,冬季蛇类早已冬眠不出,且虫类亦蛰伏难见,此人毒发之快,唯有蛇毒可堪相比,但其周身并无蛇类咬伤的创口,而若是毒虫所咬,若是毒性较烈者,必当有创口,且创口附近会泛起青乌色,而若是小毒虫,那么便不会如此快地发作。”   “山中蛇虫类别何等之多,你又有何证据能证得不会是一个你从未见过的毒虫所咬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姜北慕忽的出声直问那大夫,谈秋当即帮腔道:“就是,山上的毒虫你能确保都见过,都知道其毒性么?说的这么言之凿凿的。”   “唔,他们说的有道理啊。” 座上的男子忽的笑着说了一句,旋即转头望向一旁沉思的知府,“是吧,林大人。”   知府回过神来,似有所想,颔首道:“确实,若无法证得其并非被毒虫所咬,那么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一定是吃了什么而中的毒呢。”   “回禀大人,我并未指明其是因为吃食而中毒,只是当日和其家眷提过,极有可能是两种情况,要么被毒虫所咬,要么因吃食而中毒,他们坚称是吃了什么,我便配药为其进行催吐。”   “既然如此,那么便无法断定此事是因仙水楼的糕点。” 知府思索片刻,说道。   “大人!” 妇人面色难看,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喊冤,知府却蹙眉不愉,扬手一敲惊堂木。   “你可有办法让那张家三郎醒来?” 知府对着那大夫说道。   大夫闻言略微踟蹰片刻,“这… 近几日来他情况确有好转,但什么时候醒来却不能保证。”   “那正好,我认识一个大夫,师承宫廷御医秦颂歌老先生,不如让他来试试?正好他这几日来了四方城寻我叙旧。” 男子摸着下巴向知府提议道,言罢不待那妇人开口,便先一步似笑非笑对其道:“秦颂歌老先生的名号,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当年的第一神医,据传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而我认识的这个大夫,更是其得意弟子。”   “毕竟要我来说,你们在这边胡乱猜测都无道理与证据可言,不如先让他醒来,让他自己说说他是因为什么而昏迷中毒的,不是更可靠些么?”   男子笑着对众人说道。   那女子似乎未料到如今情形,只愣在原地,而那妇人却先一步反应过来,哭道:“大人,民妇一家老小六七口人,个个都是张嘴要吃饭的,因为老三的事情,家中已经耗费了大量银钱去给他买药材了,实在是无力再支撑了!”   “我可以出这份银钱。”   大堂之中,姜北慕的声音低沉且清晰,如同山顶巨钟震响的刹那,令人心神一动。   “但我有要求,张家的医治费用,药材所需的费用,我皆可出,但是需要那神医的弟子亲自来医。”   姜北慕一字一顿,在场众人皆心中一惊。少倾知府缓过神来,面色缓和不少,对姜北慕道:“你既主动提出,若是张家无异议,那便如此实施好了。”   妇人双眼发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应声,“好好好,我们同意!”   只要姜北慕出了这个钱,老三能救醒到时候也能再告一状,将那之前的花费也从姜北慕身上要来,哪怕就算救不醒了,自己家也不需要再投入任何银钱……   而且,人若是真的出了事,嘴是长在她们自己脸上,想怎么说怎么编排不还是自己说了算,届时也可以让仙水楼元气大伤。   瞬息之间妇人心中已是转过好几回合来,当即侧过头去,看向人群之中站在的自家男人,见他也微微点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等一下!” 谈秋将那妇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当即打断了知府欲敲惊堂木的动作。   “我们出这个钱可以!但是有要求。” 谈秋望着知府说道,知府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谈秋有些疑义,只是面上微显露出来。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要求了么!怎么,难道你想反悔?!” 妇人早就对谈秋恨地牙痒痒,生怕他又跳出来乱说什么。   “就是啊,这么多要求,你们是想反悔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站在外面的张家汉子也有些担心,生怕姜北慕那边又反悔,当即顾不得许多,直直地嚷嚷起来。   “你吵什么吵,刚刚是我家老爷的要求,现在是我的要求,冲突么?” 谈秋微微抬起下巴,气势凌人地朝那身后鼓弄人群的张家汉子瞪了一眼,继而说道:“我要求就是,所有开销,都需要那神医弟子的刻印凭据拿来给我们核对,并且我们也有权利对这些开销盘查,若是有故意多开,或者未能全部花用,不知落到谁手里的……”   谈秋话说一半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那妇人,轻轻哼哼几声,“一旦被我们查出来,那就需要双倍返还。”   “好,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毕竟虽然我信得过我的大夫,但是总得给人家一个心安。” 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了拍手,煞有其事地应和。   妇人咬了咬牙,气道:“可以!我们都同意!”   “既如此,没有其他疑义,就由本府与身旁的萧野公子一同作证。此案便隔日再议。” 知府拍下惊堂木,算是暂且为这事圆了一笔,剩下如何做只消看那张家老三何时醒来。   案件暂歇,知府率先离开大堂 ,堂外人群亦跟着稀稀落落地走开,那妇人扶着一旁神情恍惚的女子站起来,恶狠狠瞪了眼谈秋,转身朝外走去。   谈秋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姜北慕在一旁看的忍不住发笑。   “人都走远了,眼睛别瞪酸了。”   谈秋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揉了揉眼睛,两指撑开眼帘嚷着要姜北慕吹吹,说自己看不得脏东西。   姜北慕好笑地伸手轻拍了一下谈秋后脑,嗔了一句莫要胡闹。   谈秋却是不依不饶,眼见着那四周衙役也跟着退下,谈秋飞速环顾一圈便伸手揽着姜北慕的胳膊往堂外走去。   直至身后传来两声刻意至极的咳嗽声。   谈秋与姜北慕才停下脚步,转过身,见方才那男子正负手立于二人身后,面上带着一抹笑意,乐呵呵地朝二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啊,姜哥。”   “好久不见了,萧野。” 姜北慕笑着与萧野同时伸出手,手掌在空中相击,如同多年老友一般叙旧。   “姜哥什么时候从京城出来的?这些年没听到你的消息,我还想着咱们姜哥这么英武的人,哪里能按捺地住这么长时间不去找那些蛮人的事儿。京城里的弟兄们都怎么样了?” 萧野似乎有许多话要与姜北慕说,上来便如同开了闸的水阀一般叭叭地朝外说着。   姜北慕只笑了一声,似乎不愿多提,简单说道:“走了有几年了,倒是你在这里过好日子。”   “嗐,说哪里话呢。” 萧野大咧咧地抬手挠了挠脑袋,目光看到一旁站着的谈秋,笑道:“这位是?”   “这位是……” 姜北慕刚起了个头,便被谈秋截过了话头,“我叫谈秋,是姜北慕的夫人,你也不用和我客气,喊我嫂子就行。”   说罢也朝萧野伸出手去,面上扬起一抹笑容。   萧野笑容肉眼可见地凝了一瞬,不着痕迹地目光看向一旁的姜北慕。   姜北慕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与那萧野耳语几句,谈秋便见那萧野面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与谈秋也握了下手。 第15章 神医   作者有话说:新年快乐宝宝们   “姜哥有什么事儿不?没事的话去我家坐坐怎么样?” 萧野心情颇好,主动对姜北慕邀约道。   姜北慕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也好,现在天色尚早,那就叨扰了。” 说罢侧头朝谈秋看去,思索片刻缓声道:“要么你先回去?”   “嗨呀,一起去就是了,我家那小大夫也在,你不是说嫂子头受了伤么,正好也让我家那位给帮着瞧瞧。”萧野主动接了话茬,一幅大咧咧的模样,似乎对姜北慕的这位 “男夫人” 见怪不怪。   谈秋虽不知姜北慕与他说了什么,但听闻萧野喊他 “嫂子” 心中登时美地不行。   他虽在姜府以夫人自居,但姜北慕从未在家中明确他的身份,大多时候都是一种模糊不清的态度糊弄过去,下人们也不怎么将他放在心里,一个个地恨不得跳到他头上来。   不过那些人什么态度,谈秋倒不是特别在意。   听萧野谈话间与姜北慕好似是多年老友,而萧野唤他一声嫂子,这分量哪怕是整个姜府的家仆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谈秋心花怒放,美滋滋的应了一声,“好啊,正好我也没啥事儿。”   萧野爽朗地笑了几声,便朗声唤人去牵马车来。   “你就这么大咧咧地带我们去你那儿,不怕别人看见了说你收受贿赂?” 姜北慕笑着问道。   萧野闻言摆摆手,满不在乎道:“我信姜哥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到时候等那张家的人醒了,很容易便能查出来,不用担心。”   姜北慕这才没有多问,三人一道出了府衙,萧野本想让姜北慕和谈秋一起坐他的马车回去,被姜北慕拒绝了,萧野也不好强求,这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府衙后门处驶向大街。   姜北慕与谈秋所在的马车慢悠悠地跟在萧野的马车之后,谈秋憋了一会儿,没忍住心底好奇,朝姜北慕问道:“老爷,那萧野跟你是什么关系啊,听他说话你们之前好像很熟?”   姜北慕坐在车内闭目养神,闻言随口答道:“我在京城与他共处过一段时间,他虽是世家弟子,却没什么架子,好相处的很。”   “他是城主府的谁啊?” 谈秋侧过身,两手搭着下巴枕在姜北慕的肩膀之上,一双澄澈眸子好奇地盯着姜北慕的侧颊。   姜北慕终是抵不住脸上那道火热的目光,轻咳一声睁开眼,“他是城主的第三个儿子,上面有一个大姐和一个哥哥,大姐多年前已经嫁去了京城,他哥哥目前接手了城主府的一些事宜,他便闲的做了一个公子哥。”   “原来如此。” 谈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难怪方才萧野说话的时候那知府也不打断,原来是城主的亲儿子,这官员确实多少得给点面子。   “那他这是专程来帮咱们的么?”   “这倒不清楚。” 姜北慕有些迟疑,“我先前来四方城的时候并未去找他,他也不曾来寻我,依我对他性子的了解,之前怕是在哪里游山玩水,兴许是近日才回来的,前些日子他才派人捎了封信与我,说是会来助我,再见面便是今日了。”   “那他又是从何得知咱们铺子的事情呢?” 谈秋有些困惑,如果萧野是这两天才匆匆赶回来的,那么他应是在回来之前写的信,毕竟人回来后就没必要再写信了,直接登门便是。   “这也是我有所不解的地方,方才没问他,等到了他府上再问清楚。”   姜北慕未敢直接下定论,但萧野之人他信得过,也不愿意多猜,只得暂且按下不提待到日后有时间再向他询问清楚。   谈秋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街道四周人迹寥寥,两侧朱门林立,不少华贵马车停在那些门口,谈秋乍一眼望去,只见一名打扮华贵的妇人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之上下来,满头珠翠几乎晃瞎了谈秋的眼,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底都穿戴在身上。   相比之下,姜北慕实在是有些朴实。   “这条街道之上的人家都是富贵之户,往前便是城主府,寻常百姓不会轻易来这里的。” 姜北慕出声解释道。   谈秋这才唔了一声,轻轻颔首,将帘子放下,“老爷经常来这边么?看起来好像很熟这里。”   “有时候为了应酬,会来这边。” 姜北慕不欲多谈,只简单答道。   谈秋点点头,不再多问,安安心心地揽着姜北慕的胳膊,阖眼枕在了他肩头,心中不断回想着方才萧野的那句 “嫂子”,只觉得满腔甜蜜无处发泄,恨不得抱着姜北慕狠狠亲两口来的实在。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过街道,在街道尽头的一处富丽门庭前停下。   “姜哥,到了!”   马车外遥遥传来萧野的声音,紧着便是家中仆从上前来迎的恭维声,姜北慕率先下了车,转身朝马车内递出手臂去,谈秋美滋滋地握着姜北慕的手臂跳下了马车。   萧野挥退了家中仆从,大步上前笑着对姜北慕与谈秋道:“让车夫将马车停去后院歇息就行,也快午时了,咱们先去吃饭!”   姜北慕挥挥手,车夫便跟着萧野的家仆一道去了后院,谈秋入目便看见一座极为华贵的府邸,门前侍从站了一排,个个身高七尺,身披黑甲,气势骇人,其架势怕是连那知府大人的府邸都没有这个派头。   “小河庄?” 谈秋看着府邸上那龙飞凤舞的牌匾,勉强辨认着道。   萧野领着姜北慕与谈秋朝府内走去,闻言笑着道:“对,怎么样,这字写得还可以吧?我可是专程去京城朝宋先生求的真迹,可没少偷我爹的酒去卖人情。”   “倒是别致的名。” 姜北慕看了有些好笑,如此恢弘的府邸,取了个小家碧玉的名。   “这都是有由来的!” 萧野朝着谈秋挤了挤眼,一幅故作玄虚的表情,姜北慕没搭理他,倒是谈秋上了勾,兴冲冲地问道:“怎么说?”   “你看,这小,谐音取我的姓,萧字。” 萧野清了清嗓子,卖弄道:“那河嘛,刚好他名字里有个鹤,也是取的谐音,加之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小河边,他救了我,真是天赐良缘呐,啧啧啧。”   “他…… 是谁啊?” 谈秋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紧跟着问道。此话一出,萧野面上便浮现一抹怪异的绯红。   姜北慕连忙干咳一声夺过话茬,“谈秋,不要多问。”   “待会儿你就见到了。” 萧野吊足了胃口,神秘兮兮。   二人谈话间跟着萧野走过前府,入目便是一片莲池,此刻池面结成了冰,一侧长廊垂着一排红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平添几分寂寥萧索之感。   经过长廊,便是后院。   谈秋觉得姜家就已经是豪门大院了,没想到与这小河庄一比,才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   萧野带着二人来至后院,谈秋本以为后院大多是些华美楼宇,未料入眼却是一大亩荒田。   “这……” 谈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主要是这后院的荒田,与那前府相差太大了。   姜北慕亦有些不解,他知晓他这位好兄弟向来不拘小节,但这后府是荒地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萧野却似乎早有预料,解释道:“我这是为了方便他种些药草,才将原来的高楼给推了的。嗨呀,他高兴不就好了,他高兴我也跟着高兴,是吧姜哥。”   萧野意有所指的调侃起了姜北慕与谈秋,姜北慕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不是说吃饭么?这是何意?”   萧野嘿嘿笑了两声,带着二人穿过花丛小径来到一座小楼前,还未站定便扯着嗓子喊道:“心肝儿,我回来了,快出来带你见几个人。”   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一道清瘦人影自屋内走出。   来人一袭白衣,外罩黑色狐裘,墨发束起,眼尾一颗红痣,身形单薄瘦削,容貌清秀,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天生令人有一股亲切之感。   “心肝儿。” 萧野上前毫不避讳地将来人搂进怀中,那人见有外人在场,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推了推萧野胸膛,朝谈秋与姜北慕二人笑了笑。   “这是我媳妇儿,符鹤。” 萧野朝二人笑着道,“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说的姜哥,你也知道的。”   姜北慕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位是姜哥的……” 萧野话至嘴边些微顿了一下,旋即迅速接道:“你就跟着我喊嫂子就行。”   谈秋几乎是瞬间便明白过来,眼前这青年约莫就是之前萧野在公堂之上说的那个神医徒弟了。   “我叫谈秋。”   符鹤温柔地冲二人微微颔首,随后抬起右手先是握紧,随后伸出食指指了指谈秋。   “他的意思是幸会,和你打招呼呢。” 萧野揽着符鹤冲谈秋爽朗笑道。 第16章 切磋一下   作者有话说:谈秋怒掀狗粮,并放言称谁没有被喂过啊!   “尊师是京城的秦颂歌老先生?” 姜北慕朝符鹤抱拳问道。   符鹤点了点头,似乎是怕谈秋与姜北慕二人误会,便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口,摇了摇手。   谈秋看懂了他的意思,从刚才见面时符鹤一直但笑不语,他便有了猜想,符鹤应当是有哑疾,无法说话。   “不碍事不碍事的。” 谈秋紧忙摇头笑着道。   符鹤这才朝谈秋报以微笑,侧身朝萧野比划了些动作,谈秋倒是一个也没看懂,目光全盯在了符鹤那修长洁白的五指之上,作手语时五指翻飞灵动如蝴蝶,煞是令人赏心悦目。   姜北慕注意到了谈秋那直白到有些不敬的目光,冷不防地咳嗽了几声,提醒他收敛着些。   那厢符鹤说完,萧野才对着众人道:“心肝儿说他只做了几道菜,不知道我要带你们来,想再去让厨房拿些食材过来重新再做几道。”   “不麻烦了,今日冒昧前来本就是叨扰了,随意些就可以。” 姜北慕婉言谢绝了符鹤的提议,萧野附和着道:“就是嘛,我姜哥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不用这么紧张。”   说罢萧野便十分自然地将符鹤揽至怀中紧了紧手臂,符鹤白嫩的面颊之上忽的腾起几抹红晕,有些不自在地将萧野推开。   谈秋看在眼中煞是有趣,天知道他多想姜北慕也这么在别人面前主动抱抱自己。想罢谈秋无不哀怨地看了眼姜北慕,二人之间的距离空的可以塞下一个小孩儿了。   姜北慕头皮发麻,实在是谈秋的目光令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浑身肌肉紧绷,生怕谈秋突然要做些什么。   不过好在萧野主动解了围。   “瞧我,怎么能让你们在这里干站着呢,快快进屋子去吃饭罢!” 萧野笑呵呵地牵着符鹤的手往里头走,姜北慕这才迈步跟上,谈秋只如一只河豚般慢慢地又要开始鼓气,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不情愿,一步一挪地跟着姜北慕往屋里走。   小楼内置十分古朴,连桌椅等都是普通木质的,与寻常人家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屋中右侧摆着两个木架,上面摆满了筛子,里面皆是各种草药,木架旁便是一个书柜,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数百本书册,垒起来几乎近一人的高度。   “在这边。” 萧野热情地从偏房中将饭菜端了上来,符鹤跟在后面拿着碗筷。   “你们先坐,我去把锅洗一下。” 萧野将谈秋与姜北慕二人招呼坐下,自己则撩起衣袖不待几人说话便去了偏屋,符鹤也不拦着,十分自然地将碗筷分予姜北慕与谈秋。   谈秋一手捧着碗,另一手执筷,看着桌上的饭菜这才感觉到有些饿了。符鹤做的菜都是些家常菜,嫩黄的鸡蛋羹上撒着些许葱段,鲫鱼汤已经煮至乳白色,谈秋没忍住夹了块鱼肉,入口鲜滑味道极为鲜美,另一盘上则放着六个巴掌大小的野菜团子。   “这是你做的么?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鱼汤了!” 谈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每吃一口便恨不得洋洋洒洒说上几百字来夸一跨符鹤的手艺,倒是惹的符鹤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家心肝的手艺,要我说,那可是全京城最好的。” 萧野便笑便将袖子放下,在桌边坐下,开始招呼谈秋与姜北慕用饭。   谈秋咬着筷子,见萧野小心翼翼夹起一片鱼肉,将其中鱼刺剔除,放到符鹤碗中,又拿汤匙满满当当地挖了一大勺鸡蛋羹倒了上去,直将符鹤碗中的饭都盖了起来。   萧野方才在公堂上还一幅懒散模样,活脱脱一幅浪荡公子哥,但现在谈秋却觉得他与符鹤相处起来宛如一对寻常百姓般的夫妻生活,平淡却自有一股蜜意在其中。   谈秋心里酸酸的,之前一直悬而未定的心思这时才稍有头绪,姜北慕对他纵容归纵容,但却没有萧野对符鹤的那种爱意在里面。   谈秋倒觉得姜北慕有时候更像是哄宝宝一般在哄他。   谈秋越想越不是滋味,思索半晌还是红着脸对姜北慕轻轻道了句:“慕哥,我想吃鱼。”   姜北慕闻言嗯了一声,自然而然道:“自己夹呀。”   “鱼锅里还有一条,吃完我再去乘过来。” 萧野说话间又在符鹤碗中高高堆了一层小山,直到符鹤摆摆手,不让他夹菜了,萧野这才悻悻地给自己夹了个野菜团子大口吃起来。   谈秋登时一哽,见姜北慕一幅状况外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姜北慕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意思,他就是故意装糊涂!   谈秋气呼呼地在桌下拿脚踢了下姜北慕,姜北慕一时不察,被吓了一跳,口中菜还没咽下便被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符鹤见状立即起身去倒了杯水递与姜北慕,萧野伸手拍了拍姜北慕的后背,姜北慕这才咳地满脸通红地道谢。   四人用罢,萧野起身欲去洗碗,符鹤却先一步将萧野的手按了下来,指了指萧野的心口,继而又指向了姜北慕,随后摇了摇头自己将碗筷端去了后厨。   这话不用萧野说谈秋也看出来了,约莫就是让萧野好好和姜北慕叙旧,谈秋方才气劲未消,索性也起身跟着符鹤而去,随口丢了句:“我去帮他。”   谈秋也不管萧野与姜北慕说了什么,边走边将袖口撩了起来,走至厨房时才发现符鹤正蹲在水井旁拿了个木盆在洗碗,谈秋走上前去,将衣服捞起团在心口,伸手去帮符鹤一起洗。   符鹤吓了一跳,忙朝谈秋摆手,谈秋无所谓道:“没事,他们叙旧我也插不上嘴,免得坐在那边他们两人都放不开,我来陪陪你。”   符鹤闻言眨了眨眼,仰起头来正好看见姜北慕与萧野站在院中不知在说些什么,谈秋漫不经心地洗着碗随眼一瞥院落,见姜北慕不知何时去了外衫,与萧野站在一处,二人身形相仿,皆身着锦阑武袍,衬地二人身材更是高大英武。   “你和萧野认识多久了呀?” 谈秋收回目光,朝符鹤问道。   符鹤停了一下,思索片刻抬手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五年了呀?”   符鹤点点头,将洗好的碗放在一边将盆里的水倒了出去,谈秋见状便又从井里吊了一桶井水,二人十分地分工将碗筷洗好,符鹤将碗筷端给谈秋,谈秋会意接过转身朝厨房走去,将碗筷放在柜橱之中,刚放好,便听见院外传来道道破空声,似有人交手。   谈秋忙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朝前门走去,见门外姜北慕与萧野不知何时缠斗在了一处,二人各自手执一根树枝代剑,一来一回间树枝发出簌簌破空声,二人身姿挺拔,萧野迈步抬手间如雄鹰,动作迅捷而充满爆发力,一根树枝被其舞出了残影,恰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姜北慕则从容不迫,招式相斗间从容不迫,萧野执剑攻来,姜北慕便一个旋身,觑见空隙抬手成掌一击拍在萧野手腕之上,随后右手扬剑,右脚迈出划开一个圆弧,膝盖一曲顶上萧野小腿。   姜北慕明显看起来比萧野更游刃有余。   萧野察觉出自己落了下风,反手弃剑顺势曲起膝,整个身子顺着姜北慕的力道压下,继而落地转身一气呵成,姜北慕早有所料,执剑的手再击去,稳稳打在萧野手腕之上,刻上一道红痕,萧野瞬间整个手臂一阵酥麻,似是整个力气都被抽走,手中树枝落地。   “你武功生疏了,从前可不会被我打到。” 姜北慕停下手,笑着将手中树枝扔开,在萧野肩膀之上拍了拍。   萧野爽朗笑了几声,毫不在乎地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痕,回道:“这不是从京城把我家心肝骗回来了么,哪儿还有时间和心思去练功 啊,可不得多陪陪么。”   “倒是姜哥你,怎么下手比以前还狠,从前你都是比武点到即止的,你瞧瞧你瞧瞧,这儿准得鼓个大包来。”   萧野夸张地摸着手腕,故意将这句话说给了屋内的符鹤听。   谈秋撇撇嘴,这伎俩他也用过,也就哄哄符鹤这种软和性子了。不过他倒是不知道,姜北慕竟然还有这等身手,他从前只是猜想姜北慕习过武,未料今日见他与萧野切磋,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果不其然,符鹤听闻后立即从屋内拿了瓶膏药,上前去给萧野手腕上涂抹了些许。   姜北慕只笑了几声,并未回话,双手背于身后。   谈秋所在的位置,却正好能看见姜北慕的动作,姜北慕背在身后的那只执剑的右手,此刻却抖若筛糠,好似根本不受控制一般。 第17章 已暮   作者有话说:其实只是老婆孩子热坑头罢了(小声),路过的小伙伴有海星的施舍给我一些吧么么哒、   “你想切磋也满足你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了吧?” 姜北慕右手成拳紧握,好半晌才止住手臂的颤意,面色如常问道。   符鹤给萧野上了药,旋即将药瓶盖好,转身朝姜北慕递去。姜北慕有些不明所以,看了萧野一眼,萧野一手揉化了腕上膏药,笑着解释道:“这个是他特制的消肿止痛药,效果很好,送你以后留着用呢。”   姜北慕婉言谢绝了,“这不用了,本来就是有求而来,怎么还能再收这膏药。”   符鹤只微微一笑,并不将膏药收回,谈秋见状忙上前一个箭步接过符鹤手中的药瓶,笑呵呵应道:“慕哥脸皮薄,不好意思收,那我就代之收下了,多谢你了。”   姜北慕似乎不太赞同谈秋的做法,眉峰微微蹙起,那厢萧野却爽快道:“鹤儿给你,你就收下便是,咱们兄弟之间还讲究这许多。”   姜北慕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谈秋宝贝似地将那药瓶塞入怀中,口中念念有词,看的符鹤忍不住发笑,姜北慕只得无奈地看了谈秋一眼,“那就多谢你们了,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去城南的姜府寻我。”   “姜哥这不是跟我生分了么,咱们的交情给几个小小膏药算什么。” 萧野拉下脸来,义正言辞地对姜北慕道,姜北慕面色微僵,旋即笑着摇头,妥协道:“是我不对,现在可以说说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了?”   “是周章和我说的,他没去找你么?我前几日就在进城的路上看见他了。我以为是你让他来的。” 萧野似乎有些意外。   姜北慕却蓦然沉默下来,好似 “周章” 二字引出了其心中的什么事情一般,站在原地沉思久久不语。   谈秋看在眼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姜北慕这般模样,哪怕之前铺子的事情告去官府,姜北慕亦未有太大情绪波动,而萧野这短短一句话,却好似一根细针,直直地刺向姜北慕的脉门。   谈秋顿时好奇了起来,按照萧野的语气,那周章应当是与他们二人关系都非常相熟的,但姜北慕对萧野都能泰然自若地叙旧,而提及周章之时,姜北慕却这般行径。   实在可疑。   “这…… 周章,是谁啊?” 谈秋试探着打破了沉寂,朝萧野问道。   “是姜哥的一位副手,以前在京城同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不过后来我听闻他好像留在京城里谋了个差事,怎么他又不做了么?” 萧野十分自然地朝谈秋解释道,言罢又看向姜北慕,浑然未觉姜北慕的异常,只顺着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我与他已经多年未联系了。” 姜北慕轻叹一声,眸色复杂像是藏着心事,只简单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谈秋却见姜北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左手食指指腹无意识地拂过右手手腕上的经络。   萧野此刻哪怕神经再粗条,也能察觉出了不对劲,忙打了个哈哈将此事掩了过去,转开话头道:“对了,姜哥你不是说嫂子受了伤么?刚好我家鹤儿也在,让他帮忙给看看,开几幅药吃着,也能好的快些。”   姜北慕沉吟片刻,勉强收回思绪,轻轻嗯了一声,对符鹤道:“今日来的确是有两件事要麻烦你,一件有关我店铺的那个案子,这件事说来话长,萧野后续会慢慢和你解释。”   符鹤略一颔首,并未有不虞之色。   “还有一件事就是,谈秋额头上的伤,之前我有请过大夫,也喝过几贴药,但效果却甚微,麻烦你帮忙看看,还需怎么调理才是。”   姜北慕说罢,便伸手将谈秋拉近了些许,又将谈秋额角的碎发掀开,露出那道伤疤。   谈秋乖乖地没有动弹,不过比起其他,他更想问问符鹤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额头上的伤痕不留疤。   符鹤上前简单地查看了一番,作手语问道:这个伤口几日了?是撞在哪里的?   “约莫有七日了。” 姜北慕轻咳一声,“撞的是我屋中的一根柱子,之前大夫开具的药方要给你看看么?”   符鹤轻轻摇了摇头,问谈秋近几日可有什么不适。   谈秋思索片刻,陈恳道:“也就开始几天疼地不行,这几日有所好转,站久了会头晕,不过喝了大夫开的药之后这几日也少犯了。”   符鹤又将谈秋手腕拉去,仔细把脉。   谈秋见姜北慕与萧野的目光都在他的手腕上,一时有些赧然,但想到自己以后额头要是顶个大疤,实在是难看,便大着胆子问道:“那个,弟妹呀……”   符鹤眨了眨眼,抬起头来。   谈秋轻咳一声,“我就是想问问你,就是我这额头的伤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留疤痕的?”   符鹤歪了歪脑袋,侧身朝萧野比划一阵,萧野不时点头,随后说道:“在脸上的伤口一般都不太能下重药的,而且你的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了,现在再用药也晚了,再者这伤痕比较严重,哪怕是用最好的药,都无法将疤痕隐去。”   谈秋闻言,原本期待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宛如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奶狗。   姜北慕见状抿了抿唇,抬手安慰似地摸了摸谈秋脑袋,萧野却像是十分没有眼力见,追问道:“不是我说啊,你这伤口怎么撞出来的?一般人还真下不去这个狠手啊,这怕是冲着死去的吧。”   谈秋也有些迷糊,“我是晨间起床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什么,才撞了上去,不过我对之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印象了。”   符鹤张了张口,双手合握着微微攥紧,似乎有话想说。   按照他的经验来看,这伤口的痕迹与深度,不像是被绊住撞到的,但谈秋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拆穿,只是心中有些惋惜。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惜被疤痕生生毁去了,万幸的,大概就是谈秋不是那些以色侍人的侍儿们。   谈秋原本还想着符鹤是京城神医之徒,他说不定有什么办法,但此刻得到的答案,却犹如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口,难受的很。   符鹤略略思索片刻,转身进了屋,不多时便拿了一张刚写好的纸卷出来,边走边小心吹着风,将纸面上的墨迹吹干,递与姜北慕。   按照这个药方抓药,每日中午喝一碗,平时可多与他聊聊之前的事,有助于病症的好转。   符鹤说罢,姜北慕接过药方,小心翼翼地将其叠好放入衣襟之内,朝符鹤道了谢,只是心中却犯了难。   他也不知道谈秋被送来之前是个什么样子,这要怎么与他多谈谈之前的事?   谈秋依旧沉浸在伤好了也要留疤的事实之中,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也无暇去顾姜北慕怎么想。   整一个下午,姜北慕都与萧野商谈铺子的那件事,符鹤在一旁听了全程,多少也对那张家三郎的事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只是依旧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所毒,唯有明日去药铺当面诊断才能知晓。   萧野则是拍着胸脯向姜北慕保证他一定会站在他这边,不用担心那些张家人使什么阴招。   谈罢又开始拉着姜北慕指点起武学来,只是这一回却没有强逼着姜北慕与他交手,不知是刚刚被打怕了还是什么,姜北慕也乐得不动手。   符鹤搬了两张椅子与谈秋坐下檐下,两人各执一个药杵捣药,谈秋则全程心不在焉。   直至日落时分,天际云霞满天,不时自天穹下越过成群的飞鸟,整个四方城家家户户燃起了红烛,红光映照着各家琉璃瓦,更显五彩斑斓。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姜北慕笑着朝萧野道,萧野喘着气,额头满是汗水,衣襟都几近打湿,却觉得四肢百骸从未如此清爽过。   “这么早就走?还没吃饭呢,再留下吃顿饭呗?”   萧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劝些什么,姜北慕却截住了话头,“不用了,今日已是叨扰许久,我还需尽快回家处理一些铺子的事情。”   萧野叹了口气,双手叉腰站在庭中,眸中映着火光与姜北慕的身影,良久才怅然道:“姜哥,几年未见,你都与弟兄们生分了。”   “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周卓和我说过,弟兄们一直都没有怨你的心思,你走后,很多弟兄也都解甲了,京里人昏聩无能,总以为狄族递了求和书就真的一点儿狼子野心也没了,但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姜戟了。”   姜北慕笑着摇头,面对萧野所提及的那番话好似只是过眼云烟,朝谈秋挥了手,“走吧。”   谈秋听得一知半解,见状起身朝符鹤道了别,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之下朝姜北慕走去。   “京中人不信你,但是弟兄们信你,狄族不会放过任何时机的,大家都在等你呢。”   萧野一扫平日里的无赖之气,眸色深沉地凝视着姜北慕淹没于夜色之中的身影,只能看清一道黑色的轮廓,像极了一座饱经风霜的石像。   “姜哥。”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静默立于夜色之中,仰头看了眼苍穹繁星,良久,才释然一笑:“姜戟能赢狄族无数次,却只需要输一次,那些早已虎视眈眈对准他的矛与箭便会刺去,让其万劫不复,世上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姜戟的。”   “萧野。” 姜北慕转过身,立于廊下,红烛透过纱布落下红芒笼罩于其英俊面容之上,此刻那双眸子却分外平静。   “不是非要死在沙场之上,才是好的归宿。”   姜北慕微微一笑,轻声对谈秋道:“走吧。”   谈秋望着姜北慕的那番失魂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揪地慌,但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萧野与他的对话完全超出了他的所知,但这件事对于姜北慕而言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谈秋不打算再提此事。   “老爷…… 我饿了。”   谈秋上前挽住姜北慕的手臂,轻轻软软地说了句,声音不大,在轻柔夜风之下更显缥缈,姜北慕却笑了,头一回反手将谈秋的手握进掌中,略显粗糙的手掌剐蹭着谈秋手背嫩肉,而那股火热却如烙印般在谈秋手上刻进深处。   “走,老爷带你吃饭去。”   萧野心绪繁乱,抿唇看着姜北慕的身影消失于长廊之中,他才恍然发觉,姜北慕已经没有当初那令他心头惊骇震荡不已的雄姿了。   昔年校场之上,英俊男儿驾马挽弓,于百步之外击中树梢的一只翠鸟风筝,惹得贵族千金美目盈盈,一杆长枪舞起犹如龙威势不可挡,血脉贲张而极富野性,宛如关外狼王,唯有敌人的血液才堪与之相配,成为狄族梦中之魇。   而如今,狼王已暮。 第18章 牧野星月   作者有话说:求海星求收藏求评论宝宝们么么哒   谈秋与姜北慕二人走出姜府之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四方城中灯火通明,许是新春佳节在即,夜间出行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街道两侧夜市繁华,叫卖声络绎不绝。   “想吃什么?” 姜北慕携着谈秋走出小河庄,便见车夫驱着马车来至二人身前。   “我们逛逛去吧,你还没和我逛过呢。” 谈秋扯了扯姜北慕的手臂,一双眸子可怜巴巴地眨了眨,让人不忍拒绝。   姜北慕想了想,便稍稍颔首应下,挥挥手让车夫先行回去,车夫这才驱马进入后街小巷,驶回姜府。   谈秋心满意足地牵着姜北慕的手,二人朝那夜市走去,街边两侧红灯高悬,枝头缀着红绸布,夜风中轻轻摇晃,伴随着街道之上孩童嬉笑奔跑之声,格外喜庆。   “老爷在京城是做什么的呀?” 谈秋其实并不饿,此刻他与姜北慕携手游夜市,哪怕周遭嘈杂无比,内心却分外甜蜜,如果能与姜北慕一直这么携手游玩,倒也不是不行。   姜北慕却好似也吐出了心口郁结多年的一口浊气,望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摊子心中轻快,“没做什么,就学些武艺,给人看看门罢了。”   “看门不是太屈才了么!” 谈秋闻言有些惋惜,“老爷功夫这么好,当年一定很厉害。”   姜北慕微微一笑,负手道:“厉害的人多了,苑朝不缺厉害的人。”   谈秋小声嘀咕了句 “那老爷也是最厉害的。”   谈秋心如明镜,他十分小心眼,小到哪怕来个天下第一的大侠站在面前,他也能挑出种种不如姜北慕的毛病来,在他心中,姜北慕就是最厉害的,不仅仅是他的武艺。   更多时候是姜北慕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泰然,仿佛天塌下来,只要跟在姜北慕的身旁,他都不会害怕。   这种安全感恰当地弥补了他心中的那一块地,只是…… 姜北慕如果愿意更亲近一些些就更好了。   谈秋想着想着又有些苦恼了起来,姜北慕是不是不喜欢男人啊,这般想着倒也不无道理,毕竟姜北慕曾经和一个女子有过一个孩子。   如果姜北慕仅仅是喜欢女子倒也罢了,只要他不排斥自己,那么谈秋也能安安分分,怕就怕的是。   姜北慕心中还有宝宝的亲娘。   至少在谈秋看来,若是不爱一个人,是不会选择和她生孩子的。   那她与姜北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个念头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在谈秋心头不断往外拱动,时时想起都有些郁结。   姜北慕在京城那么多年,会是京城的女子么?   谈秋一手挽着姜北慕的手臂,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脚面朝前走去,甚至连姜北慕连喊几声都未听见。   “谈秋?” 姜北慕停下脚步,见谈秋还莽着朝前走去,顿时有些想笑,只得无奈地揪住他衣袖,将人截停。   “啊?” 谈秋猛地拉回思绪,眨了眨眼看向姜北慕。   “你在想什么?”   “我……” 谈秋被问到时顿感心虚,忙打了个哈哈,“我就是在想,京城是什么样的?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京城与这四方城并无不同,也就是大了些而已。” 姜北慕从容答道,继续朝前走去。   谈秋抿唇舔了下微微发干的双唇,缀在姜北慕身后,指尖互相绞缠着纠结非常,半晌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句,“那京城的女子好看么?”   “京城是富贵之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姜北慕避开迎面接踵而来的人群,回道:“便如同那花芽,你如何养育它,它便如何成长,你想它开的花多艳丽,你便要灌注多少的心血。”   “被养在花圃之中的花,虽然艳丽且夺目,但它们往往都被修剪成特定的形状,倒不如那花圃之外恣意生长的花儿来的多姿婀娜,有着一股天然蓬勃的生命力。”   谈秋心不在焉地听了一半,满脑子都在纠结那元配夫人的事。又想问,又怕问出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恰好似有两个小人在他脑海之中拔河,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就在这里吃饭怎么样?” 姜北慕在一座酒楼前停下脚步,谈秋勉强收回思绪,抬头望去,只见酒楼足有三层,灯火通明,外间透过窗户隐隐可见那走动人影,影影绰绰十分热闹。   “都可以,听你的。” 谈秋乖巧地应了一声,便与姜北慕一道往楼里走去。   楼中人满满当当,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满是叫好声,大厅正中有一座莲花台,一名女子坐于正中,手执琵琶,面覆薄纱正浅吟清唱,口中咿咿呀呀唱的吴语小调,可惜被那酒桌间的呼喝声压了下去。   店内小二热情上前,“客官几位呀?小憩还是用餐?”   “两位,用饭 。” 姜北慕微微颔首。   小二忙应一声,“好嘞,客官一楼雅间都已经满座了,二楼靠窗还有几桌空位。”   “那就二楼吧,麻烦带路。” 姜北慕侧身朝谈秋挥了下手,示意他跟紧。   二人便在小二的带领之下朝二楼走去,酒楼一二层中空,二楼只有绕窗一圈有桌位,相比较之下比一楼冷清不少,大多是一家三口在二楼叫了些酒菜说笑逗乐,其乐融融。   谈秋选了个前后无人的位子,窗外正好对着夜市街道,还能看见卖艺杂耍的旅人,此时正值饭后,卖艺台前站满了民众,男人们将自家孩子举在肩头,不断发出喝彩声。   姜北慕坐下后随便点了几样菜,“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我都可以,少点些,太多了吃不完的。” 谈秋本就对吃些什么无所谓,闻言便随口道。   姜北慕应下,一旁的小二记下后笑着上了壶茶,“二位的酒菜马上就好。” 说罢便一路小跑下了楼。   “这家店的酥盐鸭很好吃,还有阳春面。”姜北慕抬手给二人斟了杯茶,其中一杯朝谈秋递去,谈秋 “唔唔” 应了两声,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半张脸都沐浴在那莹黄温柔的灯火之下。   姜北慕抬手抿了一口,侧头顺着谈秋的目光看向大街。   卖艺台上,一个打扮狂野身着兽皮衣裙的男人仰头呼啸一声,手中举着火把,随后举着火把的手一抬,口中喷吐出酒来,登时火苗蹿出,几乎燎到前排的百姓,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少倾,百姓之中爆出 一声激昂的喝彩声。   谈秋见之亦情不自禁地呼了一声,姜北慕侧目看去,那街道之上灯火便落在谈秋的星眸之中,那全神贯注的模样纯真如稚子。   姜北慕忽而想起来他与谈秋初见的那晚。   谈秋被蒙着眼送到房中,一袭薄纱浑若未遮,赤红色的床帘遮住了外界的喧嚣,姜北慕只记得那天与一名城中商户谈事,他头一回喝了春楼的酒,被那商户吩咐送回了房,看见的便是已经被喂了药的谈秋。   许久未纾解的欲望如同开了闸的猛兽,谈秋又因药物折磨而丧失理智,不断地刺 | 激着他的神经。   直至后来他再难忍,被翻红浪。   姜北慕回过神,望向谈秋的侧颊,额角的那道伤疤在青丝的遮掩下依旧分外惹眼,而谈秋此时此刻正如同一个被新奇玩意吸引了的孩童,双眸聚精会神地盯着楼下杂耍艺人。   姜北慕轻叹一声,低头抿了口茶。   犹记得,那晚过后,他醒来时便看见谈秋那一双带着恨意与绝望的目光,如同身受重伤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带着那令人望之生惧的决绝。   “欸。” 谈秋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支起了身子,“老爷你看。”   姜北慕被唤回神,顺着谈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人潮拥挤之中,姜北慕只一眼,便看见了那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他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送我糖丸的人,也许是你的老乡呢。” 谈秋笑着指着那人群之中的高大男人,男人侧身斜倚在一处墙角,似乎也在看那杂耍,身旁的黑犬伏趴在旁,耳朵微动,不断巡视着往来行人。   姜北慕的目光却定在那只黑犬身上,半晌若有所思道:“莫非是牧野星月犬。” 第19章 这不是欺负人么!   作者有话说:求海星求收藏么么哒   “什么?” 谈秋有些茫然,一时没听明白。   姜北慕目光在那安静伏趴着的黑犬身上巡视片刻,一旁的杂耍艺人再度口吐焰火,惹得大家纷纷鼓掌叫好,黑犬这才懒洋洋地抬起脑袋,耳朵动了动,仰头望向倚靠在一旁的男子。   男子如同夜间鬼魅一般倚靠在墙角处,察觉到了黑犬的目光,这才一撩袍襟蹲下身来伸手抚弄那黑犬脑袋,黑犬似乎舒服极了,忍不住翘起后退朝后翻仰过去,男子顺势大力地揉了揉那黑犬肚皮。   “果然是。” 姜北慕借此机会看清了那黑犬腹下的纹路,低声道了句,随后手指夹着茶盅低饮一口。   “什么什么呀。” 谈秋见姜北慕看向窗外,却不知他在嘀咕什么,心中更是好奇,姜北慕和那男子究竟是不是同乡呀。   那男子拍了拍黑犬肚皮,起身的一瞬间,抬起头来,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谈秋与姜北慕的窗口处。   那男子戴着斗笠,无法看清他面容,而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却能让姜北慕实实在在地感受到。   谈秋也发现了那男子在看他们,当即朝窗边挪了挪,半个身子几乎探出窗外,朝那男子遥遥挥了挥手。   “慕哥,他在看我们呢!” 谈秋有些兴奋地朝姜北慕道,姜北慕收回与那男子对视的目光,好笑道:“回来坐好,不要把身子探出去。”   那男子也扬手朝谈秋挥了挥,谈秋见状更是兴奋,仿佛那新结交了朋友的孩童在向自己父母介绍新朋友一般。   “慕哥!我想……” 谈秋话到嘴边又停顿了,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一边目光紧紧盯着街道之上的那男子,一边又对姜北慕道:“咱们能不能让他一起来呀?看他一个人站在那边也怪无聊的,而且都看到了,正好给你介绍一下。”   姜北慕倒是没什么好拒绝的,况且谈秋有认识的好友也是好事,自己也不打算将他关在家里不接触外界,故而笑道:“自然可以,你去接他来?”   “好!” 谈秋得了首肯,小脸上洋溢着一抹笑意,站起身来朝那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他来,自己又连忙转身朝楼梯跑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姜北慕眼前。   姜北慕好笑地摇摇头,目光继续投向窗外。   只见谈秋小跑出了酒楼,一路朝那男子的方向跑去,男子似乎明白了谈秋的意思,便站在原地相等。   二人会面,谈秋开心地边说边转身指向酒楼处,姜北慕虽不知他在说什么,却也能猜到一二。那男子先是摇头,谈秋却不依不饶,甚至上前抓着那男子的手臂往街道之上领。   男子似乎颇为无奈,只得任由谈秋拽着他朝酒楼走。   依照男子那身格体型,若是不想来,谈秋怎么拽都是不可能将他拽走的。   姜北慕不知为何,心底没由来冒出了这句话。   他这是在想什么,姜北慕忽的有些意乱,那男子与他不过初次一瞥,为何他要管那么多。他愿不愿意来,怎么和谈秋说的,对于他姜北慕而言并无不同。   毕竟自己已经同意了谈秋将他带来。   只是,姜北慕一想起谈秋方才兴冲冲的神情与迫不及待地动作,便又有些犹豫,那人是有何处地方如此吸引谈秋?   姜北慕失了轻抿茶水的兴致,匆匆饮入喉,大街上已经没有谈秋与那男子的身影。   姜北慕吐了口浊气,便闻楼下传来喧哗声。   “他也是客人!凭什么不能进!”   “客官,真是抱歉,这是小店规矩。”   姜北慕屏息静听,发觉这似乎是谈秋的声音,只愣了愣神,便将茶盅放下,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一楼大堂处,谈秋与那男子被拦在门外,酒楼小二站在门口与谈秋争执,那男子一手虚虚抬起,拦在那小二与谈秋之间,似乎在与谈秋说着什么。   姜北慕啧了一声,眉峰微蹙,抬步向下走去,“发生什么事了。”   谈秋双颊泛红,眉头倒竖,显然是气上心头,待听闻到姜北慕的声音后登时眸光一闪,甩开店小二便跑向姜北慕,气呼呼道:“他们拦着不让我们进。”   小二也是个惯于看眼色的,见状忙解释道:“哎哟,这位小公子误会了,我们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把客人往外赶呢?只是店里也有规矩,那猫啊狗的杂毛畜生是不能进大堂的,毕竟咱们店内也这么多人,保不准有人害怕这些。”   “没事的,我们可以改日再来。” 那男子站在门外,将黑犬往身后牵了牵,适时道。   姜北慕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那黑犬确实骇人了些,店家担忧的确有道理,而谈秋出言相邀,却被拦下,姜北慕亦能理解谈秋心情,正想再劝着些谈秋之时,却见谈秋气鼓鼓地扯了扯姜北慕的衣袖,小声愤愤道:“不是!这不是重点,刚刚那些小二是不让他进来的!那个黑犬只是借口。”   姜北慕看了眼那站在门外的男子,此刻大堂之中数十人目光齐齐地望向姜北慕一行人,更多地则是探究地看向那立于门外的高大男子与他身旁的黑犬。   谈秋气愤不已,想为自己朋友讨个公道,而那店家则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加之那黑犬着实令人看的有些发憷,大堂之中不少人便窃窃私语起来,大意便是让谈秋等人依着店家规矩。   “今日 不巧,那便改日再叙吧?也莫要为难人家了。” 男子负手立于门外,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并未将那些私语的人放在眼中,只对着谈秋笑道。   谈秋登时犯了难,他主动去邀人来吃饭,结果却被拦在门外,还让人丢了脸面…… 若是些心胸狭隘之人,怕不是要因此记恨上,但方才那店家明显是针对男子,并未提及那黑犬。   小二面色如常,眼中带着一丝轻蔑,侧头与另外一名小厮耳语几句,那小厮得了意思,当即点点头朝后厢跑去。   “三楼雅间还有?” 姜北慕蓦然出声问道。   “有,客官您这是……?” 小二回过神来,面带笑意朝姜北慕问道。   “找个雅间,将人请上去。” 姜北慕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小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两,远远抛去,言罢微微扬起下巴,指了指门外男子。   小二似乎未料到姜北慕竟然如此爽快地就付了钱,三楼雅间向来鲜少开放,价格高昂,往往一顿饭便能抵得上寻常人家十数天的食粮,哪怕是商贾都极少会像姜北慕这般毫不犹豫地开上一间。   “这……” 小二一时有些犯难,姜北慕亦不恼,只淡淡道:“有何勉强?”   小二讪笑两声,意有所指道:“就是这狗……”   “你说黑犬会扰了其他食客,那我们都自己单独开雅间了,怎么还不行么?又不碍着他们眼!” 谈秋见那小二吞吞吐吐的模样便来气,恨不得跑去将那银两夺回来。   “没事的。” 男子倏然笑着摆了摆手,“星儿在外面待着就可以。”   “可是……” 谈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知道男子这是在给姜北慕台阶下,若是再不依不饶闹下去,姜北慕也会难做。   “狗不进来也可以,不过这么大一只黑犬站在门口,这不是…… 怕把其他客人给吓着不敢进来么?”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侧身对着姜北慕低头哈腰道:“贵客老爷也知道咱们店小,小的也做不了主呀。”   “那你想如何?” 姜北慕忽的笑了起来,只是眼底如霜。   “咱们后厨那边有个马厩,贵客要是不介意,那就把那黑狗暂且系在马厩那边。”   后厨?谈秋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那后厨皆是杀鸡宰鸭之地,把这黑犬系去后厨,先不提拿刀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再说那男子几乎是待黑犬如同至亲好友,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么。   谈秋气得只想甩头就走,但想到姜北慕花了钱,此刻再走多少有点灰溜溜的意思,但又不好闹事,虽说有萧野这个城主府的在后头抵着,但这事真较起真来,也是他们不占理,容易吃亏。   “咦,这不是姜兄么?怎么在这站着,不上去用饭么?” 忽而一道清润嗓音自后厢传来,待人近前,才发现是一名模样清秀,衣着华贵的公子,手执一把折扇,看见姜北慕,登时热情不已。   “少东家。” 一旁的小二见到来人,紧忙着笑哈哈地打招呼,男子随手挥挥扇子打发了,目光却一直未移开姜北慕身上。   “王兄。” 姜北慕略一颔首,并不多言,权当打了招呼。   谈秋看见来人,再看那小二对其的态度,便知此人应当就是这酒楼的当家的,便悄悄在后头扯了扯姜北慕的衣袖。   “姜兄怎么不去用饭呢?可是我这招待不周了。” 青年笑着抖开折扇,端的一幅风流倜傥。   “刚开了个雅间,想请好友上去一叙,未料贵地不怎么欢迎,倒也不能强人所难。” 姜北慕看也未看那小二。   青年闻言面色一僵,连带着那一抹笑意都有些维持不住,轻咳一声,厉声朝一旁的小二道:“怎么回事?!你便是这么招待的么!还不快向姜兄赔罪!”   “赔罪不必,让他好好将我的朋友请上雅间便可。” 姜北慕制止了那青年的斥责,下颌轻扬,指向外间站着的男子。   谈秋见状忙下了楼梯跑向那男子,强硬地将人拽了进来,讥讽道:“我倒是不知道这四方城第一酒楼竟是这般招待客人的,如此咄咄逼人。”   青年笑着赔罪,“姜兄莫恼,这小厮不中用开了便是,何须与他计较,今日这雅间的银钱我请了!”   “你,还不赶紧将姜兄的好友请上去?!” 青年收敛了笑意,面色不善地瞪了身旁的小二,小二方才听闻那青年说开了自己便面如土色,张口欲辨却硬生生忍住了。   小二犹如吞了一块石头,嘴角紧抿挪步上前。正欲说什么,却被谈秋打断了。   “别了,我们可担当不起,反正今后也不会再来了。”   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谈秋却忽的抓了下他胳膊,男子只好憋下肚去。站在楼梯上的姜北慕将二人动作看在眼中,心中那股不快不减反增,竟是开始步步紧逼。   “我那好友有一只黑犬,按照店规似乎也是不能进的,不如栓去后厨马厩。”   “姜兄这是哪里话!”青年 “啪” 地一声收了折扇,“姜兄好不容易来一趟,以前我请都不来,今日赏脸,这店规何须介怀?便由我来破个例!”   “你,还不快去。” 青年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那小二,小二身子一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那黑犬…… 他的确是不敢接近的。   “不用了,就让星儿在门外等着吧,也用不了多久,怕里头酒气熏着。” 男子轻声道。   “还不快赔罪!” 青年适时见缝插针地催了那小二。   小二这才不情不愿道:“方才是小的不对,还请这位爷莫怪罪,小的在这给您赔罪了!”   男子并未回话,只略一颔首,谈秋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拽着男子往楼梯那儿走去。   “来姜兄,莫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亲自给你们带路。”青年笑着迈上楼梯,抖了抖袖袍作了个 “请” 的姿势。   姜北慕却是不动,甚至看也未看,待到谈秋领着那男子走至楼梯旁,姜北慕才伸手去握住谈秋手腕,将人领在身后,朝青年颔首示意。   谈秋一边被姜北慕拉着往前走,还不忘转头朝男子示意跟上。   男子失笑摇头,步履从容跟在二人身后。   待到四人消失,殿内小二才重新招呼起大堂之中的客人。 第20章 阿燃拓   那青年将谈秋等人引至雅间后便晃晃扇子道了声歉,姜北慕面色稍有舒缓,与之寒暄了 几句,那青年便转身离去了。   甫一推门,谈秋便被惊住了,雅间迎门之处便是一座假山坐屏,山下蓄起一座小水池,其中几尾手指大小的锦鲤摇曳来去,假山缝隙之处亦有沉香流泄,室内那垂地挽起的纱帘亦是真丝之作,这一切在谈秋看来,已经不是华贵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般奢靡之风,不用想也知道能开得起雅间的也没有几人,不是给官府的人预备着的就是给城主府。   那青年却眼也不眨便给姜北慕免了这份银钱,想来能开得起这雅间的,钱倒不是最重要,怕是身份才是关键,不过那身份尊贵之人想来也大多是被相邀于此,不会亲自前来,那小二不懂其中关窍也正常。   而那青年出现,谈秋估摸着可能是因为有人要开雅间而特意前来查看情况。   “老爷,那人是谁啊。” 谈秋随着姜北慕迈入房中,反手将门关好之后小声问道。   “这家酒楼的少当家,他父亲有意将家产交予他打理,不过他还有一个哥哥。” 姜北慕环顾一眼,找了个软椅坐下,朝谈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也跟着坐。   谈秋闻言明白过来,这王家少爷或许也在争家产呢,姜北慕背靠城主府,想来是不敢得罪的。   姜北慕见谈秋站在一旁沉思不语,也不出声打搅,侧目看了眼站在窗边朝外望的男子,下意识便伸手去拿了一旁的茶壶,待握在手中之后才猛然发觉自己方才喝了不少茶水,这才轻咳一声,掩去尴尬倒了 杯茶递与谈秋。   谈秋被姜北慕的轻咳声唤了回神,接过姜北慕递来的茶水放在一旁,忙起身去将那站在床边的男子拽了过来,侧头对着那男子笑道:“这是我家老爷。”   姜北慕微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男子亦点了点头,话语中带着一丝笑意,“幸会。”   姜北慕没有再回,男子亦不多言,谈秋站在一旁眨巴着眼睛在二人之间不断来回,似乎在同样等待着下文,孰料三人都不开口,屋内一片静默,惟余窗外细微的风声与那假山之下水池中锦鲤拍打水面发出的哗哗水声。   “咳…… 那个,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谈秋才反应过来,讪笑了两声,看着那男子道。   “我叫萨木。” 男子回道。   “萨?” 谈秋感到有些新奇,“这个姓很少见呀,我姓谈,名秋。”   “古犬戎语,意为月光照耀。” 姜北慕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软椅之上,修长有力的双腿交叉翘起,语气平淡,目光却犹如箭矢般落在萨木的脸上。   谈秋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姜北慕的倾佩,“老爷还知道这些古话呢。”   萨木笑了起来,声音低沉且悠扬,谈秋见其缓缓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萨木的脸。   萨木小麦肤色,面容轮廓俊挺而深邃,鼻梁高挺双唇较薄,瞳色则如深蓝珠髓,眉骨高挺,黑发粗硬且只到肩膀处,一条红绳扎在脑后,与他谈吐间的温厚气质截然不同,充满了不修边幅的野性。   只是更为惹眼的,是萨木那右侧耳下一直蔓延至脖颈处的一个狼头刺青,刺青只有几个简单线条,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个狼头,且狼头四周环着一圈看不真切的符文,想来是他们的本族文字。   姜北慕毫不意外,反手将盖着的另外一个茶杯掀开,再次斟满,两指抵着朝萨木推了去。   萨木脱了斗笠,亦好似挣脱了什么枷锁,上前坐在姜北慕对面,侧身歪了歪脑袋,对谈秋指了指脖颈处的刺青,笑道:“有这个,不方便露脸。”   “多谢了。” 萨木这回没有再抱拳,反倒是一手握拳,先在额头碰了一下,随后又摊开五指,在肩膀上拍了两下,紧接着微微俯身,行礼。   这似乎是个特别的礼节。   谈秋砸了砸嘴,这倒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与一个胡人相谈。不过现在看来,胡人好像和汉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姜北慕也跟着那萨木的动作,一模一样地回了礼。   萨木见状爽朗地笑了起来,用犬戎语说了一句,姜北慕神色不变,也用犬戎语回之。   只有谈秋满脑袋地迷糊,看看萨木又转头看看姜北慕。   “你们在说什么?” 谈秋没忍住,问道。   “只是道个好。” 姜北慕轻出一口气,并无谈秋预想之中的喜悦,仿佛一切事情都无法让他心中有任何波澜。   恰此时门被轻轻扣响,谈秋唤人进来,便见一群小厮丫鬟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十分自觉地垂着脑袋,将菜放在桌上便俯身离开,只有那带头之人,衣着讲究,许是此间酒楼的掌柜,面色和蔼道:“这是我家少东家送的,还请贵客慢用。”   姜北慕嗯了一声,那掌柜才连连笑着颔首后退将门给重新带上了。   “坐下吃饭吧。” 姜北慕对谈秋轻声说了句,随后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狮子头放在谈秋的碗中。   谈秋本来还想问些什么,奈何一看姜北慕给自己夹菜了,忙美滋滋地捧着碗筷便吃了起来,好似生怕下一秒这饭菜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你那黑犬,我若是没看错,应当是牧野星月吧。” 姜北慕见谈秋乐呵呵地吃饭,这才将筷子放下,对坐在对面的萨木道。   萨木笑着点头,“对,没想到你竟然连牧野星月都知道。”   “我父亲曾经和我说过。” 姜北慕只淡淡解释了一句,便自斟了杯酒,遥遥朝萨木一举。   萨木见状也不多推,坐下饮了一杯酒,道:“倒是巧了,能在四方城碰到同族之人,你父亲想必也曾经是草原上的勇士。”   “牧野星月是什么?” 谈秋吃了狮子头,两颊鼓鼓囊囊地一动一动,见二人打哑谜一般你来我往忍不住开口问道。   姜北慕见谈秋碗中空了,便再度夹了一只鸡腿。谈秋心花怒放,姜北慕什么时候亲力亲为给他夹过菜,还是当着别人的面!   姜北慕见谈秋那发亮的小眼神忍不住想笑,只得一手抵着下颌勉强遮住嘴角的笑意,回道:“牧野星月是犬戎神话之中,白狼神的后裔,也是草原上最为勇猛的犬种,其性十分暴烈,终其一生只有一个主人,也只会听其主人的号令。”   “那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谈秋含糊问道。   “因为这种犬,传说中追星赶月,可以奔跑整个昼夜不休,偌大天穹与草原相呼应,那明月与星子恰如草原上的羊群,犬追赶星月,便如同人类放牧羊群。”   姜北慕见萨木解释了,自己便没有再多言,待谈秋好奇地将目光投来之时,才会稍稍颔首。   “牧野星月犬只会有两种,纯黑犬与纯白犬,黑犬为牧星,白犬为逐月。” 姜北慕适时插话道。   谈秋先是拉长语调 “哦” 了一声,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对着萨木道:“我记得你好像有一只白色的小犬,那个也是牧野星月么?”   萨木眉梢微扬,动作中带着一丝痞气,但却毫不意外谈秋会这么问,笑着回道:“不错,可惜它不是我的犬,我是受人之托,为它来找主人的。”   “说来我有一事相问。” 萨木转过头,对着沉吟的姜北慕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草原勇士阿燃拓的儿子在哪里?我得到消息说他就在这四方城中,可惜我也没有其他线索了,我要将这白犬送与他,因为这是他父亲那一系传承下来的犬。”   “阿燃拓?” 谈秋听这名字只觉得十分陌生,这四方城乃是汉人繁华之地,想来也不会有人用胡名。   姜北慕听闻那名字后眸色微动,握着筷子的手指轻轻挑了一下,旋即摇头道:“不曾听闻。” 第21章 神秘人   作者有话说:求海星么么哒抱住所有留评的小可爱就是一个大的么么。   屋内气氛先是一窒,旋即萨木笑了起来,微微颔首,“好,若你知道什么消息,还请托人传信至燕尾街巷最东边的一处宅院,门口挂着一道彩旗,那是我家。”   姜北慕面色如常应了一声,并未看出任何不妥。   谈秋倒是有些遗憾,他还挺喜欢那只小白犬的,长相讨喜还机灵,不过既然是人家父亲的东西,也算是已经有了主人。   谈秋拿筷子戳了戳碗中的鸡腿,见姜北慕与萨木一口饭都没吃,当即道:“你们怎么不吃呢,再不吃这些菜都冷了,反正不用咱们花钱,赶紧吃吃不完再分着打包带走!”   谈秋此刻不得不承认,这酒楼小二态度不怎么样,但是这饭菜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   姜北慕与萨木闻言这才拿起筷子,慢慢悠悠地吃起来,谈秋忽而想到了什么,对萨木道:“你那黑犬就这么系在楼下不要紧么?既然是这么名贵的犬种,万一被人偷了可怎么办?”   “星儿很聪明的,若是它察觉出什么不怀好意的人靠近会叫几声让我前去的。” 萨木似乎对那黑犬十分放心,闻言摆了摆手笑道。   “你来四方城做什么?据我所知,这些年来汉人并不喜欢胡人,你这般模样着实有些招摇,不利于你。” 姜北慕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将面前的荤食挪到谈秋面前。   萨木道:“我结识了几名楼兰人,与他们一道四处走着做生意,草原虽大,但大不过这天下,年轻总想到处转转,不是么。”   “至于容貌,平日里也不是我出面与人谈生意,我们商队自有人会去洽谈,往常出门之时注意着些,戴个斗笠也没什么。”   “你做什么生意的?我们家老爷也做生意。” 谈秋面色微讶,没想到萨木竟然也是商人,不过也是,谁规定胡人就不能到这里来行商。   “我与他们合作,售卖一些原石珠宝。”   “珠宝?” 谈秋砸了砸嘴,将筷子放下感叹道:“这一定能赚很多钱。”   “不吃了么?” 姜北慕朝谈秋问道。   谈秋摸了摸自己微鼓的小肚子,不知为何忽而想到了阮月那盈盈一握的纤腰,登时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吃得太多了。”   姜北慕这才略略点头,没有多问,与萨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谈秋听了听大多都是一些关于行商的事情,二人十分默契地不提及犬戎与家乡,倒也算是一派祥和。   谈秋插不进嘴,便起身站在窗边舒展四肢口中哼哼唧唧地伸了个懒腰,朝窗外望去。   凛冬的夜风依旧刺骨,只是街道之上红绸随处可见,红灯笼的融融烛火驱散了不少夜间寒意,儿童嬉笑打闹夹杂着叫好呼喝声,远远眺去,整个四方城灯火煌煌,富丽且平和。   忽而一道目光自楼下射来,谈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低头望去却不见有人在向他看,只是那目光却如实质一般如影随形,谈秋登时寒毛直竖,忙将窗户关了起来,一路小跑地搬了个凳子坐在姜北慕身旁。   姜北慕没有了一开始的戒备与漠然,许是几杯酒下肚,加之萨木又是个能说会道之人,二人话语投机,不知不觉便聊了许多,姜北慕面上亦漾开一抹酡红,惬意地斜靠于软椅之上,一手搭在椅背之上,另一手举着酒杯朝萨木敬去。   “怎么了。” 姜北慕见谈秋冒冒失失地跑过来挨着他,顺口问道。   “唔…… 没什么。” 谈秋本想告诉姜北慕方才好像有人一直盯着这边,但想想可能只是自己错觉或者是路人无意间的一瞥让自己多想了,还是不要打搅姜北慕了。   谈秋便这么坐在姜北慕身旁,听着他与萨木交谈,偶尔伸手去夺过姜北慕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待微微有些醉意之后,三人更是交谈尽欢,待到兴起之时,萨木更是一手执着一只木筷,敲击桌面与碗壁,伴随着其淳厚苍凉的歌声放纵而欢。   谈秋听不懂萨木在唱什么,只得小脸泛红双眸漾着一丝醉意侧头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垂眸望着地面,嘴角噙一抹醉人笑意,指尖随着萨木歌声而敲击着桌面,似是在应和,偶尔会跟着低声哼上一句。   直至月上梢头。三人才歇。   被那热气蒸出的酒意在那冷风拂面的瞬间而消散,街道之上大多铺子已经收摊,唯有两三家宵夜依旧亮着烛火,大多数人家皆已回屋休憩,三人便在酒楼门前告别。   萨木戴上了斗笠,将系在角落处的黑犬牵起,黑犬抖了抖毛,精神奕奕地跟在萨木身边。   “日后若有时间,可以去我那儿。”   “自然。” 姜北慕微微颔首,负手而立,与谈秋一道目送萨木远去,待到夜色吞没那道身影,姜北慕才轻出了口气,对谈秋道:“走吧,回去。”   谈秋十分自然地上前牵住姜北慕的手腕,姜北慕掌心虽粗糙却也格外温暖,借着酒意,谈秋固执地撬开姜北慕五指,硬生生将自己手指也塞了进去,强硬要与姜北慕十指相扣。   姜北慕颇为无奈,好在街道之上也廖无人迹,便也随了谈秋去。   二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未曾说,仿佛只是牵着手,那脉脉情意便尽在无言之中。   当然姜北慕是不是这么想的,谈秋便无从得知了。   “老爷,你好像好久没去看过宝宝了。” 谈秋牵着姜北慕的手,轻轻晃动着,姜北慕闻言唔了一声,若有所思,“是啊,这几日太忙了,明天若没什么事,便在家中陪一下他吧。”   “老爷希望宝宝以后做什么?”   姜北慕沉默片刻,轻声道,“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只要为人向善,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人这一生,能肆意洒脱的时刻也唯有这短短几十年了。”   “老爷正值壮年,怎么总说些扫兴的话呢。” 谈秋撇撇嘴,有些不太认同。   姜北慕却只但笑不语,谈秋也无法,只得转了话题道:“老爷有给宝宝取名字么?你的父亲是胡人,那老爷应该也有两个名字,既如此宝宝应该也要有一个与他爷爷一般的胡名罢?”   “姜是我母姓,我确实也有两个名字,不过胡名可以暂且放一放,待日后他若是愿意,再给他取罢。至于他的名字…… 曾取过‘铮’字。” 姜北慕道。   “铮铮傲骨的那个么?这也好…… 姜铮。” 谈秋念叨了几句,唔了一声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一般,“不过话说回来,方才见老爷你和萨木相谈甚欢,你应该也有一个胡名罢?”   “老爷的胡名是什么呢?”   姜北慕步履一顿,停在原地,街道灯笼之中的红光倾泻在他右肩,谈秋抬头望去,只能看见姜北慕那俊逸挺阔的侧脸,姜北慕目光却未落在实质处,谈秋不解,顺着看去。   只见那不远处街道拐角处,灯笼之中的烛火不知何时熄了,此刻那街巷黑黢黢一片,却依旧能模糊辨认出一道人影,似是有人立在暗处,打量着他们二人。 第22章 赠玉   作者有话说:秋秋的脑洞有这————么大!求海星么么哒。   谈秋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发麻,方才那在楼上被人盯着的感觉再度涌回,下意识便朝姜北慕身旁挤了挤。   “老爷…… 那边。”   姜北慕摇了摇头,示意谈秋噤声,谈秋心中登时涌起先前看过的那些话本之中夜间出行的鬼魅,恨不得整个人缩到姜北慕怀里,姜北慕察觉到身旁谈秋的恐惧,便扬手轻拍了拍他后背。   “没了。” 姜北慕轻声道,言罢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谈秋忙跑到姜北慕另一侧,心有余悸地看向那街巷角落,的确未见一人,只有一些竹筐摞在一起,月色之下映在墙上留下一道高耸的黑影。   “刚刚那个……”谈秋不敢说 “鬼” 字,话到嘴边便消了音,随后轻咳一声,随姜北慕一道,经过那条街巷。   “嗯,我也看到了。” 姜北慕神色泰然,信步向前,“不用怕,有我在。”   不知是不是谈秋多想,一路上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但却不敢回头,好像生怕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谈秋便如同一个缩头乌龟般紧紧挨着姜北慕,姜北慕无法,只得加快了脚步带着谈秋一道回了姜府。   “好了到家了,赶紧去休息吧。” 姜北慕从谈秋双臂之中抽出手来,站在大厅前对着谈秋说道。   “刚刚看到那个,我害怕,我怎么敢一个人睡。” 谈秋十分自然地继续凑了上去,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去你那儿睡,或者就…… 你来我这边?” 谈秋小心翼翼问道,打量着姜北慕的脸色。   姜北慕长叹一声,无奈道:“今日不陪你胡闹了,喝了些酒,头晕。”   “头晕正好啊!我来给你按按。” 谈秋闻言双眸霎时亮起,跃跃欲试地抬起两只手,作按揉状。   姜北慕失笑摇头,忍不住伸手在谈秋脑袋上揉了揉,随后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谈秋望着姜北慕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消失,心中几经纠结,还是作罢,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回了房。   落霞小筑内,阮月听到动静,忙整理了仪容从屋内走出,正好迎面撞见谈秋。   “这么晚了还不睡?” 谈秋见阮月面有疲态,便知其这几日定然被梅香那边给磋磨了。   “正要睡下,听见公子回来了,便出来看看。” 阮月向谈秋微微颔首。   “今日怎么回来住了,不用迎了,早点去休息吧。” 谈秋忽而想起这茬,好奇道。   “有个丫头的妹妹来寻她,我让了一个床铺,便回来住几晚,不叨扰少爷吧?” 阮月轻声问道。   谈秋摆了摆手,“你的房间,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言罢,便哼着小调进了屋。   阮月望着谈秋轻快的背影眨了眨眼,思索片刻还是未出声,转身将门口灯笼吹熄,自己回房歇下了。   翌日一早,谈秋醒来便往姜北慕的房间跑,奈何晚了一步,到挽秋阁的时候姜北慕已经洗漱齐整,坐在偏厅用粥了。   梅香侍立一旁,见谈秋冒冒失失地跑来也不多言,只匆匆一瞥便将目光移开望向别处。   姜北慕吃着饭,抬眼看向谈秋,随口道:“不去吃饭么。”   谈秋眨了眨眼,十分自觉地朝姜北慕身旁坐去,两条手臂搭在桌面之上,下巴抵着手背,聚精会神地盯着姜北慕看,直将他看的发毛。   姜北慕无可奈何,将碗放下,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老爷今天打算做什么?” 谈秋直起身子。   “去铺子看看罢。”   “那边还没消息呢,现在去铺子也没事情做。不如上午便留在家中多陪一下宝宝?” 谈秋眨了眨眼,看向姜北慕笑道。   姜北慕略微沉吟片刻,便偏过头去,对着梅香道:“你方才不是说奶娘告假回家去了么?现在小少爷那边是谁照顾。”   “回老爷,是我与阮月轮流来。” 梅香声音细软,俯首应答。   姜北慕似是有些犹豫,谈秋见状继续道:“你那铺子什么时候都能管,可宝宝估计也就现在这会儿粘你了,往后你想管他,可能还得看他脸色呢。”   姜北慕无奈道:“好,那就去。”   许是好几日未见过的原因,宝宝初见姜北慕之时还有些许害怕,小手攥着谈秋的衣裳,葡萄般的黑眼珠中满是懵懂,似是想靠近又有些犹豫。   姜北慕搬了张小椅子坐在门口,两条长腿分开懒懒搭在两侧,朝宝宝拍了拍手,“过来,来爹这里。”   宝宝咬着小手指眨了眨眼,谈秋轻轻推了其一把,姜北慕也不多言,只维持着这个姿势。片刻后,宝宝才迈动着小短腿朝姜北慕走了两步。   姜北慕直接跨步上前,一把将人抱进怀里,笑着将脸凑上去,用那微微冒起的胡渣轻轻扎了一下宝宝滑嫩的脸蛋,将其渣地呜呜叫。   宝宝伸出小手推着姜北慕,忙转头看向谈秋,似是在求救,可惜谈秋看的正起劲,平日里怕把宝宝弄哭了不喜欢自己了才一直憋着,现在看姜北慕这么 “欺负” 宝宝,谈秋看在眼里只觉得爽。   可惜不能自己上手欺负,谈秋无不可惜想到,那厢姜北慕见宝宝眼中蓄起了泪水,这才收敛了不少,松了手将宝宝放开。   松手的一瞬间,宝宝便迅速转头,栽入谈秋的怀中。   姜北慕笑了起来,谈秋顺势将宝宝往怀中一夹,坐在姜北慕身旁,姜北慕双眸之中蕴含着笑意看了一会儿,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碧玉色泽的圆形玉佩。   谈秋只一眼便能看出那玉佩价值不菲,日光之下那玉身透出一种莹润色泽,竟是一丝杂质也无,纹理清晰,并无太多刻意雕饰,只是一块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圆状玉佩。   而这玉佩,似乎对姜北慕而言亦十分重要。   只见姜北慕双手捻着红绳两侧,将玉佩放在掌心之中摩梭片刻,才将其挂在了宝宝脖颈之上,将玉佩塞入衣服中。   宝宝好奇地低头去看,伸手想去扒拉几下,那软嫩的小手却被姜北慕蓦地握住了。   “铮儿,这是你奶奶送予我的玉佩,本来应该给你娘亲的……” 姜北慕目光之中透露一丝遗憾与歉疚,谈秋看去之时这丝情绪便被极好地隐藏了起来,一双深沉眸子有的只是对自己稚儿的爱意。   “现如今我将他送予你,将来须得做一名君子,万不可令为父失望。”   宝宝懵懂地眨了眨眼,显然是一句也没听懂。   姜北慕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宝宝脑袋。   谈秋却好似捕捉到了一丝怪异的氛围。   一个大胆的想法自他心底萌发,姜北慕之前…… 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儿子,不然为什么孩子还未知事,竟自己住一个院子,平日里也是奶娘照顾,若不是谈秋几次提及,姜北慕似乎都快忘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而这块玉佩,按照他的说法,便是本应该给宝宝的亲娘的,只是不知为何,这枚玉佩未能送出,现在姜北慕将这玉佩送予宝宝,或许是这一刻起才从心底真正承认了这个孩子。   谈秋不由得对宝宝的亲娘更好奇了,她与姜北慕之间定然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不然一位母亲,为何能狠心抛弃自己尚不知世的孩子。   难道是姜北慕辜负了人家?谈秋想起姜北慕空荡荡的后院,似乎也不大可能……   难道……   谈秋双眸忽的瞪大,像是白日里被雷劈中了一般,目光慢吞吞挪到姜北慕脸上,随后再朝宝宝的脸上挪去。   不知是宝宝还未长开的缘故还是什么,在谈秋心中这个猜测的暗示之下,他愈发觉得,宝宝与姜北慕长得…… 似乎又有些地方不太像。   这难道不是姜北慕亲生孩子么。   谈秋便这么在光天化日,在姜北慕与宝宝面前,陷入了沉思。 第23章 你懂我意思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也懂我意思,【挤眉弄眼】,想要那个,五个角的,可可爱爱的,小海星么么哒。   好在姜北慕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轻轻将宝宝揽在怀中,同他轻声说着话。   谈秋坐在一旁,伸手轻轻扯了扯宝宝脑袋上的虎头帽,宝宝身子跟着动作晃了晃,随后转过身,慢吞吞伸出手,向谈秋索要抱抱,口中含糊道了句:“娘亲。”   谈秋顿时心花怒放,将宝宝一把抱起揽在怀里,抽空偷偷觑了眼姜北慕,却见姜北慕面色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   宝宝虽有段时日未见过他们二人,初时还有些拘谨,但谈秋与姜北慕一人抱着宝宝,另一人随手折了根树枝,在院中泥地里比比划划地教宝宝识字。   一时倒也算其乐融融,今日艳阳高照,积雪尽消,风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暖意,如同一张薄纱自谈秋面颊一路扫至发尖,带起心底一股莫名痒意,却格外畅快,怀中又抱着这么一个奶娃娃,软乎乎的,谈秋别提多美了。   “老爷将来打算带铮儿去草原看看么?毕竟他爷爷生于那儿,怎么说也能算上半个家乡。” 谈秋见姜北慕耐心地在地面上描画着图案,心中几经百转,没忍住问道。   “草原虽辽阔,但部族较多,不同的部族之间更是水火不容,经常发生冲突。” 姜北慕闻言回道,伸手将树枝在泥地之上点了几下,思忖片刻,“且我现在也不知道犬戎族的部族据地在哪里,我也几乎没有去过,犬戎族中也没什么我相熟的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谈秋回想到之前姜北慕似乎确实说过他父亲并未将他带去草原生活,想来应该也不怎么与犬戎族人交流,贸贸然带去,确实不太好。   谈秋 “哦” 了一声,眨了眨眼,忽而想到一人,忙道:“那个萨木,不就是犬戎人么?他应该知道族人现在的处境。”   “再说吧。” 姜北慕闻言只随口应付了下,言罢伸出手去摸宝宝面颊,粗糙指腹轻轻磨过那滑嫩肌肤,惹地宝宝咯咯直笑。   谈秋犹豫稍许,斟酌道:“老爷似乎不太喜欢草原?”   姜北慕轻抚宝宝面颊的手稍稍停顿,神色恍然,并未回答谈秋的话,谈秋见状心道不妙,忙打了个哈哈,“我也就随口一问,在江南这儿也挺好的,咱们苑朝国土广袤,什么风光没有,江南就挺好,养人。”   “我只是想。” 姜北慕并未在意谈秋遮掩间的仓促,只是沉吟道:“能不去草原就还是先不去了,部族之间或许上一刻还相谈甚欢,下一刻便能为了水草而争夺厮杀,在生存面前,是没有友谊可言的。”   “部族相争,周遭城镇亦会遭受波及。” 姜北慕轻叹一口气,收回手来,深深望了一眼宝宝便站起身,谈秋微微仰头看去,姜北慕身形高大,日光之下投射一片阴影笼罩在谈秋身上,无形之中竟有了一股不明的压迫感。   “我当时也不过才几岁罢了,部族为夺过冬粮草,杀入城中,我与娘亲幸得一个汉人商队所救,一路逃出城外,可惜……”   “待到风波过后,我与娘亲回城,那一幕令我此生难忘。”   “城中一片狼藉,街道之上布满尸体,有胡人的也有汉人的,还有些身受重伤苟延残喘,我从未见过那般血腥景象,娘亲还有所侥幸,父亲恰逢出城去了草原,或许他没事。”   谈秋听至此,已经了解大半,剩下的话语不用姜北慕提及,他也能猜到,这般提及旧事,无非只是揭人伤疤罢了,谈秋心中暗暗后悔,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但见得姜北慕那神情,却又有些踟蹰。   “我与娘亲在屋中发现了父亲的尸体,或许他才刚刚咽气,一柄短刀刺入了他的胸口,地面上满是令人作呕的鲜血,旁边血泊之中倒着其他三个胡人,皆被划开喉管而亡。”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被谁杀的,可能是胡人,也有可能是汉人。”   “这都不再重要了。”   姜北慕话音愈来愈低,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那就不去草原,咱们在江南待着。” 谈秋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来宽慰姜北慕,毕竟失去至亲之痛任何言语来抚平都觉得苍白,只得抿了抿唇轻声道。   宝宝亦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却是懵懵懂懂,只能仰头眨巴着小眼睛看着谈秋,乖乖巧巧地喊着:“娘亲……”   谈秋轻轻应了一声,将脸贴去与宝宝蹭了蹭,却见姜北慕犹自沉浸在回忆之中,开口欲言,眼角却忽见一道倩影自门外走来。   “老爷,有人来找,说是小河庄的人,要您亲自去看看。”   梅香站在院外,本本分分地垂头待姜北慕回话,没了前些日子对谈秋的那种张扬,谈秋看在眼中倒是无所谓,毕竟他现在也不与梅香打交道,犯不着特意去针对她,还浪费自己时间,只要她不来惹自己就行。   姜北慕被梅香这话唤回神志,只略略颔首,“知道了,马上去。”   梅香一欠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谈秋,神色莫名,转身离去。   姜北慕伸手理了理衣衫,转身迈步正欲离去之际,忽而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朝谈秋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谈秋先是一怔,眨了眨眼愣在原地,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姜北慕头一回自己带他去,而不是自己耍赖黏上去。   谈秋回过神来之后便是一阵雀跃,恨不得马上点头飞过去,还未开口出声,却忽的感到衣襟一紧。   “娘…… 娘亲……”   细弱的声音自怀中喏喏传来,谈秋低头看去,见宝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手紧紧攥主了他的衣襟,用力之大直将两只手都攥成了小包子。   “陪…… 陪”   谈秋一时间天人交战,问谁能拒绝一个软软的小团子在你怀里撒娇要陪玩?!   一边是自家男人,一边是自家儿子。   这实在是令人犯难。   “奶娘不在,你就好好陪铮儿吧。” 姜北慕见此情景,也不多求,便对谈秋道,“也算是替我弥补了些。”   言罢,见谈秋颔首应下,姜北慕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你这个小东西。” 谈秋伸出手指夹了夹宝宝的鼻尖,装作恶狠狠道:“打搅了你爹的花前月下良辰美景,该打屁 | 股!”   宝宝并未听懂,只知道谈秋留下来陪他玩,只咧着嘴巴傻呵呵地笑着。   谈秋越看越喜欢,抱着宝宝亲了又亲。这边刚刚放下,却见院落边缘阮月偷偷摸摸地寻了过来,探出脑袋打量了一下院落,见除了谈秋与宝宝再无他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朝谈秋挥了挥手,示意他近前来。   谈秋见状便将宝宝先抱去椅子上坐好,这才起身拍拍手,朝阮月走去。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阮月心有余悸地四顾一番,见身后也无人影,这才凑上去对着谈秋轻声道:“这几日,府里有些人心思活络了,被那梅香撺掇的。”   “怎么个说法。” 谈秋听不懂阮月这哑谜,余光瞥向院内的宝宝,见其在院子里漫步目的地到处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听他们说,下月府中要操办一番,好像是因为老爷生辰。”   “生辰么?老爷这倒是没和我说过。” 谈秋摸了摸下巴,有些诧异,不过府中操办生辰宴,当真是姜北慕的授意么?   看起来不像啊。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阮月话音微弱,转头回望一眼,继续道:“但是公子你想,过了生辰,老爷可就是而立之年了,府中主母一位空悬,加之……”   阮月声音越来越低,小声道:“说咱们老爷与那城主府有些关系,这不这府中主母一位不就成了香饽饽?难保不会有人心思活络,这些事情公子可能不懂,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一下,届时宴上吃食之类,能少吃就少吃,谁知道都经了谁的手呢?”   “就这?” 谈秋扬了扬眉梢,显然没懂阮月为何这般鬼祟。“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阮月抿了抿唇,索性一跺脚,直言了,“我这是来给公子送东西的!刚好这几日你与老爷不是走得近么?”   “老爷既然不排斥你靠近,多半事情有希望,下月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这次来,也是想和公子说,现如今是最好的时机,公子干脆一鼓作气,想法子让老爷给你个当家的名分,就算不给名分,先把内务职权要来再说!”   谈秋眨了眨眼,也不知阮月这番话听进了几成。   阮月不敢多留,忙将掌中一小块纸包塞入谈秋手中,小声道了句:“就是那个东西,公子看时机用了再说。我这是抽空出来的,先得回去了,不然他们会起疑心。”   言罢,阮月沿着一条隐蔽小道匆匆离去。   谈秋掂了掂手中纸包 ,细想着阮月的话,忽而反应过来。   阮月这是让他霸王硬上弓啊,但是就算他当成了这霸王,姜北慕真的就能乖巧地和他成亲么?   而且…… 看身板,怎么说这霸王也应该是姜北慕啊。   谈秋摸了摸纸包,犹豫再三,还是先放入怀里收了,转身回了小院,却不见宝宝身影,当即大惊。   “铮儿!” 第24章 心急则乱   作者有话说:秋秋:老爷,疼。 姜北慕:嗯,老爷疼。   谈秋只觉得心跳漏停,眼前发黑,脑中一片空白。   “铮儿!”   院中空落落一片,原先宝宝坐着的小凳子斜倒在一旁,谈秋腿都快软了,双手勉强扶住一旁的院墙支撑身子。   仅仅这一瞬间,宝宝就不见了,他该怎么和姜北慕交代……   “铮儿!”   谈秋深吸一口气,猛地摇摇头,朝屋内跑去,几乎翻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谈秋如同困兽一般站在原地不住喘息,简直快要急疯了。   倏而,一道极其细微的喵呜声传来,听起来像是幼猫,如风中薄纱一般飘忽不定,谈秋却心有所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待到那声幼猫叫声再度响起之时,便冲出门外,绕着墙根沿那叫声寻去。   谈秋绕着小楼墙根,向屋后走去,一棵梨树枝桠斜斜伸向院外,树身遍布斑痕,枝桠杂乱无章 ,好似已栽种在此多日,而那梨树旁,白色院墙之下,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小洞,破洞四周堆叠着碎砖瓦,洞口狭小,却刚刚好能容一个幼童通过。   谈秋登时打起精神,忙跪伏于地,侧头透过那洞口朝外看去,只见一只毛色杂乱,浑身脏兮兮的橘色小猫正懒洋洋地躺在墙外落叶堆中,身旁蹲坐着一只橘色大猫,大猫似乎有些犯困,眼睛迷迷瞪瞪地打着瞌睡。   而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枚色泽莹润,质地光滑的圆形玉佩,正是谈秋方才看到的那枚,也就是姜北慕送给宝宝的那枚!   “铮儿!” 谈秋慌了神,忙对着洞外喊了句,这一声叫喊霎时将那大猫吓得一个机灵,一蹦三尺高,身旁的小猫亦哧溜一声朝大猫跑去。   少倾,一个脏兮兮的小脸蛋从洞外挪了进来,看见谈秋后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容。   “娘亲……”   谈秋瞬间心中百味杂陈,又哭又笑,恨不得将宝宝从洞外拽进来狠狠抽几下屁 | 股,但见到宝宝那张傻憨憨的小脸又心生慈爱。   宝宝脸上不知从哪儿楷了不少灰,像一个小花猫。   谈秋忙伸手将宝宝从洞外拽了进来,拍掉他身上的落叶,怒道:“怎么到处乱跑!知不知道我刚刚没看到你有多着急!你要是丢了,你爹爹娘亲该急死了!”   宝宝笑眯眯伸手抱住了谈秋的脖颈,软乎乎地倚了上来,将脸上的脏灰擦在了谈秋衣襟上,随后伸手指向院外,喊道:“玩!”   “玩什么玩!不许玩了!” 谈秋板起脸,装作生气的模样,不轻不重地抽了下宝宝的小屁 | 股。   失而复得的惊惧让谈秋此刻只想拿根绳子将宝宝捆在自己身上,免得他再一眨眼间跑到别的地方去。   “玩!” 宝宝欢欣地喊着这个字,挣扎了几下在谈秋怀中晃动着小短腿,肉乎乎的小手努力地指向院墙之外。   “玩什么…… 等等!玉佩!” 谈秋正想扳回宝宝的手,却忽的想到那挂在大猫脖子上的玉佩。登时眼前发黑。   那可是…… 姜北慕他娘留给他,他又留给宝宝的,毫不夸张地说也能算得上是个传家宝了!   要是姜北慕知道自己看管宝宝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这玉佩给弄丢了…… 姜北慕会不会一气之下再也不理自己了。   谈秋越想越恐怖,直将自己吓得心头乱跳。   直到宝宝不依不饶继续喊道:“娘亲!玩!喵。”   谈秋只得先安抚地哄了哄宝宝,随后顺着宝宝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方才那只大猫不知何时跳到了院墙之上,正蹲在一旁,静静地盯着谈秋,脖颈之上的玉佩轻轻敲击着院墙砖瓦,发出泠泠脆响,直似敲击在谈秋心尖之上,骇地他面无血色。   可千万别打碎了!!   谈秋抱着宝宝,脑中飞快思索,即时打定主意用吃食看看能不能将那大猫捉住,这般想着,谈秋便慢吞吞向后贴向院墙,生怕将那大猫惊着,随后一步一挪地朝主屋挪去,大猫自始至终一直安静地蹲在墙头,一双琉璃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谈秋。   谈秋挪到主屋前,急忙闪身进入屋中,见桌上正好放着几个干果,忙抓了一把跑出门,重新跑回院墙下,将手中干果朝那大猫举了举,口中嘬嘬两声,“来,乖猫儿,下来给你吃点好吃的。”   大猫纹丝不动。   谈秋想了想,将手中干果撒了一些扔在地上,自己向后走了几步拉开距离。   谁料那大猫只淡淡地看了眼地上的干果,便继续看向谈秋与他怀中傻呵呵乐的宝宝。   “喵呜。” 大猫开口轻轻叫了一声。   宝宝也跟着 “喵呜” 了一声。   大猫伸个懒腰,慢吞吞起身,随后温柔地侧头看向院墙之外,轻声喵了一下,随后踱了两步,似是想离开。   谈秋大惊失色,这猫要是跑了,那他该去哪里找玉佩,当即慌不择路,忙上前一步道:“别走,别走!”   大猫受了惊,只见谈秋要来抓它,忙三步一跳朝那梨树上跳去,未料脖颈上玉佩红绳偏大,竟是不慎缠上了那梨树枝桠,大猫不察,竟被那红绳带着朝后翻倒而去,摔下了院墙,掉在落叶堆中。   谈秋还未看清,只能窥见一抹橙黄飞速逃窜而去。而那玉佩,则缠上了梨树的枝桠,吊在半空晃晃荡荡。   谈秋第一反应便是欢喜,好在这玉佩没被那大猫带走,自己总算能给个交代了!   宝宝看着大猫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倒是有些小失落,咬着指尖眨巴眼。   谈秋将宝宝放下,千叮咛万嘱咐,“就站在这里知道么?不要到处走,就站在屋檐下,我去拿一下玉佩。”   宝宝用力点头,乖巧地站在原地看着谈秋,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谈秋只得飞快跑回屋中搬了个凳子放在院墙下,一脚踩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再次叮嘱宝宝不要乱动,见宝宝确实乖巧立于原地,这才一手扒着院墙瓦片,微微使力,两只脚都站了上去,随后一手扒着屋顶瓦片,腰上手臂用力,腿蹬着墙壁翻了上去。   “娘亲……” 宝宝似乎有些担心,仰着小脸眨也不眨地看着谈秋。   谈秋坐在院墙之上,慢吞吞地一点点朝那梨树靠近,不时伸手去勾那挂在树梢枝桠间的玉佩。   指尖离那玉佩还有几寸之差。   谈秋索性一手抓着树枝,另外一手去勾那玉佩,玉佩几次从指尖划过,谈秋倒是累地够呛。   “等等……” 谈秋看着那近在迟尺的玉佩,倏而停下动作,沉吟道:“我为什么不拿棍子直接去够…… 要爬上来。”   谈秋默默看了眼地面,随后又将目光移向乖乖站在一边的宝宝,温柔道:“铮儿,乖,去给娘找个树枝来。”   话音刚落,又被谈秋否决道,“不不不,你不要动,你就站在那里,我去找个东西。”   “啊!你爬墙头干什么!”   一道尖锐声音响起,谈秋被吓了一跳,刚刚翻过身脚还一搭一搭地欲够那凳子,此刻被那过路女子一吓,手一滑扒到了一旁的琉璃瓦上,登时瓦片被掀翻,谈秋足下一空,未能踩中凳子,却失了平衡,当即重重砸落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谈秋摔得七荤八素,一开始只觉得浑身一震麻,耳畔嗡鸣不已,待到回神,脚腕处传来钻心疼痛,想来是方才落地时不小心扭到了,好在这院墙不高,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伤。   只是屁 | 股一阵酸痛,好半晌谈秋都爬不起来,嘴角亦麻地不行,谈秋呸了一声,将嘴中沙泥吐出,这才后知后觉品到一丝铁锈味。   “娘亲!!” 宝宝哭着上来抱住谈秋,口中呜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好似摔得是他一般,哭的撕心裂肺,谈秋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忙将宝宝抱进怀里,自己便这么坐在地上轻声抚慰着他。   “不哭不哭哦,你看就摔了一下,没大事的。” 谈秋摸了摸宝宝的脑袋,将人揽入怀里轻轻哄着。待到脚腕上酸痛稍缓,才慢吞吞扶着院墙站起,正要走路,却忽感腿肚上一阵撕裂般的疼。   低头看去,才发现裤腿上不知何时已经洇出了血迹,谈秋愣了一下,将宝宝放下,一手卷起裤腿,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小腿肚上竟然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锋利的口子,此刻正不断沁出血珠,所幸的是伤口并不深,只是血透在裤子之上看起来便格外可怖。   谈秋放下裤腿,仰头看向梨树枝头的那玉佩。   决定还是去找一个棍子。 第25章 是我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说:么么哒感谢所有阅读评论投喂鱼粮的小可爱们,我抱住就是一个大么么,亲死你们。   自打谈秋从墙上摔下来惊了宝宝之后,宝宝便成了一个跟屁虫,嫩生生的小手紧紧拽着谈秋的衣襟,恨不得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懵懂的大眼睛内满是泪水,将落未落,显然是受了惊。   谈秋心满意足地将刚刚挑下来的玉佩重新戴回宝宝脖颈之上,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只觉得今日风和日丽,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许是连额头的伤都忍了下来,腿上这道划痕虽看起来可怖,实则却并无意想之中的那般疼痛,只是看起来唬人了些。   然而宝宝这一受了惊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哄回来的,谈秋抱着宝宝在院中不断踱步,直至抱得手臂都发了酸,才勉勉强强将人哄睡。恰此时院外几名丫鬟经过,谈秋看着眼生,也未多想,便出声请她们去将阮月喊来,丫鬟们应下,不多时,阮月才步履匆匆地来了。   “吃饭了没?下午有事不?”谈秋见阮月上前,忙竖起手指凑在嘴边 “嘘” 了一声,阮月会意,轻声道:“吃过了,还有些杂活。”   “不去了。” 谈秋当机立断道,“下午你来照看一下小少爷,要是醒了饿,就去找些吃的。”   阮月也没多想,既然谈秋发了话,她便颔首应下,小心翼翼从谈秋怀中接过熟睡的宝宝,谈秋登时浑身一轻,忙抖了抖肩膀,阮月转身将宝宝抱进了屋,谈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宝宝并未醒来,这才放心离去。   此时已过了午时,谈秋料想厨房中应当有些剩饭菜,但是自己实在没什么胃口,加之摔了一下浑身都疼,衣服也脏了,还是先清洗一下。   落霞小筑中有单独的小厨房,谈秋便从别处取了些冷水,自己架柴火烧,也免得去主厨那边受人白眼,毕竟现在自己这模样确实有些落魄。   待到水烧好,谈秋才从偏房中将浴桶搬了出来,挪到厨房去,直接在旁边将热水一同倒了进去,试了试水温,随后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了几眼,见院内外一丝人影也无,这才安心将门关上,除去衣衫,两手扶着浴桶两侧,抬腿跨入浴桶之中,动作间不免牵扯到淤青处,忙强咬着牙关慢吞吞将自己整个人都没入热水之中。   登时一股暖意自脚底涌起,瞬间蔓延至全身,谈秋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水波轻轻摇晃没入谈秋纤瘦身躯,撞击在浴桶边发出哗哗水声,谈秋索性解了发髻,任由温水打湿墨发。   谈秋轻哼了一声,双手搭在浴桶两侧,脑袋后仰闭目养神。阵阵暖流簇拥之下,谈秋忍不住地泛起一阵困意。   我就眯一会儿,待会水凉了就起来。谈秋如是想道。   热气氤氲蒸腾,将他本就白皙的肌肤熏出一抹嫩红,腿上伤口发出轻微刺痛,谈秋却觉得眼皮直打架,根本无暇去顾那些微的疼。   温暖水流包裹着他,让他直似睡在被窝之中。耳畔隐约能听见外界风声,却又忽远忽近。   “秋儿将来想做什么?”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谈秋已是意识模糊。   是问我么?谈秋有些摸不准,却闻耳畔稚嫩语调昂扬有力道:“我要和爹爹一样!去打猎!然后卖好多好多钱,这样咱们一家就能去城里过好日子啦!”   紧接着是一个汉子接话,“哈哈哈,咱们秋儿想当猎人,就得不挑食,多吃饭,才能长地高大!像阿爹一样!”   “打猎太危险了。” 妇人轻笑着道,“我希望秋儿能去读书,做学问,只要识字会做文章 ,就能找到好差事,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了。”   “秋儿都听阿娘的!那嫣儿妹妹呢?”   “你妹妹当然是跟你阿娘学唱曲儿了,不能浪费了你阿娘的好嗓音呀,毕竟你阿娘当年可是梁都第一歌姬啊!”   汉子说话间满是骄傲,似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哪怕是对着几个稚童都恨不得将自家媳妇捧上天。   妇人在一旁笑着打趣。   谈秋静静听着这一切,内心忽而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滋味,他想开口说话,却好似被人捂住了嘴,只能听见那对话声渐行渐远,周遭的暖意亦如潮水般褪去,涌上来的竟是刺骨寒冷,恰如一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谈秋忙手脚乱扑腾,想抓些什么,然而四周空荡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沉去……   倏而,一道大力握住他手臂,将他整个拽出水面,谈秋如同溺水之人般大口喘息,猛地睁开眼睛,屋内昏暗不明,自己依旧光溜溜地滴着水,赤 | 裸肌肤与那空气相交,丝丝冷意如吐露着信子的蛇般在其周身游走。   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热源。谈秋还未从方才那溺水的恐惧感之中缓过神来,只不住喘气,被冻得发抖。   姜北慕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着走出厨房,两三步便回了主卧,伸腿将门带上,便摸着黑将谈秋往床上放。   待到脊背触及软和被褥的一瞬,谈秋才反应过来,哑着嗓音喊了声:“老爷……”   姜北慕不由分说,伸手将内间叠好的被褥摊开,再加了一床盖上,又仔细将被角掖平,随后才坐在床沿边,嗓音低沉:“伤哪里了。”   屋内未燃灯火,谈秋只能隐约看见姜北慕的身形轮廓,却依旧能感受到那深邃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一 | 丝 | 不 | 挂…… 脸上当即泛起一丝红晕。   “没伤哪里……” 谈秋下意识地回了句话,却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后悔了,忙补救道:“就是腿上剌了个大口子…… 流了好多血,疼得很。”   谈秋生怕错过机会,忙期期艾艾地开始喊疼,仅仅呼吸间,几乎将自己浑身上下都喊了一遍,似乎没一块好肉了。   谈秋喊了一会儿见姜北慕并无反应,登时有些惴惴不安,怕自己用力过猛反而遭了姜北慕的不虞,只得悻悻闭了嘴,喏喏道:“刚才的确有这么疼的,现在可能好多了……”   黑暗之中,谈秋唯能看见姜北慕身形微动,旋即长叹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张温柔粗糙的大手从外间探了进来,握住了他赤 | 裸的小腿。   谈秋浑身一僵,呼吸加快。   姜北慕握住了谈秋的右腿,在被褥中指腹轻轻触碰着肌肤,并未太用力,便这么一点点地探寻,口中道:“这里疼不疼?”   “不…… 不疼。”   “这里呢?”   “也不疼……”   姜北慕 “嗯” 了一声,收回手将被褥重新掖好,“未伤及骨便好,我已经让阮月去拿药了,正好萧野那边也给过一瓶,倒是能用上了。”   “那可是神医的!” 谈秋有些心疼,“就这么用了太可惜了,我就是些剐蹭的小伤,不碍事的。”   “现在不碍事了?方才怎么喊疼?” 姜北慕出乎意料地呛了谈秋一句,倒是令谈秋有些措手不及了,只得眨了眨眼,小声道:“可能是听到神医用药,就不疼了。”   谈秋本想随口胡诌一句让气氛稍稍欢快些,未料姜北慕却不接话茬,倒是令谈秋头一回感觉到了来自姜北慕对他的压迫力。   谈秋也看不清姜北慕的表情,摸不透他心思,故而也不敢再多说,只得两手埋在被褥下悄悄绞着手指。   “玉佩丢了也就丢了,没必要冒危险去拿。” 姜北慕长叹一声,“玉佩不过是个死物,你却为了它而添了新伤,又是何苦。”   谈秋小声驳斥道:“因为那玉佩对你而言很重要啊,刚刚给了铮儿,就因为我看管不力而弄丢,我这怎么对得起你啊。”   姜北慕沉默良久,久到谈秋都有些紧张,喉口发干脑中一片混乱,心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   “你不需要这么怕我,也不用讨好我。” 姜北慕一字一句道,声音低沉而带有一丝谈秋读不懂的意味,“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反而是我对不起你。”   谈秋一时有些茫然,“老爷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了……” 第26章 生辰宴?   作者有话说:感谢所有投喂海星鱼粮以及阅读至此的小可爱,爱你们么么哒。   “你头上的伤口,正是因我而起。” 姜北慕面露歉意,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声,“你现在失去了部分记忆,但我猜测你失去的那部分对你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的事情,我不愿刺 | 激你,这才一直顺着你来,也是希望能尽快将你伤养好,待你恢复记忆了,你想我如何补偿都可以。”   “你与我其实只认识了短短一月都不到,我更不是你的夫君,你我……” 姜北慕话说一半却犹豫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半晌才轻声道:“你我不过是露水姻缘而已。我对你也并无那方面的心思。”   “你所受的伤,虽非我所愿,却因我而起。”   “所以若要桩桩件件算来,其实该是我欠你,你无需这般讨好卖乖。”   姜北慕言罢长出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大石,却见谈秋乖巧地缩在被窝里,听完这番话后更是一动不动,亦不知是听进去了几成。   屋内一片黑暗,唯余夜风轻扣窗棂,发出哒哒声,姜北慕看不清谈秋的表情,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头一回有些局促。   良久,才闻谈秋轻声道:“老爷不喜欢我么?是讨厌么?”   谈秋说罢,将脑袋埋地更深,只露出半张脸在被褥外,声音也瓮瓮的,听在姜北慕耳中却似那鼓槌阵阵落在他心口,说不出的怪异。   而这问题姜北慕却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回他。   喜欢罢?好似也算不上。但若要论讨厌,却决计达不到那程度。   “不讨厌你。但……” 姜北慕斟酌良久,才迟疑着出声,刚刚说了半句,便被谈秋截走了话头。   “不讨厌我就行,喜欢不喜欢的,可以慢慢培养,就像我,我第一眼看到老爷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谈秋伸出手轻轻拽住姜北慕的衣摆,目光灼灼。   姜北慕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谈秋若是闹喊,他倒能想出办法来安抚他,现如今谈秋却如同一只娇憨的小奶狗怯怯地依偎在他身边,为的不过是能有一寸之地,这般柔和的态度,令姜北慕无所适从。   仿佛他再婉言否决,便是对那一片真心的践踏。   室内再度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二人呼吸声在黑暗之中错综交缠,却各怀心思。   二人便这么对坐了半晌,直至院外忽而传来细碎的哭声,似有若无,谈秋先是一静,随后猛地坐起身来。姜北慕还未待及反应,便恍惚见瞥见一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裸 | 露在他眼前。   当即大惊,连忙伸手去推住了谈秋双肩,道:“你别乱来!”   “你听!宝宝!” 谈秋忙伸手指了指门外,这下姜北慕亦听见了那愈来愈近的哭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   片刻后,大门被推开,阮月喘着气,脸上泛着一抹晕红,显然是一路跑了过来,怀中抱着一大团被被子裹地严严实实的团子,哭声正是从那被褥之中传来。   阮月见姜北慕也在屋中,气还未喘匀便又哽住了,站在门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忙道:“小少爷醒来后哭闹不休,喂东西也不吃,这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公子你的。”   “来,过来。” 谈秋朝阮月伸出手去。   阮月将将上前一步,借着月色依稀能辨认出谈秋的白皙小臂,登时脚步一顿,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只闻她怀中那包裹之中哭声渐停,少倾,被褥包里头诺诺地传出了声:“娘亲……?”   谈秋一颗心都快化了,挣扎要起身去抱,姜北慕见状当即一手将谈秋按住,随后将被褥拉起盖住谈秋身子,自己起身去从阮月怀中接过那被褥包。   月色下,姜北慕依稀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满脸泪水,正怯怯地缩在被褥之中看他,姜北慕叹了口气,月色下宝宝脖颈上的玉佩显出道道莹绿光芒。   “快来,在这儿呢。” 谈秋忙伸手要从姜北慕怀里接,门口阮月见状十分识趣地关上了门,离开了。   姜北慕抱着宝宝将人放在床边,宝宝原本蓄着眼泪的大眼之中登时开了闸,待看见谈秋的一瞬间忙张嘴欲哭,伸手要谈秋抱。   “娘亲。”   “诶,抱抱不哭。” 谈秋将宝宝接过,抱怀里哄了哄,才将人泪水哄了回去,乖巧地依靠在谈秋怀里玩手指。   “从前也不见他这么黏你。” 姜北慕在一旁看了全程,心有戚戚,自己这个亲爹还不如谈秋与宝宝亲。   “可能是今天吓到他了,哄两天就没事了。” 谈秋亲了亲宝宝的额头,随后对姜北慕道:“老爷今日去了有什么新发现不?”   姜北慕闻言也不隐瞒,直言道:“今日的确是萧野那边传信与我,说是符鹤前去看过了,确实是中毒之症,什么毒还需要再观察几日症状,但他有办法能先将人给弄醒,配了几服药,将账送来了。”   谈秋点了点头,“希望能省点钱,不过等人醒了也就好办了,就是等人醒了就得赶紧先问些东西出来,万一人家通了点气啥的,那咱们不就是自己送上门的肥肉了么。”   姜北慕知晓谈秋的担忧,“账上印了城主府的印,料想他们也不敢作假,再者现在那男子安放在衙门之中,都是官差看守,哪有机会让他们通气?约莫等人清醒了,咱们就该再去一趟官府,把这事给了结了。”   谈秋点了点头,唇上却忽的感觉到有一个东西顶来顶去,力度倒是轻微,一道弱弱的声音自怀中传出。   “娘亲吃!”   谈秋低头看去,只见宝宝手里攥了半块糕点,正掰了一小块往谈秋嘴里送,蹭地谈秋满嘴渣子。   谈秋忙将宝宝的小手放了回去,哄道:“我还不饿,乖,给你爹爹吃。”   宝宝眨了眨眼,侧身捻着碎糕点往姜北慕嘴边凑去,姜北慕只得张口吃了,伸手摸了摸宝宝的脑袋。   “宝宝真乖。” 谈秋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仿佛宝宝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般,宝宝闻言似乎也有些害羞,悄悄将脑袋枕在谈秋怀里,偷偷觑眼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对了老爷,我听他们说咱们府里下月是你的生辰宴?” 谈秋将宝宝往怀里举了举,对姜北慕道。   “不是我的生辰,但的确是我定的日子。” 姜北慕顿了一顿,说道,“先前想着来这四方城做生意,多半要与城中商贾打交道,便随意找了个由头打算将人请来府中。”   “不过我们铺子经此一事,怕是日后生意也不好做,现如今恐怕是没多少人会来了,倒也无所谓。”   “你正好提醒了我,明日便吩咐梅香她们无需再筹备了。” 第27章 小河庄   谈秋闻言也没说什么,只将宝宝往被褥里塞了塞,免得他冻着,随后十分自觉地往床铺里头挪去,伸出一手轻轻拍打着床铺。   “来,老爷今晚就睡这儿。”   “我还是……” 姜北慕话未说完,便见谈秋与宝宝十分默契地哀怨地看向他,大有他一旦拒绝了走出门便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一般。   “老爷今晚就睡这儿,你都没有和宝宝共睡过一晚,奶娘又不在,宝宝今日受了惊,老爷难道忍心把我们丢在这里?” 谈秋说话间宝宝则一直缩在他怀里,不时鼓着小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不知他听懂了几成,仿佛只要是谈秋说的话,他都附和。   姜北慕没了法子,想着宝宝也在身边,三人共睡一床,虽挤了些,但冬天挤上一晚倒也无妨,“也好,那我先去洗漱。”   言罢,姜北慕掌了灯,出门朝偏房走去。   谈秋心中欢欣,将宝宝从怀里拔萝卜似地揪了出来,“宝宝要不要去和爹爹一起洗啊?”   宝宝瞬间将脑袋摇地像个拨浪鼓,紧接着又似小猪崽一般哼哼唧唧地朝谈秋怀里钻。   谈秋笑着拍了下宝宝撅起来的屁 | 股,假斥道:“小懒猪。”   “小懒猪” 摇了摇屁 | 股,索性两条小短腿一蹬,钻进被子里不动了。   不多时,姜北慕从偏房回来,看到谈秋正与宝宝打闹,不禁莞尔,随手将门关上,对谈秋道:“把里衣裤穿上。”   谈秋正自顾自与宝宝玩耍,闻言也未多想,随口哼哼了几声,“衣服在我旁边的柜子里,老爷帮我拿一下吧。”   姜北慕应了一声,伸手拉开衣柜,见里头整整齐齐叠着四五件白衬衣,姜北慕挑了两件叠齐整干净的里衣朝谈秋扔去,正欲关门之时,却忽然瞥见角落里一件里衣皱巴巴地叠成一团扔在那里,便伸手将其拿了出来 。   “你这里怎么还有一件没洗?明日让他们去给你洗了。” 话音刚落,姜北慕却忽的怔住了,只见他手握之处,赫然能看见一片不小的血渍,早已干涸,颜色暗淡,却在这纯白色的里衣之上分外惹眼。   谈秋撞柱那日的衣衫早就被扔了,且这是里衣,上面这大片血渍又是怎么回事。   谈秋好不容易将身上扒拉着的宝宝拽下来放在一边,正缩在被子里咕哝着穿衣服,听闻姜北慕所言下意识撇头看去,正正好看见那件里衣上的血印子。   “这是怎么回事。” 姜北慕问道。   谈秋眨了眨眼,套裤子的动作犹如慢放了一般,脑海之中划过道道闪电,随后慢吞吞道:“也没什么大事……”   姜北慕眉头微蹙,他明明吩咐过府中人好好照顾谈秋,为何还有这等他不知晓的事?   “就是前几天回房休息时,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而已。” 谈秋挪了挪位子,将裤子提了上来,说话间拖长了语调,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北慕面色不虞,“这血迹在后背,自己怎么可能不小心扎到。”   “没事的,或许是有人纳被褥的时候将针落在里面了,我躺上去的时候就不小心被戳到了,不过也都是小事,来,老爷,来床上歇歇。”   谈秋拍了拍床单,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我知道了。” 姜北慕将衣衫朝地上一扔,若有所思不曾明说,只淡淡道了一声,途径案桌时抬手熄灭烛火,重新抱了一床新被。   谈秋将宝宝放在二人中间,心满意足地将被褥盖盖好,侧身一手搭在宝宝肚皮上,望着夜色之中姜北慕俊逸挺括的面颊合眼睡去了。   翌日一早,谈秋迷迷糊糊睁眼便看见宝宝正傻呵呵地笑着看他,谈秋侧头看了眼外界天色,似是太阳初升不久,只泛起一丝鱼肚白,便心安理得地将宝宝往被褥里塞了一下,打算继续睡。   谁料手刚伸进去,却蓦地触及到一片温暖潮湿……   谈秋先是迷糊了一阵,随后猛地瞪大眼,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二话不说将宝宝从被褥里揪了出来,猛地掀开被子。   果不其然,宝宝睡得地方湿了一大片。   宝宝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忙傻笑着要朝谈秋怀里钻去,谈秋一根手指抵住了宝宝的脑袋,宝宝忙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一旁的姜北慕后知后觉醒过来,察觉到身旁动静,翻身正欲坐起,手碰到床单的一瞬间亦整个人愣住了。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告假回来的奶娘步履匆匆赶到落霞小筑,看见院内挂着的洗涤过后的床单被褥等,先是一惊,随后连连告罪,谈秋一脸无奈将宝宝递给了奶娘,姜北慕又吩咐了几句,奶娘这才抱着宝宝离去了。   谈秋与姜北慕二人送走了宝宝便去偏厅用饭,谈秋小口喝着甜粥,见梅香站在姜北慕身旁正与姜北慕汇报着什么,姜北慕一边喝粥,一边不时提点两句。   谈秋将碗放下,碗底扣击桌面发出一声轻微响声。   姜北慕顺势开口道:“下月的府宴不用筹备了。”   梅香似是未料到姜北慕提及这茬,暂短怔楞了一瞬,忙道:“老爷此话何意?咱们的贴书都已经送去了,而且那些客人大多都递了拜帖来,我们这贸贸然取消了,难保不会落人口实啊。”   “几家送来了。” 姜北慕道。   梅香沉吟片刻,回道:“城东那三家都回了,还有就是城西的柳家,主要的便是这几位了,其他大多都是一些这些商号下挂的铺子。”   姜北慕闻言陷入沉思,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起杯沿,良久才回道:“他们既然回了,那便继续办罢。”   “那这宴会主办……” 梅香话音未尽。   “还是你来。” 姜北慕淡淡道。   梅香见状面露喜色,微微一拜,见姜北慕已经吃完了饭,便吩咐人来将这杯盘给撤了。   谈秋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只待姜北慕起身离开时才跟在他身后一道朝院外走去。   “城东那三家分别是,王赵李,王家家底殷实,也是其先祖白手起家做到今日,城中糕点一类大多由其名号下的商铺管,赵家祖上虽有过官职,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现如今也就做些生意不温不火,但其人脉较广,不可轻易得罪。”   谈秋静静听着姜北慕这番话,心知这是姜北慕在与他解释。   “至于李家,据闻与如今的知府有些关系,其中不可多言。” 姜北慕轻声说道,二人一路边走边说,直至走至大门前,姜北慕才吩咐小厮去让备马。   姜北慕站在门前,双手负于身后,双眸微眯望向街道,不多时便听见马夫吆喝声,驱着一辆马车来至府前。   “至于那柳家……” 姜北慕说着便朝那马车走去,谈秋顺势跟上,姜北慕上了马车,却不急着进去,反倒是转了个身,伸手朝谈秋递去。   谈秋本已扶好了车辕准备自己上去,未料姜北慕竟是主动伸手来扶,当即美滋滋地将手搭了上去,二人一道入了车厢内。   “柳家便是与萨木有交易的商号,其生意并不在这四方城内,或者说其主要商铺不在这边,而是在京城之中。”   “虽在四方城中声望不如前三家,但确实其中实力最为雄厚的。”   姜北慕轻叹一口气,放下车帘,对外间的车夫道:“去小河庄。” 第28章 咱还见她么?   作者有话说:感谢所有阅读打赏留言的小可爱么么哒   谈秋侧身依靠在姜北慕的肩头,身子随着马车晃晃悠悠,正合眼听姜北慕说话。   “他们愿意回帖来,想必是得到了消息我与城主府的萧野相熟,想来一探虚实罢了。既如此,还是得去麻烦一下萧野。”   姜北慕对于谈秋时而的小动作早已是一种纵容的态度,哪怕谈秋此刻明显没有认真听,只是依靠在他身上手指把玩他的发丝,姜北慕依旧不出声制止。   好半晌,马车才姗姗停下,姜北慕手指掀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看见了小河庄三字,这才将车帘放下,对谈秋道:“到了,下去吧。”   姜北慕先一步下了马车,谈秋跟在他身后蹲了下身子,本想自己慢吞吞跳下去,未料腰上一紧,竟是被姜北慕直接一手扶着,另一手搭在他腰上将人给半拖半抱了下来。   谈秋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姜北慕。   姜北慕被那炽热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梁说道:“你腿上有伤,上下不方便。”   “哦……” 谈秋拖长了语调,神色莫名,悄声对姜北慕道:“老爷抱的时候想趁机吃点豆腐也是可以的,我不会叫的。”   姜北慕忙咳嗽了两声,侧身去吩咐车夫在原地等,随后不待谈秋说些什么便率先朝小河庄走去。   谈秋撇了撇嘴,跟在姜北慕身后。   门前侍卫许是得了萧野的吩咐,见来人是姜北慕,便没有多加阻拦,二人一路通行,沿着上回来时的记忆朝那后院走去。   离那后院小楼数尺之遥,谈秋便听见了萧野那大咧咧的嗓门,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待到二人走近,才看见萧野正坐在院中,手上拿着一个捣药杵,正在那里捣鼓地起劲,符鹤站在一旁药材架子上,一手拿着一个小筛子,正从哪架子上拿取药材。   而萧野的身旁则堆满了这些小筛子。   姜北慕站在院外轻咳了一声,院内萧野闻声,登时双眸一亮,忙将手中捣药杵放下,起身迎了上来。   “姜哥。” 萧野笑呵呵地看向姜北慕,“怎么今天有时间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儿又是什么都没准备,你看…… 嗨呀”   “不敢劳烦你,今日来还是有事情要托你呢。” 姜北慕微微一笑。   “姜哥这话说的,找兄弟办事怎么能叫劳烦呢?说罢,有我能用得上的地方,我一定好好出力。” 萧野拍了拍手,正好符鹤挎着筛子上前来,朝谈秋与姜北慕微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谈秋暗地里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姜北慕的腰窝,姜北慕身子微抖,随后不着痕迹地侧目看来。   谈秋鼓了鼓嘴,姜北慕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为难,谈秋便这么静静地用目光盯着他,直似火燎一般在姜北慕身后几乎快要烫出一个洞来。   “姜哥?” 萧野看出姜北慕有些走神,便喊了一声,“咋了?是有哪儿不对么?”   姜北慕咳嗽几声,摇头道,“没事。”   谈秋见状心中不忿,萧野见面都没理他,姜北慕还不说两句,谈秋越想越气,忽而目光落在一旁安静的符鹤身上,不怀好意地轻哼一声,故意高声嚷嚷道:“呀!弟妹许久不见,怎么消瘦了这么些许呢!”   言罢还伸手,一个箭步上前去将符鹤抱在怀里,登时打了萧野和姜北慕一个措手不及。   符鹤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待到自己被人抱得死死地了,才后知后觉地挣动了一下,尴尬笑着抬手拍了拍谈秋后背。   萧野第一个反应过来,忙笑呵呵地接茬道:“这不是在忙那个案子的事么?我们这边去看过了,该说的也都和姜哥你说过了,这也是想着,咱们有的药材就不花钱去买了,这不是浪费嘛,正好我们这小河庄别的不说,药材肯定是管够。”   “来,我们到里面好好聊聊。” 谈秋没搭理萧野,只半抱着符鹤朝屋里走去。   萧野一头雾水,见谈秋几乎是 “抢” 走了符鹤,顿时困惑地摸了摸脑袋,对姜北慕道:“这是咋了……?”   姜北慕暗叹了声,他知道萧野做事一向大咧咧的,若是自己不说,他怕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只好无奈道:“你嫂子比较记仇。”   言罢拍了拍萧野肩膀,跟着谈秋进了屋内,留下独自一人目瞪口呆的萧野。   萧野掐了下自己的腿,疼地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姜北慕的背影,啧啧道:“竟然不是做梦,我嫂子?难道是真的?那上回怎么……”   萧野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猛地一拍手,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忙一甩袍襟,吆喝道:“嫂子要喝茶不?”   谈秋正掀起自己的裤腿给符鹤看那刮伤,闻言不急不慌转头看向跑来的萧野,再侧目望向一旁抱臂而立的姜北慕,笑呵呵道:“不喝了。”   符鹤起身从里间拿了药给谈秋涂抹,药膏触及伤口,冰冰凉凉,倒是十分舒服,缓解了那些微的刺痛感。   “这个会留疤么?” 谈秋有些紧张,毕竟额头上的那个已经够显眼了,自己再留一条实在是有碍观瞻。   符鹤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会儿。萧野见状忙凑了上来十分狗腿道:“伤口比较浅,只是轻微伤,用了这个药就能好起来了。”   谈秋见萧野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心知是姜北慕与他说了什么,虽不知姜北慕说的具体内容,但萧野这番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谈秋连带着方才所有的不虞都消失地一干二净。   谈秋如同得到了一条大鱼的猫,餍足地露出一抹笑意。一旁的姜北慕看不下去了,插话道:“案子那边我交给你们放心,那人什么时候能清醒,你们有把握么?”   萧野与符鹤对视一眼,符鹤比划了一个三字。   “三天么……” 姜北慕略微沉吟。   “三天只是正常来说,需用药搭配施针,解药我们已经有了初步打算,一切正常的话三日后他就能清醒说话了。”   萧野见状解释道,“如果三天觉得长,那么我们也可以下猛药,只不过人是能醒来,什么时候说话,意识清不清醒就不能担保了。”   “不,三天可以,不用急功近利,只要能把人救回来,那么这个案子也就简单了。” 姜北慕摇头否决,略微松了口气,随后继续道:“说回来,我府上下月有一场晚宴,还需要你们二位赏脸前去。”   “哟。” 萧野还不忘打趣姜北慕,“姜哥还摆宴了,够正式啊,以前不就是请兄弟们喝个酒,最多上上花楼。”   谈秋意有所指地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笑道:“请你吃饭还这么多嘴,看来只需要符鹤来就行,你就在家里吧。”   “别别别。” 萧野忙讪笑道,“嗨呀,姜哥请客,咱爬也得爬过去嘛。”   “这回酒宴并非只你我二家,还有城中的王赵李柳四家,只是不知道来的是谁,请你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希望你能替我挡上一挡。如今我铺子出了这么个事,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受此困扰,难保其他商号不会趁火打劫。”   “有你在,至少他们会顾忌一些城主府的势力。”   姜北慕并无隐瞒,直言不讳,萧野面上闲散神情缓缓收起,面色逐渐凝重,眸光落在身前的茶几之上沉吟片刻道,“姜哥有托,兄弟我肯定是帮忙的。”   “只是…… 有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姜北慕微抬下颌,示意直言即可。   萧野这才抿了抿唇,道:“京城之中最有名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的那个商号你还记得不?”   “倚梦楼?”   萧野点点头,“这个就是柳家的主要产业之一,但是还有一家,姜哥你以前可能没听说过,还有一个商号叫做梦巫山。”   “皆为梦字号,只是这梦巫山却不做百姓生意,简而言之,梦巫山是只与皇亲国戚供应的。”   姜北慕眉梢微扬,不知道萧野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是做什么。   “这个…… 梦巫山的老板娘,就是柳家的嫡长女,自幼在京城长大,年前……” 萧野话音顿了顿,打量了眼姜北慕,见其面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   “年前她许配给了镇国公府的世子。”   “这柳家…… 姜哥你还要见不?” 第29章 谁是大将军?   作者有话说:么么哒,我肥来了。继续更新~ 感谢追更的小可爱,不要放弃我!   姜北慕还未及说话,那厢谈秋却已经贼兮兮地摸了过来,开口问道:“这个…… 什么老板娘,和你们很熟么?”   萧野眨了眨眼,目光在姜北慕与谈秋之间梭巡一阵,笑呵呵道:“没有的事,不熟,一点都不熟。”   “就是那柳家现如今已经与那皇亲国戚染上关系了,这不是怕柳家到时候扫了咱们姜哥的兴嘛。”   谈秋眯了眯眼,侧身看向姜北慕,乐呵呵道:“老爷呢?”   姜北慕反应过来,无奈道:“他们来也不是冲着我来的,更多的还是萧野,或者说是他身后的城主府。再者,我早已离京,京中什么事情也与我无关,那柳家与我更无其他往来,他们来与不来,倒是问题不大。”   谈秋心里虽知晓姜北慕不会与那柳家怎么样,但总想亲耳听他说出来,此刻听闻姜北慕否决,这才心里头舒服了不少。便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边上药去了,符鹤这才与萧野二人简单地朝姜北慕描述了一下那中毒之人的情况。   姜北慕闻言略微放下心来,萧野为人虽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做事却仔细,这点姜北慕还是信得过的,便只简单嘱咐两句若有变化需尽早联系。   萧野爽快应下,道:“那农户应该没有去找你们麻烦吧?”   “这倒是没有。” 姜北慕回道。   “这就好,如果他们做了什么,你不好动手,可以交由我来处理。”   姜北慕没有多说,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与谈秋二人一道帮忙碾了些草药,提前预备好了三日的量,剩下的药材只需要去买就行,确实给姜北慕省了一笔开销。   虽然姜北慕并不在乎这些小钱。   而谈秋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姜北慕当时在公堂上提出愿意承担药材钱已经是做了个冤大头,姜北慕或许不在意,但他却在乎地很,毕竟谈秋自认为十分小心眼,若是可以,他是一分钱也不愿意给那群人的。   谈秋坐在院落中,手上拿着捣药杵,一下下地砸在石碗之中,符鹤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将药材分门别类交由谈秋捣碎。   谈秋看了眼在屋内与萧野交谈的姜北慕,继而侧眸将目光投向微垂着脑袋坐他身旁的符鹤,心中不由地涌起一阵念头。   这萧野如此疼爱符鹤,几乎快是形影不离的程度了,符鹤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萧野看起来与姜北慕相熟已久,而姜北慕对自己却总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谈秋头疼地很。   再者,姜北慕的原配夫人是何身份,现如今身处何处,那京城的柳家嫡女又与姜北慕是什么关系,那嫡女会与原配夫人有关联么?   听萧野的意思,姜北慕原先在京城应当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做他夫人的,哪怕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应该也是大家闺秀了。   像这般世家女子,又怎会做出这种抛夫弃子的事来?这其中究竟是何隐情呢。   谈秋越想越糊涂,一个接一个的谜团接踵而来,姜北慕又绝口不提他从前在京城的事迹,更从来不谈及宝宝的生母,他究竟对宝宝的生母是个什么态度呢。   谈秋可不想自己这头刚把姜北慕一层层地捂化了,到头来发现人家心尖尖上还藏着一个不能言说的白月光。   那可真能把他给憋屈死。   谈秋想的正入迷,忽而小臂上被人拍了两下。   谈秋回过神来见符鹤面露关切神色,本想顺口回句没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堵住了,心口被方才那一连串的胡思乱想挠的痒痒,忙轻咳了一声,故作轻松地用眼尾余光飞快瞥了下屋内,见姜北慕与萧野并未注意到这里,才含含糊糊开口问道:   “那个…… 萧野他,从前在京城里,是个什么差事儿啊?”   谈秋心中绕了几个小九九,还是打算委婉着来,免得开口就问符鹤与萧野的私事,将符鹤给吓着。   符鹤倒也未多想,先是作了几个手语,见谈秋摆出一副标致笑容却是一点儿也没懂,这才笑着摇了摇头,从旁捡了根树枝,在泥地上写起字来。   ‘他是被城主送去京城读书的,没什么官职,就是整日吃喝玩乐,是个纨绔子弟。’   谈秋放下捣药杵,托着双颊好奇道:“那你怎么看上他的?你是神医之徒,应该也是享誉京城的罢?皇宫你去过么?”   符鹤赧然一笑,微微点头,继续写道:‘他比较傻,但为人很好,很关心我。’   “小河庄就是他起的名罢?” 谈秋道。   ‘嗯,那年元宵夜,他喝多了掉入水中,我正好与师父在游船,便顺手拉了他一把。’   符鹤所言寥寥几句,谈秋却也能估摸个大概的雏形了。   想必是萧野早就听闻过符鹤的名声,二人结识于元宵夜,落水的契机才让二人真正有了交涉。至于后续二人如何定情的,谈秋也不好问,毕竟这种事情说来总是话长。   谈秋眨了眨眼,目光投向地上符鹤娟秀的字体,一笔一划看着十分舒心,便如他人一般,有一股清然出尘的气质,便如雨后青山,幽静深邃,却能让你感到一股莫名的舒心。   “对了,那老爷…… 就是姜哥,他之前在京城是做什么的呀?” 谈秋心如擂鼓,却面似不经意般问出来,话音方一落下,便飞速地瞥一眼屋内,生怕被姜北慕或是萧野发现他的小九九。   符鹤闻言先是沉吟片刻,谈秋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余光一直紧紧盯着屋内二人的身影,少倾,才见符鹤执起树枝在地上写起字来。   ‘他是苑朝的大将军。’   “大将军是什么大将军啊?” 谈秋飞快瞥了眼姜北慕,却见萧野抬手指向他与符鹤这边,当即紧张道。   符鹤闻言有些不解,没有继续写字,只是好奇地看着谈秋,似乎他问的是一件十分可笑的问题一般。   谈秋见萧野与姜北慕一同走了出来,似是要往他们这边来,忙讪笑着对符鹤道:“我这不是,没去过京城嘛……”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是最高的官职了。’   符鹤写完,谈秋飞快地扫了一眼,见姜北慕与萧野二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忙伸腿飞快的扫过地面,将地上的字迹给擦去了。   “辛苦了,若是药材还多的话,就交由我带回去给家中侍从们去弄吧。” 姜北慕走到近前,看见谈秋身边摆放着的药碗,对符鹤道,说话间向谈秋伸出手去。   谈秋美滋滋地搭着姜北慕的手站了起来,感觉到那松松握住自己手的粗糙大掌格外温暖,忍不住稍稍转动了一下手,将纤长五指轻轻扣在姜北慕的手上。   老爷的手真大,又大又暖,还带着一些老茧,一看就是练家子,难怪之前与萧野切磋之时竟能稳占上风。   毕竟是苑朝的大将军嘛。   谈秋如是想道,手上传来的温暖与粗糙触感直像是蜜糖裹住了他的心一般,令他久久无法回神,直到那股赧然褪去,面上温度下来,方才符鹤所写的一笔一划才在谈秋心中逐渐拼凑成字。   他是苑朝的大将军。   姜北慕,是苑朝的大将军。   短短八个字,让后知后觉的谈秋当场怔住。脑海之中风云骤变搅起滔天巨浪,一道雷电直勾勾地劈在了谈秋头顶。   “你怎么了?” 姜北慕感觉到谈秋身体瞬间的僵硬,连带着目光都变得无神,瞬息间的变化让姜北慕忍不住出口问道。   谈秋呆呆地看着姜北慕,脑海中努力地消化着这简单的八个字。   姜北慕若有所思,目光触及那地面上平滑的一块,像是被人特意抹去了什么,思及方才谈秋与符鹤的独处,符鹤口不能言,唯有写字与谈秋交流,而谈秋在他与萧野靠近的一瞬间慌乱地擦去了什么,想必是与符鹤谈的话题不想让他知道。   但姜北慕素来认为自己是个识趣的人,更对他人的秘密毫不关心。   “老爷……” 谈秋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唤了一声。   “嗯?” 姜北慕回应一句,眼帘微抬,看向谈秋。   谈秋此刻才蓦然发觉,姜北慕迎风而立,一袭靛蓝长袍衬地人愈发风姿俊朗,加之其高鼻深目,容貌英俊,其高大健壮的身躯上线条流畅且极具爆发力的肌肉更不是一个富家公子可以练出来的。   唯有常年习武,身居高位之人,身上才会有这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 我觉得我头有点儿晕。” 谈秋收回目光,只觉得现下竟是有些不敢去看姜北慕。   “既如此,那就先回去休息吧。” 姜北慕道。   姜北慕如果真的是苑朝的大将军,那么他当年在京城之中肯定是一时风光无两,那么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甚至连那金枝玉叶的闺中小姐亦可寻得良缘。   若真如此,又怎么会看上他谈秋呢。   姜北慕对他不动心,似乎又能说通了…… 第30章 还是算了吧   “阮月,你在四方城多久了?你是本地人么?”   谈秋坐在自家院门处,两条长腿伸直了搭在地上,身后靠着门前亭柱,百无聊赖地看向一旁侍弄花草的阮月。   阮月闻言仰起头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身旁放着未载种的花树,袖口撩起,一身粗布简服,衣摆上还沾了不少泥土。   “我不是这儿的人,我家乡是庐城旁的桃花村,不过我爹娘都去世了,后面兜兜转转去了王家,才跟着来了这四方城,约莫也有十一年了罢。”   谈秋闻言略略颔首,没有再问什么,阮月见其缄默不语,便也低下脑袋去继续拿小铲子挖坑。   谈秋长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蔚蓝天际,今日是这些日子以来太阳最好的一天,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浑然没有了冬天的寒意,只是谈秋心间却愁云暗淡。   昨日他从符鹤那儿知道了姜北慕的身份,对他的打击可谓是晴天霹雳,足足用了一晚上才缓过神来。   京城是他想都没想过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在他的心中,从未有过去京城的打算,更是对那贵人们一丝印象也无,毫不夸张地说,京城在他看来,那是只有一些大人物才能去的,对谈秋而言,一个四方城,也就够他平平淡淡过日子了。   谈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随后收起长腿,蹲坐起来,一手漫无目的地拔着身前的杂草。   至少在昨天之前,姜北慕在他心中只是一个长相英俊且有实力的商人,而且还是个鳏夫,二人般配地很,而如今符鹤却猛地丢下这么一个大霹雳,姜北慕瞬间便从一个商人拔高到了苑朝的大将军这一层面。   那可是他拍马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啊……   谈秋拔了会儿草,心中堵的难受,见阮月在那哼着小曲种花,话语在唇齿间研磨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对阮月说道:   “那…… 你知道咱们苑朝的大将军是谁么?”   阮月有些许的诧异,似是没料到谈秋回问这个话题,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谈秋见状连忙掩饰地假咳两声,说道:“我就是问问。”   “是谁我倒是不知道,我也没去过京城,但是他的事迹大家都有所耳闻的。” 阮月也没多想,只略微思索一阵便爽快回道:   “前些年狄族频频来犯,都快打到咱们陌城那儿了,听闻咱们大将军只身率十万兵马,鏖战整整两天两夜,将狄族驱赶了出去,自此一战后,大将军更是步步紧逼,屡战屡胜,一直将那伙狄族给逼出了关外,这才收复了咱们苑朝的塞北三城。”   谈秋听得心惊不已,若平时他听闻这番话,倒是没什么感触,毕竟那狄族、血战什么的都离他太遥远,根本无从想象。   而如今姜北慕就是阮月口中的率军屡战的 “武神”,那给他的冲击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么厉害啊。” 谈秋咂舌惊叹。   阮月见状说的更是起劲,甚至将手中的小铲子丢在一旁,站起身来手舞足蹈,“那是,我从前还听过一则传闻,说是咱们苑朝这位大将军可厉害了,陌城一战时,他才只堪堪十八岁,且听闻其人武功高强,曾经有一次与狄族的一个首领城门前宣战,竟只在十招之内便摘了那狄族首领的脑袋,还挂城墙上了呢!”   “要论武功,他可是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把狄族打的好几年都没敢靠近咱们边塞呢。”   “要说咱们如今能过上安稳日子,还真是多亏了这位大将军呢。”   阮月谈及这位大将军时兴奋地小脸微红,全然没有了先前一贯从容内敛的模样。   谈秋只觉得自己对这所谓的大将军竟是一丝印象也无,甚至都不如阮月熟悉,难道这也是自己撞了脑袋的原因么?   阮月说完才发觉谈秋有些意兴阑珊,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识趣地打住了话头,小心问道:“公子怎么了?”   谈秋摆摆手,“没什么,那你知不知道… 这大将军的妻子是谁呀?”   阮月眨了眨眼,“他成亲了么?这我倒是不知道呢,近年来边塞平和地很,咱们也少打仗了,不过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过这茬事。”   谈秋默默撇了撇嘴,心道这大将军不仅成过亲,孩子都能喊爹娘了,你还天天见呢。   “对了,你在这四方城这么久了,你知道那柳家嫡女么?”   阮月略微思索一阵,回道:“这我倒是不怎么清楚,只在很久前听说那柳家嫡女好像是个双胞胎,其中一位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曾经进宫去侍奉过贵人,好像许配给了一个世家公子,具体我倒是不知了。”   “这柳家看起来默默无闻,但我总觉得他们没有那么简单。” 阮月言罢似是有些担忧,忙压低了声音对谈秋说道:“这回柳家好像也要派人来……”   “咱们姜府说实话,不过是来这四方城一年还不到,这柳家竟然也亲自投递了拜帖…… 我总觉得不安好心,公子还是小心着些。”   谈秋闻言点了点头,幽幽叹了口气,阮月见状小心翼翼道:“公子今天是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就这些时日,都看见你叹了四五次了。”   “我……” 谈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姜北慕隐姓埋名在这城里做生意,想必也是不愿意牵扯以前的事,他也不好到处和人说,免得帮不了姜北慕不说还耽误了他的事……   “你说,两个身份悬殊的人,能在一起么?” 谈秋想了想,只能拐弯抹角地对阮月说道。   “这得看多悬殊了。” 阮月回道。   “大概就是…… 一个是京城里的贵人,一个是乡野中的罢。”   阮月望着谈秋那苦兮兮的脸颊,诚恳道:“那这几乎是不可能了,二人的身份,见识,以及数十年来的生活之间都有一道天堑鸿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跨越的。”   谈秋听着心口发紧,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反驳阮月,却蓦地发现自己竟是一个有力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阮月见状不知谈秋在苦恼着什么,只能绞尽脑汁思索半晌,试探问道:“公子是在愁下个月的那件事么?说起来,现在四下无人,公子是怎么打算的呢?或许可以同我说说,我也好为公子排忧解难。”   谈秋经阮月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先是问道:“你给我的那个,是什么药?”   阮月眨眼道:“春 | 药。”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来的春 | 药?” 谈秋不可思议道,连带着看阮月的目光都变得十分复杂,阮月面颊一热,忙道:   “公子不要误会,我这是来姜府之前王公子那边给的,用途…… 公子你也知道。只是我现如今也用不上了,正好拿来借花献佛。”   谈秋一时沉默下来,阮月继续加了把劲道:“公子不是在愁如何与老爷更亲近一些么?毕竟连我都看出来了,老爷对公子你尊敬有余,亲密不足,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些怕你。”   “怕我?!” 谈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神话,好笑道:“老爷怎么可能怕我。”   “这我也不好说,或许是我猜错了罢。” 阮月借坡下驴,并未坚持己见,顺势劝道:“老爷不主动,那公子你就主动着些呗,自己先下手为强,总好过被别人惦记不是么?”   谈秋闻言目光微闪,似是有些心动。   依照姜北慕的性子,自己要是真与他发生了什么,姜北慕肯定会被迫迈出一步,不管是自愿也好,被动也罢,现如今姜北慕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安全线,有礼却不更过分亲密地与他相处,若是真能发生什么,便能将这表面上的平和撕去……   但…… 谈秋心底却隐隐觉得他不能这么做。   姜北慕是苑朝的大将军,是为百姓立过功绩的。   他不该用这般下三滥的招数对他。   “还是算了罢。” 第31章 监工   作者有话说:秋秋:我来做监工,谁赞成,谁反对。【感谢各位支持阅读评论和打赏么么哒,爱你们。继续臭不要脸地求海星。】   阮月闻言也未坚持,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谈秋,谈秋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这般做是对还是错,毕竟前段时间姜北慕才和他说了他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   “公子不去老爷那边么?” 阮月见谈秋面露烦躁之色,轻声问道。   院内微风轻拂,卷起庭中枯叶,日光落在谈秋身上,罩上了一层融融暖意,谈秋双手托着下巴,长出了一口气,对阮月道:“老爷去铺子里了,听说是要给那些工人们结下工钱,咱们铺子今年是开不了了,只能等明年了。”   阮月从不过问姜家产业,因此也未多问,只略略颔首,低头栽种不再言语。   谈秋纤长五指插入发丝之间略带烦躁地搓了搓,随后蓦地起身,撂下一句:“我去宝宝那儿看看。” 便大步朝院外走去。   谈秋穿过花园小径,径直朝前走去,路边偶尔经过几名侍女家丁,皆抬眼匆匆瞥他一眼便低头快步离去,似是生怕被他找茬。   谈秋也不恼,正好他也不乐意和那群人多话,当即脚下步履加快朝别院走去,刚一拐角,便被迎面一道人影撞了上来。   “啊!” 一声惊叫乍起,谈秋心口一痛,被撞地后退几步,定眼看去,却见是一个年岁约莫十五六的小姑娘,丫鬟打扮,手中抱着一个木盆,盆边沿搭着几条布巾。   二人冲撞间盆中水倾泻而出,打湿了谈秋鞋面,谈秋还未开口,那丫鬟便面色陡然一变,几乎吓得快哭出来,连连躬身道歉。   谈秋摆了摆手,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没事。”   丫鬟又惊又惧地看了谈秋几眼,见他确实没有要计较的意思这才垂着脑袋要走。   这丫头面生地很,且这么怕自己,看起来是刚来没多久,还不认人。谈秋这般想着不欲多理会,打算继续迈步离开,还未走两步,却蓦然听闻身后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斥骂声。   “打个水都这么久!你还能做什么事啊?!是不是去哪儿偷懒了!”   “我… 我没有。”   谈秋停下步子,听声音正是他刚刚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就打了这么点儿水!你看看够用什么!快,拿这桶去,打满了赶紧送来,别让我们在这儿干等着你!”   “好,我这就去。”   谈秋咂嘴,姜府中竟还有这么凶蛮的丫鬟,倒是令他长了见识。   那脚步声匆匆跑来,谈秋思索片刻,转身正好看见方才那撞了他的小姑娘抱着几乎有她半人高的木桶跑,眼眶泛红,忍不住抬起手臂用衣服来擦眼泪。   “等下。” 谈秋伸出手,在那丫鬟经过之时忽而伸出手来勾住了那木桶,丫鬟被勾地一个踉跄,不知谈秋要做什么,只好瑟缩地抱着木桶小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刚呵斥你那人是谁呢?你一个小姑娘让你打这么多水,急匆匆地做什么呢?”   谈秋面似平常地将脑袋探出朝那回廊看去,那人早已离去。   “她是带我的姐姐,今日梅姑娘吩咐了要给老爷院落洒扫除尘……” 小丫鬟喏喏回道,言罢声音中带了一丝紧张,“公子您还有其他吩咐么,我要赶紧去打水了……”   “院内家丁那么多,让你一个姑娘去打水。” 谈秋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丫鬟,眼眶凹陷且带着一圈黑,身材瘦小,头发干枯,一看便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来做工。   “老爷的院落要打扫,我该去监工才是。” 谈秋乐呵呵自言自语道,随后一把提起那木桶,从丫鬟怀中夺了过来,慢悠悠朝回走去,“行了,这水我打好送去,你干别的事情去吧。”   丫鬟站在原地发愣,带到谈秋背影逐渐走远,才猛地反应过来,几乎快哭了,连跑带喊地追着谈秋跑。   “公子!您快些把桶给我吧!求您了……”   谈秋置若罔闻,回了自己院落随便打了半桶水,在阮月不解的目光之中晃晃悠悠地向姜北慕的院落走去。   挽秋阁外枯叶被打扫干净,隔着数十步,谈秋便能看见许多进进出出的人影,各自手中要么拿着扫把要么拿着抹布,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谈秋提着水桶走上来,那些闲聊的丫鬟家丁们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去了另外一侧。   谈秋看也不看他们,径自迈入院内,入目便是一道熟悉人影站在檐下庭前,正指挥着众人洒扫。   谈秋身后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还未及开口,便能听见院内那道刺耳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   “你怎么空手来了?桶呢?”   谈秋眉梢微扬,将木桶重重往地上一放,发出 “砰” 地一声响,桶内水来回颠簸,差点飞出桶外。   院内登时安静下来,连那被人不慎踩碎的落叶莎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梅香面色陡然一变,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朝谈秋走来。   谈秋却没看梅香,只越过人群看向那呵斥丫鬟的人,那人亦是府中的丫鬟之一,谈秋倒是见过她不少次,似是一直跟在梅香身边,此人身形高瘦,只是容貌稍显刻薄,眼尾下垂薄唇紧抿,看着便不好相处。   “我还以为你们这儿多忙呢。” 谈秋环顾四周,随口道:“忙道连多安排一个人去帮忙打水也排不过来,这不都挺清闲的?还能聊天呢,要不我带些瓜子来大家伙一起吃了聊天怎么样?”   “公子怎么来了。” 梅香见那丫鬟似是欲开口辩驳,当即使了个眼色将话头抢了过来,不咸不淡道。   谈秋见状笑道:“这不是听说你们在这儿打扫么,我过来帮个忙。”   “除尘之事太过脏乱,还是请公子回去歇息罢,免得老爷回来了怪罪我们,竟然让公子亲手做事。”   梅香冷了张脸,显然是十分不待见谈秋,谈秋亦不知她是不是受了姜北慕的敲打,此刻虽然她不喜欢自己,但也再不敢对自己不敬,只能暗暗讽着戳他。   谈秋打蛇随棍上,咧嘴笑道,“也是,你说得对,我打扫太辛苦了老爷看见会心疼。”   姜北慕心不心疼不知道,反正谈秋能确保这句话能给梅香心里堵上那么两块砖。   梅香看着眼前谈秋的笑容便恨的咬牙。   也就长相出挑了些,不过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哪个不是姿容出挑,也就能卖弄些风 | 骚来博取男人垂怜了,待到日后府中迎来主母,她倒是等着看谈秋落魄的好戏。   “老爷心疼我就心疼,来,你们继续打扫,我来监工。” 说罢谈秋便绕开梅香,自己去屋内搬了张小凳放在门口,舒舒服服地坐下身来,两条长腿搭在一起,慢悠悠地晃着脚。   谈秋看梅香脸色便知她心中没想什么好事情,当即添油加醋刺 | 激道。 第32章 藏书   作者有话说:震惊秋秋一百年!这里推一下一位写的超棒的太太的文!《厌弃》,第一人称都市三角情感大戏虐恋情深泪湿枕巾写的呱呱叫一级棒!传送门在我的文案哦,真的好看姐妹们,点她......   梅香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那刻薄模样的丫鬟上前两步似乎想说些什么,梅香却轻轻摇了摇头,双唇开合间不知说了什么,那丫鬟才上前去提起木桶,朝院外走去。   瘦小丫鬟何时见过这等架势,一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略带紧张地看了眼梅香,随后低下脑袋,将面颊深深埋了进去,如同鹌鹑一般。   梅香也没什么心思刁难一个小丫鬟,只低声让她拿了块布进屋去擦洗家具摆件等。小丫鬟当即连连点头,一阵风似地跑了进去。   谈秋一手托着下巴,笑的人畜无害,梅香看着气便不打一处来,仿佛谈秋生来便是要和她作对一般,只得愤愤气哼一声,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一扯绣帕离开了院落。   梅香一走,谈秋霎时便感到院内人影少了不少,谈秋不用想也知道,怕是梅香一走,那些丫鬟家丁的也忙着找地方去偷懒了。   不过倒是有个例外。   谈秋心念几转,起身拍了拍衣衫,站在门外,斜身倚靠在门框之上,看着屋内那忙碌擦洗的瘦弱身影,开口道:“你也去歇着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   丫鬟闻言,攥着手中脏污的抹布犹有些局促,“但是……”   “没有但是,这里是老爷的卧房,姑娘家家的不能随便进,你去隔壁书房那边打扫去。” 谈秋随口扯了一个理由,丫鬟将信将疑,待转念一想,方才梅姑娘都要让着他几分,想必是府中的贵人,自己还是顺着些……   “那,我去书房了。” 丫鬟言罢又垂着脑袋如同被撵的小鸡仔一般跑去了隔壁屋。   屋内又只余下谈秋一人。   日光和煦,透过窗棂洒落房内,如同道道金纱垂落,烟尘起舞,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散,窗外清风徐徐,谈秋伸了个懒腰,走至床榻边,如同猫儿般一个跳跃砸入了那软和厚实的被褥之间,舒舒服服地蹭了几下。   姜北慕的被褥还是正红底纳金花的婚被,看起来软和又温暖,谈秋伸手在那金花刺绣上摸了几番,一时思绪有些发散。   姜北慕还留着婚被…… 是在怀念他的原配夫人么?   谈秋白皙面颊贴紧了被褥,被上的红棉光照在他脸上,衬出了一抹云霞,青丝散乱,五指纤长指尖圆润,精致地如同美玉雕琢。   前些日子还不是这床婚被……   谈秋指尖无意识地轻抠刺绣针脚,不知道姜北慕与他夫人成亲当晚是个什么场景,谈秋越想越难受,喉咙间发出哼哼唧唧的,如同小奶狗受了欺负般的呜呜声。   不行,我非得把你给办了。   谈秋猛地抬起头来,大将军也好,商人也罢,反正都是他姜北慕,是他既定的夫君。   这般想着,谈秋便鼓足了劲,猛地握拳砸了两下枕头,露出虎牙恶狠狠地对着空气道:“给我等着,非得把你办地服服帖帖的。”   谈秋一想到自己将来对姜北慕为所欲为的场景,便忍不住心里偷乐,像猫一般拉长了身躯伸了懒腰,双臂前伸捧住了枕头,面颊帖在其上,呼吸间似乎隐约能闻到姜北慕身上的那股气味,当即更是兴奋,好似怀中所抱之物便是姜北慕一般。   忽而,谈秋动作一顿,手背好似触及到了什么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谈秋好奇地将枕头挪开,却见手臂旁放着一本没有书名的书,纸张起皱,这位置应当是被人特意放在枕头底下的,且看样子这书应该也被翻看过。   谈秋一手抱着枕头,另一手去翻看那书,约莫只有数十页,不是很厚,却新地很,翻动间犹能闻到一股子墨香。   卧房内有书柜,再不济旁边便是书房,姜北慕怎么在枕头底下还塞了一本书。   谈秋好奇地翻开书页,前几页皆是文字,直到后几页才开始有几幅插画。   画中人乃是一对男女,二人相拥在一处,身旁画着嶙峋的假山,女子面露羞意,含情脉脉地望着男子,男子容貌俊秀,一副书生打扮,此刻正将脑袋凑去那女子面旁,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起来像是什么话本。想不到姜北慕竟然还喜欢看这种东西,谈秋心道,这般想着,谈秋不由得又有些兴奋,仿佛发现了姜北慕的另一面,手上动作越发起劲,一目十行地阅览了几页。   下页翻去,入目便是满页的画。   谈秋只一眼,便腾地一下满面通红,指尖像是被火燎烧了一般猛地丢开书籍,整张脸埋入枕头内。   那满页的画,皆是各种姿势与场地的春宫图。   谈秋抱着姜北慕的枕头,越想脸上越热,按理说看春宫图没什么,毕竟成年男子,若说无欲无求倒也不可能。   但是谈秋只一想到姜北慕或许会在晚上燃起灯火,一人斜靠在床榻边看着春宫艳图…… 再想到姜北慕那平素打点齐整一丝不苟的衣着,虽平和却总带着一股疏离的客气,谈秋便怎么也无法想到姜北慕会看这种东西。   谈秋眼尾余光飞快地瞥了眼那被他丢在角落里的书页,羞涩万分地准备拿回来继续看看,毕竟他还是很好奇什么样的故事会让姜北慕感兴趣。   忽而隔壁传来一声闷响,似是重物落地,谈秋动作一顿,忽而想起那被自己打发去隔壁洒扫的小丫鬟,当即什么旖旎情丝都抛去了脑后,随手将枕头盖住那书册,起身便朝隔壁走去。   “怎么了。” 谈秋入门,正好看见那小丫鬟跌坐在地,双手捧着自己脚腕揉搓,面色苍白,看见谈秋的一瞬间瞳孔蓦地瞪大,忙起身对着谈秋便欲跪,“是我笨手笨脚,我马上就把这里收拾干净。”   谈秋并未急着回话,反倒是仰头看了眼那丫鬟身前的木架,木架足有三米之高,连他去拿东西都要踩个凳子,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碰得到最顶上,谈秋心如明镜。   “擦上面的东西掉下来了?”   丫鬟忍着疼起身咬唇不语,谈秋摆摆手,随口道:“你去院外扫地吧,书房还是我来弄。”   其他丫鬟家丁早就跑一边偷懒去了,也就这小丫鬟矜矜业业地在这里洒扫除尘,谈秋只觉得她就像是那入了狼群的绵羊,只等着被那群恶狼揉搓欺凌。   看来这姜府得找个干事的管家了,不然这群丫鬟家丁总以为没人管,太过自由,自家里拉帮结派欺负人也就罢了,万一哪天胆子大跑到外面去欺负外人了,到时候还得连累姜北慕去给他们收拾残局。   “你去外头吧,顺便如果看见梅香或者方才那呵斥你的人,只需告诉他们,他们若是管不好,那么就请一个可以管的管家来。”   “他们若是问你谁说的,便说是我说的。”   丫鬟面色恍然,还未回过神来。   那厢谈秋却施施然从地上拾起了抹布,搭在手上转了几圈,侧头见那丫鬟还未离开,心知她胆小不敢,便笑道:“别怕,姜府里老爷最大,但是老爷也得听我的。” 第33章 重审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的支持!能看到这边的我都抱住你们就是一个大么么。   谈秋将丫鬟打发了去,自己一手甩着抹布,漫无目的地在姜北慕书房中走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个书房,书房中并无太多装饰摆件,只有门口摆了一棵长青,书房内摆了一张软塌,上面毛毯随意搭在一边,姜北慕似乎在这边睡过。   软塌前则是书桌,桌上书册笔墨纸砚叠放齐整,方才丫鬟已经擦过一遍,桌上一尘不染,再往内便是几道珠帘垂落,木架被摆放在里间,共分四层,最底下的空间最大,摆放了几个花瓶,中间两层则摆了一些木质雕刻物。   谈秋上前仔细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些木雕已经有些年头了,雕了一只站立吐舌,神采奕奕的狗,还有一个便是小牛,木雕狗的技术明显更精进,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而那木雕小牛则粗糙了不少,仅仅是具有了个小牛的形状,边缘处并未被打磨齐整,两样东西看起来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谈秋拿起木雕狗与那小牛把玩,忽而发觉两个木雕底下都被雕刻了几个歪歪曲曲的图案,两个图案上部分相同,唯有下半部分不同,谈秋仔细观摩了半晌也看不出是什么,只好悻悻放下,拿抹布简单擦了一遍木架。   谈秋将木架三层擦拭干净,转而从旁搬了个凳子脚踩上去够那顶层。   顶层摆放了一柄玉如意,玉质莹润剔透,雕工极为出色,一看便价值不菲,日光下玉中更似有流光在涌动,霎是惹眼。   谈秋惊叹不已,伸手摸了一下那柄玉如意,触手冰凉,却极为细腻。   这般好的成色,饶是谈秋这种对玉石不是很精通之人都能看出其价格贵重,还是小心点好。   谈秋这般想着,便伸出手拿着抹布在那玉如意旁擦拭,目光却忍不住流连其上,心中连连赞叹这玉如意的精巧,忽而手上一紧,好似撞到了什么,谈秋还未及看清,便见一个巴掌大的黑影被他一掌扫了出去,掉在地上发出叮啷一声脆响。   谈秋看着那地上碎成两半的玉佩,忽而心口一紧。   完了,他把姜北慕的玉佩给打碎了。   谈秋此时已经无暇顾及为何玉佩要放在顶层那么隐蔽的地方,满眼只能看见那地面上碎成两半的玉佩,脑海中一片混沌。   谈秋站在凳子上,足足静默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慌张地跳下凳子,连忙颤着手将地上的两半玉佩拾起,口中不断念叨着完了,快步走到桌边,将两块玉佩并在一处,仔细检查有无缺失的部分。   谈秋深吸一口气,伸手抱臂,张口咬着指尖,脑海中努力搜寻对策,急的在屋内团团转。   放那么高,姜北慕应该不会注意到才是…… 如果很看重,应当不会放在那种不可企及的地方,这就说明姜北慕不会轻易去查看,只要自己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姜北慕就不会生他的气。   谈秋默默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待到目光挪回那碎裂的玉佩之上时登时又垮了脸。   他要怎么和姜北慕说啊。   谈秋颓然地坐在软椅上,苦兮兮地将下巴搭在桌案上,指尖捻起碎裂的半块玉佩迎着日头发呆,日光透过玉佩落下一个光斑照在谈秋面颊之上,随着他手上动作不停晃动。   谈秋哀叹一口气,忽而浑身一僵,随后猛地站起来在屋内环顾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好像有人在看他,那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惹得她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晚他在巷中猛然一瞥见看到的身影。   谈秋疑神疑鬼地在屋内四处查看,并无任何踪迹,院内的丫鬟们也早不知跑去了哪里,但那道目光却如影随形。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谈秋坐回软椅上,将玉佩轻轻放在桌上,重新将两半并合在一处,正抿唇思索间,却忽闻阮月的声音由远及近,朝院内传来。   “公子!!” 阮月喘着气,一路跑至挽秋阁,待瞥见谈秋背影时忙提着裙子边跑边喊道:“公子,有人寻你,说是叫什么萧野的。”   谈秋连忙随手抽了一本书盖住了那碎成两半的玉佩,心虚起身挡住了阮月的视线,闻言正打算说些什么先将人打发走,还未及开口,便见一道熟悉人影大步而来,正是萧野。   萧野一袭苍蓝劲装,粗硬黑发扎起,面色凝重且带着一丝急迫,待看见谈秋时双眸微亮,不待阮月与谈秋有所反应,便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谈秋的手腕,带着朝门外走去。   谈秋被萧野攥着手臂,挣脱不得,忙道:“嗳,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有事儿呢。”   “嫂子,那人醒了,现在姜哥已经得到消息先去官府了,符鹤也在那边,咱们也得赶紧过去。”   萧野头也不回,直接拽着谈秋便朝大门走去,一路上府中丫鬟家丁看见萧野与谈秋二人拉拉扯扯的模样纷纷侧头窃窃私语,谈秋原本还挣动几下,此刻听闻萧野提及铺子的那事,忙心念回转,不再挣扎,问道:   “什么时候醒的啊?他们都去了么?”   “我不知道,我今早回了一趟城主府,鹤儿一人去的官府,方才他派人来通传我,让我赶紧去,说姜哥已经到那边了,马上就要开堂重审。”   萧野说着便将谈秋带至门前,只见门外一匹毛色黝黑发亮,肌肉紧实有力的骏马正有些烦躁地打着响鼻,马蹄哒哒地划着地面。   谈秋道:“你要骑马去么?街道上不让骑马的,会冲撞到人。”   萧野将马缰握在手中,一脚踩马镫腰部手臂发力一跃跨上,随后朝谈秋伸出手,“我们走街后,那里没有人会去,可以骑马走。”   “上来,我带你去。”   谈秋也不含糊,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爽快伸手回握住萧野手掌,被人带着发力一同跨马骑上。   萧野扯了马缰,在掌心绕了一圈,沉声道:“嫂子抓紧了。”   言罢一抖缰绳,“驾!”   谈秋抓紧了萧野的衣衫,耳畔风声呼啸,打在脸上生疼,周遭风景数变,院落墙屋不断超后飞去,萧野策马疾驰,在后街之上一骑绝尘。   谈秋被颠地差点朝后倒去,索性一咬牙扯住了萧野的腰带来稳身子,萧野宽肩窄腰,策马时肌肉紧绷,自有一股野性美感。   谈秋看着萧野背影,却不知为何忽而想到了姜北慕。   他前几次与姜北慕出门,都是坐的马车,但他曾经是苑朝一人之下的大将军,那么骑术一定也非常厉害。   不知道姜北慕骑马,是什么模样。   谈秋目光发散,脑海之中隐约勾勒出了红衣银甲,驱驰白马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神勇无双……   谈秋一袭青衣被风吹地扬起,墨发亦未梳,在风中乱舞。   青仪后街之上,一匹骏马载着两人,踏碎了沿街水塘,朝着府衙疾驰而去。 第34章 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老爷与美人章 节阅读, 老夫少妻,老爷他能行!,3.5 号准备 V 啦,明天更新 7K+,约莫每天最低都会日 2,时间来得及的话,会加更,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别的话,这里我也感谢所有能看到这一章 的读者!你们都是我写文更新的动力!作为一个社畜,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我爱你们。   萧野勒停缰绳,翻身下马,侧身朝谈秋伸出手去,谈秋一双眸子早已忍不住地朝府衙大门内探去。   此刻府衙门外人烟稀少,应是那农妇一家还未到,只余几个官差站在门口,谈秋握住萧野小臂,借力下马,不待萧野说话,便迈开步子朝府衙内跑去。   府衙正堂内不见一人,谈秋四顾一番,也不见姜北慕的身影。   “他们现在还没升堂,应是在后府,走。” 萧野上前朝谈秋摆了下手臂,随后便大步流星地朝偏房一处小门内走去。   萧野似乎对府衙熟悉地很,不需人带路也能找到路,谈秋便跟在他身后,二人穿过两进小屋,来至后院,还未及进门,谈秋便听到了姜北慕的声音,只是声音低沉,听不真切。   谈秋忙沿着声音寻去,推开一扇门。   “谈秋?你怎么来了。” 姜北慕似乎有些惊讶,此刻他坐在榻旁,符鹤坐在其对面,正为一人把脉,躺在榻上的男子面色苍白,肌肤黝黑,眼眶下泛起一圈乌青,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知府坐在上位,正接过侍女捧来的清茶闲饮。   萧野跟在后头关上了门,正好听见姜北慕的问话,当即截过话头道:“是我把嫂子带来的。”   姜北慕闻言并未有太大 | 波澜,只是眼眸之中浮现一抹不认同的神色,看了眼萧野,却并未开口指责。   萧野见状忙凑到符鹤身边小声说起话来,符鹤舒展了眉头,间或点头摇头以作答。   “老爷。” 谈秋待看见姜北慕的一瞬间便登时心里一松,仿佛有了主心骨般,说不出是依恋还是什么情愫,只想离他近些。   姜北慕蹙眉道:“怎么不多穿一件就跑出来了。”   “萧野刚到府上,我听闻了消息就赶来了。” 谈秋放软了声调,慢吞吞挪到姜北慕身边依着。姜北慕只无奈地轻叹一声,解下脖颈间大氅系带,将大氅披在谈秋身上。   谈秋也不推辞,当即将大氅裹了紧,整张小脸几乎快缩到了那毛绒堆之中。   知府在上座眼皮子也不掀,似乎早就知道姜北慕与城主府的关系,依旧不慌不忙,坐在那边喝茶,待到几人叙了一番,才淡淡开口道:“我们继续吧。”   “嗯。” 姜北慕应声。   一旁的文官则重新拿了纸张来,一手执笔,侧头看向那大病初愈的男子。   “你当日都吃了什么,前一日可有不适之处。” 知府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没有,前几天都好好的,当天早上只喝了两碗粥,就去山上砍柴了。”   “你还记得你当时吃了什么么。”   “我中午没想回去吃的,本来还差一点点就砍完了,打算砍完再回去,我媳妇怕我饿着,自己下了碗面还有带了些糕点来给我。”   谈秋闻言沉吟片刻,此人所说之言与当日庭上那农妇一家所说并无不同,由此可见那农妇兴许并未说谎,当然也不排除这男子与农妇早就在中毒前串联了供词,当然这种做法极为不妥,很容易便真的就中毒毒死了。   毕竟农妇一家也不能确保城主府就一定会插手,更别提请出符鹤了,多半也就是城中大夫半死不活地吊着命。   风险实在太大,谈秋倒是觉得以他们的家境不像是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就在谈秋沉吟间,外头忽而涌起一股嘈杂声,众人纷纷侧头看向门外。   知府却不急不慌起身一抖袖袍,坦然自若,“看来张家几人也到了,那便一起出去罢。”   众人自无不可,知府又吩咐了两名衙役来将那男子扶出门,步履踉跄地朝前堂走去。   符鹤与萧野在一旁收拾药箱,姜北慕见知府出去了,这才起身对谈秋道:“我们走吧。”   谈秋颔首上前抱住了姜北慕的手臂,两人紧紧贴着朝外走去。   “老爷……” 谈秋看着知府的背影,哪怕知道有萧野会帮忙,心中也不免打突,毕竟这一件事,可就关乎了他们铺子的存亡。   姜北慕知道谈秋什么意思,此刻也不多话,只将他冰凉的小手托进掌心之中轻轻握了一下。   只这一个动作,谈秋便感觉到姜北慕掌心与他手相触及的那一块肌肤上所散发的热瞬间吞没了他全身,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   众人来到堂前时,张家之人早已到了,门外还站着一堆看热闹的百姓,显然是这张家来时路上惹来的目光。   张家为首之人依旧是那干练泼辣的农妇,身旁年轻女子便是张家三郎的媳妇,许是得知了自家丈夫已经清醒,面上的愁云憔悴一扫而光,较之上次面色好了不少,此刻她正忍不住抬头朝内府望,直到看到自己丈夫被衙役扶出来,才忍不住红了眼眶,顾不得许多便欲上前去。   “夫君!” 女子声音发颤,眼中蓄满了泪水。   衙役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女子无法,只得泪眼盈盈地回望,那男子亦看到了她,见状嘴角微扬,牵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意,似是安抚。   “张家三郎,坐旁边去吧。” 知府没有为难他,反倒是安排衙役给了他一个座位,那男子闻言低声道了谢,便一步一挪地朝左侧椅子上坐去。   女子这才不舍地望了一眼,走回农妇身旁。   待众人站定,萧野亦牵着符鹤的手从后堂出来,二人坐在一处。   知府清了清嗓,赫然一敲惊堂木,门外窃窃私语声顿消,大堂之上猛地安静下来。   “方才张家三郎清醒之时,本府亦在旁,其所言皆由文官记下,如今便由他再宣读一番。” 知府朝那文官略略颔首,文官应下,拿出先前所记之纸,面朝众人读了一番,一字不差。   “你可有异议?” 知府说此话时,目光转向那张家三郎,男子摇头,低声道:“大人所读,正是小民所言。”   谈秋悄悄侧目斜睨了那张家之人,见为首农妇面色如常,并未有太大 | 波动。   “本府得知,符公子曾言,他身中之毒,确实因口而入,只是当日他所吃的东西之中,并非只有仙水楼的糕点,还有自家的米面。”   “对此,你们可有异议?”   知府说话声不卑不亢,平缓而有力,姜北慕与那张家之人皆摇头道,“并无异议。”   “你们有何要说?”   “大人!” 农妇不待姜北慕开口,先一步上前道:“请大人明察!我们家三郎所食之米面,我们家中人也都一起吃过了,现如今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这决计不可能是我们自家的问题!”   农妇言罢,转头看向姜北慕,目光之中带着十足的愤怒,似是要将他活吃了一般,“我们家三郎当日将那糕点全给吃了,第一次大夫那边吐出来的大多也是糕点残渣,而面条根本没吃多少啊!”   “这毒性如此猛烈,一定是那糕点的问题,不然只两三口面条又如何能毒成这个样子啊?”   农妇说道痛处,竟是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我们只是小民小户,比不得姜家富贵,如今人出了事,竟也无人帮忙,可怜我家媳妇小芸,如今已经怀胎三月了,三郎这一番,还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第35章 秋儿不怕   谈秋听的心惊,好家伙,这妇人是打算上来先说自己苦楚,好让旁人以为是姜府家大业大,以大欺小呢。   果不其然,农妇这一哭诉,堂外私语声此起彼伏,谈秋细细听去,才发觉大部分都是说那张家为人如何和善,不可能害自家三郎等。   谈秋看她一副认准了是自家铺子的毛病便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讥讽几句,手臂却忽地被姜北慕扯了一下,谈秋话到嘴边只得再度咽下,侧头看了眼姜北慕,见姜北慕微微摇头,谈秋这才作罢。   “供词不能只听一头,况且现在人都醒了,还是让他自己说罢。”萧野适时开口打断道。   那男子闻言略略颔首,声音虚弱道:“我只记得我当时还不怎么饿,况且柴火也快劈完了,便先吃了几个糕点填一下肚子,吃完就继续砍柴了,待到砍完以后,我才找了个石头坐下,才开始吃芸儿送来的面,只是没吃两口,肚子突然疼地厉害,我刚一站起来想回去,便头昏脑涨的,只想吐,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谈秋闻言心中一紧,吃了后肚子痛,又一直想吐,这九成就是吃食上的毒……   “没事。”姜北慕察觉到了谈秋的紧张,只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担心,心底却似被那暖日晒了一般泛起一股温情。   知府却不急回答,反倒是砖头看向符鹤的方向,符鹤会意,只与萧野目光接触一阵,萧野便反应过来,直言道:   “的确是中毒不假,只是这毒是何却是不知。所幸中毒较浅,只是些微,昏迷几日,吐出来后再以药材相辅调理,不会落下大毛病。”   “竟有符鹤公子不知道的毒理。”知府略一点头,继续道:“至少能说明不是咱们苑朝常见可见的一些毒理,寻常人是无法轻易拿到的。”   谈秋眼见局势不利,正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之时,那妇人却似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面露喜色,扯着嗓子道:“大人明鉴啊!”   声音之凄厉像极了被人掐住嗓子般,妇人猛地跪下,“大人,小民只是普普通通一农妇,家人更是没出过这四方城,去哪儿拿这连神医都不知道的毒药啊?”   谈秋气急,眼见那脏水是一盆接一盆地朝自家泼,哪里还忍得住,当庭驳斥道:“你这话就是我们能拿到了?”   妇人似是还记着谈秋,当即讽道:“姜家家大业大,来四方城才多久?就铺子一个接一个的开了,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小民有办法的多。”   “你!”谈秋一窒,显然是被气急了,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刚一抬腿上前了一步,腰间便被一条手臂箍住了动弹不得。   “就算我姜家确实可以得到这种奇毒,那我为何要用这种毒,这不是更容易让旁人发现么,我为何不能用一个普通的毒来嫁祸他人。”   姜北慕的声音自谈秋头顶传来,不疾不徐沉稳而有力,谈秋后退一步,脊背正好撞在了姜北慕的胸膛之上。   若说谈秋方才还被气地要跳脚,此刻他却没由来地安心了下来,仿佛身后的姜北慕便是他的支柱。   姜北慕对他而言,总会让他有一种奇异的心安。   姜北慕言罢,庭中鸦雀无声,萧野一副闲适模样斜靠在座椅之上,一手枕着下巴,那妇人被这般一问,当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干瞪着眼,犹自不服气地低声嘀咕了句:“那谁知道呢。”  “既然已经确定毒素是由口而入,那么便请你好好想想,当天有什么东西是进了嘴的,哪怕没有吃下去,只要入口之物。”   姜北慕转过身,松开箍着谈秋腰身的手,转而向那男子郑重问道。   男子被姜北慕这么一问似乎也愣住了,呆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能回神,姜北慕亦不催促,只静立原地。   不知为何,谈秋总觉得姜北慕说话时自然会散发出一种威压,令人自心底便觉得应该听他的,姜北慕不说话时,便如同隐于身后黑暗之中纵观全局的枭鹰,而一旦说话,便又让人不由自主地跟随他。   而此刻姜北慕一说话,那知府在谈秋眼中都如同空气一般。   先前谈秋还不能理解,现如今他知晓了姜北慕的身份,便对此更无疑虑了。   毕竟姜北慕可是大将军啊。   谈秋悄悄侧身偷看着姜北慕的面颊,细看去,才发现姜北慕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便如同冬日青松,站在那边便令人不敢亵渎冒犯。   良久,那男子才如梦初醒,呢喃道:“我记得……当天小芸送来的饭盒之中没有带筷子,我便自己做了一双筷子用来吃面。”   姜北慕神色微松,知晓了其中关窍,“若我所猜不错,你自己做的那双筷子可能就是毒素来源。”   “你还记得怎么做的?取用的是何材料?”知府见状亦明白过来,朗声问道。   事件急转直下,那张家一伙人似是也未料到如此,见男子面露迟疑神色,似是在回忆什么,忙对那知府道:“大人,我们一家住在山下,自幼便经常上山砍柴,哪些东西能碰,哪些东西不能碰还是知晓的!”   知府却不答话,几人目光皆看向那男子,良久,男子双眸微眯,回忆道,“我记得,是一棵小树,外面的皮是青色的,我拿刀将皮削去,便用它吃了。”   “那树枝削了皮之后,里面的木材泛着一股草香,是白色的。”   “这种树多了去了,怎么就能证明是树的问题呢?”张家人似是有些不认同。   “那树上有没有结果子?”谈秋忽而出声,声音不高却清澈,足以令在场众人都听清楚。   姜北慕只意外地看了一眼谈秋,并未制止。   “我记不清了……”男子眉头紧蹙,一手轻轻敲打着额头,勉强回忆道:“那树上叶子都掉光了,好像…确实有几个小球似的东西挂在树枝上。”   “那果子,是不是红色的?外面有一层小绒毛,且闻起来有一股香味。”谈秋听闻那男子所言,心中不知从何冒出了这许多念头,仿佛是他心底深处的回忆。   谈秋脑海中浮现一个看不清样貌的男子,手中举着一个红色的小果子,果子在日光下散发出阵阵浅淡香气。   “如果是这个果子的话……那这叫地萝,果树只能长至一人高,黎山上最常见的毒树……”谈秋凭借着脑海之中的回忆轻声道,目光落在身前的地面之上,却是空洞无神,耳畔他自己的声音亦逐渐与心中的那道男声混合在一起。   “我儿要记住,地萝只在冬天结红果子,有一种淡香,待到果子上长出绒毛后,整棵树都会有毒性,树皮上会分泌出一种液体,若是不慎触碰到了,会痒上个半天,若处理不得当,怕是溃烂也有可能。”   “这么危险呀。”稚嫩的童声回道。   “哈哈哈,是的呀,山上可危险着呢,我儿还要跟去么?”粗犷男声笑着道。   “有爹爹在,秋儿不怕。” 第36章 咱家缺个管事的   “你所说的树,叫什么?”   谈秋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入目便是姜北慕那深邃的双眸,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方才那一晃眼间,他好似从姜北慕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地萝……”谈秋有些犹豫,“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但是地萝喜水,不会长在土山之中,大多是在山中幽涧旁生长。”   “不可能,我们经常去那边砍柴,如果是有毒的树,我们三郎也不会去碰的!”妇人听闻那男子所言,面露迟疑之色,只是依旧咬紧了牙冠不承认。   “你从何得知这些的?”知府看向谈秋,沉声问道。   此话一出,谈秋有些茫然,这些事情,就如同被掩埋在他脑海深处一般,只需轻轻一个钩子,便能将其勾扯出来,知府这般问话,倒是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我爹告诉我的。”谈秋凭借着脑海之中的那道熟悉身影,大胆道。   知府还欲说些什么,谈秋便见符鹤忽而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萧野肩膀,随后飞快地比划了什么,萧野连连点头。   “大人且慢。”萧野先一步截断了话头,伸手轻拍了拍符鹤的肩示意其慢慢说,随后传达道:“此树符鹤有些印象,曾经在山川物志之上看到过,此树确实与谈秋所言一样,但是这种树一般会长在岭南之处,江南这边不适宜大批量栽种它。”   “吃了这种树的果子,人会从体内逐渐败坏,痛苦而死,因此多年前曾经大批量地砍伐过这种树。且这种树渗透的汁液也是有毒的。”   萧野传达完符鹤的话,转而将人轻轻按回了椅子上,随意转头与姜北慕目光在空中交汇,一触即分。   “既如此,那么只需要找到当天他用的那根树枝的树,便能知道是不是地萝了。”姜北慕淡淡道。   “本府问你,你还记得你当日所采的树枝是在哪里么?”   男子闻言连忙点头,说道:“我有把树枝放进柴火里一起带回去,那棵树就在我们一家经常砍柴的山坳里,我大哥知道地方。”   “张家大郎何在?”知府一敲醒木,朗声朝人群之中唤道。   话音刚落,一名模样忠厚的中年男子便举着手从人群之中小跑了进来,待到堂前深深一弯腰,对知府道:“回大人,正是小民。”   “你带几人去你们发现你弟弟的地方去……”知府话音未落,那厢萧野便懒懒开口道:“他们不认得那种树,我和符鹤一起去,正好符鹤知道,也可以让他看看是不是这种树的毒素。”   “如果是的话,我们就把它挖来,给大家伙都看看,免得以后不小心自己也吃了。”萧野一番话说得轻巧,好似是在与众人打趣,唯有那张家之人面露尴尬神色,谈秋侧眸望去,那张家妇人似是也有些意动,触及到谈秋目光之时忙将脑袋侧了过去,不敢与之对视。   知府亦不阻挠,便默认了萧野的做法,萧野咧嘴一笑,贴着符鹤领着那衙役与张家大郎一起朝外间走去,府衙外观望的人群立即让出了一条路。   那妇人见状忙撩起衣裙站起身,紧跟着喊道:“我也要去看看。”   知府微抬下颚,默许了妇人行为,这下门外观望的众人之中对此感到好奇的人亦紧跟在萧野等人身后一道往那山中走去。   府衙之中登时空了不少,唯余姜北慕和谈秋立在庭下,一旁的张家三郎面色依旧难看,坐在椅子上小口喘着气。自一开始便不发一语的张家媳妇忽而跑向那男子。   “夫君……”女子轻轻一声唤,眼眸之中泪水落下端的是梨花带雨,那男子当即顾不得其他,忙与女子搀扶在一处,笨拙地小声安慰着。   谈秋见状抿了唇,堂中安静非常,堂上知府正与文官低声说道些什么,谈秋也无心去顾,耳畔又传来那女子细细的啜泣声   “坐会儿罢。”谈秋正出神,耳畔姜北慕却低声道了一句,随后将谈秋朝右边的座椅上带去。   外间看热闹的人群此刻已散地差不多,谈秋看了眼外头,又侧头看向知府,知府眼皮也不抬一下,看也不看谈秋。   谈秋正犹豫着要不要坐,毕竟公堂之上好像随便坐下也不太好,毕竟知府还没发话呢。   姜北慕却不待谈秋犹豫,径自抬手按住了谈秋的肩膀,微一用力,谈秋便被强行按在了椅子上。   姜北慕旋身坐在了谈秋另一侧,一手支着脑袋,似有所想。   谈秋却如坐针毡,好似屁|股底下扎了根针一般,总是时不时地想偷偷看一眼知府。   “府中人没有再为难你的罢?”姜北慕忽而出声问道。   谈秋眨了眨眼,想到今日梅香那番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中了然,看来是被姜北慕给敲打过了,谈秋正想回句没有,却不知道为何忽而想到了那身材羸弱瘦小的丫鬟。   “倒是没有为难我,就是……”谈秋欲言又止,配合着一副“我有难处,不知该不该说”的模样,看的姜北慕忍不住发笑。   “什么。”   谈秋见姜北慕心情颇好,当即添油加醋道:“老爷你是不知道,咱们家中缺个管家。”   “嗯,我知道。”姜北慕双眸含笑,饶有兴致地看谈秋故弄玄虚。   “哎呀,没有管家好好管人,那些家丁丫鬟们个个都开始学坏了,有活不干,逮住人是可劲欺负。”谈秋心知他这般背后说人的事情实在称不上光明磊落,但却能正好满足他心中的小九九。   “倒不是我多管闲事……”谈秋旁若无人地轻声和姜北慕交谈,“实在是怕他们以后出去万一还惹事情,那可就是打着咱们姜府的名声了,对老爷你不好!”   姜北慕闻言但笑不语,谈秋说的起劲还想再添几笔话茬,却在抬头时猛地撞入姜北慕深邃且在日光下泛起一抹异色的双瞳之中。   忽然感觉有些赧然。   自己这模样好像那受了欺负来给自家老爷吹枕边风的小妾。   谈秋忽而脸有点红,他却是不知,姜北慕的目光竟是这般灼人。 第37章 千钧一发   好在姜北慕并未太为难他,闻言只稍稍颔首,应一句知道了便挪开目光去。   谈秋一时心痒,余光偷觑姜北慕,却见他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们对面的张家夫妇二人则是又哭又笑,一副劫后余生的欢喜。   谈秋轻叹了一口气,一手托着下巴支在桌面上,想到了姜北慕书房中那被他打碎的玉佩,登时面色一紧,大着胆子偷偷看了眼姜北慕,打着哈哈道:“那个……老爷。”   “嗯?”姜北慕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今天天气好,梅香她们去你院子里打扫来着。”谈秋十分怂地将自己摘了出去,试探说道。   姜北慕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谈秋几次开口欲问,却又在临门一脚时刹住了,他就这么问了出来,姜北慕会不会怀疑…如果这玉佩当真是姜北慕的什么至关重要之物,那后果不堪设想。   姜北慕见谈秋没头没尾地提了这么一句,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继续说话,遂开口反问道:“怎么了么。”   谈秋一个激灵,下意识掩饰摇头,“不不不,没事,就是问问……”   姜北慕闻言却未回话,反倒是目光投在谈秋身上来回梭巡。谈秋登时头皮发麻,生怕被姜北慕看出什么来,忙硬着头皮朝府衙外看去,“也不知道萧野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姜北慕等了一会儿,轻声道:“来了。”   “嗯?”谈秋转头看去,姜北慕眉梢微扬,稍稍颔首,谈秋还未及开口,府衙外便遥遥传来人语声。   萧野右手握着一根被削干净的树干,大步朝府衙内走来,谈秋与姜北慕起身迎了上去,萧野将树干朝地上一扔,发出咣当一声响。   符鹤捧着医箱缀在后头也跟了进来,萧野丢下树干后,便抬起左手在右手手腕上轻搓一阵,随后指腹捻着薄薄一层皮肤似的东西一扯,一个薄如蝉翼的手套便自他右手之上扯了下来,随意扔在一旁。   “他们呢?”姜北慕问道。   “都在后头。”萧野抬手拇指指了指身后,众人又等了片刻,那张家之人与衙役才姗姗来迟。   谈秋只看一眼那张家妇人的脸色便知晓了答案,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张家妇人面色尴尬,低着脑袋一言不发走进堂来,待人到齐,姜北慕才不慌不忙道:“可以继续了,大人。”   知府粗观全局便知大概,只是依照规矩仍需问上几问。   “此物如何。”   萧野回道:“符鹤已经测过了,其树干之中确有毒素,已经被我拿东西给铲了,你来看看,你当日砍的,可是这棵树。”萧野说话间侧头看向那男子。   男子安抚似地拍了拍女子的手,勉强起身上前看了几眼,回道:“回大人,就是这棵树。”   “那你是捡回条命。”萧野双手抱臂好整以暇道:“幸好只舔了几口,而且这棵树长得也不怎么样,毒素较轻,不然这可是见血封喉的毒。”   姜北慕与谈秋皆不发一语,此时此景,已无需多言。   知府朝那妇人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妇人垂着脑袋,低声道:“民妇任凭大人决断。”   谈秋侧身看向府衙门外,较之一开始的人头攒动,现在早已没什么人在外等了。大多只看个热闹便离开。   “无需管他人如何。”姜北慕察觉到了谈秋的意图,轻声道。   谈秋点点头,便听见知府在上道:“既如此,本府认为,张家三郎中毒之事与仙水楼所售糕点无关,若几位无异议,那么便在这供词之上画押罢。”   知府一挥手,身旁的文官便捧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张来,姜北慕、张家三郎与那张家妇人先后在供词之上按了手印。   张家之人没了之前的傲气与咄咄逼人,只拥到那三郎身边将人搀扶起来,不发一语地朝府衙外走去。   谈秋深深看了眼那张家几人的背影,轻哼一声,嘀咕道:“就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人,还没让他们赔钱呢,这么一闹,咱们铺子要受多少风言风语啊。”   姜北慕失笑摇了摇头,谈秋依旧觉得有些惋惜,姜北慕见他一副小财迷的模样,打趣道:“这点损失九牛一毛而已,下月府中设宴,都能收回来。”   谈秋知道姜北慕在打趣他,当即鼓着小脸伸手戳了一下姜北慕腰肢,登时被他拽进掌心。   “既然事情都结束了,那不如去我那儿吃个饭?前几次姜哥你和嫂子来我都没能好好准备,这回说什么也得让我们请一次!”萧野揽着符鹤上前几步,对姜北慕笑道。   姜北慕松了握住谈秋的手,“不用了,总是往你们那边跑像什么话。”   萧野知晓姜北慕性子,因此也未坚持,只与谈秋道:“嫂子可得帮忙劝着点姜哥,现在不去那年后一定得去,知道不。”   谈秋当即应下,拍了拍胸脯道:“当然。”姜北慕含笑看了一眼谈秋,轻轻摇头。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门外那匹马要不给姜哥你用?”萧野道。   “不用了,府衙离你家比较远,还是你骑马带符鹤回去,我与谈秋自己走回去便可。”姜北慕婉拒了萧野的好意,说道。   “姜哥怎么老这么客气。”萧野摇摇头,无奈朝姜北慕一抱拳,随后揽着符鹤朝门外走去。   “那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慢走。”姜北慕微微颔首,与谈秋一道目送萧野带符鹤离去。   谈秋一路心中惴惴不安,一想到书房之中的那个碎玉便感觉心口发紧,想和姜北慕坦白却又怕自己承担不起后果……   直至二人走至姜府门口,谈秋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自己若是打算坦白,也就在这时间内了。   “饿了么?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姜北慕步入正门,见谈秋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耐心问道。   谈秋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盯着姜北慕的双眸,心中默念死就死吧……   “怎么了?”姜北慕见谈秋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忍不住好笑道。   谈秋:“我不饿。”   “就这样?”姜北慕笑着问道。   “就这样。”谈秋坚定回答。   姜北慕莞尔,“那就好,要是饿了可以吩咐厨房备一些糕点。”言罢姜北慕侧身便迈步欲行。   “老爷!!”谈秋蓦地开口喊道,声音之高近乎破音,姜北慕吓了一跳,迈出的步子硬生生被拦住。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庭中无声。   谈秋尴尬道:“那个……老爷要去哪儿?”   “我去拿一下账簿,待会儿还要再去一下铺子筹备些许事情。”姜北慕道。   “账簿在哪儿……?”谈秋小心翼翼。   “书房。”姜北慕有些奇怪,“你今日是怎么了,是有话要与我说么?直言便可。”   书房!谈秋一听登时胆战心惊,书房之中那碎玉还被他压在案桌上,姜北慕如果现在回去一定能发现,至少得等他去处理一下才行!   “我突然想起来!”谈秋磕磕巴巴地走到姜北慕身前,挡住了他去路,“就是宝宝说他想你了,想和你玩,要不老爷先去宝宝那边看看他?”   “这个点他应该在睡觉,还是不去打扰了,等我回来后再去找他好了。”姜北慕点了点头,侧身欲绕开谈秋继续走。   谈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忙一把攥住了姜北慕的手臂,干笑道:“那我去给老爷拿账簿罢?老爷在这儿等着?”   “你不认识账簿,我去一趟就行。”姜北慕耐心说道。   “阮月说她有事找你!特别急,老爷先去一趟看看?”谈秋几近口不择言,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姜北慕看着眼前这异常心虚的人,心中知道谈秋肯定是闯了祸,却不知为何想逗弄一下他,故意忍着不说,忍俊不禁道,“有什么事?”   “好像是关于下个月的家宴,听阮月说府中好像有点狐狸尾巴。”谈秋一副“老爷你懂得”表情,十分可恶地将阮月给出卖了,就差把姜北慕给推去偏房,好让自己有时间去处理那烂摊子。   姜北慕抱臂挑眉,直将谈秋看的心虚不已,才配合道:“行,那我去看看,她在哪里?”   谈秋如蒙大赦,“就在我的院落里!老爷快去吧。”   姜北慕也不拖沓,应了一声便迈步朝谈秋的落霞小筑走去。   谈秋目送姜北慕背影消失,这才转身拔腿就跑,直冲向那书房,一路差点撞到几个侍女。   谈秋喘着粗气跑进挽秋阁,好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谈秋心中一喜,伸手推开书房门,看见那案桌之上反扣着的书与他离去时一模一样,这才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上前撇开书册,将两半玉佩握在掌中,轻出一口气。   就在谈秋转身的一刹那,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谈秋还未看清那团黑影是个什么东西,脖子上便猛地一紧,好似有东西缠了上来,随后便是一股蛮力绞住了他脖颈,那人手劲不大,却登时将谈秋给勒了个眼冒金星,喉口发紧呼吸困难,双手朝后扑腾,打翻了案桌之上的书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这人的目的是姜北慕。   谈秋眼前发黑,耳畔嗡鸣声愈来愈大,脸涨的通红,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千钧一发之际,一阵风刮过。   谈秋脖颈猛地一松,瞬间跌倒在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咳地快要出血,眼前模糊一片,隐约能看到是两道人影打在一处。   一个是刚刚要勒死自己的,那么另一个是谁…… 第38章 为何要杀他?   两名黑衣人身形相差极大,谈秋只看一眼便看出那袭击他的黑衣人是一名女子。   难怪刚才没能一下子勒死他。   谈秋劫后余生,一颗心鼓动不已,连呼吸间都觉得喉咙发干,火|辣辣地疼,忙顾不得头晕目眩,起身便朝门外跑去。   “快来人!!快来人啊!咳…咳。”   谈秋眼见那女子被另外一名黑衣人制服,忙扶着门框朝外跑,边跑便嘶声力竭地朝外喊,很快便惊动了外间一圈家仆。   谈秋面露惊慌,一把抓住迎面跑来的家仆,不管三七二十一闷头道:“快…快去抄家伙,老爷房间里有……”   话音未落,谈秋便猛地瞪大眼睛,只见姜北慕神色匆匆拨开人群,伸手扶住谈秋手臂,将人身形稳住,“发生什么了?”   “老爷?”谈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姜北慕此时不应该在他的别院里么,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只是此刻顾不得多想,谈秋只停顿了一瞬便当即道:“有个人躲你房间里,我刚一进去就勒我脖子要杀我。”   正说话间,里屋那女子眼见谈秋跑了出去,惊动了府中人,便知大势已去,露出的眼眸之中有一丝慌张,与她缠斗那人亦未下死手,且赤手空拳,多处受制。   “在这里不要动。”姜北慕目光看向屋中缠斗二人,眉头微蹙,一手按在谈秋肩膀之上,低声叮嘱了句,随后看也不看,从身后姗姗来迟的家仆手中夺过长棍,左手反持于身后,步履从容走上前去。   那女子原先还有逃跑打算,此刻乍见姜北慕上前,不知为何忽而发出一声暴喝,宛如被激怒的野兽,当即不顾一切弃了那人,转身便冲向姜北慕,眸中含着浓墨般深沉的恨意。   谈秋被她那不怕死的模样骇地不轻,忍不住想上前帮忙,但见姜北慕不偏不倚,丝毫不惧竟是如同视那刺客于无物般。   “老爷……!小心啊。”谈秋握紧了拳,连那脖颈上的伤痕亦不觉得痛了。   刺客手中寒芒阵阵,显然是隐藏了兵器,姜北慕不慌不忙,左手反推,长棍在掌心转了一圈,与那此刻相距三步之遥下,蓦地低喝一声,足尖抵地猛地暴冲前去,手中长棍雷霆万钧集聚一力朝那刺客足下扫去。   动作间长棍破空之声如同龙吟,力量上的差距只消会面的一瞬间谈秋便知道了输赢。   刺客旋身后翻,躲开一击,手腕翻转间数道寒芒自指尖扫射而出,直指姜北慕。   姜北慕后撤半步,双手握住长棍,翻转间与那寒芒相撞发出叮叮声响,紧接着檐下一排红灯笼应声而落,似是被利物割断,看的谈秋心惊肉跳。   姜北慕却丝毫不受影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待那刺客反应过来,左手横棍于身前,右手摊掌推出,长棍截住了刺客去路,姜北慕迈步前推,刺客节节后退,只一眨眼,姜北慕便将那刺客逼入墙角,长棍一端猛地顶上一侧墙面,发出轰然一声响,可见其力度之大。   刺客如同困兽|欲搏,姜北慕手腕再翻,一棍击其腿弯处,刺客闷哼一声,应声半跪于地,一手捂住腿弯,似是在强忍痛楚,目光仇恨地看向姜北慕,姜北慕神色不动,以棍抵着双墙,硬压在那刺客脖颈之上,反手握住其手臂,扣于棍身,致其不得动弹。   这几近是武力上的碾压。   只在呼吸间,谈秋便眼见着姜北慕制服了那刺客,而不费吹灰之力,整个挽秋阁内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拿根绳子来。”姜北慕一手扣住那刺客手腕脉门,不动声色对众人道。   有那机灵的家仆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应了一声从旁寻了根两指宽的麻绳递与姜北慕。姜北慕看也不看,接过绳子便将那刺客手腕与长棍反扣,系在一处,随后后退几步,转身向谈秋的方向走来,徒留刺客垂着脑袋跪在角落处喘气。   谈秋一脸状况外,直到姜北慕走至身前,才姗姗反应过来,待双眸视线聚集在姜北慕的面颊之上时,谈秋自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仰慕之情。   他老爷竟然这么厉害,三两下就将人给制服了。   “老爷……”谈秋心尖发颤,激动不已。   姜北慕却不回话,只伸手拨开他颈侧碎发,露出那一抹红痕,面色不虞。   “还有其他地方伤到么。”   谈秋从未见姜北慕对他露出这副凝重的神情,一时如同兔子般乖巧地很,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忽而想到什么,连忙道:“对了老爷,我刚刚进门被她勒住脖子后,还有一个人从外冲了进来与这刺客相斗了数个回合,我才能逃脱。”   “那个人呢……?”谈秋小心翼翼问道。   姜北慕亦不转头看,只将谈秋颈子处的衣领拉高盖住了那红痕,“该是走了。”   “他是谁啊?”谈秋打量着姜北慕的脸色,轻声问道。   姜北慕却不回话,只转身朝那刺客走去,谈秋见状亦跟上前,只见姜北慕走至刺客身前,半蹲身子,一手搭在膝盖处,不急着去扯那蒙脸布,反倒是开口道:“你想替你父亲报仇,但你还远达不到他的武功,只是徒劳送死罢了。”   听姜北慕这般说,谈秋心中一惊,但想到姜北慕的身份,便又明白过来。此刻近距离看那刺客,才发现她双眸明显是异族人才会有的琥珀色,原本称得上是一双盈盈美眸,只是此刻早已被仇恨充斥。   “你要杀就动手,我们兰罗一族绝不怕死!”女子口音有些奇怪,汉话倒是顺口,显然是来苑朝有一段时间了。“你杀我阿达,我要你全家的命!”   女子愈说愈激动,更如同困兽般使劲挣脱着手腕处的绳索,只是那木棍被牢牢卡死在两墙之间,如同被钉死了一般,任她如何挣扎都难以脱身。   “我要杀你,你早就死了。”姜北慕神色淡淡,“说罢,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谁给你的消息。”   “以及,为何要杀他?”   姜北慕话落,微微侧头指向一旁的谈秋。   作者有话说:   理解各位宝宝想多看更新的心情~但是作者是个社畜,加班出差各种事务压得头大555,我会争取多码一些的!也希望大家不要养肥555养肥真的对一个作者打击超大的,也感谢所有愿意追更新,不离不弃的宝宝们,我会加油多码字的!说不定哪天就5/6K惊喜了呢! 第39章 老爷是要赶我走么?   谈秋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了那刺客如同利刃般朝他射来的目光,登时脊背一寒,忍不住朝姜北慕身旁挪了挪。   刺客冷笑道,“只要是你的人,我怎么杀都不亏。”   姜北慕只定定看她,心中泛起一股莫名怒意,他知道她不是自己对手,哪怕是自己进了书房,被她从身后偷袭,自己都有办法脱身。   但谈秋不一样。   谈秋只是一个没有习过武功的普通人,若非那人相帮,说不定谈秋早已遇害。   姜北慕头一次感受到烦躁,一种让他都棘手的烦躁。   谈秋不知姜北慕在想什么,只知道那刺客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姜北慕便陷入沉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你们狄族进犯我朝的时候,又杀了多少百姓?其中又有多少孩子的父亲?”谈秋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别人针对姜北慕,尤其姜北慕是苑朝的武神,平顶边疆战乱的功臣,不知救了多少百姓。   刺客面露厌恶之色,讥讽道:“所以我们杀你们族民,你们报仇害死我阿达,我来为我阿达寻仇,有冲突么?”   “我说了,我输了你们要杀就杀,我死了不要紧,我们狄族千万勇士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为了我族的将来与我阿达的仇,我死而无憾!”   “可惜了。”姜北慕站起身,见那刺客愈说愈激动,面上甚至都洋溢起了一种莫名的兴奋神色,当即不冷不热道,“兰罗一族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父亲兰罗赫允是一个勇士,但你却没有他半分神勇。”   此话一出,刺客面色陡然一变,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   “兰罗赫允要是知道自己后代是个只会送死的莽夫,倒不知是个什么表情,我猜是精彩的很。”   姜北慕面色如常,却字字戳心,谈秋眼见着那刺客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甚至连那双眸都泛起一阵血红。   “你父亲若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倒是还能再与我相斗片刻,可惜了。”姜北慕毫不留情地说出对于这刺客可堪诛心之话,“你连你父亲的一分都比不上,却独独继承了他的鲁莽与冲动。”   “住口!!你这疯狗,我族血仇与你不共戴天!没有我,他们也会来找你报仇!我等着狄族的铁骑踏碎你们苑朝的那一刻……”刺客越说越激动,甚至放声大笑起来,口中咒骂之语谈秋听不懂却能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到那个时候……”刺客放缓了语调,眸中露出一丝嘲讽笑意,带着那令人不适的猖狂与暴戾,仿佛生怕在场众人听不懂一般,故意放缓了语调,用汉语道:“你族男子,都将成为我们族中最低贱的奴隶,你族妇孺,亦将成为我族的战利品,永远被刻上奴印!”   话音刚落,庭中一阵喧哗,谈秋亦被这人的那股不怕死的劲头给惊着了。她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来口出狂言,难道不怕被人群情激奋起来乱棍打死么。   谈秋正心惊,却见那刺客忽而话音一窒,被人半路截断,只见姜北慕右手死死扣住那刺客咽喉,骨节突起青筋暴凸,如鹰爪般几乎是瞬间便可拧断她喉骨。   姜北慕面色黑沉,“当年,你们狄族丢盔弃甲而逃,没有赶尽杀绝已该感恩戴德,如今还敢大言不惭,看来关外十二城,我苑朝也该早日夺回了。”   姜北慕说话间手臂微一用力,那刺客便登时呼吸不畅,面色发红,口中只能发出无意义地嗬嗬声,姜北慕还未发力,却见那刺客双眸猛地睁大,口中断断续续地跃出几个字眼,夹杂着嘲笑:   “你…等着…看你们…灭亡……吧。”   言罢,刺客便头一歪,向后软倒而去。   姜北慕面色复杂收回手,虎口处染上了一滴殷红的鲜血。谈秋面上一惊,忙伸手去捧过姜北慕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姜北慕胸口起伏,轻出了一口气,“这不是我的血。”   谈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姜北慕伸手扯下那刺客的蒙面巾,谈秋这才得以看清那刺客的面容。   论样貌而言,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肤色白皙,鼻梁挺翘双唇饱满而嫣红,骨相恰如其分地美,十足十的异域美人。   刺客她双眸紧闭,唇角溢出鲜血,刚断气不久。   “她口中有毒药,刚才被抓时或许已经咬破药衣,现如今毒发身亡。”姜北慕将虎口处的鲜血在袖上擦去,解释道。   “可以请萧野和符鹤来看看是何种毒药,是否能从毒药探查到幕后主使。”姜北慕转过身,朝身后的家丁吩咐了几句,当即便一哄而散,各司其职离开了挽秋阁。   谈秋看了眼那刺客的尸体,斟酌道:“她是什么人啊?死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是狄族十部之中兰罗部首领的女儿,按照我所知道的,她应当还有一个弟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一起来了四方城。至于影响……”姜北慕沉吟片刻,犹豫道:“暂时还不好说,现在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我的,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跟着她一起来了。”   “那我们还是要和城主府和知府那边说一声,城中万一有狄族人混进来了,那百姓不是很危险么?”谈秋心有余悸,摸了摸脖颈上依然火|辣辣的伤痕,刺客在他心中,狄族人就和疯子没什么区别。   “和萧野说一声就行,萧野知道怎么做,知府那边我们不好去说,不然怎么解释为何她会在我姜府出现,以及她的死因。”姜北慕出了口气,将手中蒙面巾丢下,也不去管这尸体,对谈秋道:“你随我来。”   谈秋应了一声,见姜北慕朝屋内走去,这才三两步跟上,只是依旧忍不住地回头看那尸体,仿佛生怕下一秒她就跳起来再给他来一刀。   谈秋前脚刚迈入门槛,便心中猛地一惊。   等等!玉佩好像刚刚在屋内的时候掉在地上了!   谈秋登时如遭晴天霹雳,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进屋后却见姜北慕并未顾及那满地狼藉,只从测屋拿了个巴掌大小的瓷瓶,将盖子揭开,倒了些许透明色的水液在掌心,两手揉搓开,对谈秋抬了抬下巴,   “到这儿来,坐下。”   谈秋眼尾余光飞快地在屋内找寻玉佩的踪迹,一边心不在焉地坐在姜北慕身前。   姜北慕用指尖撩开谈秋的衣领,露出那一圈红痕,随后沾满了药液的掌心轻柔帖上那红痕,轻轻涂抹开来。   粗糙而温暖的掌心帖上谈秋肌肤的一刹那,便如一阵电流般酥麻跃遍谈秋全身,连脖颈上的火|辣辣痛感都几乎是瞬间被消融,谈秋忍不住轻轻哼哼了几声,刚哼出声,谈秋便感到自己脖子上姜北慕的手一顿,随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按揉开来。   “老爷怎么来的这么快。”谈秋道。   姜北慕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听到谈秋这么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这不是来帮你找东西么。”   “嗯?找东西?找什么东西。”谈秋听姜北慕这么一说,倒是有些迷糊。   “找玉佩,不是么。”   姜北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同那低沉的鼓音一般打着颤钻进了谈秋心底,谈秋感受到脖颈上的柔软触感,舒服地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乍听见姜北慕这么说还未反应过来,嘀嘀咕咕着道:“什么玉佩,你怎么知道。”   言罢,谈秋停顿了片刻,吓得快要跳起来,却被双肩之上的那股力道给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老……老…老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擦一下上面架子。”谈秋磕磕巴巴解释道,脑里乱成一锅粥,如同被揪住了错误的孩童般不知所措。   “你撒谎的样子,我想看不出来都难。”姜北慕被谈秋的模样给逗笑了,心尖的那一抹阴霾渐渐消散。   谈秋登时动也不敢动,脖颈上揉搓的力道如同一圈无形的囚牢,将他困于其中。   “玉佩不算什么,只是昔年旧友所赠,本来便不想要了,只是不好扔,这才将其束之高阁,你如今帮我摔了它,倒也算是解了我的心结。”   姜北慕说话温和而平缓,谈秋丝毫听不出其中有怒意,加之方才在院中,谈秋可谓是第一次看到姜北慕如此动怒,两厢对比下来,谈秋可以肯定的是,姜北慕现在的确没有生气。   只是姜北慕没生气归没生气,却不代表他没做错。   谈秋十分有自知之明,只乖乖坐着动也不动。   谈秋身体的僵硬亦被姜北慕看在眼中,姜北慕眸中流光微动,似是在踟蹰某事,良久,才轻出一口气,对谈秋道:   “我予你一笔钱,你回家去罢。”   “什么?”谈秋有些茫然,姜北慕这般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他却理解不能。   姜北慕耐心道:“我给你一笔钱,足以你和你家人安心过数年的银钱,回去后置办田产也好,房子也好,哪怕是去做买卖都行,随你花销。”   “老爷是要赶我走么?”谈秋有些局促,连带着声音都低了下来,面上满是一种无措与慌张,“是因为我摔碎了玉佩么?我…我可以赔的。”   作者有话说:   比如说今天嘻嘻,我决定还是日3K来满足你们这些小妖精,脱发就脱发吧!我秃了也强了! 第40章 三日之后   谈秋一瞬间慌乱无措,饶是他平日里巧言善辩,此刻却犹如被一击重锤敲晕了脑袋般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北慕眼见谈秋茫然无措,心中忽而一揪,霎时便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正欲再说些什么补救一番,却见谈秋无助地坐在身前,瞪大的双眸之中蓦然垂落一滴泪水。   姜北慕一瞬间慌了神,只觉得自己好似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一般,“莫哭…,我只是…哎,我不是要赶你走。”   谈秋这才发觉自己竟忍不住哭了起来,心头萦绕的恐惧如同墨水滴落水面般晕染开来,不待姜北慕说些什么,便紧忙着伸手握住了姜北慕的手臂,   “老爷别赶我走,我除了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不记得我的家,我也不记得我的家人,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姜府就是我的家……”谈秋低声喃喃,如同落水之人抱住浮木一般五指紧缩握住姜北慕的手臂,手劲之大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往后便是万丈悬崖。   姜北慕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会让谈秋怕成这般模样,心中不住懊悔,忙放软了声调,对谈秋轻声抚慰道:“我不是要赶你走,你看,现如今我已有仇家寻上门来,往后必然不会安生,你不会武功,跟在我身边只会更危险。”   姜北慕见谈秋低着脑袋轻声呢喃,无奈叹了一声,两手反握住谈秋手臂,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不容商榷的坚定。   “谈秋,你看着我。”   谈秋混乱摇头,如同被抱出家的小奶狗一股劲地闷头要往姜北慕怀里钻,却被姜北慕握着肩膀制止了。   “谈秋,我的仇家远比你想象之中要多。”姜北慕见谈秋始终无法冷静下来,别无他法,便展臂将人拥入怀中,大掌轻轻拍拂着谈秋后脊,声音低沉而轻缓,在谈秋听来却足以令他安心。   姜北慕察觉到怀中身躯不再颤抖,这才继续道:“今天兰罗只是开始,后面我的踪迹暴露,会有越来越多的麻烦,我不可能东躲西藏,我亦有能力自保,但狄族之人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他们奈何不了我,便会从我身边人下手,你是最大的目标。”   “知道么?”   “周章也来了,他可以护你安全,如果你答应,我会给你一笔银钱,由他护着你回家,确认狄族人不去找你之后他才会离开。”姜北慕轻声哄道。   谈秋摇头,依在姜北慕怀中,双手攥住他衣襟,手背泛起青筋,语气分外坚定。   “不,我不走。”谈秋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儿,姜府就是我的家。”   姜北慕眉头微蹙不太赞同,张口欲言,却被谈秋抢了先,“如果老爷今天让我离开,我敢确保,下次老爷再见我的时候,只能看到我的尸身。”   “狄族既然要报仇,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我,我知道老爷会武功,而且很厉害,老爷能保护我,不是么。”   谈秋目光灼灼,近乎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看向姜北慕,姜北慕心中一软,却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那老爷给我三天时间怎么样?让我最后留在姜府三天,如果过了三天,老爷是打算让我离开,那我就离开,好么?”   谈秋侧开头去,不再盯着姜北慕的面颊,转而轻轻倚在姜北慕肩膀之上,二人拥在一处,谈秋呼吸间的温热气息洒落在姜北慕的喉颈处,激地他发痒。   姜北慕目光越过那满地狼藉,最终落在一旁案桌上那被他拾起的碎玉。   最终,姜北慕轻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谈秋脑袋,没有再多言。   只这一个动作,谈秋便知道姜北慕是答应了。谈秋登时心中一喜,仰头看向姜北慕的下颌,日光下姜北慕逆光而立,勾勒出他英挺而深邃的五官轮廓,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令谈秋心安的气息。   “老爷……”   姜北慕没有答话,只伸手轻拍了拍谈秋背脊以作安慰。   谈秋知道姜北慕现在内心深处一定十分纠结,还在摇摆不定,便放软了声调,对姜北慕道:“既然仇家都已经寻上门来了,老爷为了我的安危,是不是该与我形影不离?”   言罢似是生怕姜北慕不同意,眸中带着一丝湿意,极尽可怜地看了姜北慕一眼,轻轻道:“毕竟我又不会武功。”   姜北慕只思索一瞬,便泰然答应下来,“好。”   谈秋登时喜笑颜开,揽着姜北慕的脖颈转了两圈,旋即松开手欲去收拾残局。   “不用收拾了,待会儿让他们来打扫就行。”姜北慕制止了谈秋的动作,抬起下巴朝向门外,“先不急这些,铮儿也需要接到身边来看顾,不能再单独一个院子了。”   谈秋反应过来,忙自告奋勇道:“说得对,虽然铮儿还小,但保不齐那些疯子会对一个幼童下手呢?我去接铮儿!”   姜北慕还欲说些什么,却见谈秋已撩开袍襟朝外跑去,姜北慕见状只得无奈轻叹一声,好笑摇头。   忽而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姜北慕伸出的手一僵,随后便如同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只见谈秋面上血色尽褪,一手指着那处墙角,眼中尽是惊恐之色,“那…她没了。”   姜北慕见谈秋无恙才稍稍放下心来,闻言亦偏头看去,只见原先绑缚住那刺客的角落已经空无一人,唯有一根木棍掉落在地。   那刺客的尸体却已不知去向何处。   谈秋登时打了个冷颤,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姜北慕身边,“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刚刚是假死?”   姜北慕神色微动,目光四顾一番,像是了然了什么事,旋即对谈秋说道:“我方才探过脉搏,的确是死了,尸体应该是被他处理了。”   “谁?”谈秋追问道。   姜北慕却是不答,抬手凑在唇边,发出几声忽短忽长的尖锐唿哨,遍传开去,惊起不远处树木间的鸟群扑扇着翅膀飞起,化作墨点消失于长空之上。   谈秋知晓这应当是姜北慕与“那人”之间的信号。具体信息唯有他们才知晓。   姜北慕放下手来,对谈秋道:“他叫周章,原先是我的副……是我朋友,是个信得过的人,我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踪迹,原先还以为他是不愿见我才迟迟不现身,现如今看来是他早就发现了城中的狄族,想埋伏暗处处理他们。”   既然是姜北慕的朋友,那么想来这位周章以前应当也是军中之人,或许也是个武将。   谈秋心中有数,问道:“那老爷的意思是?”   “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种暗号,意为安全可以出现。”姜北慕放缓了呼吸,静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回音,谈秋亦跟着屏息片刻,却并未听闻什么类似的回音。   谈秋隐晦地察觉到姜北慕似乎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失落,想说些什么,却又因着不了解姜北慕的与那周章的恩怨,不好轻易开口。   好在姜北慕这种失落也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反应过来,对谈秋说道:“如果他愿意,留在姜府倒可以保护众人,只是……我也不好强求他,他愿意来或者不愿意来,都随他。”   “他既然能找到四方城来寻老爷你,定然是会愿意帮忙的。”谈秋只得挑着话头简短安慰了一声。   姜北慕也未多言,只稍稍颔首,便与谈秋一道去了别院。   二人步入别院之时,入目正是奶娘与宝宝玩耍,宝宝手拿着一个小木剑,奶娘手中则是用枯枝绑在一起拉扯成了一个人形,奶娘一手举着这木人朝宝宝晃了晃,宝宝咿咿呀呀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木剑轻轻敲打着小木人。   奶娘第一个发现了姜北慕与谈秋,忙放下手中木人,朝谈秋与姜北慕行了一礼,笑道:“老爷和公子怎么来了,宝宝刚刚还吵着要去找你们呢,我好说歹说才玩了这一小会儿。”   姜北慕与谈秋对视一眼,默契道:“我们来看看铮儿,顺便想将他接去挽秋阁住一段时日。”   宝宝听见姜北慕的声音猛地转头,待看见一旁的谈秋时,忽而跌跌撞撞站起身,懵懂地看着二人。   谈秋心头一软,半蹲下身子朝宝宝拍了拍手,“铮儿来,到娘这里来。”   宝宝这才回过神,忽而手中的小剑落了地,发出啪地一声轻响,随后小嘴一憋,眼中霎时蓄起豆大的泪水,呜呜哇哇地伸手便跌跌撞撞朝谈秋跑去。   奶娘在身后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伸手欲扶,谈秋却抢先一步,直接迈出步子,两三下便将宝宝抱进怀中站起身来。   宝宝早已哭成了泪人,仿佛要被卖了一般哭的声嘶力竭。   谈秋登时手足无措,“别哭别哭,嗳,这不是来见你了么?去和阿爹娘亲住一起怎么样?”   谈秋不哄还好,一哄宝宝哭地更起劲了,直哭的打嗝,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谈秋求救地望向姜北慕。   “公子没事的,奶娃娃都这样,孩子见了爹娘,先哭上一场再说。”奶娘看出了谈秋的局促,忙笑着道。   谈秋半天哄不好宝宝,看他哭地心疼,不禁又想起方才姜北慕要赶自己走,而自己在姜府只能最后留三天了,不免也有些伤情,一时鼻尖发酸,眼眶也开始变红。   姜北慕看着谈秋和宝宝抱在一起欲要大哭一场的架势,登时额头突突跳个不停。 第41章 黑影   奶娘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低着脑袋去一旁院子内扫落叶去,留下姜北慕轻声哄着宝宝与谈秋,好半晌才将二人哄好。姜北慕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头疼过。   姜北慕无奈自谈秋怀中将宝宝抱了过来,宝宝瞬间小嘴一瘪不哭了,唯有两只湿漉漉如小鹿般的眸子眨巴着看着姜北慕,低头咬着手指。   谈秋吸了吸鼻子,嗓音之中带着些许哑意对姜北慕道:“我去给铮儿收拾些衣物带走,免得到时候还要回来拿。”   姜北慕制止道:“不用了,带会让让奶娘收拾一下送去挽秋阁就行,你也不清楚铮儿平时用什么。”   谈秋思索片刻听姜北慕之言确实有道理,这才点了点头,与姜北慕二人回了挽秋阁。   谈秋坐在院子内,双腿夹着宝宝玩耍,宝宝趴在谈秋大腿上,傻呵呵地拿着一根树枝挥舞着玩,谈秋心不在焉地逗弄了宝宝一会儿,才悄悄转头看向屋内。   姜北慕本打算今日拿了账簿去一趟铺子,如今被那刺客一搅,便彻底熄了心思,只在书房内翻阅账簿。   谈秋正望着书房内出神,忽而手臂一紧,衣服被连扯了几下,谈秋转头看来,却见宝宝揉了揉眼睛,伸手依偎进谈秋怀中,咕哝道:“娘亲,觉觉。”   谈秋应了一声,双臂将宝宝抱起,本想将他抱去卧房休息,却在走到门口时步子蓦地停了下来,心中一阵后怕。方才他孤身一人进了书房,被那刺客锁喉,也正因其大意没有下杀手,自己才侥幸逃脱。   万一那刺客是有备而来,若是再身中埋伏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宝宝不懂谈秋心中打算,只将小脸贴在谈秋心口美滋滋地睡了起来。谈秋垂眸望了眼怀中这睡意正香的宝宝,思索瞬间还是转身挪步,回了书房。   姜北慕从账簿间抬起头来,看了谈秋一眼。   “怎么了?”   谈秋抱着宝宝走至软塌旁,掀开薄毯盖住了宝宝身子,轻声道:“铮儿困了,带他来睡会儿,我不敢离开你旁边,万一还有刺客呢。”   姜北慕了然颔首,安抚道:“周章在暗处,附件没有刺客可以伤到你的。”   谈秋说话间走到了姜北慕身旁,十分自然地坐在他身边,一手支着案桌,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账簿之上发呆,口中却道:“刚刚不就进书房被锁喉了么,得辛亏刺客用的是绳子,不是刀子,不然直接给我来上一刀。”   姜北慕失笑摇头,却也不能反驳什么,毕竟谈秋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今却是因他而遇到危险,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保护谈秋。   “我方才便说过了,我可以让周章保护你离开此处,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也可以安置好你的家人。”   姜北慕收回目光,指尖捻着书页翻开,随口道。   谈秋轻哼一声,“老爷来到这四方城不也被找到了么,他们若真想杀人,哪怕跑到天涯海角都能给你揪出来。”   “我与他们是血仇,你只是被牵连而已,你若是离开,他们不会过多追究。”姜北慕道。   谈秋侧头依靠在姜北慕肩膀之上,迎着日头伸出五指,在脸上印出几道阴影,“谁说我是被牵连,我可是宝宝的娘亲,你的内人。”   姜北慕轻叹一声,似是包涵了众多情愫,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只轻轻摇头,继续翻阅起账簿来。   谈秋缓缓合眼,依靠在姜北慕肩头,呼吸间尽是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谈秋面颊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下,泛出一抹薄红,竟这般呼吸平稳地浅眠了去。   谈秋一梦间恍惚自己身至战场,四周叫喊搏杀,脚下尸山血海,狂风之中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旌旗猎猎如凶兽咆哮,天穹之上一抹狭长的落日余晖,宛如一张欲掀未掀的眼帘,俯瞰着芸芸众生。   余晖下,一人手执军旗,另一人挥舞着长刀,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谈秋出神地望着那背影,那执军旗之人私有所感,转头的一瞬间一双深沉不见底的黑瞳撞入谈秋眼中。   “醒醒,萧野他们来了。”   姜北慕声音清幽,如同一阵风般撩拨过谈秋耳畔发丝,谈秋缓缓睁眼,却发觉手掌之下似是枕着姜北慕的身躯,身上盖着一层薄狐毯,睡得双颊泛红,眼神发蒙。   姜北慕斜靠在软塌上,左手边是睡得正香的宝宝,怀中靠着谈秋,三人身上都盖着狐毯。   “现在什么时候了。”谈秋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起身的一瞬间冷风灌入,登时清醒了不少。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星星红色灯火从窗外投射而入,显然是已经夜深了。   “方才来人说,萧野和符鹤来我们这里了,想来是因为今日的刺客一事,正好留他们一起吃饭。”姜北慕将身上的狐毯掀开,坐起身来,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右臂,起身理好那被谈秋睡出褶皱的衣衫。   谈秋坐在榻上,揉了揉脑袋,梦中那双黑眸总在脑海中浮现,谈秋静了一会儿,伸手去拍了拍睡得屁|股朝天的宝宝。   姜北慕上前将宝宝抱入怀中,对谈秋道:“我来抱就行,你先清醒一下。”   谈秋晃了晃脑袋,对姜北慕道:“咱们走吧,别让人久等了。”   姜北慕自无不可,遂抱着宝宝与谈秋朝前厅走去。   府中入夜之时便已燃起灯火,今日刺客一事似是未影响到府中家仆,谈秋经过之时看见那些家丁丫鬟依旧是谈笑风生,没有丝毫恐惧之色。   这也倒好,免得到时候一个两个闹起来不安生。   谈秋这般想着,便来到了前厅,萧野与符鹤坐在桌边,显然是刚到不久,身上的大氅还未脱下。   “姜哥。”萧野见姜北慕出现,起身喊了一句,姜北慕只一颔首,萧野便停了话头,二人十分默契也不提及此事,萧野随口笑着道:“我这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姜哥这是刚从温柔乡出来么?”   萧野说着便转身将大门给带上了,屋内唯余几名伺候的丫鬟。   姜北慕怀中宝宝此刻才悠悠醒转,看见四周陌生环境,不由得先是一紧张,小手攥住了姜北慕的衣襟,小声道了句:“阿爹……”   姜北慕拍了拍宝宝后背,对其余几名丫鬟道:“去备菜吧,不用伺候了。”   丫鬟们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带上了门。   谈秋凑到了符鹤身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符鹤微微侧头打量了眼谈秋的脖颈,眨了眨眼。   “上过药了。”谈秋指了指脖子。   符鹤这才颔首。   萧野帮姜北慕搬了椅子,四人入座,萧野笑着打趣,“没想到,姜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从前还只是书信中听闻你有儿子了。”   “他叫姜铮,铮铮傲骨。”姜北慕微微一笑,将怀中宝宝翻了个面,面朝众人。宝宝极少见生人,此刻尚是头一回被带了出来,登时小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来,让叔叔抱抱。”萧野没正形地朝宝宝拍了拍手,随后张开双臂。   宝宝默默扭头将脸蛋埋入姜北慕怀中,做起了顾头不顾腚的小兔子。萧野见状哈哈大笑,“没想到姜哥你儿子竟然这么害羞,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姜北慕被打趣了也不生气,只笑道:“很少带他出来见人,还不习惯。”   萧野闻言也不再拿宝宝逗乐,屋内四顾一番,继而问道:“对了,周章呢?他不来吃饭么。”   此话一出,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谈秋登时耳朵竖了起来。   这周章,应当就是今日白天救自己的人,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谈秋目光飘向姜北慕,姜北慕顿了一下,随后道:“我还没见过他。”   萧野闻言轻叹一声,摇头道:“要不怎么是姜哥你带的人呢,性子都是一样的,兄弟间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说的,非得犟那一口气,这么些年不见,再怎么深的恩怨也该消散了。”   谈秋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这周章似乎与姜北慕和萧野有过矛盾,以至于这么些年来不见面也不说话。   不过谈秋倒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周章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四方城,还躲在暗处不露面不现身,可谓用心良苦。   不过谈秋也不打算插话,毕竟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他一点也不了解,胡乱插话反倒是容易出错。   姜北慕没有答话,只苦笑两声,此时门被轻轻扣响,外间传来侍女轻柔声线。   “老爷,菜饭已经备齐。”   “进来吧。”姜北慕说道。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侍女们手捧各色菜肴,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将菜碟放在桌上,布好碗筷之后便迈步离去。   姜北慕怀中的宝宝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菜肴,霎时忍不住好奇伸手欲抓眼前的肉丸子,姜北慕见状拿起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宝宝的手,沉声道:“不能吃。”   宝宝被敲了手委委屈屈地撇嘴,肉乎乎的小手互相摸了摸,可怜巴巴地看向谈秋。   谈秋正夹了一筷青菜,还未入口,便看见了宝宝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当即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轻咳一声,默默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还未答话,便听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后是杯盘落地碎裂之声。 第42章 当然是和你住啊   萧野几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便冲出门外,谈秋心中一惊,忙伸手拽住符鹤手臂,带着朝姜北慕身旁靠去。   屋外一片漆黑,谈秋隐约能看见地面上的水渍,冒着热气,许是方才打翻在地的汤水。   萧野出了门后便看不见身影,檐下挂着四五个红灯笼,盈盈灯火照亮了庭前,而在那数十步开外的黑影之中,谈秋却好似依稀能分辨出一道高瘦人影。   “老爷…外面是不是有人啊。”谈秋一手握住符鹤手臂,另一手揪着姜北慕的袖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外间黑暗,轻声说道。   萧野武功不低,出去后却一丝声响也无,谈秋心中顿起疑心,哪怕是刺客那伙的,萧野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   谈秋正疑惑间,姜北慕却蓦地站起身来,吓了谈秋一跳。   “老爷……?”   姜北慕目光死死盯着门外,将宝宝往谈秋怀里一塞,什么话也不说,便神色有异地朝外走去,仿佛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什么人一般。   谈秋怀中抱着宝宝,一时跟去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好侧头看向符鹤,符鹤神色如常,只是萧野去了这片刻也没动静,符鹤亦忍不住有些担心。   “要不…咱们也跟着看看?”谈秋抱着宝宝的手紧了紧,对着符鹤轻声道。符鹤面色凝重,犹豫半晌还是略略颔首,二人便朝着姜北慕走去。   姜北慕立于檐下,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黑暗,谈秋抱着宝宝,悄悄探出脑袋朝外头看去。萧野不知去了何处,庭中四下无人,寂静非常,偶尔几率夜风拂过,吹动檐下灯笼,烛影惶惶。   “萧野呢?”谈秋轻声对姜北慕道。   姜北慕却不急着回话,反倒是盯着眼前的黑暗沉声道:“周章?”   此话一出,谈秋猛地转头沿着姜北慕的目光看向那处黑暗,果不其然,姜北慕话音甫落,那处浓重如雾气般的黑暗之中仿佛便有什么东西在挪动。   谈秋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抱着宝宝下意识后退一步。   瞬息之间,一道高瘦人影自黑暗之中走出,一袭黑色劲装,如浓墨一般,肩宽腰窄垂落的五指指节分明,谈秋目光自那人步步上前而借着灯火落在他的面容之上。   谈秋霎时一惊,来人面容阴鸷,一道疤痕自左额角至右侧下巴处几乎横亘了整张脸,灯影之下,那人目光平稳似一滩死水,看着姜北慕,步步迈近。   直至台阶之下三步之遥,那人才停下步子,与姜北慕遥遥相对。   谈秋却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的杀意,仿佛是一柄长刀数十年来杀人饮血而留下的斑斑血迹,只一眼便让人心生寒意。   “老爷……”谈秋下意识抬手遮住了宝宝的双眼,本想朝姜北慕身后挪去,但余光瞥见符鹤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霎时挪动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来。   姜北慕后知后觉发现了谈秋的异常,上前一步微侧身将谈秋挡在身后,轻声道:“不用怕,他是周章,救你的那人。”   谈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对那人道了谢。   周章却看也不看谈秋,目光落在姜北慕身上便不再移动,谈秋几乎要以为这周章是不是个哑巴。   好在僵持并未太久,萧野自一旁院内走出,姗姗来迟。   “去哪里了。”姜北慕问道。   萧野嗐了一声,无奈道:“那小丫头被吓昏了,胆子也太小了,我顺手把她送去给其他人。”   萧野说话间走至符鹤身旁,谈秋眼见着符鹤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屋里,萧野这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在周章和姜北慕等人身上转了几转,才一拍手,道:“嗐,周哥怎么站着不进去呢,外边冷,快快快,屋里饭菜都凉了,快点吃吧。”   萧野说话间抬手便拥着周章往屋内走,谈秋看了眼姜北慕,见姜北慕并未有任何不满之色,反倒是侧身给萧野与周章让了些地方,谈秋见状忙跟着姜北慕站在一旁。   萧野带着周章进屋后姜北慕与谈秋才迈步入内,姜北慕顺手将房门关上,只见萧野拉着周章坐在他与符鹤中间,姜北慕一路沉默不语,重新坐了回去,谈秋这才抱着宝宝乖乖的坐在姜北慕身旁。   周章自其现身一直到落座都未发一语,姜北慕亦是有所顾虑般沉默不言,屋内一时气氛凝滞,唯有萧野时不时地插几句话打趣,只是未有人回应,萧野才尴尬地轻咳两声,收敛了调笑神色,正经道:   “周章,我与符鹤你都见过,这位是咱姜哥的夫人,怀中的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姜哥儿子,这么多年不见,我曾在信里和你说过。”   萧野说话间便指向谈秋,谈秋笑容刚挂起,那厢周章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谈秋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干笑。好在周章并未将目光落在谈秋身上太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姜北慕。   谈秋心中惴惴,目光不断在周章与姜北慕之间来回,姜北慕目光却未看向周章,只垂眸望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哥?”萧野眼见气氛越来越凝重,连忙朝姜北慕使眼色,催促着喊了一句。   “你不想知道狄族的人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么?”周章忽而开口说道。   谈秋闻言一怔,周章的嗓音清澈而悦耳,带着一丝少年气,并无他周身那股阴暗气息,如此之大的反差让谈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周章。   周章却不理他,目光直直看向姜北慕,显然方才这句话便是问姜北慕的。   “先吃饭吧。”姜北慕并未顺着周章的话往下说,反倒是第一个拿起了筷子,轻轻点了几下桌面,便伸手去夹菜。   萧野见状忙道:“对,大家都先吃吧,至于狄族的事情,我已经写信给知府那边了,近几日城中会加强巡逻,所有形迹可疑之人都会注意到,这件事情不用费心。”   谈秋被这一出意外搅地胃口全无,却又不好老盯着人家看,只好垂着脑袋轻声哄自己怀中的宝宝。   “娘亲,吃饭。”宝宝指了指桌子之上的菜,对着谈秋小声道。   “乖,你还不能吃这些,待会儿奶娘便送饭来了。”谈秋耐心地哄了几句,话音刚落,身前的碗中便被人夹了一筷菜。   谈秋眨了眨眼,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从容收回筷子,说道:“先吃饭。”   谈秋应了一声,一手抱着宝宝,另外一手拿起筷子朝碗里伸去,姜北慕夹了一筷鱼肉给他,鱼刺被挑去大半,是鱼肚之上的嫩肉,白滑细嫩的鱼肉浇上酱红色的汤汁,谈秋仅看着便忍不住肚子叫了几声。   谈秋低头吃饭,只听萧野在旁说着一些闲话,东拉西扯的调节气氛,符鹤无法言语,自然不能和萧野搭话,而周章则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答,姜北慕更别提了。   谈秋默默看了眼自己碗中快要垒成小山的菜肴,忍不住轻声对姜北慕道:“老爷,够了吃不下了。你也自己吃啊。”   姜北慕轻轻应了一声,这才给自己夹菜吃。   谈秋看了眼姜北慕,总觉得他自从看到周章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谈秋心中有些不快,他还从没见过姜北慕这种神色,哪怕之前铺子出事闹上官府,姜北慕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而如今不过是因为周章出现,只一面的功夫,姜北慕便这么魂不守舍。   要不是他知道周章是姜北慕从前的战友,他都要吃醋了。   一顿饭吃得谈秋是食不知味,而其余几人似乎也面色不太好,只有谈秋怀中的宝宝是看着他碗中的菜肴直要流下口水来。   “啪”地一声脆响,谈秋握筷子的手一僵。   “我先走了。”周章吃完饭,站起身来便欲朝外走。   “在这儿住下吧。”姜北慕放下筷子,轻叹一声,对着周章的背影道,“你在四方城没有地方住,就住我这里吧,今日谈秋一事,也多亏你帮忙,狄族底细未明,谈秋与我孩儿的安危还需你帮衬着。”   周章背对众人,一动不动。   姜北慕起身,向前两步,再次道:“从前的事情,是我辜负了弟兄们,你若是有怨言,我绝不反驳。”   屋内一片寂静,连萧野亦不由地闭上了嘴。谈秋抱着宝宝起身,十分识时务地不插话,站在了姜北慕身后。   “带路。”   静默良久,周章才吐露出了二字。   此话一出,谈秋明显感觉到了姜北慕浑身一轻,屋内亦没有了方才那股如坠冰窟的凝滞感。   “不如住我那个院子吧?我院子里东西都齐全,不用额外添置,而且离挽秋阁又近。”谈秋适时插了句话,对姜北慕说道。   姜北慕自无不可,当即颔首应下。周章似是住哪儿都无所谓的模样,闻言也不拒绝,姜北慕便颔首道:“那便这么定了。”   姜北慕话毕,这才去唤了门口侍女给周章带路,周章依旧不发一语离开了,身形重新没入夜色之中。   待到周章离开,萧野才叹了口气,喃喃道:“周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明明当时离开京城时还是挺正常的。”   姜北慕缓缓摇头,转身之时正好看见谈秋立在身后,忽而想到了什么,“你让周章住你的院子,你要住哪里?”   “当然是和你住呀。”谈秋十分自然回道。 第43章 往事   是夜,姜府,挽秋阁。   屋内烛影幢幢,姜北慕站在木柜前,弯腰拿了两件里衣裤,随手往床上扔去,低声道:“这是新的还没穿过,暂且先过一晚吧。”   谈秋抱着宝宝轻声低哄,手臂轻晃在屋内来回走动,闻言朝姜北慕点了点头,作嘴型道:“知道啦。”   姜北慕这才颔首道:“那我先去盥漱。”   谈秋抱着怀中好不容易哄睡的宝宝朝姜北慕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宝宝的脑袋,示意“宝宝睡着了。”   姜北慕见谈秋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笑,只得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开门离去了。   卧房门开合的瞬间夜风涌入,如同脖颈间灌了冰块般激地谈秋一哆嗦,怀中宝宝似有所感地踢了踢腿,谈秋心中一跳,忙轻声哄着将宝宝往一张木质架床上轻轻放去。   待到二人漱洗完毕,红烛已燃过半。   谈秋躺在床铺内间,一时心中惴惴,姜北慕侧身躺在他身边,二人各盖一条被褥,姜北慕背对他而眠,呼吸平稳,黑暗之中几近落针可闻。   谈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姜北慕虽然同意与他同室而眠,而对他的态度却好似与之前并无不同。但谈秋现如今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没了那耐心。   毕竟是他自己开了口,说让姜北慕给他三天时间。眼下这一天将近,虽说他可以耍赖说从明天开始算,但若是姜北慕铁了心要送他离开,谈秋总不能扒着姜府大门口的柱子不走。   谈秋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而他身旁的姜北慕却稳如泰山。   就在谈秋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冲上去抱住姜北慕剖白心迹之时,一阵悠远而清晰的笛音传来,裹挟着夜风吹拂入房。   笛音舒缓且悠扬,谈秋听着那小调却隐隐觉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正当谈秋凝神静听之际,忽而身旁的姜北慕轻轻一动。   谈秋登时一个激灵,脑袋一热便自身后上前轻轻环住了姜北慕的肩膀。   就在二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两道身躯不由自主地同时紧绷了起来,如同贴在一起的两根木头。   “这……这是谁在吹笛子呢。”谈秋为了缓解尴尬,硬着头皮轻声问道,说完便心头狂跳,不知道姜北慕会说什么。   “是周章。”姜北慕低声回道。   二人顾忌着宝宝不敢高声交谈,谈秋闻言顺势问道:“老爷怎么能确定是他呢?”   姜北慕这回沉默了片刻,就在谈秋懊悔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之时,姜北慕回道:“他精于器乐,所吹奏的曲子也是当年京城之中十分有名的‘望月’一曲。”   谈秋“哦”了一声,屋外笛声清幽,似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忍不住犯困,而谈秋却不想错过这大好时机,忙依着姜北慕的背脊,放软了声音道:“老爷还想赶我走么?”   “不是赶。”姜北慕闻言似是有些无奈,轻叹一声,道:“狄族此次报仇的目标是我,你若是现在离开,他们不会去找你麻烦的,况且周章的武功你可以放心,他定会护你无恙。”   谈秋知道现如今他是无法扭转姜北慕的想法,只得绕了个弯子,岔开话题问道:“那周章是哪里人呀?也是老爷之前的同僚么?今天他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周章此人你不用害怕,他虽然看着面冷,实则为人和善,况且,我与他的恩怨,不会为难你的。”姜北慕轻声宽慰了几句。   谈秋闻言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闷闷地“哦”了一声,揽着姜北慕肩膀的手轻轻抚弄着衣衫,一时有些出神。   姜北慕却被肩膀上哪似有若无的触感惹地心痒,忙转了个身,不动神色地将谈秋的手放了下来,仰面躺在床榻之上。   谈秋并未察觉到姜北慕的动作,指尖绕上了自己一缕发丝打转,话语几番涌到嘴边却又咽下,如星子般的双眸在黑暗之中望着姜北慕的侧面轮廓发呆。   良久,直至外间笛音暂歇,姜北慕再度翻身似是欲睡,谈秋才终是忍不住了,一手攥紧了被褥,缓声问道:“老爷的原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谈秋本以为姜北慕会沉默一会儿再回答他,谁料姜北慕却在他话音刚落不久便回道:“不记得了。”   谈秋登时有些傻眼。   不记得了?!这叫什么回答。   “老爷是生气了么?”谈秋小心翼翼。   姜北慕长叹一声,却并未正面回答谈秋的话,反而追问道:“谈秋,你对我一无所知。”   谈秋未料到姜北慕会突然发难,张了张口欲辩,却蓦然发觉姜北慕所言确实如此,他的确不了解姜北慕,哪怕是认识了符鹤,所知晓的也不过是姜北慕之前是苑朝的大将军。   但这也算不上是了解。   谈秋不知道姜北慕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中涌起万般委屈。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生气了么?我就是随口问问夫人的事……”   姜北慕无奈笑了几声,“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看,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我有多少仇家。”   “狄族只是其中之一,我手上的人命数以万计,我与你之前的生活截然不同,狄族只是一个开端,后续我无法预料会有多少人闻讯而来,我无法保证我能一直护你安全。”   姜北慕的声音在黑夜之中似是一架古钟,震地谈秋心口发疼。   “我是不了解你,但是老爷你也从没想过和我说,你看,老爷你能说出我的家乡在何处,我的家人姓甚名谁么。”   谈秋喘着气,看着身旁的姜北慕气不打一处来。   “我喜欢老爷,我愿意面对这些人,哪怕我终有一日要死于他们刀下,我也绝不后悔。”   “而且……”谈秋说至此处,忽而声音小了下来,舌***过发干的双唇,放缓了语调道:“我知道老爷是谁,老爷是苑朝的大将军,不是么。”   二人各执一词相争不下,谈秋伸出手,小臂支着床榻仰起上身,目光如炬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似乎并不意外,一贯地从容不迫,闻言也只是轻笑摇头,“大将军只是一个名头而已,而且我早就离开了京城,不过你既知道我曾是这么个人,那你也能猜到我曾经杀过多少人。”   “再者,大将军是姜戟。而我是姜北慕。二者并无关联。”姜北慕轻声说道,“我自从娜罗朵山一战后,便成了一个废人,连刀都不一定提地动了,所以我才无法确保我一定能护你安全。”   “老爷右手受过伤。”谈秋回想起从前在萧野那边,二人切磋之后姜北慕手腕的不适,几乎是肯定道,“和那个刺客有关么?”   “和狄族有关,与她无关。”姜北慕淡淡道,“我右手曾经筋骨俱断,幸得符鹤的师尊相救,我才得以保下这只手,但却也无法再恢复往日模样,我被废了右手,几乎与废人无异,本想随便找处地方安度余生,思来想去才来了四方城,闲来无事做做生意罢了。”   “我不怕。”谈秋见姜北慕态度有所缓和,忙放软了声调,重新依偎过去,脑袋枕在姜北慕左侧肩膀之上,呢喃轻语道,“只要老爷别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行。”   姜北慕不再与谈秋辩驳,只伸手轻拍了拍谈秋脊背,哄道:“不早了,先睡吧。”   谈秋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得暗暗轻叹一声,枕着姜北慕肩膀而眠。   翌日清晨。   谈秋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谈秋登时一个机灵爬起身来,伸手去摸一侧的床单,触手冰凉,显然是离开很久了。   谈秋忙抱着衣服慌忙从床上下来,跑到小床边看,发觉小床上宝宝也不见了踪影,谈秋登时大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似是总觉得身旁有人在暗中窥视。   “铮儿!老爷!”谈秋飞快地穿上衣衫,头也不回地拉开方面要往外冲,却在迈出步子的一瞬间停下了脚步。   外头日光正好,院中宝宝与奶娘蹲在一处花圃角落里拿着小铲子挖土玩,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宝宝听见了谈秋声音,当即丢下铲子转头朝谈秋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迈动小短腿朝屋里跑,奶娘见状口中直呼小心,快步跟上。   谈秋方才揪着的心登时松了下来,蹲下身子将宝宝抱入怀中,伸手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   “娘亲。”   宝宝撅着红嘟嘟的小嘴甜甜地喊了一声,谈秋笑着轻拂宝宝脑袋,在其额头落下一吻。随后将人交给跟来的奶娘。   “你知道老爷去哪里了么?”   奶娘熟练地接过宝宝,闻言摇头道:“我不知道。”   谈秋闻言略路颔首,并未多言,只吩咐了句好好陪宝宝玩,便拉紧了衣衫欲去寻姜北慕。   熟料刚迈出几步,还未走到院门口,脑袋上便猛地被一个硬物砸了一下,轻微的刺痛感传来,谈秋登时大怒,愤而转头。   却见周章一袭黑衣,坐在屋檐之上,两条长腿分跨在两侧,手中掂着几块小石子,目光之中略带玩味地看着谈秋。 第44章 我来谈生意   谈秋待看清那人是周章时便登时消了气焰。抿了抿唇打算继续朝前走,谁料谈秋刚走没两步,刚刚路过长廊转角,便忽感身后一阵清风扫过,谈秋停下步子,转头看去,发觉周章正站在他身后几步之远,双手负于身后,看向谈秋微微一颔首垂眸。   谈秋亦随之向其回了一礼,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谁料那周章便这么不急不慌地走在他身后,始终缀着几人的距离,二人便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   直至谈秋终于忍受不了自己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目光,才停下脚步转身对周章诚恳道:“你可以不用跟着我的,你应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   “姜哥让我保护你。”周章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谈秋闻言心中无奈,明明昨天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过了一夜竟然连“姜哥”都喊上了。也不知姜北慕到底使了什么法子。   “你知道老爷去哪儿了么?”谈秋决定还是不与他多言,毕竟他还是有点怕周章的。   周章闻言却并未隐瞒,下颌微抬,斜身依靠在一旁门柱之上,“他一早去铺子了。”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没有。”周章扬了扬眉毛。   谈秋应了一声,转身继续闷头走,刚走没几步,却被周章喊住了,“我劝你还是别出姜府。”   “萧野已经派了城主府的暗卫安插在姜府附近,加上有我在府里,没人可以动你,但你要出去了,我可不保证我一定能看着你。”   “我去找老爷。”谈秋不欲与他多言,撂下一句话便迈步欲离开。   “姜哥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周章并未跟上来,反倒是好整以暇看着谈秋的背影施施然说了一句,“我原以为你会知道这件事。”   谈秋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从前在军中,姜哥的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手下兵将皆个个凶悍如虎,军纪严明。”   谈秋被周章说的心中一虚,却忽而反应过来,眼前这周章似乎比萧野还要了解姜北慕,毕竟按照萧野的说法,周章应当是姜北慕麾下的某位大将。   谈秋回想到周章面颊之上那可怖的疤痕,心有戚戚,轻咳一声转身道,“我只是想走走而已,没想出府。”   言罢不待周章说话,谈秋便继续追问道:“昨晚睡得如何?那院子我挺久不回去睡了,要是哪里不习惯,可以和我说。”   周章见眼前这人态度大转变,微微一笑道:“尚可。”   谈秋头一次看到周章笑,也许是因着那疤痕的缘故,周章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便十分可怖,现如今他一咧嘴笑……谈秋只得咽了下口水,打了个哈哈问道:“昨晚是你在吹笛子么?挺好听的,是什么曲子呀?”   周章看出谈秋在没话找话,倒也不戳穿,更是十分配合地回道:“没什么,家乡小曲罢了。”   谈秋哦了一声,顿感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章却支起了身子,慢慢悠悠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谈秋一臂之遥处停下,微微俯下身子打量起谈秋来。   谈秋被那如毒蛇般的阴冷目光看的头皮都快要炸开,如同那被毒蛇盯上的猎物般,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直到谈秋实在受不住了,准备说些什么岔开注意力时,周章才缓缓说道:“我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不同之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   “或许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尝尝清粥小菜吧。”   周章面上带着一抹恶劣的笑容,似乎存心要看谈秋暴跳如雷的模样。   “你说的山珍海味……是指老爷的原配夫人么?”谈秋轻声问道。   周章面色有些微的怔楞,似是没料到谈秋不仅不动怒,反而会追问他。   谈秋知道自己动怒也无济于事,反倒被周章看去了笑话,加之他方才听闻周章此言,再联想到昨晚姜北慕那句轻飘飘的“不记得了。”实在是让谈秋好奇,这股好奇硬生生将他心口的那股怒火给压了下去。   周章很快便反应过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旋即道:“姜哥还没和你说啊。”   谈秋心中打了个突,面上却维持着笑容,与周章相对视。   “姜哥的夫人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他们自幼青梅竹马,在京中可是一段佳话,当年打马朱雀大街上,多少闺秀对咱们姜哥暗生情愫,可咱们姜哥当时可独独看中了他的小青梅,之后更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轰动了京城。”   周章抱臂笑言,只是那双眸子却未有丝毫笑意,反倒是带着令人不适的恶意。   谈秋不知道周章为什么这么仇视他,好似要刺杀姜北慕的是他一般,他好像与周章是第一次见面吧?   “你不用骗我了。”谈秋平静道,“老爷和我说过,他自幼在边城长大,哪里来的京城里的青梅竹马?”   周章被戳穿却未显露窘迫之色,反倒是一摊手,道:“信不信由你。”   谈秋忽而很想问周章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毕竟就算问了,周章也只会嘲讽他罢了。   谈秋摇了摇头,越过周章,朝挽秋阁走了回去。   院内奶娘正与宝宝玩耍,宝宝跪坐在泥地里,这回弃了小铲子,直接拿手去捏泥巴,弄得身上脏乱不堪,小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谈秋见状不知为何心中忽而一松,方才的烦扰烟消云散,上前将宝宝从泥地里抱了起来,伸手抹去他面颊上的泥渍,笑斥道:“玩泥巴做什么,都成小花猫了。”   宝宝眨了眨眼,伸手揽住了谈秋的脖颈,依偎上去磨蹭了一番,谈秋十分受用,心中美地不行,又连着在宝宝面颊上亲了好几口,才将人放下。   “公子不必担心,小娃娃就是喜欢到处跑,玩泥巴,我家的那个也是这样。”奶娘上前来笑着对谈秋解释道。   谈秋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随他吧,反正院子弄得一团糟,老爷也不会生气。”   奶娘闻言面色微动,眸光在谈秋面上打量片刻,转而看向一旁玩耍的宝宝身上,轻轻道:“公子是和老爷发生什么矛盾了么?”   谈秋有些发懵,“怎么这么说。”   奶娘笑了笑,伸出手来指尖点向自己眉间,“公子这里皱地紧紧的,总望着别处出神,我大胆猜测是因为老爷的事。”   谈秋叹了口气没有多话,旋身坐在了石阶上,有些愣神。   奶娘见状轻轻道:“其实我很喜欢公子你。”   谈秋瞳孔猛缩,看向奶娘。   奶娘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不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那种男女之情。怎么说呢……我也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如果公子能成为当家主母,我还是很高兴的。”   谈秋闻言苦着一张脸,双手托着下巴,瓮声瓮气道:“可惜老爷不喜欢。”   奶娘想了想,也跟着坐在了石阶上,二人目光一同望向那角落处玩耍的宝宝,皆露出脉脉温柔意。   “小少爷其实日子过得也不好,我还记得我初来姜府的时候,小少爷就是那么一个瘦瘦小小,胆子还很小的娃娃,他似乎十分害怕老爷,老爷也很少抱他,在我接手之后,老爷更是经常十天半个月地不见人影。”   奶娘出神望着宝宝的背影,轻轻道:“哪有这种当爹的呢?”   “我知道老爷忙铺子的事情,但是小少爷才这么点大,跟着老爷一路颠簸定居四方城,想必幼时也没有他生母照顾,有时候我都觉得,小少爷是不是……”奶娘话说一半忽而顿了片刻,谈秋闻言侧眸看去,奶娘才继续道:   “不是老爷的孩子。”   “不过也是因着有公子你,老爷他现在越来越关心小少爷了,小少爷也越来越有个娃娃样了。所以不论府中人怎么议论公子你。我都是很感激你的。”   谈秋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微微颔首,轻叹一声,“借你吉言吧!”   奶娘轻轻一笑,宽慰道:“公子倒也不必担忧,我觉得老爷还是对公子你有情的。”   “是么?”谈秋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铮儿!不许玩泥。”   谈秋听见人声,猛地转头看向院门处,只见姜北慕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旁正巧看见宝宝坐在地上,轻声呵斥了一句。   “老爷!”谈秋面上掩不住地开心,飞身下了石阶,朝姜北慕跑去。   姜北慕顺手将宝宝从地上拉了起来,朝谈秋微微颔首,道:“没遇到什么事吧。”   见谈秋摇头,姜北慕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明知道姜府四周都有暗卫,加之有周章在暗处保护,谈秋比他自己都要安全,但他却下意识问了这句。   “老爷去哪里了?”   “铺子里看看。得准备一些开业的事宜。”姜北慕将宝宝递给奶娘,回道。   谈秋话到嘴边,眼尾却蓦然瞥见一道熟悉人影从姜北慕身后走了出来。   “萨木?你怎么来了。”谈秋看着眼前的高大俊朗的男子,惊呼一声。   萨木身边依旧跟着那只黑犬,朝谈秋微微一笑,用略带口音的汉话道:“我来和你们谈一笔生意。” 第45章 阴魂不散   挽秋阁内,三人对坐而谈。   “我今日前来,是打算和你们谈生意的。”萨木啜饮小口杯中茶水,对身前的谈秋与姜北慕道。   谈秋对萨木还算有些好感,闻言稍稍侧眸见姜北慕面色如常便大着胆子回道:“什么生意?”   萨木将目光投向谈秋,笑道:“我手上有一处珠宝源地,只是产出的珠宝成色稍逊一品,也是我刚接手的一条商路,只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意向与我合作。”   “宝石?”谈秋眨了眨眼,侧头见姜北慕望着桌面沉吟,指尖一搭一搭地点着桌面,不置可否,谈秋见状便知姜北慕没有拒绝则是尚有余地的意思。   “可我们家不做这生意。”谈秋说道。   “我知道。”萨木莞尔,身子朝后微微仰去,缓声道:“但是你应该也感觉得出来,这次中毒之事虽然只是个闹剧,但终究是给百姓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固然你们可以慢慢再将店铺做大,但是其中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有多少?”   “姜家家大业大,况且还有一家未开的铺子,不妨与我做这笔生意,所得对半,我负责商路运送,给你们选成色最好的宝石,而你们将这些卖出去就行。”   萨木说完便朝谈秋微微一笑,态度和缓语调不疾不徐,姜北慕闻言眸光微闪,谈秋也不敢直言定夺,便私下里悄悄去瞥姜北慕。   姜北慕沉吟片刻,回道:“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萨木闻言也不着急,只了然颔首,换了一个语调对姜北慕道:“合作的事情不着急,你可以思考完善了再寻我,今日来,除了这笔生意,还有另外几样东西要给你。”   谈秋与姜北慕对视一眼。   萨木笑着从腰间羊皮袋中掏出了一个小指大小粗细,笋状的乳白色物体,上尖下圆,物体之上还密密麻麻地镌刻了不少细碎的花纹,尾部穿过一根红绳,红绳颜色鲜艳,显然是刚穿进去没多久。   谈秋看了眼这物什,只觉得这东西像是什么动物的犬齿。   “我得到了消息。”萨木说完便顿了一顿,旋即笑着伸手将这物体朝姜北慕的方向推了推,“这样东西该物归原主。”   姜北慕却只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东西,随后从腰间摸了不知什么东西出来,往桌上一放。   谈秋霎时瞪大了双眸。   姜北慕掏出的那样东西与萨木拿出来的那物从大小形状来看,几乎可谓是一模一样。   两样物品放在一处,便如同是同一只猛兽的獠牙。   谈秋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感知到这样东西意义非凡,至少是对姜北慕而言。   “这是什么?”谈秋看着桌面上相差无几的两枚犬齿,轻声问道。   “这是贺伦草原上的狼王牙齿,不过是上一任狼王的。”萨木轻声回道:“我族勇士阿燃拓昔年以一己之力战败狼王取下它的牙齿雕成项坠,我也是几经转手才从他人手中获得。”   谈秋目光不断在那桌上的犬齿和姜北慕之间来回,忽而倒吸一口气,瞬间了然。   姜北慕的父亲是犬戎人,而萨木手中的狼王牙又和姜北慕的一看便是同一种,结果呼之欲出。   姜北慕沉默良久,才伸手去将桌上的两枚狼牙收入掌中,对萨木道:“多谢你。”   萨木微微一笑,“你我父亲是至交好友,物归原主,也是我父亲的心愿,我不过是帮他完成心愿而已。”   萨木言罢,便吹了个唿哨,登时一条黑影自门外跃了进来。   黑犬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身上背着一只竹筐,凑到萨木身旁摇了摇尾巴,随后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蹭萨木的掌心,口中发出撒娇似的呜呜声。   萨木摸了摸黑犬脑袋,随后将黑犬背上的竹筐掀开,从中抱出了那只白色的幼犬。   不知是不是错觉,谈秋总觉得几天不见这幼犬似乎又长胖了,放在桌上活像个长了毛的小球。   幼犬歪了歪脑袋,看向谈秋与姜北慕的方向,谈秋此时才发现那幼犬嘴巴之上竟然缠了一条手指粗细的红绳。   “这是……”谈秋伸手指了指那红绳。   萨木解释道:“它在家里太顽皮了,略施惩戒罢了。”   谈秋与那白犬相对视,白犬霎时憨头憨脑地摇着尾巴朝谈秋的方向走去,直至走到桌边无路可去,白犬才呜呜唧唧地朝后退了两步。   “我说过,这只犬要带给他的主人。”萨木左手一摊,掌心朝上,对姜北慕笑道。   谈秋闻言登时一喜,“这犬看起来机灵,给宝宝做个玩伴也可以,老爷觉得呢?”   谈秋知道依着姜北慕的性子之前他都没接受这只犬,想必这次也不大会就此转了性子同意此事,忙寻了个理由撺掇着姜北慕把这只白犬收下再说,毕竟按照萨木的话,这只白犬还和姜北慕的父亲有非一般的关系。   姜北慕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谈秋,目光直似要将谈秋给看穿了一般,谈秋轻咳一声,忙伸手去将那白犬抱了起来,朝姜北慕挥了挥爪子,姜北慕轻轻撇开头去,不作回答,似是默认了谈秋的这番话。   萨木见状微松一口气,起身笑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我便先告辞了,至于我说的生意一事,你们不妨好好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决定好了都可以来找我。”   姜北慕起身送客,谈秋连忙抱着白犬跟在姜北慕身后,三人便这么一路无言地走向姜府大门。谈秋怀中的幼犬不时发出吚吚呜呜的轻哼声,惹地萨木身旁的黑犬频频回头。   谈秋若有所思,“让它们也道个别吧。”   姜北慕略带诧异地看了眼谈秋,稍稍颔首并未制止,而萨木闻言便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黑犬,口中说了一句犬戎话,那黑犬晃了晃尾巴,略低着脑袋朝谈秋走去,谈秋会意,捧着白犬半蹲下身,二犬鼻尖相对,互相嗅了片刻,似是在作诀别,旋即黑犬晃了晃脖颈上的铁链,发出叮当声,转身回了萨木身旁。   萨木拍了拍黑犬的脖颈,收起了一贯的笑容,反而格外认真地对谈秋道:“它便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如果……”   萨木话说一半略带犹豫,片刻后才轻叹一声继续道:“如果你不喜欢它,或者将来不愿意养它了,也可以再送还给我。”   “它是我们犬戎一族的至宝,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姜北慕声音沉稳而坚定,不待谈秋说话,便先一步答道。   谈秋抱着怀中的白犬眨了眨眼,“对,这个你可以放心,养一只小犬儿还是养得起的。”   萨木深深地看了姜北慕一眼,片刻后绽出一抹笑意,牵起黑犬转身离去。   谈秋与姜北慕站在门庭之前,直到再也看不到萨木的背影二人才转身回府。   “老爷说给这只白犬取什么名字呢。”谈秋对这毛茸茸的触感爱不释手,忍不住边走边伸手抚弄着白犬身上的皮毛。   姜北慕却兴致缺缺地看了那白犬一眼,随口道:“你想一个就行。”   谈秋捧着白犬思索片刻,“那还是让宝宝来取吧,毕竟是给宝宝找的玩伴。”   姜北慕自然没什么异议,谈秋抚弄着手中的白犬越看越喜欢,口中忍不住道:“老爷,你说宝宝会不会高兴?毕竟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它。万一宝宝要是不喜欢呢?”   “那你就留着自己养好了。”   姜北慕神色淡淡,语气之中却不免得带上了一丝纵容的意味。谈秋得了首肯更是喜上眉梢,恨不得抱着怀中的白犬狠狠亲上一口,毕竟其实他打从第一次照面时看到这只白犬的时候,他就心生喜爱,不过先前这白犬已经名花有主,谈秋才不得不收敛了心思。   而如今这白犬竟又来来回回地撞回了他怀里。   谈秋的喜形于色,姜北慕尽收眼底,忍不住有些想笑,不过是一只小狗罢了,有这么值得高兴的么。   二人便这么心照不宣地往挽秋阁走去。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裹挟着一股子极淡的血腥味,若是不仔细问,怕是根本无法辨认,而姜北慕则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当即面色大变,朝院内跑去。   谈秋吓了一跳,见姜北慕不知为何忽而冲了出去,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经先一步地跟了上去。   挽秋阁内一如寻常,谈秋不懂姜北慕为何忽然这么紧张,只是下意识地朝院内看了一眼,却登时如遭天雷击顶。   院内角落处一棵不起眼的小树似是被利刃拦腰切断,枯枝残叶散落一地,奶娘仰面倒在地上,双眸圆睁,脖颈处一道鲜红血痕,一身衣裙被鲜血染红,早已断气多时,双手握拳似是临死前都在挣扎着什么。   奶娘死了,宝宝也不见了踪影。   不提谈秋,哪怕是姜北慕都没能从这一幕场景之中缓过神来。   微风轻拂,卷起地面枯叶覆上奶娘的尸体,一道短促而幼嫩的声音仿若云雾般自远处飘来,谈秋却在霎时间捕捉到了这一道声音。   “娘亲……”   谈秋猛地抬头,赫然可见屋梁之上立着一名女子,女子身形婀娜,长发束起扎在脑后,右手如同提领着小鸡仔一般提着宝宝,宝宝衣襟被高高提起,小脸涨的通红,而最令谈秋震惊的,则是那女子的面容。   那面容,分明就是当日刺杀姜北慕未得手而服毒自尽的狄族女子! 第46章 让我去吧   谈秋十分肯定自己没有认错那女子。而更令他肯定的,则是那女子刺杀他当日,他与姜北慕都一起确认了那女子已经身亡,甚至连尸身都被周章给处理了。   难道……   谈秋面色陡然难看起来,心中涌起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而这个猜想,却让他有些骑虎难下。原因无他,只因姜府四周有城主府暗卫把持,又有周章隐匿于暗处,哪怕那狄族刺客能突破城主府的外围防护,那么周章这枚暗旗,谈秋却不相信他一点也未发觉。   毕竟,他与姜北慕只是送萨木出去的这么短短一瞬间,却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故,更令他心惊的,则是从始至终,周章都没有一点动静。   姜北慕脸色更为难看,而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那屋顶之上的女子则娇声笑道:“许久不见啊,真是想不到,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让我动手来杀这么大的娃娃,倒是有些令我不忍呢。”   “你是谁。”姜北慕浑身骤然爆发出一股令人望之生骇的气势,如同那欲择人而噬的野兽,令人望之便心惊胆战。   而那女子却更加面露癫狂之色,凄声笑道:“哈哈哈,你不知道我,那你应当知道我那姐姐才是,毕竟……”   女子话音逐渐微弱下去,直至那双眸子之中盈满了扭曲的怒意,这便猛地将手一抬,宝宝被那股力道勒住了脖颈,登时难以呼吸,甚至连哭声都被砍断了半截。   “你们不是刚刚将她的尸身扔去了山中么。”   谈秋目眦欲裂,怒喝道:“住手!!你放开他!”   女子一反常态非但不动怒,反而面露笑意,松了手腕,大股空气涌入口鼻之中,宝宝却不敢大声哭泣,只能用那满是惧意与惊恐的目光看那女子,俨然已经被吓呆了。   姜北慕深深吸了口气,猛喘几下,满腔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给吞噬,却碍于对方抓住了宝宝,只得强自忍气吞声。   “你究竟想干什么。”姜北慕道。   “你放心。”女子倏然笑了起来,“我不是那么丧心病狂连孩子都杀的人,我的要求很简单。”   女子顿了一顿,伸出一只手,遥遥指向姜北慕,口中一字一顿道:“就你一个人,三日后,不能带任何兵器,徒步去漱阳山脚下等着,若是有其他人跟着,那我们也不用再见了。”   谈秋知晓其言下之意便是要对宝宝不利,登时心头火起,正欲辩言却被姜北慕拦下。   姜北慕声音沉稳而有力:“好,我答应你。”   女子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后退几步,拽着宝宝的衣领便飞身落下屋檐,瞬间便消失无踪。   院内再度重归寂静,谈秋只能听见他自己那粗重的呼吸声,姜北慕面沉如水,直至目光扫过地上奶娘的尸身时才略有所动。   “拿一笔银钱,将人好好埋葬罢。”姜北慕长叹一声,收敛了怒意,随即摇了摇头,轻声道。   谈秋心中五味杂陈,方才还同他说话的奶娘,此刻却只能躺在污泥之中,任身子里的鲜血流干,那狄族刺客,竟狠心杀死一个无辜的妇人,尤其这妇人的孩子年岁尚小,他们纵使能给再多的银钱,又如何能补偿那丧母之痛。   谈秋在奶娘尸身旁蹲下身来,有些不忍去看她的面容,只得轻轻撇开头去,伸手去将那一双无神的眸子合下。   谈秋与姜北慕之间再无需多言,一切都已是心照不宣,庭中风乍起,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沿着肌肤钻入谈秋的心扉之间,谈秋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这生死关。   “老爷……”谈秋看着眼前奶娘的尸身,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轻声开了口。姜北慕低声应了一下,随后又是陷入无止境的沉默之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姜北慕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泥地之中,轻轻开口道:“我记忆之中的周章,他不是这种人。”   谈秋闻言也不好多说,只是心口依旧憋了一股郁气,各人总会有偏向不假,周章对他冷嘲热讽,他自然也对周章没什么好感。而周章却是姜北慕得以信赖的至交战友,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上,二人的观念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重合的。   但谈秋不愿与姜北慕产生罅隙,便只得抿紧了双唇,不再作答。   姜北慕察觉出了谈秋的不虞,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之间气氛首次如此凝重,姜北慕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如同浪潮般将他席卷,卷入无尽旋涡之中难以脱身。   谈秋没有再多说什么,俯身将奶娘的尸体抱了起来,姜北慕见状亦随之起身,想上前去搭把手,却被谈秋避开了。   谈秋轻轻摇头,“这个就让我去吧,好歹之前她也向我表露过善意。”   姜府之中为数不多的善意。   姜北慕听懂了其中深意,却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谈秋也并未打算要姜北慕的回答,只低头朝院外走。   姜北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几步跟在了谈秋身后。   二人刚刚走出院子,便见周章闲庭信步般地朝二人走来。   周章只匆匆扫了一眼谈秋与奶娘,眸中飞快地露出一抹诧异,旋即被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周章淡淡道。   姜北慕未及开口,便闻谈秋转过身,将怀中抱着的已经逐渐僵硬的奶娘递与姜北慕,姜北慕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待反应过来时,便闻“啪”地一声脆响。   周章眸子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谈秋,面颊之上赫然印着一道五指印。   谈秋胸口猛地起伏,高高扬起的手逐渐放下,手腕依旧忍不住地发颤。   姜北慕张了张口,最终双唇微抿,选择了沉默。   “刚才刺客进来的时候,你在哪里?”谈秋声线发颤,蕴含着无尽怒火,一双眸子因激动与愤怒而溢出泪水。   周章面色深沉,不作回话。   “奶娘被杀,少爷被掳之时,你又在哪里。”谈秋句句逼问,声线却愈来愈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周章目光看向一旁的姜北慕,姜北慕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眼。   “有狄族人,我去追了。”周章低声道。   “你带过兵。”谈秋近乎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这人,道:“如此简单的调虎离山,你都会中计?不,或者说你就是不愿意保护他们是不是。”   “你心中有怨,你觉得你的将军是因为这些人才落得如今田地是不是?”谈秋脑海之中那名为理智的弦霎时崩断,目光死死盯着周章的脸说道,“你不敢违背你的将军,所以你在明知道这种拙劣的把戏之下,还选择了将计就计。”   “就算他们都死了,你以为一切就都能如初么。”   周章并未动怒,反而显露出的更多是一种冷漠,仿佛是谈秋在无理取闹一般,那一双眸子冷然地令人有些胆寒。   而谈秋却浑然不怕,只这般定定地望向周章,二人僵持片刻,谈秋嗤笑一声,转身欲从姜北慕怀中接过那具尸身,却被姜北慕躲开了。   “我来吧。”   姜北慕没有多言,只轻轻落下一句话,随后便越过周章,朝外走去。谈秋亦理都不理他,也跟着姜北慕身后离开。徒留周章一人站在原地良久,片刻后才身形微动,眨眼间便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于原地。   姜北慕与谈秋二人将奶娘的尸身送回了偏院之中,一时之间二人心思各异。   “如果老爷放心的话,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谈秋轻轻说道。   姜北慕知晓他的意思,似是有些犹豫,“先准备一副棺木罢,再派人去告知其亲眷……若是可以,还是令他人去罢。”   谈秋知道姜北慕在犹豫什么,奶娘之死,对于其亲眷而言都是莫大的打击,若是一个冲动之下,会不会伤及谈秋都是个未知数。   谈秋轻叹了一声,“没事的,我自己可以的。”   姜北慕张了张口,最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谈秋轻叹一声,二人之间沉默片刻,谈秋开口问道:“老爷打算怎么去救宝宝?那群刺客的话不能相信,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宝宝和你的。”   “我知道。”姜北慕垂眸望着地面,“但是铮儿在他们手中,依顺他们的要求,铮儿或许还有一丝生路,至少能让他们知道铮儿确实能牵制住我,不至于直接杀人灭口。”   “她那姐姐死于我们之手,我现在就怕那人也是个疯子……”谈秋思及方才那女子的癫狂神色,不由得眉头紧皱。   “老爷还是找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去吧,他可以在暗中帮忙,若是那狄族人当真翻脸不认,我们也不至于落于下风。”   “此事我自会有打算。”姜北慕应了一声,轻叹一口气,按在谈秋肩膀之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权作安抚之意。   谈秋心中愁绪万千,抿唇不言。   “让我去吧。”周章出现在院门外,负手而立,面颊之上的红印还未消除,仍旧有着十分明显的痕迹。 第47章 赴约   “我与狄族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武功路数。”周章见二人不答,继续说道。   “他们那群人都是亡命之徒,凶险狡诈,且这次的目标是我,我一人前往就可以。”姜北慕并不赞同,否决了周章的提议。   谈秋没有说话,虽然奶娘的死于周章并无直接关系,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不放心让姜北慕一人前往,周章的武功虽然他没见过,但是凭借着他从前是姜北慕身边的人,谈秋便知道若是需要有人陪同前往,那么周章是最好的选择。   谈秋抬眼时正好撞进了姜北慕的眸子之中,谈秋福至心灵,低声道了句:‘我先进去收拾她的东西。’   言罢也不看二人,径自进了屋中,大门关上的一瞬间,谈秋连忙转了个身,侧头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去听院内动静。   “明日漱阳山一事,我自己去就行。”姜北慕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谈秋换了个姿势,将另外一边的耳朵帖了上去。   “狄族此行,约莫有三十多人,乃是当初兰罗残部,伙同了一些叛乱之徒,为人皆如同那疯子般不要命。”周章回道,“你和你孩子,一个都活不下来。”   “我都知道。”姜北慕轻叹一声。“我与铮儿的两人,或许无法皆全身而退,毕竟敌众我寡,且我右手早已是个半残废,我也没有其他所求。”   周章嗤笑了一声,回道:“你从来没有求过我。”   “那是从前。”姜北慕淡淡道,“如今事实在眼前,我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实力,若情形急转直下,麻烦护着铮儿。”   周章没有回话,在屋内偷听的谈秋却忍不住地攥紧了手。   “我知你脾性,此次事情,并非因你而起,但因你的擅离职守,害死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如今我别无他求。唯有三所求,希望你能答应。”姜北慕声音忽而放缓,带上了一丝认命的意味,听得谈秋倒有些不忍。   周章虽没有说话,但是谈秋却知道他一定在听。   “第一便是希望你能将铮儿安全救出。”   “第二,我若是遭遇不测,名下所有商铺房屋等都由你和萧野二人分了去。好生遣散府中家侍。”   “我不要你的钱。”周章蓦然出声,打断了姜北慕的话语。   姜北慕轻笑一声,继续道:“第三便是,我所有的银钱,和值钱的家当都给谈秋。帮他回去。”   谈秋牙齿紧扣下唇,几乎没有了一丝血色。   周章深吸一口气,“我早就不是你的手下了,我不用听你的话。就这样吧,你的所求我一个都不会答应,你死了就是死了,我不会给你善后。”   周章说罢,院内再无一丝动静。   谈秋有些懵然地推开门,院中唯有姜北慕一人立于树下,周章早已不知所踪。   谈秋缓步上前,姜北慕才略略回过神来,朝谈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只是那双眸子却如同那疲倦的旅人,一丝神采也无。   “安置的费用,从公账出就是,若是他们要求不过分,皆可应允。”   谈秋心口堵得慌,闻言也没有回话,只上前去轻轻揽住姜北慕的肩膀,将人紧紧抱住,姜北慕没有推拒,只如同一根木头般站在原地。而这一动不动的模样,更是让谈秋一颗心跌落谷底。   “老爷……”谈秋将面颊埋入姜北慕的肩膀之中,轻轻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姜北慕的呼吸微动,却不答话,谈秋忍不住那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忙将双眼抵在姜北慕的肩膀上,良久,姜北慕才轻轻抬手反握住谈秋的身躯,手掌轻拍,无声地安抚。   是夜,挽秋阁内。   谈秋与姜北慕同塌而眠,谈秋却没有一丝睡意,身旁姜北慕的呼吸平稳,仰面而躺,似是已经睡熟。   谈秋轻轻翻了个身,看向身旁的姜北慕,黑暗之中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轮廓。谈秋眸光微动,心中几番思索,却总是回忆起今日下午姜北慕与周章的那番话。   他不希望姜北慕涉险。   但是宝宝又在那疯子手中,每一秒谈秋都觉得十分难熬,每每闭上眼,他仿佛总能看到宝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如果可以,他都希望自己能代替宝宝,毕竟铮儿还那么小,谁知道那群疯子要怎么对他。   谈秋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外间叹了口气。   身后忽而传来姜北慕的声音。   “不用多思,明日铮儿就能好好地回来。”   谈秋得了回答,却没有意想之中的开心,反而面上的忧愁更为明显。   “那你呢?”谈秋没有转身。   姜北慕没有答话,谈秋继续道:“你要是死了,那铮儿怎么办?他失去了母亲,难道又要失去父亲么?他的父亲因他而死,他现在才这么小,恐怕这将会让他自责内疚一辈子不是么。”   “我也从未做好一个父亲。”姜北慕的叹息声自黑暗之中传来,却如同一张无形的大手般揪住了谈秋的心。   良久。   “但你以后可以做一个好父亲。”谈秋轻轻道,“只要你能活下来。”   “狄族只是一个开端。”姜北慕说道,“我归隐数年,哪怕在秋雁郡的那些日子之中狄族都未能找到我的踪迹,而在四方城仅仅数月之久,便被他们寻了来。”   “真正想要我死的,是那在背后告知他们我的动向的人。”   “就算我能杀死这所有的狄族人,但是下一批呢?幕后之人不死心,总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的。”   谈秋听着姜北慕说着的这番话,更是觉得无望,心中仅存了一丝小小的希望,“那我们离开四方城不行么?”   姜北慕笑了起来,仿佛被谈秋这番幼稚的话语说动了,只是这笑声入了谈秋耳内后却变得十分苦涩。   “没用的。”姜北慕回道。“你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我如今在四方城中露了踪迹,往后再想甩开他们的眼线,那就难了。”   “他们是谁?”   谈秋问完之后,屋内再度陷入黑暗与寂静,就在谈秋惴惴不安,担忧自己是否说错话了之时,姜北慕轻声回道:“在京城之中,国公府内。”   这话一出,谈秋登时被惊着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京城遍地都是大官,而国公府,又是那与皇家都能牵扯上几分关系的世家侯爵,姜北慕得罪了这种世家么?!   谈秋还未从震惊之余回神,那厢姜北慕却轻声道:“睡吧。”   言罢姜北慕便翻了个身,背对谈秋而眠。   谈秋犹豫良久才翻了个身,被子之下的手轻轻挑开自己的被褥,探入姜北慕的被褥之中,指尖轻扫过姜北慕的腰线,谈秋敏锐地察觉到掌下的人身子瞬间紧绷,谈秋鼓足了勇气,自身后帖了上去,将姜北慕整个从后抱在怀中。   “老爷……”   谈秋的吐息近乎喷洒在姜北慕的耳畔,激地他头皮发麻。   姜北慕何尝不知谈秋的打算,只能闭着眼睛装睡,希望谈秋自己知难而退。   谁知或许是今日之事对谈秋而言刺|激着实有些大了,谈秋见姜北慕没动静,不但不停手,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指尖悄悄地摸到了裤沿。   姜北慕身躯一震,忙按住了谈秋的手。   谈秋指尖微动,如羽毛般轻轻刮过姜北慕的掌心,随后放弃了往裤子里摸去的打算,反而沿着布料轻轻往下撩动。   姜北慕只觉得谈秋那手指所过之处惹地他身躯一阵酥麻。原先按在腰间的手掌不知为何忽而有些松动。   谈秋亦是头一次在二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手腕免不了地发颤,抬在姜北慕大腿之上悬空许久,见姜北慕并未出声喝止或将他推开,自己这才胆子大了不少,轻轻将掌心隔着布料落在那处。   姜北慕放在枕边的手掌蓦地紧握,将被单都扯出了几道折痕。   谈秋还未有何动作,便能感觉到掌心下的物什已经精神烁烁。   帘幔之中呼吸声交错且粗重,如同两只在寒夜之中相会的野兽,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温暖。   屋外月光如水,落在庭中的枯树之上,投下片片斑驳而怪异的黑影,夜风穿过窗棂发出呜呜声如同鬼魅。   待到月上中天,屋檐之上掠过一道人影,消失于黑暗之中。   月光被掩于云层之中,一室静谧,   翌日清晨,鸡鸣时分。   谈秋悠悠醒转,身旁一如既往没有了姜北慕的身影。他还是去漱阳山了。   谈秋却并未急着起来去找姜北慕,反而失魂地仰面而躺,双眸直直地盯着床帘,良久才轻叹一声,掀开被褥起身下床。   谈秋一如寻常,只按部就班地漱口洗脸,再去前厅用饭,似乎并没有什么急迫的事情,待到事情结束,谈秋才走去了姜府大门,望着那人潮熙攘,眸光微动。   另一侧,漱阳山脚下。   白马哒哒地踏碎枯叶,缓慢地朝漱阳山前行。   姜北慕换了一身赤红色武袍,胸口后背皆用金线绣缠着凶兽的图文,墨发被束起,身上并未携带任何兵器,一人一马便这么独自迈上了上山的那条小路。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只是用了手(小声) 第48章 快点回去   林中静谧非常,姜北慕甚至连鸟雀声都听不见,唯余些许微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声,姜北慕不敢大意,足下每迈出一步皆小心翼翼,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一丝人影。   “咔啦”一声轻响,姜北慕挪开步子,只见足下的枯叶被碾碎,与泥尘混合在一处,然而这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却如同石子落进湖中荡开一圈涟漪,林中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沙沙声。   姜北慕登时神经紧绷,就连他身旁的马亦感知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些急躁地踩踏着前蹄发出哒哒声,不耐烦地打着响鼻,似乎前方有什么危险。   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哨音响起,瞬间激起林间飞鸟,扑簌簌地飞远,刹那之间,道道箭矢自四面八方飞来,齐刷刷地朝姜北慕射去。   姜北慕早有防备,袖口一松,抖落双手袖剑,抬手挡去的一瞬间发出“叮当”的铁器相撞声,被打落在地。   倏而,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支箭簇泛着异样光泽的箭矢直直地射向姜北慕的面门,姜北慕瞳孔猛地一缩,俯身一个翻转躲开,箭矢牢牢地被钉在了树干之上。   箭雨暂歇,马儿早已不知跑去了何方,姜北慕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呼吸。四周依旧是不见人踪影。   姜北慕凝视着树林深处,缓缓抬手,解开了双手袖剑,袖剑落地的一瞬间,十步开外的树林之中才走出一道曼妙身影。   “将军好久不见啊。”   说话之人正是当日那劫持了宝宝的女子。女子容貌艳丽身形婀娜,只是那目光落在姜北慕身上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恨意。   姜北慕只看着她,却不答话。女子见状莞尔一笑,轻轻朝他眨了眨眼。   姜北慕这才缓缓伸出双手,手腕朝上,漠然道:“兵器已除,我的孩子在哪里,带他来见我。”   “放心。”女子微微笑道,“你的孩子现在很安全,有吃有喝的。”   “带他来见我。”姜北慕不接话茬,声音虽平淡,语调之中却带了一丝不容商榷的决绝。   女子笑容微敛,冷笑一声,扬手轻挥。   瞬间四周树林之中走出数十名身形高大的壮汉,个个手持长刀阔斧,面露凶相,恨不得将姜北慕活生生撕碎了吞食一般。   姜北慕被包围却浑然不惧,眉心蹙起,不悦道:“我已经依你所言前来,你也该履行诺言,将我的孩子还给我。”   “对,这是当然。”女子满脸扭曲的笑容,竟是生生将那艳丽的容貌衬地可怖非常。   女子言罢,轻轻摆了摆手,便有一名大汉两手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孩童上前,递与女子。   姜北慕待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切时,登时身躯一震,目眦欲裂。   “铮儿!!”   女子将孩童接过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拍打着孩童后脊,对姜北慕“嘘”了一声,“将军可别太大声了,这孩子难哄地很,昨夜哭了一整晚,现如今好不容易才让他睡着。”   “不过说起来……”女子拍打着孩童脊背的手停了一停,旋即轻轻捏着孩童下巴,将他那苍白的小脸对向姜北慕,乐道:“将军你是没看到昨晚他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模样,可是令人心疼呢……”   “我怎么舍得让他彻夜不眠呢,这才喂了些小药,没想到效果还真不错呢。”   姜北慕双手成拳紧握,怒喝道:“你怎么能喂他吃药!!他才多大!”   女子见姜北慕动怒,全然失去了方才一贯的沉着冷静,仿佛达成了什么目的一般,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直至最后面上都露出一抹癫狂神色,放声大笑起来。   姜北慕攥成拳的双手泛白,血色尽褪,心口的愤怒几乎喷涌而出化作猛兽将那女子吞食干净。   女子笑够了,这才动了动手指,轻轻道:“上,杀了他。”   话音甫落,四周的壮汉俱是一拥而上,杀意直指姜北慕。   姜北慕神色一紧,压抑心口的愤怒瞬间喷涌而出,手背青筋暴凸,足下蓄力反身一脚踢中了那持刀的壮汉肚子,竟是硬生生将人给踹出去了好几米远,那壮汉肚腹受到重击,登时口呕鲜血,面露痛苦神色。   其余众人眼见此景,齐齐步子一顿,似是有些忌惮,姜北慕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快步上前,足尖抵着那倒地之人身旁的长刀,轻轻一挑,长刀便落入他手。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上!他右手都已经废了,此刻不过是个废人而已!”   女子怒喝一声。   此话一出,其余几名大汉才咬了咬牙,个个怒目圆睁喊杀声震天,齐齐朝姜北慕冲来。   姜北慕浑然不惧,一柄长刀所过之处那几名壮汉皆不敢轻易靠近。倏而,一人窥得空隙,猛地举刀砍下,姜北慕长刀横起,双刃相撞铿然一声巨响,发出金属刺耳声,直要将人耳膜噪破。   身旁之人皆痛苦捂耳,姜北慕咬牙再聚力砍下,手腕翻转,刀柄旋转一圈正正击中那人手腕,那人登时吃痛松了手,刀瞬间被挑开几米之远。   姜北慕再以刀柄重击那人肩,猎猎风声之中似乎隐约能听得一声极为细微的“咔啦”声。   那人登时倒地不起,右边手臂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姿势,显然是被打断了手,此刻正抱着手臂不断在地上打滚痛嚎。   旁人眼见姜北慕三两下便将一人打翻在地,纷纷面面相觑,任谁也不敢先一步上前。   女子见状忿忿咬牙怒斥了一句废物,随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支短笛。笛身呈乳白色,似是年代久远而泛着些许微黄的纹路,笛音怪异非常,令人听着便不免心生烦躁。   “你竟然给你下属用蛊毒。”姜北慕见状眸光微敛。   女子冷笑一声,笛音不断,而姜北慕身旁的几人却逐渐变得脸色苍白,眼神僵直,仿佛魂都被抽走了般,随后脖颈上蔓延开一道道黑色纹路,似是有生命般在血肉之中游动。   就在此时,笛音霎时激昂了起来,周遭几人如同那提线木偶般举着长刀阔斧便朝姜北慕砍来。   姜北慕举刀迎击,刀刃相撞间冲击力巨大,甚至快要将他虎口震裂,姜北慕心道不好,不欲恋战,忙抬起肘击向那人脖颈上,那人双眸泛白,似是丝毫感知不到痛楚,依旧死死地盯着姜北慕刀刃愈来愈低,几乎快要帖到姜北慕的眉心之间。   姜北慕忙提气怒喝,猛然一发力,双手握住刀柄刹那间将那人掀翻开去,就在他脱身的电光火石之间,身后两三道黑影再度袭来。   姜北慕神色一凛,迅速脱离几人包抄,朝树后躲去,闪身的一刹那,长刀利刃刷地一下砸进了他身旁的一棵树干之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就在姜北慕与几人周旋之际,上峰的女子眸泛冷意,随意将手中的娃娃放在一旁地上,便弯腰从脚边拾起了一张长弓,弯弓搭箭,箭簇之上淬着一种莹绿色的液体,箭尖直指姜北慕。   女子似乎十分有耐心,指腹捻着箭簇尾羽轻轻摩挲,随着姜北慕的动作而缓慢地调整箭簇方向。   姜北慕察觉到了那股森冷的目光,下意识循着目光看去,正正好撞向了那女子因癫狂而布满血丝的双眸之中,而她掌中的长弓已经拉满,蓄势待发。   仅仅这分神的一刹那,耳畔破空声传来,姜北慕再躲不能,只能竭尽全力地朝侧旁倒去,坠地翻滚起身一气呵成。   而右手手臂之上,却被长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   那几人眼见姜北慕受伤,而那涌出的鲜血则更加刺|激了他们的感官,纷纷怒喝一声,仿佛那死士一般不要命地举着刀朝姜北慕砍来。   女子窥得时机,捻着箭簇的右手轻轻摩挲,嘴角笑意扭曲,轻轻道:“永别了,姜戟。”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心知自己已近强弩之末,只硬是死撑着不松手,握住刀柄再度蓄力往上提去,右臂之上伤口崩裂开来,鲜血滴落地面枯叶。   “啊!”   刹那间,耳畔接连响起痛呼声,紧接着便是那女子一声尖锐叫骂。   “该死的畜生!!快滚开!”   “慕哥——!”   姜北慕猛地睁开眼,耳中所听见的最后一声呼唤,却似是那人……   只一瞬间,只见数十名身着黑铠的侍卫手执长弓几连射出弓箭,而那些被蛊毒控制了发狂的狄族之人则皆身中数箭,几乎快被射成了一个筛子。   谈秋面色苍白,眸子中满是掩不住的慌张与后怕,在他身后萧野、周章与萨木都来了。   萧野与周章只相视一眼,便各分两路,手执兵器迅速拼杀前去。   萨木眸中略过一丝惊讶,随后看向身旁那被黑犬死死咬住小腿的女子。女子因剧痛而面容扭曲,发了狠地捶打着黑犬,黑犬却只咬死了牙关不松口,很快便弥漫开一股子血腥味。   “该死的畜生!!去死!!”女子暴怒喝道,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咬牙便欲刺下……   “慕哥!”谈秋只一眼便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姜北慕,忙顾不得那箭雨刀刃,眼中唯有姜北慕一人,迅速跑向前去。   姜北慕几乎是在瞬间脱了力,受伤的右手不住发抖,难以支撑身躯站立,摇摇欲坠的瞬间,落入一张温暖的怀抱之中。   谈秋上前抱住了姜北慕,却被他压地不住后仰,直至跌坐在地。   “快回去…危险。”   谈秋看着眼前姜北慕浑身浴血的模样,心口砰砰直跳,耳畔只能隐约听见姜北慕的话语。 第49章 你想做就做。   姜府,“”挽秋阁。   帘幕深深垂地,遮掩去了白日光辉,只落得一层朦胧光感,谈秋端着一盆血水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随意将血水泼在院中泥土之中,又从偏房里倒了些许温水,将布巾过了几遍,这才端着一盆清水进屋。   谈秋先去看了看小床上的宝宝,宝宝呼吸平稳,小脸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正在安然沉睡着。   谈秋看了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去隔壁卧房之中。   “咯哒”一声轻响,谈秋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案桌之上,床边的符鹤与萧野皆转过头来看向他。   谈秋没有多话,只上前去轻轻撩起了帘幔,复又看向符鹤,符鹤眨了眨眼,将姜北慕的右手放回被褥之中。   ‘他没事的。只是一些皮外伤,涂了药膏就会好。’   萧野轻声将符鹤的意思传达了去,谈秋闻言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向床榻之上眉头紧蹙的姜北慕。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多亏了你来找我们,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姜哥一人竟然独自赴险去了。”萧野轻叹一声,对着谈秋道。   “姜哥也是,和狄族人打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们生性狡诈,不可尽信么。”萧野摇了摇头,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符鹤轻轻推了一下手臂,随后符鹤侧头微抬起下颌指向了谈秋。   萧野这才发现谈秋自方才起便一直一句话都不说。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跳脱,反而变得有些死气沉沉,仿佛受了重伤的是他一般。   萧野有些不忍,还想劝些什么,却被符鹤一个眼神制止了,随后符鹤不待萧野有所反应,便起身将药箱收拾好,半推半拉地将萧野朝门外推去了,顺便将门给带上。   屋内登时再度陷入静谧,谈秋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无所感知般依旧杵在原地,目光愣愣地看向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北慕。   良久,谈秋才轻轻挪了步子,坐在了床榻边。   姜北慕呼吸平缓,谈秋看了会儿姜北慕那英俊而带着疲惫神色的脸,随后抬起手指,指腹捻上那紧蹙的浓眉之间,将那皱起的眉心抹开。   姜北慕似有所觉,眼皮微动。   谈秋看了一会儿,见姜北慕还没有醒来的打算,复又将他盖在被褥之下的右手轻轻拿了出来,手臂上的伤痕已经被符鹤小心包扎了起来,唯有手腕上方几寸之处,一道陈年旧疤的痕迹清晰可辨。   谈秋指尖轻轻扫过那道疤痕,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撩过姜北慕的手腕肌肤,姜北慕眼皮微动,半晌才缓缓睁开。   醒来的一瞬间,姜北慕双眸还未看清事物,却忽而感到掌心之中的一片柔软,以及那细微的水渍。   “谈秋……”姜北慕嗓音沙哑且细弱。   谈秋并未回话,姜北慕却知道他在,许是在和自己闹别扭,不愿意搭理他罢了。   姜北慕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又疲惫地很,但他却又不敢轻易这般睡过去,毕竟谈秋还在生气。   “谈秋……”   姜北慕再度有气无力地轻声唤道。   “宝宝没事,符鹤看过了。”谈秋捧着姜北慕的右手贴在面颊之上,轻声回应道。   姜北慕闻言轻轻摇头,许久才放缓了声调,说道:   “是我错了,你莫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谈秋声音有些发闷,整张脸埋在了姜北慕的右手掌心。轻轻道:“我只是害怕,刚才我到了那边,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我本来不想去的。”谈秋不待姜北慕回话,便继续接道。   姜北慕闻言没有多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我不放心。”谈秋将姜北慕的右手握在掌心,抬起脸来,“我知道老爷曾经是苑朝第一将军,武功盖世,但是我还是不放心。”   姜北慕复又合上双眸,静静听着谈秋说话,不置可否。   谈秋似乎也并未想得到姜北慕的回应,只握着手中那粗糙而宽厚的手掌轻轻说道:“老爷其实也对我有意思,是不是?”   姜北慕手指微动,眼皮忽而跳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否认。   “我知道老爷在顾虑什么。”谈秋道,“因为我额头的伤是不是?因为我受伤了失忆了,老爷不敢对我怎么样,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哪天恢复记忆了,我又会变回原样。”   “不会的。”谈秋不待姜北慕答话,自己便笃定说道,“或许记忆会消失,但是我对老爷的那份感情是不会变的。哪怕我真的忘了你,但我能确定,只要老爷你看我一眼,我便会再一次喜欢上你。”   谈秋话音落下,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姜北慕睁开了双眸,怔怔地望着屋顶,亦不知是不是在想谈秋的那番话,谈秋早知姜北慕不会对他的这番剖白有所表示,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想趁早说出来,免得将来留有遗憾。   至于能不能在一起,终归是两个人的事情,他无法强迫姜北慕同意。   谈秋轻轻叹了口气,屋外的日光徐徐洒落室内,落在床榻旁的帷幔之上,粉尘轻扬,谈秋枕在姜北慕的掌心,眯眼看向窗外,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谈秋并未继续方才的话题,轻声道:“那女子已经死了,是被周章杀的,那些同伙也都被萧野关押了起来,他说或许能从他们嘴中问出些什么来。”   “我心中早已有了线索。”姜北慕哑着嗓子说道,言罢单手撑着床榻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谈秋忙将枕头塞到姜北慕身后。   姜北慕坐定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左手轻轻捂住右手手腕,叹道:“右手旧疾未愈,又添新伤,日后怕是连刀也提不动了。”   “那老爷跟我走。”谈秋理所当然道,“我来保护老爷怎么样。”   姜北慕失笑摇头,亦不知是觉得谈秋这番话可笑还是什么,谈秋努了努嘴,道:“老爷好好养伤,我明日去奶娘家中一趟。”   姜北慕闻言笑意微敛,“你还是不去了,明日我去吧。”   “没事的,我能应对,再者不管是你去还是我去,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始终是无法接受的,你我谁去都没什么不同。”谈秋说道。   “我怕他们会伤害你。”姜北慕声音低沉,目光柔和且掺杂着一丝莫名意味,定定地看向谈秋。   “这没什么可怕的。”谈秋伸手,掌心覆上了姜北慕的手背,轻轻揉了片刻,软声道:“奶娘为了保护宝宝而遇难,我们又怎么能做缩头乌龟?”   姜北慕依旧有些不太放心,眉心微蹙对谈秋道:“明日我与你同去。”   谈秋还想再劝些什么,那厢姜北慕却不发一语,只定定看了谈秋一眼。   谈秋便知其心中已定了决心,只好不再多言。   “我答应了萨木的合作之请。”谈秋指尖在姜北慕掌心轻轻剐蹭着,“我觉着萨木是个信得过的人,他不像是要害咱们的,况且怎么说呢,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算老爷不想放弃原先的糕点铺子,那也可以暗地里开个商号,同萨木合作。”   姜北慕轻声道:“你想开那就开罢。”   谈秋似是没料到姜北慕这么直白便同意了他的意思,一瞬间有些愣神,看着姜北慕的目光都有些发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真的么?!”   姜北慕轻轻颔首,解释道:“本来我也打算接纳他的建议,你既然已经和他说了,那我便不再去多言了。”   “你若喜欢,这个新铺子便交给你去打理。”   姜北慕言罢,抬眸间正好撞进了谈秋那有些泛红莹润的目光之中,登时心口一紧,补充道:“也免得你在家里太清闲。”   谈秋鼻尖发酸,有些惶然,“我……我不会做生意。我也不知道开铺子需要做什么。”   “我可以教你,虽然我也是半路出家。”姜北慕放缓了语调,轻声抚慰道:“你既然想做,那你便去做罢,不用去想做不好怎么办,不好便不好了,大不了关门不做了,只需自己舒心便可。”   饶是谈秋肚子之中转了千百句话语,到嘴边却只能愣愣地吐露一声“嗯……”   姜北慕坐在床沿边,眼看着谈秋双眸泛红,止不住地吸鼻子,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好似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般,想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却又卡在嘴边,只能尴尬地坐靠着床头。   谈秋吸了吸鼻子,上前轻轻环住了姜北慕的肩膀,下巴抵着他脖颈,炽热呼吸喷洒在姜北慕的脖颈之上,登时激地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要推开。   而那伸出的手却在触及到谈秋身躯的一刹那间停住了。   谈秋抱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忽而发觉怀中姜北慕的身子硬的好似一块石头,自己亦不知为何忽而有些赧然,面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却又好似贪恋这具身躯的温度,迟迟不肯收回手来。   二人便这么僵持着拥抱在一处,姜北慕两只手竟不知该放在那里,只好垂在被褥上,身子绷地死紧。   谈秋动了一下,便清晰地听见了姜北慕的呼吸声。   就在二人默然无言之时,屋内气氛旖旎至极,甚至连那两道心跳声都被加重。   “爹……”   一道稚嫩的嗓音打破了屋内暧昧,谈秋与姜北慕同时身子一僵,迅速分离开来,谈秋则眨眼间便跑去了一旁的木质小床旁看去。 第50章 第51章 你动手吧   谈秋一时哑言,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屋中男子缓缓起身朝他走来。   “敢问你是……?”   男子模样斯文,声音却哑地厉害,目光不断打量着谈秋,似乎有些意外会有外人过来。   谈秋几度张口欲言,却又咽了回去,只能站在屋前有些怯意。那男子看到了谈秋身后的马车,双眸忽而微微眯起上下打量了一番。   谈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叫谈秋,是你夫人的……好友。”   男子狐疑道:“我没听说她有一个叫谈秋的朋友,况且……”话至一半,男子忽而哽住,双唇不住轻颤,最后才轻声道了句:“况且她已遭不测,你请回吧。”   谈秋并未依言离去,反倒是上前一步,将要迈入院中,说道:“你夫人的死…也是我不愿看到的,我与她相识较晚,她兴许还未来得及与你说。”   男子红着双眸看了眼谈秋,只点了点头不多说。   谈秋轻叹一声,上前解开腰间佩囊,朝那男子手中送去,“这里面是千两银票,足够你简单置办一下家业了,好让日子不用再这么清苦,想来她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男子却不收,只将那佩囊推了回去,苦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婉婉便是因这银钱出去做工,谁料却横遭不测,若早知今日,当初我说什么也不该同意她出去……都是我这身体不中用,不然何需她一介妇人奔波在外?”   谈秋闻言这才发觉男子面色苍白,双唇血色尽褪且干裂,双眼下泛着乌青,怎么看都像是身怀重病的。   谈秋握着手中的佩囊心头更加苦涩,奶娘一死,家中其丈夫看起来又身怀重病,不像是能做工照料家中稚子之人,几乎可以说是断了生路。   想来也是,奶娘的儿子看起来年岁也不大,若非家中急需银钱度日,她又何须放着自己的孩子不照顾。   “这个你拿着,算是我们的补偿,虽然这对于你们而言可能无济于事,但是至少能让你们的孩子日后能吃饱穿暖。就算你不需要,也要为你们的孩子考虑一下。”   谈秋边说着边将佩囊往那男子怀中递去,忙按住了男子欲退回的动作,语气坚定非常。   男子叹道:“谈何补偿,你又无需如此费心劳神。毕竟婉婉的死与你并无干系。”   “我……”谈秋张了张口,轻声道:“我是代姜府来的。姜府,便是你夫人做工的地方,但是她的死的确与我们府中人无关,是……是有刺客将她杀害了,凶手也已经被我们制伏,亦算是为她报仇了罢。”   谈秋语气清浅,落在那男子耳中却如同炸雷。   谈秋眼见那男子眸光微动,双唇开合间不住颤抖,目光死死地盯着谈秋,道道愤怒而悲痛的情绪漫上眼帘,谈秋还未及说话,那男子便猛地将手中佩囊狠摔在地,怒道:“你滚!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你们偌大的姜府,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她不是照顾你们府里少爷的么?!你们能保护你们的少爷,为什么不能保护她?!”   谈秋被那男子蓦然暴起的情绪吓了一跳,哪怕他来之前便做足了准备,此刻真正面对起这男子来,谈秋却依旧哑口无言。   男子猛喘着粗气,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屋内躲在门口往外看的孩童见状忙高呼一声“爹!”,随后带着泣音一路跑至男子身旁,死死抱住了他的脚。   男子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护住身旁的孩子,望着谈秋的目光复杂且灼热,几乎令谈秋不敢直视。   谈秋只得默默地蹲下身子将那沾上了尘土的佩囊拾起,轻轻拍掉其上的灰尘,随后再度递与男子。   “这份钱,你还是收下吧。”   “你滚!”男子气地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之中流下,随后牵起孩子的手,不由分说便朝屋内走去。   谈秋连忙跟上,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就当是为你们的孩子想想,日后孩子还需要请先生或是上私塾,花销只多不少,你一人是难以承担的。”   谈秋话音落下,男子正好牵着孩子迈入屋中,停了下来。   谈秋亦随之停下步子,站在门外对男子诚恳道:“这银子你还是收下吧。”   言罢,谈秋伸出手去,将佩囊递上前。   谁料那男子却忽而怒起,大声道:“不错!我是个废人,那又怎么样,婉婉去了,我一人照样可以抚养孩子长大,不需要你们的施舍可怜!”   “这不是施舍!”谈秋着急忙慌解释道,话还未说完,那男子便红着眼一手握着一边门框,便要狠狠地摔上门,谈秋手还未收回,若是那门关上,必定会夹住谈秋的手腕。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刻,眼见那门框将要夹住谈秋手腕,却忽闻“砰”的一声,随后两扇门被一股力道抵住,牢牢地固定在原地,与谈秋的手腕只有分毫之差。   周章面色阴郁,目光沉着,下巴上冒着粗短的胡渣,眼中亦爬满了血丝,此刻站在谈秋身后,一手抵着一边木门,挡住了那男子关门的势头。   “你夫人的死,主因在我。”周章低声说道,“不必与无关之人置气。”   男子似乎被周章脸上的那道疤和周身的阴郁之气给吓怔了,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任由大门被周章缓缓推开。   谈秋默然收回目光,没有多言,只在众人分神的这段时间缓缓蹲下身子,将佩囊递给了那孩童。   孩童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收,有些害怕地拽了拽男子的衣袖。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怒极反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章话音沉着且平缓,“你夫人的死,与我有关,是我一时松懈,没能前去帮忙,这才导致了她的死。”   “你若是有怨,大可以朝我发泄,我绝不还手。”   言罢,周章后退两步,从腰后拿出了一根小臂长短的通体黝黑色泽的长棍,扔向男子。   随后周章一撩袍襟,单膝跪于地,微微垂下脑袋,低声道:“动手吧。” 第52章 你还是收下吧。   “你真当我不敢是不是?!”男子仿佛受到了什么挑衅一般,脖子涨地通红,愤愤拾起地上的长棍攥在掌心,用力之下连指尖都泛了一层白。   周章面不改色,只定定地半跪于原地,微微垂着脑袋,散落的额发遮住了眼帘,谈秋难以看清他的脸色,约莫是面无表情罢。   男子怒火中烧,死死咬着牙,一手攥住了长棍高高扬起,状似要落下。   谈秋心中一跳,忍不住上前两步,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   男子并未打下那一棍,谈秋不知为何忽而松了口气,侧头看向周章,只见周章胸膛微微起伏,一时静默不语,谈秋几乎只能听见那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我害死了你的夫人,你当真要放过我这个凶手么。”   周章似是不满足男子的犹豫,冷声出言嘲道。   果不其然,男子乍闻周章这番挑衅,当即心中愤怒与悲痛齐齐涌了上来,握住长棍的手指松了又紧,几番反复不定,最终猛然发出一声悲痛至极的怒喝,狠狠扬手打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长棍狠狠敲在周章的脊背之上,周章身形被打地一偏,喉中发出一声闷哼,却咬死了牙不发出其他的声音。   男子骤然打下这一棍,竟是连连后退几步,神情恍惚,手中长棍亦随之落地,发出当啷一声响。   “爹爹!”   孩童带着泣音的呼喊声将谈秋唤回神志,只见那孩童哭泣着抱住了男子的腰,哽咽道:“爹爹不要打人……他都吐血了,你会被官差抓走的。”   男子双唇颤抖,双眸通红地看了眼谈秋与周章,随后转身将孩童拥入怀中,低哑着嗓音道:“你们都滚吧,别让我看到你们。”   谈秋抿了抿唇,对男子道:“我所说的话,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孩子日后启蒙读书,皆需要花销银钱……”   男子没有说话,只背影微微一顿,随后带着孩童进了屋内,将门关上。   谈秋站在原地轻叹一声,深深看了眼大门,这才无奈转身望向一旁的周章。   周章摇摇晃晃地起身,抬手拭去了嘴角的一丝血迹,随后俯身拾起地上的长棍别在腰间,默不作声地朝外走去。   “你受伤了,和我一起坐马车回去吧。”谈秋对着周章的背影说道。   周章能这么快地赶到这里,想必一早便跟在他的马车后面,谈秋心中知晓周章或许也对奶娘之死心存些许的歉疚,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偷偷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   周章步子停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多年前的老伤,复发了而已。”言罢不待谈秋说什么,便又加了一句,“你不会以为那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得还能把我给打吐血吧?”   谈秋登时一噎,若说从前他觉得周章对他态度不好是因为存有私心刻意针对他,那么此时谈秋便不得不怀疑,是否周章的本性便是如此,一点都不会说话,总能将别人给说的心头火起。   谈秋没好气道:“我只是这么一问,你爱跟着马车跑你就跟着马车跑,别到头回了姜府,身上伤口严重了,到老爷那边去告我状,说什么我不让你上车什么的。”   周章闻言转头看向谈秋,若有所思得打量一番,随后眉头扬起,无不嘲讽地冲他笑了一笑,慢慢地挪步朝外头走去。   谈秋望着周章的背影,摇了摇头,去往院外马车之处,由着车夫驾车回了姜府。   姜府,挽秋阁。   谈秋回到姜府之时,已近午时。谈秋下车后便径直去往挽秋阁,入院内时,姜北慕正好站在院中树下,与周章谈话。   谈秋诧异地站在门外,完全没预料到周章竟然比他还早回来,明明他已经受了伤,竟然比他这个坐马车的还要快,周章的功夫到底在什么层次。   周章亦看到了谈秋,话音顿了一下,姜北慕似有所感,转头的一瞬间与谈秋四目相对,正正好落入对方眸子之中。   周章看了谈秋一眼,随后嘴唇微动,不知对姜北慕说了些什么,姜北慕略一颔首,轻轻出了口气,转身朝谈秋的方向走来。   谈秋眼见周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大摇大摆地路过了他与姜北慕,离开了挽秋阁。   姜北慕来到谈秋面前站定,却并不急着开口,似乎在等谈秋说什么。   谈秋想了想,说道:“我给奶娘的家人一笔钱了,走的是咱们的公账。”   姜北慕点了点头,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有些踟蹰。   好半晌,姜北慕才轻声问道:“他们收下了么。”   “原先不愿意收,后来应该是收下了,毕竟他也要为孩子着想。”谈秋省略了中间的种种经过,想必周章也会和姜北慕说。   姜北慕闻言并未多怀疑,只轻叹一声,对谈秋道:“你不该一早自己孤身一人前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幸好周章发现了马车,跟了上去。”   谈秋张了张口,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宝宝呢?怎么没看见他?是还在睡懒觉么?”   姜北慕察觉了谈秋的小心思,无奈道:“他受了惊吓,这几日正是需要静养,多睡会儿也没事。”   谈秋“哦”了一声,随后上前轻轻捧起姜北慕受伤的那条手臂,“老爷的伤呢?有没有重新换药?”   谈秋说罢便小心翼翼地朝那伤口处看去,见绷带上并无血迹渗透出来,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只是姜北慕却久久不语,像是在沉吟着思索些什么事情。目光直直地落在谈秋捧着他手臂的那只素白纤长的手上。   谈秋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老爷?怎么了。”   姜北慕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有些飘忽不定,转了几个圈,最后才落在了院内一颗梨树之上。   “罢了……没什么。”   谈秋没有多想,既然姜北慕不想和他说,他也不会自寻烦恼去问姜北慕。   “那我们去看看宝宝吧。”   谈秋不由分说便拽着姜北慕那完好的左手朝屋内走去,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道白色的小影子猛地从屋内窜了出来,冲到谈秋面前便发出声声吠叫。   谈秋定眼看去,才发觉是萨木送给自己的那只白犬,之前事发突然,府内连遭突变,谈秋这才发觉自己竟不小心忽视了它。   “牧野星月犬是十分名贵的犬种,你和铮儿一起照顾它,它认你们二人做主,日后也会保护你们。”   姜北慕从手中扔出了一块肉丁,那白犬晃了晃尾巴猛地一跃起将那肉丁吃进嘴里,待尝到了甜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谈秋正是当日抱自己的人,忙换了一副面孔,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摇头晃脑地朝谈秋跑去,不断地用屁|股磨蹭谈秋的小腿,十分地讨巧卖乖。   “爹爹……娘亲。”   稚嫩的呼唤声从屋内传来,谈秋与姜北慕顺着方向看去,正好看见宝宝双手趴在床沿边,努力地伸手去够他们二人,半张身子几乎都快要伸出床外。 第53章 我明天就走   谈秋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朝前跑去接住了宝宝,将人抱在怀中,心脏怦怦直跳。   “娘亲……”宝宝并未察觉到方才的惊险,只知道揽着谈秋的脖颈撒娇,自从经历了那事之后,宝宝便变得格外粘人,谈秋也顺着他撒娇,自是捧着手心都生怕他化了,一旁的姜北慕看了都不自禁觉得仿佛谈秋才是宝宝的生父。   谈秋抱着宝宝轻轻托在怀中,发觉了姜北慕的走神,便上前道:“老爷这几日都在想什么?总是出神,是因为那狄族刺客一事么?”   姜北慕闻言略微沉吟片刻,最终只轻叹一声,没有答话。   “我都不怕,老爷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来便来了,如果他们一心想报仇,那么咱们逃到哪里都没有用处,况且……”谈秋话说一半,垂眸看了眼怀中把玩手指的宝宝,旋即将其轻轻放回床铺之上,两手捂住了宝宝双耳,继续道:   “况且奶娘之死,老爷当真放得下么,他们当日能残忍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那么日后是不是只要和咱们扯上干系的,他们都得杀?”   “他们行径如此恶劣,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东躲西藏,不如主动出击。”   宝宝懵懂地眨了眨眼,看向谈秋与姜北慕二人。   姜北慕闻言沉吟道:“你说的话,周章也和我提过,萧野亦表明若是有需要,城主府的人可供差遣。”   谈秋应了一声,轻轻道:“那老爷打算怎么办呢?”   姜北慕抿了抿唇,双手负于身后在屋内踱步,谈秋也不催促,便这么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良久,姜北慕才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差池,牵扯的便是京城之中的国公府,到时候可不是一个城主府能扛得住的。若是不好,还会把萧野给连累到。”   谈秋知晓姜北慕的顾虑,毕竟萧野几次三番地出手相助,自己这边不说帮忙了,可能一个不好,还会把人家给害了。   “怎么应对,我还需好好想想。”   姜北慕说罢,便在桌边坐下,一手搭在桌沿,指尖轻叩桌面发出哒哒声,似是小锤下下落在谈秋的心口。   若只有他与姜北慕二人便罢了,不管姜北慕是打算如何,谈秋都不担心,但现如今还有姜府这一大家子的人,一个弄不好,万一狄族之人真就那般残暴,随意屠戮呢?   目前似乎也并无两全之策,谈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给姜北慕添麻烦。   “铮儿乖,在小床里不要乱动。”谈秋言罢,将那安静趴伏在一旁,偶尔晃晃尾巴的小白犬往小床边抱去,对那白犬简单一句:“看好你的小主人。”   言罢也不管白犬懂没懂,便转身走到了姜北慕的身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两指粗的小玉瓶,从后递到姜北慕面前。   姜北慕余光瞥见谈秋手中的瓶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问道,“这是什么。”   谈秋摸了摸鼻梁,将瓶子往姜北慕怀中一塞,“这个是我之前私下里问符鹤要的丹药,虽没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却也是疗伤的好东西,里头有三颗,你拿一颗去给周章吧,剩下的两颗自己留着。”   姜北慕听罢却没有收,反而欲将玉瓶递还给谈秋,“既然是符鹤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吧。”   谈秋却不管那么多,直接拔开瓶塞从中倒了一颗出来,随后将瓶子放在了姜北慕手边。   “符鹤给了我,那就是我的,现在我将它送给你。”谈秋言罢便拍拍袖子朝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去把这个给周章,马上回来。”   说完,不待姜北慕回应,谈秋便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谈秋出了门,便如他所说般径直朝落霞小筑走去,路上间或遇到几名家仆,都面色如常,想来姜北慕有意将奶娘的事给压了下来,至少现在府中没有人心惶惶。   这是好事。谈秋心道,不知道阮月这段时间怎么样,倒是许久没看到她了。   谈秋迈进落霞小筑内,正好看见阮月在院内架起竹竿在晾衣服,阮月一袭素衣,未施粉黛,许是这段时日以来日日做杂活计的缘故,容貌之中带上了一丝疲意,没有了当初初见之时的那股子惊艳。   不过却显得更有人味儿了。   初见面时的阮月,虽看着精致,却如同那戴着面具的伶人,举手投足间皆小心翼翼,只为了讨好“客人”,而现如今她仿佛才真是为了自己而活。   “在晒衣服?”谈秋说话间已经走至了阮月身旁。   阮月听见是谈秋的声音,便没有回头,只含笑着从木桶中拿出了一件衣服拧干,继而抖开衣裳,挂了上去。   “公子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么?”   “没有事情就不能回来了么?”谈秋好笑反问,随后目光漫不经心地朝那悬挂着的衣裳上瞥了一眼,正欲迈开的脚步却忽的又收了回来。   阮月晾的衣服,看起来眼熟的很。   “这不是你的衣服吧?”谈秋意有所指地轻抬下巴,指向了那件黑色外衫。   阮月闻言应了一声,解释道:“啊,这个是周大哥的,我看他衣服脏了,便自己拿来帮他洗了一下,正好他也打算走了,洗好了今天晒干,正好他能带上。”   谈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信息点,反问道:“他要走了?他把衣服给你的么?”   谈秋说实话是不太相信的,周章那股与生俱来仿佛别人欠他钱一般的嘴脸,实在不像是能哄女孩子帮他做事的,既然不是周章主动要求,那么便只可能是那一种猜想了……   果不其然,阮月双颊微微泛上一层薄红,道:“这倒不是,是我自己想帮忙的。”   “你……”谈秋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   阮月忙打断了谈秋未尽的话语,“公子莫要乱猜,我与他什么都没有,公子这次回来是做什么呢?可有我需要帮忙的?”   谈秋见阮月急急否认了,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顺着岔开话题:“周章人呢?我来给他送药。”   “周大哥就在屋子里。”阮月侧头指了指一旁的小屋。   谈秋颔首,转了步子走向小屋,待到门口之时,便抬手轻轻叩响房门,道:“周章?你在么?我来给你送个药。”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便是几道脚步声,最终大门被拉开,周章懒洋洋地将散开的里衣拉起,遮住了精瘦的胸膛,继而侧身斜靠在门口,对谈秋道:“什么药,谁让你来送的。”   “符鹤的药,我自己要来送的。”谈秋与周章话不投机,也不想与之过多纠缠,简单说了一句,便将手伸去,将药丸递与周章。   谈秋本以为周章会挑剔一番,谁料他却十分爽快地伸手接下了,自言自语道:“也是,马上就要走了,是该把身子养好。”   “你赶着走做什么,多住几天把伤养好再走不行么?”谈秋问道。   “留在这里做什么。”周章随口回了一句,显然没把谈秋的话放在心上,谈秋也没当回事,只颔首道:“那你把药吃了,好好静养吧。”   “慢着。”周章忽而开口,喊住了转身正欲离去的谈秋。   谈秋步子一顿,转身道:“做什么?”   “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别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轻装上路懂么?”周章抱臂懒懒道。   “我为什么要收拾东西?要走的是你又不是我。”谈秋有些莫名其妙。   此话一出,原本没什么兴致的周章却忽的双眸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直如那见了老鼠的猫儿一般,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怎么?姜北慕没有和你说?”   谈秋见状不知为何心中一沉,直觉周章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却不敢贸贸然开口应答,只狐疑地回看向周章。   周章笑道:“刚才他还在院子里和我说到你呢,说让我带你走,送你回去,我问他你家在哪里,他说等会儿他问一下再和我说,我还以为你是来和我商量上路的事情的呢,没想到他原来还没和你说呢。”   谈秋没有回话,直接转头就走。   周章见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笑的开心。   挽秋阁内,一室暖阳。   姜北慕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小木马,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正低声对宝宝说着什么。   忽而大门被猛地推开,哐地发出一声巨响。宝宝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姜北慕怀中躲去,姜北慕伸手安抚地轻拍宝宝后脊,双眸微眯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谈秋满脸怒容,每一步几乎都快要将地面踏碎,咬牙看着姜北慕。   姜北慕见状只略一沉思,便明白了个大概,起身还未及开口说话,便被谈秋堵了回去。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是连商量也不和我商量,是打算直接赶人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北慕无奈道。   话还未说完,那厢谈秋便打断道:“我知道老爷什么意思,不就是因为看不上我,想让我离开么?”   “你在想什么?”姜北慕只觉得好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安全,让周章随身保护你……”   “保护我?是想把我送走吧?老爷知道我家在哪里么?”   “这……”姜北慕眉心微蹙,有些迟疑。   “老爷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巧的是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那老爷这是想让周章把我送去哪里呢?”   “我这是原本想问你的。”姜北慕见谈秋怒极失去了理智,想说些什么先将人给安抚下来。“或者我去问问那个人,你先住着罢。”   “老爷想去问谁。”谈秋深吸一口气。   姜北慕登时喉口一哽,斟酌道:“你之前的……”   “不用了。”谈秋猛地打断道。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明天就和周章走。” 第54章 哥哥!   姜北慕知道谈秋是在与他置气,而谈秋愿意同周章离开,应当是他乐见其成的事情。但当他听闻谈秋这般说后,心中涌起的却不是喜悦,反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姜北慕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谈秋深深地看了一眼姜北慕,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日光穿透窗棂落在床榻上,一室暖黄,宝宝懵懂地站在床榻上,小手紧紧扒着床沿边,看着那静默站立的姜北慕。   “爹爹……”   姜北慕轻叹一声,走近床畔将宝宝抱起掌心请拍着宝宝背脊,轻声说着话,很快宝宝便安静下来,静静地趴在姜北慕肩头不答话,似乎也能感觉到什么。   另一边,落霞小筑内。   谈秋坐在床边,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外,一手拿着布包摊开在榻上,百无聊赖地随手摆弄。   周章坐在院内望着庭中老树,谈秋回来时周章也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公子是要出门么?”   门外阮月捧着木盆,看向屋内坐着的谈秋。   谈秋深吸一口气,“对,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走?”阮月有些意外,“公子要去哪里?”   此话一出,谈秋登时一噎。   是了,他能去哪里,他现如今连自己家住何方都不知道,离了姜府,他连去哪里都不知道,况且自己只有一些银两积蓄,也不够买宅子,更别提做买卖了。   谈秋忽而感到一阵挫败,从前他总觉得姜北慕不会抛弃他,姜府便是他的家,至于从前的记忆,能记就记着,记不起来倒也没什么。   而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除了姜府无处可去的地步。   阮月见谈秋久久不语,神游天外,再看向那床铺上凌乱的包裹,心思微动,便明白了大概,上前劝道:“公子是和老爷发生什么事了么?这么急着走。”   阮月说话间便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伸手将谈秋手中的包裹取下,丢在一边。   “公子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如和我说说?或许我能想些法子来呢?”   谈秋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说,阮月见状便加大了劝说的力度,“公子不用担心,老爷想来也是因为近日府中的事情才想让你离开,目的也是为了公子你好,只不过这个法子不是上策。”   谈秋眸光微动,阮月之言他何尝不知道?姜北慕想让他离开是担心自己被那狄族之人报复,但跟狄族人比起来,留在姜北慕身边显然能更让他安心。   “公子现在一走了之,痛快是痛快了,但是老爷那边,也只不过会觉得自己那般所作所为是对的,届时公子又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和他说了会离开。”谈秋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再说了,他老想着赶走我,你说他要是真的对我有那么一丁点儿……”   说话间谈秋抬起右手,拇指与小指凑在一处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丁点儿的好感,也不至于这么急着把我赶走吧?”   阮月笑道:“但这不是没有效果的呀。”   谈秋有些困惑,阮月凑上前去,附耳在谈秋脸旁轻轻说了几句,谈秋登时有些不可思议。   “他会同意么?”   “我去试试?”阮月也拿不准主意,只得目光朝院内看去,待到落在那道高瘦身影之上时才略略收了回来。   “倒也不用强求。”谈秋双手托着面颊,“大不了就走了呗。”   阮月微微一笑,轻挥了挥手,示意谈秋无碍,旋即步子迈向院内。   一个时辰后,城南树林中。   谈秋一人背着小包袱走在大道之上,官道人来人往,大多为各地行商,偶有几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经过,掀起香风阵阵,不时传来少女如莺啼般的娇俏笑声。   谈秋深吸一口气,日头正好,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他的面颊之上,落下点点光斑。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谈秋心道。   姜北慕既然看不上他,他也没必要惺惺作态,一副自己离不开他的模样,大不了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反正他临行前,听阮月的话去库房中支了些银两,倒也能让他游山玩水好一阵了,就是不知道姜北慕知不知道这件事。   谈秋掌心轻轻托了一下那沉甸甸的包袱,原本愁云惨淡的心绪稍有缓和。   少倾,谈秋收拾了心情,重新上路,这番下来步履倒是轻快了许多,继续沿着官道向前走去,很快身影便淹没于人群之间,全然没发觉自己身后那不远不近缀着的身影。   姜北慕头戴斗笠,换了一身素黑武袍,双袖束起,身姿挺拔,手脚修长而有力,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此刻姜北慕手中牵着一匹黑马,目光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谈秋身上,自己却始终放缓步子隔着数十米远跟着谈秋。   官道之上行人众多,倒是也无人关注姜北慕。   谈秋走在前头,悠哉悠哉地四顾乱晃,偶有行脚商歇在树下便摆开了铺子,引地诸多行人驻步观望,谈秋便也这么凑上前去,似乎专往人多的地方钻。   姜北慕跟在后头,手中又牵着马,多少需要顾着些许,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姜北慕眼中便失去了谈秋的背影。   姜北慕神色大变,忙将手中缰绳转了几圈拽在掌心,牵着马便朝人群中涌去、   “欸!别挤呀!”   姜北慕挤过人群,低声致歉:“劳烦借过。”说话间更是扬手将斗笠微微按下,遮住了大半张脸,目光则穿过那竹编的空隙之中朝外看去,在人群之中找寻那熟悉的身影。   好半晌,就在姜北慕头一次如此心乱如麻之时,人群之中那复又出现的谈秋登时便如同一束光照进了暗处,瞬间将他安抚了下来。   甚至姜北慕都无法发觉,仅仅是片刻之间视野中失去了谈秋的踪迹,都能令他如此失态。   与此同时,谈秋手中拿着一个糖包,里面是颗颗莹润洁白的糖果子,谈秋边走边吃,眼神亦漫无目的地瞥着街边的小贩,间或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便上前去询问一番,一炷香下来,谈秋手中抱着四五个小包裹,美滋滋地继续朝前走,仿佛将心中的不虞与失落给全然抛去了脑后。   忽而,一道刺耳的孩童哭喊声自不远处传来,如同一根针牢牢地扎了进谈秋的脑海之中,刺地他耳朵发疼,谈秋不得不顺着那道哭喊声寻去。   哭喊声外已然围了一圈人,男女老少皆有,谈秋站在人群之外,顺着空隙朝内瞥了一眼,发觉是一名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看起来约莫四五岁的模样,正蹲坐在树下哭泣,女孩身旁有一名面相和蔼的妇人正低声询问着什么。   而那女孩则不顾妇人问询,只低头哭泣,口中断断续续地唤着诸如“爹爹”,“娘亲”之类的话。   谈秋一眼便看出来这女孩儿是和家人走丢了。   不过周围有这么多人在,谈秋也不打算多管闲事,毕竟自己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谈秋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忽而想到了宝宝。   这个点,宝宝或许睡觉该醒来了,也不知道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走了,会不会哭,会不会向姜北慕要“娘亲”。   谈秋想着姜北慕被宝宝逼问“娘亲去哪里了”之类的问题时的模样,便自内心有一股莫名大仇得报的快|感。   让你赶我走!   谈秋在心中默默扎起了姜北慕的小人。随后拍了拍手,转身欲走。   然而却在谈秋转身的一刹那,女童那哭喊声再度高了几层,紧接着那哭声便由远及近,直到谈秋忽而感到腿上一重。   低头看去,只见方才那女童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紧紧抱住了谈秋的大腿,口中喃喃喊道:“哥哥……” 第55章 跟我回去吧   话音方落,谈秋便感觉到周遭的目光一瞬之间全部指向了他。   “我不是你哥哥。”谈秋看着那抱紧了自己大腿不撒手的女童有些头疼,就算他刚刚在想宝宝,但那也没必要这么快就送一个孩子到他面前来吧?   “哥哥……呜呜呜……”女童口齿含糊不清,好似那落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一般紧紧抱着谈秋的大腿不撒手。   “你是这孩子的哥哥么?”原先那安抚女童的妇人见状上前问道。   谈秋无奈道:“不,我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妇人闻言有些迟疑,一旁围观的众人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开始五花八门的猜想。   谈秋眼见周遭群众越来越多,甚至有那好事的小贩将摊子挪了过来,当即面色涨红,却又不能将女童推开,只得弯腰伸手扶着女童双肩,将人轻轻往后推去,旋即俯下身来对女童道:   “我不是你哥哥啊,你认错人了,你想找家里人,就在这里不要动,这位大姐会帮你找你哥哥的,乖。”   言罢,谈秋便从自己的糖包之中抓了一把糖果子递给女童,熟料那女童却看也不看,只一把握住了谈秋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力道,谈秋登时吃痛不已,忍不住痛呼一声。   “你就是我哥哥!”女童脆生生的嗓音响起,听在谈秋耳中却好似忽而变了个调,谈秋微微一怔,旋即看向那女童的面颊,忽而愣住了。   那女童的双眸之中不但没有悲伤惊恐的情绪,反而充斥着一种近乎阴鸷的残虐快|感,仿佛她抓住的不是谈秋,而是一个好玩的玩具般。   谈秋登时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抽手欲回,手中糖果子跌落一地,骨碌碌地滚向人群之中。   谈秋却浑身汗毛倒竖,不顾形象地扯开了嗓子喊:“你放开我!救命啊——”   围观之人皆被谈秋这动静给吓到了,个个脸上显出一抹疑惑,更有胆大之人直接说道:“小孩子还能认错不成,你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好喊救命的,你难不成是想把这个孩子给丢了?”   “你瞎啊!”谈秋心中警钟大响,眼前的女童仿佛是山中那鬼魅,激起了谈秋内心之中的恐惧,登时连形象也不顾了,破口大骂道:“这个是孩子么?这明显就是一个妖怪!你放开我!”   妖怪二字一出,仿佛戳中了那女童的禁忌点一般,谈秋登时感到手腕之上的力道猛地增大,几乎快要达到了捏碎他手腕骨头的强度。   “让开!”   就在此时,谈秋忽闻一声熟悉至极的怒喝,旋即一根树枝裹挟着破空气流声遥遥自远方穿射而来,直指那女童的手腕。   姜北慕越过人群,从腰间抽出短刀,几步上前便以刀刃划向女童的手臂。   女童嘴角微弯,露出一抹怪笑,随后不躲不避,五指之中夹着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一颗黑色珠子,在众人还未回过神的一刹那,便扬手朝地面甩去。   “砰”的一声炸雷响起,登时冲天烟雾弥漫,刺鼻的气味涌入谈秋口鼻之间,眼睛亦被熏地几乎睁不开,周遭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见人影。   “慕哥!!”谈秋眯着眼睛,只感到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小手正不断地扯着他往一个方向走,谈秋抵死不从,另外一只手不断在白雾之中乱挥,若是恰巧碰到了树,便死死扣住了树干,如此几番下来,倒是打乱了那女童的步伐。   女童索性停下不走,转身朝谈秋而来,谈秋一手捂住口鼻,不住咳嗽,眼前却见那女童的身影越来越近,登时连连后退,怒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给我滚远点!”   女童发出几声怪笑,声音不再如方才的清脆稚嫩,反而带上了几丝沙哑。   “头子还说要把你好好地带回去,但是你现在既然这么不配合,那就不能怪我了。”   女童目光之中的兴奋与玩味根本遮掩不住,看着谈秋仿佛就是在看一个濒死之人。   “你这个妖怪!”谈秋低骂了一声,转头便往另一头跑去。   那东西不知是怎么做成的,竟然这么长时间白雾才散去些许,谈秋只能靠着那隐隐约约的树影躲避,却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   女童的怪笑声却始终在谈秋身边,仿佛伸手便可抓到一般,谈秋浑身汗毛直竖,头皮都快炸了。   女童伸手忽的抓住了谈秋的后背衣裳,五指如铁钩般有力,谈秋衣领一紧,勒住了脖颈,差点喘不上气来。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猛地自一旁窜出,紧接着便伸手来抓谈秋的手臂,谈秋仅在看到那人影的一瞬间便双眸一亮,还未及看清那人脸庞,便伸手紧紧与之回握,身子之中不知从那儿冒出了一股子蛮力,猛地向前扑去。   姜北慕亦发觉了谈秋的动作,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一脚踹了上去,那女童一时不察,在略有分神的那一刻便被那脚踹中了心口,整个人都被踢飞了出去。   谈秋失了桎梏,一头栽进了姜北慕的怀中。撞得姜北慕心口发疼,却又忍不住伸手将人带至身后,就在二人相拥的一瞬,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了姜北慕的心尖,姜北慕却无暇分心,只简单打量了一下谈秋,见其并无大碍,这才安心将人护在身后,随后目光死死盯着那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的女童。   女童笑着擦去嘴角血渍,低声道:“好久不见了,姜戟。”   姜北慕却不回话,只蹙着眉头满面不虞之色。   “好久不见,沫沫儿。”   周章自那女童背后树林之中走出,同样是一袭黑色武袍,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墨发束起在脑后,戴着一副半脸的银面具。   “这么久了,你还是一点个子都没长。”周章面无表情嘲讽道:“我家隔壁的猪都生了两轮了,是山里没吃的么?”   “这么大个人了,连我都得喊声大姐,竟还扮演小姑娘。”周章语气冷淡,却自带一股嘲讽的意味,就连谈秋听着都知道他是在故意戳沫沫儿的痛处。   “用我们苑朝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不要脸。”   周章说完,只见沫沫儿原先那玩味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黑如锅底的面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好似恨不得生吃了周章的骨血。   “人年纪长了,脸皮不能也跟着长,该长的东西得长大点。”周章似是生怕那沫沫儿不生气,面具外能窥见的眸子之中目光挑衅且充满恶意。   “你找死!!”沫沫儿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转身便化作一道黑影朝周章跑去   周章迅速举剑一挡,只闻“当”地一声响,周章举剑的一瞬间,剑刃与沫沫儿手中的钢爪相击,那钢爪离周章的面具唯有几寸之差。   周章沉声一喝,手腕翻转间将剑刃扣进了那钢爪缝隙之中,随后猛地转身,将沫沫儿往地上掼去。   沫沫儿结结实实挨了一摔,登时浑身尘土,顾不得吃痛便迅速翻身再起,身形灵巧似野猫,再度朝周章袭击而去。   周章不敢轻敌,当即使出全身力气迎战。   谈秋与姜北慕站在几尺开外见了全程,谈秋眼见那沫沫儿动作迅捷,且那钢爪十分锋利,眨眼之间周章衣裳之上已然有几处被其划破了口子,登时有些担心。   “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忙?”谈秋轻声道。   “不用,沫沫儿不是周章的对手。”姜北慕将目光从周章与沫沫儿二人身上挪开,轻声回道,言罢便侧头看向一旁谈秋的面颊。   此刻烟雾已经尽散,四人置身于一处树林之中,周遭全是树木,哪里还能看见什么官道。   果不其然,几番交手下来,沫沫儿明显有些体力不支,而周章虽然身上被其划了几道口子,却神色从容有余,手中一柄长剑舞地密不透风,那钢爪根本无法穿透剑影,更遑论近身了。   谈秋见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头的一瞬间却和姜北慕四目相对,姜北慕似是未料到谈秋会忽然转头,二人先是齐齐一怔,旋即不约而同地一道撇开头去。   “我……”   “我……”   二人一道开口,却又同时停下。   “我以为你不来了。”谈秋轻轻说道,目光却不敢看向姜北慕,只垂着双眼看向自己鞋面,心中有些踟蹰。   姜北慕抿了抿唇,回道:“我还是不放心。”   “仅仅是担心我的安危么?”   姜北慕所言,谈秋早有预料,但当他真的听到姜北慕这般说话时,却又忍不住地有些心口发闷。   但若不是姜北慕与周章赶来,他今日或许就要死在沫沫儿手下了。   他不应该朝他们发脾气。   谈秋握着包袱的手微微攥紧,指尖发白。   姜北慕沉吟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时间一久,谈秋心便下沉一分。   “不是。”   仅仅两个字,姜北慕便没有再提其他,但这两个字听在谈秋耳中却似当头一棒,耳边雷声炸开。   “当真?”谈秋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原先因惊吓而失去血色的面颊此刻复又涌上一层薄红。   “当真。”姜北慕这回没有再犹豫,直截了当回道。   谈秋忽而笑了起来,没有再问其他,二人交谈结束话音落下之时,那厢周章亦一剑刺中了沫沫儿的右肩,登时血花飞溅,沫沫儿横飞出去,撞在了一棵树上,落地之后口呕鲜血。   “跟我回去吧。”   姜北慕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第56章 都随你   官道之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方才的那场烟雾并未惹起太大的骚乱,谈秋与姜北慕回到官道之上时早已不见方才的那些人影。   谈秋坐在马背之上,小包袱挂在马鞍后面,随着走动一甩一甩,姜北慕则牵着缰绳走在前头,二人便这么慢悠悠地朝四方城中走去。   周章早已拿绳子将沫沫儿捆了起来,先一步去了城主府,谈秋本想问姜北慕不跟着一起去城主府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毕竟姜北慕亲自来这里接他回去,谈秋巴不得跟姜北慕形影不离,哪有将人再往外推的道理。   至于姜北慕究竟对他是什么心思,谈秋现如今倒也想明白了,感情之事,水到渠成,姜北慕既然亲自来接他了,说明还是对他有些意思的,至于往后会如何,谈秋还没那么大的能耐知道。   与其想东想西,不如好好把握当下,先将姜北慕给绑着再说。   谈秋这般想着,回想起方才姜北慕那番言语动作,心头不由得又涌上了几分甜意。   “在想什么?”姜北慕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谈秋那股灼灼目光,倒不反感,只是感到有些好笑。   “在想你。”谈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姜北慕笑道:“有什么好想的?”   谈秋眉梢微扬,故意道:“在想老爷什么时候准备把我再赶出去。”   谈秋话音带笑,明显是拿姜北慕打趣,姜北慕闻言亦不恼,反而有种莫名的心虚之感,便微微笑道:“不敢了,随你住多久罢。”   谈秋问道:“那我要是想住一辈子呢?”   姜北慕头也不回,丝毫不犹豫,“那便给你住。”   谈秋嘴角的笑容难以遮掩,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弧度向嘴角两边弯去,却要强作镇定,轻咳了几声,旋即说道:“老爷这才刚刚把我赶出去,脸上的巴掌印还疼呢,少说得要两颗甜枣。”   姜北慕一直觉得谈秋心性单纯,容易激怒亦好哄,甚至连花心思都不用,只需要他稍稍低头,退一步,谈秋便会美滋滋地顺杆爬上来。   仿佛那小奶狗般,哪怕不小心将他给弄疼了,只需要稍稍抚弄一下,便又会屁颠颠地凑上来。   “那你待如何?”姜北慕含笑问道。   谈秋闻言挪了挪屁|股,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看着姜北慕的背影认真道:“老爷得跟我道歉,知道么?”   “好。”姜北慕答应地十分干脆。   “老爷得说:是老爷的错,不该把你赶出去。”谈秋看着姜北慕的背影,轻轻道。   姜北慕目中含笑,微微侧过头去,看向谈秋,依言道:“好,是老爷的错,不该把你赶出去。”   谈秋这才心满意足,轻轻夹了一下马腹,马儿上前几步,与姜北慕持平。   “老爷也上来吧,下面走着多累。”谈秋道。   “两个人骑挤。”姜北慕只微微侧眸看了一眼便复又收回了目光,婉言拒绝了。   “那我也不坐了,我跟你一起走。”谈秋也不扭捏,直接伸手勒住了缰绳,马匹登时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谈秋便侧身欲下马。   “下来做什么?”姜北慕忙伸手推着谈秋的腰肢制止了他的动作,谈秋被姜北慕抵着下不去,只好坐了回去。   “坐着不舒服。”谈秋回道。   姜北慕知晓谈秋是想让自己也上去,但眼见着快要到四方城的城门之处,城中驾马多有不便,便解释道:“不是不愿意和你坐,只是这快要到城门口了,上下驾马多有不便,我下面牵着走就行。”   “那我也不坐。”谈秋似是认准了要姜北慕一起上来,也不管姜北慕说什么,只梗着脖子不低头。   姜北慕无奈,想驱马前行,马儿刚刚迈出一步,便被谈秋勒住了缰绳,硬生生给逼停了下来。   姜北慕轻叹一声,面对谈秋这般的任性脾气却毫无办法,心中又是气又是想笑,最后却是毫无办法,只得失笑摇头,走至马鞍旁,将缰绳在手上绕了几圈,脚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双臂握着缰绳,正好将谈秋圈在中间。   谈秋坐在马背之上,背后传来了坚实温厚的触感,伴随着那令他熟悉无比的成熟男子气息,瞬间便驱散了他心底方才所受到的惊吓与不安。   “驾!”姜北慕轻轻甩动缰绳,马儿缓缓沿着官道向前走去。   谈秋放松了身子,向后仰倒而去倚靠在姜北慕的怀中,脑袋抵着姜北慕的下颌,随着马儿行动一起一伏。   “老爷什么时候跟来的。”谈秋望着不远处的官道与两侧树木,轻声问道。   “你出门后就跟来了。”   姜北慕的声音自谈秋的头顶处传来,醇厚的声线如同羽毛般撩刮着谈秋的心,直教他心猿意马,无暇他顾。   “老爷还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姜北慕这回却没有直接回答,岔开了话题道:“再过不久就是府宴了,府宴之后便须得筹备春节事务,你在家中也不能总陪着铮儿玩,我问了萨木,铺子的事情须得年后再谈,故而这次府宴你看你愿不愿意操办?”   “你要是愿意,那我便让梅香给你打下手,你要是不愿意那也无妨,你就先看着他们是怎么做的,后续春节的一系列事务,我会再亲手教给你,哪些是需要做的。”   谈秋听着感觉有些不对劲,当即狐疑,打断道:“老爷给我安排这么多事情干嘛,又是府宴又是春节的,不怕我给你搞砸了么?”   “我可从来没准备过这种东西。”谈秋似乎生怕姜北慕只是一时兴起,连忙又补了一句。   “府中需要一个管家。”姜北慕笑道,“铺子那边还在谈,一时半会是走不通的,正好让你试着接手一下府里的事务,我这段时日也会派人去物色物色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管家人选,这段时间里,就由你和梅香一起先做着吧。”   谈秋闻言“哦”了一声,倒并不怎么抵触做事情,毕竟能帮姜北慕做些什么,他求之不得,不然自己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实在不像个样子。   “但我和梅香不对付。”   谈秋不怕姜北慕有意见,坦言道。   “没事,回去后我自会寻她说话,届时前几日由她来做,你在一旁看着,后几日便将事务慢慢地交于你,你若有什么不懂得地方,也可以直接来问我。”   姜北慕并不意外谈秋的这番话,轻声回了这句。   谈秋这才放下心来,笑着仰头看向姜北慕下颌上冒出来的粗短胡渣,“那我做了人家该做的事情,老爷打算怎么安排她呢?”   “调去其他的地方罢。”姜北慕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言罢见谈秋不答话,这才跟着补充了一句道:“或者你看着办,都可以。”   “那我要是想将她赶出去呢?也由我么?”谈秋侧过身,伸出纤长素白的手指抵着姜北慕的心口,眉眼弯弯如狐狸一般,笑得狡黠。   姜北慕莞尔,“都随你。” 第57章 你猜是谁呢?   谈秋最终还是和姜北慕回了府,不过他倒是没有将梅香赶走,毕竟她这段时日也没来膈应谈秋,谈秋也犯不得砸了人家饭碗,将人赶走。   宝宝还未察觉到谈秋的去而复返,见了谈秋依旧亲亲热热地伸手要抱,谈秋忙将人抱进怀中,直至感受到怀中那软乎乎的触感,才不由自主地喟叹一声,当自己离开时才发觉他竟如此舍不得宝宝。   “娘亲,吃。”宝宝伸手将怀中红果子往谈秋嘴边凑,细声细气地轻轻说道。   谈秋顺势将宝宝手中的红果子吃进了嘴中,一股甘甜在舌尖绽开,配合着宝宝那晶亮的小眼神,直将那甜味丝丝缕缕地扣进了谈秋心口。   谈秋只觉得自己没有哪天比现如今要心情爽快的了。   “娘亲……”宝宝眨了眨眼,将小手往自己衣襟上擦,随后有些局促地揪了揪领口的小红绳,轻轻道:“姨姨去哪里了。”   谈秋闻言嘴角的笑意稍凝,生怕宝宝看出异样,忙轻咳一声,侧头掩去面上神色,口吻轻快道:“铮儿想姨姨了么?”   宝宝乖乖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脸腾起一抹绯红,深深地埋在了衣领里。   “那怎么不想娘亲!”谈秋故意板起脸。   宝宝眨了眨眼,忙凑过去在谈秋的面颊之上亲了一口,补救道:“想的想的,想娘亲。”   谈秋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轻声回道:“你姨姨家里有事,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   宝宝乖巧地应了一声,侧头依靠在谈秋肩颈之上,不再说话。   谈秋抱着怀中软乎乎的小团子,心中倒是涌起一股莫名情愫。   宝宝这么乖巧,似乎生怕给人添麻烦,完全没有一个孩子该有的调皮,仿佛小小年纪便要察言观色,这种敬小慎微让谈秋看了心中不舒服。   不过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宝宝的性格使然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才导致。   所幸宝宝年纪还小,后续大不了他就慢慢再和宝宝玩,慢慢打开他的心扉,使之彻底依靠自己。   “在想什么呢。”   姜北慕从外间进来的一瞬间便看到谈秋抱着宝宝站在门口沉思。   谈秋回过神,才发现姜北慕不知何时已然走至近前,手中拿着一个布老虎,正含笑看着他。   “没想什么。”谈秋随口道,目光望向了姜北慕手中的布老虎,“这个是什么?”   “回来路上看见有小摊上卖这个小老虎,觉得可爱便买回来了。”姜北慕将老虎递至宝宝面前,宝宝顺手接过抱在怀中,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   姜北慕含笑应声,指尖轻轻捏了一下宝宝的面颊,留下一道粉红的印痕。   “怎么样?萧野那边怎么说?”谈秋见宝宝低头专心致志地玩弄着小老虎,这才放低了声音,问姜北慕。   方才姜北慕将他送回了姜府之后便折返去了小河庄,谈秋也没多问,料想是因着那刺客的事。   “周章会暂时留在城主府,和萧野一起调查此事,那沫沫儿亦想服毒自尽,约莫是被当做了弃子,不过有符鹤在,倒是不用担心,剩下的,就看萧野和周章打算怎么从她嘴里撬出东西来了。”   姜北慕从谈秋怀中将宝宝抱了过来,回道。   谈秋松了松有些发僵的手臂,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反而好奇道:“那个叫什么沫沫儿的,她是生来就长不大么?看起来就跟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一样。”   “嗯。”姜北慕道,“她是狄族那边比较有名的刺客之一,因其生来便这副长不大的模样,心性亦有些扭曲,经常滥杀无辜,在塞外也算得上是声名狼藉,最喜虐杀,因其这幅容貌,死于其手的人数不少。”   “豁。”谈秋咂舌不已,“这还真是一群赶都赶不走的苍蝇。”   姜北慕眸中含笑看了谈秋一眼,谈秋恍若未觉,继续道:“老爷有时间也别总去铺子转,好好陪陪铮儿才是正经事。”   宝宝闻言登时睁大了双目,连连摇头,“爹爹忙,铮儿自己玩。”   谈秋伸手捏了捏宝宝的鼻子,凶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宝宝略带委屈地看了谈秋一眼,乖乖低头摆弄起了小老虎。   姜北慕轻笑一声,掌心抚过宝宝后脑,对谈秋道:“你想的事我都知道,日后会注意的。”   “这才对,我去看看梅香那边弄得怎么样了,老爷在这儿好好和铮儿说说话。”谈秋拍了拍手,微微抬起下颌指向了宝宝,对姜北慕道。   姜北慕自无不可,颔首应下。   谈秋这才转身轻快离去,宝宝现如今还和姜北慕有些生分,加之这次的无妄之灾,孩子最容易受惊,须得好好安抚下来,这种时候正适合让姜北慕和宝宝在一起好好相处,毕竟父子之间想要融洽还是很容易的。   谈秋越想越觉得可行,仿佛触手可及那日后的美好生活,哪怕连冬日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谈秋到前厅时,梅香正在安排事务,周遭围了一圈侍从,个个垂首听安排,谈秋只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梅香便安排结束,众人纷纷如鸟兽散,只留下梅香一人望着桌面上的各色拜帖沉吟。   谈秋等了一会儿,见梅香没其他动静,这才迈步入内,看了眼那桌案之上的拜帖,对梅香道:“这次府宴,你怎么安排的?”   梅香抬眸看了谈秋一眼,却不理会,复又垂头望向桌面。   谈秋被她甩了脸色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坐在了梅香对面,自斟自饮了一杯茶,轻松道:“你不说也没事,反正是老爷让我来监工的,到时候晚上老爷问我这件事情的进度如何,筹备的怎么样了,我一问三不知。”   梅香神色微动,伸手将面前的拜帖“啪”地一声合了起来,看向谈秋,冷冷道:“老爷说过,这件事情由我来安排。”   谈秋施施然伸手,双肘抵着桌面,撑着下巴轻轻眨眼,一副无辜的模样,“是的呀,当然是由你来安排,只是我负责监督你办事而已。”   谈秋心满意足的见梅香脸色越来越黑,更是畅快不已,故意添了一句。   “哦对了,府里要立管家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你猜猜是谁呢。”   谈秋眉眼弯弯,煞是艳丽。 第58章 量体   饶是再怎么迟钝的人,都能看出谈秋的挑衅意味,更何况本就与谈秋不对盘的梅香。   梅香望着眼前谈秋那张令她恨地牙疼的脸,手中布帛被抓地紧巴巴,指甲快要将其割裂,忍了几忍,终是没能忍住,咬牙道:“我还以为公子已经回家了呢,一大早便看见公子出了府,可是路上发生什么事了,这怎么又回来了。”   谈秋知晓她是在讥讽自己没走多久便腆着脸回来了,若是之前,他或许当真会被激怒,可惜他这回可是姜北慕亲自跟在后头给接回来的,那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形。   现如今梅香这番话,便是正中了谈秋的下怀。   谈秋巴不得她这么说,更是挤眉弄眼道:“我原本也不想回来的,可惜这才没走出多远,老爷就亲自骑马追来了,好说歹说才将我给哄回来,我这不是得给老爷几分薄面么?好歹也是日夜相处的枕边人不是么。”   “日夜相处”,“枕边人”几个字一出,梅香脸色登时五彩纷呈,变幻频频。谈秋眉眼弯弯,一手支着下巴看向梅香,继续道:“老爷让我来看着你怎么做,这个不用我来催吧?来,你继续,我就在旁边看着。”   言罢,谈秋施施然走至一旁,站在门框边,煞有其事地将双手负于身后,垫了垫脚看向梅香,下颌微抬示意其继续。   梅香脸色几番变化,心口似是有万丈怒火,却在看见谈秋那得意洋洋的面容之时硬生生忍了下来。   “那就请公子看好了。”梅香咬牙切齿,“事务繁多,我无法一一与公子解释。”   “没事,你做你的。”谈秋好整以暇,“我要是没看懂,回去问老爷就是。老爷应当都懂。”   “你……!”梅香登时一噎,她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讨厌过谈秋,自从谈秋来了姜府,便处处与她作对,现如今更是阻碍了她的大好前程。   要不是谈秋,姜府的管家应当是她;要不是谈秋,她自信凭她的手段,完全可以成为整个姜府的女主人。   就是因为谈秋的出现,才使得姜北慕鬼迷了心窍。竟然会去把他追回来,还要让谈秋做姜府的管家!   不过是一个以皮肉为生的狐媚子罢了。   谈秋眼看着梅香目光发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心知其一定没想什么好事,但是他才不管梅香想什么,毕竟他连那狄族刺客都不怕了,还担心梅香会对他做什么么?   “你就这么站在这里不动弹么?”谈秋明知故问。   话音刚落,门外便跃入一道娇俏倩影,少女面带喜色,亲热地朝梅香跑去,口中不断喊着“梅姐姐”。   谈秋饶有兴趣看去,才发觉这少女竟是从前他院子的那名丫鬟。   他许久不见这丫鬟,还以为她被调走了呢,没想到看这情形,倒是在梅香身边做起活计来了。   梅香亦被那少女的呼喊声唤回了神志,垂眸看去,只见少女手拿着几张纸,朝梅香的方向递去。   “梅姐姐,你看看,这是厨房那边给的菜品,给了三种样式,你瞧瞧选定一个吧?”   梅香闻言略略颔首,接过那几张菜品清单粗粗看了一眼,便择了其中一张,重新递还给少女,开口间还未说话,便忽闻谈秋出声道:“慢着!”   “我还没看过呢,怎么就决定了呢。”   谈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慢悠悠踱步上前,经过少女身旁时特意露出了一抹灿烂笑容,只见少女先是微微愣神,随后目光猛地变化。   少女眸中带着一丝惊愕看向梅香。   梅香眉头紧蹙,见谈秋自顾自上前来接过清单翻阅起来,梅香才咬牙道:“你拿去看就是。”   谈秋本就是想激一下梅香等人,也没真打算做主,毕竟最后点头的还是姜北慕,不管他选的好与坏,最终都有姜北慕给把关,他此刻纯粹就是闲的无聊想激怒梅香,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眼下见梅香确实被气的不轻,谈秋也不打算将人给逼急了,便匆匆扫了几眼手中的清单,随手抽了一张递给梅香。   “我看就这张好了。”谈秋漫不经心道。   梅香气的牙痒痒,没好气地一把扯过清单,将其往身旁的少女怀中一塞,力道之大连那少女都被推地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谈秋微微一笑,“你们继续,我去别处看看他们洒扫的如何了。”   言罢也不顾梅香怎么想,便悠哉悠哉地背着双手朝外走去。   少女心有余悸地悄悄看了一眼梅香,见其待谈秋走后面色才稍有好转,便小心翼翼上前道:“梅姐姐……别气了,为他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梅香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看他能得意多久,等府宴那天,我倒是想知道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梅姐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女斟酌片刻,小声问道。   梅香斜睨了一眼少女,唇角微弯,“你且看着好了,他就算能得意一时,但老爷有将他带出去见客么?有将他立为主母么?说到底小人得志,待到府宴当日,定会有其他美人献来,届时,看好戏的可就是咱们了。”   少女有些不甚了解,含含糊糊道:“梅姐姐这话我不太理解,怎么就能肯定当日一定会有人送美人来呢?”   梅香轻蔑一笑,“他们想拉拢姜府,要么送金银财宝,要么送美人珍奇,还能送出个花儿来不成,再者,那个阮月怎么来的,你忘了?就连没什么事情都能硬塞一个人进来,更何况这种府宴,这么一个大好的借口呢。”   少女闻言面色稍有缓和,忙附和了几句,将梅香说的心中熨帖不少,随后轻轻开口道:“那……梅姐姐,他选的这个菜品,要呈去给老爷么?”   “呈!当然呈。”梅香冷哼一声,“到时候老爷发问,只管说是谈秋选的就行。”   少女得了回答,这才将清单折了几折,跑出门去。   ,另一边,谈秋只在院外转了一圈,便回了挽秋阁。   姜北慕与宝宝坐在院内玩着木质小玩具,许是这几日二人的陪伴奏了效,宝宝较之一开始的惊惶不安,现如今倒是开朗了不少,只是偶尔会问及奶娘的去处,姜北慕与谈秋皆不约而同地拖了下去,宝宝也乖巧,每次得了回答便不再多问。   恰恰是这份点到即止,总是让谈秋时不时地就怀疑宝宝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毕竟当日奶娘被杀害的时候,他也在场……   只希望宝宝当日还不懂得什么是生死。谈秋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姜北慕一早便发觉了站在院门外的谈秋,头也不回便问道:“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谈秋笑道:“这不是怕打扰了老爷和宝宝玩耍么。”   姜北慕知晓谈秋在贫嘴,只笑了几声,岔开话题道:“不是说去前面看看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喜欢做这种事么?”   谈秋拍了拍手,走至姜北慕身旁,蹲下身子面对宝宝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宝宝的鼻尖,随后道:“没有,就随便看看,他们好像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没什么干的就回来了。”   姜北慕怀中的宝宝见了谈秋直哼哼,伸着如同白萝卜般白乎乎的小胖手要谈秋抱。   “嗯,看不看都行,你要是不喜欢做这些事,那就让他们去做。”姜北慕目光温柔,落在了宝宝身上,轻轻道。   谈秋将宝宝揽入怀中,亲密地将面颊和宝宝帖在一处,回道:“不过刚刚我在梅香那边看到几张菜品清单,我随手给挑了一个,不要紧吧?有没有什么讲究的。”   姜北慕满不在乎道:“不碍事,你看中哪个就选哪个,这都是小事。”   了这句话,谈秋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笑道:“没事就好,不然万一出了差错,那可要遭人笑话了。”   姜北慕闻言眉梢微挑看向谈秋,目光似是能一眼看入谈秋心底所想,惹地谈秋忍不住有些心虚,微微侧开了目光。   姜北慕却只但笑不语,少倾起身出了口气,说道:“你既然来了,那就正好量一下|体,趁着府宴之前给你新做几件衣裳。”   “做衣裳干什么,我有衣裳穿,多呢。”   “你想不想要?不想要的话那就不给你做了。”姜北慕道。   “想要。”谈秋想也不想。   姜北慕失笑摇头,转身进了屋内,谈秋连忙抱着宝宝一同入内,只见姜北慕自己从衣柜处拿了一条软尺,朝谈秋道:“先将铮儿放下好了,量完体再陪他玩。”   “那铮儿先下来好不好。”谈秋在宝宝面颊之上亲了一口,宝宝乖巧地回了一吻在谈秋的脸上,随后点了点头,任由谈秋将自己放了下来。   姜北慕手执软尺上前,“伸出手来。”   谈秋乖乖举起双手,姜北慕这才微微垂下脑袋,拿着软尺在谈秋的腰与胸口之间丈量了起来。   谈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姜北慕那放大的俊脸,几乎可以看到姜北慕的睫毛,以及嘴唇之上一圈细小的胡渣,谈秋忍不住呼吸急促了起来。 第59章 喜欢就买   “在看什么呢。”姜北慕那低沉悦耳的嗓音自谈秋头顶传来,猛地拉回了谈秋的思绪,待回过神,才发现二人贴地极近,在外人看来,便是姜北慕把谈秋“抱”在怀里一般,惹地谈秋不禁有些脸红心跳,赧然垂下眸子,不敢与姜北慕对视。   姜北慕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谈秋敏锐地察觉到他呼吸有片刻的紊乱,随后那软尺在他身上笔划了一阵,姜北慕便退后几步,与谈秋拉开了距离。   谈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却不自觉有些失落。   “府宴也快了,做衣服也需要几天时间,待会儿用完饭后,晚间便随我一道出门去给你选几件合适的布帛,早日将样式定下,免得赶不上府宴。”   姜北慕将软尺卷了几道,收回了腰间,对谈秋说道。   谈秋心道不就是一个府宴,怎么又是亲自量体又是去选布料的,难不成还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只是想归想,谈秋嘴上依旧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毕竟姜北慕要给他选衣服,他求之不得,哪有将人往外推的道理。只要姜北慕愿意,别说选衣服了,让他去学做衣服都行。   二人这厢量好了衣制,便又回了院中与宝宝玩了一会儿,待到日落时分,侍女们将厨房做好的晚饭端了来,三人便在挽秋阁用了饭。   宝宝看着那满桌鱼肉馋的不行,口水直咽,浑然觉得自己碗中的奶都不香了,忙将目光投向姜北慕,姜北慕垂着眸子喝粥,对那鱼肉以及宝宝的目光视而不见。   宝宝见状知道自家爹爹这边是走不通了,连忙小脸上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转头对上了谈秋。   谈秋一勺白粥刚送到嘴边,还没喝进去,便被宝宝那灼灼目光盯得有些下不去手了。   “铮儿乖,喝奶,喝饱了才能长高高。”谈秋耐心地哄着。   宝宝清澈而莹润的眸子瞪地更大了。   谈秋硬着头皮将手中的勺子往嘴边凑了一寸。   宝宝目光之中忽而飘起一层水花,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谈秋。   谈秋头皮发麻,努力不去看宝宝,将勺子凑到了唇边,上唇刚刚触及那温热的白粥。   “娘亲……”   宝宝泫然欲泣。   “老爷……”谈秋终于抵挡不住了,无奈地看向一旁面不改色喝粥的姜北慕,心道宝宝这是拿准了自己会心软,下回可不能这样了,不然小小年纪就知道投机取巧,长大了还得了?   姜北慕莞尔,乐道:“他喊你的,你做主就行。”   言罢,姜北慕似是打定了注意不掺和这件事,继续施施然低头将碗里粥喝了个干净,一旁侍女见状想上前来添一碗,姜北慕适时将手扣在了碗口,示意不用。   谈秋这边被宝宝闹地实在没了办法,这才重新拿了一个小碗,撇了些许粥汤,复而又夹了几筷小菜在粥中晃了晃,便将其递给了宝宝。   “小口吃,知道不?”   宝宝美滋滋地捧过小碗,拿起小勺子开始吃地津津有味。   待到三人用完饭,已然是华灯初上,天色已晚,姜府各处皆燃起了灯火,姜北慕给谈秋和自己拿了两件大氅,又给宝宝戴了一个虎头帽,随后三人便一道出了门。   宝宝吃饱喝足,倚在姜北慕的肩头有些发困,一手握着姜北慕衣领处的绳结,另一手揪着姜北慕肩头的衣衫,困得一颠一颠的。   谈秋还想再和姜北慕一道骑马,却被姜北慕婉拒了,并言道夜间出来闹夜市的人多,骑马只能走小路,再者宝宝也在身上,骑马不方便,还是坐马车去。   谈秋无法,只得同意了姜北慕的话,三人便上了马车,姜北慕对车夫道了句话,便入了车厢之内,安坐了下来。   “老爷想带我去哪里选衣服呢?”谈秋抱着打瞌睡的宝宝,轻轻问道。   “银纱阁,赵家的产业,便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姜北慕坐在谈秋对面,双手放于膝盖之上,阖眸回道。   “赵家祖上为官,后来家道中落,但其祖父那辈在京城官宦之中人缘颇好,其子孙亦受其荫庇,后来了这四方城做买卖,倒也一路顺风顺水的。”   姜北慕简单解释了几句,谈秋若有所思“哦”了一声,“他们也来咱们府宴的是吧?”   “嗯。”姜北慕睁开眼,“他们家的银纱阁是四方城中最有名的布庄,其中样式,布料等,几乎能与京城的货品相比,待会儿你且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有喜欢的就挑上几件。”   听姜北慕这么说,谈秋便来了劲,能与京城相比,还是从姜北慕嘴里说出来的,谈秋便能肯定这家布庄一定是有那个实力的,他还没看过京城的布料长什么样呢,听闻京中皆是贵人,想必用的料子也个个都是绝佳的上品。   “会不会很贵啊?”谈秋有些犹豫。   姜北慕似笑非笑看向谈秋,“喜欢选就是,不用担心价格,价格不是你需要顾虑的东西。”   姜北慕这般说,谈秋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暖意,不过话虽如此,但谈秋也不是那种花销无度之人,姜家的几家铺子又都没有开业,一大家子还有那么多张嘴巴要养……   谈秋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萨木靠不靠谱,走玉石路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万一要是不行,那赔地不是更多了?   谈秋这般想着,本想开口询问姜北慕有关玉石铺子的事情,但想了想之前姜北慕那般说,让他放手施为,想做什么做什么,便又咽了下去。   姜北慕目光在谈秋身上落了片刻,只见他一会儿蹙眉沉思,一会儿唉声叹气,不用细想都知道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不过姜北慕也不打算多说,只轻轻扫了一眼便复又收回了目光,身躯随着马车轻轻晃动。   少倾,马车便停了下来。   姜北慕与谈秋一道下了马车,谈秋将大氅脱了下来将宝宝裹住抱在怀中,姜北慕便走在其身旁,索性将自己的大氅也脱了下来系在谈秋的脖颈之上。   许是佳节在即,银纱阁内夜间亦是人影幢幢,店内小二忙的脚不沾地,连那新进门的客人都无暇顾及,谈秋也乐得清静,不然小二太过热情他也吃不消,正好自己慢慢挑。   店内一楼大多是年轻女子,如同香粉蝴蝶般拥簇在一处,不时结伴发出几声嬉笑,端的是热闹非常,亦有不少|妇人牵着自家孩童来挑选布帛,谈秋只粗粗扫了一眼,便见一楼的布料大多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女子制式,要么便是一些极为繁复,大红大绿的布帛,一看便知道那人非富即贵的种类。   谈秋看得连连蹙眉,一旁神色泰然的姜北慕注意到了,便问道:“一楼没有相中的?”   谈秋侧头附耳轻轻道:“这里的布料看起来都好浮夸。”   姜北慕“唔”了一声,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花式太繁复,不适合你。”   谈秋闻言忽而来了兴致,促狭道:“那老爷觉得什么样的适合我?”   姜北慕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并未急着回答,随后轻抬下颌,指向了二楼,道:“走,去二楼看看。”   言罢便迈步朝楼梯走去。   “欸……老爷。”谈秋见姜北慕步子快,忙托了托怀中宝宝,快步跟上,笑道:“老爷还没说呢,我适合什么样的?”   姜北慕的身影缀在谈秋前头几步开外,自一楼入了二楼,声音便瞬间小了下来,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二楼布置较之一楼更为雅致,不似一楼那般将布帛挤挤攘攘地排在一处,更多的是以一种令人“欣赏”的目的摆了出来。   谈秋啧啧道:“这些一定很贵,难怪放在二楼。”   姜北慕却不答话,只负手上前几步,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对谈秋道:“你适合这件。”   谈秋抱着宝宝跟在其身后慢慢走了上来,只见这间小屋之中只摆了一片布料,布料被一条肉眼不可见的极为细小的银线拉起,一旁的窗户打开,夜风灌入,轻轻撩动起这块布料,而在布料后方,则摆放着一个小型的,以石块垒砌起来的假山,假山之上栽种了不少小草,远远望去竟似一个真的山缩小了般。   布料随着夜风在山间轻晃,如同那山野之间的鬼魅般轻柔且带着一丝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魔力。   布料在烛火与月光之下呈现出一种极为浅淡的蓝色,仿若那颜色便是月光亲自染成的。   “这个一定很贵……”   谈秋咂舌不已,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头一回知道,竟然有布料可以当真如此好看,好看到令他一眼就觉得是自己买不起的那种。   “喜欢么?”姜北慕站在门旁,只淡淡扫了一眼那布帛,便转头继续看向谈秋,嗓音轻柔带着一抹笑意,“喜欢的话就定他好了。”   “这是什么料子?”谈秋转过头,看向姜北慕,“好像月光啊。”   “这个就是月光纱,算得上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了,姜兄平日三请四请不来,没想到这次一来便要拿我银纱阁的镇店之宝。”   一道清润的少年嗓音自门外传来,带着隐隐笑意。 第60章 要抱抱   少年容貌清俊,一袭月白衣裳,外披一件白狐裘,颈处一圈松软的皮毛,更将他容貌衬地那宛如水中明月般出尘。   少年眉眼弯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谈秋不免心生好感,忽而眼尖发觉那少年身上所披的狐裘十分眼熟,好像自己的那件看起来与这件也相差不多。   “姜兄今日怎么有空前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少年随手挥退了仆从,笑着走入屋内,对谈秋微微颔首,旋即朝姜北慕道。   “来挑几匹布做衣裳。”姜北慕没有多言,只粗略地说了一句,随后侧身看向那月光纱,“这布卖么。”   少年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姜兄,这不是我不卖你,实在是不能卖。”   “什么说法。”姜北慕得了回答,也不强求,只淡淡问道。   “这布还是我之前特意求了家父裁了些许送与我的,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做银纱阁的镇店之宝,不说我卖不卖了,怕是家父都不同意卖。”   少年似乎有些为难,无奈摊手。   “那就算了吧。”谈秋适时插话,悄悄凑到姜北慕身边,伸手轻拽了一下他衣袖,“人家不能卖,咱们也不能强买强卖呀,再说了,这布一看就很贵,我还不一定配得上它呢。”   谈秋看的出来姜北慕十分喜欢这匹布,但少年这么说,多半就是婉拒的意思了,毕竟就算卖,那也是一个骇人的数字,谈秋觉得没必要为了一匹布花太多钱,衣服而已,穿什么不是穿。   “不过是一匹布。”姜北慕眉心微蹙,似乎对谈秋的话有些许异议,“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谈秋有些赧然,姜北慕家底殷实,花钱大手大脚的,相较之下,倒是显得他有些穷酸气了。   少年敏锐察觉出了屋内气氛的稍有凝滞,连忙说道:“这样吧,我看姜兄你也是真的喜欢,不过我这边也只有这一小片布料,也不够裁成衣服的,我回去问问家父,看他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那就有劳了。”姜北慕闻言面色稍有缓和,继而对谈秋道:“走吧。”   姜北慕得了少年的回答,也不多逗留,很显然目的就是冲着这月光纱来的,谈秋只得抱与少年歉意的笑,随后讪讪跟在姜北慕身后下了楼。   “嗳!”   二人刚下楼没多久,还未出门,便听少年的呼喊声自二楼传来,姜北慕与谈秋同时停了下来,转头回望,只见少年两手扶着二楼扶手,遥遥道:“我要是能说动家父,姜兄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谈秋闻言登时有些怯了,不过是一个布料罢了,竟然还牵扯到了什么人情。   “算了吧,我们再看看别的。”谈秋不待姜北慕回应,便紧忙着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为了一匹布料,欠个人情太亏了。”   姜北慕是做生意的,而如今却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看出了这笔买卖之中的不合理。   姜北慕也不答话,只伸手安抚似地轻拍了一下谈秋的手,随后便意味深长地回望了那二楼少年一眼,领着谈秋迈出了门。   谈秋心中惴惴,却知要是姜北慕认定了要买,怕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理智想劝,却又怕自己说太多了惹地他厌烦,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北慕看出了谈秋的犹豫,放缓语调道:“不用担心,若是代价太大那就算了。”   谈秋差点脱口而出一匹布要搭进去银两加人情,这代价还不够大的么?   话到嘴边,谈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没有多说,只闷闷地“哦”了一声。   姜北慕本想带谈秋挑几匹看得过眼的布料裁几件新衣,原意是想让谈秋高兴一下,毕竟他才刚将人带回来,谁料现如今谈秋不但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闷闷不乐了起来。   姜北慕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还是什么,惹地谈秋不愉。思绪在心中过了几番,还是假定谈秋是因为没有挑选到喜欢的布匹而不开心。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屋檐缀满了灯笼,火红的烛火几乎映亮了半边天幕,不时有孩童嬉笑着拿着糖葫芦从二人身前飞奔而过,亦或者是青年男女互相依偎着在街边附耳轻语,夜风轻拂,撩起二人鬓边散乱的发丝,亦掀起了谈秋额角的碎发,露出那块已经显出深色的伤疤。   伤口已经痊愈,只是伤疤却分外扎眼,足有拇指指腹大小,平日里谈秋特意拿碎发遮掩着倒不明显。   谈秋正在想着该如何劝姜北慕不要花那么多钱买那匹布,甚至想到了自己待会儿就随便挑一个布料,先把衣服做了哄他开心一下,待到日后姜北慕自然会忘了这件事。   谈秋目光落在自己鞋面之上,百无聊赖地蹭着台阶边沿发出“沙沙声”,正神思天外之时,忽而额角落上一道温热触感,谈秋整张脸都被夜风吹地发凉,此刻这星火般的温暖却恰似一道温热水流破开坚冰流入心田。   谈秋眨了眨眼,抬头望去,却见姜北慕伸出右手,指腹轻轻按在他额角的伤口处。   谈秋笑道:“没事,不疼了早就。”   姜北慕低低应了一声,道:“我还知道一家铺子,带你去看看?”   “好啊。”谈秋欣然应允,顺势将那轻拂过额角的手扒了下来,双手合握于掌心,眸子弯如月牙,一笑起来面颊两侧浮现一对浅浅的梨涡。   姜北慕感受着手背上的温软触感,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在手动的一刹那反应了过来,硬生生止住了收回手的动作,眸子之中倒映的皆是谈秋那艳丽的面容。   二人便这么在夜风之中如两根木桩一般呆呆对视,直至街道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声,伴随着那悠远嘹亮的吆喝,街道之上人潮纷纷发出呼喊声,随后调转了方向朝那声源处涌去。   谈秋亦被这声响吸引了,忍不住探出脑袋朝那人潮望去。   “是杂耍班子,想看么?”姜北慕问道。   谈秋望了一眼檐角那被夜风吹拂着不断摆动的灯笼,斟酌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了,现在已经天色很晚了,再说现在过去也抢不到什么好位子了,下回吧,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你说的那个铺子怎么样?”   姜北慕自无不可,便领着谈秋越过人潮,走入一条小巷之中。   方一迈入小巷,光线便登时暗了下来,谈秋只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般,小巷的另一端冷清非常,全然没有方才那条街道之上的人潮汹涌,若不是姜北慕领着他来,他还真不一定敢走。   迈入小巷前姜北慕便将宝宝抱了过去,谈秋便这么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待到二人走出了巷子,姜北慕便继续领他朝另外一个街道之上走去。   走了没多远,谈秋便看见了一座木质小楼,小楼有两层,二楼窗外挂了一些菜,像是民居,一楼大门敞开着,门两旁挂着两个有些灰扑扑的红灯笼,四周皆是燃着灯火的民房,不时能听见谈话声。   “这里是……?”谈秋有些好奇,这个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铺子,不过既然是姜北慕带他来的,他倒也不会怀疑。   “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从前是四方城中最有名的制衣铺子,我娘亲的嫁妆里,就有几件这家的衣裳,以前这家铺子都只接熟人的生意,其布匹更是掌柜的夫人亲手缝制的花式,做工考究精细,我娘便十分喜欢。”   姜北慕轻声对谈秋解释道,随后扬手敲了敲门,低声问道:“方叔在么?是我,小北。”   谈秋好奇地越过姜北慕将目光投向那屋中。   只见姜北慕说完后屋内静了片刻,随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张苍老的面容显露在门后,鹤发鸡皮,目光却烁烁如星,显然身子还硬朗着。   老翁楞了一下,姜北慕再度喊了声叔,老翁这才反应过来,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将房门拉开。   “是小北啊,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吃过了不曾?你婶子今晚刚做了糯米团子,你爱吃的那种。”   姜北慕莞尔,朝谈秋看了一眼,谈秋会意,跟在姜北慕身后进了屋。   屋内分为三个隔间,谈秋入内所见为正厅,左右各有帘子遮挡,看不真切,而正厅之中,一名老妇人正就着烛火低头缝制手中衣衫,穿针引线十分熟稔,见有来人,头也不抬,低头缝着衣服,朗声道:“小北来啦?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你叔婶,净送些补品做什么,下回不许再送了,听到没?”   “好,知道了婶子。”姜北慕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笑意,随后引着谈秋朝座上的妇人走去。   “叔,婶,这是谈秋,还有铮儿也来了,不过他现在已经睡了。”   话音甫落,那妇人便猛地抬起头来,连忙将手中针线往桌子上一扔,面露惊喜之色,“铮儿来啦?快,抱来我看看。”   姜北慕却不急着将宝宝凑过去,只微微侧身将谈秋给露出来,谈秋亦十分机灵,见状忙笑吟吟喊了一声,“婶子好,方叔好。”   老妇人面相和善,闻言眨了眨眼,看向谈秋的目光之中露出了一抹欣慰,笑道:“好俊的孩子,乖。”   几人谈话间,姜北慕怀中的宝宝便被吵醒了,忍不住发出几声嘤咛,短胖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道:“爹爹……”   老妇人听见了这声稚嫩的呼唤,当即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伸着脑袋要看,姜北慕便微微蹲下身子,将宝宝抱在怀中,面朝两位老人。   宝宝刚刚睡醒,还不清醒,只能模糊看见几道人影,便砸了砸嘴,伸出双手要谈秋抱:“娘亲,抱抱。” 第61章 就用这个布   “娘亲?”   老妇人见状有些困惑不解,目光重新落回了谈秋身上,随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谈秋察觉到妇人的异状,登时心口一紧,抱着宝宝的手忍不住攥紧,霎时有些局促,颇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就在谈秋紧张不已,不知说些什么之时,一旁的老翁却似乎见怪不怪波澜不惊了,只轻咳了一声,提醒妇人道:“不能老让人站着。”   姜北慕闻言适时道:“不碍事的,今日来我是想给谈秋挑两匹布,顺便婶子如果方便的话,还想劳烦婶子帮忙制衣。”   姜北慕温和道,言罢便稍稍后退两步,将谈秋和宝宝露了出来。   妇人此刻思绪亦拐过了弯来,爽快道:“放心,婶子身体还硬朗着呢,需要几件?不过时间可不能太赶了,现在可赶不出衣了。”   妇人没有再纠结谈秋的身份,起身去将两侧纱帘给卷了起来,谈秋这才得以看清两侧偏屋之内的情景。   谈秋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毕竟刚刚姜北慕也没解释什么,不过倒也算是他意料之中,他的身份也确实有些尴尬,姜北慕也不好说什么。   谈秋在心中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宽慰,心口压抑的那股郁气才稍稍有所缓解,便看向那偏屋之中。   两侧偏屋之内摆了三四个足有一人高的木质框架,架子之上垂着颜色花式各异的布料,放眼望去,其种类之多甚至要比方才在银纱阁内看到的还要多。   “这里头你们都可以随便挑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色,看中了就尽管拿去,告诉婶子喜欢什么制式的衣裳就行。”妇人十分爽快,也不催促谈秋二人挑选,简单说了几句便继续转身回了桌边,拿起针线缝补起来。   姜北慕道了谢,继而轻声朝谈秋道:“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谈秋应了一声,将怀中的宝宝递还给姜北慕,继而先朝右手边的偏屋内走去,在木架之间穿梭,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心中只想着随便拿一块布料,故而也没多想,在最后一排木架前停了下来,随手拿了一小块湛蓝色,缝制金色云纹的布料,递与姜北慕。   “就他吧。”   姜北慕似是有些讶异,却不接这布料,“这颜色有些暗,不太适合你。”   谈秋没料到姜北慕还会“点评”一二,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便有些木楞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脑海之中思绪飞速转过,忙道:“我觉得挺好的,毕竟太亮的颜色也不好,太惹人注意了不是。”   姜北慕不太赞同,眉心微蹙还想说些什么,却忽闻身后传来那老翁的声音,却不是对着姜北慕与谈秋二人说的。   “那个拿来给小北。”   姜北慕与谈秋二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老翁不知何时坐在了妇人身旁,二人目光相触,妇人登时便反应过来,忙将针线放下,一拍手道:“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说罢,妇人转身入了内屋,徒留老翁一人坐在前厅,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似是在沉思着某事,谈秋与姜北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困惑。   姜北慕斟酌少倾,问道:“方叔,您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翁清明的双眸微动,旋即轻叹一声,对姜北慕道:“这是我们答应溯婉那丫头的,说是要为她缝制一件嫁衣,可惜她走的匆忙,再回江南时,却已成了家,之后更是听闻她久居边塞城中,日子过的清苦,最后……哎。”   老翁说话间不由得叹了口气,似是在惋惜着某事,妇人亦手捧着两匹布帛自屋内走出。   “没能让她穿上我们做的衣裳,实在是遗憾。”   老翁接了句话,随后起身从妇人手中拿起布帛,递与姜北慕,嗓音略微沙哑,“这里的布,你们看上哪些就直接拿去,另外这两匹,算是我们送给溯婉丫头的,她无法来取,由你拿着,也是一样的。”   姜北慕这回没有犹豫,反倒是伸手接了过来,谈秋顺手上前接过宝宝,姜北慕这才将两匹布帛捧在怀中,珍重道:“那我便替娘,谢过方叔和婶子了。”   老翁摆了摆手,不知又想起了何事,最终仍是一声叹息,足有物是人非之感,谈秋在一旁静观,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说话,便抬手轻轻抚过宝宝头顶细软的发丝,将人揽在怀中轻声哄着。   借着屋内的烛火,谈秋才大略看到了那两匹布帛的样貌,底下那匹乃是锦缎大红,上绣着牡丹花色,针脚细密,绣工极佳,且布帛色泽明亮,一看便知是上乘的材料,光凭借那紧促细密的绣花,便能知道这匹绣布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   而上面那匹则轻薄许多,烛火下布帛宛若蝉翼,被印上了一抹嫩红,谈秋猜测其约莫是透明外纱一类,只是那与众不同的,则是这外纱之上被绣上了桃花样式,却并非简单一朵花束,反而是连枝带叶栩栩如生,侧面望去绣花处微微凸起,仿若是一朵真花。   谈秋不禁暗自咂舌,赞叹这绣花工艺之精妙。   “你们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相中的,一块儿拿来做了就是。”妇人说道。   “不用了,婶子。”姜北慕出声轻言婉拒了妇人的提议,“就用这个布吧,我觉得这两匹布是最好的了。”   姜北慕言罢,不待旁人回应,谈秋便忍不住出声道:“这个是给你娘的布……”   “无碍。”姜北慕微微一笑,朝妇人道:“就劳烦婶子用这两匹布做两身罢,至于制式,我们也不懂,您就比着他的身量来做就行。”   谈秋完全被姜北慕这一系列的反应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恰此时妇人亦反应了过来,却是有些许的犹豫:“上面这件没问题,就是下面的布……当初可是依着婚嫁来缝的,不太好做罢?”   “我娘已经去了,她也穿不上了,这布留着也是遗憾,不如物尽其用,婶子便受累,给做一件常服即可。”   谈秋听闻姜北慕这么说,心中忽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姜北慕愿意将原属他娘亲的布帛让给自己穿,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但这布帛原该是婚服……   谈秋心中的纠结外人却是不知,妇人见姜北慕坚持,也不好多说,便爽快地记下了姜北慕带来的身量,并允其七日后来取,谈秋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是府宴前两日,倒是充裕。   姜北慕亦无不妥,留下银钱后便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后便欲同谈秋离去。   待二人回了姜府挽秋阁,已是深夜。   谈秋将宝宝哄睡了去,随后蹑手蹑脚回了姜北慕的房间。姜北慕一袭单衣,坐在桌边翻阅着书籍,谈秋走进粗略扫了几眼,发现是话本,当即忍不住道:   “老爷还看话本呢。”   姜北慕不急不忙合上书,“闲来无事,听闻这话本近日来挺多人看的,便也拿了一本来翻翻。”   “老爷觉得好看么?”   “尚可。”   “尚可是什么意思?好看还是不好看?”谈秋不知为何忽而犟了起来,只想从姜北慕嘴中听到一句肯定回答。 第62章 可安心了?   “尚可就是尚可,中规中矩。”   姜北慕面不改色地将趴在自己背上的谈秋给揪了下来,随后将书页盖上放在一边,道:“洗漱了没?好了就先去睡罢。”   谈秋上半身趴在桌子之上,手臂支着桌面眨了眨眼,姜北慕似乎已经习惯了谈秋与他同吃同睡,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尴尬,反而十分自然地催促谈秋早点休息,不过倒也仅仅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了,盖得还是两条被子。   “你不一起睡么?”谈秋见姜北慕起身拢了拢衣衫,没有要就寝的打算,反而要出门,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去书房坐会儿看看账簿。”   “那我也去。”谈秋立即支起身子,作势要跟着姜北慕一同出门,刚走至姜北慕身旁,却被姜北慕挡住了。   “这么晚了,你就在房间里休息吧。”   “那不成,老爷要是想看账簿,那就去书房拿来看,不然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又有人不死心要害我跟宝宝呢?”   谈秋煞有其事地反驳了姜北慕的话,意有所指地努了努嘴,指向窗外黑黢黢,夜风灌入窗缝,发出呜呜声,伴随着门外檐廊之下的灯笼虚影,倒是真有几分阴森之感。谈秋说得连自己都有些信了。   姜北慕将谈秋细微的表情皆看在眼里,见其不遗余力地表露出害怕的神情,已经漫上嘴边的那一句“有我在,狄族人也只是会先来杀我”便生生地吞了下去。   姜北慕静了片刻,才无奈道:“行,我去将账簿取来。”   “嗯嗯!”谈秋美滋滋地应了,随后快步走至床边,脱了鞋翻身上|床,裹上了姜北慕的被褥,脑袋对着床外,宛如蚕蛹一般将自己给裹了起来。   少倾,姜北慕便拿着一本账簿回来了,待看见谈秋之时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失笑,“你这是做什么,把自己裹成这样。”   “下面冷。”谈秋笑呵呵道,随后裹在被褥之中的手轻轻拍了拍,“老爷要不要也进来躺着看?”   “不了,也没多少。”姜北慕笑着摇头,随后在桌边坐下,就着烛火开始翻阅起书籍来。   谈秋百无聊赖地裹着被褥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向屋顶,双手呈“一”字状摊开,喉中如同小动物般轻发出几声哼哼。   “困了就先睡。”   谈秋听见姜北慕翻阅书页的声音,却是不依,“不,我要等你一起睡。”   姜北慕翻书的动作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随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下一页,口中回道:“等我做什么。”   谈秋乐呵呵道:“不做什么呀,难道老爷觉得我能对你做什么?”   最后几个字谈秋故意咬重了发音,存心打趣姜北慕,姜北慕却已是熟悉谈秋的这副挑逗作态,只好笑道:“你是无法奈何我,哪怕我右手毁了,仅凭一个左手,我依然能将你给制伏住。”   “老爷小看人。”谈秋听姜北慕这么说登时来了劲,忙一个鲤鱼打挺盘腿坐起,顺手将被褥披在身上,“老爷过来比划比划。”   言罢谈秋更是伸手将两条手臂的衣袖给往上拉了拉,摆出一副要打架的姿态。   姜北慕看也不看,“躺好,把被子盖好,夜间风寒,免得受了凉,届时府宴你可就得忌口了。”   谈秋原本存着万丈火焰的心思登时被姜北慕这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彻,只得悻悻然抱着被褥重新躺下,露出一双黑漆漆如小鹿般湿润的眸子。   “老爷做什么给我买新衣裳呀?”   “再过不久便是除夕了,总得置办一身行头。”   “那随便挑挑就行了,我还是觉得那两匹布料给我做衣裳不太合适,要不然咱们还是不做了吧?去把那两匹布料拿回来,你给好好存着。”谈秋指尖勾着被子一搭一搭地揪着,“老人家大晚上的也不会动工,明天一早我们去说还来得及。”   “不过是两匹布料罢了,且做工确实不错,要我看来仅次于银纱阁的那匹月光纱了。”姜北慕将账簿放下,右手搭在膝上,侧头看向谈秋,像是在安抚他。   “你不用觉得受不起,那布料意义再贵重也终究是过去了,两位老人既然将这布料送给我了,那么便是随我处置,我将它送与你裁衣又有何不可。”   谈秋一时哑口无言,这布料是送给姜北慕的娘亲的,那么现如今他娘亲不在了,自然是到了姜北慕手中,正儿八经说起来,也的确是姜北慕自己的东西,哪怕是要烧了,谈秋也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   “老爷……不后悔?”   “不后悔。”   “万一哪天要是后悔了,想把布料从我身上扒下来,我可是不依的。”谈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姜北慕失笑,忍不住道:“你一天到晚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当然是想你呀。”谈秋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诚然这句话十分老气且肉麻,若是平时,谈秋是打死自己也决计说不出来的,不过当他面对姜北慕时,些许微不足道的小底线皆可忽略不计。   “你不如想想该怎么接手管家。”姜北慕没有理会谈秋的巧嘴,说道。   此话一出,谈秋登时静了下来。   姜北慕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继而将目光从账簿之上挪开,看向谈秋,却见谈秋将自己大半张脸都埋入了被褥之中,只露出眼睛与额头,只是那双眸子此刻亦不知落在何处,正在出神。   “在想什么,是不想做么?”姜北慕并未强求,“若是不愿意做也没关系……”   话音未落,那厢谈秋却急着辩道:“不不不,不是。”   “我只是在想……”谈秋抿了抿唇,斟酌片刻轻声道:“老爷就这么放心把管家给我么?我先前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姜府这么大,我又没做过管家,管不好的。”   “再者……他们也都不服我,我怎么管他们?怕不是不出几日就把姜府给弄得一团乱了。”   谈秋瓮声瓮气,他现如今倒不是故意挑拨找那些家丁丫鬟的麻烦,不过是与姜北慕实话实说,府中之人看不起他的比比皆是,他从前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但姜北慕若是当真要让他管家,若不能收服那些人,怕是日后府中有的是风波了。   “以你的性子,可不是会担心这么多的。”姜北慕听罢,没有多说什么,只继续将目光落回账簿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谈秋搭话,仿佛谈秋所担忧的这一切于他而言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事情,那我肯定不担心。”谈秋据理力争,像是生怕被姜北慕给看扁了,“但这是姜府,是你的家,我肯定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也说了是我家,那我若是说,我的家随你怎么弄,弄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你还担心么?”姜北慕笑道。   谈秋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悻悻道:“老爷又说笑,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给你乱来的。”   “再者,你要是担心府中人不听你的,不服你的安排,那么明日我便将他们都招来,亲自告诉他们管家人选,若有不服者,即刻离去,若是日后再生事端,则以家法|论处。”   “这般你可安心了?” 第63章 可有异议?   翌日清晨,谈秋方才从睡意中醒来,心口便猛地压上了一件重物,好似有东西在自己身上爬,伴随着那喷洒在脖颈处的呼哧呼哧吐息声。   “铮儿,别闹。”   谈秋闭着眼,十分顺手地将宝宝从自己心口扒拉了下来,抱在怀里,继而翻过身砸吧嘴。   宝宝却精神奕奕,伸出软嫩的小手拍了拍谈秋的面颊,嫩生生道:“娘亲。”   谈秋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后将面颊之上的小手拽了下来攥在掌心,打了个哈欠才睁开眸子,入目便看见宝宝那忽闪的大眼睛,带着一股子湿意,像极了小奶狗。   这几日小白犬可以说是在姜府里到处撒野,不是偷了哪个家丁的鞋,便是撕咬了哪位丫鬟的帕子,惹地姜北慕不得不将它关在笼子里,免得它成日里闹事,不过宝宝却不大乐意,总是缠着他要将小白犬放出来玩,今日谈秋亦早有准备,哼哼唧唧道:“怎么?是想求我把绵绵放出来么?”   宝宝嘿嘿地笑了两声,撒娇似地将脑袋凑到谈秋面颊之上磨蹭,口中“娘亲”喊得热闹。   谈秋早就习惯了宝宝这撒娇,如今也能狠着心拒绝了。   “先来亲一口。”谈秋一把将宝宝托着腋下举起,自己坐起身来,笑呵呵道。   宝宝忙晃着小腿凑去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啵唧”声。谈秋心满意足,这才眯着眼睛笑道:“不过笼子钥匙不在我这儿,你得去向你爹要。”   宝宝闻言登时小脸一垮,欲哭无泪,脸上写满了“娘亲是坏人”的控诉,却被谈秋无视了。   谈秋心如铁石,直接掀开被褥将宝宝抱着起身,“你爹去哪儿了?铮儿吃过饭没有?”   宝宝似乎还有些小脾气,气鼓鼓地撅着小嘴,哼哼道:“在吃饭!”   谈秋将宝宝放下,自己去屏风后穿戴好衣衫,随后洗漱一番,推开房门领着宝宝朝偏屋走去,“那走,咱们也去吃饭。”   二人穿过回廊,来至屋前,只见屋外侍立着两名有些面生的侍女,齐齐垂着脑袋望地,待谈秋二人近前,两名侍女才后知后觉地仰起头来,朝谈秋微微欠身,极小声道了句:“公子。”   这两个字可将谈秋吓得不轻,谈秋瞪大了双眼直直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两名侍女,脑海之中搜寻半晌不得痕迹,这才心中打了个突,默念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边摇头边朝屋内走去。   姜北慕坐在桌前,桌上摆了两笼包子还有一大碗甜粥,姜北慕正慢条斯理地撕着一个馒头就着凉菜吃,见谈秋来也不抬头,只道了句:“坐吧。”   宝宝方才还闹着些小脾气,此刻入了屋内,便浑如那见了猫的小老鼠,规规矩矩地坐在姜北慕与谈秋之间,手中拿起小木勺,十分乖巧地一动不动。   一旁的梅香上前一步,伸手欲给宝宝盛粥,甫一伸出手,便闻姜北慕出声制止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言罢,姜北慕放下了手中馒头,随后拿起一个青花小碗盛了些许甜粥汤放在宝宝面前,宝宝这才小口小口地用木勺喝起汤来。   谈秋却不动筷,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对面的姜北慕有所察觉,却不多问,只用筷子尾端抵着那一笼包子朝谈秋面前推去。   “想吃什么就自己弄吧,我就不给你盛了。”姜北慕说道。   谈秋当然不需要姜北慕给他盛粥,只是今日这屋内气氛着实令他有些困惑,屋外的两名侍女虽不正眼看他,却主动朝他问好,大有一种应付任务的架势,而一旁的梅香就更不提了,简直是将他当空气。   谈秋情不自禁回想起昨夜姜北慕的那句戏言,霎时神经一紧。连带着看那热腾腾的包子都有些下不去手,一种久违的紧张之感忽而涌了上来。   他一直当姜北慕昨晚的那句话是戏言,毕竟偌大一个姜府,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打理好的,再者姜北慕已经给了他一个铺子,再将姜府的管家权给他,那他这成什么了?不仅拿捏着姜家的铺子,还有姜家府邸的实权,说句不为过的话,怕是任何一家商号的当家主母都没有他这么大的实权。   而谈秋却是一个半点都不懂的小毛头,若非姜北慕中了邪,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决定。   姜北慕那边刚把一个馒头吃下肚,抬头却见谈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笼屉出神,面色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忧愁,也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还不吃,都要冷了。”姜北慕轻轻将筷子搭在碗口,发出一声轻微的“当啷”声,瞬间便把谈秋的神思拉了回来。   “啊……?哦,好,好的。”谈秋磕磕巴巴地回应,随后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凑到嘴边小口咬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不用担心管不好,毕竟现在姜府没有管家,照样过来了,安排管家一位,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姜北慕身子微微后仰,倚在椅背之上,轻出一口气,缓声道。   “但是我害怕……”谈秋下意识揪着包子皮,眉头蹙起面露犹豫之色,话语未尽却猛地反应过来,登时瞪大了双眼看向姜北慕,结巴道:“老…老爷,你在说什么呢。”   姜北慕却不急着答话,只微微侧头对一旁静默的梅香说道:“你去把姜府的所有人都召集来挽秋阁,便说我有事要宣布,手中事务皆可暂放。”   “是。”梅香垂着脑袋,掩去了面上神情,语调平缓应声离去,从始至终未看谈秋一眼,仿佛对于姜北慕方才所说之话没有任何意见一般。   然而,这府中怕是最有意见的就是她了,前段时间谈秋才刚刚去了梅香面前刺|激一番她,没想到今日便“一语成谶”了。   谈秋想对姜北慕说些什么,却忽而发觉自己舌头发干,紧张到脑内一片混乱,竟是连句话都想不出来。   较之谈秋的紧张无措,姜北慕则显得泰然地多。   许是姜府素来懒散清闲,姜北慕这回的急召刚发,不一会儿挽秋阁外便乌压压地站了数十人,谈秋扫了一眼,倒是看见了不少熟面孔。   姜北慕起身朝外走去,谈秋顿了一顿,也紧跟在姜北慕身后离开,原先侍立在屋外的侍女便入内想收拾碗筷,刚一转身入内,便见姜北慕迎面而来,说道:   “暂且不用收拾,院内一起等着便是。”   侍女们无法,只得转身回了院子之中,站在了人群前端。   姜北慕径直迈出门槛,站在檐下,负手而立只略微扫了一眼院中众人,谈秋心底却没由来的发憷,不敢跟在他身后,只敢站在屋内门旁。   “既然都到了,那么有件事便需要向诸位言明。”   姜北慕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加之其身材高大,周身气势不怒自威,仿佛其与生俱来便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服从他命令的能力。   “先前我并未立管家一职,故而姜府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是无人打理,也是梅香在协助于此。”姜北慕说话不疾不徐,只静静地看了眼院中站立的数十人,见无人出声,便继续道:“今日我便在此告知诸位,今后姜府管家便是谈秋,你们皆由他统一安排,可有异议?”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谈秋却忽而不再那般紧张了,姜北慕立于他身前,高大的背影几乎遮住他整个人,却不自觉地带给谈秋一股安全感。   人群先是一阵骚乱,却并无人出面,只侧头交谈,窃窃私语,谈秋看到梅香站在最近的一根廊柱之下,神色不明,而她身旁站立的,正是那之前他院子的管事少女,少女面露鄙夷之色,正低声与梅香说着什么。   谈秋不用猜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也不打算挑明。   那厢姜北慕最后一句“可有异议”仿佛只是摆设,并未真打算听取众人意见,不过片刻便打断了众人的交头接耳,断言道:“既然没有,那么便这么……”   “老爷!等一下!”   作者有话说:   谁赞成,谁反对?【狗头】 第64章 他可是将军啊   此话一出,院内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投向那说话之人。   谈秋早有预料,心知梅香定然会做些什么,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撺掇着让那少女来出头,谈秋一时也不知道该为这少女担忧还是怎么了。   “你有何话要说。”   姜北慕神色不动,只淡淡问道。   “老爷。”少女面上露出一抹惶恐,在姜北慕的目光之下有些发憷,忍不住后退一步,只是后腰处却被人轻轻一推,登时往前一个踉跄。   梅香站在其后方神情自若,仿佛置身局外。少女却头皮发紧,只觉得自己身上投来了无数道目光,奈何自己已经开了口,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老爷,只是这管家之事非同小可,倒不是我有意见,之前梅香姐姐管事的时候,大家伙都早已习惯了这种处事方法,现如今谈秋……公子他也没有经验……”   话音甫落,人群之中便有人急不可耐地附和,“是的呀老爷,梅香姑娘做的挺好的,倒不是说咱们不愿意,只是这事不也得慢慢来做么?一下子让公子上手,怕是公子也吃不消呀。”   谈秋心道你们倒是想拍梅香的马匹,但是别带我啊,这一手捧高踩低,不就是摆明了想说自己没用么,奈何谈秋是个硬茬子,不吃这套,当即驳道:“谁说的?我觉得我能做。”   谈秋这方刚说完,那厢人群之中便蓦地传出“噗嗤”一声压抑的笑声,此时此地,这笑声之中更是充满了恶意。不亚于当场打谈秋的脸了。   少女见有人帮腔,而姜北慕又并无动怒之相,当即胆子大了不少,好似心中有了底,稍稍侧头看向身后的梅香,与其相视一眼,继续道:“老爷,不如让梅姐姐和公子一起打理吧?后面等公子能胜任了,再接手过去不迟,再者也能让梅姐姐替公子分担一些事物,免得太累了。”   少女自认为这番说辞十分得当,全然是打着为谈秋好的旗头来劝,加之又有人帮腔,她不信姜北慕会直接拒绝,而且谈秋若是拒绝了,那么日后只需背后施加点小乱子,便可将自己撇清,她不信姜北慕会一直容忍谈秋,而若是谈秋同意了,只要梅香接手了姜家管家之权,那哪儿还有谈秋的份。   少女算盘打地极好,更是觉得日后梅香若是能做管家,少不了今日自己这番说辞,届时不怕梅香不提携自己。   局面似乎都朝她有利的方向倒去。   谈秋眼见那少女自一开始的不安,犹豫,到如今这般志得意满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好像也没对她们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顶多有时候出言刺|激几下她们罢了,哪需要这么费劲心力地给自己找麻烦。   “还有人有异议?”   待得众人言罢,姜北慕才不疾不徐开口问道,目光掠过院中众人,声音听不出喜怒,亦看不出倾向,方才出言相助的那几人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姜北慕既然没有生气,哪便是一切都还有的谈。   “都没有了?”姜北慕环顾一圈,“既然没有其他异议了,那么方才她所说的话,有多少人是赞成的,赞成者可以上前一步,让我看看。”   院中众人闻言登时有些发憷,皆是相觑一眼,不知该不该上去,一旁的少女见状生怕那群帮腔之人打退堂鼓,不由分说便率先走至廊下,站在姜北慕面前。   梅香对此则始终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态。   而那几人见少女率先前去,心知其平日与梅香走得近,便不由得宽心了不少,接二连三地跟着少女一同站了上去,此番有人表态,更是连带着那些摇摆不定之人做出了抉择。   姜北慕是一个商人,商人只会趋利而往,他们从没听说有商人会故意往坑里跳的,毕竟任人唯贤这个道理,哪怕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也都明白。   一个是自姜府开府以来便稳坐管事一职的梅香,而另一个则不过是半路杀出来的男宠罢了,谁更适合做管家,简直毋庸置疑。   “很好。”姜北慕只略略颔首,众人闻言面上一喜,只觉得自己压对了,还未及说些什么,便听姜北慕继续道:“你们几人,待会儿便去库房处登记一下领取所得月俸罢,领完之后便可离去。”   众人皆愣住了,连带着谈秋都有些不可思议,站在门边一时没回神。   “我今日与你们说此事,只是告知你们而已,并非要你们告诉我该如何去做。”姜北慕依旧是那副平静的口吻,只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平日里不管束你们,也是我不愿施加太多桎梏枷锁,毕竟姜府现如今人还不多,但不曾想竟让你们产生了误解。”   “我平生所厌恶之事,为首便是拉帮结派,今日若是不将话说清楚了,往后怕是连我的话也算不得数了。管家一事,由我定夺,便是谈秋,其余若有异议者,大可一起去库房登记领取月俸离开,我不会多说一句,但姜府日后也决计不会再用。”   姜北慕话语之间并无怒意,却教下方站立之人个个面如土色。   “老爷!”一人首先反应过来,连忙哀求道:“老爷,我家中还有父母需赡养,我不能失去这份工,我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我愿意收回我之前的话,我同意谈公子来做管家……不,不对,老爷安排就是,我全听老爷的安排!”   谈秋见那人约是三十来岁的男子,许是家境不富裕,仅三十多便有了白发,而他说至动情处更是涕泪横流,几乎要给姜北慕下跪,谈秋看着心中有些不忍,想着毕竟他也没针对过自己,没必要将人逼地太紧。   “老爷……”   谈秋轻轻开口,上前几步站在姜北慕身后,目光打量了一番那几个站在前头的人,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不用将人都赶走。”   姜北慕头也不回,继续道:“你无需多劝,你们几人,下午便去库房,过时不候。”   那男子闻言面上露出一抹绝望的神色,呆愣在原地,忽而却似想到了什么,忙抬起头来,伸手指向那为首的少女,急急忙忙道:“老爷,我们都是被她给骗了!她一直在我们这边说什么再过不久梅香就能当管家了,还允诺了要给好处,我也是一时糊涂才错信了她啊!”   少女俏脸通红,未料到事态竟如此急转直下,不说梅香如何了,自己却是连职务都给丢了,眼下被那男子咬了一口,想也不想便怒斥道:“你在这里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好处了?!”少女言罢,这才求救似地转身看向梅香,眼中蓄起了一股泪水,哭道:“梅姐姐……你帮帮我呀。”   梅香咬了咬唇,几度张口欲言,却又顾忌着什么,没有说话,少女见状心中绝望更深一层,此时此刻她如何不知梅香到底还是想先保她自己。   几人互相指责吵闹惹地姜北慕心生厌烦,直接道:“梅香,此事由你经办,且看清楚了人,今晚便将这几人的事情安排好,其余人回去吧。”   言罢,姜北慕一甩衣袖,转身回了挽秋阁。   谈秋只见梅香站在原地面如土色,而那少女则捂着眼小声啜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谈秋最终看了眼那呆坐在地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跟着姜北慕回了屋内。   他们想的不错,商人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但,姜北慕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谈秋心道,姜北慕可是苑朝的大将军啊。   一个将军下的命令,若是有人质疑违抗,那他还打不打仗了? 第65章 新月   “老爷……”   谈秋迈入屋内,将门仔细关好,随后走至姜北慕身旁,目光瞥至他手上的账簿,轻轻道:“老爷在看什么呢。”   姜北慕抬眼正好看见谈秋小心翼翼地站在他对面,颇有些以前军营之中犯了错的士兵来他面前领罚之感,好笑道:“你在害怕什么,那些不安定的人我已经大略清扫过了,后续你安排人手就是,若是觉得不够用,那就再去招些愿意做工的来。”   谈秋当然知道姜北慕方才赶人离开都是为了自己,但此刻他听亲口这么说,心中还是熨帖不少,只是不得不让他多想的是,姜北慕既然知道姜府之中有那么一批不太安分的人,那么梅香的所作所为他应当也了然于胸才是,不过今日虽将那少女给辞了,但好似对梅香也并无太大影响。   毕竟那少女在谈秋看来,也不过是梅香的一颗棋子罢了。   而姜北慕却好似有意地放过了梅香,至多也就是敲打她一番罢了。   “老爷。”谈秋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你是真的打算让我和梅香一起做事么?”   姜北慕毫不意外谈秋这番问话,只随意地将手中书页翻过,问道:“你不喜欢她?这是为什么?”   谈秋登时一噎,姜北慕这话说的让他听着十分不爽,“老爷这话说得,我要是喜欢她,你这不就后院起火了么?”   “后院起火”四个字谈秋则是故意咬重了发音,果不其然,姜北慕笑道:“什么后院?”   “我哪儿知道什么后院。”谈秋故意仰起了脑袋,负手而立,脚尖轻垫,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老爷心里有数。”   “对。”姜北慕莞尔,“我看出来了,你与她不对盘,这是在做什么,是在逼我二择一么?”   姜北慕鲜少与谈秋打趣,以往谈秋一日下来连一面都难以与姜北慕碰到一次,也就是近日铺子出了事,加之又近年关,姜北慕闲了下来,才让谈秋能日日粘着他。   但这般玩笑话,谈秋可真真是头一回从姜北慕的嘴里听到。   “哪儿敢呢。”谈秋拿不定姜北慕的态度,只得打了个哈哈,“这不是想问清楚嘛,老爷也知道我和她不对付,若是以后要一起共事,那我就想想法子和她言和呗。”   谈秋言罢,便看见姜北慕眉梢轻扬,仿佛对他的这番话有疑义,最终还是轻笑一声,将手中账簿合上,道:“她私下如何我不知晓,留她也是因着她平日里做事的确不错,你跟着她或许能从她身上学到些方法,但现如今看来你似乎对她意见很大。”   谈秋哼哼了两声,既然姜北慕都说梅香做事麻利了,他也不好再多吐苦水,毕竟梅香虽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明里暗里还老是嘲讽他,但对于姜北慕而言,梅香做事麻利这一点,便足以让她留下。   自己若是再多说什么,怕是要遭人嫌了。   “不过你既然不喜欢她,那倒也无妨,改日我同她谈谈,你这几日先与她学着些,待到时机成熟,我便让她离开就是了。”   姜北慕语调轻快自如,仿佛是在谈论天气好坏,轻飘飘间便下了一个定论,倒是让谈秋有些意外,脱口而出道:“你不是挺看好她的么?怎么现在又不打算留她了?”   言罢,谈秋忽而反应过来,连忙道:“我可不是排挤人家,先说好,我的心胸虽不说能撑船,但是容纳一个人还是够得,可不是我逼你将她弄走的。”   姜北慕面不改色,轻快道:“这不是看你实在是受不住么,我既然让你做管家,可不得先让你心顺了,才能给我好好办事么?”   谈秋知道姜北慕这番话只是用来搪塞他的,至于是真想让梅香走还是假谈秋倒是拿不准,只得状似不满意道:“那可不行,我多累呀,又要管铺子,又要管家,铮儿那边还离不开我,我可不能给你白干活。”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白干活了,你做几份工便给你几分工钱,铺子那边若有进项,则全数归你,至于陪铮儿和管家,皆由府中月例来发。”   “老爷看我是那种爱慕钱财之人么?”谈秋义正言辞。   姜北慕似乎心情不错,闻言煞有其事地将目光在谈秋身上转了个来回,随后认真反问,“倒是有点像。”   谈秋登时将脸拉了下来,气鼓鼓地如同那被踩了尾巴的猫,双手撑着桌面上身凑上前去,目光直直地望入姜北慕眸子,瓮声瓮气道:“老爷再看看呢。”   姜北慕但笑不语,身子微微朝后仰去,倚靠在椅子之上,闲适道:“总之你先做着,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可以来同我说。”   谈秋咕哝了几句,姜北慕未听清楚,也不多问,“可还有什么问题?倒也不用担心,哪怕做错了,还有我给你兜底就是。”   “知道了。”谈秋心不在焉应了声,心道我明明想做的是姜家的主子,怎么成了管事了。   姜北慕看出谈秋有些发愣,还未及开口询问,便见屋门被推开,冷风猛地灌入,将桌面上的纸张都吹拂翻飞,发出沙沙声。   谈秋回头看去,来人正是周章。   周章精神有些萎靡,眼下一圈乌青,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下巴上也能看见那短短的一层胡渣,此刻周章摇摇晃晃地推开门,布满血丝的双眼朝屋内看来,待看清谈秋与姜北慕二人之时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如梦初醒的模样,几步后退,退出门外,紧着伸手便要将门带上。   “不好意思,习惯了,你们继续。”   “慢着。”姜北慕喊停了周章,沉声道:“问出什么了。”   谈秋将手从桌上抽回,乖乖站到一边,挨着姜北慕而立,只见姜北慕这方言罢,那厢周章先是顿了顿,随后才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屋内走来,伸出长腿随意将门勾了上去。   “问了点东西,不过也能说没问出什么。”周章进来便说了这番弯弯绕绕的话,直将谈秋听得云里雾里。   姜北慕道:“直说就是。”   周章这才哂然一笑,乐道:“沫沫儿说了,原来新月组的老大失踪了,现如今是穆契接手了新月做老大,来四方城,也是这穆契带头的,新月也只是接了这个血旗要来杀你而已,至于颁布血旗的人是谁,不是沫沫儿可以接触到的,估计也就穆契知道了。”   谈秋心道周章这番话说的还真是和没说一样。   “新月是塞外那边近几年兴起的一个刺客组织,相当于黑市之中接悬赏令的,那血旗就是新月的悬赏令,由新月里的人去挑着接血旗。”   姜北慕不急着跟周章答话,只微微侧过头对着谈秋解释道,谈秋闻言不禁有些好奇,“那就是有人发布了咱们的悬赏?然后沫沫儿接了?”   “不。”   答话之人并非姜北慕而是周章,“不是沫沫儿接了,是穆契接了。”   “他俩有啥区别么?”谈秋有些不解。   “穆契是新月的老大,他接下的血旗,代表新月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一道来完成这个悬赏。”姜北慕恰似早有预料这结果,此刻语调放缓,不急不忙。   “也就是说,沫沫儿和之前的那两个女的,只能说是新月里排不上什么名号的刺客罢了,真正棘手的,还在后面。”周章说道。 第66章 是要带我会客么?   “我知道了。”   屋内沉寂片刻,姜北慕才放缓了声音回道,旋即对周章说道:“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   周章却是不动,好整以暇道:“我觉得这回穆契大概率会亲自来,不用做点什么准备么?兄弟们都还提得动刀,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给他们写信。”   “不用。”姜北慕依旧是那副自如的神色,只淡淡道:“我虽然是个废人了,但穆契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年我用右手换了他一整条胳膊,如今他要是再来,那便再砍他一条。”   谈秋在一旁听着这话有些脊背发寒,他虽知晓姜北慕曾为将军,但此刻却是头一回见他用如此轻快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   周章闻言也不再多劝,只道了句:“那我就先去睡了。”   姜北慕略略颔首,周章这才转身离去了,屋内再度留下姜北慕与谈秋二人,谈秋悄悄打量了一番姜北慕的神色,回想起方才周章说的那番话,犹豫道:“那按照这个说法,那刺客还会有人来?”   “不用担心。”姜北慕缓声安抚道:“沫沫儿在我们手上,穆契那边不知道我们深浅,不敢擅自前来,他生性狡诈多疑,没有摸清楚状况前都不会轻易露面的。”   谈秋还是有些不放心,闻言便闷闷地“哦”了一声,心中却蓦地涌起一股烦躁之感,这群刺客真麻烦,赶都赶不走。   姜北慕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谈秋身上,此刻见他兴致缺缺的模样,似是依旧有心事,便出声道:“再者,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府宴在即,你若是无事,可去梅香那边看看,或者是去陪陪铮儿。”   “事儿都让我做了,那老爷要干什么呢。”谈秋问道。   姜北慕心中止不住地好笑,似乎从他亲自去将谈秋接回来后,谈秋便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总是时不时地要与他顶嘴。   “我要看账簿。之前积压了不少,索性铺子也没开,便一起都看了。”姜北慕回道。   谈秋应了一声,思及这个时辰宝宝应该还在睡觉,便没有去闹他,只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姜北慕身旁,下巴抵着桌面乖巧地如同一只小奶狗,安安静静地看着姜北慕。   姜北慕也不出声打扰,二人便这么依在一处,谁也不说话,任由窗外日光洒落身畔,泛起一层金色暖芒。   待到午时,谈秋才去将宝宝喊醒,三人一道用了饭,谈秋闲来无事,饭后便去前厅转了两圈想找梅香,却遍寻不到她的人影,只猜着她约莫是在处理那几人的事务,谈秋这才又悻悻然地回了挽秋阁与宝宝一道玩了会儿泥巴,一大一小,互相往对方脸上蹭泥,直将对方画成了一个小花猫还依旧乐此不疲,直到姜北慕都看不下去了,才将二人叫停。   谈秋看着那从屋内走出的姜北慕,复而看向身前这“泥娃娃”般的宝宝,心中忽而涌上一股心虚之感,忙起身丢下了句去找梅香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谈秋这回再去前厅之时,梅香正好从偏屋赶来,二人迎面撞上,先是齐齐一愣,随后梅香则迅速掩住了面上神情,复又换回了一贯的波澜不惊,只淡淡道:“公子是有什么事么。”   尽管梅香变脸极快,但谈秋还是在瞬间捕捉到了她面上方才那抹烦躁与怨毒。   谈秋却不是来挑事的,毕竟姜北慕说的话,向来不会食言,如今梅香在他看来也留不长了,他没必要上赶着再和人作对,加之那少女的离开,虽非谈秋一手促成,却也算是有他的因素在里头。   “没什么事,就是马上府宴开始了,老爷让我来和你学着点。”谈秋避开了管家这两个字眼,只说是来和梅香学着些的,只想着别踩了人尾巴再将她激怒,却不料这番话被梅香听了去却令她整个人都面色大变。   谈秋一时无语,心道我好像也没说什么,但看梅香此刻神情,却知自己还是闭嘴来的好。   “公子……”梅香脸上的淡然快要挂不住,声线都带着一丝颤音,仿佛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与谈秋说话,“想学些什么呢。”   谈秋眼见梅香此时心绪不定,心道还是不惹麻烦的好,便轻咳一声,道:“算了,今日就不弄了,我改日再来吧。”   言罢谈秋转身欲走,却不料忽地被梅香喊住。   “公子既然想学,那么我自当倾囊相授。”梅香咬牙看着谈秋背影,掩在袖口之下的手绞着手帕几乎快将其生生撕裂,面上却并未露出太多表情。   谈秋本以为梅香是想法子要捉弄他,未料接下来半日之中,梅香却仿佛转了个性子般规规矩矩地同他讲解起了姜府之中需要注意与安排的事项,许是今早姜北慕的那番决断,起到了震山敲虎的作用,一时之间姜府之中仿佛人人自危,都咬紧了嘴巴不说话,只有梅香偶尔与那些丫鬟小厮说话时,他们才匆匆应了几声,言语间目光不住朝谈秋脸上瞥,生怕下一秒便被谈秋抓住把柄给“赶出府”了般。   谈秋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乖乖地跟在梅香身后,偶尔看上一眼,不过多半时候还是在发呆。   直至日落时分,月上梢头,姜府华灯初上,谈秋才施施然回了挽秋阁,和姜北慕共用了晚膳,如此便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直到谈秋都快要怀疑梅香是不是被姜北慕约谈过了,否则她怎么好像是正儿八经地要教给自己一些东西。   晚间,挽秋阁内。   谈秋放下了手中瓷碗,汤匙轻轻架在盘子之上,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吃馒头的姜北慕,忍不住问道:“老爷,你和梅香谈过了么?”   姜北慕似是有些意外,抬眼看向谈秋,摇头道:“倒是忘了这茬了,怎么,又有矛盾了?明日我便去找她。”   “不。”谈秋当机立断打断道:“不着急,我就是这么一问。”   姜北慕只颔首应下,随后将吃了一半的馒头放回碗中,起身道:“说回来,今日下午婶子那边将衣服送来了,你先穿上看看合不合身,若有不合的地方,明日再送去改改。”   谈秋眼见着姜北慕从偏屋之中拿了一个布包出来,将其铺在床榻之上,随后对谈秋道:“来试试。”   “衣服不着急试。”谈秋说话间起身,朝姜北慕走去,却不伸手去拿衣服,反倒是开口问道:“我就是不明白,老爷给我做这一身新衣裳是为了什么呢,是要带我去会客么?” 第67章 宴将至   姜北慕淡淡应了一声,拿着衣裳往谈秋怀中塞去,随口道:“先穿上试试看。”   谈秋抱着衣裳不动,掌心拂过布帛,触感光滑如丝绸,狐疑道:“老爷不说清楚我不穿。”   言罢,谈秋便将衣裳往一旁的案桌之上丢去,微微扬起下颌,丝毫不惧地与姜北慕对视,大有一副耍赖的模样,姜北慕无法,只得服了软。   “萨木不是和你谈了关于新铺子的事情么,正好这次府宴城中的几家商号都来,也带你和他们见上一见,也方便了你日后铺子的营生。”   “就这个?”   谈秋得了回答,却仿佛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心头说不出地泛起一股微小的失落感,姜北慕这番话有理有据,且确实对他也有益,只是谈秋却感到一股莫名的不爽。   姜北慕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正直到令谈秋看不出他有所隐瞒,遂只能自己低声嘀咕了几句,悻悻去将衣服重又拿了回来。   两件布匹皆已制成了衣衫,谈秋本以为那件大红色的做成衣裳会过于浮夸,不好穿,没想到妇人似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衣裳正面看去,并未有其他花色,只余一些暗绣云纹,唯有下摆,衣襟之处才偶有透出几朵牡丹样式,颜色虽依旧艳丽夺目,却较之之前收敛了不少。   至少能平时也穿穿了。谈秋这般心想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衣襟处细密的针脚绣纹,随后转身入了屏风后将衣裳换下。   “穿这件大红的,会不会太招摇了。”谈秋自觉不是一个喜欢惹人注目的,加之又不是什么大喜的日子,穿这么红,难免有些尴尬。   “不着急,出来让我看看。”姜北慕站在原地耐心劝道,只见屏风之上倒映出了一道人影,正斜身扒在屏风边作出往外探的动作,发丝垂落身旁,如瀑而泄,红烛与红衣的映衬之下更是显得那抹露出屏风的肌肤白嫩地如同春笋。   谈秋心中还是有些赧然,毕竟这衣服看起来太像婚服了,就这么穿着给姜北慕看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就再改改。”姜北慕语调放缓,直觉得自己仿佛那哄骗孩童的怪人一般,心中不免好笑。   姜北慕多次相邀,谈秋这才扭扭捏捏地一小步一小步从屏风后头挪了出来,颇有些局促,轻咳几声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   烛光映满了屋,投下昏暗而明灭不定的光影,谈秋乌发披散,精致艳丽的面颊之上腾起两阵粉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间不敢看向姜北慕,却更衬得他眸子如星,一袭红衣恰到好处地勾勒了谈秋的身形,身形纤瘦挺拔,腰身几乎是姜北慕所见男子之中最为纤细的。   却没有一丝粉黛气息,反而是充满了少年的清俊之感。   谈秋久久不闻姜北慕答话,一时心中惴惴,“怎么不说话?是不好看吧?要不我还是脱了吧……”说话间谈秋便抬手覆上腰带,作势欲解,一边还忍不住地小声嘀咕,“我也觉得这个大红色不太好,要不还是改改给宝宝做一件小衣裳吧?红色的喜庆,配他也合适,正好新年里穿。”   “没事。”姜北慕终是开了口,“我觉得很适合你,穿着很好看。”   谈秋脱腰带的手一顿,不知为何,面上忽而烧地慌。   姜北慕的语气十分认真,认真到仿佛是在回答什么生死攸关的话题般,而姜北慕的目光则一直落在谈秋身上没有挪开,许是真的在打量这衣服,但却看地谈秋头皮发麻。   “我……要不,我再试试这个。”谈秋终是扛不住姜北慕的目光,连忙转过身去,走到桌边背对他,随后拿起了那件白色绣桃花的外纱。   “外衣便不用试了,里头穿的衣服届时我再给你找一件就是。”姜北慕慢慢挪开了目光,神色自若,语调不急不缓。“两件都可以,看你想穿哪件。”   待到姜北慕将目光移开,谈秋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闻言想也不想便道:“那就穿这个白色的吧,红色的还是太招摇了。”   “都好,都随你。”姜北慕这般回道,“时候不早,早些休息吧。”   谈秋匆匆忙忙地应了一声,便去将衣裳换了下来,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与姜北慕同睡,二人各盖一条被褥,倒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却仿佛格外难捱,姜北慕素来习惯睡外侧,平日里都是谈秋先去睡觉,现如今姜北慕却先行睡了上去,谈秋洗漱回来之后便见姜北慕仰面躺在床外侧,双手枕在脑下,眸子望着床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谈秋带着一身湿气哆嗦着吹熄了烛火,随后摸索着走至床畔,不敢直接起身踩过去,只好一边伸手往内摸,一边抬起腿朝里头跨。   “慢点。”   姜北慕忽然出声,吓了谈秋一跳,差点手滑直接压下去,好在姜北慕伸手撑了一把,才让谈秋稳住了身形,谈秋面红耳赤,“哧溜”一下滚进了内侧,忙将被褥盖好,两手扒拉着被褥边沿将脑袋盖了进去,只露出一双眸子。   身旁便是姜北慕沉稳的呼吸声,夹杂着隐隐的笑声,谈秋却下意识地觉得姜北慕这笑声意指的就是自己,脸上更是烫地不行。   好在姜北慕也没笑多久,很快便在黑暗之中轻声道了句早点睡,随后床榻轻晃,黑暗之中谈秋只能感觉到是姜北慕翻了个身,屋内再度归入一片寂静。   待到翌日清早,谈秋再一次被身上压着的宝宝闹醒之时,姜北慕早已离开,半边床榻都冷了。谈秋起床将宝宝往怀里一塞,洗漱过后便去吃了早饭。   接下来的几日对于谈秋而言倒是没什么不同,闲来无事便去梅香那边看着她做事,二人一向不对盘,见了面也没话说,便这么一个埋头苦干,另一个瞪着眼睛发呆,一时间倒也算是和谐。   其余时候谈秋大多跟宝宝混在一处,姜北慕便在书房处理一些账务,偶尔会与宝宝一起玩上一会儿。   这么轻松而又闲适地过了几日,便是府宴当天。 第68章 府宴其一   前几日中,随着府宴的时间逼近,谈秋则是愈来愈紧张,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子的不安之感从何而来,姜北慕亦有所察觉,却不想让谈秋压力过大,便简单安抚了几句,直言道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但谈秋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此次府宴,不仅萧野和萨木来,四方城中的几大商号亦会来人,这怎么说也是姜北慕头一回带自己会客,且这些客人又都是商道上会交涉的,不说打好关系,却是不能给姜北慕添麻烦的。   谈秋头一回破天荒地比姜北慕起的还要早,醒时窗外只隐约透露出星点朦胧的光晕,谈秋却睡意全无,只睁大了眸子望着床顶垂下的帘幔。   耳畔传来姜北慕缓和的呼吸声,似是还在沉睡,谈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被褥掀开,抬腿跨了出去,谈秋生怕吵醒了姜北慕,慢吞吞地往床边挪去,好不容易双脚沾了地,耳畔却传来姜北慕那沙哑且带着睡意的嗓音。   “去哪儿?这么早。”   谈秋吓了一跳,忙道:“我醒了睡不着,去梅香那边看看有没有需要做的事。”   姜北慕喉口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后缓缓睁开双眸,漆黑如墨的眸子之中睡意逐渐消散,继而看向谈秋,双手支着床榻半坐起身子来。   “那些琐碎的事情交由他们去做就行了,你今天什么也不用做。”   谈秋闻言心知姜北慕是想自己轻松些,但若是当真让他什么也不做,他恐怕会更加焦虑,只好谢绝了姜北慕的意思,说道:   “我躺着也睡不着,就去逛逛,老爷今天还有事情要做的吧?萧野和萨木那边有说什么时候来么?”   姜北慕看得出来谈秋在转移话题,只静静望着谈秋的脸,直将谈秋看的有些心里发毛,姜北慕才将目光挪开,落在他处,随口道:“没说,约莫都是晚上来,你要是闲不住,那就去逛逛好了。”   谈秋应了一声,起身将外衣穿上,却见姜北慕也欲起身洗漱,当即好奇道:“老爷起这么早做什么。”   “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你这几日都茶饭不思的。”   姜北慕说得轻巧,语调似是在调侃,惹地谈秋登时面颊发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小声道:“我哪儿有。”   姜北慕但笑不语,起身穿戴好后便同谈秋一道去洗漱用饭,待到吃过饭,已经接近辰时,天光大亮,而姜府之中亦充斥着忙碌的身影,侍女小厮们手捧各式各样的物品在庭院之中穿梭,与平日里的懒散模样截然相反。   许是之前姜北慕将那几人辞退的缘故,谈秋心道,不过也好,免得他们闲下来老找自己麻烦。   谈秋与姜北慕二人在府中闲逛了一圈,皆未发觉有何不妥,姜北慕老神在在,反而谈秋不时东看看西摸摸,俨然有种东家的派头。   姜北慕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间或提点几句,让旁人将东西重新安置摆放,谈秋则在一旁板着一张小脸,正儿八经地静听。   姜北慕被他这副模样逗地有些想笑,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自己让谈秋来做管家究竟是好是坏了。   好在并未持续多久,那厢姜北慕刚刚让一名小厮将正厅门口的花盆挪开,便有人匆匆朝内院跑来,对姜北慕说了些什么,谈秋离得远,听不真切,只能看见姜北慕对那人点了点头,回了句话,那人便低头哈腰地转身离去了。   谈秋收回目光,只闻姜北慕道:“你先看着,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多久回来?”谈秋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姜北慕闻言顿了一下,仿佛有些意外,谈秋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管的太多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得轻咳两声转移道:“我就是随口一问,老爷路上慢些,早点回来。”   姜北慕沉吟片刻,终究没多说什么,只对谈秋说了句:“我很快回来。”便转身离开了。   谈秋目光一路跟着姜北慕直至他路过拐角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慢慢收了回来,庭中人来来往往忙碌不已,无人注意到谈秋,这段日子以来谈秋虽然跟在梅香身后巡视,然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梅香在做,那些人也不听谈秋的,唯一能令谈秋觉得安慰的,大概就是现在府中人看到他不会给他白眼了。   尽管直至如今,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那些人了,怎么好似除了阮月竟是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好脸色。   姜北慕这一去,便是直到日头西沉才回来。   谈秋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挽秋阁门口,双肘抵着小腿膝盖,掌心托着下巴幽幽地看着门,随着天色近晚,谈秋的心亦不断被提着拉高。   “你看我够意思吧?这天还没黑呢,我就带着我媳妇来了,这我可是第一。”   门外传来萧野那咋咋呼呼的嗓门,仿佛在与谁对话,谈秋抬头看去,只听闻萧野的声音愈来愈近,如同一只麻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他说话那人却仿佛始终没有给到回应。   谈秋却忽的心头一动,果不其然,只见姜北慕走过拐角,迈入挽秋阁内,手中提着一个精致木盒,而萧野则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缀在姜北慕的身后,不时说些话来打趣,符鹤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容貌俊逸气质儒雅,面带笑意跟在萧野身旁,待进了院中,便朝谈秋微微一笑,权作问好。   谈秋立即起身迎了上去,口中道:“这么早就来了?老爷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谈秋丝毫未察觉自己这句话说得像极了抱怨的小媳妇,姜北慕还不及答话,那厢萧野便打趣地用肩膀推了下姜北慕,挤眉弄眼道:“姜哥可把嫂子给寂寞坏了。”   谈秋登时斥道:“你别胡说。”   姜北慕见怪不怪,淡淡回了句:“莫乱说。”言罢便不再搭理萧野,反而将手中的木盒递与谈秋,温声道:“这衣服拿进去试试看合不合身,合身就搭着昨晚的那件外纱给穿着罢。”   “衣服?你又买什么衣服,不是已经有了么。”谈秋有些莫名其妙,姜北慕怎么这段时间格外热衷于给他做衣服。   “嫂子不知道呢?”萧野大咧咧插了话,“我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姜哥从银纱阁里出来,路上我想打开来看看是什么宝贝东西,姜哥还不让。”   谈秋听闻“银纱阁”三个字心中便咯噔一声,登时明白了个大概,当即将目光投向姜北慕,只不急打开木盒,反而将盒子抱在怀中,犹豫道:“这个是银纱阁的那件么?”   姜北慕顿了一顿,有些犹豫,“是,又不算是。” 第69章 府宴其二   谈秋头一回听姜北慕这般闪烁其词,心中不禁警铃大作,回想起方才萧野所言的银纱阁,再思及先前那匹布与一个人情。   “这要是那匹布,我就不要了。”谈秋头一回拒绝了姜北慕的东西,面上隐隐浮现出一丝不认同的神色,随后认真道。   听闻谈秋这般说,萧野神色登时一僵,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好像多嘴说了些不该提的事,当即闪身去了一边,十分有眼色地躲开了姜北慕的目光。   姜北慕不咸不淡地看了眼那多嘴的萧野,随后淡淡道:“这不是银纱阁的那件,那件布用来做里衣不好,这是重新买的另外一匹,只是当时看着觉得还合适,顺手买下来了。”   “是真的么。”谈秋有些狐疑地看了姜北慕一眼,随后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戳了几下衣裳,衣裳布料十分轻软,却不单薄,的确不是当时在银纱阁里看到的那件,谈秋见此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下回不要买了。衣服只要有的穿就行,哪儿需要天天换新的。”   “嗯。”姜北慕面色如常,看不出高兴与否,“那就去将衣服换上吧,马上晚宴就开始了。”   谈秋爽快应下,欲进屋时却忽地想到什么,又后退了几步走到姜北慕身旁,“老爷有看到萨木么?萨木身份比较特殊,要不安排专人去接着?”   姜北慕很快会过意来,萨木是犬戎人,谈秋是怕他因身份而受排挤,只是这话听在姜北慕耳中却令他不太舒服,方才谈秋拒绝收下衣裳时他都不觉如此,而今只不过是随口一提萨木,却让姜北慕感受到了一种区别对待。   “没事。”姜北慕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不虞,简单道:“让萧野去等着就行。”   缩在一旁当鹌鹑的萧野登时一个激灵,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姜北慕一个眼刀给憋了回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门口亲自候着他来,准保将人给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嫂子可就放宽心。”萧野开玩笑道。   谈秋知晓萧野是在胡说,倒也没放心上,提着木盒将卧房门推开,方迈入门内,才走没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萧野看着谈秋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右眼皮狂跳,生怕他又给自己找事情做。   “老爷不换一身衣服么?”   姜北慕穿着素来随性,大多时候都是内里武袍外罩长衫,连头发都只是拿根木簪束起,浑身上下一丝点缀的打扮也无,朴素到根本不像是有万贯家财之人。   “不用了,你换就是了。”姜北慕没有多解释,只简单回了一句。   “嗨呀,这群人能来姜哥府上做宴就很不错了,哪里用得着姜哥特意收拾见客。”萧野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连连摆手抢话道:“从前在京城,多少王公贵族盼着姜哥设宴呢,盼都盼不来的事儿。”   眼见着日头西沉,府中丫鬟们纷纷手提着红灯笼在府内来回穿梭点灯,谈秋这才稍稍颔首应下,对姜北慕道:“那我就先去换了。”   姜北慕颔首,谈秋这才将屋门关上,将房中烛火燃起,随后拿起木盒之中的里衣朝身上比划了几下,这才去了屏风后头将衣服给换上。   谈秋换好衣裳后又去衣柜之中将外纱取出,穿在了里衣外头。   思及待会儿要去前厅会客,谈秋才放下没多久的心思瞬间又提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抚上了额角处的疤痕。   符鹤的药效果不错,敷用了一段时间后疤痕并未变黑,反而是犹如初生的嫩肉般透着一股粉意,离远了看倒是不太真切,只是到底无法根除,若是凑近了,则显得十分惹人注目。   指腹之下的疤痕触感十分粗糙,谈秋摩挲了片刻,目光忽而落在了外纱上的刺绣桃花之上。   “公子?公子在么?老爷让我来告诉你可以开宴了。”   正当谈秋望着那桃花分神之际,外间传来阮月轻柔的声音,谈秋忽而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唰”地一下拉开门,吓了阮月一跳。   “公子……”   “你带胭脂了么?”谈秋不等阮月答话,便先一步抢着问道,阮月眸子之中泛起一阵困惑,“胭脂?没有带身上。”   “你是不是有一个桃红色的胭脂?我见你擦过来着。”谈秋一时嘴快,思及曾经看见过阮月用,便这么问了。   谁料阮月忽而面颊泛上一层薄红,有些心慌意乱,“这…的确用过的,不过……”   “那你的胭脂能借我用一下么?”谈秋得了回答,当即笑道,打断了阮月的话语,阮月接二连三地被打断,饶是再怎么迟钝此刻亦反应了过来。忍不住问道:“公子要胭脂干什么?给是可以给。”   “我得把我的疤痕给遮一遮,来,你带我去取。”谈秋忙将门带上,拉着阮月便朝自己先前所住的落霞小筑跑去,阮月一路被带着小跑,几次三番想问话,到了嘴边却又被谈秋那股兴奋的神色给打断了,只好一路憋着直至回了落霞小筑。   一进门,谈秋便迫不及待地催着阮月将桃红胭脂给他,阮月依言照做,便见谈秋拿了胭脂便坐在了镜前,右手小指指尖轻轻沾取了些许,随后抬起左手手臂,借着灯火,阮月正好能看见谈秋左手衣裳之上的那片桃花刺绣,登时明白过来。   谈秋自觉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依葫芦画瓢地在自己额头上比划了几下,随后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一下。   白嫩的肌肤之上登时印上了一小点桃红。   第一笔成型,谈秋便照样子继续落下了另外四点,粗糙地描绘了一个桃花的形状,恰好覆上了那片疤痕所在。   “怎么样?”谈秋见桃花绘成,忍不住朝身旁的阮月问道,“是不是能遮着些?”   阮月面色犹疑,眼见谈秋如此兴奋,心知自己不该给人浇冷水,却始终无法强迫自己接受那粗糙地过分的桃花。   “公子,不是我要给你泼冷水,实在是……”阮月有些为难,“实在是,不好。”   谈秋愣了一下,“怎么了?”   “其实疤痕不是很明显,公子简单拿头发挡一下就行,加之因着晚上灯火不明,倒也不是很明显,但公子这样一画,饶是别人想不注意都难。”   谈秋面相极好,哪怕是画了这粗糙的桃花亦不逊几分颜色,只是阮月总觉得谈秋不该弄胭脂,毕竟整个苑朝哪有男子抹胭脂的,唯有的,也就是那勾栏间的小倌或是以色侍人的男宠了。   在府宴之上,若是被有心人拿住了把柄,定然会好好刺|激一番谈秋,到时候先不说姜北慕会不会帮忙,就是让谈秋听了,心里头也不会好受的。   阮月轻叹一口气,她从前便是在后院之中步履维艰地走到今日,什么样的事情会遭人口舌她再清楚不过。   “公子听我的,将胭脂擦了,我为公子束个发髻吧。”阮月说道。   谈秋不解阮月的意,但转头再度回看那几点桃花之时,亦感觉到了几丝粗糙,的确有些扎眼,便妥协道:“好吧,我原以为还能稍稍遮掩下呢,现在看来的确不大好看……”   阮月这厢刚将谈秋的发髻解开,屋门便被推开,冷风登时灌入屋内,烛火瞬间摇晃不定,谈秋与阮月齐齐看向门外,只见梅香一袭红衣长袄,脖颈与双手处皆围了一圈容貌,长袄之上绣了些雀鸟,头发挽起,银簪斜插入发间,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公子原来在这里。”梅香一副冷傲的模样,不咸不淡地瞥了眼阮月,站在门外道:“所有宾客都到了,就等着公子一个人了,老爷还在那边坐着呢,还是请公子现在便与我走吧,莫让客人们都等久了。”   “稍等,我为公子梳个发髻便可。”阮月回了一句。   梅香不虞蹙眉,话语之间都冷淡了不少,带着一股子的讥讽意味,不善道:“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么?我与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宾客都在那边等了很久了,三请四请不去,是要让老爷亲自来请么?”   谈秋知晓梅香这番话貌似指责阮月,实则是在讥讽他。 第70章 府宴其三   阮月闻言脸色登时就变了,梅香站在门外,脸上皆是那毫不掩饰的讽意,更是存了几番看笑话的意思。   阮月上前一步,似乎要与梅香理论,却被谈秋挡下了。   “不用跟她吵,既然老爷催,那我自然要尽快过去。”   谈秋悠悠起身,仿佛压根没将梅香放在眼里,便这么披头散发地朝外走去。   阮月手中拿着梳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公子!头还没梳呢!”   谈秋满不在乎地伸手在额头一抹,将那半干的胭脂揉乱,粘在额头上红彤彤的一团,煞是滑稽,谈秋只像是突然转了性一般,不但不在乎自己的疤痕,更是有一股破罐破摔的意味。   “公子……”阮月有些懵,没反应过来为何谈秋方才还那么在乎自己的伤疤,此刻竟然就这么披头散发朝前厅去,早知道现在几乎整个姜府的人都在前厅,甚至那些宾客也都在。   姜北慕破例停宴等谈秋去,已经是十分惹人好奇的举动了,现如今谈秋要是这般“粗糙”地见人,保不准第二天就在整个四方城中出名了。   阮月心中焦急,握着梳子便朝谈秋跑去,梅香见状眸子之中更是浮上一抹轻蔑。   谈秋既然这么想出丑,她岂有不坐等好戏的道理。   阮月从梅香身旁经过的一瞬,梅香忽而伸手拽住了阮月的手臂,力道之大连指尖都血色尽褪,生生将阮月往后扯了一个踉跄。   “你这么跟着他做什么呢?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好的身姿容貌,明明可以去老爷面前献宠,竟然心甘情愿做一个洒扫丫头,我却是看不懂。”   梅香话语轻松,目光死死盯着阮月的脸,见阮月蹙眉不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登时心间火起,却不怒反笑。   “我倒是忘了,你也是被送来的一个货罢了,跟你主子倒是同源了,一样的货色,也难怪。”   “住口!”阮月终是听不下去了,蓦地开口打断了梅香的话,“你也算出身书香门第,目光如此短浅狭隘,口中更是没有一句圣贤话,莫说我不曾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你这种人,才是真真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梅香闲适的表情瞬间一僵,双唇微动呼吸急促,目光瞬间凶狠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果真是没读过书的,也难怪只能以色事人了。你且看着罢,谈秋这般疯疯癫癫地往前厅去,当着那么多贵客的脸,但凡下了老爷的面子,你觉得他还能骄横多久?”   话音甫落,不待阮月回话,梅香便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面颊,轻松笑道:“况且,今晚的主角,还没出来呢,你们等着瞧吧。”   “我会怎么样不劳你烦心,但是你却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还是珍惜当下吧。”   阮月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梅香,转身迅速朝院外跑去,追赶着谈秋的身影。   梅香目光落在阮月那离去的背影之上片刻,才不急不慌地迈步离去。   姜府之中几乎所有的侍从都去了前厅,谈秋一路快走,却是只零星看到几名小厮行色匆匆往来,似乎在筹备着晚间膳食,谈秋路过之时他们看也没看,只顾着埋头朝厨房跑。   “公子——!”   阮月的声音遥遥传来,谈秋步履稍停,侧身望去,只见阮月小跑着走至跟前,手中还举着那把木梳,气喘吁吁道:“公子可不能这样去。”   谈秋轻哼一声,笑道:“你怕什么,我有这个。”   话音甫落,谈秋乐呵呵地从袖口掏出了一个银面具,面具十分简朴,只要几道祥云纹路,堪堪遮住上半张脸,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副面具,放在外头估摸着也就几文钱。   阮月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谈秋已经乐呵呵地伸手将面具给带上了,“赶紧的吧,别真的让他们等着了。”   阮月见谈秋似乎是当真这么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该夸好,还是该劝好了。只得随手将梳子往树下花坛边一放,双手在衣裳之上蹭了蹭,跟着谈秋去了前厅。   前厅灯火煌煌,院外至前厅三进的大门之上都挂满了红灯笼,灯火之盛几乎快将整个姜府都印成了红色,侍女们手捧木盘,盘中皆是各色酒菜,正步履匆匆地在前厅与外院之间来回,显然晚宴已经开始了。   谈秋没有过多在外间停留,只简单扫了几眼来去匆匆的侍从们,便神态自如地迈入厅中。   厅中设了三张大桌,每桌都坐满了人,粗略估算之下总计来了约有二三十人,这人数在大户人家之中其实并不算多,不过对于姜府而言,能开门迎客已然是很不错的了。   两张偏桌分放主厅两旁,是为露天晚宴,屋中设有主席位,入门正对之处,入目便是姜北慕正坐其上,萧野符鹤坐其右侧,萨木坐在了姜北慕的左侧,主席位的桌子较之两侧的副席大了不少,所坐之人皆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男女皆有,相坐在一起的约莫是家眷,男子之中年龄从十七八到四五十的都有,但女子却个个容貌精致,打扮或清甜秀丽或妩媚动人。   谈秋将目光从那些女子身上挪开,继而发现萨木与姜北慕之间还留了一个位子,刚好能容一人入座。   谈秋心中一动,抬眸看去的一瞬间正好撞入姜北慕的双眼之中,厅中人声熙攘,桌上酒菜皆已备齐,只是姜北慕不动筷,其他人也跟着不动,只坐在桌旁闲话,而在谈秋与姜北慕对视的一瞬间,谈秋只觉得耳旁除了风声与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过也确实,在谈秋现身的一瞬间,前厅之中的人声便渐渐停歇了下来,数十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地朝谈秋身上落去。   整个厅中静默了稍许,随后只听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姜北慕缓缓起身,自桌后走出,步履从容朝谈秋的方向走来。   谈秋一时之间好似双脚被钉在了地上,只能愣愣地看着姜北慕越走越近。   直至呼吸间,姜北慕来到了他的身旁。   夜风冰凉,本该有着刺骨寒意,而姜北慕走近的一瞬间,谈秋只觉得自己也被裹挟进了一道旋涡之中,一股热意自心底窜出,直涌上他的面颊。 第71章 府宴其四   “怎么戴了这个。”姜北慕声音不高,语气也十分平淡,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谈秋起初还有些忐忑,但此刻见姜北慕并无责怪或其他意思,当即松了口气,小声道:“额头上的疤很丑的,遮一下。”   姜北慕不置可否,无奈道:“怎么头发也没梳好?这才短短一盏茶时间,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谈秋小心翼翼道:“那不是梅香催地急么,本来阮月是打算给我梳头的,但是梅香在那边火急火燎地嚷着你这边催,我这不就立刻赶来了。”   谈秋话音甫落,梅香正正好从院外进来,听了个全程,顿时心口一堵,正欲开口辩解,却忽感姜北慕的目光扫了过来,令她遍体生寒。   “没有的事。”姜北慕不再去看梅香,只随口壮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随后继续对谈秋道:“既然来了,那就先吃饭吧。”   言罢便转身,脚步停了一下,示意谈秋跟上,朝那正厅的主席位走去。   谈秋一身素白长衫,外罩轻纱,灯火之下纱上的桃花刺绣更是栩栩如生,墨发披垂如瀑,夜风轻拂撩起他耳畔的几缕发丝,灯火落在他的银色面具之上,泛起一圈淡粉色光晕,更将他露在外头的下巴衬地白腻光滑,宛如青山之中浸润水中数百年的白玉一般。   端看这半张脸,便可知晓其人容色定然不差。   “我道姜兄是在等谁呢,原来是在等美人。”   姜北慕刚落座,一旁便有人开口笑着打趣,谈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开口之人是一名年岁约莫二十四五的青年男子,男子容貌平平,双眼细长透着锐利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个商人,此刻打趣之下脱口而出的轻佻话语,配合着那在谈秋身上来回打量的目光,着实令谈秋浑身不舒服。   只是他能坐主席位,必然是个贵客,谈秋不好说什么,只能闷头坐在了姜北慕身边,悄悄将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   这般细微的动作却被萨木看了个清楚。   “好久不见。”萨木微微侧过头,对着谈秋轻轻一笑,低声道。   谈秋笑道:“你来了多久了?你送的那只白犬现在长的可胖乎了,待会儿带你去看看。”   “太胖了可不行,日后跑不动路。”萨木莞尔,二人仿佛老友一般叙旧谈笑,谈秋觉得他与萨木十分合得来,萨木虽然是犬戎人,但是为人处事却仿佛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苑朝人,有礼且带有一丝客套的疏远,却不会让人心生不虞,总是恰到好处地与他相处。   更重要的是比较自然。谈秋心想,他与姜北慕在一处,总觉得自己好像低了他一头,姜北慕身上便有那如同那上位者一般与生俱来的气场和威严,哪怕平日里姜北慕从来没有拿威势欺压过他,甚至可以说都有些纵容他。   但谈秋扪心自问,自己心底还是有些“怕”姜北慕的。   但对萨木就没有这种惧意。   谈秋与萨木谈着谈着,方才挪向姜北慕的凳子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朝萨木的方向倾去。   “人都齐了,劳各位久等,这就开始吧。”姜北慕不动声色将目光从那聊得热火朝天的二人身上收回,起身淡然道。   姜北慕忽而站起身来,谈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见着萧野与符鹤跟着起身,紧接着满桌人亦随之站了起来,纷纷拿起身前的酒杯,朝姜北慕的方向举了一下,附和道:“也与姜兄许久未聚了,今日大家可得不醉不归啊。”   谈秋眨了眨眼,身旁萨木施施然起身,一同拿起桌前酒杯,只是里头一滴酒水也无,只作了样举杯,谈秋便也忙跟着站起依葫芦画瓢地要举杯。   “客气了。”姜北慕神色淡然,只略略颔首,便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其余几名商贾见姜北慕头一个饮下,而萧野则老老实实地等姜北慕亮了杯底才仰头饮下,心中纷纷绕了几个弯子,若有所思。   萨木手中的酒杯并无酒水,而谈秋手中的酒杯却有,正在谈秋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喝了之时,手刚抬起,还没凑到嘴边,便被姜北慕伸手按住了。   “你不用喝酒。”姜北慕道。   谈秋讪讪地应了一声,将酒杯放下,姜北慕便不再与他多话,转身入座,其余众人这才依次坐下。   几人说话间,丫鬟们已经将满桌酒菜上的差不多了,谈秋粗粗看了几眼,才发现这次酒宴的备菜竟然当真是按照他挑的那份单子来选配的。   只因里头有他最爱吃的糖渍酒果,乃是用面粉裹了一种酒酿过的红果子,再外头裹上一层金色的糖衣,十分甜,一般人都不爱吃,但是谈秋却喜欢将这糖渍酒果放在水里泡开了,就着这融化了的糖水吃。   而这道菜,姜北慕是不爱吃的。谈秋深深地记得,上次他极力让姜北慕试试,姜北慕只吃了一口,便面不改色地将其吐了出来,更是连着灌了四五杯漱口茶。   众人还未动筷,便闻姜北慕道:“萧野,把你面前的酒果拿来。”   姜北慕这番话毫不客气,甚至有些指使的意味,然萧野却不觉得有何不妥,也没多问就将那盘酒果拿了来。   姜北慕并不去管其余几人那略带诧异的目光,只将酒果放在谈秋面前,伸手可及之处,在旁人看来,这就是明晃晃地只给谈秋一人吃的意思了。   姜北慕还不曾开口,谈秋便听见萨木朝他问道:“这是什么?”   谈秋双眼一亮,仿佛那迫不及待要跟朋友分享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一般,想也不想就将那酒果连盘端到了萨木面前。   姜北慕:“……”   萧野眼尖地发现姜北慕的手顿了一下,刚刚拿起的筷子又不着痕迹放下了,忙挤眉弄眼地侧身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符鹤。   符鹤瞥了萧野一眼,不打算搭理他。   姜北慕特意为了谈秋换菜碟,已经够惹人遐想的了,而谈秋这状似不经意的动作,更是激地众人心中好奇不已,道道目光热地几乎能将人给烫伤,齐齐投向萨木的方向。   萨木却好似浑然未觉,饶有兴致地伸手用筷子戳了一个酒果,正欲凑到嘴边吃,却忽的被谈秋喊停。   “等一下!”谈秋忙将萨木面前的小杯子给倒满了水,乐呵呵道:“外头的糖衣很甜的,你要是不喜欢吃甜,可以先将酒果放在水里过一过,等糖衣化了,你再吃里头的。”   言罢谈秋似乎是生怕萨木犹豫,更是忍不住将那水杯朝他身前推了推,面具之下的眸子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在一旁的姜北慕忽而有些后悔自己这番举动,好似给他人做了嫁衣,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却让他心中很是不爽快。   回想起上一回这般不爽,还是从前在军营之中,一时不察输给了右副将半招之时……   商人皆精明,主桌之上的几人只相对视一眼,便能轻易察觉到这一丝微妙的氛围。   姜北慕回过神来,见萨木在谈秋的鼓励下已经吃了一个酒果,二人有说有笑,像是多年老友般熟稔,只得轻咳一声,对众人道:“诸位请用。”   “且慢。”   姜北慕话音落下没多久,便闻方才那细眼的青年男子出声打断道:“姜兄,你我许久未见,今日来哪能空手上门,正好大家都在,李某近几日正好遇到一位妙人,恰逢姜兄府宴,正好借花献佛了,让她来给大家舞一曲,权作助兴了。”   “李兄这话说的,你遇到的妙人,那我可真得仔细瞧瞧了。”那李公子说完,另外一中年男子便笑呵呵应声,中年男子身材微胖,面相却十分和蔼,留着三撇小胡子,笑起来看着十分滑稽,而在这中年男子与那李公子身旁,皆坐着两名美人。   中年男子身旁的女子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琳琅,气度雍容,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而那李公子身旁的美人虽样貌上压了这美妇一筹,但举止轻浮,目光不断在桌上众人之间来回,待落在谈秋脸上的面具时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谈秋料想这美妇人便是那中年男子的正妻,而那李公子带的,应当只是一个受宠的美人或者是小妾罢了。   “姜兄,你今日可别扫兴了,我可都把人给带过来了。”李公子半开玩笑地对姜北慕道,言语间满是促狭的意味,大有姜北慕若是不同意,那就是不给他们两人面子的意思。   “随你吧。”姜北慕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那李公子闻言登时一喜,笑起来时那本就细长的小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快要看不见了,谈秋看着他十分滑稽想笑,却又不好笑出声,只得抿了抿唇,看向一旁。   那李公子得了首肯,便起身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便有几名容貌姣好的舞姬,身着淡粉色长裙,手捧丝绸自院外迈着碎步入内。   嚯,这连人都自备了,怕是有备而来。谈秋眉头不经意地动了动,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这是要送人了。”萨木压低了声音,用那几乎是耳语的音量在谈秋身旁说道,谈秋唔了一声,心中也明白过来,余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姜北慕的方向。   只见姜北慕正从容不迫地剥虾壳,修长有力的五指几番动作,那淡粉色的虾肉便落在了碗中,姜北慕只不吃,好似要积攒起来一般。   那厢舞姬摆好了起势,接着将丝绸抖开,霎时一阵香风袭来,舞姬素手轻抬,将那薄如蝉翼的丝绸白纱举高,借着烛火,隐约能窥见这些举着丝绸的舞姬那曼妙身影。   正厅之中寂静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一圈丝绸之中。   清冷笛音渐起,宛转悠扬,似是江南小调,谈秋听着十分耳熟,舞姬们举着丝绸的手轻动,夜风灌入的一瞬间,那丝绸便瞬间扬起,随后便轻轻落下,如同女子裙摆一般荡开。   众人看了片刻,也不见那些舞姬现身,不禁好奇起来,而那李公子则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正悠闲地喝着小酒。   谈秋却搞不懂他那副表情是哪儿来的底气。   就在此时,笛音霎时一顿,紧接着便是琵琶声入,泠泠作响清脆且如珠落盘,就在这一瞬的变调之间,白纱猛地扬起,几乎快要吹去屋顶,且在一瞬之间转而变作大红色,谈秋都没来得及看清她们是怎么变的颜色,便见那红纱落地,显出其中几道倩影。   屋中登时接连传来几道吸气声。   就连姜北慕剥虾的手都一停,抬眼看向舞姬的方向。   只见原先入场的几名舞姬围作一圈,皆面朝中间,水袖轻扬,而在她们之中,却是一名白衣胜雪的赤足女子。 第72章 府宴其五   女子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只在一瞬之间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四周的红纱红衣相衬之下,更显得女子肤若凝雪,一袭轻薄白纱衣覆着娇躯,素白手臂若隐若现,腰肢细软盈盈一握。   场中登时传来数道吸气声,女子仅仅一露面,便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   女子白纱覆面,额间眉心缀着一颗红宝石,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只露出了一双眸子,却宛如有着勾魂夺魄的撩拨意味。   这些倒不足以令谈秋多虑,毕竟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晚宴上定然会出点幺蛾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乐声再奏,女子翩然而舞,四周的红衣舞姬散开,女子只一舒展双臂,谈秋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银铃响。   谈秋循声看去,才发觉女子手臂与足腕上都挂了一圈银铃,随着她舞步而互相碰撞着发出极富韵律的声音。   手脚上戴着铃铛跳舞,若是功夫不到家的,只会徒添滑稽感,毕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还吵人清净。   但女子显然舞功上佳,铃声不但不吵闹,反而与那乐音相配地极好。   难怪方才那李公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平心而论,这女子的确算得上出众了,至少勾去几个男人的魂不在话下。   但显而易见,这女子今日的目标可不是一般人。   谈秋看了眼那起舞的女子,继而顺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后挪,直至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   “好看么?”   谈秋轻轻侧身,凑到姜北慕的身边小声问道。   女子自她出现的一瞬间,便始终将那双美眸落在姜北慕的身上,端的是含情脉脉风情万种,好似那眼睛会说话一般。   谈秋自认是绝对做不到她这般功夫的,不然眼睛都得抽筋了。   谈秋这问话声音不高,只刚好是能让主席位上的众人听见的音调,不过很显然他这问话正中了某些有心之人的下怀,此刻席位之上安静非常,一个个虽然脸朝着女子的方向,但那耳朵都快朝后拉成兔子耳了。   姜北慕将目光从手中红虾之上挪开,看向身旁的谈秋,不紧不慢,薄唇轻启回道:“尚可。”   要从姜北慕口中听到什么夸赞的话,那得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亲自下凡了,而姜北慕口中这短短两字“尚可”,却已经算是较为高的水准了,尽管姜北慕方才只是随意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李公子闻言,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喜色。   谈秋心中一突,仿佛接收到了什么危险信号,登时目光不善地看了眼那李公子。   谈秋这道锐利的目光直如一桶冰水,硬生生地从那兴奋不已的李公子头上浇了下去,毫不夸张地说,若是眼神能杀人,那李公子怕是已经投胎去了。   “你瞪他做什么。”   姜北慕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谈秋这才愤愤地将目光收回,呷醋道:“他没安好心。”   谈秋这气话落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登时有人面露尴尬之色,仿佛未料到谈秋竟是一点弯都不绕,就这么打了直球。   “你不吃饭么?”   “吃吧。”   姜北慕与萨木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紧接着两只骨骼分明且修长的大手各自端着一个小碗,一左一右地送到了谈秋面前。   一个碗中夹了一个酒果,另一个碗中则放满了剥好的虾仁。   谈秋还没反应过来。很快,那端着酒果的手便收了回去。   萨木面带微笑,将碗放在了谈秋的左侧方,笑道:“给你留了个酒果子,剩下的我就包了。”   姜北慕面色如常,将那装着虾仁的碗轻轻放在桌子上,递到谈秋面前。   谈秋格外大方对萨木笑道:“随便吃,算我家老爷请你的。”言罢,谈秋便伸手拾起筷子就着身前的酱料吃起了虾仁。   姜北慕给谈秋剥好虾后才给自己夹了几筷菜,低头一言不发吃了起来,仿佛不论周遭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一般。   谈秋原本还有些忌惮那女子,现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多了,姜北慕只从一开始看了那女子一眼,随后便再也未给过一个眼神。   全然不像是对她有兴趣的模样。   谈秋不知为何忽而心情好了起来,连带着看那李公子都没那么讨厌了,毕竟任他们送多美的人来,姜北慕看都不看一眼,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老爷也吃。”谈秋美滋滋地将面前的虾仁朝姜北慕身旁送去,放在二人中间,都可以夹到的位子。   而那李公子见状却有些着急。   姜北慕嘴上说着尚可,却看也不看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连他都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顺着往下说将这女子送给姜北慕了。   就在李公子犹豫不决之时,忽而手臂被人轻轻一撞,阵阵香风袭来,紧接着一个娇软的身躯便依靠近前。   只见那小妾眉目间流转着异色光芒,纤纤素手遮掩住半张脸,眉头微挑,朝着姜北慕的方向朝那李公子使了个眼色。   李公子蹙眉不语,二人对视良久,李公子才咬了咬牙,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小妾,见其抿唇含笑,才提了提嗓,对着那主位之上的姜北慕道:   “姜兄。”   姜北慕微微抬眼,谈秋正好夹了一个鸡腿到姜北慕的碗中,二人挨地极近,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此刻谈秋也跟着抬头看向那李公子。   李公子登时脊背一凉,话语涌到嘴边却有些哽塞,当他面对姜北慕时,总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只是一个商人,还是刚来四方城不久的,最多也就有个城主府做靠山,到底哪来的底气。   仿佛全然不将他们看在眼中一般。   那厢乐音渐歇,一舞将尽,他这是不说也得说了。   李公子清了清嗓子,面上挂起笑意,对姜北慕道:“姜兄觉得这舞怎么样?”   “尚可。”   姜北慕神色淡淡,依旧是那副口吻,直令李公子都要怀疑姜北慕是不是在敷衍他了。   “姜兄喜欢就行,只是我听闻姜兄身边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不免寂寞,恰逢我这几日偶然遇此佳人,姜兄若是有意,不如将她留下,也算是愚弟的一番心意了。”   “好你个李封,又送美人,你家中到底还有多少个美人?前几日不是才送了一个么。”   说话之人是一名少年,故而口无遮拦,观其眉目间神态恣意狂放,平日里定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少年这番话落,便有人笑着接话附和,只是那正主却始终不曾发话。   李公子喉口发干,竟是忍不住有些紧张,虽然他也知晓,姜北慕多半会收下,毕竟这么多人,他如果直接拒绝了不收,在旁人看来便是下了自己的面子。   只是……姜北慕不发话,而他身旁的那人,却好似要将他生吞了一般。   李公子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竟会有如此可怖的目光。   谈秋咬着口中的筷子,仿佛在啖着那李公子的血肉,磨吮其骨头,若不是他身旁坐着姜北慕与萨木,他真的会直接跳起来把那李公子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好好地请他吃顿饭,净想着给主人家添堵。   有这么做客的么? 第73章 府宴其六   不管旁人如何插科打诨,送人这事还是得看姜北慕收不收。   姜北慕神色如常,好似早就有所预料一般,低头慢条斯理地将碗中菜肴吃尽,才施施然将筷子架在了碗口之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李兄好意心领。”姜北慕淡淡道:“人却是不能收。”   李公子闻言登时面色一僵,先前他亦听闻王承也送过人,姜北慕还收下了,结果到了自己这里,竟然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老爷是看不上霜儿么。”   一道空灵悦耳的清冷嗓音响起,瞬间便将众人目光拉了过去。   只见白衣女子微抖双袖,臂膀之上的水袖长纱飘然落地,露出一段若白玉般的手腕,一袭素白长裙莲步轻移,上前几步。   女子语调清冷,细听之下却好似带上了几分委屈之意。   若是平时,谈秋心中多少会生出些许怜悯之意,但奈何那女子来头不善,可以说是直接带有目的而来,那可就不能怪谈秋从中阻挠了。   谈秋鼓了鼓劲,正欲开口,却忽地肩膀一沉,一张温暖而宽厚的大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谈秋侧头看去,只见姜北慕一手按着他肩膀,口吻平静。   “算不得什么看不看得上的,只是我姜府近日有许多事要处理,不适合让外人进来。”   此番话着实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场中男子听闻姜北慕此言,更有甚者以至于眸中带着一抹诧异看向姜北慕。   谈秋这般听了,心下却回过味来,姜北慕这是意指那未定的刺客一事,的确不适合让一个女子平白牵扯进来,只是这话再旁人耳中听来,却全然不是那味儿了。   那李公子素来被人捧惯了,一路顺风顺水的,姜北慕以往虽不说对他多热络,但到底也会给他几分薄面,谁知今日晚宴当着众人的脸面却丝毫不退步。   “姜兄这话说的,人我都带来了,哪有再灰溜溜地带回去的?”李公子强撑着扯开一抹笑容,语气却十分僵硬。   主桌之上的一举一动,皆被在场众人看在眼中,此刻眼见着气氛凝滞,纷纷放下手中事,朝着主位频频侧目。   白衣女子何曾遇到这般事,一时之间措手不及,却只怔楞了片刻,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眼中忽的腾起一阵水雾,我见犹怜。   萧野饶有兴致地斜撑手臂倚在桌上,目光不时在那李公子与姜北慕之间来回,仿佛在看什么好戏一般。符鹤以目光向萧野相询是否需要相助,却见萧野咧嘴笑着摇头。   谈秋自入场时便一直在忍耐,此时见那李公子步步紧逼,心中的怒意登时便如同那点着了的炮仗一般炸了开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谈秋拨开了肩膀上姜北慕的手,直接站了起来,怒冲冲地对那李公子道:“哪有人动不动就喜欢给别人送大活人的!你乐意送,还不许别人不乐意拿了!”   李公子本就压抑着不满,见谈秋如此顶撞,登时那股怒意也冲了上来,脸红脖子粗地便欲争辩,“你算什么,在这里插话,我与姜兄说事,哪有你插嘴的道理?!”   “我算什么?”谈秋气地直发笑,连道了几声好,便撩起了双臂袖口转身欲离开座位,口中狠狠道:“我这就让你知道我算什么。”   “欸!”萨木见状连忙跟着起身,伸手欲去拦,只见谈秋刚一转身,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姜北慕给拦住了。   姜北慕手臂挡在谈秋腰间,对那怒不可遏的李公子微微颔首,有礼道:“的确无法收下她,辜负李兄好意了。”   “你……!”李公子话音刚说出口,便被一道慵懒的嗓音打断。   “既然他不要,那就给我好了。”   此话一出,原本吵闹不堪的庭院登时安静下来,近乎落针可闻。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身形高瘦的男子不知何时起便站在院外拱门处,半边身子隐匿在夜色之中,如同夜枭一般在暗处观望着众人。   谈秋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周章一袭黑色武袍,神色从容,慢悠悠地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路目不斜视,亦只看了那女子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你……”李公子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我说,既然她没人要,那就给我好了,我院子里缺个女人。”周章大咧咧回道,语调漫不经心,只好似在谈论一件物品。   女子面纱之下轻咬红唇,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却强自按捺住了不语。   “你是何人。”李公子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口中冒犯的话语有些不虞,没好气道。   这话一出,原先一直在旁瞧热闹的萧野笑着开口道:“怎么,你不认识?这可是咱们明武校尉,周校尉。”   若是寻常人这般说,定然无人信他,毕竟周章一副散漫不羁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校尉的影子,而偏偏这句话是从萧野的口中说出。   萧野乃是城主府的少主,自幼又在京中长大,他口中的校尉,必然无假。   萧野话音甫落,院内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大多都将目光悄悄投向姜北慕的方向。   “坐下吧,不吃饭不饿么。”姜北慕却看也不看场中旁人,只轻轻将谈秋往后一拉,将人带着坐下。   谈秋原本的怒火便在姜北慕这轻飘飘的话语之中消弭,乖乖坐了回去。姜北慕便拿起他面前的碗,继续给他添菜。   “已经不是校尉了。”周章摆了摆手,朝着姜北慕的方向遥遥道:“姜哥,人给不?”   众人还未从“校尉”二字之中的惊讶回过神来,便又从周章口中听闻“姜哥”这句话而再度石化当场。   姜北慕不过一介商人,竟然担得起前校尉的一声“姜哥”?   更何况周章口吻自然,仿佛私下中便这么喊了许久,众人那看向姜北慕的目光之中不由得又多增添了几分困惑。   这姜北慕,定然不是普通商贾,那他究竟是谁?   谈秋美滋滋地吃下姜北慕夹的肉丸,心中满足感快要溢出来,他们都不知道姜北慕的身份,他自己却知道。   这股“与众不同”的地位,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愉悦。   “人不是我的,我说了不算,你该问他。”姜北慕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罢便轻轻颔首朝那李公子的方向一指。   周章早知如此,便顺着向那李公子的方向看去,随口道:“那你给不给呢?” 第74章 跟踪   “周校尉想要,我哪有拒绝的道理。”李公子语气僵硬,却是收敛了不少,许是忌惮着周章的身份,更多的则是顾虑姜北慕。   商人对自身利益最是灵敏,哪怕姜北慕并未有所表示,但仅凭着萧野背后的城主府势力与周章这“前校尉”的身份,都足以让他从怒火之中清醒过来。   不过是一个女子,哪至于与姜北慕撕破脸。   李公子强自稳住了心神,随后深深吸了几口气,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说道:“霜儿,还不快去好好伺候周校尉。”   女子神色微动,似是有些犹豫。   “还愣着做什么。”李公子见其站在原地不动,当即心口一突,忍不住微微拔高了声音斥了一句。   周章看足了好戏,这才上前两步,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揽,环上女子纤细腰肢,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将人往怀中一带,带着疤痕的面庞在月色之下更显阴鸷骇人。   女子登时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好似被一个猛兽盯上了一般,周章环在她腰间的手指普通铁钩一般箍地她动弹不得。   周章冷眼看着怀中女子,漫不经心轻笑一声,“怎么,不愿意么。”   女子登时一个机灵,几乎是下意识地讨好道:“能伺候爷,是小女子的福分,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章敷衍地哼哼两声,察觉到臂弯之中女子娇躯微颤,更是带了些许恶意地想再戏上几句,话还未出口,便被姜北慕打断了。   “周章,不要太过分。”   姜北慕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令旗一般直直地插入周章脑海之中,登时令他熄了心思。   谈秋在一旁边吃着干果边看好戏,周章素来目中无人我行我素惯了,但一遇到姜北慕,却听话地不行,想来也是当初没少被姜北慕教训过。   “人也送了,没有别的什么的话,那就先吃饭吧。”   姜北慕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也不顾那李公子尴尬神情,淡淡道。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现在在场的就有两尊大佛,任那李公子心中再是不满,却如同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发不出一句话来,只能自己咽下。   众人见此情形,哪怕心中再有什么小九九,亦都不敢再提,只得面上挂起了笑意互相打趣交谈。   李公子这事只仿佛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便被众人抛在脑后。   宴中觥筹交错,丝竹声声,掺杂着女子娇笑与酒杯相撞的清脆声响。   一时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周章得了美人之后便不知何时离开了,徒留下那女子一人站在中庭有些尴尬,李公子满腔怒火被压在喉口咽不下去,正是气闷,更不会去管那女子如何。   其余人皆好似怕引火烧身,甚至连一个目光都懒得施舍。   方才还万众瞩目,现如今却让人避之不及。   谈秋坐在席位之上,一手拈着酒杯啧了啧嘴,颇有些惋惜,心道那李公子还真不是做人事的,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商铺,难不成是上头有人不成。   谈秋还是有些不忍心,只得悄悄地伸手推了一下姜北慕,以眼神示意那站在中庭的女子。   姜北慕似乎不太愿意管这事,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便低头啜了口杯中酒,谈秋见那女子俏脸通红,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心中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便再度用手肘推了一下姜北慕。   姜北慕无奈,只得开口道:“阮月,将她带去落霞小筑,给周章送去。”   谈秋放下心来,正准备喝酒时,却不闻阮月答话,阮月自进府以来便十分小心谨慎,乃至于有时候谈秋都觉得她过于多虑,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的,而这般出神不回应的情况,谈秋倒是头一次见到。   “阮月?”谈秋转身看去,只见阮月手捧着木质托盘,站在不远处的长廊灯火下,目光落在手中的酒盏之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以至她未能反应过来。   谈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正欲上前相询,阮月这才迟钝地抬起头来,有些茫然。   “公子在喊我么?”   “你怎么了?”   阮月神色微动,轻咳一声,“没什么,公子有何吩咐。”   谈秋闻言沉吟些许,斟酌片刻,笑道:“没什么,就是把她带去落霞小筑,对了,你现在不是住在落霞小筑么?我的房子周章住了,可能需要委屈你一下和她一起住了,改明儿我问问老爷能不能给你重新安排一个房间,也省的挤着睡觉。”   阮月却瞬间有些惊慌,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谈秋的提议。   “不不,不用,我就住着挺好的,不用改别的地方。”   谈秋眨了眨眼,近乎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故意道:“和周章住一起不觉得他讨人嫌么?他一点都也不会聊天,说两句都能被他气死。”   “没有的。”阮月小声回了一句,之后的话语却被咽回了肚里,多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谈秋侧头看向姜北慕,见其正慢条斯理地举杯自斟自饮,没有要插手的打算,但方才这番话他显然也是听到了,眼下的意思莫过于是让谈秋自己去处理,明摆着他不打算插手了。   谈秋唔了一声,对阮月道:“那就先这样,先把人给送过去,”   阮月笑了笑,将木托盘递给了身旁的侍女,与谈秋一道向那白衣女子走去。   “走吧,带你去院子。”谈秋简单说了一句,便自顾自越过那女子,慢悠悠朝院外走,女子眼眶微红,深深看了眼主席位之上的人,轻咬下唇,转身跟着谈秋离去了,阮月望着那女子婀娜倩丽的身姿,眸中掠过一丝不明的意味,最终缀在那女子身后,三人成一道直线,各怀心思出了院门。   谈秋刚走至院外转角处,便停下了步子,迅速转身猫在角落,好似在等什么人。   很快,白衣女子便走了过来,见谈秋鬼鬼祟祟地蹲在一旁有些不解,还不待开口便被谈秋制止了。   谈秋做了个口型,无声地让那女子赶紧过来,待到阮月过来,看到的便是谈秋蹲在转角处,那女子站在墙角阴影处一脸不解。   谈秋依葫芦画瓢让阮月也躲了进去,与那女子一同藏在角落处,二女不懂谈秋的打算,只觉得谈秋仿佛是在埋伏着谁一般,只是此刻整个姜府之中的人都去了主厅,加之晚宴正酣,谈秋这是在等谁呢?   廊下一片寂静,唯余风动灯笼投下的摇晃烛影伴随着树叶摩挲发出的沙沙声。   谈秋却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转角处,好似笃定了还会有人出现。   正当阮月忍不住出声询问之时,原本寂静的走廊之中忽而传来了两道匆忙且略带凌乱的脚步声,正是朝着谈秋的方向而来!   阮月瞬间闭上了嘴,更是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快到那转角处。   谈秋浑身肌肉绷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地面上投下的斑驳人影,人影愈来愈近,那脚步声也愈来愈清晰。   直至在转角的一刹那。   谈秋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被我逮住了罢!说,跟着我|干什么!”   一道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响起,来人似乎被谈秋吓得不轻,尖叫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漆红木柱。 第75章 碧翠亭   谈秋这么一喊,直将来人吓得面色惨白,魂都快飞了出去。   “你——!你做什么大喊大叫的!”   灯火轻晃,那人一手扶着栏杆,另外一手不住轻拍着心口,口中念念有词,惊魂未定。   而始作俑者谈秋则一脸狐疑地打量起那人。   来人是两名女子,走在前头之人身着绛红色长裙,绣纹着金色牡丹花式,脖颈与手腕上皆佩戴着一串红色琉璃珠串,灯火映射下熠熠生辉,一看便知其是名贵水种。   美妇看起来倒是年轻,约莫只有三十出头的年岁,肌肤雪白身材丰腴,此刻正因着被谈秋那一吓而花容失色,正扶着柱子喘气。   一名二十多岁,面容清秀的女子恶狠狠地瞪了眼谈秋,伸手不住轻拍着美妇的后背,方才开口之人就是她。   谈秋观这二人打扮,便知晓其是主仆关系。那女子或许与美妇的关系还不错,毕竟普通的丫鬟哪有穿金戴银的。   谈秋默默将目光从那丫鬟身上收回,漫不经心轻哼两声,抱臂斜依在墙边,“在屋子里你们就一直盯着我看,现在还鬼鬼祟祟要跟着我,没安什么好心吧?说,到底想干什么!”   丫鬟被谈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说,登时俏脸微红,争辩道:“你在胡说什么?!谁鬼鬼祟祟了,这么大一条路,你能走,我们就不能走么?”   丫鬟对谈秋没好气驳道,谈秋也不恼,只笑道:“谁说你了,我是说她,她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谈秋随手一指那红衣美妇,下颌轻抬,看向那人。   美妇此时才将魂收了回来,却依旧心有余悸,稍稍收敛了番脸色,便侧身对那丫鬟温声道:“青儿,不得无礼。”   美妇声音清冽且温柔,并未因着谈秋方才吓唬她而动怒,只敛了衣裙,目光稍稍在谈秋脸上打量了一番,似是有些犹疑。   “你……不记得我了?”   谈秋登时一个机灵,忙撇清关系道:“话可不能乱讲,什么叫我不记得你了,我连见都没和你见过面,哪来的记得?”   此话一出,那美妇与丫鬟齐齐一怔,目光落在谈秋身上良久,好似在思考谈秋有没有在骗她们。   谈秋被那美妇看的浑身难受,宛如被人盯上了一般,更为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却令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许久之前便认识这美妇一般。   难道自己真的和她认识?   谈秋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女子,双方心中皆存了疑,只在原地打量着彼此。   自己失忆不假,但这么久以来却一点恢复记忆的苗头也没有,谈秋故而也未太当回事,只今日这美妇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行为,着实不像是有好事找他的。   “我不认识你,看你是个女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别再跟着我了。”   谈秋没打算告知这美妇自己失忆的事,简单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要离开。   美妇见状眸光微动,下意识与身旁的丫鬟对视一眼,二人目光交汇间便明白了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美妇巧笑嫣然,风韵十足,对谈秋笑道:“我是碧翠亭的东家,听闻姜家近日也要新开一个玉石铺子,正巧我是做珠宝首饰一类,我们将来或许能合作,这个东西,算作我的见面礼送给你。”   言罢,美妇不待谈秋回话,便迈步上前,将腰间荷包解下,塞到了谈秋怀里。   那美妇靠近的一瞬间,谈秋几乎能闻见那快要腻死人的香粉气,登时蹙眉朝后退了一步,随口道:“铺子是我家老爷负责的,你和我说又没有什么用。”   谈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若是寻常人等,或许早就脸色铁青尴尬无比了,而那美妇却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副笑语晏晏的模样,好似根本不在意谈秋是什么态度。   “我要走了。”谈秋哼哼两声,看了眼手中那刺绣精致的荷包,轻抓了一下,里头是一个手环状的硬物,“这是什么?”   美妇意味深长道:“你会喜欢的。”   言罢,美妇伸手遮挡住下巴,露出那葱白手臂与那涂了丹蔻的五指,赤红色的丹蔻映衬着那雪白的手臂,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美妇悠然一笑,领着那丫鬟转身回去了。   谈秋握着手中荷包,下意识想将其扔在一旁的草坪之中,只因这美妇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他方才有意要激怒她,而她却半点都不显露其他神态,反而更是热络,只是这热络之中却满是试探。   她在试探什么呢?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么?   谈秋有些弄不明白,她如果真是自己的好友,那么为何之前从来不见她来看过自己,而她这般试探,只能说明一件事。   如果谈秋当真与她之前便认识,那么他们只可能是仇家。   也只有仇家见面,才会让她需要试探一下自己究竟是真的失忆了,还只是在说谎话骗她。   既然是仇家,那她又哪儿来的胆子说要与自己合作的?   谈秋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若有所思。   一个时辰之后,晚宴散去,谈秋一身水汽,湿发披散在身后,坐在小床旁轻轻伸手晃着木床哄宝宝睡觉。   姜北慕面泛酡色,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双眸被屋内烛火刺地微微眯起,待适应后才伸手揉了揉轻微有些酸痛的额头,对谈秋道:“怎么还不睡?”   姜北慕随手将衣服往地上一扔,骨骼分明且修长的五指开始解起自己脖颈处的纽扣。   谈秋一手轻晃木床,另一手握着一个轻微泛着黑的银色手环,手环十分古朴,乃至于有些简陋,更像是路边摊贩上几文钱一个的小玩物,因着常年佩戴而环身泛黑。   谈秋没有答话,只拿起手环对着那烛火打量起来。   姜北慕久不闻谈秋回话,额头又胀地厉害,待扣子解开,才微微露出些许胸膛之上紧实的肌肉,慢步走至谈秋身后,高大的身影将那烛火尽掩。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无一人开口。   “老爷,碧翠亭是做什么生意的?”谈秋看了许久那手环也看不出什么蹊跷,这才扭了扭微微酸痛的脖颈。   姜北慕呼吸微顿,却不正面回答,只岔开了话头。   “问这个做什么?你遇到谁了。”   谈秋没有遮掩,直接将自己在庭中遇到那美妇的事情与姜北慕说了,完了才补充道:“她给了我这个手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呢?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姜北慕沉默半晌,而谈秋却毫无所觉。   这手环虽然古朴简陋,却不知为何给他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仿佛这东西本来就是他的,此刻不过是物归原主了。   许久,姜北慕才沉声回道:“她只与你这么说么?”   姜北慕话语十分清醒,连带着方才那微薄的酒意也消散无踪。谈秋甚至从中听到了一丝紧张。   姜北慕竟然也会紧张?   谈秋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便转过身去看向姜北慕的方向。   “是啊,哪里不对么?”   “碧翠亭的东家,是一名石姓的商人,是一个男子,其人嗜好美色,虽早已娶了正妻,但后院小妾众多,他现如今的发妻,曾经亦不过是个外室。”   谈秋有些迷糊,不懂姜北慕为何要告诉他这些。   姜北慕看着谈秋那略带迷惑的神情,深吸一口气,斟酌道:“这石姓商人,就是当初将你送来的人。” 第76章 我是谁?   “什么意思?”   屋内沉寂半晌,几乎可闻烛火爆裂开的噼啪声,谈秋听闻姜北慕这番话一时有些怔愣,下意识便这么问了出口。   姜北慕不知为何心生不忍,见谈秋眸子之中满是茫然,稳了稳神,这才开口道:“那人名唤石嵘,曾有意与我交好,便是那个时候,他们将你送来了。”   “这样啊……”谈秋大脑一片空白,思绪纷乱,好半晌才勉强稳下来,只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虽一开始脑子不清醒时将自己当做了姜北慕的夫人,但后面经由那些人的态度,也能隐隐猜测出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被送来的男宠,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谈秋纵使再怎么大大咧咧的,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更何况,姜北慕曾经还是苑朝的大将军,也是整个苑朝的恩人,自己已经算是高攀了。   谈秋不喜欢自己与姜北慕之间那道源自于身份带来的鸿沟。   但今晚这场府宴,却又将他自欺欺人蒙上的遮羞布给撕扯成了碎片。谈秋忽而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排斥感。   他不敢再回忆从前,他害怕想起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会令他更加无颜面对姜北慕。   “你想起什么了么?”   姜北慕声音轻柔,并未有任何不对,甚至近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温地像极了那春日柔和的微风。   许是这一缕清风,吹开了谈秋记忆深处的斑驳碎片,道道虚影仿若自他眼前闪过,数十道混乱的人声同时响起,如同钻子一般直要往谈秋脑袋里面凿,搅地他头脑混沌不堪。   “没有……”谈秋微抿唇,不敢去看姜北慕的目光,只将头瞥向一旁看着那熟睡的宝宝,“什么都没想起。”   姜北慕察觉到谈秋异样的情绪,也不愿逼地太紧,便开解道:“没事,之前的确伤地比较重,失忆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愈合的,时间久了自然便会想起来了。”   “想不起来!”谈秋打断了姜北慕的话语,语气生硬且带着一股子的怒意,“我想不起来,我也不想记起来,你不要再提了!”   谈秋猛喘着粗气,蓦地起身,心慌意乱不敢看姜北慕,只快步走至窗边,对着那黑黢黢的夜色不住喃喃。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现在不也挺好的?”   姜北慕没有回话,屋内一片寂静。   谈秋脑内一片混乱,纷乱人影不断闪过,却始终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画面,谈秋搭在窗沿边的手收紧,指尖血色尽褪,死死地扣着窗框,留下几道指甲印痕,而这些印痕,却似要刻入他的心上。   “我不想想起来,谁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谁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   谈秋双眸失神地望着夜色,语无伦次。   “那就不想了。”   一张温热且宽厚的手掌自后方轻轻覆上他的双眼,熟悉气息夹杂着炽热的体温浸润着谈秋那酸涩的眼眸。   姜北慕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而温柔,“你不喜欢那就不去想了。”   姜北慕轻轻这一句话,却让谈秋心中一瞬间决堤。   谈秋鼻尖酸涩,猛地转身便伸手拥住了姜北慕,淡薄酒气伴随着那熟悉的体温瞬间便将谈秋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却没有那一刻能带给他如此的安全感。   “我……”谈秋喉口微哽,“万一我以前是……那种人呢,我能被送给你,说不定也……”   姜北慕伸手在谈秋后脊轻轻拍拂着,闻言轻笑几声,胸膛亦跟着微微发抖,心跳伴随着那醇厚的笑意传进谈秋的耳中。   “你是因为担心这个么?”   谈秋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心乱如麻地收紧了手臂,快要将自己勒入姜北慕的骨血之中,仿佛只有这样血肉交缠才能令他安心。   “我不介意。”   姜北慕没有说太多道理,他知道谈秋心结在何处,“我不介意你之前是什么样的,跟过谁,这都不重要,在你到了姜府,撞柱之后的那一刻起,就都不重要了。”   谈秋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撞柱?”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   “你的确是石嵘送来给我的,当日我喝醉了,你药性发作,是我对不住你,第二日醒来,你看见我之后便悲愤之下寻了短见。”   “你额头的伤口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我害怕你苏醒后会再次寻短见,这才让府中人瞒着你,想着让你自己痊愈后再决定去留。”   姜北慕这番话对谈秋而言如同当头棒喝,一下子便将他敲懵了。   “你…你在骗我是不是。”   “我不需要对你说谎,我也从来不说谎。”姜北慕微微一笑,后退一步,露出谈秋那满是茫然的面颊,昏黄烛火之下,谈秋眼尾处还带着一丝水痕,额头伤口处依旧残留着几抹胭脂残红,凸显的那处伤口愈发惹眼。   姜北慕双手下意识抬起,轻托起谈秋双颊,粗糙掌心覆上谈秋那白皙滑嫩的面颊肌肤,如同砂砾一般的触感让谈秋忍不住轻轻蹙眉,却又贪婪地想要汲取那掌心上的温暖。   姜北慕双手几乎可以将谈秋整张脸包在掌心,而此刻他只仅仅用拇指指腹擦去了谈秋额头上残留的胭脂痕,笑道:   “愿不愿意恢复记忆,选择权在你手里,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老爷……我……”   “你可以喊我慕哥,如果你想抛弃你的过去,那么你可以依赖我,把我当做你的将来。”   “但只要你愿意,过去与将来,也并不是非要择一而选。”   谈秋怔然地看着姜北慕的脸庞,姜北慕一番话瞬间便将谈秋给砸懵了。   “我……”   姜北慕摇头笑道:“你不用告诉我你选择什么,你只要自己想好了就可以。”   谈秋眸光微动,良久才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院外风疏雨骤,夜雨淅淅沥沥融入夜风之中,寒意在院内弥漫开来,檐下红烛被风吹着轻晃,屋内却是一夜融融暖意。   翌日清晨,姜府揽月亭内。   谈秋坐在亭中,换了一袭淡青色长袄,墨发以玉簪梳起,留下两簇碎发遮住面颊两侧,精致的面颊上泛着一抹苍白,正出神地望着正对面的一棵光秃秃的大树。   揽月亭外一道人影也无,唯有谈秋坐在其中,似是在等着谁。   少倾,一道窈窕丰丽的倩影撑伞悠悠自石阶上迈步而来,待走至近前,纸伞侧开,露出一张精心装扮过的面容,正是昨夜那美妇,也就是碧翠亭的东家,或者说,曾经也是谈秋的东家。   “找我来做什么?是想清楚了么?”美妇声音轻轻带着笑意,随手将纸伞收下斜放在亭内,上前对谈秋道。   谈秋回过身来,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美妇,一字一顿道:“我是谁?” 第77章 一场交易   美妇面上笑意稍敛,眸中飞快掠过一丝狐疑,旋即被遮掩起来,谈秋心烦意乱,并未注意到她的不对。   “这话问我是什么意思呢?你是谁,这个问题我还能比你知道的更清楚么?”   美妇语调轻快,转身走到石桌前,敛了衣裙悠然落座,抬眸看向谈秋。   谈秋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闭上的一瞬间便涌上无数道人影,他竭力去分辨那些人影的话语,却头痛欲裂。   既然自己是被碧翠亭的东家送来的,那么她们一定知道自己的来历。   丢失的记忆便如同一根鱼刺一般令谈秋如鲠在喉,哪怕他想尽办法想忘记这件事,都无法如愿。   “我不知道。”美妇随口道。   “你撒谎!”谈秋蓦地站起身来,声音陡然拔高,因着一夜未睡,眼中布满了血丝,此刻谈秋心中怒火如同那出笼的猛兽,顷刻间便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手环?你为什么要在昨晚一直盯着我,甚至我离开的时候你都要跟来?你明明就是知道什么,是你们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不是么?!”   谈秋喘着粗气,“啪”地一声将那粗银手环朝石桌上砸去。   美妇面色难看,未料到谈秋竟然朝她发火,掩在袖口之下的葱白指尖绞地死紧,眸沉如水死死盯着谈秋,一言不发。   亭外种满了树,长青绿叶郁郁葱葱,夜雨清洗过后的叶片宛若新生,泛着青翠色泽,将二人身影掩于亭中。   树间鸟雀叽喳着飞过,谈秋与那美妇只这么定定看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   谈秋下唇发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掌之下的粗银手环在他掌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清风卷过林间,抖落枝头叶上的残雨,裹挟着雨丝打湿谈秋额际碎发。   “下雨了,要不换个地方?”   二人僵持许久,待到雨点落在叶片上发出沙沙声响,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终究是美妇退了一步,开口转向其他话头。   “告诉我。”   谈秋不顾美妇所言,固执地俯身一字一顿,将那粗银手环朝美妇身前推去。   美妇垂眸看了那手环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不用朝我发火,你的遭遇与我无关。”   美妇开口的一刹那,谈秋整个人便霎时泄了气,只看着那美妇不言,任由雨水打湿他发丝与青衫。   “事到如今,我也不骗你。”美妇抬手理了理鬓发,“你是我家老爷从烟柳阁买来的,不过是我经手处理的账,你来了我石家,只留了二月有余,便被送来了,其中在石家的两个月你遭遇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   “毕竟我当时需要管理府中内务和铺子的事,没空再多注意一个人了。”   “你想知道你为何会到烟柳阁,只能去问那烟柳阁的老鸨了,可惜我家老爷病了,不然我或许能带你去见他。”   “至于这银手环,你还是自己收收好吧。”美妇侧眸瞥了那银环一眼,继续道。   “这手环就是你当日哪怕被打晕过去都舍不得放手的东西,我猜该是你家人给你的。”   “你既然傍上了姜北慕这尊大佛,为何不直接动用他的关系,让他来帮你寻一下这个手环的来历呢?”   美妇神色从容,语调轻缓不似作伪,谈秋闻言却沉默了下来,石桌上那古旧的银环如针一般深深地扎进谈秋脑海之中,这似乎是他离过往最近的一次。   她说得对,如果这银环自己当初当真那般在乎,那么这或许当真是他家人给的。   但他真的还有家人么?   既然有家人,为何他离家这么久,都没有人来寻过他,为何他会沦落到随手便被送出去的地步。   谈秋望着那银环,心中却是空落落的。   美妇见谈秋久久不语,眸光微动,随后才悠悠起身,将那斜靠在石柱旁的纸伞撑起,衣摆垂地随着微风轻荡,袭来浅浅香风。   “你若是想知道更多,不如择日去我府上。”美妇斜撑起伞,将她与谈秋二人遮挡在雨伞之下,笑道:“或许你去了能想起更多的事呢?仔细想来,你不该怨怼我,更不该将我视作仇人。”   谈秋冷眼看了那为他撑伞的美妇,并未因此而放下戒心。   美妇啧啧几声,“你可仔细想想,还是我将你从烟柳阁里赎出来了,不然你今日哪能进姜府呢?虽说我没能制止我家老爷将你送人,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美妇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地理了理鬓发,珠翠随着她动作而摇曳不已,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你要是没来这里,怎么能遇到姜北慕呢,是吧?他都愿意带你来晚宴,还让你坐上宾,我都是只能坐外间的客坐呢。我可看出来了,你当天所穿的衣物,可是银纱阁的宝贝,姜北慕都舍得拿来给你裁衣,这事儿在我们私下可传疯了。”   美妇掩唇轻笑两声,肯定道:“这已经足以说明他对你的看重了。”   “这与你何干,你们将我随便送人,若不是遇到了慕哥,你觉得我还能活到现在么?”谈秋看着眼前妇人不遗余力地想要挑拨些什么,便冷笑数声,厌恶道,“怕不是早就不知道被丢去哪个山头被野兽啃食殆尽了,真论恩人,那也是慕哥与我有恩,你现在来装什么好人了?”   “别生气。”美妇很有耐心,多次被谈秋冷言冷语相待也不动怒,反而轻轻抬手,纤细柔软的手指搭在谈秋肩膀之上,安抚道:“我虽不知你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姜北慕对你这么迷恋的,不仅花重金只给你裁件衣,还能将一个新铺子交给你……”   “你监视我?!”谈秋见美妇似乎对他的事迹了如指掌,登时心中一紧,瞬间后退数步拉开距离,任由雨丝打湿后背。   “我还没这么大的能耐。”美妇手腕一转,讲伞柄架在胸前,斜身依在石桌上,悠然道:“明人不说暗话,我需要你铺子的资源。”   “不可能,铺子不归我管。”谈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谈秋一开始便知道她能耐着性子说这么多话一定是有所求,目的也肯定是和铺子有关,而他也早就做了决定,不与她合作。   毕竟当初她能卖他一次,保不准日后还会被卖。   “你不用急着拒绝我。”美妇好似早就有所料,也不惊讶,“为表诚意,我会先帮你做两件事,用来交换。”   “第一,我能帮你查明你的身世。”   “这个我自己能查。”谈秋不想接受她任何好意,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再者这女人身上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女人就如同一只狐狸,狡诈且老谋深算,谈秋能感知到近乎每一句话,这女人都在给他下套。   为的就是他手上的铺子资源。   “重要的是第二件事。”美妇笑道:“你府里那个新来的姑娘,昨天献舞的,记得么?”   谈秋不答话,此刻也耐心全无,没好气道:“我没有什么想和你合作的,你既然这么想合作,不如亲自去和慕哥说,看他答不答应,我要走了。”   谈秋说罢,便侧身从石桌另一边朝外走,外间小雨淅淅沥沥打湿了石路,四周皆是雨水打在叶片之上的沙沙声。   谈秋才刚刚迈上下坡的石块,细密雨珠很快便打湿了他的额发。   美妇站在亭中,看着谈秋背影,微微拔高了声音。   “那女人可不简单,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是苗疆十二城中的花魁。”   谈秋不搭理她,径自走下阶梯。   美妇这时才有些着急了,忙撑伞追了上去,在谈秋转身走入拐角的一瞬间喊道:“死在她手上的男人可不少,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她会蛊毒之术!”   “她虽然换了张脸,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信的话,你大可去看看她后腰处是不是纹有一个黑色蝴蝶!”   谈秋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第78章 为何不该对你好   雨丝越来越细密,刺骨寒风吹过,顷刻间大雨如注。   谈秋没有拿伞,再穿过一个中庭就是挽秋阁,谈秋心头烦躁,索性放缓了步子穿过回廊,淋雨步入中庭。   雨丝沿着他额头滑落,遮住了他的视线,耳畔只能听见雨打庭叶的噼啪声,四下无人,天地间仿若唯有他在漫步。   那女人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之中盘旋。   他下意识地不打算相信那女人,毕竟他当初也是被他们从石家送出来的,如今看自己能留在姜府,又开始打起了他的主意。   女人一点也不掩饰她的目的,石家只是四方城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经营这么多年也未能跻身前列,谈秋不难想到,自己或许就是当初他们想与姜北慕打交道,这才送了过来。   身上衣服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谈秋手脚冰凉,视线早已被大雨覆盖,此刻惟靠着记忆朝挽秋阁去。   他定然是不会与那女人合作的,但她最后那番话,却让谈秋有些犹疑不定。   晚宴上的白衣女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曾经杀过人的魔头,更没有什么异族特征,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汉人女子。   会不会是那女人故意骗他的。   谈秋想不出个结果,此刻他纠结非常,一边想找回记忆,至少能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但一边却又抗拒想起从前的那一切。   更何况女人的那番话几乎是已经笃定了谈秋的猜想。   被人从花街柳巷里买来,再转手赠予他人。   “娘亲——”   细嫩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欣喜,仿佛看见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声音穿透雨幕自庭内传来,不时配着几声尖细犬吠。   谈秋抬眸看去,只见不远处回廊之下,姜北慕一袭黑衣,身姿挺拔高大,怀中抱着宝宝,正遥遥看向谈秋。   宝宝看见谈秋十分激动,手脚扑腾着要下来,姜北慕脚旁的白犬察觉到小主人的兴奋,虽不知为何,却也激动地原地转圈吠叫。   “铮儿。”   谈秋应了一声,忙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转身走入回廊之中,所过之处皆留下了一串水渍,冬衣被水打湿后冷地刺骨又厚重非常,且沾在皮肤之上,谈秋此刻浑身冰冷地犹如从冰窟窿里打捞出来的一般。   宝宝伸手要谈秋抱,谈秋刚抬起手,却猛地停在原地。   姜北慕眉头微蹙,有力的双臂如同铁箍一般将宝宝抱在怀中,没有要给谈秋的打算。   一双眼瞳深邃不见任何喜怒。   谈秋却知道姜北慕生气了。   “我……”谈秋有些尴尬,反复几次开口,只吞吐着说了一个字,随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为什么要淋雨?”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沉着嗓音问道。   怀中的宝宝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氛围,原本兴奋的小脸慢慢平静了下来,滴溜溜如葡萄般的眼珠不断在姜北慕和谈秋二人之间来回。   姜北慕生气从来不会大声斥责或者怒发冲冠,只会这么沉着嗓音问话,但却如同暴雨前夕那逼近的黑云。   压地人喘不过气来。   “我没带伞。”谈秋不敢直视姜北慕,侧头看向廊檐上如珍珠般低落的雨珠。   “我问你为何要淋雨。”   姜北慕没有听信谈秋的话,只这么平淡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   谈秋咬紧下唇,却一丝血色也无,足下很快便聚起了一片水渍,发尾还不断地滴落着雨水,此刻谈秋面色苍白,亦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   “我心里不舒服。”   谈秋最终服了软,哑声回道。   “爹……”   宝宝细弱的声音在谈秋与姜北慕之间响起,声音之中满是小心翼翼,“不骂娘亲。”   谈秋心中微暖,方才那压着他喘不过气来的郁气消散了些许,不管如何,至少宝宝还是亲他的。   或许是姜北慕此刻太过严肃,让宝宝误以为他是要责备谈秋。   谈秋想说些什么先将宝宝安抚下来,话未及开口,便见姜北慕抬手轻轻按在了宝宝头顶,低声道:“不骂。”   宝宝安静地伸手扒着姜北慕肩膀,小眼微红,委委屈屈地看着谈秋。   “先去换身衣服。”姜北慕没有再提,转身抱着宝宝迈步朝挽秋阁走去,谈秋看着他背影略有迟疑,姜北慕走至转角处,不闻身后脚步声,复又重新停下,转头道:“还站着做什么?莫要染了风寒。”   “回挽秋阁。”   姜北慕落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谈秋叹了口气,这才拖着湿漉漉且冰凉的身躯一步步跟上姜北慕的步伐,他知道姜北慕现在十分生气,不然不会语气这般僵硬压抑着怒火。   谈秋黯然地回了挽秋阁,刚关上门,姜北慕便只身从偏屋进来了。   挽秋阁内架起了炭火盆,将屋外寒气隔绝在外,姜北慕脱了外衫,只着一身玄色武袍站在屋内。   谈秋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与姜北慕对视片刻,二人谁也没开口,直至屋外寒风穿过窗框,发出呜呜声响,自窗缝中浸入,将谈秋冻得浑身一抖。   “干衣服在里面,先去换上吧,换下的就扔在那里,待会儿让人拿去洗了就是。”   姜北慕率先打破了沉寂,对谈秋道。   谈秋应了一声,走至屏风后,将湿衣一件件脱下,赤|裸而冰凉的肌肤暴露在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色,泛着一抹苍白。   谈秋慢吞吞地将衣服换好,身躯上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寒意,霎时将他冻得发抖。   谈秋双脚如同被冰块冻住一般,走动时几乎感觉不到双足的存在,谈秋呼出一口气,唇角发颤,憋着气去伸手将那屏风挪开。   屏风刚一挪开,姜北慕便拎着被褥将谈秋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软和的被褥瞬间便将谈秋整个人从脖颈一路裹到了双脚,谈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整个人便如同一个卷饼一般忽的被姜北慕打横抱起,往床上放去。   谈秋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那被褥裹了个严实躺在了床上。   姜北慕一言不发地将窗下炭火盆挪到了床边,自己便顺着坐了下来,手中拿着长长的火钳将炭火盆拨动几下,好让热气漫上|床褥间。   暖意如星火般逐渐散开遍布谈秋全身,姜北慕坐在床沿,后仰着依靠在床柱上,目光落在炭盆之中,英俊且轮廓分明的侧脸被那暖气熏蒸出一抹绯红。   “她与你说了什么。”姜北慕目光落在那忽隐忽现的火星之上。   谈秋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在亭中与那女人的谈话尽数告知了姜北慕,只是在谈及那烟柳阁时故意隐去了些许字眼。   姜北慕听罢久久不言。谈秋指尖轻划着床单摩挲着发出沙沙声,心底局促非常。   “她没有与你说实话。”姜北慕听闻,断言道,“她与你说的,恐是真假参半。”   “这样啊……”谈秋喃喃应道,心中不知是开心还是其他情绪。   “不过有件事她说的对。”   “啊?”   “你可以依靠我,让我去为你办事。”   姜北慕声音低沉且醇厚,屋内日光晦暗,外间风雨潇潇,火盆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姜北慕坐在谈秋身旁,只这一刹那,这句话说出,姜北慕在谈秋看来,便如同那冬日之中的暖阳,瞬间便将他心底的寒冷驱散。   谈秋只觉得鼻尖眼眶发酸,只这一刻他真正是相信了姜北慕的话。   “老爷……为什么要帮我?要对我这么好。”   “你为何会觉得,我不应该对你好?”姜北慕反问道。 第79章 新法子   风急雨骤,天色灰暗。   姜北慕转身将房门关紧,拢了拢大氅,抬眼看向那乌云,雨下了这么久,天色反倒越来越暗了,想必今日还有一场大雨。   “刚刚还看见他淋雨了,这下哄好了?”   姜北慕转身,只见周章不知何时起,倚靠在转角处的廊边,穿着一身洗地近乎发白的玄色武袍,正懒懒开口道。   姜北慕似乎早有准备,走至周章身前,反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周章看了眼那禁闭的房门,复又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会意,“他已经睡了,查到什么直接说就是。”   谈秋昨天一夜未曾好眠,今早又淋了这一身雨,姜北慕刚刚才将人哄睡下,只想着去熬碗姜汤,待谈秋醒来驱寒。   “那石家的当家早就死了,约莫有数月之久,算算日子,应该是他们把谈秋送来前就死了,现在石家当家的是那女人,不过她还有一个姘头,那个姘头不是善茬,好像是城外土匪窝里出来的。”   周章没有隐瞒,一股脑将自己所知的都说了出来。   姜北慕听罢略微沉吟,“在谈秋来之前就死了,那么送人这个事情,应当是这女子与她姘头出的了。”   “石家老爷作风不怎么样,经常留恋花街柳巷,这个原配夫人也对他没什么感情,近年来又染上了养男宠的乐子,谁知道他怎么死的,说不准是得了马上风呢。”   周章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忽然这么没头没尾地抛出了这句话。   “他怎么死的与我无关,这些你也不用跟我说。”姜北慕道。   周章哂然一笑,微微摇头抱臂,半边身子倚向廊柱,只笑不语。   姜北慕迈出一步,正欲离开,却忽的停下步子,沉吟良久,才轻叹一声。   “你有时候还是对他客气点,没必要总是冷言冷语的。”   “你确定是他了么?”周章意有所指,目光落在姜北慕那不辩喜怒的脸上。   姜北慕这次沉默的时间愈发长久,狂风呼啸而过,将庭内绿树打落叶片,裹卷着雨点吹入廊内。   周章肩膀被打湿,却浑然不觉,依旧这么定定地看着姜北慕,仿佛在等什么军令一般。   良久,姜北慕才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就这么看罢。”   周章得了这回答,蓦地嗤笑一声,仿佛不屑一顾,“我的大将军啊,你领兵打仗,我周章服你,甚至愿意把命都押你身上,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拿弟兄们的性命作赌。”   “这么些年下来,你把我周章的脾性摸了个透彻,相反,我也将你看了明白。”   姜北慕神色平淡,任由周章出言讥讽,却不回一句。   “那小孩儿老觉得他配不上你,怕你看不上他,都自卑地快要钻牛角尖了。”周章说话间,随意伸手一指那房门。   姜北慕知晓周章口中的人就是谈秋,周章所言,他也早就看出来了。   “但我觉得,你也挺不是个东西的。”周章收敛了一贯漫不经心的论调,开口道:“多年前,打了一个败仗,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娶了个媳妇也没能看住,让人给跑了,就留了个儿子。”   “辗转离开边塞,来这里做生意,忙到连孩子也不想管,随意找个奶娘就丢那里了。”   “姜北慕。”   “将军,丈夫还有父亲,这几种身份,你做的都挺失败的。”周章这番话说的极为不给面子,甚至于有些恶毒,“你知道那小孩儿对你有意思,也不说拒绝,就这么钓着人家,时不时给点好处,好让人更加死心塌地,就连我都有些看不懂了。”   周章“嘶”了一声,“姜北慕,你到底是要什么东西呢?”   姜北慕沉默不言,仿若一个石像般定定站在原地,周章这番话好似压根没激起他心中的波澜,更遑论激怒他了。   “从前的事情,我没资格劝,也劝不了你。”周章眉头蹙起,深深叹了口气,“但现在,你要是还将我当兄弟,你就听我一句,如果你不喜欢那小孩儿,你就趁着现在这机会,帮人把记忆找回来,把人给送回去。”   “你要是对他有意思,那你就好好跟人家说开了。”   姜北慕高大的背影就这么静静立在原地,仿若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之中,周章见其模样,也无他法,只得暗叹一声,多年来积聚起来的怨气虽发泄了出来,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姜北慕自从离开了京城,便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   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当年的意气风发早已如云烟消散。   “事情没这么简单。”姜北慕回道,周章闻言登时嗤之以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麻烦你替我去传个信,请那石家的当家再来一趟。”姜北慕转过身,对着周章客气道,“我想与她当面谈谈。”   “从前你可从来不会对我说请这个字。”周章深吸一口气,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朝外间走去。   大雨稍歇,院内枯枝残叶遍地,檐廊上雨珠如串滴落,姜北慕对着庭院怔怔出了会儿神,才迈开步子朝院外走去。   谈秋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   屋内炭火盆早已熄灭,唯有些许余温,房门被推开,冷风灌入,瞬间便将那股温热给驱散。   谈秋睁开眼,屋内还有些许光亮,透过那床帏间的薄纱,谈秋隐约能看见一道曼妙倩影,正缓步向他的方向走来。   “谁在那里?”谈秋瞬间清醒,来人不是姜北慕,而且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闯了进来,实在是很难不令人多想。   谈秋话音一出,那道人影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帘幔之外,仿佛在打量着床帏里的人。   谈秋坐起身来,将被褥盖到脖颈处。   “谁?有什么事。”   对方并未回话,只这么静静地看着谈秋,仿佛野兽在暗处窥视自己的猎物一般。   看身影明明是个女子,谈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底涌起一股后怕。   “是我,我来找老爷,老爷在么?”   帘幔外的那道人影终是开了口,只是说话间却不断朝内走来,语调轻缓,谈秋却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声音,正是那宴会之上献舞的白衣女子!   碧翠亭的当家曾说这白衣女子会巫蛊之术……   谈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只白若美玉的手掀开了帘幔,女子走了进来。   “老爷不在?”   女子四下打量一番,神态从容,好似在看什么新奇玩意一般。   谈秋下意识觉得这女子不好惹,加之那美妇的一番话,心下直打突,没有正面回答,防备道:“你进来做什么?一个女子大白天闯入一个男人的房间,这不好吧?”   女子被谈秋这番话逗笑了,施施然在床边落座,一双美眸弯成新月,看着谈秋轻轻道:“你就是姜北慕的夫人?”   言罢,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好奇道,“是个男人?”   谈秋绷着身子,没有回话,心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但是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我有一个新的法子,那样更精彩。”女子沉吟片刻,忽而露出一抹怪异且渗人的笑容,言罢便伸出那涂着丹蔻的手,葱白指尖缓缓朝谈秋伸去。   谈秋瞪大了眼,只能看到那女子的手不断放大,直到自己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犹如被蛇盘缚上一般,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谈秋猛地反应过来,昨晚看见的那女子,十指上好像没有涂丹蔻。   呼救的话语卡在喉口处戛然而止,紧接着谈秋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80章 哪个更好看   留香庭院内,回廊临水而建,此刻雨停风霁,天空露出一抹霞光,映照在池水之上,泛起粼粼轻波。   姜北慕坐在亭中,三面环水,石桌上摆着一份茶具,清风撩起他颊畔青丝,显出他深沉的眼。   忽而,眸光微动,看向回廊处。   一名女子身着脂红长裙,面露喜色,快步自廊外走来,许是得了消息后便匆忙赶来,此刻女子鬓边青丝微散,颊腮畔的胭脂都有些晕染,还未及补。   姜北慕扫了一眼这女子,便朝回廊看去,不见周章身影。   “姜兄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女子喘匀了气,伸手轻轻扯了扯衣衫,整理姿态。   姜北慕嗯了一声,抬手将另外一个杯子倒满茶水,对女子道:“先坐下,有个事情想向你了解一番。”   女子微微一笑,看了眼那被姜北慕推到她面前的茶盏,怡然落座,也不多问便先垂首小抿一口清茶。   姜北慕没有多言,女子上来不待他说明便先一步喝了这茶,显然是打算向自己“示好”,以表愿意配合来换取铺子的资源了。   “姜兄想知道什么?只要是小女子知道的,自当知无不言。”   姜北慕观其气色打扮,怎么也不像是丧夫不久,甚至连脂红色的衣裳也穿戴上了,加上她那个山匪姘头,也不知那石老爷的死与她有几分关系。   不过旁人家事,姜北慕并不关心。   若不是因为谈秋,她私下里或许连迈入姜家大门的机会也没有,更遑论与姜北慕面谈了。   “我想知道谈秋的身世。”   姜北慕淡淡道。   美妇毫不意外,仿佛早有此一料,闻言笑道:“今晨还见了他呢,只不过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他没和你说么?”   姜北慕搭在石桌上的指尖轻敲几下桌面发出嗒嗒声,好似有些不耐烦。   “我要听的,是全部,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再说。”   美妇眨了眨眼,心中微动,姜北慕这意思就是让她说实话,否则接下来的事也不用谈了。   她连着被谈秋甩脸色,若不是看中了谈秋身后的铺子,她哪会这么好脾气。   美妇微微思量些许,道:“他的确是被我从烟柳阁里买回来的,不怕姜兄笑话,我那老爷近日来染上了龙阳之好,一个劲往那烟花之地跑,谈秋就是他有一次从烟柳阁回来后让我去将人领回来的。”   姜北慕指尖轻点桌面,闻言略微颔首,目光落在池面之上。   美妇继续道:“不过他性子也怪烈的,被我买回去后,硬是两天不吃饭,也不愿意伺候老爷,当时可没少被老爷打,真是……”   美妇言罢,目光瞧瞧看向姜北慕,见其并无太大情绪起伏,这才无不惋惜道:“我总不能看着他被打死罢?只能劝着老爷让他下手轻着些,大不了将人关禁闭罢了,没必要动手。”   “毕竟人家不乐意跟你,你还能强迫不成?”   姜北慕沉吟不语,脑海中则回忆起了谈秋当日清醒后直接撞柱寻死的模样。   看来当时他是以为自己也是要折辱他。   之后的事情不用女人说,姜北慕也能猜个大概,谈秋被送到姜府,其中必然也有这女人的手笔。   “他当日为何会被喂了药。”姜北慕打断了女人的话,直白问道。   女人闻言稍稍一顿,旋即面不改色笑道:“或许是老爷喂的,或许是误吃了什么。”   “你知道的,男人后院里莺莺燕燕一多,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想着往上爬。”   “再说了。”女子微微一笑,抬手慢条斯理地抚过鬓发间垂落的步摇玉穗,“现在他不是过的挺好的么?在姜府吃喝不愁,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白得一个铺子,光这一点,就能把他从前受的苦给补回来了,不是么?”   “受的苦难是无法被补偿的。”姜北慕起身,将手中的茶盅反盖在桌面之上,池边亭下覆盖着一层土黄色的枯叶,檐角水珠滴落,打破了池面的平静,将枯叶荡开随水波飘远,“伤口愈合了,伤疤依旧在。”   女人静静望着姜北慕,一时摸不准主意,不好说什么。   “日后,谈秋定然还会去寻你,届时你该怎么和他说,不用我多提醒。”姜北慕终于将目光从池面拉回,波澜不惊,落在那女子脸上。   女子心领神会,也不急着答话,反问道:“姜兄知道,无利不起早,我今日冒着这么大的雨,来来回回跑了两趟……”   “我会去查明当日真相,若与你所言不差,铺子的事情你大可放心,会有人上门去与你商谈,时候不早,不送了。”   姜北慕简单撂下这番话,也不顾那女人怎么想,便越过长亭,自小径离开。   女子坐在原地,垂眸凝思片刻,这才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另一边。   “噼啪”轻响,似是柴火燃烧发出的爆裂声响,裹挟着热浪席卷而来。   谈秋意识渐渐复苏,眼前的景象自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入目即是一张极为完好的白虎皮,悬挂于床铺对面,极尽奢靡,屋内暖香阵阵,身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被褥,十分轻巧且暖和,床幔曳垂于地,缀着点点珍珠与晶石。   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定十分有钱。   谈秋这般心道,随后记忆逐渐回笼,只隐约记得自己最后一眼是看到那女人朝自己伸出手……   谈秋忽的一个激灵,察觉到自己并未被捆缚住后便欲起身下床,只是刚坐起来,耳畔便传来一道悦耳的嗓音。   “醒了?我的屋子怎么样?喜不喜欢?”   谈秋朝那声源看去,只见那白衣女子披散着头发,一身松垮衣衫,露出领口胸脯间大片白腻肌肤,赤足踩在屋内地毯之上,正笑着朝床边走来。   谈秋下意识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挪开,却忽的想到,上次见这女人,她好像没这么高……?   联系起昏迷前看到的那涂了丹蔻的手指,谈秋浑身一震,心道不会又是什么刺客里的双胞胎吧?   “我暂时不会动你,只要你乖乖的。”   女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床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谈秋,伸出素白纤细的指尖轻轻勾起谈秋下颌,眉眼弯弯重复道:“我这个屋子怎么样?你是第二个进了我屋子的男人。”   谈秋目光瞥到那殷红似血的指甲盖,决心还是不激怒她,道:“很好看。”   女子闻言十分开心,俯下身子将面容凑了上去,距离近到谈秋几乎能看清女子面上涂的脂粉。   “那是我的屋子好看,还是我好看呢?”   这话一出,谈秋便有些懵了,第一反应便是这人是不是个疯子。   不然哪有将人和一个屋子拿来作比的。 第81章 左还是右?   谈秋一时沉默,那女子却十分兴奋,催促着要谈秋选出更好看的。   谈秋看着眼前这人期待的目光,却只感到头皮发麻,女子凑地越近,那股怪异的感觉就越明显。谈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就犹如志怪话本中披着人皮的精怪一般。   虽看起来像人,言行举止中却透露出一股十分明显的违和感。   女子见谈秋久久不答话,也不着急,反而十分有耐心地一拢裙摆,坐在了床边,   “你怎么不说话呢?我好看还是这个屋子好看?”   待那女子凑近了,谈秋才发现她那一段雪白的脖颈上有一条极为细小的黑线。   谈秋脑海中登时想起碧翠亭东家对他说的那番话。   白衣女子会巫蛊术……那这黑线……   谈秋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连忙向后退去,戒备道:“有话好好问,你别靠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   不知是谈秋的哪句话触动了女子,女子竟然当真没有再前进一步,反而坐了回去,后仰倚在床柱之上,抬手抚上面颊,轻声道:“不好看么?也是,毕竟时间不够,没来得及好好挑上一挑……”   “不过这皮还是挺细滑的。”   谈秋见那女子自言自语,正绞尽脑汁想摸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却蓦然听闻女子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先是一怔,随后缓过味来,立刻悚然。   女子面露惋惜之意,意犹未尽地又摸了摸自己面颊,才叹道:“时间紧了点,手法也不行,不过好在皮肤还算滑嫩,再将就几日罢了。”   女子言罢,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谈秋。   谈秋当即连滚带爬地跑向床角,将被子裹成一团包住自己,惊惧地看着那女子。   或许说,这女子现在在他眼里,也和那精怪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普通女子可不会随手扒人家皮。   女子司空见惯地瞥向谈秋,哼唧道:“你怕什么,我只喜欢女子的皮囊,对男人的没兴趣。”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她对不对?”   谈秋将自己裹成一团,仿佛这样便能将自己与那女子隔绝开来,颤声问道。   现如今细细打量来,才发觉眼前这女子身量比那晚的要更为高大纤瘦,其身材放在女子当中也算得上是少见的高挑,而这面容却是精致娇小,加之又泛着一层僵白,这才让谈秋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只因这张脸不是她的脸。   “你别怕,你不会死的。”女子眉眼弯弯,“至少在姜北慕到前,你是不会死的。”   “你是新月的人?”   谈秋瞬间反应过来,在他昏迷前,女子那番话,显然是打算去抓姜北慕的,但是却被自己给碰上了。   谈秋忽的生出一股庆幸之感。   幸好,不是姜北慕落入这妖怪手里。   “你很开心?你在高兴什么?”女子避而不答谈秋的问话,反而凑近了笑吟吟问道:“是因为在替姜北慕庆幸躲过一劫么?”   谈秋虽被女子看破,却当他知道这人又是新月的刺客之时,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不怕我么?你怎么不说话?”   女子就像收获了新玩具的孩童一般。围着谈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谈秋破罐破摔道:“你们新月的三番五次来杀我们,还想我和你说什么话,我还是闭嘴的好,免得一句不合你心意就把我给杀了。”   “不是我要杀你。”女子伸出手指,轻轻晃了晃,煞有其事道:“只是我家郎君想要报仇,那我就顺手帮个忙了,你放心,姜北慕没来前,你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不喜欢男人的皮,你也不用怕我。”   谈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子话语之中的关键,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道:“我听说想杀慕哥的是京城里的,但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城的人啊。”   “我当然不是。”女子见谈秋话多了起来,便摆了摆手,“总归你只要乖乖的在这里,等姜北慕来了,你就可以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女子倏而起身,饶有兴趣地一手撑着床柱,另一手叉腰,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地打量起谈秋来,“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把姜北慕哄到手的,你和他睡了么?”   女子言行奔放,语出惊人,直将谈秋听得干瞪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子还想再问什么,忽闻大门吱呀一声轻响,落日余晖洒入,将屋内的地毯都染上一抹绯色。   谈秋忙趁着开门的瞬间朝外头看去,只能隐约看见一抹红霞。   屋外似乎没有院墙,这屋子是独一栋的。   “阿然,你将他抓回来了?!”   来人还未站定,便蓦地发出一声惊呼,声音粗粝,听在人耳中便似那大漠之中的风沙刮过,好似是喉部受过伤。   女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继续盯着谈秋看。   谈秋飞快地瞥一眼那闯入的大汉,只见来人身形极为高大,面容英俊,带有一股塞外独有的野性张狂,谈秋毫不怀疑,眼前这人能轻易地捏断自己脖子。   而就这么魁梧的一个男人,看向女子的目光之中,却十分小心翼翼。   “我没遇到姜北慕,不过我看到了一个更有趣的。”女子摸着下巴,兴趣盎然地打量着谈秋,口中却是对那大汉道:“姜北慕现在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他失踪的事,那么你猜猜,姜北慕多久能找到这里来呢?”   “他是……?”大汉目光落在谈秋身上,有些游移不定,似乎没能明白女子的这番用意。   “姜北慕的小情人。”女子娇笑两声,继而回身扑至那大汉怀中,漫不经心地伸手把玩自己发丝,不时拿目光轻瞥向裹成一团的谈秋。   大汉先是一怔,随后很快便反应过来,面上浮现一抹喜色,当即哈哈大笑几声,如蒲扇般的大手环住怀中美人的身躯,当着谈秋的面就这么亲了下去。   谈秋心中一面泛恶心,却又发现那大汉的左手僵直地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难道……他就是姜北慕口中的穆契?   谈秋心中一跳,却又不敢下定论,毕竟在周章和姜北慕口中的穆契,当年应该也是塞外数一数二的高手了,怎么会如此“害怕”一个女子。   虽然这个女子会扒人皮。   “嘭”地一声响,似是爆竹炸裂。方才那面露喜色的大汉登时虎躯一震,连道几声“好”,皆是遮掩不住的兴奋,继而在那女子脸上落下一吻后才笑道:“看来他们来了,这次定叫他们有去无回!我这次定要生擒姜北慕,再将他那两条手臂碾个粉碎!”   女子微微蹙眉,涂着丹蔻的指尖扫过殷红下唇,不愉道:“说的这么恶心,赶紧去吧,我也要做我的事了。”   大汉得了女子这话,才意犹未尽地将那环在女子腰间的手收回,临了还不忘夸赞一句:“阿然这回收到的美人皮品相不错,阿然真是越来越美了。”   言罢,大汉看也不看谈秋,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   女子轻笑两声,见谈秋一副紧张地不行的模样,脖子都快伸出屋外了。   “很紧张?是不是担心姜北慕的安危啊?”   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如同那魅惑人心的魔咒一般传进了谈秋的耳中。   谈秋没有回话,面色如常,经历过几次刺客,他现在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什么,如果慕哥出事了,那我也跟着他一起走。”   女子轻笑两声,摆手道:“好了好了,做什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赶紧走吧,出门右边就是下山的路。”   言罢,不待谈秋有所反应,女子便俏皮地朝谈秋轻轻眨眼,笑道:“左边的路上他们可是在交手,你要是担心你的郎君安慰,不如走左边的路下山看看?说不定还能见着最后一面呢。”   女子轻轻一挥手,房门便被一股劲风扫开,“咣”地一声大开,撞在了两侧墙壁之上,发出响声。   女子悠然立于床畔,趣味盎然地看着谈秋,仿佛在猜他会选择那一条路。 第82章 穆契   谈秋戒备地看着那女子,慢吞吞地朝床外挪去,女子见状“哎呀”了一声,轻哼道:“瞧你怕的,行了行了,我先走行了吧?左边还是右边,你可仔细想想好啊,这儿的人可不归我管。”   女子伸了个懒腰,赤足踩着毛毯走向屋内花架,伸手将一个青玉花瓶转了一圈,轰隆机关声响,花架后现出一个门洞来。   “好了,你赶紧走吧,我要去补觉了。”   女子看着谈秋,嫣然一笑,提着裙摆晃悠悠地向那门洞内走去,很快木门便关上了。   谈秋坐在床畔等了一会儿,不见那女子回返,这才飞快地穿好鞋子,夺门而出。   入目便是一片苍郁森林,左右各有一条青石小路蜿蜒曲折,没入林间。   屋旁没有一个人影,唯有风动林声,雨后晚霞穿过树叶落在谈秋脸庞之上,一片静谧之相。   只是那风中,却隐隐传来一丝极为清淡的血腥味。   左边是交手的小路,右边是那女子所说下山的路。   谈秋想到那女子玩味的神情,想也不想,闷头便朝左边的小路跑去,只恨不得自己会飞才好。   小路上并无谈秋意想之中那血肉模糊的惨状,反倒是一个人影也无,谈秋气喘吁吁地跑了大半天,别说人影了,就连那交手的兵戈声都没有。   “难道那女人骗我?!”谈秋喘地不行,停下步子伸手撑着一棵树休息,身前依旧是那条静谧小路。   谈秋转身看了眼自己跑过的路,咬咬牙决定回去从右边走。   正迈开步子间,忽而身旁传来簌簌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脚步由远及近,似是有人在朝谈秋跑来。   谈秋下意识回头,却见两三名凶魁梧的大汉正举刀朝他袭来。   刀尖锐利非常,隐隐反射着寒芒,为首的大汉目露凶光,猛地一声大喝,甩开了刀就朝着谈秋脖颈砍去。   谈秋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下意识地朝旁一躲,恍惚间那刀刃似只与他脖颈相差毫厘。   那大汉没料到谈秋这细胳膊细腿的竟然能躲过,回过神来后便持刀继续砍上去。   谈秋不知从何升起一股蛮劲,掉头便往回跑,谈秋身姿敏捷,跑入树丛之中,以借着树木杂乱地形来阻挡那些大汉。   谈秋跌跌撞撞往前跑,体力逐渐不支,而身后的几名大汉却紧追不舍,刀尖散发出的寒意快要触碰到谈秋后脊。   “啊!!”   谈秋回头一瞬间,脚下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条藤蔓,横跨在两棵树之间,谈秋被其绊倒,直直地朝前摔去,掌心落地磨刮过细碎石子,布下密密麻麻的红痕,血珠一瞬间便涌了出来。   谈秋顾不得小伤,眼见被那些大汉追上,急忙翻身欲起,只是晚了一步,为首的一名凶徒已然高高举起手中刀,眸子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利刃划破空气,发出嗡鸣之声,朝谈秋头顶落去。   千钧一发之间。谈秋几乎都能听见那刀刃刮起的冷风扫过他面颊,而那闪烁着寒芒的刀则不断朝他逼近。   直至刀尖快要触及他额头的一刹那。   一条细长黑影如同灵蛇一般猛地从旁窜出,势如疾电地击中刀身,带着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硬生生将那大刀给推了出去。   一刀落空,那黑影去势未消,直直地撞在树干之上,随即四分五裂。   谈秋惊魂未定,最后一刻才得以看清那黑影竟只是一根树枝。   “谁!”   “啊!”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为首的大汉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闻身后同伴齐齐发出一声哀嚎。   谈秋:“!!”   倏然一支箭矢自密林深处射出,似疾电般瞬间洞穿那大汉的肩胛,血花被箭簇带着喷出,落了几点在谈秋面容之上。   谈秋登时瞳孔放大,见那大汉被箭矢穿透着一箭钉死在他身后的大树之上。   四道人影自四面跑来,其中三人皆身着黑甲,手执长剑,戴着一张银色兽首面具,其中一人上前走至大汉身旁,抽出腰间匕首,也不多话,干脆利落地朝那大汉脖颈上一抹。   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洇染了树干。   眨眼间的变数将谈秋吓地够呛,方才还拿刀要杀他的大汉此刻已经命丧黄泉。   谈秋惊惧地看向那围上来的几名黑衣人,心脏快要跳到了嗓子眼,鼻间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谈秋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接近。   “秋儿!”   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谈秋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姜北慕的声音……   “秋儿!”   姜北慕身着武袍,黑发高挽,身后背着箭囊,手中提着一张黑色的弓,弓的两头雕刻着兽首,此刻姜北慕微微喘着气,面色惊惶,直至看到谈秋的一瞬间,才蓦地放松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姜北慕将弓随手一扔,伸手将背上箭囊丢下,快步上前跑至谈秋身前半蹲下身,猛地将其拉入怀中。   “我刚刚听到这边有动静,才往这里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幸好你没事,你还有哪里受伤么?”   姜北慕一改往日寡言,不待谈秋有所反应便劈头盖脸地抛出一连串的问话,言罢察觉到怀中人颤抖且紧绷的身躯,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后怕。   “算了,没事,你只要没事就好。”   姜北慕的手掌不断拍抚着谈秋的后背,好半晌,谈秋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慕哥……?”谈秋有些不确定地轻轻用指尖戳了一下姜北慕的面颊,姜北慕见状也顾不得问其他,只当谈秋是受了惊还未回神,便将其手握在掌心,低声安抚道:“是我,我在。”   “你不是应该在另一边么……”谈秋出神地盯着姜北慕的面庞,喃喃低语。   “萧野与周章带人从前山上,前山埋伏的都是一些杂兵,他们可以解决。我带人从后山近路上来,多拖延一刻,我都放不下心来。”   “还好,我来得及时。”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后怕道。   “等等……!穆契!穆契也在这里,还有一个会扒人皮的女人,他们想杀你,我们快走!”谈秋忽而想到了方才在屋中那二人所谈之言,当即不顾其他,挣扎着从姜北慕怀中起身便要离开。   “别怕。”姜北慕低声安抚了句,随后目光看向密林深处,一道高大身影缓缓自其中走来,正是方才在山顶木屋中的粗野大汉。   一直不发一语的三名黑衣人瞬间肌肉紧绷,反手抽出长剑,以合围之势将谈秋与姜北慕二人包在其中,目光紧紧盯着来人。   “姜北慕。”   穆契悠然上前,目光看着姜北慕直欲滴血,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极为兴奋的笑容,“好久不见了。” 第83章 驰援   “你先走。”   姜北慕浑身肌肉紧绷,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契,握住谈秋手臂将人稍稍往后拉,自己则迈开步子上前将谈秋挡在身后。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穆契此刻就犹如一头饥饿至极的野兽,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穆契高大的身躯缓缓上前,在距离姜北慕十步之遥停下,眸中透着嗜血杀意。   “慕哥……”谈秋到此时哪还不知自己中了圈套。   穆契许是出了屋子后便没有离开,之后更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想借此将姜北慕给引出来,而方才那几个追杀他的大汉,十之八九也是穆契搞出来的。   谈秋双唇紧抿,固执道:“我不走。”   姜北慕稍稍松开那握住谈秋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约莫有小臂长短,刀身在日光下泛着一抹紫蓝异芒。   “你们三人,将他带下山与周章汇合,无需驰援我,确认弟兄们无虞便可先行离开。”   姜北慕没有理会穆契一再的出言挑衅,只沉声将谈秋护在身后,对着身旁的几名黑衣侍卫道。   黑衣侍卫得了命令,没有一丝犹豫,动作整齐迅捷地向后退去,围至谈秋身旁,将人护住。   “不用紧张。”穆契笑道,“我的目标只有你,至于你那小情人,不在我的名单上,现在就可以让他走,说来也是因着有他才能将你给引出来。”   姜北慕将匕首横在身前,目光死死地盯着穆契,眸中情绪纷乱,抿唇不言。   穆契冷笑两声,自腰间抽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金色链条,挥动的一瞬间,金链垂地,发出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谈秋毫不怀疑金链打在人身上,哪怕只是轻轻挨蹭到一点,都能让人瞬间皮开肉绽。   “慕哥!!”谈秋望着姜北慕那直挺挺的背影,很是不愿,奈何自己周围被那黑衣侍卫围了个紧,压根找不到地方出去,而那几名黑衣侍卫更是齐齐簇拥着谈秋将人往山下的方向推去。   谈秋眼看自己与姜北慕是离得越来越远,心中焦急不已,几番高声呼喊,却均不得姜北慕回应。   穆契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被推拒着走远的谈秋,兴致盎然道:“你这小情人看起来倒是比你当年有义气,至少他可不会丢下你自己逃了去。”   姜北慕眸光微动,握着匕首的五指微微攥紧。   这番细小的动作尽数落入了穆契的眼中,穆契便犹如那抓住了老鼠的猫一般仿佛窥到了姜北慕的弱点,面上更是露出一抹极为恶劣的笑容。   “你很生气?还忘不了你的弟兄们吧。”穆契用肯定的语气道,悠然左右踱步,金链拖垂在地面上现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我也忘不了那天,你们弟兄们可是被我给亲手处决了。”穆契极为陶醉地闭上眼,轻声道:“最小的那个,还挺有个性,不过他死的也最惨,被我一刀一刀,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将他浑身的肉都给割了下来。”   姜北慕额头青筋直跳,看着穆契的双眸泛起血丝。   “他叫什么来着……”   “啊,对了,好像叫阿武来着?”   穆契低声笑了起来,还欲开口,却忽闻一声怒喝,紧接着便是一道劲风破开空气,裹挟着无尽的杀意直直冲向他面门。   姜北慕双眸通红,牙关咬得死紧,手中刀刃虎虎生风,每一招都是直冲着穆契身上的死穴而去,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欲将眼前的敌人撕咬至死。   穆契则在感知到姜北慕的杀意后反而更为兴奋,浑身的鲜血都仿佛沸腾了起来,挥手间金链如同一条金蛇,闪着森森寒芒,灵活地绞缠上姜北慕的短刀。   姜北慕气沉丹田,手腕翻转,刀柄在掌心转了个圈,随后反手握刀,刀刃斜插入金链间断处,猛地一下直插|进身下泥地之中,将那金链困于刀身,使得穆契无法抽回。   穆契一时不察,未料姜北慕右手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先是一怔,旋即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还未及开口,猝不及防之下心口正中又挨了一脚,瞬间被姜北慕踢飞出去,直直地撞在了身后的一根大树之上。   心口钝痛传来,穆契却浑然未觉,握着金链的手猛地一抽,将那插入泥土之中的短刀一道带着飞了出来,姜北慕窥见时机,上前一步伸手将那短刀接回,化作一道黑影如同雄鹰一般再度袭将上去。   穆契低笑几声,呼吸间胸前都不住传来阵阵刺痛,料想是因为方才挨的那一脚,只是他此刻却全然沉浸在激怒姜北慕的快|感之中,恶意道:“你能为了一个男人带人闯进来,甚至孤身一人冒险来救,当年却轻而易举地抛弃了你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   “你住口!!”姜北慕怒极,呼吸粗重,整个人都忍不住地颤抖,仿佛被人挑开了陈伤一般,被撕扯地鲜血淋漓。   穆契嘴角扬起,笑意残忍且癫狂,手中金链化作数道金芒迅疾如风般朝姜北慕攻去。   另一边。   谈秋近乎是被那几名黑衣侍卫提着一路沿着山路跑下,期间谈秋多次想回去,都被拦了下来,不论谈秋怎么说,那几人都像聋了一般,对他不管不问,直将谈秋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倏然,杂乱无章的马蹄声自前方传来,仿佛有人正沿着山路向上而去,谈秋等人瞬间停下步子,几名黑衣侍卫更是十分警觉地手持兵器戒备以对。   待谈秋看清来人面目之后,便猛地放松下来。   “萧野!”谈秋大声喊道。   为首之人一把勒停马,瞪大了双眸看着谈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焦急道:“姜哥呢?”   “他还在山腰上!穆契也在,你们快去帮他!”   谈秋拨开那几名黑衣侍卫,忙冲到萧野的马身旁,不由分说便扒着马鞍要骑上去,口中道:“快点,带我一起去,再晚我怕慕哥出事。”   萧野吓得连忙将手中染血的长剑收回鞘中,免得不小心伤到谈秋,说道:“我和周章去就行,你在这里等着,前山的杂兵已经都收拾过了,只有一小部分兵力在收拾残局,我们这就去帮姜哥。”   谈秋几次三番想上马,都没能跨上去,此刻又听闻萧野此言,更是心急,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道:“不行!我必须上去!”   “这……!”萧野傻了眼,看着那扒着马鞍不松手的谈秋,一时将他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倏然,一张大手自一旁攥住了谈秋的手臂,将人从萧野的马身上扒拉了下来,低声道:“上马。”   谈秋被那股力道拽的身子歪了一下,稳住身形后才发觉周章冷着一张脸,面上犹有未擦去的血迹,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那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一般。   谈秋却仿佛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伸手反握住周章手臂,顺着他力道翻身上马。   萧野还有些犹豫,对着周章欲言又止。   谈秋却等不及了,催促道:“还看什么,快点去啊!快点去帮慕哥。”言罢,周章忽的一甩缰绳,马儿瞬间如流星般急射而出。   萧野咬牙吩咐那几名黑衣侍卫去清扫前山,这才抖开缰绳跟在周章身后,三人一道沿着山路朝上。 第84章 老熟人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山路上疾驰,耳畔风呼啸而过,谈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周章骑术极好,陡峭的山路上亦能如履平地,不多时便将萧野落在了身后。   “刚刚好像就在这里!”谈秋四顾一番,忙对着周章道,周章闻言一把勒停缰绳,翻身下马,谈秋也跟着跳了下来。   四周树林间并无人影,唯有地面残存的枯枝与那似是鞭子抽打在地面形成的痕迹昭示着这方才经历过一次大战。   谈秋不见姜北慕的身影当即紧张不已,忙高声唤了几句,唯有风动林声算是回应。   “他们应该刚走不久。”   周章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擦拭了一下树干之上干涸的血迹,还有一个拇指粗的孔洞,低声说道。   谈秋近前来,一眼便看出这棵树就是刚才被姜北慕钉死恶徒的那棵树,激动道:“就是这里!我走时慕哥就是在这里,他还杀了一个人,就是钉在这棵树上,但……尸体怎么不见了?”   “有人来清理过,不见姜北慕和穆契的踪迹,或许二人去了别处。”周章拍了拍手,将那染着血迹的手指在树干上擦了几下,转身的瞬间恰逢萧野赶到。   “人呢?”   萧野下马的第一句也是这般问道。   “他们去山顶了。”   一道柔和且清冽的嗓音自三人身后响起,三人同时浑身一震。   “是你……!”谈秋待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转身看去只见那在山顶与他交谈的女子正款款自林间走来,周旁并无其他人影。   女子朝谈秋轻轻眨了眨眼,掩唇而笑,旋即将目光投向周章与萧野的方向,好整以暇道:“许久不见了。”   谈秋略带惊讶地看向周章与萧野,只见二人脸色皆晦暗不明,并未直面回答女子的话。   谈秋心道,看着情形,八成是冤家路窄了。   女子虽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但此刻姜北慕下落不明,谈秋也没心思多掰扯,直对着那女子道:“慕哥在哪里?”   “在山顶啊。”女子面带无辜道,“郎君让我来拦着你们,山上有火雷,他想炸死姜北慕……”   “亦或者,和他一起被炸死。”   女子殷红如血的红唇微弯,眉眼含笑,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语调轻快,只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谈秋下意识看了眼山顶,急着对周章与萧野道:“我们快上去。”   言罢,谈秋便伸手去牵马缰,马儿打了个响鼻,马蹄在地面刨了几下,并不受谈秋指使,而一旁的周章和萧野则齐齐没有动静。   “你们怎么了?”   “萧野,你和谈秋一起去山顶,我来对付她。”   良久,周章才右腿后撤一步,自腰间抽出匕首,横在身前,浑身肌肉紧绷,如临大敌一般凝视着眼前这女子。   萧野抿唇有些担忧地看了周章一眼,低声道:“你可以么?”   周章的功夫,谈秋心中还是有些数的,照他之前能轻松压制住沫沫儿,且周章之前又是姜北慕身边的得力副手,功夫不会差到哪里。   而他现如今这般紧张,可想而知他们面前的女子定然不是善茬,甚至要比谈秋想象中还要厉害上不少。   如果自己会武功就好了。谈秋心中没有哪一刻有如此强烈的冲动,如果他会武功,那么他就可以帮到姜北慕。   “急什么。”女子漫不经心道:“三个都留下呗?”   言罢,女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短笛,凑到唇边轻轻吹响,笛声悠扬乘着清风漫入林间,一时间簌簌响声不绝,仿佛自四面八方响起,如有生命一般像潮水簇拥着围成一圈向几人包围而来!   “这是虫笛,小心四面来的毒虫。”萧野站在谈秋身旁,从腰间抽了匕首递给谈秋,自己则拿出了一把形制与姜北慕身上那把差不多的短刀握在手中,戒备地看着四下。   随着那沙沙声愈来愈近,谈秋几乎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黑影自四方涌来,谈秋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山中毒虫竟然如此之多?!   “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那件事么。”   就在谈秋紧张地手心冒汗之际,站在前头的周章忽而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道。   此话一出,不仅谈秋愣住,就连那女子也很明显地有些意外,只因在周章话音出口的一瞬,那笛音便霎时停顿了来,而那四面八方涌来的毒虫则同时随着那笛音停住。   “在呼兰迦林中,你亲口说过,还欠我一件事。”周章沉声说道。   周章背对着谈秋与萧野二人,谈秋无法看见周章的面容,却能分辨出周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比他所知任何一刻都要认真。   女子闻言,原先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因着面上覆着的那层假皮,显得格外骇人。   “你在威胁我。”女子双眸微眯,冷冷开口。   “这不是威胁。”周章道。   女子胸膛猛地起伏,呼吸粗重,看着周章的目光中酝酿着怒火,却不知为何在强自忍耐着。   谈秋眼见周章一句话将这女子给挑的怒火万丈,登时心惊不已,小声道:“这样真的好么?”   萧野若有所思,目光在那女子与周章之间来回几次,轻轻摇了摇头。   “让他们两个离开,我在这里与你打。”周章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子,“这就是我最后一件事。”   女子握着虫笛的手死紧,手背上青筋暴凸,不甘心地看着周章。   周章亦不再开口,只与女子僵持着不动。   谈秋只感到身旁围着的那一圈毒虫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恨不得下一秒扑上来将他们啃噬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才咬牙冷哼一声,扬手吹奏虫笛,霎时间,谈秋身后的虫群再度涌动,却不是向前,而是向两侧方涌去,让出一条道路来,直通山顶。   “你们骑马上去。”周章头也不回。   萧野深深看了一眼周章与女子,落下句“你多小心”,便扯着谈秋一道上了马,抖开缰绳朝山顶策马而去。   谈秋坐在萧野的马背之上,忍不住转头看向周章,只见周章背影挺拔,那群毒虫再次涌上将人四周围了个密不透风。   耳畔风呼啸而过,身侧树木不断朝后飞去,直至周章背影没入林间,再难分辨之际,谈秋才将目光收回。   山顶木屋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那女人,与周章是认识的么?”谈秋问道。   “嗯,老熟人了。”萧野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仿佛在忌讳着什么,只模糊地给出了一个回答。   谈秋却忽而明白了些什么。 第85章 我养你啊   没了女子阻拦,二人很快便到了山顶。至于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萧野没有多言,只说了句周章应无大碍。   谈秋也不好再追问,便在萧野停马的一瞬间跳了下去,直直地冲向山顶木屋处。   “嗳!等一下!别乱跑!”萧野见谈秋迫不及待的模样当即喊道,下了马便抽出匕首追赶上去。   “慕哥!!”   谈秋目光落在木屋前那一道半跪着的身影后便心中大震,脑中紧绷的一根线霎时间断裂,身子已经先一步地跑了上去。   姜北慕背对众人,半跪于地,左手握着短刀刀柄,刀尖直插入地,身上衣衫多处破裂,渗出血液来。   而在他身前,穆契躺在地上,旁边垂落着崩断的金链,似是被大力生生扯断的,而姜北慕的刀尖,正好刺入穆契的左心口下方,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穆契也已力竭,而这一战,是姜北慕赢了。   谈秋欣喜若狂,随之而来的则是莫大的恐惧。   “慕哥!慕哥,你怎么样?没事吧?”谈秋只看了一眼那瞪大着双眸不甘望着天的穆契,便伸手欲扶姜北慕。   “别碰我!”   姜北慕声音极为沙哑粗砺,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滴着血,动作极为迅速地躲开了谈秋伸来的手。   “我中了毒,离我远点。”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咬牙将手中短刀从穆契身上拔出,鲜血汩汩涌出,洇湿了泥土。   “慕哥……”谈秋这才发现,姜北慕胸膛处横亘着一道极为可怖的伤口,自右肩一路划至左腹处,胸前整片衣襟鲜血淋漓。   “他……”萧野跟上前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穆契。   “死了。”姜北慕深吸一口气,强咽下涌至喉口处的鲜血,待看见谈秋无恙后才似是彻底放松下来,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谈秋看得出姜北慕受伤不轻,连说话都像是承受着莫大的苦痛,连连倒吸冷气。   “这是解毒丸,符鹤给我的,能暂且压制一些,我现在就带你去找符鹤解毒。”   萧野不由分说递给姜北慕一颗奶白色的小药丸,言罢便转身去牵马。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才迈出一步,便登时两眼发黑,体力再难支撑,耳畔嗡鸣声起,直直地向前倒去。   “慕哥!”   谈秋大惊,也顾不得什么毒了,伸手便拥住了姜北慕,一下子却没能撑起来,两个人一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临坠地时姜北慕砸在谈秋身上,谈秋后背硌在了碎石上登时疼地喊出了声。   “姜哥!”萧野大惊,刚一句话喊出口,便见谈秋伸手摆了摆,示意他小声。   姜北慕呼吸平稳,倒在谈秋身上,只是浓眉紧蹙,不省人事。   萧野见姜北慕没有大碍,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自怀中拿出信号弹,朝天空射去,霎时间冲天红芒宛如一条巨龙自山顶飞跃而出,声音响彻林间。   谈秋怀中拥着姜北慕熟悉且温热的身躯,一直悬而未决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席卷而来的便是无边的困意。谈秋只觉得自己身子都要散架了,连自己何时回的姜府,怎么回去的,也都记不清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这些日子好好休息就行了。”   谈秋脑袋昏昏沉沉,双眼酸涩无比,再度醒来时,睁眼便是一室暖黄,身上盖着的被褥是熟悉的皂荚香,萧野清冽的嗓音特意放缓了语调,在屋中不远处响起,似是在与人对话。   “那就好,我的伤你不用告诉他。”   谈秋困得不行,本想再睡会儿,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双眸猛地瞪大,连那仅剩的一丝倦意也飞到了天边。   这是姜北慕的声音!慕哥他醒了?!   谈秋意随身动,想也不想便一下子跳下了床,近乎是飞身扑到了姜北慕的床畔。   符鹤在一旁写药方的手一顿,漆黑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谈秋,似是被他这动静给吓到了。   萧野则是老神在在地斜倚在床边,毫不意外地看着那双眸通红如兔子一般,趴在床头的谈秋。   谈秋话还没开口,嗓子眼便好似被堵住了一般,眼眸直泛红。   姜北慕袒露着上身,半个身子缠着绷带,脸色苍白,虚弱地倚靠在床栏上,此刻被谈秋这么一吓,登时手足无措。   “你……莫要哭了,穆契已经死了,新月会陷入内乱之中,短时间内再无人能来伤你了。”   姜北慕笨拙地安慰着谈秋,在他看来,若不是因为他,谈秋也不用屡屡被人劫走,命悬一线。   “慕哥……”谈秋哽咽出声,一瞬间心中的委屈与惊吓都似那泉水般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没顶。   姜北慕看了一眼萧野,萧野识趣地伸手揽着符鹤起身离开,符鹤瞪大了眼睛,手里拿着写一半的药方,满是不情愿。   “乖,乖……咱们要成人好事,你夫君我这次也是差点就回不来了,你也来给为夫一剂安神药……”   萧野的声音随着房门开合而被隔绝在外。   “没事了。”   姜北慕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谈秋的后脑,一下下顺着发丝抚下,声音是一贯的温柔低沉。   谈秋哽咽且颤抖的身躯在姜北慕的声音中逐渐平复下来,哑声道:“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你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姜北慕哭笑不得,谈秋在他看来就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你在说什么胡话。”   谈秋伸手抹去了泪水,红着双眼看向姜北慕,见其眼含笑意回望向自己,霎时便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是说真的……”谈秋言罢,没有再多纠结这个话题,反而伸手轻轻触了一下姜北慕胸膛上的绷带,伤口看似极深,哪怕符鹤上了药,也有丝丝血迹渗透出来。   姜北慕没有制止谈秋的动作,反而轻松笑道:“受伤废了,以后怕是刀也提不起来了,原先还说自己是个废人,现如今倒真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谈秋听在耳中心尖更是发酸,姜北慕这番话中,自嘲之下更是掩不住的失落。   “没事的,以后我来养你,我还能干活。”谈秋摇了摇头,认真道:“从前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以后只要好好伺候老爷就行了。”   姜北慕失笑出声,动作间牵动了胸膛上的伤口,登时倒吸一口冷气,额头冷汗瞬间便下来了。 第86章 教训一下   “都给我滚出去!!”   一声愤怒至极的怒骂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杯盘翻倒,落地后碎裂的响声。   房门被打开,几名侍女面色惊慌地从屋内跑出,身上被茶水打湿,狼狈不堪,近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跑,为首的侍女方走了两步,便猛地撞到了一块坚实的胸膛之上。   “啊……!大人,夫人她……”   侍女面色惶恐,害怕地微微仰头看着那逆光而来,高大的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头发短粗且硬,如同刺一般,一看便知其脾气不好,鼻骨上留有一道横向的褐色长疤,整个人都因着这道疤痕看起来充满了戾气。   男人漫不经心瞥了那侍女一眼,摆摆手绕开了几人,从容地迈开步子朝屋内走去。   屋内,一名面容姣好的美妇人正气喘吁吁地伸手支着案桌,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地望着前方,身前案桌上那茶水都被扔到了地上,发髻散乱,看起来约莫是梳妆一半便被打断了。   “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气。”   男人悠然进屋,扫了一眼满地狼籍,笑着对美妇道。   “他们欺人太甚!!”美妇气的手都在发抖,愤愤一指地上散落的碎纸,厉声道:“我讨巧卖乖,更是不惜笑脸迎他,为的不就是他手上的铺子商道?!本来万事俱备……”   美妇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露出一抹怨毒,咬牙道:“他们这般折辱我!如今一大早就给我送信来,说铺子无法与我合作,这不是在耍我么?!”   男子闻言笑出声,懒洋洋地上身双手轻轻按住那美妇的肩膀,迫使其看向自己,随口道:“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爽约了么?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美妇被男人堵地心里一紧,憋着气甩开男人的手,转身道:“你哪儿懂,本来石家的铺子这两年就不怎么景气,加上那老头子一死,原先还合作的几家铺子纷纷转投他人名下,我要是再不找其他法子,迟早坐吃山空!”   “山空就山空了,你这坐山空了,那就去我那个山头,给你个压寨夫人当当。”   男人十分痞气地摸着下巴笑道。   “但我不甘心!这件事肯定是他从中作梗,不然姜北慕怎么会在乎一个新铺子的事?亏我之前为了这件事,被他甩脸子都打碎了牙往里咽,要说从前,不是因为我,他哪里能傍上姜北慕?”   美妇余怒未消,落座于妆台前,思及前几日被谈秋冷言相待的场景,点点火星差点又要烧起来。   。。玉岩。。   “哪个人?”男人问道。   “就是谈秋,被老头子买回来的那个。”美妇没好气道。   男人闻言略微沉吟,沉思不语,狭长的双眸微眯,仿佛是在回想什么。   美妇话说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霎时落在了男人脸上,见其若有所思,当即不依不饶道:“怎么?你还贼心不死?”   男人回神爽朗大笑,上前去将美妇抱起,脑袋埋在她白皙细腻的脖颈间深嗅一抹幽香,笑道:“哪儿呢,谁能有我家小蝶功夫好?想别人做什么。”   言罢,男人十分下流地在那美妇翘臀上拍了一把,其中意味明显。   美妇被这么一哄,心中畅快了不少,眸光盈盈轻瞥了男人一眼,娇纵地哼了一声。   “你这斯,成日想些下流事。”   男人哈哈大笑着揽着美妇,另一手牵起人纤长玉指,“好了,莫气,我给你出出气如何?”   “你要如何做?那姜北慕来头可不小,与城主府的都有渊源,而且他还认识京城里的官,你别乱来。”   美妇犹有些担忧,毕竟男人成日散漫惯了,从前没少为她出过头,因着男人背靠黑山匪寨,大多数人也就忍下了。   但这次有了姜北慕做谈秋的靠山,她还真不敢让男人乱来。   男人嗤笑一声,不屑道:“京官向来不管城外事,再者,城主府不足为虑,只是教训一下罢了,又不说弄出人命来。”   美妇闻言略微沉吟,思忖稍许。   “那行,你不要乱来,简单教训一下他就行,不要弄地太过分。”   “瞧把你给怕的。”男人见状笑着伸手在美妇如玉的面颊之上轻刮了一下,旋即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入了帘帷之内。   日光正好,清风徐来,驱散了寒冬的冷,哪怕是上午,日头晒在人身上都漫着一层暖意。   谈秋一早便搬了两张凳子放在门口,又扶着姜北慕与其一道坐在门前晒太阳。   宝宝安静地倚靠在谈秋怀里,不时转着葡萄大的漆黑眼珠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只穿了一件里衣,外头罩着大氅,面色较之昨日好了不少,也是符鹤解毒及时,未伤到内脏。接下来只需静养便可。   周章也在昨夜安然回了姜府,没有惊动旁人,谈秋亦是早上去厨房拿热水时恰巧碰到周章在烧水准备洗澡。   只是周章却不太想说话,不怎么搭理谈秋,谈秋也习惯了周章对他的态度,总之人没事就好。   谈秋简单地将那日下山遇到周章和萧野的事同姜北慕说了一番,言罢不禁对那女子的身份有些好奇。   毕竟那女子应是与穆契一路的,周章回来也没说那女子是死了还是跑了,留了个后患,谈秋总是不太放心。   但思及彼时萧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谈秋还是吞吞吐吐地向姜北慕问出了口。   姜北慕沉吟片刻,斟酌着回道:“那人的确是与周章有过一段感情,此事知道的人很少,周章也只简单与我提起过,那人与周章是发小,二人自幼便认识,至于后来他们为何又分开,我倒也不知。”   姜北慕这么说了,谈秋多半便知道了这女子与周章之间不用多说肯定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他更关心的还是那女子是否会再次对他们不利。   “不过你杀了穆契,她会不会回来报仇啊?”谈秋心有戚戚,如今姜北慕受伤未愈,若是那女子存心要来寻仇,处境依旧十分危险。   “我也说不准。”姜北慕思索半晌,轻叹了口气,笑道:“来就来吧,老爷【猪三不小说网】|ZhuSanBu.Com|欢迎收藏,免费阅读全文!不怕他们。”   谈秋闻言如同小奶狗一般哼哼了两声,姜北慕失笑摇头,重重出了口浊气,倚着廊柱望向天空,声音低沉且带着一丝犹豫。   “马上就要除夕了,你当真不打算找你的家人了么?”   “随缘吧,哪天应该找了,说不定就自己想起来了。”谈秋经此一事,心境便如同此刻澄澈的天,再没了昔日的乌云遮挡。   “再说了,你不就是我的家人么?宝宝还得叫我一声娘亲呢。”   谈秋故意岔开了话题,用着那略带几分促狭的语气对姜北慕说道,其意不过是想换个话题,好让姜北慕不要老想着这件事。   谈秋没有多想,说完便垂下脑袋,伸手轻轻捏起宝宝的面颊,软磨硬泡地哄着他继续喊自己娘亲,宝宝被谈秋蹂躏地小脸通红,还傻呵呵地跟着乐。   “倒也是。”   姜北慕语调松快,轻声回应了一句。 第87章 两个人   接下来几日谈秋才真真切切明白了操持一个大家族是一件多么累人的事。   梅香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经过姜北慕的一番肃整,府中人更是对谈秋毕恭毕敬,每每遇到事都十分主动地来问谈秋意见。   毕竟他现在是姜府名义上的管家了,旁人也不敢再越过他去做事,加之临近年关,府中需要处理的大大小小的杂事过多,常常忙的谈秋脚不沾地,只是多半因着他自己也不甚清楚,总是要去问姜北慕的意见,姜北慕索性便重新提了一人来处理这些琐事。   新提的人是一位面容忠厚老实的中年男子,男子曾经在另外一个大家族中做过事,也耳濡目染了许多年,一些小事处理起来倒是十分双利,这教谈秋狠狠地松了口气。   “我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累,早知道就不让她走了。”谈秋唉声叹气地朝院内软塌上一躺,日光落在他身上漾起一层浅柔的金芒,将他艳丽而略带锋芒的线条柔化了不少。   姜北慕刚换完药,正伸手系着身上的衣衫,闻言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事就给钱仲去做就行,大事他会来问我。”   谈秋闻言哦了一声,翻身面朝院墙,指尖轻轻勾着发丝,若有所思的模样。   姜北慕系好衣衫,见谈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禁好笑道:“怎么闷闷不乐,是觉得闲下来了没事做?还是觉得陪我这个老人家养伤太无聊?”   谈秋如同一只狗崽子般哼哼唧唧地在榻上扭了扭,良久才回道:“我又什么都没做,总觉得自己像是吃白饭的,还总是拖后腿。”   “今天不吃白饭,吃青团。”姜北慕道。   “老爷!”   “吃白饭不好么?多少人想吃白饭都吃不成。”姜北慕见谈秋鼓着双颊气呼呼看他,忍俊不禁,懒懒道,“再者,吃白饭也要看吃谁的白饭,你在姜府,那就是吃得自家的饭,哪有在家里吃饭还要先干活的。”   谈秋不得不承认,姜北慕这番话便如同一个定心丸,让他心底好吃懒做的些许小犹豫霎时都烟消云散了。   “老爷,你教我武功吧。”   姜北慕刚在谈秋身边坐下,便闻谈秋出言道。   “学武做什么,习武苦,你吃不消的。”姜北慕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见谈秋依旧不死心,更是加了一句,“再者习武也要看天赋的,最好的还是自幼开始连基本功,如今你都这么大了,再练什么也不见得有用处,累苦不谈,就算你习得了一招半式,遇上些地痞流氓还能应付,但若是碰到了其他的刺客,依旧没有还手之力。”   姜北慕这番话说的直白且粗暴,摆明要断绝谈秋的念头。   谈秋目光之中方才燃起的星星火苗,被姜北慕这兜头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彻,其实姜北慕这番话他也早有预料,但这么听他如此直言不讳,心中还是有些难过的。   谈秋若是有尾巴,此刻定然是委委屈屈地卷把在一起,连带着四周日光都被掩上了些许阴云。   姜北慕最见不得的就是谈秋这副委屈的模样,每每看到谈秋露出这副神情,姜北慕心中总会响起一道声音。   “算了,就随他罢。”   姜北慕眸色沉沉,静静地注视着谈秋,没有开口。   谈秋幽幽叹了口气,“我老是拖你的后腿,我就想着要是能学个一招半式的,至少还能自救嘛。”谈秋言罢,稍稍抬眸,正好撞入姜北慕的双眼之中,那沉若寒潭的眸子之中透着几丝异彩,就这般静静地凝望着他,谈秋只觉得心跳忽而漏了一拍,他与姜北慕并排而作,只要他稍稍侧身,就能依靠上姜北慕的肩膀。   这般近的距离,让他免不得有一种被什么野兽盯上的错觉。   “你若是害怕,可以喊我的名字,我会去救你。”姜北慕道,“本身你就不应该被牵扯到这件事中来,跟着我才是连累了你,不过……”   姜北慕话锋一转,语气中皆是谈秋未曾见过的决然与冷静,“如果他们还这么纠缠,我便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姜北慕沉吟片刻,似是在思考这件事,未曾束起的发丝垂落,凝眸望向他处。谈秋坐在一旁,心脏怦怦直跳,从一开始,姜北慕对他的客气与疏离,到现如今偶尔会促狭开玩笑,谈秋不得不承认,姜北慕的确对他有了很大的改变,而正因着这份改变,他与姜北慕之间便如同隔了一道形同虚设的薄纱。   二人都能透过薄纱看到彼此,却始终遮挡着某些部位,令人瞧不真切。   谈秋不喜欢逼迫姜北慕做出抉择,他更希望姜北慕能自己主动告诉他一些事情。   刚救回来时,谈秋心神不定未能发觉,但过了几日缓过神来,偶尔一个人静思时,谈秋才会发觉其中些许的不同寻常。   姜北慕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杀了穆契,而穆契可是新月的首领,从谈秋被带下山到找到姜北慕,时间统共才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而穆契更像是被一刀毙命,连使用火雷的机会都没有,姜北慕也受伤不轻,但这几日看来,这些伤对于他而言仿佛并没有什么。   但萧野与周章当时的确非常紧张,不像是装出来的。   姜北慕的右手,究竟是真的废了还是另有隐情,这一切谈秋都不知道,但他更觉得,暗处似乎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姜北慕应该也早有察觉。   谈秋神游天外,一时间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但最终可能性最大的,也只能是那暗处的人,应当就是京城的人。   只是谈秋不愿将姜北慕想的太复杂,他也相信姜北慕不会害他。   只是这种有所隐瞒的感觉,当真是令他不舒服。   谈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番猜想正确,连带着面色都开始逐渐凝重起来,一旁的姜北慕见状只觉得好笑不已。   自己方才那一番话,谈秋显然是没听进去。   “罢了,你随我来一个地方,带你见两个人。”   姜北慕无奈摇头起身,在谈秋肩膀上拍了一下,将人从神游之中唤醒,起身拢了拢外衫便朝院外走去,行至一半时便停步转身朝谈秋示意跟上。   谈秋回过神后便赶忙跑上前去,缀在姜北慕身后问道:“见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   姜北慕出奇地卖起了关子,没有直接说明,却让谈秋更加好奇。 第88章 你喜欢什么样式   姜北慕并未带谈秋去前厅,反而从挽秋阁旁一条曲径小路上朝后府走去。小路尽头是一扇斑驳矮小的漆黑木门,木门年代久远,上面木纹清晰可辨,饱含着岁月的痕迹。   木门虽老旧,却似是被人特意打理过,门两旁杂草被修剪地十分齐整。   谈秋好奇地四顾一番,却不见有他人的踪迹,这似乎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只有挽秋阁的这条小路才能通过来,旁人若是想进来,需得先经过挽秋阁。   但院墙上稀稀拉拉爬着的枯藤,却也不像是日日都有人打理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有人来时便简单洒扫一下。   姜北慕在木门前驻足,静静仰头看了一眼老旧的木门,谈秋站在一旁,姜北慕此刻的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仿佛在看阔别已久的亲人般。   谈秋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只是姜北慕却并未注意到谈秋的小心思,只上前几步,伸手将那墙上挂着的枯藤给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动作十分熟稔,仿佛已经做过了几百遍。   “这里可以让他们来打扫一下。”谈秋看着那堆积在一起的枯藤,说道。   “没事,我偶尔会来这里打扫,旁人来多了太嘈杂。”姜北慕拍了拍手,随口道。   言罢,姜北慕便伸手推开那扇紧闭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谈秋忍不住心中好奇,伸长了脖颈往里面看去。   姜北慕见状不由得发笑,索性将两扇门都给推开了,迈步入内。   谈秋亦步亦趋地跟在姜北慕身后,门内是一个小花圃,只是因着严冬而尽皆凋敝,但花圃却十分干净整洁,不难想象等到了春夏,这里定然是百花争艳。   “我偶尔会来这里照料一下花,不过冬天也看不到什么了,你要是喜欢花草,来年开春可以挑几盆带去。”   姜北慕边说边朝屋里走去,谈秋跟在他身后,二人穿过花圃,木屋十分简朴,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这更加肯定了谈秋方才的想法。   姜北慕推开房门,站在门槛之外,侧头对谈秋轻声道:“进来吧。”   木门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淡淡檀香迎面而来,并无谈秋预想之中的木质腐朽潮湿的气息。   谈秋看向屋内,哪怕心中早有预料,此刻也不免地微微发怔。   木桌上,两道牌位静静地放在那处,牌位前摆放着新鲜的瓜果,桌面洁净无尘,香炉中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灰。   左边的牌位前,供着一颗月牙状的兽齿。   姜北慕从纸袋中抽出了六支香,分作两份,在长明灯中点燃,散出袅袅余烟,也不多言,将其中一份递与谈秋。   谈秋下意识伸手接过香火,揣在掌中心脏砰砰直跳。   眼前的牌位,便是姜北慕爹娘的灵位。姜北慕现在带他来是做什么……   哪怕姜北慕爹娘已经逝去,但谈秋此刻依旧紧张不已。   这叫什么?丑媳妇见公婆么?谈秋见姜北慕神色自若地上香叩拜,心中直打突。   丑媳妇倒算不上,就不知道二老能不能接受男媳妇了……   正当谈秋胡思乱想之际,那厢姜北慕已然叩拜起身,将香插至香炉之中,谈秋微微一动,手中香灰落地,一时有些尴尬,等了片刻不见姜北慕开口,只好讪讪在另一张蒲团上跪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叩了首,还未起身,甫一抬起头来,便听闻姜北慕的声音道:   “别担心,我爹娘为人都很和善,他们会喜欢你的。”   谈秋眨了眨眼,看向姜北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想应和两声却担心是自己会错了意,哪怕他平日里怎么自诩是姜北慕的夫人,但真正儿八经地到了二老面前,谈秋却乖得和兔子一般,傻乎乎站在原地任人蹂|躏。   “上香罢。”姜北慕轻轻道。   谈秋嗳了一声,起身走上前去,将手上的香插在了姜北慕的那几炷香旁边,心道伯父伯母你们没意见的话就赶紧托梦给姜北慕让他早点跟自己好好过日子。   上完香,谈秋眼尾瞥见姜北慕转身去了隔壁的一间小屋,便紧忙着悄悄双手合十再度朝灵位拜了几拜,嘴中嘀嘀咕咕的尽是一些什么“我会照顾好铮儿的”,“让姜北慕早日从了我罢”。   姜北慕掀开帘子折返,谈秋忙轻咳一声正紧了脸色,有些心虚地挪了挪步子,似乎怕被姜北慕听见他方才的自言自语。   熟料姜北慕却不管这许多,目光一直落在他掌心捧着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红锦木盒之上。   “这是我娘他们传下来的,按理说她是要给她儿媳的,可惜多年前也没能送出去。”姜北慕将木盒打开,其中正是一个质地莹润通透的翡翠手镯,翡翠之中如同蕴着一汪清泉,光线下剔透玲珑。   谈秋目光霎时便离不开那翡翠手镯了。   倒不是因着这手镯有多名贵,只是这镯子的意义却大于一切。   毕竟这是姜北慕娘亲的遗物,说难听点,那就是她准备给未来儿媳妇的,虽不知为何当初没能送出去,但现如今却是姜北慕直接却拿了出来……   谈秋紧张到有些结巴。   “这……这是干什么……”   谈秋嘴上这么问,心中却有一个小人恨不得抓着姜北慕的脖颈疯狂摇着尖叫,才能一出他心口那鼓噪的情绪。   “我娘离开前,便嘱托我,来日若遇到那个人,就直接送与他。”姜北慕眸色温柔,语调轻缓,伸手将盒中玉镯拿出,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镯身,一番话亦不知是说与谈秋听还是说与他自己听的。   “遇到什么人?”谈秋一颗心高高束起,近乎快要跳到嗓子眼。   姜北慕微微抬眼,看向谈秋,随后便将目光挪开,继续看向掌心玉镯,答非所问道:“这玉镯是女子手腕大小,你或许戴不上去,我想将它打做一副玉簪,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我……”谈秋呆呆地看着姜北慕,方才的紧张与期待随着姜北慕的这番话而化作青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心头涌上的酸涩,话还未出口,双眼便先一步红了。   “我都行的,随你定。”谈秋道。 第89章 该睡了   谈秋对于这玉镯是打成簪子还是戒指都没什么想法,对他而言,这镯子的意义大过一切,哪怕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铜手镯,在谈秋看来都是个千金不换的宝贝。   姜北慕这次将镯子送给他,又带他来给姜北慕的爹娘做祭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将小屋打扫完,姜北慕重新将木屋门掩上,二人一道朝屋外走去。   谈秋手中捧着木盒,只觉得其重如千斤,若不是碍于姜北慕在旁边,他真的想时时刻刻都将这玉镯捧手上把玩。   许是这一相赠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某种隔阂,谈秋意外地感知到了姜北慕身上带有一种十分轻微的尴尬与局促。   谈秋偷偷斜眼看向姜北慕,正好撞见他也在偷偷看着自己的方向,二人目光一对上,姜北慕便瞬间侧开头去,看向前方小路。   树间鸟鸣啁啾,日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地面,投下斑驳树影,小路有些窄,只铺了几块石头,两人无法并肩同行,谈秋便这么缀了半身跟在姜北慕身后。   谈秋目光落在姜北慕那掩在衣袖下的宽厚大掌,哪怕衣袖掩去了大半,谈秋依旧能捕捉到姜北慕指尖那细微的颤抖。   是紧张还是……?   谈秋如同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好似是头一次知道姜北慕竟也会紧张到手都发抖。   谈秋不出声,只悄悄伸出手去,指尖按住了姜北慕的手掌边沿,随后沿着掌纹轻轻划上,直至那没在衣袖阴影中的手掌。   姜北慕身子一僵,谈秋立刻道:“怎么了?”   姜北慕轻咳一声,继续迈开步子,“没什么。”   “老爷不喜欢我牵你手么?”谈秋明知故问,显然是想打趣姜北慕。   “倒也不是……”姜北慕手足无措,谈秋微凉且纤细的手指还在他掌心放肆地划弄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那老爷牵我的手。”谈秋轻轻哼唧了一声,指甲戳了戳姜北慕的掌心。   姜北慕无奈轻叹一声,指节曲起,勾住了谈秋的手指,宽大的袖袍遮掩住了二人相握的手。   谈秋心口如同抹了蜜,知晓姜北慕现在心里还拘谨着,倒是没有太勉强,反正姜北慕连玉镯都给他了,这足以说明一切了。   二人回了庭院,正好迎面遇见一名小丫鬟领着宝宝回来,宝宝裹着厚厚的冬装大袄,如同一个糯米团子,脖颈处一圈狐裘裹着嫩呼呼的小脸,那双懵懂的眼睛在看到谈秋的一瞬间便瞪大了,眉开眼笑地伸手要谈秋抱。   “娘亲!”宝宝脆生生地喊道。   谈秋“嗳”了一声,快步上前将宝宝搂进怀里,宝宝霎时手脚并用地圈住了谈秋的身子,如同一个胖乎乎的小熊挂在谈秋身上,口中一声声地喊着“娘亲”,眷恋之情尽显。   姜北慕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老爷,公子安。”   一旁侍女适时插话,谈秋这才轻轻拍了一下身上的小熊屁|股,示意他安分点,旋即转身看向姜北慕。   这丫鬟是姜北慕新挑出来照料宝宝的,也是刚入府不久,也不知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在谈秋与姜北慕面前倒是拘谨地很,平日里没事决计不会往挽秋阁跑。   姜北慕道:“有什么事,可以和谈秋说。”   侍女倒也是个机灵的,从善如流地微微侧开身子,面对谈秋道:“公子,马上就是集|会了,府上正好打算采买些年货,您看着拟定一份单子吧,我们也好早些去买着备上。”   “啊……”谈秋这才反应过来,以往姜府这些采买的事都是梅香等人去办的,现如今她走了,自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只是这一下却让谈秋有些措手不及,年货需要备些什么,他也只是大概有个了解,现如今她们想必是派了这个侍女来打头阵探探口风,看自己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个事我待会儿问问老爷,你先回去吧。”谈秋面不改色吗,一旁的姜北慕倒是没什么表示,仿佛当真是由着谈秋来做主。   侍女应了一声,却不离开,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事?”谈秋耐着性子问道。   侍女连忙道:“小少爷……需要我带回去么?”   谈秋看了眼自己怀中软乎乎的团子,一时有些纠结,自从穆契死了,新月约莫是陷入了内乱,一时倒也没有人再来找姜北慕的麻烦,加之萧野那边又留了那几名当日的亲兵把守姜府四周,周章亦未发现有什么鬼祟之人,姜北慕这才将宝宝重新安排回了原来的小院子去。   此刻宝宝乍闻自己要被带走,登时泪眼汪汪,小手紧紧攥着谈秋的衣襟,“不要回去!”   谈秋霎时心软地不行,连声哄道:“好好好,不回去。”   “把小少爷带回去吧。”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姜北慕忽而开口说道。   此话一出,一大一小两道目光齐齐投向姜北慕。谈秋有些不忍,打着商量道:“算了吧?今晚就让铮儿睡这儿好了。”   姜北慕淡然道:“胆子都是练出来的,今日你惯着他,改日这胆子就越惯越小了。”   什么时候能和姜北慕谈条件,谈秋心知肚明,是再熟悉不过了。而现下姜北慕是下定了主意,谈秋也别无他法,只得略带遗憾地看了眼怀中胖乎乎的小熊崽,果不其然撞上了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像极了是要被抛弃的模样。   这回不等谈秋心软,便先有一张大手稳稳地将宝宝从谈秋怀中提了出来,姜北慕抱着宝宝,右手不轻不重地在宝宝屁|股上拍了一下,将其递还给了侍女。   “照顾好小少爷。”   侍女忙垂首应下,抱着那泫然欲泣的崽子转身离去了。   短暂的重逢结束,谈秋啧啧叹了两声,“老爷真是铁石心肠,睡一晚又不会怎么样,宝宝看起来也是想你了,经历过这次风波,你应当好好安慰他才是,不然迟早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姜北慕只笑笑不答,转身往屋内走去,边走边道:“走,给你起一份货单。”   言寓   整一个下午,近乎都在处理这次货单,谈秋本以为按照姜北慕的性子,多半也就是随便过过了,但没想到的是姜北慕竟然当真正儿八经地想了快一下午,直至后来亲自领着谈秋去库房一一盘点货物,才最终拟定了一份货单。谈秋看着那原先足足有三页之多的货单删删减减后改成这么半页笔墨,忍不住摇了摇头。   说实话,梅香虽然与他不对盘,但是做事还是挺靠谱。   竟是提前几个月就将一些年节需要用到的货物给置办了不少,这下倒是省去了他不少力气。   待到晚间,谈秋对着姜北慕感慨此事时,姜北慕亦只淡淡道了句“她做事一向可以”便带过去了。   谈秋将手中货单放下,就着昏黄的烛火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玉镯,饶有兴致地看了眼那在屏风后换衣的姜北慕的身影,烛火摇曳间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屏风之上,肩宽腰窄,手长脚长,单看背影便能想象出那紧实的肌肉与矫健的身躯,充满了极具侵略性的男性美感。   “那我把她赶走了,老爷是不是心疼地很?”谈秋故意夸张了语调,乐呵呵对着姜北慕的身影道:“毕竟这么一个能干的美人没了,是不是觉得亏得很呢?”   姜北慕一袭里衣如雪,在灯火下泛着一层暖色,袒露着精壮且宽厚的胸膛,手上拿着换下的里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随手把里衣朝边角一扔,走到了床边。   谈秋朝床的另一侧挪了挪,翘着腿一晃一晃,含笑看着姜北慕。   姜北慕胸膛上有着不少陈年旧伤,留着许多或大或小的疤痕,谈秋这般近距离地看着那些疤痕,心中不知为何便有些发憷,便如同是动物本能中,遇见了比自己更强的一方那种不安的感觉。   姜北慕简单拿布巾擦了擦头发,转身将烛火熄了,屋内登时暗了下来。   谈秋“嗳”了一声,忙道:“我还没换衣服呢……!”   “不着急。”   仅呼吸间,姜北慕的声音便在谈秋耳畔响起,声音低沉悦耳,听在谈秋耳中便激地他浑身一阵酥麻,仿佛是姜北慕贴着他耳朵说话一般。   谈秋的脸不自觉地开始泛红,只隐于了屋中的夜色。   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极为轻的“啪”的落地声。   谈秋想要起身,却被按住了肩膀,姜北慕那两张大手如同铁锁一般死死扣着谈秋的肩,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使得谈秋都有些感到了疼。   “疼……”   黑暗中,谈秋细弱的声音响起,肩膀上的力道却应声轻了些许,只是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将人锁在掌心。   姜北慕的身影靠地越来越近,那股压迫感便如同有了实质一般快要将谈秋没顶。   “时候不早了。”姜北慕的声音沙哑,低地可怕,带着一种谈秋从未听到过的欲望。“该睡了。”   谈秋脑袋晕乎乎地想,难怪白天不让宝宝留下来睡觉,原来是在这里的等着……   姜北慕的手掌如同火焰一般,所过之处都在谈秋身上留下一道道痕迹,谈秋呼吸猛地粗重起来,衣服何时被褪下了也不知晓,浑身如同火燎一般烧的慌,只能感觉到姜北慕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留下点点火星,引燃他的理智鱼。烟。读。加。。   “要……睡了。”   谈秋迷迷糊糊想着,嘴上亦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嗯。”   姜北慕低低应了一声,床侧帘幔被放下,掩盖住了帐中交叠的人影。 第90章 跟我回去   “公子?”阮月不解地看了眼依靠在门柱前发呆的谈秋,上前轻推了推他手臂,关切道:“公子怎么了,今日出门后就总是这般发呆,是昨晚没睡好么?”   谈秋立于闹市之中猛地回过神来,正好撞见阮月满脸关切地看着他,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孩童举着糖葫芦叽叽喳喳地从谈秋跟前跑过,街头杂耍者身旁围了一圈的人,将本就拥挤的街道更是堵了起来,伴随着杂耍艺人或惊险或新奇的动作,人群之中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晴空万里,今日是个好天气。   “啊……没什么。”谈秋赧然地摸了摸鼻子,见阮月手上拿着两个大包裹,便伸手欲接,“东西都买好了?”   阮月狐疑地看了一眼谈秋,递了其中一个个头稍大些的包裹给谈秋,回道:“嗯,差不多了,还有些瓜果没买,这家的瓜果好的都卖光了,留下的都是一些小个的,改日再买罢。”   “来都来了,直接一起买回去就好,不然你后面还得再跑出来一趟。”谈秋不以为然。   “我多出来几趟也没关系,倒是公子你,方才老爷叮嘱过让你在铺子里等他,你还非得跟我一起来购置年货,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待会儿老爷回来看到你不在,定然要问我话的。”阮月思及方才一幕,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催促道。   阮月不提还好,一提及姜北慕,谈秋雪白的脸颊登时如同涂了一层胭脂般红了个彻底。   阮月:“……?”公子这是怎么了。   “公子身子可有不适?今日看起来好像脸红了不少,若是染了风寒,可得尽快就医啊。”阮月没有多想,只觉得今日谈秋确实是与往常不同。   “别提他了。”谈秋轻咳一声,尽全力将脑海之中姜北慕的身影剔除,只是在看到阮月关切的目光之后,依旧是妥协道:“东西买的差不多的话,那我们就回去吧。”   谈秋提着包裹走在前头,不自觉又开始有些出神。   他是昨夜才知道,姜北慕竟然如此……人面兽心。谈秋脸颊发烫,忍不住地回想起昨晚的事,这还真是不能小看一个禁欲已久的男人。   原先他怎么勾引姜北慕,他都是从容不迫地婉拒了谈秋的相邀,直让谈秋有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姜北慕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在身……   不过,照昨晚看来,姜北慕不但没有隐疾,身子骨还好得很。   谈秋努力不去回想昨晚的旖旎情事,但脑海之中却总是忍不住地浮现姜北慕那精壮且厚实的身躯,以及那带着浓重欲望在他耳畔喷洒的气息。   谈秋边走边出神,顺着人潮往前涌动,阮月似乎也有着什么心事,提着布包缀在谈秋身后几步之远,二人便这么一前一后地沿着街道朝前走去。   “怎么低着头走路?方才和你打招呼也不说一声。”   熟悉的嗓音蓦地自谈秋头顶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高大人影拦住了谈秋的去路,站在了他的身前。   谈秋急急忙忙停下脚步,这才免于撞上去,抬眼一看,只见萨木正微微垂眸看着他轻笑,双手背负在身后立于一根朱红廊柱之下。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谈秋颇有些意外,笑道。   “这里是我的铺子,我不该在这里么。”萨木打趣道。   谈秋听罢这才侧头看去,只见这朱红廊柱支着的檐下,四四方方地挂着店名——鸣玉楼。   谈秋讶道:“你的店在这条街上么?怎么我从前经过时都没见过的。”   “我很少来店里,店内伙计也不会主动上前邀约,你多半都是直接走过去了,今日我也是正好来铺子里查账,出来透气的时候看到你,这才与你打了招呼。”   谈秋莞尔,细想来,他与萨木好似大多数时候的相遇都是在街道之上。   鸣玉楼中客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皆有,上至锦衣华服,下至粗布麻衣,谈秋一眼看去都能在里头看见几个身影。   看来萨木的店生意挺不错的,谈秋回想起自家那因风波一事而休市的铺子,不禁心有戚戚,先前被其他事情耽误了去,他还不觉得如何,现如今仔细想来,姜北慕的铺子都关了许久了,现如今一大家子的花销好像都是依靠着库房内的存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坐吃山空。   “怎么?与我合作一事不算亏吧?”萨木笑道。   何止是不亏,简直是赚了。   要知道他自己那玉石铺子八字还没一撇呢,萨木的鸣玉楼生意这么好,与他合作着实是帮协了他不少。   “这是自然,以后可得多仰仗你提携着了。”谈秋笑着回道。   萨木“嗐”了一声,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侧头朝铺子内撇了撇,轻快道:“马上也近年关了,你也算是我在这城中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进我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中意的玉石或珠宝首饰什么,喜欢的就拿去,算是我送你的新年贺礼了。”   萨木铺子里的玉石都是他亲自从塞外挑选来的种,其价格定然不菲,谈秋自然不会真的腆着脸去拿,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姜北慕送的玉镯子,更是看不上其他的首饰了,便笑着婉拒了。   “将来你能多帮帮我的铺子就很不错了,哪儿敢去拿东西呢。”   萨木看出谈秋是在客套,便只笑了笑不再强求。   谈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感自己衣衫被人自身后轻轻扯了扯,转头发觉阮月正朝他使着眼色,谈秋只想着她是担心姜北慕发现自己不在,便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臂,朝萨木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   萨木颔首,“问吧。”   谈秋斟酌着开口道:“我就是想着,慕哥怎么说也算是犬戎族人,所以想问一下,你们族人在过年时都会做什么呢。”   萨木似乎没料到谈秋会问这个,先是有片刻的怔楞,随后才细细思索着笑道:“你这么问,倒是让我不知从何说起了,犬戎人大多生性自由,不受拘束,不管什么节都没什么说法,若是正儿八经说起来,一年到头,也就是在你们汉人年节这会儿去跑马罢。”   “跑马?”谈秋一时有些犯难,他原本还想着这次年节给姜北慕来点不一样的,现在也来不及去塞外了,便退而求其次看看有没有其他的。   “这儿附近也没地方能跑啊。”谈秋有些惋惜。   “跑不跑的,都没什么,对于犬戎人而言,能和家人一道过节就胜过千万般了。”萨木看出了谈秋的遗憾,笑着宽慰道,“不过你要是实在想照我们族来,我倒是与城外一处山庄的庄主认识,庄主也是犬戎人,与我也算是多年的兄弟了,山庄中倒是饲养了不少良驹,也有一个绕山的小马场,平日里都是接待些商贾贵人之类,你若是打定主意了,我这就去与他打声招呼,你们过去玩个几日。”   “真的?!”谈秋原本沉闷的心绪顿时一扫而光,忍不住双眸发亮看着萨木,双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萨木颔首,“自然,不过说回来,他那儿客人倒是挺多的,具体日子还得商量着来。”   “没事没事。”谈秋忙道,“就是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呀?”   一个绕山的山庄,平日里接待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谈秋不禁暗暗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钱包,他身上也没多少积蓄,大多还是姜北慕以“管家”之名支给他的月俸,时间久点也好,他还有时间能去想办法挣点钱来,不然到时候还要姜北慕来出钱。   “既是我推荐你去的,哪有问你收钱的道理,既然我铺子的玉石你不想要,那这次权当是我请你去的。”萨木笑着道,言罢似是担心谈秋会拒绝,索性说明白了。   “这山庄的主人是我一起玩着长大的,说是兄弟也不为过,这次邀请你们去他那儿,我也能说得上话。”   谈秋闻言颔首道:“既如此,那就多谢你啦。”   “咳。”   阮月适时发出一声轻咳,随后伸手拽向谈秋衣袖。   “怎么了?这就回去了。”谈秋心中一桩事落了地,登时觉得浑身轻松不少,转身之际却发觉阮月面露尴尬神色,目光躲闪地不敢看向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谈秋身后,似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谈秋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了一道低沉且带着几分愠意的嗓音。   “不是让你在铺子里等着?”   谈秋面色一僵,只见阮月已经十分心虚地垂下了脑袋,不敢直视姜北慕,谈秋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缓缓转身。   姜北慕高大的身形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他阴影之中,带来的压迫感可想而知,谈秋此刻便如同那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孩童般。   “我这不是担心阮月一个姑娘家出来提不动东西,这才赶来帮帮她么。”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朝侧旁站着的萨木微微颔首致意,萨木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番,十分识趣地先一步转身回了铺子之中。   “铺子里那几个伙计说是你让他们留下的。”姜北慕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谈秋的谎话。   谈秋这才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老爷铺子都处理完了?那咱们回家?”   姜北慕也知道谈秋是在转移话题,无奈叹了口气,原先发现谈秋不见时瞬间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天知道他以为谈秋又被人在他眼皮底下掳走了,差点将整个铺子都掀开,好在伙计适时说谈秋跟着阮月出门采买,他这才急急忙忙沿着街道一路找来。   姜北慕叹了口气,上前将阮月和谈秋手中的包裹一起接过,单手拎着对谈秋颔首道:“回去吧。”   谈秋悄悄松了口气,跟在姜北慕身后,三人一道回了姜府。 第91章 看着我   谈秋一路惴惴不安地跟在姜北慕身后,不是抬头瞧瞧瞥上一眼姜北慕的脸色,见其并无太大|波澜,只板着一张脸走在前头便稍稍松口气。   虽然姜北慕看起来余怒未消,但是还不算太坏,至少谈秋觉得还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消得好好哄上一哄就行。   怀着这般心思,三人很快便回了姜府,姜北慕将手中采买的杂物随手递给了门口相迎的家丁,简单吩咐几句,那家丁便会意拎着杂物离开了。   挽秋阁内只有两三名丫鬟在洒扫,见姜北慕沉着脸回来,纷纷识趣地垂首行礼告退,有多快跑得多快。   谈秋亦步亦趋地追着姜北慕回了屋,还不忘随手将门给关上。   “老爷……”   姜北慕脱了大氅挂在一旁,走至卧房旁的书屋内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账簿翻开,并未回应谈秋的话音,手指捻着书页边角,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   谈秋站在床畔,伸手撩起垂落的帘幔,悄悄地打量着姜北慕的脸色。   “慕哥……”   谈秋略带讨好地凑上前来,挨在书桌旁,双手轻轻搭在姜北慕的肩膀之上,推了推。   姜北慕不动如山,指尖捻着书册再度翻过一页,只是那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只出神地看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往姜北慕纵然是生气,却也决计不会不搭理他,这一下倒让谈秋有些无措,毕竟姜北慕责备,不满,他都能应付,却唯独不知该怎么去哄一个不搭理他的人。   更何况这人还是姜北慕。   谈秋不知为何忽而有些委屈,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今日不过是偷跑了一次去买点东西罢了,而且都在一条街上也不远,怎么就能不理他了呢?   难不成姜北慕也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尝过了就开始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谈秋越想越气,浑然不知二人的思绪便如同那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别看了!”谈秋气呼呼地伸手将账簿从姜北慕手中抽出,猛地扔到了一边,“账簿有什么好看的,在铺子里还没看够嘛。”   姜北慕这才有了反应,神色莫名地看了谈秋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谈秋被他这副模样激地更是来气,“怎么,这才多久就开始给我甩脸色不搭理我了,昨夜在床上你不是喊我喊得挺起劲的么,难不成你还想始乱终弃了?”   同为男子,谈秋知道有些人就是到嘴的肉就不香了,但是他却从未想过姜北慕也是这种人,这番气话出口,多少也带了些埋怨的意味。   孰料姜北慕却沉吟片刻,眸色沉沉地看着谈秋,随后低声道:“你若是觉得后悔,我不会强求你。”   谈秋登时便怔在原地,姜北慕这番话着实没头没尾,让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自今早醒来后你便像是在一直躲着我,就连在铺子里也是这样,我才进去不久,你就借故离开了。我想不出你有其他的理由躲着我。”姜北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了不少,像是将心中积压着的事情倾吐了出来。   “我知晓你跟着我算是委屈了,毕竟一开始也算是我半强迫于你,不管你是真心想与我过日子,还只是想作弄与我取乐,我也都认了,送你玉镯我亦是考量了许久,见你收下便只当做你也同意了此事,现如今细想来却是没能问你意见同意与否,也是我的过错。”   “你若是有……其他想法,也可以提出来,铮儿他十分喜欢你,至少看在铮儿的份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姜北慕言罢,眸光看向谈秋,方才压抑着的怒意此刻亦消失不见,恢复了他一贯的淡然。   而姜北慕这番话,却让谈秋整个人如同被一根棍子迎头这么打了一下。脑内一片混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喉口如同堵了什么一般,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北慕竟然将他的羞赧当做了逃避,觉得自己是因为后悔而开始逃避他。   谈秋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明明铮儿都这么大了,在感情上却这般直来直往,可以说是半点情趣也不懂。   “我哪儿有。”谈秋哭笑不得,明白了为何姜北慕一路上都沉默寡言。   姜北慕眸色沉沉看着谈秋,并不言语,谈秋却从他眼中读懂了什么,上前两步蹲在了姜北慕身前,双手搭在他膝盖之上,艳若桃李凝如玉的面容带着一抹笑意,“我说过的,我醒来后第一眼就喜欢上老爷了,如今这不是美梦成真了么,哪有再躲开的道理,老爷这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自己呢。”   姜北慕听谈秋如此言语,心中不知为何略略一松,却仍旧是有着顾虑,只不过还没开口,便被谈秋抢去了话茬。   “老爷刚才说,没问我答不答应,那我现在就说一遍。”   “我答应,我欢喜地很。”   谈秋眸中尽是那掩不住的笑意,语调中的满足与欢欣亦不似作伪,姜北慕原先心中的担忧便如同那云雾般,被轻风给吹散了。   谈秋蹲了一会儿似是有些腿麻,索性起身十分自然地往姜北慕腿上坐去,双臂松松地圈住了姜北慕的脖颈,纤瘦且温软的身躯依靠入姜北慕怀中,谈秋几乎是在自己坐下的瞬间便感觉到了姜北慕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哪怕昨晚已经做过了那档子事,但在谈秋的记忆中,他还是头一回在大白天地就和姜北慕这么亲密地搂抱在一起,不光姜北慕有些紧张,连带着谈秋都开始手脚发麻。   芋堰芋堰   感受着身下姜北慕身躯的紧实与宽厚,谈秋知道这具身体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此刻他如同一个刚开了荤的人般,只是与爱人这般肌肤相亲便忍不住开始浑身颤栗,渴望着更进一步,谈秋相信姜北慕定然也是这般想法。   谈秋双颊微热,侧头依靠在了姜北慕的肩膀之上,耳畔清晰地传来姜北慕粗重且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般,只是那手臂却十分克制地只轻轻搭在谈秋的腰上。   “老爷身体怎么这么硬。”谈秋故意挑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凑在姜北慕耳畔轻轻说着,果不其然,话语甫落,谈秋便清楚地感觉到姜北慕呼吸一顿,姜北慕搭在他腰上的手忽而使了些力,握住了谈秋的腰。   “你……”姜北慕声音微哑,喉结鼓动,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僵在原地。   “我腰还酸着,老爷替我揉揉。”谈秋放软了嗓音,哄着姜北慕替他揉腰,温暖宽厚的大掌盖住了谈秋细软的腰肢,力道轻重有序地隔着外衫按压。   “隔着衣服按不舒服。”谈秋伸手轻轻拨开了腰间姜北慕的手,自顾自说着便将自己腰带解开,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腰带坠地。   “伸到里头去按按,力道重些,按着舒服。”谈秋衣衫散开,眼尾泛着一丝带情的红晕,脑袋斜枕在姜北慕的肩膀之上,目光紧紧盯着姜北慕,口中吐露的话语却似是沾染了一层极为甜腻的情香,勾魂夺魄地往姜北慕身躯中钻。   姜北慕脖颈涨红,左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几次,像极了在隐忍着什么,而谈秋却非要将他极力克制的这一层理智给掀开。   “不行……现在……”姜北慕理智尚存,几番犹豫之下还是没能将手伸进去。   “为什么不行。”谈秋眨了眨眼,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支起身子,双臂揽住姜北慕的脖颈,身子前倾,鼻尖近乎帖在了一起,呼出的炽热气息交错。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一手按住了谈秋的肩膀,似是想将人给推开,只是那手在触碰到谈秋肩膀的一瞬间便彻底泄了力,虽依旧未能松口,却已是十分动摇。   谈秋眉梢微扬,起身从姜北慕腿上离开,姜北慕稍稍松了口气,却骤感怀中有些空,心下不免有些遗憾,只是这情绪还未酝酿起来,便霎时瞪大了眸子。   谈秋似乎是觉得披垂的头发有些碍事,伸手将头顶发簪取下,以指为梳随手梳了两下头发,便拿簪子随手别了进去,随后便撩起外衫,侧坐在了地上,正对着姜北慕。   “你……!”姜北慕哪能不知道谈秋想做什么,赫然吓得不轻,下意识便朝窗外看去,所幸院外并无人影。   “别看外面。”谈秋拨开了姜北慕伸来的手,纤长五指如同灵蛇一般顺势沿着姜北慕的五指插了进去,二人十指紧扣,掌心相贴。   “看着我。”谈秋抬眼,朝着姜北慕的方向微微一笑,随后低下头去。   姜北慕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92章 韩威   年廿四,一场大雪席卷了四方城。   天空灰蒙蒙,如同笼了一层灰纱,雪花纷纷扬扬地自天空洒落,盖住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唯余一片大雪茫茫,偶尔露出几抹灰褐与殷红,是那露出的屋脊与红灯笼。   回廊被打湿,风吹送着雪花落入屋内,与屋中炭火盆燃起的暖意相撞,落在窗沿边化作一滩水渍,洇湿一片。   谈秋站在窗边,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接着那被风刮来的雪花,双颊被冷风刮地泛着一层薄红,精致绝艳的面容掩在了一团兔绒之中,浓密且纤长的羽睫忽闪,有些兴奋地注视着那纷扬飘落的雪,“这个雪下了两天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江南会下这么大的雪!等雪小点了,咱们就出去堆雪玩!”   姜北慕身着一袭黑色宽大衣袍,袖口衣襟处以金线纹绣着祥云图案,颈处立领盘扣上嵌着一颗莹绿色的玉珠,分外惹眼,外罩狐裘缓步而来,只随意一扫这满天飞雪,便将目光收回,看向谈秋发际之间。   “我送你的发簪呢?为何不戴?”   谈秋眨了眨眼,无辜道:“我怕整日里戴着它万一把它弄坏了,我放在柜子里呢,毕竟这可是你送我的东西,那我可不得好好宝贝着么。”   “送给你便是给你戴的。”姜北慕见谈秋说的理直气壮,一时只能无奈摇头,转身去了桌旁伸手从柜中拿出一个红色锦盒,锦盒中正是一根细长的银簪。   银簪被刻成松状,簪身细长,簪首嵌着四五颗绿色玉珠,光润度与姜北慕衣服上的那颗十分相似。   姜北慕取了银簪,再度走回窗边给谈秋戴上,半是强迫道:“给你的东西你就戴上,须得让我看见知道么?”   谈秋笑呵呵地应下,伸出湿漉漉且被雪粒子染地微凉的手帖上了姜北慕的面颊,“好冷——!”   姜北慕无奈摇头,将谈秋的手反握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捂着。   谈秋如愿以偿,这才安分下来。   不知是习武的原因还是什么,哪怕在冬天,姜北慕的身躯都热地像一个火炉,这点倒是便宜了谈秋,总是这么时不时地伸手让姜北慕给他捂着。   感受着双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谈秋十分自然地上前一步搂着姜北慕,二人便这么一言不发地揽在一处,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窗外大雪纷飞,一时间这偌大的天下,只仿佛剩下这一方小小天地。   “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下到除夕。”   眼前这雪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谈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忍不住开口说道。   姜北慕却是不以为然,“下便下了,铺子现在也关着,下雪了就不出门是了。”   不出门?那可不成,方才借了萨木一个人情,这要是被这场雪给坏了好事,谈秋简直是要后悔一整年。   欲延欲延欲延   “不成,得出门!”   姜北慕闻言倒也没多想,只觉得是谈秋怕闷,便随口应了两声,“好,出去。”言罢便伸手欲去将窗户拉上,“风雪大了,还是将窗关上,免得吹进屋来。”   谈秋望着那如鹅毛般纷扬落下的雪花,颇有些舍不得这般风景,同姜北慕讨价还价道:“就关一扇好了,另外一扇开着,我想看看这雪。”   “也罢,随你了。”姜北慕见状也不再强求,只伸手将靠着谈秋的那一扇窗户给关了上来,见谈秋双手支着窗框一脸欣喜地望着窗外雪景,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也觉得轻飘飘的,倒也能升起几分赏雪的心思来,与谈秋一同望向窗外。   “老爷从前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雪么?”谈秋看着一庭白雪,脖颈处的兔绒软毛被呼出的气息打湿,经风雪这么一吹   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冷意,这便忍不住地朝姜北慕方向钻了钻。   “京城的冬季也常常下雪,只是一早便会有宫人去洒扫,鲜少会堆起来。”姜北慕伸手替谈秋将大氅紧了紧,随后将人揽入怀中,粗糙大掌托着谈秋冰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替他取暖。   天地间一片苍茫,唯余呜呜风声扫过庭院,谈秋放松了身子朝后依靠入姜北慕的怀中,依靠着这么一个大暖炉,谈秋只觉得没有比冬天更好的季节了……   “老爷多久没回过家啦。”   姜北慕顿了一顿,谈秋所提及的家不用想也该是他出生的边陲小镇,这本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只是方才谈秋这么一问,姜北慕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离开那处,已经快近一年了。   “年初过了之后罢。”姜北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谈秋还是他自己听,“想不到竟是已经快一年了。”   谈秋“唔”了一声,有件事压在他心底良久,从前自己不好开口问,如今得了那“玉镯”谈秋便仿佛得了什么免死金牌一般,底气也足了起来,便这么借着话茬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有件事……我想了挺久了,从前觉得自己不好问,如今我觉得老爷既然也认了我,那么我还是得弄清楚的。”   谈秋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了,此时一副吞吞吐吐斟酌词句的模样倒是让姜北慕有些意外,心中不免也沉了一沉,开口道:“你说。”   “是关于宝宝的。”谈秋担心姜北慕以为自己别有打算,先开口说道,随后才慢慢道:“宝宝年岁还这么小,老爷又是刚来这儿没多久,这又是操办铺子又是置办家业的,忙里忙外这么长时间,倒也不见宝宝的生母?”   谈秋言罢悄悄侧头打量着姜北慕,见其眉头微蹙,薄唇紧抿,面上露出一抹不虞之色,谈秋见状心口微微发紧,若是以前,他肯定就立刻道歉收回话了,但此时谈秋哪怕冒着会惹怒姜北慕的风险,他也想将这件事弄清楚。   只是很快,姜北慕脸上的不虞便消弭无踪,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只是那双眸子却深沉如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   “你既然问了,那么我便多说一些罢。”姜北慕轻出一口气,很快便飘散在冷风之中。   谈秋有些紧张,心道姜北慕这阵势好像是要给自己拖老底了。   “我从前便与你说过,我母亲自我父亲去世后,便大病了一场,勉强才能维持我们母子的生活,后来她实在无力负担,在我离开她之前,我曾多次看到她一个人在灯火下偷偷抹眼泪,明明她还很年轻,却满头的白发。”   姜北慕边说边看向窗外,寒风裹挟着雪花飘入窗中,落在姜北慕的手背之上,瞬间便被他的体温融化,化作一颗晶莹水珠,谈秋看着那滴水珠,只觉得像眼泪。   “我看见她在灯下写信,嘱托我第二日送去驿站,我问她是给谁,她却不答,只是不停地掉眼泪,我自此便不敢再问她,我怕她难过。”   “从那以后我便偷偷跑出去想做工赚钱,但我当时太小了,没有人要我,只有一个烧饼铺子的老板见我可怜,让我每日早晨帮忙去烧火做饭,他便给我两文钱和两块饼。”姜北慕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继续道:“那天我高兴坏了,我迫不及待地抱着饼和钱回去,想告诉母亲我可以养家了。”   “只是当我到家时,已经有人在里面等我了。”   谈秋眨了眨眼,侧过身两手抱着姜北慕的腰,自下往上看着姜北慕,小声附和着:“是京城的人么?”   “准确点说,他们是我外祖家的人。”   谈秋“噢”了一声,点点头。   “母亲让我跟着他们离开,我不肯,他们便说会照顾好我的母亲,时至今日,我依旧十分感激那位带我离开的大哥,他的确做到了对我的承诺,在我离家的那些年来,他一直有嘱托人来照顾我的母亲。”   “我跟了他们走,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天下这么大,不仅仅只有那一个小镇和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小桥流水与巍峨群山,浩瀚如海的沙漠,苍郁青葱的森林。”   “也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外祖家,就是京城的镇国公府。”   谈秋先是应了一声,随后猛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扬起头来惊呼一声,“镇国公府?!”   姜北慕观其表情,不由得也是一怔,“你知道?”   谈秋眨巴眼,老实道:“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名号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是皇亲国戚了吧?”   姜北慕失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谈秋的面颊。   “是,其中种种我也不多赘述了,总之他们收留了我,让我跟国公府中一个武教头手下干些杂活,只是那武教头看出我习武尚可,平日里便多提点着我,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我在一次外出采买中,遇到了我的师父,他提拔了我,将我要去了军营到他手下,如此一学便是四年。”   “后来的事也不多说了,总之就这么毫无意外,我上了前线,一步步从小兵慢慢到伍长,再到最后的将军,也是在那些年中,我碰到了周章与韩威。”   谈秋早就在萧野处知晓了周章是姜北慕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只是另外一人的名字他却从来没听人提及。   “韩威是……?”   姜北慕眸色微暗,叹了口气道:“他与周章,曾是我的左右副将,韩威他,也是铮儿的舅舅。”   “啊!”这回谈秋是当真听明白了,且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一声惊呼。 第93章 包团子   铮儿的舅舅!   那不就是铮儿他亲娘的兄弟?   谈秋虽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此刻乍闻姜北慕这番话,也依旧是忍不住有些惊讶,虽然他从未见过韩威,但听姜北慕话中的意思,这个韩威与周章,对他而言地位乃至于分量都是差不多的,在谈秋看来,这差不多就是姜北慕娶了周章的亲姐妹。   但既然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副将的亲姐妹,为何又会抛下铮儿不顾?难道当真是出了什么意外?毕竟这段时日以来,他好像也的确没见姜北慕有主动提及他元配夫人。   这其中,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而这次风波中来刺杀的刺客,不用多想,也是我那外祖家的人派来的。”姜北慕轻飘飘地落下这番话,殊不知谈秋乍闻此番言论已是惊讶不已。   “你外祖家?!这……怎么会呢,他们怎么说也是你……”谈秋顿了一顿,见姜北慕并无不满之意,这才斟酌着继续道:“他们当初既然将你接去,怎么又会要杀你呢……这实在是。”   谈秋话中未尽之意二人心知肚明,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其中事情太过复杂,若是一一道来怕是说道天黑也说不完,总之我后来与他们不和,我也因他们在一场战争中失去了韩威。准确点说,韩威是因我而死。”   谈秋能感觉到姜北慕的后悔之意,这件事情便如同一根刺般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内心深处,每每回想起来去触碰他都会带来无边痛楚,谈秋别无他法,毕竟这算是姜北慕的心病,他只得伸出掌心在姜北慕脊背之上轻轻抚了几个来回,便如同那安抚猫儿般的手法。   “后面的事情你也能猜到。”姜北慕淡淡道:“韩威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与他住在一起,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个妹妹,韩威既为我而死,那么我也该承担起他的责任,我原本想的是为他妹妹筹备一份嫁妆,至少在她未出嫁之前,在京城之中我与我的弟兄们都会护着她,也会为她寻一个好婆家。”   “那你们后来怎么又成婚了呢。”   “我将她哥哥的遗物交予她时,同她说了我的安排,也表明会尊重她的意愿,她便提出想要嫁我为妻,说她出身低微,在京中又无哥哥傍身,且无一长物,日后不知该如何谋生,京中大户定然是看不上她的,唯有跟着我,才能安心。”   谈秋虽知晓对方当时是个刚失去了亲哥的弱女子,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膈应。   姜北慕当时是苑朝的大将军,有他做依傍,哪有什么人会看不起,再说了,皇亲国戚肯定是攀不上的,毕竟那些贵人们娶亲苛刻地很,但是按照姜北慕当时的身份,在京中找一个普通人家过好日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说起来,当时如果能娶到她,也算是那个人家高攀了,日后在婆家只要和和美美过日子,将来定不会过得太差。   不怪谈秋将她想的太坏,实在是一想到她抛下宝宝这件事,谈秋便无法保持客观。   “我答应了她,娶她过门,府中无人敢欺辱她,更是将管家之权给了她。我深知京中的风云诡谲,在她有身孕的时候便辞官而去,想着带她回去见母亲,在诞下铮儿后,我母亲对她亦是照顾地无微不至。”   “那她现在去哪儿了?”谈秋迫不及待问道。   姜北慕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她是在铮儿周岁后离开的,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带走了我当时家中所有的银钱,只有这镯子是我娘亲特意藏了起来,准备在周岁宴后给她的,谁知竟阴差阳错之下保留了下来。她走之后,我母亲承受不了如此打击,本就身有劳疾,所有病一起发了,没挺过去。”   谈秋听了这番话着实气的不轻。   铮儿这么乖巧可爱,她竟然能忍心抛下一走了之。而且看姜北慕这番话,那女子肯定也是对姜北慕没什么感情的,既然没感情,何苦还要耽误人家?!   谈秋设身处地这般想,亦觉得自己定然不会这么做,不光是害了自己与姜北慕,更是让九泉之下的哥哥蒙羞。   对方是自己哥哥的至交好友,她这么做,若是她哥哥知晓了,说不定九泉之下能被她气的再死一次。   这不仅害了姜北慕,更是害了铮儿。   铮儿还未知事的年纪便失去了母亲,懵懂之下跟着姜北慕劳累奔波,不用想也知道当时的情景之下,姜北慕定然是没什么心思好好照顾铮儿的。   “她怎么能这样,这不是害了铮儿么。”谈秋气鼓鼓道。   姜北慕无奈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谈秋的头发,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我定居在四方城后,她若是有心寻铮儿的消息,定然能找来,到时候认不认她,全由铮儿自己选择,我不会过多干预。”   谈秋却不太认同,“哪有这么轻易的事?当初说走就走了,这么些年也不说来看看铮儿,难道等铮儿长大了就来巴巴着认亲了?不然要这亲娘做什么,生而不养。”   姜北慕见谈秋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只觉得谈秋像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遂安抚道:“没事,铮儿长大后自有他的主意。”   谈秋轻哼了一声,姜北慕又放软了声音不住安抚,这才让谈秋稍稍熄了些怒意,哼哼唧唧地重新依进了姜北慕怀里。   屋外风雪并未有变小的模样,姜北慕这番话说的谈秋也没了出去玩雪的兴致,只依着姜北慕口中哼哼唧唧无意义地发出一些琐碎的声响,姜北慕也权当谈秋是在撒娇,乐得于此尽数接受了。   倏然,“啪”的一声响,漫天飞雪之中,一个拳头大小的模糊黑影猛地从院外飞了进来,正正好打在了窗户旁的墙上,顿时雪粉四散飞开,还有几个小雪块飞到了谈秋的脸上。   谈秋吓了一跳,怒道:“谁啊!不看着点扔!”   “娘亲!”   宝宝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感,谈秋原本升腾的怒火顿时被雪花给浇灭了,“嗳!在这儿呢!”   风雪中,周章一手托着宝宝,另一手打着伞,身后跟着一个毛茸茸的黑影,不断在雪中来回飞跑,周章便这么闲庭信步地从院外走了进来,待走至廊下,才将宝宝放了下来,自己将伞收起,斜靠在墙边。   宝宝落地的一瞬间便朝屋内飞扑了去,谈秋忙从姜北慕怀里抽身出来,上前两步一把将宝宝揽入怀中,见他一张软乎乎的小脸被冻得通红,登时心疼不已,忙一边搂着宝宝一边往屋内屏风处走,拿着绒布给宝宝拭水渍。   “娘亲,玩雪!”宝宝兴奋地伸手指向门外堆的近乎一掌高的积雪。   谈秋嗯嗯地应付了两声,继而将宝宝抱着放到了床边,就着炭火盆取暖。   “许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雪了。”   周章斜依在门框边,姜北慕则负手而立,二人一同看向门外。   周章冒出这句话后,姜北慕适时应和了声,“上次还是在京中。”   周章低笑一声,不再回话,沉寂片刻后姜北慕先开了口问道:“伤怎么样了。”   “没受什么伤,躺两天就行了。”   姜北慕又是沉默片刻,似是在斟酌词句,周章见其久久不语,这才微微斜睨了一眼,道:“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好好处理,不会让他打搅到你们的。”   姜北慕微微抿唇,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知道,我应付不来时会找你们的。”周章伸手挠了挠耳朵,仿佛这番话他已经听了千万遍一般。   姜北慕这才略略颔首,不再说话。   “本来该是另外一个侍女送你娃娃来的,但是路上被人喊去了,我这才顺路给人带了来,顺便厨房那边问你们想吃什么馅的团子。”周章站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无趣,这才开口说道。   姜北慕还未回话,那厢谈秋却忽的喊道:“对啊,今天是廿四了!”   “老爷下午没什么事吧?”谈秋问道。   “没有。”姜北慕回,“怎么了。”   “没事的话咱们包团子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刚好把阮月也喊来,就用这里的小厨房做,我上回看过了,小厨房里东西都有。”   谈秋这番提议,得到了宝宝的大力支持,谈秋登时豪情万丈,一双眸子忽闪忽闪地看着姜北慕。   姜北慕自然没什么,“你想做那就做好了。”   谈秋得了满意的回答,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周章,用的却不是征询意见的语气。   “你也跟着来做,别总是闷在院子里。”   周章有些发怔,谈秋一向是与他不对盘的,平日里更是没什么交情了,说难听点两人凑在一起连话都懒得说,如今谈秋这番语气,倒是出乎意料。   不禁令周章开始深深自省起来是否是自己平日里对谈秋太和颜悦色了,导致谈秋现在好像不是很怕自己了。   这番话若是教谈秋知道了,定然会怒道,周章要是对他算和颜悦色,那么连那梅香都算是对他如沐春风了。 第94章 雪夜   纵然周章万般不愿去做团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从谈秋手里拿了围布穿在身上,一脸无语地站在桌边,大有要看谈秋打算怎么做的意思。   自此,厨房中便站了五个人,分别是周章,阮月,姜北慕与谈秋,还有一个宝宝则是坐在桌边,两个白藕似的小手托着下巴,晃荡着腿看着几个大人。   阮月来时特意将米粉一道带了些来,还从厨房带了两份馅,分别是芝麻馅和青菜馅。谈秋站在上首,脱了大氅,将两袖捋地高高的,斗志昂扬地开始安排工作。   “我和老爷做青菜馅的,阮月你和周章就做芝麻的吧,反正咱们也没几个人,团子可以少做点,做大些,馅足点就行。”谈秋道。   “多大,包子那么大行不行。”周章面不改色地呛了谈秋一句,表露出自己的不满。   谈秋也不搭理周章,安排完后便第一个伸手去和面团,姜北慕站在旁边,本想上去帮忙,却被谈秋豪情万丈地推开,“没事!我来和面就行!”   谈秋这方开动,饶是周章再怎么不满,也只能跟着一起开始和面,毕竟和面也算是个力气活了,总不能让阮月做,他在一旁看着。   姜北慕无事可做,索性去烧水,将锅中打满水后便去了灶下,伸手将树枝折断,放入灶膛之中生火,姜北慕折了几根树枝架好,再抽出一把稻草,点着后放入灶膛之中,火苗逐渐涌起,引燃干树枝,隐隐火光落在姜北慕脸上,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正看着谈秋。   仅仅烧个火的功夫,谈秋身前的面团便以那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大。   水不慎放多了,加点米粉,米粉太散难团起来,再加点水……   当谈秋觉得不太对劲的时候,面前已经堆了满满一大碗的米粉团,连伸手进去揉的空隙也没了。   周章空时抬眼一看,便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这是真打算蒸馒头么,那你也该用面粉去。”   谈秋憋了口气,正想回嘴,但转头时看见周章身前那大小适中的米粉团一时有些汗颜,只得悻悻闭了嘴,悄悄朝姜北慕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北慕在一旁看着本也想笑,但目光触及那可怜巴巴的人后霎时又有些心软,只得从灶中起身,打了些水洗手,走至桌边,从谈秋手中接过了那一大团道:“我来吧,你包就行。”   言罢,姜北慕便伸手从那米粉团中摘了巴掌大的一块朝宝宝的方向丢去,随口道:“拿着玩。”   宝宝本就在一旁等着无聊,此刻得了姜北慕“赏”的米粉团当即高兴地晃腿,有模有样地开始学周章与姜北慕的动作开始揉米团。   谈秋从上首处退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站在旁边,看着姜北慕伸手揉米团,骨骼分明的大掌次次力道拿捏的极好,只少许功夫,那米团便已成型,姜北慕便将米团揉成一个长条,拿刀将其切成一个一个掌心大小的团子。   谈秋这才上前拿了团子开始包起来,边揉嘴上还不闲着,“老爷也会做饭么?我还以为你以前不会自己动手做呢。”   “嗯,在营里也偶尔做些,不过不会太精致,大多也就是些烤肉胡乱吃了。”姜北慕手上不停,口中回道。   “在外头自然是要学点做饭的手艺的,不然像你似的怕是连生火都难。”周章见缝插针地嘴了谈秋一句,若是以往,谈秋此刻定然被气地不轻,但现在他已经看开了,看在周章也曾为姜北慕和他出生入死的份上,就随他说两句,反正自己又不会掉块肉。   米团揉好,剩下的工序便十分简单了,只需要将馅包进去就行,四个人倒也不急,只慢慢悠悠地边聊天边包,此时灶火烧的正旺,锅中水已煮沸,腾腾热气升起,很快便充斥了整个小厨房,从那四开的窗户中窜了出去,与飞雪融作一块。   四人包好团子时天色已晚,冬天本就黑地快,加之一连几日的风雪,这天迟迟不见放晴,更是一早便暗了下来。   四人约莫包了有三十多个,五人吃也吃不完,正好府内丫鬟来点灯时便分了一大半给她,让她拿去前厅煮了分给大伙吃,剩下了九个团子,则留下来谈秋与姜北慕等人开小灶。   宝宝一早便嚷嚷着饿了,谈秋喂了他好几勺馅心才堪堪堵住了他的嘴,此时莹白软糯的团子一出锅,宝宝便迫不及待地朝灶台跑去,谈秋眼疾手快地将他给拽远了些。   “别靠太近,小心烫着!”   纵使天寒地冻,宝宝早就裹得像一个圆球,谈秋依旧担心宝宝会被伤到,毕竟方才从姜北慕嘴里得知了那件事,谈秋心中只留下对宝宝满满的爱怜。   姜北慕与周章二人一个递碗一个舀团子,不多时便将五人份给分好了,正好一人两个,宝宝一个。   谈秋看着碗中自己的杰作正欲大快朵颐之际,却见姜北慕又单独拿了个小碗,将自己碗中一个团子挑了进去,放到了灶台前,待做完这一切后才拿着筷子走到门前借着冷风吃起了团子。   周章也跟了上去,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外头飞雪吃团子,也不与姜北慕说话。   阮月则与宝宝坐在一处,宝宝十分喜欢阮月,阮月也待宝宝亲和无比,主动帮宝宝夹分好团子,又仔细叮嘱凉了再吃,宝宝只好嘟着小嘴眼巴巴看着那冒着腾腾热气的团子。   一时之间,谈秋竟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小没良心的,有了美人和美食,就不要娘亲了。谈秋看着那惬意十足的宝宝,忍不住心间笑骂了句。屋内站着也闷,谈秋便端着碗走至檐下,站在姜北慕身旁,一晃眼的功夫,姜北慕已经和周章坐在了一处,二人并排坐在门槛左右两侧,岔开着大腿默不作声地吃饭。   谈秋俯身,将自己碗中稍大的一个团子拨到了姜北慕的碗里,姜北慕愣了一下,还不待拒绝的话说出口,谈秋便先一步摇头道:“给你的就好好吃。我吃不下这么多。”   姜北慕这才低头吃了。   一旁周章再度不合时宜地嗤笑一声,“吃不下这么多还揉那么大的米团。”   “做这么多的团子还堵不住你的嘴。”谈秋没好气道。   周章懒得辩嘴,撇头吃自己的去了。   谈秋蹲在姜北慕身边,姜北慕正好侧身让位子,却见谈秋微微摇头,“老爷年初一有什么打算么?”   “没有,怎么了。”姜北慕道。   “我前几日遇到萨木了,他认识一个朋友,有一个山庄,我想去玩。”谈秋斟酌一番还是没有说出那马场,毕竟他若是说是为了姜北慕去山庄,姜北慕倒不一定会答应。   但他要是说是自己想去那山庄,那姜北慕是百分百的会答应。   果不其然,姜北慕答应地十分干脆。   “好,你想去那就去。”   “那可说好了得去啊。”谈秋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笑的眉眼弯弯,十分开心,姜北慕亦不自觉地有些愉悦起来,莞尔道:“自然。”   玉盐玉盐   谈秋悄悄侧头,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周章,见其目光出神地看着那檐下随风飘舞的红灯笼,并未注意他们二人,这才大着胆子出其不意猛地将面颊凑上前去,在姜北慕脸上飞快落下一吻。   一片雪花借着冷风飘飘忽忽地吹入檐下,轻似柔羽般落在姜北慕的手背之上,眨眼间化作一滴莹润水珠,这一吻,便也像这雪花融化般,转瞬即逝,却留下了那丝丝缕缕沁入心尖的酥麻触感。   谈秋双颊绯红,见姜北慕愣在原地,而周章依旧没有察觉到,一时之间自己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飞快地将自己碗中那一口没动团子直接连碗塞进了姜北慕怀里,跑出了屋檐,站在纷飞的大雪之中,朝屋内喊道:   “阮月!铮儿!出来玩雪!” 第95章 小乞丐   过了廿四,时间便过得飞快,眨眼间已经大年三十。   覆盖了整座四方城的大雪在廿四过后停了几天,随后在年三十当天再度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在那暗沉凝结的积雪之上再添一抹松软雪白。   姜北慕提前给府中丫鬟小厮们放了休,支了月俸后便说初四再来,这架势放眼整个四方城都没有一个大户人家会这么做,直让那些家仆们担忧是不是自己东家要走人了,这是提前支了好散伙。   这般疑问在他们清点月俸后尽数消散。   月俸不仅没少,还多支了一两!捧着月俸的家仆们几乎手都在抖。   得了姜北慕亲口应允的初四回来后,这些家仆们便欢天喜地地收拾物品回家了。   “老爷好大方哦。”   待府内家仆散地差不多了,谈秋站在挽秋阁门口,看着里头正埋头不知在书写什么的姜北慕,语气酸酸的。   姜北慕头也不抬,“嗯?怎么?”   “一两银子!就这么发出去了!你知道咱家多少人么!这么多银子可够好一段时日的口粮了!”谈秋哀叫了一声,谁知那姜北慕依旧不紧不慢,仿佛花的不是他的钱一般。   “这就心疼了?”姜北慕见谈秋语气哀戚,忍不住放下手中笔,抬眼笑道,“年后待你铺子开张了,能赚的比这更多。”   谈秋哀怨地看着姜北慕,“这不一样。”   花出去的钱是实实在在经了他的手的,而那年后赚的“大钱”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哪儿不一样了?”姜北慕起身,拿起桌上的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走至谈秋身前,谈秋这才发现这红纸中央写了一个“福”字。   字体遒劲有力,乍看之下锋芒毕露,但细观起来每一笔划却又圆润包容,这便使得这字整体看起来并不会太过有肃杀之意,反倒是恰似那青松苍柏,自有一番风骨其中。   姜北慕方才埋头写的就是这个?   “咱家不是买了这些对子春联么,老爷怎么又写了。”谈秋虽是赞叹姜北慕这一手好字,却依旧是有着困惑不解。   “我们那边的习俗,由作兄长,长辈之人手写福字,封入红包之中一道送给后辈,能辟邪,本该不是我写的,只是如今爹娘早去,不然该是我爹写了给铮儿。”   “啊!红包!”经姜北慕这一番话,谈秋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他得准备给宝宝的红包了!   只是……谈秋看着姜北慕手中那道福字,心口微微收紧,“我不会也要写吧……我写字不好看的。”   姜北慕失笑摇头,随后将福字放回案桌之上,转身时手中已经拿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红包,待走至谈秋身前时,才伸手递了过去。   “拿着,这是给你的。”   谈秋微怔,下意识推拒道:“你给我做什么呀,我都已经这么大了,用不着红包了。”   姜北慕也不将手收回,只微微笑着道:“我娘说的,按照她这边的习俗,婆婆是要给新媳妇红包的,封了红包,便意味认了这个媳妇,是要纳入自己家族谱的了。她没办法亲手给你,由我来给,也是一样的。”   谈秋这回没有再推拒,只小心翼翼地将红包收好,放入怀中,再抬头时双眼已然微微泛红。   姜北慕没有多言,伸手将谈秋拥入怀中,二人相拥而立,久久不语。   午时,几人围在一起吃了个午饭,姜府内家仆已走了大半,只留下周章,阮月和姜北慕及谈秋,加上一个宝宝五人。   几人简单吃了个饭,姜北慕便将下午的事情安排好了。阮月和周章在家中换春联和一些其他的一些东西,周章和谈秋先去萧野和萨木处提前拜年,毕竟初一当日便打算走,没时间再一一知会,索性提前去拜个年了。   谈秋摸了摸姜北慕塞给他的几个大红包,鼓囊囊的,一看便知是大手笔,不过这会谈秋倒是不怎么心疼钱了,毕竟亲疏有别,给萧野和萨木,他觉得封个厚点的钱包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家当初也是帮了不少忙的。   年三十街道之上依旧人潮涌动,两侧摆满了摊子,谈秋与姜北慕便没有架马车前往,而是选择了徒步上门,顺路逛逛这街,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谈秋在看,姜北慕则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偶尔侧目回应几声谈秋的话。   “你看这个!”   谈秋猛地停下脚步,从一个摊子上拿起一个虎头小布包,虎头针脚细密,绣工上佳,看着倒是十分精神可爱,谈秋一眼便在一堆小布包中看中了这个,爱不释手地朝姜北慕摆弄,示意他看。   姜北慕略略颔首,“给铮儿的?他用不着这个,不过你喜欢就买下好了。”   那摊主忙着招呼边上一圈领着孩子的妇人,只简单给谈秋说了两句场面话便不再搭理,只顾着朝旁人收钱找钱了。   谈秋也乐得摊主不打扰他,乐呵呵地反驳了姜北慕的话。   “谁说用不着了,今天晚上就让宝宝戴着这个小布包出去逛一圈,刚好拿这个小布包来装红包和糖果,免得到时候拿不下。”   姜北慕见谈秋笑的开心,只忍不住摇头打趣道:“怕是我和你今晚两个就能把这小包给塞满了。”   谈秋不以为然,哼哼道:“出门的时候当然先把包给清了。”   话虽如此,谈秋还是重新挑了一个纯白色的小鹿模样的布包,与这虎头布包一般大小,一红一白,翘着都十分可爱。   姜北慕上前将钱给付了,谈秋这才美滋滋地左右两手各拿着布包继续朝萧野的府邸处走。   没走两步,谈秋忽的停下脚步,似是不知被什么吸引了去,吸了吸鼻子,随后在人群中环顾,像是在找什么。   恰在此时,不远处一股热腾腾的蒸汽冲天而起,伴随着小贩清凉的吆喝声:   “热腾腾的甜糯糕欸——!”   “甜糯糕!”谈秋双眼一亮,丢下一句“我去买点甜糯糕”便欲朝那小贩处跑去。   “诶!”姜北慕阻拦不及,眼见着谈秋被一股人潮给挤去了另外一边,当即心头一跳,待反应过来时,谈秋已经借着那朝前的人流挤到了小摊面前。   那摊主动作十分麻利,眼见谈秋要的多,话不多说便先招呼了谈秋,谈秋狮子大开口,一下便切了近乎三分之一的甜糯糕,直让那小贩喜笑颜开。   谈秋接过小贩打包好递来的糕点,转过身便看到那站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姜北慕,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棵青松般伫立在原地,身旁人潮川流不息,却无法引起他一分注意,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谈秋。   谈秋心头一暖,笑吟吟地便举了举手中提着的甜糯糕给姜北慕看。   姜北慕无奈,微微侧了侧头,示意谈秋赶紧过去。   谈秋方一迈步,身旁便猛地窜出一个黑影,正正好撞上了他的腰,力道之大仿佛那人是被推出来的,谈秋一时不察,直接被撞倒在地,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方才撞自己的是一个孩子。   准确点说,是一个小乞丐。   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衣,脚上穿的鞋还不是一对,也不知是从谁那里捡来的,头发乱糟糟地蓬起,被一根发黑的红绳系在脑后,脸上脏兮兮的,只有那双眸子漆黑明亮。   谈秋吓了一跳,刚买的甜糯糕便被这小乞丐一撞之下脱了手,掉在了地上。   “你……”谈秋一个字刚开口,那小乞丐便猛地一把捡起那掉在地上的甜糯糕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人群之中。   “你没事吧。”   姜北慕不知何时从对面跑了过来,将谈秋扶起,眉头微蹙,深深看了眼那小乞丐跑走的方向。   “我没事,就是那糕……”谈秋猛地被撞一下有点懵,待反应过来时早已没有了那小乞丐的身影。   “待会儿新出锅后再买一份就是。”姜北慕对那可有可无的糕点并不关心,随口道。   谈秋也无法,只得应了一声,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灰尘。   “啊!!”   姜北慕猝不及防之下被谈秋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待看过去时,才发现谈秋面露惊恐,双手无措地在自己身前摸索,急道:“我的包不见了!刚刚给宝宝买的包!肯定是被他给顺手拿走了!”   “我刚刚怎么没发现呢,不对啊,我明明戴身上的,他怎么拿走的?”   谈秋急的不行,口中念念叨叨的,面色微微发白,这般惊慌模样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姜北慕却放下心来,不过是两个包而已,遂安抚道:“没事,再回去买两个就是了。”   “不行!赶快去追他!”谈秋却方寸大乱,连忙拽着姜北慕的手臂便要朝前方跑。   “怎么?”姜北慕察觉出了一丝不妥。   “我把红包给放在布包里了!红包也被他给拿走了!”   谈秋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到那小乞丐面前。   “红包没了就没了,回去再封一份就是了。”姜北慕对于这事倒是不怎么上心,只是看谈秋这般紧张便想着先将人给安抚下来再说。   “啊!”   不待姜北慕说完,谈秋便再度惊呼一声。   “在那里!快,快过去。”   不远处的十字街角处,方才那撞了谈秋的小乞丐正被其他两三个模样看起来大了不少的人按在角落,就在谈秋说完之后,那角落处的几个乞丐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转过头来。    第96章 冤家路窄   只在一瞬间,那几个乞丐便登时作鸟兽散,四散开来一溜烟跑没了影。   那小乞丐楞了一下,随后才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抱着怀中的糕点和布包朝巷子里跑去,不时转头看一眼在后头追的谈秋。   姜北慕在看见那几名乞丐四散之时有片刻的犹豫,还不及开口,身旁的谈秋已经瞬间如箭矢般冲了出去,破开人群紧随其后朝着那道小巷追。   姜北慕只犹豫了一瞬,便想也不想地跟了去。   谈秋转过弯,喘着气打量四周,才发现那小乞丐竟是跑到了后街,后街大多数都是走马车的,故而巷子里鲜少有人进来,十分僻静,谈秋站在路口仔细分辨了一会儿脚步声,便朝着右边跑去。   果不其然,右边巷尾转角,那小乞丐正站在路中间躬身喘着气,显然是累到了。   “把包还给我!”谈秋猛地大喝一声。   小乞丐吓了一跳,没想到谈秋竟然如此锲而不舍,当即再度转身朝另外一侧跑去,谈秋也已是气喘吁吁,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呼出的热气肉眼可见,在冷风中瞬间消散。   谈秋猛吸一口气,盯着那小乞丐的背影,再度提气去追。   转过弯,只见那小乞丐站在路口中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谈秋向前看去,才发现姜北慕已经堵去了他对面。   现在前有姜北慕,后有谈秋,前后夹击之下,小乞丐只能再往右边的一条小道里跑,但谈秋要是没记错的话,穿过这条小道,便是城主府的地方了,城主府旁戒备森严,加之有姜北慕在,只消他喊一声,那层层守卫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这小乞丐给捉住。   显然那小乞丐也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此刻被逼无路,也只是站在原地抱着包裹和糕点,一副戒备的模样。   谈秋站在原地喘了许久才堪堪回过气来,双手叉腰走上前去,边走边喘气还说道:“呼……我的糕点就不跟你追究了,哈……把我的包还给我就行。”   姜北慕也不动,只站在原地,守在路口。   “来……”谈秋走到了那小乞丐的五步之远处,伸出手来:“把包还给我,你就能走了。”   小乞丐防备地后退一步,紧张地看了一眼姜北慕,心底只觉得那站着不动的男人更可怕,眼见谈秋愈来愈近,几乎快要抓着他了,小乞丐猛地一咬牙,转身朝那唯一一条小路跑了去。   谈秋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跟着跑去,此刻二人之间距离已经被拉地十分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就在那小乞丐将要跑出小道之时,忽的一阵哒哒马蹄声响,紧接着便是车轮滚滚声,由远及近,似是正要穿过这街道。   谈秋与那小乞丐一前一后地跑出了小道,视线豁然开朗,却已是难以停下步子,只见身旁右侧,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小乞丐僵硬地站在原地,双眸瞪大地看着那不断放大靠近的马车,谈秋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了身前的小乞丐,连忙朝后倒去,若是那马车察觉到人,有意要停,这个角度他们可以避开。   只是那马车非但没有要停的意思,甚至连方向都没有要变,仿佛就当谈秋与那小乞丐不存在一般,直直地朝前驶来。   谈秋瞳孔之中,那辆马车的影子被不断放大,近乎能看清马车车厢上垂挂着的丝绦,随着马车颠簸与风吹轻晃着,隐隐铃铛声划破市集喧嚣传入谈秋耳中。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如鹰隼般猛地自旁跃来,就在那马蹄将落之际,一掌推出。   掌风带着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道横扫而去,一掌拍在了那马匹身上,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霎时将那匹马往侧旁推去,马匹发出一声凄厉嘶鸣,随后一下撞在另一侧的横墙之上,那马夫大惊之下只得拉死了手中缰绳想要将马匹安抚下来,却难以顾及自身,被那股力道横贯了去,摔下马车。   车厢中传出一道尖锐至极的女子叫喊咒骂声,显然是被撞地不轻。   谈秋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将那小乞丐往自己身后拉来,而那小乞丐显然也是被吓呆了,久久没能回过神。   “没事吧。”   姜北慕长舒一口气,却不管那马车,只小心翼翼地将谈秋扶起,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见谈秋并无大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继而转头,眸色深沉如冰,看着那辆马车。   “我没事……那辆马车……”谈秋半晌没说出话来,方才电光火石间,他好似亲眼看见了姜北慕一掌将那马车给打偏了去。   那辆马车可是朝着他们二人疾驰而来的,这一掌……若是打在人身上,才是真正的不死也半残了。   此时那小乞丐也堪堪回过了神,见自己手上的布包绳被谈秋扯着,又目睹了方才那一掌,登时看姜北慕的眼神宛如再看一个妖怪,当即连甜糯糕也不要了,丢下手上的东西便撒丫子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欸……”谈秋看着那小乞丐撒腿跑的背影,口中一句话憋在喉口,半晌还是咽了下去,伸手捏了捏两个布包,触手依旧鼓鼓囊囊的,料想是那小乞丐拿了之后还没来得及和那几个人分,便被自己和姜北慕追上来了,情急之下便被逼进了后街里。   “还好,都在。”谈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看了眼地上那沾染了泥尘的糕点,无比心疼地叹了口气,对姜北慕道:“咱们走吧。”   姜北慕深深看了眼那马车,足下步子未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谈秋却不欲与人起争执,见姜北慕不动,生怕再与对方结怨,况且自己刚刚打了人家的马。虽然那马车虽谈不上是什么达官贵人所驾,但也是个家底殷实的,虽说姜北慕并不怕他,但是小人难防,谁知道后面哪天就来背刺一刀。   姜北慕显然也明白了谈秋的意思,没有多说,与谈秋一道错开那辆马车继续朝前走,过了这条街,就能抄近路到萧野家了。   只是谈秋不打算与人争执,对方却不这么想。   那车夫掉下马车后便立刻爬了上去,隔着帘子低头哈腰,口中不断道歉,只是那帘子之中的女人却气的不轻,连声斥骂,那车夫皆苦哈哈地低头应了,就在那女人骂声之中,一道慵懒男声随口道了句“好了”,那女子的尖锐嗓音才稍稍低了下去,却仍是有些不满,只是音量放低了不少。   谈秋与姜北慕经过那马车之时,车夫那狭长细小的眸子飞快地在二人身上瞥了一下,随后连忙隔着车帘对马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谈秋没听太清楚,只恍惚听到几个“走了”,“凶徒”之类的字眼,想必也是在朝自家主子告状,免得主子将怒火都撒在他一个人身上。   谈秋想到方才那车夫明明见到前面有人,却依旧不勒停马的模样,便冷哼了一声,心道这仆从都这般恶劣,那当主子的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让你们走了!打了我的马,撞了我的马车,连赔礼道歉都没有就想这么走?!”   谈秋与姜北慕还未走远,便蓦地听闻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谈秋登时脚下步子一顿,眉头微微蹙起,转身看去。   只见马车车帘被掀开,一名衣着华贵,面容姣好的美妇人从车上下来,车夫伸手欲搀,却被那美妇狠狠剜了一眼,推【猪三不小说网】|ZhuSanBu.Com|欢迎收藏,免费阅读全文!开了。   而这美妇,正是那石家当家的,也就是先前谈秋的“上家”主母。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谈秋不知为何,忽的就不想走了,只定定地看着那美妇,一旁的姜北慕似有所觉,也停下步子看去。   四目相对之际,那美妇亦反应过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愣在了原地,面色复杂转瞬即逝,艳若火焰的红唇紧抿,两道柳眉微微蹙起,显然也是意料之外。   小巷之中寒风吹过,天阴了起来,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新的大雪。   双方静了片刻,那美妇才唇角微动,露出了一抹极为复杂的笑容,低声道:“原来是姜家老爷和……”美妇在提及谈秋之时话音逐渐被吞回了口中,片刻后才继续道:“谈公子。”   姜北慕微微蹙眉,并不回话,好像连那美妇是谁都没能记起。   谈秋心间火起,皮笑肉不笑道:“石夫人可得好好管管自家的人了,放任一个不会驾马的人驾车,今日幸好有我家老爷在,这才躲过一劫,要是改日冲撞了其他什么贵客,那可不是简简单单能解决的了。”   美妇看着谈秋那张脸便来气,此刻额头上方才撞在车厢上磕出的一个包还在隐隐作痛,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面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   “笃笃”两声从车厢内传出。   有人在里面敲了敲车厢,应该是在提醒那美妇,谈秋猜想敲车厢的人应该就是刚才说话的男人,只是不知道这男人是什么身份。   经那男人提醒,美妇这才勉强收敛了心中怒意,笑道:“公子说得对,是我疏忽了,这次回去便将人给换了。”   话音刚落,车厢内再度传出一声轻咳,是男人的嗓音。   美妇神色微动,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能在街上遇到两位贵人也是有缘,恰逢今日三十夜,也请二位赏我一个脸,去我府上小叙一番怎么样?”   谈秋目光在那马车与美妇身上瞥了个来回,轻哼一声,“免了,不熟。”   言罢便侧身拉起姜北慕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姜北慕自始至终便没有开口,只站在谈秋身旁,只好似一切都听他的,此时谈秋要走,姜北慕也不拖沓,直接转身就跟着谈秋的步子走。   美妇气的整张脸都发红,一口银牙近乎被咬碎,看着谈秋的背影之中充满了嫉恨与怨毒,像是能生啖其肉。   此时车厢窗框处的遮帘被扬起,一张骨节分明的大手推开了窗框,男人微微探出头,朝谈秋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眸光微动,随后将窗框放下。   姜北慕走至一半,忽的转头回望。   只见那马车窗框处的遮帘微动,美妇重新被搀上了马车,一切如常。 第97章 伊始   谈秋与姜北慕再度回到姜府的时候,已是酉时。   下午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雪,除了早晨片刻的日光,近乎一整天都是这样阴沉沉的,太阳落得也快,到了酉时已经没什么天色了。姜府大门处的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曳。   见萧野与萨木都十分顺利,萧野正与符鹤忙着剪窗花,别看萧野五大三粗没个正型,手倒是挺巧,剪刀与红纸在手上几个来回,便成了一个雪花。谈秋也跟着凑热闹剪了两个,只是有些粗糙,不过谈秋本人倒是挺喜欢的,拜了年送了红包,萧野还想留饭,谈秋与姜北慕都谢绝了,离了萧野处,便顺路再去了一趟萨木那里。   萨木是犬戎人,对于汉人这个节日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触,只是趁着节庆也在屋子前后贴了几个福字,算是蹭了蹭喜气,院子里依旧有些冷清,谈秋进去时没看到有什么家仆,倒是萨木正与他的黑犬玩的十分起劲,拿了个树枝玩你扔我捡的小游戏,平日里谈秋印象中那黑犬霎时威严,仿佛已经不是凡犬,没什么能吸引它的了。   没想到在家里也是这般情景,在萨木的极力“撮合”下,谈秋没忍住手痒,也玩了一把。   姜北慕倒是没参与这个游戏,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萨木与谈秋玩,临了要走时,姜北慕才首次开口问萨木要不要一起去姜府过年。   谈秋还是很期待萨木能一起去的,毕竟这里看起来只有萨木一个人住,其他家仆不知是被遣散了还是过节回家了,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   萨木笑着拒绝了,只说不打扰了,姜北慕便没有再多说,只略略颔首,谈秋纵然有所惋惜,但亦不能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二人这才离开了。   “还以为送红包路上被打劫了,送了一天了。”   甫一进门,谈秋便看到了周章那张十分欠揍的脸,以及那时刻都刺|激着人的话语。   周章站在正厅前,脚边趴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阮月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庭前,怀中抱着宝宝,正与他玩耍。三人显然是在等谈秋与姜北慕回来,谈秋看着这一切,心中刚要升腾起的那股子来自“家”的温暖便被周章那冷地透风的嘴给吹凉了。   “大过年的不跟你计较。”谈秋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表情,应付地哼哼了两声,便欢欢喜喜地朝宝宝跑去。   宝宝看到了谈秋,也是十分兴奋,整个小脸都笑开了花,肉乎乎的小手不断拍打着,嘻嘻哈哈地往外跑,口中不断喊着“娘亲”   谈秋一把将宝宝抱起,毫不客气地在宝宝那嫩滑如豆腐般的小脸上嘬了一口,惹地宝宝嬉笑连连,那小白犬察觉到了四周欢快的气氛,也忍不住一跃而起,在原地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圈,随后嗷呜嗷呜地叫了几声。   谈秋将自己买的两个小布包挂在了宝宝脖子上,左右两边各一个,调了一下长短,刚刚好缀在肚皮处。   “嗷呜——”宝宝好奇地摸了摸布包。   “铮儿喜欢么?”谈秋摸了摸宝宝的脑袋,笑呵呵道。   宝宝闻言当即双手抓着那虎头布包高高举起,小脸因兴奋而通红,用力地“嗯!”了一声,大声道:“谢谢娘亲!”   谈秋看这眼前这软乎乎的白团子,恨不得抱在怀里紧紧揉上一揉,事实上谈秋也这般做了。   “咳。”姜北慕轻咳一声,打断道:“好了不要闹了,该吃晚饭了。”   姜北慕既然发了话,自然无人反对,好在阮月在府里,还知道提前做饭,不然谈秋还真指望不上周章能事先在家里做好饭等他们回来吃。   光是想想周章做完饭后站在门口翘首等人的模样,谈秋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五人吃了饭,又各自将碗筷给洗了,铮儿还小,故而他的一份是由谈秋给代洗了,不过宝宝也闲不住,自告奋勇地拿了个布巾开始擦凳子,这般乖巧模样落在谈秋眼中自是惹的他洗完碗筷后又将宝宝抱怀里狠狠亲了一番,直蹂|躏地宝宝伸手擦着面颊上的口水,一溜小跑出了门,笑嘻嘻躲在阮月身后,偷偷侧头打量着谈秋。   饭后消食,谈秋索性和阮月还有宝宝一道玩起了院子里的雪,周章则与姜北慕站在檐下聊天。   待到亥时,阮月才将昏昏欲睡的宝宝小心递到谈秋怀里,谈秋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给宝宝盖上,随后看了眼姜北慕,姜北慕会意,上前将宝宝接过。   谈秋鲜少看到姜北慕与宝宝亲近,更遑论这般抱在怀里了,纵然谈秋知道二人是亲父子,但总没什么感觉,好似就连他这个“娘亲”看起来都要比姜北慕更像是宝宝的亲人。   不过二人到底也是亲父子,在自己父亲怀中,宝宝许是能感觉到那股天然的安全感,一开始倒是还有些不舒服地轻轻皱眉,挪着小屁|股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姜北慕由着他动了几下,很快宝宝便安静了下来,姜北慕这才将大氅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宝宝,只露出面颊来呼吸。   宝宝小脸微红,粉嫩的嘴巴轻轻张开吐息,雾气很快便在冷风中消散,小手攥成拳搭在姜北慕的肩膀上,就这般睡熟了。   红彤彤的灯火映照在姜北慕脸上,此刻那双剑眉舒展开,似朗星般的双眸温柔宁静地注视着怀中的宝宝。   谈秋在一旁看见这副场景,不由心中一暖,比起他这个“娘亲”,宝宝更需要的还是姜北慕的爱。不过也不能说姜北慕不爱宝宝,谈秋只能猜测从前姜北慕的冷落,一半是因为事务繁忙,另一半则是对宝宝生母的那股怨气吧。   没错,是怨气。   纵然姜北慕谈起宝宝生母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但谈秋却能从这份平淡之中感受到几分怨怼,他知道姜北慕还未曾真正放下,他也不知道当日究竟是何情形,毕竟往严重了说,姜北慕的母亲病故,与那女人还是有几分干系的。   抛夫弃子,生母病故。   一夜之间,对于姜北慕而言,说是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姜北慕显然也知道稚子何其无辜,且又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无法真的置之不顾,便只能少去看他了,请了奶娘照料,自己又偶尔才去简单说两句话,常常是凳子都没坐热便离开了。   宝宝如今能这般依赖姜北慕,谈秋想想还是有些心疼,但他也无法因此而去指责姜北慕。   。。玉岩。。   说来说去,只能叹一句阴差阳错,所遇非人吧。   谈秋与姜北慕一道回了屋子,姜北慕动作轻柔地将宝宝放到小床上,又仔仔细细地给他盖上了小被褥,自己坐在宝宝床边,静静地看着那睡颜片刻,似是有些出神。   “老爷,要睡了么?”谈秋小声道。   姜北慕摇头,“不急。”言罢,姜北慕便起身去衣柜之中取了一份封好的岁钱,悄悄将其塞在了宝宝的枕头底下。待做完这一番动作后,姜北慕目光复杂地轻叹一声,将垂帘放下,将宝宝所在的里屋灯火熄了。   “休息么?”谈秋手上捧着寝衣,看着姜北慕,“明日要去山庄,还得赶路呢。”   姜北慕犹豫一瞬,点头应下。   二人便换了衣服,熄灯入眠了。   谈秋一觉并不安分,梦中不断闪回他从前经历的一些事情,一会儿是在府中被梅香刁难,大冬天的连炭火都不给,一会儿又是自己在山上狂奔,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几个拿着砍刀的凶徒,谈秋一路没了命地狂奔,仿佛一转头便能看到那明晃晃的大砍刀。   忽然脚下一滞,仿佛被什么绊倒了,谈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犹如飞起来了一般,直直地朝前倒去,落地的一瞬间他却感觉不到疼痛,转头那凶徒已经高举着砍刀,双目泛着一丝嗜血殷红。   就在那砍刀将要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冷风吹来,那几名凶徒登时爆裂开来,化作数个雪团四散飞去,天地一瞬色变,漫天大雪铺天盖地地扫来,凛冽寒风几乎吹得谈秋睁不开眼,雪粒如同刀尖般割着他的面颊。   一道尖锐高亢的马匹嘶鸣声响起,一匹壮硕的黑马猛然破开风雪,拉着一个华贵的马车疾驰而来,马蹄高高扬起,朝着谈秋踩踏而去——   轰然一声巨响,如同惊雷般在天边炸开,谈秋猛地睁开眼,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做噩梦了?”   黑暗中,姜北慕的声音传来,谈秋深吸一口气,浑身泛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做噩梦发汗的缘故。   “我梦到……”谈秋顿了顿,“好乱,有人要杀我,那马车也要撞我。”   “没事了,都是梦。”   姜北慕的声音一贯低沉醇厚,如金玉相击之声,令人不自觉地便放下心来。   黑暗中,谈秋心脏还跳个不停,几乎快要跃出胸腔,喘了会儿气,身旁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姜北慕侧身朝他这边挪了过来。   不多时,一条有力且肌肉紧实的手臂便轻轻将谈秋圈在怀里,如同筑起了一道世间最为坚实的壁垒,谈秋心跳亦慢了下来,呼吸逐渐平稳。   谈秋出了口气,如同那濒死被救回的人一般渴求温暖,侧身埋头钻入了姜北慕的怀里,耳畔听着那有力的心跳。   “现在什么时候了?”谈秋喉口发干,缓过神来后便又有一阵困意泛了上来。   “嘘。”姜北慕低声,“你听。”   谈秋呼吸微微收紧,一瞬间仿佛神魂飞出了体外,黑暗之中所有细微的声响都传入耳中,先是一片寂静,随后慢慢的有好似擂鼓般的声音,却是很远,听不真切,一声响起,总是伴随着第二声仿佛远在天边。   “是新的一年了。”   姜北慕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谈秋耳垂,低沉的嗓音如同梦呓,却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平地惊雷,恍然一声巨响,如同一条俯瞰着苍生的巨龙盘踞着发出一声怒吼,撕裂开这时空,分成新旧两节。   一声响过,便如同雨后春笋,一瞬间,大地上遍是这般震响。   谈秋微微睁开眼,这是新旧交接的伊始,千家万户都出来放爆竹了,借着朦胧的窗纸,黑黢黢的夜空也被那缤纷的烟火照亮。   谈秋还未开口,身旁的姜北慕便摸黑压了上来。 第98章 截道   初一一早,天方蒙蒙亮,便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爆竹。   就在整个四方城都沉浸在新春的气氛之中时,姜府却出奇地静。仿佛是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在阵阵爆竹声中沉睡着。   屋内一片昏暗,时不时传出几道低哑的轻语,只是语调含糊,词不达意,仿佛只是梦呓。屋内残留着一丝氤氲热意,沿着窗缝丝丝缕缕地向外泄去,姜北慕双眸清醒地看了会儿床顶,身旁谈秋脑袋倾斜向他的脖颈处,散落的青丝撩弄着姜北慕脖颈处的软肉,谈秋无意识地轻哼,仿佛做了噩梦,不停往姜北慕身边挤,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姜北慕伸出手,轻轻拍抚着谈秋后背,窗外爆竹声响此起彼伏,姜北慕静了一会儿,目光从谈秋身上挪向那模糊透着些微亮光的窗纸之上,随后侧过身,与谈秋面对面,复又合眼欲眠。   “娘亲……”   一道细弱嗓音忽的响起,在这静谧屋中分外惹人注意,话音依旧迷迷糊糊,像是刚睡醒一般。   姜北慕睁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慢慢从谈秋身旁抽出,起身下床。   “娘亲。”   小屋中的宝宝睡醒了,睁眼却不闻屋内动静,霎时眼中蓄了泪,欲滴未滴,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惊恐,仿佛那被抛弃无措的幼崽一般。   “嘘……”   姜北慕身着里衣,撩开帘幔走至床边,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低声嘘了一下,便伸手去抱宝宝。   “不要乱动。”   姜北慕没有多停留,简单说了一句,便抱着宝宝朝自己床边走去,谈秋仍在熟睡,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毫无感知,半个身子都挤到了姜北慕的位子上,五指无意识轻轻抓揉着,依旧深陷梦境之中。   姜北慕轻轻将宝宝放下,给二人盖好被褥,眼见宝宝正扑扇着大眼睛毫无困意地看着自己,犹不放心地伸出食指凑到唇边竖起,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宝宝乖乖点头,拱着小屁|股朝谈秋的方向钻了去,待到额头相贴,温热的肌肤触感传来,宝宝才满足地重新合上了眼。   姜北慕见二人乖巧地依偎在一起,心中忽的软了一下,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笑意,去屏风后穿衣,拿着布巾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   谈秋是被窗外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心口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压力给憋醒的。   入眼便是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枕在自己心口,衣襟上还残留着些许湿意,谈秋感受着那位置,要是他没猜错,这应该是宝宝流的口水。   谈秋无奈,又爱又恨地伸出手指在宝宝那软嫩的面颊上轻轻掐了一下,想将人给挪下去,未料手刚碰到宝宝,宝宝便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娘亲”,分外依赖地将面颊贴在谈秋心口缓缓摩挲。   谈秋百炼钢登时成了绕指柔,边亲边抱地与宝宝一同起身穿衣。   待到谈秋手忙脚乱地给宝宝穿戴好后,已经近乎日上三竿,出门的一瞬间,便能看到阮月和周章都在院子里,二人手捧着白底青花的瓷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待看到谈秋与宝宝出来时,俱将目光投了过来。   “月月姨……”宝宝看到阮月十分开心,忙丢下谈秋伸出手作“抱抱”状朝阮月跑了去,阮月忙将手中瓷碗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弯腰将宝宝一把抱入怀中,笑呵呵地摸了摸宝宝那蓬乱的头发。   “温柔乡英雄冢啊。”   周章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话,随后不再看谈秋,反而专心地吃起自己碗中的红枣来。   谈秋早就熟知周章的风格,大年初一的也不去自讨没趣,毕竟对他而言,周章只要不刺他,就是年头里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早啊。”谈秋朝二人道,阮月笑笑回应,主动说道:“老爷还在厨房,炖了红枣还有粥,公子快些去吃饭吧。”   “辛苦了,劳烦你一大早的,年初一还要起来做饭。”谈秋没有多想,朝阮月道谢。   孰料阮月却抿唇而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委婉道:“我今日也是借了光了,今日的饭可不是我做的。”   谈秋“哦”了一声,迈向厨房的脚步不停,却在片刻后反应过来,忙小跑着朝厨房而去,双眸晶亮,如同一个看见了骨头的狗狗。   刚一步入厨房内,谈秋便看到了姜北慕坐在灶膛中,手上拿着火钳,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那本就深邃的面容衬地愈发英挺。   姜北慕听见动静,见怪不怪地抬眼看去,十分自然道:“红枣在大锅里,白粥在小锅里,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盛。”   谈秋“嘿嘿”笑了两声,走到姜北慕身边,蹲下身子,手肘抵着姜北慕的大腿,托腮笑道:“我不饿。”   姜北慕眉峰不动声色地扬了扬,抬手将一根劈好的木头丢进了灶火之中,随口道:“不饿也要吃点,不然待会儿路上饿了没有东西吃。”   “那你喂我吃。”谈秋厚脸皮道。   姜北慕似笑非笑,“铮儿现在都不让人喂着吃了。”   “他那是想多吃点,我们喂给他吃总是把控着量,他自己吃起来没个度。”谈秋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污蔑宝宝,大有一副当场耍赖的模样。   姜北慕但笑不语,只是丝毫没有要起身来喂的打算,谈秋当即不干了,直接自己主动盛了一碗红枣,不由分说便将碗筷一股脑地塞给了姜北慕。   “我可不管,你不喂我就不吃。”谈秋如是耍赖。   这一顿饭终是在谈秋严正控诉之下,由姜北慕一颗一颗地喂给谈秋吃完了,谈秋只觉得自己吃的不是红枣,是蜜饯。   甜得很。   只不过代价就是当着一顿饭吃完,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谈秋与姜北慕准备出门时,马车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了,马夫因着过年的缘故也回了家中,只留下这匹黑马在后院马厩中整日无所事事地吃草,好在还有周章三无不时地前去骑着它溜溜,饶是如此,它也肉眼可见地长胖了不少。   谈秋本想带着周章和阮月和宝宝一同前往,奈何周章直言自己懒得出门,阮月又过于识趣,生怕搅了谈秋的“好事”,而宝宝又有向“懒虫”进发的趋向,一遍问下来,这一趟也只能谈秋和姜北慕二人去了。   虽是在意料之中,谈秋不免又有些遗憾。   姜北慕倒没说什么,二人上了马车之后,便由姜北慕驾马,经后街巷道出城,谈秋也不担心姜北慕的骑术,毕竟他曾经是骑着马杀过敌的,此刻驾驭一匹小肥马更是信手拈来的简单,谈秋一人坐在车厢内无聊,索性将横坐下的小凳拿出,挨在门边,同姜北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看,那边树上好大一个鸟窝。”   “嗯。”   ……   “刚刚飞过一只好胖的鸟,快有咱们的马这么胖了。”谈秋托着下巴看向天空,意犹未尽。   姜北慕带着笑意应了一声。   二人之间再度恢复寂静,唯余马车行驶间的哒哒蹄声与车轮行进间的咕噜声。   姜北慕慢悠悠地架着马车,并不着急去往那处山庄,谈秋就更不急了,一路上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要么是看见一只肥鸟,要么是啧啧叹两声别人的马儿多精壮,姜北慕都耐着性子一一应答了下来,许是路上实在无聊,谈秋坐了一会儿后便有些坐不住了,动不动便伸手在姜北慕脊背之上轻轻画着花纹作乱。   奈何姜北慕始终不动如山。   “我好无聊啊,还要多久啊。”谈秋百无聊赖地伸手扣着窗框,外面都是千篇一律的树木,越往后连道上的其他马车也不见了踪影,仿佛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二人。   “哎,早知道应该将他们都喊上的,路上还能聊天做个伴。”谈秋叹道。   姜北慕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只是脑袋微微侧了一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两侧树木,随后开口道:“无聊的话便数树罢。数数看一路上有多少棵枯死的,多少棵常青的。”   谈秋撇撇嘴,“那我还不如睡觉呢。”   姜北慕低低笑了一声,“还是先不睡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谈秋本没当回事,含糊应了一声,姜北慕一抖缰绳,口中疾呼一声“驾!”,缰绳抖开打在马匹身上,划出破空声,瞬息之间,马儿一声嘶鸣,似是受了惊,原先疲态一扫而光,奋力向前疾驰而去。   惯性使得谈秋整个人都朝后倒去,一屁|股摔在了车厢内,咯地生疼,只能手扶着横坐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快。”   “伏下身去,别乱动,也别出来。”   姜北慕声线依旧沉稳,只是谈秋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再联想到之前那刺客的事情,登时紧张起来,忙不迭照着姜北慕的话伏趴下去,“怎么了?是又有刺客了么?”   姜北慕迟疑了一瞬,沉声道:“不是刺客,来人很多,都骑着马,他们有着自己的沟通方式,方才的鸟鸣听到了么,那就是他们在联络,他们兵分两路,这是想围困我们。”   不待谈秋有所反应,姜北慕便继续自顾自道:“也不像是军队,不像是他们派来的……”   谈秋心惊不已,经过姜北慕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方才的确有几声突兀的鸟鸣,他还开玩笑地同姜北慕说“不知道哪儿来的鸟,这还没开春呢就这么起劲地叫”   谁知一眨眼,竟然又是一群凶徒。   许是姜北慕忽的加快速度的缘故,那群凶徒也不再掩饰,亦加快了速度,驾马紧随其后,数十道纷乱错杂的马蹄声响起,如同影子一般牢牢地黏在谈秋与姜北慕的身后,不多时,那马蹄声便愈来愈近……   姜北慕从方才起便默不作声,谈秋知道他兴许是在想对策,毕竟对方这么多人,一人砍一刀都能将谈秋给砍成了肉泥,马虎不得。   【猪三不小说网】|ZhuSanBu.Com|欢迎收藏,免费阅读全文!   姜北慕不说话,谈秋便更加紧张,忍不住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撩开马车侧帘,探出头朝外看去。   只见官道一侧的山丘之上,一行黑影紧紧地缀着谈秋二人的马车,频频向谈秋这方看来,粗略一估算,仅是谈秋目所能及之处,便有六个人骑马在追。   而方才姜北慕也说了两边合围而来,那么就是至少有十二人。   这是何等手笔,谈秋脑海之中飞速回想,自己究竟得罪了谁,能让他这么不惜下血本来教训自己。    第99章 少年   谈秋这般想着,外头马蹄声却是愈来愈近,谈秋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那群凶徒已经到了马车旁。   “慕哥……”谈秋一手扶着横坐稳住身形,忍不住朝着外间喊了一声,姜北慕“嗯”了一声,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谈秋原本浮躁惊慌的心不知为何便蓦地安稳了下来。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谈秋两侧都看了一眼,两侧都跟紧着凶徒,纵身驾马,频频朝着他们看来,仿佛是在思考如何下手,他们乘坐的马车比不得那群人的骏马,被追上也是早晚的事。   但,现在若是弃车,更是只能被围困于此,一时间,境况竟是落入了两难之地。   就在此时,林间忽地传出一道尖锐哨音,韵律十分奇怪,不待谈秋深思这哨音的意义,两侧的匪徒便蓦地齐声发出怪叫,有人吆喝有人大笑,而那群凶徒亦像是得了什么命令般,齐齐勒住马缰,由两侧朝着中间包夹而去,似是要将姜北慕与谈秋的马车圈在中央。   “慕哥!”谈秋心惊不已,眼见那群凶徒已然成了合围之势,忍不住便脱口而出喊道。   姜北慕没有回应,谈秋忧心不已,连滚带爬要出去,甫一伸手去撩帘子,便猛地被人给抓住了手腕,谈秋心惊不已,下意识死命甩手欲挣脱,口中不断喊姜北慕的名字,而那张大手却如铁链一般将谈秋的手腕死死箍住,攥在掌心,紧接着一股力道袭来,谈秋整个人几乎都是都被手腕上的那只手给扯了出去。   就在他被人扯出车厢的一瞬间,身后马车不知被何物给绊了一下,整个车厢霎时失去重心,朝着一侧倾斜倒去,前方马匹被这股力道带着亦翻身倒下,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徒劳地在空中甩了两下,随后倒地扬起尘土。   姜北慕一手揽着谈秋的腰,另一手扣着他手腕,就在马车侧翻的一瞬间,足尖踩着车厢一角借力一跃,稳稳落地。   谈秋耳畔一阵嗡鸣,过后便是心如擂鼓的心跳声。   二人落地之后,方才追车的凶徒早已将他们围于圈中,正驾马绕着谈秋与姜北慕二人小跑,仿佛是那野兽玩弄自己的猎物般,十分恶劣地“示|威”。   谈秋此刻得以看清那群凶徒的模样,高矮胖瘦皆有,衣着各异,大多是些粗布麻衣,如此一来便可排除是兵家之人,谈秋不由得想到了山匪。   莫不是过路打劫的?   姜府的马车算不得华贵,便是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之上也绝对算得上是朴素了,况且谈秋也不觉得会有山匪出动几十人就为了打劫一个看起来不算富裕的马车。   既不是见财起意,那么便是有备而来了。   谈秋警惕地躲在姜北慕身旁,目光四顾打量着这群山匪,翻倒的马车旁,一根通体墨黑的羽箭深深地插入泥地之中,方才想必就是因为这个,马车才翻了。   谈秋握着姜北慕的手紧了紧,姜北慕似有所感,亦轻轻回握了一下,算是安抚。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双方便这么对峙于此。忽的一名模样凶狠,满脸横肉,肌肉鼓贲的粗莽大汉猛地一勒缰绳,其胯下马儿登时仰天长嘶,马蹄高高昂起,随后重重地踏在地上,宛如那闷雷一般敲在谈秋心口。   这是要发难了。   果不其然,那大汉率先御马疾冲而来,左手高高扬起,猛地朝后一抖,瞬间一条黑影窜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破空发出一声震响。   四周的山匪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不时还有人怪叫着起哄。   大汉似是受到了什么激励,再度高扬起手,马蹄扬起尘土,朝姜北慕冲来,快到近前时,谈秋才看清这大汉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条漆黑的长鞭。   此刻大汉再度扬起长鞭,目标正是谈秋的方向。   他们倒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谈秋暗骂一声,还不及动作,那鞭子已然破开空气,如灵蛇一般只能分辨出一道黑影,甩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间,姜北慕足下微动,抬手的一瞬,便死死地扣住了那道长鞭。   大汉惊了一下,似是未料到竟是有人会直接伸手接下这道鞭子,而在这分神的一刹,姜北慕便反手一绕,将那长鞭圈在手臂之上,整个人如同鹰隼一般朝着那大汉疾冲而去,谈秋只能看到一道黑影冲去,紧接着那马便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整个掀翻,登时发出一声嘶鸣,扬起前蹄朝后倒去!   马背之上的大汉更是瞪大了眼,还没能反应过来,便被掀了下去,整个人后背着地,实实地摔了这一下,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要快移位,霎时痛地眼前发黑。   大汉后背之上的钝痛还未化散开来,紧跟着脖子便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脖子上缠绕着的东西勒地他双眼发黑,一股窒息的痛苦瞬间遍布全身。   “慕哥……!”谈秋小声喊了一句,姜北慕这才略略松了那大汉脖子上绕着的鞭子,只将人狠狠掼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这一脚踩得大汉快要吐血,双眼发黑。   那群山匪未料到大汉竟然一招都没过就被撂在了地上,先是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便个个愤怒至极的模样,仿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高叫着便欲进攻,姜北慕冷眼以望,足下轻捻,大汉便痛的五官扭曲,忙粗哑着嗓音吼道:“别踩了!都别过来!!”   话音刚落,林间便蓦地传出一声短促的哨音。   “嘘——”   又是一声短促的唿哨,谈秋登时身子一紧,生怕四面八方射来箭矢把自己给对穿了,好在这唿哨并非此意,反倒是方才那群怒发冲冠,恨不得上来捅上几刀的山匪们在听到这声唿哨后纷纷面色一僵,停了下来。   而这声唿哨却似乎并不足以让所有的山匪都听令,依旧有那么几个蠢蠢欲动,不安分地朝前迈了几步,他们胯下的马亦跟着打了个响鼻,烦躁地原地踏步。   这一次,唿哨变得更加悠长且浑厚,不怒自威。   变故频生,谈秋亦紧张不已,忙看向姜北慕,却见姜北慕微微蹙着眉头,仿佛陷入沉思。   而方才那群不安分的山匪在第二次唿哨响起之后,便面色一白,依旧有些不甘地愤愤看了谈秋与姜北慕一眼,咬牙驭马朝两侧退去。   很快山匪之中便让开一条通道。   “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一声声响起,很快一匹膘肥体壮,身姿灵逸的黑马便迈着步子从那通道之中走了出来,黑马毛发油量,肌肉紧实,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色,一看便知是一个名贵品种,黑马行来的一路,其余山匪所骑的马亦纷纷侧头后退,仿佛也在避其锋芒。   比起这黑马,更令谈秋有些惊讶的,则是那骑在黑马之上的人。   “李老二,早就跟你说过了,别冒进,看吧,这回你可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被人给踩脚底下了,这不是丢人丢大发了么?”   语调清朗似是少年音,却是十足的幸灾乐祸。   来人戴着一个银质的虎头半脸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双眸清润且带着一丝笑意,头发似是被刀割的一般极短,只到肩膀处,乱糟糟的被一根红绳系在脑后,额发零碎,但看这副模样,却是像极了某位不知名的少年侠客。   实在是无法将之与山匪联系在一处。   而就是这少年模样的人,却震慑住了一干面目凶狠的山匪。   那被姜北慕踩在脚下的人,应当就是这少年口中的“李老二”了。这李老二也是面皮薄的,原本就被姜北慕给一招打趴在了地上,此刻又被少年讥讽,当即整个脸都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也不去管他,径自看向姜北慕与谈秋道:“给个面子,别把人给踩坏了。”   姜北慕却是不理,只淡淡地看了眼少年,不回话也不挪脚。   少年也不气恼,见姜北慕不松脚,便也不再多劝了,只仿佛方才那句话只是客套一下,现如今便好整以暇地目光在姜北慕与谈秋之间巡视,片刻后哂然一笑,道:   “我跟你们没仇,有仇的是我的一个弟兄,我这次也是替弟兄来出气的,单打独斗我打不过你,但是我现在人多,你身上有伤对吧?是右手么?人多起来你肯定遭不住,况且你还得护着你媳妇,是吧?”   少年自顾自地开口说话,完全不顾姜北慕与谈秋是否应声,而谈秋却从中知道了几个信息。   是他或者姜北慕的某个仇人买凶来截道的,但谈秋想了想,自己好像并没得罪什么山匪,而这个少年显然是这群山匪中最为厉害的一个,其他人似乎很怕他,而这个少年自己直言不是姜北慕的对手……看来这群山匪也成不得什么气候。   等回去了,立刻让萧野带城主府来剿匪。   谈秋已经在心里恶狠狠地记上了一笔,并且打算秋后算账。   少年见姜北慕不答话,也不尴尬,依旧自顾自地朝谈秋“喂”了一声,努努嘴道:“你是叫那个……谈……谈秋是吧?”   谈秋一个激灵,戒备地看着那少年。   少年挠了挠头,大咧咧道:“看你这样子,应该就是了,走吧,跟我们回去吧。” 第100章 白雾   那少年一番话说得极为顺口,丝毫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这般态度让谈秋忍不住想回嘴,但此时敌众我寡,谈秋纵是再怎么生气,也不好贸贸然激怒了这群人。   “让开。”   姜北慕沉声道,目光深沉如水,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也不答话,就这么与之对望,气氛一时之间凝滞了起来,谈秋躲在姜北慕身后,虽未见二人动手,却好似身处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被两方力道拉扯。   那被姜北慕踩在足下的大汉稍稍挣动了一下,目光悄悄打量了一番姜北慕,便悄悄伸出手欲脱身,然那大汉只一运气,伸出的手掌还未触及到姜北慕的小腿,谈秋便见姜北慕稍稍扭了下足尖,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咯啦”声,那大汉登时大喊一声,痛晕过去。   “二当家!”周遭蠢蠢欲动的凶徒登时有人发出一声呼喝,瞪大了双眸死死盯着姜北慕,胯下马儿急躁的打着响鼻,似是也欲冲将上来。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谈秋紧张不已,他感觉得出来,姜北慕方才那番动作就是示|威,不过那少年却不动声色,仿佛那李老二的性命与他无关一般,年纪轻轻便视人命如草芥,谈秋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紧。   “你把他踩死了都与我无关。”少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泰然道:“他死了那就再找一个二当家的,反正寨子里有的是人想做这个二当家。”   此话一出,原先义愤填膺的那群凶徒登时收了声,当下面色各异,握着长刀的手松了又紧,似是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谈秋这才发现,这批追赶他们的凶徒,好似是分了两个阵营的,那二当家的和这个少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关系,不过但看那群凶徒方才给少年让步的动作,想必这少年身份也不低。   “大冷天的,别磨磨唧唧,我还赶着回去呢。”少年等了会儿有些不耐烦,英挺的眉头蹙起,目光从姜北慕身上投向了谈秋。   谈秋登时如芒在背,好似被一个野兽盯上了一般。   “你要是不乐意自己走,那就别怪我动粗了。”少年没能得到回应,便自顾自地下了定论,扬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小臂长的短刀,刀身纯白,唯有刃上泛着一层极为浅淡的青芒,仿佛涂抹了什么,谈秋当即心道不好,忍不住紧了紧握着姜北慕的手。   姜北慕面不改色,伸手揽住谈秋后撤几步,一扫周遭人群,随后将目光投向那少年手中的匕首,剑眉轻蹙,眸光略有异样,却是一闪即过。   “老爷,他们人多势众……”谈秋小声道,“咱们出门还没带兵器……”   “怕么。”姜北慕放缓了语调,微微侧身。   谈秋愣了一下,四周凶徒皆已抽出长刀短剑,一副要生吞活剥了他们的架势,当即老实道:“怕。”   “怕就跟紧老爷。”姜北慕头也不回说道,语调之中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   话音甫落,少年一声令下,断然清喝一声:“上!抓活的,抓住有赏!”   霎时,四周树林之中猛地投射几道黑影,落在地上轰然一声炸裂开来,登时升腾起一股雾气,仅在刹那间那雾气便膨胀了数倍不止,一时间谈秋目所能及之处尽是迷雾,唯有掌心所握的温热手掌才能令他定心。   而那群凶徒却好似并未被这迷雾所困,霎时之间仿佛销声匿迹一般,谈秋原以为他们会一哄而上,谁知竟是躲进了迷雾之中,窥伺而行。   “叮——叮——”   清脆的铃声循着韵律奏响,在这迷雾之中更显森然可怖,很明显是这群凶徒之间交流传播的讯息,谈秋浑身紧绷,忍不住向姜北慕身后靠了靠,但忽而想到自己凑得这般近,怕不是会影响到姜北慕,便又只好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未料这一步方一撤回,紧接着自己手腕上便猛地传来一道寸劲,将他整个人都拉着向前倒去,身体失衡的一瞬间,腰间又被一张大掌牢牢缚住,撞上了一具坚实宽厚的身躯。   姜北慕一手揽着谈秋,将其护在怀中,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转身向后,空着的手带动掌风猛地朝后扫去,混乱之中,谈秋仿佛能听见那剑刃嗡鸣之声。   “啊!”   一声惨叫响起,声音近在咫尺,细听起来,仿佛就是方才谈秋所站之处。   谈秋心如擂鼓,埋在姜北慕怀中悄悄侧头看去,四周白雾依旧未散,仿佛若有实物一般凝滞在空中,而那发出惨叫声的源头,正是一个大汉躺倒在地,握着扭曲骨折的右手,在地上反复翻滚着痛嚎。   就在此时,那道鬼魅铃音再起!   姜北慕眸光一凛,微微侧头,似是在辨认方向,谈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影响了姜北慕。   千钧一发之间,姜北慕足下一踩那刀柄,运劲一勾,长刀霎时被挑地飞至谈秋肩膀的高度,姜北慕看也不看,抬掌一拍那刀柄,长刀便好似被一道无形的长线拉扯着朝白雾深处一个方向飞去,瞬间消失无踪。   谈秋屏息以待。   数息之后,那长刀飞去的方向传来两道哀嚎声。   见此情态,那凶徒便不再试探,铃音一声比一声要急促,很快那白雾之中便同时窜出三四道身影!紧接着便是哒哒马蹄声。   姜北慕岿然不动,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那几名打头阵的喽啰,而谈秋则毫发无损,换言之,那群凶徒连靠近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谈秋眼见姜北慕几次出手地上就躺了一群,不禁大喜,看来这群凶徒也不过是些良莠不齐的,不见得武功有多厉害。   谈秋一颗心还没吞下去,迎面便传来一道嘶哑高亢的马鸣,一匹高头大马已然逼至近前!   姜北慕想也不想,松开揽着谈秋的手臂,整个人一晃身,便没入了白雾之中。   变故发生于呼吸间,谈秋还没反应过来,身旁高大的身影便蓦地消失无踪,徒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冷静!谈秋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已经涌到喉口的呼喊声压了回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此刻他便如同那惊弓之鸟,白雾之中瞬息间的一道变幻都能令他浑身寒毛直竖。   但他不能轻易动,不然姜北慕会找不到他。   姜北慕仿佛只脱手了一瞬间,谈秋却好似历经了一场噩梦,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很快,达达马蹄声再传,此刻却是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谈秋逼近!   周遭不断传出痛嚎声,但因着白雾的缘故,谈秋什么都看不见,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谈秋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那马蹄声来处,只见一匹黑马猛然一个跳跃,从几米外瞬息间便跃至眼前,而那骑在马背之上的人,正是姜北慕!   谈秋不及欣喜,姜北慕便驾着马匹途径谈秋之时猛地弯腰伸手一拉,将人给带至身后。   谈秋整个人几乎都是被姜北慕给生生拽上马的   “慕哥……!”谈秋激动不已,伸手抱住了姜北慕的腰,姜北慕沉沉应了一声,低声道:“没吓着吧。”   诚然,从姜北慕脱手到谈秋上马,可能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但对谈秋而言,却每一刻都似被拉长了。   谈秋激动地心快要跳出胸口,“我没事,你……小心!!”   话音未完,谈秋便蓦地看见前方一点寒芒闪过,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口。   姜北慕反应也快,直接抬手去挡!   白雾之中窜出一匹骏马,马背之上的人正是方才那少年,少年此时戴上了一个模样古怪的面具,手执那柄白刀猛地自上而下砍来,谈秋瞬间瞪大了眼,两马交汇之时,刀刃砍在了姜北慕手腕上,却发出一声铿然硬响,好像是砍在了什么金属之上一般。   少年也是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就在二人交汇分开的一瞬间,谈秋与那少年擦身而过,四目相对之际,少年忽的抬起另一只手,谈秋只来得及看清少年手上食指处戴着一个银戒指,不知是不是他眼花,方才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那少年手中的银戒指弹了开来,少年轻轻朝戒指吹了口气。   二人交错即分,少年的身影没入白雾之中。   “老爷……”谈秋抱着姜北慕后腰,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和姜北慕说这件事,但又怕是自己方才看错了……   姜北慕勒停马,调转马头朝白雾深处跑去,谈秋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姜北慕说,毕竟谁知道少年还有什么武器。   “老爷,我刚刚看到那人左手食指上戴了个戒指,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你可要小……啊!”   谈秋话音未落,忽的大喊一声,整个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收回手,眸中满是惊惧,马儿却是在朝前疾驰,谈秋松手的一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后倒去。   白雾之中,姜北慕的侧脸若隐若现,谈秋却在方才那一瞬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马上这人不是姜北慕。   谈秋从马上摔了下来,背脊狠狠砸在地上,后脑触地,瞬息之间,谈秋只能感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后脑仿佛遭受了一记重击,耳边尽是刺耳的嗡鸣。   谈秋双眸发黑,最后一眼只能看到方才那人正转头下了马朝他奔来。 第101章 你是谁   “秋儿冷不冷。”   男声醇厚而沙哑,在谈秋头顶响起,谈秋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被揽入了一个火炉般的怀抱之中,这道声音极为熟悉,他却又一时半会难以记起。   谈秋想开口问男人他是谁,谁料浑身都似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十分勉强,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那春日之中欲破土的嫩芽,勾着谈秋那深埋的记忆不断朝外穿透。   “秋儿再忍忍,再坚持一下,今年是有些冷,等雪停了,爹爹就上山去打猎,到时候就有银钱请大夫给你娘看病了。”   男人低低地说着话,谈秋依靠在男人怀中,迷迷糊糊间只能听见一道细嫩青涩的声音回应。   “不冷的,爹爹抱着就不冷,家里还有药,上次余爷爷来给娘亲看过了……”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低低地叹了口气,谈秋只能感受到男人在轻拍他脊背哄睡,静谧之下,仿佛连呼吸都慢放了,谈秋听见自己开口说话。   “爹爹,打猎能带上我么?”   孩童稚嫩的语调之中满含期待,而黑暗之中,那男子却始终未答,谈秋感受着自己身躯之中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在紧张,在害怕男人拒绝。   “你娘亲和妹妹需要你照顾。”男人沉寂了许久,才回了一句话,“好好照顾她们,你能做到的,是么?”   谈秋有些遗憾地朝男人怀里缩了缩,男人察觉出他的不情愿,便低声絮絮说着话,音节尽数模糊在黑暗之中,已然听不真切,黑暗如浓墨般向他袭来,谈秋只觉得自己双眼愈来愈重,困倦不已,而他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嘶吼让他清醒,睁开眼看看。   “别不识好歹!快把虎皮给我!!”   “头儿,别跟他废话,一个小屁孩,咱们直接抢过来不就行了?”   耳畔轰然一声巨响,如同炸雷一般瞬间落下,心底那如野兽般的嘶吼声愈来愈清晰,而谈秋却好似被人扼住了脖颈,窒息感涌来,而那粗哑嘲哳的声音则不断在他耳畔回旋。   谈秋双手控制不住地挣扎起来,喉口被一张手死死抵住,那张手上似乎是有着千钧的力道,任谈秋如何挣扎都难以脱身。   “嗬……不……”   谈秋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副尖嘴猴腮凶相毕露的男人的脸,男人死死掐着他脖子,双眸血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下手杀了他。   谈秋不想死,耳畔却已嗡鸣声不断。   “头儿!在这儿,找到了!”   不……!不能给,这是……这是……   “呵,早点交出来不就行了,让我们好找,你倒是聪明,藏在篮筐底下。”   男人得到了虎皮,许是不想闹出人命,手上略微松了些力。   “把……它还给……我!”   谈秋心中蓦地升起一股绝望,这股绝望竟无端给了他反抗的能力,男人松神的一瞬间,谈秋如同一只暴起的猛兽,狠狠地咬上了那只手。   口中血腥味漫开,谈秋死死咬着不松口,仿佛口中的不是手掌,而是这人的喉咙。   “操!他妈的你敢咬我?!”   男人暴怒,下一瞬,谈秋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登时头脑一阵眩晕,身体失衡倒向侧去,而这一倒,谈秋便感觉自己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一般,坠入无底的悬崖,被黑暗侵蚀。   男人咒骂的声音在头顶远去,逐渐被呜呜风声取代,紧接着,风声消失。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音打破寂静,谈秋耳畔声音如潮水般不断涌来,脸上一热,似乎有人将他的脸抬起,眼前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影在跟前。   “快死了,算了,卖不了几个钱,就放这儿吧,这趟能赚几个钱就够了。”   “那几个长得不行,也就卖去当个粗使的下人,这个长得可以,说不定能卖上价钱。”   “算了吧哥,这人看着就活不了多久了,那老虔婆能舍得花钱买个半死不活的人?哼,整天想着拿菜钱去买肉,也就咱们兄弟二人还愿意做她生意了。”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捏着他脸的手松开了,似乎想离开。   谈秋听了全程,而脑中却是昏昏沉沉的,只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拉那男人的衣服,喃喃“救我……”   男人果然犹豫了,阴影笼罩住谈秋,男人似乎重新蹲了下来。   “哥,你干嘛呢,再不走天黑前就来不及进城了。”年轻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还能喘气,带上他。”   年长一些的男人最终下了决定,不管那年轻男人如何反对,只沉默不语,谈秋感觉得到那年轻男人不敢忤逆年长的人,果不其然,纵使那年轻男人多不乐意,谈秋依旧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   风声逐渐被丝竹声覆盖,杯盏相触的清脆声响,女子娇笑嗔言,男人粗豪狂放的笑声,在靡靡乐声之中纠缠覆裹,化作一柄涂满糖霜的利刃,在谈秋身上刻下大大小小的伤痕。   细密而尖锐的刺痛如同千百根细针|刺入谈秋身躯之中,老|鸨尖锐的怒骂犹在耳畔。   “你这个贱皮子!我花了这么多钱把你伤治好,你就这么做事的?!人家石老爷愿意出钱买你,你还搁这儿拿乔了!打!给我狠狠地打!”   “哎,真不知道那些有钱人在想什么。”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娇柔之中带着一丝怨恨与欣羡,“这才来了几天,就被摘牌了,结果还不愿意去。”   谈秋浑身发抖,疼痛已经麻木了他的身躯,脑海中疯狂涌入的回忆让他痛苦不已,咒骂声交杂着鞭打不断落下,一下下地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希望打碎。   “你们……杀了我吧……”   谈秋无意识地呢喃,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一片黑暗,身上痛楚不减反增,女人被激怒了,更是亲自拿了鞭子来抽。   谈秋闭上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照顾好娘亲和妹妹,秋儿能做到的吧?”   男人熟悉且低沉的嗓音响起,一瞬间,所有的咒骂声与鞭打的痛楚消失不见,如同太阳初升的那一刻驱散了阴霾。   “爹……”   谈秋脱力地倒在地上,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那是一张略显沧桑的面颊,两鬓微白,容貌俊朗,眸中酝着一泓暖意,温柔地注视着谈秋。   “照顾好娘亲和妹妹,秋儿能做到的吧?”   男人的声音不断重复,日光破开黑暗,落在男人的身上,先是脸,再是上半身,一点点,一片片,日光漫上了男人的身躯,直至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一层暖光之中。   “爹……”谈秋眸中忽的落下泪来,呆呆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男人,努力朝他伸出手去,“爹……”   男人似乎听到了谈秋的呼唤,不再重复话语,只温柔含笑地注视着谈秋,上前伸出手来,仿佛欲要握住谈秋那瘦削且冰凉的手,   “我儿……”男人轻叹了一声,身影逐渐变淡,而那朝谈秋伸来的手却从未停止向前。   “爹……”谈秋鼻尖发酸,嚎啕大哭起来,如同失去了庇护的幼兽,嘶哑着哀嚎,仿佛这样便能减轻他身上的痛苦,“爹……!”   那双手逐渐化作一道虚影,在日光下几乎要消失不见,而在那将要相触的一瞬间,谈秋却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那股温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热意不断从男人手中向谈秋身上传去,泪眼朦胧间,谈秋只能勉强分辨眼前握住自己手的男人不是自己爹。   那他是谁……   男人身形高大,逆光而立,整张脸都被阴影所覆盖,谈秋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关于他的记忆。   “秋儿。”   男人开了口,嗓音熟悉至极。   谈秋看着男人的身影,呢喃道:“你是谁……” 第102章 噩梦   “头儿,这人不是给摔傻了吧?”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将谈秋从记忆的深潭之中拉回神来,梦中的人影如轻烟般消散于寒风之中,谈秋还未睁眼,脸上便传来星星点点的湿意,仿佛有人手指沾了水朝他撒。   后脑处钝痛蔓延开来,谈秋只觉得头昏脑涨,而那朝他洒水的人却不依不饶地伸手来扯了扯他脸颊,语调轻扬。   “不知道,看起来是没有,还知道皱眉头呢。”   谈秋头疼地很,压根就不想搭理这对他动手动脚的人,记忆模糊间仿佛停留在了他撞柱的那一刻,眼前一片血红……   “喂。”开口之人声音清朗,年纪应该不大,谈秋不堪其扰,勉强将双眸睁开一条缝,蹙眉看向前方,只见一名少年双腿大开着半蹲在他面前,双手则搭在两边膝盖上,头发乱糟糟地系在脑后,只到肩膀长度,算得上英俊的面容此时稚气未脱,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自己摔下马去的,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少年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话,不待谈秋有所反应,便自顾自继续道:“可不是我故意找茬你,你回去了可别跟你那相好的告状来什么剿匪,我可没耐心跟你们打。”   “实话告诉你,我不打算伤害你,你配合点等我那兄弟来了就成,现在他应该在路上了,晚饭前能到,你可别再搞什么事了。”少年毛躁地挠了挠头,蹙眉说着,仿佛谈秋是个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谈秋默不作声,只警惕地看了眼少年,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   是一间小木屋,角落处堆着一人高的干柴,看起来似乎是个柴房,而少年身旁站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汉眼窝青紫,好像被人给打了一拳似的,此时正右手拿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在眼窝上的青紫处来回滚动,不时发出轻轻的抽气声,另一边则不断打量着少年与谈秋,每每张口欲言,却又顾忌到什么没有说出来。   谈秋痛的双眼发黑,脑中一片混沌,只浑浑噩噩地记着自己刚才一时激愤是要撞柱……但他怎么又回到柴房里……?   难道是那个人将他关来的?   谈秋不由得想到那晚与自己纠缠在一处的男人,呼吸微微一窒,细想之下却又好似无论如何都记不起男人的模样了,谈秋头昏脑涨,索性不再多想,毕竟那晚关了灯,他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见谈秋一醒来便放空,完全不搭理他,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登时有些着急,“欸,跟你说话呢,听见没?你看你现在可是好好的。我本来也没想对你怎么样,只要你乖乖的跟我走,完全没必要大动干戈嘛。”   少年一摊手,有些懊恼。   “为了抓你,我自己的兄弟都被你那相好打伤了不少,也不知道你怎么惹了我那兄弟的,指名道姓要我抓你,没办法,我受恩于我那弟兄,答应了他的事情我得做到。”   什么兄弟,相好,谈秋一概不知,只是警惕地看着眼前胡言乱语的少年,随后垂下脑袋不做声。   少年顿感没辙,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嗨呀”大喊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随你随你,你别想着跑,外头都是我的人,你跑不出去的。”   言罢,少年也失去了耐心,起身挥挥手走了。   那眼眶青紫的大汉犹犹豫豫地看了眼少年离去的背影,复又看向坐在地上垂首不言的谈秋,斟酌片刻,还是跟着少年的步子走出了屋,随后将门给带上。   少年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谈秋轻轻出了口气,安静地坐在原地,有些出神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衣衫,布料绵软,刺绣细密,一看便知是好布料。   但这好像不是他当天被送去床上时穿的衣服……   谈秋心生疑窦,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有个地方被挖走了,空落落的……   身上的衣服显然是深冬才会穿的,这与他记忆中的不符,仿佛过去了很久,谈秋抿唇沉吟,随后缓缓伸手摸上了自己额头,那里有一处疤痕,虽已愈合,却依旧留下了一道凸起的痕迹。   撞柱时那一瞬间的剧痛还印在他脑海之中,而现在,这个伤口已经愈合成疤痕了。   一切都昭示着时间与他的记忆不符,他仿佛丢失了某段时间的记忆,而他却对那段记忆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是一点痕迹都琢磨不到。   但为何他的后脑还会如此的疼。   谈秋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后脑,两侧太阳穴一突一突地涨得疼,这股疼痛使得他无法静下心来仔细回想,谈秋索性不再多思,听那少年所言,他现在是被囚禁在这里,那么也没有必要想着如何逃离了,反正会有人来救他的……   谈秋脑海中蓦地涌上这个念头,自己都不由得一怔。   谁会来救他……   谈秋神色复杂,原地呆愣了半晌,终是抵不过脑后不断泛起的疼痛,侧身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枕着手臂阖眼小憩。   这一回,他没有再做那关于回忆的梦,许是太累了,谈秋竟真的睡了过去,直至听到一声“咣当”的响声,柴房大门被人粗暴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声响,门外寒风裹着雪粒飞入柴房内,登时将谈秋给冻醒了。   谈秋瞬间朝后躲去,柴房内漆黑一片,只能借着外头的灯火隐约看到来人是一个壮汉,壮汉也不多话,只仿佛执行命令一般,上来就将谈秋一把提起,不由分说便抓住了谈秋的手臂,生生将人连拉带拽地朝门外拖。   谈秋挣扎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闭嘴!!”   大汉怒喝一声,声若洪钟,迎面而来的骇人气势几乎瞬间将谈秋给吓地僵在原地,见谈秋不挣扎了,大汉才从腰间抽出一条黑布,粗暴地挡住了谈秋的眼睛。   “疼……!”大汉粗鲁的动作碰到了谈秋后脑处的伤口,谈秋忍不住疼的龇牙咧嘴,连声喊疼。   “别他妈的乱动!”   谈秋霎时噤声,就这么被大汉拽出了柴房,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雪粒子朝谈秋脸上砸去,寒意沁入肺腑,窒息感逐渐涌了上来,目不能视,只能透过黑布隐约看到几簇火光。   大汉动作十分粗鲁,没有要等谈秋的意思,直接半拉半拖领着谈秋朝前走,谈秋只能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大张着口喘气,吸入一口的雪粒子,走了片刻,谈秋好不容易才能勉强跟上大汉的步子,耳畔便传来模模糊糊的吵闹声,待走得近了,才分辨出那是类似酒宴之上的笑闹喧哗声。   谈秋几乎是瞬间便警惕了起来,之前那石老爷不是没想过让他伺候酒宴,只是他都拒绝了,挨打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他现在在匪窝里,他不觉得处境会比在石府里好多少。   大汉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谈秋一下便撞了上去,脑袋本就晕晕乎乎的,此刻更是眼冒金星。   大汉却不等谈秋有所反应,直接从身后拽着他手腕朝屋里走,谈秋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硬生生地是被大汉给提拎了起来,大汉手上动作不停,直接将人给朝前推了一下,谈秋还未站稳便受了这一力,登时整个人向前倒去,狠狠摔在地上。   手臂被摔麻了,谈秋却不敢轻易出声,只死死咬着下唇强压下这股疼痛,他对疼痛的忍耐早已在挨打中增长了不少。   不知何时,宴会声悄然停下。   谈秋跌在地上,眼上蒙着黑布,轻轻喘着气,惊魂不定。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徐徐走来,在他面前停下。   谈秋不敢出声,警惕着眼前人,浑身都绷紧了,下一刻,一双大手轻轻扶着他手臂将他给托了起来。   这双手将他托起后又轻轻地扫了扫他手臂,仿佛在为其掸去灰尘,动作十分轻柔,谈秋心中游疑不定,而下一瞬,谈秋忽感眼上一松,那道蒙眼的黑布便被人给摘了下来,与此同时,谈秋亦发觉自己脑后发髻在瞬间松散开来,有人抽走了他别发的簪子。   光线重新跃入眼帘之中,谈秋下意识眯了眯眼,待适应这光源之后,才发觉自己果真置身于一处晚宴,而待他看清眼前这男人的模样,登时如遭雷击。   他曾偶然撞见石夫人与一男子私会。   而那男子,此刻就站在他眼前。 第103章 信我   谈秋悚然,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石府之中的经历跃然于眼前。   男子微微一笑,幢幢灯火之下面颊上的那道疤痕愈发显得可怖狰狞,谈秋想要后退逃开,奈何手臂却被那男子箍地死紧,根本动弹不得,男子面上泛起笑意,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谈秋,片刻后才低低笑了几声,“怎么不继续装傻了,认得我?”   谈秋心惊肉跳,脑海之中浮现出这男子与那石夫人之间私会的情景,登时撇开头去,不作答话,他只是偶然间撞见了石夫人与他的私情,眼下这男人又是个匪头,谈秋不敢大意,生怕被人当场给灭口了。   男子将谈秋故作镇定的表情尽收眼底,手中箍着的纤细手臂还在轻轻发着颤,宛如那落入陷阱之中惊魂未定的小兽,这般掌控的快|感令男子不由得心生愉悦,唇角微勾。   只是还不待男子再开口,谈秋便听闻前方上座处传来一道清朗少年音,正是方才去柴房看他的那名少年!   谈秋侧头看去,只见少年大咧咧坐在上首,身下盖着一张虎皮,手中拿着野果啃食,俊朗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好奇,与谈秋的目光撞个正着。   “你要抓的人就是他?”少年咔嚓一口咬下野果,含糊不清道:“也没什么嘛,还伤了我那么多弟兄。”   “这次还是多亏大哥相助了,受伤的弟兄那边我会去打点的,大哥不用担心。”男子微微一笑,朝着上首的少年说道,“今日这份晚宴,就当是我给诸位弟兄的谢礼了。”   少年哼哼了两声,没再多问什么,只侧身一手支着下颌双眸放空朝门外看去。   男子看起来约莫有二十七八了,而少年才多大,男子却喊这少年作大哥,在谈秋看来,这场景有着一股莫名的滑稽感。谈秋自醒来后便一直头昏脑涨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是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而那部分记忆也是导致他现如今处境的因果。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几乎没有和眼前这男人打过交道,更是从不与石夫人起冲突,但听这少年的意思,他如今身陷匪窝,还是这男人指名道姓去抓来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知道他和石夫人的奸|情所以要灭口?!   谈秋心中一惊,但很快又暗自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自己不会武功,男人要杀自己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别这么看着我。”男人好似能读懂谈秋心中所想,低声笑道,“我本来是想解决掉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男人轻飘飘一句话,却让谈秋浑身发冷寒毛直竖。   他不觉得男人的改变主意会是朝好的方向去改。   谈秋再度沉默,始终不发一语,垂落的发丝遮掩住了他大半面颊,在灯火映照之下投出一片阴影,唯露出一段略显苍白的下颌。   男子心情却十分愉悦,转身先招呼了堂中的人,待那丝竹乐声再起,满堂觥筹交错,男子才饶有兴致地绕着谈秋转了一圈,仿佛在打量一件商品一般,目光直白露骨。   谈秋下意识侧头想避开男子的目光,只是方一动作,下巴上便蓦地贴了一根尖细狭长且冰冷的硬物,男子手执那从谈秋头发上抽出的发簪,以簪尾挑起了谈秋的下巴,迫使谈秋抬起头来与之对视。   谈秋冷汗涔涔,咬牙道:“我不认识你。”   男子嗤笑一声,仿佛在听什么笑话一般,收手抽回发簪,正要说话,忽而外间一声惨嚎,紧接着便是两道人影几乎是“飞”了进屋,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变故陡生,堂内气氛霎时凝固,谈秋亦不自觉地朝门外看去。   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倒塌了下来,紧接着霎时火光冲天,哀嚎声四起,谈秋瞪大了眼,只模糊看见屋外不远处好几个人身上燃着火,一边哀嚎一边朝雪地里扑去,不断在地上打滚。   火焰似乎是一瞬间冲了出来,如同一条火龙般眨眼间吞噬了匪寨,堂内短暂的沉寂过后便登时乱成一团,不断有人怒吼着朝堂外跑去,少年亦是一脸震惊,与男子迅速对视一眼,少年便先一步跑了出去,男子面色阴沉,冷哼一声扔下手中发簪便跟随少年脚步朝外走去,发簪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谈秋刚欲跑,便见那男子蓦地又出现在门口,身后是一片火海,匪徒四散着哀嚎,男子面带狠戾之色,冷冷地看了眼谈秋,咬牙道:“你别想着乱跑,一旦踏出这个门,我再看到你就会杀了你。”   言罢,男子也不顾谈秋,直接带上门冲入人群之中。   谈秋喘着气,惊惧地四下打量,堂内空无一人,方才动乱时大部分人都跑了出去,此时唯余桌面上倾倒的杯盘,翻洒的酒水沿着桌面滴滴答答落下,汇成一道水流。   谈秋脑后又开始钝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现在外面一团乱,他手无寸铁,对方又人多势众,他出去就是送死,更何况方才男子又这般威胁他,但若是留在这里,等外头处理好了,等待他的依旧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谈秋心乱如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的那支发簪上。   发簪样式简单,细长简谱,通体银白,簪身细长,唯有顶端嵌着一颗莹绿色的珠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珍品。   谈秋却如同被摄取了魂魄般定定地看着那发簪,窗外奔走叫喊声不绝于耳,谈秋心如擂鼓,缓缓俯下身去,拾起那支发簪,指腹轻轻擦去绿珠之上的灰尘。   绿珠之上有着一道极为细小的裂痕。   谈秋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泛起一阵酸意,指腹一遍遍地擦拭着那道裂痕,妄图抹去那抹痕迹,而那裂痕却被他擦拭地愈发清晰。   他此刻便如同那发觉自己做了错事的孩童,无措且笨拙地想要弥补着什么,可惜都是徒劳。   谈秋眼眶发酸,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感到内疚,好似他弄坏了一件别人的珍宝,谈秋近乎魔怔地一下下擦拭着绿珠,直到将那绿珠蹭地发热,在灯火下透出晶莹水色。   “咴——”   一声马儿嘶鸣如同一支利箭瞬间撕裂开混沌黑暗,将谈秋震醒。   谈秋猛地转过身,看向那紧闭的大门。   “砰”地巨响过后,灰尘四扬,大门被人粗暴破开,发出一声枯朽喑哑的吱呀声砸落在地,寒风裹着雪粒灌入屋内,谈秋眸中映照出一片火光。   火光之中,一匹通体墨黑,身形高大的骏马站在门前,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马背之上,一道熟悉的人影逆光而来,在他身后无数模糊的人影不断四散奔逃。   谈秋愣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那马上的人。   “咴——”   黑马前蹄砸地,扬起灰尘,马鬃之上沾着未化的积雪,被人驱策着朝谈秋一步步走来。   谈秋只觉得呼吸不畅,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口,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如同一根木头般杵在那里,直到那黑马越来越近。   马背之上的人朝他伸出手来。   “别怕,上马。”   谈秋胸口猛地起伏,双手死死握着发簪,指节发白,面色惊惶不定地看着那道人影,马上的人也不催促,好似生怕惊到谈秋,只耐心地朝他伸着手。   谈秋猛地喘了几口气,握紧发簪闷头便朝外跑去,没有去握那人的手,也没有停留,仿佛在躲着什么洪水猛兽,只咬着牙茫然朝外面的火海跑去。   屋外风雪愈大,迎面的雪花几乎快将谈秋的心肺都冻成冰,身后传来马匹嘶鸣声以及那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要被追上了!   谈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逃离这座匪寨,逃离这一切,回家去,回到爹娘还有妹妹身边。   谈秋卯着一股劲,硬生生地在雪夜中奔跑,死命推开所有挡在他身前的人,而那马蹄声却犹如鬼魅一般始终跟在他身后。   “在那里!”   “快!别让他跑了!”   谈秋大骇,恍惚间只看到所有人都朝他跑来,而就在这一刻,一匹一人多高毛发光滑肌肉贲张的黑马猛地自身旁一个跳跃跑至他身前。   马背上的男人再度朝他伸出手,语调沉稳且温柔。   “秋儿,信我,上马来。” 第104章 获救   熊熊火光之中,马上之人声音沉稳不疾不徐,耐心地朝谈秋伸出手来。   谈秋心如擂鼓,霎时间耳畔一切痛呼哀嚎声都如潮水般退去,满眼尽是那坐在马上的高大男子。   “秋儿。”   男人嗓音低沉醇厚,恍惚间,他似乎与谈秋记忆之中那道戛然而止的模糊身影重叠在一处,熟悉感令他有些无所适从,只得愣神地站在原地。   谈秋久久未动,马上的男人却并不着急,只静静地朝谈秋伸出手来,仿佛生怕惊到了他,语调轻缓。   谈秋喘着气,惊惶不安地四顾一番,见那群匪徒都忙着救火,没人注意到他,这才细细打量起那马上的男子。   男子见谈秋不动,略略一顿,随后收回手去,谈秋陡然一惊,后退一步,转身欲逃,却忽闻那男人道。   “别怕,是我。”   “抱歉,我来晚了。”   谈秋掩在袖口之中的手微微收紧,一时拿不定主意,现在黑天暗地的,他对这里也不熟,贸贸然跑出去谁知道外面会不会有这群匪徒的人把守,但留在这里,等他们灭火后,自己还是免不了要被抓回去。   男人下了马,上前迈了一步,继续耐心朝谈秋道:“别怕,把手给我,我带你走。”   谈秋看着男人递来的手掌,骨节分明且略微粗糙,掌心关节处有着厚厚一层茧,漫天雪花轻柔地落在那男人掌心,很快便化作一滴晶莹水珠。   谈秋愣愣地看着那水珠,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彼此双手还未相触,谈秋便仿佛都能感觉到那男人掌心散发出来的热意。   男人目光温柔下来,冲天火光印在他眸中,熠熠如光辉,直教谈秋有些愣神。   就在二人双手即将相触的一瞬,倏然一声怒喝猛然打破了谈秋的幻想,谈秋眼尾只能看见一抹凌冽寒芒,紧着那道寒芒便直直地朝他伸出的手上砍去。   谈秋避之不及,忽感身上被人推了一把,瞬间整个人朝后仰去,连连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生死关头一瞬,谈秋再回过神来时,那男人已与匪头打在一处。   男人不知从哪拔出了一把短刀,铿然接住了匪头迎面一击,利刃相击在一处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方才若不是那男人及时推了自己一把,恐怕自己的手都要被砍了,谈秋免不了一阵后怕,深深看了眼那男人,不再多想,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跑。   匪寨此时一片混乱,那男人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匪寨之中瞬息便燃起了大火,大多数人都忙着取水来救火,谈秋一路狂奔,倒也没人来拦他。   所幸大堂与门口离得不远,纵然谈秋对地形并不熟悉,这么闷头狂奔之下,竟也被他摸到了大门。   大门处现已无人把守,谈秋猜想他们也是听到里头的大动静便也一起跟着跑去救火了,故而大门这处便空了出来,此时正好方便了谈秋。   谈秋心中大喜,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咬牙便闷头朝大门冲,雪粒迎面打在他的脸上刮地生疼,谈秋此刻却兴奋不已,浑然忘却了疼痛,就在他快要冲出大门的一瞬间,便骤然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时,只见那少年闪身挡在了大门处,原本警惕凶狠的面孔在看清来人是谈秋之时忽的一怔。   谈秋躲闪不及,直直朝那少年身上撞了过去,少年虽看起来稚气未脱,身量却已然到了谈秋眉毛处,这么相撞起来,二人皆是一阵眼冒金星,少年稳了稳神,后撤一步便缓了过来。   而谈秋本就脑袋胀痛,少年身上又硬的像块石头,这么一撞下来倒是谈秋身形不稳,侧身朝前冲倒在地,一瞬间后脑处那股如针扎一般的刺痛又绵延而来,从后脑一路攀爬至额头,整个大脑都好似被人拿针一点点刺入般,短暂的疼痛过后,便是一阵恶心,谈秋控制不住地眼泪横流,跪倒在地干呕地不停,腹中空空,谈秋只能不断地呕出一些酸水来,直吐地眼前发黑。   少年余怒未消,转身正欲大声斥责谈秋,未料自己还没开口,谈秋便先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你干什么。”少年疑窦地看了眼谈秋,没好气道:“你撞的我,知道吧。”   谈秋口中泛酸,好半晌才勉强忍下那股呕意,伸手抚着心口,随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病痛折磨地他神志不清,只知道大门就在眼前,出去就好。   少年上前按住了谈秋肩膀,“喂,你……”   话音未落,谈秋猛地转身,月下闪过一点星芒,少年一惊,身子已先一步反应了过来,伸手将谈秋推开,连忙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少年未料到谈秋方才竟会朝他出手,此刻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左侧面颊之上火|辣辣地疼,再凝神看去,只见谈秋手中死死地攥着一根簪子,发簪尖端朝外,显然就是方才袭击他的“暗器”,不出所料,他此时脸上也被那簪子划伤了。   少年顿时大怒,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上前便狠狠朝谈秋肚子上打了一拳,谈秋瞬间痛地蜷缩起来,大脑昏沉沉的,只是不断地干呕,无神地瞪着双眼流下泪来。   少年打了一拳依旧余怒未消,上前一把攥着谈秋的手臂将人给拉了起来,还未开口,忽的身子一顿,紧接着便猛地朝旁让开,一柄短刀破开风雪,直直地朝少年的后背刺去。   姜北慕一身黑衣如同夜枭,掌风刚烈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刚猛之意,少年瞳孔放大,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掌风扫开了风雪朝他袭来。   少年不敢轻敌,忙扭身朝旁一个翻滚躲开了一击,孰料姜北慕却看也不看他,只俯身一把将谈秋拽起,翻身将人负在背上,跨步朝门外跑去,几个起落间身影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少年很快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转身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寨子,气的俊脸通红,怒喝一声,朝着那无边黑暗冲了过去。   谈秋头昏脑涨,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只能模糊地分辨出自己正在被人背着跑,耳畔的风呼啸而过,而他身下的脊背却分外宽厚温暖,恍惚间,好似与他记忆之中的那道身影重叠在一处。   “秋儿,别怕。”   姜北慕夜视极佳,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哪怕背负着一个人也能在黑暗之中的树林里健步如飞,很快便将匪寨遥遥地甩在了后头,直至匪寨化作一点模糊暖光似是烛火一般。   谈秋放松了身子,再难抵挡黑暗,喃喃地唤了一声“爹。”便沉沉昏睡过去。   姜北慕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感受到身上人平稳且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眸光深沉,放缓了步子思索片刻便在一棵树旁停了下来,将谈秋轻轻靠放在树下,屏息躬身半蹲,凝神感知了片刻,才松了口气,确认匪寨之人并未追赶上来。   姜北慕伸手探了下谈秋的鼻息,呼吸灼热且急促,仿佛被梦魇住了一般,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哼哼,身子轻轻颤抖着。   姜北慕叹了口气,盘腿坐了下来,从手臂上粗鲁地撕扯下一条布来,简单包扎了一下左臂上的伤口,一手扯着布条,嘴上咬着另外一端,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在伤口处勒紧,鲜血浸润而出,姜北慕深吸一口气,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待到鲜血不再涌出,才将布条打结收紧,放下衣服来。   若仅仅是那一个匪头,是伤不到他的。   也是关心则乱,黑暗之中蓦地失去了谈秋的踪迹,姜北慕无心恋战,且战且退,待到目光捕捉到谈秋的身影时,正好看见少年打的那一拳,登时顾不得其他,直接甩手将刀扔了过去,也是因此失了武器,才被那匪头窥得破绽划了一刀,好在只是伤了些皮肉,未动骨,也算不得什么大伤。   只是……姜北慕坐在谈秋身旁,呼吸逐渐平缓,只是一双剑眉始终蹙着,眸中尽是化不开的担忧与疑惑。   方才谈秋的模样,让他有些意外。   姜北慕也没有多想,只猜着或许是谈秋方才受了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伤好回家后再谈不迟。   思及此,姜北慕目光便逐渐温柔下来,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脸庞,待到雪粒染白了他的鬓发,姜北慕才轻轻抬手拨开了谈秋额头湿漉漉的碎发。   姜北慕指尖甫一触及谈秋额头,便猛地顿住了。   情况不太妙,谈秋额头烫的很,冰天雪地又是一片树林里,廖无人烟,若是只有谈秋一人,恐怕这场病就能要了他的命。   姜北慕没有再多犹豫,将外衫脱下给谈秋披上,起身将人重新背在身上,循着陡峭山路往外走去。 第105章 你是谁   夜间风雪愈大,根本没有停下的迹象,姜北慕背着谈秋行走在树林之中,风过林动,枯叶摩挲着发出莎莎声,姜北慕不敢多耽搁,方才他伸手去摸的时候,谈秋还只是发热,现如今谈秋都已经烧地开始呓语了。   病来如山倒,姜北慕没想到谈秋竟然病的这么严重。   眼下想要去城中找大夫也已是来不及,况且这个时间,怕是很多医馆药铺都已经关门了,去了也无济于事,唯有先找一处落脚点休息,若只是普通的风寒,山中草药众多,住在附近的人家家中应当会存有些药草,留着去镇上售卖,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打定主意后,姜北慕便放缓了步子,四顾打量起来,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姜北慕沿着小路下山不久,便在风雪之中窥得一点星火。   那点光晕柔和且昏黄,像是农户家中燃的烛火。   姜北慕松了口气,宽声安抚了背上的谈秋,纵然未能得到回应,谈秋却依言安稳了不少,只是无意识地将头深埋在衣服里,鼻尖发出灼热的呼吸,伴随着声声细碎轻哼。   农户家离山脚下不远,姜北慕又加快了脚步,只片刻间,便来到了屋前。   屋子十分简朴,外头围着一圈篱笆木,大门处悬挂着一个红灯笼,在夜雪之中随着风轻轻摇晃,方才他看到的烛火便是这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辉。   幸好窗框处仍旧透着些许光亮,主人家还未就寝。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吱呀一声推开篱笆门,走至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有人在么?”   言罢,屋内静了片刻,随后传出窸窸窣窣地布料摩擦声,只是依旧未有人回答。   想来也是,今日是年初一,哪有人会三更半夜地跑到一处山脚下敲人家门,更何况这座山上还有山匪。   姜北慕知晓农户的担忧,便继续开口道:“我是不远处四方城里的,今日携家眷外出,不料路上遇到山匪劫道,这才一路奔逃至此,我夫人受了伤,能否借宿一宿?只需要一间能避风雪的屋子即可。”   屋内烛火微晃,接着便是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走至门口便停下了,仿佛在思考姜北慕所言的可信性。   “我姓姜,在四方城中做了些小生意,今日只求一间屋子过夜,明日一早便离开,这是一些小报酬。”   姜北慕走至透光的窗边,取下腰间一颗明珠,从窗户的缝隙之中塞了进去,明珠落地发出一串清脆声响,骨碌碌地滚了过去。   姜北慕重新回到正门前,屏息以待,这一回,他听见了屋内那刻意压低了音调的交谈声。   声音是一男一女,听起来好似有了些年纪,二人正犹豫,姜北慕这回没有再开口,只静静地等屋内二人的决断。   风雪吹动姜北慕头顶的红灯笼,投下一片摇晃的烛影,谈秋依旧昏睡不醒,姜北慕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不安,好在屋内那二人并未拖延过久便做出了决定。   “左边屋子是柴房,你要是不介意就在里面住一晚吧,柴房有上层,木梯在门后,上层有干草,柴房钥匙在左边花架第二层中间的花盆底下。”   说话之人是男主人,只是二人并未开门,许是还警惕着姜北慕,姜北慕也不计较,毕竟他们愿意给出一间房子,已经是万幸了,方才一路走来都没看见有其他屋子。   “多谢。”   姜北慕道了谢,背着谈秋往柴房走去,依照老人所言取出了钥匙打开柴房,将门关上后简单打量了一番,借着外头的灯火勉强能分辨出柴房内的确堆了不少干柴,姜北慕从门后取出木梯,自己先上去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干草,确认无恙后才下去将谈秋背了上来。   上层十分空旷干净,地上铺了一层干草,还有一扇小开窗,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树林,姜北慕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管,伸手试了一下谈秋的额头后便起身出了柴房。   谈秋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上下血液都快要凝滞起来,他又开始做梦,不过梦境之中却十分奇幻。   他梦到自己来到了一片雪原,漫天的风雪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仿佛要化作一匹巨兽张牙舞爪地将他吞噬,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一头巨狼从山巅朝他奔来,巨狼身形庞大,矫健如飞,浑身皮毛雪白,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淡蓝色泽,一双莹黄瞳孔熠熠如宝石,就这么注视着他,一路从雪山山巅飞奔而来,厚实的狼爪落地的一瞬激起雪粉,恍惚间好似那巨狼正乘云雾而来。   巨狼温柔地背负着他,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狂奔,雪原尽头,是一轮满月,月亮几乎充斥着大半天幕,巨狼便这么载着他,朝月亮奔去。   温柔的皮毛裹覆住他因寒冷而僵硬的身躯,源源不断的热源从巨狼身上传递而来,温暖的触感令谈秋昏昏欲睡。   “你要去哪儿。{”   他听见自己开口朝巨狼问道。   巨狼四足不停,一道醇厚的嗓音却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回家,你要跟我去么?”   “我不能跟你走,我也要回家,我家里还有爹娘和妹妹,我出来太久了,他们会担心我。”   “好,那我送你回家。”   巨狼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不论谈秋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它都会满足。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谈秋感受着掌下温热柔软的触感,心中浮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巨狼低低笑了几声,带着谈秋破开风雪,朝着那银盘似的月亮疾驰而去,谈秋等了半晌,巨狼都没有回答,只是速度愈来愈快,到最后,谈秋只觉得自己仿佛与周遭的风雪都融为了一体,而那近乎占据半块天幕的月亮,也被巨狼追赶上了。   雪原的尽头,是一处悬崖,月亮就在悬崖之外。   巨狼毫无所感地朝着悬崖跑去,悬崖近在咫尺,如若不慎失足坠落,便是粉身碎骨,谈秋心中却格外平静,看着那月亮一点一点地朝他逼近。   悬崖边,巨狼后足蓄力凌空一跃,刹那间,时光仿佛都为此而停驻,谈秋心如擂鼓,月光如水,化作层层轻纱抚来,温柔地扫过他的面颊,一道吸力将他容纳,缓缓地朝月亮吸去。   而他掌下的巨狼,则在那月光照耀之下,化作点点光辉,如萤火一般顺着风飘荡在他身旁。   “永别了。”   巨狼身影消失的一瞬,那道熟悉的嗓音在谈秋脑海之中再度响起,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骤然的失重感传来,谈秋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下落,坠入那无间深渊之中。   “啊……!”   谈秋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挣扎起身,无意间手臂好似打到了什么,登时传来一声瓷碗翻倒落地的沉闷声响,滚烫的水翻在谈秋腿上,登时将他给烫醒了。   姜北慕顾不得去捡地上翻倒的碗,连忙用自己衣服擦拭着谈秋腿上残留的滚烫姜汤,好在天气寒冷,姜北慕仔细检查了一番谈秋的腿,确保只烫红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谈秋呼吸急促,看着眼前的男人,方才梦中的那股熟悉感再度涌来。   “没事吧?做噩梦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捡起地上的碗,又将打湿的干草推到一边,重新去拿了些干草铺上。   “还好只是姜汤,我待会儿重新熬一碗,药得煮时间长一些,幸好这户人家还真有药草,能先缓缓你的风寒,等天一亮,我就带你去城里找大夫,再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一下。”   男人仿佛没有注意到谈秋的不对劲,只是自顾自地在说话,谈秋看着男人忙碌的背影,情不自禁开口道。   “你是谁。” 第106章 你还记得我么   屋内一片沉寂,唯余夜风呼啸而过带起的呜呜声,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化作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原野上的所有灯火。   木屋外在风中摇曳的红灯笼不知何时已然熄灭,最后一抹光亮消失,柴房内再度回归一片混沌黑暗。   谈秋烧还没退,脑袋依旧混沌沉重,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半拍,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屋内气氛的凝滞,只浑浑噩噩地垂首呢喃。   “啊……我认得你,你是姜家的老爷……”   谈秋脑袋愈来愈低,到最后声音更是细弱,尽数淹没在屋外狂卷的寒风之中,但姜北慕却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姜家老爷。”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到最后一点声音被卷入风雪之中,谈秋也应声而倒下,身子软软地依着墙壁滑了下去,在将要触地的一瞬间被人给抱住了。   姜北慕一言不发地揽着谈秋双肩,整个人半跪在地,仿佛化作石像般动也不动,屋内落针可闻,谈秋急促且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处,姜北慕面色平静,唯有那一双眸子泄露了他几许怔楞。   饶是姜北慕反应再慢,他也能察觉到,谈秋这是又失忆了。   换言之,谈秋也恢复了记忆,只是这之后的种种事情,他却又不记得了。   姜北慕头一回觉得命运竟是如此捉弄于人,从前他想帮助谈秋恢复记忆,却毫无成效,如今谈秋都似是放下了过往,却又阴差阳错地记了起来。   更令他困惑的,则是谈秋竟然能将之后的事情给忘却了。   若不是谈秋神情不似作伪,加之方才在匪寨之中他的种种奇怪动作,姜北慕是当真想不到竟会有如此令人意外的事情。   姜北慕忙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泛起的那股烦躁不安,齿尖咬住下唇强自提神,细微的疼痛刺|激之下才勉强拉回了他的心绪,低声朝着谈秋说道:“我去看药。”   言罢便转身离去,步伐紊乱略有落荒而逃的意味,谈秋也不知听到了多少,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又继续沉沉睡去。   姜北慕喂了药,后半夜便相安无事,谈秋药性发作,加之本就困倦,睡得十分沉,姜北慕守了一会儿,眼见外间风雪稍停,这才阖眼小憩。   翌日一早,天方初霁,经过一夜风雪,外头尽是白茫茫。   谈秋是被冻醒的。   丝丝缕缕的寒风从窗缝之中窜了进来,谈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才发觉外头已被染白,自己身上盖了件外衫,而身旁却无他人影踪。   谈秋坐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看起来昨晚是姜家老爷救了他,他还恍惚间记得自己好像是生病了,那姜家老爷还无微不至地大半夜给他熬汤药……   谈秋缩了缩手,举起身上的外衫,打量半晌确认这外衫也是那姜家老爷的之后才缓缓起身。   头已经不烫了,烧也退了,只是脑后依旧有些胀痛,谈秋伸手摸了摸后脑,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嘶”了一声,脑后不知何时竟肿了个大包,轻轻按了下疼地紧,且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现了出来。   谈秋登时一惊,不敢再乱动,原地站了半晌打量起这座柴房,姜北慕不知去了何处,屋内只有他一人,谈秋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衣服叠好抱在胸前,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   姜北慕没等他,走了。   谈秋心里闷闷的,但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没什么,毕竟姜北慕昨夜又是救他又是给他熬汤药,做的已经够多了,以他们的关系,姜北慕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谈秋抿了抿唇,心中仿佛压了块石头,慢吞吞地下楼出了门。   小院内积雪已经被洒扫干净,堆到了路边,谈秋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对年岁约莫五十多的夫妻在正屋门前喝着粥,白粥冒着腾腾热气,中间放着一碗腌好的干萝卜,谈秋看着那白粥,肚子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饿意,咕噜噜地叫了一声。   那对老夫妻亦发现了谈秋,热情道:“醒了呀,病好了吧?你哥哥在厨房呢,你也快去吃些东西吧。”   哥哥?谈秋细细琢磨了一下,便了然,许是姜北慕对这老夫妻的说辞,哥哥是好,主家也罢,谈秋都不是很在乎,现如今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谈秋简单朝老夫妻问了好,便朝厨房走去。   姜北慕一身短打,正在打水洗锅,听到门口动静头也不回,直接道:“粥已经帮你盛出来了,在桌子上,还有个鸡蛋,你也剥着吃了。”   “哪儿来的鸡蛋?”谈秋下意识问道。   “养在后院了,我朝他们买的,放心吃就是。”姜北慕拿铁勺将锅中的水舀出,倒在水盆中,拿去屋外倒了,重又打了一盆清水来洗第二遍。   谈秋走到桌边,他着实有些饿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筷子也不用,直接双手捧着碗便喝起了粥,待到温粥入肚,点点暖意才漫向全身。   “昨晚……谢谢你了。”谈秋将粥喝完,才略有饱腹感,伸手敲开了鸡蛋壳,目光落在那站在灶台前的男人背影,轻声说道。   男人洗锅打扫的动作一顿,握着的台布轻轻滑落,坠入水中,发出一声咕隆声,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袖,男人却仿佛无所感知,只沉默地站在原地。   谈秋剥鸡蛋的动作一顿,看着男人的背影竟生出了几分惧意。   男人身量高大,肌肉匀实,一身短打更将其身材显露无疑,半露的小臂与那骨节分明的手掌,都表明了男人是一个练家子,更何况昨晚男人单枪匹马闯入匪寨毫不费力地将他带了出来,更是表面了他的实力。   这样的人,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杀死自己。   谈秋呼吸都不自觉放慢,拿不准男人是何态度。   “你还记得我么。”   良久,男人才低哑着嗓音开口。   普普通通一句问话,谈秋竟好似从中听出了些许……委屈?   谈秋被自己的这番想法给吓到了,忙收敛思绪,悄悄地打量了一下男人,男人恢复了正常,继续擦锅洗碗,只是动作较之方才放缓了不少,仿佛心不在焉。   “嗯……”谈秋试探着应声,“你是姜家的……嗯……”   “不是这个身份。”男人蓦地出声打断,谈秋如同惊弓之鸟顿时一震,尴尬俯首看向手中的鸡蛋,局促地摸着蛋壳。   “抱歉,吓到你了。”男人低低开口,谈秋感觉地出来他在努力压抑他的情绪。   “没事。”谈秋摇了摇头,“那个……这鸡蛋还是你拿去吃吧。”   男人却不接话,只自顾自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铮儿你还记得么?姜铮。”   谈秋这回没有急着回答,只努力沉吟思索半晌,才小声道:“不记得了……他是谁?”   男人沉默不答,倒让谈秋有些尴尬,只得主动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我身上没什么能给你的……将来你若是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你记得你家在哪里么。”男人双手撑着灶台,问道。   谈秋老实答:“嗯。”   “你打算回家了么?”   “嗯……”   男人叹了口气,“过段时间吧,到时候我送你回去,这段时间你还是住在我那里。”   谈秋闻言正欲开口回绝,孰料那男人却似看透了谈秋的打算,直接道:“你现在自己一个人上路回家,就是一个活靶子,昨晚我烧了他们的寨子,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若是再落到他们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第107章 病情   姜北慕的提议,谈秋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昨晚他才刚刚虎口逃生,若是再被抓回去,下场可想而知,再者,姜北慕的确对他没有恶意,毕竟昨晚又是救他又是给他喂药的,想要杀他很简单,没必要这么费心照顾。   那颗鸡蛋最后还是进了谈秋的肚子,甚至连这顿早饭都是姜北慕做的,听闻此事不禁令谈秋有些意外,只觉得这姜家老爷不似普通商人,给他的感觉十分奇特,不过谈秋也不会不识趣地多嘴去问,毕竟他还是寄人篱下,万事都需小心,待到身体好了,匪徒一事过去了他就能回家了。   “回家”二字便如同一颗藤蔓深埋在他心间,随着时间流逝,藤蔓恣意疯长,紧紧地裹缚住他的心脏,随着呼吸不断拉扯着这份思念,却也成为他经年来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希望近在咫尺……   二人吃了饭,便辞了农家,农家见姜北慕确实良善,便特意指了一条小路可以到附近的城镇之中,省了大半脚程。   姜北慕谢过农家,便带着谈秋徒步走去临近的一个小城之中,一路上二人也不交谈,姜北慕只在最初时候告知了谈秋他的姓名,随后便闷头在前头走着,谈秋细细记下姜北慕的名字,唇齿间研磨了片刻,忽的发觉这名字他竟是有些熟悉,只是再细想起来却又有些模糊,谈秋只得不再去想,只是他原本还有些紧张,生怕姜北慕半路反悔或又遇到匪徒之类,但走了半晌,已是近正午时分,姜北慕都只走在谈秋前几个身位,也不与他说话,只在谈秋走不动时略有放缓步子等他。   待到进了城,姜北慕便去了驿站想买辆马车,谈秋连忙制止了他,毕竟这里离四方城不远,骑马也就约莫一个时辰的路,没必要花太多钱买马车。   姜北慕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讲究的人,那么这马车只能是为他买的了。谈秋既然坚持,那么姜北慕便也没有多说,依言去后院挑马了。   谈秋看了眼伙计那笑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不由心底一虚,只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官道上。   年初行商外出的人十分少,因而原本人潮络绎不绝的官道此刻也显得有些冷清,好在今天没有下雪,姜北慕在城中买了两件新大氅,吃了午饭便上路了。   姜北慕驾着马匹不急不缓地沿着边道小跑,谈秋坐在马后,手臂有些僵硬地轻轻搭在姜北慕的腰上,尴尬不已。   他也没想到,单独买一匹马竟然会这么贵。价格几乎都够买两架马车了!姜北慕挑的是一匹枣红马,马儿皮毛油光水滑,肌肉紧实,马鬃顺滑,性格也十分温顺,谈秋伸手去摸它都不会不耐烦。   哪怕是他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这匹马是一匹好马,反观那些拉马车的,便都是一些杂马了。   谈秋心中一阵惴惴不安,好似是他撺掇着姜北慕去花钱了,他知晓那些越是富裕的人越是将钱看得紧,他被卖进青楼里后,见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小倌花娘们是如何费尽心思哄那些客人们掏钱出来,而那为佳人豪掷千金的戏码他更是只在戏本里见过。   姜北慕这幅纵容的模样,恍惚间竟是令谈秋产生了一种骗了别人钱的心虚感。   “累了么?前面有驿站可以休息会儿。”   姜北慕轻轻一勒马缰,将速度放缓了下来。   “不累。”谈秋身子一震,攥着姜北慕衣袖的指尖微微蜷紧,干巴巴地回道,“还是快点吧……万一那群山匪又追来了……”   姜北慕眸光微动,握着缰绳的手几度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默默地驭马加速,沿着官道飞驰而去,速度蓦然加快,谈秋一时不慎,整个人都朝后仰倒而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紧紧拥住了姜北慕的腰肢。   两人一马化作一道黑点消失在远处。   戌时,四方城中,姜府。   夜已黑,城中各处灯火煌煌,街道之上的积雪都被扫净,堆在道路两旁,姜府大门紧闭,唯有两盏红灯笼随夜风轻轻摇晃。   街道上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一道黑影自街道的一处缓缓朝姜府走来,马匹的速度被放慢,马蹄落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马蹄声一路响至姜府大门外才消失。   姜北慕怀中揽着熟睡的谈秋翻身下马,将人打横抱起朝大门走去,枣红马侧头看了眼大门,悠哉悠哉地晃了晃尾巴,也跟着姜北慕朝大门口迈了一步。   姜北慕甫一走至门前,门后便传来细碎的咯啦声,似是有人在拨弄门锁,姜北慕也不急,就这么站在门口等着。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只眼睛,朝门外看了看,便消失不见,紧着便传来萧野的声音。   “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拉开了,萧野站在门口,双手搭在门把之上,符鹤正从厅堂里往大门处走来,萧野言罢,周章也微微侧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目光在姜北慕脸上一直巡至他怀中的谈秋,看了一圈后也不开口,就这么缩了回去。   姜北慕面色阴沉,没有多话,抱着谈秋便朝里屋走去,正好迎面遇见符鹤。   “又要麻烦你了。”   姜北慕声音低哑,压抑着音调,仿佛生怕惊醒怀中的人,符鹤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谈秋,略略颔首,便转步跟在姜北慕身后一起朝后院走去。   萧野与周章对视一眼,周章努了努下巴,萧野只得认命出门去将那匹枣红马牵去后院,周章这才将门重新关上,落了锁。   挽秋阁内落针可闻,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晃,“噼啪”一声,烛芯爆开,惊醒了屋内众人,打破这沉寂的氛围。   谈秋睡在床铺上,神态平和。符鹤坐在床边,手指搭在谈秋手腕处,眉头由原本微微蹙起的样子逐渐舒缓开来,姜北慕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住了床榻间的谈秋。   萧野十分识趣地没有往前凑,只站在几步开外,静静看着。   少倾,符鹤收手起身,姜北慕亦不由得站直了身子,二人一同看向萧野的方向。   符鹤打起手语,萧野看了一会儿便依言道:“他没什么事,就是受了惊加上染了风寒,不过烧已经退了大半,待会儿再开一剂补气滋养的药方就行了。”   姜北慕略略放下心来,颔首应声,“那就劳烦你了。”   符鹤微微一笑,正欲出门,方一迈步,便听姜北慕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他都记起来了。”   符鹤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萧野闻言有些莫名,下意识道:“那这不是挺好的?人还是跟你回来了。”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但他忘了我。”   萧野目瞪口呆,符鹤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姜北慕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道:“有没有办法能让他记起来?”   “哪有这么奇怪的事……”萧野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记起了从前又忘了你?这是在逗你吧,哪有人能控制得这么好?失忆怎么说来就来了……”   姜北慕神色不虞,剑眉蹙起,凝眸不知看向何处,萧野再迟钝也感知到了姜北慕身上压抑已久的怒意,只得讪讪闭嘴,不再刺|激他了。   “难怪今天下午收到手信让来呢。”萧野摸了摸鼻梁,轻咳一声,配合地看向符鹤,哄道:“这个你能给看看么?”   符鹤思考片刻,由萧野传达道:“谈秋应该是后脑受了伤,这才短暂性地出现了失忆,不过不用担心,一般来说等脑袋的伤好了之后记忆也会慢慢恢复的,如果觉得慢,可以这段时间好好陪着他,慢慢帮他回忆起来。”   符鹤刚比划完,萧野言罢还不待姜北慕回答,便先一步自己辩驳道:“伤好了就能记起来?那之前他额头的伤好了以后怎么不见得他记起来自己的身世?这回不会也是那样一直记不起来吧?”   萧野说罢,姜北慕原先有所好转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第108章 宝宝   萧野一时嘴快,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屋内气氛为之一窒,连忙讪讪闭嘴,见姜北慕脸色难看,这才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我也就瞎说说,姜哥别往心里去,这会儿有符鹤在呢,记起来不过是早晚的事,放轻松。”   芋堰芋堰   姜北慕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符鹤与萧野自无异议,姜北慕起身熄了灯,在黑暗之中静默着站立良久,直到萧野二人的身影离开挽秋阁,姜北慕才似回神一般挪步出了屋子,关门动作十分轻柔,不多时,黑暗之中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黑暗之中,一切声音都被放大,深冬的夜,静的出奇,仿佛能听见枝头雪落的簌簌声,待到姜北慕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院子,谈秋才睁开眼。   方才符鹤在为他把脉的时候他就醒了,故而将那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这与他心中所猜测的相差无几,毕竟姜北慕一路上对他的态度,足以让谈秋往这个方面来想,更何况,他们也曾经有过肌肤之亲,会发生点其他什么的倒也没有那么意外了。   只是他们说话间,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失忆了……那他上一次失忆又是因为什么……谈秋在床上躺了半天,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姜北慕似乎将院子腾了出来给他,半大天的也不见有人到这个院子里面来,无人与他说话,谈秋不由得有些无聊,思绪又理不出个线索来,不多时便开始有些犯困,心道自己这么闷头想也想不起来,不如等明天去问问姜北慕。   打定了主意,谈秋也不再纠结,便翻了个身裹紧被褥睡去了。   与此同时,姜府另一处偏屋中却是灯火通明,窗纸上模模糊糊地映照出一道人影。   姜北慕面沉如水,坐在软塌边,久久无法入睡,一闭眼便是谈秋那怯生生又带着一丝警惕的目光,看他就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一般,一路上他都在强自忍耐着,生怕自己失控之下会吓到谈秋。   明明是他先来招惹的,为什么就不肯安分一点养伤后离开,偏偏要来招惹自己。   姜北慕心底无端生出一股邪火,多年来的变故,他早以为已经没有事情可以牵动到他的情绪,却不曾想在遇到谈秋之后次次都不由得被人牵着走。   寻死觅活的是他,讨巧卖乖的是他,现如今又将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   姜北慕呼吸蓦地粗重不已,手腕微微颤抖,杯中茶水晃倒而出,洒落在他的衣衫之上,很快便洇湿了一大片,而他却好似浑然不觉,脑海之中翻涌的尽皆是那过往种种,愤怒的情绪瞬间侵染了他的理智,手越攥越紧,随后猛一甩手发狠似地拍在桌上,登时当啷一声,茶杯四分五裂,大块的碎片从桌面之上跌落在地,裂成更多小碎片。   姜北慕拍在桌上的那只手掌之下,隐隐有几抹血色随着水渍蜿蜒流出。   茶杯碎裂的声响如同一声浑厚钟音,霎时将姜北慕从那深沉的怒火与怨念之中拉扯回神,最初的怒意褪去,姜北慕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绪,随后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眸光微动,随后沉默起身,将烛火熄灭,去了床榻间。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萧野便与符鹤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还特意留下了几幅药方,仔细叮嘱一番,又言明若哪里不对就差人去小河庄找他们,待周章一一应了,二人才坐马车离开。   周章这厢刚将萧野送走,准备关门,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周章头也不回,“人刚送走,估摸着没走远,有事要找么?”   姜北慕眼下乌青,眸中满是血丝,神态颇有些颓然,周章乍见之下竟是一惊,随后便忍不住嘲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原先你媳妇儿跑了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样。”   姜北慕没有理会周章的讥讽,略有迟钝地四顾一番,仿佛在找什么人。   “你媳妇儿还没起来,没人去喊他,阮月按照符鹤留的药方去抓药了,刚出门。”   周章说话的间隙还不忘挖苦一番姜北慕,姜北慕也无意与他争执,低低应了一声便转步朝侧方走去。   周章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正是挽秋阁。   “你就这么去了?不怕吓到你媳妇儿?还是收拾收拾,看起来精神点。”   周章适时提醒了一句,姜北慕闻言步子一顿,随后默不作声地换了个方向。周章这便知道姜北慕是听进去了,遂抱臂站在原地望着姜北慕离去的方向良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面上的刻薄已然消失无踪,留下的唯有无奈。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周章半真半假地叹口气,负手摇摇晃晃地朝挽秋阁走去,只是方一迈步,便又停了下来,神色微微凝滞,呼吸放缓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呜……哇……!”   娃娃的哭声被那刺骨寒风送来,周章愣了一下,还未回神,便有一道黑影猛地自旁窜了出去,速度之快恰如长了翅膀。   周章看着姜北慕急匆匆跑去的背影,顿了一下便也跟着朝哭声方向寻去。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跑至挽秋阁的一瞬,便被眼前这一幕给弄怔了。   宝宝身着一身软乎乎的大红短袄,头戴小老虎帽,皮肤白皙圆滚滚地像极了芝麻团子,最为显眼的则是他身上挂着的两个布包。   一个是小老虎,一个是小鹿。   正是谈秋买来送给宝宝的。   周章慢了半步也来到院子里,入目则见宝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小脸憋地通红,哭的撕心裂肺,挨在谈秋腿边,一手握着小老虎布包,另一手那短胖的小手指则小心翼翼地在空中抓了一把,似乎想去触碰谈秋却又不敢。   “呜呜……娘……娘亲……”宝宝哭地小脸通红,不断喘着气,声音嘶哑,也不知哭了多久。   谈秋站在一边整个人都懵了,只能不断重复着安慰“别哭别哭”,一边拿衣袖去擦拭宝宝脸上的泪珠。   “呜……娘亲……”   宝宝伸出小手,想要去握谈秋的手,谈秋那你伸手给宝宝握,口中轻声细语地哄着。   宝宝抽抽噎噎地止住了泪,细密的睫毛挂着一串晶莹泪珠,口中含含糊糊地说不清字眼,看其嘴型,说的该是“娘亲”二字。   “我不是你娘亲。”谈秋回了一句。   话还未完,宝宝方才止住的泪水登时又开了闸,“哇”地一声哭开了。   谈秋手忙脚乱,一脸心虚地看向门口站着的姜北慕与周章。 第109章 记起什么了?   谈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毕竟他刚刚出门,一个奶娃娃便乐呵呵地朝他跑来,二话不说就上前抱着他的腿,一口一个娘亲娘亲喊得亲热,直将谈秋给唬愣了,下意识回了句“我不是你娘亲”,随后便是众人看见的这副样子。   娃娃哭地昏天暗地,边哭小手还不停地朝谈秋腿伸去,紧紧地攥着谈秋的裤腿,边哭边含糊不清地喊着娘亲。   谈秋尴尬不已,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姜北慕和周章,默默蹲下身子抬手摸了摸宝宝的脑袋,放软了声音道:“乖,我不是你娘亲,你认错人了,你爹来了,快去找你爹去。”   偌大的姜府之中谈秋都没见到什么人,想来也是如今都是年初二,府中家仆大多回家去了,能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姜北慕的家人了,而这娃娃穿戴地又十分精致,眉眼弯弯煞是可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况且刚刚姜北慕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走进来,宝宝便止不住地侧头朝外看,显然是看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谈秋随口一句,却将抽噎哭泣的宝宝激地哭声更大了。   “呜……哇……!”   “嗳,别哭别哭。”谈秋手足无措地给宝宝擦眼泪,一边止不住地朝外偷觑,毕竟孩子他爹就站在门口,自己这般当着人家的面欺负人家孩子,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姜北慕看不下去了,迈步入内,走至宝宝身边,缓缓俯下身将其抱了起来,揽入怀中,大掌一下一下地轻拍宝宝后脊,朝谈秋微微颔首,道:“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   把人家孩子给弄哭了谈秋哪儿还有脸去吃人家的饭,当即摇头推却,“不用了,我不是很饿……他这是……”   谈秋到底忍不下心,眼见那小娃娃哭的越来越厉害,声音都开始沙哑,还止不住地抽噎咳嗽,显然是难过狠了。   姜北慕轻声哄着,“铮儿怎么了。”   宝宝红着眼,好半晌才止住哭音,含糊不清地掉眼泪,“娘……娘亲不要宝宝……”言罢,宝宝委委屈屈地控诉着看向谈秋的方向,小眼神可怜巴巴像极了被抛弃的幼崽,委屈之中还带着一丝希冀。   可惜谈秋没能读懂这么多,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姜北慕道:“我一出来他就跑来了……是你的孩子吧?他喊我娘亲,我就这么否认了一下,谁知他忽然就哭了……”   谈秋这在宝宝看来几乎可谓是冷酷无情的话语彻底将他的心理防线给击溃了,小嘴一瘪,哑着嗓音大声哭泣,好似受了万般委屈,如同一只小鹌鹑埋进了姜北慕肩颈之中,哭泣着发泄心中委屈。   谈秋张了张口,懊恼不已,姜北慕救了自己还对自己这么好,结果刚来的第一天就把人家孩子给弄哭了……   姜北慕看出了谈秋的尴尬,主动道:“没事,他哭累了睡一觉就会好了。”   “啊?不需要……哄一下么?”谈秋愣道。   姜北慕叹了口气,无奈地轻拍怀中宝宝的背脊,谈秋话问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多此一问了,果不其然,一道略带讥讽的声音传来。   “当然该哄,但你哄地了么,不就是你将人给弄哭了?”周章斜倚在拱门处,好整以暇看向院内,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十分欠揍。   “你想把他哄好就当他娘呗,多个儿子而已。”   不待谈秋有所反应,姜北慕便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莫要胡说了。”   姜北慕虽这么说,但那双眸子落在谈秋身上却带着一丝令他难以捉摸的情愫,仿佛是等他的回应。   谈秋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宝宝哭了半天早就喊不动了,此刻整个人都蔫巴巴地躺在姜北慕怀里,仿佛整片天都塌了,小脸上满是灰暗,轻轻地抽泣。   姜北慕眸光稍稍暗淡,没有再提其他,“我先将铮儿送回去,你和周章先去吃饭吧。”   言罢,不待旁人回话,姜北慕便带着宝宝走了,留下谈秋与周章二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谈秋尴尬地挪开目光,“那个……我不是很饿。”   “随你。”   周章懒懒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谈秋原地站了一会儿,心口闷闷的,总觉得哪里不舒服,但真要细究起来却又说不清,只能用一句“心里不舒服”来解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谈秋自我安慰,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子,将门关上,逃避一般将自己锁了进去。   昨晚回来时没能细细打量,现如今得了空,谈秋才发觉这间屋子的不同之处,屋内的衣柜中放置着两人的衣衫,看一套偏大,一套偏小,看制式都是男子服饰,就连床上都是成套的两个枕头……   几乎下意识地,谈秋便知道这是姜北慕的屋子。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将谈秋从愣神间拉了回来。   “谁?”   “是我。”   姜北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谈秋顿了一下,连忙上前去开门,只见姜北慕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配以一碗小菜,再加两个包子。   “周章说你没去吃饭,我随便带了些。”姜北慕声音淡淡,其中透出的关心却令谈秋有些动容,“你的伤还没好,一日三餐都需好好吃,不可亏空身子。”   姜北慕边说边将早饭放在桌上,随后伸出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敛袖站在一旁,大有要等谈秋吃完再走的意向。   照说一个萍水之缘的人如此关切自己,谈秋怕不得是要担心其不怀好意,而姜北慕所做的这一切,却令他心中没由来地漫起一股暖意,恍惚间每每与其注视时,自己心跳都会不自觉加快。   谈秋坐下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青菜的鲜香登时充盈口腔,令他食指大动,腹中咕咕叫了几声,迟来的饥饿感涌了上来。   姜北慕见谈秋乖乖吃包子,才放下心来,哪怕他极力克制,目光却仍旧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谈秋身上,随后屋内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谈秋吃完了一个包子,正捧着白粥喝,忽而目光扫过一处地方,猛地停住了。   “你的手……受伤了?”谈秋放下手中的碗,看向姜北慕拢在衣袖里的右手,哪怕右手上已经缠了些绷带,但在他的角度看来,那伤口似乎又开始洇血了,将绷带上染出一抹透红。   姜北慕看了眼手,下意识想说无碍,话到嘴边却忽的截住了,静了片刻,低低应声道:“嗯,昨晚不小心划伤了,刚才盛粥时可能不慎弄到了,又流血了。”   言罢,姜北慕缓缓抬手,掌心朝上,果不其然,掌心的绷带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绷带也缠地七零八落,一看便没有好好处理,姜北慕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思,也不顾谈秋在吃饭,刻意地将那受伤的手掌朝他凑去,仿佛生怕谈秋看不清一般。   谈秋看在眼里,直心惊肉跳。   “这都裂开了!你别动,我帮你换一下。”   话音刚落,谈秋便急忙忙起身朝衣柜处走去,姜北慕观其背影忽而眸光微动,一眨不眨地盯着谈秋,直到谈秋拿了止血药与新绷带,才略有收敛。   “你怎么知道在那里?”姜北慕问道。   谈秋搬了凳子坐在姜北慕身前,牵过那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绷带解开,见伤口处鲜血已经凝了一些,整个手掌看起来鲜血淋漓煞是可怖,当即道:“你等会儿,我去打些热水来给你手擦干净再上药。”   “不急。”姜北慕忽的伸手,一把扯住了谈秋手腕,完好的左手如同铁箍一般死死攥着谈秋,姜北慕浑然不去管那右手之上的伤,只定定地看着谈秋,语调微扬,略显紧张。   “你是不是记起什么来了?” 第110章 烦恼   姜北慕面色如常,语调却微微上扬,透露出一抹期待,浑然不顾自己右手上的伤,只一眨不眨地看着谈秋。   谈秋动作一顿,拆绷带的手亦忍不住停了下来,随后缓缓摇头。   意料之内,姜北慕却仍旧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谈秋处理他手上的伤口。谈秋心念微动,察觉出姜北慕情绪低落,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二人之间气氛一度凝滞,谈秋不敢抬头,生怕撞入姜北慕的眸子里,只好闷头解下剩余的绷带,随后将那凌乱脏污的绷带扔到地上。   “伤口又渗血了,还是得先擦擦再上药,我去找些温水来。”谈秋言罢便欲起身,不料姜北慕却出声制止道:“府中现在没人,早晨烧的水也都用完了,他们都不在,要热水需要自己烧。”   “那我去烧些……”   “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上药吧。”姜北慕见谈秋有些局促,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安抚道。   “不行,伤口还没擦过,随便上药捂着哪里能好得快?我还是去烧些……”谈秋摇头。   姜北慕见其态度坚定,心知多劝无果,索性伸出左手捞过桌面上的茶壶,掀开壶盖,浇在右手掌心,冷水冲过伤口,带起丝丝痛感,如针扎般细密,姜北慕却岿然不动,任由凉水冲过他掌心血迹。   “欸……!你这是!”谈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把夺过姜北慕手中的茶壶,可为时已晚,壶中冷水早已被倒了个干净。   谈秋有些生气,眉头蹙起看向姜北慕,重重地将茶壶往桌上一磕,发出沉闷声响。   “只是冲一下而已,没必要花太多时间。”姜北慕见谈秋动了怒,一时有些后悔,将那受了伤的右手朝前递去,半示弱半讨好道:“好了,帮我包扎一下吧。”   谈秋沉着脸,静静看着姜北慕半晌,姜北慕亦泰然与之回望,末了还是谈秋先一步败下阵来,闷闷不乐地拿起药瓶,坐在姜北慕身前,用干净的布巾小心擦去他右手掌心残余的水渍与血迹,再小心地敷上药粉。   药粉触及伤处泛起一阵刺痛,姜北慕却浑然未觉,眉头都不动一下,只静静的注视着谈秋,目光毫不掩饰。   谈秋硬是顶住了这道赤|裸且深沉的目光,从上药到包扎,愣是一眼都没看姜北慕,二人便好似在互相置气,谁也不开口,幼稚至极。   待到最后一道绷带缠好,谈秋便闷不做声地拿起药瓶与绷带起身朝衣柜走去,途经姜北慕之时却忽的手臂一紧,熟悉的低沉嗓音自身后传来。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姜北慕站起身,一手握着谈秋手腕,呼吸略微急促。   “我……我还没想好。”谈秋垂下头,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瓷瓶,心绪纷乱。   姜北慕对他的好,几乎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而谈秋更是深信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更何况,姜北慕更是从未遮掩过什么,自从他到了姜府得以休整下来好好理理思绪后,姜北慕对他的那股感情便愈发明显。   而这份感情,一定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姜北慕,甚至对他也有几分好感,只是他现在脑子里乱的很,姜北慕对他的好,让他无法直接拒绝,但若要堂而皇之的接受,谈秋却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仅仅一瞬的迟疑,还不待谈秋有进一步的解释,姜北慕便先一步松开了手。   “不急,那就等你想好了再问。”   “我去看看铮儿,碗筷放在这里就是,待会儿有人来收。”   言罢,姜北慕便收手拢入宽大袖袍之下,脚步凌乱,夺门而出。   谈秋站在原地半晌,直到姜北慕的脚步声远去,整个挽秋阁再度只有他一人,落针可闻。   “哎……”谈秋叹了口气,将绷带和药瓶放回原位,原先想出门走走,现如今也没了这个心思,整个人脑袋都浑浑噩噩的,重新坐会榻上后脑海之中便开始反复回想方才的一幕幕场景,待思及姜北慕离去的背影时,心中不知为何忽的升起一阵惶恐。   就好像自己说错了话一般。   或许当真是他说错了……   谈秋忽然有些后悔,他方才就算是顺着姜北慕问一问又如何,姜北慕明显对于这段他遗忘的记忆耿耿于怀,甚至有些执拗,自己要是顺着他说,不说自己能不能想起来,但总能让姜北慕多留一会儿……   谈秋出神地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恍惚间窗外传来了爆竹声响,伴随着孩童嬉闹追逐,裹挟着那道道刺骨寒风从窗缝之中吹入屋中。   姜北慕走后,谈秋才发觉自己竟对他如此依赖。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谈秋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只是这般自我暗示,终究抵不过心底那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的茫然,谈秋微微侧身,手背触及到被褥,被下还残存着几缕余温,谈秋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一般用被褥将自己裹了起来,整个脑袋都埋入其中,强迫自己将窗外的爆竹声、幼童哭泣声以及方才种种都从脑海之中摈弃掉。   谈秋裹在被褥之中,不断地翻来覆去,眉头蹙起双眸紧闭,细弱纤长的五指深深插入发丝之间,近乎泄愤似地死命拉扯着自己头发,直到头皮都泛上一股麻意,心中的烦躁感却不减反增。   这一次,谈秋是在气他自己,他仿佛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搞砸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日光也逐渐柔和了下来,屋内光线变得昏暗暧昧,谈秋裹着被褥挣扎痛苦了许久,还是渐渐陷入了浅眠之中。   片刻后,屋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道高瘦人影慢条斯理从门外进来,直接走至桌边,伸手将桌面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一番,末了端着木托盘又踱步到床边,见谈秋将自己裹成了个蚕蛹,被褥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这才转身端着托盘离去关门。   挽秋阁外,周章关上门,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唇角微弯,似乎心情十分好,关门的动作都十分轻柔,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端着托盘,慢悠悠沿着庭廊朝外走,转角处姜北慕早已在那候着。   周章也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停下步子打量了姜北慕一眼。   “喝酒现在没空,等晚上吧。”   姜北慕面色发白,阖眸脑袋朝后仰着靠在白墙上,闻言睁开眼,一双漆黑眸子古井无波,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却不是朝挽秋阁的方向。   姜北慕走动时,才显露出他拎在手中掩于袖口之下的一小坛酒,周章的目光在那酒坛之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思考那是什么酒,直到再也瞧不见姜北慕的身影后,周章才吟着小调继续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喝酒去   谈秋一觉睡地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之间依稀能感知到时光流逝,只是眼皮子却异常沉重,整个人坠在被褥间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腹中传来饥饿感,才恍恍惚惚地坐起,拥着被褥发了好一会儿呆。   外间天还透亮,不算太晚。   谈秋头重脚轻地从床上下来,眼见案桌之上依然是一片狼藉水渍,碗筷倒是被收走了,料想有人进来过了,会是姜北慕么?谈秋脑海中蓦地这个念头,紧着却又自觉有几分好笑,人在跟前的时候觉得别扭,人不在了又开始惦念。   自己这真是昏了头。   谈秋轻轻出口气,将桌子收拾了,四顾一番后犹豫片刻还是出门打算去厨房看看。   姜府一片静谧,半点人声也无,谈秋拢了拢大氅,孤身一人沿着院外庭廊走去,虽无关于姜府的记忆,但他的身子却好似记住了姜府的每一条路,眼下尽管无人带路,谈秋依旧十分熟稔地绕过小路下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又在酝酿一场风雪,谈秋走在无人的小路上,衣裳不慎剐蹭到枯枝,便抖落树顶残雪,落在地上与泥土混为一处。   厨房离挽秋阁并不远,谈秋到时,厨房的门正半掩着,屋里传来炒菜的滋滋声,伴随着阵阵香味,勾地谈秋肚子叫的更起劲。   谈秋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清了清嗓,站在门口明知故问般朝屋内喊了句:“有人么?”   屋内炒菜声不停,却也没人应他。   既然不说话,那就不是姜北慕了。   谈秋心中这么想,伸手轻轻将那半掩的门推开了些许,热腾腾的雾气霎时扑面而来,随后翻涌着朝屋顶飞去,谈秋愣了一下,只见一名高瘦男子站在锅边,一手拿着锅铲,另一手端着盘子,正面无表情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谈秋进门后那男子始终看也不看他,就当他不存在,谈秋也松了口气,不然他还要想着该如何开口。   “饿了就去外面等着吧,待会儿才吃饭。”   周章开了口,语调淡淡,手上动作却不停,翻炒间菜肴香味扑鼻而来,引得谈秋本就饥饿的难耐的肚子叫的更加欢快了。   周章侧眸瞥了眼谈秋,谈秋霎时尴尬起来,摸摸揉了揉肚子,讪讪道:“早上只吃了一个包子一碗粥……”   周章似笑非笑,“你很怕我?”   “啊?”谈秋有些茫然。   周章颠着勺轻轻敲了敲锅沿,将四周的菜挑到中间,随后将盘子和锅勺一起放下,双手撑着灶台,好整以暇看向谈秋。   “你应该能猜到点什么,你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而这个记忆就与姜北慕有关,你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周章刻意放缓了语调,声音拉长,带着一丝引诱的意味,面上则丝毫不掩饰自己别有用意的姿态,仿佛在逗弄猫儿一般,却只是十分恶劣地想着惹怒他,让那猫儿张牙舞爪。   谈秋有些许动容,面上免不了露予讠予讠出了一抹迟疑神色。   周章继续道:“你难道就想这么跟姜北慕不清不楚么?虽然你看不惯我,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待见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对谁都不待见。”   谈秋听罢,忍不住打断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饿了,有没有东西可以让我先吃点?我吃完就走,不打扰你。”   周章眉峰微扬,看了眼谈秋,正当谈秋被看地浑身不舒服,想找个托词离开之际,周章却忽的不发一语转身朝橱柜走去,再回来时,手上便拿了两个包,却不递给谈秋,只从一旁拿了搭架架在锅上,随后将包子放在木搭架上盖上锅盖。   “年头里,大家都安安分分的,我那弟兄现如今痛苦地很,这是想说又不敢说,憋在屋里看了一天书了。”周章收敛了面上笑意,不再刁难谈秋,语调趋于平淡,“我说话他听不进去,我不管你是骗他好还是怎么好,反正你得将人给我哄好了,这样你们能好好过个年,我也能好好过个年,不然我天天起来看见他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看到你又是一副欲言又止。”   “知道我有多烦么。”   周章见谈秋有些发愣,便伸手敲了敲灶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谈秋登时为之一振,好半晌才回味过来周章话里的意思,磕磕巴巴道:“这……”   “你难道不想回家么?”周章打断了谈秋的话,直截了当地一语戳中了谈秋心中那最为隐秘的想法。此话一出,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谈秋霎时安静下来,面上有些恍然。   “我不管你记得多少,安安分分在姜府过日子,等过几天,我就帮你打探你家里的消息,到时候要留要走那就都随你,怎么样?”   谈秋默然,周章说的话,对现如今的他而言的确很有诱惑,仅凭他一人,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找到自己家人的,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人是否还在那个小山村还不一定,若是他们离开了,那他一人又该如何去找?   姜家初来四方城才没多久就做了如此大的生意,况且姜北慕身家阔绰,谈秋也猜想过姜北慕的家世,总而言之必定不是普通人,而有了周章的承诺,或许他真能找到家人也说不定……?   “你要怎么找?”谈秋犹豫了会儿。   周章闻言便知他这是答应了,心情蓦地好了不少,连看人都顺眼了,头一次耐心回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在京城还有些关系,找个人倒是不难,你只需要将人名还有地点告诉我,我自会安排人去找。”   谈秋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开门声打断了。   谈秋转身看去,只见姜北慕面露疲态,两手拉着门框两侧,目光中透露出些许惊讶,看着屋内二人,不过这份惊讶也转瞬即逝,很快姜北慕便反应过来。   “怎么了?”姜北慕目光落在谈秋身上,“饿了?”   谈秋还未开口,姜北慕便猜中了,谈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脑海中尽是方才周章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禁下意识转头看向周章。   姜北慕似有所觉,也跟着看了过去。   周章不慌不忙揭开锅盖,霎时腾腾热气冒出,“来我这儿找吃的,给他热了两个包子。”   姜北慕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迈步入内走至谈秋身旁,目光不经意间朝锅内一扫,忽的开口道:“你这菜是不是糊了。”   周章脸色一僵,连忙将锅盖放在地上,用筷子将木架夹了上来,翻动锅中的菜,下面的菜早已烧焦粘在了锅底,黑乎乎的一团,一股焦味传来。   周章脸色黑的就像那糊成一团的菜,谈秋甚至都不敢去看他。   姜北慕打了个圆场,“算了,焦了就扔了吧,还有些包子吧?待会儿就下些面条再蒸几个包子好了。”   周章脸色铁青地看着锅底,久久未能回神,而谈秋在一旁不免有些心惊胆战,朝姜北慕的方向挪了挪,侧头看向他。   姜北慕适时道:“没事,饿多久了?先把包子吃了垫垫肚,待会儿再吃面。”   谈秋这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桌上默默吃起了包子。   待到晚饭时分,谈秋才见到阮月,待到三人入座时,阮月才抱着宝宝从后院姗姗来迟,宝宝睡眼朦胧地扒着阮月的肩,直到入座后,才砸吧着小嘴慢悠悠爬到自己的小椅子上。   原先那把小椅子一直是挨着谈秋放的,现如今谈秋失忆,那把椅子便摆去了姜北慕和阮月的中间,正好与谈秋的位子相对。   众人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宝宝困倦的目光落到了谈秋身上,那一瞬间的清醒,姜北慕看在眼中,登时暗道不妙。   只是终究晚了一步,谈秋不明所以,加上今早自己惹哭了他,便想着好好调解一番,便朝着宝宝笑了笑,谁知刹那间宝宝一双大眼立即瞪圆了,随后小嘴一瘪。   “来,吃小兔子。”   姜北慕连忙拿了个小兔子形状的包子往宝宝碗里一放,谁知宝宝压根看也不看那小兔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嘴唇不住颤抖,眼眶里霎时蓄起了一汪泪。   周章老神在在地吸面,不时将目光在其余几人脸上扫来扫去,阮月则是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谈秋求救似地看向姜北慕,姜北慕登时额头突突跳个不停,还不及开口,宝宝便“哇”地一声哭开了。   谈秋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觉得宝宝又是因为自己哭了。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面色不由得冷了下来,谈秋见状便知他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再下去宝宝少不得被训斥,当即脑子一热,也不顾那么多了,直接起身绕过桌子伸手去将宝宝抱进了怀里。   他自小便与父母还有一个妹妹生活在一起,父亲需要外出打猎来维持家用,母亲又需要照顾家中人,他便少不得要哄妹妹,自此他哄小孩自认还是有些经验的,此刻事发突然,谈秋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只将宝宝抱入怀里轻轻哄着,随后拿起桌上的小兔子包,递到宝宝手里,开口轻声哄道:   “乖,不哭了,来看小兔子。”   谈秋放软声音哄着,宝宝哭到一半忽的愣住了,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上午还不认他的娘亲到了晚上就重新抱他了。   “小兔子吃不吃?”   谈秋举着手中白乎乎的兔子馒头朝着宝宝嘴边凑去,宝宝眼角挂着豆大的泪珠,懵懂地张口咬住了兔子馒头。   谈秋松了口气,一顿晚饭还算是安稳地过去了。   入夜,宝宝吃了饭一抹小嘴便赖在谈秋怀里要一起睡觉,谈秋默默看了眼姜北慕的脸色,随后软声答应下来,抱着宝宝回了房,姜北慕眸色深沉地看着谈秋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周章洗好了碗筷,湿着双手将两臂上的衣衫放下,走至姜北慕身后,“喝酒去?”   姜北慕将目光收回,低声应了,转身的一瞬被周章拦下。   “喝我的,走。”   言罢,周章一马当先朝厨房外走去,身影很快便淹没在夜色之中。   让我抱会儿   入夜,姜北慕坐在偏屋屋顶上,风停雪消,云雾散开透露出些许奶白色的月光,照亮了屋顶的琉璃瓦,折射出异彩。姜北慕双腿分开,双臂支在膝盖上,望着庭院内漆黑的树影出神。   “先喝这个吧,前些天出门买的,陈家酒铺的,你知道不?都说他家的酒好喝,我买来想着放段时间再喝,今日正好。”   周章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扒着屋檐,足尖发力起跳,几下便到了屋顶,落在姜北慕身边,动作敏捷如同黑豹,说话间便斜身坐下,从怀中拿出了两个酒杯,推了推姜北慕的肩膀。   姜北慕侧头看向他手中的酒,不置可否,只伸手接过酒杯,两指捻着慢慢转动,随后目光落去了左侧,似是透过黑夜在看着什么。   周章不急着开酒坛,倒是先顺着姜北慕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黑暗之中露着一抹莹黄色的光晕,光点十分微小,恰如那萤火之光,只是那方向……   “别看了,人家正在跟你儿子培养感情呢。”   周章随口说了一句,解开酒坛口上捆着的绳子,拍开红纸封泥,凑到鼻尖嗅了嗅,顿时兴致缺缺。   “闻起来也不怎么样,这当真是这城里最好的酒家?根本比不上京都的落日醺。”   姜北慕没有去管周章如何看法,目光始终温柔地望着那黑暗之中的萤火。   直到那抹烛光被黑暗吞食,姜北慕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京都里的东西哪样不是最好的?你要和京都比那的确是比不上的。”   “罢了罢了,将就着些。”周章啧啧叹道,言罢便举着酒坛将二人手中的酒杯倒满,随后将酒坛放在身边。   周章举着酒杯凑鼻下深嗅几下,面上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样,眸子微微眯起,唇角亦不自觉微弯,随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闻起来不怎么样,喝起来倒也还行。”周章如实评价道。   姜北慕恍若未闻,只用手指捻着酒杯举至双眸的高度,似是在借助月光打量着什么,旁边的周章已经忍不住又喝了两三杯,姜北慕才垂着眸子仰头饮下。   周章喝酒时目光还不忘落在姜北慕身上,待见人喝了酒,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北慕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出神,周章却仿佛被人点了笑穴,一开始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嘴角咧起,到后来甚至直接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豪放,好似要将心中所有压抑的情绪都释放出来,整个人恰如在此时此刻都脱去了身上那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轻松了不少。   直到周章笑够了,姜北慕才不咸不淡地问了句,“笑什么。”   “我笑你啊,这里除了我们俩还有谁么?”周章毫不掩饰,直言道。   姜北慕没有回话,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我是没想到,我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为情所困的模样。”周章话到此处,又是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肩膀不住耸动,“你知道当初在大营里,我为了这一幕输给他们多少酒么?”   姜北慕叹了口气,依旧沉默。   “整整二十坛。”周章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随后继续道:“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苑朝大将军,竟然也有为情所困成这副情怨痴缠的模样。”   “真是稀奇啊……”   周章啧啧叹了两声,姜北慕却不搭腔,只伸出左手,将那空着的酒杯朝周章的方向推了推,周章虽笑却也不忘给姜北慕倒酒。   “你打算怎么办?”   周章笑够了,恢复成一贯看客的模样,朝姜北慕问道。   “什么。”姜北慕问。   “别装傻。”周章直言,“你媳妇儿,你打算怎么办?”   “先前失忆了,我还觉得他咋咋呼呼性子跳脱,现在恢复了记忆,哦不对,是忘了你之后,这倒是安静多了。”周章倒了酒,慢悠悠沿着杯璧啜了一口,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姜北慕的神色。   “你说,这前后判若两人,哪个才是他?”周章眨了眨眼,话锋一转,“或者说,你喜欢的是哪个他?”   周章顿了顿,见姜北慕依旧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便继续拱火,“你要是喜欢以前的他,那依我看是没办法了,毕竟这事儿失忆来失忆去的,老天定,就算兄弟我有心要帮你,再去朝他脑袋打一下,也不一定能给你把人打回去,再别给打出个什么毛病来。”   姜北慕眉头动了动,微微蹙起。   “你要是真喜欢之前的他,作为兄弟我倒也不忍心看你为情所困,这样我给你支个招,我想办法让你们俩再睡上一觉,你就当是跟人家告别了,一觉醒来后大家伙各分东西,他回家去,你也收收心好好带儿子,做生意,怎么样?”   姜北慕闭了闭眼,无奈道:“你不用再挖苦我了。”   “这怎么能是挖苦。”周章表情夸张,故意怪叫了一声,“这不是弟兄给你支招么?肌肤相亲来减免你的相思之苦对吧?”   姜北慕没有接话茬,良久才长叹一声,仿佛要将心口的郁气尽数发泄出来,周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姜北慕忽的起身,站在屋顶之上,月光描摹出他高大的身影,竟晕染出了几丝寂寥意味。   姜北慕握紧手中酒杯,指腹轻轻摩擦杯璧,随后反手一扔,酒杯便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清脆碎裂声响。   “拿来。”   姜北慕声音低沉,靠近周章的一只手抬起,掌心向上。   周章看了一会儿,姜北慕也不收手,二人身影在月色之下仿若两块石碑,静静地伫立原地,良久,周章才将酒坛往姜北慕掌心一放。   “省着点。”周章语调淡淡,不再有方才那尖锐意味。   姜北慕接过酒坛,仰头猛灌一口,酒水从嘴角溢出,沿着脖颈线条往下,没入衣襟之内,周章坐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姜北慕,也不出声制止,溢出的酒水很快便洒落在了屋檐之上。   姜北慕喝了酒,脸上才有了些人气,不再一副木然的模样,双颊上缓缓浮上一抹薄红。   “这酒后劲大,你这么灌,待会儿醉了下不去我可不背你下去,你就在屋顶上睡着。”周章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姜北慕开了口,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剑眉紧锁,眸中满是浓墨般化不开的怅然,“我想见他,想和以前一样,但每次遇到他后,他那般……那般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很不舒服,若是再和他共处一室,我早晚会失控,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有问过他打算怎么做么?他不是傻子,肯定察觉出你们的关系不同了。”周章看了眼姜北慕,随后目光移至他手上的酒坛。   姜北慕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承认道:“我不敢。”   若是依着周章平日的性子,此刻定当要狠狠嘲弄一番,姜北慕竟然也有不敢做的事,但现如今,周章却没了平素里那散漫的模样,看向姜北慕的眸光中掺杂了几丝难以言明的意味。   夜风忽起,丝丝凉意侵来,寒风裹着雪粒飘飘洒洒落在脸上。   “下雪了,早点回去吧。”   姜北慕没有再继续,左手提着酒坛,转身欲走的刹那,身后传来周章的声音。   “去问问吧。”   姜北慕脚步微顿。   “去问问他想怎么做,然后你再如何做。”周章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语调也舒缓了下来,风雪愈来愈大,顷刻间二人头顶便覆了一层水珠。   “改日再喝酒。”   姜北慕没有转身,只挥了挥举着酒坛的那只手,随后身影微动,消失于黑暗中。   屋顶上唯留周章一人,周章坐在原地,双腿岔开着,目光似有所感落在屋下某处黑暗,仿佛有人影掠过,周章也不动,就这般坐在风雪之中,仿佛一块石头,旋即低低笑了几声,兀自摇头起身也跟着迈入夜色中。   另一边,挽秋阁内。   谈秋睁着眼,眸中毫无睡意,便这么侧身拥着被褥看向窗外树影绰绰,依稀听见呜呜风声扫过,紧接着便是细密的敲击窗沿声,许是下雨了,谈秋心道。   白天他睡了太久,以至于现在都不困。宝宝也早就在他那张温软小床里睡地七仰八叉,口水都快留了下来,谈秋生怕惊扰到宝宝,连翻身的动作都十分小心翼翼。   忽而吱呀一声响,门被人推开,寒意瞬间侵入屋内,谈秋猛地一个激灵,刚要起身,转头的瞬间便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已然走至床畔,正微微俯下身,似乎是在打量他。   谈秋瞬间身子僵住了,来人身上带着冰凉的霜雪气息,仅仅是站在床畔,便让谈秋心生寒意,尤其是那道目光……直看地他背脊发麻。   来人便这么站在床畔,也不知准备看多久,直到谈秋终是忍不住了,悄悄挪了一下身子,想借机看清来人脸颊之时,那人也在同一时间有了动作。   谈秋刚一转身,便见那道黑影忽的弯下腰来,紧接着便是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揽住他。   一股淡淡的酒味夹杂着霜雪清冷气息袭来,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谈秋忽的停下了动作。   “让我抱一会儿。”   姜北慕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111章 清晨   姜北慕的声音之中满是疲惫,嗓子也哑地不像话,呼吸喷洒在谈秋脖颈之上,激地谈秋身躯忍不住轻轻发颤,酥麻感自脑后一路蔓延到脊尾,方才的害怕顿时一扫而空,自己心跳地都快要跃出胸膛。   谈秋此时心中有紧张,有无措,却独独没有厌恶,而他的身体更好像是早已习惯了这动作,在被姜北慕拥入怀中的一刹那便整个放松下来……   谈秋黑暗中双眸不自觉睁大,定定地望着那扇窗户,屋外风雪大了起来,敲得窗户哐哐直响,而这一切都不敌他耳畔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姜北慕自打进来后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是长久地沉默,唯有那粗重的呼吸声规律地萦绕在谈秋耳旁,仿佛睡熟了。   原本还有些凉意的被褥瞬间热乎了起来,哪怕姜北慕并没有进被褥里,只是躺在外头,伸手拥着谈秋,而谈秋却浑身涌起一股热意。   这般亲昵的动作……   谈秋不敢乱动,生怕惊扰到身后的姜北慕,只是周身那萦绕着他的熟悉且温暖的气息,姜北慕环着他的臂膀又紧实有力,宛如铁锁一般将他牢牢箍住,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独占。   谈秋非但不反感,反而觉得很安心,以至于那绵绵困意又如潮水般袭来。   正当谈秋半梦半醒之时,姜北慕的呼吸声蓦地停了一下,紧接着那双略带血丝的双眸缓缓睁开,先是适应这黑暗顿了一顿,随后便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怀中之人身上。   姜北慕只动了动略有发酸的臂膀,谈秋便蓦地惊醒,如同被魇住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差点撞到姜北慕的鼻子,幸好堪堪避了过去。   “怎么了?”   姜北慕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对谈秋而言近在咫尺。   “啊!”谈秋惊呼一声,似是被吓到了,整个人忙翻身滚至床铺内侧,姜北慕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原地,一时间气氛为之一凝。   “哐”地一声轻响,窗户被寒风吹得撞了上来,如同一记钟声般蓦地将谈秋震醒。   “我……”谈秋愣了愣,张口欲言,画至嘴边却又顿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身后窗户不断被拍地发出轻响,细密雨丝沿着缝隙吹入屋内,打在谈秋赤|裸的脖颈之上,染湿了他的衣领,丝丝寒意沿着后颈肌肤一路攀升至谈秋后脑。   后脑伤处隐隐胀痛,谈秋忍不住伸手摸向脑后。   黑暗之中,一道高大模糊的黑影忽地凑上前来,朝他伸出手。   谈秋悚然一惊,身子已然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跪爬着朝旁边躲去,而那只手却径自越过了他,轻轻地将窗户扣上,隔绝了外界风雪。   谈秋有些尴尬,姜北慕只是去关个窗,而自己却这么大反应……   “我不是……”谈秋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解释,话说一半还没完,却听黑暗之中姜北慕那带着几分沙哑,特意压低的声音道:“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抱歉,刚才唐突了。”姜北慕低低道了一句,随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着那道黑影便朝后退去,坐在了床沿,微微侧身对着谈秋。   姜北慕主动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是怕吓着谈秋。   “伤口还疼么?”   “不疼了……”谈秋顿了顿,纵使此时此刻他心绪万千,但却都像哑巴了一般,临到嘴边只干巴巴地吐露出这三   个字。   姜北慕沉默了片刻,“我喝了些酒,方才的事你不用放心上,早点休息吧。”   言罢,姜北慕起身,迈步的一瞬间,忽的袖口一紧,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刚才只是做噩梦了。”谈秋硬着头皮欲盖弥彰般解释道,心中不住庆幸此时黑暗的环境,姜北慕看不到他脸上的滚烫。   谈秋手指勾着姜北慕的衣袖,浑身如同石化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幸好姜北慕没有过多纠结此事,声音愈发温柔,“嗯,我知道。”   “这是你的屋子吧?你要睡哪儿去?”   谈秋硬着头皮道。   姜北慕愣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去偏房睡。”   谈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府这么大,不会连个能住人的空房都没有,自己这么问着实是多此一举……当即有些窘迫,低低地“哦”了一声。   黑暗之中,二人的呼吸声交错响起,暧昧至极,谈秋不由得想到了方才他被姜北慕拥住的感觉。   “嗯……铮儿睡觉比较闹,要辛苦你了。”姜北慕声音也有些犹豫,仿佛在斟酌着该说些什么。   “没有,他很乖的,刚进来就自己拿着被子去小床上睡了。”谈秋连忙解释,生怕姜北慕觉得宝宝不乖从而责备于他。   姜北慕低低笑了几下,惹地谈秋脸上刚褪下的热意又慢慢爬升了上来。   有了宝宝做话题,二人之间气氛很快就缓和了不少,姜北慕又随口挑了些话与谈秋相聊,大多都是与宝宝有关,一番谈话下来,谈秋便没了最初的拘谨,逐渐话多了不少,最后更是演变至谈秋在一旁轻声说着关于宝宝的事,姜北慕安静在一旁倾听,不时附和两句。   直至夜深,谈秋说的口干舌燥,话题早已从宝宝身上拐到了自己小时候是如何照顾自己妹妹,更是劝姜北慕要对孩子有耐心云云,姜北慕只听不说,末了起身去接杯水递给谈秋。   “嗯,你说的都记着了,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姜北慕心情好了不少,连语气都舒缓下来。   听闻此话谈秋才后知后觉自己说的太多了,霎时有些赧然,低低应声便拢了被褥躺下了,只露出鼻子以上,一双漆黑晶亮的眸子毫无睡意地望着姜北慕的身影。   姜北慕起身替谈秋掖了掖被褥,正欲离开,却忽闻身后谈秋轻声道:   “这是你的屋子,你就睡这儿吧,外面下了雪,一定很冷,偏屋里想必也没人给你升炭火。”   谈秋声音闷闷的,掺杂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发觉的一丝期待。   姜北慕自然不会拒绝,闻言应声便脱去外衫,本想直接去床上睡,但顾虑到谈秋怕是不愿与他同衾,只好自行去木柜中取出一床被褥,铺在谈秋的身旁,睡了上去。   二人这回谁也没开口,唯有呼吸声交错响起,谈秋闷闷地打了个哈欠,黑暗中悄悄打量了眼睡在他身旁一动不动的姜北慕,安心地合眼睡去。   浅眠又多梦,梦境更是光怪陆离的多,梦境最后,谈秋又来到了那片雪原,温柔的月色之下,巨狼朝他奔来,谈秋待看见那巨狼的一刻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心中蓦地爆发出一股子强烈的喜悦,在雪地中也朝着那巨狼狂奔而去。   就在巨狼将要靠近之时,谈秋伸出手去,巨狼却在一瞬间化作漫天风雪猛地朝他刮来,刺骨寒意登时令他如坠冰窟。   谈秋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时,外间天方蒙蒙亮,屋内仍旧一片昏暗,多少只能看到一些轮廓。   而睡在他身旁的姜北慕却已不见踪影,谈秋迷迷糊糊地伸手朝姜北慕睡的方向摸了摸,还有些许余温,人应该离开没多久。   此时天还没亮,又没有事情做,起这么早做什么。   谈秋恍惚间心中浮起这般疑问,慢慢坐起身来,伸手挠了挠头发,掀开被褥起身之时才猛地发觉自己竟然睡到了床铺中间,头枕着姜北慕的枕头,盖着的是姜北慕的被子,而他自己的被褥早已被挤去了角落,可怜巴巴地堆在一起。   谈秋登时头皮发麻,难道是自己睡姿太差了把人给挤走了?   谈秋掌下触及温热的被褥,心中更是笃定了这般想法,默默地抹了把脸,睡意也消散了大半,又在床上坐了会儿,仔细思考自己昨晚还有没有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思考无果之后才慢慢起身,打算先去厨房做早饭。   毕竟自己现在也算是寄居在人家家里的,不能光吃不做。   这般想着,谈秋便起身穿戴好衣裳,出门前又特意去看了看宝宝,见其睡得正香,才放心下来,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屋外一片白雪茫茫,此时雪已经停了,空中下着毛毛细雨,雨丝乘着风吹入廊内,打湿了地面,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层。   谈秋小心避开了冰层,慢吞吞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还在思考早饭该做些什么,待走至转角,离厨房数十米开外时,谈秋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不远处的厨房之中透出些许烛火亮光来。   厨房竟然有人在。   谈秋愣了一愣,还未及上前,便见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内拉开了。   从里走出的人更是让谈秋惊讶。   姜北慕一袭衣衫松垮垮地穿戴在身,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起身还未及梳洗,此刻他手上提着一个木桶,木桶中不断冒着腾腾热气,走动时有水溅出,而他另外一只手上则握着一个木盆,木盆边沿搭着一块布巾,走进了厨房旁的房间里。   那木桶里都是热水,不难想象也是姜北慕烧的,而他手上拿着的木盆,这是要洗脸么?但是洗脸哪儿用得到一木桶的水……   谈秋有些困惑,情不自禁便朝着姜北慕的方向走去。   院中铺满了银白色的雪,足有脚踝的深度,谈秋走在雪上,留下一连串脚印,亦未发出其他声响来,在他行过的路旁,有一道已经浅了不少的脚印,应当是姜北慕来时踩上的。   谈秋走到檐下,正好能看见那偏屋,偏屋的门没有关好,还留了一道缝,隐隐水声从屋内传出,好似有人在用水浇着什么。   谈秋心中好奇,也想着和姜北慕打声招呼,便走上前去,刚欲推门的手却僵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猛地后退一步,脸登时烧了起来。   那道门缝被风吹大了不少,谈秋站在屋外,正好能从门缝处看到里头的场景。   姜北慕脱了衣衫,露出精壮赤|裸的雄躯,一手拿着木瓢将木桶里的热水与一旁水缸的水混在一起打在木盆之中,随后举起木盆从头浇淋了下去。   水珠沿着姜北慕刚毅英挺的脸颊轮廓缓缓流下,流至脖颈,随后沿着肌肉线条缓缓流向胸口,紧接着是腹部,流淌经过腹肌,再沿着两条肌肉紧实充满爆发力的长腿流下,汇入地面。   而谈秋的方向,正好能看见姜北慕侧身。   谈秋红着脸,哪怕是深冬清晨的冷雨都未能浇灭他脸上的炽热,只因他看见了一些不可说的东西,尽管他也是男人,的确也懂有些事情,但不知为何这事放在姜北慕身上就总是令他心跳加快。   谈秋一边红着脸一边又忍不住再透过那门缝往里看。   姜北慕连着浇了几下,才终是过了瘾,只是身下那活儿依旧挺翘,姜北慕面色如常,仿佛早已习惯,也没去管,只弯腰将布巾在冷水中过了一遍,拧干后按在了那处昂扬之上,强压下了欲望。   谈秋脸早已红成了梅花,理智之下他应该离去,只是那双脚却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直到他的目光与屋内的姜北慕撞在了一处。   早起鸟儿有虫吃……(我在说什么) 第112章 去个好地方   谈秋脸颊登时涨红,下意识惊呼后撤一步,屋里的姜北慕似乎也有些尴尬,目光怔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的衣衫开始穿戴。   谈秋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赶紧找理由溜走,但是此时那双足却好似灌了铅,沉沉地坠在地上,令他只能傻呵呵地站在原地,直到姜北慕穿戴齐整,拉开了门。   “你……这么早就醒了?”姜北慕轻轻咳了一声,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双手撑着门框,衣衫松垮挂在身上,湿漉漉地纠成一团,恰好将那肌理分明的健壮胸膛袒露于谈秋眼前。   赤|裸的胸膛上泛着一层薄红,冒着热气,莹莹水珠沿着肌肉线条没入衣襟内,谈秋默默将头埋了下来,欲盖弥彰地伸手揉了揉面颊,含糊道:“嗯……白天睡多了,晚上不是很困,想着早点起来做早饭。”   姜北慕点了点头,察觉到谈秋那游移不定的目光,心下有些尴尬,面上却要维持住一贯的淡然,便开口道:“你回去多歇会儿吧,周章昨晚喝了酒,没那么快起,阮月要去照顾铮儿,待会儿我去集上买些吃的带回来就是了。”   谈秋听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早上吃的包子好像的确像是外头买的,“我睡够了,横竖回去也没事,我去煮粥吧,毕竟粥你不方便带。”   姜北慕见谈秋态度坚决,这才没有多劝,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二人一旦停下来不说话,谈秋便觉得有些许不自然,仿佛浑身上下都爬了虫子般令他坐立不安,细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因为不待见姜北慕,更何况方才自己无意间偷看又被人抓了个正着……   姜北慕眼见谈秋目光发散,登时心道不妙,轻咳一声伸手拢住衣衫,沉吟道:“那……你先去?锅里我烧过水,灶膛还是热的……嗯。”   姜北慕言下之意谈秋哪里还能听不懂,连忙应声,逃也似地快步朝一旁的厨房跑去,好似身后有什么野兽在追赶似的。   姜北慕一路目送,直到厨房的门被啪地一声关上,自己才回了屋,重新将门关好,本想拿布巾擦下身子,奈何身上的水珠早已被衣服蹭干了,另外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在挽秋阁,姜北慕无奈,只得重新理了理衣衫,就这么穿着微潮的里衣收拾了一番。   谈秋缩在灶台下,灶膛内的柴火将他面颊印地通红,眸子熠熠生辉,倒映着膛中跃动的火苗,面颊上的温度下来了,耳朵上的热意又蔓延了开来。   谈秋一手拿着火钳,不时拨弄几下膛中柴火,待到树枝烧地差不多后再加上一把,大多数时间都缩成一团挤在灶膛口取暖,在灶台的一角,堆着树枝与干草,干草被掩在树枝后面,挤在墙角,正当谈秋望着火苗发呆时,忽而身旁的干草堆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谈秋身子一僵,一个激灵便将目光看向身旁的干草堆里。   那道声音顿了顿,随后继续窸窸窣窣,反而这一回比刚才还要大声。   谈秋瞬间跳开,手上还拿着火钳,警惕地看着那堆干草,方才那动静,绝对不是什么小东西能发出来的,也不可能是蛇,毕竟现在还是冬天。   难道是偷跑进来的野猫?   念头一起,便被谈秋自己否决了,厨房干干净净,也没有什么地方破损,再者厨房又不在姜府边沿,两侧都临着偏屋,也不可能有野猫跑这么远进来。   谈秋伸出手,用火钳轻轻撩了下干草。   窸窣声响忽的一停,谈秋心登时提了起来,随后便是“呜”地一声轻吟,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干草堆后探了出来,漆黑的眼珠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白毛上沾满了草屑,湿漉漉的鼻子不断地轻嗅,仿佛在辨认眼前的人。   谈秋登时哭笑不得。   那是一只原本该是白色的幼犬,现如今也不知道那幼犬多久没洗澡了,到处撒泼打滚,白毛都已变得灰扑扑的,但那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却机警地很,缩在干草堆里静静打量了会儿谈秋,才张口打了个哈欠,随后懒洋洋从干草堆里踱步出来,抖了抖毛发,朝着谈秋拉长了前腿伸个懒腰,随后便后腿弯曲,坐在地上,好奇地偏头打量着谈秋。   既然是一只幼犬,况且对他还没什么恶意,谈秋也不打算招惹他,笑了笑便重新坐了回去,将火钳塞回灶膛内。   此时姜北慕也打点好了推门而入,冷风灌入的一瞬间,谈秋与那白犬同时打了个寒战。   姜北慕看了眼那白犬,随后便对谈秋道:“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些来。”   “我都可以。”谈秋回道。   “汪!”   谈秋眼见着那白犬看到姜北慕时整只犬都精神了,上蹿下跳嗷嗷叫着要朝姜北慕身上扑,姜北慕却对他不怎么热络,连摸都没摸,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谈秋,得了谈秋的回答后姜北慕略微思索了会儿,便依言出门了。   姜北慕前脚离开将门关上,谈秋便亲眼见着那白犬上一刻还是小乖乖黏糊精,下一刻便垂了尾巴,爱答不理地瞥了眼谈秋,随后晃晃荡荡地继续回了干草堆中。   谈秋倒不至于和一只狗生气,此时也只是觉得哭笑不得,没怎么去搭理它,继续看起火来。   待到天光大亮时,谈秋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门前,那只白犬依旧百无聊赖地趴着,谈秋曾试着逗弄它,奈何人家不吃他这一套,只聋拉着眼皮瞥了一眼那谈秋拿着逗它的干草,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粥煮好后还不见姜北慕回来,谈秋等着无事可做,索性去拿了五个鸡蛋又煮了一下,期间周章和阮月都来了一趟,见谈秋已经煮好了饭,又听闻姜北慕出门去买早饭了,才没有说其他,只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谈秋便继续坐在檐下,双手支着下巴望着外头发呆,直到那煮鸡蛋的水滚了又滚,厅外才传来动静。   谈秋一个箭步起身,小跑着赶去了前厅,却意外看到了另外两人跟在姜北慕身后一道回来了。   姜北慕走在最前头,手里提着两份餐盒,萧野与符鹤走在他身后,两人手里也提着些东西,谈秋猜想也该是一些吃的。   周章第一个上前去迎,阮月抱着宝宝站在门口,宝宝朝姜北慕软软喊了声爹便一直转头看向谈秋的方向,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似乎是在等着谈秋去抱他。   来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便朝谈秋走来。   姜北慕将手中提着的餐盒放到桌上,朝谈秋道:“还没和你介绍过他们。”   姜北慕侧身,朝萧野的方向指了一下,“萧野。”   “符鹤。”   姜北慕介绍人十分简单,只报了个名字便不再提及其他,萧野也是一副大咧咧的模样,毫不见外地对谈秋道:“早啊,伤怎么样了?还疼吗,让小鹤给你看看。”   符鹤朝谈秋笑了笑,随后看向姜北慕,谈秋也跟着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姜北慕。   姜北慕脱了大氅,额发被雨雪打湿,走近时谈秋依稀能感觉到那股寒意,姜北慕笑了笑,说道:“久等了,在路上正好遇到萧野,想到你的伤,就顺便将他们请来给你看看了。”   “欸。”萧野摆了摆手,口中咬着一个包子,含糊不清道:“就算没遇到我们,今天也是要来看看的,这不是早上正巧碰到了,我就腆着脸来蹭个饭。”   谈秋环顾一番,目光依次扫过姜北慕、萧野、周章和符鹤,依稀记得那晚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含笑不语的青年给他把的脉,思及此谈秋顿了顿,老实道:“伤不怎么疼了,就是偶尔会有些涨的感觉……”   符鹤闻言转头看向萧野,萧野正好吃完了一个包子,正准备拿第二个,被符鹤目光一扫,半空的手顿时停住了,瞬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萧野讪讪将手放下,说道:“咳,小鹤的意思是让他给你把把脉,来,坐下,坐这里,有什么话把脉以后再说。”   既然是姜北慕请来的,谈秋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依言坐去了桌边,朝符鹤伸出手去。   符鹤指尖搭着谈秋手腕,顿了顿,随后又伸手去轻轻摸向谈秋后脑的伤处,萧野便在符鹤示意下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大多是些平日里困不困,睡觉睡多久之类的,谈秋都一一答了,之后又等了会儿,符鹤才收回手,轻轻颔首。   “没什么大事。”萧野解释道,“再开一贴养神补气的药方吃个两三天好好养着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看运气了。”   谈秋沉默下来,萧野口中的“剩下的”说的就是他那丢失的记忆。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面色各异。   “好了好了,既然没事那就快点吃饭吧,吃了饭今晚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萧野心直口快,大咧咧的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话,反倒是十分积极地开始将三人买的早饭摆了出来,又催促着周章等人去盛粥拿碗筷,谈秋虽心里觉得怪怪的,但见姜北慕也没开口,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应声一道跟着去了后厨收拾。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坐下吃饭时,萧野早已吃了个半饱,一双眼睛在众人脸上转来转去,似乎有话想说,然在场众人一个也没搭理他,谈秋与姜北慕是有心事,周章则是简单粗暴懒得理会,符鹤更是早已见怪不怪,自顾自小口喝粥,阮月也是忙着照顾宝宝,没空开腔,这一番下来,倒是将萧野一个人憋地够呛。   直到一场早饭安安静静地快要吃完,萧野才终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问道:“你们就不好奇我要带你们去哪里么?”   其余人依旧不开腔,只是不约而同地以眼神扫了去,谈秋一时没反应过来,搭了腔。   “去哪儿?”   萧野顿时来了劲,神秘兮兮道:“蓬莱楼知道不?蓬莱楼新来了一个戏班,今晚是头一回登台演出,能被蓬莱楼看上的戏班,那可不一般,今晚蓬莱楼谢客,特意请了城主府的人去,刚好有这好事我还能落下你们?今晚就一起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班子。” 第113章 小曲儿   “你不是说你那弟兄厉害地很么?怎么自己倒是落了这一身伤。”   石府后院,传来一道女人轻柔的声音,言罢一道阴鸷沙哑的男声回道:“是我大意轻敌,没想到那姜家的竟然有那种功夫……”   外头天色沉沉,下午便断断续续地下起了小雪,现在已近酉时,石府各处也点起了灯笼,将那白雪映衬地一片血红,传来声音的屋中,隐约可见窗纸上透出的人影。   石夫人一袭轻薄纱衣,白皙如玉的脸上泛着一层红晕,墨发松散挽起,一支白玉簪别在后脑,屋内放着炭火盆,熏得人暖乎乎的,隔绝了屋外的寒意。   “我原先便猜着他该是找到了靠山,最多也不过就是城主府了,没想到那姜家的竟然也深藏不露……这次倒是失策了。”   石夫人并未有怨怼神色,手上拿着一盒膏药,手指擦过药膏细细在男人身上的淤青处推开。   男人冷哼一声,面色不善,咬牙道:“烧我营寨,伤我弟兄,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那个姜北慕……你们有查过么?”石夫人有些犹豫,经过这么久,她一开始心头的怨怼愤懑早就散地差不多了,想着这次简单教训一下他们,出出气也就罢了,谁知竟然踢到了一块硬石头。   她不像男人这般恣意行事,她还有铺子,若是那姜北慕当真来头不小,哪天查到她头上来,怕是要连累自己的铺子。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没有。”男人冷哼一声,“已经安排弟兄们去查了,要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四方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论多了哪个大人物,寨子里的弟兄都能找出来。”   “等到时候,自然有他好看!”   男人显然对那晚的事耿耿于怀,身上青紫伤口大片,石夫人涂得药膏是墨黑色的,推开在身上几乎半边身子都染了黑,乍眼看起来倒是十分骇人。   听闻男子如此言道,石夫人不禁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毕竟那姜北慕能与城主府的打上交道,就怕是京城的……”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石夫人的话,颇有些厌烦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弟兄们为了给你出气才去找的人麻烦,你现在退缩不想干了,叫我怎么去和弟兄们说?难道这顿打就白挨了?”   石夫人被男人一通数落,登时一噎,面色也有些不善,几度欲开头却是都忍着了。   “再说了,那姓姜的伤我如此多的弟兄,这已经不是你和他之间的恩怨了。”男人挥了挥手,挡开了石夫人给他涂药的手,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衣服随手甩开扔在地上,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目光阴鸷地望向窗外,沉吟不语。   石夫人见其铁了心,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一时间竟也无端生出一股怨气来,明明是他们学艺不精被人给打了,竟然还责怪起自己来了,况且当时自己也没求着男人给她出头。   石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药罐往桌上一放,自己转身撩开纱帘去了床帏里。男人没有理会她,依旧坐在桌旁,目光落在烛帐里跳跃的火光,片刻后忽的起身,去衣柜里匆匆拿了件衣裳便开始穿戴起来。   “大晚上的,去哪儿?”石夫人的声音从帘帐里闷闷地传出来。   男人没有回话,穿戴好后便直接出了门。   屋外风雪未歇,树枝梢头,屋瓦檐角,尽数被风雪所掩盖,披上了一层白雪,月光下更显银白,仿若冰雪雕刻而成。   “今年的雪这么多,已经连着下了好久了吧?”   萧野坐在车厢内,看了眼外头灯火通明的街道,清晰可闻一房之隔的夜市上人声鼎沸。   马车缓缓在后街上行驶着,萧野与姜北慕,谈秋,符鹤三人共乘一辆车,驾马的人也是萧野,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远不近地跟着另外一辆马车,驾车的人则是周章。   周章满脸的不情愿,始终黑着一张脸跟在萧野的马车后头,不禁令人怀疑他会不会一时心头怒起,直接驾车把前头的马车给顶翻了。   “希望不要再下了。”   谈秋缩了缩脖子,伸出手指将马车车窗处的缝隙按紧,免得有寒风灌入。   萧野顺着谈秋的话又说了几句家常,无非是问了问谈秋家在哪儿,家里还有谁云云,谈秋一一应了,言罢下意识侧头偷偷觑了眼姜北慕,见姜北慕神色如常,才略略松了口气,只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如此在乎他的看法……   “唔……爹娘和妹妹啊。”萧野含糊应了一声,笑道:“干脆我帮你把他们都接来四方城算了,咱们这儿虽比不上京都繁华,但在苑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安居之所,他们来了后,大富大贵不说,至少我还能给帮忙安排个宅子,到时候你们自己找营生也好,我们帮着找也成,总归不会过得比从前差。”   谈秋不得不承认,萧野的这番话对他而言的确很有诱惑力,毕竟这些事情,对于萧野而言都是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   但……   “还是算了。”谈秋笑了笑,“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平白无故受了人家恩惠,是要说我的。”   萧野听罢啧啧摇头,姜北慕则始终不动如山坐在原地,合眼小憩,只是静静听着几人说话,没有开口过,萧野见谈秋坚决,倒也没在此事上太过纠结,几人闲聊一番,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到了,就这儿。”   萧野说罢,率先起身跳了下去。   紧接着,谈秋便听到有人来迎,似乎正与萧野在说话,具体的倒是听不清了,萧野的声音愈来愈远,许是先进去打点了。   “走吧。”   姜北慕睁开眼,说出了自上马车后的第一句话。   符鹤与谈秋便跟着姜北慕一道下了马车,三人下车后,身后的周章等人也下车走了上来,很快便有小二上前将他们的马车牵去后院。   蓬莱楼一如他的名字,霎是气派宏伟,谈秋此前几次上街,便远远地看见过蓬莱楼的影子,只是离得远,只能看见其楼宇和屋檐,但饶是如此,依旧能感觉到这座楼的气势。   如今站在楼前,谈秋只觉得这座高楼在夜色中宛如一只庞然巨兽,暗红色的灯笼便是他的眼睛,随着风雪吹拂,灯火轻轻晃动,看起来便好似是这巨兽在眨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面上的人。   “怎么了?”   姜北慕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谈秋蓦地回神,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经意间仰头看这楼看得入了迷,直到姜北慕开口他才堪堪回神。   “没事……”谈秋摇摇头,有些赧然。   “娘亲……”宝宝缩在阮月怀里,葡萄似的大眼一眨一眨地看着谈秋,小手朝谈秋的方向挥了挥。   谈秋如今早已习惯了宝宝这般喊他,不过是个称谓罢了,宝宝喜欢就这么喊吧,毕竟该有意见的应该是姜北慕才对……   思及此,谈秋忍不住又悄悄侧眼看向姜北慕的方向,恰好姜北慕此时也正看着他,二人目光对视,谈秋默默转开了头,走到阮月身边接过了宝宝,宝宝如愿以偿钻进了谈秋怀里,餍足地像一只小奶猫,呼噜噜地躺着不动了。   “好了,位子都安排好了,都进来吧!”   萧野从蓬莱楼内走出,站在门口朝着众人挥手,姜北慕率先迈步,谈秋与其余人紧随其后,一同跟着萧野走了进去。   入内后,谈秋才知道这蓬莱楼当真是气派,光外楼便已是气势恢宏,楼内更是精致典雅,甫一走入大厅,入目便可见一块足有两人之高的纯白色石块,石块被人雕刻成了一只有着长尾翎羽的鸟的模样,左手边是帐房柜台,右手边则是大堂客座,白鸟雕刻的两侧各有一道朱红楼梯蜿蜒至二楼,谈秋等人被店内小二引着去了二楼,途中谈秋忍不住仰头朝上看了一眼,才发觉此楼竟只有三层,但外头看来却足有五层那么高,多余的地方难道仅仅是装饰?   谈秋按下心中好奇,与众人一道跟着小二来到了二楼。   萧野来之前便特意说了今日蓬莱楼特意谢了客,只邀了一些达官贵人入内观赏,故而一路走来的倒是安静地很,只不时看见几个婢女小厮端着瓜果小菜匆匆行走。   二楼中央搭了一个木制戏台,垂着红绸,想必就是那新来的戏班待会儿要唱戏的地方。   谈秋对什么戏曲唱词一窍不通,他从小也不爱听这个,更对台上的情情爱爱没什么想法,只是萧野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推辞,再者他也的确想见见这戏班到底是与其他的戏班有什么不同,排场竟然这么大。   小二引着几人来到了一处厢房,厢房开了一侧的门,正好能看见那座戏台,看位子还是仅次于主位的右侧,视野也是极好的,厢房也大,几人平坐下来一点也不拥挤。   姜北慕与谈秋坐在了软椅最左侧,同坐一排的还有萧野和符鹤,阮月与周章则坐在后排,周章抱臂靠墙,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阮月倒是十分有兴致,不断地四顾打量。   “不知道啥时候才开始,我去要些吃的。”   萧野想到便去做了,言罢直接起身出了门,不多时便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婢女,婢女手中端着不同样式的糕点与果酒,放在软椅旁的小桌上,人手一份。   “他们家的糕点很好吃,都尝尝。”   萧野仿佛不是头一次来了,十分熟稔地招呼众人吃糕点,谈秋倒不怎么饿,只抿了一小口便不吃了,姜北慕则看也没看那糕点,显然是也不打算吃,周章更别提了,此时已经倚着墙闭眼小憩了,只有阮月与符鹤两人慢悠悠地吃着糕点,等待戏曲开场。   “什么时候开始啊。”谈秋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那戏台有开腔的模样,忍不住便朝萧野问道,“铮儿困了,要是太晚了,我就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太晚了铮儿也熬不住。”   “困了?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待萧野回话,姜北慕便先一步开口,目光落在了谈秋怀中缩成一团打哈欠的宝宝,声音温柔缓和。   “快了快了,我去催催……”   萧野刚要起身,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琴音,琴音悠扬悦耳如山涧鸟鸣,潺潺溪水般流泻而出,似曲非曲,仿佛只是简单地拨动了几个音。   然而这一下琴音,却蓦地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向了那座戏台之上。   只不知何时,那戏台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来人一袭素白长衫,外罩薄纱,衣摆末端,衣襟处晕染着一层浅绿色泽,因着坐姿的缘故,薄纱末端堆在地面,远看仿若一团云雾积在那人脚下,愈发衬得那人清俊出尘,那人墨发如瀑,一只玉簪别在脑后,怀抱琵琶,五指素白纤长,脑袋微微垂着,露出一截雪白尖润的下颌。   那人戴着一个面具,只堪堪遮挡住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却已惊为天人,令人不禁想要揭开那面具,看看究竟是何等面容。   谈秋好奇地顺着众人目光看向台中央的人,他一眼就看出那人是个男子了,不过他身形太瘦,琵琶又遮挡住了他近半的身子,不仔细看,乍眼之下还以为那是女子。   男子轻轻拨动着弦,断断续续的弦音如玉珠坠地般滚滚而来,二楼顿时安静下来。   男子略显苍白的双唇轻轻开合,弦音也逐渐汇聚成了一首曲调。   “莺莺燕燕春春……”   男子一开口,谈秋便听到了场中有人惊讶的声音,男子声音柔和饱满,介于男与女之间,唱的又是欢情小调,字句研磨缠绕唇齿,吐露出时皆不自觉带了一股子的缠绵意味。   “花花柳柳真真……”   修长如玉的双手轻轻拨动琴弦,伴随着男子清润悦耳的歌声,令人不自觉沉醉其中,谈秋却忽感哪儿不太对,下意识抱着宝宝起身,朝前一步站在了木栏杆外,似是想更靠近那座戏台。   “娇娇嫩嫩……”男子微微抬头,烛火得以照亮了他整张脸,唇上刻意被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只是不知为何,靠近里面的那部分胭脂已经被抹了干净,露出原本就苍白的唇色来。   男子微微侧头,看向了右侧方。   谈秋登时一惊,看向男子的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停停当当……人人”   唱的小曲儿出自元·乔吉的越调·天净沙·即事。 第114章 故人   一曲罢,满堂先是静了一会儿,随后便见那戏台之上的男子敛了敛衣袍缓缓起身,怀抱琵琶,下颌微微抬起,左右转了转,动作幅度十分细微。   堂中人见其起身,便毫不吝啬地拍手道好,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便有人嚷嚷着再唱一曲儿。   萧野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见旁人都如此撺掇,自己更是来劲,连忙唤了小二耳语一番,小二面色微动,随后眉开眼笑地应声退下了。   姜北慕从始至终目光都跟随着谈秋,而此时他亦发觉了不对劲。   谈秋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愣在原地,只是那一双眸子却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台上之人,眉头蹙起又舒缓开来,似乎在迟疑着什么,话语涌至喉口却又生生咽下了,只有那目光死死扣着戏台,生怕错过什么一般。   姜北慕意随心动,目光只在谈秋与那戏台之上的人之间几个来回,便猜了个大概,起身走至谈秋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认识?”   谈秋愣愣点头,姜北慕眉头一舒,还不待说些什么,却又见谈秋仿若如梦初醒般紧着摇头,话音略带迟疑。   “我……不能确定,我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和身形很像我一个朋友……但是他……不该在这儿啊。”   谈秋兀自犹疑间,怀中宝宝也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正困倦地揉着眼睛,口中含糊不清地唤着谈秋。   姜北慕伸手将宝宝揉眼的那只小手拿下,随后将人从谈秋怀中抱了出来,这么一番动作下,谈秋依旧紧紧盯着那戏台不放,仿佛心中还在犹豫那人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人。   “阮月。”姜北慕唤了一声,阮月便上前来将宝宝接过,重新坐了回去。   “那人为何不该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姜北慕问道。   提及此,谈秋才略有回过神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的面色一僵,姜北慕也不催促,依稀可闻四周喧哗声,谈秋犹豫片刻后,才低声道:“他是我刚进那个地方时遇到的,他……待我很好,不过后来他就被人赎走了,赎他那人也是一个富家公子,别人都说他是撞了大运,竟然会有正经人家的公子愿意给他赎身……”   “我还记得……他走的那天笑地很开心,那公子也是亲自来接他的。”   “他现在应当是与那公子在一起,不可能进戏班的……”   谈秋喃喃低语,话到后头声音愈来愈低,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姜北慕听罢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谈秋声音虽不大,但却能让房中众人听得大概,姜北慕转头看向萧野,萧野沉吟片刻,回望颔首。   “没事,等他下了台,我们去戏班里问问。”姜北慕得了回应,便对谈秋道。   谈秋微怔,“这……真的好么?万一他不是,那我们不就是打搅了人家么?”   “要不还是……算”   谈秋后半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娇娇柔柔的女声打断了,女声娇柔酥媚入骨,仅凭声音,便让人不自觉脑海之中描绘出一幅美人图来。   “各位爷,今日不凑巧,他身子不太爽利,再连着唱两三曲的,难免容易粗哑,到时候污了各位爷的耳朵就不好了。”   女子不知何时上了台,就站在那男子身旁,男子站在原地,微微垂着脑袋,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   女子一袭红裙勾勒出妙曼身姿,抹胸上绣纹着金线莲花,香肩半露,乌发慵懒挽起,容貌虽不足以令人惊艳,但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妖娆气质却足以拨动男人的心弦。   果不其然,女子一出声,场中说要再听曲儿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女子掩唇而笑,涂了丹蔻的手指愈发映衬着那肌肤瓷白,令人目眩,“大家且让他歇一歇,待戏终,再让他来唱曲儿怎么样?”   众人皆应好,女子便悠悠欠身一礼,有意无意地压低了身子,露出些许春光,这一动作之后,更是无人再去理会那唱曲儿的人了,目光纷纷投向女子周遭。   女子自得一笑,不动声色地朝身旁站得像个杆子一般的人冷声道:“还不走?”   男子听见女子轻声呵斥,才似是缓缓回了神,却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反倒是一反常态,忽的仰头,看向阁楼处。   而他目光所及之处,谈秋正听了姜北慕的劝,打算下楼去戏班里问问,转身的一瞬却忽的感到背后一道目光,紧接着福至心灵般转身顺着那目光看了去。   谈秋登时浑身一震。   男子却适时挪开了目光,抬手转了转琴轴,【猪三不小说网】|ZhuSanBu.Com|欢迎收藏,免费阅读全文!在女子疑窦的目光中,重新坐了回去,紧着便拨了几个音出来。   女子面色顿时一紧,但顾虑着在场之人众多,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对那男子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说你只唱一曲么,别给我乱来,快点下去!”   事态忽变,众人皆乐呵呵地看起了热闹,谁也不提要走的事情。   而此时阁楼之上,谈秋双手紧紧扒着栏杆,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面颊因激动而泛着红晕,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那人,仿佛在等一个什么答案。   男子自那一瞥后便再也没抬头,只自顾自地垂首拨弦,仿佛在听音,女子面上的笑已经快要挂不住,随即抬头看向了暗处,几个身形健壮的男人站在暗处,正以目光询问那女子。   女子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随后深深看了一眼低头兀自调音的人,转身朝众人笑道:“看来他是怕各位等着急了,那就再听一曲儿。”   言罢,女子便十分爽快地走到了后场,戏台之上再度只留了那男子一人。   男子停下手中动作,琴音如同被截断了水流般戛然而止,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皆不自觉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戏台之上。   “云雨期一枕南柯,破镜分钗,对酒当歌……”   男子并未拨弦,只低低唱了起来,缺少了琴音点缀,歌声却并不突兀,似那涓涓溪水,像是在诉说什么一般。   “想驿路风烟,马头风月,雁底关河……”   男子纤瘦的手轻扬,琴声再度响起,姜北慕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谈秋,只见谈秋双眸通红,眼眶之中蓄了泪水,还夹杂着几分激动,仿佛与那久违重逢的好友相见一般,握着栏杆的手都不自觉轻轻发颤。   见此情状,姜北慕心中也了然了大半,随后继续看向那戏台之上的男人。   “往日个殷勤访我,近新来憔悴因他。”   “但却双蛾,哭损秋波。”   “台候如何,忘了人呵。”   男子唱调平淡,只仿若是局外人在言说,但这曲中幽怨凄切之意却是令在场众人真切感知到了,当即便有人面色不善了起来。   “大过年地唱这种闺怨曲?”   “这……的确是……”   窸窸窣窣地交谈声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对此心生不虞,但亦有人觉得没什么,而此时那站在暗处的女子亦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话,此时脸色可谓是精彩。   “这是在给我们找事情?!”女子身旁的一个大汉蓦地啐了一声,骂了口脏。   女子冷哼一声,咬牙道:“等他下来后,好好教教他班规。”   另外一名大汉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应了下来。   男子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语,好似除了唱曲儿的时候,他一个字也不会多说,此时唱完了曲,便起身抱着琵琶从侧旁下了戏台,准备离开。   谈秋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面带红晕,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姜北慕的袖子,“快,快点去找他!他一定就是落屏哥哥。”   姜北慕顿了一下,转身之后却未挪步,谈秋拉了一下没拉动,索性便松开了手,自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萧野在一旁看了个全程,见状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半是调笑的语气对姜北慕喊了声“落屏哥哥”,姜北慕无视了他,紧跟着谈秋的步子朝外走去,萧野的声音远远从身后传来。   “欸,不要我喊个人跟你们去么?”   “你还是歇歇吧。”一直倚在墙角打盹的周章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此时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栏杆前,斜身朝戏台处瞥了一眼,只见戏台上已经换了一批人,显然是开始唱戏了,但却不见姜北慕和谈秋的身影,更不见那方才唱曲的人,想必是去了后台。   “我们不去跟着看看么?”萧野也起身随着周章的动作看了一眼,随后朝符鹤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符鹤始终淡定地很,见状轻轻摇头。   “有姜北慕在,你还怕他们被人给欺负了?”周章道。   萧野转念一想也是,遂重新坐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周章继续倚着栏杆饶有兴致地左右打量起来。   而此时,戏班后台处。   姜北慕下了楼,正好看到谈秋问了小二寻路,许是一开始萧野吩咐过楼中的人,小二见了谈秋倒是客客气气地领了路,二人十分顺畅地便来到了戏班后台。   戏班被安排在了二楼左侧长廊中的三间客房里,谈秋走至门口时,还经常能看到那些穿戴好了戏服的人从房间中走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谈秋与姜北慕二人。   谈秋看也不看那些人,见房门大开着便直接闯了进去,姜北慕倒是在门口细心观察了一番,见男女房间分别是对门,谈秋闯进去的那间刚好是男人的,也免了一些麻烦。姜北慕心随意动,也跟着一起进了屋。   屋中凌乱不堪,角落处还放着四五个巨大的木箱,杂乱地堆积在一起,显然是刚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只能胡乱地将唱戏需要的东西先拿出来,故而造就了这房间的杂乱。   姜北慕一边小心注意着脚下,避开了那些杂物,目光则一直在屋中找寻谈秋的身影。   好在屋子不是很大,姜北慕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一脸焦急的谈秋。   显然他没找到人。   “不在这里?”姜北慕对着谈秋道。   谈秋叹了口气,略愁地点了点头,姜北慕倒是淡然地很,安抚道:“没事,我们去别的房间看看,总不会离开的。”   谈秋想来也是,便跟着姜北慕一起出了门,二人刚前脚踏出房门,便忽的听到一旁的房间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似是茶杯之类掉在了地上,碎裂时发出的声响。   只是还不待二人反应,便又听到了一声粗野怒喝,紧接着便是“啪”地一声,像是有人被打了。   唱曲出自元代乔吉的双调·折桂令·寄远。晚点还有一更。 第115章 你走吧   谈秋不知为何,忽的自心底生出一股预感,心念一动,手便直接推开了那道房门。   屋内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客房样式,可待谈秋看清屋内模样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怒了。   姜北慕站在一旁,侧头朝屋内看了一眼。   只见正对着大门的桌子上正衣衫不整地倚着两人,桌下酒杯酒壶碎了一地,茶水漫无目的地流淌,而那被压在底下的人,正是方才在戏台上唱曲的,只是现如今他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头发也凌乱地被攥在他身上的男人手中,遮住了大半脸颊,压住他的那个男人正一手攥着他头发粗暴地把人脸按在桌上,另一手解裤腰解了一半,猝不及防被人撞开了门,也是半大天也没回过神。   姜北慕还没做什么,旁边的谈秋却好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一声怒吼便冲了进去。   “!!”   姜北慕惊了一下,那施暴的男人身材魁梧,谈秋怕是吃不消他一掌,只是还不等姜北慕出手,谈秋便已经顺手抄起了一个凳子,狠狠咬牙就朝着男人的背上砸了过去。   “放开他!”   谈秋边砸边大吼着,双眸通红仿佛野兽一般。   姜北慕还是头一回看到谈秋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哪怕是他当日被送到自己床上,一夜过后要寻死的那天都不如现在这般红了眼。   那大汉被砸了第一下后便反应过来,当即一声怒吼,也红了眼,一把松开桌上的人,转身便伸手一把攥住了板凳腿。   “你|他|妈的想死?你敢打老子?!”   大汉猛地抽过板凳腿,将谈秋拽了一个踉跄,谈秋整个人怒火攻心,竟也丝毫不虚这大汉,也怒喝道:“我今天就打死你!”   说罢谈秋便弃了手上的板凳,四下环顾一番,竟是从地上拾起了一块茶壶碎片。   姜北慕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谈秋手中握着的碎片打落,那大汉见谈秋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还不待说话,谈秋又是飞起一脚,踢在了大汉腿上。   大汉彻底被惹怒了,当即也不管眼前人是疯还是傻,扬手便欲打,姜北慕压根没将人放在眼里,直接抬手便是一掌,直接将人给打地仰倒在地。   “滚。”姜北慕拉住打红了眼的谈秋,蹙眉对着大汉斥了一声,大汉心知姜北慕不是好易与之辈,当即不敢轻敌,灰溜溜地跑了,只是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屋内人几眼。   直到大汉走远,谈秋才喘着粗气冷静下来,随后便冲到桌边,伸手替那人将衣服拢好,眼眶又不自觉开始泛酸,几度欲开口,话到嘴边却又都停住了,而那人则始终倚在桌边,任由长发凌乱地垂落,整个人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谈秋却没有感知到这股氛围,伸手轻轻将那人黑发撩开,别在耳后,哽咽地唤了一声,“落屏哥哥……”   紫落屏黯淡的目光在听到谈秋这声呼唤后才略有了些许光彩,微微仰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且瘦削的面孔。   谈秋只觉得手下的身躯简直没有一两肉,摸着全是骨头,当即心中一酸,忍不住又蓄了泪。   “落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会在这里?”   “谈……秋?”紫落屏微扬脸颊,偏头细细打量着眼前人,那张无神瘦削的面颊上才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紫落屏轻轻点头,声音十分虚弱,却依旧是笑着道:“小秋啊,真好,你终于长了些肉了,刚见面时太瘦了……”   谈秋眼前一片模糊,重逢故人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心中满是酸涩。   姜北慕在一旁静静看着,忽而出声道:“你左眼怎么了。”   谈秋闻言一怔,他知道姜北慕这番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遂连忙抹了把脸,仰头看向紫落屏。   只是这一眼,却让他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寒意来。   紫落屏的左眼一片黯淡,仿佛蒙了一层白膜一般,空洞地看着前方,而他的右眼,则温柔地注视着谈秋。   双眸之间那种诡异的不同感,令谈秋遍体生寒。   紫落屏声音淡淡,辨不出喜怒来。   “受了些伤,瞎了,不要紧,就是一开始不习惯而已。”   谈秋红着眼,“怎么会……你不是跟他走了么?是不是他没有好好对你?”   姜北慕抱臂站在一旁,不时关注着门外的动静,结合谈秋先前所言紫落屏被人赎走,而现如今他又出现在戏班里,其中发生了什么,姜北慕也能猜个大概,谈秋这般问话,放在一般人身上,无异于是在朝人身上扎刀子,但紫落屏却神色淡淡,甚至还能笑着回话。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紫落屏不愿意说,谈秋也不会追问,只是想到曾经那般明艳夺目且温柔的落屏哥哥变成如今这副空壳模样,心中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甚至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当年紫落屏离开春楼时,其他人在他面前说的那番话……   “你还真以为离开了春楼就能过好日子了么?”   “正经富贵的公子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人,紫落屏也是傻,要些钱来自己逍遥过日子不好么,非得跟着人家走。”   “哎,只盼那公子的新鲜劲能多维持一段时间罢……”   说这些话的人的面容,谈秋早已记不清,当时他也会在心中小声辩驳,觉得这些人是羡慕紫落屏,才会说不出好话来。   但现如今……   谈秋看着眼前的紫落屏,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   “谁敢来闹事?!”   一道凌厉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数道混乱的脚步声走至了门前。   姜北慕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门外已经围了一圈人,为首之人正是方才在戏台上的妖娆女子,女子此刻面色难看,身旁站着的显眼大汉就是方才被姜北慕打出去的那人,显然那人是去告状了,姜北慕只看了一眼,便心中猜出了大概,眼前这女子应该就是这戏班的老板娘了。   姜北慕转过身的一瞬,那老板娘面色微动,眉梢微微扬起,紧接着便是侧头耳语一番,看着姜北慕的目光逐渐平和下来。   “原来是城主府的贵客啊。”老板娘没了一开始的咄咄逼人,迅速转变了态度,“这是怎么了?我的手下竟然冲撞了贵客,这的确是我们的不对了,阿大,来,给客人赔罪。”   那被唤为阿大的壮汉瞬间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老板娘,随后低声喊了句:“姐……!”   老板娘侧头,狠狠剜了阿大一眼,对着屋内人笑容灿若春花,声音也娇滴滴的,“让你赔罪就赔罪,我们初来贵宝地,哪有冲撞这儿主人的道理?!”   言罢,老板娘又对着姜北慕道:“我们阿大自幼生的粗莽,没读过什么书,为人也比较憨厚,哪儿做事得罪了贵人,贵人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姜北慕压根就懒得和这人多费口舌,闻言也没打算说话,老板娘也是个惯会看人脸色的,见姜北慕没有表态,便得寸进尺地直接进了屋,待目光看到桌旁的二人时才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快步上前扬起一阵香风。   姜北慕微微蹙眉。   “呀,洛屏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儿不舒服?我给你喊个大夫来看看?”老板娘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走至紫落屏身旁,直接上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涂着丹蔻的五指死死扣着紫落屏瘦削的手臂,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般,看地谈秋一阵心疼。   “你松开!别碰他!”谈秋毫不客气地对老板娘道。   老板娘丝毫不惧,抓着紫落屏的手动了动,便将人朝自己这边拽了一下,紫落屏身形不稳,晃了晃才站定。   “我没事……”紫落屏声音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一般。   “我看你现在可不是没事的样子!”老板娘笃定道,随后不由分说便拉着紫落屏朝外走,谈秋连忙扯住了紫落屏另外一只手臂,如同一只感觉到了威胁的小兽,红着眼张牙舞爪地吼道:“你给我放开他!!”   老板娘蓦地被吼了,脸色先是扭曲了一瞬,旋即很快反应过来,装出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委屈道:“呀,这位小郎君做什么这么吼嘛,有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好好说。”   “好,那我和你说,落屏哥哥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要带他走。”谈秋直截了当地说道。   老板娘面不改色,“这可不成,洛屏可是与我们戏班签了契的,不到年限都不能走。”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已经不能再唱了,再唱下去……”谈秋烦躁不已,握着紫落屏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反而更紧了。   “直说吧,你要多少银子才肯放人。”   老板娘眉梢微扬,目光不断在谈秋和紫落屏之间来回,似是在打量着二人之间的关系,好让她知道能出多少数来。   只是还不待老板娘说话,紫落屏便低声打断了。   “我跟你回去,小秋,你走吧。”   紫落屏轻轻拂开了谈秋握住的手,随后一手撑着桌面摇摇晃晃起身,如同一个躯壳般朝门外走。   老板娘朝谈秋露出一抹笑,随后转身跟在紫落屏身后走出门外。   “等等……!”谈秋回过神来,忙追上去堵住了紫落屏的去路,原先围在门口的阿大见谈秋跑来,不禁攥了攥拳头,眸中露出一丝精光。   还不待他做些什么,便蓦地感到了一股阴冷的目光。   姜北慕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   阿大如芒在背,仿佛被什么野兽盯住了一般,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忌惮地看了眼姜北慕,随后轻哼一声,没有再找谈秋麻烦。   姜北慕收回目光,走在谈秋身后,在门边站定。   “落屏哥哥,你跟我走吧,不要在这里了。”谈秋拦住了紫落屏,不由分说便要拽着人离开。   孰料紫落屏看着单薄虚弱,谈秋却愣是拽不动他。   紫落屏笑了笑,那无神的左眼中竟也透露出几分温柔,“小秋,你走吧。”   两章 完毕么么哒,明天再继续。 第116章 另寻他法   昔日好友就在眼前,还落得一身伤,谈秋自觉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那才真不是个东西。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和我走。”谈秋脾气上来也犯了倔,他如今已经管不了紫落屏和这个戏班到底有什么渊源了,总之紫落屏不能再留下来,否则谈秋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谈秋上去便紧紧攥住了紫落屏的手臂,指节发白手臂不自觉轻轻发着颤,话到后头便软了下来,甚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恳求。   “落屏哥哥,你跟我走吧,我现在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你可以跟我住。”   姜北慕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话,仿若不论谈秋说什么他都无所谓。   “小公子,我看您也是和萧城主他们一起来的,何必跟我们一个小小戏班抢人呢。”老板娘狭长妩媚如同狐狸一般的眸子轻轻瞥了过来,旋即笑了一声松开手,懒洋洋道:“再者,贵人看中的东西,咱们这个小小戏班当然都是能给的就给了,可是您也不能强抢呀是吧?”   老板娘眸光流转,轻飘飘看向紫落屏,“人家若是不愿意跟你走,你也不能强绑了呀是吧?”   “这样,咱家也不是不讲理的。”老板娘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斜身倚在门框上,慵懒地伸出右手,反手打量着指甲上鲜红的丹蔻,语调漫不经心,“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走,他只要点头,我二话不说,立刻放人。”   谈秋看着老板娘那志在必得的笑容简直恨得牙痒痒,刚刚紫落屏都明确拒绝和他走了,现在再让他做选择,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谈秋一句话卡在喉咙,如同哽了块硬物一般,不上不下,难受的很,偏生他还不能说什么,毕竟老板娘这番话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称得上是大方。   可偏偏,落屏哥哥不愿意跟他走。   姜北慕见谈秋气的语无伦次,整个人都在轻轻发颤,也不好再继续旁观,虽不知这唱曲儿的究竟和谈秋有何渊源,令谈秋如此看重他,但姜北慕却不愿看谈秋这般被人欺负。   “开个价吧。”姜北慕打断了老板娘,也懒得去和她辩解,直言道。   “什么?”老板娘装傻。   “我不想说第二遍,你要是不愿意好好解决,那就罢了,四方城这么大,失踪个把人也算不上什么,反正最后的案宗都会呈去城主府。”   姜北慕无意与她多费唇舌,冷言道。   老板娘原先笑吟吟的面颊顿时一僵,随后逐渐冷了下来。连带着她身后的戏班里的人也不禁背脊生寒,姜北慕这算是明晃晃地威胁他们了。   原以为找到了个蓬莱楼就能安生下来,没想到头一天便遇到了麻烦,众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怼来,毕竟只是一个病恹恹唱曲的罢了,送就送了还能怎么。   众人一旦有如此想法,便不自觉地开始动摇,更有胆大者直接伸手轻轻扯了下老板娘的衣袖。   老板娘深吸一口气,面上的从容消失无踪,诚然他们才刚刚落脚四方城,她还没来得及找到靠山,如此就贸贸然和城主府的人冲撞上,的确不是个明智之举。   “既然这么说……那”   “我能和小秋单独聊一会儿么?”   老板娘话音未尽,便被一道孱弱的声音打断了。   紫落屏面若白纸,唇上残留的胭脂晕染开来,更将那张脸孔凸显地脸色难看,整个人都好似被抽走浑身的力气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晕死过去。   老板娘面色不虞,“嗯”了一声,转身对众人道:“都散了去准备吧,待会儿还要上场,都散了!”   待到众人呜呜泱泱地散去,姜北慕站在门口,十分贴心地迈步出去,转身打算将房门关上。   谈秋张了张口,望着姜北慕的眼神之中带着一抹迟疑,姜北慕察觉到他的心思,微微颔首示意无碍,但见谈秋依旧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才开口道:“没事,我就在门口。”   谈秋这才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姜北慕关门的动作一顿,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咯啦”一声,将门给带上了。   “落屏哥哥……”谈秋伸手将紫落屏扶回了床,又拿了枕头靠在床栏旁,好让紫落屏坐的舒服些,自己则转身想去倒些水,走到桌边才蓦地想起茶壶水杯早就被打碎了一地。   “不用麻烦了,过来坐吧。”紫落屏开口道。   谈秋应了一声,坐去了紫落屏身旁,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那双纤瘦修长的手,握在掌心竟有些咯人,仿佛全是骨头般,谈秋心中一酸。   紫落屏倚靠在床栏旁,完好的右眼中是那令谈秋分外熟悉的温柔,紫落屏也没急着开口,就这般静静地看了片刻,才忽地笑道:“我现在的样子,没吓到你吧?”   “不会的。”谈秋紧忙摇头,随即又忍不住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是那个人干的么?”   紫落屏犹豫了下,随即笑道:“不算是他做的,是我罪有应得。”   谈秋不禁张大了嘴。   紫落屏继续道:“我也不瞒你,他们说得对,我当初不该和他走。”   “我原以为他待我好是真心,如今看来,也就是一时兴起。”   谈秋暗暗咬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憋了半天才只问了句:“他……怎么你了?”   “如你所见,他将我卖给了这个戏班。”紫落屏话音忽的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笑道:“也不全是他的事,我也点头答应了。”   谈秋更是听不懂了,此时此刻他满心只想着让紫落屏和他回去,便紧忙着说:“那你跟我走吧?反正你在这里过得也不好。”   紫落屏笑着摇头,安抚似地反手拍了拍谈秋的手背,继续道:“你想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么?”   谈秋心中焦急,紫落屏不点头答应跟他走,他的一颗心就始终悬着,但紫落屏却不慌不忙。   不待谈秋点头,紫落屏便笑着道:“我那天满心欢喜和他走,原以为我熬出头了,能与他好好过日子了,却不曾想到了以后,他却并未将我带回家去,只是把我安置在了一座小屋中。”   “你也知道,我自小就被卖入春楼,紫落屏虽是花名,但我用久了,也就习惯了,不过这名字一听便能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名,为了他,我特意用了洛屏的名字。”话到此,紫落屏忽的笑了起来,原本苍白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正巧,他也姓洛。”   “我当了真,他却一日比一日来的少,到后面甚至根本不来找我,我无法,只能去找他。”紫落屏笑意微敛,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逐渐飘忽,仿佛思绪也随之回到了那一刻。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他一直有一个未婚妻,在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甚至都快要成亲了,这才忙的没空来找我……或者说,他早就忘了我了。”   “我几经打听,才知道他这么急匆匆张罗着成亲,也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有了身孕,但更巧的是,他那未婚妻竟然有私情,还想着在成亲前与她的情郎私奔。”   谈秋惊了一下,忍不住“啊”了一声。   “我几经辗转,找到了那情郎的家,又偷到了他们之间互通私情的书信,满怀欣喜地决定去告诉他……”   “谁知他却丝毫不在意,竟然还斥责我多事,将书信撕了,先是责骂了我又耐心劝我先回家去等他,我也是昏了头,竟然信了,就这么乖乖回去了。”   紫落屏自嘲一笑,“可惜我等到晚上,都没等来他,倒是他那未婚妻不知从何得到了消息,上门找到了我。”   “她威胁我不要再插手,否则便要我好看。我也不怕她,直接让她提出退婚。既然她有中意的情郎,为何又要嫁给别人?”   “我还记得,那晚风很大,她一直在我家到处搜寻,想要找到其他的证据……”紫落屏惨然一笑,“但我已经把唯一的证据都给了他啊……”   “她没有找到,却依旧觉得是我藏了起来,上来便打我,我不欲与她起冲突,谁知那晚,忽然起了好大的火,火是一下子烧起来的,只可能是人放的……”   “多讽刺啊。”紫落屏笑了一下,“他想烧死我,许是知道了他的未婚妻也在屋里,他慌了,不顾火焰进来就要救她,我的眼睛也是那个时候被烟熏瞎了。”   “可惜了。”紫落屏叹道,“他那未婚妻却受了惊导致小产,而我,这个罪魁祸首,便被发卖了出去。”   听到这里,谈秋整个人都怒了。   “这明明不是你的错,那个火也不是你放的,怎么你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太过分了!他是谁?他在哪里?我偏要教他好看!”   紫落屏言罢,先是有短暂的怔楞,旋即才缓缓回过神,却并未接谈秋的话,只是笑着反问道:“跟你来的那个人,他是谁?”   “他……”谈秋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跟紫落屏说,犹豫了会儿才慢吞吞道:“他……嗯,是我很重要的人。”   紫落屏微微颔首,似是看出了什么,却没点破,“我与你说这么多,也不是让你替我怨恨,这些事情都已过去,我也早就放下了,自己识人不清,还能怨在别人头上么?”   谈秋抿唇不言,只是神情依旧倔强。   “他……不一样的,他人很好,会愿意帮我们的。你先跟我出去,后面的事情,我再和他商量着来。”   紫落屏语调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你能脱离春楼,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又能遇到一个待你好的,只能说是老天眷顾了,我又怎能再做你的累赘?”   “你今日能托他将我买出去,那你欠他的人情岂是金钱能还的?你又该如何还他的人情?”   “这世间,欠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欠感情。”   紫落屏声音悠然,如同一阵清风裹挟着谈秋的神志化作一只鸟儿飞出窗外,随后便在寒风之中消散。   夜晚的四方城依旧繁华,空荡的后街之上一前一后行驶着两架马车。   谈秋缩在马车角落里,身上盖着姜北慕的大氅,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脑中全是紫落屏说的那番话。   “什么?还有这种事。”萧野怪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隔着厚厚的车帘已被削去了几层音高,却仍旧如同一根针般扎入了谈秋的脑中。   “为啥不愿意走啊?”   萧野追问起来,谈秋却叹了口气,一旁的姜北慕正侧身小憩,听见动静便也睁开眼,正好看到谈秋缩了缩身躯,将自己脑袋更埋入了大氅里,声音透着些许委屈。   “我也不知道。”   他最终还是没能劝走紫落屏,就连踏出蓬莱楼的那一刻,他都恍惚间有种感觉,今天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见紫落屏了。   “饿了么?”   姜北慕忽然出声,却不提蓬莱楼的事。   谈秋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心情低落。   “困了么?”   姜北慕再度出声。   谈秋原想摇头,半路却忽的停住了,姜北慕也不催,就这么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谈秋。   片刻后,谈秋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姜北慕这回没有再问,只是动了一下,随后便一手撑着坐垫,身子缓慢地朝角落处的谈秋身旁坐去,待坐定之后,姜北慕才伸手握住了谈秋的手臂,只稍稍一用力,谈秋便感到自己如同一只兔子般毫无反抗力地就被姜北慕给拎了起来,随后便被姜北慕拥入怀中,大氅重新盖了上来。   谈秋坐在姜北慕腿上,身子被大氅盖着,整个人都依靠在他怀里,呼吸间尽是那熟悉且令人心安的味道,原本恹恹的谈秋不知为何忽的眼眶有些发热。   姜北慕什么也没说,将谈秋抱进怀里之后便仰头合眼,仿佛继续小憩了。   谈秋吸了吸鼻子,重新将脑袋缩了回去。 第117章 办法   回府之后,谈秋早早地便睡了,兜头裹着被褥,将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如同一个春卷般缩在角落里,姜北慕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打搅,兀自抱着困倦的铮儿便离开了。   这一晚谈秋睡得着实不算安生,每每闭上眼,黑暗中浮现的总是紫落屏那黯淡的眸光,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谈秋便在这么纠结的心情之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只是总是夜半惊醒,反反复复几次折腾下来,才勉强捱到了天亮。   姜府众人起来吃饭时,谈秋便顶着一双疲惫的眸子,这么怔怔坐在桌边,眼下泛着乌青,精神萎靡。   “嗬。”周章慢条斯理咬了口肉包,对着谈秋道:“眼睛这么黑,昨晚见鬼了?”   谈秋已经没有精力理会周章说了什么了,手上举着筷子,一下下地戳着桌面,碗中的白粥也没喝。   周章说完便没有再出言戏谑谈秋,自己捧着碗,又拿了个包子跑后院吃去了。   谈秋恹恹地坐了一会儿,身后阮月才抱着宝宝姗姗来迟,再后面跟着的就是姜北慕。   宝宝看到谈秋后便亲亲热热地凑了过来伸手要抱,谈秋迷迷糊糊间应了一声便伸手欲接,熟料手还没碰到宝宝,姜北慕便开口道:“铮儿,自己坐好。”   姜北慕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淡淡地瞥了一眼宝宝,宝宝登时脖子一缩,可怜巴巴地看向谈秋,可惜谈秋现在脑子一团浆糊,困倦得很,也没能顾到他,宝宝见求援无望,这才撇撇嘴自己坐上了小凳子。   谈秋模糊间只感到姜北慕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低沉的嗓音响起,似是在问他怎么了。   “没事……”谈秋打了个哈欠,眼尾洇出泪来,“就是太困了,没睡好。”   姜北慕低头喝了口粥,问道:“是因为昨晚的事么?”   谈秋顿了顿,无奈颔首,“我……还是放心不下,昨天我们都那样了,那个戏班的人还会放过他么?”   姜北慕神色不动,继续喝了一口,顺便漫不经心瞥了眼拿木勺舀粥玩的宝宝,宝宝登时身子一抖,乖乖将勺子放入嘴里。   “而且…我怕他会想不开。”谈秋叹了口气,愈发觉得没有胃口,索性将筷子放下,架在碗上,起身走到了门口,任由寒风肆虐着朝脸上扑来,刺骨寒意才能令他稍稍打起精神。   “他昨晚和你说了什么。”姜北慕问道。   谈秋也没有打算隐瞒,姜北慕这么问了,他便直接将昨晚与紫落屏的谈秋简要说了一番,姜北慕边吃边听,不时应和一声。   谈秋站在门口,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厨房,周章蹲在厨房门口,一手端着碗,另一手夹着筷子,正从碗中挑着什么扔到地上。   白绒绒的小犬欢快地在他身旁摇尾巴,周章便这么自己吃一口,又夹一块肉给白犬。   “他不愿意来,你的确也不能强求,脚在他身上,就算强行绑来了,也不能就确保他不会再次离开。”姜北慕放下筷子,语气平淡。   谈秋面露愁容,庭中寒风打着旋吹拂,扫落檐上积雪,落地的一瞬扬起雪粉乘着寒风飘飘忽忽地吹入屋内,打湿了地面。   “哎……”谈秋重重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我好困,撑不住了,先去睡会儿。”   “去吧。”   姜北慕“嗯”了一声,目送谈秋晃晃悠悠地回了挽秋阁。   谈秋前脚刚走,后脚周章便负手进了屋。   姜北慕抬眼看向他,周章神色自若,“有人来了,那个异族人,是来找你的。”   姜北慕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周章说的这人应该是萨木了。   “人在哪里?”   “在大门口等着呢。”周章说完,便转身挥了挥手朝别处走了,姜北慕起身没有多加思索,直接朝着大门处走去。   门外,萨木依旧带着他那只黑犬,正倚在门柱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开门声才将脑袋转了过来。   “我听说了,你们在路上出了事。”萨木开门见山道。   姜北慕道:“嗯,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   萨木微微蹙眉,犹豫片刻后才无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会在路上遇伏,我只是好心……至于你们的行踪为何会被他人知晓,这件事情在我得知这个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去查了。”   姜北慕沉默不答。   萨木也不介意姜北慕的态度,思索片刻便直接说道:“伏击你们的的确是城外的山匪,不过那群山匪平日里很少会伏击城中商户,你们这次的事情,并非是他们临时起意,而是有人撺掇。”   姜北慕听罢,沉吟片刻回道:“嗯,我知道。”   “撺掇那人的身份我也找到了,就是石家的人,不过……”萨木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那人是山匪中的三当家,也是石夫人的相好,这件事情多半是因为石夫人。”   姜北慕神色不动,点头道:“嗯,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查到的?”萨木有些惊讶。   “知道伏击的那群人是山匪后就明白了。”姜北慕没有要遮掩的打算,一副早就知道的淡然,“这件事情我不会轻易就算了,后续的事情你不用插手,我自己来解决。”   萨木望着姜北慕那沉若深潭一般的眸子心中不由得往下落了落,恍惚间好似意会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细想,姜北慕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愿,萨木只好叹了口气,将话题转移去了别处。   “谈秋他还好么?没有受伤吧?”   “一切安好。”   萨木闻言颔首,也不再多说,朝姜北慕拱了拱手:“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姜北慕客气道:“慢走。”   萨木微微一笑,牵起黑犬颈上的绳,朝街道上走了去,待到人影消失在巷尾,姜北慕才转身回了府。   谈秋当真是困得不行,这一觉竟从白天睡到了下午,中途也没人来喊他,兴许是被姜北慕拦住了,还是他肚子叫了几声,后知后觉地饿了,他才凭借着外头天光猜测着该是到了下午。   只是被褥实在温软,谈秋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裹着被子惬意地如同猫儿一般,厚实的被褥将他整个身子盖地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个脑袋。   “唔……”   谈秋忍不住又扯着被褥拉伸躯体,口中哼哼着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来,随后猛地一个起身,正欲翻身下床,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床前站立的人影,当即吓得心跳一停,眼前发黑,整个人差点再晕过去。   不过好在待他看清了眼前之人面容后,便缓和了过来。   “姜……老爷……”谈秋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生生止住了,轻轻咳了一声看向眼前的姜北慕。   姜北慕低低应了一声,随后在床边坐下。   谈秋朝后挪了挪,给姜北慕腾出了位子,面上带着些许睡后慵懒的红晕。   也不知刚才自己乱叫有没有被姜北慕听去……   谈秋兀自乱想,却不料姜北慕坐了下来后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考虑着什么,谈秋被他这般目光盯着,非但没有不适与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升起一股赧意。   “有什么事么……?”   这般看着我。谈秋心中默默接了一句。   “今晚带你去见紫落屏,去不去?”姜北慕道。   谈秋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北慕,先是惊讶了片刻,随后便猛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兴奋不已,直接掀开了被褥,伸手去攥住了姜北慕的衣袖,话中是止不住的欣喜,仿若那黑夜之中的人望见了火苗一般。   “你……!你是有什么办法了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头有些晕,暂时先写这么多,大家也早点休息啾咪。 第118章 痕迹   谈秋坐在去往蓬莱楼的马车上时还有些激动,显得坐立不安,手指绞着衣袖掌心稍稍沁出汗来,只盼着马车快些再快些,仿佛去晚了一刻便会错过什么一般。   姜北慕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谈秋总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他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起伏。   谈秋许是也受到了姜北慕的感染,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也逐渐缓和了下来,屁|股终于是安安分分地坐在了软椅上。   “你……是有什么办法了?”谈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朝姜北慕问道。   姜北慕还不待开口,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蓬莱楼到了。   “先下去吧。”姜北慕轻声回道,言罢,便率先起身下了马车,谈秋心如擂鼓,心中虽然没底,却不知为何对姜北慕信任地很,仿佛他说的话,做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一般。   蓬莱楼中的小二间有车停在门口,当即面带笑意地上前来迎。   姜北慕下了马车后便兀自转身朝车帘内伸出手去,谈秋一手撩着车帘一手提着大氅,跳车的动作僵在半空,随后眨了眨眼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面不改色,伸出的手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谈秋这才伸手握住了姜北慕的手臂,借力跳了下来,二人下了马车之后店小二便十分有眼色地牵着马车去往后院,姜北慕低声道:“走吧。”   谈秋应了一声,跟在姜北慕身后朝蓬莱楼内走去,亦步亦趋的模样乖巧地很,只是耳廓有些微微发热,也不知是臊的还是冻的。   蓬莱楼内一如他那日所见,只是此时一楼大厅内已经坐了不少桌客人,推杯换盏间不时传出爽朗笑声,间或夹杂着孩童稚嫩语调,一派祥和之景。   只是谈秋与姜北慕二人谁都没在乎这满堂的人,只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姜北慕目不斜视,直直地朝二楼楼梯处走去,谈秋则显得有些焦躁,不停地转头四顾,仿佛在找什么人一般。   楼梯处也站着一名小二,似乎是专门接待去往二楼的客人,谈秋自进门起便看见他站在楼梯处,旁边客人经过也不招呼,直到姜北慕快要走到跟前时,那小二才动了起来,在谈秋目光中殷切地迎了上来,笑意灿烂地仿若一轮太阳。   “二位贵客,是要楼上雅间?”   姜北慕脚步停下,下颌微扬,沉声道:“找人。”   谈秋亲眼见着那小二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贵客这是找谁呢?是找客人还是我们楼里的人?”   “昨天来的戏班。”姜北慕言简意赅,没有过多赘言,“让班主来见我。”   谈秋站在姜北慕身后,闻言微讶,姜北慕竟然要见那女人,要知道昨晚他们可是闹了个不愉快,谁知道这女人会不会耍赖不给人或者故意刁难什么的。   小二笑道:“贵客这是要听曲儿看戏么?不过现在还没开始呢,都是要到晚上才会开场,二位这是来早了。”   姜北慕没有废话,从腰间不知抽了块什么东西出来,在小二面前一扬,随后谈秋便亲眼见着那小二面色一僵,紧接着连声应下,着急忙慌地朝楼上跑了过去。   谈秋顿时有些好奇姜北慕这是给那小二看了什么。   “是萧野身上的令牌,城主府的。”姜北慕似是感知到了身后谈秋那探究的目光,微微侧身解释了一句。   谈秋“哦”了一声,心道怪不得那小二跑地跟兔子一样,一溜烟没了影,这是把我们当成城主府的人了。   不过这个时候,显然借助城主府的名声更好办事,没多久,谈秋便在二楼楼梯口看见了小二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不过跟他一起来的并不是昨晚看见的那名女子,而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男子一袭锦衣,身形臃肿肥胖,脸上的五官都被肥肉挤到了一起,笑起来时那双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谈秋默默移开了眼,这个男人他没见过。   小二动作十分利索,领着那中年男子便下了楼。   “这位就是班主了,要不找个雅间给二位相谈吧?”小二机灵地很,将那班主领来之后便顺势朝姜北慕说道,面上带了些讨好的笑意,不过全被姜北慕无视了。   “你是戏班班主?”姜北慕似乎也有些意外,开口第一句话便这么直白地问了。   “我昨晚看见的是一个女子。”谈秋接了一句话。   班主嘿嘿笑了两声,“正是在下,昨晚在下有些事情,是贱内在处理,可是有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二位客人?”   谈秋默默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班主,这人看起来就是一副不会武功的样子,但是这个分量,真要打起来,一巴掌过来怕是就能把自己给打飞。   不过姜北慕很显然也不会做出强抢这种事来就是了。   姜北慕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   “紫落屏,你们戏班的人,他还在么?”   班主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谈秋但看他表情便猜测他一定是知道了昨晚的事,当即心中不由得一急,虽说紫落屏并没答应要走,甚至直接表态不离开戏班,但谁知道这个戏班的人会怎么对他?   “在是在……”班主面上的笑意稍有收敛,试探着问道:“不知二位客人找他是要做什么?可是因着昨晚的事情……?”   姜北慕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回应班主的这个问题还是怎么。   “那行,你去让他收拾一下,这些日子便去姜府作陪,现在便走。”   此话一出,不仅是那班主,连谈秋都吓了一跳。   班主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如此发展,嘴角的小胡子抽搐了一番,“这……这是何意?我们戏班的人一般是不外出的……”   “是没这个规矩,还是不敢放人?”姜北慕面不改色,似乎早有所料。   班主面上连那最后一点笑意都维持不住了,连忙打着哈哈赔笑了几声,“这……怎么会呢,只是我们班子确实没这个规定,客人要是想听他唱曲儿,可以晚上到蓬莱楼这儿捧个场子。”   “他人在哪儿。”姜北慕无视了班主的话,神色自若,轻飘飘地说道:“愿不愿意离开,你做不了主,带路吧。”   谈秋看得出来,姜北慕现在显然是失去了和眼前这班主废话的兴致,打算直接去找紫落屏了,谈秋原本心中还有些怪异,只因他觉得这班主总好像有些事在瞒着他们一样,更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这……”班主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姜北慕的话。   谁料姜北慕也不给他多加思考的机会,说完之后便直接迈步朝楼梯之上走去,谈秋紧随其后,待经过班主身旁时,还特意侧头打量了一番,却是无果。   待到姜北慕走到二楼,那班主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只是此刻已晚,姜北慕直接沿着那晚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紫落屏的房间。   也就是那晚他们闯入的房间。   姜北慕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只侧头朝谈秋扬了扬眉毛示意。   谈秋心领神会,余光瞥见那班主正挪着肥胖的身躯小跑而来,当即心中一跳,忙伸手拍了拍门,朝屋内喊道:“落屏哥哥,是我,谈秋……我来找你了,你在里面么?”   谈秋话音甫落,那班主便已然跑至了跟前,只这一小段的距离跑起来却似是要了他的命一般,整个人都喘着粗气,谈秋不禁微微蹙眉,这人已经不仅仅是胖了,而且看起来还像是那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走两步路都虚。   就在那班主喘气的档口,谈秋也听见了屋内传来细碎的声音,屋内果然有人。   谈秋还想再伸手敲门,一旁的班主却“欸”了一声,看样子是要制止,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屋内便传来了一声清润嗓音。   “是小秋么?你怎么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紫落屏身上衣衫松垮胡乱地系在身上,许是穿地匆忙,连系绳都系岔了,衣襟也上下不平,谈秋见紫落屏没事,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正欲笑着开口问好,紫落屏则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动作间系乱的衣衫松散开来,露出了心口肌肤。   紫落屏下意识伸手拢住了衣衫,动作有些狼狈。   谈秋却无意间看到了紫落屏的胸膛,面上原本轻松的笑意顿时僵硬了起来。   他方才无意一瞥,正好看见紫落屏胸膛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还有些红色的痕迹,许是近期才新弄上去的,所以格外显眼,而这些痕迹,出现在紫落屏那过于瘦削的身躯之上,无异于是瞬间在他心口浇了一盆冰水,还带着冰渣的那种。   这些痕迹,很明显是欢爱过后留下的,而且还是一场十分粗暴的欢爱。   谈秋不禁回想起了昨晚在屋中看到的那副场景,顿时明白了过来。   紫落屏看见谈秋这副模样,便轻轻叹了口气,将衣衫拢好,对谈秋道:“进来坐吧。”   谈秋身躯僵硬,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身后姜北慕揽住了他,顺带将人带进了屋中。 第119章 消息   谈秋入了屋内之后,便如同进了冰窟一般。   紫落屏的屋内并没有摆放炭盆,谈秋随意瞥了眼床上的被褥,虽是有两层,但看着却十分单薄,就连垫在身下的褥子都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层,谈秋丝毫不觉得这一床被子能暖和的起来。   紫落屏脸色难看,双唇苍白,头发披散在身后有些凌乱,像是匆匆起身没来得及打理。   但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了。   谈秋抿了抿唇,原本心中积压许久的话题到现在却都被咽了回去。   紫落屏拢好了衣衫,这才上去将门给关上了。   屋内此刻唯有谈秋、姜北慕、紫落屏与班主四人。   “你怎么来了。”紫落屏只略略向姜北慕颔首示意,便走向了谈秋,语气依旧温柔,也并未掩藏那一份见到故人的欢喜。“我这儿也没什么吃的,对了,你吃过饭了么?”   谈秋看了眼姜北慕,只见姜北慕神色微动,沉吟不语,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但谈秋望去的一瞬,姜北慕便很快回过神来,也不去管那站在自己身后的班主,直接对着紫落屏道:“现在来找你也是有一件事情。”   “什么?”紫落屏仿佛有所预料,并不太惊讶,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后便将椅子挪开慢慢坐了下来,仿佛连站立的力气也没了。   看起来要比昨天的情况还要糟糕。   姜北慕不动神色地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然走到身旁的班主,班主察觉到姜北慕的目光登时浑身一震,连带着身上那堆肥肉都颤动了一下,脸上连忙挂起了讨好的笑,姜北慕眸光在那班主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上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班主如蒙大赦,下意识抬手擦了擦额头。   这番动作自然也被谈秋看在眼里,姜北慕这格外有深意地一瞥登时令谈秋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三人心思各异,唯有紫落屏坐在一旁,整个人犹如一具躯壳,目光落在桌上新换的一套青瓷茶具上,脸上毫无波澜,好似也对自己的去留根本不在乎。   最终还是谈秋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道:“落屏哥哥,你跟我走吧。”   听见谈秋说话,紫落屏面上才恢复了些神采。   “小秋……”   紫落屏话音未完,便被打断了。   “今日来,是请你去姜府唱曲的。”姜北慕说这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一旁的班主身上。“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戏班,那就算是姜府请你前去唱曲。”姜北慕说完,谈秋便见那班主忽的抬头,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很快便将表情掩饰了去,只是谈秋自方才起便一直有意观察这班主,就在方才,姜北慕说完之后,班主很明显有一瞬间的慌乱。   仿佛是在害怕什么。   他在怕紫落屏答应么?谈秋不禁沉思起来,纵使心中不愿,但这班主如此紧张的表现……实在是无法令他不多想。   紫落屏身上的痕迹,会和他有关么?   想到这里谈秋不禁一阵恶寒。   “至于银钱,是由谈秋来出。”姜北慕将目光从那班主身上收了回来,语调平淡,这一回却是对着那沉默的紫落屏说道:“谈秋在我府中也有差事,每月都有月钱。”   话至此,谈秋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迷茫,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紫落屏担心自己会欠姜北慕的人情救他出去,故而一直拒绝自己,但现在姜北慕亲口说了谈秋拿月钱来填补,便是想让紫落屏能好接受一些。   但……他欠姜北慕的早已数不清了。   谈秋心口的寒冰便这么被那温柔缱绻的春风一下下吹拂,不知何时早已开始融化,只觉得心口酥酥麻麻的。   紫落屏手中握着青瓷茶杯,纤瘦修长的指尖缓缓刮过杯身粗糙的花纹,有些犹豫。   谈秋趁热打铁又劝了几句,到后来甚至想直接动手帮紫落屏收拾衣物,不出意外地被紫落屏哭笑不得地拦了下来。   “班里有规矩的。”紫落屏到底还是没松口,不过态度较之先前也缓和了不少。   谈秋见有戏,当即便转头恶狠狠地看向班主,眸光凌冽,大有班主只要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上去一口咬断他喉咙的架势。   班主脸上刚刚擦去的汗水登时又沁了出来,忙道:“规矩也是可以改的,既然客人想听曲,当然是随客人去了。”   谈秋早就知道这班主不敢不答应,此刻得了回应,自是欢天喜地地跑到紫落屏身边,“好了,他答应了,现在你就收拾东西吧,去我们那里,正好可以一起吃晚饭。”   姜北慕站在一旁,眸中倒映着谈秋因兴奋而泛起红晕的脸颊,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了一抹温情。   紫落屏始终如一地温柔注视着谈秋,“那好吧,你且等等我,我穿好衣服后就跟你去。”   谈秋听罢整个人都快高兴地跳起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如同得了骨头的小奶狗一般围着紫落屏不停地转,只不住说着“太好了”。   还是姜北慕看不过眼了,伸手提着谈秋,二人一道出了门,那班主见状犹豫了下,咬咬牙也跟着姜北慕一块出去了,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紫落屏脸上笑意便逐渐淡了下来,直至恢复一片死寂。   屋外,班主出门后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姜北慕也懒得理会。   谈秋站在姜北慕面前,高兴地来回踱步,口中碎碎念道:“太好了,这下终于把人给带出去了!”   姜北慕含笑看着谈秋,抱臂后倚在门柱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   谈秋一时得偿所愿,不免高兴地忘了形,引得旁边的屋子中频频开门,总是三三两两,装模作样拿着布巾或木盆从二人身前走过,目光一下下地朝二人身旁飘去。   谈秋乐得不行,哪怕被这群人上下打量他都不觉得生气。   正当姜北慕看着眼前这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激动的谈秋思索要不要浇盆冷水以免他太得意忘形时,身旁便蓦地传来吱呀一声响。   房门被打开,紫落屏换了一身黑衫,腰封勾勒出纤细身形,又缠着一块白色镶金边的白玉,垂着长长的流苏,随着他每一步走动,流苏便如同裙摆一般荡开。   紫落屏没有拿包袱,只是在身后背了一个木箱,看样子正好能放下琵琶。   谈秋探头找了半晌,紫落屏才笑着问道:“在找什么?”   “你的包袱呢?难道你没东西要带了么?”谈秋说道。   “只是唱个曲而已,带什么包袱呢。”紫落屏微微一笑,抬脚迈了出去,转身将房门关上。   “难道你还要回来么?”谈秋有些不解。   紫落屏“唔”了一声,没有否认。   谈秋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堵了回去。   他怕再逼迫紫落屏,又把人给逼回去了。   罢了,反正只要去了姜府,放不放人走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谈秋这般想着,心情不免又松了不少,变脸如变天般一手攥住了紫落屏的手腕,二话不说便将人拽着朝一楼走去。   姜北慕缀在身后,临抬脚离开时,忽的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房门。   房门处开着一条小缝,几双眼睛偷偷躲在缝隙里朝外看着,待触及到姜北慕那森寒的目光之后便登时作鸟兽散。   谈秋已经拉着紫落屏去了一楼,姜北慕才不慌不忙地沿着来路朝外走去,也没有再管那群偷窥的人。   姜北慕下楼时吩咐了小二一句,很快姜府马车便被牵了来。   谈秋与紫落屏上了马,姜北慕却一反常态没有进车厢内,反而执起马缰,十分熟稔地驾车而去。   整条路上谈秋都缠着紫落屏说个不停,姜北慕坐在车辕上,左腿搭在车上,右腿自然垂下,放松了身子朝后倚靠,耳边听着谈秋琐碎的念叨,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刻意放缓了速度,好让马车行驶地平稳,待到家时,正好还有一个时辰就吃晚饭了。   周章不知去了何处,马车便由姜北慕亲自牵去了后院,今日晚间便陆陆续续会有家仆回来,所以众人也乐得清闲,把事情留到明天做,谈秋猜测周章约莫是去睡觉了,因此也没多想,进门便带着紫落屏朝挽秋阁去。   姜北慕放好马车,从后院进了姜府,迎面遇到了周章。   周章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模样,慢悠悠负手朝姜北慕走来,似乎是特意来堵他的。   姜北慕停下脚步,“找我?”   周章点点头,漫不经心道:“你该好好谢谢我,给你解决了一桩大事。”   姜北慕面不改色,“从何说起。”   周章笑了笑,朝姜北慕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一张只有手掌大小,叠地整整齐齐的纸,隐隐有墨渍透出。   “这里头可是好东西,我原以为要花费上一段时间,没想到竟然正好撞上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周章说这话时面上的笑意愈发浓烈,若是仔细看来,还带着一丝看热闹的心态。   姜北慕不疑有他,或者说早有准备,闻言并不惊讶,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将那纸张接了过来,展开随意浏览,过后便将其重新叠起。   “知道了。”   周章眉梢微扬,“你就这种态度?”   姜北慕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你想我如何?哭天抢地求你不要这么做?况且这件事早点解决早点好,拖着也迟早会生出变数来。”   周章咂咂嘴,没有理会姜北慕的嘲讽,笑着摸了摸下巴:“唔也是,我也想知道,当谈秋得知他的母亲和妹妹此时已经被人朝这边带来了,也不只是个什么心情。”   “怕是你想看的看不到了。”姜北慕无奈摇头,早已习惯了周章的恶趣味,没有多费唇舌,说完便将纸张重新塞回了周章手里,擦肩离去了。 第120章 不如试试?   谈秋一路将人领回了挽秋阁,面上难掩兴奋之色,如同一个孩童般恨不得将自己珍藏的所有宝贝都一一拿出来给人看看。   紫落屏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只静静地看着谈秋,不时附和两声,谈秋则兴致勃勃地同紫落屏说起了当年他离开春楼之后的事情,紫落屏一边听着,一边抬手倒了两杯茶,指尖顶着其中一杯朝谈秋面前推了过去。   谈秋说到一半,才略感有些口干舌燥,遂拿起紫落屏递过来的水,连着喝了好几口。   “你能遇到姜家老爷,也是幸运了。”紫落屏听罢,说道。   谈秋欣然颔首,“对,他的确是个好人,别看他不爱说话,样子也冷冰冰的,其实人很温柔的。”   紫落屏柔声应下,附和了一句,“看得出来,他的确很在乎你。”   谈秋也没多想,傻笑着嗯了一声,半大天才反应过来,双颊“腾”地一下便烧了起来。   紫落屏在一旁温柔笑着看他,直将谈秋看的要钻进自己衣服里,才轻咳一声,稍稍收敛了自己打趣的目光,说道:“那你对他呢?有那种意思么?”   谈秋抿了抿唇,目光落在正对着他的窗框处,窗户开着半扇,能看见窗外雪景,还有那迎着微风轻轻晃动的灯笼。   紫落屏指腹捻着茶杯,凑到唇边啜了一口,也不催促谈秋回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旁。   谈秋呼吸微乱,齿尖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良久才迟疑着说道:“我……我不敢,我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我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做的,我担心……”   “但你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他是不是?”紫落屏眸中含笑,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你不妨与他试试呢?我瞧他不像是个脾性恶劣的,到时候你若是当真无法对他心动,那再说明白了也不迟,现在你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他,你们二人怕是都不太好受吧。”   谈秋闻言登时面色发苦,委屈道:“我……我哪有吊着他?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再说了……”谈秋话至此处,忽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也没和我提过其他,我哪能上来就说要跟他在一起的?万一不是那个意思……”   “借口。”紫落屏笑吟吟打断了谈秋的话,谈秋闻言更委屈了,若是有尾巴,此时说不定都耷拉了下来,小声道:“再者,感情这种事情,哪有什么试试看的……”   “我也只是外人,具体如何,你们的情况我也不清楚。”紫落屏没有再纠结此事,随口说道,“总之,我今日和你出来,也是想着和你聊聊此事,原想着劝你好好跟着人家,但如今看来你们倒确实有些麻烦。”   谈秋闻言松了口气,方才被紫落屏看着,心头总觉得有些发虚。   “你心里明白就好,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轻佻的人。”紫落屏弯腰将木盒打开,取出琵琶来,抱在怀中,边往手指上缠着轻甲,边道:“只是,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度的,花堪折时直须折呀。”   谈秋一时哑口无言,那厢紫落屏却不慌不忙地拨了几根弦,泠泠乐音如玉珠般迸出,紫落屏笑道:“爷要听什么曲。”   紫落屏这么一打趣。谈秋仿若般向他打趣,成为他那段灰暗时光中唯一的慰藉,后来紫落屏离开,谈秋便彻底明白了了无生趣四个字是如何感受。   如今紫落屏离开了戏班,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般明艳模样,令谈秋多少都有些怀念。   “不听曲。”谈秋摇头道。   “爷是要花钱的。”紫落屏莞尔,“花了钱,不听曲,难道坐着只聊天么?”   谈秋也没打算隐瞒,老实道:“钱从我的月钱里扣,老爷发月钱还是很大方的,而且……我也没做什么,这月钱我拿着也有些不安,说实在话,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老爷付钱了。”   紫落屏也不意外,仿佛早有所料,手中慢悠悠地弹拨起来,断断续续的音节便迅速汇聚成曲,“他让你做什么?”   “唔……”谈秋思索片刻,“好像是管家吧……”   紫落屏眸中露出些许惊讶,“全权事务都交给你么?”   “应该不是吧,我回来后也没做过什么事……府中其他人大部分也要明天才会回来。”谈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紫落屏沉吟片刻,颔首道:“你们从前一定很要好。”   言罢,紫落屏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谈秋知道他是不想对自己的事情置喙太多,不过他也不介意紫落屏说这些也就是了,不过自己什么也没做就当了姜府管家一事,紫落屏看起来也有些意外。   谈秋默默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要是紫落屏知道,姜北慕还送了自己一个铺子……怕是会震惊不已吧。   不过谈秋到底也不能真就腆着脸将铺子收下,说到底这铺子还是姜北慕的,故而也不需要说了。   “给你唱个新曲子吧。”紫落屏调了调弦。   “好啊。”   谈秋欣然应允。   紫落屏生就一副好嗓音,以往每当谈秋心情不好时,他总会找些市井小调来唱着逗他开心,谈秋也喜欢躲在暗处偷偷看紫落屏为他人唱曲,正儿八经地来说,紫落屏的曲子十之八九谈秋都听过。   紫落屏指尖微动,曲调便如流水涓涓流出,只是方开嗓唱了一个字,大门便忽的被人推开了,来人似是没收住力,门框重重地砸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谈秋与紫落屏同时被吓到了,乐声也随之骤然停下。   只是待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影时,二人又不禁面面相觑。   一个圆滚滚的粉团站在门口,水汪汪的大眼之中满是懵懂,仿佛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般,待目光触及到谈秋身上,才小脸一瘪,嘟着嘴巴迈动短腿朝谈秋跑去,口中还不断喊着“娘亲。”   谈秋下意识应声上前去迎,一旁的紫落屏看在眼中不禁有些发愣。   “娘亲……”宝宝如愿以偿被谈秋拥入怀中,登时心满意足地抱着谈秋的脖子便缩了进去,舒舒服服地拿面颊蹭了蹭衣襟,随后赖着不动了。   谈秋怀抱着宝宝,重新坐了回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个是老爷的孩子,单名唤铮,铮铮傲骨的铮。”   “他喊你娘亲?”紫落屏很快反应过来,琢磨了一番谈秋语中的意思。   谈秋也解释不清为何宝宝一见面就喊他娘亲,姑且算作是自己失忆那段时间做的好事罢,毕竟以他对姜北慕的了解,姜北慕是决计不可能让宝宝喊他人娘亲的。   谈秋三言两语解释了下紫落屏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正欲继续弹奏时,忽的门外再度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姜北慕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只是姜北慕却并未进来,反倒是站在门口目光看向身侧,仿佛那站了一个人一般。   谈秋伸长了脖子朝门外打量,却闻姜北慕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   “不了。”   说话之人可以压低了声音,紧接着便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这次却是越走越远,谈秋听那人声音,便知晓了门外之人是周章,只是周章不进来,站在门外做什么。   谈秋想不通,不过周章一直以来行为都十分诡谲,令人捉摸不透,谈秋也不会自讨没趣去多管闲事,想明白了便对着那走进屋中的姜北慕道:“老爷来了。”   姜北慕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后脚步忽的一顿,面上飞速闪过一丝讶异,深沉双眸不断在谈秋身上打量,谈秋霎时如坐针毡,耳廓又不自觉开始发热。   他方才也不知怎么,忽的顺口便这么喊了……   幸好姜北慕没有太在意,很快便走到二人身旁,说道:“买了些菜,只能简单做几样小炒了,不要嫌弃。”   “不敢。”紫落屏起身,怀抱琵琶朝着姜北慕微微欠身,“不敢劳烦你们,坐一会儿天黑时我就回去了。”   “不成!”谈秋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   紫落屏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姜北慕微微颔首,附和道:“姜府大门已经落了锁,改日再走吧。”   紫落屏抱着怀中琵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琴弦。   谈秋没有继续给紫落屏开口的机会,直接朝姜北慕道:“外面站着的是周章么?他是有事么?”   姜北慕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不知道,或许他是送铮儿过来,顺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吧。”   就是离开时面色有些不太对劲。   姜北慕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将宝宝从谈秋怀里接了过来,朝二人道:“先去前厅坐着吧,待会儿人齐了就能吃了。” 第121章 能再唱一次么   紫落屏收拾了一番,本想将琵琶随身带去,却被谈秋给制止了。   谈秋二话不说便将琵琶往自己榻上扔去,随后便伸手推着紫落屏朝屋外走,口中不住道:“琵琶我先给你保管着,先去吃饭吧。”   姜北慕怀中抱着铮儿,走在最后,顺便将门给关上了。   几人到前厅时,阮月正忙着摆放碗筷,周章不见踪影。   “周章人呢?”   谈秋拉开椅子,将紫落屏按了上去,随后自己坐在了紫落屏身旁,朝阮月问道。   “帮忙端菜呢,这就快来了。”阮月笑了笑,将碗筷放好后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朝众人说道:“我也是刚学没多久,以往不大做这些,要是不好吃一定要说,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吃的……”   阮月刚说完,周章便端着一碗鸡汤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将鸡汤放在桌上,鸡汤上漂浮着一层油,热气裹挟着香味扑鼻而来。   “先喝一碗汤暖暖身子吧。”阮月十分自然地伸手给谈秋盛了一碗鸡汤,“这个汤是周章煲的,本来想买现成的鸡来煲,但周章觉得那样不新鲜,还是自己挑了一只公鸡亲手杀的。”   “不能让摊主帮着处理么?”谈秋食指大动,本身腹中就十分饥饿,加之紫落屏坐在身边,心中一桩大事已了,如今更是胃口大开,毫不客气地便拿着汤匙喝起来。   鸡汤中放了栗子,味道清甜爽口,谈秋只喝了一小口便停不下来。   一旁的紫落屏谢绝了阮月的帮忙,自己盛了小半碗,垂眸小口小口地喝着,有些拘谨。   姜北慕也不需要阮月帮忙,自己就盛了一碗,右手拿了个小木勺舀了一匙凑到宝宝嘴边,低声道了句小心烫。   宝宝坐在自家爹爹怀里,小短腿晃啊晃啊,撅起小嘴就着姜北慕的手喝了一口,随后整个小脸都红了起来,啊啊呜呜地仰头看向姜北慕,“好喝!还要!”   周章仿佛没什么胃口,坐下后便一言不发,听到谈秋的问话,才慢慢吞吞开口道:“他们动刀粗莽。”   言罢周章便不再开口,只垂眸看了眼自己身前冒着热气的鸡汤。   谈秋也没觉得周章会认真回答他,闻言也只嗯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喝起汤来。   谈秋一边喝着汤,一边想道,周章的厨艺还是不错的,虽然他很少做饭,也就因着过年,府中仆从都回家去了,没人做饭,周章才不得不下厨。   不知道姜北慕做的饭是什么味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的在谈秋心头浮现,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只因他再迟钝,也发觉了此刻饭桌之上的诡异气氛。   周章不知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身前的碗筷也没动,只用一只手撑着下巴,脸上那一贯的讥讽欠揍的表情也消失无踪,至少对谈秋而言,这样的周章看起来顺眼多了。   阮月不知是不是也发现了不对,只自顾自地闷头喝汤。   谈秋默默转头,只见姜北慕依旧在喂宝宝吃饭,不过很明显的是,姜北慕也有心事。   要问谈秋如何看出来,很明显,宝宝面前的碗中已经高高的堆了一座小山,而姜北慕只是不断地夹一小筷子菜凑到宝宝嘴边,随后再夹小筷,再夹……   全然不顾宝宝吃不吃得下,只好似是在重复着做着一件事,显然神思早不知飞去了哪儿。   谈秋目光对上宝宝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显然是渴望着谈秋将他解救出来。   谈秋清了清嗓,正欲开口,却忽的感到自己手臂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谈秋顺势转头,却见紫落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随后将目光慢慢挪到了姜北慕的身上,再接着轻抬下颌,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早已熟悉紫落屏一举一动的谈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耳朵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红了起来。   紫落屏这是让自己多与姜北慕“亲近”些。   就算是私下里,谈秋也不好意思这么做,更遑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谈秋很没出息地低下头装起了鸵鸟,他甚至还能感受到紫落屏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谈秋眼观鼻鼻观心,铁了心要装傻,就这么闷头扒拉着饭,不多时便听到紫落屏的方向传来一些极其细微的叹气声。   随后,紫落屏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好了,你们慢慢吃,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一根木棍般,直直地敲在了谈秋这个鸵鸟的头上。   “不!”谈秋差点跳了起来,旖旎的心思一扫而光,“咱们都出来了,你还总想着回去干嘛?他们对你又不好,你留下来,不比回到戏班里被人欺负要来得好么?”   姜北慕终是停下了手中送菜的动作,转而将不发一语地将目光投向紫落屏与谈秋二人,怀中的宝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解脱了的神情,小脸严肃地很。   紫落屏笑着摇头,只道了一句:“我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言罢,紫落屏便不再开口。   姜北慕目光从紫落屏脸上挪到了谈秋身上,谈秋面上忿忿但在目光触及到紫落屏的双眸时,却不自觉地软和了下来。   姜北慕看在眼中,沉默不语。   “那……今晚留下不行么?”谈秋咬了咬唇,声音不自觉放软,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   姜北慕默默垂下眸子,伸手夹了筷腊肉,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紫落屏正欲说话,一直以来沉默不言的周章却忽的开口道:“有件事想问问你,方便么?”   谈秋恳求的话到嘴边忽的顿住了,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周章,周章面色如常,只是那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紫落屏身上。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周章主动要找人聊聊。   毕竟平日里这位主,看起来是多说两句都能不耐烦的。   不过更令谈秋意外的是,紫落屏却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仿佛早就做了什么准备,更像是早就聊到周章会这么提。   谈秋狐疑地打量一番,周章便率先起身朝院外走去,紫落屏紧随其后,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谈秋咬着筷子尖,若有似无地朝姜北慕的方向瞥去,待二人目光将要触及的一瞬间又错开来,如此几番下来,姜北慕终是起身将宝宝往阮月身旁的椅子上一放,颔首道:“看一下铮儿。”   阮月应声。   姜北慕言罢,便起身拢了袖子朝院外走,只是还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乖乖坐在椅子上的谈秋,好笑道:“怎么?不走?”   “走!”谈秋来了精神,快步跟上姜北慕。   姜北慕似笑非笑地看了谈秋一眼,直将谈秋看地心虚,之后姜北慕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朝院外走去。   谈秋走在庭廊曲径之上,檐角挂着的红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晃,姜北慕步履从容,仿佛早就知道周章等人在何处,十分熟稔地沿着曲径朝院外走,谈秋跟在他身后,一开始心中还有些惴惴,不知道姜北慕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不过很快风中便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是周章的声音。   “刚刚……曲……”   距离有些远,加之晚风呜呜刮过,谈秋依稀只辨认出了几个字来,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姜北慕看在眼中,直接领着人便朝那声音传来的所在之处走去。   随着二人接近,周章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就问问。”周章说到这里,话音便顿了一下。   谈秋心头一紧,下意识以为是周章发现了自己,不过紧接着便传来一道清润嗓音,是紫落屏。   “我也是当年听人唱了几次,觉得好听,才有意记下曲调,自己又改了改。”紫落屏轻声回道。   说完,复又陷入一阵沉默。   “唱这曲子的人你知道是谁么?”周章继续问道。   “不记得了。”紫落屏道,“时间太久了,而且……我当年也没见到他的人,我只是在屋子里陪侍,那人唱这曲子的时候是隔着一道帘子的。”   周章这回沉默的时间显然更久了,直到谈秋以为周章不会再说话,朝姜北慕使了个眼色,打算先行离开时,却又忽闻周章说道:   “那你能再唱一次么。”   作者有话说:   我低估了公司聚餐对我造成的伤害orz,明天终于能休息了,争取多写点!【握拳】 第122章 天楼月   “我……只是自己改了下,原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了。”   紫落屏瞬间回过味来,也明白了周章的言外之意,料想周章在意的只是那原曲,自己这最多是仿了些曲调。   “没事,你随便哼段都行。”   紫落屏没有带琵琶,不然他还能只弹不唱,毕竟春楼里弹唱的大多是些旖旎风韵的小曲,紫落屏也不敢随意乱来,这里到底不是谈秋的地盘。   紫落屏这方还犹豫不决,周章却又忽地改了主意,“算了,你不愿意唱就不唱了。”   紫落屏心中一凛,下意识去看周章脸色,想揣摩着看看他有没有生气,月色下周章半边脸孔隐于黑暗之中,半边笼罩在暗红的烛火之下,面色平静,不见喜怒。   紫落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说错了话让人迁怒于谈秋身上,脑海之中思忖着该如何回话,犹豫片刻后回道:“我上一次听人唱这曲子,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如今我也不知道那人情况。”   周章嗯了一声,面色如常,语调平淡。   “他死了,我知道。”   “啊……”紫落屏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节哀,我并非有意提及。”   “他原来还来过四方城……”周章喃喃低语,目光落在远处树影之上,亦不知在说与谁听,“你想知道他是谁么?”   紫落屏稍稍惊讶,话在肚中忖度一番还未及说出口,便见那周章又再度低语道:“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他叫天楼月,哦,这不是他的本名,但你应该知道。”   紫落屏与那隐在暗处的谈秋皆是一惊。   姜北慕察觉到身前人瞬间的僵硬,微微垂下眸子看向谈秋,谈秋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双手扒着朱红石柱,鬼鬼祟祟探头看去,姜北慕眉梢微扬,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虞,耐着性子与他一道听了下去。   “我知道他。”紫落屏惊讶过后便很快回过神接话道,“他……嗯,很有名气的,当年京都的第一花魁,第一年便将那原来的花魁给压了下去……难道当年是他?可是他怎么会来四方城呢。”   “因为他当时已经不是花魁了。”周章斜身坐在了栏杆上,后仰依靠着石柱,下颌微抬,望着头顶那随着夜风轻轻飘扬的红灯笼恍神,灯火下周章的脸孔随着灯火忽明忽暗,唯有那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他只做了两年的花魁,后来就嫁给了一个户部的官员,做了个男妾。”周章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犹如一记棍棒狠狠砸在了紫落屏与谈秋的脑袋上,令二人久久无法回神。   唯有姜北慕,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出嫁那天,我陪着那顶小轿走了一路……”   周章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眸子却弯了起来,仿佛沉浸于一段回忆之中。紫落屏站在一旁,不禁也屏息静听了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刚刚抹黑,一抬小轿子就去了碧波春晓的后门只有四个轿夫,那个官员没有来接他,也没有迎亲的人,但他还是上了那个花轿。他不喜欢红色,觉得艳俗,但那天他还是乖乖地换上了一身红衣,没有盖头,也没人送亲,就这么一个人上去了。”   紫落屏听着周章的话,依稀能想象出一道幽深的后巷中,一台孤零零的花轿静静地等在门口,四周静悄悄的,唯能听见阵阵风声凄切扫过,留下呜呜声。   “我就在院子旁的那颗树上,看着他上去了,那抬轿子没有走朱雀街,走的是迎雪街,时候还早,但是街上已经没人了……我就这么跟在那轿子后面,轿夫并不上心,抬地很随意,好像在赶时间,轿子也很晃,我想他当时坐在里面一定很不舒服。”   谈秋听到此处,略有困惑地仰头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会意,轻声解答道:“朱雀街是京都的四大长街之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许多官家女成亲都会从朱雀街走一趟,迎雪街反之较为偏僻,通常只有贩夫走卒才会走那里。”   谈秋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周章的话音继续随着那晚风传来。   “我就这么跟着轿子,一路到了那个官员的府邸。”   “我想,他当时知道我一直跟在后面。”   紫落屏没忍住问道,“为何?”   “在进门前,他喊停了轿子。”周章微微眯起眼,头顶的灯火逐渐朦胧成一片,额头又落了一滴刺骨的冰水,应是屋檐上的雪融化了,或许是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一如当年的那晚。   幽静的长街之中,两点殷红的光束照亮了一道逼仄阴暗的小门,木门上湿漉漉的,泛着一股霉味,红光飘忽不定地落在那道木门之上,好似有人故意在照着那处一般。   门前停着一抬小轿,轿身通红,轿顶垂着流苏,窗框上贴着红色的囍字,只有巴掌大小,许是陈年旧货了,四个角都泛黄卷翘,透着一股子老气。   轿夫放下小轿后便离开了,空荡的长巷之中唯有那抬小轿静静地沐着风雪,仿佛在等人撩开门帘。   “你都跟了一路了,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轿中传来的声音十分好听,如同幽谷黄鹂,清润且带着一丝少年气。   “我早就知道了,我出门后你就一直跟着我,对不对?”   轿中人仿佛在自言自语,并无人回应他,唯有那风雪夜中的呜呜风声算是作答。   轿中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忍不住伸手去掀那轿帘。   素白修长的指尖与那暗红的门帘相映衬,惶惶灯火之下竟是透露出一丝诡异之感。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足以令人呼吸一窒的面容,脸颊小巧乌发如瀑,眉心点缀着红印,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若非其开口,乍眼看去竟难以分出其是男是女。   天楼月笑了起来,眸子弯弯如月牙,“你跟着我做什么。”   周章站在轿子与那道老旧木门的中间,好似堵住了那花轿的去路,如同一根棍子矗在原地,略显青涩的英俊面容之上少见的浮现了一抹无措,背在身后的手不安地搓了搓指尖。   “你要抢亲么?”天楼月继续问道。   周章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天楼月眸光如水,含笑地看着眼前人,不见情绪有何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夜风忽起,撩动他耳畔发丝,轻轻拂落,缀在身前。   这一微小的动作,却好似一盆冰水,忽的朝周章兜头浇了下去。   周章呼吸逐渐归于平静,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   天楼月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令周章如坠冰窟。   “我现在不会跟你走的。”天楼月道,“如果你能早来个三四年,在我还不是花魁的时候,你来找我,那我说不定会跟你走。”   周章终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做我的人,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这番话说的大胆,周章亦心如擂鼓,怦怦直跳,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兵,最多跟了个有功勋的将军,而这扇木门之后,住着的是朝廷官员。   他尚且还没有资格这么说。   天楼月目光始终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周章,丝毫没有介意他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语,好似笃定他能做到一般,只是天楼月却摇了摇头。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已经答应了这位大人,好男也不能二嫁啊。”天楼月语调轻快,调笑了一句,“或许等我哪天人老珠黄了,被人拎着衣服踢出了家,流落街头的时候,你就能将我给捡回去了。”   “不说了。”天楼月躬身从轿中钻了出来,与周章只有两拳之隔,周章却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站地这么近,天楼月需要稍稍仰头才能看清周章脸上的表情。   “没人给我送亲,你都走到这里了,送我进去吧。”   天楼月朝着周章抬手,素白手腕在那殷红的灯火之下竟生出几分透明之感,周章不由看的发怔。   直到那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章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握住了那苍白纤瘦的手。   像块冰一样。   周章只能感到无尽的寒意,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手,而是一块冰。   天楼月轻轻回握住周章温暖且粗糙的大掌,上前一步,二人并肩而立,对面便是那扇湿漉漉,散发着霉味的木门,天楼月伸出手,指尖轻轻戳了一下那扇木门,木门便吱呀一声,顺势朝内打开,如同将死之人发出的枯朽喊声,刺耳难听,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木门之内,静悄悄的,也是一片黑暗,一丝光亮也无。   就如同这个府中没人知道今夜会有人嫁进来。   天楼月望着门内的黑暗,从容道:“我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言罢,天楼月便抬腿迈了进去,门口妖艳诡异的烛光渐渐从他身上消散,还未走出多远,手上便蓦地一紧。   周章看着那被自己死死握住的皓白手腕,沉默不言。   天楼月一袭红衣,站在门内,周遭皆是黑暗,仿若随时都会有一只凶残的怪物从中咆哮着扑来,周章呼吸逐渐粗重,握着天楼月的手紧了又松,内心仿若十分煎熬着某事。   “回去吧。”天楼月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等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去找你过日子。”   周章咬紧了牙关,嘴唇用力之下泛着一层苍白,目光闪烁,游移不定。   天楼月也不急,就这么站在门口,亦不将自己手抽出来。   直到周章掌心逐渐沁出汗水,二人之间依旧维持着那诡异的沉默。   天楼月歪了歪头,轻轻抽手,这一次,却没有阻碍,手从周章的掌心之中抽了回来。   天楼月笑了,“走了。”   周章张口,无声地翕动嘴唇,最终只目送着那道殷红身影被黑暗吞噬,鼻间尽是木头腐朽的气息,散发着阴冷的潮湿。   一滴透着寒意的水落在周章眉心,水渍瞬间便沿着脸颊滑落,所过之处皆透出一股子寒意。   周章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多年前的那扇木门,紫落屏站在一旁,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栏杆一侧。   “那他有来找你么?”紫落屏见周章睁开眼,便问道。   周章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或许他来过,但是我已经不在京都了。”周章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边关告急,我随同将士一同前往,一去便是半年,期间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命大活了下来,这么一去一回,竟然升了官。”   话到此处,周章忍不住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紫落屏抿唇不言。   “你没想过和他联络么?”紫落屏知道自己不该问太多,但还是没忍住。   “在营中写过一次书信,没寄出,就被我烧了。”周章淡淡道,“说不定这封他收到了。”   一直躲在暗处的谈秋不知不觉间竟听入了迷,仿佛能透过周章这寥寥一句话想到周章在那军帐中冥思苦想,写写画画废了好大劲才写出的书信,还没出门就被他丢进了火中,化作一堆焦灰。   一旁的姜北慕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难道……?”紫落屏有些讶异,话至一半便咽了回去。   “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周章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来,“死了一个多月了,尸体被一个草帘卷着,就扔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里。”   “也是他运气好。”周章笑了起来,“没有野兽吃他,他的尸身一直完好,我挖了个坑,将他给埋了。不过我没掀开帘子看,我知道他那模样一定很丑,我怕我吐在他面前,那他不是做鬼都要被我气到,他最在意那张脸了。”   谈秋听在耳中,能感受到的却是周章话中的苦涩之意。   周章素来嘴下不饶人,但他此时此刻的这番话,却让谈秋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周章或许是怕他看到天楼月尸身的模样会失控。   谈秋心中复杂,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周章竟然还有这段往事,瞬间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罪恶感,仿佛他做了什么坏事一般,自己这么躲墙角偷听人家的事,是不是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谈秋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了姜北慕怀里。   姜北慕抬手,按住了谈秋的肩膀。   “怎会如此……”紫落屏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忍不住问道。   “病死的,你信么?”周章继续道,“那家的主母告诉我的,哦,就是那官员的大老婆,说他不甘心做男妾,暗中害了另外一个小妾的子嗣,被这主母罚了,大冬天的,淋了冷水跪在那小妾的房门口,就这么生生跪了一夜,第二天就死了。”   “死在了那小妾的门口。”说到这里,周章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意。“他一定是故意的,死在人家门口,这多晦气,他肯定是在报复那小妾。”   紫落屏望着周章脸上的那抹笑意,不由得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连着后退两步,撞在了身后的石柱之上。   “一不小心说多了。”周章恢复了以往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早了,你还要回去么。”   紫落屏呼吸不稳,缓缓点了点头。   周章唔了一声,伸手指向角落,“他们就在那里,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让你走好了。”   谈秋躲在暗处,被点到了名字也不害怕,就这么直直地走了出来。   姜北慕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朝紫落屏与周章走来。   谈秋与紫落屏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心惊之色。 第123章 玉簪   晚风呼啸着穿过中庭,四下一片寂静。   谈秋站在紫落屏身旁,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了紫落屏的衣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北慕与周章二人。   不难猜出,姜北慕口中的那场大火是和什么有关。谈秋暗暗心惊,未料到周章当年竟能做出这种事,而且听姜北慕所言,周章做的事,他也插手其中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谈秋悚然一惊,回过神便撞入了周章那一双冷然的眸子之中,当即脊背发凉。   姜北慕叹了口气,侧身挡在了二人中间,隔绝了那道目光。   “我当年就有所猜测。”姜北慕轻叹一声,“罢了,事情都过去了。”   周章笑了笑,没有说话,漠然地看着头顶明灭的烛火,隐匿在阴影之下的侧脸忽明忽暗。   谈秋斟酌道:“我觉得……他当时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喜欢与否都没意义了。”周章语调平淡,好似当真对那一切都不在意了,“当年在那木门前,我没有带他走,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我早就知道你们来了,一直在墙后听着。”周章言罢,抱臂侧身,挪了个位子,舒服地靠在石柱上,双眸微眯看向姜北慕,“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之前我也和你提过你和他的事,我不知道你当时听进去了多少,总之今日,借着我的这件事,也是最后一次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和你说。”   姜北慕沉默无言,只静静地看着周章。   谈秋站在身后,虽听不大明白,却总模模糊糊地感觉周章这番话是与自己有关,不免有些紧张,一旁的紫落屏见状,便轻轻拍了拍谈秋的手臂,权作安抚之意。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好让你瞻前顾后的呢。”周章笑了起来,面容之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如我当初,如果我当时能不顾虑那么多,直接将他带走,或许今时今日我早就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与他悠然度日。”   “其他多说无益,我信你心中自有考量。”周章言罢,不再看姜北慕,只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着朝庭外走。   姜北慕忽的转身,看向周章的背影,“别急着睡,待会儿将人先送回去。”   周章摆了摆手,身影被黑暗所淹没。   姜北慕这才将目光重又看向紫落屏,颔首道:“我让周章送你回去。”   紫落屏垂首谢过,转身欲离去之际却忽感袖口一紧,转头便看见谈秋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朝他道:“你明天早点来。”   谈秋已经放弃了将紫落屏强押在家里的打算了,而姜北慕此刻看起来也没有要留客的意向,谈秋心中说不舍得也可能,只得委委屈屈地先目送着紫落屏的身影离去,不由地又开始盘算起来明日该如何说服紫落屏留下。   紫落屏朝谈秋安抚似地笑了笑,随后也跟着转身离去了。   谈秋恋恋不舍地望着紫落屏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悻悻收回目光。   “你……随我来。”   姜北慕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蓦然在谈秋身后响起,谈秋先是一惊,下意识转过身来,正好撞进姜北慕那深沉若水的眸子之中。   姜北慕言罢,便心事重重地领着谈秋朝另外一侧走去。   廊下灯影飘忽,伴随着阵阵寒风刮过,谈秋一路小跑着跟在姜北慕的身后,想开口问他要去哪儿,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姜北慕行色匆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谈秋想到方才周章与姜北慕的那番对话,心中不知为何突了一下,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心一般……   谈秋伸手拢紧了衣衫,垂头跟在姜北慕的身后,而那寒风依旧沿着衣襟的缝隙钻入,将他冻得牙关发颤。   良久,谈秋心神不宁地缀在姜北慕身后几步远,只顾闷头循着姜北慕的足迹走路,连身前人何时停了下来都不知道,一头撞在了姜北慕的背上。   姜北慕身躯硬地如同一座小山,将谈秋撞得头晕眼花,还不待站稳,便被姜北慕伸手牢牢扶住了。   “到了么……?”谈秋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姜北慕应声,抬手推开房门,率先迈入屋内。   谈秋转头四顾一番,这才发现二人竟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挽秋阁。   只不过姜北慕推开的这扇房门却不是卧房,而是一旁的书房。   书房内一片漆黑,谈秋站在门口,隐约能听见屋内姜北慕走动时的脚步声与衣服布料摩挲地窸窣声响,不多时,姜北慕点燃了烛火,屋内便透出昏黄温暖的烛火来。   谈秋迈步入内,反手将门给带上,隔绝了外间风雪。   姜北慕站在桌边,伸手不知在桌上翻找着什么,谈秋定了定神,走向姜北慕,站在他对面,中间只隔着一张桌子。   “在找什么?”   谈秋轻声问道。   姜北慕并未急着回答,手中翻找的动作不停,不多时便从那层层叠叠的纸张之下找到了一块包裹成小臂长短的黑布。   谈秋好奇地看向那黑布,末了又抬眼打量起姜北慕的神色。   只见姜北慕剑眉微蹙,似是在考量着什么事,随后轻轻舒了一口气,一手托着黑布,另一手将那黑布展开,露出其中包裹的事物来。   谈秋伸长了脖子看去,忽的一愣。   黑布之中包裹的,正是一支玉簪,簪身朴素细长,唯有簪顶处嵌着一颗莹绿色的宝石,宝石色泽莹润如水珠,灯火下流光溢彩,不过那宝石上却用银线缠出了一枚叶片的模样。   谈秋想起来了,这个玉簪就是他当日从匪寨出逃时攥在掌心的,而那个宝石上,银线缠缚住的地方,应当就是当时不慎摔出的裂痕。   姜北慕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去修补了。   他原以为这个玉簪已经遗落了,当时也多少遗憾了一会儿,如今再见这玉簪,心中便好似是被那簪尖轻轻地戳了一个洞,汩汩暖流瞬间溢出,充盈了他的四肢。   “这……是我的簪子。”谈秋喃喃自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欣喜。   姜北慕见状稍松了口气,握着玉簪的手紧了又松,随后才将那玉簪往谈秋的方向推了推。   “拿着吧,我已经帮你修补过了。”   谈秋如获至宝一般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微凉的玉石,忍不住朝姜北慕道:“我还以为我不小心将他弄丢了……没想到还能拿回来,我……谢谢……”   “你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簪子。”姜北慕单刀直入开口问道。   谈秋没想到姜北慕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懵,直到接触姜北慕那饱含深意的目光时,才磕磕巴巴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就是想着不能弄丢它,它对我很重要。”   姜北慕面色稍有些松动。   “现在想来,可能这个簪子与我的爹娘有关吧……”谈秋忖度着回答。   “这个簪子是我送给你的。”姜北慕打断了谈秋的猜想,“在你失忆前,是我送给你的,簪顶上的玉石,是我母亲的玉镯打造而成。”   作者有话说:   一发粗长过后就是疲惫的短小【烟】 第124章 愿意留下么   谈秋瞳孔骤缩,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前的姜北慕,只觉得手中玉簪倏然变得沉重起来。   他从不怀疑姜北慕会骗他。   而就在姜北慕说完的一刹那,许是那烛火摇曳间灯影朦胧恍惚了他的神志,他竟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令他感到一种十分深刻的熟悉感。   就恰如,在某一个时间内,姜北慕好似也在这屋内,将这支玉簪送到了他手中。   谈秋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姜北慕,而姜北慕亦是眸色深沉,静静与之回望,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却好似万千话语都藏在了那相视的目光之中。   “这是我母亲的手镯所打造的。”姜北慕嗓音沙哑,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我母亲希望我将这手镯送与她儿媳,我并未将其赠予铮儿的生母。”   谈秋胸膛不住起伏,眸光闪烁,握着发簪的指尖微微发白。   “我将它赠予了你。”   姜北慕放缓了语调,谈秋呼吸一窒,却并未太过震惊,仿佛早有所料。   是了,谈秋早就有所察觉。   姜北慕有意无意间对他表露出的关心,与那对于肌肤相亲的渴求,又怎会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会有的感情。   铮儿对他的依恋,姜府之中的一草一木,都彰显着他身上曾发生的事。   纵使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当初的感觉却还在。   “我……”谈秋呼出一口浊气,目光躲闪不敢再看姜北慕,犹豫道:“我这些天,每回深夜都会做梦,虽然断断续续的,难以串联在一起,但我依稀也能感觉到梦中的事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   姜北慕没有说话,谈秋却能感觉到他刹那间紊乱的呼吸。   “我之前……对你……嗯,做的那些事。”谈秋不自觉地双手交叠在一起,掌心握着的发簪在灯火下反射出寒芒,“其实我当时撞坏了脑子,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姜北慕方才激动热切的心,恰如瞬间被丢弃在了冰雪之中,瞬间凉彻心扉。   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如此谈秋这般犹豫的模样,足以说明一切,姜北慕几次张口,却都只双唇微颤,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说,只是还未出口,便尽数湮没。   姜北慕神色始终未改,只是那双眸子,逐渐冷然了下来,直至一潭死水无波。   谈秋却对此恍若未觉,垂着脑袋细细碎碎地说着话,耳廓在烛火下泛起一层薄红,像极了那表露心迹的羞赧模样,只是那嘴中吐露的话,却相反地一次次让姜北慕失望。   “你当初愿意将我留下,还给我疗伤,已经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今又三番两次救我,帮我,平日里更是对我百般宽厚待我……”谈秋轻轻呼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我都记在心里,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你的家人已经在来四方城的路上了。”姜北慕打断了谈秋一厢情愿地诉说,语气生硬,像是在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   “等他们到了,你打算做什么?”   姜北慕言罢,便将双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静静地等着谈秋回应。   纵使谈秋再如何迟钝,此刻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妥。   他知道姜北慕现在心情不好,而他也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姜北慕心情好起来,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们来了后……”谈秋默默垂下脑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声音逐渐微弱,慢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在心中几经研磨考量。   “自然……是要和他们回家去的。”   谈秋言罢,屋内烛火晃了一下,烛芯发出噼啪声响,爆裂开来,整个屋子暗了一瞬,却又在眨眼间恢复了明亮,仿佛方才那一下只是个幻觉。   姜北慕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掌心赫然留下几道印痕。   姜北慕没有再说话,只垂眸看着谈秋,谈秋却好似并未察觉到这道目光,或者察觉到了,却不愿去多想,只喃喃自语着像是在肯定自己方才那番决定。   “嗯……我这么久没回去了,不知道爹娘他们怎么样了,妹妹如今想必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希望她更像娘亲一些,娘亲长得好看……”   “如果我让你留下。”姜北慕语气生硬,截住了谈秋的话,“你会留下来么。”   谈秋安静下来,目光落在二人之间的那块空地上,气氛霎时凝滞,就连呼吸都好似十分困难。   “我……”谈秋迟疑了一下,“老爷帮了我这么多,还救过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我都会答应的。”   “我是说,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姜北慕说道,“你愿意么。”   姜北慕从未主动追求过谁,当初娶了铮儿的生母也是秉持着替兄弟完成夙愿的想法,原本以为就会这么平静地过一辈子,谁料命运多牟,而他与谈秋更是谈秋主动,却也不经意间让他心防化解。   如今这番话,于他而言,便是与那表露心迹也差不离多少了。   “我……”谈秋思绪纷乱,梦中颠倒交叠的影像与姜北慕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化作漫天的狂风暴雪,将他裹覆其中难以呼吸,谈秋也说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愿意拒绝姜北慕,却也不敢轻易答应。   “老爷这么好……将来也是要为了铮儿再娶的,我觉得我没有哪里好……我也不觉得我配得上你。”谈秋惴惴不安,始终没敢抬头看姜北慕,只嗫嚅着低头看自己脚尖。   谈秋不敢轻易就这么答应,紫落屏已经落得如今地步……虽说他打心眼里不觉得姜北慕会是那种人。   但,人总会变得。   谈秋如是安慰自己。   不如再等等……且再等等好了。   谈秋自顾自想着,并未看到姜北慕的眼神,便也不知道姜北慕此时此刻,那愈发冷然的眸子。   “我知道了。”   姜北慕声音沉沉,语调平缓,朝谈秋缓缓伸出手来,“既如此,那能把簪子还给我么。”   谈秋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姜北慕,顿时浑身发冷。   姜北慕面上并无任何明显的情绪,只好似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谈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是了,这簪子是姜北慕的娘给他的,到自己手里算什么呢。   但……这是姜北慕给他的,现在又要收回去……哪有收回去的礼呢?   谈秋心中委屈,很想十分洒脱地将玉簪还回去,事实上他也的确应该这么做,但那玉簪握在掌心之中,却忽的发烫,仿佛与他的皮肉融在了一起,一想到要将玉簪拿走,就宛如那剥皮剔肉一般的疼。   谈秋没忍住,怔怔地看着姜北慕,鼻尖发酸,倏地落下泪来。   “你……这是你给我的。”   又怎么能出尔反尔。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谈秋看着眼前冷然的高大男人,眼前模糊一片,心中满腹委屈,却强忍着不哽咽出声,浑然未觉自己开口说出的话都变了调。   姜北慕话出口便后悔了,待看到谈秋这般泪眼花花的模样更是悔地不行,方才所有的不满忿意尽数化作云烟消散。留下的只有心疼。   “莫哭,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   姜北慕再难忍,直接伸手将谈秋拥入了怀中。   姜北慕一服软,谈秋眼泪便顿时开了闸,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似是要告诉眼前的男人自己有多委屈一般,哽咽着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姜北慕承诺着,边伸手拭去谈秋眼尾的泪渍,“那我再问你,我如果让你留下,你愿意留下么?”   事到如今,谈秋纵使再怎么犹豫,都不想再重复体验一次方才那种失去的感觉,只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点头。 第125章 他没来?   谈秋只觉得姜北慕那双手似是铁铸的一般,将自己箍地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但他却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打算。   此时的姜北慕撕下了昔日克己守礼的伪装,近乎暴虐地贪图渴求着怀中人熟悉的气息,便是将人用力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才罢休,二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瞬间土崩瓦解,屋内烛火已燃至尽头,光线霎时昏暗下来,更是放大了屋中那两道交缠错乱的呼吸声。   “唔……”谈秋脸涨的通红,耳畔尽是姜北慕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鼻尖呼吸亦都是姜北慕那霸道而极具侵略感的气息,此时此刻谈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前些日子姜北慕是真的一直在压抑着他自己。   就如同那戴着枷锁的猛兽,而此刻,那桎梏着猛兽的锁链消失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谈秋实在是不敢多想。   “慕……慕哥……”谈秋话音渐弱,最后一节尾音落下,烛火便倏然熄灭,屋内瞬间被黑暗所吞噬,谈秋心口一突,察觉到姜北慕拥住自己的手也顿了一下。   二人贴地如此相近,谈秋几乎能感觉到姜北慕那轻轻洒落在他肩颈处的呼吸……   与此同时,令他感知分外清楚的,还有身体那处隐约有了反应……   谈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颊唰地一下红了,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幸好那烛火燃尽了,姜北慕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而下一瞬,谈秋便感觉到姜北慕轻轻将自己推开了,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谈秋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紧接着,黑暗之中,姜北慕的身影便再度朝他俯了下来。   “你不知道……”姜北慕的声音带着一丝哑意,谈秋看不清姜北慕脸上的表情,却能感知到那道灼热的目光。   “你不知道我在这些日子里有多想你。”姜北慕放缓了声音,轻轻将额头抵在谈秋额头之上,温热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谈秋忍不住抖了抖,心底蓦地涌上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原本冰凉的手脚竟泛着一丝酥麻感。   姜北慕还是头一次这么直白地表露他的心迹……   谈秋恍惚间这般想着,虽然过往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但他心底却忽的浮现了这句话。   “我……”谈秋刚一开口,唇上便多了一道温热柔软的触感。   只一瞬间,谈秋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阵阵酥麻直从脚底窜上了天灵,整个人僵直地如同一根木棍,而那印在他唇上的事物却好似十分眷恋地一触即分。   唇上的温热消失,谈秋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只是还不待他说话,姜北慕便又忍不住地垂首再度吻了上去。   谈秋方才清醒的神志再度沉沦了下去,整个人脚下如同踩了一团棉花,晕晕乎乎的。   姜北慕只是将唇轻轻落在谈秋双唇之上,至多也就是稍稍厮磨一番,并没有深入的动作与打算,而就是这份浅尝辄止的试探与温柔,却教谈秋整个人都好似被泡在了温水之中,脚下也开始发软。   欲望顺理成章 地涌了上来,蔓延过四肢百骸。   谈秋十分没出息地开始手脚发麻,若不是姜北慕拖着他,恐怕他早已软倒了下去。   好在这吻并未持续多久。   “秋儿……”姜北慕沙哑着嗓音,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谈秋面颊,语调旖旎,尾音微扬,好似在征求着什么。   谈秋瞬间便明白了姜北慕的意思,而他也的确没有半分的抗拒。   好似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   谈秋脑海早就在姜北慕吻他的一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直到姜北慕那宽厚且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探入他的衣内,谈秋才后知后觉地哼了一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姜北慕的手。   姜北慕喘着粗气,却并未再进一步地探入,只安静地在黑暗之中注视着谈秋,那道目光若有实质一般在谈秋脸上,身上一点点描摹,似是要刻印在他心中。   谈秋只觉得魂魄都跟着战栗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赧感瞬间将他淹没,握着姜北慕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松了开来。   谈秋依稀间能听见外头寒风敲打着窗框,点点寒意如薄雾一般在屋内漫开,谈秋身上却汗涔涔地,赤|裸雪白的肌肤被一张大手肆意抚弄,留下斑驳的红痕,那寒意竟是难以近身,谈秋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纸之上透出一层深蓝,二人才筋疲力尽地睡去。   这一觉,谈秋睡得十分沉,原先他只要入眠,多多少少都会做梦,不是梦到幼时与家人的事情,便是断断续续地梦到与姜北慕的事情,而今晚,他却一夜无梦。   谈秋再睁眼时,是被肚子饿醒的。   此时外头天光已然大亮,日光透过窗纸洒落在地面,照在谈秋那搭在软榻边的小腿上,谈秋一手支着软塌,墨发松散地披落在身后,洁白光滑的小腿上依稀可辨那星点吻痕,足以想象昨夜的欢情。   谈秋看着自己腿上的吻痕,不由得便红了脸,悄悄转身朝身后看去。   姜北慕与他一起睡在软塌上,二人挤在一起,身上盖着一条毛绒毯,毯下的身躯温热,姜北慕袒露的上半身上也有着不少痕迹……   谈秋脸上的热意不减反增,本想起身去找些吃的,但看见姜北慕的睡颜,便不自觉地又躺了下来。   姜北慕睡着后面色平和了许多,没有了平日里那副疏离,却更将他面容衬出一种成熟的英俊。谈秋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入了迷。   直到与姜北慕四目相对。   谈秋眨了眨眼,方才有所消减的热意忽的又涌了上来,姜北慕眸子清醒,半点睡意也无,此刻也不只是看到了谈秋那羞窘的模样还是什么,正微微弯起,含笑地看着他。   谈秋正想说些什么,肚子却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咕叽声,在安静的书房之中极为清晰。   谈秋此刻彻底成了煮熟的虾子,直接将脑袋往被褥里一钻,放弃抵抗地当起了缩头乌龟。   只是被褥之中也不似他想象的那般可以躲避。   不多时,谈秋又面红耳赤地从被子里将脑袋拔了出来。   姜北慕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起身穿衣,高大雄健的身躯宛如一匹肌肉紧实充满野性的骏马,明晃晃地在谈秋眼皮底下走来走去,慢条斯理地穿戴衣衫,随口道:“饿了吧,我去拿些吃的,现在厨房里应该没什么了,你想吃什么,或者我出去买点。”   谈秋裹着毛毯说道,“随便吃点就行……”言罢谈秋侧眸瞥了眼外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姜北慕穿好衣服,随手梳了几下头发,漫不经心回道:“约莫快要到午时了吧。”   “哦”谈秋应了一声,心道难怪自己这么饿,身子软软地便又想翻个身继续躺会儿,却忽的整个人一僵。   “糟了!”谈秋大惊,忙一把将毛毯掀开,也不顾害臊了,捞起榻尾的衣服便开始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口中焦急道:“那落屏哥哥不是早就来了?!我竟然睡了这么晚!”   姜北慕上前,帮谈秋穿好了衣服,顺带将谈秋胡乱系上的衣服理好,这才与人一同出了屋子,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紫落屏也不会擅自来后院挽秋阁,谈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紫落屏在前厅等了许久,故而也感觉不到饥饿了,草草梳了下头发便朝前厅跑去。   待到谈秋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厅时,却不见任何人影。   谈秋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跟来的姜北慕。   姜北慕草草扫视一眼,便明白了谈秋的意思,安抚道:“兴许是去了别处,先去找阮月或周章好了。”   紫落屏答应了他前来,便不会食言。   谈秋点了点头,便与姜北慕往其他几个厢房处跑,只是刚跨出前厅大门,便迎面撞上了周章。   周章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正坐在厨房门口的石阶上逗着那只白犬,恍惚间谈秋都无法将周章与昨夜那人联系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   周章抬了抬眼皮,“起了?锅没洗,里面有粥,菜在橱柜里,吃完自己洗了。”   谈秋开门见山道:“你见过紫落屏么?就是昨晚的,他今早来了么?”   周章逗狗的手一顿,正好被那白犬扑上,嗷呜一下咬住了衣袖,哼哧哼哧地往后拽着,周章却纹丝不动,闻言静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才回道:“没来,没见过。”   “那……那我去问问阮月。”谈秋心头一跳,直觉似地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上午我一直在前厅坐着,阮月在照顾你们儿子,没来过前面,我都没见过,她更不可能见过了。”周章无情地否决了谈秋的猜想,直言不讳。   “不可能……落屏哥哥答应了我要来,他不会骗我的。”谈秋语气肯定。   “他愿意来,说不定有人不乐意他来。”周章漫不经心地随口道。   此话一出,谈秋彻底坐不住了,转身便要朝门外跑,只是刚走一步,就被姜北慕给拽着衣袖拉了回来。   “不要急,我与你一起去看看。”   姜北慕一如既往地沉稳可靠,只好似天塌下来都伤不到他一般,谈秋纷乱的情绪稍有缓和,匆匆点头应下。   “慢着,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周章忽然开口,伸手将叼着他衣袖的白犬剥开,随后朝姜北慕与谈秋走来。   谈秋自然不会拒绝周章的提议,毕竟万一戏班那边真的要寻事,多了一个周章,那么打起来也更轻松一些。   是了,谈秋已经做好到时候双方撕破脸打架的准备了。 第126章 登门   谈秋从未有哪天觉得像今日这般难熬,在去蓬莱楼的路上只恨不得车前的马儿跑得再快一些,姜北慕坐在他身旁,宽厚大掌轻轻覆在谈秋手背,温热的触感不断从姜北慕掌心传来,令谈秋原本烦躁不安的心情逐渐缓和了下来,周章驭马驶过后街,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到了。”   周章侧过头,朝着车内说道。   话音刚落,谈秋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跳了下去,蓬莱楼前依旧站着那几个面熟的店小二,此刻见了姜府的马车,更是笑脸吟吟地上前来,谈秋理都没理,风风火火地朝屋内跑去,径直穿过一楼大堂,凭着记忆,朝二楼的房间寻去。   姜北慕与周章伸手挥退了店小二,缀在谈秋身后几步远,不慌不忙地落在谈秋身后几步远,也跟着朝楼上走去。   许是戏班大多都是夜间开台,白日里二楼人影稀少,连说话声也听不真切,与一楼的嘈杂相比,二楼就像是被生生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谈秋一路冲上二楼,朝戏班所在的那条长廊寻去,路上偶尔碰见一两个睡眼惺忪的人,披头散发,手上夹着一个木盆,看见谈秋时,面上都有明显的怔愣。   谈秋没有搭理他们,一路走到了紫落屏的房门前。   谈秋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心下那一股燥意,抬手敲了敲门。   木门被敲响发出笃笃声,谈秋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屋内却始终没有声音。   难道人不在里面么?   谈秋心中微讶,眼尾余光却忽的瞥到了紧邻这间屋子的另外一间。   邻屋的门不知何时悄悄敞开了一条缝,缝隙之中露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瞳孔,正偷偷打量着谈秋。   谈秋冷不丁地这一下对视,将那屋子里偷看的人给吓了一跳,一声短促的惊呼声后,那扇房屋便被猛地关上了。   “走……看到了……”   屋内传出细碎的人语,显然里面不止一个人。   谈秋见状心下甚疑,更是对这戏班没什么好感,只觉得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子算计的味道。   “在看什么?”   就在谈秋犹豫要不要去问问刚才偷看的那群人时,姜北慕与周章适时赶了过来。   姜北慕见谈秋站在门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先是侧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两扇紧闭的房门,这才开口道:“怎么不进去?人不在么?”   与姜北慕一贯的淡然不同,周章此刻显露出了莫大的兴趣,抱臂慢慢悠悠地在走廊中来回踱步,不时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脚步,恶趣味地伸手敲敲门,随后附耳上前细听里面的声音。   谈秋只看了一眼周章就收回目光来,对姜北慕道:“没有,我刚才敲了门,里面没声音,旁边有人在偷看我,我总觉得他们应该知道什么。”   姜北慕闻言颔首,伸手推了推紫落屏的房门,房门许是里面挂了栓,无法推开。   “人应该在里面,这屋子是里面栓的。”   谈秋蹙眉颔首,想了想还是伸手在紫落屏门前又敲了几下,连问几声都似石沉大海一般了无回应。   谈秋这下等不住了,直接伸手敲响了紧邻的那扇门,“你们知道紫落屏去哪儿了么?”   谈秋声音不高,也尽量放缓了语气,只想着和和气气地从他们嘴中获得消息,奈何几次问话,里头的人都像是龟缩了起来,任谈秋说什么都不吭声,只仿佛屋中没人一般。   这群人越是这么躲躲藏藏的,谈秋就越是气恼,直觉告诉他紫落屏一定有什么事,不然这群人怎么会这么鬼鬼祟祟地偷看自己,如今还做贼心虚一般不敢吱声。   “里头有人?”   周章不知何时也将这道长廊中的房门各个敲了一通回来了,忽的伸过脑袋,微微侧头看向谈秋,眼神戏谑直言问道。   谈秋点了点头,简单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章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下巴,随后与姜北慕对视一眼。   姜北慕微微颔首,似是默许了什么。   周章笑了起来,清了清嗓,朝着屋内道:“我数到三,要么自己开门,要么我进去一个一个提溜出来,给你们时间穿好衣服,不然待会儿光溜溜地被我揪出来可是丢脸。”   周章声音不大,谈秋却知道屋内的人一定都听到了,谈秋从那屋中断断续续传出的窸窣声来看,便知道屋里的人一定十分犹豫。   “一……”   周章耐着性子,绕开谈秋与姜北慕,走到了门口站定,双手负在背后。   姜北慕揽着谈秋的肩膀,轻轻将人往后带了带,谈秋没忍住,侧头看向姜北慕,刚开口想问些什么,却见姜北慕轻轻摇头,安抚似地捏了捏谈秋的肩。   而此时,屋内依旧没有要开门的打算。   周章面上笑意越来越大,谈秋看着不禁背脊发麻,周章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可怕了,以前他最多觉得周章是性格乖戾,脾气差点。   现在但观周章这模样,谈秋甚至觉得他下一秒连杀人放火都能做得出来。   “三!”   周章声音急促,蓦地跳过了二,直接喊出三,然就在三字喊出口的一瞬间,周章同时抬起腿,好似轻轻一踹那房门。   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大门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残损的吱呀声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周章踹坏了半扇,正垂了下来,悬空着一晃一晃。   周章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服,掸去扬起的灰尘,朝屋内看了一眼,只见两女一男站在屋中,瑟瑟发抖地缩在了床脚,看向周章的眼神之中俱是惊恐害怕。   周章顿觉无趣,闪身去了一边。   谈秋进了屋,看向那三人,直言道:“紫落屏呢?他在哪里?”   姜北慕看了眼那摇摇欲坠的门框,微不可查地朝周章扬了扬眉,随后跟在谈秋身后走了进屋。   三人都只穿着一件里衣,站在中间的那名男子面容英俊,看起来十分年轻,而他身旁的两名女子却模样极为相似,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三人就这么衣冠不整地缩在一起,若有人旁人看见了,少不得多几分艳俗猜忌,而谈秋却根本不想搭理他们之间的关系,见那两名女子被吓得魂不守舍,料想也问不出什么来,便直接对着中间的那男人道:   “刚才是不是你在屋里偷看我?你知道什么对吧,我问你,紫落屏去哪里了?”   男人蓦地被点名,下意识摇头,却忽的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几经变幻,好半晌才咬牙说道:“我……我不知道。”   谈秋顿时无言。   这男人就快把“我知道内情”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谈秋强自忍耐着怒意,还不待开口追问,屋外便传来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好似是有人推开了房门。   谈秋本不欲去管,孰料那男人忽的眼前一亮,急急忙忙地伸手指向门外,“是他!!他出来了!”   谈秋蹙眉,刚想开口斥这男人,却不料衣袖忽然被姜北慕扯了一下。   “出去看看。”姜北慕轻轻对谈秋说道。   谈秋撇了撇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喊。   “小秋?你怎么来了。”   谈秋猛地一回头,只见紫落屏一副刚起身的模样,头发披散着有些凌乱,匆匆披了一件大氅,正侧身扒着门框看向屋内,原本有些迷糊的双眸在看清屋内情形之后登时清醒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   谈秋满腔怒火在看见紫落屏的瞬间烟消云散,当即也不顾那几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人,欢欢喜喜地朝紫落屏跑去,兴奋道:“你没事就好……!我早上醒来没看到你,我担心你出事了,特意来找你。”   紫落屏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没事……”言罢却话音一顿,忽地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歉疚地朝谈秋道:“我睡过头了……忘了这回事。”   紫落屏说话间刻意避开了谈秋的脸,只侧眸看向那扇残破的大门,笑的有些勉强,脸色也些微泛着白。   谈秋不疑有他,欢喜道:“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回来后他们会刁难你,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话至此,谈秋想了想才继续道:“不过今天说什么你都得留在我那儿了,正好我们今天都来了,那就先帮着你收拾一下东西,直接搬到我那儿去好了。”   紫落屏眉头微蹙,有些犹豫。   “怎么了?”谈秋问道。   “没什么。”紫落屏停顿片刻,还是轻轻笑了一下,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谈秋。   “那正好,我们先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正好一起去吃个饭,然后再回家。”谈秋边说边推开紫落屏的那扇门,迈步要朝屋内走去。   “等等……!”紫落屏忽的脸色煞白,忙转身想要去制止谈秋入内,只是双腿好似受了伤一般,走路时都使不上力,只能用手扶着墙,因此而晚了一步,谈秋已经走了进去。   紫落屏咬了咬牙,也走了进去。   屋外,姜北慕与周章相视一眼,十分识趣地站在了门口,没有贸然入内,不过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古怪。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 节已经申请解锁了,快的话,明天应该能解开,其实我没写啥,(义正言辞)只是一个非常纯洁的亲亲,这个锁章 就整的我好像写了什么劲爆热辣的东西,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熊猫挠头】 第127章 看好了   谈秋进屋的一瞬,一股浓重的香料气味便扑鼻而来,香味粘腻且厚重,也不知烧了多久,窗户密不透风,谈秋只觉得这气味闻了脑子晕乎乎的,难受地很,忍不住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快步朝屋内走去,伸手推开了窗。   寒风涌入的一瞬间,屋内那香味瞬间便消退了不少,谈秋终于得以喘口气,紫落屏亦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待看见眼前这一幕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太累了,没顾得上开窗透气。”   谈秋没多想,见紫落屏面色苍白,走路都十分费劲,当即心中犹疑,上前扶了一把,“你没事就好,我见你这么久都没来,担心你就直接找过来了,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哪儿不舒服么?”   紫落屏微微摇头,将谈秋领到桌边,“你先坐坐,我屋子乱,先理一下,你们也进来坐吧。”   门外的姜北慕与周章都没动,姜北慕道:“我们不打算久留,在门口等着就行。”   紫落屏愣了一下。   谈秋附和道:“对,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你就收拾一下东西,看看哪些要带走,直接跟我们回去,这个地方你也别回来了,不然我总放不下心来。”   谈秋说罢,便起身主动朝床铺走去,边走还边说道:“我看你脸色不好,你就坐着休息,我来给你收拾,你有什么要带的你和我说。”   “等等……!我自己来就行!”紫落屏见谈秋与自己错身而过,径自朝床榻走去,登时一惊,语调都不自觉尖锐了些,仿佛生怕被谈秋看到什么一般,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咬牙双手撑着桌子便要起身。   只是终究晚了一步。   谈秋走到床边,被褥凌乱地掀开,堆在内侧,谈秋伸手将被子卷了起来,想推去床脚,留出地方来整理东西,未料被褥掀开的一瞬,赫然一件带血的里衣映入眼帘,里衣之上血迹已然干涸发黑,却依旧在一片雪白的衣服之上分外显眼,里衣被推在内侧,若不是谈秋伸手掀被子,压根就无法看到。   谈秋当即怔在原地,握着被子的手僵住了,随后下意识地将被褥掀开,整个扔到地上,因此显露出床尾处那堆积在一起的事物。   谈秋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那一堆东西,虽然他心中早有准备,却在看见这一切后不可抑制地自心底翻涌出一股愤怒。   那些器具,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当初在春楼里,他便对此深恶痛绝,若不是当年紫落屏多次帮他,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知道,而如今,再看到这些东西,再观那染血的衣服,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身体不舒服快坐下歇着吧,我来收拾就行。”   谈秋怒火翻涌,临到头反而冷静了下来。   紫落屏脸色这么难看,原先身体就不太好,如今再过这么一遭,谈秋最为关心的还是紫落屏的身体,而现在问其他的紫落屏想必也不会说,至于是谁,这并不难找。   紫落屏见谈秋发现了那些东西,也不再遮掩,只无奈地叹了口气,双唇开合想说些什么,却见谈秋已经低头开始整理床铺,没有再开口的打算,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道:“我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谈秋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原先压抑住的愤懑之意忍了又忍,但目光一触及那染血的衣衫便又怒火翻涌了起来,只想找到源头好好发泄一番,正要压制不住之时,忽的门外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便是周章的声音响起。   “着急走什么?让你走了么。”   谈秋侧头看去,只见姜北慕面不改色地站在门旁,手中提溜着一个男人,男人脸色灰败,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好似十分怵这身旁的两人。   谈秋细看去,发觉姜北慕手中抓着的这个男人就是方才在那屋中的人,他此时倒是穿好了衣服,像是准备跑路的半途被姜北慕给抓着了。   “借用一会儿,顺便你们可以去找你们的当家了。”周章朝着不远处缩在一起发抖的女子笑了笑,一手拽着男人的手臂,与姜北慕一起进了屋,姜北慕一松手,那男人便双腿一软,直接跌坐了下来,待抬头时却正好与谈秋的目光撞在一起,霎时身躯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紫落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周章轻轻将门关上,咔哒一声,男人却似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地上跳起,大吼大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你们别杀我……”   谈秋此时也顾不得去想那男人为何觉得自己会杀人灭口,只是这男人表现十分心虚,一看就是知道什么。   “闭嘴!”谈秋吼了一声,男人顿时呼吸一窒,如同被人扼住了脖颈一般,未说的话语尽数被掐灭在喉口,只得连续发出呜咽声。   “昨晚是谁来的。”谈秋坐在床边,眼尾余光瞥见紫落屏不知何时走到了窗旁,正出神看着外面,好似放弃了抵抗,谈秋看在眼里,更是对这戏班的人厌恶,连带着对这男人都没了耐心。   “快点说,把你知道的人都说出来!”   男人显然被吓得不轻,六神无主地嘀嘀咕咕说着自己不知道一类的话,谈秋深吸一口气,不待发泄,便见姜北慕走到了男人身旁,抬手轻轻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之上,随后微微一用力。   姜北慕脸色如常,看起来并未用多大力气,而那男人却瞬间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口中发出一声痛呼,连声哀求道:“我说,我说!”   谈秋看向姜北慕,姜北慕这才松了手,一旁的周章适时嘲讽道:“早说早超生。”   男人喘着粗气,额头尽是汗水,身躯不住发抖,听闻周章的话语之后更是脸色发白。   “是……是班主,还有……常九。”   谈秋蹙眉,一旦想起班主的模样便忍不住一阵恶寒,“常九是谁?”   “常九……是老板娘的弟弟,你们见过的……”男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不时偷偷抬眼看向谈秋的方向,见谈秋蹙眉凝思,便继续道:“就是那天,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男人……”   谈秋回想起来,当日确实他遇到紫落屏的时候屋中正好有一个男人,不久老板娘便赶了过来,发生了一些争执……   此时谈秋一想到这两人,眼皮便止不住地跳。   看来是当天没给他们吃些苦头,竟然还敢变本加厉……   “其他人我就真不知道了……我知道的人都说了……你们……”男人说话小心翼翼,不时打量着谈秋的脸色,“你们放了我吧,我是真的不知道其他人了,我发誓我绝对没做过什么!”   话音甫落,谈秋正待询问姜北慕的意见之时,门外走廊上便传来数道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忽的被人推开,大门哐地一下砸在墙上,足以彰显推门之人的急促。   谈秋看去,姜北慕与周章同时转身,正好看见老板娘面色铁青,站在门口,双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在看清屋内的情形之后才将手缓缓放下,只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谈秋知道自己脸色此刻怕是也不遑多让。   “来的正好。”谈秋冷哼了一声,起身朝大门走了两步,老板娘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善。   “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上回已经说过了,他不愿意跟……”   “我今天来,本来是只打算把人带走就算了。”谈秋打断了老板娘的话,“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算清以后我也就不来你这儿了。”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一眼谈秋,复又看向那站在窗边的紫落屏,蹙眉道:“什么意思。”   谈秋没管老板娘说什么,与姜北慕相视一眼,姜北慕会意,迈步走向门外,朝那涌来的人群之中看了几眼,便拨开人群,朝一个方向走了去。   谈秋也不回话,只抱臂站在原地,不多时,门外忽的传来一声怒喝,“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紧接着,人群不约而同地散开,让出了一条路。   姜北慕神态自如,右手连拖带拉地提着一个粗莽大汉从人群之外走到屋前,那龇牙咧嘴痛呼的大汉正是当日与谈秋撞了个照面的人,也是方才谈秋才知道这人名为常九。   常九生的高大,与姜北慕身形相仿,而在面对姜北慕的时候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灰溜溜地被提溜着走路,常九一张脸涨的通红,显然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未如此丢过脸面。   “你快放开我!”常九怒红了脸,喝道。   姜北慕应声松手,随后一脚踹向常九的小腿,常九登时脸色一白,双腿不受控制地朝下软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住手!你们简直岂有此理!”老板娘见状气的俏脸通红,声音尖锐刺耳,怒斥道。   “别急。”周章上前,一脚踩在常九的脊背之上,常九只觉得背上猛地压来一股力道,如同千斤巨石一般,生生压着令他难以喘气。   周章侧头,姜北慕微微颔首。   “看好了。”周章笑了起来,轻快对众人道,随后一手捞起常九的左臂,另一手压住了他肩胛,往后猛地一扯。   谈秋眼皮一跳,一阵清脆的骨头错位的咯啦声响起,传遍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周章竟是就这么生生将人的胳膊给拉折了。   周遭瞬间静了下来,仿佛时空都因此而停驻。   而在下一瞬,一声粗哑到将要刺破耳膜的嘶吼痛呼声传来,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常九痛的双眼翻白,身子不断抽搐着,折断的左臂扭曲地垂在身后,痛极之下想要扭动身躯挣扎都难以做到,只因周章牢牢地踩着他。   “啊……!!”老板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登时目眦欲裂,嘶吼了一声:“弟弟!你们……你们竟然敢……!”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贵客   老板娘声音嘶哑尖锐,直将谈秋吓了一跳,好似有人拿刀生剔了她的骨肉般。   那常九被周章生生断了左臂,痛极之下晕了过去,老板娘见状更是气的俏脸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周章,恨不得上前去将其撕咬啃食一般,只不过她终究知晓其与周章的差距,哪怕怒极也没有贸贸然上前,只站在原地脸色阴沉。   周章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施施然将脚从常九的背上挪开,十分挑衅地朝那老板娘扬了扬眉,大有你奈何我的意思。   若是平时,谈秋少不得要觉得周章太咄咄逼人,但现如今,思及紫落屏身上的伤,谈秋只觉得自己那股心头火是无论如何都灭不下去,烧得他心头难受。   果不其然,老板娘苦苦压抑的愤怒瞬间被周章这副模样给点燃了,当即不顾身旁人劝阻,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欲打。   周章早有准备,反手一甩。   谈秋只能隐约看见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便是“笃”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插在了木头上。   “啊……!”   门外围观的人群之中蓦地爆发出一阵尖叫,老板娘脸色发白,怔在原地,看着周章的眸子映出几分恐惧之色。   “不要见血。”姜北慕嘴上对周章这么说,却毫无制止的打算,只好似走个过场一般劝阻一句。   老板娘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左侧脸颊上传来的些微刺痛之感,颤抖着指尖拂过痛处,入目则是那醒目鲜艳的血红。   “不要乱来,不要动手。”   周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着老板娘轻轻说道,浑然忘却了自己方才是如何拧断人胳膊的事。   言罢,周章才施施然迈步,错身越过那怔楞在原地的老板娘,周遭围观的人群皆不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来,纷纷侧头不敢去看周章,仿佛生怕对上眼睛的一瞬间自己也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周章十分享受众人对他的这股惧意,自顾自走到几步开外的另一间屋门前,伸手将那插在门框之上,只有手指长短的菱形尖刺取下,重新收回袖口。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周章负手走到了姜北慕身旁,朝那老板娘悠然一笑说道。   “你们不能把人带走。”老板娘双眸血红,看着周章的眼神分外冷冽,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明日我们要去城主府唱戏,来的是京城的宣抚使。”   话至此,老板娘话音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向屋内,阴沉道:“宣抚使大人指名道姓要洛屏去,他不能走,否则大人怪罪下来,你们也逃不了,你们做生意的,不都讲究和气生财么?如果惹怒了京都来的大人,你觉得四方城中还有你们的路子么?”   “你的威胁对我们而言毫无用处。”周章懒懒瞥了眼老板娘,随后侧头看向屋内。   谈秋感知到周章的目光,微微颔首,走至窗边,看着脸色苍白昏昏欲睡的紫落屏,心中发紧,不忍道:“我们回去吧?你跟我走,离开这里,也不回来了。”   紫落屏目光出神地望着窗外,整个人都好似失了魂,对谈秋的话毫无反应。   谈秋看在眼里,思及昨日还同自己说话谈心的紫落屏今日却被糟践成了这样一幅模样,更是心疼难当,忍不住便上前轻轻触了一下紫落屏的手臂,想将人直接拉走。   谁料掌心刚触碰到他的身躯,紫落屏整个人便软倒了下去,谈秋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慕哥!”   姜北慕站在一旁,在听见谈秋话语的第一时间便冲了进去,伸手牢牢扶住了昏死过去的紫落屏,蹙眉探了下脉搏,又伸手摸了摸紫落屏的额头,才道:“怕是生病了。”   “那怎么办……去找大夫……?”谈秋六神无主,下意识地问姜北慕,握住紫落屏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姜北慕面色柔和,轻言安抚道:“没事,去找符鹤看看就行。”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去吧。”谈秋得了话便好似有了主心骨,慌乱地点了点头,伸手托着紫落屏的手臂想将人给背负起来,只不过半路被姜北慕给拦住了。   “我来吧。”姜北慕道。   姜北慕身形比他高大,背起人来也比他方便,谈秋连连点头。   谁料姜北慕还未将人背起,便见周章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正好伸手从姜北慕手里把紫落屏给拽了过去,紫落屏昏迷着毫无意识,周章一手揽着人肩膀,另一手穿过膝弯便将紫落屏给打横抱了起来。   “走吧。”周章努了努嘴,率先朝门外走去。   谈秋略带诧异地看了眼周章的背影,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周章如此热心肠,这也算是好事吧。谈秋应了一声,与姜北慕齐齐离开,临走时谈秋还不忘去衣柜处将那琵琶给带上。   谈秋走到门口便见那老板娘蹲在昏迷的常九身边,侧头对旁边的人吩咐着什么,待看见谈秋一行人不但不理她,反而要将洛屏给带走,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丝血色也无,蓦地起身朝着谈秋几人怒道:“你们难道连京都的宣抚使都不放在眼里么?!明天就要登台,你们现在把人给带走了,我们怎么交代?!”   走在最后的谈秋脚步一顿,眼见周章抱着紫落屏三两步便下了楼梯,理都没理老板娘,这才转头道:“你们答应下来的事情,当然是你们自己去解决,现在起,紫落屏不再是你们戏班的人了,若是要银钱,大可上门来要,若是纠缠不清,那就不怪我不客气了。”   姜北慕站在不远处,朝谈秋道:“走吧。”   谈秋点了点头,跟上姜北慕的脚步,二人一道下了楼梯,未曾再理会身后的老板娘等人。   一路上,周章驱马,车轮滚滚向前,扬起漫天尘土,一路向着小河庄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   符鹤收回手,将紫落屏的手腕重新放回了被褥之中,谈秋坐在床边,略显紧张地看向符鹤,姜北慕与萧野站在一处,周章则坐在屋外。   “没什么大事,就是积劳成疾,身子本来就亏空着,加之心绪不稳,这是一下子积压的病症都爆发出来了,待会儿写个药方吃点药,慢慢养着就行。”   萧野打量了一番,十分默契地不用符鹤开口,便先一步道。   符鹤微微点头,安抚地拍了拍谈秋的手,随后起身朝偏屋走去,萧野斜身依靠在床栏上,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啧啧道:“你们这是直接抢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啧啧啧,这要是他们告状去了官府,我还不一定保得住你们啊。”   谈秋苦笑一声,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不过他也知道萧野这是打趣他,“你不用偏袒什么,秉公办事就是,大不了把我关进去打上几个板子。”   萧野扬眉看向一旁的姜北慕,姜北慕沉吟片刻,开口道:“宣抚使来了?”   “唔。”萧野漫不经心抖着腿,“是来了,今早刚到的,又是京都那边闲的没事派人下来混吃混喝了。怎么?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了。”   “我听那戏班的人说,宣抚使特意指定要听戏班的人唱曲?”姜北慕道。   萧野闻言愣了一下,“这个我倒是没注意,我也就去打了个照面就走了,怎么?这是……”   话说一半,萧野忽的反应了过来,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床榻上沉睡的人,摸着下巴道:“不会是他吧?”   姜北慕嗯了一声,继续问道:“宣抚使是怎么知道戏班的事的,是有人和他说了?”   萧野不以为然,“我不清楚,城主府的事情我几乎不过问,总有一些怀有心思的人想去邀功献媚的,不过区区一个宣抚使你应该也不放眼里吧,不然也不会直接将人给带出来了。”言罢,萧野意有所指地朝紫落屏努了努下巴。   “我现在只是个商人罢了。”姜北慕语调平淡。   萧野笑道:“当初在京都,他们那么怵你,如今到了这四方城,就是来了你的地盘,还不得是耗子见了猫?” 第129章 喜讯   “我们又不是狗,去个地方还得撒尿圈个地盘,先说好这个地方出什么事情了都不关我的事,这是四方城,你这个大少爷总该有点事情做做吧?”   周章的声音朦胧间自屋外传来,显然是也听到了屋内二人的交谈,萧野闻言也不恼,嘿嘿地笑了两声,对姜北慕道:“成,宣抚使那儿我给你们顶着,八成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一个京官,犯不得为了这小事来和我们闹不愉快,孰轻孰重他想必还是分得清的。”   谈秋坐在床榻旁,手中握着紫落屏那冰冷瘦削的手掌,骨头咯地他有些疼,谈秋却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好似想将自己手中的暖意渡过去一般。   符鹤手中拿着一个青玉色的小瓷瓶走来,朝萧野轻抬下颌,随后朝门外一瞥头,示意他们出去,萧野见状愣了一下,“咋?这是要干嘛。”   符鹤没有解释,更不打算解释,直接伸手推搡着萧野就将人往外挤,半途路过姜北慕身边时符鹤才稍稍垂了下脑袋,姜北慕会意,看了眼面露忧色的谈秋,没有犹豫,转身出了屋。   萧野一路吵吵嚷嚷,最终被符鹤一把关上了门给推了出去,谈秋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对符鹤道:“我也要出去么?”   谈秋看去,门上依稀透出萧野那不安分的身影,扒着门框艾艾嚎着,符鹤听烦了,不轻不重地伸手拍了下门,门外的萧野登时噤了声,如同一个委屈的大狗一般垂着脑袋走一边去了。   谈秋有些窘迫地起身打算离开,半路却被符鹤拽住手腕给带了回来。   “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谈秋瞬间明白过来,符鹤让姜北慕和萧野出去,又将自己留下,说不定是要做什么事。   符鹤点点头,神色轻松,安慰地朝谈秋笑了笑,仿佛是在告诉谈秋不是什么大事,放轻松。   谈秋紧张地缩在床头,看着紫落屏苍白虚弱的脸颊,不禁有些惴惴。   符鹤将床帏外的帘帐放下,遮住了些许日光,随后拍了拍床榻,示意谈秋坐下,谈秋连忙依着符鹤的意思坐去了床尾,局促地揉着自己衣衫。   符鹤将药罐打开放在床边,伸手抹了一些白色药膏,随后撩起紫落屏的衣袖,露出他手臂上的青紫带着淤痕的伤处,细细将药膏推开,边推揉药膏边抬头看向谈秋。   谈秋会意,也抹了一手指的药膏,小心翼翼翻进床侧,开始给紫落屏另外一侧的手臂上药。   紫落屏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谈秋掀开袖子的一瞬,便看到了那手臂上遍布的疤痕,不仅仅是青紫淤痕,还有着泛着褐色,早已愈合留下的伤口,谈秋粗略看去,便约是能猜到这些伤疤是如何形成的。   谈秋强忍下心中酸楚,不敢多想这些年来紫落屏是如何过来的,说得难听点,哪怕昔日在春楼,紫落屏都没有落下过如此多的伤痕。   心疼归心疼,谈秋还是动作十分迅速地给紫落屏手臂,前胸和后背上都涂抹上了药膏,一番下来,谈秋由心疼逐渐变得愤怒,那些陈年旧疤也就算了,符鹤与他主要涂抹的还是昨夜新添的伤,那戏班的人竟是如此残暴!谈秋只后悔自己在离开时没有给那常九补上一脚,最好是也原样将紫落屏受的苦楚都还回去!   谈秋这厢兀自愤怒,却不料坐他对面的符鹤早已停下了手中动作,正眨着眼睛看他。   待谈秋反应过来时,符鹤也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怎么了?”谈秋余怒未消,依旧有些忿忿。   符鹤眨了眨眼,将还剩下半瓶的膏药递给了谈秋,随后伸手指向紫落屏的下身亵裤,做了一个上药的动作,随后下床将帘子重新遮挡住了。   谈秋握着那还残存着几丝余温的玉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是了,他怎么才反应过来,那群人连那种东西都用上了,怎么会轻易就放过紫落屏,说不定伤的更严重的还是那处。难怪符鹤要将其他人先赶出去了,这个事情的确由他来做比较合适。   谈秋也没有多犹豫,动作十分迅速地给紫落屏上了药,方才涂抹身躯四处时紫落屏都没什么反应,而如今谈秋给他上药时,紫落屏间或还会发出几声轻哼,不自觉地扭身躲避,哪怕连昏迷时都下意识地要逃离。   显然是伤地狠了。   谈秋上好药后,便重新给紫落屏穿戴衣裳,下床将帘幔掀开,正好符鹤手上捧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放着几株草药,符鹤见谈秋出来了,才偏了偏脑袋,作询问状。   “都上过了。”谈秋点点头。   符鹤笑了笑,一手挎着小竹篮,另一手朝谈秋挥了挥,旋即拉开了门,朝外走去。   屋外依然是刺骨寒风,走廊上已经没了三人的踪影,想必是去偏屋取暖了,谈秋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门给带上,生怕发出响动惊扰了屋内的人,符鹤站在不远处,回头等着谈秋。   谈秋这才快步赶上,跟着符鹤绕过长廊走向相邻的一间小院。   小院外还特意围了一圈篱笆,与周遭的朱漆碧瓦有些格格不入,符鹤神色自若地伸手推开篱笆门,领着谈秋朝着屋子里走,刚一进院子,谈秋便听到了萧野的声音,当即心中一松,姜北慕与周章应该也在这里。   果不其然,谈秋跟着符鹤进了门,便见三人正围着一个火炉取暖,萧野身旁还摆着两个大酒坛,正一手搭在酒坛上,另一手端着酒碗,滔滔不绝地朝对面二人说着话。   姜北慕身边也摆着一个酒碗,不过姜北慕却神色清明,没有要饮酒的打算,周章倒是和萧野一来一回喝地起劲,萧野面色发红,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听见门外响动,待看清来人是符鹤时,那双迷蒙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我媳妇儿来了,不能喝了。”   符鹤也不搭理他,萧野便傻笑着起身上前来拥符鹤,符鹤闪身躲开了萧野的手臂,伸手像是摸大狗一般摸了摸萧野的脑袋,随后便提着小竹篮去了偏屋。   萧野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谈秋长叹一声,闷闷不乐地坐到了姜北慕身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噼啪作响的火苗有些出神。   少了萧野的说话声,屋中一时显得有些冷清。   “会喝酒不?”   周章一手举着酒碗,晃了晃脑袋看向谈秋。   谈秋下意识想说不会,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良久才叹着气,伸手去拿姜北慕身边的那碗酒,只是手刚伸去,就被姜北慕给握住了。   “这酒烈,不会喝不要喝了,不然醉后头疼。”姜北慕声音低沉,一如既往的没有太大起伏,但谈秋却能感觉到话中姜北慕的那份关心。   “落屏哥哥身上的伤很严重。”谈秋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好半晌才叹气说道,“我想,我们要是再晚去个一时半刻的,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呢。”   “嗯。”姜北慕应了一声,面色如常,伸手拿起一旁的火钳子,拨了拨炉中的木炭,火星子扑簌簌地飞起,“老爷给你报仇。”   谈秋眼眶发酸,侧头看向姜北慕,火光下,姜北慕英挺的侧脸愈发深邃,剑眉星目,鹰鼻薄唇,平日里站着时身形高大,不怒自威,此刻坐在谈秋身旁,却无端地让谈秋感到一种心安,望着姜北慕那宽阔坚实的脊背,总是令谈秋不自觉想上去靠上一靠。   就像小时候依靠着他父亲一般。   谈秋不自觉看恍了神,直到姜北慕展臂将他揽入怀中,鼻尖充盈着那股熟悉且十分浅淡的皂香,谈秋才堪堪回过神来。   周章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二人,十分不屑地皱了皱眉,仰头将酒碗饮尽,随后自己重新续上。   “周章……”谈秋倚靠在姜北慕怀里,对面便是自顾自饮酒的周章,忍不住开口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周章神色不动,一手端着酒碗凑到唇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谈秋。   “慕哥都同我说了,我家人那边,也是多亏了有你……”谈秋叹了口气,将繁杂的心绪收起,朝周章笑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我的家人,我听慕哥说……现在他们是在路上了么?”   谈秋问到这里,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心情。   他离开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还有小妹……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了。   周章喝酒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随后若无其事道:“我这只是为了方便我自己,免得你们两个天天在我面前哀怨痴缠,肉麻恶心。”   谈秋有些赧然地看了一眼姜北慕,却见姜北慕神色泰然,想必周章也知道了现在自己和姜北慕的关系,便轻咳一声,问道:“那个什么宣抚使,很厉害么?京都来的大官,如果那个戏班的人乱说话,会不会连累咱们?而且……这件事情也和萧野他们无关,他们愿意给落屏哥哥看病已经是尽了恩情了,哪还有让人再挡刀的说法?”   方才他一心挂念着紫落屏的伤势,也只大概听了萧野他们谈话,只知道萧野愿意出头替他们挡这次事,但谈秋总是过意不去,毕竟紫落屏的事情,较真了来说,也只与他自己一个人有关罢了。   周章嗤笑一声,“你怕什么,让萧野出头还是顾及了他的胆子,要是让你那好慕哥出面,怕不是把人给吓地几天几夜睡不好觉。”   “什么意思?慕哥有这么可怕么?”谈秋心中好奇,虽说姜北慕平日里不怎么发怒,他也不知道姜北慕生气起来有多可怕,但是以往姜北慕不说话时,的确看起来蛮唬人的,不过再怎么唬人,到了周章嘴里,竟是好像能将那京都的官员给吓成这样?   周章正欲开口,忽的姜北慕打断道:“他喝醉了,开始说呓语了,这件事情有萧野出面,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章被这么一打岔,才反应过来,谈秋暂时是忘记了姜北慕以往的身份,既然姜北慕打算捂着不说,他也不会多费口舌,便哼哼了两声,顺水推舟将这话题给掩了过去。   谈秋自然看得出其中猫腻,再联想自己失忆的事,八成其中有什么是姜北慕暂时还不愿意告诉自己的。若是平时他也就不问了,但也不知是纵着姜北慕惯他,还是心中的大石落下再无后顾之忧,谈秋忍不住便想开口追问。   “你们莫要诓我,到底是……”   “周章,谈秋爹娘到哪里了,还有多久能到四方城?”姜北慕开口,打断了谈秋的话,抛出了一个对于谈秋而言诱惑更大的话题,谈秋这只小猫瞬间便闻着腥味被勾走了,也紧张巴巴地看着周章。   “不知道,许久没联络过了,应该在路上了,晚上回去后写封信去问问,我猜也就七日之内吧,毕竟传信来时,得到的消息就在三座城之外,离得近。”   周章懒洋洋道。   那就是说,最多还有七日,他就能与家人重逢了。   谈秋面颊泛起一抹绯色,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袖,用力之大,连指尖都泛着白。   作者有话说:   病来如山倒(唏嘘),天虽热,大家伙也要注意不要感冒了! 第130章 苏醒   谈秋应声,望着那团火焰不禁又开始出神,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揉搓,满脑子都是当年自己离家时家中爹娘和妹妹的模样,如今隔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模样了……   “不用紧张,有我在。”   姜北慕抬手,略有粗糙的掌心轻轻覆上了谈秋的手背,轻声安抚。   谈秋目光落在姜北慕手上,随后缓缓上移,直至望进姜北慕的眸子之中,日光下,那双眼眸温柔似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谈秋恍惚间好似看到姜北慕的眸子之中藏有一丝异色,而那缕异色则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谈秋不待开口,便听见周章拖着腔调,用他那一贯欠揍的语气道:“论紧张当然不该是你最紧张,毕竟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更何况一个男媳妇。”   谈秋眨了眨眼,瞬间反应过来周章是在打趣姜北慕,当即忍不住悄悄用余光偷觑向姜北慕的方向,想看看他是如何反应。   姜北慕老神在在,只伸手拿着火钳拨动木炭,并无任何窘迫模样,多少令谈秋有些遗憾。   “你要是没事,不如去看看萧野药煎地如何了,药好了就帮着去给人喂下。”姜北慕不动神色下了逐客令,末了将火钳轻轻搭在炭盆旁,仰头看向周章。   “不用不用。”谈秋连忙拒绝了,他哪里敢让周章去喂药?“喂药的事我来就行,煎药已经很麻烦他们了,不然还是我去看着帮忙吧。”   言罢,谈秋越想越觉得不好,哪有让萧野符鹤忙里忙外,自己几个人坐在这里偷闲的,说着便欲起身去往符鹤的方向,只是刚站起来,手腕便被姜北慕拽住了,同一时间,对面的周章也懒洋洋地像个大猫一般伸了个懒腰,眸中酒意褪了不少,漫不经心哼哼了两声,朝符鹤所在的偏屋走去,临出门时还特意拉长了语调说道:“也是,坐这里还打扰你们浓情蜜意的。”   谈秋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忽然间只觉得姜北慕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烫地吓人,这股热意便沿着姜北慕的掌心一路向上,漫上了他的脖颈与双颊。   “坐吧,你伤还没好全,免得受了凉再生其他的病。”   姜北慕收回了手,放松了姿态朝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屋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谈秋却觉得他还有心事,想了想还是坐下开口道:“慕哥有心事么?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在想我这个丑媳妇,该如何见公婆。”   姜北慕嗓音醇厚,此刻更是带着一种戏谑的态度对谈秋说,哪怕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在谈秋听来却好似每句话的尾音都带着一个钩子,一下下地勾动他的心神,而姜北慕平日里鲜少打趣他,更遑论说些什么调笑的话语了,此刻谈秋脸颊热意还未褪去,猛地又听见姜北慕这么说,一时间连带着耳朵根都烫了。   “哪有的事,你不要乱说。”   “再者……我爹娘人都很好的。”   谈秋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伸手摸着发烫的耳垂,悻悻坐回姜北慕的身边,姜北慕闻言但笑不语,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谈秋身上,谈秋脸红的如同秋枫,讷讷低着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姜北慕笑了笑,目光挪开,重新落回院子中,只是眼底多少流露出几分怀念的意味来。   “紫落屏醒来后,你打算怎么安顿他?”   姜北慕换了个话头,继续问道。   姜北慕问罢,谈秋心口便不自觉一跳,双手交叉相握着摩挲半晌,才讪讪道:“能……让他先在姜府住着么?不用院子……就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也行,我可以不要月俸,算是相抵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外面,而且……”   他也没有那个钱去单独为紫落屏置办一间屋子。   再者过不久他爹娘和妹妹也要来了,光是家中人住在姜府,谈秋就觉得已经很麻烦姜北慕了,再将紫落屏安顿进去,不说别人,就连谈秋自己的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故而话到最后,声音愈来愈低,直至那语调隐没在了那火苗窜起的噼啪声响之中。   屋中一片寂静,谈秋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姜北慕,一时间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面前炭火盆中木柴燃烧发出的爆裂声,而姜北慕却沉默不言。   不答应却也不拒绝。   谈秋一颗心愈来愈低,直至落至谷底,原本泛红的面颊上那股热意更是迟迟难以褪下。   好像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如果姜北慕不答应,他也不会怨他就是了,毕竟紫落屏与姜北慕没有任何关系,他没必要出手帮一个陌生人。   只是……   谈秋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另一边却又忍不住地眼眶泛酸,一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番话,早知道该让姜北慕说的,不过他当真不愿意帮自己么?   谈秋这边心绪纷乱,隐约听见身边传来几道衣衫摩挲的细碎声响,仿佛是姜北慕换了个坐靠的姿势。   姜北慕一手撑在膝盖上,出神地看着谈秋的头顶。   此刻谈秋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自己埋成了一个小鹌鹑。   姜北慕自认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此时此刻,他面对谈秋,却总觉得二人之间少了什么,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也如同曾经一般耳鬓厮磨,极致地渴求过对方,但这肉体上的欢愉过后,姜北慕总在不知不觉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似乎,二人不该是这样的。   而就在刚刚,他才隐约窥得了一丝原因。   若是以往,遇到这种问题,谈秋定然是十分自然地说出要紫落屏住在姜府,哪怕自己不同意,他也会缠着自己点头答应下来。而不是如今这样,如同一个胆小的兔子,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回话,便瑟瑟发抖地留好了退路,小心翼翼地朝后退着,寻找一个安全界限。   失忆当真可以让一个人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么。   姜北慕望着谈秋的头顶,一时陷入深思。谈秋如今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到底还是未能完全地依靠自己。   还是得花时间好好哄哄。姜北慕收回思绪,开口道。   “没事,姜府空房多得很,让他住着也无碍。”   就在谈秋快要无地自容之时,姜北慕终于给了回应,不过谈秋心中经过方才这么一遭大起大落,更是坚定了他要找些赚钱的门道来,不能总是这么依赖姜北慕。   姜北慕望着谈秋那低垂着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谈秋吓了一跳,待抬头时与姜北慕四目相对后,身子才缓缓松了下来,二人相视一笑,浑然不知自己与对方的想法早已背道而驰。   二人相处的时光很快便被萧野给打断了,萧野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从偏屋走来,喊上谈秋一块儿送去了紫落屏的房间内,这一回不似方才上药需要避嫌,符鹤便留了几人下来帮忙将紫落屏给扶坐起来,由谈秋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给紫落屏喂,因着紫落屏昏迷的缘故,汤药只喂进去了少许,大多还是溢出打湿了紫落屏身前的衣襟和被褥。   “不成,你这喂三勺洒了两勺半,要喝到什么时候,不如你用嘴吧。”萧野坐在床边,伸手扶着紫落屏的双肩,蹙眉看着那还剩不少的汤药,出了个馊主意。   话音刚落,谈秋喂药的手就顿了一顿。   这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萧野没感受到来自姜北慕那轻飘飘的目光,还自觉想了个好办法,不住撺掇着谈秋用嘴,更是大言不惭说什么话本上都这么写,当初他也和符鹤用过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类云云,直将符鹤说得端着托盘的手不住发颤。   谈秋见势不对,连忙制止了萧野越说越起劲的兴头,“别说了。”   “那你想怎么喂嘛。”萧野倒是不乐意了,撇了撇嘴一副不认同的模样。   谈秋尴尬不已,端着药碗在原地踟蹰良久,愣是没敢去看姜北慕,姜北慕也不出声,谈秋也猜不到他什么个想法,好半晌,谈秋才勉强说服了自己,正要捏着鼻子喝一口汤药时,紫落屏忽的猛咳起来,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生生咳出一般,骇人地紧,谈秋吓了一跳,端着药碗的手不稳,不经意间晃荡了几滴出来,符鹤见状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拍上了紫落屏的后背,紧接着又是连着按了几个大穴,紫落屏咳声才逐渐缓了下来。   “小秋……?你怎么…这是哪里?”   谈秋端着药碗正欲上前继续喂药,便忽的听见紫落屏那虚弱的声音,紧接着便看见紫落屏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有些茫然地环顾一番,待看到周遭站着的几人后,面上的困惑之意更是浓烈。   谈秋见紫落屏清醒过来,顿时松了口气,忙将他昏迷之后的事情简要说了一番,又将萧野与符鹤介绍与他,直至说道自己刚要喂药的事,紫落屏才恍惚地回过神,望着谈秋点了点头,嘴角有些吃力地弯起一个幅度,朝身旁几人微微颔首。   “谢过几位恩人救命之恩,不过这件事情,我倒是知道是谁和那宣抚使说的我。”   谈秋有些吃惊,没想到紫落屏醒来就给出了一个如此意外的回答,当即追问道:“是谁?”   紫落屏神色几番变化,才勉强敛了郁色,苦笑道:“柳裕生,我那个好柳郎。” 第131章 回房   “他还敢来?!”谈秋闻言瞬间炸了,恨不得生出翅膀直接飞到那柳裕生的面前,拿刀子捅上一把才爽快。   紫落屏如今这副模样,完全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而这罪魁祸首,不做贼心虚躲着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往他们面前来凑,当真是无耻至极!   其余人虽不知这柳裕生是何人,但看谈秋与紫落屏的脸色,大约也能猜到些许缘由。   “你别怕,他要是敢来,我非得在他身上捅几个血窟窿,肯定不会再教他来害你。”谈秋愤懑不已,若不是顾忌着手中汤药,怕是早就气得站起身来了。   紫落屏轻叹一声,收敛起面上情绪,望向谈秋轻声道:“没事的,你不用费心,他不敢来见我的。”   “他最好是不敢,不然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谈秋嘀嘀咕咕,言罢还是伸手将汤药递了过去,紫落屏方才醒来,加之受了伤,手脚无力,犹如一团棉花,谈秋便伸手将那汤药一勺勺喂了下去,期间萧野与周章见人无恙后便又偷溜了出去喝酒,屋中也只留下了符鹤与姜北慕二人站在一旁看着谈秋。   紫落屏喝了药,脸色才好了些许,多少有了些人气,便由谈秋帮忙穿上了衣服,朝符鹤再三谢过,符鹤摆了摆手,又不知从哪儿拿了一个黑色的小包裹塞到谈秋怀里,谈秋打开看后才发觉里头竟然放了两瓶药膏,都是方才给紫落屏涂的那种,想来这药膏也是需要经常换涂才能好得快。   “谢谢你……”谈秋忍不住红了眼,符鹤于他其实并无什么关系,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慷慨解囊相助,连煎药都是亲力亲为,加之符鹤生的清秀,性子又温柔,实在无法令人不生好感。   符鹤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待紫落屏下了床后,姜北慕便提出要告辞了。   谈秋搀扶着紫落屏,慢吞吞跟在姜北慕身后出了房门,正好看到萧野与周章躲在长廊转角处喝酒,待知晓姜北慕欲离开时,萧野才砸了咂嘴,意犹未尽地看了周章一眼,笑道:“以后常来啊,还有好几坛子酒没开呢,平日里也没人和我喝。”   周章摆了摆手,朝姜北慕与谈秋的方向走来。   “我来吧,看你走路跌跌撞撞的,怕是还没出这个大门,又磕哪儿给送回去了。”   正当谈秋气喘吁吁地半扶半抱着紫落屏朝外走时,忽地听闻周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谈秋讪讪仰头看去,便见周章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就将紫落屏拉扯着背了起来。   紫落屏显然也没料到周章会这么做,也有些“局促,奈何身上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也只能任由周章背着他跟在姜北慕身后。   “看我做什么,我不背你来背么?还是想让你的好慕哥来背。”   周章察觉到身后谈秋的目光,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旋即头也不回地越过姜北慕径自朝屋外走去,谈秋缀在后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姜北慕特意放慢了步子等他,谈秋便只好跟上姜北慕的步伐,与周章还有紫落屏一道上了马车,再同萧野、符鹤二人道别之后,便由姜北慕驾马车回了姜府。   紫落屏到底身子不好,回了姜府之后又不免有些困乏,姜北慕倒是特意分了一间独门独院的小屋子,正好就离挽秋阁不远,也方便谈秋来回,谈秋心中自是感动,却只暂且压下心绪,拿着药瓶去给紫落屏上药了。   此后一直到晚间吃饭,紫落屏都未曾再出过门,谈秋本想去看看,却被姜北慕拦下。   “就让他好好休息吧,想必从前他在戏班里也没能睡个好觉。”姜北慕慢条斯理给坐在一旁的宝宝盛了一碗白粥,说道。   谈秋应声,握着筷子的手百无聊赖地夹起碗中青菜,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   姜北慕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又道:“想去就去吧。”   “不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谈秋叹了口气,只要紫落屏在姜府,那他的心就能放回肚子里。   姜北慕盯着宝宝将白粥喝完,伸手拿了布兜又将宝宝嘴角的粥汤擦净,这才随口道:“怎么不吃饭?是不喜欢吃今天的菜么。”   “不不不。”谈秋连忙否认道:“我只是……不太饿。”   如今府中家仆也都回来了,一日三餐又由原来的厨娘做,周章阮月等人便闲了下来,尤其是周章,下午将紫落屏送回姜府之后便又不知去了哪里,连晚上吃饭时都没看见他。   “周章呢?他不吃饭么?”谈秋想了想,还是开口向姜北慕问了一句,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觉得周章为人还是热心肠的,就是嘴巴不太软,总是硬绷绷地朝外吐刀子,加之他那晚表露的京都之中与那花魁的遗憾之情也不似作伪,谈秋便更同情他了。   “兴许是有事情出去了,现在他做事情也不需要过问我,故而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姜北慕回道,半晌话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   “倒也没什么……”谈秋讷讷回道,他本想问问周章与那花魁的事情当真就如此结束了么,但话到嘴边思来想去还是犹豫了下来,这到底也算是周章的私事,自己这么过问好像不太好,思及此,谈秋也只好作罢,继续百无聊赖地挑着碗里的菜,半大天才磨磨蹭蹭地吃进一些菜,很快便又放下了筷子。   姜北慕见谈秋的确没有什么胃口,这才让人将饭菜撤了下去。   “夜深了,今夜恐会有风雪,还是早些休息吧。”姜北慕等到阮月匆匆赶来将宝宝抱走洗漱,这才起身对着谈秋说道。   谈秋自无不可,应声便跟着姜北慕朝挽秋阁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二人并未说话,谈秋却不觉得不适,只好似他已经十分习惯与熟悉姜北慕的存在,只是当二人走到挽秋阁的门口之时,姜北慕却脚步蓦地一转,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正好与挽秋阁相对,也是一开始姜北慕腾出挽秋阁给谈秋住后自己另外暂居的住所。   只是现在,谈秋哪还有再与姜北慕分开睡的道理。   “慕哥……!”   就在姜北慕的身影即将在黑暗中消失时,谈秋急急忙忙地喊了一声,随后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姜北慕的手腕,就在二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谈秋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愈来愈激烈的心跳声,就连自己那伸出的手都瞬间有些僵硬。   “怎么了。”   姜北慕的声音较之方才还低沉了不少,此刻见自己被谈秋拉住了,不免开口问道。   谈秋红着脸,心中不住庆幸此刻周遭昏暗,姜北慕看不见自己的脸,不过却依旧有些难以开口说出那番话,好在姜北慕也有耐心,见谈秋扭捏着不说,便也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就是……回挽秋阁睡吧,哪有让你睡别的屋子的道理。”谈秋盯着自己鞋面,红着脸说道,心中却不住发颤,自己这话说的,越来越像邀宠了。   “铮儿不是和你一起睡么?加我一个恐怕睡不开了。”姜北慕道。   “铮儿今晚不来,他在阮月那里。”谈秋说完,便察觉到自己话中歧义,登时仰头眨巴着眼睛看向姜北慕,正好与姜北慕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此刻天机群星暗淡,乌云裹卷着寒风酝酿一出风雪,四下昏暗的灯火之中,姜北慕的那双眸子却亮地出奇,宛若那漫天的繁星,令谈秋不由屏息。   “你是想让我去陪你睡么?”姜北慕上前一步,将谈秋逼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撞上了石柱,再退无可退,姜北慕才停下步子,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这面红耳赤的人。   “只是……不好让你总睡客房……”   “那你想让我睡哪儿?” 第132章 你还敢来   夜来风急,呜呜刮着吹拂过大地,雪花由小变大,纷纷扬扬地随着那寒风一同袭来,谈秋缩在被褥里,身旁便是姜北慕那雄健滚烫的身躯,仿佛有那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里衣传向他,窗外风雪打湿了窗框,有风从缝隙中透了出来,被纱帘遮挡在外。   “冷么?”   谈秋翻了个身,便听到姜北慕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在说话。   谈秋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如今屋内熄了灯皆是一片昏暗,姜北慕也看不清他的动作,这才低声道:“不冷。”   “那你翻来覆去睡不着,是有心事?”姜北慕声音清明,丝毫没有困意,纵然谈秋没有回头,却依旧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他背上。   谈秋这回顿了一下,才老老实实摇头否认了。   “没有,我躺会儿就能睡了,你也早点睡。”   姜北慕应声,不再说话。谈秋一时间只能听到那浅浅的呼吸声,而他却不敢再翻身,生怕惊动了姜北慕,扰了他清梦。   夜深人静之时,便容易胡思乱想,谈秋此刻又无睡意,免不了又在脑海之中反复琢磨着日后该如何安顿紫落屏,而且也不单单只是紫落屏,等他爹娘来了,也得找个地方给他们栖身,总不能一直住在姜府,吃穿都用姜北慕,哪怕姜北慕没什么意见,谈秋也不好意思开口。   怀揣着这般心思,谈秋迷迷糊糊间就开始做起了梦,梦里情形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他又回到了春楼里,见到了彼时依旧光彩夺目的紫落屏,一会儿又是在春楼里见到了来寻他的爹娘,半梦半醒间将他吓地够呛,只打了个照面便开始没命似地狂奔,而他面前的道路则越跑越远,身后追他的人则越聚越多……   就在他即将力竭之时,忽的一匹毛发雪白的巨狼越过琉璃瓦肆,在屋顶上飞跃着朝他跑来,冲开人群将他衔在嘴中往背上一扔。   谈秋就这么埋在巨狼那蓬松柔软的绒毛之中朝街道尽头奔去。   姜北慕揽着怀中因惊梦而不断颤抖呓语的人,掌心一下下轻抚着谈秋的脊背,直到怀中的人再度陷入沉睡之中,手指还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   姜北慕稍稍仰头看了一眼窗户,只透着些许微弱的光芒,料想时辰还早,便又俯身睡下了。   此时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特意放缓了脚步走到门前,紧接着窗外烛影一晃,缓缓下落,随后湮灭。   屋外侍女裹着棉衣,鼻尖冻得通红,伸手握着竿子重新将灯笼挂了回去,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挽秋阁。   侍女走后没多久,姜北慕便起身了。   谈秋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身旁姜北慕不见踪影,谈秋伸手摸了摸,被褥也是冷的,想必早就醒了,谈秋当即讪讪起身穿衣,心道自己这真是越起越晚了,日子久了可不成。   谈秋穿好衣服拉开门,刚走了没两步,在路过偏屋时忽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谈秋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姜北慕。   “饿了么?”姜北慕见怪不怪地退了一步让开路来,朝谈秋问道。   谈秋眨了眨眼,似是想问姜北慕为何在这里。   “我听见你开门声了,这就出来看看,你昨夜没睡好,今早便没有喊你。”姜北慕见谈秋看着自己也不动,这才出声解释道。   “唔……”   谈秋应了一声,脚步一转,没有去厨房,反倒是进了姜北慕的书房。   姜北慕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待谈秋进来后才将半扇门掩上,走到了书桌旁,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漫不经心道:“不去吃些早饭么?厨房里应当还有。”   “待会儿再吃也是一样的。”谈秋随口说道,言罢上前好奇地凑到姜北慕身旁,看向他手中的书卷,“这是什么?”   姜北慕将书卷展开,随意拨动了一下,书页哗啦啦地翻过,散发出阵阵墨香。   “账本,过了年,铺子也要重新开起来了,正在算货存,怎么重开比较好。”   谈秋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应声。随后继续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搭在书桌上,就这么撅着屁|股靠在姜北慕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不时从姜北慕手上的账本流连到他的脸上。   姜北慕从容不迫地顶着谈秋的目光将这一页的记账看完,随后对谈秋道:“待会儿我要去一趟铺子,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谈秋犹豫了下,“改天吧,我今天还是留在家里陪一下落屏哥哥。”   姜北慕闻言颔首,也没强求,只双手一合将账簿盖上,起身道:“那你在家里也可以好好想想你的铺子的事情了,马上我这边处理完了,就可以开始着手开办你的铺子了。”   谈秋想到姜北慕同他说的那送给他的铺子,不由得有些头疼,赧然道:“我不懂做生意,你铺子给了我也没用的,还是你拿回去好好经营吧。”   “没事。”姜北慕神色不动,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面上散落的书籍,随口道:“就当开着玩了。”   “那可不成。”谈秋连连摆手,“别的也就算了,玉石这东西光是原料就很值钱了吧,哪能随便开着玩呢,再有钱这样下去也得败光了。”   “老爷有钱,任你败。”姜北慕神色泰然,施施然道。   谈秋登时不乐意了,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姜北慕的手臂,“那也不成,只出不进,坐吃山空啊!”   姜北慕倏然笑了起来,原本刚毅英俊的面容在笑意之下更是柔化了几分,少了些生人勿进的疏离,却更显得俊朗了。   “没事,养得起你。”   姜北慕似乎心情很好,破天荒地趁谈秋还未收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拉拽着凑到唇边轻快地落下一吻。   谈秋顿时整张脸又开始发红,心虚地看向门外,好在挽秋阁鲜少有人经过,倒是没被外人看去。   “走吧。”姜北慕轻拂过衣袖,对谈秋道:“送我出门,顺便你也去厨房吃些东西。过午前我就回来。”   谈秋这回没有再推辞,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不过却没急着去厨房拿吃的,毕竟他准备待会儿去看看紫落屏起来没,要是没吃的话就一起吃了。   谈秋将姜北慕送出了门,站在姜府门口,街道之上的积雪已经被扫开了一条路,太阳虽大,日光落在身上却没有什么暖意,反倒是那风扫过的瞬间又将谈秋激地打了好几个冷颤。   姜北慕坐上了马车,对谈秋道:“回去吧,起风了,莫要再染了风寒。”   谈秋连连点头,双手揣在衣袖中原地跳了几下,免得双脚被冻僵。姜北慕放下了车帘,车夫便架马离去了。谈秋站在门口,直到姜北慕的马车影子都看不见了,才打算折返。   只是他刚一转身,身后另外一个方向,便传来马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在车轮声中停在了姜府面前。   谈秋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府邸之内,此刻乍闻身后动静,便又将脚收了回来,转身看向来人。   驶来的这辆马车平平无奇,仅看外表丝毫分辨不出其主人的身份,大街上跑的马车里,十个有八个都与他相似。   而这辆马车不偏不倚停在了姜府门口,四周又无其他府邸,很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谈秋站在门口,也不主动上前,稍稍歪了歪脑袋,打量起眼前这辆马车来。   很快,马车停好之后,又过了片刻,车内才传出动静来,先是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紧接着一道高大人影自车内走出。   来人一袭白衣,腰间坠着一个碧玉佩,垂着白色流苏,随着来人走动如水纹般荡开,男子一身白衣却不显素,衣襟袖口乃至下摆处都绣有金色暗纹,谈秋仅一眼便知其衣裳就价格不菲,来人不用说,也是非富即贵。   令谈秋有些惊讶的是,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也就近三十的样子,应当与姜北慕差不多,只不过男子这一身打扮倒让其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唯有那眼尾处有着些许皱纹,而待那男子走近时,谈秋更是看见他鬓角处竟有一处白发。   一副苦相。   谈秋将眼前男人不动声色地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在心中下了定论。   平心而论,这男人长相也不算差,少说也是样貌周正,可偏偏面上有着一副忧苦神情,看向谈秋的眸子之中黯淡无光。   “你找谁?我们家老爷刚刚出门,你要找他得下午来。”谈秋待男人站定后便先一步开口说道。   男人没有回话,只规规矩矩地拱手施礼,开口道:“在下来找人,也是得到消息知道了那人在姜府,这才不请自来,贸然登门,还请见谅。”   “你找谁?”谈秋快速将府中的人在心中过了一番,既然不是找姜北慕的,那就只能是周章或者是阮月了,阮月也不怎么见她出门,应当不是寻她的,难道是周章?   谈秋思及此,面上神情略有收敛。   如果真是周章的苦主,那么他还要犹豫一下要不要帮周章将人给打发了。   “我来找一人,其姓洛,名屏。”男人抬起头来,看向谈秋,声音毫无波澜。   谈秋微微蹙眉,“你是谁?”   “在下姓柳,木子柳,名裕生。”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你还敢来?   男人话说完,仿佛天地间的时间都为之凝滞住。直到寒风拂落檐角的雪,砸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才将谈秋惊醒。   男人神色不变,站在谈秋身前几步开外,垂着眸子似是在等回话。   谈秋定定地看着身前的男人,末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柳裕生。”男人此刻才稍稍仰头,看向谈秋,略显疲惫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困惑,却还是依言重复了一次,只不过这回男人却多说道:“昨夜未见洛屏前往城主府,询问之下才得知他已经被人接走了,现如今安顿在了姜府,这才贸然上门拜访,还请阁下通报一番。”   谈秋点了点头,忽的转身跑向门内,站在门槛处便放声朝内大声喊着周章的名字,声音之大都惊动了那门旁的小厮,惹地那小厮频频伸长了脖颈朝外看去。   “周章……!周章!”谈秋边喊边向着府内跑,似乎快要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化在了这一声声的叫喊之中,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一般。如此大的动静,柳裕生亦被谈秋这番动作吓得愣住了,旋即眸中便漫上一层疑惑,回想起来他好像并未说过什么话值得眼前的人如此惊慌失措。   “别叫了,周公子一早就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呢。”缩在门后的小厮实在是不堪谈秋这般不顾形象地乱喊乱叫,忍不住出声道。   谈秋闻言愤愤啐了一口,心道这柳裕生倒是会挑时间来,如今姜北慕和周章都不在,打架他可一点都不顺手,这般想着,谈秋柳眉倒竖,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双手叉腰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小厮见谈秋神神叨叨自言自语的模样,心道这怕不是中了邪,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还是缩回了脑袋,权当没看见。   谈秋转了一圈,都没看到趁手的东西,忍不住有些着急,随后忽的目光一转,看到门后放着一把约莫有一人高的扫帚,当即眼前一亮,快步朝门后走去。   小厮眼见谈秋精神烁烁地朝他走来,竟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连忙闪一边去了。   谈秋压根看都没看那小厮,拿起扫帚便朝门外跑,仿佛生怕那人跑了一般。   柳裕生站在门口,有些茫然地看着谈秋方才那番奇怪的举动,还不待他有所应对,便见谈秋一脸怒意地举着扫帚便气势汹汹朝他走来。   柳裕生不禁更迷惑了。   谈秋一手叉腰,另一手将扫帚猛地戳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男人厉声道:“未免我打错人教你喊冤,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叫柳裕生,来此找的是紫落屏,你与他多年前便相识,之后又狠心将他抛弃?”   男人面上困惑神情随着谈秋的话语逐渐被一抹惊色取代,原本死气沉沉的面上亦不由得显露出几分诧异。   “你是谁?”   谈秋见男人并未否认,便不再多说,恶狠狠举着扫帚扬手便朝柳裕生打去,口中还不忘厉声喝道:“你还有脸找过来?!我不上门去找你麻烦,你竟然自己跑来了!”   柳裕生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那扫帚已然近在眼前,下意识便抬手一挡,细长的枯枝藤划过他的脸颊,虽不至于出血受伤,总归也不好受。   谈秋拿扫帚乱打一通,多数都被柳裕生躲了去,自己倒是耗费了大半力气,累地气喘吁吁,而柳裕生却也同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怒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一言不合就打人?快住手!”   “住手?”谈秋冷笑一声,索性弃了那打起来不痛不痒的扫帚,撩起衣袖便欲上前打那男人,“你当然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当年你将紫落屏从春楼里接走时是怎么说的,结果这才几年,若不是我遇到了他,你还想找他的人?怕是直接去找坟吧!”   柳裕生闻言遮挡的动作一顿,正好被谈秋觑机扑了上来,直接一拳打在了脸上,登时眼前一黑,耳朵嗡地一声炸开,柳裕生一个重心不稳,便斜斜朝侧旁倒去。   谈秋盛怒之下一击用尽了力气,连他手臂都有些被震麻了,而他更未料到柳裕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当即心中更是鄙夷,要他看来,紫落屏如今的地步全赖这柳裕生。   谈秋发麻的手微微攥紧,缓了一缓才继续上前,只不过这回还不待他伸手碰到柳裕生,便见柳裕生的那车夫疾步跑来制止,大呼小叫地斥责道:“大胆!还不住手!伤了柳大人你可知后果?!”   谈秋跨坐在柳裕生的腰上,一手攥着他的衣襟,闻言冷冷看了那车夫一眼,随后垂眸看向那失魂落魄的柳裕生嗤道:“柳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这些年来想必没少享受吧,也不知道你拥着那些红颜知己如花美眷的时候,有想过紫落屏么?你可知道他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还敢来找他?”谈秋冷哼一声,“怕是觉得活久了,想早日入土为安了吧。”   “混账!还敢出言不逊!”车夫赶至近前时便见柳裕生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着被谈秋压在身下,连忙伸手要将谈秋给拽开。   车夫力气极大,抓着谈秋手臂的那只手如同鹰爪一般令他难以挣动,谈秋却咬紧了牙不松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车夫,怒道:“我和他的私人恩怨你插什么手?!滚开!”   车夫亦动了怒,不由分说便抓着谈秋的手臂硬生生将人从柳裕生身上拉了开来,只不过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便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白天的,街上动粗,不太好吧?”   漫不经心的语调响起,按在车夫肩膀之上的手轻轻一压,车夫便浑身一震,整个身体宛如被一座大山压住一般动弹不得,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谈秋意犹未尽,伸腿恶狠狠地踢了一脚那失魂落魄的柳裕生,才抬头看向车夫身后悠然自得的周章。   “你来的正好,这个柳裕生竟然自己不怕死地找上门来了,今天非得狠狠揍他一顿!”   周章侧头将脑袋从车夫身后探了出来,背在身后的左手手腕上挂着一贴药材,随意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哼哼了一声,“他谁啊。”   “就是那个把紫落屏害到如今地步的罪魁祸首!”谈秋犹不解恨,还想上去再补一脚,却被周章喊停了。   “他情况不太对,你可别把人给打死了,先住手。”   周章言罢,手腕一抬便将那车夫提溜着推去了一边,负手上前,蹲在了柳裕生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这才道:“唔,没什么大事,脉象还挺平稳,那怎么光瞪眼不说话呢。”   “喂。”周章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拍柳裕生的脸,谈秋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那柳裕生忽的眸子一亮,整个人蓦地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浑然不像方才虚弱的样子,直直地要往姜府里冲。   “是他让我来的!你们快让我进去!让我见他!”   周章一手便勾住了柳裕生的衣领,将人拉在原地,侧头看了一眼谈秋,谈秋此刻更是气的脸通红,没想到这个柳裕生竟然这么不要脸,当即怒斥道:   “你胡说什么!还敢泼脏水?!落屏哥哥现在都不想见你,他上哪儿去让你来见他?!快点滚,再不走我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柳裕生却好似并未听到这番话,依旧目光死死地盯着姜府,如同那饥渴至极,濒死的人看到一桌子的珍馐一般。   “快放手!让我进去,我要见他!” 第134章 相谈   谈秋恶狠狠地将人推开,大有他敢上前一步就掐死他的气势,“你要是心存愧疚想补偿他什么的,我告诉你大可不必!从今往后我自然会照顾他,也用不到你来假惺惺,你再这么装疯卖傻,赖在这里不走,小心我不客气!”   不知是谈秋的一番威胁起到了作用还是怎么,那柳裕生竟当真安静了下来,只是那一双眸子依旧紧紧盯着姜府的大门,片刻不舍得挪开。   “你让我进去吧,不……你让他出来也行,有些话,我要和他说清楚……”   柳裕生将目光挪至谈秋身上,粗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谈秋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冷声道:“你赶紧滚,以后也别到这里来,否则我让我家老爷揍你。”   柳裕生无言地张了张口,眼神微动,还不肯就此离去。   谈秋不耐烦地长出了一口气,方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才总算是稍稍出了心口这一股恶气,此刻寒风吹来,冷意漫开,谈秋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直接下了逐客令。   “行了,你进去吧,我来处理。”   周章见谈秋拢紧衣衫,露在衣袖外的手轻轻发颤,显然是受了凉,便从容说道。   谈秋自然没有意见,末了再狠狠剜了那失魂落魄的柳裕生一眼,拾起扫帚朝姜府走去。   “走吧,今天我们家姜老爷不在,姜府闭门谢客,不送了。”   见谈秋丽凯,周章这才微微低头,向着柳裕生礼貌说道,言罢便伸出指尖捏着柳裕生的衣衫轻轻松松地便将人往后提拎着退了几步,随后一松手,那柳裕生便好似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一个踉跄向后倒去,车夫眼疾手快将人给扶住了。   门后探头探脑的小厮瞧了个全程,眼见谈秋朝他走来,连忙缩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后,谈秋却没看他,伸手将扫帚扔到了门后,直接将门给关上了。   小厮生生忍住了询问的话,哪有人家大白天的就闭门,不过此刻他也不敢随便说话,生怕自己给触了霉头。   谈秋关好门,这才转身风风火火地向着里屋走去。   他还没吃饭呢,也不知道紫落屏起床没,可别教他知道了外面的事。   谈秋怀揣着这般心思,脚下步伐亦不自觉加快了些许,而就在转角处,忽的迎面撞上一人,来人端着一个碗,碗中不知盛了什么,热腾腾地冒着白气,这下被谈秋给撞了一下,来人一个不稳,似是手指碰到了那滚烫的碗身,连连倒抽着冷气朝后退,碗中热汤撒了出来,溅到了那人手上。   谈秋:“!”   紫落屏白着一张脸,端着瓷碗不住吸着冷气,连忙将碗给放在了一旁的扶手栏杆上,这才腾出手来擦自己身上被溅到的热汤。   “没事吧?!我…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后面……”谈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拿袖子将紫落屏手上的热汤擦去,好在冬天天寒,衣裳穿的也厚,只是手上被烫红了一些。   “没事。”紫落屏笑了笑,随手从栏杆上抓了一些残雪,盖在了烫红的肌肤上,轻轻揉了揉,“怎么这么急匆匆的,我问了阮月姑娘,她说你还没吃饭,这才想着给你带些来。”   谈秋想了想,从容道:“没什么,就是老爷要去铺子里,我去门口送送他,刚想着去看看你有没有起身,不然给你送些吃的去,是阮月给你送去的吧?”   紫落屏没有怀疑,点头道:“嗯,劳烦她了。特意在我醒了之后再送来的。”   谈秋猜到这或许是姜北慕特意安排让阮月照顾着些的,毕竟其他人他的确都放不下心来,生怕紫落屏被粗暴对待。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姜北慕都顾虑到了,许是特意叮嘱了阮月帮忙照顾,这样一来,谈秋则彻彻底底地放下了心。   “快回去吧,外头风大,免得受了寒。”谈秋说着便上前去揽住了紫落屏的肩膀,半推半拉地将人往里屋带,生怕让他听到门外什么动静,“手上还疼么?我这儿还有一些符鹤给的药膏,待会儿我给你涂些。”   紫落屏不疑有他,笑着拒绝了,“不疼了,雪敷上一会儿就好了,只是那粥不能吃了,走吧,再去厨房那边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你总不能就这么饿肚子。”   经那柳裕生这么一闹,谈秋哪里还有胃口,“我不饿,你吃了吗,你没吃的话就去看看。”   紫落屏眉心微凝,有些不赞同,只是还不待说些什么,就见周章晃晃悠悠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看见谈秋与紫落屏二人站在门口,便出声喊道:“等会儿,把这个拿去煮了。” 第135章 相谈   言罢,周章便将那负在身后的手推了出来,食指上勾着一叠药包,明晃晃地冲着谈秋晃了一下,示意他接过去。   谈秋接了过来,好奇道:“这是落屏哥哥的药么。一大早不见你人影,竟然跑去买药了。”   周章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将药递给谈秋后便将目光在紫落屏那烫红的手背与地上的瓷碗之间来回看了几眼,“药膏要么?我那儿有。”   “我这儿也有符鹤给的药膏,正准备用呢。”谈秋回道。   周章点了点头,“那就用他的吧,他的药管用。那你去熬药去,我走了。”   谈秋看着周章的背影,朝紫落屏解释道:“他叫周章,面冷心热,平日里见我总没好话,其实人还可以。”   紫落屏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置喙,闻言颔首,“他是姜家老爷的亲信?”   “唔,算是兄弟吧。”谈秋想了想,回道。   “那你日后也对他客气些,毕竟人家也算是这姜府的二把手了。”紫落屏思忖片刻,斟酌着向谈秋说道。   谈秋虽知道紫落屏这是为他好,但还是忍不住还了一嘴,“我平日里对他可客气了,骂不还口的,再客气下去就得把他当我爹一样供着了!”   紫落屏忍不住笑了出声,谈秋见状心情才稍有好转,提着药包与紫落屏一道去了厨房。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厨房里的人都跑到院子里聊天偷闲,待看到谈秋走来,才互相推挤嬉闹着三三两两从另一边的侧门离开。   谈秋也乐得清闲,没喊她们,自己兴冲冲提着药包往厨房里跑,拿出药炉便十分熟稔地放入药材,添水加柴。   紫落屏坐在靠门的一边,见谈秋动作麻利地熬煮汤药,眸中情绪未明,片刻后待谈秋将火升好,在药炉旁抱膝而坐,替他看药之时,紫落屏才起身将厨房门关上了半扇,屋内光线霎时暗了不少,谈秋好奇地仰头看了一眼紫落屏,未察觉出有何不妥,笑道:“冷了么?待会儿火起来后就会慢慢暖和了。”   紫落屏摇了摇头,面带犹豫之色,末了还是压着声音问道:“你与那姜老爷,可是定下来了?”   谈秋顿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紫落屏说的是他与姜北慕的关系,不由得有些赧然,虽说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但是紫落屏这么正儿八经地询问,多少令他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含糊回道:“还……不算吧,我们还没见过对方爹娘呢,这种事情要父母之命的,应该……不算吧?”   “不过马上我爹娘就来了……”临了谈秋又补了一句,“他这么好,爹娘应该会同意的。”   “你能与你爹娘重聚,也是喜事。”紫落屏面色有所缓和,似乎也为谈秋的事感到高兴,“只不过,我一直不太清楚,你是如何与姜老爷认识的?按他的性子,我瞧着不像是愿意去春楼买人的。”   谈秋闻言,便如实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同紫落屏说了,甚至连自己失忆的那部分也没落下,紫落屏听罢,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谈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笑道:“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跟那话本中一样,不过慕哥他待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那个孩子……”紫落屏没有回声,反倒是岔开了话题,问去了别处。   “啊,他叫姜铮,你也看到了,他很乖的,又白胖白胖的,可爱地很,你也会喜欢他的。”谈秋听紫落屏提到铮儿,面色亦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带着笑意对紫落屏道。   谈秋话虽如此,紫落屏脸色却依旧未有好转,只转头看向窗外,过了片刻,待确定门外无人之后,紫落屏才轻声问道:“这孩子,可是姜老爷的亲儿?”   谈秋有些不解,却还是依言道:“当然是呀,你瞧他们的眼睛,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那这孩子的亲生母亲,你可知道她在哪?姜老爷可有对你说过?”   谈秋听罢,顿时明白过来紫落屏担心的事情是为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道:“我知道,老爷和我说过,铮儿的生母早就离开了,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去了何处,多年来一直没见过,早就有了别的孩子也不定。”   “那你可有想过,万一哪天,生母回来了呢?你又要如何自处?” 第136章 相谈   紫落屏声音轻缓,生怕被旁人听去,谈秋闻言却不是太担心,不过紫落屏能为他考虑这事,谈秋打心里还是开心的,便也笑道:“没事的,慕哥会处理好的,就算她要回来,我难道还能拦住她么,她能不能进姜府,不还是要慕哥说话么。”   谈秋一手拿着布巾,将药炉盖掀了起来,又往里添了半碗清水,才重新盖上,烁烁火光倒映在他的眸中,宛如星子一般明亮,熠熠生辉。   紫落屏见谈秋一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一声,交叉相握的手轻轻摩挲,思量半晌还是开口道:“不是我见不得你好,有意教唆你们,实在是这件事可大可小,细想来全在姜北慕的一念之间罢了,商人逐利,我见姜家能与城主府的人攀上关系,想来若是他有意,未来几年间做到四方城的第一大商号也未尝不可。”   谈秋笑着点了点头,听到紫落屏认可姜北慕的能力,他亦不由得有些开心,忍不住附和了一嘴,“是啊,慕哥还是挺厉害的,而且他还会武功,要我说在这四方城中才还算是屈才了呢。”   紫落屏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谈秋吹捧姜北慕,那小尾巴都快翘起来了,“那元配不寻来也就罢了,万一哪天寻来了,你要如何做?”   谈秋摸了摸脑袋,“怎么又绕回来了,慕哥会决定的。”   谈秋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件事都推给了姜北慕,好似笃定了姜北慕不会弃他不顾一般,紫落屏看在眼中,虽有些不忍,却还是说道:“万一姜北慕将这事推给你做决定呢?”   “孩子的生母寻来,你若是与他成亲,名义上便是他的续弦,那你还能拦着不让孩子认他的生母么?”   “为什么不能。”谈秋不太懂紫落屏说的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紫落屏却有些想的太多,“铮儿那么小,她就将其弃之不顾,再者慕哥娶她也是因为她提的要求,慕哥为了她哥哥的恩情答应了下来,她却半途反悔,抛夫弃子,若是她哥哥在世,你说她会不会挨教训?世上有苦衷的人那么多,我娘亲拉扯我与妹妹两个孩子,哪怕再苦再累她都从来没有想过抛弃我们,我母亲身子还弱,她至少还在京都享受过荣华富贵,怎么我母亲都坚持下来了,她却做不到?”   “生而不养,她又有何脸面再找来?”   谈秋说及此事,不免有些忿忿,心头浮现铮儿那张圆乎乎的小脸和软嫩的身体,抱在怀里像个团子一般,香香软软的,而且又乖又可爱,种种加起来,谈秋不免对那素未谋面的原配夫人又有了几分抱怨之情。   虽说姜北慕几乎不在他面前提元配,但谈秋却不知为何自心底笃定姜北慕定然不会搭理她。   紫落屏轻叹一声,“姜北慕都与你说了多少?你且让我听听。”   谈秋知晓紫落屏是担心他,倒也没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紫落屏听罢,略略沉吟片刻,面上神色便舒缓了不少,对谈秋道:“若你所言当真,那么她想来也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想必也是骤然离开京都,难以忍受寻常百姓的苦日子,这才跟那商人走了。这般看来或许她对姜北慕也并无太多感情,若是那商人能给她锦衣玉食,想必她也不会过来找你的麻烦。”   “来找也不怕。”谈秋小声嘀咕了一句,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再者,慕哥应当也与她和离了,就算找回来,她也不算正妻了。”   紫落屏思忖片刻,问道:“难道他手上有和离书么?”   “这……”谈秋眨了眨眼,语气有些不确定,“应该没有吧,她走的突然,应当没时间写和离书,但是她都离开这么久了……”   “若是没有和离书,那么按照我朝律法,至多五年内,她可都是你家慕哥堂堂正正的发妻!”紫落屏闻言眉心微蹙,说道最后语调也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仿佛生怕谈秋意识不到其中的严重性。 第137章 相谈   “她不回来还好,若是回来了,只要拿不出和离书来,那么就算闹去官府,她也是姜北慕的发妻,姜家的主母!若是姜北慕咬死不认她,那么抛弃发妻的可就是你家慕哥了!到时候她回来,做了正妻,你难道还能做个妾么?”   谈秋闻言不由得怔愣在原地,握着布巾的手慢慢攥紧,力气之大捏地指尖都泛起了白,对他有什么影响,谈秋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被污蔑的人成了姜北慕,谈秋倒是有些不安。   “慕哥和萧野认识,应当不会这样吧……”   话虽如此,谈秋却还是有些犹豫,虽说萧野是城主府的人,在这四方城中,许多事情都可以交由他来解决,但若是当真像紫落屏说的那般,恐怕连萧野也帮不上太多了。   见谈秋上了心,紫落屏才面色缓和了不少,“总之,你还是问问你的慕哥他当初有没有留存什么官府的印鉴之类,这样你们将来成了亲,纵然元配回来,之前的婚约也做不得数了。”   “唔……”谈秋犹豫了会儿,含糊着应声,“我知道了。”   紫落屏看他模样就知道谈秋肯定又打算含糊过去,不由得正色了几分,“你莫要觉得我这是多此一举,总之还是要做万全的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她当真找来了,你反而束手无策,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谈秋无奈,摸了摸鼻子,“好,我知道了,我会和慕哥谈的。”   紫落屏闻言这才脸色好了些许。   “不过说回来。”谈秋话锋一转,好奇道:“从前在春楼也不见你关心这些,怎么你现在好像对这些很清楚?”   紫落屏闻言神色有些许动容,微微抿唇,一时没有回话。眸光有些黯然地看着那蒸腾冒着白气的药炉。   谈秋明白过来,顿时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打着哈哈岔开话题道:“你中午想吃什么?”   紫落屏笑着道,“没事,告诉你也无妨,这些都是我后来离开春楼后才去了解的,当初我一直以为他与那女子成亲是有苦衷……哎……”   紫落屏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谈秋看在眼里,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在门口遇到的柳裕生,心中不知为何忽的冒出了一个想法,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含糊问道:“你还想见他么?”   话一出口,谈秋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妥,旋即改口问道:“就是……假如,他来找你的话,你会见他么?”   谈秋说完,屋中便安静了下来,紫落屏微微垂着下颌,似乎真的在思考谈秋的问题,谈秋不知为何也开始紧张了起来,搓了搓指腹,恰此时药炉沸腾,咕咕地发出声响,热气腾腾溢出,炉盖都被热气冲地不停抖动着发出清脆声响。   谈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布巾去将盖子掀开。   “或许吧。”紫落屏略略沉吟之后,才平淡道:“有些事情,总要有个结果的,不是么。” 第138章 手环   “哦……”谈秋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中如同爬了蚂蚁一般,有些难受,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庆幸紫落屏刚刚没有看到那柳裕生,否则说不定还真让他俩见面了。   谈秋一手用厚布垫着手提起药炉,将滚烫的汤药倒在瓷碗之中,心中却不由得想着自己这般行径,差不多就是那种棒打鸳鸯的大棍了,不过这个棍子他是说什么都得当的,毕竟他不可能再坐视不管,任由紫落屏再去和那柳裕生见面,重蹈覆辙。   “药好了,来,你先喝点吧,不然待会儿就冷了。”   谈秋小心翼翼地将那瓷碗端着送到紫落屏面前,自己则转身拿着药炉去清洗了,紫落屏没有多言,乖乖地将药都给喝了,谈秋洗好了药炉,回来时瓷碗已经空了,这才满意地又将碗给收了去洗好。   “小秋。”紫落屏轻声唤道,“你来。”   谈秋刚将瓷碗放好,听见紫落屏的声音之后便走着边将那卷在手腕上的衣服放下,边往紫落屏的方向去,末了见紫落屏依旧坐在凳子上,原本苍白虚弱的脸色因服了药而红润不少。   “这个东西给你。”   紫落屏说着便将右手探入左手袖口之中,轻轻一旋手腕,仿佛在解什么东西,再抽出来时,掌心中便多了一个金色纤细的手环,手环做工十分考究,纵使环身纤细窄小,可雕刻的花纹却十分清晰,而在环身中央,则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玉珠。   凭心而论,这个手镯并不算样式特别上佳,甚至那红玉珠色泽也不够莹润,依旧有些许絮丝,称不上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但若是再一个普通百姓家中,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件珍品了。   而谈秋更是对这件物品熟悉的很。   “怎么了?这不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么?”谈秋坐在了紫落屏身前,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紫落屏微微垂眸,目光在他掌心的手环之上几度流连,才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平静道:“准确点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爹娘给我的,我自出生起便被丢在春楼门口,谁是我爹娘也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去找他们,这个手环,是在我襁褓之中留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贴身带着,想的就是或许哪天我爹娘能凭借这个将我认出来。”   谈秋饶是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紫落屏这番话说得他有些心里发毛,总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可当我在春楼挂了牌,我也就不打算去找他们了。”紫落屏没有多言,神色有些黯然,“这手环我找人看过,虽卖不了什么大价钱,城外置办一间屋子却绰绰有余,甚至可能还会有富足的一部分留作他用。”   “那你还不赶紧收好了。”谈秋打了个哈哈,没有多问。   紫落屏仿佛早就知道谈秋会这般,自顾自伸手轻轻摩挲着手环,动作轻柔带着一丝眷恋之情,旋即笑道:“我把它送给你,也算是给你多寻一条退路。”   “你在四方城没有田地房屋,身上也不够银钱,再过不久你家人就会到这,若是将来……”话至此,紫落屏忽的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少倾才继续道:“嗯,若是将来出了什么意外,你也好拿这手环去典当了,换一笔钱,也能给你自己和家中之人找个安身的地方,也免了寄人篱下。”   “你不许拒绝。”紫落屏一早就料到谈秋会是什么反应,说完便抢先一步继续道:“早在春楼相识的这些日子,我便将你当做了我的弟弟,如今你又不辞辛劳将我从戏班里救出,我也没什么能帮到你的,也就这个手环还值些钱,以备不时之需,若是用不上还好,万一哪天用上了,就当是哥哥再帮你一把了。”   “既然是你最后东西了,那我肯定不能收。”谈秋态度十分坚决,“我会慢慢存到钱的,等我爹娘他们来了,也会想办法去寻些事情做做,来供他们花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无法保证将来不会发生这种事,但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哪怕我将来离开了姜府,我也可以养活我的家人。”   “你若是不收,那就不把我当哥哥了。”紫落屏知道与谈秋讲道理无用,索性冷了一张脸,带有一丝逼迫的意味,道:“你不收也行,那我马上就走,总之回戏班也好,流落街头也罢,也与你无关了。”   “你……!”谈秋顿时急了,紫落屏如今身体不好,一旦出了姜府,哪儿还有什么安生日子?而他似乎就打定了主意,知道谈秋肯定会妥协,故而说完便坐在那处,也不催促谈秋去做决定,就这么干耗着。   “这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得先把身体养好。”谈秋避开了紫落屏的话头,想着先拖一拖再说,谁料紫落屏软硬不吃,忽然犟了起来,也不回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谈秋,像是非得从他口中得到回答。   二人僵持良久,谈秋也差点气笑了,但更多的还是无奈,只因他都知道紫落屏这么做是为了他好……   “行,我收着。”谈秋终是让了步,叹了口气对紫落屏道:“但这个东西只能算是在我这里保管,你将来要是想要,还是可以拿回去的。”   紫落屏见谈秋松了口,面色才微微松动了起来,不由分说便将手环塞到了谈秋手里。   谈秋手中握着这微微散发着热意的手环,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该是该笑。   而紫落屏却好似全了一个心愿般长出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与谈秋聊起了别的,东一句西一句,二人各怀心思漫无边际地闲聊,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近午时。   一众丫鬟厨娘进了厨房忙活,谈秋也不好再坐在厨房里碍手碍脚,便拉着紫落屏去了前厅。   周章依旧行迹不定,倒是阮月抱着宝宝在前厅玩小木马,宝宝胖乎乎的身子坐在小木马上,煞有其事地用奶音喊着“驾!驾!”,阮月笑呵呵地一手牵着小木马往前跑,另一手虚扶在宝宝身后,以防他掉下去。   谈秋笑着上前,忽的冲到宝宝骑的小木马前,大喝一声:“打劫!”   宝宝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拦路的是何人时顿时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娘亲!”   宝宝高高兴兴地大喊一声,摇摇晃晃地从小木马上下来,直直地跑向谈秋,伸手一把抱住了谈秋的腿,美滋滋地仰着小脸蹭着谈秋,口中含含糊糊地喊着娘亲,动作神态都极为依恋。   谈秋一颗心都融化了,蹲下身子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宝宝的小脸,“打劫呢,小少爷。快点给钱!”   “没有钱,娘亲把我抓走好了。”宝宝抱着谈秋的腿一下下地磨蹭,看地谈秋愈发喜欢,忍不住伸手将宝宝给抱进了怀里,笑着走向紫落屏。   紫落屏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由得面上带了一抹笑意。   “来,这是你小叔叔,喊小叔叔。”谈秋抱着宝宝,指向紫落屏。   宝宝十分乖巧地喊了一声,伸手揽住了谈秋的脖颈,小脑袋凑在他肩膀处,滴溜溜地露出一双滚圆漆黑的眼眸,从里偷偷地打量着紫落屏,煞是可爱。   紫落屏摸了摸腰带袖口,略有遗憾,“可惜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   “没事。”谈秋爽快道:“下回给宝宝买个糖葫芦就行!”   “糖吃多了对牙不好,莫要太惯着他了。”   谈秋话音刚落,姜北慕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第139章 忧心   谈秋欢欢喜喜迎了上去,姜北慕面上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随手将大氅解下丢在椅子上,同迎面走来的谈秋道:“在铺子里待久了有些忘了时间了,回来晚了,饿了没?”   一旁的侍女见状便欲将大氅收起,谈秋先一步顺手将衣服给抓了起来揽在自己臂弯处,笑眯眯回道:“不饿,铺子怎么样?”   侍女抓了了空,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姜北慕便吩咐她去通知厨房准备午饭,侍女这才应下离开了。   “那我也去厨房帮忙吧。”阮月十分有眼色地开口说道,言罢便也不管宝宝,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紫落屏站在原地有些踟蹰,姜北慕的目光便不由得扫了过来,如同一道散发着寒芒的剑抵着他的喉口一般,紫落屏登时压力骤升,脸色又有些发白。   谈秋伸肘推了推姜北慕,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满。   姜北慕哂然一笑,握着谈秋的手腕便将人往桌边带了去,漫不经心对紫落屏问道:“药吃了没?伤口可有好转?还需要找个大夫来把脉么。”   紫落屏一一回道:“吃了,好多了,不用麻烦大夫了。”   谈秋坐在桌边,目光不断在姜北慕和紫落屏之间来回,只觉得他们这一问一答的,像极了同下属问话的气氛,或许是姜北慕看起来太严肃了。   不过他们两个非亲非故,谈秋倒也不至于去要求姜北慕待紫落屏有多上心,如今这么刻板的问话,在谈秋看来倒是有些趣味,便也乐呵呵地坐在一旁,不出声打扰。   姜北慕知道谈秋的这副看戏心态,颇有些无奈地睨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斥责什么,只将话头移去了别处。   “该给铮儿寻一位启蒙夫子了。”   正哼哧哼哧按着谈秋的腿往上爬的胖乎乎的小身影蓦地一顿,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怔在原地不动弹,白嫩的小脸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谈秋。   谈秋知道宝宝这个年纪是听不懂姜北慕话里的意思的,不过看他这么一脸茫然的模样,着实让谈秋忍俊不禁。   “他才多大啊,请什么开蒙夫子,人家夫子说句话他都不一定听得懂,话都还说不利索呢,再过个两三年吧。”谈秋替宝宝解了围,顺手将这小团子抱进怀里摸了摸嫩脸蛋。   姜北慕本就是随口一提,也没真打算让宝宝去学,闻言便也不再坚持,恰好阮月与其他几名侍女将菜端了上桌,周章也不知是怎么掐的时间,这边菜刚上齐,谈秋便看见他大摇大摆地从偏房走了过来,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吃饭。   桌上几人都不怎么开口,谈秋又忙着喂宝宝吃饭,好在宝宝从不挑食,谈秋夹什么菜他都吃,好养得很,过了半个时辰,待众人吃好后,便由家仆将饭桌收拾了。   用过饭,紫落屏便说要先回房休息着去,谈秋自然没有意见,阮月也将宝宝带回了房,周章更是背着手溜达出了府,也不知道成天跑去哪儿,只片刻的功夫,屋内便只剩下了姜北慕与谈秋二人。   “下午还去铺子么?”谈秋问道。   “不去了,也没什么事。”姜北慕回道,“你有事情?”   谈秋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姜北慕看在眼里,抬手倒了杯茶,指尖推着递到谈秋身前,“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好了。”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谈秋摸了摸鼻梁,颇有些心事被人看破的窘迫,思忖着答道:“就是今天早上,你离开之后,有个人来了咱们这儿。”   言罢,谈秋便将那柳裕生与紫落屏的事情原原本本同姜北慕说了一遍,姜北慕垂首抿茶,闻言也不做声,只安静听着谈秋抱怨,间或才应和两声。   “将他赶走我倒是不后悔,哪怕日后被我看见他在附近我也是要赶走他的。”谈秋十分坦然,并无任何后悔的意思。   姜北慕端着茶盅“唔”了一声,随后垂首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觉得他们不该见面那你就拦着好了,他总不会怪你。”   谈秋早就知道姜北慕不会对此有什么看法,此时得到了这般回答也算是意料之中,哼哼了两声便不再纠结此事,姜北慕喝完了茶,随手将茶盅扣上,起身对着谈秋道:“回房休息去吧。”   谈秋睡了一大早,现在本就不困,不过姜北慕这么提议了,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姜北慕走在他身旁,二人并肩而行,缓步朝挽秋阁走去。   姜北慕不怎么喜欢说话,谈秋心头压着事,也有些郁郁,姜北慕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谈秋能感觉到他一路上目光三番四次落在自己身上,却始终没有开口问他。   谈秋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人家元配的事,虽说他相信姜北慕,但紫落屏所言,的确是一个麻烦……   谈秋便这么一路怀揣着纠结的心绪,回到了挽秋阁。   谈秋迈进挽秋阁,身后便传来关门的声响,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一道坚实火热的身躯便从后拥了上来。   “怎么了,还有心事?”   不知是不是谈秋的错觉,姜北慕的声音较之方才愈发地低沉,带着一丝哑意,声线温润醇厚,似是金石之声,在谈秋耳畔响起,而他的腰上,更是环着一双有力的臂膀,如同铁箍一般将他困缚于身后之人的怀中。   脊背感受着身后的那道坚硬身躯,谈秋一直空落落的心绪竟不由得平复了下来,恰如一块巨石轻轻落地。   要问他关于原配的事情么?   谈秋一时陷入了两难。   若是他自己,肯定是不愿频繁被人提及往事的,如果姜北慕一直问他从前在春楼的事情,他多半也会不悦。   “没什么……就是想到我爹娘快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谈秋不着痕迹地伸手搭在自己腰间环着的那双臂膀之上,轻轻拨开了姜北慕的手,随后转身望向他的眸中。   “说什么?”姜北慕不以为然,似乎谈秋关心担忧的这件事,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只是微微收紧手臂,将身前人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他们看到我后定然会问我这些年在哪里,如何过来的。”谈秋面上露出一抹愁苦之色,“我……我不太想告诉他们我进过春楼,那里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怕我爹娘承受不住。”   谈秋这话倒不是瞎编出来的,早在他知晓家人即将到来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便三无不时地冒出来,不过一直以来他都关心着紫落屏,没什么时间去顾虑此事,现在姜北慕这么问,他便顺势说了出来。   “你担心你爹娘因此对你有所嫌隙么。”姜北慕声音淡淡,不辨喜怒。   “我爹娘不是严苛的人。”谈秋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自己不愿意告诉他们,你想,我从春楼出来,又和你在一起,旁人会如何想?定然是觉得我是用了手段才进了你的府邸,更是以色侍人,依靠身体挽留你,来换取锦衣玉食……”   “那你就和他们说,是我一早将你买进了府,从小厮一路做到管家,如何。”姜北慕嗯了一声,揽着谈秋后颈的手指轻轻撩动着那垂落的发丝,间或指腹轻柔地摩挲过肌肤,带着爱侣间独有的旖旎情愫。   “我倒觉得他们不会太多过问你的从前。”姜北慕不待谈秋回话,便继续说道,“你现在应该想的,是你该如何给你的家人们接风洗尘。”   “还有至多四日,他们就会到了,你可想过该怎么接他们么?”   谈秋老老实实回道:“还没想,不过也不需要做什么吧?我都紧张死了,还不知道怎么见他们呢。”   姜北慕笑了笑,谈秋当即怒道:“你也别想偷懒,我爹娘要来,你不也应该做些准备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做了。”   姜北慕眉梢微扬,嘴角笑意不减,也不说答不答应,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谈秋,半晌倒是让谈秋自己先脸红了起来。   “接风的事情先放一边,来,我给你买了件东西,来试试。” 第140章 还敢来?   姜北慕虽说总会三无不时地送他一些新奇玩意,但谈秋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姜北慕如此急切,不免对他口中的那样东西起了兴趣。   “什么东西?是衣服么?”谈秋好奇地绕着姜北慕转了一圈,没看到姜北慕手上拿着什么,方才进门的时候也不见他有提着什么包袱进来,谈秋一时间更是好奇不已。   姜北慕见谈秋也被他勾起了性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样比手掌略大一些的锦盒,盒身遍布秀丽繁复的花纹,仅看样式便知不俗,谈秋在看到这木盒时原本兴奋的神色不由逐渐平复下来,这么个小东西,看来是首饰一类的。   “我是男人,不需要太多首饰的,你下回不用花这个钱了。”谈秋嘴上这么说着,便也抬起手来,将手腕上刚被紫落屏强行塞了的手环晃了晃给姜北慕看。   姜北慕但笑不语,只伸手将木盒打开,朝前递了递,好让谈秋看的清楚些。   谈秋嘴上不乐意,却还是忍不住探头看了去,只见木盒内垫着一层紫色纱布一般的内衬,而在紫纱中间则是几个金色圆环,并未封口,呈半开口的样子,被打造成了树枝的模样,弯成一个圆圈,金环上则缀着几条金链,层层叠叠地垒在一起。   这看起来却也不太像是普通的首饰。   “这是什么?戴手上的?”谈秋伸手将那金环拿起,链条碰撞着发出梭梭声,而在链条的另外一端,则连接着另外一个相同样式的金环,谈秋将金环拉起,晃了晃,不明所以地看向姜北慕,以眼神相询这是什么意思。   姜北慕笑了笑,伸手从盒子中将那紫色内衬拿了出来,将其抖落开来。   谈秋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件半透的紫色纱衣,纱衣之上绣纹着繁复的金线云纹,也不知这纱衣是什么布料,在木盒中被折叠挤压了这么久,到手抖开竟然一丝褶皱也无,整个柔滑顺亮,姜北慕抖动间还隐隐能闻到些许极为浅薄的淡香,像是这衣服上散发出来的。   谈秋伸手摸了一下这件纱衣,入手带着一丝冰凉,手感顺滑,便知其价格不菲,姜北慕也给他买过几件布料华贵的衣衫,只是谈秋平常都不穿它,如今再衣柜中挂着都快积灰了,故而谈秋此时并未有太大惊讶。   “这衣服么?这要怎么穿,薄薄的一件,披外面么?还是夏天穿的。”谈秋丝毫没有多想,一手拨弄着衣衫,一边随口问着。   而就在话出口之后,谈秋才蓦地反应过来,这手感和布料,看起来好像和衣柜里的一件纱衣极为相似,不同的是姜北慕手上拿着的这件纱衣仿佛经过什么特殊处理,摸起来手感较之衣柜里的那件更好。   “这衣服不是有一件了么?怎么又拿了一件。”谈秋有些茫然。   姜北慕闻言眉梢微扬,语气中少见地带了些许促狭,“衣柜中的衣服可不是我给你的,你想知道来由不如去问问阮月,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哦……”谈秋应了一声,还是没想出这件衣服有何不同之处。“这要怎么穿,你还是放柜子里去吧。”   姜北慕却不挪步,只将衣服搭在臂弯上,随手将盒子往桌上一扔,便展臂拥着谈秋半推半抱地将人往床榻边推去,半途还顺手将纱帘给放了下来。   谈秋见状不禁脸颊发热,却没有制止姜北慕的动作,大白天的拉帘子,能做什么好事情。   谈秋这般想着,已经被姜北慕给推到了床榻边,膝弯碰到床沿的一瞬间,整个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朝后倒了去,跌坐在了被褥之中。   “你这是做什么。”谈秋红着脸,说话多少都有些中气不足,目光有意地侧开姜北慕,不敢直视他。   姜北慕一手去解谈秋腰间的衣带,身子也不由得慢慢压了下去。   谈秋登时心如擂鼓,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放哪里好,双手推着姜北慕的肩,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任由身上人一步步逼近……   “不行,这还是大白天的。”谈秋红着脸小声道。   “没事的。”姜北慕蜻蜓点水般落在谈秋眉心一吻,随后将外衫剥下,丢到床铺内侧。   谈秋面色绯红,发髻因推拒而微微有些凌乱,眸似小鹿般想看又不敢看地偷觑向姜北慕,嘴里说着推拒的词话,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下来……   姜北慕喉口发紧,心底蓦地腾起一股子邪火,手上动作显得有些急促,原本只是脱衣的手不自觉便探入了衣内,谈秋一阵颤栗,咬唇压住喉咙间快要溢出的声音。   姜北慕喉结滚动,咽下了口水。   谈秋鼻间甚至能闻到那紫衫上的浅淡香味,在床铺间,这道香味便好似被无形地发散了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屋子,熏地他神志恍惚。   “公子……!老爷!你们快去看看吧!”   蓦然间,阮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焦急与不安,大门被拍地哐哐直响,将谈秋从迷蒙间惊醒,蓦地翻身从姜北慕身下钻了出去,与此同时,姜北慕也清醒了过来。   谈秋手忙脚乱地穿戴起衣服,姜北慕坐在床沿,平复了稍许后便起身去拉开了房门。   谈秋从未见过阮月如此急迫,当即心间便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姜北慕打开门的一瞬间,只见阮月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不由分说越过了姜北慕便朝着床边拉纱帘的谈秋跑去,一把抓住了谈秋的手臂就往外跑。   谈秋只觉得阮月的手冷的像一块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姜北慕在后面关了门,跨步跟在谈秋身后。   阮月焦急道:“周章和人打起来了!不……不是,周章把人给打了,而且那人好像是冲着洛屏公子去的!那边正闹呢,洛屏公子又晕过去了,乱成一团了!”   谈秋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一瞬间手脚僵硬,整个人都被阮月拉了一个踉跄,幸好走在身后的姜北慕伸手扶了一下,阮月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姜北慕,见其一贯不苟言笑,只轻抬下颌示意继续走,阮月这才勉强放慢了些许步调。   而谈秋则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那人竟然还敢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还簪   谈秋等人赶到时,正好看到两名侍女搀扶着紫落屏回屋,而在院中,周章一手压着柳裕生,将其右手反缚住捆在身后,左手软软垂下,有些不正常地拖在身旁,柳裕生脸色苍白,双唇不自觉地微微发着颤,额头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疼的。   而周章一贯无甚情绪起伏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愠怒,待看见姜北慕来后,面上的怒意才稍有褪去,语气僵硬道:   “大白天呢,就抓住一个翻墙来擅闯民宅的小贼,要不要压去官府你看着办吧。”   姜北慕没有回话,只淡淡瞥一眼那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柳裕生,被人生生卸了半条胳膊,没痛晕过去都算是心志坚定的了。   姜北慕还不及开口,谈秋便唰地一下冲了上去,不由分说便狠狠摔了那柳裕生一巴掌,声音清脆,力道之大,连一旁的周章都不由得侧目。   “要是落屏哥哥有什么事情,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谈秋打了柳裕生一巴掌,倒是把自己手掌震地发麻,那柳裕生挨了一巴掌,苍白无神的脸上赫然便显现出一抹红痕,狼狈不堪。   柳裕生后知后觉将目光投向谈秋,怔怔地看了许久,谈秋霎时浑身不舒服,嫌恶地冷哼一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柳裕生那原本黯淡的眸光却忽的亮了起来,看向谈秋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渴求,声音嘶哑,“我想起来了,你是屏儿身边的那个人,屏儿很喜欢你,你一定可以劝到他,你不记得我了么?我见过你的,你让我进去,和屏儿见一面,我有话要和他说。”   谈秋快被眼前这个无赖的男人给气死了,自己这般护着紫落屏,他倒好现在才记起来,更痴人说梦这么一番话。   “懒得和你说。”谈秋怒极反笑,冷哼一声,“赶紧滚。”   言罢,谈秋转身与姜北慕相视一眼,姜北慕略一颔首,谈秋这才最后恶狠狠瞪了那柳裕生一眼,快步入了屋内,去看紫落屏了。   “怎么搞?”周章压着柳裕生的手始终未收回,努了努嘴朝姜北慕问道。   姜北慕不答话,上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柳裕生忽的心中一突,一股寒意沿着脊椎蔓了上来,双唇微颤,无声地几度开合,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般身子垂了下来,只含糊说着要见紫落屏。   姜北慕伸手握住了柳裕生那软垂的左手,面无表情地一手按肩一手托着手臂,咔吧一声给人接上了左手。   以往在军中抓到俘虏经常会卸了双手以防其暗算出招,姜北慕与周章这一卸一接的功夫都是那会儿练出来的,故而此刻给柳裕生接上的动作也十分熟练。   “要来就走大门,下回翻墙进,可不只是卸一条胳膊了。”   姜北慕声音淡淡不见喜怒,柳裕生却平白地打了个冷颤,咬了咬牙关低声应下,正欲开口之时,还未吐露一个音节,却被姜北慕出声打断了。   “这种事你求我没用,我也不会管你和他的事情,有力气还是好好喘喘气,免得待会儿出门都走不利索。”   柳裕生闻言这才闭上了嘴,继续如同一座雕塑般呆愣地站在原地,望向紫落屏房门的目光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情绪。   此刻屋中,紫落屏斜身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床榻,另一手轻轻抚着心口,苍白的脸色逐渐好转,对坐在一旁紧张不已的谈秋笑道:“没事的,就是被吓了一下突然心悸了,现在缓过来了。”   谈秋闻言忿忿道:“都怪他!”   谈秋越想越气,又狠狠地骂了一通那柳裕生,这才起身去给紫落屏倒了杯茶。   紫落屏一边小口小口地喝水,一边静静听着谈秋抱怨,也不应和什么,只时不时地笑一笑。   谈秋很是出了一番气,才半是抱怨半是提议道:“你就别见他了,当初他那样对你,害得你不仅一只眼睛受了伤,还沦落到一身伤病,难道就他那样苦兮兮地求个情哭两下就能挽回了么,什么苦衷,要我看来全是放屁,再有苦衷,就能如此伤害你么?”   “若是这样就能求得原谅,那我直接去砍了他一条手臂,再把他丢去做个三五年乞丐,最后来一句我是有苦衷的,你瞧他怎么说?”   谈秋又狠狠抹黑了一把柳裕生,只恨不得将他说成那百年一遇的大恶人了,紫落屏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听谈秋讲话,不时伸手将自己的茶盅给谈秋喝上一口润润嗓。   良久,谈秋才叹气道:“你要是非得见他,那就现在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在门外,你有事情就大声喊。”   “不用了。”紫落屏淡笑着摇头。谈秋脸上一喜,却不曾想下一句紫落屏却道:“我现在身体不舒服,还是等改日吧,就是有件东西,还望你替我交还给他。”   “什么?”   紫落屏翻了个身,手往床铺最里面摸了一阵,拿出了一支乌木簪,簪身泛着一丝光泽,也不知被人拿手中轻抚过多久了。   “这个簪子,麻烦给他。”   谈秋接过发簪,握在手中转了转,普普通通,并无出奇的地方,便不遗余力地继续挖苦柳裕生,说道:“就这东西?他看起来不是挺有钱的么,就送你这个啊,看来他也没那么看重你啊,这种男人不能要,把东西还给他后我就去让他走,你好好休息,哪里不舒服了就和侍女说,让他们去找我。”   “算了,我还是在你这里住一晚陪你吧……”   “不用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你晚上在我这里留夜,怕是有人要孤枕难眠了。”紫落屏失笑摇头,打趣了一番,谈秋这才悻悻作罢,见紫落屏有些犯困,便起身离开了。   出门时院子之中已经没了姜北慕的人影,只有周章和柳裕生站在庭中,柳裕生见大门打开,眸光顿时一亮,待看清是谈秋后便又黯淡了下去。   谈秋哼哼几声,上前来讲那乌木簪随手扔到柳裕生怀里,没好气道:“还给你的,以后别来了,断了这个念头吧。”   言罢,谈秋便不再去看那柳裕生,径自绕过他从偏门出去了。   周章冷眼看着柳裕生,只见柳裕生原本无神缥缈的目光待落在那乌木簪之上时登时变得复杂万分,最终一句话不答,转身走了。   谈秋就这么拖着步子回了挽秋阁,姜北慕正好坐在书桌上闲适地倚靠在软塌上看书,见谈秋进来便道:“困了就去睡会儿吧,待会儿喊你。”   经此一事,二人也没了做那事的兴致,谈秋便这么病恹恹地蹭到姜北慕身边,挨着他坐在了软塌上,上身靠在姜北慕肩膀上,口中哼唧唧地发牢骚。   姜北慕笑了笑,展臂将谈秋揽入怀里,也不问他紫落屏的事,掌心轻轻落在谈秋背脊之上,一下下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自己则继续翻阅手上的书。   姜北慕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宽厚温暖,仿佛能消除谈秋身上所有的不虞与苦恼,谈秋下巴搭在姜北慕的肩膀上,目光殷切地看着他俊挺的侧脸,不知不觉间竟有些犯困……   姜北慕察觉到身旁的人身子越滑越下,不由失笑一声,将书册随手丢到桌上,转身拥住沉睡的谈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小憩了一会儿。   这一睡,姜北慕再醒来时天色昏暗了不少,而在门外,窗纸上倒映着一道人影,侧身站在门外,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门,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姜北慕怀中的谈秋轻轻蹙眉,不安地翻了个身,姜北慕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脊背,这才继续安睡了下去。   而门外的人影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只是继续抬手笃笃笃地敲了敲门。   姜北慕动作轻缓地将谈秋放在塌上,起身去拉开了门。   周章站在门口,侧身看向院子外,见姜北慕开了门,便直言道:“刚才看他出去了,要跟着不?”   姜北慕顿了一下,思忖片刻才道:“你跟去看看吧。” 第142章 两杯酒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四方城中皆被四条主路干划分作九分区域,四条主路井字相交,各条小道再错综复杂交错横贯,正中则是官府与城主府,皆坐落在青龙与白虎大道之中。而城中最为繁华之处,却是那白虎与朱雀大道相交的城西。   城西高楼酒肆林立,花楼楚馆之中,笙歌笑语连绵不绝,纵使天色尚未昏暗,城西却已是灯火煌煌,人影憧憧。   望春园,城西最为繁华的一处酒楼。以往大门处总是迎来送往无数贵客,饶是再富贵的马车都绝无可能在门前停留过久,不然一准将这条街给堵了起来。   而此时,望春园门前,却停着一辆简朴无华的马车,车身上一丝多余的配饰也无,马夫坐在车辕之上,抱臂朝后仰着靠在车门上闭目打盹,似是已经等候了多时。   望春园门口的小厮却对此视而不见,全然没有了往日赶车时的蛮横劲,只懒散地站在门口,对那辆挡道的车熟视无睹。   除了城主府与官府的马车,这还是头一次有其他马车停在望春园门口,此番场景不由引得一楼食客们频频侧目,低声与二三好友细谈着这辆马车的来历。   望春园门前的马车越堵越长,几乎快延伸至朱雀大街上,而这辆罪魁祸首的马车的马夫依旧闲适地躺着,丝毫不顾身后频起的抱怨声。   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厮沿着长街从外跑来,一路溜进了望春园中,跑到掌柜耳旁轻语几声,掌柜面带犹豫之色,提着笔的手顿了顿,在账簿上留下一个墨点晕染开来。   “再排下去可就要堵到朱雀大街上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上头怪罪的也只会是咱们呀。”小厮见掌柜犹豫不决,遂将自己方才在街上看到的场景原样说了一遍,生怕掌柜的意识不到此刻外头堵的有多厉害,更是添油加醋了几分。   掌柜闻言这才狠了狠心,咬牙点头:“成,我去劝劝,这两头都是爷,也就咱们夹在中间的难受了。”   掌柜长叹一声,放下笔,拢着袖子唉声叹气地朝门外马车走去,小厮连忙跟在身后。   马夫半耷拉着眼皮子轻轻昵一眼掌柜,掌柜连声赔笑,想着劝他先将马车停去后院,进屋喝杯茶歇歇,熟料这马夫却是油盐不进,任掌柜磨破了嘴皮子,都只懒懒一句“听了主子的命在这儿等。”将掌柜给打发了去。   “不是不走啊,主子进去许久了不见出来,不敢乱离开,万一主子出来了找不见我,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眼见掌柜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厮忙嬉笑着上前拿出一两银子塞到了那马夫手中,又将人手按着推了回去,笑道:“这位大哥行行好,后头的人都给堵着了,您将车子停后院,咱给您泡壶清茶歇歇腿,待会儿爷下来了,我亲自去解释赔罪。”   马夫神态自若收了银钱,掂也不掂直接收进怀中,这才哼哼两声,将车驶去了后院。   掌柜拍了拍小厮的肩膀,转身回了屋,小厮笑着跟那马车一道去后院安顿了。   二楼隔间,一扇半开的小窗后,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面孔,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只是一只眸子黯淡无光,生生将那张惊艳的面容磋磨了些许艳色。   “倒是越来越气派了。”   紫落屏神色淡淡,不见喜怒地随口一句,随后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头的车水马龙喧哗声,屋内红烛影绰约,夹杂着两道呼吸声。   “怎么样,想好了么?要选哪一杯。”   紫落屏走到桌边,轻轻坐下,一手支着下颌,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身前挺立的男子,完好的眸子之中倒映着烛火与纷杂繁复的心绪。   柳裕生自一进门起便一直站着,此刻更是如同一个木棍般杵在原地,左手中紧握的乌木簪已经在其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红痕,此时柳裕生脸色灰败,目光从桌上的两杯酒盅上移到紫落屏的脸上,随后便如被黏住了一般,眨也不眨地看着紫落屏的脸。   “屏儿……”柳裕生声音沙哑,像是许久不曾说话的人开口,粗粝难听。   紫落屏不喜不怒,只淡淡地扬了扬下巴,“你选哪一杯?”   柳裕生重新安静下来,没有再回话。   屋内一片沉寂,紫落屏等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一手点着桌面,缓步起身走到柳裕生面前,柳裕生虽神色难看,模样萎靡不振,但身量也算是寻常人中较高的人,紫落屏站在他面前,也需微微仰头。   “还记得么,你我第一次见面。”紫落屏声音有些虚,仿佛每说一句话都要休息上许久,短短的几个动作几番话,都好似要掏空他所有的力气。   “在春楼里,你也是拿了两杯酒,就这样递给我。”紫落屏说着话,搭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就摸到了近前的一个酒盅,两指捻着杯口,递到柳裕生面前。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么。”紫落屏笑了起来,柳裕生不禁看怔了,好久才堪堪回神,眸中带着一丝眷恋,哑声道:“其中一杯,放了春|药。”   紫落屏神色逐渐温和下来,“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在骗我了,两个酒杯里都没有药,楼里有什么春|药,我闻闻就能闻出来,但是两个酒杯里都没有。”   “但我还是装作有了药效,与你睡了一晚,我当时只觉得你有趣,丰神俊朗又对我如此温柔体贴……我反正也是陪人的,但只有你,可让我使出了浑身解数。”   柳裕生沉默不语,原先在肚中酝酿了几月几年的说辞此刻都在紫落屏的温柔音色之中烟消云散,自己却如同那牙牙学语的孩童,穷尽肚中墨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紫落屏轻声说着他们从前的旖旎情事,柳裕生听在耳中却心头愈发苦涩,望着眼前孱弱纤瘦的紫落屏,后悔的情绪溢满胸腔。   “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到如今的地步。”紫落屏一声悠悠长叹,说不清的遗憾,面上却未有什么悲痛之色。   柳裕生眼眶发红,“屏儿,以往是我不对,从前我太过看重名声仕途,但到今日我才知道那些事情比不得你万分,你离开后我便开始后悔,但我怕你不见我,一直以来不敢找你,但我再去想将你带回去的时候,你已经和戏班走了……”   “你的妻儿呢,她们过得怎么样,应当比我好多了吧。”紫落屏道。   柳裕生抒发到一半蓦地被打断,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愣在当场,犹豫片刻后才轻声回道:“我……已经和离了。”   紫落屏忽的笑了起来,“我说怎么来寻我了,原来是娇妻跑了。”   柳裕生被紫落屏这么堵了一嘴,心中不由郁结,“那日在街市上,你也看到我了是不是,我一开始……”   “好了。”紫落屏打断了柳裕生的话,“我不能离开姜府太久,过会儿就得回去了,这两杯酒中,其中一杯被我下了毒,见血封喉,绝无生还之机,你可敢选一杯。”   柳裕生沉默良久。   紫落屏讥讽一笑,语调却愈发温柔,“你不是问我,怎么样才能原谅你,和你重修旧好么?来,只要你选了其中一杯,喝下去,我就原谅你。”   紫落屏说着,便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桌上剩余的酒杯拿了起来,两手各端着一个,一起朝着柳裕生递去。   柳裕生深吸一口气,目光中不再带有犹疑,心中亦做了决定,伸手去接那酒杯,却不料那指尖将要触及杯身的一刻,紫落屏却忽的抽身而退,柳裕生拿了个空,不禁抬头看向紫落屏。   “不如我先挑一杯吧。”紫落屏语调轻快,面带笑意看了眼柳裕生。 第143章 毒酒   紫落屏言罢,也不管那柳裕生是何反应,径自挑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目光自始至终都从未离开过柳裕生的脸,在仰头饮尽的一瞬,柳裕生分明在紫落屏那完好的眸子之中看到了一丝决然与讽意。   紫落屏饮了酒,捻着空杯的手指松开,任由那杯子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四分五裂。   “剩下这杯。你敢喝么。”   紫落屏面色如常,声音平淡并无起伏,抬手擦去嘴角水渍,握着酒杯的手更是朝着柳裕生送了送。   柳裕生呼吸急促,眼眶泛红,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犹如一只濒死的困兽一般,胸膛不住起伏,喉口发出呜呜的嘶吼声,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紫落屏眸中光芒逐渐暗淡,身形微微一个踉跄,举着的杯中酒水洒出了不少。柳裕生下意识向前一步,伸手想去扶那摇摇欲坠的紫落屏,却不料刚一伸出手,他的手腕就被一只纤瘦苍白的手给死死抓住了。   那只手死死握着他,骨节突出,皮肤苍白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浅红色红痕,如同蜘蛛网般细密交错在手臂上,这是一道道陈年旧伤,手背上血管青筋都隐约可见,如同鬼魅一般,力道之大让柳裕生都挣脱不得。   紫落屏猛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身体撞入柳裕生的怀里,呼吸急促,喘着粗气,枯瘦的指尖攀住柳裕生的衣领,死死攥在手中,空洞无神的眼中倒映着柳裕生惊惶无措的表情。   “你怎么就不敢?!”   紫落屏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尖锐,仿佛要将自己所受的苦楚统统宣泄出来一般,面上所有的温柔都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怨毒,声音亦变得粗粝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一般,化作刀刃割向柳裕生。   “我恨不得拿刀将你一点点地切碎,你还敢来找我?”紫落屏大笑过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咳……你竟然……还有脸,咳,来找我……!”   紫落屏每说一句话,脸色便苍白一分,更是咳地那本就瘦弱的身躯如同秋叶般飘飘欲坠。   “屏儿……”柳裕生张了张口,通红的眼中蓦地流下泪来。   紫落屏猛地发力,一把将柳裕生推开,柳裕生猝不及防之下连连后退,身影不稳被床榻绊倒,腰撞在塌上,一阵刺痛猛地袭来,瞬间的剧痛让他几乎难以站起身来,只能做再多地上蜷缩上身来舒缓这道痛感。   “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柳裕生脸色灰败,“我只希望……”   话未尽,紫落屏连声猛咳,忽的一下吐出一口乌黑腥臭的血,全吐在了柳裕生的衣襟之上,紫落屏脸色更是苍白如纸,唯有嘴唇泛黑,嘴角亦牵连着一丝血迹。   那杯酒……   柳裕生顾不得去擦脸上的血,急忙起身拥住了跌落的紫落屏,嘶吼着朝屋外喊,“快来人!来人!!”   紫落屏不管那柳裕生是何狼狈模样,只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如愿以偿地在柳裕生脸上看到了后悔、恐惧与悲痛,紫落屏笑了起来,喉口传来被灼烧的痛感,他已经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发黑的鲜血,已是毒入肺腑。   耳畔一声嗡鸣,紫落屏只感到腹中的剧痛逐渐消缓,伴随而来的则是无尽的疲惫,他强撑着眼皮不合上,近乎贪婪地将柳裕生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仿佛这一切能缓解他的痛楚一般。   房门很快被打开,进来了几道身影,紫落屏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去看了,他浑身上下都似被万虫钻心一般疼痛,耳边的嗡鸣声愈来愈大,眼中柳裕生的模样逐渐模糊,黑暗缓缓吞食了他的视野,意识逐渐开始昏沉,临到最后一刻,疼痛反而消失无踪了,紫落屏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痛快。   紫落屏嘴唇翕动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旁人都听不见,在外人闯进来的嘈杂声中,唯有柳裕生,身体蓦地一僵,通红的双眸怔怔地望向自己怀中气息微弱的人,通红的眼眸落下泪来,原本犹疑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紫落屏那双未能合上的眸子,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柳裕生怔怔与之对视,全然忽视了身旁人的惊叫,奔走。   一起死吧。   柳裕生身体好似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蓦地松懈了下来,望着怀中冰冷无神的眸子,柳裕生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缓缓在紫落屏额头落下一吻。   入夜下了一场小雨,雨虽不大,却有着刺骨的寒意,深冬穿着厚衣裳被打湿后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天刚抹黑不久,路上的行人便少了许多,白日里喧哗吵闹的街道之上只留下一排排惨红的灯笼随风摇曳,在夜雨之中轻轻晃动着。   马蹄声哒哒响起,由远及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飞驰,马蹄踏碎地面的积水,一路扬起浊水,朝着街道尽头赶去。   自打蓬莱楼开张以来,望春园的生意便惨淡了不少,而就在今日却迎来了两位贵客,饶是望春园鼎盛时期,也未能有这种待遇。   掌柜正在清算今日账簿,门外便又匆匆停了一辆马车,有眼尖的小厮看到这马车上挂着姜府的令,忙不迭地上前去迎,只不过还不待小厮有所表示,马车停下后便跳下来了一道白色人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掠了进来,眨眼间便逮住了一个忙着擦桌的小厮。   “春阁甲字房怎么走?!带路!”   谈秋一把揪住眼前的小厮便推搡着让人带路,小厮蓦地被人抓住当即吓了一跳,还不待发怒,自己肩膀便蓦地被人摁了一下,小厮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容色冷峻身材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近前,一手按着他肩膀,另一手轻轻将那凶神恶煞的男子的手拨开了。   “秋儿,冷静点。”姜北慕一手将谈秋拉了回来,另一手将小厮轻轻推开,小厮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前这两个男人,一旁的掌柜见状额头突突直跳,无奈之下也只能上前来对姜北慕道:“贵客这是要做什么?”   “找人。”   姜北慕从腰间拿出萧野给他的令牌,出示给掌柜看了看。   掌柜见了城主府的亲令,一时语塞,面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似在权衡着什么,谈秋可等不及这么多,他一醒来就得到消息说紫落屏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情急之下姜北慕和周章去问了萧野,打探出柳裕生的行迹,知晓其晚间有在望春园出现,谈秋便催促着姜北慕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一路上他心跳个不停,总觉得会发什么,但转念一想,和柳裕生牵扯在一起实在晦气,肯定没什么好事情。   “行了行了,你指个路,我们自己上去,出了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行吧?”   谈秋不耐烦地打断了掌柜的话,迫不及待说道。   掌柜也不想得罪城主府的人,顺势下坡道:“这楼梯上去,右手边最里头的一间。”   姜北慕微微颔首,与谈秋一道上了楼。   二楼冷冷清清,与一楼的热闹喧哗比起来的确算得上是生意惨淡,可见这几年来蓬莱楼没少抢他们的生意。   谈秋快步跑到房间门口,不由分说便气势汹汹地推门闯入,门框砸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落屏哥哥!!”   谈秋进门便一声大喊,姜北慕紧随其后,迈步入内的一瞬间眸光便是一凌,眉头深深蹙起。   “小心,有血腥味。”姜北慕伸手想将谈秋拉回来,却不料谈秋似是看到了什么,先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屋内某处。   姜北慕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是明显,心情不免也有些沉重,走到了谈秋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一眼,呼吸便不由一顿。   柳裕生跌坐在床侧,怀中紧紧拥着紫落屏,脑袋低垂,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染红,心口插着一把匕首,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紫落屏则更是死状凄惨,大睁着的双眸死死盯着柳裕生,嘴角残存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眶中流下斑斑血泪,嘴唇青黑,七窍流血。   二人都已死去。 第144章 别离   姜北慕神色一凝,当即心道不妙,急忙转头看向谈秋。   空气中血腥味被风吹散些许,谈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开来,霎时间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如潮水般遁去,谈秋不由屏息,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浑身冰凉。   忽然一声清脆的当啷声,杯盘落地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地沿着木板纹路缝隙流淌,姜北慕一惊,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小厮,不知是闻到了血腥味还是什么,面露惊恐之色站在原地,待察觉到姜北慕的眸光时更是整个人都瑟瑟发抖,面如土色。   姜北慕蹙眉沉声,“不要声张,去官府请人,顺便将城主府的人也喊来,城主府那儿就说是我姜北慕请他来。”   姜北慕言罢,那小厮还愣在当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姜北慕朝他走来时,才后知后觉地颤声应下,连滚带爬地扶着墙飞快跑了,顾不得那一地狼藉。   姜北慕顺手将门给关上,转身朝着谈秋走去。   谈秋方才被那瓷碗碎裂声惊醒,现如今才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姜北慕,显然是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姜北慕轻叹一声,越过谈秋,先将屋内两侧帘幔拉下,轻纱曳地,将一间屋子隔成了两个世界。   谈秋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眸中满是惊诧与懵然,望着姜北慕,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干巴巴地问道:“我……他……这是怎么回事…?”   “待会儿官府和萧野都会来,查明原因交给他们就好。”姜北慕十分冷静,但内心依旧不免意外,他只知道紫落屏独自外出定然是有事找柳裕生,八成也是为了以前的事,但他却没想到紫落屏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姜北慕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上前将谈秋拥入怀中,尽量不让他看到另一边的惨状,心中却不免有些懊悔。   他若是有所警觉,跟来看看,或许还能避免这件事。   就是谈秋……姜北慕头一回感觉有些棘手,紫落屏才与他重逢短短数日,就出此变故,对谈秋而言,定然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姜北慕站在桌旁,右手按住了谈秋的后脑,将其压在自己肩膀之上,好避免让他看见纱帘外的一幕。   谈秋的身躯不住发抖,整个人都茫茫然然地任由姜北慕拥着,仿佛失去了神识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   好在事情并未耽搁太久,屋外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混乱无章 的脚步由远及近,大门猛地被推开,为首之人率先入内,两侧黑甲士兵鱼贯而入,分立两方。   姜北慕看清来人,稍稍松了口气。   “人在里面,我还没进去动过尸身。”姜北慕对萧野道。   萧野也是面色凝重,闻言点了点头,却不入内,反倒是上前几步以目光瞥了瞥姜北慕怀中的谈秋,眉梢维扬,似是询问什么。   姜北慕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气,少见地露出了些许愁苦之色,萧野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二人各怀心思,皆未开口说话。   萧野到来没多久,外头便又挨挨挤挤地涌进了一批军士,很快一个面白微须的中年人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朝屋内几人微微颔首权作问候。   “符小公子呢?”知府环顾一圈,朝萧野问道。   “在后面,他要收拾些东西,我先来一步。”萧野低声应了。   知府嗯了一声,扬手一挥,周遭的衙役便尽数后撤至屋外,萧野见状也将自己的亲兵撤了出去,屋内一时只留下姜北慕,谈秋,萧野与知府四人。   没了外人,萧野说话便放开了许多,直言问道:“他呢?你没通知么?”   “死因还没查出来。”知府显然也头疼不已,“将人给喊过来怎么给个交代?”   “不出一个时辰,想必他那也知道了。”萧野面色沉着。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知府挥挥袖子,“你知道些什么?”   萧野抱臂而立,耸了耸肩。   知府脸色阴沉,语气不免有些僵硬,“以往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如今死的人是朝中大臣的随侍,不交代清楚,你我将来都不好过。”   萧野无奈道:“大人,这回我是真不知道,人就在里面躺着呢,您不先去看看尸体,在这里揪着我发问做什么?”   “不要吵了。”姜北慕心烦意乱,不想听二人继续扯嘴皮子,冷声打断道。   萧野乖乖闭嘴,站在一旁微微垂首,后腰靠在桌上,抬手指尖绕着发冠上垂下的丝绦打转,不时侧目看向门外。   知府古怪地看了眼姜北慕,见其并没有看自己,反倒是一直低声安抚着怀中人,才勉强压下心中浮起的疑窦,绕开几人去了帘内。   符鹤姗姗来迟,肩上斜挎着一个大木箱,面上泛着绯红,小喘着推开门,显然是一路小跑赶了上来,萧野见状忙上前将人给一道带进了帘内。   姜北慕还是头一次知道符鹤还会这个,简单的惊讶过后便不再多想,反倒是有些苦恼谈秋此时的反应。   若是谈秋痛哭一场,他倒还有办法,只不过谈秋现在好似丢了魂一般不哭也不闹,说什么也不应,着实令姜北慕有些胆战心惊。   好在萧野的办事还算快,三人在里面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便告知了姜北慕可以先将紫落屏的尸身带回去了。   姜北慕也没多问紫落屏和柳裕生,点点头便向萧野借了两个亲兵,先拿铺盖卷了卷将紫落屏的尸身先放到马车里,带着魂不守舍的谈秋下楼上了马车后便直奔姜府而去。   回到姜府时夜已深,姜北慕下车后才蓦地发现檐下灯火处立着一道高大人影,周章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见姜北慕下了车,才一言不发上前。   “搭把手吧。”姜北慕朝车内示意,周章了然,掀开车帘朝内看去,不由身子一僵。   谈秋坐在车内角落,怀中抱着紫落屏,紫落屏身体被包在被褥之中,此刻被谈秋掀开,露出头来,脸上泛着青灰死气,原本睁大的眸子被人合下,少了几分狰狞,多了一抹宁静。   谈秋拥着紫落屏逐渐僵硬的身躯,不断伸手擦拭着紫落屏脸上凝固的血迹,袖口与手上沾染了血迹从而显得分外狼狈。   谈秋身躯轻轻颤抖着,漫无目的地在紫落屏脸上擦拭,奈何右手早已染上了血迹,每每拭过那冰冷的肌肤,都带上了几丝血痕。   “秋儿……”姜北慕不忍,轻声唤道。   谈秋身子一震,仰头看向姜北慕,眼眶通红泛泪,蓦地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大雨,家里的田和路也被淹了,orz头一回体验到这么大的雨。 第145章 别离二   饶是姜北慕做足了准备,但在看到谈秋落泪的一瞬间还是慌了神。   谈秋坐在车内,怀中拥着紫落屏冰冷僵硬的身躯,情绪好似在一瞬间回了笼,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卷进旋涡之中,谈秋痛哭失声,声音嘶哑几度欲呕,直到后来哭地喘不上气来,耳鸣头晕,摇摇欲坠。   姜北慕看在眼中,心就好似被人生生攥着揉捏一般,也跟着生疼。   中间姜北慕几次想先将紫落屏的尸身放回府里,谈秋都置若罔闻,仿佛只有哭泣才能宣泄他心中的痛苦。   姜北慕一时慌神,手足无措,只得耐心地安抚谈秋,但却用处不大。   最后还是周章看不下去了,直接钻进马车里伸手将谈秋劈晕了过去,哭声才暂歇。   谈秋脸色涨红,眼周更是红彤彤的,有些浮肿,纤长的睫毛之上还挂着几颗将落未落的泪珠,软倒在姜北慕怀里,呼吸平稳,昏睡过去。   姜北慕神色复杂,略带犹豫地看了眼周章。   周章会意,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耳廓,“你把他带回去休息吧,再哭下去眼睛都瞎了,我来处理其他的事。”   姜北慕轻叹一声,朝周章微微颔首,低声道:“谢谢,总要劳烦你。”   周章敷衍地哼哼几声,侧身下车给姜北慕让开了路,姜北慕便打横抱着谈秋先行回了府,道上廖无人迹,月光下姜府门前的两盏红灯笼轻轻随着晚风摇曳,不时传来几声细微的呜呜风声,周章负手站在马车旁,马儿垂着脑袋,马蹄轻踏青砖,发出“哒哒”声响,似是在催促着什么。   良久,周章才动了身,牵住了马缰,领着马车驶去后院安顿,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着夜风消散,很快马车的影子也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   姜北慕抱着谈秋步履匆匆经过庭院,直奔挽秋阁,路上遇到几个值夜的小厮,姜北慕顺道吩咐了他们去烧些热水,小厮们手脚也算麻利,领了命后便奔向厨房,这厢姜北慕刚将谈秋放下没多久,那厢小厮倒是提着一桶热水敲门来了。   姜北慕小心翼翼地将谈秋放在床上,用热水简单给他擦了脸,便将人塞进了被褥里,自己借着剩下的热水洗漱一番后也跟着吹灯上了床。   谈秋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周章那手刀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谈秋半梦半醒之间恍惚能听见夜半吹过窗棂的风声,也能感觉到身旁姜北慕沉稳有力的呼吸声,而他的身子却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梦境非但没有随着他的意识回笼而消失,反倒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真实到他都快认为这就是他曾经经历的事情。   胸前压抑憋闷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消弭,而谈秋更是在这梦境与现实交错之间再度疲倦地睡了过去。   梦中他仿佛过了很久,一段陌生的记忆纷纷涌入他脑海之中。   梦中他痴缠着姜北慕要做他夫人,还特意教导着宝宝喊他娘亲,与阮月,周章,萧野,还有萨木等人的相识,刺客穷追不舍的追杀,一桩桩,一件件是事像是一支锋利的箭矢,牢牢地钉入他记忆深处。唤醒了那份深埋的记忆。   一夜过去,谈秋浑然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是身体愈发疲惫,纷至沓来的记忆交杂着紫落屏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顿其中,难以脱身,呼吸间那寒意更是化作一根根细密的银针,深深扎入他的心上,每每回想起这些,总能牵扯动伤口,让他呼吸一窒。   谈秋先一步醒来,却不起身,目光无神地望着床顶,也不知就这么看了多久,姜北慕睁眼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秋儿……人已经去了,你还是莫要太伤心了,不然坏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姜北慕坐起身,轻轻将谈秋拥进怀里,微不可闻的几声叹息中更是夹杂着心疼。   谈秋怔然:“我……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姜北慕低低应声,掌心贴着谈秋的后脑轻轻摩挲,似是安抚,又带着疼惜。   “我都想起来了。”   谈秋轻轻侧头,脑袋埋入姜北慕的肩颈之上,声音沙哑,“我记起来了,我还……记得落屏哥哥,他来我梦里了……”   姜北慕阖眸轻叹,冷硬的唇线微抿,随后一个个细碎的吻落在谈秋额际与眉心,不掺杂任何情欲,细密的轻吻如雨丝般温柔地抚过谈秋心中伤疤,姜北慕没有多说一个字,谈秋原本纷乱的心绪却渐渐平缓了下来。   “想去就去吧,最后的日子里陪陪他。”   此时此刻,姜北慕也不再劝谈秋放下些什么,反倒是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谈秋双眸不自觉又开始发酸泛红,带着浓重的鼻音,看向姜北慕,“落屏哥哥他……”   “还是暂且停灵在他原先的房内,他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愿,就在姜府停灵吧,白布丧葬品等稍后自会吩咐他们去处理。”   姜北慕轻轻吻了下谈秋眉心,粗糙掌心缓缓摩挲着谈秋的后脑。   紫落屏在四方城也没有亲人,姜北慕更不知道他故乡何处,然人死为大,对于紫落屏停灵姜府,他一点意见也没有,而以他对谈秋的了解,若是他不主动提及此事,怕是谈秋也不会好意思开口。   谈秋顿了一下,目光有些恍神,姜北慕也不催促,另外一只空闲的手便轻轻托着谈秋冰冷纤瘦的五指,拢在掌心轻轻摩挲。   “不用了……”谈秋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姜北慕的提议,“不用费太多心思给落屏哥哥置办,也不用挂白,就一口棺材,寻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休息吧。”   姜北慕自无不可,对他而言,只要谈秋好好的,一切都好说。   姜北慕随后又揽着谈秋轻声宽慰了一番,直至天光大亮,姜北慕才先一步起身穿好了衣服,走到床畔伸出双手轻轻托起谈秋略有失神的脑袋,低声道:“我先去一趟铺子,很快就回来,要是觉得闷,就找阮月聊聊好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她提,若是她做不了决定的,就去找周章便是,午时前我会回来。”   谈秋轻轻出了一口气,勉强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有些别扭的笑容,权作回应了。   姜北慕无法,只得再度落下几道啄吻,迈步离开了屋子。   作者有话说:   家里猫咪又生病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果然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福气哇 第146章 信笺   谈秋没有坐太久,姜北慕离开后,便勉强收拾了一番情绪,下床穿衣洗漱。   谈秋掬了一捧冰冷的水,拍在脸上,眼眶四周依旧泛着一股酸涩痛感,垂落的发丝也被水珠打湿,黏在脸颊两侧,水面倒映着他憔悴的容色,双眼微红发肿,眼白上满是血丝。   谈秋深深出了一口浊气,将布巾卷入冷水之中打湿,随后拧个半干覆在自己双眸上,稍稍缓解了一番酸胀感。   “笃笃笃”   门被轻轻敲响,谈秋躺回了床上,没有揭开眼上的布,低声朝门外道:“谁?”   “公子,老爷吩咐来给您送早饭。”门外丫鬟应了一声,轻轻将来意说明。   “进来吧。”   门被推开,寒意涌入,谈秋没有起身,只依稀听见几道轻微的瓷碗相撞声,随后脚步声走远,吱呀一声门再度被带上,似是那丫鬟离开了。   谈秋伸手将布巾拿开,慢吞吞起身坐去了桌边,木盘里放着三个瓷碗,都拿盖子盖着,许是担心一路送来给弄凉了,谈秋将盖子掀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在近前,馄饨个个饱满浑圆,元宝肚里馅塞得满满的,面汤上漂浮着一层金色油沫,伴着几段翠绿的葱花,鲜香扑鼻,另外两个则是年糕和团子。   今日的早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丰盛,姜北慕和他都不是追求口腹之欲的人,往往不太在乎厨子做什么,但今天的这顿,明显能看出来是特意做得用心了。   至于厨子是领了谁的命,自然也不言而喻,谈秋在想到姜北慕的时候,那麻木的情绪才略有起伏,饶是没什么胃口,谈秋还是拿起了勺子,喝了几口馄饨汤。   吃完饭,谈秋便端着木盘出门去了,刚迈出院子,转角便听见几道细声细气特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听声音有男有女,料想是在附近洒扫的家仆,谈秋也没多管,自己端着盘子便打算送去厨房,只不过他刚一迈开步子,身后的交谈声便蓦地高昂了些许,传入了他的耳内。   “嘘——!你不想干啦?!主子的事情你还乱说,万一被听见了,你就直接卷铺盖走人吧!”   说话之人声音细嫩娇俏,听起来似乎是一名少女,而她此时语调维扬,带着些许急促之意,好似生怕他们的对话被其他人听见一般。   谈秋脚步顿了一下,思虑片刻还是不打算去插手。   “我就是说说嘛。再说了,你们又不睡我那屋子,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被少女斥责的那人似乎不太服,还争执着说些什么。   “我昨晚半夜起身,看见那位大人抱着他进屋呢,你们是没看到,那脸都发紫了,都是血,看起来可骇人了。”   说话之人也是位少女,话至后头更是带了一丝委屈之意,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那屋子正好对着我的,我平时就胆小,这不膈应嘛。”   “再说了,老爷刚刚出门了,那人还在屋里呢,绿儿刚将早饭送去,我实在是憋得难受,这才和你们说说,难道说说也有错么?”   原先斥责她的少女沉默了片刻,声音逐渐冷冽下来,“随你,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总归别牵扯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听罢,谈秋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握着木盘的手紧了又松,指尖微微泛白。   “欸……!她这是什么意思?敢情不是她的屋子对着那儿,晦气。”话说之人轻哼一声,似乎也被激起了不忿之意,又是一番碎碎念,只不过许久都没人回应她,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人自言自语。   许是说够了,少女便不再提及此事,与同伴岔开了话题,渐渐地也有几人回应她了。   谈秋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怔然,仿佛在犹豫着什么。而那少女交谈声则离他愈来愈近,仿佛只要一个转角便能迎面遇见一般。   “今日听说中午是王厨娘亲自下厨炖鸡汤呢,上回她做了一次,那香味……啧啧。”少女调笑娇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谈秋端着木盘,良久,才一声轻叹,压下嘴角的一抹苦笑,不欲理会问责身后之人,朝前走去,然事不遂人愿,就在谈秋挪步的一瞬间,身后便传来数道吸气声。   “公子……!”   “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丫鬟们转角看见谈秋背影之时可谓是吓丢了魂,尤其是那方才抱怨之人,更是脸色煞白,目露惊恐之色,迟迟不敢去看谈秋,握着扫帚的手指僵硬冰冷,仿佛那股子寒意随着他的指尖一路窜到了内心深处。   谈秋长吁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几人,面上不显喜怒,只轻轻抬了抬手,朝几人道:“我去送盘子。”   “这种小事就不劳公子了,公子将食盘给我,我去送就行!”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年岁稍长的侍女,此时也不顾身旁几个脸色苍白抖若鹌鹑的丫头,强自提了提神,走到谈秋身前伸手便欲去接食盘。   谈秋应声松手,任由那丫头将食盘拿走,随后目光在剩下的几名丫鬟之间一番巡视,很快便看见了一名头压地最低,身子抖地最厉害的丫头,站在人群末端,前面几名丫鬟亦是有意无意地将人给挡在了身后,好似生怕被谈秋给抓去。   那大丫鬟拿了食盘便率先离开朝厨房跑了去,留下几名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谈秋看着那丫鬟跑远的方向良久,随后深深看了一眼几名小丫鬟,未发一语,转身挪步去了庭院另一侧。   院子在姜府的另一处角落里,大多时候都空着,但因其位置正好与姜北慕的挽秋阁相对,来往比较方便,才在紫落屏来后安排给了他住。   向来冷清的院子在那几日之中才多多少少有了些人气。   而如今,谈秋迈入这院子的第一步起,便又感觉到那股冷清萧索之感。   院内依旧整洁干净,房屋角落还有一处被木栏圈出来的泥地,靠着院墙上还放着锄头竹篮等器具,谈秋依稀记得前几日他还同紫落屏说这块小园子可以等开春了种些东西,说完他便硬拉着紫落屏和他一起先去挖土了,紫落屏似乎有些兴致缺缺,但依旧纵着他闹……   谈秋深深看了眼角落的锄头,还有那开垦了一半的泥地,似是要将这一切都印在眼中,随后垂首抿了抿干涸的双唇,转头迈步进了主屋。   一进门,一股冷风卷来,谈秋不禁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去正对的方向窗户大开,冷风便从此呜呜地朝内刮来,被帘幔遮挡的床铺那侧依稀可见一道人影躺在床上。   “落屏哥哥,我来看你了。”   谈秋放缓了语调,好似怕惊扰了榻上之人,脚下动作更是轻缓,走到了床边,轻轻将纱帘挂起,目光落在床上之人身上时,却蓦地一凝。   紫落屏神色祥和,脸上依旧泛着死气的青灰,唇色紫黑,而在他交错相握的双手之中,则夹着一个信笺。 第147章 石府   信笺之上只有寥寥数个字,一眼便能看尽,所讲也无非是几句珍重之言,而谈秋却看地极慢,仿佛要将每一句话都拆开,每一个字都细细研磨在唇齿间,好将这些字句都深深地印在心中。   谈秋鼻尖发酸,肿痛的眼中泪水早已流尽,这一封绝笔信笺,却好似那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刺入他的皮肉之中,再慢慢抽离,拖拽间倒刺便将他的心割地一片鲜血淋漓。   谈秋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缓缓坐在紫落屏床榻边,手指一松,信笺便飘飘然落地,信笺上字形端正秀挺,哪怕以往在春楼中,也无人知晓紫落屏竟能写得一手好字,他也从不在人前书写,唯有一次谈秋哀求他帮忙寄一封家书,却半路被楼中小厮发现,家书被撕了个粉碎,谈秋也因此而被关了禁闭,再出来时紫落屏便递给了他一封新的家书。   紫落屏曾言他是自幼就入了春楼,所学尽是些床帏淫活,更无人会教与他们这些普通倌人读书写字,谈秋也曾好奇相询,却每每都被紫落屏笑着岔开,不予回话。   而如今,这件事也无人再给谈秋解惑了。   这般想着,谈秋眼前又逐渐开始模糊,鼻尖堵塞感愈来愈重,只得勉力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从前的事,转头静静看着床榻间,随后伸出小指轻轻勾住了紫落屏那冰冷且逐渐僵硬的手指。   指尖相交,谈秋心口泛酸,昨日的哭喊已经将他大半情绪都释放了去,如今谈秋倚靠在榻边,竟陡感浑身无力,只将脑袋侧抵着床沿,目光无神地望向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日光都被遮住大半,似是连风都不忍惊扰了屋中的人,只细细地扫拂过厅堂,带动着帘幔如盈盈水波般扬起,轻轻地落在谈秋肩头,恰如一种无言的安抚。   另一边,姜府商铺。   姜北慕坐在内屋中,眼前的案桌上堆着厚厚一摞账簿,手旁的清茶早已凉透,茶叶沉淀在碗底,随着姜北慕的动作轻轻打着旋。   姜北慕自从屁股沾到椅子后,便一本账都没看进去,强自压着看了半页,心思却总飘忽出去,目光也不由得发直。   此刻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右腿舒展开来,伸到了桌下,左腿则架在了椅垫上,一手支着膝盖,指尖抵着额头,剑眉紧锁,另外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转着毛笔,笔尖墨已干涸,显然是许久没落笔了。   姜北慕鲜少在人前这般坐姿,这与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有关,面对部下,总得不苟言笑,行事有方,才能治的住他们,而只有在私下里,姜北慕因某事而苦恼困惑,久不得其解之时,才会心烦意乱,从而不再讲究那么多克己之礼。   而现下,显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姜北慕自认不是一个会困囿于感情之中的人,但他也经历过至亲去世的悲痛,才会更理解谈秋此刻的崩溃。   若是紫落屏不曾与他重逢,或许这事还不至于让谈秋如此悲痛,可惜……天意弄人。   姜北慕长叹一声,拧着眉头将笔搁下,左思右想都没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正当他心烦意乱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之时,忽的一阵扑簌簌的振翅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咚”地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重物砸在了窗户上。   姜北慕神色一凛,起身打开窗户,正好看见一只通体雪白,尾羽上染着一抹红的白鸽落在窗沿外,白鸽见窗户大开,便歪着手指大小的脑袋往里探了探,随后跳了进来,落在案桌之上。黑豆大的眼睛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十分自然地抓起白鸽,从其脚上竹筒处抽出一张纸来,上面简单几句,便将萧野那方的情况道了出来。   符鹤当日验了尸身,紫落屏身中两种毒,而柳裕生则是死于心口的刀伤,并未中毒,那柳裕生更是死在紫落屏之后,那官员不知是因着顾忌城主府还是姜北慕,并未因此借题发挥,更好似不甚在乎那柳裕生的死因,只将后事交予知府去处理,随后便不再插手。   姜北慕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便将其撕碎扔了,再将白鸽放回,关上窗后才稍稍定了定神,压下心中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那京官不追究,倒是省了他的力,至于后事如何,暂且边走边做吧!   姜北慕这般打定主意,便不再纠结于眼前的账簿,随手将账簿合上,又将窗框的插栓拉好,便起身往家中赶去。   至于铺子的事,暂且再往后延延罢。   过了年后仿佛就没有什么好天,靡靡霏霏的雨丝裹着刺骨寒意化作一根根细针,无孔不入地洇湿了大地,各家琉璃瓦上都泛着一层浅色银光,天地间一片寂静,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也人烟稀少,无人喜欢被这寒雨打湿衣裳,都纷纷躲在家中。   姜北慕一路走回家中,途径百姓房屋,暗沉的天色中,一道道温暖昏黄的火光透出窗花,伴随着一句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织成一副饱含人世百态的网,沉甸甸地笼住了姜北慕的心。   是了,他大意了。   如今谈秋心中悲恸,他怎么能只顾着让谈秋一人冷静的想法而离开他,他此时更应该陪伴在谈秋身边才是。   姜北慕为了赶时间而走了小路,小路青石交错,常年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漫长着青苔,雨后更是湿滑,姜北慕却足下生风,步履稳健,一路不知踏碎了多少水洼,行色匆匆地没入烟雨蒙蒙的雾气之中。   与此同时,与姜北慕一房之隔的大道之上,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骨碌碌地碾过水坑,朝街道尽头奔去。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一座府邸之前,府中人似是早走接应,走出两个体型雄壮的彪形大汉,看也不看其他,走至马车近前便伫立不动了。   驾车之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微垂下头,长长的帽沿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听见粗砺沙哑的老朽嗓音。   “要验货么?”   两名大汉相视一眼,随后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便上前拱了拱手,一副江湖人做派,粗着嗓门道:“既然是当家的至交,这点小事还是放心的,就不验了,我们直接把车带进去就行。”   坐在车辕上的黑衣人并不回话,另外一名大汉却蓦地背生寒意,好似那斗笠之下有一双鹰眼不怀好意地探视着二人,当即一个机灵道:   “当然还请老兄进府里好好休息休息,晚间我们当家的亲自给您备一桌酒菜,再着两三美婢伺候,保管您舒舒服服的。”   此话完,那黑衣人才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翻身下马,也不管这两名汉子和马车,直接进了府。   待黑衣人身影消失,那两名大汉才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不屑。   “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着他去捉两个女人都要这么久,还摆谱了。”   另外一名大汉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正事要紧,先把马车停进去吧。”   “不急,得先验验货,免得人出了什么问题,进了这个门后可就说不清了。”   另一人闻罢,也不好再说什么,二人便掀起车帘朝内看去,只见车内歪歪斜斜地倒着两道身影,看身姿皆是女子,只不过一袭粗布麻衣,左边的人稍显年长,鬓角亦有几丝白发,但容貌秀美,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风姿。   而这妇人手中紧紧拥着的,则是一名年约十六的少女,少女如同鹌鹑一般缩在妇人怀中,露出的手臂纤瘦,直似没几两肉,干巴巴地看去全是骨头,瘦的可怜。   两名大汉见其呼吸平稳,便将帘子放下,驱车进了后院。   而在府邸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石府” 第148章 意外   屋中燃着上好的暖香,炭盆所散发出的氤氲热意将外界寒意隔绝在外,红幔轻垂,余香袅袅,床帏间挂着的金铃不时相撞,发出泠泠清脆的声响,床铺吱呀吱呀地摇着,半晌才倏地停下。   帐中人影幢幢,传出几声女子娇吟嗔怪之语,间或夹杂着男子调笑的靡靡之音。   “把人找到之后呢?你想怎么做?拿去威胁他们么?”   女子嗓音娇柔欲滴,青葱玉指轻轻点在身下那坚实的胸膛之上,美眸若水,含笑望着身旁男人。   男人神色愉悦,揽着美人的手臂紧了紧,不急不缓道:“当然不,威胁他们?怕是引火烧身,没必要做的这般决绝。”   女子有些不解,一手撑着男人胸膛,支起上半身,白皙似美玉一般的脊背之上乌发滑落,堪堪遮住身前春光,落在男人眼里不免喉口又是一紧。   “那你费这么大力气将人给捉来是做什么呢?打探行踪都折了你几个兄弟吧?”   男人但笑不语,轻浮地摸了一把女子嫩生生的脸蛋,“折去的几个是我来查明他们身份的,至于那两个人,只不过是我们从山匪手中救下的罢了,顺路给他们送回去。”   石夫人美眸一转,静思稍许便反应过来,嗔道:“你这是想让他们后院起火啊。”   “后院起火算不上。”男人自得一笑,“至少能让他们烦上一阵,姜家背后势力虽大,可树大招风,其背后的商铺资源难保不会有其他人惦记,结盟定然是指望不上了,但是一旦时机成熟,找些人落井下石,还不是轻轻松松?”   女子秀眉微蹙,踟蹰道:“你怎么能保证她们就能如我们所愿呢?毕竟人家也是一家人,说不定见了面之后,尽释前嫌,那咱们不就白费力气了?”   男人微微一笑,“一个乡野村妇,加上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丫头,能分得清什么,也不指望她们能闹出什么风波来,只要有心,足以让那姜北慕头疼上一阵子。”   女子思忖片刻,忽的笑了起来,还不及说话,却忽闻房门被扣响,门外人道:“夫人,那俩兄弟已经将人带来了,正往偏房去呢,着我来向您说一声,是现在去见见还是延后再议?”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女子懒懒回了一声,门外便柔柔地应了一句,再无动静。   床榻上,女子披衣而起,随手拿了内衫便往屏风后走去,不多时,一位意态慵懒的红衣美妇便旋身而出,途径床榻时窥得男人并无动静,当即好奇道:“怎的,你不与我同去?”   男人懒道:“我去做什么,那两人你来应付足以,方才累了,正好歇歇。”   石夫人笑骂一声,以指为梳轻轻理了理微乱的发丝,便拉开门朝外走去,门外一名容貌秀丽的少女侍立于侧,显然是方才来通信之人。   石夫人看也不看她,径自拥着大氅朝偏房走去,很快倩影便消失在转角。   门外侍女面露犹疑,目光不住在大门与石夫人消失的转角来回,就在其犹豫着准备离去时,房门忽的被拉开,男人袒露着胸膛,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直接伸手将侍女给拉了进去,侍女一声惊呼随着房门的重新关合而被淹没。   与此同时,姜府之中。   谈秋做了一场梦,梦中紫落屏的音容笑貌与以往无二,而他同样在梦中也未能制止紫落屏离开,依旧是暮春的那场小雨,楼外青山隐隐,绿水迢迢,暮春的雾气缠缠绵绵地勾着街道之上的往来行人。   紫落屏一如记忆之中,那般满怀希望地上了柳家的马车,遥遥与他挥手,随后车轮碾碎了轻柔的雾气,驶向城外,谈秋便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满地破碎的雾气重新汇聚,弥漫,随后如同一个怪兽般蛰伏在城外,将那辆马车吞噬。   “秋儿……”   谈秋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大开的窗户中间扫进些许风来,吹过脸庞时才蓦地感受到这股凉意。   他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大氅,谈秋拢了拢衣领,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再抬眼时,姜北慕已经走到了窗边,正将窗户关上,似是察觉到了谈秋的目光,姜北慕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转身朝谈秋走来。   谈秋正欲起身,忽的脚下一酸,方才睡在床边时间太久,脚都压麻了,坐着时还不觉得,此刻一旦站起来,整条腿都好似千万根针扎着,酸痛不已,瞬间便倒了下去。   姜北慕眼疾手快,一把将谈秋给扶住了,“怎么坐在地上?窗户还开着,也不嫌冷。”   谈秋勉强站了会儿适应双腿的酸痛感,这才摇头道:“我没想睡的,就是眯了会儿,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回来多久了。”   “没多久。”姜北慕随口回了一句,接着便将谈秋扶去一旁的桌边坐下,自己则蹲在他身旁,抬手轻轻揉捏着谈秋的小腿,“我已经安排人去布置灵堂了,今晚停灵一夜,明日便可下葬。”   谈秋出神地望着姜北慕,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墓穴让周章去留意了,看了一处城外霞山的地方,周章还没回来,等他回来若是风水还行,就葬在那里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谈秋揉了揉眼睛,勉强对姜北慕笑道:“落屏哥哥说了,不用大操大办,简单点下葬就行。”   谈秋言罢,不免又想起紫落屏留的那封信,只不过信上并未写什么有关他身后事的嘱托,只一句拿草席卷卷扔了就行。   姜北慕给谈秋揉腿揉了良久,才轻叹一声,“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办就好。”   谈秋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话头都咽了下去,姜北慕笑了笑,伸手将谈秋脸上未干的泪痕擦净,继而站起身来,将人拥入怀中。   谈秋侧脸贴在姜北慕的腰间,呼吸逐渐平稳。   “咳。”   一声轻咳蓦地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二人寻声看去,才见门外周章半侧着身朝内探来,一手成拳凑在嘴边轻轻咳了一下,见二人看来,才慢条斯理道:“有事找你。”   “可是霞山的事相看好了?”姜北慕问道。   周章轻轻摇头,看向姜北慕的眸光欲言又止,姜北慕忽的心中一突。   这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149章 谈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院中,姜北慕神色微凝,蹙眉看向周章,周章眉宇之间萦绕着一股子煞气,胸膛起伏不定,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深吸一口气,回道:“我也不知道那厮竟然如此懈怠,只安排了两个差役就送来了,路上也不知从哪冒出些个山匪来,我们的兄弟已经四散去山中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能将人给找到。”   “怕是找不到了,将人都唤回来吧。”   良久,姜北慕才沉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周章的肩膀,“两个妇人加两个差役能惹什么山匪眼红去劫道,无非是被人给半路搅了局罢了,至于何人所为,我心中也有个大致猜想,只需看明日是谁登门即可。”   周章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积着一股子的怒意,显然这件事乃是因他大意而出了差错,只不过手下人竟如此怠惰,着实令他有些难堪,不免瓮声瓮气驳道:“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劫的,我亲自去将人给带回来。”   “人现在应当在城西石府,不过你暂且不用动身前往,他们费尽心思将人劫去,无非是想动些手脚以此来对付我,而秋儿的家人又是极好的把柄,说不准此刻已经被他们奉为座上宾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姜北慕肚子中也压着一股子怒意,以往他在京中为将,多数时候都是在边塞,鲜少被卷入朝中的风云诡谲,故而对一些弯弯绕绕的阴招烦不胜烦,而四方城中,屡次出现的都是暗中作祟,偏生按照当朝律法还不得对他们如何。   “你能忍得,我可忍不得。”周章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什么东西都敢骑我头上来了,等这件事解决了,所有牵连的人我都得一一去算个账。”   “这件事你不用管,既然当初我答应了下来,自然也该由我来处理善后。”周章挥了挥手,打断了姜北慕欲言的话,随后似是犹怕其担心,便加了一句,“我有分寸。”   “只是怕你还不待做些什么,他们就已经将人给送了回来了。”姜北慕无奈,只好随周章去了,“此事暂不与秋儿说,至于那霞山的事,你可去看过?”   见姜北慕不加阻挠,周章的脸色才稍有好转,“定下来了,原先那处是一个官家老爷看中的,但是那官家突然暴毙,又被抄了家,妻妾跑的跑,卖的卖,如今这块地就空了下来,也一直没人买,我瞧着地方大,也干净,四周也没什么孤坟野墓的,就定了。那老板许是从中得了不少的油水,连出殡的人都给安排了。也省了我们费事。”   姜北慕闻言颔首,“劳你费心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周章神色微动,也不应声,就这么转身走了,姜北慕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回了屋。   屋内谈秋又坐回了紫落屏的床边,手中拿着紫落屏生前常弹的琵琶,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甚至连姜北慕走近都没有能发觉。   姜北慕轻轻将琵琶从谈秋手中抽了出来,放在了紫落屏身旁,“这件东西,就随他一起下葬吧。”   谈秋迟缓地转过头来,轻轻颔首。   姜北慕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将谈秋从床畔拉回,强行将人带去了窗边,展开大氅将谈秋揽入怀中,下颚轻轻在谈秋冰冷的面颊上厮磨一番,才放缓了语调,轻声道:“你看,屋前这可以架几根木架子,等开春了,再牵些紫藤来,不出几年,就能开满院子了。”   谈秋原本失神的眸光逐渐被姜北慕的话语所吸引,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一片萧瑟空寂的土地,雨后泥土散发着一股独有的腥气,夹杂着清风裹挟而来的草木香,便似一剂良药注入谈秋这近乎膏肓的身躯之中。   “到时候铮儿也大了,可以让铮儿住在这个院子里,再造一个小屋子给那白犬住,他俩总是形影不离,正好让他们住一起,免得总去我们那。”   姜北慕声音轻柔,每一个字都似带着缱绻情意,吐露在谈秋的耳畔,字句间,谈秋仿若真能看见一个半大的孩童牵着一只趾高气昂的白犬巡视着这个院子每一个角落。   “那我们呢。”谈秋不禁脱口而出。   姜北慕低笑一声,紧了紧环抱着谈秋的臂膀,“天山的雪,湖州的水,赤河沙漠的月,还有乌苏日草原的骏马,这些风景,我都带你去看一遍。”   “去一处地方要很久,来回奔波的岁月中,这些风景足以填补我们的余生。”   “余生很长,生老病死,反复无常,你无法决断他人的命运,他的自尽,何尝不是全了他的心愿。”   “好好睡一场吧,一切都有我在。”   谈秋出神地望着院外的树,树枝纵横间,一个鸟巢架在枝丫中,一只灰扑扑的雀儿钻了出来,小小的身躯被细密雨水打湿,鸟儿浑不在意地拍了拍翅膀,从枝丫间一跃而下,掠过谈秋头顶的天,化作一道虚影投向空中,直至成为一痕墨点,在苍茫灰暗的天空之中如海中小舟浮浮沉沉,最终消失于眼前。   “下雨天,怎的还有鸟儿要出去。”谈秋久未收回目光,轻声问道。   “许是给他媳妇找吃的呢。”姜北慕低声笑着回道。   鸟儿掠过千家万户的瓦檐,飞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飘飘忽忽地从这家飞到那家,雨势渐大,鸟儿不再高飞,反倒俯冲向一户人家院中,寻地躲雨,落在廊下,豆丁似的小眼打量着四周,脑袋左右晃着,不知是在打量着什么,忽的一停,紧着便扑簌簌地拍着翅膀飞向廊外。   转角处转进一道倩影,手捧热茶,足下步履匆匆,眼见一道黑影掠来,不及躲闪之下那道黑影又瞬间一个急转,没入雨帘中,飞入树丛间,消失不见。   “啊!”   丫鬟吓了一跳,手腕一抖间盏中热茶都翻出些许,好在其手脚麻利,只微微一个恍神便重新将茶盘稳住,恨恨地朝那鸟儿消失的方法啐了一口,骂了声“不长眼的小畜生。”   丫鬟冷哼一声,才俊秀端着茶盏沿着长廊送进一扇门中。   屋内热气氤氲,入门的一瞬便驱散了外间寒意,丫鬟还是规规矩矩地在门口屏风处等了会儿,直到身上再无寒意,才端着茶盘入内,屋内地上铺就软毯,哪怕赤足踩在其上都不觉冷,丫鬟不敢踩上去,只沿着外围一圈绕上主位,恭恭敬敬地将茶盘放在主人家的右侧。   而主位上则慵懒斜倚着一位美妇,一袭红衣更衬地其肌肤胜雪,乌发披垂,半缕被松散挽起,斜插着一只金步摇,随着美妇侧头而轻轻摇晃,流苏扫过那截雪白的脖颈,更添几分艳色。   而在美妇侧旁,则坐着两名粗布麻衣的女子,一者年长,面色憔悴,鬓发微白,身形也有些走样而略显臃肿,不过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风姿。   而在妇人身旁的,却是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少女身材格外消瘦,一袭粗麻衣裳穿在身上更是两袖空空大出不少,露出的手腕上已是皮包骨,发似枯草,眼窝深陷,一双迟钝的眸子中满是紧张局促,有意避开了主位上美妇那探究的目光,只死死挨着妇人,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低下去。   “不像,真是一点也不像。”   主位上美妇秀眉轻蹙,殷红的双唇轻启,自言自语说着。   石夫人此刻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那人给抓错了,不然这一老一少,看起来怎么也跟谈秋靠不上边,那妇人也就罢了,尤其这小女孩,浑然没有谈秋那股子灵动的劲,容色也差了不少,说是一个娘胎出来的都有些令人生疑。   “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石夫人按捺下心中困惑,还是朝着那少女问道。   少女猛然被问了话不禁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地看向身旁的妇人,好似石夫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敢令她直视。   那妇人见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石夫人,见其并无不耐之色,才低声安抚了几句,少倾,那少女便喏喏回道。   “我叫谈嫣。” 第150章 美事   石夫人闻言眉梢轻挑,笑言:“那你们二人怎么会落到山匪手里?”   谈嫣有些怯怯地看了石夫人一眼,缩回谈母身旁,嗫嚅了几句,石夫人没有听清,眼见这少女如此胆怯,心下多少有些不耐,面上却要摆出一副良善模样,继续宽慰道:“你不用怕,到了我这里就没人能再伤害你们了,不过我看你们身上也没有带什么财物,怎的会被那贼人看中?”   “回夫人的话,我们母女两人乃是受人之邀,前来寻亲的。”谈母一手将谈嫣揽回身后,起身朝石夫人行了一礼,低声回道。   “寻亲?”石夫人闻言眸光微亮,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明知故问道:“你们可是要去姜府?寻的可是一位叫做谈秋之人?”   谈母闻言身子一顿,面上显露出惊讶之色,语调亦不自觉带着颤意,“您……认识他?”   石夫人身子轻轻朝后仰去,面露笑意,青葱玉指缠绕着自己发丝打转,“这不是凑巧了么?我正好与姜府也算有些渊源,这不是近日来听说谈秋他有意寻亲,未曾想竟如此巧合,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往姜府,你们也受了惊,现在我府上歇息一夜,我再将你们送去团圆好了。”   “这……不劳夫人您费神了。”谈母纵使心绪激动,却依旧强自忍耐,恭敬道:“民妇与小女并无大碍,不敢再叨扰夫人,烦请夫人指明方向,民妇可自行前往。”   “这是说的哪儿的话。”石夫人掩唇轻笑,侧眸轻飘飘瞥了眼一旁奉茶的侍女,淡淡道:“还不快给去沏茶?”   “这事儿倒也不是我不想让你去。”石夫人面露沉思之状,轻叹道:“其实是姜府现在正在发丧,你们二人此时前往,倒不太合时宜,暂且在我这里住上一晚,等明日出了殡,我再送你们二位前去。”   言罢,石夫人也不待谈母再推辞,直接朝另一边的侍女挥了挥手,“吩咐下去,今日晚间厨房好好备膳,就说有客来访。”   侍女应声而退,谈母见状也不好再拒绝,否则倒是下了石夫人的脸面,只好无奈应下,握住谈嫣的那只手手心不住出汗,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石夫人将二人表现尽收眼底,不禁露出一抹玩味的神态,这谈母倒不像是个寻常的乡野村妇,想来以前也是见过世面的,而她旁边的那个丫头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鹌鹑,自打进了屋,都没敢抬眼正经看过几眼。   这样的丫头,最是好骗。   石夫人玉指轻点红唇,晕开一片殷红,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谈嫣身上。   如此相安无事直到夜间,谈秋下午又搂着姜北慕睡了一会儿,直睡得手脚酥麻,浑身骨头都似浸了醋一般酸涩,才起身朝紫落屏停灵的院子走去。   谈秋提着灯盏,拢紧大氅沿着长廊走向小院,此刻天色已晚,丫鬟小厮大多回了房,路上空荡荡地一个人影也无,唯有点点火光自檐角的灯笼下投射出来,堪堪为谈秋扫去些许黑暗。   姜北慕原本想将整个姜府都挂上白,东西都备齐了,临到头来却被谈秋制止,二人商定下来,最后只在紫落屏的这个小院中挂白,至于那些丫鬟小厮,谈秋更不想多加桎梏,便随他们去了,不过许是上回丫鬟们多嘴被谈秋撞见后还心有余悸,接下来的时间中个个都安分守己地很,心照不宣地都穿戴起了素色衣裳,直看地谈秋有些无奈。   谈秋一路提着灯笼进了小院,熄了笼中烛火后才推门入内,屋中弥漫着一股供香的气味,法台也已摆好,瓜果贡品一应俱全,“奠”字两侧已然燃起高红烛,更将室内衬地一片光亮。   而令谈秋倍感意外的,则是那道在法台四周忙碌布置的身影。   “慕哥?你怎么在这里?”谈秋将灯盏挂在门旁,走上前去。   姜北慕顺手将最后一块白布盖好,才对谈秋笑道:“你不愿意在正厅布置,我也只能这般从简了,棺木下午也运来了,尸身也已安置好,你再来看看吧。”   谈秋不发一语走上前去,姜北慕静静站在棺木旁,烛火下目光温柔且坚定地落在谈秋脸上。   谈秋伸手轻抚棺木,心中蓦地浮起一种异样的情愫,只稍稍有些出神。   “今夜我陪你在这里守灵。”   姜北慕轻声说道,随后执起谈秋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   谈秋放缓了语调嗯了一声,姜北慕便从旁拿了两个小木凳,一人一个坐在了灵前,肩膀相帖也不说话,只默默看着眼前的法台。   姜北慕坐在谈秋身旁,静静望着烛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谈秋安静地依靠在姜北慕的肩上,不需要说话,只这般安静的陪伴便足以让他感到安心。   “饿了么?”半晌,姜北慕忽地开口问道。   “我不饿。”谈秋摇了摇头,“周章呢?今日好像一整天都不曾看到他。”   姜北慕神色微动,双手交叉握在身前,“许是有事出去了,找他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就是顺口问一下。”谈秋没有起疑,“这几天……铮儿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好,能吃能睡,现在是有阮月陪着他,前段时间阮月觉得那原来的丫鬟年龄太小,不足以照顾好铮儿,才接手了去。”   “那就好。”   谈秋喃喃自语,姜北慕则悄悄侧了侧身,对谈秋道:“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睡会儿。”   谈秋本想回一句不累,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只微微挪身,将上身倚在姜北慕的肩上,目光落在摇曳的红烛之上。   一室静谧,只余些许微风穿过窗框摇曳烛火,将二人相依偎的影子投在墙壁之上。   较之姜府的寂静冷清,石府此刻则是大摆宴席,热闹地很。   石夫人坐在上首,左侧则是一名戴着面具瞧不清容貌的男人,正细细品着美酒,而在她右侧,坐着的则是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胸口的谈嫣。   “这道翡翠鱼可是我们家厨子的拿手好菜,妹妹可要多尝尝。”   石夫人热络地夹了一块鱼肚的肉,放到谈嫣身前的碗中,仅片刻的功夫,石夫人便已姐姐妹妹地称呼了起来,直将谈嫣闹地整个小脸涨红,目光求救似地看向对面的谈母。   谈母亦是心中焦急,但那首座之上的男人目似利刃一般直射向她,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不敢妄动分毫。   谈嫣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小口地咬下了鱼肚,鱼肉滑嫩带着一股鲜香,谈嫣何曾尝过如此美味,当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石夫人见谈嫣吃了自己夹的鱼肉,当即眉开眼笑。   “我越瞧越觉得与妹子你投缘,想当初,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家中已经给我说了门亲,只得整日被关在家里,哪像妹子你,小小年纪就游历了四方,可曾遇到什么好玩的事物不曾?”   “我…我不记得了。”   谈嫣喏喏应了一声,目光忍不住地流连在那翡翠鱼上,却不敢开口多说。   石夫人见状直接将那翡翠鱼换了个位子,放在了谈嫣的身前,“妹子多吃些,这回来了这四方城,可就留下不走了?”   谈嫣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谈母。   谈母紧着回道:“回夫人,这也是未定的事,兴许明日见上一面我们就离开了。”   “这可不成。”石夫人一副颇为不赞同的模样,“你们亲人聚首,哪有见了一面就走的道理?再说这四方城虽不比京都繁华,但在江南这一带,也算是个大城了,城中不乏一些与京都来往的贵人,更何况这四方城中青年才俊更是多,个顶个地生的俊俏,妹子也适龄了,若是合适,能在这四方城觅个良婿,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第151章 带谁来了?   “嫣儿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丫头,哪里攀地上城中贵人。”谈母胆战心惊,面上笑意几乎维持不住,桌下的双手紧张握成拳,指腹来回磨蹭着手背,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夫人莫要打趣她了。”   谈嫣虽害怕,倒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忙附和着自家母亲的话,怯懦道:“夫人别逗我了,我哪里配得上……”   “这话怎么说的。”石夫人啧了一声,轻轻蹙眉,抬手给座旁的男人倒了杯酒,“妹子也太妄自菲薄了,你与你哥哥都是同一个娘生的,难道还分什么优劣么?你哥哥现如今在这四方城中可风光地很呢,不仅成了那姜府的管家,还背靠城主府这座大山,你身为他的妹妹,他还能委屈你把你嫁低了?”   谈嫣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出言驳斥,倒不是她认同这番话语,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石夫人话里有话,而她却不知该怎么接,只好缄默不语。   谈母同样也垂首不言,并不打算接石夫人的这个话茬,只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眼观鼻鼻观心,身前的筷子更是一下都没动,只浅浅喝了几口茶。   石夫人见二人不接话,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嘴上却转了个弯,将话头给岔开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快些吃吧,吃完了我再带你们院子中走走路,好消食。”   言罢,主座之上的男人举起酒杯来,朝谈母与谈嫣的方向举了举,仰头饮尽,石夫人一旁笑着搭腔,随口挑了些话题,一顿饭便这么食不知味地过了。   到了晚间,石夫人便没有太多心思与二人周旋,只挥挥手让丫鬟安排了一个空房给谈母二人睡了,屋内许是太久没有人住过,一股阴湿霉味始终萦绕不去,好在被褥还是新的,母女二人便简单点裹着被褥挤在一起取暖。   然这一间屋子,已经比她们从前风餐露宿不知好了多少。   谈嫣更是头一次睡到如此软和的床榻,被褥也是干净温暖的,那一丝霉味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谈嫣瘦削的小手轻轻抚摸着被面细密的刺绣针脚,眸中满是餍足,身旁的谈母呼吸沉稳似已入睡,谈嫣却一时半会有些兴奋地睡不着。   “娘亲……”谈嫣悄声开口,很快便得到了谈母的回应。   “嫣儿还不睡么。”   “娘…明天咱们就要去见哥哥了么?”谈嫣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被褥,心中升起一股子说不清的感觉,有些期待亦有些害怕,“哥哥会不会不记得我了。”   谈嫣说完,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她印象中哥哥很早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几点关于谈秋的零星记忆都模糊不清,正儿八经说来,对于此刻的她,谈秋这个哥哥与一个陌生人似乎也并无太大差别。   “不会的。”谈母笑了起来,翻身将自家瘦弱的女儿揽入怀中,粗糙掌心一下下地轻拂着谈嫣的后背,似是安抚受了惊的幼兽一般,“你哥哥自小就很喜欢你,若不是因为那场意外,或许这个家里,最疼你的该是你哥哥,你们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同母的亲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消弭的。”   谈嫣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黑暗中茫然的眸子有些出神地望着屋外惨淡的光芒,心中不知为何忽的响起方才在席间石夫人说的那番话。   她真的能留在四方城么?   “娘……”谈嫣喏喏开口。   “怎么了?”   “我们真的能留下来么?”   谈嫣问罢,没由来地开始紧张起来,黑暗中谈母久久未答话,久到谈嫣几乎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但那规律的呼吸声却放缓了很多,谈母一时不回,谈嫣的心便沉甸甸地往下落一丈。   谈母沉默了许久,才轻叹一声,“会的,你会有一个家的,不用再四处漂泊了。”   谈嫣得了这番回答,瞬间一双眸子晶亮无比,“真的么?那真是太好了!”   黑暗中谈母面色复杂,眸中掺杂着太多情绪,终了还是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谈嫣便这么倚在谈母怀里,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一队身着素衣白服之人便从姜府正门而出,队伍人数并不多,队前两侧人手持白皤,纸钱飘飘摇摇地洒向天空,被风吹拂着落在地上,溅在地上,与泥水混在一处。   谈秋与姜北慕走在首位,身后跟着姜府中的半数家仆,姜北慕一执伞,稍稍向谈秋的方向倾斜,自己半边身子则漏在烟雨中,被水雾浸湿。   谈秋等人一路从城中小路走到了霞山,直到棺椁被埋入地穴之中,泥土盖上的那一刻,一道金光遥遥自天际穿过云层,从霞山的山坡之上散漫开来,化作一道光束落在那碑位之上。   谈秋蹲下身,微微发颤的手指扫过石碑上凹陷的字痕,神色怅然。   出殡完,礼队便散了,只留下姜府之人,姜北慕直接让阮月领着这一众家仆先回去,自己则留下来陪伴谈秋。   就在阮月一行人离开后没多久,天际又飘飘洒洒地落下了雨点,敲在四周林间,簌簌地拍打着绿叶,微风卷起湿气与雨珠贴上谈秋冰冷的面颊,打湿了他的鬓发,墨黑的乌发贴在瘦削苍白的脸颊上,更有一种疲惫病态。   “走吧。”   姜北慕将谈秋扶起,轻声开口道。   谈秋略一颔首,转身之际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紫落屏的碑,随后与姜北慕一道走入山岚烟雨之中。   “那个戏班走了,班主被押去了京都,想必要受些牢狱之灾了。”姜北慕撑着伞,放缓了步调走在谈秋身边,“死的柳裕生不算那人身边什么亲信,但出了事还是需要给上头一个交代,故而就一起推了戏班班主去顶罪,恐怕日后这戏班也开不久了。”   谈秋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样也好。”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回了城,此时城中两旁的早点摊贩已然备起了热腾腾的粥饭,争前恐后地吆喝着吸引来往人群。   “饿了么?要买些吃食么?”姜北慕随口问道。   谈秋摇了摇头,“不了,还是回去后再说吧,铮儿还没醒吧?”   “嗯,特意让阮月将他哄睡了才出门的,怕他醒来看不见人会闹。”   “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谈秋道。   “没事。”姜北慕莞尔,“已经先一步让阮月她们回去了,她们能照顾好铮儿的。”   二人便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朝家走去,紫落屏已经落葬,谈秋却总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一时间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便落在了姜北慕身后,垂着脑袋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直到姜北慕忽的停下脚步,谈秋一时不察猛地撞了上去。   “怎么了?”   谈秋有些困惑地挪步走出,绕开姜北慕朝前看去,当即脸色不善。   姜府外停着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而这马车谈秋再熟悉不过,正是石府的马车,更令他警觉的,则是马车旁站在的红衣女子,女子一袭红袍金饰琳琅,端的是贵气逼人,而在察觉到谈秋的目光时,女子便悠然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谈秋还未开口,女子便悄然笑道:“不急着赶我走,你先瞧瞧我将谁给带来了?” 第152章 重逢   姜北慕眸色一凌,看向石夫人的目光带着森森寒意,石夫人却状若未闻,只将一双盈盈水眸看向谈秋,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殷红唇瓣似血般夺目炫艳。   谈秋对石夫人本来就没什么好感,此刻记忆又恢复了,更是对其没好脸色,“故弄玄虚,我们这儿不欢迎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言罢,谈秋便迈步欲走,却在步子抬起的一瞬间被人拽住,生生拦住了他离开的步伐。   谈秋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去,只见姜北慕眉头紧蹙看向石夫人,左手则紧紧拽着他。   “慕哥……”谈秋下意识唤了一声。   石夫人见状掩唇而笑,面上满是得意之色,不慌不忙从马车侧旁走上前两步,娇声道:“姜老爷是个聪明人,不过谈秋你确定不看看车里的人么?”   话虽如此,石夫人却抬手将车帘掀开,任由日光照入车厢,驱散其中黑暗,显出两道人影。   果然如此。   姜北慕稍稍放下心来,他一早就有猜想是石夫人插手此事,方才紧张也是因为怕周章半路弄出什么变数,不过见石夫人此番模样,想必周章还没来得及出手。   “你们还不下来见见人?”石夫人对着车厢内二人身影笑道,话音落下没多久,那两道身影便极其细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紧接着依次从车厢中走出,先是一名鬓发略有斑白的妇人,妇人下车后,伸手从车内搀了一名模样怯懦的少女来,少女自下车起便紧紧地跟在妇人身旁,目光低垂着落在自己足尖上,不敢抬头去打量众人。   姜北慕只略略扫一眼二人便继续看向谈秋。   谈秋起初还有些困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心底延伸出来,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妇人,不过待到那妇人转过身来,微微仰起头的一刹那,谈秋忽地整个人都好似被雷击中了一般,瞬间凝固在原地。   妇人张了张口,眼眶蓦地泛红,还未出声,眼泪便先一步落了下来。   谈秋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妇人,许久都未能有动作,仿佛还未从方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秋儿……”妇人身子一颤,嗓音沙哑,好似简单二字便磋磨了她大半的心力,字字泣血,仅仅说完这二字,便已抽去了她全身的力气。   姜北慕松开了手,谈秋踉跄一步向前,失魂一般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那妇人走去。   妇人早已泣不成声,勉强在少女的搀扶下才能将将站住身子,伸出枯瘦如老树一般的手臂颤着朝谈秋伸去。   谈秋一步一步走近,妇人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面上多年风吹日晒留下数不清的斑痕,深深的皱纹布满了这张曾经白皙如玉的面孔,却一点点地与谈秋记忆中年轻时母亲精致艳丽的脸相契合……   “娘……”   谈秋开口,才蓦地发觉自己嗓音已然哑成这样,短短一个音节,却好似已有数年未喊出口过,如今竟听来分外生涩。   而这短短一个字,却让妇人几乎哭死过去。   “儿啊……”   谈秋再难压抑,数日来低落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与妇人相拥在一起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姜北慕看不过眼了,才上来轻声安抚几句,将妇人与谈秋拉开,好让二人喘口气。   “娘……我没想过我还能再看到你……”谈秋哽咽着凝望妇人的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曾几何时,谈秋不止一次地不堪折辱想一了百了,但每每临到紧要关头时,脑海中总会浮现爹娘以及小妹的脸孔,而他便这般一次又一次地咬牙忍了下来。   而如今梦想成真的一刹那,却令谈秋有种庄周梦蝶的虚幻感,生怕下一秒便会从梦中醒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谈母一遍遍地轻声呢喃,粗糙手掌轻轻拂过谈秋的面颊,带着无尽的爱怜。   “来,快来见见你妹妹,嫣儿,你们多年不见了,还记着么?”谈母缓过气来,忙伸手擦了、一下脸上泪痕,伸手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少女拉了出来,推到谈秋面前。   少女没想到自己这个时候会被推出来,当即吓了一跳,待目光与谈秋的目光相汇集之时整张小脸霎时通红,磕磕巴巴地朝谈秋道:“哥……哥……”   谈秋也缓过了神,忙擦了擦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眼前的少女依稀与记忆中那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相重叠,谈秋当即忍不住上前一步想抱一抱小妹,只是手刚伸去,还未触及到少女,少女便猛地瑟缩了一下,朝旁躲去。   谈秋愣在原地,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是我唐突了,小妹现在是大姑娘了,哥哥不能随便抱了。”   谈嫣干笑了几声,垂下头去。   谈秋也不迟钝,明显能感觉到谈嫣对他的抗拒,只不过没有细想,只因自己被迫离家之时她的年纪还太小了,这么多年过来,对自己有些陌生也是正常。   “对了。”谈秋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四顾一番,笑着朝谈母问道:“爹呢?怎么没看见爹。”   谈母容色一顿,显出几分怅然,勉强露出一抹笑来,“你爹他……已经故去好些年了。”   姜北慕站在一旁,眼见谈秋又红了眼眶,当即心中一突,上前一步便抢道:“先进府里去歇歇吧,这些话我们坐下来喝杯茶再慢慢说。”   “至于你。”话音甫落,姜北慕侧眸一瞥那站在一旁看好戏的石夫人,不动声色道:“今日姜府有事,不见外客,还是请回吧。”   石夫人被下了逐客令倒也不恼,她想看的一幕已经看到了,也满足地很,闻言便笑吟吟地朝众人挥了挥手,步履轻快地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娘,小妹。”谈秋深吸一口气,将姜北慕到自己身边,朝二人笑了笑,轻声道:“这位是姜北慕,姜府的主人,我的救命恩人,也是……”   “我钟情之人。” 第153章 身份   “自你失踪之后,你爹便整日郁郁寡欢,天不亮便出门去寻你,直到深夜才回,每每都是毫无消息,那些时候我们只能靠着家中残存的皮毛去卖银子来维持家用,好在我病没有耽搁太久,自那之后你爹便几乎整日不着家。”   姜府厅内,谈母坐在上首,谈秋与姜北慕分坐其旁,谈嫣有些局促地坐在谈秋身旁,细瘦的指尖攥紧了衣衫,微微垂着脑袋,悄悄地用目光打量着姜府内厅,谈母轻声说着父亲的事,姜北慕与谈秋更是将目光都聚集在谈母身上,没有注意到她。   一名侍女奉了茶来,规规矩矩行礼:“小姐请用茶。”   谈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谢……谢。”言罢便受宠若惊地伸手去接茶盏,可她从未正儿八经用过茶盏,只傻愣愣地直接伸手去抓杯身,登时手指被拿滚烫杯壁烫红,整条手臂猛地朝后一缩,惊叫一声丢开了茶盏。   侍女也没多想,见谈嫣来接便松了手,谁知谈嫣这么一烫,茶盏便立即脱了手,咣当一声摔碎在地,滚烫的茶水四溅,打湿了侍女的裙角与谈嫣鞋面。   亦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谈嫣指尖被烫地通红,却不及她整张脸涨红,宛如一个煮熟的虾子般,从面颊到耳尖,无一不泛着羞怯之色。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谈嫣几乎快被吓哭了,感受到那蓦然投来的几道目光,说出的话都带着一丝颤音,忙不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却直接跪了下来,用手给那侍女擦衣裙。   侍女面露惊恐之色,紧忙要将谈嫣扶起,口中直告饶,“哎呀,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您快些起来,这茶我来收拾就行!”   谈母还不及开口,谈秋便已然起身朝谈嫣走去,侍女眼见谈秋走来,当即手忙脚乱,一咬牙使了劲直接将那害怕地直发颤的谈嫣给拉了起来。   “妹妹,没烫着吧?”   谈秋将自家妹子扶稳了,才朝那侍女略略颔首,“劳烦你清扫一下了。”   谈嫣抖地如同风中秋叶,谈秋只好求救似地看向谈母,谈母轻叹一声,前来将谈嫣揽入怀中轻声安抚片刻,谈嫣才稍有好转,只不过更是一动不敢动地埋在谈母怀里,深深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旁人。   谈秋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却见姜北慕也若有所思地看向这边,眸色沉沉看不出什么来。   方才他在门口想着与娘亲坦白,却不料话才出口便被姜北慕截住了,只说先进屋去坐下,不提谈秋的话头,谈秋虽不解,但看到自家娘亲稍稍松了口气的样子,心中还是不免一沉,只好先进来坐下,几人不约而同地不去提及方才门口的事,好像都忘了一般。   这边娘亲安慰着妹妹,谈秋自觉无趣,便回了姜北慕身边,走至其身后,手掌轻轻按在姜北慕的左肩之上,姜北慕顺势而为,将谈秋递来的手攥在掌心,带着厚厚一层茧的手指轻轻磨蹭谈秋的手背肌肤,带起一股痒意。   没过多久,谈母便将谈嫣给哄好了,谈秋适时开口道:“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而已,岁岁平安,没什么大事的。”   谈母一手拉着谈嫣,坐回了主位,目光看向姜北慕与谈秋,叹道:“自从你爹去世,我们孤儿寡母的没少受过欺凌,这些年我们四处找寻你的消息,一路风餐露宿,嫣儿便逐渐成了这幅样子,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   说到动情处,谈母不免又落下泪来。   谈秋紧着安慰,姜北慕啜了一口热茶,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嗒”的轻响。   “不是乱世人,就已经很好了,至于性子,总能慢慢转过来的,妹子年岁还小,在府里修整一段时间便能好起来,伯母不用担心。”   姜北慕有意收敛自己身上多年以来养成的军中气性,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平和一些,但仅这般淡漠语气,举手投足间便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谈母轻轻叹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继续道:“当年你爹为了寻你,可以说是散尽家财去给了那镇上的行商,以期盼他们途经他处时能代为寻你一番,可惜一年多都没有什么下落,家中好不容易积攒些的薄财又都散尽,你妹妹当时又巴巴地喊饿,入了冬也难以寻到野菜,你爹才迫不得已重新上山,冬日大雪茫茫,哪有什么好猎的东西?”   谈母苦笑一声,“但他却偏偏遇到了一只雪狐,你爹他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冒险去追那雪狐,谁知那狐狸跑去了别座山头……”   “你爹他不该追去的,他从未去过那座山,里面是否有其他人埋伏了陷阱他也不知道,可惜……”   谈母眼中带泪,轻轻抚过怀中女儿的肩膀,朝谈秋看来,“或许是天意如此吧,那座山那么大,可偏偏真的让你爹给遇到了一处陷阱,他因此身受重伤,狐狸没打到不说,还白白丢了性命。”   谈秋闻言身形微动,回想起幼时与父亲在一起的童真时光,再看这些年来的物是人非,一股怅然之感席卷而来。   “你爹去世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够将你找回,好在兜兜转转这么些时日,总算了了你爹这一桩心事。”   言罢,谈母站起身来,一手握着谈嫣的手腕,二人走至姜北慕身前,迎头便拜。   谈秋大惊失色,姜北慕已然眼疾手快地一把拖住了谈母,又将谈嫣拉起,“伯母,使不得。”   “秋儿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我知晓一定是因为你的庇护,而后又不辞辛劳助我一家团圆,更是莫大的恩情,桩桩件件加起来,我此生无以为报……”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姜北慕出声打断了谈母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只伸手将人给扶稳了,望着谈母沧桑的面孔,不知为何便想起了自己那已逝的母亲,两相情绪交融之下,姜北慕只长长叹了一口气,“吃过饭没?一起来吃点吧。”   姜北慕不愿意继续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下去,故而提出吃饭一说,谈母也识眼色,几人便由丫鬟摆开一桌早膳,简单吃了一些,谈秋便着手给谈母与自家妹妹安排住处了。   姜府中别的不多,空房总归是够的,离挽秋阁比较近的几处小院落要么是太小了两人住不开,要么是采光空间不太好,谈秋挑来挑去,还是选定了一处与自己一开始住的那间院子的对面院落。   现在自己的那间院子是有阮月和周章住,娘亲和妹妹住在他们附近,谈秋也放心,况且那院子还有一条小路能直接通往挽秋阁,日后来往也十分方便。   谈秋敲定之后,便欢欢喜喜地带着娘亲与妹妹去安身,二人一路走来,身上早已没什么行李,说是安置,更多的还是谈秋带着二人认认路,顺道也给姜府的家仆们过过眼,免得日后冲撞了。   谈秋一路上十分热络地同娘亲说着话,不时指向一处假山小涧,打趣几句,一段路下来,谈母与谈嫣二人也去了些拘谨。尤其是谈嫣,纵然她对眼前这位哥哥并不太熟稔,但血脉亲情却使她对谈秋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现下情绪稳定下来,谈嫣多多少少也回忆起了些许关于哥哥的记忆。   待谈秋将二人带至屋中,谈秋先将妹妹带去了其中一间房,简单布置一番过后才进了谈母的房间。   “娘,怎么不坐着歇歇呢。”   谈秋一进门,便看到谈母站在内墙一面的窗旁,正侧头看向窗外,谈秋笑着走了上前,站在一旁从这个角度正好能从窗户看到一处假山林立的小山涧,倒是十分清幽。   “秋儿,你老老实实告诉娘。”   谈母小心翼翼地从窗户朝外探了几眼,轻手轻脚地将窗户合了起来,转身后脸上便是一副凝重之色。   谈秋见状心跳蓦地急躁起来,仿佛要跃出胸腔一般,下意识地便感觉到娘亲要问的事一定与姜北慕有关,不免有些紧张。   “娘,你说。”   “这姜北慕,究竟是何身份?” 第154章 不是还有铮儿么   “娘……”谈秋脸色微僵,踟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谈母深深地望着谈秋良久,才长叹一声,“他不是普通人是不是?”   “慕哥自然不是普通人,你也看到了,他这不是经商嘛。”谈秋笑道。   “你还同我装傻。”谈母却蓦地红了眼眶,语调微颤,“他与城主府有关系,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如何能与他扯上关系?你当初失踪时也才几岁,一个稚童,除了卖给人家为奴作婢,便是卖进一些烟花之地,你手上并无经年累月劳累的茧与疤痕,足可说明你这些年来至少并未做那粗使奴婢,剩下的可能……也唯有……”   话至此,谈母已再难压抑情绪,未尽的话尽数吞进喉口之中,粗糙如枯树般的双手紧紧拥着谈秋,本就佝偻孱弱的身躯更似落叶般摇摇欲坠。   “娘不稀罕这些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娘只要你好好的,如果你是被迫的,那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日后哪怕出去要饭,娘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谈秋轻轻抱着怀中泣不成声的母亲,并未急着开口解释,只一下下地用手轻抚过谈母后背为她顺气,良久,待到谈母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谈秋才轻声道:   “原来娘早就能猜到这些,之前我还生怕你知道了会嫌弃我。”   谈秋语调平淡,不喜不悲,自有一种释然的意味,落在谈母耳中则更是揪心,只不待她开口再说,谈秋便轻轻将话头接了下去。   “娘,先坐吧,有些事情我是要和你说清楚的。”   谈秋挽着谈母在桌边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新茶,谈秋倒了一杯,递给谈母,“娘,你猜的没错,那日后我的确被卖进了春楼里,但当时我年纪太小,且瘦弱地很,只是伺候一些楼里的公子。在那里,我有幸遇到了一个人,他待我极好,几次三番救我于水火之中,如今姜府这白事,也是因他而做,可惜的是没能让你们见上一面。”   谈秋并未说太多关于春楼之事,只三言两语便轻巧揭过,而这其中数年来的艰辛,谈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自己娘亲说的。   “不瞒娘亲,其实我在那些年里,多次想过要自尽。”谈秋苦笑一声,“我一度都觉得自己撑不到见你们的那天了,但我遇到了他,也就是慕哥。”   “我与他,皆是心甘情愿。”谈秋言至此,忽的有些赧然,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梁,“他也的确不是一般人,我也不打算瞒着你,其实慕哥他成过亲,还有一个孩子,不过那位元配已经失踪许久了。”   见谈母面上的担忧之色依旧未褪,谈秋便继续道:“至于慕哥的身份……说来可能娘亲你都不信,他原是咱们苑朝的大将军,与城主府的萧野,多年前便在京城中相识,故而在这里,萧野也时常照拂一二。”   谈秋言罢,小心翼翼地去看自家娘亲的脸色,谈母却好似出了神,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   “娘亲……?”   谈秋伸手轻轻推了推谈母的手臂,谈母才猛然惊醒,眸中并无半分喜色,反倒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谈秋知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笑着打断道:“我知道我说什么,娘你都会不放心,我也信得过慕哥,听我说再多,不如您亲自看看,这段时日,娘你就跟妹妹二人先住在这里,时间久了,你自然就知道慕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谈母沉默良久,才轻轻出了口气,算是应下了,谈秋心中一块大石亦跟着落了地,“再者,同为男子,你孩儿我又不吃亏,还有慕哥的那个孩子,名唤姜铮,待晚间将他抱来给你瞧瞧,白白胖胖的,煞是可爱,你定然会喜欢他的!”   谈母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勉强的笑容,谈秋观其眉眼间有些许疲态,便温声道:“那我就不打扰娘了,你先好好休息,等晚上我再来。”   谈母此番并未阻拦,将谈秋送出了门。   谈秋站在门口,听到屋内再无其他动静,又站了片刻,忽的谈秋似感到一道目光自身后传来,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待其转身之时,却只见对面谈嫣所住的屋子大门吱呀一声合上,仿佛在躲着什么一般。   谈秋对自己这个妹妹着实有些无奈,只静静看了一会儿谈嫣的房门,见其没有再开门的打算,这才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迈步走出了院落。   与小院遥相对应的,便是周章所住的他曾经的院子,故而谈秋才走没几步,抬头便看见周章搬了个凳子坐在院门口,左手上拿着一截木棍,右手握着匕首不知在削什么,地上积了一地的木块。   姜北慕则抱臂站在周章身旁,二人似乎在交谈,谈秋走出没多久,姜北慕便看到了他。   谈秋原本想回挽秋阁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来,看向姜北慕。   同一时间,姜北慕也侧头与周章说了句话,周章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随后姜北慕起身朝谈秋走来。   “怎么又披大氅便出来了。”   姜北慕第一句话便是先兜头说道,随后更是解下了自己的毛氅给谈秋披上。   谈秋感受着毛氅上残留的气息,软和的毛领近乎将他整个下巴都陷了进去,更将那面容衬地精致小巧,姜北慕动作轻柔地为谈秋披好毛氅,指尖更是留恋地擦过谈秋滑腻柔软的肌肤,带着几分眷恋与疼惜。   谈秋微微侧头,将自己面颊整个贴在了姜北慕温暖宽厚的掌心之中,闷闷开口道:“我和娘都说了。”   姜北慕神色不动,“嗯,她怎么说?”   谈秋想了想,老实道:“她还是不放心,我让她住下一段时间,总能看到你的好的。”   姜北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为人父母的,总会担忧自己孩子,生怕其受了一点委屈,况且你与你母亲才刚刚重逢,如此要她一下子接受我,着实困难。”   “就是委屈了你。”谈秋神色歉疚,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姜北慕,声音沉闷道:“我会再去试着说服我娘的,她人很好的,给她几天时间想想,她会同意的。”   “若是你娘不同意,你便要弃我而去了么?”   姜北慕将埋在自己胸前的小兔子抓了出来,指尖捻着谈秋下颌,微微使力迫使谈秋仰头看他。   “若是她不同意……”谈秋抿了抿唇,目光中透露些许坚决,轻轻挽住姜北慕的手腕,正色道:“那我就一直劝到她同意。”   姜北慕含笑垂眸,指腹轻轻蹭过怀中人儿那柔软的唇,“不必担心,你娘会同意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谈秋有些想笑,姜北慕这话说的信誓旦旦,倒是显得他这般担忧是自作多情了。   “不是还有铮儿么?”姜北慕坦然一笑。   谈秋忍俊不禁,莞尔道:“那我们可算是想一块去了。” 第155章 宝宝最可爱   入夜,有了姜北慕的吩咐,厨房更是铆足了劲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天方擦黑,谈秋便闻着味儿了,猫儿似地拥着狐裘蹭到窗边,探头出去深吸一口气。   雨后淡淡的土腥气夹杂着草木清香袭来。   “我闻到了炸肉丸的味道。”谈秋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哪位厨娘,拿手好菜便是炸肉丸,外酥里嫩,肉沫夹杂着葱段清香,仅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姜北慕将目光从账簿上挪开,看向窗边站着的人,忽的笑道:“过来,别吹了风受凉。”   谈秋闻言,又深深吸了一口,直将那勾人的肉香尽数闻来,才摸着肚子走到姜北慕身边,姜北慕将手上书卷放下,伸手直接将谈秋揽了进怀,谈秋一个不稳,跌坐在姜北慕怀中,正要起身时却被姜北慕按住了腿。   “动什么。”姜北慕揽着谈秋腰肢的那只手下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谈秋的屁|股。   “啪”地一声轻响,却将扭动挣扎不歇的谈秋登时震在原地,谈秋瞪圆了一双猫儿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北慕。“你打我做什么。”   “你打铮儿屁|股的时候被我瞧见了。”姜北慕面不改色,“身为他的父亲,为他出出气不是应该的么?好了,莫再扭了,乖乖陪我坐着,晚间还要与你娘亲妹妹一道用饭。”   谈秋两只耳朵都红了,浑像是染了抹那天际云霞,臀下那张宽厚大掌只轻轻托着他,半点旖旎也无,谈秋等了半天,不由好奇侧头去看姜北慕,只见其微微凝着眉头,目光落在身前的账簿上,右手支着下颌,指尖轻轻擦过下唇,一副沉思模样。   谈秋这一看,便不由得入了迷,思绪也不知飞去了何处,只坐在姜北慕腿上,上半身倚在桌上,望着姜北慕俊逸的侧脸发呆。   “盯着我瞧这么久,还流口水,莫不是想将我生吞了。”   姜北慕嗓音低沉,轻轻笑着打趣。   谈秋猛然回神,下意识伸手去擦嘴角,待触及姜北慕那双含笑的眸子时才发觉自己被耍了,当即忿忿挣扎着要起身。姜北慕索性弃了书卷,专心与谈秋逗弄起来,姜北慕双臂似铁铸的一般,任谈秋怎么挣扎都岿然不动,几次三番要站起,都被姜北慕揽着跌坐了回去。   “莫再动了。”   姜北慕揽住谈秋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几乎快将他整个人都绑在姜北慕身上了,谈秋呼吸一窒,双手撑在姜北慕肩上,二人挨地极尽人呼吸交错,温热气息扫过他的脖颈,谈秋还不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姜北慕那双深沉的眸子中染上了一层晦暗。   恰此时,谈秋忽感身下火热硬挺,隔着厚厚的冬装他都好似能感受到这股灼热的气息,瞬间整个人都红了。   姜北慕喉结滚动,双臂逐渐锁紧,身子一点点紧靠……谈秋只觉得目眩神迷,抵着姜北慕肩膀的那只手逐渐软了下来。   “老爷,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是现在布席么?”   就在谈秋意乱情迷,快要把持不住之时,门扉忽地被轻轻扣响,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而这声音在谈秋耳中听来却无异于炸雷,轰然一声将他的神志从摇摇欲坠的边缘给硬生生拉了回来。   谈秋一个激灵,瞬间跳出姜北慕的怀抱,面红耳赤地伸手打理着被姜北慕弄乱的衣衫,忙朝门外道:“现在就上菜吧!”   姜北慕面上不虞之色一闪而过,眼见门外侍女应声而去,自己也不好再纠缠,只得失笑摇头,起身道:“怎的躲我跟洪水猛兽一般,我就这么骇人?”   “这……大白天的。”谈秋赧然,颇有些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衣角,不敢去看姜北慕的眼睛,但又怕自己拒绝惹得姜北慕不虞,便又小声道:“至少……等晚上……”   姜北慕将自己衣衫上的褶痕抚平,从后轻轻拥住谈秋,下颌枕在谈秋肩颈之上,低低笑道:“马上要见你娘,我怎么敢乱来?现在你娘亲怕是防我跟防贼一般。”   “哪有,我娘亲……还是很好说话的。”谈秋讪讪驳道。   “好了,你先去将你娘和妹妹带去前厅吧,现在天寒,菜上来没多久就该冷了,还是尽早入座好。”姜北慕没有与谈秋再多纠结此事,简单安抚几句,姜北慕便将谈秋哄出了门。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谈秋精致的面容埋在软乎乎的狐裘毛绒之中,漆黑的眸子映着点点灯火,宛若繁星般灿烂,直看地姜北慕心口发紧。   “我去想想如何讨你娘亲的欢心。”姜北慕如是道。   谈秋脸颊发热,任是冬夜的寒风刮在他身上此刻都不觉得冷,反倒是浑身热乎乎的,轻轻应了一声,才朝院外走去。   姜北慕站在原地,待到谈秋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才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谈秋到院子里时,谈嫣正在谈母的屋子里,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待谈秋进来后便齐齐抬头看来。   谈母最先反应过来,忙上来迎,“秋儿怎么来了,是有事么?”   “厨房那边晚饭准备好了,我这是来喊你们去吃的,慕哥他特地安排厨房好好做,也是为了给你们接风洗尘。”   谈秋笑着执起自家娘亲的手,话语中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姜北慕的信赖,言罢侧头看向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的谈嫣,道:“住的房间还习惯么?有哪里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若是不方便和我说的,有一个叫阮月的姑娘,带会儿带你见见她,日后你可以和她说。”   谈嫣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裙角,干巴巴应声下来。   “哪需要特意准备什么,简单些就行了……”谈母轻叹一声。   “娘。”谈秋安慰地拍了拍谈母的肩,笑道:“这不是慕哥特意给您示好么?方才我来之前,他还惦记着怎么讨你欢心呢。”   谈母闻言无奈摇头,“你啊,该劝着些。”   谈秋但笑不语,将母亲与妹妹二人领去了前厅,前厅中丫鬟小厮忙忙碌碌地来回奔波,不一会儿各色菜肴便摆满了桌,热腾腾地夹杂着扑鼻香味,直教人食指大动。   姜北慕来的早,谈秋等人到时,他已经坐了下来,背对几人,听到谈秋的声音才施施然转身。   “你……”   谈秋登时哭笑不得,姜北慕方才说的想办法竟然是去把宝宝带来。   “囊……亲!”   宝宝小嘴里满满当当地塞着零嘴,嘴角还挂着酥饼的碎渣,小嘴油亮亮的,吃东西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煞是可爱,尤其是宝宝此时看见了谈秋,当即屁|股下好似有针扎一般磨磨蹭蹭地扭着小屁|股要从姜北慕腿上站起来,咿咿呀呀地朝着谈秋伸出白藕似的小短手。   姜北慕一手护着怀中宝宝,免得他挣动间掉下去,待看到谈母时,才施施然起身,一手托着宝宝,朝谈母微微颔首,“伯母。”   谈母面上流露出一抹无措与尴尬,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干笑几声,好在姜北慕也未放在心上,只走到谈秋面前,将怀中这不安分的小娃儿往他怀里一塞。   宝宝进了谈秋的怀,便好似雏鸟归了巢,瞬间安静了下来,葡萄似的漆黑眼珠滴溜溜地盯着谈秋看,半晌忽地咧嘴,绽出一抹傻憨憨的笑,噘着小嘴便结结实实地在谈秋脸上印下了一个油乎乎的小印子。   谈秋哭笑不得,两手抱着宝宝,侧身对谈母道:“来,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铮儿,他是不是很可爱?”   宝宝原本还有些茫然,可待他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谈秋话语中“可爱”二字时,便登时挺直了小腰板,气宇轩昂地仰着脑袋,口中含糊道:“可爱!宝宝最可爱!”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夜游   谈秋不得不感慨一下老人家对于幼童的喜爱与纵容到底能有多大。宝宝仅仅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家娘亲笑了笑,甜甜地喊了声奶奶……   “乖乖,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夹。”   谈母面上一副慈爱,轻轻抱着坐在她腿上的宝宝,另一只手不断给宝宝夹菜,直将他面前的小碗都垒了起来,而谈母自己面前的碗则是空荡荡的。   谈秋坐在她身旁,略显无奈地与姜北慕对视一眼,姜北慕老神在在地低头喝汤,显然对此情状乐见地很,此时感受到谈秋投来的目光,还有闲心夹了一块五花肉送到谈秋碗里。   谈秋筷子戳了戳碗中莹润透着红光的肉,桌下的脚轻轻踢了一下姜北慕。   姜北慕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古怪地侧头看来,只见谈秋意有所指地扬了扬眉毛,朝那乐不思蜀的小团子瞥了眼。   以前可从未听过宝宝喊什么奶奶,方才姜北慕出门前那番话,指不定就是去教宝宝喊奶奶来讨自家娘亲的欢心了。   姜北慕神色不动,不置可否,继续低头喝汤。   谈秋一噎,自家娘亲就坐旁边,姜北慕竟然也不敬个酒说说话表示一番,说不定加把劲自家娘亲就同意了。虽说谈秋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会跟姜北慕在一起,但如果有娘亲的认可,无疑会让他更开心一些。   谈秋望着姜北慕英俊的侧脸,筷子下的五花肉都快被他戳烂了,桌下的脚又不安分地踢了踢。   姜北慕斜眼一看,桌下右腿一弯,躲开了谈秋的攻势,随后足尖一勾,反将谈秋的腿给圈了起来,夹在自己双腿之间,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足尖十分刻意地刮蹭了一下谈秋的小腿肚。   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惹地谈秋身子一抖,手一软,筷子便脱手落了地。   这一下,全桌的目光都聚集了来。   谈秋耳垂发烫,支支吾吾地搪塞了一句“不小心碰掉了。”   “小心些,多大人了,吃饭还磕磕碰碰的。”   谈母搂着怀中宝宝,被哄得十分开心,连带说起谈秋来也有了几分幼时的嗔怪之意。谈嫣放开了些许,也敢与谈秋对视了,此刻坐在椅子上看向谈秋,嘴唇蠕动似是脱口欲言。   “我帮你重新拿一副吧。”   谈嫣犹豫半晌,还是诺诺说出口道。   “没事,我这里有一副。”   姜北慕不急不慢开口,从容自手旁抽出了一副新的筷子,放到谈秋身前,声音蓦地低了下来,“这回要好好吃饭了。”   谈秋心虚地看了一眼娘亲,见她依旧在忙着给宝宝喂吃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讪笑两声拿起筷子欲盖弥彰地夹了一筷子菜。   侧眸却见姜北慕似乎心情不错,夹着他的脚还意犹未尽地继续蹭了一下,谈秋心头火起,见桌上几人没看过来,顿时恶向胆边生,悄悄将左手缩了下去,快准狠地探到姜北慕右大腿内侧掐了一把。   “当啷”一声,姜北慕持勺的手一抖,汤勺落入碗中,汤水霎时四溅,打湿了他的前襟。   桌上几人再度纷纷抬眼看来。   谈秋十分虚伪地赶紧拿了布巾给姜北慕擦衣襟,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连勺子也拿不稳了,看这都把衣服打湿了。宝宝都不会做这种事了。”   阮月只看了一眼便将头低了下去,谈嫣似乎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还是继续低头吃饭,谈母见是姜北慕没拿稳,也不好说什么,反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周章面上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表情。   姜北慕深沉地看了眼谈秋,忽然笑了出来,慢条斯理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着手,“想来是近日奔走忙碌铺子的事,未能好好歇息,今晚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谈秋继续装傻,附和道:“是该休息了!”   “爹爹!要抓紧!”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桌上沉寂的气氛,宝宝挥舞着肉乎乎的手臂,手上紧紧攥着一个小木勺,朝姜北慕挥了挥,小脸上满是认真之色,奈何嘴角吃的一塌糊涂,活像个小花猫,餍足地坐在谈母怀里,扭着小屁股。   许是小孩子天生知道谁最厉害,此刻得了谈母的欢心,竟然也敢狐假虎威地教育起自己爹爹了。   姜北慕眉峰一扬。   宝宝顿时泄了气,退堂鼓打地十分爽利,乖乖地低头喝汤。   谈母见状也是哭笑不得。   如此一来,桌上的氛围倒是松快了不少,谈秋便闻阮月开口道:“等明日,我带妹妹你上街去买些女儿家用的事物,顺便也给你和伯母测一下身量,好去安排人做几身衣裳。”   “那……就谢过姐姐了。”   谈嫣细声细气道。   “明日便是上元节,今晚便会有不少铺子出来挂灯,饭后可以去街上逛逛,伯母与妹妹初来四方城,今夜无事,便一道出去玩玩吧。”   姜北慕发了话,谈秋当即附和劝道:“是的呀,娘,妹妹,你们刚来这里,哪有一天到晚窝在屋子里的,明日上元,街上人就多了,今晚人少些,但是该有的铺子也都有,正好适合消食闲逛。”   谈母还有些犹豫,谈嫣倒是眸光微微发亮,有些期待地看向身旁母亲。   姜北慕与谈秋福至心灵,不约而同看向谈母怀中的小不点。   宝宝晃着小脚,正努力和碗里的鸡腿奋斗,忽然两道灼热目光投来,自家爹爹娘亲的眼神活像要将他吃了,宝宝撇了撇头,找准目标,立刻撅起小嘴,朝谈母撒娇道:“奶奶!宝宝也想去!奶奶带宝宝去!”   怀里的小团子发话了,谈母登时喜笑颜开,连声应下,“嗳,好好好,宝宝想去,奶奶就带你去!”   “奶奶最好了。”宝宝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扬起脑袋在谈母脸上亲了一下,直将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谈秋见状先是心里一松,紧接着掌心忽的发痒,低头看去,姜北慕掩在桌下的手正轻轻搔着他的掌心,似是羽毛刮过一般,有着一种撩拨心扉的痒意。   “别闹了。”   谈秋默默收回手,却被姜北慕给反手扣住了,骨骼分明修长有形的手指便这么霸道地探了进来,生生剥开谈秋的五指,蛮横地将自己手指插了进去,非得十指相扣才好。   谈秋挣脱不得,又不敢闹出大动静惹人注目,只好靠近了姜北慕小声说话,姜北慕一边听着,一边用指腹轻轻磨蹭谈秋的手背,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打算。   谈母坐在一旁,克制住自己目光不要去看那二人的手,却仍旧免不了心绪繁乱。她何尝看不出自己的儿子正对其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但……   谈母心绪不宁,暗暗叹了一声。   饭后,由着丫鬟小厮们收拾,周章素来不喜凑热闹,吃完饭便一个人溜达去了,阮月倒是留了下来陪同谈嫣,几人修整一番后,便由姜北慕与谈秋领着出了门,由后门走,抄了近路去街上。   几人出门时天色已晚,大多人家早已吃过饭上街玩了有一会儿了,隔着老远谈秋便能听见杂耍锣鼓吆喝声,伴随着阵阵此起彼伏的喝彩,几乎要响彻整座四方城。   街道上放眼望去尽是红灯笼,交错悬挂着,由丝线牵引,挂满了整整一条街,放眼望去宛如要接连上天穹一般,姜北慕怀里抱着宝宝,与谈秋走在最后头,阮月则揽着谈嫣走在前头,不时转头与谈母交谈几句。   “前面有杂耍班子,走,去看看。”   阮月笑吟吟地牵着谈嫣,还不忘转头与谈母说话,谈母则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去就好,我不爱那喧闹。”   “要去看看么?”姜北慕抱着宝宝,侧头看向谈秋。   谈秋想了想,“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阮月这便拉着谈嫣一眨眼便似鱼儿入水般进了人群,连个衣尾都瞧不见了。   谈母望着谈嫣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面上显出些许欣慰之色,直到再难分辨谈嫣的身影,才转过身,看向谈秋与他身旁的姜北慕二人。   谈秋忽的有些紧张,而姜北慕却依旧神色泰然,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甚至还有闲心颠了颠怀中犯困的宝宝。   “宝宝要睡了吧?还是让我抱着吧?你们去逛着玩玩。”谈母笑了笑,上前伸手欲接。   “没事的,我们在这里逛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宝宝沉,还是让慕哥抱着吧,我陪你走走。”谈秋接过话茬,笑着揽下谈母伸出的手,十分自然地挽到臂中圈着。   “我还有什么好看的,也就是你们小辈年纪轻,坐不住。”谈母轻出一口气,似乎不太乐意费这个劲,继续朝姜北慕伸手,要将宝宝接过去。   这回姜北慕不待谈秋有所回应便将宝宝递了过去。   宝宝有些茫然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视野忽的由高转低,一下子还不得适应,不过很快便发现抱着自己的妇人正是席间喂自己吃饭的奶奶,小脑袋瓜里霎时闪过自家爹爹的脸,赶忙一个激灵,甜甜地喊了一声“奶奶”。   谈母心头一软,忙将宝宝抱紧了哄道:“乖,奶奶抱着你,睡吧。”   谈秋眨了眨眼,侧过头去,正好看见姜北慕正促狭地朝他眨眼。谈秋心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这边急吼吼地想让自家娘亲快点接受姜北慕,他倒是不急不慌,还派出铮儿来软磨硬泡。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姜北慕这么做更好一些,不至于让娘亲太抗拒。   还是得徐徐图之……   谈秋暗叹一声,正想开口之时,忽的身后传来一声巨大声响,轰隆隆地似是什么垮塌一般,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惊叫哀嚎声,谈秋吓了一跳,转身之后,才猛地看到不远处的冲天火浪。 第157章 是我连累了你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整条街道静谧了一瞬,随后便似那沸腾的水一般瞬间蒸腾开来,人群尖叫推搡着往两端尽头涌去。   热浪迎面而来,冲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数道人影,好在近日阴雨连绵,路边尚有人家水缸中积着不少雨水,很快便有人取了水来灭火。谈秋与姜北慕等人站在路旁,倒是没有被人群挤中,此刻姗姗反应过来,谈秋登时脸色煞白,一把攥住了姜北慕的手臂,“不好,阮月和妹妹方才就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   谈母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怔怔抱着宝宝面色惨白地望着火光窜起的方向。   谈秋心乱如麻,顾不得许多便要朝那火光处冲去,却被姜北慕死死拦住。   “我去看看,你和伯母铮儿留在这里。”   姜北慕语气不容置喙,直接伸手将谈秋拉了回来,往谈母身边推去,谈秋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及到姜北慕目光的一瞬哑了火。   他如果去了,只留下娘和铮儿在这闹市,的确放不下心来。   “信我。”姜北慕轻轻按了按谈秋的肩,随后转身没入人群之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谈秋一颗心高高悬起,眨也不眨地盯着火源之处。   火势既已控制,人群便三三两两地聚了过来,很快便将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面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么大动静。”   “不知道啊,我才刚过来……”   身旁人议论声不断,谈秋听在耳中更是焦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这群人,亲自到前面去看看才好,就在谈秋急的团团转之际,忽的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有一队黑甲武士手持长枪拨开人群,清出一条道路来,萧野披着大氅,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地朝前去。   谈秋瞬间眼前一亮,顾不得那来拦的黑甲武士,奋力拨开前方几人,朝着萧野挥手大喊,“萧野!萧野!是我,谈秋!”   萧野步子一顿,看清谈秋模样后登时眉头一蹙,大步向前走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姜哥呢?”   “他先一步去前面找我妹妹和阮月了,你帮帮我,找人帮忙将我母亲送回姜府,我去前面找慕哥!拜托你了,来不及了,我先走一步!”   谈秋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股脑地朝萧野说道,言罢也不等萧野答不答应,便似鱼儿入水一般钻进了人群之中,借着人多眼杂,朝那火场奔去。   “你!等等!!你给我回来!”   萧野怒不可遏,却在转瞬间失去了谈秋的影踪,气归气,但看见眼前有些懵然的谈母与宝宝,还是叹了口气,择了两名黑甲武士将人先送去姜府。   “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剩下的事与你们无关。”   萧野朝着人群大声说道,奈何人群议论纷纷,压根没什么人理会他,只不过碍于黑甲武士的缘故,都只站在街边,没人想着去往那火场。   萧野被气笑了,暗骂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谁再不走,马上官府的人来清街,抓住的都丢进牢子里!”   那厢谈秋溜出了人群,还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姜北慕的身影。   姜北慕半蹲在一片废墟前,身旁站在一男一女,几人仿佛在说话,火焰被扑灭,残留一地狼藉黑灰,街道边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期期艾艾地喊疼,似乎是被那流火给灼伤了,谈秋匆匆看上一眼,便朝姜北慕跑去。   “慕哥!”   谈秋跑至跟前,才发现姜北慕身旁站着的一男一女中,女子赫然便是谈嫣,而那男子则十分面生,着一袭锦蓝武袍,墨发高束,丰神俊朗,身上一丝黑灰也无,干净地不像是火场中受灾之人。   姜北慕骤然听见谈秋的声音,瞬间转头看来,面上陡生一股怒意,“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留在那里么?”   谈秋不给他问罪的机会,上前几步便蹲了下来,“萧野带兵来了,我让他帮忙把娘还有宝宝送回去,这就来看看你。”   姜北慕还想再说些什么,谈秋当即可怜巴巴地放软了声音道:“我担心你,才过来看看。”   姜北慕瞬间如同那进了水的炮仗一般,瞬间哑了,饶是腹中滔天|怒火,此刻却一点都发作不出来。   “阮月腿被木梁砸伤了,此刻不宜乱动,萧野既然来了,那么符鹤也快了。”姜北慕收回目光,向谈秋说道。   阮月跌坐在地,面上皆是劫后余生的惊惶,额头沁着汗珠,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唇,右腿上一道黑色痕迹分外惹眼,木梁已经被搬开,只是那砸伤处隐隐透着血渍,想来伤的不轻。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要来看杂耍,月姐姐也不会为了救我被梁砸中。”谈嫣眼眶泛红,抽噎道。   “说什么呢,这是意外,和你没关系的。”阮月忍着疼,勉强露出一抹笑容,试着安抚谈嫣。   谈秋于心不忍,轻声道:“你先歇着吧,马上符鹤来了就好了。”言罢,谈秋又起身看向谈嫣,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松口气道:“你也不用自责,事发突然,谁也猜不中的,你没事就好。”   谈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肩膀一抽一抽,低声抽泣着,谈秋简单安慰一番,反倒是惹地谈嫣哭地更大声了,只好闭了嘴,这才有空去打量一旁的男子。   男子见谈秋看他,便先一步抱拳道:“在下徐琮。”   “幸会,谈秋。”   “公子。”阮月放缓了语调,解释道:“多亏了这位徐公子,我与嫣儿妹妹才能逃出来,方才我与嫣儿在里头看杂耍,火起的一瞬间这台子便塌了,若不是徐公子仗义出手,将我们带了出来,我与嫣儿恐怕都要被埋在下面。”   谈秋闻言看向姜北慕,只见姜北慕神色不动,轻轻颔首,谈秋这才松了口气,朝徐琮道:“徐公子是我们的恩人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有用得到我谈秋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徐琮爽朗一笑,本就俊朗的面容更是令人如沐春风,“不必了,小事而已,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姜北慕这时也站了起来,朝徐琮抱拳,“幸会。”   徐琮笑了笑,转身朝街旁走去。   上元节前发生如此重大的意外,官府瞬间便闻讯而来,一时间整条街道上无关之人都被请离,只留下城主府与官府的士兵把守。   符鹤来时简单给阮月处理了一番,好在徐琮救地及时,阮月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不过对于女子而言,此等烫伤也足以吃一番苦头,虽说有符鹤作保,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不用太担心,谈嫣却是内疚不已,几近衣不解带地照顾阮月,眼睛更是红地像个兔子一般,好几日都没下去。   “那场火来的蹊跷。”姜北慕放下手中的纸,随手揉做一团丢出窗外,随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谈秋坐在一旁给他磨墨,闻言“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你猜官府那查出来原因是什么?”   “我猜不到。”谈秋如实回道。   “走水的是一家酒铺后院,正好在那杂耍班子的地方,说是有酒坛子裂了,酒水漏撒了出来,又因意外而被点燃,本不是大事,可偏偏那后院里还存着少量的火药,竟这么巧就能给点上,这才一下子给炸开了。”   姜北慕一手垫着椅把,指尖轻轻点着下颌,沉思道:“你信这是意外么?”   “那你觉得,这是冲着我们来的?”谈秋有些不寒而栗,磨墨的动作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我不知道。”姜北慕沉吟良久,“但我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且这手笔太过粗糙,更像是临时起意,酒铺为何要存火药,官府一向对火药管制很严,私下里各家商铺若是需要用到火药的,都得定时去官府登记,定量才能领取,那酒坛又偏生漏了。”   谈秋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姜北慕原本在沉思这火药的事,听闻谈秋这等语气,心口不自觉一紧,再观谈秋那磨墨的神情,早已不知神游去了何处。   “是我拖累了你。”   姜北慕长叹一声,面色难掩疲惫。 第158章 伺候一下老爷   谈秋停下研磨的动作,走至姜北慕身旁,弯下身子展臂将姜北慕揽入怀中,下颌轻轻搁在姜北慕头顶,鼻尖传来些微浅淡的皂荚香,谈秋指尖捏着姜北慕肩膀,沉声笑道:“这叫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呢,再说了,只敢暗处动手,想来也是忌惮你,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谈秋话说的轻快,也是想着让姜北慕放下心来,谁知姜北慕却眉头微蹙,眸光暗沉,也不知看向何处,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谈秋等了会儿不见回应,伸手戳了戳姜北慕的脸颊,“想什么呢。”   姜北慕一把抓住谈秋手指,凑到嘴边轻轻厮磨,紧蹙的眉梢略略展开,思索道:“我在想,等铺子能正常开张了,我们就搬去别的地方住吧。”   “搬走?”谈秋惊讶道:“可是你的铺子……”   “到时候让铺子里安排一个人做管事,每月定时送账簿来过目就行。”   谈秋沉吟良久,姜北慕也不催促,依旧凝眸深思,仿佛也在踌躇此事是否可行。   “管那么多做什么呢。”谈秋轻轻开口,指尖勾住姜北慕肩膀处垂落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打了几个转,“能过一日算一日,有你在,他们伤害不了我的,而且你隐姓埋名来了四方城,他们还能追来,难道换一个地方他们就找不到了么。”   谈秋说话间指尖轻轻扯动着发丝,细微的疼痛让姜北慕逐渐冷静下来,“你说得对。”   若是以往,他走就走了,左右不过独身一人,加一个铮儿也是绰绰有余能顾全二人,但现在谈秋的家人也来了,再这般躲避下去,倒是让京中的人觉得他好欺辱了。   姜北慕薄唇微抿,几番思量间便落了主意,胸口郁结的浊气尽数消散,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谈秋却对此并无察觉,还枕在姜北慕脑袋上把玩他的头发,打个结又扯松开,玩的不亦乐乎。   姜北慕一把将人给拽进怀里,谈秋身量不高,身形也瘦削地很,尽管这段时日来在姜府养了不少肉,但对姜北慕而言依旧是一只手能轻松环住,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桎梏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   谈秋挣动了两下,姜北慕却越抱越紧,看向他的目光更是赤|裸到令人脸热,谈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当即脸红道:“不行,大白天的,你要做什么?”   “做你。”姜北慕微微一笑,大手已经挑开了谈秋的腰带,“啪”地一声轻轻坠地,衣衫顿时松散开来,谈秋手忙脚乱要去理,谁料姜北慕却猛地起身,一把将谈秋顺势推倒,压在了案桌上。   “你别乱来!”谈秋涨红了脸,双手被姜北慕压在脸旁,只能不断地蹬着腿,妄想将眼前人给逼退。   姜北慕压根不将谈秋这番推拒放在眼里,轻轻松松手腕一拨,再欺身压去,谈秋整个人便如同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动作。   “别乱来……”谈秋见姜北慕面无表情地宽衣解带,当即吓得不行,声音都软了下来,近乎恳求道:“外面好多人呢,会被看到的。”   “不会的,你小点声。”   姜北慕调笑了一句,本就是吓唬吓唬谈秋,正打算见好就收,未了眸光却忽地撞入谈秋那一双水盈盈的眼中,瓷白肌肤因羞赧与焦急而染了一层薄红,挣动间衣衫凌乱,堪堪露出一截肩膀,墨发垂落,如蛛丝一般轻轻巧巧地遮住了那白皙肌肤,却欲盖弥彰似地露出点点雪白。   姜北慕心底忽地一动,甚至想俯身上去将那点点白皙春光用唇舌来仔细品尝一番。   “晚上吧。”   谈秋见姜北慕软硬不吃,只得哀声求饶,“等晚上,现在天还没黑,等晚上吃了饭,再……”   话到后头,已经几不可闻,谈秋更是从脖颈一路红到了耳尖,就连姜北慕的目光都似那炽热的火焰一般,落在一处,便将那处的衣衫都烧灼干净,从上到下,哪怕他还穿着衣服,但在姜北慕的目光中,却浑似赤|裸。   “那你要自己主动。”   姜北慕打量了谈秋良久,才压着嗓子开口道。   谈秋臊地不行,却坚持着不跟姜北慕在大白天的厮混,此时只要姜北慕松开他,怕是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下来。   “好,都听你的,你快点放开我吧,外面有人来了,快点……”   谈秋不住催促着,姜北慕却存心要捉弄他,刻意将唇凑过去,“那你亲亲老爷。”   谈秋闭着眼胡乱地在姜北慕脸上嘬了两口,想应付了事,却闻姜北慕“啧”了一声,随后两根手指轻巧捏住了谈秋的下颌,微微发力,便迫使谈秋不得不仰头对着姜北慕,随后姜北慕落下一吻,两唇相接,自是一番旖旎厮磨,唇齿交缠。   待姜北慕尽了兴,谈秋早已被吻地喘息不已,面颊绯红。   姜北慕见状不免又是一番情动,想再做些什么时,谈秋却猛地反应过来,急忙侧头躲开了,“你……!你不是说不乱来么。”   “方才是你伺候老爷,现在是老爷奖励你。”姜北慕厚颜无耻道。   谈秋犟不过他,只得又被姜北慕捏着下巴结结实实吻了下去,直到谈秋眼前发黑,只觉得胸膛中的空气都要被姜北慕掠夺一净之时,姜北慕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   “你耍赖。”谈秋不敢再跟姜北慕争辩,面红耳赤地捡起腰带打理衣衫,姜北慕意犹未尽,还想再揩揩油水,却见谈秋毫无威慑力地朝他瞪了一眼。   姜北慕莞尔。   二人一番打闹,不多时丫鬟便来传话,眼见天色已晚,二人便收拾收拾去了前厅,周章已经坐好开吃了,谈秋与姜北慕来时,也不过抬了抬眼皮子,便自顾自继续吃他的饭。   姜北慕与谈秋落了座,少倾,谈嫣姗姗来迟。   “娘呢?她怎么没来?”谈秋没有动筷,见谈嫣只身前来,不免问道。   谈嫣没有入座,只拿着碗拨了身前的几样菜,堆在碗里,回道:“铮儿下午突然发烧了,娘在照顾他,让我来吃,我想着给她带一碗饭去。”   谈秋闻言一惊,连同那喝酒吃菜的周章都看了过来,姜北慕更是蹙眉而望。   “铮儿发烧了?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不去看大夫呢。”谈秋急急忙忙起身,饭也顾不得吃了,急忙赶着便要往偏院去。 第159章 让我摸摸   偏院内,大门紧闭,屋内烛火将里头忙碌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屋外寒风凛冽,灯盏摇曳,屋内气氛凝滞,浑似天塌了一般,站在门旁的丫鬟焦急不已,频频伸颈看向床榻处,奈何中帐一早就被放了下来,免得寒风吹进,此刻丫鬟也只能透过纱帘隐约看见几道人影。   忽的屋外寒风大作,猛地扫过窗框砸出“哐”地一声,丫鬟脸色一白,寒风吹入,屋内烛火猛地摇晃起来,摇摇欲灭。   丫鬟不敢耽搁,急忙取了灯罩又新添了灯油换了灯烛,待烛火稳下来,才轻轻将灯罩盖上,动作间频频侧眸,用余光打量着床铺间的几人。   此时离地近了,还能听见小少爷的呓语声。   “你不用候着了,下去吃些东西休息吧,今晚不用你守着了。”   姜北慕掀开帘幔,看见这小丫鬟瑟瑟发抖地站在那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随口道。   丫鬟怯怯应声,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外走去,心中却始终没个底,好不容易磨蹭到了门口,才咬咬牙出了门。   大门合上的一瞬间,昏黄温暖的烛火消失,只如同连她的前路都灰暗了起来,丫鬟越想越害怕,眼中蓄着泪,都快哭了。   若不是她今天下午偷懒,小少爷犯困睡了一下午她都不去看看,也不会在晚上烧成这样,都烧糊涂开始说胡话了。   现在她只盼望着大夫来的及时,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丫鬟默默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再难掩心中悔意,抽噎着没入了黑暗中。   屋内,姜北慕倒了一杯茶,回了床畔。   宝宝面颊浮着一层潮红,倚靠在谈秋怀里,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谈秋的衣襟,双眼紧闭,睫毛纤长被泪打湿粘在一起,时不时抖动几下,却没有要睁开的迹象。   谈母与谈嫣站在床尾,也是一脸的焦急。   谈秋小心翼翼拿着银勺将最后一小口汤药送入宝宝嘴中,见那软乎乎的小嘴咕哝着将汤药喝下,才松了口气,将围兜拿下,伸手摸了摸宝宝的额头。   “好多了,睡一晚发发汗就能好了。”   姜北慕伸手将茶杯递了过去,“你也喝点水吧,忙了这么久了。”   谈母见状上前来接宝宝,谈秋便顺势抽身站起,接过了水杯,仰头便咕嘟咕嘟地喝尽,长叹一声,后怕道:“可吓死我了,还好大夫来的快,现在宝宝能睡个安稳觉了。”   “兴许是被昨天那场火给惊了魂。”谈母轻轻将宝宝放下,又拉过被褥盖好,一丝透风的地方也无,手掌轻轻拍打着宝宝的心口,低声安抚道:“没事的,小孩子,受点惊吓就容易生病,当年你和你妹妹幼时也没少惊厥过。”   “我也是一下午都没见着他,想着来看看,结果来的时候他都蜷成一团缩去角落里了,我喊也不动,摸了一下才发觉烫地吓人。”   谈母心有余悸,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心疼,一时忍不住埋怨起来,“那小丫头也是,铮儿睡一下午也不觉得奇怪,自己在外头与人聊天,不说进来看看,不然早就能找大夫了,哪用得着受这么久的苦。”   谈嫣也对这个小侄子十分喜爱,便帮腔了两句。   谈秋扶额,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姜北慕。   自打姜北慕为他出头,府里大换一次家仆后,丫鬟小厮们对他谈不上多客气,至少也规规矩矩的,不会惹是生非,毕竟姜北慕作为主家,月俸定时发放,逢年过节还有探亲假和奖赏,没人会闲的没事去招惹是非。   更何况平日里宝宝生龙活虎的,几乎没有生过病,丫鬟怕是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孩子惫懒,贪睡而已。   姜北慕向谈秋投以一个“放宽心”的眼神,随后道:“伯母放心,丫鬟那边我自会处置,时候不早了,您回去歇息吧。”   “我还不困,再陪铮儿一会儿。”谈母婉拒了姜北慕的提议,“你们还没吃饭吧?这里交给我就好,快点去吃些东西吧。”谈母见宝宝呼吸绵长,稳定下来,便向几人催促道。   谈母这么说,谈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饥饿,不禁伸手摸了摸肚子,看向一旁的姜北慕。   姜北慕见他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己,当即忍俊不禁,却碍于自己这丈母娘在场,不能太过分,便轻咳一声,“昨天灯市被搅和了,今夜倒是上元灯会,便一起去街上吃些东西吧。”   “我就不去了。”谈母摇了摇头,方才谈秋与姜北慕的种种“眉来眼去”都被她看在了眼里,恍惚间不由令她想到了多年前刚刚生下谈秋那会儿,也是这么与自己夫君调笑打趣,可一转眼已是物是人非,若是可以,她只希望谈秋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能弥补那些年在外的颠沛流离之苦,事到如今,是男是女倒也不重要了,只要谈秋喜欢就好。   但……   姜北慕这人,倒是令她有些看不清,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谈秋黏在姜北慕身边,小声与他商讨着晚上要吃什么,姜北慕负手而立,任由谈秋攥着他的衣袖,微微笑着听他说话。   “娘要吃些什么么?我们待会儿回来带给你。”   谈秋拉着姜北慕的衣袖,望着谈母笑道。   “我不用了。”谈母微微摇头,“你们去就行,家里有我照顾着铮儿,放心在外面玩吧。”   谈秋应下,继而朝谈嫣道:“要我给你带什么吃的么?”   谈秋方问罢,谈嫣面上便显出一副犹犹豫豫的神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谈秋笑了一下。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么?”谈嫣攥了拳,颇有些紧张,说完便垂下了头。   谈秋与姜北慕交换了眼色,自然道:“当然可以,那就一起去吧。”   谈嫣如获大赦,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谢谢哥。”   谈秋三人简单拿了件大氅披上,那边车夫已经得了吩咐,先一步去马厩处将马牵上,拉着马车停在了门口,三人换好衣服后,正好上了马车。   “去朱雀街。”   姜北慕对车夫说了一声,便将车帘放下,车夫扬鞭驾马,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着朝远处行驶而去。   谈秋坐在正中,左边是谈嫣,右边是姜北慕,谈秋怕挤着谈嫣,便朝姜北慕的方向轻轻挪了挪屁|股,谁料刚一动身,一张大手便蓦地横了过来,直接搂住了他的腰。   谈秋吓了一跳,紧忙看向谈嫣的方向。   小道上没有灯火,车内也是一片黑暗,谈秋只能隐约分辨出谈嫣缩在角落的身影一动不动,见她并未察觉到什么异状,谈秋才稍稍放下心来,黑暗中伸手探入了姜北慕的大氅内,伸手轻轻捏了一把精壮的腰身。   姜北慕身子一僵,猛地松开了他。   谈秋一愣,见姜北慕颇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位子,好像在刻意遮掩着什么,当即心念急转,脑中蓦地浮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姜北慕,该不会怕痒吧。   不然捏一下腰,就躲成这样。   见黑暗中姜北慕轮廓一动不动,正襟危坐,谈秋心中这个念头便似有那猫儿在抓挠一般,惹地他心痒痒。   “慕哥。”   黑暗中,谈秋的声音响起。   姜北慕的身影一抖,随后低声应了。   “嗯。”   “坐过来点。”谈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此时这个地方和姜北慕有一个小臂那么长,十分不利于他求证此事。   姜北慕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过去。”   谈秋打蛇随棍上,“那我过去也是一样的。”说着谈秋便朝姜北慕的方向挪,却在挪一半的时候猛地被姜北慕给伸手挡住了。   谈秋此时的目的性太明显了,姜北慕用脚趾想都知道他想干什么,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车里还有谈秋的妹妹……   “我要过去。”谈秋不依,用脑袋一下下顶着姜北慕的肩膀。   “乖乖坐着,别忘了你今天下午怎么答应我的。”   姜北慕又不好真的对谈秋使用蛮力,无奈之下便只能一点点被谈秋拉近距离,只好半带威胁地说道。   “什么声音?”谈秋忽的发问。   姜北慕一怔,下意识凝神听去,隐约分辨出那愈来愈近的锣鼓喧哗声,仿佛不远处便是一场热闹的市集。想来是快到了。   只不过还不等他回答,耳根处便忽地传来一阵濡湿温热的触感。   “嘿嘿。”   谈秋的声音瞬间拉近,已经近在耳畔,一双贼手也不安分地摸了上来。   而在下一瞬,街道之上的嬉闹喧哗锣鼓声便似潮水般猛地袭来,蓦然间放大了数倍,万家灯火几近将夜空照亮,温暖的橘色光芒透过车窗,洒落入车内,姜北慕眼中,正好映入了谈秋那近在咫尺的面颊,星眸熠熠生辉,唇红齿白,乖顺非常,不自觉间,姜北慕呼吸都仿佛停滞在了此刻。 第160章 灯会   昨日西街的一场火灾,并未影响到这座城镇,上元节当夜,许是西街暂封的缘故,东南二街的外摊倒是更多了,挨挨挤挤地蹭在街边,整整两条长街的各色花灯,绚烂夺目,耳畔嬉闹嘈杂,人群摩肩接踵,仿佛全城老少都出来逛这灯市,三三两两的少女结伴而行,笑闹打趣间香风阵阵,轻巧如蝴蝶一般飞入了人群之中。   年轻青涩的少年郎痴痴地望着那煌煌灯火下的迤逦佳人,若是有两情相悦的,短短一个眼神交汇,便各自红着脸往灯谜处涌去。   简而言之,有了这群怀春的少年少女们,上元节甚至要比春节还要热闹。   “城中灯市有三天,明晚还有一天,不过只有今晚才有猜灯谜,以往在京都,都会有那么两三家大商号抢着去做灯笼,等那猜谜夺魁之人,再大肆宣扬一番,热闹地很。”   姜北慕走在靠里,右手边是谈秋,最里侧的则是谈嫣。   三人并成行,走得十分缓慢,只因街道两侧都被各色摊贩占据,人流攒动,盖因姜北慕那垂下的袖口中正握着谈秋的手,将人“捆”在了身边,有了他挡去最外侧的人潮,谈秋倒是没怎么被挤到,谈嫣更是在最里侧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仿佛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姜北慕刚说完,就吸引了谈秋兄妹二人的注意,二人齐刷刷地将脑袋转过来,好奇地看着姜北慕,动作整齐,甚至连微微歪头看他的幅度都极为相似。   不愧是一家人。   姜北慕知道谈秋要问什么,笑道:“吃过饭要去猜灯谜么?”   谈秋正想一口答应,却忽的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谈嫣道:“你要一起去么?”   谈嫣神色犹豫,踟蹰道:“我……不了吧,我想去一趟医馆,这条街上有么?”   “我记得好像前面有一家。”   谈嫣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谈秋见三人之间气氛有些冷,怕谈嫣会不自在,便主动找话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甜食,我还答应了给你买糖果子呢,现在刚好,这条街上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拿,哥哥给你付钱。”   刚说完,谈秋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姜北慕捏了一下,当即心念一转,想起一出事来,面上笑意更是深了几分,毫不客气地对谈嫣继续说道:“当然,慕哥他名下也有一个糕点铺子,里面有种梅花糕,可好吃了,可惜铺子还没开门,等开门了,我先带你去尝尝。”   “当然,吃自己家的不用付钱。”谈秋打趣了一句,又三言两语夸了一番这糕点如何软糯可口云云,直将谈嫣说得双眸愈发晶亮,满是渴望。   最后,二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姜北慕这位铺子的东家。   姜北慕被两双小狗似地眼睛盯着,当即忍俊不禁,面上不动声色,袖下早已将谈秋的手握在掌心揉了个遍,“嗯,你们想吃等明天我可以在家里做。”   这回轮到谈秋惊讶了。   “你还会做这个?”   姜北慕眉梢微扬,作出一副不满的表情,“我若是不会做,哪里来的手法能教给匠人们?况且你不是一早就该知道么?”   姜北慕身形高大,此刻故意作出一副不虞的模样,教外人看来的确够唬人,奈何谈秋早知他不舍得对自己怎么样,便厚着脸皮哎呀哎呀叫了几声,捂住脑袋,“不成,这脑袋撞来撞去的,难免有些小毛病。”   姜北慕莞尔,就这般含笑静静看着谈秋,这一幕落在谈嫣眼里,方才紧张的情绪瞬间化为飞灰消散,眼见哥哥与姜北慕如此恩爱,谈嫣也是打心眼里为自己哥哥开心。   谈秋耍了赖皮,眉眼弯弯望向姜北慕,他十分受用姜北慕这种对他无可奈何的纵容。   “好香啊,前面是不是卖吃的呢。”   谈秋鼻尖嗅到一丝甜香,肚子空空,适时发出几声咕叽。   “过去看看就是了。”   姜北慕一眼看去两边全是摊铺,不愁找不到吃的,三人顺着人潮,很快便看到了一连串挨挤在一起的摊铺,此刻大多摊子前都挤了不少人,甜食的铺子前孩童多一些。   谈秋嗅了嗅,很快便找到了方才那股香味的来源。   待到姜北慕付了钱,谈秋便美滋滋地提着醉切鸡,准备找个面摊祭一下五脏庙,好在此刻过了饭点,也就一些小食铺子前人多,面摊倒是冷清了下来,不过这倒是正合了他意。   谈秋挑了一个角落的桌子,喊了三碗面,又将方才买的醉切鸡展开,待摊主将面上来,三人便就着这鸡简单吃了一顿。   饭饱之后,南街也差不多逛到了头,过了转角,便是东街。   东街与南街相交处外环小湖,此时湖畔聚集着不少青年男女,依偎在一处放河灯,昏黄的烛火掩在莲花河灯中,随着水波轻轻漂浮,待到漂远了,看去便好似那点点星火,与天河相交,花灯便似那流落入人间的星子。   谈秋忍不住站久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时,姜北慕已经手持三盏花灯回来了。   “买这个做什么。”   谈秋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看了两眼,姜北慕竟然直接去买了,“我又没说要放……”   谈秋嘴上不承认,嘴角却忍不住地扬起。   姜北慕笑道,“我想跟你放,成么?”   谈秋美滋滋接过一盏花灯,姜北慕递给谈嫣一盏,三人便就近找了个码头去放。   姜北慕手持花灯,侧头静静看着谈秋秀丽的侧脸,那本就艳丽的容貌在灯火下更显惊艳,一不留神便多看了几眼,直到谈秋许完心愿,睁开眼,姜北慕才堪堪回神,将花灯放在水面,轻轻搅了一下湖水,任由那花灯荡着水波飘远。   “许了什么愿?”   三人起身,继续前行,姜北慕倒是没事人一样,有了闲心,四处打量。反倒是谈秋走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始追问姜北慕许了什么心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姜北慕直接抛出了最为广泛应用的搪塞话语。   谈秋撇撇嘴,还不死心,“你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   姜北慕好笑地看着谈秋对他挤眉弄眼,一副“你快来问我”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就想欺负欺负谈秋,故而直言道:“不想知道,不感兴趣。”   谈秋鼓了鼓嘴,却不气馁,还想再说话时,忽的姜北慕停下了脚步,侧头朝谈秋抬了抬下巴,谈秋愣了一下,转头时才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旁默不作声的谈嫣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第161章 夜市   周遭人来人往,谈秋却好似如坠冰窟,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一股莫大的恐慌感席卷而来。   “没丢,我看着呢,在那里。”   姜北慕没料到自己只是提醒谈秋往那边去,却被他误解成谈嫣走失了,吓成这副模样,心里懊悔之余,姜北慕更是连忙凑到谈秋耳边低声解释,伸手轻轻推揉着谈秋那因惊惧而僵硬的手指,直到谈秋慢慢回过神来,反手握住了姜北慕的手腕,力道之大连指尖都血色尽褪。   “你看,就在那个摊子前,是我不好没说清楚。”姜北慕捏了捏谈秋的指尖,半揽半抱地将人带离了人潮,往右手边的摊铺走去。   谈嫣站在外围,背对谈秋与姜北慕,手中似乎拿着什么正在打量,而她身旁围着的大多是女子,手中拿着各色饰品与胭脂,香氛扑鼻。   谈秋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后怕,要是谈嫣出了什么事,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一个闷不吭声的性子,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他还无法与母亲交代。   幸好,一切只是一场乌龙。   姜北慕将谈秋带到了谈嫣的身后,围在铺子前的女子们陡然见两个姿容英俊秀美的男子靠近,不由好奇地打量几眼。   “妹妹,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我差点以为你走丢了。”   谈秋尽量放缓了语调,却依旧难掩声音之中的颤意,周遭女子闻言是来找妹妹的,霎时便失去了兴致,继续与同行女伴挑选起首饰来,不再关心谈秋几人。   谈嫣乍闻人言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自己哥哥后,才怯怯转身,露出一抹笑来,小声道:“我……刚才说过了,不过你们都没回我,我以为……以为你们知道的。”   谈秋见自家妹妹此刻害怕的样子,纵是再怎么生气,也发作不出来了,还是姜北慕开口解围道:“没事,你哥哥也是担心你,可看到喜欢的了?若是银钱不够,让你哥哥付钱即可。”   谈秋轻吐一口气,“喜欢什么拿去就是,我来付钱。”   路边的摊铺总不会卖太贵的东西,谈秋自认这些钱还是出得起的。   果不其然,谈嫣听到此话,眸光微动,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后便将双手摊开,给谈秋与姜北慕看,小声解释道:“这个口脂和绢花,是昨天和月姐姐逛时她看中的,可惜后面发生了意外,没能买下,我想着……”   谈嫣说话间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姜北慕,见其面色如常,才壮着胆子继续道:“我想把它们买下来,待会儿回去送给月姐姐,若不是因为救我,她也不会被砸中脚了,这些东西送给她,我想让她开心一些。”   妹妹有心,谈秋自然不会拒绝,而且见谈嫣愿意主动与阮月拉近关系,谈秋高兴还来不及,当即便一口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你拿着就是,你也给你自己挑挑,我看这个手环就挺适合你,你干脆一起拿了吧。”   谈秋上前,从一堆凌乱的手环之中挑了一个环身细长,通体银白,中间缀着一只红白相间的小兔,手环开口处被做成了花草衔扣的模样,样式不算多精巧,甚至做工细看之下还有些粗糙,但胜在这手环乍眼看去兔子十分灵动,配谈嫣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正好。   “不用了,买这两个就好。”谈嫣紧忙摇头。   谈秋却不管这么多,直接将手环拿着半强迫地给谈嫣戴了上去,细弱纤瘦的手腕配着灵动可爱的兔子,谈秋心中不免有些怅然,有机会还是要麻烦阮月带着谈嫣多练练胆,现在谈嫣这个模样,要说像兔子,还是更想一个鹌鹑。   谈秋这边挑完,转头正好看到姜北慕手上也拿了一个红绳,谈秋好奇凑了上去,这红绳串着一个玉锁,锁只有一节小指的大小,在姜北慕掌心更显得其玲珑小巧,不过谈秋却十分好奇,姜北慕这身份,四方城中几家大商号的货都对他没什么吸引力,其人更是在京都生活了那么久,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竟然会主动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买一个做工粗糙的小锁。   “你买锁做什么?”谈秋好奇追问。   姜北慕神色不动,将手合上,“没什么。”   姜北慕越不说,谈秋就越好奇,更何况姜北慕这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更是坐实了“有什么”,正当谈秋还想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姜北慕却忽地开腔,对那摊主道:“我的,还有刚才她挑选的几样,一起付了。”   摊主生意好得很,也没多话招呼,简单爽快地点清了铜钱,见姜北慕等人买的多,又加送了一个针线织成的小人,小人披盔戴甲,手持长矛,端的是威风凛凛,赫然一个将领模样。   “将这个挂在家中小孩的床头,能辟邪祟入体。”摊主见谈秋不住端详这小人,笑着解释了一句,见谈秋似懂非懂,便嘿嘿一笑,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几人离开了摊子,谈秋还拿着这小将军不住打量,不时还侧头去看姜北慕,仿佛在对比着什么。   姜北慕道:“你鬼鬼祟祟偷看我,是要做什么。”   “我在想,这小将军穿戴盔甲真是威风凛凛,就不知道你穿起来是什么样了。”谈秋自打知道姜北慕曾经的身份后,便常常幻想姜北慕的戎装姿态,奈何他翻遍了挽秋阁都不见什么盔甲,姜北慕更是整日宽袍大袖,偶尔清晨练功时才会穿一身武袍,动作大开大合,端的是英姿勃发。   姜北慕不着痕迹地轻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就那样吧。”   谈秋撇撇嘴,不再纠结这个事情,将小将军挂坠塞进了衣襟,打算带谈嫣去一趟药铺后便回家休息。   相较于整条街市的人潮攒动,药方门口则冷清了不少,故而谈秋很轻易便找到了街尾的一家药房,许是里头抓药的人不多,药房伙计还能偷闲聚在门口赏灯,谈秋几人走近了,几名伙计才忙着将人给迎了进去。   谈嫣将符鹤写的药方拿出来给伙计去抓药,谈秋便与姜北慕在屋中闲逛,很快谈秋的目光便被一些瓶瓶罐罐给吸引了去。   柜台后的伙计眼见有人来,忙挂着笑脸上前来,说道:“这位客人是要看看咱们回春堂的药酒么?不瞒您说,咱们堂子里的药酒,那可是整条街上都是数一数二的。”   谈秋自认为身子好得很,对什么药酒一类不感兴趣,不过此时谈嫣还在抓药,左右无事做,不如随便看看,这般想着,谈秋一眼扫去,有的瓶子里装着蛇,有的装着各类药草,总而言之品种十分多,看地他有些眼花缭乱。   谈秋简单扫了一圈,只有一个瓶子里装的东西,他看不出来是什么,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这是什么?”谈秋朝伙计问道。   伙计上前来看,笑道:“客人您真有眼光,这是咱们回春堂里头卖的最好的,喝过的隔三差五都会来再打上几两回去,这是虎骨与虎鞭,两个放一起熬制的药酒,其能祛风寒,壮筋骨,亦能治肾阳虚骨弱,药效好得很。”   谈秋瞬间明白了过来,促狭地对身旁姜北慕道:“给你打上一两回去?”   姜北慕眉毛挑起,丝毫不怵谈秋的挑衅,“大可以试试。”   言外之意便是威胁谈秋了,毕竟男人有几个能接受自己爱侣给自己买这些东西,明里暗里要他补肾壮阳的。谈秋则是个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此刻只想着怎么打趣姜北慕,浑然不顾这件事后果如何,见姜北慕不拒绝,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买上那么一坛带回去。   姜北慕但笑不语。   直到这边谈秋笑嘻嘻付了钱,谈嫣才拿着打包好的药材好奇追问二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谈秋可不敢让自己妹子知道这些,忙咳了一声,“没事,你抓好药了?”   谈嫣点点头,谈秋便准备去付钱,只不过刚走到柜台前掏钱付了,身后便传来谈嫣惊呼的声音。   “是你?” 第162章 人参   几乎是谈嫣开口的一瞬,谈秋便已经转过身去,顺着谈嫣的目光落在了进门的一道身影之上。   一身黑色短襟武袍,少了多余的点缀,倒是更将人衬地身姿高大平和,丝毫不掩其英挺容貌。   来人似乎也有些惊讶,眼眶下泛着一层乌青,略显疲惫的面容稍有惊讶,很快便回过神来,朝谈秋几人略略颔首,笑道:“又见面了。”   来人正是徐琮,昨日在夜市中救下阮月和谈嫣的人。   谈秋也觉得十分巧,正想开口说两句时,肩膀却被轻轻撞了一下。   姜北慕抱臂站在一旁,见谈秋看来,这才略微抬了抬下巴,朝谈嫣的方向示意。   谈秋疑窦看去,却见谈嫣面颊泛着一层薄红,勾着草绳的指腹几次松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谈秋顿时了然,临到嘴边的话转了一个弯,笑着朝谈嫣道:“这不是昨天救了你和阮月的恩人么,还不快谢谢人家。”   “真是折煞我了。”徐琮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只是顺手之劳罢了,只要两位姑娘无虞即可。”言罢,便又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目光落在谈嫣手上的药包,“昨夜走的匆忙,那位腿被砸伤的姑娘应该请大夫看过了吧?”   谈嫣呼吸间已经调整好了仪态,勉勉强强依着这几日随阮月学的仪态朝徐琮盈盈一拜,“昨日未能叩谢恩公,我……”   “好了好了,不用多礼。”徐琮大步上前,虚虚扶了一下谈嫣,谈嫣这才收了手,看向自己哥哥。   “我妹子的礼,徐兄可以不受,但我这个做哥哥的心意,可是说什么也要收下了。”   谈秋笑着上前,从衣袖中掏出几两碎银,“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徐兄不要嫌弃。”   谈秋给的虽不算多,但也足够寻常人家大半月的开销了,况且他今日身上的确没有带太多银子。   徐琮推辞不收,“这怎么好?是万万使不得的。”   徐琮一边推辞,谈秋又不好真的拿回来,只得你来我往地推拒,说的口干舌燥,恨不得直接把银子一把塞过去,又碍于是自己妹妹的救命恩人,不得强来,无奈地不断朝姜北慕使眼色,希望他出声帮一把,不然二人得推到地老天荒去。   可姜北慕却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站在一旁当定主意要旁观,谈秋暗暗咬牙,心道他一定是记恨着自己方才买酒的事,等回去就捏着鼻子给他灌个几杯,再捆起来晾着他。   谈嫣也不住出声劝阻,谁料那徐琮却直接一个错身躲开了谈秋的手,随后大步朝柜台走去,急急对那柜后的伙计道:“那根百年老参还有么?这回我钱带够了,有的话就直接拿来给我吧。”   伙计摇头道:“真不巧啊,你早来半天……不,早来一个时辰,就有了,正好今天一个时辰前卖出去了,他也是家中有老母救急要用,我也不能压着不卖吧,那岂不是见死不救了?虽说我哥哥是与你有些交情,但是我也做不得主啊。”   徐琮闻言,面上瞬间晦暗下来,抿唇沉吟片刻,轻声叹了口气,“多谢你了,那我再去其他家看看。”   “其他家的只有往贵里叫价的。”伙计许是好心,出声劝道:“我是因着我哥哥的关系,才给了你底价,放眼全城去,你也只能在我这儿买到最便宜的了,不然就得亲自上山去挖。”   徐琮苦笑一声,“年份低的参大夫说了效果不会好,太高的我又买不起。”   谈秋在旁听着,眼珠转了一转,忽的生起一个想法来,迫不及待地走到姜北慕身边同他耳语起来,姜北慕耳畔被谈秋温热的气息拂过,扫过稀碎鬓发轻轻撩动着,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口中敷衍地应了几声。   “这样吧,我破例卖你,店里如今还有一根近三百年的,须子比之前那根还要多上不少,长得也不错,平素都要价三百两,看你也不容易,你给我一百五十两,我卖你一截。”伙计见徐琮面露犹豫之色,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劝道,   “你要知道,这人参哪有切开卖的,人家都买一整条的,这根也是积了许久的了,我去求求掌柜的,他或许会同意切开分卖,不然不就一直积下去了,你要是同意,我就给你切上最大的一段,再多塞点须子给你。”   “虽不如你先前看中的完整,但是好歹也比之前的多了一两百年,药效说不定也更好点。”   徐琮似是被说动了,神色有些意动,手更是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荷包,“但我只带了一百两,本来打算买那只人参的……”   徐琮犹豫半晌,握着荷包的手几番捏紧又松开,内心十分挣扎,末了还是咬牙道:“能不能再等几天?我回去看看还能从哪里凑点来。”   谈秋在一旁见了,内心不免有些唏嘘,他在姜府里舒服日子过惯了,姜北慕更是一副不差钱的模样,他都快忘了银钱有多重要了,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大关前,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伙计沉默良久,也不住唉声叹气,徐琮面露惭色,还想再求时,那伙计倒是狠狠拍了拍脑袋,爽快道:“算了算了,我再最多给你留半个月,再来不及的话,我就不敢保证一定能卖给你了。”   徐琮松了口气,正要道谢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道清冽温润的嗓音。   “徐兄需要人参?正巧我家就有一个,也是前段时间买来要孝敬母亲的,不过母亲身体康健,不能吃这大补之物,这才在家里搁置了几天,正好给你用上。”   谈秋已经将银两揣了回去,此刻站在姜北慕身旁,笑吟吟地看着徐琮,温声道。言罢似乎早就知道徐琮会拒绝,便先一步施施然开口道:“我知道徐兄不愿意白拿,但是想来你也是急着要去救令慈,再去攒钱难免夜长梦多,不如先拿回去用,届时按市价折算几成,再将银钱给我就是,算是我卖给你的。”   徐琮内心百感交集,望着眼前芝兰玉树的公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谈秋却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挥挥手,“好了,道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天色也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家在哪儿?我明天吩咐人给你送去。”   “不敢劳烦公子。”徐琮眼眶微红,勉强压下心中激动,拱了拱手,“明日我登门去。”   谈秋微微一笑,送了这个人参,也差不多还了妹妹与阮月的两份恩情,这种无债一身轻的感觉令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好了,不说了,我们该回去了,那就明天姜府见了。”   一般有大宅院的府邸都在一条街上,谈秋也不担心徐琮会找不到,最后简单招呼了两句,便动身欲离开。   姜北慕在一旁看了全程,一句话也没说,提着谈秋买的酒跟在他身后,二人一道出了铺子。   谈嫣走在最后,临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转头对徐琮道:“徐公子……我哥哥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你明天千万要来拿呀,也是为了你母亲的身体好。”   徐琮眸光微动,向谈嫣温柔一笑,谈嫣一怔,脸上腾起一股云霞,随后似是被什么咬了一般猛地转过头,快步提着药包跟上了谈秋的步子。   几人沿着小路回了最初的街头,车夫还在那儿打盹,姜北慕轻轻敲了敲车辕才将车夫唤醒,此刻月上中天,更深露重,街道之上人已然少了不少,只是两旁的商铺依旧灯火通明……   谈秋回了家,洗了个澡,便大声哀哀叹着朝床上一倒。   方才丫鬟特意来床铺见熏了暖香,此刻被褥间暖呼呼的,夹杂着些许寒梅冷香,更是有着安眠的效用,谈秋躺着躺着便眼皮子耷拉了下来,迷迷糊糊间想着自己白天好像答应了姜北慕什么,然困意袭来,只得什么也不顾了。   半梦半醒间,谈秋忽地感到自己被人挪了个位子,整个身子都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谈秋闭着眼睛哼哼了两声,不用想也知道也只能是姜北慕在摆弄自己。   也不知是谈秋哼哼声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姜北慕动作轻柔地给他盖上了被子。   谈秋挪了挪屁|股,翻身面朝里,打定主意不睁眼装睡,只要自己睡着姜北慕就不能把自己怎么样,难道他还能睡梦中把自己给那什么了么。   谈秋越想越笃定,更是悄悄地将脑袋也埋进了被褥里,装作一副躲烛火的模样。   果不其然,就在他将脑袋埋进去之后,床边便传来几道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挲声,窸窸窣窣的,紧接着烛火便被吹灭,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隐约间,谈秋感觉到了姜北慕上了床,正打算翻身给他让位子的时候,忽的下身一凉,脚腕被一张有力的手给扣住了,那手掌心粗糙温暖,拇指指腹更是毫不掩饰地轻轻磨蹭着他的脚踝,酥酥麻麻的触感瞬着脚踝一路往上,几乎游走了他的全身,连腰肢都放软了下来。   吃过饭走了这么多路,他的确有些脚酸,此刻姜北慕轻轻给他捏着脚腕,谈秋更是说不出的舒服,连带着喉咙间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哼。   黑暗中,传来姜北慕低沉的笑声,似乎一早就料到他是在装睡。 第163章 来客   黑暗中,姜北慕的身躯如同一座山般压了过来,紧紧束缚着谈秋,迎面而来的炽热男子气息浑似要将谈秋整个人都点燃。   狭小的床帏之内,两具炽热的身躯互相交缠着,被褥被胡乱地挤到角落,谈秋清醒过来之后便拥着姜北慕轻轻喘息,整个人都沉浸在姜北慕那热烈且霸道的吻中,黑暗中他无法视物,却因此而对姜北慕的动作更为敏感。   他真是爱惨了姜北慕。   谈秋晕晕乎乎的,脑中只余下了这个念头,而他也能感觉到姜北慕对他的爱意。   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美妙的事情了。   谈秋身上压着姜北慕精壮坚实的身躯,整个人瘫软在被褥间,手指一下下地轻轻滑过姜北慕流畅的脊背肌肉线条,每滑过一寸,都好似能感觉到那肌肤下蕴含的无尽爆发力。   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等着姜北慕接下来会做的事。   谈秋气息紊乱,恨不得永远就这么跟姜北慕纠缠在一起,管他什么事,统统都不去管了。   “慕哥……可以了。”谈秋喘着气。   姜北慕没有回声,只是用那热烈至极的亲吻回应,如同在品尝什么糕点一般,非要斯磨舔舐够了,才啃咬下去。   就在谈秋等着姜北慕下一步的时候,姜北慕却忽的支起上半身,停下不动了,谈秋从意乱情迷中稍稍回过神来,感觉到来自身上人的目光,不禁有些困惑。   “慕哥?”   “倒是差点忘了一件事。”   姜北慕低低笑了起来,抽身离开。   热意褪去的瞬间,谈秋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一丝寒冷,只是黑暗中他无法分辨出姜北慕的方位,只能隐约听见脚步声在不远处传来,似乎姜北慕下了床,也不知要去哪里。   谈秋坐了起来,伸手摸到了被褥的一角,扯了过来堪堪挡住了身子,在黑暗中静静|坐着。   不多时,那脚步声去而复返,紧接着姜北慕那熟悉的气息重新回到了谈秋身边,谈秋心下一松,展臂便要去搂姜北慕的脖颈,却摸了个空。   紧接着,谈秋脚腕一紧,姜北慕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脚腕,稍稍提了起来。   “干什么?”   谈秋越来越摸不透了,姜北慕却只是不急不慢地用那粗糙指腹在他脚腕处摸了几下,丝丝缕缕的酥麻触感沿着脚踝一路向上,直窜到了谈秋的脑中。   姜北慕没有回话,换了一只手来握着他脚腕,谈秋有些心里没底,忍不住就想将脚收回来,姜北慕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手上加重了些力气,低声道:“别闹。”   “你在做什么?”   黑暗中传来姜北慕的低笑声,他似乎心情十分好。   紧接着,脚踝处便好似被什么冰凉的小物给触碰了一下,如同落了雪花一般,谈秋一个瑟缩,抬脚抵在了姜北慕小腹上,只在脚尖抵上的一瞬,谈秋便明显感觉到自己足下这具身躯的僵硬,再往下,便是那炽热勃发的硬物。   “别弄了……赶紧的吧。”谈秋放软了声音,想勾着姜北慕尽快办事,熟料姜北慕却出奇地有了耐心,恍惚间,谈秋只感觉到他好像在自己脚腕上绑了什么。   “你绑了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可别乱来!”   谈秋生怕姜北慕一时兴起,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什么东西来在他身上用了,明天徐琮还得上门来,他可不想在卧房里待上一整天。   姜北慕绑完了,好似那得到了心爱玩意的孩童,心满意足地放下了谈秋的脚,俯身凑上来亲了一口,餍足道:“给你绑了个小锁,把你给锁住,免得哪天又离了魂,连夫君也不认得了。”   谈秋这时忽的想到方才姜北慕在摊子前挑选的东西,不禁失笑,轻轻抬脚踹了一下姜北慕,“这是给小孩子的,拿去给铮儿戴。”   “他有一个,你也一个,不用抢。”姜北慕笑道。   “不成,我才不戴呢,这么大的人了,戴着这个给人看见了笑话。”谈秋不依,继续抬腿轻轻踹着姜北慕的小腹,姜北慕捉住了那作乱的脚,笑道:“除了夫君,你还想给谁看到你的脚腕?”   “谁说只能给你看了。”谈秋轻轻哼了一声,“快拿下去,我才不戴呢!”说罢谈秋又抬脚要踢,熟料姜北慕也正好挪了个身子,这一下蹭去,足心便不慎碰到了某处坚硬,谈秋便猛地浑身一震,连带着姜北慕的呼吸都错乱了。   黑暗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谈秋勉强眨了眨眼,想要看清姜北慕的表情,奈何垂下的帘幔竟是连那最后一丝月光也遮去了。   “看来你不太服气,须得军法处置了。”   姜北慕低哑着嗓音,压了上来。   翌日姜府,姜北慕一早便神清气爽地出了门,临行前特意嘱托侍女晚些再去挽秋阁送饭,随后便吩咐车夫套马出了门。   如此直到巳时许,侍女才听见挽秋阁里传出了些许动静,紧忙吩咐着人将早膳送去了。   屋内,谈秋坐在桌边,手边摆着一碗白粥,两个包子,还有两碟小菜。   谈秋穿戴好衣裳,手臂酸软无法束发,只好唤了个侍女来替他挽发,自己则闷闷吃着包子。   “今早有人来了么?”谈秋咽下包子,随口问道。   侍女想了想,道:“有一个,叫什么我给忘了,说是来找老爷和你的,老爷出门走得早,没遇上,公子还未起身,便先接进来由夫人接见着了。”   谈秋应了一声,侍女口中的夫人便是他的母亲了,听到母亲在招待人,谈秋稍稍放下心来,紧着便道:“好了,你收拾一下,我去找他。”   说罢,谈秋便风风火火出了门,径自跑向前厅。前厅只有他娘亲一个人,怕是招待不了,谈秋一路小跑,待到前厅时,才被眼前这一幕给怔住了。   原先预想中的尴尬局面并未发生,谈母依旧坐在主位上,只不过面带笑容看向身旁,右手边客座坐的正是徐琮,而最令谈秋惊讶的,则是自己妹妹竟然也出来了。   谈嫣与徐琮坐在一边,二人中间的茶座上放了一杯茶,谈嫣一手支着下颌,兴趣盎然地听着徐琮说话,徐琮较之昨日的憔悴,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仿佛是因着人参的事有了着落,从而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徐琮今日换了一身月白长袍,衬地他愈发英武俊俏,离得远了,谈秋只能看到他正在与谈嫣侃侃而谈,说的什么谈秋却不知道了。   谈母第一个看到谈秋,笑着起身来迎。   谈秋回过神来,快步上前,笑道:“我还怕您一人处理不来呢,现在看来倒是我来得早了。”   谈嫣俏脸一红,急急忙忙起身走到谈秋身边,规规矩矩喊了声大哥,谈秋从容一笑,朝徐琮颔首,“怠慢了,还请见谅,昨夜有些事情处理得晚了,这才刚起身。”   徐琮起身朝谈秋抱臂道:“客气了,本就是我有求于你。”   谈秋笑了笑,吩咐人去库房取那人参来,顺道又喊丫鬟上了新茶,谈母见状便笑着说道:“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去看看铮儿,他今天一早就醒来了,刚喂了些吃食。”   谈秋自无不可,他本来也打算送走徐琮后去看看宝宝,便欣然颔首,待到谈母离开,谈秋耳畔便传来谈嫣的声音。   “哥哥……”谈嫣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身边,一袭藕粉长裙,更显得灵动可爱,“那……我也走了?”   谈秋正想点头,话到嘴边却忽的一顿,不知为何脑海之中忽的闪过方才谈嫣与徐琮坐在一处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某根弦便被轻轻拨了一下。   “不急着走。”谈秋轻咳一声,“坐下吧,陪我聊聊天,正好也跟我说说方才同徐公子聊了些什么。” 第164章 落花流水   自打谈秋来了之后,谈嫣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下首,更是不敢抬头去看徐琮,遑论聊天了。谈秋不免有些郁郁,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他也不算凶神恶煞,自己这妹妹怎的这么害怕他。   不过在外人面前,谈秋也不好太积极地去让自己妹妹跟外男说话,徐琮与谈嫣他们二人有话聊是一回事,要是他在中间牵线搭桥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谈秋低头抿了口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徐琮一番,见其正端坐在一旁,腰背挺拔,双手自然垂放在膝上,如一棵青松。   “你习武多久了?”坐着也没事,谈秋便悠悠开口问道。   徐琮笑道:“只是以前在镖局做过一段时间,后来要照顾母亲,便回来了,如今随我大伯做木工活。”   “木工?”谈秋眼前一亮,放下茶盏,“那你会做小木马么?大概就这么高,给小孩子骑着玩的。”谈秋说话间抬手比了一下自己小腿,示意徐琮道:“不用太高,也不用很精细。”   徐琮哂然一笑,应下,“我不擅长做这种,但是我伯父做了十几年的木匠,想来做一个小木马也是难不倒他的。”   “那是最好了。”谈秋眉眼弯弯,舒舒服服地向后靠进椅子里,“那正好,就当我向你们定了一个小木马,工钱就从人参里头扣好了。”   “对了。”谈秋眼角瞥到谈嫣,心念一转,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顺便再定一副梳妆匣吧,给我妹妹用。”   谈嫣一惊,猛然抬头正好撞入徐琮含笑的眸子,瞬间心跳顿了一下,红着脸急切道:“哥哥!不用了,真的不用,太麻烦徐公子了,他还要照顾他母亲呢,还得分心做其他的事。”   谈秋不言,只微微扬起眉头朝徐琮看去。   徐琮从容道:“小姐不必担忧,本就是吃这碗饭的,我可以在家里做。”   “好了,那就这么定了。”谈秋说道,“妹妹,你想要什么样式花色的,正好这个时候跟徐公子说说,免得到时候打出来了不合你的心意。”   “都…都可以的。”谈嫣红着脸,低头局促地绞缠着手指,一副羞怯的模样,谈秋看在眼里不由得咂嘴叹息,方才想必娘也看出来了,这才不让谈嫣回去,想来也是打算顺水推舟试试。   不多时,丫鬟捧着一个小臂长的黑木盒来,谈秋随意一挥,让那丫鬟将木盒给了徐琮,徐琮紧忙起身双手接过。   “不打开看看么。”谈秋道。   “不用了。”徐琮笑道,“凭姜府的实力,没有必要来特意捉弄我。”   谈秋听他这般说,心中只说不出地愉悦,有人夸姜北慕,就好像夸在他身上一般,听得分外舒心,轻哼两声,本就艳绝的小脸上显露出几抹得色,毫不脸红道:“对,我们家老爷心善,有恩必报,好了,人参也给你了,你赶紧回家去侍候你的母亲吧。”   徐琮自无不可,起身朝谈秋抱拳行礼,随后又略略朝谈嫣颔首,“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待到母亲身体好些,我再亲自登门拜谢。”   谈嫣稍稍福身。   谈秋起身,将徐琮送到了门口,这才悠悠迈着步子朝宝宝的院落走去。   幸好前几日他闲来无事翻了翻库存簿,才得知竟然有许多压箱底的宝贝,尤其是这根人参,本来还愁没地方用,正好借着这次人情顺水推舟给了,还能换成银两回来。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谈秋啧啧叹着气,想到之前姜北慕给他看的府中进项支出等等,换成银两当真是如流水一般。   尤其是在自家铺子停业这么久的情况下,姜府竟然还有这么多余钱库存,谈秋不禁有些好奇,姜北慕的身家到底有多少,怎么感觉他一点都不担心没钱,就连开铺子也好像是打发时间玩玩一般。   谈秋到时,宝宝正在院子里生龙活虎地到处乱跑,与侍女做着躲猫猫的游戏,圆乎乎的奶团子躲在细瘦的树枝后,便以为没人能找到他,丫鬟们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翻找,独独略过了那棵小树,谈秋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宝宝正蹲在树后,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捂着嘴巴窃笑着。   谈秋轻咳一声,丫鬟闻言霎时噤声,谈秋旁若无人走到树旁,故意道:“哎呀,我的铮儿躲哪里去了呢。”   言罢,谈秋便做出一副四处张望的表情,眼尾余光却看见宝宝双手扒着树枝,一副要出不出的模样,谈秋心中偷笑,面上却叹道:“哎,还给他带了糖果呢,这样看来只能自己吃了。”   “糖果!”   一声脆生生的叫喊从身后传来,谈秋转身,一个圆乎乎的肉团便冲了过来,一下子缠住了他的腿。   “娘亲……嘿嘿。”宝宝傻乎乎地抱着谈秋的腿,仰头可怜巴巴看着他。   谈秋俯身,捏了捏宝宝软嫩的脸,随后拿出一袋糖果来,递给宝宝,叮嘱身旁的侍女道:“看着一点,不要让少爷吃太多了。”   说罢,谈秋又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宝宝的脸,将那软嫩白皙的面颊揉来捏去,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袖子离开了。   从宝宝的院落离开,谈秋又去了一趟阮月的屋子,阮月正在院落里晒太阳,身旁谈嫣洗了一些水果,在旁剥橘子给阮月,二人其乐融融,说笑在一处。   “哥。”谈嫣第一个注意到院外的谈秋,先一步出声喊道。   谈秋生生停下转身欲走的步子,进了院落。   阮月坐在小凳上,腿上缠着新的纱布,脸色红润,笑道:“公子安好啊。”   谈秋颔首,简单寒暄几句,环顾一圈后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好奇问阮月道:“怎么不见周章?他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呢。”   阮月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我也没见过他,他好像就没回来。”   阮月与周章住在同一个院落里,这几日阮月又整日在院子里养伤,按理说周章进出都会被她看到,既然阮月这么说,那就说明这几天来周章的确没有回来。   难道是被姜北慕安排事情了?谈秋有些好奇,不过转念一想周章的性子向来是独来独往,兴许是去别处玩了也不定。   这么一想,谈秋便释然了,又简单叮嘱了几句便动身回了挽秋阁。   挽秋阁门前立着一道人影,谈秋遥遥一看,不禁一怔,随后快步上前,朝那人走去。   “娘,你怎么来了,外头风大,进去吧。”   谈秋说着便要将人迎进去,却不料谈母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反而握住了谈秋的手,轻声道:“我来找你,只是想简单说两句话。”   谈秋见状,心中不知为何忽的一跳,面上却要扯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来,“娘,有什么事不能进去再说啊,慕哥现在还没回来呢,要是你有事情要做,不如等慕哥回来了,让他一起来参谋参谋。”   谈母何尝不知谈秋的小心思,笑着摇了摇头,“是关于你妹妹的。”   谈秋揪着的心落了下来,不着痕迹地轻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妹妹怎么了?”   谈母忖度道:“你也看得出来,你妹妹对那人有好感。”   谈秋知道她说的是徐琮,颔首道:“嗯,徐琮那人曾经在灯会上救过阮月和妹妹,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妹妹也到年纪了,对他有好感是正常的。”   谈母轻轻笑了笑,稍稍垂下头来,谈秋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谈母发中的白丝,不禁一阵恍惚。母亲竟然已经老成这样了……   “你也知道的,你们爹去的早,多年来一直是我们孤儿寡母地混日子讨饭吃,我也不求你别的,只希望你能替你妹妹寻一门好人家,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他是真心待你妹妹,能够好好过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娘,你说什么呢。”谈秋轻轻蹙眉,不开心道,“嫣儿可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不帮她?”   谈母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谈秋只感觉到自己娘握着的那只手攥地他生疼,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得追问道:“娘,您还想说什么?”   谈母面露迟疑,几番犹豫,终是长叹一声,“或许是娘老了,眼睛看不清,但是……那徐公子,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对你妹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是他又不拒绝嫣儿……我担心嫣儿她会深陷其中。”   谈秋一怔,轻声道:“我知道了,娘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放心上的。”   谈秋没有多言,更没有为徐琮争辩,的确他妹妹算不上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也不具备能让其他男子一见钟情的特质,徐琮一开始对自己妹妹没有感情是正常的,至于不拒绝,谈秋平心而论,换做是他,也不会对一名女子太恶劣,况且他还需要自己手中的人参。   徐琮不是良配,那就重新挑一个好了。   谈秋自然不急。   待到夜里,姜北慕裹着一身寒意,不由分说便往谈秋的被褥里钻,谈秋半点也不嫌弃,一整天不见人,只恨不得将自己绑在姜北慕身上,哪有把人往外推的意思。   二人相拥,自是一番唇舌交缠,直到呼吸都乱了,姜北慕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谈秋的唇,月色下粉嫩的双唇饱满莹润,勾人采撷,姜北慕指腹轻轻擦过那唇瓣,喑哑着嗓音道:“想我没。”   “想了。”谈秋依恋地依偎进姜北慕怀里,轻轻蹭了几下,姜北慕胸膛起伏,轻轻震颤着,头顶传来他低沉的笑声。   “后天铺子就重开了,到时候会很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姜北慕执起谈秋的手,凑到唇边一个个吻过手指,继而握在掌心揉捏。   谈秋欣然应允,随后将白日里的事情同姜北慕说了一番。   姜北慕听罢,只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谈秋戳了一下姜北慕的胸膛,不满道:“什么叫知道了?”   “就是我听到了。”姜北慕握住谈秋的手,向后一拉,将人扯到身前,仰头一吻。二人吻了良久才分开,谈秋气喘吁吁,哼哼道:“那你有什么办法么。”   “要什么办法,静观其变即可。”姜北慕十分淡然,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打算,谈秋转念一想也是,那徐琮得了人参,目的已经达到,想来也不会做其他事,时间久了,谈嫣也能察觉到,自然也会自己断了念想。   谈秋想通了,便不再纠结,反而开始邀功,“我给你赚了银子回来呢,该怎么奖赏我。”   姜北慕乐道:“把我奖给你,要不要?”   “不要。”谈秋笑着从姜北慕怀里脱出,往床尾钻去,“嫌弃你。”   “这就嫌我老了。”姜北慕啧了一声,反手握住谈秋的脚,欺身压去,“你要是女子,这会早就怀孕了,还嫌弃老爷了?” 第165章 相邀   破晓的日光如丝绸锦缎一般轻柔地落进屋内,模糊间,谈秋隐约听到门外些许凌乱且被可以压低的脚步声,紧接着屋外的灯火被人吹灭,脚步声远去。   谈秋想要翻个身,心口却横着姜北慕的手臂,姜北慕那炽热的雄躯更是紧紧贴着他,令他动弹不得,谈秋挣了两下,耳畔姜北慕的呼吸声蓦地粗重了起来,谈秋便登时一悚,腰腿间的酸麻感还没消失,二人昨夜好一番厮混,直至夜深了才睡下。   谈秋轻轻伸手将被子掖到二人颈下,足尖无意识地轻轻磨蹭着姜北慕的脚背,似乎连那微鼓的血管都能清楚地感知到。哪怕天色还早,他却没了多少睡意,心思不免飘了出去。   姜北慕虽比他大上不少,但却丝毫没有暮感,宽肩窄腰,手脚修长有力,尤其是腰腹间,一丝赘肉也无,依旧十分紧实有型,浑身上下都好似充盈着使不完的力量,就像是一只猎豹,正当壮年。   谈秋眨了眨眼,视线已经习惯了屋内的黑暗,在朦胧的日光下也能隐约看清些许轮廓。姜北慕睡在他身旁,神色宁静,本就英俊的面容,在此时的朦胧光感之下,更是轮廓分明。谈秋不自觉便有些看入神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姜北慕睁开眼,戏谑道:“一大早不睡,在这里闹你夫君做什么。”   谈秋偷看被发现了也不脸红,亲亲热热地挨了上去,“冻醒了,抱紧点我。”   姜北慕神色清明,低低一笑,索性将被褥拉高,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二人的身躯,谈秋嘿嘿一笑,翻身跨坐了上去,一时间被翻红浪,情难自禁。   辰时,姜府前厅处。   谈母与谈嫣二人坐在桌旁,侍女上了二人的早饭之后便下去自行解决了,谈嫣刚刚给阮月送完饭,坐下后先喝了一口白粥,才对谈母道:“娘,怎么不见哥哥和姜老爷?”   谈母两手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闻言也不奇怪,淡淡道:“可能还没醒吧,没事,我们先吃。”   谈嫣想了想,便没有再追问,与谈母二人安安静静地喝粥吃饭,待到二人吃完之后,姜北慕才精神气爽地从后院走来。   姜北慕今日一袭深蓝长袍,衣襟领口处刺绣密集地印着松柏,墨发束起,腰间缀着一块玉佩,黑色流苏随着走动摇晃,日光下折射出一丝异样流光。   谈嫣见到人,下意识起身规规矩矩地站着,直到姜北慕走到近前,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不用多礼,坐下就是。”   “伯母可用过饭了?”   姜北慕随意一扫桌上残羹,施施然道。   谈母轻轻颔首,“秋儿还没起来么?”   “昨晚有些事情与他商量地久了些,我也没喊他,等他醒来再吩咐人送去给他吃就是。”姜北慕面不改色回道,甫一落座,侍女便端了一份热乎乎的白粥上来,姜北慕便这么就着二人吃剩的小菜随意应付了早饭。   姜北慕一口热粥下肚,身上的寒意才稍稍被驱散,“明天铺子便要重新开张,城主府还有几个昔日相识的好友都会前去,伯母也与嫣儿一起去吧,明日中午便去蓬莱楼吃了。”   谈嫣不懂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只是侧头看向自己娘,等着她定主意。   谈母犹豫了会,忖度道:“这…既然都是生意上的人,那我们去也不合适吧,要不我和嫣儿还是在家里随便吃吃就是了。”   “没事,谈秋也会跟我一起去。”姜北慕放缓了语调,向谈母道。   谈母闻言,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了,“这……那好吧。”   姜北慕点点头,迅速吃完了剩下的白粥,吩咐丫鬟来清理,才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铺子了,待会儿秋儿若是要找我,那就让他去铺子里。”   “好。”谈母细细应下,与谈嫣一道将姜北慕送到了门口,却见车夫并未套马车,而是直接将马牵了过来,姜北慕倒是十分自然地翻身上马,简单朝二人一点头,便策马而去。   谈母站在门口,直到再也看不到姜北慕的背影,才带着谈嫣回府。   “娘……”谈嫣缀在谈母身后两三步,欲言又止。   谈母脚步一顿,转头看去。   谈嫣怯怯地看了一眼自己母亲,抿唇道:“母亲好像不太喜欢姜老爷?”   谈母身子一震,脸色骤变,紧忙转身四顾,见无旁人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牵起谈嫣的手,往正厅快步而去。   谈嫣尚不知自己这番话哪里说错了,惹得母亲如此焦急。   “这话,你不能在府里乱说。”谈母松开手,走到正厅,见丫鬟已将桌面收拾干净,这才带着谈嫣坐下。   “我错了。”谈嫣从不敢违逆自己母亲,便只好闷闷应道:“我只是……只是觉得哥哥喜欢他,而且他待我们也很好。”   谈母轻叹一声,望向自己女儿的眸中满是说不清的情绪,“娘在嫁给你爹之前,见得最多的,就是这般'好人'了,你和你哥哥,都是娘的心头肉,娘不能糊里糊涂地就点头将你哥哥给送出去。”   “娘,慕哥是不是好人,您儿子我可比谁都清楚。”谈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捧着一碗白乎乎的汤圆,还冒着腾腾热气,说话间更是满脸的不认同。   谈母一噎,“你懂什么……”   “哥哥?”谈嫣也是一惊。   谈秋轻哼两声,将手中汤圆放到桌上,走到谈母面前,伸手撩开自己额头的碎发,露出一道早已愈合的伤疤,伤口处新长出的皮肉泛着一层白色,与周围的皮肤相差十分大,呈“十”字印在额头上,微微突出。   “您看看,这个伤口,若不是慕哥当时不计前嫌救下我,人参补药不心疼地给我吃,您儿子我说不定早就去见我爹了。”谈秋哼哼着说道,言罢似是还不过瘾,直接去拉谈母的手往自己额头上摸,口中继续不依不饶道:“娘,摸着没?这个伤口可没骗你吧?当时你是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差一点我就醒不过来了。”   至于为何会撞柱,谈秋觉得这不需要让自己娘知道,况且除了撞柱这一事,姜北慕从未苛待过他,更是在他失忆的时候都百般纵容,于情于理,谈秋都不愿意让自己娘亲误解姜北慕。   谈母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那指尖触及到谈秋额头的伤口后,所有的话语都如云烟般消散,眼中只有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这是怎么弄得?!”谈母心惊不已。   “嗯……被人打的。”谈秋含糊应对,随后宽声道:“好啦,娘,这都过去了,我就是想跟你说,如果不是因为慕哥,我或许都无法活着见到你,更何况,我能和你与妹妹重逢,也是因为慕哥托人去找。”   谈母念及这些年来家破人亡的惨剧,不免又悲从中来,一时间老泪纵横难以自持。谈秋没想到自己竟说过了头,一时间后悔不已,忙连声安慰,谈母却好似被触及到了心底压抑多年的苦,一下子被那滔天的酸楚苦恨所淹没。   谈嫣见状不由得也双眸通红,想起这些年来与母亲一路颠沛流离的生活,鼻子一酸,也扑就上前,拥住谈母放声痛哭起来。   谈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自己母亲还没哄好,那边妹妹又哭地肝肠寸断,一时间心头千万思绪涌来,响起年幼时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却在一个雪夜被就此打破,从此家人分散,天各一方,好不容易得以重新相遇,父亲却又早逝……   “娘……”谈秋双眸微红,哽咽道,“娘,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一家人能重新过好日子的。”   “呀,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一团了。”   就在谈秋情难自禁之时,忽的一道煞风景的娇媚声音传来,谈秋身子猛地一震,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   一袭紫衫的石夫人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名小厮,谈秋隐约记得那小厮是守自家大门的,而石夫人却不通传便这么放进来了……   思及此,谈秋不免蹙眉,眸光不善地望向那小厮,小厮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跟在石夫人身后,是动手拉也不是,放也不是,煞是为难。   石夫人察觉到谈秋的目光,娇艳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甩着帕子便走上前,“你也不用责怪你家仆,我呀,今日来也不是空手来的,这不是听说你们铺子要重新开张了么?好歹也是个商友,我这是特意来给你们送贺礼来了。”   谈秋冷着脸不发一语,挥手让那小厮退下,“你怕是听错消息了,我们铺子明天才开张,你今天来做什么?我家老爷现在在铺子里,你要是想送礼,麻烦出门,直接送去铺子,往我家里跑,是做什么?”   石夫人抖一抖帕子,掩唇轻笑,丝毫没有将谈秋的话放在眼里,谈秋鼻尖嗅到一股粘腻甜香,不由得露出一副嫌恶之色,石夫人却恍若未见,惊叫一声,急急上前来挽住了谈嫣的手,关切道:“哎呀,嫣妹妹怎么哭成这样了?这才几日不见,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谈嫣被外人瞧见自己这副容貌也有些赧然,急急捂着脸解释道:“没有,我没有受委屈,只是……想到从前的事,一时难以自持罢了……”   “嗳,大嫂怎么也哭成这样,亲人相见,该是开开心心的才是的呀。”石夫人松开谈嫣的手,转而想去握谈母的手,却被谈母下意识避开,颇有些尴尬地停在半路。   “让夫人见笑了。”谈母低低道:“是我这个老婆子,一大早与他们说从前的事,这才惹得我的孩儿一起难过。”   “这就是做儿子的不对了,怎么能让自己母亲沉湎于过去的悲痛呢?该是要好好孝敬老人家才是。”石夫人听罢,直直地将矛头对准了谈秋。   谈秋耐心快要耗尽,石夫人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忍不住想动粗,奈何人家一介女流,自己实在不好动手,若是男人,怕是他早就一拳上去了。   此时此地,他竟然无端地想念起周章来。   若是周章在,以他的性子,怕是才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惹了他不快,便统统一起赶出去。   “你今日来便是要这么说教我的么,我自己的母亲,我难道不知道要怎么孝敬她么?”谈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石夫人咯咯轻笑,美眸流转,话头一偏,“好啦,怎的还生气了呢,我也就说说罢了,我今日来,除了送礼之外,也是想带嫣妹子出门逛逛,自从妹子回家之后,这便好久没见了,前几天听闻妹子在灯会上险些遇险,实在是让我吓了一跳,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第166章 他琴弹地极好   “不劳你费心,这些事情我都已经考虑到了,前几天阮月也带我妹妹她去街上采买过了,如今什么也不缺,没什么事的话,你就改日再来吧。”   谈秋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脸上更是丝毫没有掩饰他的厌恶,就差捏着鼻子将人给赶出去了。   石夫人笑意一凝,脸色快要维持不住,谈秋冷哼一声,正欲开口却被石夫人蓦地打断道:“我知道从前有些事情你还怨我,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但你也好念在我救了嫣妹子和大嫂的份上,多多少少别这么不近人情。”   谈秋哼哼几声,正要反唇相讥之时,手臂衣衫却忽的一紧,只闻谈母说道:“秋儿,夫人携礼登门,你怎么好这么说话呢。”   谈母觑了几眼石夫人脸色,见其稍有好转,这才松开了扯住谈秋衣袖的手,“夫人不如坐下好好说会儿话,我去端杯热茶来。”   “娘……!”谈秋叹了一口气。   “这怎么好麻烦大嫂,我也不多留,就是想来带着嫣妹子出去转转。”言罢,石夫人眸光微动,笑道:“放心,用不了多少时间,过了午饭便将人给你们好好地带回来。”   谈秋撇撇嘴,并不怎么放心将自己妹妹交给他,奈何自己亲娘又拦着,只好朝谈嫣问道:“你要跟她出去么?”   谈嫣抿唇,轻轻颔首,“哥哥,你放心吧。”   谈秋还惦记着那石夫人在自己失忆时的横插一脚,不知为何总是对她没什么好感,仿佛她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地不怀好意,但如今自己妹妹都答应了,再拦着还不知道这石夫人要说出什么话来呢。   “行吧,去也可以,但是我得你一起去,正好我也要去慕哥那里。”谈秋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自己也跟过去,那石夫人总不能再使坏了吧?   谈嫣自然没什么异议,石夫人听罢亦不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反倒是笑意更浓了,“当然可以,那便事不宜迟,赶紧走吧,马车就停在门口。”   谈秋喊来丫鬟吩咐下去安排自己娘亲和宝宝的午饭,之后便收拾收拾与谈嫣一道出了门。   纵然谈秋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了石府的马车后还是不免被震撼到了,相比之下,姜府出行时所乘的马车实在是称得上寒酸。   车内地上铺就一层红色的狐裘软毯,中间四四方方一小桌,糕点茶果一应俱全,桌下则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暖炉,拉车的马匹亦是毛发油亮肌肉紧实,一眼望去便知其乃是良骏。   “妹子先上吧。”石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得色,笑着让仆从去将谈嫣扶上马车,自己则垂手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谈秋,“坐我府上的马车,定然委屈不了令妹。”   “马车好不好一眼便知,而人好不好却是难知了。”谈秋矜傲一哼,跟在谈嫣身后上了马车,一入内便闻到一股暖香,与石夫人身上的香味极其相似,谈秋蹙眉,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去推开车窗,好让这股腻人的香味散去些许。   石夫人上车后轻哼一声,看也不看谈秋,自顾自亲热地坐去了谈嫣身旁,挽着她的手,絮絮地说些哪条街上女儿家的首饰好看,那条街上衣裳时兴。谈秋听了几句便没了兴致,侧头倚在窗框上看着外头景色。   就他所知,石夫人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恰恰相反十分刻薄,从前他刚被买入石府之时,没少被她磋磨过,直到后来石老爷对他没什么兴趣了,石夫人才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至于当时石夫人为什么要将自己送给姜北慕,他实在想不明白,后来也不愿意多想了,反正他离开了姜府,也与石家没什么关系了。   马车虽颠簸,内里却铺着厚厚的软垫,坐在其中非但不觉得摇晃,还舒服地很,谈秋一路听着二人私语,不知不觉间便有些困乏,迷迷糊糊地眯了过去,直到被谈嫣轻轻推了推,谈秋才猛然惊醒。   “哥哥,到了,我们该下去了。”   谈嫣轻声细语。   谈秋揉了揉眼睛,车内已经没有了石夫人的身影,车帘被拉开,日光透了进来,不远处街道之上喧闹的叫卖声传入耳中,谈秋这便拢了衣襟,同谈嫣一道下了车。   石夫人吩咐人将马车停在后巷,便亲切地挽着谈嫣的手朝商街走去,谈秋缀在二人身后,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遇到感兴趣的摊子便停下来多看两眼,待到前面石夫人二人继续朝前走时,谈秋才姗姗跟上。   如此这般三人不多时便走到了街尾,而谈嫣则只买了一盒胭脂,一只木簪还有一个手镯,其余的大多都推辞了,反倒是石夫人大大小小的衣裳首饰都买了不少,身后跟着的小厮都换了两轮,仿佛当真是来带着谈嫣买些东西而已。   谈秋心里咕哝几句,却不敢真的掉以轻心,眼见日值正中,便轻咳一声,走在前头的两人齐齐回眸,谈秋这才温吞道:“时候不早了,吃饭去吧,正好慕哥今天也在铺子,我就带嫣儿顺路去一下铺子找慕哥吃饭。”   自然是不带石夫人的。   石夫人却来了兴致,“那正好,让姜老爷也一道去,我正好知道那条街上有一家新开的酒楼,其中酒是一绝,正巧今日我做东,可是预祝你们开张大吉。”   谈秋皮笑肉不笑,“这就不用了,我家老爷也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一家人简简单单吃顿饭就行。”言外之意,便是石夫人这个“外人”就不用掺和了。   也不知石夫人听懂了多少,还是干脆就直接装傻,权当谈秋没说,直接吩咐了身后的仆从去驱马,收拾收拾便要朝姜家铺子去。   谈秋见阻拦无望,只好望天无语,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石夫人一行人去自家铺子了,唯一的欣慰,怕就是马上能见到姜北慕,到时候就不用担心石夫人使坏了。   街道都是四通八达,一条连着一条,只不过马车只能从后巷走,故而也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姜家铺子所在的街上大多都是一些卖点心吃食的,此时将近午时,整条街上更是人潮挤挤,一眼望去人如潮水般涌动,谈秋经常来铺子,倒是知道一条近一些的小路,能避开不少人,下车后便领着几人抄近道去往自家铺子。   “我经常走这边,穿过这条巷,就是了。”谈秋走在最前头,近道大多是一些商铺的后门,一路行来的确没有前街那么拥挤,只不过地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泼的什么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石夫人走地十分勉强,一双秀眉紧紧蹙着,双手提着裙摆,尽量不走那积水处。   谈秋见状暗自偷笑,却不好做的太过分,干咳一声安慰道:“这后面路虽然难走了些,但是能省不少力气,免得从前面绕。”   石夫人勉强地露出一抹笑容来,提着裙摆的指尖都捏地泛白,走这么一段路,仿佛她身上都染上了这股子奇怪难闻的味道,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那就赶紧走吧。”   谈秋慢悠悠走在最前头,穿过小巷,便看到了自家铺子的后门,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后门紧闭,往常不做生意时,后门都是关着的,谈秋也没意外,随手一指道:“喏,那里就是了,但是现在铺子没开门,后门也锁着,咱们从前门进就行。”   石夫人眼见快到了,脸色都缓和了不少,笑道:“你熟悉这儿,自然是跟着你走的。”   谈秋促狭地看了眼石夫人,轻飘飘嗯了一声,带着二人穿过狭小街巷走到了自家铺子门口,还不待上去敲门,便忽闻一声巨响,紧接着眼前的大门便被粗暴撞开,顷刻间破碎成两半,其中半扇门可怜兮兮地摇摇欲坠,伴随着重物坠地声,众人才看清那撞破门被踢出来的黑影,竟是一个人。   谈秋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来闹事,周遭人群亦是被吓了一跳,近前自那上元节的事情之后,整座城便加紧了巡逻,更遑论有人这么青|天|白|日地闹事了,一时间周遭人群不但没有散去,反倒是围地更多了!   谈秋心一凛,顾不得去看那在地上哀嚎的人,快步上前便要往铺子里冲,然而迎面走来的人却令他更是震惊。   “周章?!”   周章一身戾气,沉着脸从屋内走出,嫌恶地看了一眼那被他打出来的男人,随后环顾一圈,目光冷冽,所过之处竟是无人敢出声,仿若那被野兽环伺一般,汗毛都根根竖起。   周章只瞥了一眼谈秋,随意掸了掸衣摆,似是拂去脏东西一般,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权当是给谈秋的回应了。   “你……”谈秋尚来不及问话,又见屋内跑出一少年郎来,少年一身白衣,唇红齿白容貌俊秀,一出来便急急忙忙地扑向周章,拉着人便要往屋里去,周章也没有拒绝,任由那少年拉着回了屋,只留下两扇破败的大门,以及一个躺在地上捂着心口翻滚的男人。   谈秋更震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石夫人惊疑未定。   谈秋回过神来,拉起谈嫣便快步朝屋里跑了去,也不管身后众人怎么看,明天就要重新开张了,今天就出了这种事,谈秋不得不往其他商号身上想。   更令他不解的是,姜北慕竟然不出来制止?   一进屋,谈秋抬眼便是那白衣少年依在周章怀里,细白软嫩的手轻轻拂过周章的脸颊,微微仰着头,似乎在与周章说着什么,周章则微微低下头,像是为了听清少年的话。   谈秋只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周章几天不见人影,再见面竟然就砸了自己家铺子的门,还与一个少年搂搂抱抱,像没事人一样。   “秋儿?你怎么来了。”   姜北慕姗姗来迟,却是一眼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上下打量一番,见谈秋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向不远处的谈嫣颔首致意。   见到姜北慕,谈秋一颗心才落了回去,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周章,见那少年也在打量自己,这才略有尴尬地收回目光,掩在衣袖里的手轻轻扯了扯姜北慕的指尖。   “打人便打人了,把我门打坏了做什么。”姜北慕道。   “没控制住,不好意思,门我会赔你。”周章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后退几步,将人给让了出来。   谈秋站在姜北慕身边,下意识便觉得那少年与周章关系匪浅,恐怕这件事情便与这少年脱不了关系。   许是谈秋探究的目光太直白,少年不堪忍受,红着脸朝周章身后藏了藏,谈秋恍然大悟。   “你眼睛可以再过来一点。”周章面无表情说道,随后一手搭在少年后腰,将人轻轻往前推了推,好让谈秋能看得更仔细些。   少年一张脸红地不行,低头恨不得躲回周章身后,奈何周章的手牢牢地抵在他腰间,顶地他只能往前,这般像是物品一样被展示人前,少年咬紧了牙,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谈秋连忙解围道:“我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你自己呷醋了不要往我身上推,刚刚那个人不会就是多看了几眼就被你打成这样了吧。”   谈秋只是想岔开话题说些别的,未料周章却是“嗯”了一声,收手站在原地,没有了下文。   少年身子陡然一松,连忙转身跑回了周章身后。   谈秋一噎。   “门的事情我会赔给你,但这个人手脚不干净,如今碰了我的人,我尚且只是教训一下他,日后你铺子重开,要是冲撞了什么良家贵妇的,怕是又有你头疼的了。”   周章丢下这句话后带着少年便扬长而去。   谈秋瞪圆了双眼,看向姜北慕,“他是怎么回事……”   姜北慕耸耸肩,谈秋也不知道他是不知道还是无所谓的意思,只好苦着脸道:“这……要怎么弄啊,明天就开张了,门还破了,现在去找人换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没事。”姜北慕笑了笑,抬手轻轻捏了捏谈秋的脸颊,随后牵起谈秋的手,握在掌心,“怎么这么冷,没有坐马车来么?”   谈秋听罢,转头看了眼,石夫人并未跟进来,想必是担心里头有什么变故,不敢轻易进来,谈秋也乐得她不跟,苦着小脸跟姜北慕好一番添油加醋,听地身后谈嫣直想捂耳朵。   谈秋大倒苦水,姜北慕听罢,笑着捏了捏他指尖,“嗯,长进了,知道有事情要找老爷了。她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个饭好了,多她一个不多,总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有了姜北慕的话,谈秋便不再坚持己见,哼哼两声将话头转去了别处。   谈秋算是放了心,而外头的石夫人却提心吊胆,不时走到门口,想往里窥上几眼,却又害怕里面还乱着,万一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石夫人正纠结,再抬头时,却猛地撞入了一道冰冷的眸子中,只一刹那,好似置身冰窟一般,石夫人悚然一惊,却见那男人只是瞥她一眼便擦肩而过,紧接着便是一名白衣少年急匆匆追着那男人远去。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石夫人才怔怔回过神来,心中不免暗叹方才没有贸然进屋果然是对的。   街尾。   周章拐过街角,忽的脚步一停。   身后少年没有察觉,猛地撞了上去,鼻尖酸痛,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啊……!哥……”   话未尽,周章便蓦地抬手,一把制住了少年的下颚,上前一步将人抵在砖墙之上。   少年脸色发红,双手紧紧扣着喉口处的手,脖颈上的手一点点收紧,却恰到好处地控制着力道,少年只感到痛苦,却并未有窒息之感。   街道两端堆放着杂物,外侧行人往来,无一人注意到巷内发生的事情。 第167章 就帮他这一次   “刚被周章打出去那个人?”谈秋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姜北慕却道他也不清楚。   “这几日的确有一些以前的工人回来,有人不愿意来的也寻了替代,那人瞧着眼生,许是新来的,不知哪里得罪了周章。”姜北慕倒是颇有些习以为常的感觉,安抚谈秋道:“没事,我寻人去给他些银两,打发了就是。”   “就是咱们明天就要重开了,今日遇到这种事情……”谈秋苦巴巴地咂嘴叹道。   “我这边不需你担心,还是好好想想你那玉石铺子打算如何做吧,这几日得了空可以去寻萨木谈谈,他该是会十分乐意带你。”姜北慕好笑道。   谈秋哼哼一声,轻佻地用指尖勾着姜北慕的下颌,“又吃醋了。”   姜北慕剑眉稍扬,但笑不语。   “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谈秋猛地一拍手,反应过来自己把石夫人给丢门口了,转身之后却发现谈嫣也没了踪影。   “刚才出去了。”姜北慕道。   “你也饿了吧?那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剩下的等下午再说,下午我就在你这里,先不回去了。”谈秋在家里还不觉得,如今一见到姜北慕,便有些不愿意走了,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他黏在一起。   “夫人这是要监工么。”姜北慕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都似一把钩子,一下下地勾缠搅动谈秋心底的情丝,撩地他心痒痒。   这好像是姜北慕头一回喊他夫人……   谈秋心底蓦地升腾起一股子的羞耻感,着急忙慌要去捂姜北慕的嘴,“别这么喊!怪肉麻的……”   姜北慕得寸进尺俯下身来,双唇贴上谈秋冰凉的指尖,呼出的热气透过指缝似乎都能拂到谈秋脸颊上,将那本就透红的面容更印上几分红霞。   “那你喊我夫人”姜北慕笑道。   “别闹了,人家在门口要等不及了。”谈秋实在喊不出口,急忙扯开话题,一手拽着姜北慕的衣袖把人往门口带。   门外人群已然散了不少,只是行人路过时偶尔会侧目看一眼那残破的门,不过很快也没什么人会注意了。   谈秋推着姜北慕出门,一眼便看到了几步开外的谈嫣与石夫人二人。   谈秋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不着痕迹地用肩膀顶了顶姜北慕,姜北慕会意,开口道:“久等了。”   石夫人面不改色,手帕轻轻压了压嘴角,往屋内瞥了一眼,轻轻道:“方才可真是被吓到了,姜老爷无虞吧?可需要报官?”   谈秋心道你要是想报官早就报了,哪儿还用得着这么问上一句,多半是知道就算真有人报官了,顶多也就是赔点银钱,要是捅去了萧野那里,说不定连银钱也不用赔多少。   “已经解决了,不劳费心,请吧。”姜北慕淡淡开口,打断了石夫人的话,下颌微扬。   石夫人笑了笑,没有在意姜北慕的冷漠,依旧热络地与他说着这条街上那家新开的店,姜北慕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倾向。   谈秋则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有姜北慕在,他也没什么好烦心的了,一时间连那破碎的门框都有种别致的美感,心情好得不行,正要离开之时,眼尾却忽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嗯?”谈秋停下步子,凝眸望去,正好那人也转过身来,二人便这么四目相对了。   姜北慕也跟着停下,顺着谈秋的目光看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此话一出,走在几步前的石夫人与谈嫣也随之驻足。   “徐琮?真巧。”   谈秋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望着那走到近前的男人,打了声招呼,随后便下意识地微微侧头偷瞥自己妹妹的反应。   谈嫣一双眸子似是含了一汪秋水,目光时不时地流连在徐琮身上,每每都是看上一会儿便转到他处去,不多时又忍不住地看了回去。   “我方才在街尾听见响声,说是有人打架,走到近前来才发现是你们,你们没事吧?”徐琮微微颔首,脸色一扫前几日的灰败,一身行头也是特意装点过,更衬地其人玉树临风。   “已经解决了。”谈秋见姜北慕没有要回话的意思,谈嫣更是整个人都快冒热气了,也只有自己能说上两句了,“我们正打算去吃饭,要一起么?”   言罢,谈秋忽的坏心眼道:“这次石夫人请客,日后可赶不到这么好的场子了。”   姜北慕饶有兴致地看了眼谈秋。   “我就不去了。”徐琮摇头谢绝了,苦笑道:“也多亏公子割爱,将人参卖与我,我母亲这几日服了人参后气色好多了,也吃的进饭了,只是胃口却不大好,总是想吃红浆果饼,我都快买遍整座城的果饼了,都没有她喜欢的,总说味道差了些。”   徐琮轻叹一声,“这是最后一条街了,要是实在找不到,我就只能去别的城中找找了。”   “可怜你一片孝心了。”谈秋了然颔首,没有坚持。   “红浆果饼?”谈嫣一反常态地开口问道。   “对,姑娘知道么?”徐琮颔首,轻声道。   “嗯……”谈嫣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谈秋,见他亦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这才开口道:“哥……你忘了么,小时候娘亲经常上山去采红浆果回来做饼子给我们吃的,红浆果也是盛产于咱们那儿。”   谈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这红浆果哪儿都有不是么,每家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的。”   谈秋知道他妹妹想的是什么,八成是想帮一帮徐琮,但他已经得了自己娘亲的提点,是打定主意要“棒打鸳鸯”的,哪能让二人再有什么机会,遂毫不留情地岔开了话。   谈嫣微微抿唇,到底没敢对谈秋的话有过多置喙,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我母亲幼时与我外祖母在云州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姑娘可是知道些什么。”徐琮却好似得到了救命良方一般,眸子霎时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追问道。   许是徐琮这番热切的神情感染了谈嫣,谈嫣亦忍不住开口道:“我和母亲也是云州的,后来辗转各地,母亲若偶然采到一些红浆果,也会想办法买些粗面来做果饼给我吃,故而每个地方的红浆果虽然味道相差不大,但做法上有差异,吃起来也是不同的。”   “那……能不能……”徐琮听罢,整个人都激动不已,但话到嘴边却生生止住了。   “我回去让我娘做一份给你,或许会合你娘的口味呢?”谈嫣轻轻说道,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说罢便偷偷抬眼去看谈秋脸色。   “这……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姑娘。”   “咳,那个……”谈秋清了清嗓,正欲挥下自己的大棒,却偏偏被一道娇柔的嗓音给拦住了。   一直在旁不说话的石夫人破天荒开口道:“这不是正巧了么,这么多人,刚好都是云州的,又正好是大嫂会做的饼,依我看呀,谈公子也不要拦着了,毕竟老人家那还等着东西吃呢,左右不过一个小饼,说不定真如了老人家的心愿,那不是举手之劳嘛。”   “哥哥……”谈嫣伸手轻轻拽住了谈秋衣袖一角,小声哀求道。   谈秋心里暗骂石夫人这个人情送地爽快,反正不用她来烦,一边却又苦于自己妹妹连声哀求。但眼下这局势,要是这次成了,八成自己妹妹和徐琮这点星星之火就乘着东风开始烧了。   “那就帮他一次吧。”   就在谈秋左右为难之际,姜北慕悠哉悠哉地开了口,一锤定音。 第168章 夜谈   有了姜北慕在一旁,石夫人便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与谈秋几人吃了顿饭,席间只与谈嫣说了几句话,提都没提铺子的事,谈秋疑窦不已,奈何石夫人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姜北慕也是规规矩矩地吃饭,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席间气氛一度凝滞,几次石夫人的脸色都冷了下来,谈秋更是幸灾乐祸,心道看你下次还要不要一起吃饭了,反正尴尬的不是他。   待到谈秋酒足饭饱,姜北慕这才轻飘飘落下筷子,不急不慌道:“吃饱了么?那就走吧。”   石夫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抢着道:“今日算我做东,我去把账结了,先走一步。”   姜北慕张口欲言,谈秋却在桌底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大腿。   姜北慕话到嘴边,顺势转道:“那承夫人好意了。”   “应当的,应当的。”石夫人提着裙摆朝谈秋等人笑了笑,快步走出了隔间。   房间内,待石夫人远走,谈秋才稍稍收敛了笑意,对身旁谈嫣道:“以后少和她来往,她满肚子坏水,指不定要害谁呢。”   谈嫣点点头,乖巧应道:“知道了。”   谈秋这才心满意足。   “啊……!我刚刚忘了一件事。”谈嫣忽的出声,面上带了一抹忧色,“我忘了问徐公子家在哪里了,到时候该怎么把饼送给他呀。”   “是他有求于你,他自然会再次登门拜访。”姜北慕淡淡道。   谈嫣将信将疑,无奈轻叹,“好吧。”   几人又小座了一会儿才起身,石夫人却是一去不复返,姜北慕到账房前问了声,才得知那石夫人竟是付了钱后便一声不吭地走了,谈秋几次同那账房小二确认,才得以确认石夫人的确是付完账款后便离开了,只不过走时看不出什么神情来,步履匆匆似是赶着去什么地方一样。   谈秋乐得她离开,便偕同姜北慕一道先将谈嫣送回了姜府,二人又回屋温存了一番,懒睡醒来后才坐着马车重新去了铺子。   谈秋没骨头似地依在姜北慕怀里,轻声哼哼着,一会儿说手酸,一会儿又脚麻,娇气地不行。姜北慕哭笑不得,却又乐在其中,手酸便轻轻给他揉指尖,脚麻便一下下捏过大腿肌肉,半点也无不耐之色。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那我就还是先把你送回家休息吧。”   “唔,方才是挺难受的,不过你给我揉了揉就好多了。”谈秋自然不想独自一人回去等,知道姜北慕这是让自己见好就收,便笑呵呵地应声。   “那铺子的门你打算怎么办?开店的日子要延期么?”谈秋倚在姜北慕的怀里,轻声问道。   “已经和萧野说过了,明日他特意知会过城主府的人,以他的性子,九成九是要带上一堆人来的,此时再去一个个通知是来不及了,还是如期开店吧。”   姜北慕低头,轻轻将谈秋的手拢在自己掌心,指腹磨蹭过谈秋的手背,谈秋被他摸得有些手痒,忍不住便要往后缩,却被姜北慕一把抓住。   “那门怎么办?”   “已经安排人去找师傅重新量做了,这几日就先找几个人轮值看一下好了。”姜北慕不以为然。   “好吧。”谈秋听罢,便没有再将其放在心上,总之天塌下来有姜北慕顶着,他一点都不担心。   到了铺子,谈秋便帮不上什么忙了,铺子里姜北慕提前喊来了几个伙计简单商讨了一番明日该上的糕点品种数量,又去库房清点了一番,确保无误之后待天色稍暗,就将几名伙计给遣散回家了。   谈秋爬在书桌旁,看着姜北慕用笔将一项项糕点清点后划去,忍不住问道:“你把人都给放回家了,难道今晚你打算睡这边守着么?”   姜北慕头也不抬,轻轻将笔放下,“你若是想在这里将就一晚,老爷倒也不是不能看门。”   谈秋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姜北慕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忍不住笑道:“这里又没有床铺,硬邦邦的凳子怎么睡得下,不若我去差人将家里的床给搬过来。”   “这倒是提醒我了。”姜北慕莞尔,悠悠将账簿合上,身子朝后舒适倚在椅背之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明日便去寻人打一张小床放在这里,也好供你日后来查账时休憩。”   “我又看不懂你的账簿,我来查账做什么。”谈秋不解。   “谁说是这个账簿。”   “那是什么。”谈秋狐疑地打量起姜北慕,猜测着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姜北慕但笑不语。   倏然,谈秋猛地一个激灵,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北慕,脸颊不由自主腾起一抹红,口中念叨,“你这个……不正经的。”   姜北慕一挑眉,一副我可什么都没说的表情,看地谈秋更加臊,仿佛是他自己想的太过了。   但只消得见姜北慕那微扬的唇角,便知其定然没安好心。   谈秋气鼓鼓哼了一声,转头去翻那桌上剩余的其他书册了。   姜北慕也知不可逗地太过,笑了笑转做其他事去。   二人回到姜府之时,已是入夜戌时。   一进门,谈秋便被那扑面而来的香味勾地食指大动。   “好香啊,这是在做什么。”谈秋深吸一口气,笑着问道。   来迎的侍女听见问话,答道:“是嫣姑娘和老夫人在厨房做饼吃呢,刚刚嫣姑娘还分了不少饼给我们。”   谈秋这才想起白日里的那件事,倒是略略有些吃惊,谈嫣竟是对这件事如此热衷,看来事情好像比他预想中还要难上一些。   “那你们就分着吃了吧,我去厨房看看她们。”谈秋说罢,便将狐裘大氅递给了侍女,转身去了厨房。   这厢谈秋刚迈步离开,那边姜北慕便停了马,走到了前厅。   “秋儿呢。”姜北慕道。   侍女依旧上来帮姜北慕也除了大氅,恭敬回道:“公子去厨房了。”   姜北慕点点头,“周章回来了没有?”   侍女愣在原地,另一边一名模样稍长一些的侍女忙着回道:“回来了,也才回来不久。”   “嗯,去备些热水。”姜北慕颔首,吩咐下去后便转身朝后院走去。   此时正是府中家仆吃饭小憩的时间,后院中也只有寥寥几名丫鬟在交谈,看见姜北慕经过,霎时规规矩矩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姜北慕一路行来,无视了她们,直至走到了周章的院落外。   阮月伤还未愈,用了饭后便早早歇了,姜北慕进来扫了一眼,见她屋内的灯已经熄了,便放缓了脚步行至周章门外。   屋内烛火幢幢,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乐音却十分干涩,仿佛是那初学不久之人,听久了甚至有些刺耳。   姜北慕敲了敲门,声音不大,然屋内的乐音却猛地一停。   “是我。”   门外姜北慕沉声道。   屋内沉寂片刻,才传来周章慵懒的声音,“你继续弹你的。”   姜北慕闻言,便推门而入。   周章背对门而坐,桌上放着一坛酒,浓郁醇厚的酒香从中泄出,周章手持瓷碗,仰头饮尽碗中酒,打了个嗝,醉醺醺道:“大将军怎么好不请自入呢。”   姜北慕没有回话,只简单一扫屋内摆设,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弹琴的少年身上,少年也在打量他,此时四目相对,少年便似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一个瑟缩,匆匆将目光挪了开去,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手上指法紊乱,乐音愈发粗哑。   饶是姜北慕不同音律,却也能听出这调子跑地太远了。   周章不耐烦斥道:“弹错了。”   “我……”少年脸色苍白。   “让他下去休息会儿吧,手都弹肿了。”姜北慕随意扫过少年那红肿的指尖,挥了挥手,示意少年出去,自己则去了周章对面落座。   作者有话说:   家里猫跑出去失踪了几天,找到时后腿受了很严重的伤,血肉模糊的,哎……为了它真的焦头烂额了,家里养猫的大家一定要注意呀。 第169章 这便来服侍老爷   烛芯“噼啪”一声爆开,灯火亦随之明灭昏暗,屋内三人,皆不动身。   姜北慕双腿微分,手掌搭在膝盖之上,面色沉着与周章相对视,周章一手扒在酒坛口,另一手端着一碗酒,面上泛着酒意潮红,目光却十分清明,慨然望向姜北慕。   良久,周章才开口道:“让你下去你就下去,愣着做什么。”   一番话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姜北慕不动身,却能听见身后衣衫摩挲,桌椅挪动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那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   房门再度开合,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明天铺子就开张了。”姜北慕开口道。   “唔。”周章漫不经心哼了一声,随手将酒坛推向姜北慕,“喝吧。”   姜北慕眉头微蹙,“我不喝酒。”   “嘿,奇了怪了。”周章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嘿嘿笑了两声,古怪道:“你竟然不喝酒了,怎么?是成家了被管着不能喝了?你难道还怕他?”   “晚上不能喝了。”姜北慕无奈解释了一句,随后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周章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咧嘴道:“很像吧?我第一眼也看错了,尤其是那个眼睛和嘴巴,只要稍稍将眉毛画上一画,便像极了他。”   “啧啧……世上竟有人能如此相像。”   “前几日见你总是出入秦楼楚馆,原是为了他。”姜北慕神色不动,却将酒坛揽了过来,“今日将人给带回来了,是已经赎身了?”   “五十两,这儿的老|鸨可真不客气,当初想给他赎身,也不过才二百两。”周章笑了起来,声音低沉且戏谑,“把酒给我倒上。”   “五十两该是你全部的积蓄了吧?”姜北慕扬手,将酒碗满上,自己却滴酒不沾。   “你需要钱可以和我说,当初你朝我借,我的确没有那么多,如今你若是还需要,只要我给得起。”   周章听罢,嘴角笑意渐渐收敛,眸光亦有些散漫,深埋心底的回忆趁着酒劲一股脑地翻涌了上来,辛辣味苦,却令他甘之如饴。   “都过去了,人都死了,现在就是一堆白骨,哪儿还值我那百两银子……”周章十数碗酒下肚都未曾喝醉,如今却话语颠倒,露出一抹痴态来。   “你说,他会不会是转世了?又来找我了……”话语甫落,便被周章自己否决了,“不……不可能,他都十五岁了,哪有十五年……”   姜北慕终是再难沉稳自持,叹了口气,劝道:“你若是对他有意,何不好好待人家,如此欺辱他,只会让他对你越来越生分。”   “你弄混了。”周章正色道,“不是我求他留在我身边。”   “是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将他赎出去,愿意给我当牛做马,我是那样一个不求回报的大善人么?”周章笑地肆意,“当然不是,我有要求,我把我的全副身家给了他,他就得在我身边留足三年,好好地扮演那个人来哄我开心。”   “一个玩物罢了。”   周章面色冷了下来,低声自语。   姜北慕心知此事无法再劝,只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起身时顺手拿起了酒坛,晃了晃准备拿着出门,却被周章喊住了。   “我要走了。”   “去哪儿?什么时候。”   “回北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   姜北慕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漆黑瞳孔映着幢幢烛火,神色晦暗。   “回北疆去,跟弟兄们一起去杀敌,然后死在那里。”周章似乎又醉了,歪歪倒倒地靠在椅子上,面色酡红,只朝着姜北慕不住笑。   姜北慕静静地与之对视,仿佛时间都在此时凝固。   “若是一年前。”姜北慕不疾不徐,声音沉稳有力,“你来找我与我说句话,我会抛下这份家产,与你一同前去。”   “但,现在不行了。”   言罢,姜北慕便不再看周章,一手提着酒坛,推门朝外走去,“明日不论如何,我要在店里看到你。”   房门打开,冷风灌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暖意,姜北慕迈步而出的一瞬间,便看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背影。   来人一袭月白长衫,墨发披垂搭散在背脊之上,缩在角落里,在他身旁也蹲着一个稍小一些的身影,却是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袄,二人像做贼一般蹲在角落里,挡着三面冷风,面朝房门。   谈秋看见姜北慕出来,下意识伸手向他挥了挥,露出一个笑来。   姜北慕气结,随手将酒坛扔到泥地里,上前一把捞起谈秋,不由分说便将人揽入怀里,“怎么不穿一件衣服就来了?!在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进去?”   “我穿了!”谈秋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但见姜北慕这般关心自己,心底还是抹了一层蜜糖,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勾起。   “我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口都快要冻死了,就把我的衣服给他穿了,也才刚蹲下呢,正准备和他说说话,你就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进去,谈秋不好意思说他是想挖一挖周章的墙角,好撬出点什么消息来,毕竟周章带了那个少年回来,谈秋实在是好奇不已。   姜北慕重重地出了口气,不说一句话,便要将人带回去,谈秋被拽了一个踉跄,身后少年窥见姜北慕那黑的如同锅底一般的脸,实在是放不下心来,想说些什么却又顾虑着屋内之人。   谈秋侧头,朝少年笑了笑,露出个安抚的表情,随后便被姜北慕拽离了院落。   待二人回到卧房内,姜北慕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家仆去将热水打来,再将炭火燃上,随后便一言不发坐去了桌边。   谈秋站在门口,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探身靠近,见姜北慕蹙眉凝视着那烛火出神,便大着胆子从后靠上了姜北慕的脊背。   “怎么不给我暖暖呢,手冷。”   “你也知道冷。”   姜北慕斜睨一眼,将谈秋的手捂进怀里,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小山般,让谈秋心里安稳地很。   “你在屋子里和周章说什么呢,那少年又是怎么回事?他要住在周章那边么。”   谈秋一股脑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从姜北慕这里得到回答。   姜北慕倒并无隐瞒,简单几句话将自己与周章的事交代了一番。   “他要走?”谈秋略显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发现似乎也说得通,就周章这个怪脾气,保不准是被那少年刺|激到哪根筋了,一下子给堵死了,开始撞南墙。   而谈秋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他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一旦他打定了主意,那是扭转不回来的。”姜北慕仿佛能看穿谈秋所想,特意叮嘱了一句。   谈秋嘿嘿一笑,上身倾倒,将重心都压在姜北慕背上,脸颊贴了上去,亲热地与姜北慕蹭了蹭,这才开口道:“我只是想想罢了,他对我这么凶,你都劝不住,哪能听我的话呢。”   姜北慕感受着面上的温软,不禁笑道:“他对你凶你便怕他,我对你好你这就欺到我头上来了,老爷这是在你面前一点地位也没了。”   “老爷这是哪儿的话。”谈秋笑着拿额头拱了下姜北慕的侧脸,“这便服侍老爷沐浴更衣。”   姜北慕“唔”了一声,起身将谈秋捞进怀里,自上而下戏道:“那便一起,也给夫人服侍一番。” 第170章 塞外   天方蒙蒙亮,挽秋阁外相携走来两名侍女,侍女睡眼惺忪,想来也是方起不久,一人手中拿着长钩,另一人拿着托盘,走至廊下,一人便拿着长钩去将那灯笼钩下,轻手轻脚地将里头烛火吹灭收齐,再放在一旁托盘上。   二人动作熟稔,不一会儿便将三个灯笼都钩了下来,正欲离开时,身后卧房门却忽地吱呀一声被拉开。   侍女一惊,见谈秋一席单衣,披头散发地探出脑袋来,看见侍女的一瞬也有些惊讶。   “公子……”侍女怯怯开口,便见谈秋急打手势,鼓着嘴小跑了出去,探到廊外将口中的水吐出来,才跑回了屋里。   侍女们面面相觑,被这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出声,僵在原地不敢动。   “啊……你们下去吧,没事了。”   谈秋跑回屋子里才想起门口那两人,随口吩咐了一句便钻回床边,不由分说便将冰冷的双脚塞进了被窝里,报复似地贴上了姜北慕那火热的身躯。   “清醒也给你清醒过了,快点起来穿衣服!”   姜北慕懒洋洋地倚在床头,上身赤|裸,露出紧实有力的肌肉,蕴含着十足的爆发力,一双眸子沉沉地含着笑意。   “不起。”   谈秋气地拿脚直踢姜北慕的小腿,催促道:“快点,今天你铺子开业,你这个东家不早点去,还等别人都到了再去么。”   “本身我就不着急,倒是你急吼吼的,火气这么大。”姜北慕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被褥,盖好心口,随后双手探入被褥之中,倾身一把握住了谈秋的脚腕,“我来给你去去火。”   “你别乱来!”谈秋瞬间惊恐退开,奈何自己脚腕被姜北慕抓地死死的,只能哀嚎一声被拉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离姜府。   谈秋坐在最左侧,怀里抱着宝宝,对面则是一脸闲适的姜北慕,内里坐着谈母与谈嫣。   谈母神色如常,倒是一旁的谈嫣时不时隔着帘子朝马车外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几人中最为没心没肺的就是赖在谈秋怀里玩手指的宝宝了。   谈秋气呼呼地不去看姜北慕,要不是他乱来,自己这一家子的人早就到铺子了,那里现在这样日上三竿了才去,偏生姜北慕还觉得没什么,仿佛谈秋因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他置气实在是没必要。   姜北慕自始至终一直温柔笑着看向谈秋,奈何谈秋压根看都不看他,姜北慕也不生气。   几人便在这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到了铺子后巷。   待谈母几人下了车,谈秋才扒着车框准备跳下去,只不过刚伸出手,便被姜北慕拽了一把,登时整个人重心不稳朝下倒去。   “啊……!”   一阵天旋地转,谈秋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姜北慕打横抱在了怀里,而在他四周,则站着几道至为熟悉的身影……   萧野与符鹤正提着一长串纸包,脸上笑容僵住,一瞬间不知该不该上前来问好,而周章则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靠在廊下,少年也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油纸包,捻着糕点往嘴里送。   离得最近的,就是几步开外的萨木了。   萨木较之其他人神色从容不少,只稍稍顿了一下,便继续上前来轻轻颔首,笑道:“好久不见。”   谈秋瞬间面红耳赤,挣扎着从姜北慕怀里跳了下来,四顾一番不见谈母与谈嫣的身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面对萨木道:“我还担心你没时间来呢。”   “平时没时间,今日必须来。”萨木莞尔。   “你们好歹注意着些,这都快捻成一根灯芯了。”萧野反应过来,夸张地怪叫一声,揽着符鹤啧啧有声,符鹤似是早就习惯了他的跳脱,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在吃糕点。   谈秋臊地脸都快抬不起来了,胡乱应付了几声,姜北慕在一旁看够了热闹,这才握着谈秋的手,将人往屋里带去,朝众人道:“久等了,都进去坐吧。”   谈秋逃也似地进了屋,脸上热意久久不退,忍不住拿冰冷的手拍了拍,好让温度下来些。   谈母与谈嫣已经去了前堂帮忙,谈秋看了一眼,客人虽多,但前堂的几个伙计都是老手,年前便在铺子里做工,倒也忙得过来。谈秋看了眼门口,才发现门直接被拆了下来,此刻空荡荡的,然人潮络绎不绝,倒也不显得那门口太寒酸破败。   谈秋在铺子里转了转,糕点种类不多,也就是年前的那几样,但块头大了不少,价格也不变,倒是更实惠了,大多客人都买了好几包,谈秋估算了一番,倒也能赚上不少。   说是要忙开市,然大多事情都由姜北慕提前安排好了,店里伙计也是手脚勤快的,几人到了之后也就是在后堂偏屋里喝茶吃点心,顺便闲聊几句。   “啧,你这过得才叫神仙日子。”萧野捻着一块花糕送进嘴里,摇头叹道,“铺子开这里又不要天天来,还都能有进项,整日里就在家里玩就成。”   符鹤不以为然,早已习惯了萧野的口无遮拦,而坐在萧野右侧的萨木却笑道:“你贵为四方城的少城主,怎么还羡慕起商人来了。”   萧野撇撇嘴,显然个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只哼哼两声,“我还巴不得经商呢,家里老头不让,还扬言要打死我。”   “让你来做城主,怕是不出几年就青黄不接了。”   周章讥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自角落传出,谈秋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姜北慕,见其正悠悠喝茶,没有要制止的打算,多少便放下心来。   萧野听罢,虎目圆睁,朗声道:“你就非得跟我对着来是吧,我告诉你,从前在京都我是让着你,现在再打一场?”   周章好整以暇,“那是我让着你。不然让校场其他人看到你一个少城主,被我按在地上吃泥巴,不是太没面子么。”   萧野登时一跃而起,嚷嚷着要出去打一场,周章稳坐不动,仿佛只把萧野惹怒了便心满意足,挥挥手让身边的少年继续剥花生。   萧野如同被激地炸起毛的猫吱呀乱叫,谈秋忍不住轻轻戳了戳姜北慕的手臂,姜北慕才有所回应,不轻不重地将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好了,今天铺子才刚开,看在我的份上。”   有了姜北慕的这句话,二人才安分了不少。   “我今日过来,除了恭贺你店铺新开,也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萨木忽然开口,面上露出些许忧愁来,姜北慕见状,稍稍正了正坐姿,道:“什么事。”   “前几日我得到风声,紫秋城中抓到了几个狄族细作。”   “嗯。”姜北慕淡淡应了一声,重新将茶盏拾起,谈秋打量了一圈屋中人的脸色,除了周章身边的那少年与自己一样有些状况外,其他人都下意识地正襟危坐,甚至连周章都看向萨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沉着。   萨木继续道:“这本来没什么,狄族经过上次一战,最为骁勇的二王子与他们的大将都折损在里头,本来没有十数年是翻不过身的。”   谈秋点点头,明白萨木这番话是解释给自己听的。   “但我收到消息。”萨木轻吐一口气,沉声道:“不知道狄族做了什么,塞外风胡六族都归顺了狄族。前几日,狄族也派出了人与我们犬戎相谈,但族老拒绝了。”   众人静静听着,屋内只余下萨木低沉轻缓的声音,谈秋虽未见过狄族人,但却听说过狄族人的残暴,如今不免有些紧张,看样子狄族依旧不死心,还想南下劫掠。   “姜哥杀了他们的二王子,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能联合起风胡六族之人。”   萧野说这话时,脸上一闪而过一抹忧色。   “塞外人多生性自由,若非利益相关,是无法将聚集在一起的,狄族的把柄无非就是塞外的水草罢了,秋冬之际,除了与汉人交好的几个胡族能去紫秋城换物资过冬,其他那些风胡六族不出意外都是一些生性残暴之辈,与汉人交恶,无法以物换物,却又眼红物资,势单力薄不敢攻打紫秋城,狄族无非是将其召集起来罢了。”   姜北慕端着茶盏,凝眸看着水面漂浮的茶沫,缓缓开口道。   其余几人纷纷沉默以对,谈秋伸出手,轻轻搭在姜北慕的手腕上,半是强迫性地让他将茶盏放下,尽管姜北慕方才一直装作漫不经心模样,但谈秋坐在他身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那盏茶,一口都没喝。   萨木长叹一声,点头道:“确实,但犬戎拒绝了狄族,我担心会被他们借故发难,我族常年四散,族老身边的战士太少,如果真收到风胡六族的攻打,恐怕招架不住。”   话至此,萨木站起身来,屋中其余几人目光皆看向他,萨木目不斜视,走至姜北慕身前,不卑不亢郑重道:“你为了苑朝打了十数年仗,但他们怎么对你,你心里也知道,狄族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身体中流淌着犬戎族最为英武的勇士的血,犬戎也是你的母族。”   “如今,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回犬戎去。”   萨木言罢,便垂手而立,目光温和却坚定地望向姜北慕。   这番话,在谈秋这等苑朝人听来,着实有些刺耳,但在场众人却无一人出声打断,只因萨木所言句句属实。   姜北慕的父亲是犬戎人,犬戎的确算是他的亲族,而姜北慕前半生为苑朝一声戎马,最终却因那些在京都中安享荣华富贵的贵人间勾心斗角而落得退隐的下场。   谈秋平心而论,若他是姜北慕,是断然做不到这般洒脱的。   但去了塞外,便要与狄族再对上,若是能歼灭狄族自然是最好,但谈秋却私心不愿意让姜北慕再去涉险。   “我在我娘面前发过誓,不会再去战场。要让你失望了。”姜北慕双手交错放在小腹处,缓声道:“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况且我一人回去,也无法扭转战局,若是风胡六族一起进攻,哪怕十个我也是没什么用的。”   谈秋听罢,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许,继而又有些歉疚地看向萨木,却见萨木并未发怒或斥责,反倒是长舒一口气,嘴角微弯,露出一抹笑来。   “我早就知道,但是总得为我的族人争取一下,的确多你一个也无济于事,但若能为犬戎多召集一名勇士,我也会去尝试。”   萨木慨然一笑,“我这次回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珍宝铺的事可能要搁置了,当然我若是没能回来,你们可以去找我家少爷,我已经和他知会过了,他会帮忙的。”   姜北慕等人沉默。   “时候不早了,我得立刻启程回去。”萨木环顾一圈,朝屋内几人施以汉人礼数,随后转身欲走。   谈秋心内五味杂陈,若是真如姜北慕所言,塞外胡族打起来,萨木恐怕是九死一生,或许今日一别,将是再会无期。   “喝杯酒吧。”   姜北慕忽的开口,萨木离去的背影亦为之一顿,接着姜北慕站起身来,手腕稍倾,便将盏中茶水倒尽,继而又满上酒,遥举对萨木道:“不管是汉人还是犬戎人,送别好友,总会喝上一杯践行酒。”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皆起身,重新满上一杯酒,向萨木举杯,连谈秋亦双眸微红,与姜北慕一道举杯。   “虽然我不喜欢胡人。”周章面容冷淡,“但你是个勇士。”   “我也不喜欢胡人,但仅针对频繁扰乱我朝边境的胡人。”萧野面色复杂,想了想接道。   “我……”谈秋想了想,“嗯,我把你当我朋友,不管你是胡人还是汉人,我都祝你与你的族人能平安无事。”   萨木神色复杂,没了方才的从容洒脱,谈秋眼尖地发现他紧抿着唇,双眸通红,站在原地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回到了自己方才的座位上,拿起茶盏便就着冷茶一饮而尽,朝众人道:   “萍水相逢,愿来日再聚。”   姜北慕沉吟不语,饮尽杯中酒,谈秋次之,其余众人纷纷饮罢。   萨木笑了笑,“这杯子我能拿走么,就当留个纪念了。”   “自然。”姜北慕颔首。   萨木点了点头,对众人道:“走了。”   言罢,便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谈秋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淹没于人群中,再难觅见。   萨木离开,屋内气氛陡然低了几度,宛如众人之中放了一块冰般,谈秋心头也不免有些沉甸甸的,狄族贼心不死,竟联合了塞外部族妄图卷土重来,在场中人,除了谈秋、符鹤与那少年外,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先出去玩玩。”周章随口说道,少年闻言忙不迭应下出了门。另一边萧野似乎想说些什么,看向身旁的符鹤,符鹤会意,端了一盘糕点起身,跟着那少年步子一道出去了。   “那我也……”谈秋十分识趣地站了起来。   “你不用避开,在这里坐着就行。”姜北慕伸出一手,轻轻按住了谈秋的手腕,谈秋要走不走的,颇有些尴尬。   “算了,我又不懂你们要聊的事,坐着也无聊,你们慢聊,我去前面看看娘和妹妹。”   谈秋猜想他们所要谈论的事无非就是有关狄族,倒不如自己识趣点出去透透气,反正结束后姜北慕也会如实告知自己,只要他不去前线,谈秋觉得其他的事一概都不算大事。   姜北慕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谈秋意已决,便只好点点头,由他走了。   谈秋出了门便看见不远处角落符鹤与那少年坐在一起吃糕点,符鹤朝他挥了挥手,似乎是喊他一起去,谈秋也跟着挥了挥,随后伸手指向前堂,符鹤点头。 第171章 送饼   谈秋唔了一声,点点头,无视了自己娘使的眼色,含糊道:“既然你决定了,那能帮就帮点好了。”   谈嫣欢欢喜喜应了,复又低头翻看起账簿来,谈秋左右转了一圈,没什么其他事,便又转回了后院里,同符鹤还有那少年闲坐在一处。   少年见谈秋来,忙起身让了个位子,谈秋便也不客气地坐去了二人中间,接过符鹤递来的糕点,咬上一口,含糊问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谈秋,他是符鹤,年纪都比你大,你要是不嫌弃,随口喊声哥就行。”   “我叫林琅。”   谈秋点点头,转头看向符鹤,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   符鹤口不能言,少年看起来也不像是能辨认出手语的,谈秋倒是有些好奇。   “没说什么……”少年讪讪道,“就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们还在里头说话么?”谈秋下巴微抬,指向房门紧闭的屋内。符鹤无奈耸了耸肩,谈秋不免想到方才萨木离开时的一幕,心口一哽。   “其实慕哥不愿意去,我猜多少也有些我的原因。”谈秋咀嚼糕点的动作都不由地慢了下来,清甜软糯的糕点此刻品来却有些干涩。   “我不想慕哥再去战场,苑朝这么多人,为什么非得是他去呢,我知道我这般想法不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了,他的手受过伤,或许提不动枪了再加上那多年的沉疴。”谈秋勉强将糕点咽下,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半块桃酥,“他也已经不是大将军了,朝廷应当有新的俊杰不是么,也不能总让慕哥去呀。”   谈秋说完,少年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敢轻易搭话,符鹤则轻轻拍了拍谈秋的肩,以示安慰。   谈秋轻叹一声,顿时没了胃口,只得一手撑着下巴呆呆望着那扇门发呆。三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只安安静静地坐着,日光落进院内,洒在几人身上,泛起一层蕴着暖意的金芒。   冬日的阳光极是醉人,被这日光晒着,谈秋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犯困,忍不住闭起眼来养神。   眼前一片赤红,谈秋心绪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愈发紊乱。   一会儿是萨木在朝他笑,一会儿又是姜北慕浴血奋战的场景,总是愈想愈心惊,直到耳畔传来“吱呀”一声,才似是一记浑厚钟响,猛地敲碎了无边心瘴。   谈秋猛地睁开眼,只见屋内几人都纷纷走了出来,姜北慕落在最后,容色不似方才那般肃然,好似放下了什么一般,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   周章路过时并未停步,少年却十分识相地起身跟了上去,二人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萧野坐在了符鹤身边,十分自然地从符鹤手中的糕点盒中拿了块桃酥往嘴里塞,大咧咧地侧身靠在柱子上,惬意地眯起双眼。   姜北慕则坐在了方才少年的位子,紧挨着谈秋。   谈秋瞬间放松下来,靠上了姜北慕的肩,姜北慕目光瞥见谈秋手中剩下的半块桃酥上,开口道:“是不合口味么。”   “吃多了,有些腻口,待会儿再吃。”谈秋摇头。   刚说完,姜北慕便伸手去握住了谈秋的手腕,凑到了自己嘴边,这般就着谈秋的手咬了一口桃酥。   谈秋瞪大眼,“这个是我剩下的,我去重新拿些来。”   “不用,你能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了还。”姜北慕神色如常,随口说道。   “哼哼,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讲究些。”   萧野的声音中满是促狭,挤眉弄眼地朝谈秋使眼色。   “严格来说,这里是我家。”姜北慕不等谈秋说话,便自己先一步开了口,面色如常,一边将桃酥吃尽,一边毫不留情地驳了萧野的话。   “懂了懂了,是我们碍了人家眼。这就告辞了。”萧野笑嘻嘻起身,扯了扯符鹤的衣袖。   “慢走不送。”姜北慕随口道。   谈秋心中无奈,也跟着起身送道:“那就不多留了。”   “客气,客气。”萧野笑着拥住符鹤,朝院外走去,谈秋本起身想送,奈何刚站起来,手腕便蓦地一紧,被姜北慕扣住了。   谈秋一怔,忍不住轻声道:“怎么了。”   姜北慕沉吟良久,似是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片刻后才缓声道:“我不会去边疆的,你不用担心。”   谈秋猛然间便有种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被戳破了的窘迫感,急急忙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我不是说不让你去……我就是想,嗯…就是想,你要是真的放不下的话,去也可以的,毕竟那是狄族嘛,如果边境失守,那苦的是我们整个苑朝的百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不是因为百姓。”姜北慕出声,打断了谈秋局促的解释,一双漆黑瞳孔深不见底,日光下宛如黑曜石一般,却在深处折射着一点异样的光彩,如同一个诡秘莫测的宝石,吸引着谈秋不断沉沦。   “也不是因为苑朝。”姜北慕语调不快,“是因为你。”   “我前半生,为了苑朝,为了百姓,几乎将性命都留在了那里。我无法为我母亲尽孝,甚至连如今的家产,也是当年父亲留下的商道人脉,就算有万贯钱,我父母却享受不到,又有什么用。”   “我离京时,皇帝赐了我一座宅邸,国公府赐了我百两黄金。”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为朝廷效劳,像一只狗一样,被栓在边疆,需要我杀敌了,便将我放出去,赢了给块骨头,输了还能杀我。”姜北慕自嘲一笑,“贵人来了,我就成了他们的狗,猎夺的战利品都成了贵人的战功,布阵有方,运筹帷幄……”   谈秋不忍再听,俯身蹲下,想说些什么,却在触及姜北慕那眼中的血丝时停住了。   “他们没有去过战场,那是由一个个人命,一具具躯体垒起来的。血流漂杵,鹰鹫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等着将士咽下最后一口气,便得以上去大快朵颐。”   “百两黄金,可以换回我家人共享天伦么,京都宅邸,可以让边塞战死的将士委身么,将士们所流的血,能涤清这朝廷么。”   “狄族不来犯,朝廷便纵容国公府的人收买刺客来杀我,如今狄族卷土重来,你信不信,不出三日,便会有朝廷的人来这里,来找我。”   姜北慕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道:“我不想再去了,我曾为之付出了所有,但我现在有了你,有了铮儿,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谈秋心如擂鼓,一向从容淡然,处变不惊的姜北慕,此刻在他面前却如瓷器般易碎。   “慕哥……”   “秋儿。”姜北慕垂下头,掩去了眸中情绪,“或许我真的老了。”   “慕哥,我们不去。”谈秋上前,轻轻拥住了姜北慕的脖颈,指尖一下下梳理着发丝,“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姜北慕没有再回话,浑身轻轻发颤,哪怕日光再暖,他却浑似如坠冰窟。   “慕哥,别想了,就这样吧,要是有人来,我就帮你把他打回去,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谈秋捧着姜北慕的面颊,半是强迫地抬起脸来,迫使姜北慕看着自己,轻声道:“没事的,有我在。”   姜北慕心头一震,苦涩的情绪却被谈秋一点点地安抚下来,逐渐趋于平静。   他从未想过,一个不懂武艺,甚至于瘦弱可欺的人嘴中安抚的话,却能让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就好像,只要谈秋还在他身边,似乎一切也没有那么无助了,他还有的选择,他还有退路。   姜北慕展臂,将谈秋拥入怀中。   二人紧紧相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消这么抱着,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于二人而言,已是莫大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谈秋感到呼吸都有些不畅,才轻轻推了一下姜北慕,二人分开。   谈秋想说些话,却不经意间看到姜北慕眼尾的湿意,当即一怔,姜北慕似也有所觉,连忙侧过头去,躲开了谈秋的视线。   谈秋却不依,直接上手捧住了姜北慕的下颌,身子凑了过去,看清了那眼尾的泪痕,只一瞬间,心口好似被那羽毛撩了一般,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谈秋下意识低头吻了下去,唇瓣贴在姜北慕的眼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姜北慕的慌乱,而谈秋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打算,吻进一步地放肆,一点点向下,从眼尾落至鼻尖,再从鼻尖移到唇上。   不带一丝情欲,却让两人都不自觉颤抖。   姜北慕一颗心快要跳了出来,只感觉他这一生,哪怕在战场上生死一瞬的时候,都没有现如今这般慌乱。   轻轻的一个吻,便似那世间最为锋利的刃,划开了他所有的防备。   “秋儿……”   姜北慕颤声道。   谈秋脸颊发热,双唇分开之后还似是回味般轻轻抿了抿唇。   “你还有我,还有铮儿,我娘也是你娘,我妹妹也是你妹妹,你还有很多家人。”   “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哪怕没有这铺子,还有那府邸,我也愿意跟你。”   姜北慕目光温柔,轻轻将谈秋拥进怀里,叹道:“我知道……我也是。”   谈秋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侧头倚在姜北慕怀里,心中没有了方才的犹豫,阳光落在身上,便一同照进了他的心里,甚至口中都能尝到那一抹残存的桃酥甜味。   姜北慕微微仰头,沐浴着阳光也闭上眼,放松侧靠在廊柱上。   不远处门后,谈母垂眸,看向手中托盘上的各色糕点,耳畔好似又响起了谈秋二人在院中的谈话,悄悄露脸看去,姜北慕与谈秋相携靠在一起,这一幕印在谈母眼中,竟不由得令她有些眼眶发热。   良久,谈母才轻叹一声,捻起一块糖糕,放进嘴中,糖糕化开,丝丝甜意在舌尖绽开。   谈母没有打扰院中二人,端着木盘转身离去。   店铺开张如火如荼,谈秋与姜北慕反倒是最清闲的,二人在铺子里坐了一会儿,午后便回了姜府。   一回府,谈嫣便跑去了后厨,迫不及待地要去做那果饼,谈母见状只得轻叹一声,说去后院看铮儿便离开了。   谈秋与姜北慕自是黏黏糊糊地回了卧房,甫一进门,谈秋便饿虎扑食似地扑就上去,结结实实地将姜北慕按去了床上,姜北慕哪需谈秋如此主动,心头的火只需稍稍一撩拨,便没顶地涌了上来,瞬间将他理智烧尽,待到二人厮混一番后,天色已然一抹黑。   谈秋白日里吃了不少甜糕,腹中不觉饥饿,加之被褥里与姜北慕肌肤相帖,热意融融,更是让他不愿离开,姜北慕笑了笑,独自起身去了厨房,不多时便端了两碗面回来。   谈秋裹着被褥起身,鼻尖发红,如墨的发丝凌乱搭在被褥之上,嗅了嗅鼻子,闻到香味,登时如同小狗一般双眸发亮。   “哪儿来的面,好香。”   “我做的,起来吃些热的。”姜北慕将碗筷布置好,抬眼却见谈秋直接将被褥披在身上,走下床来,裹得如同一个蚕蛹,挪到了桌旁。   姜北慕好笑道:“你这样怎么吃,都将面汤撒在被褥上。”   谈秋只当没听见,伸出手来捧着碗喝了口面汤,热汤入肚,谈秋登时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只觉得姜北慕做的这碗面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忍不住夸道:“从前竟不知道老爷厨艺这么好,平日里不下厨真是可惜了。”   姜北慕满不在乎地擦了擦手,在谈秋身边坐下,也跟着吃起面来,“你要是喜欢吃,跟我说就是。我做给你吃。”   谈秋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姜北慕在一旁含笑看着他。   “慢些吃,喜欢我明天再给你做。”   姜北慕说着便伸手拭去了谈秋嘴角的汤渍,轻声道:“其实这碗面,是他教给我的,我与他初认识,他被调在伙头营。”   谈秋咽下口中的面条,抬头看去,“是她哥哥?”   姜北慕轻轻点头。   “他也是后来才被我调来麾下,他的确是个好兵,杀敌永远冲在最前面,为人也十分和善,周章当时初入我营,也是由他教导,二人虽年岁相差不大,周章却十分尊敬他,他也曾救过我一次,更是命悬一线。然而回了京,却不要受封,只要奖赏。”   “我当时还不明白,追问之下他才告知我他的身世。”   “他是当朝太尉的私生子,这件事,他也只告诉了我,甚至连周章也不知道,他更无意去认父,他们的母亲乃是一名歌姬,母亲因病去世,他便带着妹妹来了京都,他自知太尉不会认他,更是从未想过要去找他们父亲,而这件事,直至他身死,都未来得及告诉他妹妹。”   “我曾想过以我当时在朝中的名望,足以帮他妹妹朝太尉要上一笔钱财度日,但我当时已有退意,加之他妹妹性子浮躁,被那京都的纸醉金迷晃花了眼,就算我能帮她谋得一笔银钱,但我若离开,她失了依傍,加之她身份的敏感,想必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姜北慕话音轻柔,筷子拨动着碗中面条,定了定神,继续道:“之后我便去问她想要什么,她的回答,你也知道了。”   谈秋听完,沉吟片刻,“你不该答应她,你既然不爱她,你就不应该娶她。如果你当时拒绝了,或许如今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能荣归乡里,侍奉你的母亲,你母亲也不会因为她的背叛而气急攻心,那你也不会这么快就南下来此。”   “那我也不会遇到你了。” 第172章 老妪   好心好意来送果饼,蓦地吃了个闭门羹,谈秋与谈嫣齐齐僵在原地,尤其是谈秋,更是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人家了,不然按照徐琮的那股孝子劲,怎么他老母却是一副要断绝往来的样子。   “哥……这……”谈嫣也是十分诧然,默默将食盒收了回来,脸上有一丝尴尬。   “咳,或许是你听错了,找错人家了,咱们先回去吧。”   谈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含糊回应道。   谈嫣冥思苦想一番地址,怎么回忆好像都是这个地方,但那老妇人却又那副样子,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那……好吧。”谈嫣没了主意,只得悻悻提着食盒与谈秋先回去在做打算。   只不过二人刚转身,迎面便看见一道熟悉人影匆忙赶来。   徐琮一袭墨蓝武袍,步履生风,脸上全是焦急之色,在看见谈秋兄妹二人时,那股忧色更甚,快步走上前来,在谈秋二人身前停下。   “我得到消息……呼。”徐琮喘匀了气,额头沁出一抹薄汗,“说有人来我家了,我想着该是你们,果然……”   谈嫣面露喜色,正欲开口却被谈秋给抢了先。   “这是你家?我原以为走错了。”谈秋煞有其事指了指那紧闭的房门。   徐琮叹道:“我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有一次不慎摔了一跤,磕到了头,脑子便一直不大好用,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还能听进我的话,坏的时候便是连我也不认了。”   徐琮苦笑一声,“那人参也只是给我母亲吊着一口气,前端日子她连床都不能下呢。”   谈秋砸了咂嘴,下意识转头看向那房门,却见那处不知何时又打开了一条门缝,在触及到谈秋的目光后,老妪又极快地将门给关上了。   谈秋总觉得哪里怪,但又说不上来。   “徐大哥,这是我……和我娘一起做的果饼,特意来送给你。”谈嫣寻着间隙开口说道,徐琮闻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只是随口一提,不值当姑娘如此费心。”   “没事的,这个做起来也不麻烦的。”谈嫣连忙解释,说着便将食盒往徐琮怀里递去,“你拿着吧,就当是我给老人家的一些心意。”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徐琮没有太过推拒,收下了食盒,提在手中,目光沉沉望着眼前的谈嫣,直到谈嫣双颊泛红,忍不住撇开头去,徐琮才喟然叹道:“姑娘心意,在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只是报恩而已……”谈嫣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头,指尖轻轻勾着衣摆,“徐大哥不必觉得难做。”   谈秋站在一旁,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眼见二人之间气氛越来越不对,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道:“既然饼也送到了,那么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铺子刚开,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但……没什么事情呀。”谈嫣愣愣地开口说道,谈秋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谈嫣瞬间闭了嘴,含糊道:“唔,好像确实……”   “也好,鄙舍破败,还未来得及打扫,待来日母亲身子好了,我再亲自上门道谢。”徐琮微微颔首,目光似水,气质沉稳且温柔,只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只可惜在谈秋看来,再伟岸英俊的美男子,都比不过姜北慕的一根头发丝,想到这里,谈秋不禁愈发思念起姜北慕来,明明才分开了片刻,却令他如此难捱。   “那就告辞了。”谈秋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姜北慕身边,客套话也懒得说,径自越过徐琮便往马车上走,只是在他经过徐琮身旁时,一股极为浅淡的甜香蓦地涌入鼻尖,然他想再细闻几下时,那股香味却又飘忽无踪,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这股香味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不适,细想来却又没什么头绪,谈秋只好将其归为自己不喜欢徐琮身上的这股甜香,毕竟甜香一般都是女子在用,他一个大男人,身上染了这股甜香,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回事。   不过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   谈秋暗自叹着人心不古,偕同妹妹一道上了马车,先将谈嫣送回姜府,自己便继续坐马车前往铺子。   谈秋一路想着姜北慕,下了车便风风火火地朝后院跑去,路上随便问了个小厮得知姜北慕在书房,当即一路小跑,“哐”地一声推开门。   “慕哥!”   谈秋一声喊,却被眼前一幕给震住了。   屋内熏地暖融融的,姜北慕只着了一身单衣,半袒着胸口斜倚在榻上,腰腹以下盖着一层薄被,左手拿着一册书,似乎是被吓着了,眼神还有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便反应过来。   谈秋怪叫一声,飞扑了上去,一把压住姜北慕,不由分说就将自己冰冷的手往他心口上摸。   “我在外面吃闭门羹,喝西北风,你倒好!躲在这里睡觉!”   姜北慕被冻了个哆嗦,哭笑不得将谈秋揽进怀里,笑道:“那老爷来给你暖和暖和。”   说罢,姜北慕便扬手掀了薄被,一把将谈秋按在身下。   一个时辰后,谈秋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躺在软塌上,整个人都被姜北慕拥在怀里,只像是置身火炉一般炽热,双颊通红,眼眸迷离。   “不成了,要热死了。”   “这就不行了么,若是在营队里,你这般体力,连那吊车尾的都赶不上。”姜北慕道。   “是是是,不如姜大将军威猛勇武,我只是个小杂鱼罢了。”谈秋懒得和他争辩,软乎乎地倚在姜北慕胸上,指尖轻轻滑过姜北慕的胸肌,感受着那时软时硬的肌肉,觉得分外有趣。   姜北慕一把攥住谈秋那作怪的手,半是威胁道:“别乱摸,得趁着天色早回去。”   谈秋哼哼两声,熄了火,安静躺了片刻,又忽地想到方才的事,半是抱怨般对姜北慕道:“不过说回来,那徐琮也不知是不是真去了那柳巷花街的,方才遇到他,身上一股甜香,实在是熏着头疼。这般人,可不能放心将妹子交给他。”   姜北慕随口应了几声,“那就不嫁他。”   谈秋听罢,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埋头在姜北慕怀里,不多时便有些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   铺子照常开,每日也都有进项,萨木那边迟迟未有消息来,而令谈秋最为担忧的朝廷那方,也一点动静也没,仿佛真的忘记了姜北慕一般。   谈秋心情更是大好,他巴不得朝廷这辈子都别来找姜北慕了。   心情好了,谈秋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原先他还想劝谈嫣不用再送饼过去了,奈何谈嫣却只字不提徐琮,只说是给老人家吃的,谈秋心情好,便也不怎么计较了,反正谈嫣也不是天天去,隔三差五才去一次,加之又有家仆跟随,谈秋并不怎么担心。   直到今日午时,所有人落座准备吃饭时,谈秋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谈嫣似乎一整个上午都不见了。   “她这几日与那徐公子走的极近。”谈母怀中揽着宝宝,无奈道:“昨日才相约去放河灯看船戏。”   “这一大早就出了门,也不知会一声。”谈秋颇有些不满,谈嫣这事做的,是越来越过分了,虽说如今不讲究男女大防,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频繁地出门与男子相会,又迟迟不定亲的,被人看见了难免会落人口舌。   “我去把她找回来。”谈秋起身道。   “先吃饭,吃完饭你再去。”姜北慕舀了一碗汤,递到谈秋面前。   “昨晚她还与我说,今日要去给徐家再送些饼去,说不准是送饼去了,保不齐马上就回来了。”   经过修养,阮月脚伤好了大半,此刻也坐上了桌位,轻声道。   “哪有像她这么送的……”谈秋叹了口气,抬眼时正好看见自家娘也在看自己,霎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苦笑道:“我会和她谈谈的。”   这厢说罢,另一边,谈嫣刚下马车,手里提着食盒,重新敲响了那扇木门。   只不过这一回,却没有老妪来开门,谈嫣等了半晌,更是附耳倾听,皆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难道都不在家么。”谈嫣暗自嘀咕,轻叹一声转身欲走之时,木门却轻轻开了一条缝。   “大娘?是我……”   谈嫣思索片刻,还是走回了门前,朝着那门缝轻声唤了一句,只不见任何回应。   门未锁,却无人应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谈嫣心下一紧,想着徐大哥白日里做工,家中只有大娘一人,若是出了事,街坊四邻也无法照应……   “大娘?你在家么,我是谈嫣,我来给您送饼了。”   谈嫣特意回到车边唤了小厮跟自己一起进屋,推开门后,谈嫣目不斜视,径自走向卧房,及至门口,才有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从屋内传来,却极为虚弱。   谈嫣顾不得礼数,忙推门而入。   “大娘?!”   屋内一片昏暗,推开门的一瞬似乎都能看见那扬起的灰尘,床帏破败垂曳,随着开门时裹入的清风徐徐摇晃,依稀显露出床帏间一道身影,细瘦枯朽如树枝般的手颤抖着在空中乱抓,仿佛想抓住什么一般,粗哑的痛苦呻|吟从中泄出。   谈嫣惊惧之下忙将食盒往身后小厮怀里一塞,快步上前撩开帐幔,却被眼前一幕给惊吓住了。   一名枯瘦老朽的老妪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发硬的被褥,泛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也不知多久没有晒过了,老妪身着单衣,双手被捆缚在身前,徒劳地往前抓挠,一双眼睛浑浊无光。   “大娘?!”谈嫣颤着手将那绳结解开,伸手将老妪搀坐起来。   “水……”老妪声音虚弱如风中残烛,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谈嫣忙不迭点头,站起转身的一瞬间,呼吸猛地一窒。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第173章 末路   一声门开合的吱呀轻响打破了周遭的寂静,丝丝缕缕的冷风灌入。   谈嫣头痛欲裂,似是被人用布给蒙住了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却发觉眼前一片漆黑,双手更是被捆缚在身后,整个人都陷在一堆温软中,谈嫣指尖触了触身下的软物,入手触感像极了被褥。   而此时,鼻尖又传来一缕淡香,似乎更是坐实了她正被人捆了手放在床上。   思及昏迷前的最后一幕,谈嫣心口发冷,浑身僵硬,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别人发觉自己已经醒了。   不多时,脚步声起,谈嫣身子一紧,忙放缓了呼吸,来人一路走到了床畔,接着便驻足了片刻,像是在打量着她。   “怎么把她放我床上了。”来人声音娇柔,刻意放缓了语调,压低声音说道。   而在来人开口的一瞬,一股熟悉的感觉便自谈嫣心底浮现。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不过很快,谈嫣便没有心思再去细想了,只因那女子开口是对屋内另外一人说的。   “大意了,想着晚些时候将人给换走,没想到被提前看到了,索性带来给你。”另外一人是一名男子,嗓音低沉,语调漫不经心。   谈嫣却入赘冰窟。   只因这个声音,令她分外熟悉。   这分明是徐琮的声音,而那女声,谈嫣也反应过来了,却是石夫人。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徐琮会和石夫人在一起,是徐琮打晕了她么,为什么徐琮的母亲会是那样……   太多的谜团令谈嫣心底发寒,纵使她再怎么蠢笨,这时也能明白过来了。   徐琮与石夫人早就在私底下有交际,甚至还特意设了个局,而这个局的目的,是她么?谈嫣倒不这么认为。   目的是她哥哥,或者是姜北慕。   谈嫣再难装下去,手脚似乎冻成了一块冰,身子不易察觉地轻轻发着抖,满脑子都是自己家人的安危。   “那你也不该把人给带过来。”石夫人语调微扬,明显是非常不悦,甚至隐隐有斥责徐琮的意思。“你这样直接暴露了我,你让我后面怎么走棋?”   “走棋?就凭你这婆婆妈妈的安排么。”徐琮好不留情面地嗤笑一声,“当家的回山寨去了,把我留下帮你做事,这段时间来真是够了,我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太恶心了。”   石夫人没有回话,谈嫣却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屋中,便分外清晰,石夫人仿佛被气得不轻,半晌都没有回话。   徐琮冷哼一声,紧接着便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谈嫣紧闭双眸,却依旧好似能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如同被暗处的毒蛇盯住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不用装了。”徐琮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紧接着谈嫣双眼上的黑布便被粗暴地扯开。   谈嫣垂下头来,不敢抬头去看男人,只低声道:“你们怎么样才能让我走。”   徐琮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指尖轻轻勾起谈嫣侧脸一缕青丝,“你要是长得再漂亮些,我或许能多陪你玩会儿郎情妾意的把戏。可惜被你看到了,你来的不是时候,逼我不得不如此行事了。”   谈嫣身子猛地颤了起来,不敢置信道:“那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   “养母。”徐琮好整以暇,微微笑道。   谈嫣只觉得眼前这男人面目可憎,如同毒蛇猛兽一般,再俊朗的眉眼都显得阴毒丑恶,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打算怎么办?”徐琮没有再理会谈嫣,直起身来朝不远处的石夫人道。   石夫人俏脸生冷,粉面含霜,讥道:“你说怎么办,杀了她还是放了她。”   徐琮上下打量了石夫人几眼,忽地笑了起来,懒洋洋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静静打量着石夫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满眼都是那雪白滑嫩的肌肤,以及那饱满的胸脯,许是气急了,石夫人没了平日的娇艳之色,反倒是冷着一张脸,呼吸间胸膛起起伏伏,鬓边散落的青丝垂下,欲盖弥彰地没入了双峰之中,随着呼吸轻轻撩动。   徐琮眸子一沉,只不说话。   石夫人霎时福至心灵,眼前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她十分熟悉的那一类。   “我在这里这么些天。”徐琮的声音蓦然哑了下来,带着一丝情欲,“可还没碰过女人。”   石夫人自知有几分美色,对于男人的心思更是拿捏应手,只在眸光微动间,心下便起了念头,此刻听闻徐琮这般说,心底暗暗一笑,旋即转过身去,娇嗔道:“我可是跟了你当家的,给你找几个小丫头伺候。”   “你还跟我这里拿乔,当初你怎么勾搭上我们当家的,我可是最清楚不过。”徐琮哼笑一声,手便不规矩地在石夫人翘|臀上狠捏一把,石夫人当即脸色骤变,吃痛一声惊呼,忍着气将徐琮推开,“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她吧,时间久了她不回去,姜北慕那边肯定会察觉到。”   “两条路。”徐琮漫不经心,“要么杀了,要么放了。”   “不成。”石夫人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杀了她干什么,我跟她无冤无仇,虽然和姜家有些怨,但也不至于到要沾染人命上,况且要是做不好,只怕惹了那个杀神。”   “你还怕杀人么。”徐琮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轻轻抚上了石夫人的素手,“你手上,不是已经有一条了吗,还是你那好夫君,跟我当家的厮混的时候……”   “住口!”石夫人勃然色变,猛地转身一把捂住了徐琮的嘴,惊魂未定看向床榻处,咬牙低声道:“你乱说什么!老爷那是突发心疾,我怎么知道他会回来,发了病我也没办法。”   “好一个没办法。”徐琮微微一笑,“那你现在有办法安排她了么?”   石夫人被徐琮说出心事,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一般,勉强深吸几口气才稳下心神来,只不过脸上娇柔媚色不再,反而微微拧眉,望着床铺上谈嫣发抖的背影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你说,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教人生不如死呢。”石夫人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轻轻划过唇角,语调低了下来,似是在自言自语。   谈嫣听着石夫人的话,更是一句话不敢说,抖若筛糠,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似是被人拿捏在掌心搓揉,压抑地令她难以呼吸。   石夫人语调绵长,眸中泛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光,尔后又沉吟许久,才美眸微眯,启唇问徐琮道:“春宵散还有么。”   “我没有那东西。”徐琮皱了皱眉,不悦道。   “那你去买些来。”石夫人轻轻道,“我知道的,你们山匪里头有路子能买到这些东西。”   徐琮不置可否,抱臂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石夫人悄然一笑,却不答话,只缓步走至床畔,俯身抬手轻轻扫过谈嫣垂落的青丝,握在掌心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青丝。   “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认识姜家老爷的么。”石夫人轻笑问道,手上动作愈发温柔,谈嫣知晓她在和自己说话,只咬死了牙不出声。   “当初你哥哥可是多亏了我才能认识那姜北慕,若不是我,他俩怎么能成就好事?”石夫人轻哼一声,梳理发丝的手指卡到了发结,更是想都不想便粗暴地将发结扯开,生生扯断了小缕青丝。   谈嫣脸色惨白,头皮被扯地生疼,却硬是不敢呼痛,加之内心又惊又惧,心中情绪再难抑制,登时哭出了声。   “哭什么!姐姐我之前不是说要给你物色好夫婿么?”石夫人冷笑一声,直接摊手一把攥住了谈嫣的头发,发力扯起,谈嫣哀哭一声,吃痛起身,伸手死死压着头发,石夫人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将头发撕扯下来一般。   谈嫣没有回话,或是已经不敢回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不远处徐琮只是抱臂斜倚在桌旁,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打算。   “你瞧瞧,那姜家老爷对你哥哥多好,又是给管家权,又是给铺子的,可真是要什么给什么,就差将那天上的月亮都给摘下来了。”石夫人松了手,继而挑起谈嫣的下颌,细细打量起来,“可惜你那哥哥不能生,但你可以啊,你与你哥哥长相上有几分相似,你与你哥哥共事一夫,不是也能免去了家产被外人所夺?待你有了孩子……啧啧啧。”   石夫人啧啧叹了几声,眸子微阖,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想法,浑然不顾谈嫣惨白的脸,自顾自道:“你还不知道姜家有多少家产吧?”   “不……不,你不能这么做,你放开我。”谈嫣无法想象石夫人说的这番话,她只觉得眼前这妖艳娇媚的女人令她想吐,“你不能这样……”   “你哥哥无法生孩子,你替他生一个,不还是你们谈家的血脉,况且……姜北慕这么一个人,放在若干年前,怕是想嫁给他的人都挤破了脑袋,我如今有法子成全你,你怎的还拒绝呢。”   石夫人冷哼一声,手上加重力道,指尖泛白,死死掐着谈嫣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你难道想被卖去青楼?做那卖身的妓子?还是想重新去做那朝不保夕的乞丐?你姐姐我如今给你指了条明路,跟你哥哥一起,享受荣华富贵有何不好。”   “你自幼清苦,之后又丧父,跟随母亲一路颠沛流离,何曾过过一天好日子?你哥哥呢,他却是与人家打地火热,每日里在那金银窝销魂窟中醉生梦死,你的荣华富贵,那是他该给你的,哪怕你想做姜家主母,那也是他应该给的,懂么?”   石夫人步步紧逼,谈嫣早已泣不成声,内心莫大的恐慌将她吞噬,她自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哥哥的事来,也决计不会答应石夫人的话,而这般情形,若是她不答应,那么剩下的也只能一条路了。   “你……杀了我吧……”谈嫣颤声呜咽,望着眼前面露残忍笑意的女人,“我不会那么做的,你杀了我吧……”   “杀你做什么。”石夫人温柔地拭去谈嫣眼尾泪水,语调愈发轻柔,“姐姐这是在帮你啊,你难道不想过好日子么?难道不想一辈子跟家人在一起么?这样你就会有一个爱你疼你的哥哥,还有一个照顾你的夫君……”   谈嫣彻底失语,惊恐的双眸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坠下,无助地摇头。   “乖,把这个吃了,睡一觉就好。”石夫人熟稔地在床头处摸索一阵,随后按下一处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红色的珠子,顺手将瓷瓶扔在被褥上,指腹抵着红珠,推到谈嫣唇边,哄道:“把这个吃了,你只需要睡一觉就行,剩下的姐姐来帮你。”   谈嫣身子陡然一震,仿若那红珠子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被逼到绝境亦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力气,猛地掀开石夫人的手臂,将那红珠打落,声嘶力竭吼道:“你滚开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石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谈嫣一把推倒,跌在床褥间,满脸的不敢置信。   谈嫣失魂落魄地下床往门外跑去,眼见离门一步之遥,身旁却蓦地窜出一道人影,隔绝了她的去路,如同一座大山般驻守在门前。   谈嫣面露绝望,下一瞬,便被徐琮反剪住右臂擒在身后。   石夫人面露愠色,鬓发微乱,眼见那红珠已不可寻,气冲冲起身走到谈嫣面前便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谈嫣只感到自己左脸上火|辣辣地疼,眼前亦是隐隐发黑,头晕目眩。   “你这个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石夫人一把攥住谈嫣衣襟,将人猛地往地上掼去,随后蹲下身来,一把揪住了谈嫣的头发,狠声道:“看来你是想也被卖进春楼了,真不愧是兄妹俩,好端端的富贵日子不想过,偏生要去那腌臜之地,看来也是随了你们那个下|贱的歌伎娘!”   “住口!住口!你住口!!”   “不许骂我娘!!”   谈嫣声嘶力竭地吼着,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子力气来,竟是不顾那头皮撕扯的痛楚,红着眼奋力仰头,一口咬住了石夫人的右肩!   石夫人吃痛,大怒朝那闲适地站在一旁看戏的徐琮吼道:“还不快将她拉开!”   徐琮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却忽的面色一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转头看向屋外。   同一时间,屋门被一道千钧之力瞬间击碎!无数的木屑飞入,尘土飞扬,逆光之中,为首一道人影高大从容,手中执着一杆玄黑色长刀,立于门槛之外,仅一眼,那无尽威压便令人不敢直视!   “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安好心!”   谈秋从姜北慕身后转出,看清屋内局势后登时大怒。   谈嫣半边脸上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印,眼睛更是哭地红肿不堪,头发散乱,显然是被欺负狠了,而石夫人虽然也失了几分仪态,但相较之下,一眼就能看出孰轻孰重。   “哥哥……?”谈嫣怔怔地望着面前一脸担忧的男人,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直到被谈秋抱在怀里时,谈嫣才迟迟地反应过来。   谈秋看着眼前受尽欺辱的妹妹,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便要去揍那徐琮,只不过刚起身,便被姜北慕给揽了过去。   “别拦我!”谈秋怒道。   姜北慕强势地将人给按下,安抚道:“不急这一时,他既然是山匪中人,想必也有山匪残部的消息,先把消息打探出来,再给你打他出气。”   话音刚落,徐琮正揉着心口站起身来,方才破门的一瞬,那股雄厚霸道的真力击中了他的后背,此刻心口还隐隐作痛,乍听闻姜北慕的话,登时脸色一白便要夺门而出。   “这么着急走么?” 第174章 立誓   石夫人一声怒喝未尽便生生被截断,剩下的话音尽数淹没在喉口中,瞪大的双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官府的人马上就到了,还没到鱼死网破的程度,夫人何必如此。”姜北慕慢条斯理松开桎梏住石夫人右腕的手,并指轻轻一点,石夫人便感到整条手臂都酥麻了起来,手中匕首铿然落地。   谈秋暗道好险,也不知那石夫人从哪掏出的匕首,暴起之下便朝他刺来,若不是姜北慕在身边,纵然他能躲开,也少不了要被划破几道口子。   “秋儿,过来。”姜北慕道。   谈秋原想再对石夫人说些什么,末了还是吞入了腹中,勾结山匪罪名虽大,却不至于让她因此而丢命,至多抄了家产,贬为奴籍罢了。石家虽不算大,却也在四方城中多年,其势力错综盘杂,在事情没有定性之前,谈秋还是想留一丝脸面,毕竟自家铺子才刚开,故而只对着石夫人冷哼一声道:   “与其想那些阴毒计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做生意才好。”   言罢,谈秋便将谈嫣扶起,走到了姜北慕身旁,与前来的萧野叮嘱几句,先让人将谈嫣送回去。   石夫人面色凄惶,咬牙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谈秋这回站不住了,怒从心头起,喝道:“你讲不讲理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害我们,我没打你都是看你是个女子的份上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么,动辄喊打喊杀的。你最多就是一个通贼的罪名,尽管我也想给你罚狠些。”   石夫人闻言脸色一白,双唇颤抖着嗫嚅一番,终究没有开口。   姜北慕倒是发觉了什么,侧身与萧野耳语一番,萧野点点头,对身后兵士道:“分成两路,左右各去一队,搜查一下石府还有什么通贼的罪状,一并交来与我,至于你……”   萧野看了眼被周章捆地结结实实的徐琮,随口对周章道:“就劳烦你先将人给送去官府了,让他们好好问问话,将那些残部的下落问出来。”   周章自无不可,点头将徐琮给押走了。   而石夫人,则在萧野说完那番话后整个人都似脱了力般再无挣扎的意图,只颓然地望向门外穿梭的兵士。   饶是谈秋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石夫人方才便十分笃定自己会死,说不定是还做了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此刻萧野去带兵搜查,说不准还能判她一个数罪并罚。   不过石夫人一个女子,能做什么需要掉脑袋的大事呢。   谈秋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总之石夫人是死是活与他都无太大干系,若非石夫人歹毒心思将诡计打到了谈嫣与姜北慕的身上,谈秋真想一辈子都不再踏进石府。   不过谈嫣与徐琮的那桩孽缘,倒是阴差阳错地因此而结束了。   正此时,官府的兵也从门外鱼贯而入,谈秋知道这里就没自己什么事了,与姜北慕二人简单朝带头的衙役交代了一番方才来时的所见所闻,得了首肯后便离开了。   一出石府,谈秋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站在门口望着晴朗无云的澄澈天空,恨不得大叫一声,没了石夫人,也没了石府这个往日的梦魇,他心里别提多轻松了。   “开心了?”姜北慕看着身边美滋滋伸懒腰的谈秋,忍俊不禁。   谈秋正想回话,却猛地想到出门前姜北慕那副早有准备的神情,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敛了笑意故意摆出一副臭脸来,哼声道:“你还没交代呢,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怎么都不来跟我说,害得我蒙在鼓里。”   “他们做的太明显了,以一开始不动是摸不准他们要做什么,这才没有跟你说,怕你担心。”姜北慕凑上去,展臂轻轻揽住谈秋的腰肢,大掌探入毛氅内轻轻捏了捏那腰间软肉,炽热呼吸喷洒在谈秋耳鬓间。   谈秋忙将姜北慕推开稍许,脸颊红的不行,心猿意马地哼哼两声,“那就赶紧先回去吧,反正有官府和城主府接手。”   姜北慕没有在意谈秋的推拒,反倒是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脑海中反复回味方才在暗处偷听到那石夫人说出计谋时身旁的谈秋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张牙舞爪的像极了要宣誓主权的小兽。   姜北慕拢在袖下的指尖轻轻摩挲一番,缓步跟上了前面谈秋的步子。   待到谈秋二人回到姜府时,正好迎面遇到在前堂焦急踱步的谈母,谈母一见到二人,眸子便微微发亮,忍不住快步上前,将谈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直到确定谈秋无大碍后,才略略松了口气,继而看向一旁的姜北慕。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北慕微微颔首,没有多话,谈母犹豫片刻,对谈秋道:“秋儿,你去看看你妹妹,我有些话要和……”   谈秋心中警铃大作,登时浑身一紧,目光不断在自己娘亲与姜北慕之间来回,薄唇微抿。   “没事,你先去吧。”姜北慕见谈秋心慌意乱的模样,就像是吃了蜜般甜丝丝的,神色也松动不少,温声安抚了谈秋几句。   “那……好吧。”谈秋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待会回来后就要面对一个两难的抉择。   直到他转角离开,特意在墙根处偷听了一会儿,迟迟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大动静,这才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远去了。   前堂内,谈秋离开已多时,而谈母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拧眉沉思,姜北慕也没有催促,也跟着站在原地,静立等待。   “你母亲灵位在何处?我还不曾正式见过她呢。”   良久,谈母才轻道。   “在挽秋阁后面,这边走。”姜北慕没有多犹豫,走在前头给谈母带路,顾虑到谈母年纪,姜北慕没有走小路,反而刻意放缓了步子从大路绕了去。   小屋一如既往静谧整洁,谈母站在门前,整理了一番衣冠,才随着姜北慕步子入内。   推门而入,一个灵位静静地摆在屋内正中,香炉中已然积起了厚厚的香灰,谈母上前几步,望着眼前的画像,不由怔然。   画像中女子温婉恬静,眸似春水,含着盈盈笑意看着作画之人。   “这是我爹找人给她画的,待我长大能记事起,她就已经不是这幅样子的,更为憔悴,皮肤也不如以往细腻,都被边塞的风沙给侵蚀了,变得粗糙不堪,但每每抚摸我时,那双粗糙的手却有着这世间最为温暖的温度。”   姜北慕边说边燃了两束香,谈母接过其中一束时,姜北慕已然收手跪伏了下去,动作熟稔,仿佛已经做了成百上千遍。   谈母悠然一声长叹,也跟着上了柱香,灰白的烟袅袅升起,将那画像上温婉女子的模样都衬地不太清晰了。   “做母亲的,唯一的心愿便是自己的孩子能好好地活下去,有人相伴,丰衣足食。”谈母目光悠远,轻声道:“我看得出来,秋儿真的很喜欢你。”   “他跟你在一起后,他就不会再有子嗣了,而你不同,你已经有了孩子。”谈母收回目光,静静地看向姜北慕,没有斥责没有愤怒,只是在平静地述说一件事。   姜北慕明白过来,谈母刻意将他喊到灵位前来,为的就是让他在自己母亲的灵位前立下誓言。   “我已经带他见过母亲了。”姜北慕温声道:“我的孩子就是秋儿的孩子,如果他将来想要孩子了,我也不会阻拦他。”   谈母苦笑一声,“秋儿不是那种人,他既然要跟你,想必也做好了准备,我不是那种不通人意的娘,我之前一直犹豫,也只是放不下心你对秋儿的真情有几分。”   姜北慕神色一凛,仿若出征前的将领在等待最后一道旨意。   “我要你在你母亲面前立誓,此生都不会辜负我的秋儿。”谈母字字铿锵,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似是一柄利剑,能直直刺穿姜北慕的魂魄。 第175章 无名火   挽秋阁内,谈秋在屋中来回踱步,不时凑到门口往院外眺望,却始终等不到姜北慕的身影。   方才他去看了眼谈嫣,谈嫣受了惊,回家后大哭了一场,才刚在阮月的安抚下睡去,谈秋便悄悄退下了,折返前厅时才发觉姜北慕与谈母都不见了踪影,一路问了几个丫鬟,才得知二人是去了挽秋阁的方向。   然而挽秋阁内却没有人影。   谈秋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那间小屋,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绪愈发慌乱,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一些自己娘与姜北慕争吵的场景,快要将自己给吓晕了过去,甚至一度想到万一两人吵起来,自己该帮谁。   谈秋重重叹了口气,勉强将目光从院外拉回,心事重重地在屋内来回踱步,走个几圈便要凑到门口去眺望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谈秋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才终于看到院外一抹熟悉的高大人影负手行来。   “慕哥……!”   谈秋眼前一亮,急急忙忙跑上前去,姜北慕面色不变,展臂将人揽入怀中,顺势带着往屋里走,“在等我?怎么不去屋子里,外面冷。”   谈秋含糊应了一声,朝后方打量了几眼,不见谈母身影,心中好奇再难压制,把门一关,便急道:“我娘没为难你吧?她都说什么了,如果是劝你放弃之类的,你可千万别听啊!”   姜北慕浓眉稍扬,促狭道:“你就这么不信老爷么,老爷怎么舍得把你给放弃了,嗯?”   姜北慕语带笑意,动作轻佻地扬起谈秋下颌,俯身印下一吻,见谈秋实在是焦急地很,这才收了调笑的心思,继续道:“不但没有横加阻拦,反而同意了咱们的事。”   “真的?!”谈秋大喜过望。   姜北慕见状心头一阵暖意,也忍不住笑道:“老爷还会骗你么?你娘呀……可是把你给托付于我了。”   “什么托付不托付的……”谈秋有些赧然,嘀嘀咕咕道:“你可别哄我开心,我都想好了,我娘要是咬死不同意了,咱们就把家产留一部分给她们,然后咱们私奔去。”   “私奔?”姜北慕忍俊不禁,本想戏谑几句,奈何见得谈秋脸上那副认真的表情不似作伪,这才轻咳一声,稍稍正色道:“你娘跟我去了祠堂。”   谈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姜北慕忍不住又亲了亲谈秋的脸颊,这才悠悠将祠堂中的事说与谈秋听,谈秋听罢,吊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落了地。   “我就说嘛……”谈秋哼哼唧唧,脸上笑意却根本遮掩不住,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姜北慕一直盯着自己这副痴态,当即又羞又怒,轻轻踢了下姜北慕的小腿。“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娘好说话。”   “你方才瞪我的那一眼,真是风情十足……”姜北慕低低笑着,一把将谈秋拉进怀里紧紧搂着,大手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再瞪几眼看看?”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孟浪的人,还以为多正经呢。”谈秋听不得姜北慕这番话语,连忙伸手去捂。“不跟你扯了,我要睡觉!我累了!”   “睡觉?好啊,我也要睡觉,那我们一起。”   姜北慕借坡下驴,直接打横抱起谈秋,不顾谈秋的挣扎一同倒进了被褥里。   “唔……!手!手别摸!”谈秋惊呼的声音猝然断开,紧接着便是一阵濡湿粘腻的水声。   屋外日光大好,微风阵阵,三三两两的侍女结伴说笑着路过挽秋阁,不知听到了什么声音,齐齐俏脸微红,忙快步走开了。   下午姜北慕又去了一趟铺子,谈秋本来也想去,奈何浑身酸痛,只好作罢,乖乖在家里陪了一下午宝宝,阮月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也能下地走动走动,谈秋顾念谈嫣的情绪,便没让她干活,而是让她好好陪着谈嫣,多开导一番。   至于谈母,谈秋则十分默契地没有与她提及姜北慕,母子二人围着宝宝转了一下午,直陪着宝宝将整个姜府都逛了个遍,才在日暮时分等来了姜北慕。   谈秋想着石夫人的事情,晚间特意朝姜北慕打听了消息,奈何姜北慕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石夫人已经暂且被官府收监了,而那徐琮则由城主府与官府一同审问。   “万一那徐琮就是咬死不开口,那剩下的残部岂不是打草惊蛇?更或者……那群山匪都是些亡命之徒,逼到绝路了反而去闹事,那就不好说了。”   “没事,萧野也在军营中留过一段时间,刑讯逼供的事情他也知道,不愁打探不出消息来,况且那些残部本就是一些杂色,不成气候,唯一需要顾虑的那少年匪首,却是下落不明。”   姜北慕拥着谈秋,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被褥,四周窗幔垂下,屋内已经熄了烛火,月色透过窗纸洒落进屋,将室内映地一片霜白。   二人紧紧相拥,赤身相贴,姜北慕更是肆无忌惮地将手在谈秋身上游走抚摸,摸到一些肉多的地方再爱不释手地掐弄上一番,每每惹地谈秋龇牙咧嘴拍开他的手,姜北慕却对此乐此不疲。   “别闹!”   “你与其关心他们,不如关心关心你老爷,你老爷可是榻上铺子来回跑,再怎么强壮的人也不能连轴转,还不快些抚慰老爷一番。”   “那你躺下,我来做一次。”   谈秋坏笑道,姜北慕扬眉,不由分说便翻身压去,声音蓦地低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哑意与情欲,“老爷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动手。”   “唔!!”   二人好一番打闹,才相拥着疲累睡去。   谈秋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感到姜北慕抱起了自己去擦身,奈何自己实在是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了,连睁眼都觉得分外疲乏,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黑,而身旁,原本姜北慕所睡的地方却空空荡荡,谈秋闭着眼睛伸手去摸,才发觉被褥已经冷了下来,说明姜北慕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   谈秋瞬间清醒,手臂支着床铺撑起上半身,眯着眼睛在屋内环视一圈,低哑着声音喊道:“慕哥?”   屋内安安静静,似乎连一根针落地都能清晰听到,姜北慕没有回应他。   屋外微风阵阵,屋内万籁寂静。   谈秋重新躺了回去,睡意却清了大半,正犹豫要不要起身去找姜北慕时,却忽地听见一串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推开。   来人似乎是刻意放缓了动作,开门的吱呀声被拖地格外长,随着大门被关上,那道脚步声便顺着往床铺走来。   谈秋背对床外,无法偷看来人是不是姜北慕,正兀自担忧时,却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紧接着便是一道裹着些许寒意的身躯贴了上来。   谈秋装作不经意地翻过身,往来人的方向靠去,黑暗中,一双手臂将他轻轻环住,拥入怀里。   只这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却让谈秋彻底放松了下来。   的确是姜北慕不错。   只是他这一身寒意又是去哪儿惹的,谈秋倚在姜北慕的怀里,凑近了还依稀能闻到一股子极为浅淡的焦糊味,只不过这股味道很快便消散了。   谈秋没有多问,耳畔姜北慕呼吸沉稳平缓,伴随着他胸膛里传出的那令人心安的心跳声,谈秋只觉得那困意再度来袭,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直至翌日清晨。   谈秋起了个大早,一大家子一起在前厅吃饭,正吃一半时,周章却提了个布袋子晃晃悠悠地从大门外进来了,上来看也不看便将那布袋子往桌上一扔,随口道:“喏,你们人参的钱。”   “你怎么拿来的?!”谈秋又惊又喜,好奇不已,他原以为徐琮被抓,那人参差不多就算是打了水漂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换回钱来。   “昨晚上石家铺子走水了,烧了库房,四周人连夜救火,倒是没人受伤,就是仓库烧了不少,一早便由官府派人偕同铺子掌柜去清点盘余了,正好还有笔咱们的账,直接就拿回来了。”   周章伸了个懒腰,眼下泛着乌青,神色有些颓靡,说完便打着哈欠往自己屋子去了。   谈秋眨了眨眼,看向身边正慢条斯理喝粥的姜北慕,心中忽地涌起了一个念头。 第176章 意外   回到屋子,谈秋关上门后便一把将姜北慕拽到桌边,强按着他双肩迫使其坐下,姜北慕神态自若,慢悠悠发问:“怎么?”   谈秋抿抿唇,迟疑道:“那场火,跟你有没有关系?”   “什么火?”姜北慕笑了起来,亲昵地去握谈秋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谈秋挣了挣,还是倚了过去。   “不要装傻!”谈秋皱了皱鼻子,有些担忧,“你昨晚上半夜出去那么久,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一股焦味,你去做什么了?”   姜北慕面色微讶,“吵到你了么。”   “你不跟我说实话!”谈秋很不满意,挣动着要站起来,姜北慕见状才连声妥协,双臂用力将人紧紧箍在怀里,捏住谈秋纤瘦白皙的手把玩,漫不经心道:“的确是我放的,不过你放心,我特意看过一圈,铺子里没有人,也只是烧了些她的库房存货罢了,没什么大的影响。”   “你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谈秋闻言不禁骇了一跳,忙压低了声音,竖眉怒道:“你去放火,万一被人看到了,那不是给你惹麻烦么?!反正她都进去了,该怎样就怎样,咱们也不用去管她了。”   姜北慕漫不经心地应声,垂眸细细把玩手中莹润优美的指尖,指腹捏着指甲揉来按去,玩地不亦乐乎,浑似没在听谈秋说话,谈秋正要发火,却闻姜北慕忽地出声道:“你在石府时,她是不是苛待了你。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是么?”   谈秋瞬间哑了火,慢吞吞道:“也没什么了……就是打几下,饿几顿的事,反正我当时是宁死不从。”说到这里,谈秋声音便逐渐低了下去,悄悄打量起姜北慕的脸色来,见其不见喜怒的模样,才又补了一句,“没给他占到便宜的。”   姜北慕陡然失笑,仰头在谈秋面颊上吻了一口,半是责怪半是心疼,“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岂会在意这些事,我只是一想到你在石府遭受的那些欺凌|辱虐,我就无法心平气和地等那官府宣判,这铺子是她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她至为重要的一物,我也只是想在这把火上浇点油,让她更不好过罢了。”   谈秋听罢,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东西堵在那里,闷闷地难受至极,“你不用这么做的,万一被人看见了,故意纵火的罪名坐实,你也会受罚。”   “那也是为你受罚,我心甘情愿。”姜北慕笑着细细啄吻谈秋面颊,只觉得唇下肌肤滑腻非常,忍不住亲了又亲,末了才感叹道:“温柔乡都是英雄冢,莫说为你受罚了,就算是让我去送死,也是甘愿的。”   姜北慕一番话说得十分肉麻,谈秋听在耳中却舒服得很,甚至唇角都忍不住扬起,姜北慕见状,便大着胆子继续将脑袋往下埋去,谈秋陡然身子一抖,忙将脖颈处毛茸茸的脑袋给推了出去,脸红心跳地跳出了姜北慕怀里,不住伸手理着衣裳,口中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原谅你的!但是……仅此一次了,下次不许不跟我说就随意去做这种危险的事,知道么?”   姜北慕耐心点头,附和一声,“知道了。”   谈秋这才舒展了眉头,稍稍松了口气。   之后一连几日谈秋都分外惴惴不安,生怕官差上门来押人,连晚上梦醒都要伸手去摸摸身边人还在不在,得到回应后才能继续安然入睡,姜北慕见状哭笑不得,几次安抚都无甚改变,最后只得自己亲身往城主府跑了一趟,顺带带了些消息回来。   “那徐琮的确没能撑多久,很快便吐露了残部营地,方才萧野才点了兵出城,料想很快便能回来。”姜北慕喝了口茶,在谈秋的灼灼目光下,继续道:“至于那她,则是被关入了死牢,秋后即将问斩。”   “什么?!”谈秋大惊失色,似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她不是……”   “仅仅原先的那些罪,的确不能将她处死,但若是她手上也沾有人命呢?”姜北慕轻轻将茶盏放下,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沉声道:“三年前她为了一个商道,联同他人谋害了两条人命,甚至连她的夫君,也就是石家的原当家老爷,也是死在她手上,对外说是石家家主是死于马上风,实则却是她下的催情药。”   谈秋咂舌,“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想知道的事……”姜北慕悠然起身,轻轻环住谈秋纤瘦的腰肢,圈在怀里轻轻晃着,压低声音道:“总有办法知道,如今她才是彻底出不来了,也免得来打搅你我,不是么。”   谈秋倚在姜北慕心口,掌下传来阵阵有力的心跳声,一时间令他有些不真实感,仿佛只是一夕之间,许多事情都变了。   姜北慕看出谈秋此刻迷惘的心境,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紧了紧手臂,侧头在谈秋额发间落下一吻。   “既然事情也解决了,那就不用这般闷闷不乐担惊受怕的了吧?”姜北慕低低笑了几声,温热呼吸喷洒在谈秋脖颈处,激地谈秋忍不住轻轻发抖。   “唔……”谈秋含糊地应了一声,忍不住瞥了眼姜北慕。   只这一眼,落在姜北慕眼里便是欲拒还迎的邀约,二话不说便将人连拉带抱地拥去了床榻上,“既然没了顾虑,那就该好好跟老爷亲近亲近了吧?这几日不让老爷碰,可是该好好补偿一番?”   谈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地看了眼外间透亮的天色,说实话他心里也是有些痒痒的,只不过这大白天的,还是不好白日宣淫……   正当他想要拒绝时,那厢姜北慕却已急色地堵上了他的双唇。   “唔……”谈秋最后的话语也被堵进了喉咙中,化为一道粘腻呻|吟。   幸运的是二人这一番厮混并未有人前来打扰,待到近午时,外间丫鬟才迟迟来唤二人去前厅用饭,并言明来了个客人。   待谈秋二人穿戴齐整相携前去前厅时,才赫然发现萧野竟然身着一身戎装,站在中庭,看见姜北慕的一瞬间便迎了上来,谈秋好奇地上下打量一番,却见萧野那身铠甲上并无太多血迹,不像是经过一场恶战的模样。   “那群残部没了头子不成气候,三两下就都抓了。”萧野察觉到二人的疑惑,先一步开口解释了,姜北慕闻言点点头,“怎么来我这里了,是有什么事么。”   “她死了。在狱中自尽了。”   萧野沉声说道。 第177章 农妇   石夫人的死并未搅起太大 | 波澜,萧野也只是前来知会了一声便离开了,今后几日间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谈秋也曾隐晦地问过姜北慕关于石夫人的死因,大多都被姜北慕寥寥带过了,看起来并不意外。   谈秋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石夫人死地蹊跷,只恐又是什么冲着自己与姜北慕来的陷阱,奈何一连几日的风平浪静,昭示着这一切好似当真尘埃落定了。   “就这么简单么?” 谈秋睡在挽秋阁的庭院之中,身下的躺椅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睡在上面晒太阳,浑身都暖洋洋的,直将谈秋的骨头都晒酥了,连动一动身都有些疲惫。   谈秋心里叨咕了一会儿,索性彻底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暂且不去想它,盖因为最近姜北慕身上的不对劲之处越来越多了。   想到这里,谈秋忍不住 “啧” 了一声,晒着日光微微阖眼,莹润修长的指尖轻轻搭着下颌,回想起昨夜姜北慕身上那一股奇怪的香味,香味很浓,不像是短时间内沾染上的,更像是一天都在那个地方,或者是逗留了好一会儿。   加之他问起时,姜北慕那少有的言辞闪烁,更是令谈秋心中警觉异常。   姜北慕从来大大方方地与他相处,这般遮遮掩掩的还是头一回,加之这件事情发生的当口又是自家娘亲松了口之后,种种事情加起来总令谈秋不得不往那方面去瞎想。   “莫不是进了什么胭脂窟了。” 谈秋轻哼一声,打算今晚姜北慕回来时就好好质问一番,他才没什么耐心去抽丝剥茧。   近来的日子平静到甚至有些乏味,谈秋晒了会儿太阳后便去偏院里逗弄宝宝了,宝宝这些日子来更是长地飞快,去年的一些衣裳如今都穿不下了,谈秋看在眼里既是欣慰又是遗憾,他与姜北慕一忙起来,就容易将宝宝给冷落了,姜北慕更为甚,若不是他出言提醒,或许姜北慕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迈进这座小院子。   宝宝对于姜北慕更是敬畏多过亲昵,这常常令谈秋想若是自己也能生就好了,这样给宝宝再添个弟弟妹妹,也能让姜北慕多关心关心他的孩子。   谈秋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做,净顾着胡思乱想,只觉得自己真像那话本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夫人了。   这可不行。   谈秋心道,明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怎么说也得出去走走,正好自己还有个闲置的铺子,不若明天去看看。   这般打定主意后,谈秋便也不再纠结了,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便已入夜。   姜北慕一如前几日那般没有回家用饭,直到谈秋熄了灯,上 | 床盖好被子后,门外才传来那熟悉至极的脚步声。   姜北慕一如往常般刻意放缓了脚步开门关门,一气呵成,生怕打扰到屋内人休息。   谈秋听到动静的一瞬间便坐了起来,正好看见黑暗中姜北慕那背对他关门的高大身影。   “怎么现在才回来,外面吃了饭没?”   清冽温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刹那间,谈秋似乎能看见姜北慕那略略僵硬的一瞬间。谈秋不着痕迹地轻哼一声,心道这种做贼心虚的样子,肯定有鬼。   “你还没睡。” 姜北慕没有回话,很快便调整好了心绪,缓步朝床榻走来,待那高大黑影在床前站定,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   姜北慕在脱衣服。   谈秋眼疾手快,一下子跃起,姜北慕猝不及防之下猛地被扑了个正着,最初的惊讶过后,席卷而来的便是哭笑不得的情绪。   “你这是做什么?想我了么?”   姜北慕丝毫没有怀疑,只觉得是谈秋太思念自己了,索性展臂将人给拥了个满怀,更是感觉到一双手肆意地在自己腰间抚摸,瞬间便小腹一紧。   “秋儿……” 姜北慕话还未完,忽地听到谈秋发问。   “在外面脱过衣服么?”   “嗯?”   “我说,你今天在外面都去哪儿了?是不是脱过衣服?” 谈秋哼哼两声,浑似抓到了什么证据一般,猛地将姜北慕的腰带给扯了下来,自己又跟个小狗似地埋头在姜北慕肩颈处深嗅。   果然还有那股子香味。   谈秋顿时勃然大怒,“说!快点从实招来!身上这股香味,还有为什么我今早在你腰带上别的小银扣不见了?!”   姜北慕一时被问懵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如此不言不语的情景落在谈秋眼里便像是默认了什么一般,自己心头火更是猛地蹿上了三分。   还不待他进一步发问,忽地自己腰身一紧,一张大手已经死死地桎梏住了他的腰,紧接着便是那令人窒息的深吻,谈秋怒极之下不断发出 “呜呜” 声,挣扎着不让亲,奈何姜北慕力气更大,直接将人给按倒在了床榻上,一番激烈的亲吻,直将要让谈秋晕死过去,待到二人唇分之际,谈秋早已气喘吁吁,浑身都似被那雷电过了一遭,软绵绵的。   姜北慕虽看不见谈秋的脸,却能猜到他如今一定是面色赧红,眸含春色地望着自己,低声笑了起来,“好啊你,倒是学会在老爷身上使手段了。怎么?这是想抓老爷的奸么?”   “你……!” 谈秋怒瞪姜北慕一眼,奈何黑灯瞎火的,自己的愤怒全然没给身上人感受到,倒显得他好似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你这是狡辩!快点告诉我,白天都干嘛去了,不然这件事没完!”   姜北慕见状才后知后觉谈秋是真生气了,忙不迭哄道:“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香粉是我去店里头沾上的,不过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至于换衣服,我也是想裁几件新衣,便拿了他们的样式试穿,也就是今日才这么做,前几日都是去挑选布料,今日是去选样式,这才脱了外衫,谁知道你这小东西还会来这一招了。”   言罢,姜北慕似乎也觉得十分好笑,忍俊不禁地低头在谈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谈秋狐疑地打量几眼,见姜北慕说的坦然,丝毫没有掩饰的迹象,这才哼哼唧唧地勉为其难道:“行吧,那就姑且相信你这一次,不过你衣服不是挺多的么,马上过了冬,天气就暖和起来了,你现在去裁衣,新料子他们还没上吧?”   姜北慕一怔,旋即笑道:“离暖和还有一阵子呢,也就是裁几件外衫,开春了也能穿。”   谈秋点点头,心里虽还是觉得怪怪的,但既然姜北慕给了回答,他便不再多问,随后道,“宝宝也长高了不少,你明天也把宝宝带去,给他挑几件衣裳。”   姜北慕从谈秋身上起来,慢条斯理地脱起了外衫,漫不经心回道:“不用那么费力,明天去将人请来,给咱们几人都量上一量,等开春就能穿新衣裳了。”   对于这些小事,谈秋素来是听姜北慕的,闻言便点点头,十分自觉地往床铺里钻了钻,让出半边来。   姜北慕见其如此乖巧,心生爱怜,忍不住又是将人压着好一番亲昵,直到谈秋受不住了,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姜北慕才悻悻地起身去洗漱。   翌日一早,有了昨晚的那番质问,姜北慕吃完饭后便十分自觉地问谈秋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铺子,谈秋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   “我去又不知道做什么,你先去吧,下午你要是你有空,就陪我去一趟新铺子,我想看看那边。”   谈秋站在姜府门前,姜北慕手执马缰,身边乃是一匹毛发黢黑发亮的高头大马,煞是威风。   姜北慕闻言略略颔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对谈秋道:“那我中午回来。”   “去吧。”   谈秋挥挥手,姜北慕倏地笑了起来,本就英俊的面容在金色的日光下愈发神采飞扬,谈秋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昔年姜北慕驰骋的英姿,随后一声马鸣,姜北慕绝尘而去。   “嘶……”   谈秋拢了拢大氅,心下盘算着自己有时间也要缠着姜北慕学骑马才好,脑海中更是一边回想着方才姜北慕骑马的英姿,一边慢吞吞朝家里走去。   而就在此时,哒哒马蹄声起,伴随着车撵行进间的吱呀声,缓缓停在了谈秋身后。   谈秋停下脚步,转身看去,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姜府门前,为首的那辆马车左右两侧则跟着四名侍卫,马车刚一停下,右侧的侍卫便眼疾手快从后厢取了踩凳来放在车辕下。   谈秋微微眯起眼,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两辆马车,很快他便发现,几乎所有的侍卫都是围在第一辆马车前,里头的人还没出来,那四名侍卫已然分立两侧,神情肃穆,仿佛里面之人是什么身份极为贵重的。   而缀在后头的那辆马车,则显得落魄了许多。   好大的派头。谈秋心道,继而将目光重新凝在第一辆马车上。   很快一双略显臃肿的手便掀开的车帘,从中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男人面白无须,身着绛紫长衫,腰系玉带,足蹬云履,笑容倒是十分和善,下了马车后便朝着身旁的几个侍从指了指身后的那辆马车。   这一抬手,谈秋才看到这男人手上竟然还戴了一个玉扳指。   谈秋一阵无语,心道知道你有钱也不用这么显摆吧,这也就是四方城井然有序,要是在官道上,这么招摇一准被劫。   很快,后面的那辆马车也有了动静。   谈秋一开始还以为后面的马车是置物的,然当那侍卫掀起车帘后,谈秋才看清,马车上并非是物品,而是一个女人。   更准确些说,是一个农妇。   妇人下了车,似乎有些拘谨,深深埋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侍卫身后,走到了男人身边。   一个富家老爷,一个衣着寒酸的农妇。   谈秋可不觉得来人是什么好意。 第178章 成亲?跟谁   谈秋浑身紧绷,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来人。   男人丝毫没有介意谈秋的冷淡与疏离,反倒是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朝谈秋拱了拱手,随后一旁的侍卫开口道:“你们家老爷在不在。”   “出去了,要找他就明天来。”   谈秋言罢,转身欲走,却忽闻身后怒斥。   “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可知道我们大人是谁?!快去将你们家主找回来,我们老爷有要事找他。”   那侍卫面色涨红,抢先了一步怒斥谈秋,谈秋转过身来,只见那中年男人脸上依旧挂着笑,狭长的眼缝之中透出些许精光,端的是一副和煦之色。   谈秋心中冷笑一声,真要和煦哪里会纵容下人这般无礼,想必是平日里就横行跋扈惯了。   “我还真不知道哪个贵人家竟然如此矜傲,等上一等都来不及了。” 谈秋不顾那侍卫暴怒的神情,冷哼一声道:“反正今天不在,你们爱等不等。”   侍卫还欲再说些什么,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却悠悠摆了摆手,轻快道:“你就是谈秋吧?我倒是对你早有耳闻,我听说姜北慕为了你,连自己老家也不管了,如今边疆战事你们可知晓?”   谈秋脸色微动,任凭这侍卫将他骂个天花乱坠谈秋都不放在心上,但现如今这样街巷之上公然说姜北慕的坏话,谈秋霎时便脾气上来了,连带着本就僵硬的语气愈发冷然。   “怎么?我苑朝是一个能打仗的将领都没有了么?区区一个狄族蛮子,是不是得让整个苑朝的男人都披挂上阵啊?还是朝中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见到那狄族人就都吓得屁滚尿流了?” 谈秋猫儿眼微眯,漫不经心地轻哼一声,抱臂讥讽那男子道:“我看大人你就是个当兵的好苗子,身躯威武,往那儿一杵倒是能将那狄人蛮子给吓跑吧?”   “真是伶牙俐齿。” 男子被讥讽之下脸皮微动,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老爷今日不在,有事改日再来。” 谈秋也回了个假笑,对这一行人彻底没了好感,“不送了。”   “且慢。”   男人忽地开口,似乎并未因方才一番话而恼怒,吸了口气啧啧笑道:“小兄弟倒是不用这么针锋相对,我呢,今日前来,也是想做一桩好事,来促成你们一家团圆。”   “好意心领……” 谈秋扯了扯嘴角,懒得再讥辩,却忽地被那男人朗声打断。   “你不如好好看看她是谁,再下定论?”   男人话音刚落,那农妇身边的侍卫便粗暴地伸手一推,农妇猝不及防之下猛地被推了上前,踉跄着往谈秋的方向冲倒而来,几步外便是台阶,若是不慎跌倒在石阶上,怕是得磕个鲜血淋漓。   “啊……!”   谈秋身子下意识地往前一扶,将将扯住了农妇的手臂,往上一扯,瞬间卸去不少那前倾冲力。   “啧……” 谈秋不耐烦地冲那侍卫道:“你就这么推?怎的,人要是磕在了我姜府门前,还得赖上我呗?”   那推人的侍卫并未被激怒,反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嘿嘿笑了两声,谈秋心中愈发不满,转而低头去打量自己身前的农妇。   农妇浑身战栗,深深垂着头,似乎在刻意躲避谈秋的目光。   “你躲什么,不如好好让他看看,难道你不想见你儿子了么?” 男人手捻胡须,嘿嘿笑着,说道后面话语中更是带上了一抹恶意,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好戏而兴奋不已。   许是男人的话戳动了农妇的心,她动作僵了下来,瞬间便让谈秋看清了她的眼睛。   只一瞬,谈秋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的双眼,与宝宝的十分相似,再结合那男人的话语,不难猜到眼前这女子的真实身份。   不远处,那男人眸中的恶意都快凝成了实质,化作一柄刀剑直直地刺向谈秋,而谈秋的注意力则全部被眼前的农妇给吸引了去。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宝宝的生母,姜北慕的元配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她回来了,自己又该如何。姜北慕会不会再次因为对他战友的感情而留下她,或者宝宝看到自己的母亲后,会不会想要跟她在一起。   而现如今,这个女人的确回来了,他却忽地放下了心。   虽然这般话说出来令人嗤之以鼻,也格外小家子气,但谈秋就是觉得,他赢了,方方面面的都赢了。   许是谈秋打量的目光太过赤 | 裸,农妇复又将头深深埋下,身子轻轻发抖,如同一只在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鸟儿,四野尽是风雪,无一处能为她遮挡风雨,她只能将自己裹起来,抵御外界的探究。   谈秋再抬眼看去,男人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谈秋冷哼一声,侧身对那门后的小厮道:“去铺子里,把老爷喊回来,就说有人上门找事,要他回来撑场子。”   言罢,再不顾身后几人,一甩袖子潇洒入内。   一炷香后,姜府正厅中。   谈秋悠然坐在上首主位,手边放着一盏热茶,男人一行人则落座下首,农妇则缩在角落里,神色木然地望着地面。   谈秋没有再去看那几个男人,反倒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角落的农妇身上,抬手轻抿一口茶,茶香在口中绽开,清润提神。   妇人鬓发微白,一身粗布衣裳,还打了不少补丁,头发也是拿布条挽起,眼尾刻着深深的皱纹,嘴角向下,一副苦相,然最为出色的眸子里却是一片麻木。   谈秋细细打量,依稀能猜测出妇人年轻时的模样。   的确算不上是容貌顶尖,只能说是清秀,若再年少些,最为灵动夺目的该是她一双眸子,只可惜如今却黯然失色。   大厅中寂静无声,唯余谈秋喝茶时的细细啜饮,不多时,一声急促马鸣响起,谈秋瞬间回神,正了正坐姿,仰首眺望门外。   很快一抹黑影便走了进来。   姜北慕步履如风,只穿了内衫,大氅也没系,许是一路疾驰,额发散乱地搭在头顶,面冷如霜,周身蕴含着一丝杀意,显然是动了怒。   谈秋却丝毫不怕,甚至在看见姜北慕的身影时便已然起身跃了出去。   “慕哥!”   “秋儿……!”   姜北慕神色一松,不顾在场之人,紧紧拥住了谈秋,熟悉的怀抱,坚实的身躯,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你没事吧?” 姜北慕松开人,紧张地上下打量一番,见谈秋没有大碍,提着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紧接着便是袭上心头的怒意。   姜北慕此刻就如同一只暴怒的雄虎,周身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仿佛时空都为之凝滞。   谈秋却没有受到影响,自姜北慕出现起,他便一直都有在偷偷打量着那角落处的妇人,只见其始终深埋着脑袋,似乎恨不得将自己埋进洞里。   “李大人。” 姜北慕强压着怒火,对着那大腹便便的男人道:“不远万里来,就是为了到此来辱我妻儿?!”   “妻儿?” 李大人笑了起来,肚子上的肉似乎都在颤抖,“原来将军已经另娶了?这我还真不知道,这不,还特意找了夫人回来,想助将军一家团圆呢。”   “大人来的不巧。” 姜北慕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那角落里的妇人,“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我正要与秋儿成亲,这几日也都在筹备结亲事宜,如今姜府只有一位即将与我成亲的夫人,那就是谈秋。”   “我看大人也不是来恭贺的,那就请回吧,我不追究你欺我夫人之事。”   李大人神色一僵,好似没想到姜北慕会是这副态度,而他身边的侍卫此刻却噤若寒蝉,全然没有了方才在门口时的嚣张跋扈。   谈秋心中冷笑一声,这群见人下菜的狗腿子,碰到厉害的,一个比一个缩头乌龟。谈秋有了姜北慕做靠山,正挖空心思想再狠狠讥讽他们几句,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了。   此时,他才慢慢回过味来。   方才,姜北慕说什么来着?要跟他成亲?   谈秋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的姜北慕。 第179章 你要见他吗   “你叫什么名字?”   谈秋坐下廊下,望着眼前佝偻着身躯沉默不语的女人,耐心地再一次开口问道。   日光穿透云层,落在庭中,枝桠上都染了一层金黄,谈秋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下,像一只餍足且偷懒的大猫。   女人倚在廊柱旁,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仿若冰雕。   自方才姜北慕与那什么 “李大人” 进屋后,女人便一句话都不说,谈秋也试着问过她一些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谈秋一开始以为这女人定然是不怀好意,不然也不会跟着这李大人上门来找事了,但现如今观其这副模样,却令谈秋有些懵。   这要是想来挑拨他与姜北慕,女人现在应该不遗余力地在自己面前说她与姜北慕的关系,好来刺 | 激自己发怒才是。   谈秋 “啧” 了一声,斟酌问道:“你怎么找来的?是他逼你来的么?”   “他” 自然指的就是那屋中的李大人了。   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是封闭了五感一般,对于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闻不问。   “是因为你的孩子?” 谈秋试探道。   只这轻飘飘一句,女人便倏地仰起头来,麻木的眸子之中罕见地有了几分神采,干裂的双唇轻轻开合,却发不出声音来。   谈秋凝眉倾听半晌,始终分辨不出女人在说什么,亦或者她什么也没说。   “你要真这么在乎他,当初又为什么要抛夫弃子?” 谈秋一直以来都想问她这个问题,如今正主就在眼前,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孰料女人听了这话,双眸霎时瞪大,通红的眼瞳中血丝清晰可辨,浑身猛地颤抖起来,谈秋尚来不及分辨那眼神中究竟掺杂了哪些情绪,却见那女子眸中热泪已然滚滚落下。   谈秋无语凝噎,此情此景,好像是他对那女人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一样,可他只是问了个问题而已……   “那个……” 谈秋话音未落,忽地门被推开,打断了他的话音。门内走出一名侍卫,正是先前在大门外呵斥他的那个,许是这位李大人的眼前红人,走路都是嚣张惯了的模样,鼻孔朝天目空一切,居高临下地朝那女人道:“大人让你进去。”   言罢,也不管那女人有何反应,自顾自朝谈秋冷笑一声,转身进了屋。   谈秋稍稍蹙眉,见女人抬袖拭泪,恢复了方才一贯沉默的样子,迈步欲走。   “慢着,我也进去听听看。”   谈秋截住了女人去路,率先一步迈开,走到了女人身前,浑然不在意女人那诧异的目光,推门入内。   屋内一片肃穆,姜北慕负手背身,立于坐前,一旁的李大人也是满面怒容,带着一丝冷然笑意,身边的几个侍卫更是个个怒目圆睁,气氛一时箭弩拔张。   很显然,姜北慕是与他谈崩了。   谈秋暗暗叹了口气,忽略了李大人一行人,走到姜北慕身边,轻轻勾起了他指尖,小声道:“不行咱就送客吧。”   此话一出,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是被谈秋火上浇油。   姜北慕笑了笑,转身将谈秋往身后拽了下,自己则挡在了他的身前,沉声说道:“我早已离开朝廷,兵符也已交回,更是解甲多年,断无可能再去边疆,纵使李大人再找什么人来都一样。”   李大人冷笑一声,“战事暂不论,我且问你,你还记得她么。”   谈秋身子一紧,心道来了。   姜北慕轻飘飘瞥了女人一眼,随口道:“认得。”   “既然认得,那也不枉我助你们一家团聚了。” 李大人神色愈发阴鸷,目光死死盯着姜北慕的脸,妄图从他脸上看到任意一丝别样的神情。   “李大人是上了年纪,耳朵也不好使了,方才我便说过,我的夫人只有秋儿一人,如今就已是一家团聚,哪里还需要李大人再横插一手。”   姜北慕始终神色泰然,不紧不慢。   “放着正儿八经的正妻不认,倒是不知从哪儿寻了个男妾来自欺欺人!” 李大人愤然一拍桌,袖摆扫过手边茶盏,激地盏中茶水四溅,打湿桌面,亦洇湿了他衣角。“国难当头,百般推却,更是对君不忠!”   “我的发妻早已因病而殁,我已将她与我母亲一起葬在了秋雁郡,李大人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秋雁郡中探寻一二。” 姜北慕眸光一凌,面色霎时沉了下来,“我倒是要问问李大人,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民妇,便自称是我那早已逝世的发妻,插手我姜家家事,哪里有半分为民父母官的样子!”   李大人深吸一口气,脸色涨得通红,谈秋暗自咂舌,总觉得下一瞬他就要厥过去了,正盘算着要不要先去喊人。   趁此空隙,谈秋悄悄打量了一眼那女子,却见其始终是一副状况外,自进屋以来便又奉行那一套沉默寡言的做派,就像是只留了一具躯壳在这里。   “如此说来,你这是不认她了。” 李大人咬牙切齿,恨声道:“你敢对着她兄长立誓么。”   谈秋心口一紧,暗骂这李大人不识抬举,此时把她哥哥搬出来,不就是看准了姜北慕与她哥哥之间的情谊么?   “就是立誓又如何。” 姜北慕神色冷了几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大人,只这一眼,便似万千利刃直插入心,激地李大人脊背发麻,仿佛在那一瞬间,姜北慕是真的对他动了杀意。   而在这一刻,他才从无尽怒火中清醒过来,朝廷中的姜北慕,只是个带上了镣铐被困缚在铁笼里的困兽,而当他卸下铁索离京的那一天起,才是真的放虎归山,纵然这只野兽已经负伤,却依旧有着将他扼断喉颈的能力。   “一柄天下间最为锋利的剑,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折断它。”   临行前的那一幕,天子手持修剪在御花园中,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残枝便簌簌落下,鲜红的梅花缀在雪白中,乍眼望去,竟似一片片血迹绽开。   李大人长吁一口气,电光火石间,双方目光交汇,已然都是定了决心。   “既如此……” 李大人语调平缓,目光却幽深,“是本官唐突了,这便…… 告辞了 。”   “不送。”   姜北慕微抬下颌。   谈秋目送着李大人不发一语离开,心中只觉得怪异地很,好像在方才一瞬之中,隐隐有了些许他没有察觉到的变化。   而很快,他便无暇再去多想那一丝微妙的变化,只因李大人虽走了,却留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庭中,女人站在原地,如同一根木杆般一动不动。   谈秋正想开口与姜北慕说些什么,然而当他抬起头时,才发觉姜北慕的目光,不知何时也落在了那女人身上。   屋中没有一个人开口,谈秋便似浑身爬满了蚂蚁一般,难受的很,想说些什么却碍于姜北慕与那女人之间的关系,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所幸的是,很快便有人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你要见铮儿么。”   说话的人是姜北慕。 第180章 那你愿意么   姜北慕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妇人便好似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双眸通红摇摇欲坠,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断了线的珠子般沿着她那瘦削的侧颊滑落。   “我……”   妇人颤着声,半晌都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哀哀哭泣,好似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一并倾泻出来,姜北慕与谈秋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妇人哀哭,二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静默。   良久,妇人才逐渐平复下来。   谈秋本以为她会哀求姜北慕让她看看宝宝,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也就是让宝宝认下她这个亲娘,但现下的情势却出乎他的意料。   妇人擦了擦眼尾余泪,哑声道:“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是我当初鬼迷心窍将他丢下…… 我这些年来,无一日不在后悔,每每夜间,似乎都能听见他的啼哭声,但我却如此狠心…… 是我对不住他,我……”   话说一半,妇人再度哽咽难以开口,呜呜哭了起来。   谈秋趁隙打量了一眼姜北慕,只见其剑眉紧蹙,欲言又止。   “你兄长若还在世,你本不至于落此地步。” 姜北慕腹中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我已经没有脸面再去见我哥哥……” 妇人低声,红着眼问道:“娘…… 不…… 伯母她还好么?我也想向她请罪……”   “她早已逝世。” 姜北慕神色复杂,叹道:“人死如灯灭,从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不将母亲的死怪罪在你身上,你既然离开了姜家,便不再是我姜家人,但你依然是铮儿的生母,只要你真心悔过,我还是会让铮儿认你,但话需说在前头,我虽同意,铮儿却自幼没有与你相处过,他认不认你,还得另算。”   “我…… 我不奢求跟他相认,我只想…… 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妇人说话间极为紧张,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己的未尽之意,指尖紧捏着衣角,搅在掌心,将粗布握地皱成一团。“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我只想看他一眼…… 就一眼。”   姜北慕沉吟片刻,应道:“你在这里等,我去将他带来。”   言罢,姜北慕望向谈秋,谈秋会心一笑,朝他略略颔首,示意无碍,姜北慕这才敛袖离去,屋内顿时空了下来,只余谈秋与那妇人。   妇人低低抽泣着,孱弱的身躯轻轻发颤,枯瘦的指尖紧紧攥着衣袖,不敢抬头四顾,只垂首望着自己足面,仿佛是在等待判决的罪人一般。   谈秋慢悠悠上下打量了一番妇人,好整以暇道:“我原以为你会回来跟我抢呢。”   妇人微怔,明白谈秋话中苦意,不禁神色微动,“是他们带人找了我,说…… 说是能带我去见我孩子,我才过来了……”妇人话音甫落,便闻谈秋轻轻地 “唔” 了一声,当即急道:“若是平时,我断然是不敢来的,我…… 我也无意与你争抢什么,让我看一眼孩子,我就离开。”   “你走这么急干什么。” 没了姜北慕在身边,谈秋更是肆无忌惮起来,直言不讳道:“你难道不想抱抱你的孩子?难道不想听他喊你一声娘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不走的话,如今这么大座宅子都是你的,你可以安心做你的姜夫人,还能日日与你的孩子为伴。”   “啧,我有时候真是想不通你当初为何要这么做。” 谈秋啧了一声,抱臂后仰,面上丝毫不掩饰他的不解与疑惑,问道:“你受了十月怀胎的苦,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却又狠心抛下他,你难道不想想,万一慕哥是个性子烈的,你如此背叛他,抛夫弃子,他一气之下也将孩子弃之不顾怎么办?”   “那你岂不是亲手杀了你的孩子?”   “你这么些年来,有后悔过么?”   谈秋每说一字,妇人的双眸便红上一分,待到谈秋话音落下,妇人已然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只浑身不住发颤,犹如濒死之人一般大口喘着气,谈秋站在上首,冷眼看着身前的一切。   “一念之差…… 便是万劫不复。” 妇人许久才平缓下来,垂着头缓缓吐字,“如今我到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旁人,也无法去怨恨旁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忌惮我会来拆散你的家,但我早已无颜再迈进姜府,你不用担心……”   “或许从前我会担心,会害怕。” 谈秋闻言并没有生气,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蠢到了令他都觉得可惜的地步,“但是如今我相信慕哥,如果没有我,他或许会看在铮儿的面子上让你留下,但是你信不信,你能不能留在姜家,都是看我,只要我想让你留下,慕哥就不会反对。”   妇人通红的眸子微微抬起,看了谈秋一眼。   谈秋狡黠的猫儿眼微眯,带着一副志得意满的笑容,惋惜道:“可惜我特别小心眼,还软硬不吃,你不用在我面前掉眼泪,我也不会去猜你有几分真心几分悔意,”   妇人垂下眼,没有说话。   谈秋吸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来,随手扔到了妇人怀里,“这里的钱是我自己的,算是我给你回去的盘缠,我看你如今日子过得也不好,也是看在铮儿的脸面上,我待会儿会去向慕哥借些钱来予你,也算是帮扶你一次。”   妇人浑身僵硬,怀中的荷包分量虽轻,却也足以让她温饱一段日子,如今一个铜板都要小心翼翼地盘算去花,猛然得到这么一包银两,于她而言无异于是救命的钱。   妇人神色复杂望向谈秋,欲言又止。   谈秋轻哼一声,“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可怜你要帮你,我只是在跟你谈条件。”   妇人点点头,似乎对谈秋的这番话并不意外。   谈秋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飘向门外,并未见到姜北慕的身影,这才大着胆子清清嗓道:“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但是作为交易,你这次离开姜府之后,就与姜家没有任何关联了,不管是姜北慕还是铮儿,都与你没有关系了,以后哪怕铮儿要认你,你也不能点头,知道么?”   纵然妇人早有准备,可当真听到谈秋的这番话时,心头还是不免狠狠一痛,仿若针扎一般。   “我……” 妇人黯然道:“我虽生了他,可我从未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认他,怕是以后待他长大了,也不会认我的,你不用担心这些。”   “至于…… 姜北慕…… 他当初愿意护佑我,已经是偿还了我哥哥的恩,我与他……” 妇人一咬牙,“早已没有了瓜葛。”   妇人神态变化,谈秋尽收眼底,方才那一瞬她的挣扎与不舍,恍惚间竟是令谈秋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   不过这股愧疚感很快便被门外走来的身影给打散了。   姜北慕孤身一人,从门外进来,看了眼屋内二人,随后开口道:“铮儿被娘带出去了,可能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妇人脸上露出一抹遗憾,苦笑一声摇头,“那我就不等了,我先走了。”   谈秋乍闻姜北慕那一声娘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妇人转身欲走时,谈秋才讪讪回神,忙出声制止道:“你就留下来呗,等晚上他们回来了,让你看一眼。”   反正也是最后一眼了。谈秋暗自嘀咕了一声,无人能听见,倒是姜北慕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谈秋,旋即二人目光撞在一处,皆福至心灵。   妇人没有多推辞,姜北慕便让两个丫鬟带着她先去休息,待妇人走后,谈秋便再忍耐不住,饿虎扑食一般冲去了姜北慕身边,一把扒住了姜北慕的手臂,酸溜溜道:“人都走远了,还看还看。”   姜北慕低笑几声,反手将谈秋拥入怀中,“你的荷包怎么去她那里了?”   谈秋撇撇嘴,将方才的话都原样说了一遍,姜北慕只静静听着不做声,谈秋悄悄偷觑了一眼姜北慕,只见其脸色淡然不见喜怒,忍不住戳了戳他心口,问道:“怎么?是不是嫌我恶毒了。”   姜北慕哂然一笑,执起谈秋戳他的手指凑到唇边轻吻,“我还怕你心软,会让我留下她。”   “那可不行,免得哪天你俩就死灰复燃了。” 谈秋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惹地姜北慕忍俊不禁。   “死灰复燃也只能燃在你身上。”   “谁信?现在都会瞒着我做事情了,保不准上下嘴皮一碰,明天就变心了,我可得做好两手准备。” 谈秋哼哼唧唧,将自己手抽了回来,转身抱臂背对姜北慕,故意道。   一说到此事姜北慕便有些不自在,本想给谈秋一个惊喜,奈何时机不对,导致现在不尴不尬地处在半空中。   “那你愿意么?” 姜北慕笑了笑,低沉的嗓音拂过谈秋耳畔,惹得他身子轻轻颤栗。   “我要是说不愿意,你要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我又不舍得强迫你,自然是如那望夫石一般日复一日地等你回心转意了。” 姜北慕语调轻松,带着一丝促狭的意味,谈秋脸颊逐渐发热,含糊不清道:“那看来我就只能点头了。” 第181章 要成亲了   时值傍晚,红霞漫天,谈秋蹲在廊下,日光下两道身影被拉地很长,几乎化为两滩墨渍融合在一起,而在这如胶似漆的两道影子旁边,却突兀地多出一道枯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却伸长了脖颈在往门外眺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谈秋伸肘杵了杵身边的姜北慕,顺手将自己那被姜北慕揉来揉去打了结的头发给抽了回来,朝身边的妇人努了努嘴。   姜北慕面色如常,会意轻咳一声道:“应该快回来了,先吩咐去备菜吧。”   妇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指尖局促地绞缠在一起,低低应声后又忍不住伸长了脖颈往门外看去,仿佛下一刻便会看到那令她朝思暮想的小小身影。   谈秋闲来无事,便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妇人来,只见其身形消瘦,手却分外粗糙,像是经常做些粗活,手背与手指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褐色疤痕。   “你现在住在哪儿?做什么为生?” 谈秋不禁问道。   妇人勉强将目光拉回,看向谈秋轻声道:“住在城外西边的一个小渔村里,是一位好心的老婆婆救了我,之后我便一直与她相依为命,三月前刚刚离世,我勉强学了她补网的手艺,帮邻家补网换些鱼来,拿去街上卖。”   “唔……” 谈秋点点头,撇过身来朝姜北慕促狭地挤眉弄眼,仿佛在催促这什么,姜北慕却浑当没看见,悠哉悠哉地吩咐了丫鬟布菜便在一旁抱臂作上观。   谈秋忍不住抬腿轻轻踢了一下姜北慕的腿,赫然在他衣服下摆上落下一道足印,姜北慕施施然将足印拂去,站直了身子。   谈秋眼睛一亮,下一瞬,姜北慕又换了个姿势重新仰了回去。   谈秋鼓嘴。   妇人始终不曾在乎身边的两人在做什么,只全神贯注地望着门口,眼见天色越来越黑,妇人心中焦急难耐,一边不甘心就此离去,一边又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谈秋他们二人在故意耍自己,根本就不打算让她见孩子。   就在她耐心即将耗尽之时,忽地门外传来一声清脆若稚莺的奶音,含含糊糊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每每那奶音响起,总会有一道和蔼的女声轻轻附和。   院中三人同时精神为之一振。   “奶奶!” 宝宝脆生生的呼唤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谈母的声音在轻轻附和着,伴随阮月与谈嫣的说笑,一派其乐融融。   不多时,一道圆乎乎的小胖影便风一般从门外撞了进来,身后跟着一条呼哧呼哧地小白犬,如同两个圆球一般同时飞进了院落里。   “啊呜!爹……!娘亲!” 宝宝小脸通红,左手举着一串糖葫芦,吱吱呀呀地从门口跑了进来,笑呵呵地直冲向谈秋怀里。   谈秋眼尖地发现那妇人在宝宝经过时,下意识迈出的步子,以及听到宝宝喊自己娘亲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谈秋将宝宝拥进怀里,抱着掂了掂将宝宝逗地咯咯直笑,随后便转身递给姜北慕。   “娘。” 谈秋将谈母一行人迎进了院子,几人进门时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角落处的女人,仿佛站在那里的,只是一道影子。   谈母朝谈秋笑了笑,随后目光一直,急道:“宝宝!不可以把糖葫芦往你爹头上靠!”   谈母脸色焦急,然而为时已晚,谈秋几人看去时,只见宝宝努力伸长了藕似的小手臂紧紧抱住姜北慕的脑袋,而那根糖葫芦更是不可避免地紧紧贴在了姜北慕的脸颊与发丝上。   姜北慕剑眉微扬。   布菜的丫鬟们俏脸微红,掩唇笑着离开了 ,谈母与谈嫣等人反应过来时,谈秋已经率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言道:“宝宝,你这糖葫芦可不能吃了,你爹没洗澡,身上还有灰尘臭汗,咦…… 脏脏!”   宝宝眨巴着乌黑的大眼,似乎是在向自己的爹爹求证,得来的便是姜北慕那冷酷无情地轻轻点头。   宝宝小嘴一撇,鸡蛋似地白嫩小脸瞬间扯了下来,要哭不哭。   谈秋火上浇油,“脏脏!不能吃!吃了闹肚子,还要喝上次那个苦苦的汤!”   宝宝挣扎的小心思瞬间熄灭,一想到那苦汤,宝宝只觉得眼前的糖葫芦也不甜了。   “去!别吓唬他。” 谈母护孙的心情被激发起来,毫不留面地扯下了谈秋的遮羞布,“你还说宝宝,你小时候不是也不愿意喝,喝了还悄悄从嘴角溢出来,被我抓了个正着,直接压着灌下去了。”   “就是呀,我还记得哥哥小时候骗过我替他喝药。” 谈嫣挽着谈母的手,笑着说道。   谈秋被漏了底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直到他转头时撞入一双温柔似水的深沉眼眸中,才忽地心头一跳,面颊不自觉开始泛起热意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些吃饭吧。” 谈母心情不错,左右两手各牵着谈嫣与阮月入屋,几人分坐下来,姜北慕亦抱着宝宝朝谈秋看了眼,似乎发现了谈秋的犹豫。   “你也一起吧。” 谈秋朝那黑暗中静立的身影轻轻道。   妇人摇了摇头,嘴角残留一抹笑意,目光却不舍得离开那煌煌灯火下圆乎乎的小身影,“不了,我走了,我说过只要远远地看他一眼就行,只要他开心,有那么多人都爱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铮儿…… 铮儿…… 宝宝……”   谈秋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微光,那束光芒似是长夜之中的烛火,虽明亮却摇摇欲坠,妇人一遍遍地轻轻念着这几个字,仿佛每唤上一句,便能将那副可爱的模样深深印在自己的心里。   “真好……”   妇人轻轻一声叹息,眼中蓄着的泪水涌出,熄灭了那一抹烛火,旋即,转身。   “且慢。”   谈秋抿唇站在原地,不知何时姜北慕已然走到了身边,出声的那一刻便越过他走向了门外。   “这笔钱,你拿着。”   姜北慕望着几步开外的女子,长叹一声,还是上前去递了一个荷包,外形与谈秋的一模一样。姜北慕给完荷包便不再说话,转身欲朝屋内走。   “对不起……”   姜北慕走出几步,忽闻身后妇人轻声啜泣,姜北慕此刻却没有了当初的怨愤,取而代之的则是怅然,姜北慕没有回身,依旧坚定地朝屋内走去,不远处,谈秋站在灯火之下,容貌烨然明辉耀目,宛若神人,姜北慕眸色逐渐温柔下来,脚步亦放慢了些许。   “这笔银钱,算是我对你哥哥最后的补偿。”   言罢,姜北慕不等妇人有所回应,便走到了谈秋身边,正想拥抱他时,忽闻谈秋猛地喊道:“你等会儿!!”   紧接着,谈秋便在姜北慕一脸莫名的神色之下急转回身,跑到桌边一把抱起了宝宝,跑到了门口,侧头对宝宝道:“铮儿乖,喊娘亲。”   宝宝一脸茫然,手上还拿着奶娘夹的小鸡腿,懵懂地喊了一声 “娘亲。”   不远处黑暗中,谈秋依稀可辨妇人那微微颤抖的身形。   “再喊一声,大声点。” 谈秋轻轻哄道。   “娘亲!”   “再喊一声!”   “娘亲!!”   “……”   “乖……”   谈秋抱着宝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最后一抹枯瘦的轮廓也淹没在夜色之中。   姜北慕走了过来,展臂揽住了谈秋肩膀,指尖轻轻用力捏了捏,心中满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感。   或许最后一刻,谈秋还是心软了,也让她们母子 “相认” 了一番,铮儿兴许不会记得今晚谈秋让他喊这么多声娘亲是为何,但姜北慕能肯定的是,方才那一声声脆音,都将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娘亲……” 宝宝喊地嗓子都有些哑,忍不住小声地唤道。   谈秋这才迟迟回神,忙将宝宝抱了回去。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开口相询,谈秋与姜北慕也接连入座。   “怎么不吃呢,娘,妹妹,还有阮月,你们快吃啊。” 谈秋见几人不动筷便催促了一番 ,“周章呢?他今天又不回来?算了算了,不等他了。 ”   “对呢,这几天都回来晚,我会通知厨房留一些给他的。”   阮月先接了话,紧接着众人便继续其乐融融地吃起饭来,只不过谈秋却始终没有再抬起头来,只蒙头夹菜吃饭。   最终还是姜北慕看不过去了,待谈秋风卷残云地扫完碗里的菜,复又伸手去夹眼前的鱼时,轻轻将筷子搁在碗口,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来。   “有件事,我要跟大家说一下。” 姜北慕道,“我与娘商量过,既然秋儿已经打算与我相守,那么自然该有的礼数都得有,虽然我爹娘都已离世,但他们一定也乐于见我成家。故而,我打算三日后便与秋儿成亲,不请外人,不大操办,只上告天地,下祭父母。”   “三天后?!”   阮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叫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谈嫣也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声,“这么快?!” 言罢很快反应过来不太对,急急忙忙补充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成亲好,特别好…… 嗯…… 就三天?我还没准备什么呢…… 这么大的事……”   “是啊是啊!” 阮月当即兴奋道:“那明天起就要开始采买了!红绸红纸,布帛瓜果…… 还有红烛!都得备起来了!天呐,这么大的事!”   “对!明天就去!月姐姐也带上我!明天我不去铺子了。” 谈嫣兴奋地小脸微红,忍不住搓手朝谈秋问道:“哥…… 你和嫂…… 呃…… 你们的婚服有看好吗?这就三天了,再不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纵使谈秋早有准备,可真当姜北慕在众人面前说着番话时,他还是充满了不真实感。   “我…… 还没嗯。” 谈秋迷迷糊糊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只知道自己脸上温度越来越热,连头也不敢抬了,仿佛一抬头便能看见其他人对他的促狭。   “我都看好了,本想今日带回来的,可惜出了差错,现在也晚了,最早也得明日派人去拿了。” 姜北慕见谈秋臊地不行,忍不住笑着开口解围。   轻轻巧巧一番话,便将阮月与谈嫣二人的注意力从谈秋身上拉了回来。   二女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姜北慕,齐声道:“竟然早就准备好了!啧啧……”   喜事当头,二人也没了平日里的拘束,嘻嘻哈哈地在一起说笑打闹,仿佛喜事临头的是她们二人似的。   还是谈母看不过去了, 笑骂道:“你们两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这么不害臊,明着打听别人私事。”   “娘还说呢!” 谈嫣不服气了,“娘明明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还故意瞒着我和哥哥,瞒着哥哥也就算了,连我也不告诉。”   “我告诉了你,你嘴上还能把门么。” 谈母笑着打趣,惹来谈嫣娇嗔。   谈秋望着身前空空的碗,手拿筷子漫无目的地戳着碗壁,脑海中不但回旋着方才姜北慕说的那番话。   他们要成亲了,真的要成亲了, 还就是在三天后。 第182章 春约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感谢所有一路看到这里的读者小可爱,谢谢所有支持鼓励我的,正因为有你们,写作才是一件令人开心愉悦的事情,诚然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平日里上班太忙也总是断更......   直至深夜,谈秋躺在被褥间,依旧毫无睡意。   门外夜风急,呜呜地扫过窗棂,拂起曳地长纱,轻飘飘地扬起,又缓缓落下,如同月光化作的白练。谈秋紧了紧被褥,依旧难以驱散周身的寒冷。   谈秋心里酸酸的,看了眼枕畔空荡荡的位子,努力伸长了腿将被褥叠起压在脚下,可足底依旧一片冰冷,他竟是不知没了姜北慕的第一晚就如此难捱。   虽然平时睡觉时他总嫌弃姜北慕抱地太紧,黏糊糊地难受,可真当自家亲娘示意二人要先分房睡时,他心底还是有些不愿的。   “明明都睡了那么久了,干嘛讲究这么多。”   谈秋嘀嘀咕咕着将被褥裹紧,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如同蚕蛹一般鼓弄着往床里挪了挪,好不容易寻了处软和的地方,谈秋眼睛一闭,却又想起方才在饭间姜北慕说的那番话。   婚服都做好了,但姜北慕又没来给自己量过身,万一做小了怎么办,明天要是穿不上不是太丢人了么?谈秋指尖捻着被褥,暗自思忖道,早知道刚才就不吃那么多了,要是胖了穿不进,还要拿去改,那就又要往后拖延日子……   虽然他早已与姜北慕形同夫妻,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但一想到他即将和姜北慕成亲,正儿八经地拜堂喝交杯酒…… 谈秋心底还是有些赧然的。   “娶了个男夫人,也怪丢人的……” 谈秋迷迷糊糊地想着,手下意识地抚上姜北慕的枕头,脑袋不自觉偏了过去,依稀间还能闻到姜北慕的发香。   “丢什么人?”   蓦然,一道低沉嗓音响起,落在谈秋耳中便如同惊雷一般,瞬间劈中了他,整个人都为之一振,瞌睡一扫而光,不可思议地望着黑暗中那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   “你……!唔” 谈秋瞪大了眼,一句话还没说完,姜北慕那雄健炽热的身躯便覆了上来,温软的唇结结实实地堵住了谈秋的嘴,迎面便是一阵疯狂地索取,似乎要将谈秋胸中所有的空气都掠夺而去。   谈秋濒临窒息,脸色涨红,猛地拍打姜北慕的脊背,黑暗中姜北慕只穿了一身单衣,块块肌肉鼓贲,于夜色之中宛若一只雄豹,充满野性与掠夺感。   直到谈秋耳畔嗡鸣,姜北慕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唇,大手肆无忌惮地抚进了谈秋衣内,如同抚摸一段上好的锦缎般,爱不释手地来回轻抚。   “你怎么来了……” 谈秋喘着粗气,眼神也有些迷离,望着眼前俊朗的男人,“我娘不是让咱俩分开睡么。”   “想你想得睡不着。” 姜北慕低笑了一声,胸膛亦随着轻轻发颤,“你呢,是不是也想老爷了,想得睡不着,就在这里等着老爷摸进房来与你温存一番呢,是么。”   若是平时,谈秋定然会面红耳赤地反唇相讥,姜北慕亦做好了准备,甚至想好该怎么接话了,然而却久久不闻谈秋回应,姜北慕一低头,正好见到谈秋软乎乎地倚在自己怀里,面颊轻轻蹭着自己心口,近距离下那纤长的羽睫轻轻颤抖,揭露了谈秋内心的紧张。   “真想我了?” 姜北慕内心忽地软了下来。   谈秋顿了顿,还是自顾自在姜北慕身上磨蹭,直到被姜北慕追问地不耐烦了,才哼哼唧唧地口是心非。   “只是冷了。”   “那我给你暖暖。”   “欸!不行!” 谈秋紧忙拒绝,“我娘会看出来的。”   “有哪家人半夜私会不做些什么的。” 姜北慕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自己衣服,谈秋伸手去推,奈何手心一摸到姜北慕心口便似被烫到了一般急急收回来,只好红着脸斥道:“你别乱来!你不听我娘的话,到时候惹了她生气,小心她不喝你的媳妇茶。”   “这倒是难住我了。”   姜北慕收了手,逗弄够了便心满意足地躺进了被褥里,强硬地将谈秋揽入怀里,仰面阖眸,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谈秋枕在姜北慕肩上,耳畔依稀能听见他那有力的心跳声,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清晨。   谈秋侧头,发现身边已经没了姜北慕的身影,伸手去摸也是冰冷的被褥,想来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真像偷情一样。   谈秋回想着昨夜姜北慕出现的那一幕,忍不住思绪撇了出去,只是还不等他过多遐想,外头便有侍女来敲门。   “公子,婚服来了,您快试试吧。” 侍女听声音年纪不大,带着一股子稚气,听见屋子里没动静便又伸手敲了敲。   谈秋 “唰” 地一下拉开门,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那沉甸甸的婚服,一把抱过便往屋里跑,侍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忙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公子等等,你一个人穿不好的!”   谈秋火急火燎地将衣服拿出来,往自己身上比划去穿,奈何一层层一件件着实太多,谈秋一时也拿不准该怎么穿,还是小丫鬟笑着上来接过手,一件件重新分开,再给谈秋穿上。   谈秋站在原地,由小丫鬟给自己穿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身上这件大红的衣裳,更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衣摆上的刺绣。   衣裳布料极好,入手似水般凉滑,件数虽多,穿在一起却不显得冗杂,反道更显精巧,婚服刺绣针脚细密,图样新颖,并非最为常见的龙凤牡丹,而是用金线勾了支并蒂莲,再佐以水纹,走动时若有清风拂来,那水纹更似在浮动。   可以看出,姜北慕挑选时是花了心思的。   “真好看。” 小丫鬟将最后一个环佩戴好,便心满意足地后退几步打量起谈秋来,小脸上满是自得,忍不住夸赞道:“衣服好看,公子人也好看!身量也刚刚好,老爷真是有心了。”   谈秋恍然回神,“慕哥呢?他怎么没来。”   小丫鬟仍旧望着谈秋身上的衣服啧啧赞叹,“老爷在前厅,嫣姑娘和月姑娘一早就出门去采买了,老爷与老夫人正在前厅过数呢。”   “快,帮我把衣服脱了。” 谈秋紧忙让丫鬟帮自己脱下来,又吩咐了她好生叠齐整,这才奔出门外去洗漱。   一炷香后,谈秋到前厅时,赫然被映入眼帘的红绸给震住了。   谈嫣与阮月各自手执一块红布,拉长了给姜北慕与谈母过眼,身边桌上地面都堆积了足有小腿高的红绸布。   “这匹不太好,颜色稍显暗了,这匹倒是不错,颜色鲜亮,摸起来也光滑。” 谈母指着阮月手里的那块红布,侧头对姜北慕道。   姜北慕颔首,“那就拿这匹做,另外的红布都拿去装点。”   “好,那就赶紧去做吧,家里头的姑娘们,不忙的都喊来帮忙扎红花。” 谈母脸色红润,洋溢着喜色,忙不迭将阮月手里的那匹接下,叠好放在一边,催促道。   阮月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往后院跑去了。   姜北慕站在原地,似有所觉转过身,正好看见谈秋站在门外,一脸怔然地望着屋内。   姜北慕忽然笑了起来,抬起右手朝谈秋晃了晃,露出一朵由红布扎成的花,朝谈秋扔来。   谈秋下意识伸手去接,将那红花抱进怀里,不知是红布衬地还是如何,白皙若雪的面颊上亦染了一层红晕。   二人相视一笑,自有一番脉脉情意流转。   两日后,姜府大婚。   谈秋坐在屋内,烛火摇曳,将整座屋子都映地一片通红,丫鬟们皆身着粉衣头戴绒花,小厮们喜气洋洋地进进出出布置着事物,谈秋梳洗好坐在镜前,身后两个丫鬟忙前忙后,一个给他挽发,一个在旁用熏香熏着婚服。   谈秋望着镜中的自己,临到头来,他反而冷静下来了,要知道前几日他紧张得连饭都吃不下,还是姜北慕强逼着喂。   “公子放心,我娘亲从前也是给管家梳发的娘子,我有从她那儿学过手艺,准备给您梳地漂漂亮亮的。” 小丫鬟甜甜一笑,拿起梳子来动作十分熟稔,三下五除二便挽了个发髻出来。   谈秋忍不住道:“老爷呢?”   “公子别急,待您梳洗好,就会派人去通知老爷那边,等到了吉时老爷就会过来的。” 熏衣的丫鬟掩唇轻笑,与那梳头丫鬟相视一眼,皆觉得谈秋是等不及要见老爷了。   谈秋脸红了红,在烛火下却并不显眼。丫鬟们调笑归调笑,依旧加快了手上动作,不一会儿便给谈秋穿戴齐整。   “这个不盖么?” 谈秋见两个丫鬟要走,便指了指手边的红盖头。   丫鬟闻言相视一笑,掩唇道:“公子想盖也可以。”   “唔……” 谈秋若有所思,伸手将那红布叠好放进怀里,“带会儿给慕哥盖。”   “公子真好看。” 熏衣丫鬟笑着拱了拱身边的人,另一个小丫鬟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对对,待会儿老爷肯定挪不开眼。”   谈秋哼哼两声,眼前这两个丫鬟的恭维太过明显,“好了好了,去领赏去吧。”   不过,谁让他就吃这一套呢。   丫鬟得了应允,又是一番欢欢喜喜地道贺夸赞,直降谈秋夸地尾巴都要竖起来了。丫鬟们便嬉闹着一哄而散。   待屋内人离开后,谈秋才好好打量起镜中的自己来。   镜中人一袭红衣,墨发高挽,金冠束起,眉目如画。红衣华服繁复高贵,腰线却收束起来,更称地人风姿无双。   谈秋伸手摸了摸脸,随后将额际碎发掀起,指尖轻轻拂过那道旧伤疤,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谈秋竟有片刻的出神。   若是当初姜北慕狠狠心不管自己,或许他早就死了,兴许投胎都投好了,相比之下,如今的这场婚宴,倒是更像一场瑰丽绮幻的梦。   “哎呀怎么现在还没好呢,大姑娘似地躲在屋子里,还不快出来喝酒!”   一道高昂的嗓音打乱了谈秋的思绪,萧野那大嗓门传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数道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丫鬟们惊慌的呼喊。   “还没到时辰呢!不可呀!”   谈秋眉头一挑,看向门外,难道符鹤没来?不然怎么由得萧野在这里撒泼。   谈秋正这般想着,忽地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眼睛贼兮兮地露了出来,看清屋内情形后,那条缝便又开大了些许,露出半张脸,正是萧野那厮。   萧野轻佻地吹了个口哨,脸颊泛着酡红,笑眯眯地刚欲开口,忽地脸色一变,整个人仿佛被人拉着朝后扔去一般瞬间仰头倒了下去。   周章那一贯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是你成亲么?这么上赶着凑热闹。”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丫鬟们喊道。   “周章!!” 萧野愤怒咆哮,“你 | 他 | 妈手脚不能轻点?!”   “吉时到了!吉时到了!!”   “什么时辰了?上菜了?”   外头乱成了一锅粥,谈秋站在屋内,哭笑不得,正要去开门,手刚触到门框,屋外便是猛然一静。   下一瞬,门被打开。   屋外数道人影挨挨挤挤地站在门口,几乎一瞬间便挤满了谈秋的视野,只是那站在最前方的红衣人影,却令他心跳都好似停了下来。   姜北慕也梳了个发髻,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愈发显得他脸颊轮廓硬朗英俊,一身赤红锦袍与谈秋乃是同样花色,样式却不相同,双袖处用黑色腕带扎起,带了一丝武人的英气,与谈秋身上繁复的文袍相称,极为般配。   “到时间了,娘还等着呢。”   姜北慕笑了笑,朝谈秋伸出手去,谈秋将手搭了上去,抬眼看去,走廊上站满了人,外间围了一圈小厮丫鬟,各个屏息伸长了脑袋,姜北慕身后站着萧野与周章 ,萧野一手叉腰,另一手摸着脑袋,笑起来颇有些傻气,符鹤站在他身边,令谈秋有些意外的是,那跟着周章的少年竟然也来了,不过却是站在符鹤身边,与周章之间隔着两个人。   谈秋握住姜北慕的手,迈出房门的一瞬,恍惚间竟好似看到了周章嘴角的一抹笑,待他想再去看清时,周章已然掩进了夜色里。   这不同以往他在周章脸上看到的嘲讽似的笑容,反而是一种舒心,畅快。   周章大抵是真为姜北慕感到开心的。   谈秋被姜北慕牵着,一步步从挽秋阁沿着那平日里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大路去往前厅,阮月跟在二人身边,怀中抱着一个布袋,不停地从袋子里拿出喜糕喜糖来分发给身边的丫鬟小厮们。   前厅也挂满了红花红绸,一派喜气洋洋。   谈母坐在上首,身边放着两个牌位,谈嫣坐在右侧,看见谈秋与姜北慕进来,忙笑着起身来迎。   “来,哥哥拿着。”   谈嫣将一条长红绸递给谈秋,随后将另一端递给姜北慕。   谈母一袭红衣,色泽稍暗,双眸微红看着谈秋,面上满是欣慰。   “一拜天地——”   “拜——”   姜北慕转过身,与谈秋相视一笑,二人齐齐朝堂外拜下,屋外人群蓦地爆发出一阵呼和声。   “二拜高堂——拜——”   谈嫣生涩地喊着号,到末来声音都有些干涩发抖。   谈秋与姜北慕再度转身,跪下身来齐齐扣伏在地。   “好…… 好……” 谈母眼中的泪再难抑制,瞬间涌了出来口中喃喃地不断重复一个好字。   “夫妻对拜——”   谈秋与姜北慕各执红绸一端,迎面而立,一者英武,一者妍丽。   姜北慕温柔一笑,率先俯身而拜。   谈秋鼻尖一酸,往事滴滴浮现,从前受过的委屈与折辱,仿佛在一夕之间化为云烟,能与姜北慕厮守,从前的事都不重要了,从今往后他们只会有彼此。   谈秋深深俯下身去,完成了最后一拜。   霎时间,姜府喧闹的呼喊声几近将屋顶都掀翻。   姜北慕的确没有找太多人,甚至连生意场上的商友都不曾邀请,拜了堂后众人便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哪怕小厮丫鬟也能分到一个座位,想吃什么便自己去拿,不用伺候人,只消顾着自己开心。   “哎呀——!小公子不要乱跑呀!”   谈秋正与姜北慕给萧野等人敬酒,忽地感到自己小腿一重,低头入眼便是一个圆乎乎的小团子,眨巴着秀气的睫毛嘿嘿笑着,“娘亲……”   谈秋莞尔,姜北慕见状便将宝宝抱了起来,宝宝穿着一身艳红色的小袄,头戴虎头帽,憨头憨脑十分可爱。   “啧啧,姜哥可真招人羡慕。” 萧野咂嘴,伸手捏了捏宝宝那软嫩的面颊,叹道:“刚讨到媳妇,便有这么大一个粉娃娃了,还真是羡煞旁人呐,要是我家小鹤也能生就好。”   萧野口无遮拦的下场便是惹来符鹤的一记白眼。   谈秋忍俊不禁,任由宝宝将那油乎乎的小嘴印在自己脸上,正要开口,却发觉姜北慕正望着一个方向出神,谈秋顺着他目光看去 ,才发觉是周章。   周章站在庭院外,依稀能看见一道黑影,而那少年却不见踪影。   “我来抱吧,你去和他聊聊。”   谈秋接过宝宝,侧头努嘴指向周章的方向。   姜北慕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盅酒,朝屋外走去。   “哎,有的人是走出来了,有的人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谈秋侧过头,发觉萧野的脸上满是慨然,浑然没有醉酒的迹象,萧野触及到谈秋的目光便咧了咧嘴,双眸眯起恢复了方才那股醉态,摇摇头转过身,大喝一声朝着一群斗酒正酣的小厮那儿扑了过去。   直到月上中天,庭中才醉的醉,散的散。   谈秋一早回了屋,正在铺床便闻身后门响,姜北慕一身酒气,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不是只拿了一盅去么。”   姜北慕甫一走进,谈秋便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酒味,忍不住问道,随后便伸手去帮他宽衣。   孰料谈秋刚伸手,姜北慕便醉醺醺地将他给拥了个满怀,谈秋吃不消他的重量,连连后退一下子倒在了榻上。   姜北慕呼吸粗重喷洒在谈秋颈处,酥酥麻麻地泛着热意,谈秋轻轻抬手拍抚着姜北慕的脊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姜北慕长叹一声,良久才瓮声道:“他决定了,明天就走。”   “去边境么?”   “嗯。”   “你想去么?”   “……”   谈秋笑了笑,伸手轻轻捧起姜北慕的面颊,温柔地注视着他,“你想去么?去你的家乡。”   “如果没遇到你……” 姜北慕思忖道。   “不要说如果。” 谈秋仰头,吻住了姜北慕的唇,将他剩下的话语都封进了嘴中。“你就告诉我,你想不想去?如果这次没去,不管狄族是胜是败,你将来回想起来,会不会后悔这次?”   姜北慕沉吟许久,静静地望着谈秋,似乎想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来,然而谈秋却只是温柔地笑着。   长久的静默后,姜北慕泄了气。   “我不知道。”   “但我早就知道了。”   谈秋语调轻快,似乎早有预料,不等姜北慕发问,他便率先伸手拍了拍姜北慕的肩,示意他起身,待姜北慕让开后,谈秋便一跃而起,跑到衣柜前拿出了两个打包好的包袱往床上一扔,砸在姜北慕身上。   姜北慕手忙脚乱将包袱拿开,下一瞬便被谈秋扑了个满怀。   “嘿嘿,我早就知道。” 谈秋嘿嘿笑着仰起头来,“我已经收拾好包袱了,咱们明天就启程,跟周章一起去,运气好的话,能在入夏前回来。”   “这……” 姜北慕想也不想,“不行,边境有战事,你不能去。”   “我不去的话,那你会去么?” 谈秋鼓嘴。   姜北慕诚实摇头,谈秋见状满意一笑,“对了,我不去你也不会去,但只要你去,我就不会出事。不是么?”   “你不知道,狄族人生性残暴嗜杀……”   “我知道,我都知道。” 谈秋打断了姜北慕的话,仰起头来看着他,屋内龙凤烛轻轻摇晃,投下的烛火印在谈秋眸中,宛若星子一般璀璨。   “但我一想到你将来会因为这次的犹豫而抱憾终身,我就会很难过,我不想你因为我而留下遗憾。” 谈秋握住姜北慕的手,十指相扣。   “我们只是去城里帮忙,不去前线。而且你以前就驻扎在边境,哪怕你不去前线,你依旧可以为周章他们排兵布将,不是么?”   “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我会乖乖的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我们明天启程,早一些时日去,就能早一些回来,不是么?”   “不,秋儿,这没有这么简单。” 姜北慕摇头,目光是说不出的坚定,“我不敢保证,哪怕有九成的把握,只要有一成的变数,我都不会让你去冒险。”   “但萨木已经去了,周章也要去了,还有你曾经的同袍,你那些亡故在战场上的战友,他们都去了。我也能去。”   谈秋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虽然我不喜欢为那个眼高于顶的官员和皇帝打仗,但是我还没去过草原,你爹不是来自草原么?那里一定很美,把狄族人赶出去,带我去草原,带我去你的另外一个家看看,不好么?”   姜北慕神色微动,迟疑道:“但是娘和妹妹……”   “我们写封信。” 谈秋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姜北慕唇上,“入夏…… 不,入秋前回来。”   二人相视许久,直到夜风涌入,吹熄了喜烛。   翌日一早,天方微微亮,一辆马车驶离了姜府,直奔城外。   很快,姜府上下便骚动了起来,那一封信送到了谈母面前,谈母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道了句知道了,便将信按下,一切如故。   ……   冬去春来,时值入夏再至枫叶遍红,待到四方城落下新的一场雪时,边境大捷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狄族虽召集了草原部众,奈何其人心散乱,只以水草做诱,便将其一网打尽,苑朝大军趁胜追击,联通剩下的草原余部,彻底将狄族赶出了贺伦山脉。   侵扰苑朝近五十年的蛮族之乱,彻底告一段落。   深冬时,官道上人迹罕至,白茫茫的雪覆盖了整座山脉,一眼望去尽是雪白。一辆马车缓缓行进在路上,车夫一身戎装,头戴斗笠,下巴上冒着一层浅浅胡渣,握着马缰的手却骨骼分明有力。   “这都下雪了。”   车帘被掀开,一只素白的手探出,虚空挥了挥,似乎在抓着纷纷扬扬的落雪。   “是啊,回去要挨说了。”   车夫笑了起来,一手执缰,另一手将车帘按了按,以免寒风灌入。   “真好…… 回来了。”   车内的人却并不安分,执意掀开车帘,将脑袋探了出来,露出一张秀丽的脸,侧头看向身边的车夫,眉眼弯弯笑道:“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草原好看么?” 姜北慕顺势在谈秋的脸上亲了口,漫不经心问道。   “好啊,萨木还许诺说等他的马生了驹子就带来一只给我呢。” 谈秋美滋滋地咧嘴,一想到萨木的那匹神驹,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想好取什么名没?” 姜北慕乐道。   “唔…… 就叫生姜!” 谈秋从车内走了出来,坐在姜北慕身边,伸手去够那身边枝丫上的残雪,揉在掌心团成一团。   “不好,塞外人都是将马儿看做自己家人的,哪儿能取个戏名,依我看得取个人名。” 姜北慕摇头否决了谈秋的这个提议。   “那叫什么?”   “叫小秋。” 姜北慕目视前方,认真道。   “拒绝!!!”   谈秋怪叫一声,扬起手中雪球便砸在了姜北慕的脸上,惹得姜北慕哈哈大笑。   动静惊起了林间的小动物,偶尔几个毛茸茸的脑袋悄悄探了出来,看向官道上那慢吞吞行驶的马车,随后悄然溜走,足印很快便被落雪覆盖。   瑞雪兆丰年,边疆既定,谈秋相信,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