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何时能发现他是替身》作者:Your唯   文案:   瑞王世子成瑾是人人皆知的漂亮草包;   北安侯方孝承是天下称颂的少年英雄。   鲜有人知,两人早已有了无媒的私情。   是!方!孝!承!主!动!的!   成瑾为此洋洋得意!   就算别人都骂他嘲他,但他们敬仰的方孝承可喜欢他啦!   直到他后知后觉自己是皇帝表弟的替身。   成瑾:啪,快乐一下子没了.jpg   直到成瑾灰心离开,方孝承才认清自己的真心所向。   可成瑾已经跟他的死敌跑啦~   方孝承:人作死,就很可能真的会死.jpg   *cp:大义英雄&爱情渣男&保送火葬场攻(方孝承)x缺爱刁蛮笨蛋美人受(成瑾)(受是真的很笨)   *he   *受有万人迷属性倾向   立意:看人看事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成瑾,方孝承|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攻爱上替身,白月光重生 第1章   酷暑时节,虽然车厢里已放了一盆冰,但成瑾天生娇气,遭不住热,马车到雅园时,他已昏过去。   雅园内草木旺盛,取天然造化模样,小径深处以人工开凿的小瀑布汇流成小溪,四下幽然生凉,一众贵公子聚在此处谈天说地,忽然听得外头传来闹声,便叫过小厮问询。   小厮弓着腰回:“是瑞王世子在大门口中暑了。”   听得这个名号,诸位公子心照不宣地交递轻蔑眼神。武将世家的高其能心直口快,讽道:“我倒想知道,他这世子还能当得了几天!”   他话音刚落,一模样清俊的素衣公子起身出来,端端正正地向列位拱手行礼,满面歉意:“家兄身染不适,成琏得去探望照料,望诸位莫怪。”   高其能急忙拦他:“子诚!你管他呢?”   旁边人倒是拦住高其能,劝道:“究竟子诚是成瑾的弟弟,若不让他去,反倒叫他落人口柄。子诚,你去吧。”   待成琏去了,众人叹息:“可惜了,子诚这样钟灵毓秀,竟被嫡庶所困。”   高其能冷笑:“成瑾他亲老子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我把话撂这儿,不出两年,瑞王世子的位子就得归正!”   旁人劝说:“事还没落定,你先少说几句,若传了出去,叫子诚难做人。”   谁不知道瑞王世子成瑾骄纵?他仗着是太后的嫡亲外甥,恨不得横着走!   而成琏的生母至今是姨娘。她出身秀才家,听说性情与儿子一样温顺。她儿子是堂堂正正的瑞王之子,却仍要处处忍受成瑾这厮的打压折辱,见了成瑾就彷如老鼠见了猫。他生母弱质女流,还不知道在瑞王府的深宅大院里是如何遭受磋磨的呢!   众人正感愤,高其能忽然问:“等等。成瑾为什么忽然来这儿?有人叫他吗?”   雅园乃右丞相的舅家所开,素日不接待外宾,像成瑾这样遭受京城多数自诩清贵的世家子弟所鄙夷的酒囊饭袋更别说了。   起初,成瑾和他那帮子纨绔狗友倒也计划过进来尝鲜,被众人狠狠地赶跑了,从此灰溜溜夹起尾巴,再没敢来。   可今日怎么忽然……   若说是路过,此处在城郊,周围一里没有别的去处,成瑾大热的天怎会恰好路过门口?难道他心存不甘,又想闹事?倒是他干得出的事儿!   “是我请的。”右丞相的三公子叹道,“先别骂我!我能解释。是你们让我去请北安侯,说他不知何时又要离京见不着了,我就去请了,跟他说与会的是哪些人,他却忽然问我怎么不请成瑾……”   高其能皱眉:“他突然问成瑾做什么?”   三公子道:“北安侯与皇上是从东宫就有的情分,想来是皇上亲厚母家,叫北安侯多关照些成瑾。”   旁人纷纷点头:“这话有理。不然,孝承才不会搭理成瑾。”   无才也就罢了,这不能强求,可成瑾跋扈成性,招摇过市,惹出不知多少事端来,对待庶弟成琏更是苛刻,这些才是叫众人不齿他的缘由。而北安侯方孝承……光是名字与成瑾那厮摆在一起,都叫人觉得是对前者的莫大羞辱!   说起方孝承,他今年二十余三,已经建功立业。   方家是书香世家,出过两朝太傅三位丞相,其余大小官职按下不提,总之没有过武将。方孝承自幼学文,被送入东宫陪当今的圣上、那时的太子读书,虽个头确实比常人高大些,但谁也不曾想到他擅武。   五年前,先帝御驾亲征北部蛮族,遭毒箭所伤,生死下落不明,国内几个皇子、王爷、重臣蠢蠢欲动,竟意欲逼迫东宫。在此内外交困时,方孝承挺身而出,执一柄红缨长|枪将乱臣贼子戮杀。   接着,方孝承调兵遣将,安稳京城,然后漏夜一人匹马赶赴北疆,孤身深入敌营救回先帝,临危受命,整顿残兵溃将,将原本节节得胜的北蛮部落联军生生打了回去。   至此,方孝承一战成名,封北安侯,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少年英雄。   “说起来,孝承怎么还没到?”有人忽然问。   三公子猜测道:“或许有事儿耽搁了吧,他不比咱们清闲。难得他得势了还顾念旧日情谊,否则也不会应了来这儿。咱们先聊着,等他来。”   ……   成瑾晃晃悠悠地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旁边那人在浸了碎冰的水盆里捞起棉巾,拧干了给他贴脸降热。   “……方孝承!”成瑾看清了这人相貌,一个骨碌爬起来,“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儿?”   方孝承按住他,沉声道:“躺好。你刚遭了暑气,别又晕了。此处是雅园客房。”   至于他为何在这……若他不来这,成瑾又怎会受邀来这?   还不是成瑾先前向自己告状,说雅园这帮子人歧视他,不让他进来,他委屈,他难过,他在哥们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这辈子不来一回就白活了,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算了,指望什么都不能指望成瑾有自知之明。   成瑾被方孝承敷衍过去,眨眼就不记得自己刚问了什么。他只顾靠在床头,得意洋洋地被方孝承伺候。   哼,他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称颂方孝承的,也知道别人是怎么瞧不起他的。但那些人却不知道,私下里方孝承是怎么奉承他的!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天降紫微星竟是个断袖,还断的是他成安乐的袖!   方孝承可喜欢他啦,看看这会儿担心的样子!说不准,方孝承是听说他中暑的事情,快马加鞭从城里赶来的呢,就像当年连夜赶赴北疆救先帝那样急切。   想到此处,成瑾忍不住那一些些的萌动春心,又多瞅了方孝承几眼。   虽然他讨厌别人装模作样的样子,但是,方孝承可以算是例外。   成瑾清楚地记得方孝承当年从北疆载誉凯旋的场景。那时,长街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方孝承穿着一身银白锁子甲,战袍簌簌,坐在高头战马上,别提多英挺了,活脱脱就是话本里、戏台上走出来的少年将军。   成瑾原本和朋友挤在茶楼二层的窗口看,却不知谁不长眼没轻重,眼见人够多了还在那儿挤,最终把踮高脚撑着手的他挤出了窗框……   众人拉扯不及,成瑾一声惊呼,顺着窗外的门顶坡滚到了小贩的摊棚上。摊棚轰隆一声巨响,散架了。摊棚前的百姓们被吓了一跳,自发地避开。成瑾骨碌骨碌地顺着空地滚到了路中央。   因有缓冲,成瑾没摔死,只是身上疼得厉害。他在慌急中抬头看着被突然勒住了缰绳而高高扬起前蹄的大马,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双打着铁的马蹄把自己肠子都跺出来的一幕,瞬间更疼了……疼得他当场就哭了!   那马被勒着后退了两步,马上的方孝承翻身下来,解开战袍包住地上的成瑾,将人抱回马上,对身侧副将低声叮嘱了一声,接着双腿一夹,策马送成瑾去附近医馆。   大夫给成瑾做了包扎,说没伤筋动骨,只需卧床一月养养皮肉伤。   方孝承谢过大夫,付完酬金,便又用战袍将成瑾裹好,送他回家。   这回马不再疾驰,马蹄不快不慢地达达在青石路上,成瑾靠在方孝承怀中,仰着脸问他:“你不急着进宫复命吗?”   方孝承看着前路,淡淡道:“事发突然,我先送你回瑞王府,接着自会入宫向圣上告罪。”   成瑾说:“你就说是为了救我,皇上就不会罚你啦。”   方孝承轻轻点头,没说话。   成瑾忽然笑起来,说:“你可出息啦!这段时间到处都在说你。”   方孝承简单应道:“嗯。”   成瑾自小便与他有来往,知他是这沉默寡言的性情,虽有时嫌弃,却不会为此计较,继续絮叨:“我爹夸你好就罢了,非得带上我,说你建功立业,我却还是个混账……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就是没事儿找我茬!你这么厉害,有几个比得过你?难道成琏就比得上你?他怎么就不骂成琏?”   方孝承由着他叨叨到了瑞王府,将人安顿好,便告辞去了宫中。   成瑾被人挤下楼遭了罪丢了人,这且不说,回府里又被爹借题发挥骂了一通,怏怏地回房闷在床上翻看画本,晚饭都不想吃——然后又被他爹骂了一通。好在这通骂是他爹叫人传话来的,他可以听两句就打发人滚蛋。   可是没多久,成瑾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他爹叫他的声音,顿时惊了一跳!   他爹可嫌他啦,素日要打他都是叫人拉他出去打,甚少踏入他的小院。   难道这回是他丢人丢太大发了,他爹忍不了,都要直接过来打他了?!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成瑾火速将画本往地上一扔,刚刚还让他抱怨不休的伤口在此刻仿佛再不存在,他动作敏捷地踩进靴里,扯起外罩往身上一裹,人已经来到窗前,推开就要从这里逃生——   “成!瑾!”他身后的门被打开,他爹瑞王就站在那里,愤怒地骂道,“你这混账!下来!”   成瑾听到这声音都不敢回头去看,哪还敢停下啊,他爬得更快了,然后——蹭到了伤口,吃痛一声,手一松,一头往临窗的屋外池塘栽了下去。   流!年!不!利!   如果今天能活下来,明天我就要让人去把城东那个据说算命极准的阴阳先生找来!   成瑾这么想着,正要凫水逃命,听得身后一声水响,不知是谁也落了进来,他好奇又担忧,正要回头瞅一眼,一条手臂就牢牢揽住了他,将他半抱着往岸边带。   成瑾抬眼一看,愣了下,一边吐水一边说:“怎么又是你?”   方孝承没说话。   成瑾被方孝承带到岸上,他爹也过来了,骂他的话到嘴边,瞧了眼方孝承,硬生生憋住了,只是黑着脸说了句“孽障”,然后换上关切的神色叫方孝承去换衣裳。   跟在瑞王身边的成琏忙叫小厮丫鬟去备热水给两人沐浴换衣。   成瑾磨磨蹭蹭地沐浴完,被管家遵从王爷之命,“绑架”到了前厅见客。   “你还在啊?”成瑾问坐在他爹旁边的方孝承。   瑞王深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在方孝承面前失态,然后沉声道:“孝承刚从宫中复命回来,惦记你白日伤势,特地前来探望。还不道谢!”   这是该道谢。成瑾老实地朝方孝承点头:“谢了!”停了下,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爹来打我了,这才准备跑的,不是针对你啊。说起来,你要不来这一遭,我刚也不用多遭一回罪。再说起来,白日我若不是看你的热闹,也不会滚下茶楼……啊!”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神情严肃起来,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八字克我啊?”   “住口!”瑞王沉痛地看向方孝承,“你也知道他自小不成器,别跟他一般计较。”再看向成瑾,“好了,滚回你的院子去!丢人现眼的孽障!”   成瑾闻言,转身就滚,一刻不多留。   成瑾回到自己的小地盘里,这才稍稍安了些心,正打算洗漱睡了,听到门外人声:“歇了吗?”   成瑾过去打开门,惊讶地问:“你还没走?干什么?”   方孝承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在成瑾赶客前开口:“将近两年不见……”   成瑾嘴快接了句:“我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很受我爹的嫌弃。”   “……”   “哈哈哈,逗你的~”成瑾笑嘻嘻地说,“进来吧!”   成瑾让方孝承进屋来,正要叫人奉茶,方孝承道:“不必了,夜深,我坐不了多久。”   成瑾点头:“行吧。但别事后说我待客不周啊。”   “不会。”   成瑾坐到他对面,问:“你刚想说什么?”   方孝承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两年不见,今日你又因我受伤,我于情于理都该问候你。”   成瑾摆摆手:“我就那么顺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不过你来找我玩儿,我是欢迎的。”   心中却暗道:回头还是要记得找高人算算是不是方孝承八字克我!是真的话,就还是不欢迎了吧!我的命虽不是很好,但也还是要紧!   成瑾想完,回过神来,见方孝承定定盯着自己,便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抱歉。”方孝承说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不叨扰了,你早些休息,我——我这几日可能有些公务流程,待闲下来,再来拜访。你若有事,如以前那般找我就是。”   成瑾顿时绽放笑颜,开心道:“你还记得啊?”   方孝承点点头。   “算你小子不忘本!”成瑾使劲儿一拍他肩膀,眉飞色舞道,“好啦,你走吧,我困了,等你有空了再找我玩儿。我若有事,就还让春桃给你院子里扔布条,你就自己瞅空来找我!”   方孝承点头,却没挪脚,仍看着他。   成瑾笑他:“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啊。你怎么都出去两年了还跟闷葫芦似的。”   方孝承犹豫了下,终究情难自控,往前一小步,几乎就要撞上成瑾了。成瑾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方孝承先一步揽住腰,接着吻上了他的嘴唇。   成瑾并不惊奇,只是面上热了热,乖巧地仰着头由他,甚至还主动又熟练地微微张口,露出舌尖让他咬。   半晌,方孝承放开成瑾。   成瑾红着脸轻轻踹方孝承一脚,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嘴,小声道:“怎么还这样……”   他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总之方孝承就爱亲他……   他知道亲嘴是什么事儿,只是说不好方孝承亲他的嘴是什么事儿……方孝承看着可不像断袖……当然了,他也不是断袖!   只是,倒也不讨厌……还怪舒服的。怪不得人们都爱做那档子事儿呢,只是亲个嘴儿就这么舒服,要是……那不得更……咳咳!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3=每天早八点更新,如果有事会请假哒~ 第2章   成瑾怀疑过是方家家教太严,大概有着不许在婚前与人亲热的规矩,因此方孝承才借自己这发小来过家家满足干瘾。   嗐,都是男人嘛,他能理解!确实也挺过瘾的!   何况,他怕被爹骂,也不敢在花楼过夜,但又好奇些事儿,因此就也顺水推舟地跟方孝承过过干瘾!   只是,没想到方孝承都出去两年了,还在这儿找他过干瘾呢?   成瑾想到这里,吃吃地笑起方孝承来:“你在北疆这么久,还是童子鸡呢?”   “……你不是了?”方孝承反问。   成瑾理直气壮:“我又没去北疆,是也不稀奇。”   方孝承问:“为何去过北疆,就要不是?”   成瑾理所当然:“我听人说,打仗艰辛,就定要发泄发泄,说得可刺激啦!”   “不要听人胡说。”方孝承微微皱眉,“边塞寒苦,治军严格,将士一心卫国,没那些污糟。”停了停,问,“你听谁和你说这些?”   “哦,原来不是啊。”成瑾忽略掉他的问题,只道,“我还心想着你要比我出息了呢。”又忽的笑起来,揶揄他道,“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带回来一位美娇娘呢!”   “……”   成瑾说到此处,想起来:“这次你回来,必定要说亲了。”说起这个他就扼腕痛叹,“肯定好多人家想嫁闺女给你!不像我!”   “你怎么了?”方孝承问。   成瑾说得自己好难过:“我名声不好,都嫌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有下注猜我这世子名头什么时候就给了成琏的呢,哪有门当户对的肯嫁闺女给我。小门小户的倒是有些可能,可我爹又不愿意,说丢瑞王府的脸。”   生生的把他拖成了老大难!   谁家跟他似的都快二十了都不定亲的?指定都在背后笑他呢!   再过一两年,说不好成琏那小子都比他早定亲,那他也太丢人了!   他深深地怀疑是他爹故意折腾他!   方孝承看着他,问:“你很想娶亲?”   成瑾反问:“你不想吗?”   方孝承淡淡道:“大丈夫当以功业为要,如今北疆看似平定,可蛮族野心尚在,少不了哪日就要死灰复燃,又起战事。”   成瑾道:“这又不冲突,你看高将军他们不就是女眷留在京城,他们去边疆驻守吗。”   方孝承无意与他多谈这个,想来谈了他也不会懂。方孝承只问:“你有喜欢的闺秀?”   成瑾摇头:“我都不认识几个,能喜欢谁?”   他恶名在外,大家闺秀恨不能躲他十里外,有什么年轻男女的正经聚会都绝不叫他。也就逢年过节他参加宫宴时能与人打个照面,可那时候他往往都在姨母膝下承欢,没空干别的。   成瑾忽然灵光一闪,揪住方孝承的衣襟,道:“你相亲的时候,也顺便帮我看看呗!看人家有没有姐姐妹妹,倒不拘嫡庶,我爹那么疼成琏,必定不在意这个,只需家业过得去就行。有你背书,说不准人家就瞧上我了呢?”   “……”方孝承道,“我无意相亲,要让你失望了。”   “唉,是挺失望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成瑾垂眸,低落地用手指戳他泄愤。   方孝承问:“你为何着急娶亲?”   成瑾戳他的手指一顿,顺势靠到他怀里,闷声道:“那样,我就可以有自己的家了啊。”   “……”   成瑾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偏疼成琏母子,成天看了我就厌。我娘……都说她是跟人跑了,至今没下落,大约以后也找不着。姨母虽疼爱我,可究竟我长大了,不便常去后宫。自祖母过世,我就觉得这瑞王府不是我的家了,府里再没人疼我。”   说着,他的眼就酸了,哽咽起来。   方孝承看着心疼,轻轻地环抱住他,低头吻他的脸颊,轻声道:“你若吃得苦,之后我回北疆,你跟了我去,如何?”   话说出口,方孝承便后悔了。他回北疆是率军镇守边城,乃国之大事,岂能带上一个只会胡闹的成瑾。可说都说了……   方孝承想了想,正要收回这话,先听到了成瑾拒绝并认真分析:“那还是不了吧!听说那边真的很苦,我还不如留在京中,除了没人疼我,其实日子还过得去,祖母留了不少钱银给我,够我花了,怎么都比去北疆舒服,不去不去,你别哄我,我绝不去。”   方孝承:“……”   成瑾推了推方孝承:“我本来没事儿,你这一回来,又让我坠楼,又让我落水,现在又害我想起难过的事,你真烦人,没事了就赶紧回去吧!”   方孝承却没松手,继续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耳朵与脸颊上,半晌,哑声道:“待鸡鸣前再走。”   成瑾一怔:“你这人……我就早该知道,你来找我,什么探望叙旧都是场面话,你就是过干瘾来了!”   方孝承将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不存在,厚着脸皮继续吻他。   成瑾没当回事儿,爽快道:“好吧好吧。不过你夜里睡着了当心点,我身上有伤,别碰到我,好痛的。”   方孝承声音低哑地哄他:“我给你吹吹。”   “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要你吹。”成瑾不耐烦地嘀咕,“快亲吧,亲完了赶紧睡,我真有些困了。”   见状,方孝承松开他,见他毫不留恋地往床走去,一面命令:“你熄灯啊。”   方孝承想了想,跟上去,道:“给你看个新鲜。”   成瑾闻言坐在床沿上,抱着枕头好奇看他。   方孝承挨着他坐下,然后手一抬,锋利的掌风刮过三步外的烛台,烛火吁的都灭了。   成瑾顿时来了精神,目瞪口呆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拉住方孝承的衣袖,让他再来一次!   昏暗中,方孝承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他由着成瑾缠自己一阵,方道:“灯已经熄了,再点亮恐引来外头人的猜疑。明日再做给你看。”   “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院子夜里除了春桃再没人了,春桃是你给我的,她会当没看见的。”成瑾急得抱着他直晃,“再来一次,就一次!我刚没看清楚!”   方孝承听他撒了一阵娇,这才道:“好,再一次。”   “嗯,就一次!”成瑾高兴道。   方孝承道:“那你去将烛火点上。”   成瑾瞬间不高兴了,撇开他:“为什么要我去?你明知道黑灯瞎火的我看不清,万一碰着摔着了怎么办?你跟狗似的,大晚上看得跟白天一样,你去。而且,你皮糙肉厚,摔摔碰碰肯定不疼。”   “……”   方孝承认命地起身去点烛台。点燃后,他转头一看,成瑾已经脱了靴子和足衣,爬上了床,撅着屁股在翻被褥。   方孝承的眸色微沉,目光渐渐下移,直至落到那双赤白干净的脚底。   成瑾钻进被子里,抬头朝方孝承看来时,方孝承恰好收回目光。   “你快再来一次!”成瑾激动地说。   方孝承走回去,没急着再来一回,而是先捡起成瑾扔在脚踏上的衣物,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将鞋摆好,然后慢条斯理地脱去自己的外衣,照样叠好,摆放在成瑾的衣物旁边。   方孝承在成瑾的催促声中进了被子,这才道:“看好。”   成瑾不再皱着眉头踹他,换了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先是看烛火,突然叫着“先别”,将目光移到方孝承的手上,但在方孝承要出手时,他又出声阻止,再度看向烛火,可没两下又看回方孝承,神色焦躁起来,似乎在愁看哪里才能不错过精彩。   最终,成瑾握拳砸手心,认真地和方孝承商量:“我没办法一次看两边,只能让你再表演两次了,我一边看一次。”   方孝承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默默地挥手将烛火隔空熄灭,然后不顾成瑾嚷嚷他哪边都没看到,将成瑾摁倒,吻了上去。   成瑾起初还软手软脚地挣扎两下,很快便老实了。   那之后,至今三年时光,方孝承但凡返京,便总会来找成瑾过瘾。   随着岁数增加,成瑾越发通晓人事,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他有话不爱藏在心里想,便直剌剌问方孝承是不是爱慕他才亲他抱他。方孝承沉默了一阵,终究点了点头。   见他承认,成瑾反倒哑口了,和他大眼瞪小眼。   许久,方孝承试探地拉住他的手,作势要亲他,但动作比起以往要缓慢许多,似乎在给他拒绝的机会。   成瑾没有拒绝。   那一刻,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有一个虚荣的念头格外突出:别人百般夸赞敬仰的方孝承居然爱慕众人嫌的自己,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何况,他早已习惯了与方孝承肌肤相亲,与其说身体没有丝毫排斥,不如说还会主动迎合。   那之后,俩人之间好像是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成瑾再没提过相亲婚娶的事。   ……   成琏来到客院门口,见方孝承的贴身随从方朴抱着剑木着脸立在那,心下了然,微笑道:“孝承兄原来在这?高兄他们刚还在问怎么孝承兄还没来。”   方朴没说话,甚至在瞥过他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   成琏并不惊奇。这方朴的架子向来比他主子大,除了方孝承外,谁的账都不卖。碍于方孝承的面子,旁人只好不与方朴计较。   成琏和气地朝方朴点头致意,迈步正要朝院内走去,方朴忽的伸手拦住了他,眼睛仍然没看他。   成琏温和地解释:“刚刚听闻兄长中暑送来此处,我欲进去照料。”他停了下,问,“不知有何不便之处?”   这可太不便了。但此事绝没法儿公之于众,方朴只能继续沉默拦路。   成琏想了想,道:“想来是孝承兄与我兄长有要紧事商谈,既然如此,有孝承兄在里面看顾,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他便去一旁的凉亭里坐下,摆出等待里面人出来的架势。   方朴没赶他,收回手,恢复了抱剑而立的姿态。   凉亭石桌上摆着书,成琏拿起一本作势翻看,可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屋内。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眼底戾气的泄出。   ——除了裤|裆里的那些事儿,方铮与成瑾还能有什么要紧事?!这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夫!   当时,成琏为扮好父王眼中敬畏兄长的可怜可惜可爱可疼的好儿子,连夜将父亲送自己的好墨条分给成瑾,却不料,就这样撞破了那二人的苟且隐秘。   那是在瑞王府里,想来方孝承都是翻墙来的,没脸带上方朴看守。至于成瑾院里的两个下人则不知被支去了哪儿。   成琏猜想,以方孝承的身手,必然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靠近。可方孝承并没有出声说破,没有告知成瑾,没有阻止他从窗缝细看。   成琏有那么一刻想要嚷嚷有贼,将瑞王府上下都嚷过来,进而叫全天下都知晓此事!如此一来,成瑾再无继承瑞王之位的可能。   可是,此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计。成瑾固然会身败名裂,甚至可能被逐出府,说不定还会从宗室谱中除名,可瑞王府也要滑天下之大稽。   何况,对方是方孝承。   方孝承与当今圣上是从东宫起的深厚情谊,加之先前诸多功业,他得罪方孝承绝非明智之举。   想来,方孝承亦是想到了这些,方才不怕他知晓这些吧。   成琏只能罢了。可他不甘心,便索性守在院中等方孝承出来。   这是大胆之举,但他生母出身低微,成瑾又有太后做倚仗,他若想要从成瑾手中抢到瑞王世子之位,只能铤而走险。   成琏站在院中,听着敲更声算了足足一个时辰,方孝承终于穿戴整齐,推门出来了。   方孝承见着成琏,丝毫不惊奇,回身将门关好,然后朝一处墙面走去——那墙的另一面,就是方府,方孝承的院子。   只是谁能想得到,方孝承竟会干出夜半翻墙窃香之事!   这“香”还是成瑾!   成琏急忙上前,压低声音叫他:“孝承兄。”   方孝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回了个拱手礼,问:“有事?”   此人过于镇定,成琏愣了下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看向屋子:“我兄长……”   “他睡得熟,你有话但说无妨。”方孝承道。   “……”成琏又轻咳了一声,微微皱眉,“孝承兄,我向来敬仰你,你怎可对我兄长做出此等事来?若叫人知晓了,岂不要沦为天下人之笑柄?”   方孝承淡淡道:“子诚向来有分寸,我料想此事不会叫第四人知晓。”   成琏尚有些不能确定他的意思,正要继续试探,听得他又道:“我常不在京中,不能及时照拂世子,只能有劳子诚了。”   成琏眼睛微微睁大,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只能将心一横,咬牙道:“孝承兄,明人不说暗话,世子可不便被当成娈童亵玩。”   “世子”不便,可若成瑾不再是世子,那就方便了。   成琏相信方孝承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成瑾这人是个绣花枕头,上下里外只有一张皮囊委实不错,方孝承无非也就是贪恋这副皮囊。一旦成瑾不再是世子了,于方孝承而言,岂不更方便他将这玩物长久地圈在身边?   可方孝承却反问:“你以为我为何要让你知晓他是我的人?”   成琏愣了愣,袖下的手牢牢攥紧,半晌,垂头道:“孝承兄说笑了,我不过是庶子,从未奢想不该想的。我只是担心兄长,因此适才……”   方孝承道:“如此就好。”又道,“你确有才学。瑞王之位无实权,你不必执着于此。将来你应试春闱,定有前途。”   成琏咬住牙微笑:“借孝承兄吉言。”   方孝承不再多言,纵身越过高墙去了。   成琏留在原地,久久低头不动,脸上的表情渐渐阴鸷,直至狰狞。终于,他抬起头来,满含恨意地瞪向成瑾的卧房。   *   作者有话要说:   成瑾:略略略 第3章   雅园。   刚刚为了叫中暑的成瑾舒坦些,将他的衣裳松了松,加之没有旁人,方孝承听着他叽叽喳喳像百灵鸟般可爱抱怨,不由心猿意马,待回过神来时,已将人揽在怀中好生亲热了一番。   “怎么今日没有熏香?”方孝承埋首在成瑾的脖颈间轻嗅,低声询问。   成瑾是十足的纨绔派头,虽不涂脂抹粉,但熏香绝少不了。他又爱俗艳味道,总为此被人嘲笑。   方孝承不喜那些味儿,有意无意、拐弯抹角地提过几句,没指望成瑾听进去。   成瑾不自在地说:“春桃这妮子,最近不知怎么了,做事丢三落四,明知道我今日要穿这身出门,偏偏就忘了熏香,我急着走,只好穿了……已经叫人打她了!再这样,就赶她走算了。”   实情自然不是如此,不是春桃忘了给这身衣裳熏香,没人打春桃,他更舍不得赶春桃走。只是他才不要说是为了迎合方孝承的喜好呢!   方孝承见成瑾模样,猜想事情并非如此,再一细想,不由微笑了笑,问:“可是为了我前日说的话?”   成瑾顿时若被踩了尾巴的猫,急急伸手推他,一面否认:“才不是!你少得意!”   方孝承正笑着,忽然目光一顿,拉开成瑾衣袖,皱眉道:“手怎么了?”   成瑾瞥了眼:“还不是春桃这妮——咳。”   这回倒真是春桃的错儿。昨夜成瑾突发勤奋心,秉烛夜抄,春桃在旁说给他挑亮烛火,却不料碰倒了烛台,滚热的蜡油烫到了他的小手臂上。   方孝承解开包扎,目光复杂地盯着伤口看了会儿,犹豫了几下,包了回去,道:“好在没有大碍,你牢记勤换药便不至于留疤。”   成瑾随口道:“你不提起我就不问了,你这儿有没有好药?给我一点呗。军中必然都是好药。”   方孝承道:“军中用药只求速好,倒不注重留不留疤,不合适你用。”   成瑾点头:“那就算啦。”又道,“哎,都怪你耽误我事儿,我险些忘了……我没事儿了,你让开,我跟人约好的,都迟到了!”   方孝承道:“你身子不舒坦,今日就别去了,改天也是一样。”   成瑾悻悻然道:“谁知道改天他们还请不请我……”   就今日这,他还确认了三遍不是将给成琏的帖子送错人了呢!   方孝承道:“会请的。”   成瑾对他扮鬼脸:“你说会就会啊?又不是你请!哎,不行,我还是去——”   方孝承将他摁回去:“我说会就会。”   成瑾不解地看他,半晌,撇撇嘴,道:“那、是你说的啊。如果没有下回……你说,如果没有下回怎么办?”   方孝承失笑:“那就,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成瑾却道:“我就是不知道,所以让你说啊!”   方孝承难得如此温言软语,道:“那就留着,待你知道了,我再兑现。”   这买卖稳赚不赔!成瑾心中一衡量,顿时乐开了,开开心心抱住他:“一言为定……哎!什么东西?”   成瑾突然被硌了下,不等方孝承回答,已自顾自地探手从他怀中摸出只精致的碧玉药瓶来:“这是什么?”   “剧毒。”方孝承面不改色道。   成瑾本来还好奇想打开闻看,霎时吓得将药瓶扔回方孝承怀里:“你随身带这个做什么?!我碰一下不会死吧?!我要洗手!”   方孝承将药瓶收好,起身拧湿帕子回来给他擦手:“你没打开,自然不会中毒。别嚷。”   成瑾仍旧嚷嚷:“你带这个做什么?”   方孝承道:“防身。”   “你不是会武功吗?还用毒药?”成瑾说到此处,灵光一现,伸手又要去掏,“不如给我——”   方孝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有春桃与谷音在,你无需担忧。毒药在你身上,反倒危险。”   春桃是丫鬟,谷音是小厮,都是方孝承安排在成瑾身边保护照顾的人,这个成瑾知道,他心中还总为此甜蜜。方孝承虽有些时候讨人厌,可对他又着实熨帖,方方面面总能想到。自他祖母去后,再没人对他这样好了。   于是他便不闹了,乖顺地倚在方孝承的怀中,举着手臂撒娇叫疼。   方孝承平日话少,可此刻极为温柔,明知他小题大做,仍耐心地为他吹气、好言好语地哄。   成瑾得意地想:方孝承一定是心疼了!他一定特别特别喜欢我!   ……   成琏等了很久,久得像他头一回撞破无耻事的那个深夜。   终于,方孝承和成瑾出来了。   成琏急忙搁下书,满脸关切地迎过去:“大哥!好些了吗?”停了下,看向方孝承,恭恭敬敬地行礼,“孝承兄。我大哥有劳孝承兄照拂了,成琏在此多谢。”   成瑾刚刚被方孝承哄得快快活活的好心情见着这厮就眨眼消失,丝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儿又没外人,你装给谁看?虚伪!”   成琏讪讪地看他,欲言又止,最终露出惨淡笑意,只道:“我早叫人备好了车,大哥可要此刻回府?”   成瑾冷笑道:“你是有多怕我和那些人来往,抖露你的真面目?!”   成琏垂眸不作声,心中直骂他无自知之明,竟当那些人会信他成安乐而非成子诚?那些人没兴致时理都懒得理他成瑾,便是兴致来了,也不过是拿成瑾当猴耍。偏偏这蠢货爱上赶着倒贴。   若换了平时,成瑾也就罢了,他虽看不惯成琏这两面三刀的,但又有些害怕这厮歹毒,可今日方孝承在身旁,他便忍不住飘飘然,正要继续狐假虎威地泄泄憋屈,忽然听得方孝承道:“那就有劳子诚护送你大哥回府安歇了。”   成瑾怔了怔,震惊地扭头看方孝承,瞪大眼睛道:“你让他送我?!不怕他路上害我?!”   “不要胡说,”方孝承平静地安抚,“谷音也在,没人能害你。”   成琏:“……”   说得就像他真会路上害成瑾似的!   可他只能装作没听出这层意思,陪着笑在一旁。   成瑾仍不乐意。他倒不是真怕成琏会路上害他,毕竟,成琏若要害他,机会多得很,不急着这一刻。何况,如方孝承所说,谷音也在。   他只是想让方孝承送罢了。   刚刚两人在屋内还亲热了一阵,哪有这么快就要分开的?方孝承怎么舍得的?   “不要闹,”方孝承解释道,“时候不早,我早就定了此刻进宫面圣,因而不能送你。”   成瑾听了这话才肯将皱得紧紧的眉头松开一些,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国家大事与儿女私情,他还是懂分轻重的。唉,谁让方孝承是他皇帝表弟最倚重、满朝文武中最得用的臣子呢!   若非为了社稷天下,方孝承必定不舍得与他分开的!方孝承的心中此刻必定也很难过呢!   成琏躬身送方孝承与方朴离开,然后他直起腰来,转头便见着成瑾一副粉面含春的淫|荡模样望着已经没人影的方向发痴,目光黯了黯,压抑着将这草包从内到外都狠狠毁坏撕裂的冲动,哑声道:“大哥,回吧。”   成瑾回过神来,看成琏时瞬间换成嫌恶神色,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大步朝园外走去。   成瑾钻进马车里,嚷嚷着让走,可瑞王府的马夫见着跟在后头还没上车的成琏,犹豫了一下,没动。   成瑾早有预料,可每每如此,仍旧如火上浇油。   瑞王府上下都不将他放在眼里!都被成琏收买了!再没有比他更惨的世子了!   直到成琏也上了车,出声叫马夫走,马夫才扬起鞭子喝马。   车轱辘不紧不慢地从青石路上滚过,不算宽敞的车厢内,成瑾谨慎又嫌弃地将自己的衣袍角逐一掖好,生怕被成琏这混账碰到,那可就脏了!   成琏心中颇为无语,可面上仍是关爱模样,问候道:“哥哥可还觉得哪里不适?要不要喝些茶水?”   “少跟我套近乎!你又想干什么?!”成瑾瞪他。   成琏黯然道:“不过是想兄友弟恭……”   “少放些你娘的狗屁!”成瑾骂道。   “……”   成琏终于安静了,但没安静多久,就在成瑾坐麻了,想偷偷摸摸地抻抻腿时,坐在门口的成琏撩起门帘:“停一下。”   终于要滚蛋了吗?成瑾顿时用期盼高兴的眼神看向他。   成琏含笑对上成瑾发亮的漂亮眼睛:“哥哥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嘁!还要回来的吗?就不能滚开了就别回了吗?这人可真事儿多!烦死了!   成瑾瞬间失望,再度扔一个白眼过去当作是回复。   成琏下了马车,朝路旁的一家糕点铺子走去。这是家百年老字号,现做现卖,香飘十里,便是烈日当头,也时刻大排长龙。   成琏排到队尾,半晌才往前挪了几步,人已经晒得脸红发汗了。   忽然有人叫他:“这不是子诚吗?”   他忙向人回礼:“朱兄。”   这朱兄笑道:“我刚在对面茶楼,还以为自己看岔了。你什么身份,什么珍馐没吃过,竟也喜欢这甜嘴玩意儿?哎,不对,你不是不爱吃甜吗?”   成琏道:“知我者朱兄。只是家人嗜甜,尤爱这家味道。恰好路过,便来买一些。”   朱兄“哦”了一声:“子诚孝名远扬,看来是父母——”   他话未说完,路旁马车的门帘被一只白玉似的手大力掀开,探出一张如花似玉并凶神恶煞的脸来,怒吼道:“成琏你究竟想耗到什么时候!你故意的!我再数一百下,你再不滚回来,我——”   成瑾一边骂一边在人群里寻找成琏的踪迹,骂到一半,终于见着了成琏,却也见着了成琏身旁那姓朱的户部侍郎之子。   他顿时收了声,嗖地将脑袋收回车厢里。   ——成琏果然是故意的!故意逼他在姓朱的面前发火,然后姓朱的又会去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他嚣张跋扈欺负成琏!啊啊啊啊!好想叫方孝承打死成琏!   朱兄愣了下,回过神来,问成琏:“你是——帮他买?”   成琏笑了笑:“大哥是孩童心性,嗜甜。”   朱兄皱眉:“这么大热的天,逼着弟弟在这排队买糕点,什么孩童能有他恶毒?”随即冷笑一声,“不过也不是第一回 了!也就你忍得下!”   成琏忙道:“朱兄切莫这么说。非是大哥逼迫,只是凑巧路过此处,他一时嘴馋。他今日刚中了暑气,不便下来排队……”   “哦,我知道了,他今日中了暑气,心有不甘,非得叫你也中回暑气才开心!”朱兄恨铁不成钢地看成琏,“你啊你……唉!你就是太忍让他了!”   成琏只道:“朱兄说笑了。大哥他只是刀子嘴,实则豆腐心。”   成瑾悄悄地掀起窗帘一角,眯起一只眼睛,脸贴在窗角偷看。只见那姓朱的一直不走,竟陪着排队的成琏说说笑笑——可恶!找不到机会叫成琏滚回车上!   其实,等等也就罢了,这车上多放了两盆冰,还有茶水和冰镇瓜果,甚至还放了连环画本,成瑾能待。但是!这车停在糕点铺子门口,香味儿直往成瑾鼻子里钻!馋得他直咽口水,什么瓜果都没意思!   成琏就是故意的,这人向来心机深沉,明知道他最爱这家糕点,又明知他不便当着那姓朱的面发火,故意叫他留在这里受折磨!   成瑾恼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撩开另一边的窗帘,对外面的谷音招手:“我要吃芋泥糕和荷叶酥,你去买。”   谷音点点头,径直走向了队伍顶端,再自然不过地插队。   后面的人们顿时骚动,有人要出言指责,却被人拉住,低声提醒那马车上挂着瑞王府的标志。   瑞王府啊?那没事儿了……   大家都知道、甚至习惯了瑞王府那个嚣张纨绔的世子横行霸道。不过是插个队罢了,算轻的,可若惹了这厮,说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了!关于这样的传言可不少!   掌柜的包糕点时,谷音掏出钱袋子,正打算照惯例帮后面排队的把账一并付清,当做是插队补偿,忽然听到成琏道:“我代兄长向诸位致歉。兄长今日身感不适,暑热不敢久待,因而才……抱歉。”   谷音瞥了眼装模作样四处作揖的成琏,冷笑一声,高声道:“诸位的账,世子一并付了!”   却不料,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周围人反倒面露不忿,窃窃私语道:“谁出不起这两个钱……”   “不过是仗着钱势……”   “呵,成瑾嘛,向来如此!”   成琏微微皱眉,长叹了一声气,急忙再度向众人作揖赔罪,好容易才将这股众怒压下去,他红着脸上前抢先从谷音眼前接过掌柜包好递来的糕点,匆匆回马车上去。   谷音愣了下,眼看着马车轱辘又滚了起来,急忙跟上去。   ——他付的钱银!这成琏真好意思坐享其成?!果然心机深沉不要脸!   成琏上了马车,殷勤地将糕点打开捧向成瑾。   成瑾不想理他,但想想这糕点是谷音买的,而且着实很馋,便勉为其难地捻了一块又一块……直到大半下肚,馋虫饱了,成瑾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残屑,对成琏递来的丝帕视而不见,打起窗帘,懒懒地斜倚在一旁观看景色。   忽然,成瑾收回目光,瞥向成琏。   只见成琏捻起成瑾刚吃剩下的半块糕点,正往嘴里送去,眼睛却是看着成瑾。   四目相对,成瑾冷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继续瞧窗外。   ——这厮又在装模作样!   成琏不是头一回捡成瑾吃剩下的食物了,私下里如此,当着别人面亦如此。成瑾起初不解,直到有回听人背后议论自个儿嚣张跋扈、威逼庶弟吃自己的剩食、子诚真是可怜之类,才想明白这遭。   成琏果真城府极深!惯会装这可怜!哼!   但成瑾懒得拦这厮,反正不作这出戏,这厮总还有许许多多别的花样,他若一一去拦阻,既麻烦,又显得他多重视害怕一样,哼,爱吃人剩食就吃去吧!当是喂狗!   虽然,狗比成琏可爱太多!不,便是拿他俩放一块比,都是欺负狗!哼!   好容易马车回到了瑞王府门口,成琏先下车,伸手扶向成瑾。成瑾本打算嫌弃地躲开,可忽然心念一转,生出了个坏主意,便顺势抓住了成琏的胳膊下车,然后浮夸地“哎呀”一声,装作崴了一下,狠狠地一脚踩在成琏的脚背上。   成琏闷哼一声,勉强忍住了没失态,只是下意识扶牢了成瑾。   成瑾倒是嚷起来:“你弄疼我了!你故意的!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好端端说扶我下马车,却是为了掐我!你好阴险啊!”   “……”成琏默默深呼吸,忍住将这蠢货殴打一顿的冲动,松开他,退后一步,垂首道,“抱歉,哥哥,刚刚因你站立不稳,我才——”   “不想听你辩解!”成瑾冷哼一声,昂着头,大步跨上台阶。   成琏只好把话吞回去,跟在他身后回府,目光瞥见那腰身屁股扭得风骚,心下更加阴冷,狠狠地骂了句浪货。   *   作者有话要说:   成瑾:[发言过于激烈已被折叠] 第4章   成瑾回去自己的小院,见春桃面色微妙,没太在意,只让春桃赶紧倒茶来,他刚吃那些糕点齁着了。   春桃欲言又止,先去给他倒茶。   成瑾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等茶,等着等着觉得哪里不对劲,疑惑地环视四周,终于发现了:“狼王呢?”   狼王是他养大的一条狗,幼年还好,这两年长大了,瑞王说怕狗伤人,光用铁链拴在院中都不够,更是打了个铁笼子将狗关在其中。   春桃端来茶,脸色难看地说:“刚刚就是要向世子说这事。”   成瑾不解地看她。   她说:“狼王被王爷叫人扑死了。”   ……   成琏回府后,先去母亲的院中问安,恰好瑞王也在。瑞王膝下只有二子,他向来疼爱幼子,笑着叫人坐下吃茶,问起今日赴文会的事儿。成琏恭敬应答,他母亲兰姨娘坐在旁含笑看着父子二人,颇得天伦之乐。   “你多与那些清贵子弟走动是好事儿,”瑞王慈爱道,“将来你入朝为官,多些倚仗人脉总是好的。”   成琏点头称是,想了想,自责道:“只是可惜今日大哥忽然中暑,我急忙退席去探望照顾,因怕他不舒坦,便只陪他先回府,没顾上为他引荐。”   瑞王顿时拧起眉头,道:“他只会丢人现眼!若有下回,你让他自生自灭!”   成琏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这敬爱兄长的好模样看在瑞王眼中,令他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想了想,岔开话头,笑着道:“你若有那闲空,不如多照看照看你母亲。”他说着,含情脉脉地看向身旁娴静柔弱的美妇人,“你母亲身怀六甲,却仍恪守本分,不肯多让些人伺候,今日险些便出事……”   他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了吵闹声。   瑞王不悦地看向门口,正要问怎么了,就见深受他嫌弃的大儿子成瑾红着眼冲了进来,手中还持着一根木棍,二话不说,先将门旁的花瓶打碎。   兰姨娘柔弱地低呼一声,她身旁的丫鬟顿时慌叫起来。   瑞王看一眼被吓得脸色发白的爱妾,瞪向成瑾,骂道:“孽畜!谁给你的胆子到这来放肆?!还不来人把他抓住!”   虽然瑞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世子是个空架子,可究竟还是有个名头在那,因而刚刚没敢逮人,此刻听见王爷发令,便立刻上前拽住了成瑾。有机灵的更是趁乱踹了一脚成瑾的后膝窝,成瑾脚一软,便被迫跪到了地上,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五大三粗的家丁牢牢摁住,动弹不得。   成瑾只能破口大骂,可那些家丁只当听不见,他骂了也是白骂,反遭人恨,被家丁暗中使劲掐他麻筋痛穴。   成瑾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脸也疼白了,倒是不骂这些家丁了,转而恨恨地抬头瞪向瑞王和兰姨娘:“是你们杀了我的狗!”   瑞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成瑾,冷冷道:“是又怎么了?不过是一条畜生,你就发了疯,在这忤逆!”   成瑾气得浑身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攥紧了拳头,又挣扎着要上前。家丁们见状,交换了个目光,借机将他上身一推,让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脑袋都被摁着,脸贴着地面,越发狼狈不堪。   成琏见状,忙斥道:“不要——”   瑞王猛地喝道:“不许为这孽畜求情!”   成琏犹豫一下,住了嘴,只用无比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地上的成瑾,一副再真诚不过的模样。   瑞王见状,越发对成瑾不满。   成瑾却冷笑起来,竭尽全力稍稍抬起头来看着瑞王,咬牙道:“我是孽畜,孽畜是你儿子,你又是什么东西?”   瑞王被他激怒,上前对着他脸就是一脚踹了上去。一脚不够,还要再踹,却被幼子扑过来抱住了腿。   成琏跪在地上,拼命拦阻:“爹,爹,不要动怒!”   瑞王怕伤到幼子,只能忍耐着道:“子诚你让开!”   成瑾脑袋里嗡嗡地响,眼前发着黑,好半天才又看清、听清东西,见着眼前那对父子模样,一阵恶心从胃底翻腾上来,差点呕吐。   终究拗不过幼子,瑞王只好应承了不再踹成瑾。   成琏这才松开瑞王,却顾不上起身,膝行过去,关切地扶成瑾:“哥哥,你没事吧?快来人,请大夫——”   “我呸!”成瑾猛地朝他脸上一口啐去,“少在老子面前猫哭耗子!”   甚至,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成瑾使出吃奶的劲探长脖子,死死地咬住了成琏手腕脉门处。   成琏吃痛地大叫一声,忙要甩开他,可不料这人牙厉,这一瞬跟狗似的,愣是甩不开!   形势顿时紧张起来。   兰姨娘仓惶叫着要来救儿子,丫鬟怕她动了胎气,急忙拦阻;瑞王一时顾不上亲自动手,一面叫家丁救人,一面去拉住兰姨娘,不让她靠近成瑾这疯子;家丁们则顾不上成瑾是世子了,对着他又是掐又是捶的,还有人去掰他嘴角,恶声喝令他松口。   可成瑾此刻眼红得仿若着了魔,死活不松口,就是嘴角被人扯裂了也不松!满嘴里都是血腥臭味也不松!他要让成琏给狼王陪葬!   好容易众人才掰开成瑾的牙,把成琏抢救出来。可成琏的手腕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疼得他脸色煞白,几欲昏厥。   瑞王急忙叫人去找大夫,随即厉声道:“把成瑾这孽畜给本王打——”   话未说完,成瑾回头朝混乱中松懈了的家丁手上就是一口,趁家丁松了松手,他暴起,用头朝不远处的成琏肚腹处狠狠撞去!   他知道他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杀一个算一个!而成琏显然是这屋子里最好的目标!一起死吧!杀狼王的阴谋肯定和成琏这只狐狸脱不了干系,成琏死了也不冤!   成琏猝不及防,被成瑾一头撞在腹部,不由一个踉跄,恰好脚边地上有血,便一滑,往后一倒,好巧不巧,后脑勺撞到了椅子角上。这下子,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众人只见成琏后脑袋破了个拳头大的窟窿,从里面不断冒血,已经懵了。兰姨娘更是惊呼一声,跟着晕了。   瑞王看看儿子,又看看怀中爱妾,再看看满嘴是血、在那仰着脸疯笑的成瑾,急怒攻心,吼道:“把这畜生拖到前院脱了裤子打!打到只剩一口气,把他关他屋里,门和窗户都封住!”   ……   方孝承入宫面圣,议完朝政大事,小皇帝长叹了一声气,有些疲累地摁了摁额头,道:“没别的事,你便去吧。先前六部和内阁司礼监对账又相互推诿,朕在旁听倦了。”   方孝承垂眸道:“便是为江山社稷,皇上也当好自保养。”   皇帝看他许久,轻声道:“嗯。你也一样。”   方孝承躬身行礼,却不退下,从怀中取出碧玉药瓶:“此药难得,对烧伤烫伤尤其见效,用后清凉,不会留疤。臣只得此一瓶进献,请御医查验过后为皇上疗伤。”   皇帝笑了笑:“朕若对你都不放心,还能对谁放心。拿来吧。”   见方孝承不动,他叹了声气,无奈道,“好,好,过会儿让御医查验。你且先拿来,叫朕看看,行不行?”   方孝承这才上前,将药瓶放到御案上。   皇帝拿起端详一阵,打开嗅了嗅:“味道清香,不像药味。你有心了。”说着搁下药瓶,将衣袖卷起,笑道,“朕也是着实困了,不料打个盹儿便撞翻了烛台。”   方孝承看着他小手臂上的绑带,微微皱眉,心疼之下,没忍住抬眼与对方四目相对。   一时间,都没动,没说话,也没移开目光,只是这样看着彼此,已经足够方孝承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皇帝与成瑾是表兄弟,两人相貌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皇帝的五官略显凌厉,眉目间自有天子威严,而成瑾给人圆钝憨美之感,大约,是因为成瑾爱吃又不管事儿的缘故。而皇帝尚在东宫之时便为国事天下事殚精竭虑、夜不能眠。   ……他二人,自然是差距甚远的;成瑾自然是远不及皇帝的。   只是,方孝承与真正的心上人此生都绝无可能,他只能拥有一个成瑾,而不能对真龙天子做出任何逾矩之举。   即便他二人早就心心相映、两情相悦,可偏偏他二人皆是清醒之人。   半晌,皇帝先依依不舍地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为了掩饰适才的失态而去作势整理桌上的奏章,忽然,停了下。   方孝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份奏请皇上早日立后、广纳后宫、充盈子嗣的章子。   两人再度沉默起来。   许久,皇帝苦笑一声。   方孝承想了想,正要忍痛告退,皇帝振作精神,道:“有件事差点忘了。瑞王近日又向朕试探改立世子的口风了。”他叹了声气,露出很无奈的神色,“本朝在嫡庶之别上向来不很苛刻,瑞王话里话外,拿成宗与先帝做例子,朕还真有些招架不住。”顿了顿,他叹道,“也是世子太不成器了。”   方孝承没有说话。   皇帝看向他:“朕有私心。世子的生母与太后是亲姐妹,太后向来疼他,朕羡慕他能无忧无虑,也希望他能一直如此安乐。他与朕的相貌有几分相似,若他一生快活自在,就好像朕也度过了这样原本朕不能拥有的一生。”   方孝承面不改色,心中却有些虚。皇帝将成瑾视作替身,他同样如此。   “唉,”皇帝又叹起气来,“可瑞王也是朕的亲叔叔……孝承,就当是朕劳烦你一回,多看顾看顾世子,教他上进些。也不求他建功立业,只需收了玩心,认真读读书——”   他话未说完,殿外太监出声求见。   皇帝顿时收了话尾,让人进来,问是什么事。   太监说:“回禀圣上,瑞王世子刚刚大闹瑞王府,把庶弟成琏的头打破了,成琏血流不止,瑞王求圣上遣派御医前去救治。”   方孝承与皇帝:“……”   方孝承赶到瑞王府的时候,王府里一片混乱,人人面色难看。瑞王等在前院,见御医来了,忙让管家领人去救治成琏。   “稍等。”方孝承却拦住了御医。   虽然不知道方孝承怎么也来了,但这不是发问的时机,瑞王紧皱眉头,焦急道:“孝承,先让御医去看琏儿,我与你细说。”   方孝承却问:“怎么不见世子?”   听到他提起这人,瑞王压抑的火气蹭的冒了上来,顾不上场面,骂道:“休提那没人伦的孽畜!”又道,“王御医还是快请去看看琏儿!”   王御医犹豫一下,没急着走,先看方孝承的脸色。   方孝承仍不放行,再问了一遍:“世子此刻在哪?”   瑞王愣了下,转念便明了了——怪不得方孝承也来了,想是此人刚刚就在宫里,听闻此事,被皇上或太后派来护着成瑾的!   其实他早就料到此事若被皇上和太后知道了,这二人还是会护着成瑾,可他还是刻意叫人入宫去说了。请御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必要让皇上知晓成瑾如何暴戾,好为来日改立成琏为世子铺路。   瑞王按捺恼怒,沉声道:“那孽障着了魔,本王将他关在房内反省。”   方孝承问:“可受了伤?”   瑞王敷衍道:“先让王御医去救治琏儿,本王再和孝承你细说适才场面,着实叫人恼火,不得不动用家法。”   方孝承道:“既如此,请王御医先救治世子。”   瑞王顿时瞪眼:“你——”   “事出紧急,恐世子有碍,孝承失礼了。”方孝承朝瑞王拱了拱手,不等瑞王反应,便自顾自地越过他,大步朝成瑾的院子方向走去。   王御医瞅一眼瑞王震惊又黑沉的脸色,飞快收回目光,思索了短短一瞬,便跟上了方孝承。   ——他又不傻!一则,世子深得太后宠爱,而瑞王把太后的胞妹弄得下落不明;二则,北安侯深得圣眷,而圣上都不见得能记清瑞王庶子是谁:选哪边,还用说吗?   前不久“威风八面”的成瑾此刻奄奄一息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听着外头人用木条封住窗户和门时的钉铁钉声音,一下又一下,杂乱,沉重,像打在他的脑袋上。   忽然,他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一声厉喝,那些声音终于停了。   再然后,他听见封了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接着,一道人影朝他走来。他抬眼看见那人逆着门外的光走来,一时看不清脸,但他已知道这是谁,顿时哭出声来:“方孝承……”   *   作者有话要说:   成瑾:Q_Q 第5章   方孝承按住要爬起来的成瑾:“躺好,别哭,让王御医给你治伤。”   成瑾听话不再动,但嘴不肯停,正要急着告状,却见方孝承转身朝外走去。他愣了下,又要挣扎起身,王御医忙在旁出声制止,加之他着实浑身痛,扑棱两下,没能成功支棱起来,只好继续趴着,乖巧地让御医瞧病,只是眼睛都快瞪出眶了,恨不能飞到方孝承身上黏好。   瑞王此刻也来了成瑾的院里,正要据理力争,却先被方孝承质问:“世子身边常伺候的人何在?”   春桃和谷音都是方孝承安排到成瑾身边的,为求保密身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二人并不泄露高超身手。成瑾遭受瑞王家法惩戒,顶天了是伤些筋骨,因此这俩人仍在做戏,并非出手。   瑞王黑着脸道:“主子行事不端,与这些刁奴平日唆使,本王看是绝脱不了干系!已叫人将他们责罚过后关入柴房,过后就发卖了。孝承,本王向来看重你,也知你与成瑾有些交情,可这是瑞王府的家事,着实不需你来插手。何况,成瑾这不成器的畜生,连亲兄弟都打杀,本王真心奉劝你还是别跟他来往了,别连累孝承你自己的名声,他也不见得记你的好处!”   方孝承平静地看他:“是皇上圣谕,让我查明此事。”   瑞王噎了下,没话说了,只能憋着气叫人去带春桃和谷音过来。   春桃和谷音浑身污脏狼狈,一看就知,他俩受的责打只有比成瑾多的,绝没少的,看来瑞王终究也怕真把成瑾就这么打死了不好向宫里交差,只能拿这二人出气。只是这二人曾是刀口舔血之人,伤筋动骨是常事,因而此刻倒比成瑾的情况好很多。   方孝承向跪在地上的二人问起今日之事,春桃装出寻常人伤后的虚弱声音,却条理分明:“回禀北安侯,今早世子出门后,兰姨娘让她院中丫鬟送糕点给世子。那丫鬟送完,不肯走,也不听劝,非要逗弄笼中的狼王。狼王烦起来,咬了她一口,伤口并不深,请大夫看过了。不久,得知此事的兰姨娘便说心慌,害怕有朝一日被狼王扑咬。王爷便叫人将狼王打死剥皮。世子回府后得知此事,伤心欲绝,去向王爷讨要说法,却反遭王爷怒斥,更被家丁压倒在地羞辱。混乱中,二公子滑了一跤,撞到了桌角,破了头。王爷勃然大怒,叫护卫将世子押在院中狠狠责打。”   闻言,瑞王气极反笑,指着春桃道:“好一张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嘴!王府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刁奴,本王倒是一直不知道!”   他已打定主意,待方孝承走后,他定要亲手打死这丫头!   春桃伏在地上,低声道:“侯爷奉圣谕查明此事,春桃不敢隐瞒,还请王爷恕罪。”   这一说,好似瑞王逼她一同欺君。瑞王差点被这死丫头气厥过去,急忙辩白:“谁让你隐瞒了!孝承,你千万不可信这刁奴!与她主子一样刁钻!”   方孝承看着瑞王:“圣谕让我查明此事,我自然不会偏听一方。请王爷讲述今日之事。”   瑞王道:“成瑾养的那条狗,你定也见过,生得凶恶,身形又大,嚎叫起来和狼似的,恐怕就是混了狼血!它只听成瑾的话,谁见了都说怕。本王早就叫他不要将这孽畜养在府内,他偏与本王作对,就要养!如今子诚他母亲身怀有孕,日日夜夜听那孽畜狼嚎,本就心惊胆战,几度动摇胎气——你家与王府隔墙而立,你必也听到那叫声,不是本王诓你。”   方孝承道:“听世子说过,此犬本不常叫,只因王爷勒令他将犬拴养在笼中,不许放出,犬方常吠起来。”他话音一转,道,“此犬一直被关在铁笼之中,今日是那丫鬟主动逗弄,方遭啃咬,想来怪不到它的身上。”   瑞王冷冷道:“今日好在有铁笼关着,才没把人咬死,若非本王早有此预见,此刻恐怕就已经出人命了!”   说话间,王御医从屋里出来,方孝承便看向他:“世子伤势如何?”   王御医摇了摇头,先看了一眼瑞王,欲言又止了一番,终究还是对方孝承道:“世子伤势颇重。他内脏破裂积有淤血;刚细细查问,他脑内有些昏沉,耳边一直有鸣声,又恶心想吐,若治疗不当,恐怕很不妙……那些外伤,相比起来倒算不了什么了。”   瑞王心中不屑,只当王御医为逢迎太后,在这夸大事态。但他面上不便显露,只是道:“既看过了这里,还请王御医赶紧替小儿子诚瞧瞧。子诚受的伤绝不比成瑾的轻!”   王御医不着痕迹地微微皱眉。   他虽也常听闻成瑾成琏二子的事,知道成瑾不成器,成琏向来深受赞誉,可此刻亲眼见着种种,心中不由起了些反叛。他虽有一身好医术,可年纪不算长,尚未三十,家中也有一庶弟,父亲同样偏疼庶弟。当然,他家中没有瑞王府这般夸张,他也不是成瑾这种纨绔,可一时间免不了有些私心偏向。   自然,他不会表露出来,只是去看方孝承的眼色。   方孝承问王御医:“给世子的药开好了吗?伤口处理好了吗?”   王御医道:“下官出来,便是要为世子抓药去。至于世子的伤口,下官只简单为他清洁了一下,急着抓药治内伤要紧。世子的下人……”他看了眼地上的春桃和谷音,委婉道,“好像没见屋内有别人伺候。”   因此他堂堂一个御医还得自己跑出来抓药!这瑞王世子究竟过的什么日子啊?这瑞王府是怎么回事儿啊?   瑞王忙叫来一个下人:“你去为王御医抓药。”接着对王御医道,“还是赶紧去瞧瞧小儿。”   王御医拿着药方,没动,只看方孝承。   瑞王紧皱眉头,又催了一道。   王御医还是没动。   瑞王顾不上许多,正要动怒,方孝承出声:“王大人且去为二公子看看吧。”   瑞王松了一口气,随即听到方孝承接着说:“两炷香够吗?”   王御医叹道:“尚且不知二公子伤势,不敢作保。”   方孝承平静地看着他,道:“大人不必为难,只需你去瞧过二公子,便可交由此刻已在那里的大夫们办理。世子这里没有别的大夫,只能劳烦大人快些赶回来。”   王御医点点头:“如此,两炷香足够。”   瑞王听这等方案,顿时勃然大怒,但立刻抑制下来,心中冷冷道:只需人被本王带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也就轮不着你方孝承做主了!   他就不信,方孝承敢大闹他瑞王府抢人!   然后,瑞王听见方孝承沉声道:“方朴,你跟王御医去。若两炷香内,王御医没有回来世子房内,你就提头来见。”   “是,属下遵令。”方朴冷冷应道。   瑞王嘴角狠狠一抽,没想到方孝承还真敢!   瑞王含恨领着王御医去瞧他疼爱的幼子了,其他王府下人见势不妙,纷纷伺机逃走,最终只剩下了方孝承、春桃与谷音还在院中。   春桃与谷音不再装弱,低声向方孝承告罪。   “去换身衣裳再来伺候。”方孝承淡淡说完,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成瑾仍然趴在床上,盖了薄被,闭着眼睛,安安静静,似是睡着了。方孝承走到他面前,细看,他面色泛着病态潮红,伸手,指尖触及滚烫。   方孝承掀开薄被,见成瑾没穿衣裳,却不会让人起任何旖旎心思,因为这副身体上密密麻麻都是翻出了骨肉的伤口,血和药粉混杂,看着只令人皱眉。   方孝承是在战场上厮杀无数的人,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那时候,他并不当回事。可是,如今受这些伤的人是成瑾。成瑾不是他,成瑾向来娇气,轻轻碰一下都能嚷半天疼。   春桃和谷音换了干净衣裳过来时,方孝承已打了水,正替成瑾擦脸。听到声响,方孝承头也不回地吩咐:“打些温水来。药方在桌上,去照单抓。”   春桃与谷音忙领命去了。   不多久,春桃端来温水。她拧湿棉巾,上前递给方孝承,二话不说,转身出去继续打温水。   方孝承沉默着给成瑾清理身体和伤口,一盆又一盆的污水被端出去,一盆又一盆的清水被端进来,直到水洗完棉巾也不再浑浊。   这时候,王御医也回来了,轻声道:“二公子着实也伤得不轻。”   方孝承正给成瑾涂药,闻言,手下不停,一面语气平淡地问:“会死吗?”   王御医道:“这倒不会。”   方孝承“嗯”了一声,不再过问成琏的伤势,只道:“你再细看看世子。”   王御医点点头,上前细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成琏迟迟不醒,兰姨娘倒是醒了,不顾劝阻,非要来陪着她儿,然后就坐在床头忧伤垂泪。瑞王心中极为担忧,正对着一群大夫发火,忽然听人来报,说方孝承要接世子去侯府休养。   瑞王冷冷道:“随他去吧!”   至于这个“他”是指的方孝承还是成瑾,就不得而知了。   ……   成瑾醒来是两日后的事了。   他宁可自己不醒,因为他醒了也动弹不得,反倒要赔上满身钻心剧痛!   他正要叫嚷,可张了张嘴,撕裂的嘴角也痛得很,急忙闭上。   方孝承进屋来就见到成瑾满脸委屈、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帐发呆。   听到声响,成瑾看过来,张开嘴,痛,但仍旧倔强地朝方孝承发出了声音:“好痛。呜呜。”   “那就不要说话。”方孝承道。   成瑾忍着痛,说:“可是,我,想说。”   “那你就会痛。”方孝承坐到床边看着他。   成瑾与他四目相对,道:“好痛。”   方孝承重复了一遍:“那就不要说话。”   成瑾说:“不说,也痛。”然后,问,“成琏,死了没?”   因为疼痛,他说话很慢,声音很轻,几乎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方孝承摇了摇头。   成瑾面露失望,半晌,哑声道:“他们,杀了,狼王。他们,肯定,是,故意的。为什么,连,一条狗,都不,放过。狼王,什么,都,没做。他们,想杀,的,是我。”   说着,他的眼角便红了。   狼王是方孝承捡到送他的狗。   起初,狼王只有方孝承手掌大,说是没满月,眼睛都没睁开,不知道怎么掉在了郊外路边。方孝承本来不想理,但想起成瑾一直喜欢猫啊狗的,便顺手捡回去给成瑾玩。   成瑾果然很欢喜,抱着小狗儿不撒手,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亲自给小狗儿喂羊乳,时不时问方孝承万一养不活怎么办。方孝承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被成瑾嫌弃了。   成瑾让春桃给他缝了个小腰包,将小狗儿揣在腰包里,直接进宫找御医去了。可怜御医们医了一辈子贵人,却要因为不懂养狗而被成瑾狠狠鄙视。   一番折腾,终究是让成瑾养活了这小狗儿。   成瑾十分惊喜,跟方孝承说:“居然没让我养死,看来它的命很硬!”   方孝承:“……”   “狼王,真的,很乖。你也,知道,的。而且,说让,我,把它,关在,笼子,里,我也,关了。为什么,还要,杀它。”成瑾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当时,疼爱他的祖母过世了,方孝承常在边关,春桃和谷音恪守主仆之别,只有狼王陪他玩。外头的狐朋狗友当然也会陪他玩,可他心中有数,那些人是酒肉朋友,说真心绝没有狼王真心。只有狼王满心里满眼里都是他,只有狼王白天夜里都陪着他。   狼王还小时没被勒令关起来,可以整天跟在成瑾身边。夜里,狼王就睡在脚踏上。有时候成瑾做噩梦,半夜惊醒哭泣,狼王就凑上来舔他安慰他。   后来,狼王长大,他还可以靠在狼王的身上看书。他难过的时候,狼王会轻轻地用头拱他。他可以抱住狼王,把脸埋在狼王长长的狗毛里,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狼王对他而言,不止是一条狗,更是他的朋友、亲人,甚至是他的孩子。   为什么那些人要杀掉狼王?   方孝承见他哭得伤心,怕他崩了伤口,便将他抱在怀中,轻轻亲吻他的额头安抚。   半晌,方孝承低声道:“我再叫人给你抱一条和狼王相像的小狗儿来。”   成瑾恹恹地摇头:“再相像,也不是它。”   “……至少,能拿来聊以慰藉。”方孝承说。   成瑾还是摇头:“没意思。不要了。”   方孝承只好作罢。   成瑾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平复,发起困来。   他轻轻地拉着方孝承的衣角,直到入梦,还在喃喃念着狼王的名字,眉头还是微微皱起的,难过的模样看了叫方孝承忍不住心疼。 第6章   成瑾在侯府休养了将近两个月,身上的伤虽没痊愈,却能下地了。   这期间,瑞王府没派人来侯府找他茬,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屑,或者两者兼有。说不定,人家巴不得他这辈子别回去碍眼了呢。成瑾如此悻悻然想着,嘴角不悦地耷拉下去。   今日晴好,方孝承想让因狼王之死郁郁寡欢的成瑾开开怀,便忙中抽空,带他到城郊河畔钓鱼。本来眼看着成瑾放松不少,却不知怎么忽然又低落了,方孝承瞥了一眼,欲言又止,将目光放回水面。   没得到温柔小意安慰的成瑾不满起来,恶向胆边生,抓起地上的石子朝河里扔水漂,故意吓跑鱼。   方孝承由着他去,没在意。反正方孝承只为养性,并不需要真的带鱼回去。   成瑾闹了一阵,见方孝承不理自己,越发恼怒,改用手推搡方孝承的肩背。可这人无论性情还是身体,都像块石头,硬邦邦的,推都推不动!   气得成瑾改成捶他。   方孝承平素不贪图享受,可此刻被成瑾捶捶肩背,觉得怪舒服的。若是力气能更大些,想来会更舒服。   他犹豫一阵,终究没有出言要求。   毕竟,被成瑾用花拳捶捶倒是舒服,可若被成瑾用绣腿踹一身脏印子,那还是不妥,一会儿他还有正事。   半晌,方石块终于有了反应,淡淡道:“别崩了伤口,歇会儿。”   成瑾重重“哼”一声,却终归是听话坐回他的小马扎上。   方孝承将鱼竿支好,转身打开食盒,取出糕点茶水给成瑾。   成瑾这才心情好转,蹲去河边洗手。近日入秋,天气转凉,河水也冰冰凉凉的,成瑾洗着舒服,又顽皮起来,撩水向方孝承泼去。   ——但转瞬他便想起糕点还在方孝承手上,脑子已经后悔,动作已经做完。   好在方孝承眼疾手快,将糕点揣在怀中,转过身去,那点子河水就只泼到了他背上。   “……不要胡闹。”方孝承无声叹气,对成瑾的想一出是一出很无奈,却倒没发火。   成瑾自知理亏,悻悻然地扮了个鬼脸,过去乖乖吃糕点。   这些时日,成瑾的伤是大好了,但方孝承怕这人大咧咧惯了,若是一口一块糕,少不了一会儿又要嚷嚷嘴角疼。他只好耐心地将糕点掰成小块,一点点亲手喂进去。   成瑾虽然嫌麻烦和肉麻,可又美滋滋的,恨不能敲锣打鼓地叫十万人来看方孝承是怎么痴迷于他的!   吃着东西,成瑾的碎嘴子仍觉得闲,便聊了起来:“你这次在京城里待了好久都不走吗?”   方孝承道:“公务所需。”   成瑾不满意,瞪眼质问:“居然不是为了照顾我?!”   “……”   成瑾见他沉默,催道:“你说啊!”   “说什么?”   “说万一现在公务要你离京,你就走吗?就算我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命在旦夕、朝不保夕!”成瑾道。   方孝承平静道:“你如今已经快好了。”   成瑾嚷嚷:“假设!万一!假如!”   方孝承道:“没有假如,你的身子确实已经好转。”   成瑾气得给他一拳:“有!就有!万一的话,你怎么办?我就要你回答!”   方孝承只好回答他:“万一如此,我便奏请圣上,请御医悉心照料你。”   “你呢?!”成瑾气得直喘气。谁稀罕御医照料啊?!   方孝承被他缠得烦了,微微皱眉,道:“我自然要以公务国事为重。”   成瑾彻底急眼了:“我都要死了,你居然这样!说不定我就这么死了,你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方孝承十分无奈:“你哪里就要死了?为什么要纠缠在根本没有发生的假设上?”   “还好是假设,万一不是假设,你就连我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我也到临死才知道你如此无情冷漠!”成瑾嚷道。   “你不要无理取闹。”方孝承的眉头皱得越深,声音也硬起来。   成瑾见状,越发气恼,伸手将糕点打翻,茶壶也砸掉。他还觉得不够泄愤,左右看看,把方孝承的鱼竿抓起来狠狠扔进河里。   方孝承拧眉看着他撒泼。   成瑾见方孝承竟没有说几句软话哄人的意思,心中越发生气又难过,还有点下不来台,左思右想,心一横,转身作势要走。   方孝承本想叫住他,但想了想,又觉得不该一味纵着这人的坏性子。   成瑾气冲冲走出去五六步,还没听到方孝承叫自己或追上来的声音,心里有些虚,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偷偷地回头去瞅——   这一瞅,就瞅见了自顾自在捡鱼竿的方孝承。   他!被!气!死!了!   不远处的马车旁,马儿拴在树上,正在低头吃草;方朴抱着剑靠在树上,正闭目养神;谷音坐在一旁,无聊到用木棍调戏蚂蚁。忽然,他们听到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听成瑾嚷嚷:“谷音,走!”   谷音忙站起身,一看这架势,不用问,必是成瑾和侯爷吵架了。   倒也不是第一回 了。   因此他啥也没说,只瞥了眼稳如泰山、眼都没睁的方朴,再看看成瑾身后没人追来,便转身去拴马套车,然后驾车带成瑾回——等等,回哪啊?以前是直接回瑞王府,各自过一两天再当无事发生。可现如今成瑾住在侯府里,岂不是回去后要和侯爷大眼瞪小眼?多尴尬啊。   成瑾气鼓鼓地坐在车厢里,忽然听见谷音在外头问:“世子,回哪里?”   这还用问——啊,好像哪里不对。   成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尴尬之处,急忙悄悄掀起窗帘,探头出去看后面有没有人追来。   ——没有。   方孝承居然都不追上来。明知道他如今无处可去,都不给他一个台阶下,太可恶了,这不就是欺负他没家能回、只能回侯府吗?   成瑾忽然联想到了瑞王和很多人,那些人也就是欺负他没有娘和祖母护着。   都欺负他!   小时候,他和瑞王吵架,嚷嚷着离府出走、再也不回来了——他见别人家孩子用过这招,特管用,可他照葫芦画瓢后,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片冷漠。没有一个人拦他劝他,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你最好说话算话”。   他一气之下,真的走了,然后在离瑞王府仅仅两条街的路口等了整整一天,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直到方孝承路过那里,问他怎么了,然后将他送回了瑞王府。   后来,成瑾再没用过这招,因为他知道,他的亲爹是真的巴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只会令那些王八蛋如愿以偿。   如今,方孝承也像那些人一样了吗?   可是,方孝承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呢?明明方孝承不一样,方孝承是那么喜欢他的。   成瑾心烦意乱,半晌,闷声道:“去泰昌茶馆坐坐。”   成瑾爱到泰昌茶馆坐坐,这里的茶点合他胃口,说书人的故事他也大多爱听,除了……   “且说这个骄纵蛮横的世子……”   成瑾:“……”   ——除了偶尔遇上编排他的段子。   起初,成瑾不知道这个永远作恶不成、反自食恶果的可笑世子指的就是他本人,听得前仰后翻,还力邀方孝承一起来听。   好在方孝承说没空!没听成!   后来成瑾终于知道了,本想发作,可人家说书人又没点名指姓,他这么冲过去冒认,反倒叫人看笑话。岂不是一个“不打自招”?   他只好当自己是哑巴吃黄连了。   总之,他不认,那就笑的不是他!   谷音陪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边嗑瓜子一边被可笑世子的倒霉事儿逗得直乐的成瑾,内心一言难尽,还得不时出言提醒他当心别边吃边笑被呛着——这笨蛋以前干过这蠢事儿。   因为说书先生今日所编排的可笑世子故事着实与成瑾没太大关联,成瑾逐渐忘了原型,听得正乐呵,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声音:“说的什么破书!去,给小爷倒他的台!”   成瑾一怔,回头看不知何时坐在那的衣着富贵的俊朗少爷:“江怀?!”   那少爷江怀转头,丹凤狐狸眼微微眯起,勾唇一笑,透出股玩世不恭的邪性来。随后,江怀起身过来,手执纸扇,朝成瑾一拱到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来在下与世子已有三百六十年不见了,甚是想念。”   成瑾亲热地拉他入座:“就你爱逗笑,快坐下。不过咱们确实有很久不见啦,你的生意做完了?”   江怀笑道:“仨瓜俩枣的铜臭俗事哪儿比得上我对世子的相思之情?便是有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啊。”   成瑾在桌下踹他一脚:“油嘴滑舌,该罚该罚!”说着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道,“这里没酒,你就且以茶代酒,记上账,改日还。”   江怀先将茶一饮而尽,道:“别等来日呀,今儿就跟我去了呗。我家从江南买来艘花船和一些歌舞姬,个个儿色艺双绝,你不去欣赏欣赏、点评点评?”   成瑾急忙点头:“那敢情好!”他正愁没地方去呢!   两人刚起身,就听到楼下传来闹声。成瑾探头,见江怀的手下领着人在那儿起哄喝倒彩,把个说书先生弄得狼狈不堪、下不来台。   唰的一声,身旁江怀摇开纸扇,不紧不慢地给成瑾扇风:“世子心宽忍让,偏偏我是个气量狭小的。”   成瑾哎了一声,挠挠脖子,道:“别叫无关紧要的人扫了咱们的兴,差不多得了,走吧走吧。”   江怀故意摆出脸色来:“唯独此事,我不依。”   成瑾知他是为自个儿出头,自然舍不得责怪,倒不如说,心里头怪暖和的。想了想,成瑾推着江怀,哄道:“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快点去看美人儿,在这耽误什么!”   江怀佯怒一阵,终于重露笑面,叫人去下面收场,他则拉着成瑾下楼:“世子当心。这破茶楼还以为自个儿多气派,楼梯这么窄……”   成瑾小声抱怨,嫌江怀拿他当这么大了还会摔跤的傻子,却并不是真的不高兴,任由江怀亲密地握自个儿手腕。   江怀是富商之子,往来四海做生意,前两年入京,结识了成瑾。两人竟一见如故,关系颇好。对成瑾而言,江怀唇红齿白、风流倜傥,又嘴甜实在,对他很好,与他兴趣相投,他自然引以为知己。   如今他跟着江怀登船欣赏歌舞、享用美酒佳肴,听江怀说这趟的趣事奇闻,不知不觉入了神,托着腮,歪着头,痴痴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好友,直到对方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江怀问:“听得无聊?”   成瑾忙摇头摆手:“正好相反,我听得很入迷呢!”他黯然起来,“唉,你可自在快活了,我真羡慕你。”   江怀笑道:“以世子之尊,何必羡慕我这风雨里讨吃的命。此次遇上水难,若不是惦记着还没给世子献上好东西玩,撑着那口气,怕早没今日了。”   这话却恼到了成瑾,他不悦道:“你非得在我面前一而再地说这种生分的话吗?若是如此,你和别的人有什么差别?咱们就别玩了!早散早痛快!”   说着,成瑾起身就要离席。   江怀一怔,急忙追到他面前去拱手又作揖地讨饶,发誓不再如此。   成瑾仍不依:“我拿你当知己,真正亲近,你却拿我当什么?”   江怀望着他,欲言又止,片刻,苦笑着低语:“我又能拿你当什么……”   成瑾不解地看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入秋了,凉从头起,方侯爷务必戴好世子亲手为你做的帽子。 第7章   江怀长叹一声,很快又如往常般笑起来,用扇柄在成瑾的发髻上轻轻敲了敲:“自然也当你是知交了。”   成瑾朝他皱皱鼻子,给他一记白眼,抢过他的扇子敲回去好几下,终于也笑了:“哼!”   江怀笑着拉他回席上,自己陪坐在旁,给他夹菜倒酒,问起他的近况。   成瑾怕丢人,便省去了自己与瑞王府那一番大闹,敷衍道:“还那样儿,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你吧。”   江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守在船舱门口的谷音,凑近成瑾,压低声音,道:“世子接下来别露出端倪,只继续笑着看歌舞,耳朵听我说就是。”   成瑾一怔,也放低声音:“好。”   江怀接着道:“我多方求人,终于不负世子所托,寻得了王妃的下落。”   成瑾猛地转头看他,差点儿把酒盏打翻。江怀眼疾手快,摁住他,道:“看歌舞!”   成瑾心中砰砰、口干舌燥、眼前重影,愣愣地盯着晃来晃去的舞姬,半晌才回过神来,眼角鼻头已然酸楚。他忍住落泪冲动,强作镇定道:“快说!”   江怀将成瑾的手揣入怀中,一面用拇指轻轻摩挲,一面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此处不是细说之地,我只能先请世子安心,王妃尚在人世,如今她虽无皇家富贵,却着实潇洒自在。”   成瑾怔怔地转头看他,半晌,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那、那她当真是跟人跑了?”成瑾问。   江怀摇了摇头,叹道:“这是瑞王对她的污蔑之词。当年,瑞王知道王妃的妹妹,也就是当今的太后,会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他便想要这层姻亲作为倚仗。可王妃已有心悦之人,不愿嫁,瑞王便使计调那人去险地,最终,那人战死,瑞王趁虚而入,娶了王妃。本来,王妃想认命,可不料她怀上世子你后,瑞王原形毕露,不仅对她冷眼恶语,还将早就有私的兰姨娘接入王府,从此肆无忌惮行宠妾灭妻之举。王妃不堪受此辱,生下你后一走了之。瑞王大怒,捏造她与人私奔。”   成瑾沉默半晌,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江怀叹道:“你那时尚在襁褓之中,她不知将来如何,不敢带走你,怕你跟着她吃苦。你留在瑞王府,且不论其他,至少锦衣玉食。而她起初果真是风餐露宿,十分难捱。”   成瑾委屈地咬住牙,别过头去。   江怀将他虚揽到怀中,柔声安慰:“不要难过,都过去了。她如今住在漠北,放羊牧马,自由自在。虽那处不比中原繁华,可我看她面上笑容十分烂漫,竟不像寻常年近四十的妇人会有的,想来她是真正开心。”停了停,道,“她不笑的时候,与你只有七八分相似,笑起来便差点叫我分不清是谁在眼前了。”   成瑾听得既高兴又酸楚,含着泪、仰着脸看江怀:“真的吗?”   江怀拿丝帕细心给他擦拭眼角,柔声道:“我骗你这些做什么?”   成瑾脑子乱哄哄的,心想江怀说得对,没事儿拿这些骗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   不远处,谷音不动声色地盯着举止亲密的成瑾和江怀。   他是方孝承选派来近身保护成瑾的,自然知晓这两人的真正关系,那,这江怀算怎么回事儿?!成瑾这是要给侯爷戴绿帽子吗?!   成瑾与这江怀亲近已不是第一回 了。成瑾愚蠢,可他不蠢,或者说,是个长了眼睛的(除了愚蠢的成瑾)都看得出江怀揣着的那颗色心!也就成瑾当自个儿和对方是知己——知个屁啊,成瑾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谷音早就将此事汇报给方孝承了,可方孝承只叫人去调查了江怀身世,查完说与江怀自报的一致,那就无需多管。   谷音痛心疾首!他自然相信自家侯爷英雄盖世,不是一个区区商人之子比得上的,但问题是成瑾拎不清啊!那姓江的小白脸可会哄成瑾了!不像侯爷,吃亏在不屑懂那些个风月手段。瞧瞧,此刻必是那姓江的趁着侯爷与成瑾吵架,伺机挑拨离间。   江怀正柔声哄着怀中梨花带雨之人,听见谷音过来提醒:“世子,时候不早,该回府了。”   “不要。”成瑾抽噎着拒绝。   谷音只当他还在和方孝承赌气,虽然心中为侯爷鸣不平,但没多说,退回去继续守着。   江怀轻轻地拍着成瑾的背,将人拍得一阵舒坦,渐渐不哭了,由衷感慨道:“我小时候,祖母就是这么哄我的,真怀念,你再多拍拍,别停。”   “……”江怀嘴角抽了下,立刻停了手,“我可不想被你当成祖母。”   成瑾不满,抓着他的手放回自己背上,非让他多拍拍。   江怀如何都不肯干:“我还是叫个美人儿过来给你拍拍吧。”   他作势要招呼舞姬过来,却被成瑾一把抓住手:“不说这些了,先说我——”成瑾警惕地看了眼门口的谷音,压低声音,凑到江怀耳边,“说我娘的事情。”   江怀也放轻声音,问:“你还想听什么?”   成瑾摇摇头:“说什么都不如亲眼看见。我、我想见见我娘,我好想她。”   江怀为难道:“这恐怕不好办。不瞒世子,当时我向王妃表露了身份来意,王妃虽然也很思念你,可她觉得你如今既日子过得很好,便不舍得叫你与她背井离乡地吃苦了。”   话音未落,成瑾便猛地嚷嚷:“我哪里过得很好了?!”嚷完,他急忙噤声,鬼鬼祟祟地拉江怀往角落去,小声嗔怪他,“我哪里过得很好了?你怎么说的?”   江怀叹道:“我确实是说了些谎,可也没办法。你总不能让我对王妃说你过得很差,引来她的自责难过吧?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成瑾愣了下,喃喃道:“倒也是……可是,你知道我其实过得并不好啊。”   江怀道:“我自然知晓。但我观王妃言行,恐怕她着实不愿再回京城伤心之地了。何况,虽然这么多年了,但仍怕还有人记得她,到时候,可就是一出守株待兔、自投罗网了。”   成瑾焦急道:“那我怎么办?我想她!我、我……既然她不能来见我,那我就去见她啊!”   江怀无奈道:“她在漠北呢。”   成瑾道:“那我就去漠北啊。”   江怀苦笑:“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以你身份,怎么去漠北?你又不是我。你自出生,从没出过京城十里地。难不成,你要去和太后皇上说你到漠北寻母?那恐怕他们会直接去‘接’王妃回京。王妃说不定又要逃去他方,下回,我就说不准能不能再找着她了。”   成瑾用力地揪扯衣角,皱着眉头,咬着牙,想了半天,将心一横:“你一定要帮我这件事儿,事后要我怎么谢你都成——你帮我偷偷离京!”   江怀沉默一阵,摇了摇头:“你如此做,若被人发现了,定要出事。”   “出就出呗,到时我人都不在这儿了,还怕他们打我不成?”成瑾梗着脖子如此说完,心中越发豁然开朗:是啊,他以后不仅能和母亲团聚,还能再也不怕被骂被打了!如今他们连他的狗都容不下了,下一个屈死的恐怕是他本人!   江怀仍是摇头:“本来瑞王就想尽法子要废你的世子之位,你这不是给他递刀子吗?”   成瑾冷笑一声:“我这世子早晚做不成!哼,成琏斗鸡眼似的想抢,多稀罕的破东西?小爷不要了,给他去!”   江怀面露讶异,犹豫道:“其实若论起来,虽然瑞王着实对你可恶,但王妃当年虽是有苦衷,终究也是抛下你一走了之,你竟还一心向着她?”   成瑾不假思索道:“这事儿她是干得不仗义,但易地而处,不是不能理解,搁我要跟我爹那厮朝夕相对、大眼瞪小眼,但凡我不傻,我也跑啊!我现在就很想跑!”   江怀问:“你不怨恨她没带你一起跑?”   成瑾理所当然:“不是说她起初因为前途未明,怕我吃苦,才不带我一起的吗?我仔细想想,十分有道理啊。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倒是,绝非我刻意恭维,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当真再没见过比世子更讲道理的人了。”江怀满面恳切道。   成瑾得意地“哼”一声,随后又拉住他,央求道:“江怀,江公子,江大爷,江好人!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费力帮我寻到了我娘的下处,索性带我去和她团圆,我必定一辈子感念你的大恩!就是菩萨知道了,也要算你的大功德!来世你必投个比今生更富贵的胎!”   江怀轻咳一声:“可是……”   成瑾见他不肯,登时哭出声来,抱住他直跺脚:“常言道,有娘的孩子是宝,没娘的孩子是草。那瑞王府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你不在京中不知道,这回我差点儿被他们打死!他们连我养条狗都不放过,来日怎么肯放过我?江怀,你就发发善心吧!”   “……”   成瑾痴缠一阵,江怀扶着他的肩直叹气:“唉,谁让我偏偏就结交了你这么个知己呢!这时候再绝交也是来不及了。”   成瑾听他意思是松了口,顿时破涕为笑:“那是!上了贼船,可不让你轻易下去!”   江怀笑着摇头:“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怎么?”   成瑾难得露出如此严肃神色,他抛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看着江怀:“江怀,我的前程未来就都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能辜负我的信任!”   江怀怔了怔,神色也认真起来。他将成瑾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郑重道:“江怀定不负世子。”   成瑾感动得又要哭出,一双杏眼湿漉漉,两颊绯红,唇若樱桃,差点儿叫江怀看走了神。待他回过神来,再三叮嘱:“此事需要妥善安排,一时来不及。世子切记,期间万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哪怕是世子再亲近信任的人,譬如谷音,都不可以。一则,王妃出逃,毕竟惊世骇俗,不说坏心人,便是善心人听了这事儿,非要将王妃带回,倒是好意办了坏事儿;二则,到时世子若想偷逃离京,恐怕就难了。”   成瑾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谁都不说!”   江怀欲言又止,半晌,叹道:“若你实在说了,我不过赔上一条不值钱的命……为了世子,又算得了什么。”   成瑾不满道:“我都说了不会说的!谁都不说!你不信我?”   江怀苦笑:“不是不信世子,只是怕世子单纯,藏不住话。”   “我发誓不会!我又不傻!”成瑾再三保证,又是赌咒又是跺脚,急得脸都红了。   江怀忙哄他一通,说信了信了,这才罢了。随即,江怀留成瑾用完了饭,看了阵歌舞,这才送成瑾上岸。   *   作者有话要说:   成瑾:别当我真笨行吗?我可能保守秘密了,你看有第五个人知道我和方孝承的事儿吗?   成琏:闭嘴吧蠢货。   成瑾:你才闭嘴,我又没拿你当人。   成琏:。 第8章   成瑾坐在马车中,心已经飞到了塞外漠北。   江怀没说错,他自出生就没离过京城十里。他爹远行都是带成琏,说怕他在外丢瑞王府的脸;求方孝承带他去见识见识,方孝承不肯,说是去干正事儿的,不好带上贪图享受不能吃苦的他。   他只能从书上和别人口中拼凑出外头模样。江怀与他细细描述过漠北风光,古来诗人也曾写过,什么“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之类……可他想象不出来,他想亲眼看看。   而且,不止能看到漠国风光,还能看到母亲。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江怀说与他长得很像,那必定是个大美人儿,比成琏他娘美得不知哪儿去了!哼,放到一块儿比,都是抬举了那对母子!   不知母亲性情如何,会很温柔地叫他小名吗?会细心地为他拂去衣裳上的灰尘吗?会比兰姨娘对成琏那般更慈爱地对待他吗?一定会的吧?总之,一定比爹好多了!   成瑾越想越美,急忙在心中细细筹划出逃大事。   江怀说得没错,此次他出逃,他爹必会咬死不放,以此为由求皇上换立世子。但他不稀罕!以往他只是不想便宜了成琏这混账,如今他看开了。日后,他只要和母亲好好团圆生活,才不想回这破地方呢。   只是,他还有些钱财,祖母留了许多给他,还有他娘的嫁妆,这些他可不想便宜成琏!他要通通带走!就算带不走的,至少也托江怀去变卖成银票。   不过,突然清算财物,难免引人注目……   成瑾想来想去,想出一个绝佳理由:他可以拿上回的事儿做筏子,闹着出府自立,那些钱财就可顺理成章带走,而且他住在外头,日后逃跑更方便!   赶巧了,他今日和方孝承也闹翻了,不回侯府也自然……等等。   忽然想到方孝承,成瑾犹豫起来。   方孝承固然不是坏的,可如江怀所言,偏偏就怕这人古板,坚持将他母妃接回来。   就算不管他母妃,方孝承恐怕是绝不肯让他跟江怀走的。   想当初,他一哥们儿要随家人去苏州贺寿,叫他一块儿去玩,他开开心心地答应了,临了被方孝承拦住。方孝承说路途遥远,恐生动乱,不许他胡跑。他怎么据理力争都没用。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许多,甚至,有回他只是想和哥们儿去京郊的庄子过夜,方孝承也不许。   那,难道要瞒着方孝承吗……   哼!不瞒着又能怎样?方孝承瞒他的事儿也不少!   其实,与其说“瞒”,不如说是方孝承压根不和成瑾说。两人在一块时,可说的话不多。方孝承不拿军国大事说给成瑾听,一则成瑾十有八|九听不懂,二则,怕成瑾不经意泄密。成瑾倒是喜欢说,可他说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或风花雪月不上台面的东西,方孝承听是听着,过没过心就不知道了,反正少见他接话。   成瑾想到这里,又想起先前方孝承的冷淡,转瞬难过起来。   大半天都过去了,方孝承还没来求和……   其实他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了。以往也是这样,方孝承才不会哄他,吵就吵了,他自个儿吵,方孝承当没听见似的杵在那干别的,等他累了便装成无事发生过。   ……但是,也不好全怪方孝承。方孝承打小就是个闷葫芦,又不是针对自个儿。何况,有些时候,说不准真是自个儿太无理取闹了些,方孝承没舍得发火已是很不错了。若换了是别人,说不定方孝承直接拂袖走人呢。   成瑾这番想来,把自个儿哄好了许多,甚至还愧疚起来。   他知道外头人是怎么分别看待方孝承和自个儿的,虽然其中有些谬误,可归根结蒂,他与方孝承着实相差甚远。他知道自己的斤两,除了漂亮,确实没别的长处,性情还不够柔顺体贴……   方孝承又不像他,是想娶没人肯嫁;想嫁方孝承的恐怕十户里有九户,剩下一户是早就嫁了人生了娃,一时半会儿不便改嫁。   可这样的人物竟为了他至今不娶!旁人虽不知缘由,背地里闲话可没少说,方孝承浑不在意,只让他别胡思乱想……   方孝承嘴巴笨,但对他的一颗心着实真切呢,比那些嘴花花肠子也花花的家伙强过百倍!   成瑾捂着暖烘烘甜丝丝的心口想了又想,决定将寻母一事告诉方孝承——只告诉方孝承!方孝承嘴巴紧,绝不会泄露出去的。   否则,若他什么都不说、擅自离去,方孝承得多担心忧虑啊!说不定还牵连影响边疆要紧事呢!   以往他出远门是为了玩,如今是为了寻母,方孝承自个儿亦是个孝顺儿子,岂有不将心比心的道理?最多就是方孝承叫春桃和谷音跟他一起走,路上多俩照应的自己人,是好事儿啊,江怀知道了还要夸他思虑周到呢。   ……   皇帝午歇还未起身,方孝承便安静地等在殿外。   殿内,皇帝睡在重重帷帐后的龙榻上,眉头紧皱,正被梦魇所困。   梦中,他跪坐在勤政殿正中地上,将方孝承搂在怀中,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可无论他叫多少声、流多少泪,无论他如何撕心裂肺,已服下鸩酒的方孝承都醒不来了。   是他杀了方孝承。   可他是迫不得已才为之!是方孝承逼他这么做的!   ……都怪成瑾,一切都是成瑾的错。若非成瑾,方孝承绝不会与他割袍断义,不会逼他退位,他也就不会不得不鸩杀方孝承!   方孝承就这么死在了他的怀中,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从此再也不会有人与他心意那样相通,不会有人与他一同廊下读书,不会有人懂他的抱负,不会有人和得上他的曲子……什么都不会再有……   方孝承忽然听见殿内传来异样响动,他警惕看去,本想冲进去护驾,犹豫一下,止住了这冲动,只是皱着眉,等太监进去又出来,说皇上醒来了,洗漱更衣后便宣他觐见。   不多久,方孝承进去。皇帝屏退众人,怔怔地看着他。   方孝承见皇帝面色苍白,忙问候圣体躬安。   “……没什么,只是近来不知怎的,一睡下就发梦魇。”皇帝轻声道。   方孝承关切道:“想是皇上为社稷之事过于疲惫。”   皇帝摇了摇头,犹豫片刻,道:“孝承,你帮朕一件事。”   方孝承拱手垂眸,道:“臣万死不辞。”   皇帝微微苦笑,道:“那,你就上前来,从这些名录中为朕择定一后二妃六才人吧。”   方孝承一怔,抬眼与他对视。   皇帝尚在东宫时,已立太子妃与两位侧妃,只是太子妃与刘侧妃先后仙去,另一位张侧妃缠绵病榻、见不得人。如今,后宫空虚,朝野上下对此十分关注。   半晌,方孝承回过神来,垂首道:“臣不敢僭越。”   皇帝道:“是朕让你僭越。”   方孝承心中苦涩:“皇——”   皇帝打断他的话,忽然发怒:“朕一个都不想选,可不得不选,因此叫你来选。若你不选,那就不要选了!”   方孝承又是一怔,抬眼看皇帝今日异常的叛逆,却先见着他泛红的眼尾和怅然痴情的神态。   许久,皇帝长叹一道气,缓下声来,道:“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能任性的时候不多,还望你成全。”   方孝承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终于,他还是去到御案旁,拿起待选名录。其实论选并不难,左右是那些必须要拉拢的世家贵女。难的是,他要亲手为自己所爱之人定下这些。   皇帝听着方孝承强作镇定地一一择出名字并说明理由,心中想着那个“梦”。   ——其实,他不确定那是梦,还是预知未来。   梦里的他没有让方孝承替他选后妃,梦里的他与方孝承各自恪守身份、始终保持距离,他很久以后才知道方孝承拿成瑾那个草包做自己的替身。   他很不高兴,却无法指责方孝承。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二人不能厮守,他总不能自己夜宿后宫,却逼方孝承守身如玉。   好在,那个人是成瑾,一个和他相貌相似之人。他便清楚地知道,方孝承抱着成瑾时,心中思慕的仍旧是自己。这多少令他稍感慰藉。   但是后来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直到最终他不得不杀了方孝承。   ……   那必然是一场梦,也只能、只会是一场梦!他绝不会让梦魇重演。   待方孝承说完,皇帝道:“就按你说的吧。”他停了几息,又道,“你且不要回北疆,就留在京中,待立后大典完了再走。”   在那个“梦”里,他唯恐方孝承触景伤情,早早将人支回北疆。可方孝承给他的回报却是将成瑾带去了北疆!   这段他梦得模糊,只知方孝承与成瑾在北疆恩爱,日夜缠绵,感情大增。   既如此,那就不要走了。   殿内沉寂一阵,方孝承应下,正要告退,皇帝又开口了:“朕记得,秦将军有两嫡女。”   方孝承颔首:“是。”   他刚刚为皇帝择定的皇后正是镇西大将军秦将军的嫡长女。秦将军手握西疆三十万大军兵权,皇帝需要笼络对方,稳固帝位。   方孝承暗忖:此刻皇上忽然提起这个,难道是想将秦家二女都纳入后宫?   他正纳罕着,听见皇帝缓缓道:“听闻秦家二女感情甚笃,不逊朕与孝承你的情谊,不如就来个亲上加亲、双喜临门吧。”   方孝承怔了下,与皇帝四目相对。   皇帝眉眼间满是不能言之于口的忧伤,嘴角却强颜欢笑地微微勾起,轻声道:“朕与你此生做不成亲兄弟,便做一对连襟。将来太子与世子有相融血肉,胜似亲兄弟,咱们,越发是一家人了。”   方孝承未曾料想他会有此设想,本要反对,可过于震惊,一时愣在那,半晌才回过神来,婉拒道:“北疆未定——”   皇帝打断他的话,声音不似刚刚温和:“这里没有第三人,你无需说这场面话。要说安定,北疆此刻就很安定;若说不安定,谁也说不清哪天它就不安定了。你的那个理由不过是你不想娶妻的推搪之词,你真要在朕面前也拿那些来敷衍吗?”   皇帝说得很对,方孝承半晌无言。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缓语气,又温柔起来:“孝承,朕知道你的心意,可你我皆有不能推脱的责任。朕是一国之君,你是方家独子、定北大帅,咱们都得以后嗣为要。否则将来谁承你的爵且不说,朕知道你不是贪图权势富贵的人,可是,将来谁子承父志、辅佐太子、驻守北疆呢?朕最信任之人无外乎你,朕将来要将太子托付之人,也只会是你的儿子。你,明白朕的心意吗?”   “……”他明白,可……   皇帝见方孝承仍面露迟疑,便起身朝他走来,伸手要抱住他。   ——做这举动时,皇帝神色平静,心中却如战鼓擂动!他与方孝承从来发乎情止乎礼,前世今生,他只在方孝承死前抱住过对方那一回,只有那一回,还是在梦中,感受十分缥缈。   可这明明是不该的。是他先与方孝承心意相通,是他先与方孝承相慕十数年,统统都是他先!凭什么却是成瑾那个草包享受了一切成果?凭什么方孝承抱的、吻的、最终愿为之而死的是成瑾?成瑾凭什么?!   他要纠正这个天大的谬误……一定是天出了错!   他才是天子,普天之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方孝承和成瑾的命运。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朕为爱疯狂了,你呢?   成瑾:我在做旅游攻略[憧憬]   皇帝:? 第9章   方孝承察觉到皇帝意图,愣了下,随即心口猛跳,额头浸出了汗。二人虽不曾挑破窗户纸,可从来心意相通,不知对方今日为何忽然如此冲动……   手即将碰触到方孝承衣衫前,方孝承稍稍后退了一步。   皇帝停在那,垂眸望着两人足间地面。   方孝承亦低着眼,绝不敢在此刻抬眼对视,只好略稳一稳心情,强作镇定道:“蒙君重恩,臣百死不能一报。皇上立后立储关乎社稷安稳,臣却——”   “朕说了,”皇帝打断他的话,“今日此处,不必说那些虚言。”   方孝承沉默半晌,闭了闭眼,沉声道:“既如此,臣便坦言。臣已有心慕却不能厮守之人,因而无意成亲。”   殿内无声。   皇帝缓缓抬眼注视着他,判断他话中所指。此刻这人大约还未变心。只是,日后……   “……若朕一定要你娶呢?”皇帝问。   方孝承再度后退,然后掀摆跪下,垂首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忽然迟疑起来:方孝承如此坚决拒婚,是真为了尚心存自己,还是因为成瑾?方孝承此刻当真还未变心吗?   他想起幼时偷听母后与嬷嬷闲话,说父皇曾与母后恩爱情浓,可后来花迷人眼,从此,父皇只敬重母后,爱宠全分给了后来人。古人曾言,‘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大约便蕴含此意。   方孝承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抬眼一看,顿时大惊:“皇上?!”   皇帝面白如纸,冷汗如豆,扶着御案的手指用力至泛白,望着他的眼中满是脆弱痛苦。   方孝承回过神来,忙要叫太医,却被皇帝阻止:“别叫人,朕无妨,别吓着人了……等会儿就该王御医来请平安脉了,不动声色地让他瞧瞧就是。你先起来。”   方孝承犹豫一下,起了身。   皇帝端起桌上茶盏,看了下:“没了。朕好似瞧见你刚刚没喝茶,拿来给朕,暂且定定神。”   方孝承没动:“此举不合礼数,茶也冷了,臣去叫顾公公——”   “朕此刻憔悴,别叫人看到了,否则都要晓得了。左右你又没喝,朕也只是漱漱口。”停了下,他笑了笑,怀念道,“在东宫时,朕与你分食共寝还少了么?”   方孝承道:“当时臣年少无知,如今再不敢犯。”   皇帝怅然苦笑:“那朕可真正做了孤家寡人……将茶端来。若你不端来,朕就自己过去。”   方孝承只好将茶奉到他面前。   皇帝却没接,而是在方孝承走近后忽的扑入他怀中,双臂用力地抱住他的腰背,惊得方孝承差点儿动手砸碎茶盏!好在他反应快,茶盏只略晃了下,茶水都没溢出。   方孝承大气都不敢出,浑身僵硬,似个木头桩子。半晌,他哑声道:“皇——”   “朕无数次想,若不坐这皇位,只与你长相厮守……”皇帝轻声喃喃。   听了这话,方孝承两眼发直,一时间竟分辨不清虚实,只听得皇帝痴痴缠绵地述说过往、心事。   渐渐,他的身体松了下来,心头涌上许多深情温柔,悄悄将茶盏换了只手,轻轻放到桌上,正要回应对方心意,忽然,人声似断了弦戛然而止。   方孝承怔了怔,低头见皇帝出神地盯着自己脖颈——刚刚那下拉扯,方孝承的衣领松散,露出颈根处几点红痕。   他猛地清醒,扯开皇帝,后退了两步,强作镇定地拉好衣领:“臣殿前失仪,臣有罪。”   皇帝过了许久才开口:“花街柳巷还是不去为好,若……若实在忍不住,正经收几个良家到府里,多少干净。”   方孝承大窘,却又不得不庆幸对方是如此误会,而非知道了成瑾之事。   皇帝如何真以为方孝承是去了花街柳巷,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都是成瑾……都是成瑾!他宁可方孝承是去了烟街柳巷!   可他不能点破,他只能暗暗咬着牙,面上道:“一会儿朕叫人挑个秀丽懂事的宦奴送你府上去,对外会另有说法。”   “……这、这倒不必!”方孝承急忙拒绝,“皇上误会了,是蚊子叮咬。”   皇帝强颜欢笑道:“那便叫他好生在侯府里为你驱捕蚊虫吧。”   方孝承还要拒绝,皇帝摆摆手,长叹一声气:“朕累了,你且回去吧。”   方孝承欲言又止,想来想去,索性趁着皇帝忘了给自己赐婚秦家女的事儿,先且退下。两边怎么比,府里多个宦奴都比多门亲事好处理。   ……   心情大好的成瑾忘了先前与方孝承的吵架,他开开心心地回去侯府,还特地去厨房里指挥弄桌好菜,等方孝承回来,他俩先吃顿好的,趁着气氛欢快,他再宣布那个大大大大大喜讯!   可成瑾倒先等来了宫里送来的一个宦奴,说是饱读兵书,有报效边疆的志气,让方孝承带在身边栽培栽培。   方孝承出宫之后先去兵部沟通些公务,待到傍晚才回府,也才知晓御赐宦奴已在下午进了侯府的事。   “……”怎的这么快?!   方朴眼看着方孝承的脚步越走越迟缓,直到彻底停住。他便也停下,静静等待。   片刻,方孝承终于抬脚迈过大门门槛,但没走两步又停下来,问管家:“世子回来了吗?”   管家答:“世子傍晚前就回来了。”   “……世子见过妙恩了?”方孝承问。   管家道:“见过了,人送来时,世子刚巧撞见。”   “世子此刻何在?”方孝承问。   管家道:“与妙恩公公在后院里玩儿呢。早点时候,瑞王府二公子登门,想接世子回家。世子不愿意,与妙恩公公一同……唔,一同骂走了二公子。”   ……   成琏立在王府与侯府薄薄那堵墙下,听对面传来的阵阵浪笑,几乎咬碎一口牙!成瑾这个给脸不要的蠢货!!还有那个叫什么妙恩的阉人,光看那张妖妖艳艳的脸和身段举止就知道绝非省油的灯,天知道送过来干什么的……等等。   他细细一思忖,皱起了眉头。   虽都说皇帝和方孝承情谊深厚,可自古以来天子对拥兵自重的将臣哪有真正信任可言?难不成这宦奴妙恩是皇帝安插在方孝承身边的眼线?而方孝承为表忠心便答应了。这倒说得通。   也就是说,皇帝已经防备方孝承了……呵呵,方孝承你羞辱我时,定想不到自己竟有今天吧?!   成琏正冷笑,忽然听得隔墙传来成瑾这蠢货欢呼“抓住你了抓住你了”,笑容顿时僵住,又化为阴郁。   ……   成瑾手脚并用地缠抱住面前的人,一面扯下蒙眼汗巾,愣了下,扭头看跪在地上的妙恩。   方孝承瞥向妙恩,轻轻拉开成瑾,正要说话,成瑾先介绍道:“他叫妙恩,是宫里送来的,说做你徒弟呢,日后随你回北疆打仗。”   “嗯。”方孝承不动声色地打量妙恩。这宦奴大约十六七的模样,与成瑾差不多的身量。   妙恩规规矩矩地向方孝承磕头问好。   方孝承应了一声,装傻道:“既是如此,我定会谨遵圣谕,好生操练你,叫你来日为大荣尽忠守边,也是成就你的一番功业。”   妙恩忙又磕了个头,连声谢恩。   方孝承见他乖顺,暗自松了口气:“让管家安顿你先歇息一夜,明日起,你便早晚起居操练都随方朴一起,或许辛苦,若你承受不住,可对方朴直言。”   妙恩与管家齐声应道:“是。”   方孝承放下心来,看向成瑾:“世子用饭了吗?”   成瑾却没理他,只顾着过去拉住妙恩的手,对侯府管家道:“就让妙恩住我院子吧!”   管家没敢应下,转头看方孝承的意思。   成瑾跟着看过来,笑着解释:“我一看妙恩就特别喜欢,可像我亲弟弟呢!你就让他跟我住,他闲时能陪我玩!”   像成瑾的亲弟弟,至少对成瑾而言绝不算件好事。方孝承飞快地拒绝:“他没空。”   “你怎么知道他没空?我看方朴也没一天到晚都操练啊。等方朴跟你出去办事儿,妙恩就有空啦。”成瑾道。   因为我决定他能不能有空,而现在我决定他不会有空。方孝承淡淡道:“方朴不在时,自会有别人教导他。是圣谕令我好生栽培他,你不得胡闹。”   顿感丢面儿的成瑾立刻将小脸一垮,转身气冲冲跑了。   这人常任性寻事,方孝承没在意,只吩咐管家摆好饭再去请世子用晚膳。   管家却道:“世子已用过了。”   方孝承一怔。平日成瑾总会等他回来一起用的。   管家道:“世子说妙恩公公身量薄,还在长个子的年纪,饿不得,就强拉着妙恩公公先用了饭。”   “……”   方孝承再度看向妙恩,上下打量一番,收回目光,沉默着朝花厅去了。   方孝承用完膳,漱洗过后,便且回了自个儿卧房,待更晚些再去成瑾屋里。   却不料,妙恩忽然求见。   方孝承研读兵书正入神,随口应了声。等人站到面前,他才反应过来,抬眼一看,沉默片刻,斟酌道:“明日便要参与操练,你早歇去吧,若有事,问方朴。”   妙恩披散长发,只穿了宽松中衣,跪到他面前,如猫般柔顺地趴在他膝头,细声细气道:“圣上让奴婢服侍侯爷。”   方孝承忍耐道:“本侯暂且不需你服侍。”   妙恩仰着脸看他:“奴婢是清白身,未服侍过别人。”   “本侯不好男色。”方孝承只好如此道。   妙恩却红了红脸,低声道:“奴婢不是男儿。”   “……”   方孝承皱了皱眉,索性起身,打算去别处避避。却不料,妙恩从身后抱住他,口口声声念些胡话,求他收了自个儿。   碍于皇帝的面子,方孝承不好动怒,只能闷头掰妙恩的手。可这妙恩看着柔柔弱弱,不知怎么,比蛇还难缠,方孝承刚掰完这只,那只又来了。   方孝承正头大,忽然一声踢门巨响,他与妙恩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你们在做什么?!”成瑾震惊且愤怒地质问。   这下子,妙恩终于松手了,火速跪倒在地,埋着头不说话。   方孝承怕成瑾把事闹大,忙让妙恩下去。   但成瑾不答应:“走什么走?把话说清楚!”   “你先让他下去,我和你说。”方孝承道。   成瑾嚷嚷:“偏听则暗,兼听才明!”   方孝承忙道:“你小声点。”   成瑾声音更大了:“我为什么要小声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大半夜的穿成这样抱到一块——他还熏了香!这你就不嫌弃了?!”   以往我也没嫌弃你熏香,只是提过两句罢了……方孝承只道:“妙恩,你先下去。”   妙恩匆匆起身朝外走,却被成瑾拦住门口:“把话说清楚,是和奸还是谁勾引谁?”   方孝承一个头两个大:“别胡说……”   成瑾打断他的话:“我就问你一句,是和奸还是勾引?!你若不答,我就进宫跟皇上说去!”   妙恩登时又跪了:“是奴婢仰慕侯爷已久,趁此良机,前来引诱,万望世子不要动怒。”   成瑾大怒:“本世子现在就很动怒!我见你可怜可亲,刚认你做兄弟,你扭头就来引诱我——我另外的兄弟?!方孝承,你马上叫人把他绑到柴房去!”   妙恩是皇帝亲自吩咐送来的,亦不过是奉旨行事。何况,如今皇帝起了赐婚的念头,方孝承生怕自个儿没处置好妙恩,回头干脆得门与秦将军府的亲事,他便不肯叫人绑住妙恩,只让妙恩出去。   成瑾见他竟如此维护妙恩,火冒三丈,怀疑他们是和奸,非要当场处置。   方孝承不得不架住他,一面催促妙恩快走。   眼看妙恩灰溜溜出去了,成瑾挣扎间两只脚都离了地,在空中使劲儿蹬:“你松开我!方孝承!你混账!”   方孝承见妙恩走了才松手,然后抢先将门关上,情急中,将人往肩上一捎,直接扛去了床上。   成瑾刚落到被褥上,跟钉子扎他似的弹起来,又要往外冲。方孝承忙将他摁回去制住,使劲儿地嘬了他嘴好一阵,叫他别说动弹了,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如此吻了好一阵,方孝承情动起来,正欲行动,忽见成瑾流泪,顿时慌了,急忙松手将人拉起抱在怀中:“抱歉,弄疼你哪了?”   成瑾娇气,往日常有哭着踹着骂方孝承是莽夫粗汉的时候。   今日,成瑾却只抹去泪哽咽道:“你也欺负我。”   方孝承忙再道歉,又问他哪里疼。   成瑾含泪悲伤道:“心里!”   “……”   *   作者有话要说:   华临:还真有这种收不了场就指望一顿猛亲来蒙混过关的人啊啧啧啧啧啧(指指点点) 第10章   为解决眼下困境,方孝承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不是我要护妙恩,实在是他身份特殊。皇上今日刚送他来,我立刻就罚,实在不妥。”   成瑾吸吸鼻子,气愤道:“那是他自个儿造的!谁叫他竟心术不正做那坏事!到时候和皇上说清楚就行了,皇上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有些话,我一直没和你说。”方孝承缓缓道,“我如今手握重兵,皇上他或许对我有些防备。今日他送妙恩来,有几分监视的意思。若我说妙恩引诱我,恐怕看起来像我寻由抗旨,致使皇上越发猜疑。你能明白吗?”   成瑾怔了怔:“你想多了吧?皇上和你是一块儿长大的,你还救过他的命,他怎么可能猜疑你?”   方孝承凝重道:“圣心难测。”   如此说了一通,成瑾渐渐相信,改而担忧起方孝承的前程:“那以后怎么办?他会不会杀了你啊?就像那谁……唔,一时想不起来,总之史书上总有这么死的。”   “这倒不至于。”方孝承看他如此,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地吻吻他额头,“我低调忍让些,皇上自会知晓我无二心,到那时就没事了。”   “那就好。”成瑾放心了,转瞬又不放心地问,“万一那个妙恩又这样,怎么办?”   方孝承道:“我自有办法,叫方朴好生操练他,待他忙累,便没别的心思了。”   成瑾“哦”一声,靠在他怀中不说话了。   今日诸多事情令方孝承心虚,他便越发温柔耐心,问:“你忽然来寻我,可是有事?”   成瑾犹豫了下,转了转眼珠子,道:“没、没事啊,就、就过来看看。”   方孝承看出他也心虚,虽不解却没追问,只道:“若有事,你就说。”   成瑾本想和他说江怀那事儿,可这么一闹,不知怎的,莫名不想说了,至少今天不想说。   两人各怀心事地搂抱了会儿,敲更声传来,方孝承先回过神:“时候不早,今夜就在这屋里歇吧。”   成瑾已有了倦意,打个呵欠:“我还没洗脚呢。”   方孝承捏着他的手道:“你回去也还是要洗。”   “说得也是,”成瑾懒懒地说,“那你帮我洗。”   “……”   半晌没听到回应,成瑾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帘:“不乐意啊?”   方孝承还没说话,成瑾哼道:“那我明儿醒了就去捆住妙恩打一顿,让皇上猜疑你,杀了你。”   方孝承被他逗笑:“你不会如此做。”   成瑾看他一阵,垂眸,轻声道:“那可说不准……别人哄我欺负我也就罢了,只有你若也欺负我,我会特别特别难受,难受得心都要裂开来。”   方孝承一怔。   成瑾攀上他的肩,将脸埋在他脖颈间,喃喃:“你别当我傻,我是知道的,你拿我当了玩意儿,我吃了亏的。你若再不对我好些,人都做不成。”   “……只是洗个脚,不至于说到此处。”方孝承道。   成瑾见他软的不吃,登时将脸一翻,推他一把:“那还不去倒水?哄我的时候什么香的臭的都美滋滋,这时候洗个脚就委屈你了?”   方孝承怕他闹起来没完没了,能拉扯出一百件旧账,只好去叫人送了热水脚盆来,好生伺候这位世子大人洗脚。左右没第三个人知道,也就罢了。   只是世子骄纵,光洗不够,还要按按。   方孝承只当自个儿此刻是猪油蒙了心,洗都洗了,按按也不算什么事儿了。可成瑾还不肯饶过他,憋着坏踹他一身水,边还吃吃直笑,说也给他按按。   洗完这个脚,满地都是水,方孝承不好叫人进来收拾,只得认命地自个儿弄。   等他弄完,回头一看,成瑾已自顾自地裹着被子、朝向床里睡了。   方孝承熄烛上床,试图分点被子,却扯不动。他略用些力,终于分到一角,可随即成瑾便翻身踹他,然后把被子抢回去再度裹紧,一个角也不给。   “又怎么了?”方孝承问。   成瑾冷冷道:“我是臭的,不配和北安侯一个被窝!”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方孝承郁闷道:“我何时这么说过?”   “自己想!”成瑾道。   方孝承觉得自己不用想,他既不傻,也没吃熊心豹子胆,绝不可能说这话。   他翻身下床,打算再拿床被子来。可脚刚踩到鞋面,成瑾便嚷道:“你若走了,再别碰我!”   方孝承犹豫几息,将脚收回床上,认真地想了又想,终于想出来了,“因你说那句话时我没反驳,你便觉得我默认你有臭的时候了?”   成瑾哼了一声。   方孝承哭笑不得,本想说这人两句,叫他别再如此幼稚,可话到嘴边却莫名成了别的:“我错了,世子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   成瑾哼哼唧唧地骂他油嘴滑舌,不知跟谁学的,切不可再跟那人来往了。   方孝承连着被子搂住成瑾,咬耳道:“没人教,只有阿瑾爱闹,我只好学着哄你。”   成瑾又哼唧起来:“谁要你哄?你若真心对我好,我吃饱了撑的闹你?”   方孝承问:“我还对你不好?”停了下,道,“哪里不好,你就说,我就改。”   如此一来,成瑾那颗悲伤的心终于复暖,转过身来羞他:“你只有对着我是这没脸没皮的样子,我就算说出去都没人信,哼。”想了想,紧张地叮咛威胁,“不许对别人也这样!否则我剐了你的皮!”   方孝承笑了笑,凑过去吻他。这回,成瑾做样子地小小挣扎了两下便从了,又是一夜春宵。   隔日,天还没亮,方孝承便起身去上朝了。成瑾翻着肚皮睡到日上三竿,用完早膳,左思右想了一番,递牌子入宫,直奔皇帝而去。   皇帝正在看奏折,让人上些糕点茶水给成瑾,再没理他。   过了会儿,皇帝察觉不对,稍稍抬眼,与蹲着身子扒在桌案上瞅自个儿的成瑾对视:“……”   实在是不想看到这张与自己相似、却显得格外愚蠢的脸,看到就气。皇帝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便去陪太后说话赏花,朕忙。”   “可我今儿是特意来找你的。”成瑾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先扮扮乖,“你忙你的,我等着就是。”   皇帝本不欲理他,可翻过几份奏章,余光中那人一直将头搁桌上,眼睛直勾勾盯着自个儿,既瘆人,又叫人烦躁。   “……什么事?”皇帝搁下笔,忍无可忍地问。   成瑾道:“没事儿,你先忙。”   “你这么看着朕,朕怎么忙别的?”皇帝皱眉问。   成瑾吃吃笑他:“这么大人了,还怕羞呢?”   “……”皇帝忍住叫人把这蠢货架出午门的冲动,沉声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成瑾见他忙得印堂发黑,便不逗他了,道:“我是要说,就那个妙恩,他不正经,你换个正经人去做眼线吧。”   皇帝默了默,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他料到成瑾会为了妙恩的事儿闹腾,可没想到成瑾居然如此直接地闹腾到他面前来,可真是理直气壮啊。   半晌,皇帝问:“谁说妙恩是眼线?”   成瑾及时吞回“方”字,梗着脖子道:“我、我自己看出来的。方孝承拿着兵权,你防备他,就弄个人去监视他。”   皇帝斥道:“胡说八道。”   “唉,你别总觉得我不懂这些,我懂的!懂的!”成瑾一副亲近模样,探着脖子靠近皇帝,上身都快爬桌上了,“所以我也不跟你说别的,只说那妙恩,他就不是个能办好事儿的人,你快换了他,别误了社稷大事!”   皇帝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既是社稷大事,你就不要干涉。朕有许多事忙,你去见太后吧。”   成瑾死皮赖脸着不肯走,非让皇帝换了妙恩。可皇帝本意就是让妙恩去给成瑾添堵的,才不肯换。   事情不如料想中顺利,成瑾便急了:“实话跟你说吧,他勾引方孝承!我亲眼看见的!大半夜的他跑方孝承房里赖着不走,不要脸!”   皇帝忍无可忍,反问:“大半夜跑方孝承房里就是不要脸?你若不是大半夜的跑方孝承房里,你怎么亲眼看见?你也不要脸?”   成瑾顿时噎住,看着皇帝越发难看的脸色,气焰小了下去,讪讪地低着头,用手指戳戳奏章。   皇帝嫌弃地挪走奏章。   成瑾戳了个空,悻悻然看皇帝,硬着头皮道:“我、我跟他自然不一样,我和方孝承是总角之交,半夜找找,没什么啊……我们还一起睡呢!你不也跟方孝承睡过?我也跟他睡过,咱们仨还一起睡过,关妙恩什么事儿?你跟、跟顾公公睡过吗?”   “……”皇帝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此事不要再提,若方孝承不愿意,让他自己来向朕说明,轮不到你这总角之交代劳。”   “你是君他是臣,他怎么好说?”成瑾问。   皇帝沉声问:“难道朕在你面前就不是君,你在朕面前就不是臣?”   成瑾不假思索道:“这事儿得各论各的。你是我亲表弟,我是你嫡堂兄啊。”   晦气!皇帝再度深呼吸。   ……   因内阁官员求见,成瑾被赶出了勤政殿,他只好改道去太后宫中告状。   可太后说后宫不干政,她管不了这事儿。任由成瑾如何撒娇打滚,太后都不改口,最后还被他嚷得头疼起来。成瑾这才闭了嘴,悻悻然地夹着尾巴出宫回府。   ……   “侯爷这边请。”   方孝承随着满面和气的吏部侍郎穿过长廊,来到一座精巧狗居前。   大狗原本懒懒躺着哺乳幼崽,见着主人来了,忙起身摇尾。一窝狗崽儿刚满月,毛已长全,胖乎乎的,不怕生,扭扭歪歪地走过来看看嗅嗅。   吏部侍郎捋了捋胡须,笑着道:“这一窝不多,但个个儿好看强壮,不少同僚想要,下官都没舍得。可侯爷不同旁人,今日开口,下官受宠若惊。侯爷看看,喜欢哪只,便拿哪只。这狗混过狼血,养在我家是废了,若得侯爷□□,说不定将来还能带去北疆出力呢,哈哈哈哈。”   方孝承忙客气道:“是我叨扰了。”   “侯爷不必客气,请挑吧。”吏部侍郎道。   说来也是奇妙,今日下朝后,他忽然被北安侯叫住,说听闻他家狗漂亮、刚下了一窝崽,想讨要一只。   若换了别人,他多少舍不得,可既然是北安侯,就没有不肯的道理了,当下与人约好傍晚来取。   方孝承仔细地将狗崽一只只看过去,问:“不知哪只最黏人?”   吏部侍郎还沉浸在出自他家的狗儿未来披甲随北安侯上阵咬敌、他也跟着沾光的美梦中,闻言愣了下:“什么?”   ……   方孝承得了侍郎家最黏人、也是最漂亮的狗崽儿,好容易应付完饭,便急忙揣着回府找成瑾献宝。   可不料,成瑾看了愣了愣,竟没嚷着急着将狗崽抢过去抱,只问:“哪儿来的?”   方孝承柔声道:“吏部侍郎家新下的,我看和狼王有些像,便问他要了一只,给你养。”   成瑾皱起眉头,越发生气:“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你少自作主张,你爱养,自个儿养去!养多少都跟我没关系!养人养狗养个大乌龟都跟我没关系!”   方孝承不解:“我清晨走时还好好的,谁又惹你了?”   “不要你管!”成瑾双手把他推到门外,砰的关了门,上了闩。   方孝承对着门板沉默半晌,转头看静立在廊下的春桃和谷音:“世子怎么了?”   春桃道:“禀侯爷,为妙恩公公之事,世子白日进了一趟宫,回来便气不顺。”   方孝承莫名想问她:既如此,为何本侯刚刚进门前你不提醒?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反派不助攻,剧组花钱请他们干啥呢(x   ps:这几天这篇会改个新名字哈~截至存这章稿前还没确定下来orz 第11章   方孝承揣着狗崽在门口静立了片刻,转头看院中树叶卷黄。   入秋了,怪不得忽感风凉。   他想了想,将狗崽递给春桃。   成瑾偷偷地扒着窗缝,见方孝承要走,气得一把掀开纸窗,嚷道:“你走了就再别找我!”   方孝承回头看他:“那你要如何?”   “我不要看见妙恩!”成瑾急得又拍窗框又跺脚,“反正我就不要看见他!我讨厌他!”   “我已让他不许再来后院,白日他在校场,你看不见他。”方孝承道。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是让他彻彻底底滚出北安侯府!”成瑾叫道。   方孝承微微皱眉,没再理他,转身走了。昨日已经那样向成瑾解释过了,他却仍旧如此,实在幼稚。   “方孝承!方孝承!”   方孝承不管成瑾如何恼羞成怒地叫自己,都打定主意不一味地纵他,哪怕听见屋里传来成瑾砸东西的响声也没停留半步。   一柱香后,方孝承悄然地从房顶上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瓦片,查看屋内情况——春桃说这回她去敲门都不管用,世子仿佛是气极了。   可方孝承不明白为何成瑾反应如此之大。   屋内一片狼藉,别说摆设碎了一地,就连桌子椅子都被成瑾掀翻了,便是遭山贼入室劫掠恐怕都不到这地步。而成瑾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哭得正忘我。   “……”   真至于如此?   方孝承不理解。   成瑾肝肠寸断、两眼发黑,直觉得人生无望了:“呜呜呜呜……”   方孝承是个混账呜呜呜,都是混账呜呜呜,都欺负他呜呜呜。只有狼王不欺负他,但是狼王没了呜呜呜……狼王!!!若是狼王在这儿,才不会扔下他走了!每回他哭了,狼王都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有次还将自个儿的布偶叼来往他怀中塞……呜……   “……”   虽然不能理解,但见人哭得小脸通红、气都喘不过来,多少心疼。方孝承犹豫一下,正要下去敲门——成瑾骄纵惯了,他就当是让让这人,不算什么要紧的绝不能做的事。若对着闹,倒是自个儿跟着幼稚了。   可就在此刻,成瑾抹着眼泪站起身了。   方孝承一时没动,继续观察。   成瑾抽噎着朝门口过去,不料被横在地上的椅子跘了一脚,虽及时扶地,却又不慎被地上的碎瓷片划伤了手掌。他沉默了两息,就势坐在地上,闭着眼仰着头又嚎啕起来,嚎到激动处,腿还蹬一蹬。   方孝承:“……”   春桃和谷音眼睁睁地看着侯爷从屋顶下来,再眼睁睁地看着侯爷拔下发簪探入门缝挑开门闩,斟酌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转身出了这院子,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成瑾正痛心疾首,忽然被方孝承从地上抱了起来,送去床上:“别动,我看看。”   成瑾却将手抽回来,哭着道:“不要你假好心!我不跟你好了,我这就走!”   他刚刚不止在哭,其实还在思考!他思来想去,觉得京城果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那他就走!他现在就要去找江怀,今天就出发去漠北!根本就不会有人拦着他!没人会担心他!都嫌他烦,他早日滚蛋,大家都欢喜!   地上满是碎片,方孝承生怕成瑾踩到,忙抱住他不让下床。可成瑾手掌伤口又流着血,方孝承没法子,便索性捏过来含住那处伤口。   成瑾没挣扎成,发着抖问:“你不走了吗?又来做什么?”   方孝承等他伤口不再流血才松开,放缓了声音道:“我刚让方朴领妙恩去京郊驻防营里,再不让他来侯府了。”   成瑾怔了怔:“那、那皇上会不会生气啊?他会不会怀疑你有二心啊?”   “……你既知道其中利害,还和我闹什么?”方孝承郁闷地问。   成瑾沉默起来,低头半晌,又挣扎:“你还是让他回来吧,我走!”   方孝承忙拉住他:“你究竟是怎么了?”   成瑾不说话,只哭。   方孝承脑门嗡嗡的,实在要疯。毫不夸张,他便是当年独自深入敌城身负重伤几度要被逮捕时都没此刻惊险。   许久,成瑾哭累了,终于说话了:“口干……”   方孝承正要叫人送茶进来,成瑾拦住他,看了眼地面,大约怕丢人。   “……”   方孝承认命地起身自己去外头拿。拿来了还要先给成瑾晾凉,否则要被质问是不是故意要烫死他。供个祖宗也不外如是。   成瑾见他做小伏低,心里好受些,小口地喝茶,还剩个底时刻意留着,将茶盏推过去:“给你喝。”   “我不渴。”   然后方孝承就眼看着刚刚好起来的脸色又变了,就是八月的天都没变得这么快的。   方孝承只好接过茶盏喝。   但已经晚了,成瑾恨恨道:“嫌弃我就别喝,谁逼你了?”   “……”   方孝承只好连茶叶都吃了,聊表心意。   还是晚了,成瑾含泪道:“你都渴成这样了,刚刚还不肯喝,你既这么嫌我,是个带种的就别眼巴巴缠着我做那些事儿啊!”   “……???”   方孝承恨自己不能立刻回去北疆,就不必面对这一切了。   屋内一时沉寂,方孝承行军布阵都没如此绞尽脑汁,就为了寻个法子安抚成瑾。   他还没寻到,成瑾忽然靠到他怀中。   方孝承刹那间大受感动,心头大石落了地。他暗暗松了口气,轻轻抚摸成瑾的脑袋。往往如此一来,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半晌,成瑾闷声道:“这是我的地盘,不让我讨厌的人待……”   方孝承生怕怠慢了这小祖宗,别的都顾不得了,急忙应和:“再不会了。”   成瑾喃喃重复:“是我的地盘……”   “是。”方孝承道。   “……是我的地盘。”成瑾又说了一遍。   方孝承继续应他。   只要成瑾不闹,就算要将北安侯府的门匾改成世子府,方孝承都不敢不答应。   成瑾累了,蜷在方孝承的怀中昏昏沉沉,但在方孝承要放他躺下时,忽然来了些精神,搂住方孝承的脖子,亲了他一下,脸蹭着脸,仍是护卫着领地:“这是我的地方,不许让讨厌的人来……”   方孝承耐心地再一次承诺:“绝不再有。再有的话,我让你打。”   “谁要打你……”成瑾眼皮子打架,声儿越来越轻,“再有下回……我就走……让你们住去……我走……都欺负我……要是你也欺负我……我再没留恋……”   说着说着,人就睡着了。   方孝承给他脱了靴,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沿静静看他睡着的乖巧憨态,一时间竟有种如获新生之感……   过了会儿,方孝承才想起别的,比如:这么直接地将妙恩扔出去了,怎么向皇帝那边交代……   一下子又头大起来。   ……   皇帝神色冷漠又怔怔,将笔蘸满了墨,可迟迟没有下笔,看着墨汁落到雪白的纸面,仿佛心中某块净地也落上了一块黑点,这块地方就污脏了。   就在刚刚,方孝承来了,说实在对妙恩无意,将人送走了。   那他怎么就不将成瑾送走呢?是因为他对成瑾是有意的吗?呵呵。想必是了。他对成瑾那可不止是有意,那是有情有义。都能为了成瑾造反呢,送走区区一个妙恩又算得了什么。   “……”   忽的皇帝面色扭曲,将手中毫笔狠狠朝地上砸去,墨汁四处飞溅。   ——贱人!都是贱人!成瑾这个贱人!若不是他一直帮着护着,成瑾这个蠢货早就当不成世子了!成瑾却是这样回报他的!   ……   三日后,泰昌茶馆的三楼雅间,吏部侍郎殷勤地给主位处相貌阴柔的男子斟茶。男子忙笑着去接:“不敢不敢,折煞咱家了。”   “顾公公此言才是折煞下官。”侍郎陪着笑道。   那阴柔男子正是皇上的近侍心腹顾公公。他喝了口茶,缓缓道:“大人不是外人,咱家就开门见山,不耽误时候。小姐花容月貌、知书达礼,难得还生了副菩萨心肠,爱施粥赠药,太后常常夸赞。此次选妃,竟恰逢小姐身子不好,太后惋惜了好一阵。”   侍郎面上笑着,心中极为紧张。   ——他闺女的病是为了躲选妃装的!   他家男丁旺,只有这一个闺女,还是老来得的,又生得漂亮,心地好,满家子没有不爱的,哪儿舍得送进宫里去啊。那是个大富大贵的地方,却绝不是女子能安生一世之所。他的闺女他知道,若真遇到后宫争斗,她最多活半个月!   因此当初要选妃,他全家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硬着头皮做了假。   如今这顾公公特意找他来,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顾公公笑着看他一阵,才继续道:“太后如今没明说,可咱家瞧她的意思,还是想要这儿媳的。”   侍郎不知自个儿该不该松口气。虽然欺君的事儿没暴露,但太后这边不依不饶的可怎么办啊,总不能让闺女一直装病吧?   顾公公忽然压低声音,正色道:“咱家一直记着当初老夫人的一饭之恩,此刻便不怕死罪,和大人说句交心之言——小姐过于良善,最好不要入宫。大人家中人丁兴旺,其实不必指望旁些个。”   这可太峰回路转了,侍郎惊疑不定道:“公公究竟是何意?下官愚钝,还请公公明言。”   顾公公明言:“咱家是特意提醒大人,最好赶在太后开口前,将小姐的亲事定下来。”   侍郎思忖片刻,起身郑重地向他行礼:“下官多谢公公提点。”   顾公公又笑了笑,拉他坐回去:“何必行此大礼,先将事儿说好。”   侍郎道:“下官一会儿就去和女眷说这事儿,尽快选了人……”   “大人这就错了。”顾公公却摇头如此说。   侍郎一怔:“何出此言?”   顾公公叹气道:“太后对小姐的喜爱之情,恐怕京中达官贵人的女眷都知道,又有谁敢和太后抢人呢?”   “……”   闺女太好竟还成了错吗?!侍郎悲愤。总不能让他将闺女远嫁吧?!这比嫁去宫中并不好很多啊!   顾公公为他指明方向:“唯有一人能破此局。”   侍郎忙问:“谁?”   顾公公道:“方侯爷少年英杰,英俊非凡,性情沉稳,前途无量,深得皇上倚重、太后看重。近来,皇上与太后常常担忧侯爷婚事,几度想将秦家二姑娘指给侯爷,但毕竟都是拥兵的重臣……皇上与太后不得不做这层考量。若是大人能与侯爷结亲,真可谓是诸难并解了。”   侍郎眼前一亮,可想了想,叹道:“侯爷自然好,可就怕下官家高攀不上。侯爷这岁数迟迟没议亲,怕是眼光太高。”   顾公公道:“倒不是这个缘由。侯爷乃忠义之人,他常在北疆,不愿耽误姑娘家罢了。”   侍郎越盘算越美,忙问:“那、那下官就腆着脸请公公好人做到底,出个主意,怎么让小女与侯爷能结上这门亲事。”   顾公公沉吟半晌,道:“办法倒有,只是……要看大人有无壮士断腕的决心了。”   侍郎听得心头猛跳:“这话怎么说?”   顾公公道:“若小姐落水,得侯爷所救,为了小姐的清白,他必要娶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惊呼这什么破梗   本章最大赢家春桃,她有狗了,作者都没有(作者嫉妒疯了) 第12章   方孝承想回北疆了,现在就回。   可惜他不能。   “前日之事,是本侯鲁莽了,本侯向大人与小姐赔罪。”他停了下,接着道,“可议亲之事,还请大人再勿提起,本侯绝不答应。”   吏部侍郎急道:“可——”   “大人,”方孝承打断他的话,“当时敬顺伯府后园池旁人少树密,小姐落水时,附近只有小姐的贴身丫鬟与小姐的亲兄长,再就是本侯。想来此事我们三人都不会往外宣说,绝不会有损小姐清白。”   方孝承这些年常在北疆,那边民风彪悍,不像京城男女大防严重,因而当时见有人落水、面前两人都说不会水,他就没多想,直接跳下去救了。谁料,被他救上来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吏部侍郎回头就找他来议亲事了。早知道他就——唉,就算早知道,也不能放任那女子溺水。   只是,方孝承细思此事,总觉得不对劲。他与侍郎的小儿子只是几面之缘,侍郎小儿是位文弱书生,可那日这人忽然拿着一份兵书感悟向他请教,两人这才离席去到了池旁。事后来看,就很像故意引他过去。   方孝承心中有所思量,端起茶盏,许久沉默。   吏部侍郎见他这样,心中着急,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悔没依顾公公的计划引多些人去看。   究竟还是心疼女儿,怕此事外扬;而且心中存了侥幸与信任,相信凭北安侯向来的忠义名声,不会赖账。再者说,他家女儿是太后认证过的好名声,就算家世上高攀了北安侯,可论个人资质绝对般配!北安侯就算如今不喜欢,娶一娶总不吃亏啊!日子这么长,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   ——但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北安侯他居然想赖账!   北安侯很头疼。   他知道当下京城中人对女子名节苛刻,因救人而嫁娶的事并不新鲜。若没有成瑾,他必定细细斟酌此事,会有些为难,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但事实是有成瑾在,他只能断然回绝,无需考虑,成瑾没有、也绝不会给他考虑的余地。   妙恩一事给方孝承留下的阴影十分浓厚,他甚至想都不敢想成瑾知道自己要与别人家闺女议亲时的状况,那必然比当年他与十五位先锋营战士被困黑水河断绝粮草半个月还要惨烈可怕。说不定,成瑾会拆掉北安侯府。   方孝承与吏部侍郎各怀心事,双双在内心长叹。   唉……   ……   “唉……”   吏部侍郎府后院一女眷闺房内,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过了会儿,又是一声:“唉……”   人生!   陈琰生无可恋地趴在梳妆台上,整个人都散发着绝望的咸鱼气息。   别人穿书,跟霸道总裁高冷学神奶狗明星邪魅王爷高冷师尊等等等等搞对象,属性职业角色分配剧情类别都且不说,至少,是异性恋。她就牛了啊,穿到一本纯爱小说里面当他爹的攻他老婆!只能说,穿成BG文恶毒女配都比她强!凸(艹皿艹 )   这还不是最草的,最草的是,她这个角色马上就要挂了!毕竟不能给主角攻受增加太多不太好的障碍!大概是作者怕攻被骂骗婚gay!所以她这个角色过门当天就挂!挂在花轿里面!连拜堂都省了!主要是省得被读者嫌弃不洁!毕竟和别人拜过堂的攻就不干净了!和受就相当于二婚了!   这事说来话长。   这个世界是陈琰最近在追的一本网络纯爱小说世界,书名叫《当渣攻爱上替身后,重生白月光黑化了》,元素较为齐全,剧情较为老套,但对于为高考自觉禁娱两年的陈琰来说足够了。   ——说起这个,陈琰又想骂人了。穿就穿,干脆早两年啊!为什么要等她辛辛苦苦高考完才穿?!这踏马的玩她呢是不是?!别人高考她白考呗?!   那篇文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   受是个漂亮笨蛋,长了一张和攻的白月光高度相似的脸,于是就被攻当替身了。但众所周知,找替身的攻99.99%要被替身攻略,然后意思意思去火葬场散散步,就HE了。本文也不例外,阿攻爱上了阿受。   这个时候,阿白,啊不,是白月光,他不干了。   白月光是皇帝,表面风光霁朗,实则自恋自私。他前一世发现阿攻和阿受的奸情后,其实当时没撕破脸,顶多就是夜半三更咬着被角不甘心地睡前惘抑一会儿“明明是朕先……”。   坏就坏在,皇帝莫名觉得情场失意战场必会得意,于是,在漠北那边的狼国天降紫微星打得阿攻差点自闭时,皇帝他力排众议,坚持御驾亲征。   一方面,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和阿攻曾是同班同学的自己很强,可以赢,并且能振奋士气,并且能在史书上留下他的光辉事迹;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这样可以把阿攻帅到回心转意!毕竟阿受是个只会闯祸-找阿攻/皇帝/太后帮他收拾烂摊子-闯祸-找阿攻/皇帝/太后帮他收拾烂摊子-无限循环的草包!阿攻不过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等阿攻看到他的英姿英明英俊非凡,一定会想起曾经杏花微雨两人并肩畅谈天下大事许下明君良将一生一世等等等等。   然后,他被狼国的紫微星俘虏了。   这就很尴尬。   更尴尬的是,狼国紫微星(以下简称狼星)十分能来事,并且想必通读史书,至少把某段读透了。他没杀皇帝,甚至还将人好吃好喝养得挺好,然后带着南下以京城为目标赶路。每到一座城池,狼星就让人把皇帝带到城门下,说你不开门我也不生气我只是会隔一会儿就闲得戳你们皇帝俩血窟窿~嘿~就是玩儿~   这种情况下,你让守城的怎么样嘛?   大臣们没法子,是真没法子。他们也通读史书,倒是想效仿于谦,可问题在于也不知道太后当年是太幸运还是太厉害,总之皇帝他没有亲兄弟。   就在大家将目光放到皇帝亲叔叔的身上时,一位综合素质最高、中选概率最大、同样通读史书并且求生欲极强的亲叔叔不得不拐弯抹角地设局泄露一个他深藏于内心许多年的惊天秘密:阿受他不是某亲王的儿子,而是先帝的儿子!直接一点说,先帝给某亲王戴过绿帽子!   这爆料的时机选得太好了,大家都没空同情或嘲笑绿帽亲王,赶紧让阿受登基当皇帝、解决燃眉之急。当然,也有人提出过异议,毕竟阿受是真的挺蠢。但情况紧急,蠢就蠢吧,这不重要。   后续跟历史差不多,阿受登基后,狼星绑架的那个皇帝实用性大为降低。这个时候阿攻从自闭状态中走了出来,终于把狼星打回去了。   狼星心态很稳,主动联系中原朝廷,说给点伙食费就能把皇帝还回去。   说实在话,中原朝廷绝大多数人发自内心地希望狼星能杀了手上的那位皇帝,实在不杀也别送回来,就留在狼国,他们每年都送伙食费都行。实在不是他们心狠,而是事情被架到这份上了。他们只想当救国救民的于谦,不想当被过河拆桥的于谦。   可狼星正是知道他们不高兴,所以非要这么干。嘿,他们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文武百官总不能真的拒收,只能一边在心里骂狼星祖宗八代一边硬着头皮迎回“太上皇”,一边积极想法子自救。想来想去,他们觉得哄阿受这傻子主动退位比哄太上皇接受并享受现状容易太多。   阿受有自知之明,挺好说话的,一说就答应了。百官松了口长气,觉得事情到这里基本算是解决了,等太上皇回来了大家集体哭一场道道歉,相信太上皇不过虚惊一场,不会不依不饶。   太上皇——回来后又成了皇帝,他回来后和百官抱头痛哭一场,确实没追究大家。虽然心里不爽,但当时那种情况他心知肚明,确实只能那么做。如果现在他翻旧账,对名声不好。   但,阿受必须死!   阿受中了皇帝的慢|性|毒|药,所幸被阿攻发现了。阿攻为此和皇帝大吵了一架,然后带着阿受去了北疆。皇帝越发妒恨,脑袋一热就昏了头,加上被迫退位的经历令他对身边人都疑神疑鬼。狼星趁虚而入,成功施了离间计,让皇帝怀疑阿攻要为了阿受造他的反,痛苦与恐惧交织的他先下手为强,鸩杀了阿攻。   但皇帝杀完了又后悔,反正就是搞七搞八神经兮兮。再后来,他发现了这是离间计,当场气死——真死,吐血身亡。接着,就重生了。   重生之后的皇帝就是钮钴禄皇帝了!   虽然他死前知道那是离间计,但出于自卫心理,他强行洗脑自己阿攻就算当时没造反也早晚会为了阿受造他的反,四舍五入就等于阿攻真的造了他的反。于是他理直气壮,他现在搞事也是正当防卫!   但是,这哥的恋爱脑令他比起阿攻来更恨阿受!于是他决定一边和阿攻发展对象一边整阿受!   皇帝先是安排个太监去勾引攻,没成功。他大怒,设局安排了个炮灰女配在众目睽睽下落水被攻救。攻试图拒绝,但炮灰女配的家人脑子病得不清,说他不娶的话,炮灰女配没脸活了,只能自杀了。攻没办法,只能娶。   但神经病皇帝临到了了吃起炮灰女配的醋来,一寻思这女人能跟我老公拜堂成亲我却不能,就恶从心头起,把可怜的女配弄死在了花轿里。   ……   截至陈琰穿书前,这篇文就连载到这里。她当时正激情留言辱骂这狗皇帝,突然眼前一黑,再一睁眼,人已经在池里了,下一秒,一位剑眉星目吊打古偶丑男八百遍的大帅哥把她救上了岸。   毕竟是新鲜出炉的省高考状元,陈琰的心态极稳、反应极快、接受能力极强,(可能这两者之间倒也没有必然因果关系),她火速意识到自己是穿书了!眼前这帅哥长得不错!是男主角的话她不亏!如果不是,那代表男主角比他还帅,她就更不亏!   ——那个时候的她过于天真,尚且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了。因为她听到旁边的人对着这帅哥嚷嚷:“北安侯吧啦吧啦。”   嗯?北安侯?   其实,倒也不是多特殊的封号……   那是她最后的乐观。   然后,她被送回了这个同样叫陈琰的女孩儿的家,听到陈家人激动地讨论碰瓷大荣北安侯方孝承的计划成功一半了……   每个名词都很朴素,甚至常见,但是凑到一起,就是要用上特指the的程度了。   陈状元的心态崩了。 第13章   唯一让陈琰欣慰的是,她的系统告诉她这个世界的陈琰姑娘没死,和她互换了,并且即将面临一段周旋于霸道总裁高冷学神奶狗明星之间的高甜恋爱。虽然听到后面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但好歹人在,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她有系统!她居然还有系统!神奇!   啊,这说明她还可以抢救的对不对?   她立刻重燃希望,振作精神,积极咨询要完成什么任务才能回去,是撮合阿攻阿受还是撮合阿攻白月光还是撮合白月光阿受还是撮合狼星阿受还是撮合狼星白月光?就是撮合狼星阿攻她都可以一试!   系统的声音很机械化,说出的话更是令人心凉:“你是自由的,也是回不去的,因为你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由于同名同姓同性别,你俩投胎时我的后台数据出了BUG。现在与其说是穿书,不如说是各归其位。我不是来帮助你完成任务的,不会插手你的选择。我只负责向你讲解状况,当确认你已经足够融入这个世界,我就会彻底消失。”   “……”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现在就能给姥子爬!   陈琰沉默许久,再度开口:“我再问一个问题……”   系统火速拒绝:“我不能泄露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给你。”   “不是这个,你听我说完。”陈琰认真地问,“穿成我的陈琰,她进了我考的大学,能读好吗?我寒窗苦读,不容易。”   她虽然思念妈妈和亲朋好友,但既来之则安之,想必闹是没用的。同时,她不担心妈妈养老之类的事情,因为她接收到了这个陈琰的记忆,知道这是个好孩子。同样,她也会替那个陈琰孝顺这边的家人。其他的相信以那个陈琰的聪明也能很快适应。   只是,毕竟那个陈琰没接受过前十二年的基础教育,一下子让她接受并灵活运用那么多现代知识实在强人所难,万一被学校劝退,来再多霸道总裁高冷学神奶狗明星都没意义啊QWQ那都是她替这虽然素昧平生但好歹算缘分一场的姐妹打下的江山啊!!!   系统安静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看她造化。”   “……”   你这废物还是爬吧!   ……   陈琰思来想去,忽觉不对,问系统:“最后一个问题——”   系统飞快拒绝:“你已经问了最后十七个问题了。”   “凑足十八个,好下十八层地狱。”陈琰说,“你不回答我也没办法,只要你良心过得去。想我寒窗苦读,跟我妈相依为命,我妈卖小商品养我……”   “你妈开了六家工厂。”系统说,“你问。最后一个。”   陈琰问:“我记得剧情是说炮灰女配在众目睽睽之下落的水,而且女配她家挺恶心的,威胁女配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然就真吊死她。但我看现在这陈家不像那么坏啊,而且我也不是在一堆人面前被救上来的。剧情怎么产生了偏差?”   系统说:“因为本来落水的人不是陈琰,是敬顺伯府三小姐。”   陈琰:“嗯?”   系统解释:“那是你和陈琰没有投错胎的时间线发展。在那条时间线上,由于一直以来这个世界的陈琰都是你,你自幼跳脱,拜了师父游历江湖,救过落水的男男女女不止数十,在京城里名声很坏,皇帝没考虑你。”   “哦。”   ……   方孝承与吏部侍郎面面相觑,茶都换过三轮了。终于,吏部侍郎长叹出声:“姻缘之事不敢强求,既侯爷无意,是小女无福。”   终究没必要将亲事结成仇,女儿嫁过去也是吃苦。   方孝承顿时松了一口气:“侍郎言重。”   至此,他不敢多留,忙要告辞,恰好侍郎府小厮前来通报,说敬顺伯携三公子登门拜访。   吏部侍郎既是送方孝承,也顺便迎敬顺伯,只是心中纳罕:我和敬顺伯不熟,过往两家只有女眷儿郎间的各自往来……等等,难道是来提亲的?敬顺伯三公子好像与琰儿年纪相仿,尚未娶妻!   他别有用心地搭话:“敬顺伯府三公子在兵部行事,不知侯爷与他有无来往?”   方孝承看穿他的心思,犹豫一下,劝道:“不合适。”   敬顺伯府家风不正,多是见风转舵、趋炎附势之徒,三公子不是例外。方孝承看出陈侍郎爱女心切,观其言行举止,此次就算是设局逼婚,恐怕亦有苦衷,因而未生怨怪之意,反倒善意提醒。   陈侍郎亦对敬顺伯府的家风行事有所耳闻,闻言收声叹气,不再动这念头。   两人与敬顺伯及其三儿子会面,各自行过礼,方孝承正要离去,敬顺伯笑着道:“看来两位已经谈好,我是来迟了。不过,这保媒的美差可一定要还是我的哦,哈哈哈哈!”   方孝承与吏部侍郎皆是一怔,四眼不解看敬顺伯。   敬顺伯问:“难道刚刚你二位不是在议侯爷与小姐的亲事吗?”   陈侍郎大惊,急忙遮掩:“此话从何说起?下官哪敢与侯爷攀亲。侯爷是有些公务……”   “哎,哎,跟我见外了不是?”敬顺伯打断他的话,仍旧笑呵呵,“难不成是已经请了别人保媒,所以此刻还要瞒我?”   吏部侍郎见他言之凿凿,不由慌张地看向方孝承。   方孝承镇定地问:“伯爷从何处听闻此事?”   敬顺伯是张天生的笑面虎脸:“呵呵,不是听到,是看到和猜到。那日我府内照应不周,叫小姐受了惊,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向陈侍郎赔礼,同时厚颜讨这保媒之差,也算聊表心意。不过,倒也因此成就了一段佳话,侯爷与小姐郎才女貌,是上天特赐的缘分啊!”   方孝承与吏部侍郎对视一眼,都愣了,没料到那日之事竟被敬顺伯知道了。那么,为今之计只有——坚决否认,死不认账。   无缘做翁婿的两人在这电闪雷鸣的一瞬间达成了无声的共识!   可就在方孝承开口的前一息,敬顺伯府三公子叹道:“当时,我与裴兄、高兄诸人在池旁假山上吟诗作对,忽见小姐不知为何独自离席逛到此处,正要回避,惊见小姐落水,四下除了贴身丫头再没旁人。我们正急着要叫人,好在侯爷现身救了小姐。”   这话的意思有两层。一是点明许多人见着了那幕,方孝承与陈侍郎若继续否认,只会越发引人遐想;二则是暗示这许多人都已经怀疑陈小姐与方孝承早就私相授受,因此才在敬顺伯府双双离席私会。如此一来,若方孝承不娶陈小姐,陈小姐会清白全无、无地自容。   方孝承与吏部侍郎没料到此事竟横生如此波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不仅吏部侍郎心急如焚怕毁女儿终身,就是方孝承也不愿见此后果。   ……   从侍郎府出来的方孝承三过北安侯府而不敢入。   第一趟他停在大门前,忽然想起兵部还有要务;第二趟停在台阶中央,忽然想起许久未去校场活动;第三趟停在台阶下面,忽然想起已有三日未关心比他年少十岁的小舅舅的学业。   方朴跟着方孝承今日第四次回到侯府大门口,静静地看他还会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像看戏,但比戏好看。   方孝承思来想去,认为虽然城防营不归他管,但以他身份,趁着夜色去城门墙上视察一番倒算不上越权。于是他再度回身,正要远离这是非之地,突然被催命符般的声儿叫住了:“方孝承!”   方孝承平稳气息,转身看去。   成瑾摇头晃脑地朝他跑来,问:“看你半天了,呆头鹅似的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去?”   因为求生乃人之本能。   方孝承正欲解释,被成瑾拖着往里走,一面叽叽喳喳:“我跟你说,今儿我拿咱俩的生辰八字找城东神算子各算了一卦。他是上月来的,一天只算两卦,每卦十金,还有许多人抢着挂号,今儿才轮着我。若非怕他报复我乱算,我才不和别人一样傻傻地排呢。听说他可灵验了,上达天听下通地府,能预知未来八万年的事儿!”   “……”   方孝承本想说此等江湖骗子之言概不可信,但话到嘴边,吞了回去,留着先听听那骗子说的好话歹话。若是歹话,他再骂;若是无关轻重的好话,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成瑾见他沉默,不满地撞他一下:“你想不想听?”   不想。   “嗯,我在听。”方孝承沉稳答道。   成瑾又高兴起来,笑着和他说:“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可好笑了!神算子先给我算了一卦,二话不说,扑通给我跪了,哈哈哈哈,你猜怎么着,他以为我是皇上微服出巡呢!非说我有九五至尊之相,笑得我肚子疼!你说他算得准吧,那肯定不准;你说他算得不准吧,我确实和皇上长得像。你就说好不好笑吧!”   “……”   方孝承笑不出来。好在成瑾没计较,继续道:“然后他给你算了一卦,更好笑了,哈哈哈哈,他说,哈哈哈哈,他说,哈哈哈!”   “说什么?”因成瑾笑得过分,方孝承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成瑾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能继续说话:“他说,哈哈哈哈,他说你红鸾星暗淡,姻缘宫有一大劫,恐怕就快被人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方孝承怔了怔,想起即将举行册后大典的皇帝。那骗子误打误撞,竟说中了此事。他的姻缘宫何止有一大劫,根本就是无望。   半晌,方孝承才回过神来,听见成瑾笑够了在那说:“放心放心,我不会绿你的,哈哈哈哈。我还以为真是世外高人呢,本想把课金要回来,但想想算了,就当是他今儿逗了我笑,赏他的,哈哈哈哈。”   方孝承看他没心没肺的模样,心中黯然冷淡:那术士所指非你,你如何,又有什么要紧。   *   作者有话要说:   狼星:哦豁,那你可以放心了,我要绿的是阿瑾的对象。   方孝承:。 第14章   原本方孝承十分忐忑,不知如何交待,可此刻他听完成瑾所言,竟忽然悟了:他确实对成瑾有愧,却不必有惧。爱才生忧生怖,他钟爱之人从来不是成瑾,他便无需如此。先前是他不知怎的想岔了。   那么,不妨直言。   方孝承陪着成瑾进了屋子,趁他停嘴,沉声道:“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说啊。”成瑾爽快道。   方孝承欲言又止,先屏退春桃等人,然后才说:“前几日,我受邀去敬顺伯府,遇见吏部侍郎家小姐落水,情急之下救了她。为保她的名声,我决定娶她。”   成瑾怔了怔:“你说什么?”   方孝承又说了一遍。   成瑾皱起眉头:“你再说一遍!”   方孝承无声叹息:“阿瑾,不要胡闹。”   “我胡闹??”成瑾瞪大眼睛,十分不可思议地看他,“现在是我胡闹?方孝承,你是不是也当我傻?!”   “我没有此意。”方孝承否认。   成瑾并不问他是真是假是否在说笑,因为此人不是会拿这种事说笑的性情。成瑾只是高声质问:“是谁和我说他绝不娶妻?鬼吗?狗吗?!若不是你和我信誓旦旦说绝不娶妻,猪才愿意被你哄做那事!你拿我当什么?!”   方孝承无奈道:“这门亲事亦非我所愿,只是你也知道,发生了那事,若我不娶,陈小姐再不能自处。”他停了一下,道,“若你愿意,我会向陈侍郎与小姐说明。婚事不过权宜之计,我不碰她便是。”   话未说完,方孝承已经察觉成瑾的动作。以他身手,一定能躲过去,可他犹豫一下,不动不挪地受了成瑾迎面泼来的一碗热茶,只望这人发泄过后能够冷静。   可惜愿望落空。成瑾不仅没冷静下来,反倒越发激动,脸色涨红,浑身发抖,骂道:“我愿意你八辈祖宗!”   方孝承听他出言不逊,微微皱眉:“你——”   成瑾没理他,继续骂:“你这王八!我是什么,她是什么,你拿我和她当什么?一个床上肏着,一个府里摆着,想得忒美了吧?!小爷我今儿算开了眼界,竟听到这等没脸的话,你可快别说了,真叫我恶心!”   方孝承越发不悦,沉着脸教训:“我常和你说,身为世子,你当谨言,不要说这些市井粗话,成何体统。”   成瑾被他气得差点厥过去,反倒笑了起来,笑出了泪花:“你在说什么狗屁话?你一个王八竟然说我不成体统?是我哄骗人做了兔儿爷,还是我要娶个姑娘回去叫她守活寡?”   方孝承见他模样可怜,心顿时软了,缓声道:“是我一时愤言,抱歉。可你着实是说了些激人的话……阿瑾,我们先不闹,你且想一想陈小姐的难处。若能有别法,我是绝不会娶她的。但敬顺伯家三公子与高其能等人都目睹了那幕,陈小姐着实是再难做人。”   成瑾刚将自己嚷得脑门嗡嗡,乱糟糟理不清,听方孝承这么说,觉得好像不是全无道理……可、可是……但、但是……然、然而……   方孝承见成瑾神色怔怔不再发火,知他听进去了,暗自松了口气,试探着将人揽入怀中,正要说些软话,成瑾回过神、挣开他,后退一步,用发红含泪的杏眼看他,似怒似嗔,似疑似怅,万千心绪全生动地画在其中,却又是古今丹青圣手无一能画出其三分动人的倾国颜色。   方孝承心弦猛地一动,目露惊艳,柔声唤他:“阿瑾。”   成瑾却忽然想起,方孝承平日几乎只在那时候这么温柔缱绻地叫自个儿。   方孝承只见成瑾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样儿,本能地疼爱起来,情不自禁地又去抱他。   成瑾又挣扎,可这回方孝承使了劲,不让他逃,还低头轻吻他的眼睛,将泪珠终于吻出来,立刻舔去了,很是咸涩,带着淡淡的苦味,但方孝承莫名吃上了瘾,吃得情热起来。   成瑾站着没动,他呆呆地、恍然地望着对面摆放的红缨枪头,忽然想象起来。   若他假意顺从,先让方孝承放开自己,然后冲过去抓起枪头,朝胸膛狠狠扎进去……会死的吧。   他几乎就真这么做了。   可他终究没有,他在迷迷糊糊中总记得自个儿还有什么事没做……   他很认真地、很努力地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江怀找到了他母亲的下落,江怀说可以带他去找母亲。   差点溺毙的他死死地抓住了唯一的这根稻草。   方孝承低低喘息摸索,正要解开成瑾的腰带,冷不防听到他轻声问:“方孝承,你其实不喜欢我,是不是?”   方孝承一怔,这才察觉怀中人的异样:像丢了魂,两眼发直,嘴唇苍白。   “阿瑾……”   成瑾抬眼看他,眼泪似流不尽,自顾自喃喃:“其实,我看得出,你有时也像别人一样瞧不起我。我没本事,不会读书,不懂行兵布阵,只会遛狗斗鸡,听个说书被人编排了还跟着笑。你除了哄我亲热时,很少和我说话。我和你说话,也不知你听没听,催你一下就应一声。我住你家前,甚至很少见你面。你每每一去北疆就是数月半年,一封信都没给我写过,一回来找我,就是要那个。”   “……不……”   “我哄我自个儿,说你向来不是话多的性子,可你若真喜欢我,怎么会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有回宫宴,大冷天的,我爱俏,穿得少,当场冻得直哆嗦,成琏见着了都假模假样地脱了披风给我,你却只当没看见。”   方孝承哭笑不得,不料成瑾竟小心眼地记着这样芝麻绿豆的旧帐。只是,见他此刻模样,方孝承不舍得苛责,甚至还打算好好地道歉哄哄。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成瑾问:“是因为皇上也在那里,你怕被他看见吗?”   成瑾的声音不大,可却如一道雷响,惊得方孝承心都漏跳了几拍。但转瞬他便镇定下来,猜想成瑾不是这个意思。他暗自深呼吸:“我是怕被别人知道,却不是为我自己。若露了端倪,我在北疆不会有人说我什么,可你在京城难免遭遇不堪议论。”   成瑾听了这话,反倒笑了笑,只是眼中再无神采。他说:“你恐怕不是怕被‘别人’知道,只是怕皇上知道。”   话到这里,方孝承听明白了。他本能地松开了成瑾,猛然回过神来,冷肃斥道:“胡说!你疯了?”   成瑾依旧淡淡的,像只剩了一尊壳子,声儿都没了起伏:“是你疯了。我那日进宫去找皇上,临走,皇上问我手臂上的伤好了没,他先前伤了同一处,你费尽心思为他寻到了一瓶好药,他用了果然像从未伤过一样。他用剩了半瓶,问我要不要。我看那个药瓶十分眼熟,几处天然纹路都与我曾在你身上见到的、你说是装了‘剧毒’的那个瓶子一模一样。”   方孝承已从头顶凉到了底。   成瑾又笑了笑:“我哄我自个儿,说剧毒用完了,洗洗,装了新药去给皇上用。反正我笨,信这种话也很正常。”   “……阿、阿瑾,你听我解释,”方孝承满身冷汗,硬着头皮拉他,“药瓶有相似,你看错了。”   “相似就是相似,相同就是相同,相似不是相同。我不会看错,只有你才会看错。所以狼王尸骨未寒,你就不知从哪抱来条小狗,说和它长得像,让我‘聊以慰藉’,就像你对我一样。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我难过的时候高兴的时候陪着我的是狼王,不是那条小狗。”成瑾挣开他的手,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不再看他,“这事我不会说出去,你爱信不信,若不信,杀了我也行,悉听尊便,反正我贱命一条,活着遭人嫌,死了不会有人难过。”   “不,我——”   “若不杀我,我就走了,你不要再来找我,逼急了我就把这事嚷嚷出去,都别活了。你不信,就试试。”成瑾冷冷地说。   方孝承不敢试。成瑾向来任性,此刻在气头上,保不准真不顾头不顾尾地胡来。   他急起来,只能将心一横,哄道:“阿瑾,那些胡话别说了。你只是气我要娶陈小姐,我原本没想到你会生这么大的气……我不娶了,好不好?陈家那边,我另想办法帮忙。”   “你娶也和我无关,不娶也和我无关,从此往后,你什么事儿都和我无关。”成瑾说完,转身走了。   方孝承本想拦他,可手伸到一半,想起刚刚的话,怕他当真乱叫,犹豫之下,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他出去,许久没回过神来。   此时夜已深,成瑾幽魂似的从北安侯府飘到隔壁瑞王府门口。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成瑾推了两下,推不开。他正要叫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吵闹声,然后有人急匆匆地从里面拉开冲出来,将他撞得往地上一坐。   那人暴躁地骂:“哪个王八羔——哦,世子。”   他犹豫一下,没再搭理,脚底抹油地朝外跑了。   成瑾不解地看看那人火烧屁股的背影,扶着门框起身,慢慢走进去。一路上,瑞王府的下人都步履匆匆面色严肃,他好容易遇到个平日尚算对他客气的,问怎么了,这人说兰姨娘此刻难产着呢。   成琏陪着瑞王在产房外等待,只见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里头女人凄厉的叫声渐渐弱下去,两人的神色都极为担忧。   忽然,成琏转头,愣了下,叫道:“大哥?”   瑞王拧着眉头看过去,见成瑾不知何时过来了,他穿一身白衣,脸比衣裳更白,站在院门那边,半边身子遮住,半边露出来,直直望着产房流泪……比起人,更像鬼,莫名瘆人。   瑞王向来见他就烦,何况今夜担惊受怕许久,被成瑾这一吓,先是冒了层白毛汗,回过神后,过去对着他就是一脚:“在这装神弄鬼!若非屡次受你冒犯,她何至于此!你这没心肝的畜生,赶过来幸灾乐祸!滚!你不是说瑞王府不是你家,你再也不回了吗?来人,把他丢出去!” 第15章   成琏急忙拦到中间,先将瑞王劝走,然后去扶成瑾:“爹只是一时心急……回来就好。春桃,你先扶大哥回房歇息。”   令成琏讶异的是,成瑾居然没骂他“惺惺作态”,也没嫌弃甩开他,甚至没看他,只是扶着墙站起来,又望着产房的方向,许久,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听说,我娘生我的时候也很难。”   “……大哥?”   成瑾梦呓似的说:“祖母说,那时她诚心祷求菩萨,诵了许多遍经,终于母子平安。要不,你试试吧。”   “……”这人是不是彻底傻了?   成瑾想起幼年自个儿贪玩,每回被祖母拉着念佛抄经就烦。可祖母走后,他只能靠念佛抄经来怀念这个世上唯一疼爱过他的人。   他很后悔那时偷懒耍滑。祖母从来不拆穿他,明明知道他是装的这痛那痛,她只会笑眯眯地将他揽在怀中帮他揉揉。别人都嫌他笨,祖母却总说阿瑾聪明,学了好多字儿,还会帮她算账呢。   许久,成瑾恹恹地收回目光,转身刚走几步,忽然听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接着传来稳婆报喜母女平安。   成琏一时顾不上今夜奇奇怪怪的成瑾,急忙朝产房过去。可走到半路,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看成瑾。只见成瑾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产房,竟露出了非常烂漫的笑容。   成琏愣在那,许久才回过神来,见成瑾已背过身去。   “……大哥!”   成瑾又停住,回头看他。明明这人站在暗处,五官却仍旧分明,一双眼猫眼似的清澈透亮。   成琏情不自禁地朝他走了两步,突然从屋里传来瑞王的呼喊:“琏儿!琏儿快来!看你妹妹和母亲!琏儿呢?”   成琏停下,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下,笑道:“大哥,你早点歇息,我明日去看你。”   成瑾转身走了,这回再没停。   成瑾径直出了瑞王府,游荡在安静的街上。春桃和谷音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没敢搭话,因为他威胁他们若多说一个字就满大街嚷出侯爷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指成瑾与方孝承那个事儿,确实很不能公之于众。   江怀在南城置了一处宅子,成瑾曾去玩过。此刻他不管夜半三更,径直找去叩门。   开门的是江怀放在京城的守家老仆。他见着成瑾,很是惊讶:“世子快请进。是来找少爷吧?少爷有些生意上的事儿,出城去了。”   成瑾听说江怀不在,忽生局促,停在门口不肯再走,低声道:“那我明日再来吧。”   老仆恳切道:“您大半夜来,必是有急事吧?若方便,不妨和老奴说说。腆颜说,若不是很大的事儿,老奴都能暂且做个主。”   成瑾刚刚经历人情冰凉,又思念祖母,见老仆慈祥,自然亲近,甚至生出了委屈,沉默半晌,小声说:“我出来时忘带钱了,没处去,你借我一点呗。”   老仆笑道:“世子说的什么见外话,若不嫌这儿简陋,便将就歇下吧。不久就天亮了,老奴叫小子去城门口等着,一开门就出去找少爷。”   成瑾被老仆带到富丽堂皇的大屋里,他迟疑道:“我记得,这好像是江怀的卧房?”   老仆道:“今儿刚换洗过被褥,别的一会儿叫人都换成新的。因京城不是主家所在,这宅子不大,最好的屋子只有这间,不敢拿别的怠慢世子。”   成瑾忙道:“不用,我住客房就好。”   “世子不要推辞,”老仆笑眯眯地说,“别让老奴照料不周,遭少爷责怪。”   成瑾知道江怀向来客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老仆又张罗着叫人送热水热茶,又问成瑾饿冷。成瑾再三推辞,只喝了茶,洗了脸,便上床歇了。   等人都出去,熄了灯,成瑾睁开眼睛,在被子里翻了个边,蜷成一团,抱着自个儿,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它像被人咬一小口的饼,想吃。他早就饿了,却不好意思提。他总给人惹麻烦,所以才会都讨厌他的吧。如今好容易有待他亲热的,别一会儿也厌了他。何况,他还有要紧事求着江怀呢,必要小心谨慎……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成瑾懵了会儿,坐起来四下看看,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哪儿。   哎,春桃也不叫他,在别人家住着多少不能赖床——噢,不能怪春桃,昨夜春桃和谷音劝他别找江怀,被生气的他赶走了。   他有点后悔了,可再一想,春桃和谷音是方孝承的人,便不后悔了。   那时候,他和方孝承好,方孝承让春桃谷音保护他是自然。如今,他和方孝承掰了,若再占着春桃谷音就不像话了,既然要断,就绝不藕断丝连。   只是,他如今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什么都没有了。   成瑾正坐在床上忧伤,听到门外传来女孩儿轻声议论:“世子醒了吗?”   “没呢,你仍将早膳和水热着,等他起了吃过东西,就能洗洗。少爷不让叫他,让他睡。”   成瑾急忙应了一声,那两个丫头便进来服侍他洗漱更衣,端进早点给他用。   成瑾正吃着,江怀来了,人还在屋外,话先传进来:“江某来迟了,世子恕罪!”说着人就进来了,笑眯眯地看着成瑾,问,“我这个宅子不好,世子是不是没睡好?瞧这憔悴的样子,是在下的罪过。”   “不关你事,”成瑾摇摇头,问,“吃了吗?”   “没吃,等着陪世子一块吃呢。”江怀说着,径自坐了下来,倒不客气。   但这样反倒让成瑾倍感亲近,忧郁的神色舒缓许多,接过江怀给自个儿添的粥,小口喝起来。   饭桌上没提事儿,待吃完撤了,人都下去了,江怀才问起怎么回事。成瑾隐去方孝承那些,只说想尽早去找母亲,问江怀筹备得怎么样了。   江怀道:“本来打算这几日去找世子说的。差不多了。”   成瑾大喜,拽住他问:“没哄我?”   “没哄。”   “太好了!”成瑾高兴道,“你只要帮我办成这事,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我没别的,手头那些钱怕是没你的多,但聊表心意,到时都给你!”   江怀却正色道:“世子这是看轻了你我之情。”   成瑾见他这么说,乐了,连连道歉:“我只是觉得再没法子表达我的感激。我除了钱,没别的好处能给你了。”   “世子的好处多着呢。”江怀笑道,“别多想了,一会儿沐浴更衣,再歇歇吧,昨夜那么晚才睡。别的事江某来安排。对了,睡得怎么样?若被褥床榻或别的不喜欢就说,赶紧叫人换了。”   成瑾道:“其实对我来说不算晚,而且我一觉睡到醒,挺舒服的,你小子向来会享受,吃穿用度可不比我平日用的差。”   他说的真话。起初他是挺难过,但很快就睡着了,确实睡得挺好,甚至比往常还好,没人弄他到半夜骨头都快散架,清晨还要把他从梦里亲个半醒,可烦人了!自个儿没得睡,就要叫他也睡不好,讨厌死了!如今也好,再不用忍那混账!   ……   方孝承整夜没睡,上朝时官员都不敢瞧满身沉郁杀气的他。   上方的皇帝自然察觉到了,心中好生得意。他早就知道了昨夜成瑾失魂落魄地离开侯府之事,开心得他半宿没睡。   但随即他却恼怒起来,他讨厌方孝承对成瑾牵肠挂肚。   不过,呵呵……那个叫江怀的商人之子可千万别辜负他的殷切期待啊,既然对成瑾有意,一定要抓紧这时机哦。   半晌,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吏部侍郎,心中又阴郁起来。如今成瑾已经滚了,方孝承和陈家女的婚事便没必要了。可方孝承爱讲道义,必不会悔婚,为今之计,便只有先下手为强,除去陈家女,到时候,方孝承最多娶个牌位回家,倒正好省去以后的许多催婚烦心事。   陈侍郎十分烦心!焦灼!想哭!   他闺女、他那温柔娴静的贴身小棉袄闺女,离!家!出!走!了!   此事震惊他全家上下!哪怕有闺女亲笔留书,也仍旧怀疑她是被歹人劫了!否则她怎么会就为了不嫁北安侯而干出这等事来?!   不知为何,闺女十分反对这门亲事,任由父母家人将利害关系说得嘴皮子着火,她死活不从。大伙儿正想着休息一下隔天继续,不料一夜过后,人就没了!   北安侯究竟怎么了能叫她性情如此大变?!   唉,此事若让北安侯知道了可怎么办啊?北安侯本来就不想娶,这下子必勃然大怒顺势拒婚了!   ……   本来,陈琰并不打算一来就搞事,但狗命十分要紧,她没法儿跟陈家人说明白“北安侯是这好那好,但他是个基佬,而且皇帝(已黑化)喜欢他”的事儿,只能牙一咬,收拾金银细软连夜跑路。   大家都需要冷静一下!   ……   方孝承知道成瑾去找了江怀,他想等成瑾冷静一些再去接人回来,却又怕成瑾吃亏。成瑾单纯,爱听好话,又生得貌美,总有些心术不正之辈刻意接近他,随意哄哄就叫这人晕头转向,被人轻薄了都不知道。   ……但万一成瑾还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当着外人面也瞎嚷嚷呢?   不知道他昨夜怎么过的。他那么爱哭,恐怕哭了一整夜,眼都肿了,又没带上春桃,若江宅人怠慢,没及时给他敷眼睛熬汤,恐怕会生一场大病。   怀着重重担忧,方孝承爬上了江宅的墙。然后他看见院子里成瑾正和人架着火边烤边吃全羊。   成瑾吃得满嘴是油,手里撕着羊腿,和身旁那小白脸诉苦:“还是你这里好,好吃的好玩的都多,有些人你别以为多大的官儿,成日里吃糠似的,只管饱!好容易吃点我喜欢的,还说我吃相不好,还吃多不得,说不能纵欲,我看他有病得治。小爷我最讨厌拿腔作势的家伙……哎,你这块是哪的肉?看起来不错。别别,你吃你吃,我就这么一说……好吧,那我就试吃一点点。对了,等会儿把你那百花筒再拿给我玩玩,真有意思。你真好,江怀,你这么好,怎么也现在都还没娶妻呢?我认识的人里有头猪都要娶妻了呢。”   方孝承:“……” 第16章   江怀笑了笑,没问是哪头猪,只细心照顾成瑾吃喝。   成瑾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平日没问起也就罢了,说真的,你怎么一直没娶?”   方孝承想起几年前成瑾也如此追问自己,不由微微皱眉。问他就罢了,别人娶不娶妻关成瑾什么事?   江怀摇摇头:“说来要叫你笑话。我嘛,高不成低不就。”   成瑾诚心劝说:“向来高嫁低娶,你别太挑剔,不小了,越往后越没人嫁你。”   江怀忍俊不禁:“这是要有世子妃了?不然怎么好意思说我?”   成瑾嘴角一抽:“我……我这不正是经验之谈嘛!人家正经向你推心置腹,你什么意思?”   江怀急忙告罪求饶,将人哄好了才道:“世子推心置腹,我若不说实话,就不是个人。”   成瑾在旁附和:“就是就是!你知道就好!”   江怀笑了笑,一面翻转羊架子,一面道:“我爹好色,妻妾子女众多,又因家大业大,我自小见他们相互勾结或倾轧,恶心事儿多,说出来都怕脏世子的耳朵。那时候,我便立下誓言,将来只愿与一人相伴相持,永无二心。因此若不是我实在相中的,我宁缺毋滥。”   “好一个‘宁缺毋滥’!”成瑾顿时肃然起敬,“你这就叫‘出淤泥而不染’了!我平日竟都没瞧出来你有这份志气,是我轻看你了!”   “世子竟原来轻看我?哎,那我可真是心痛!”江怀立刻作西子捧心状,蹙眉哀切,“不行,哎呀,痛,好痛……”   成瑾被他逗得直乐,伸手捶他,两人闹成一团,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半晌,不闹了,成瑾仍惦记着刚刚的话,望着柴火喃喃道:“你这样的才叫真男人,不像有的王八,明明看不上别人,却还要招惹,明明心里有别人,还……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江怀望着他:“我绝不会如此。”   成瑾打起精神,羡慕地看回去:“将来与你相守的人可真命好。”   “唉,说是这么说,也不知那人到时看不看得上我。”江怀叹气。   成瑾急忙安慰他:“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这么好,心地善良,讲义气,生得漂亮,又会做生意,懂得哄人,我本来很难过,可和你聊聊天,烦心事都没有啦!我若是女孩儿,你跟我求亲,我一万个答应你!”   江怀似笑非笑地瞥他:“世子这话忒没诚意,难道是个男孩儿就不答应了?”   成瑾怕被他瞧出自个儿是断袖,万一轻视,急忙咳嗽两声,压粗嗓子:“哈哈、哈哈哈!你说这什么笑话,咱们又不是龙阳!哈哈哈!”   江怀嗤笑一声,给他添酒:“怎么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成瑾急忙端起杯子遮掩心虚。   “……”   这分明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方孝承差点气死在墙头,再没心思看成瑾被那狐狸相的家伙勾引得团团转,急忙下了地,找到春桃,让她立刻去江宅把人接回来。   春桃迟疑道:“可世子说,若去纠缠他,他便乱嚷嚷,大家别安生。”   方孝承此刻就已经很不安生!但听了这话不得不冷静,他问:“你可有他法?”   春桃摇摇头,旁边的谷音灵光一现:“不妨趁人不备,将世子劫回来再慢慢劝。”   春桃默默瞅他,随即惊闻侯爷低语:“不失为一个办法。”   她深感不妥,委婉提出异议:“若没劝成,以世子性情……”   以成瑾性情,恐怕要大闹天宫。   方孝承与谷音再不说话了。   成瑾酒足饭饱,肚皮滚圆,差点儿打嗝。他急忙捂住嘴,害羞地偷看江怀,见江怀在看别处才放心,忽然莫名高兴起来,勾住对方的肩,醉眼朦胧地许诺:“好兄弟!今日我落难,你尽心帮我,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将来只要是我有的,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江怀笑道:“这话少说吧,别叫我当真了,我这人有时特别较真。”   成瑾听他这么说,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以为我哄你呢?我、我才不是这种人!”   江怀叹道:“只是有些东西太稀奇贵重,轻易舍不得给,乃人之常情。”   “凭他什么稀罕的,都比不上你我这份真情要紧!”成瑾来了气,嚷嚷道,“你不信?你不信你拿纸笔来!爷给你白纸黑字盖章戳印!日后若你要的爷不给的,你拿纸契去公堂上告!”   江怀忙说不至于此。但他越这么说,成瑾越以为他不信自个儿,拉着他不放,非要写。最后两人拉拉扯扯地去了书房,成瑾瘫在太师椅上指挥:“写!你写!你写了我戳印!”   江怀拿起笔,又道:“你想清楚,一旦写了,日后你若要反悔,我可是不肯的。”   “写!啰嗦什么!烦死了!”成瑾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暴躁地骂他,“平日不知你这么优柔寡断!快点写了,爷去睡会儿。”   江怀微微眯眼,再没笑意,如此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会儿,提笔写下了一封契书,然后轻声道:“写好了。”   成瑾迷迷糊糊地伸手:“拿来,我看看……”   他拿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拿远点,又拿近点,皱起眉头:“这什么玩意儿……你字这么丑的吗?我怎么一个都认不出?扔把蚯蚓都扭得比你好……”   “因为你醉了。”江怀说。   “哦……也对……我现在看你都是东南西北有八个……”成瑾起身去桌前拿起笔签了自个儿大名,然后往江怀身上一扑,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江怀不见半点刚刚醉态,他一手抱着成瑾,一手拿着契书细细地看了几遍,嘴角勾起。   ……   成瑾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叫醒。他很不高兴,心想怎么才一晚好的,就又不好了……却听人说,是因为春桃急着求见,因此不得不叫醒他。   成瑾更不高兴了。他不想迁怒,可方孝承不让他好睡,春桃是方孝承的人,如今也不让他好睡,可见真是一伙的!他就说,江怀才不会这么没眼力见!   他忍起床气去前厅见春桃,问她有什么要紧事。春桃拿出一个包袱,说给他送换洗衣裳和钱银来了。   “……”   就这?就这把他从美梦中叫醒?这和方孝承天还没亮把他亲醒然后说“我去上朝了你接着睡”有何差别?!北安侯府的人都有病吧!   方孝承等在江宅外角落处的马车里,不多久,春桃回到车旁,隔着帘子低声道:“世子还在气头上,不肯回。不若先回去,从长计议。世子脾气来得急去得快,或许过几日会好。”   车内沉默许久才传来低沉声音:“嗯。”   午觉没睡好,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成瑾仍然气鼓鼓,吃完懒得和江怀去河船上看戏,早早洗漱睡了。   ——然后又被吵醒了。   他睁眼一看,操起枕头就使劲儿摔打熟练潜入他房中坐在他床边鬼似的瞅他的混账!差点吓死他!王八蛋!   方孝承让他打,等他打累了坐那喘气儿的时候才幽幽开口:“阿瑾,你与我置气无妨,我这几日不回侯府,你不必离家出走,外头人心莫测,你——”   成瑾冷笑道:“我才没离家出走,我压根就没家!人心是莫测,头一个莫测的就是你的黑心!方孝承你带种的就去找你真正喜欢的人,少在我这儿死缠烂打,恶心!”   “……我不纠缠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春桃和谷音我已经送给了你,你不要因为我而赶走他们,我便不出现了。”方孝承道。   “少来这套,他们——”   成瑾话未说完,屋外传来江怀关心的声音:“世子,我听到屋内有声响,怎么了?”   成瑾平静道:“有贼。”然后压低声音威胁方孝承,“还不滚?等会儿人进来了抓着做贼的北安侯,我看你还有什么脸!”   江怀讶异道:“有——何方贼人,有话好说,要钱直言,莫伤屋内之人!”   过了会儿,成瑾打开房门:“还好你来得及时,贼从后窗跑了。”   江怀急忙将他拉到身后,让家丁进去搜看。成瑾问:“你怎么知道我这有声响,半夜跑我屋外做什么?”   “瑞王府二公子找上门,说要接世子回去。我一个商人,虽然看他不起,但明面上不敢怠慢得罪,只好来找你咯。”江怀哀怨道,“世子难道怀疑我有异心,半夜不睡,跑这儿来偷窥?”   “没有没有,你别多心。”成瑾暗道自己这是被姓方的气昏了头,差点误伤好人,接着语气不善,“你刚说什么,成琏来了?让他滚!”   江怀却摇头,拉着他走到无人处,附耳一阵嘀咕。成瑾本来面露不耐,可听着听着便松开了眉头,最终得意地笑起来:“你小子,不愧是做生意的,坏水儿直冒!”   江怀笑道:“世子此言差矣,你不过是拿回本来就该你的东西,江某这不是坏水,叫行善积德、替天行道。”   成瑾听得嘿嘿笑,直拍他:“你说得对!”   成瑾姗姗来迟。看到人,成琏那点子火气顿时消了,忙迎上去打量问候。   成瑾恹恹地瞥他:“我彻底输了,你如今得了意,非得到我面前来炫耀?”   成琏急忙赌咒发誓:“我若有那意思,立刻被雷劈了!哥哥,我是特意接你回去的。当时混乱,父王昏了头,其实早后悔了。你也是气性大,我回头去找你,才知你赌气跑了,却连侯府都不去了,跑这儿来……”   “不回,死也不回。”成瑾道,“我去哪儿都不去你们瑞王府!”   成琏叹道:“可你就这么一直待在别人家里,不是个事儿啊。”   成瑾哼了一声:“天底下再没宅子给我住了吗?我不会自己租个买个?”   这话正中成琏下怀,他不动声色道:“当然还是王府最好,但哥哥你在气头上,我知道怎么也劝不动,既如此,不如我帮你寻个好住处,绝不委屈了你,一干布置都照你在王府里的来。”   “呵,说得好像我在你们王府里住了金窝一样。谁稀罕你啊,黄鼠狼给鸡拜年!”成瑾呸他,“快滚吧,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坑我!”   “我只恨我不能将心剖给哥哥看!”成琏急急道。   成瑾差点被他恶心死,嫌弃地离他远点:“我才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成琏问。   “除非,你帮我把我祖母和母亲留给我的财物弄出来。别当我不知道,瑞王府的账本都在你姨娘手里,你们就想把我的那些都吞了。”成瑾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清脆脆道,“这事儿你若做不成,我死也不信你。”   “……”   这蠢货是打着主意要钱呢。呵,倒不稀奇。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孝承(ooc发言:有的人是自己没老婆吗?非盯着我老婆? 第17章   成琏正犹豫着,见成瑾翻着白眼要走,便顾不上别的了,急忙拦着问:“若我拿来了,你是不是就愿意信我?我别无他意,只想亲手安置哥哥起居,不让哥哥独自流落在外、受人欺负。祖母和王妃留下来的本来就该给你,只是你没娶妻,母亲便暂代打理。”   成瑾斜着眼睨他:“哼,见不着的就都是大话。”   “我会尽快办成。”成琏问,“在那之前,你……”   成瑾没好气道:“在那之前我当然还是住在这里,不然怎么办?我又没钱!”   成琏忙掏钱:“我有一点,哥哥且拿着花,过后我再叫人送多些来。”   成瑾没接:“就这么点,你留着买棺材吧!还有没有事儿?没事儿就滚!拿不到那笔钱,你再别来惺惺作态,当心我揍你!”   成琏被赶走后,江怀来到前厅,将热茶递给成瑾,朝他竖起大拇指。   成瑾先是得意,随即疑惑:“可我不懂,若我再不回瑞王府,他算捡了大便宜,还来对我假惺惺干什么?”   江怀道:“他又不知你计划离开京城,只当你赌气出来散心,若哪天你气消了回去,世子之位岂不又和他无缘?因此他想哄你长在外住,掌握你每时动向,一面去王爷面前进谗言,直到世子之位真的归他。”   “城府真深!”成瑾又问,“可那笔钱不少,他真舍得偷给我?”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世子之位比那笔钱可值钱多了。”江怀笑道,“何况,他到时可以污蔑是你卷带走的,就算面上不好治你罪,可王爷必然彻底对你失望,拼死也要夺了你世子的位子。”   成瑾顿时啧啧出声:“真阴险!不过,他这算盘是白打了,本来我就要跑的,如今还能把钱带走,哼。”   江怀揽住他的肩膀,耳语道:“如今我们切忌打草惊蛇,明日起,你便佯装四处看宅子,每个都仔细看,多挑剔。”   成瑾揉揉发痒的耳朵,点点头。   ……   方孝承刚回侯府,方朴便出现了。方孝承见状,径直带他去了书房。   关上门,方朴低声道:“刚刚收到徐参事八百里加急,老狼王突发马上风,前天夜里死的。大王子在灵堂设下埋伏,引诱向来反对他的三王子、十一王子、亲王尕沯、闼闼部落族长弃於发难,皆被他当场劈杀。随后他灵前继位,宣布要遣派使团来中原停战谋和、商议互市。”   方孝承皱眉:“大王子奸胜老狼王,此人不能与之谋。他向来好战,对燕云九州垂涎已久势在必得,恐怕议和为假,是别有所图。狼国王城宫内的探子们没有相关情报?”   方朴摇头:“确实奇怪。老狼王在时,因连吃败仗惧侯爷威势,又恐国内伺机起乱,因此一再畏战,大王子对此不满久矣。如今老狼王一死,照理说,大王子是要兴战的。探子回禀,大王子的妻儿心腹亦对此深感奇怪。”   方孝承站在桌前,垂眸思忖一阵,想起个人来:“最近耶律星连在做什么?”   “据说耶律星连前段时日旧疾复发,至今闭门不出。”方朴道。   方孝承追问:“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并没有人见过他,其实并不知他是真旧疾复发,还是病遁?”   “……也可以这么说。”方朴停了下,道,“属下有一事不明,为何侯爷如此看重此人?大王子妻妾儿女众多,委以重任、手握大权者比比皆是,而耶律星连只是一个被掳去的中原牧羊女所生,他自幼丧母,不受父亲重视,若非前些年为老狼王侍疾做药人立功,恐怕至今还是奴隶,为何值得特别注意?”   方孝承回忆起那双阴沉狠厉的眼睛,许久,缓缓道:“其视如狼,声似鹫,貌阴戾,眉断尾,绝非常人之相。他能以无依无靠的幼童之躯从大王子后院活下来,药人也敢做,心志必定不凡。观大王子诸多儿女,唯有此人将来恐成我朝心腹大患。”他停了停,接着道,“因此,要趁其羽翼未丰,斩草除根。你传书令探子继续监视耶律星连,一旦时机来临,便取其性命——务必一击即中。”   “是。”   方朴出去后,方孝承随手拿起桌面兵书,神思仍流连于数年前初见耶律星连那刻。   当时狼国得海外妖僧指点,设下邪门八阵,叫北疆军吃尽苦头。方孝承派出几拨探子都有去无回,情急之下,他只好与方朴亲自潜入狼国王城偷取相关秘卷破阵。   在寻秘卷途中,他误入一处,听见凄厉刺耳的叫声。他屏息从窗缝看去,声音乃屋内那披头散发、在地上翻滚的少年发出。少年极为痛苦,面色狰狞,浑身佝偻,忽而又是一声嗥叫,身体紧紧地反绷成弓,眦目欲裂。   如此一阵,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少年躺在地上,衣衫已经湿透撕裂,露在外头的皮肉上满是抓痕血迹。   冷眼旁观的大夫这才上前询问药效相关,一一记录。少年声音虚弱,逐一回答。   接着,有人送水进来,少年简单擦洗一番,拔出匕首,在满是割痕的手腕上再划一刀,挤出大半碗血。如此,众人终于带着那碗血离开。   方孝承猜到了大概。   探子早就回禀过,老狼王近年身体每况愈下,一度沉迷方士之道,中了丹热火毒,几度病危。十一王子好容易为他寻得了一位“神医”,可神医要以毒攻毒,药效如狼似虎,恐老狼王禁受不住。   正当众人为难时,一奴隶自称大王子之子,愿奉孝心做老狼王的药人,他先服下此药,然后放血给老狼王饮用。因两人实为爷孙,血脉相融,药效比别的奴隶用此法好很多。   方孝承此行是为窃取邪门八阵破阵秘法,不欲多生事端,正要离去,见少年打开墙角箱子,拿出一个小箩筐,坐到床沿,面无表情地缝制已经成型的手掌大的人形布偶。   方孝承没多想,又要转身,突然眼前一闪,见一只壁虎掉到了那布偶上。少年停了下,将针插进布偶身体,提起壁虎看了会儿,然后放进嘴里生嚼吞咽,直到吃完,用袖子随意抹了抹嘴,继续缝布偶。   ……   “……因此,臣请令即日启程返疆镇守,防备狼国诡计突袭。”方孝承沉声道。   朕看你是不想参观策后大典和迎娶陈琰。   不过,想到成瑾正闹别扭,若方孝承此刻离京北去,想必成瑾会大失所望,与方孝承的裂痕越发难以弥合,皇帝便高兴起来,想了想,爽快地允了:“此去北疆,多加小心。那边冷,多添衣。”   方孝承垂眸应道:“多谢陛下关怀,也请陛下保重龙体。”说着,起身道,“若无他事,臣告退。”   “等等,”皇帝问,“你几时走?”   “为防引人注目,大约夜半出发。”方孝承道。   皇帝笑道:“那你急着走什么,坐会儿。你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不得让朕多看几眼?”   方孝承犹豫了下,人坐了回去,心思却不在此处。   这次离京是临时决意,可成瑾还在气头上,更要紧的是人在江怀那里,无论如何,他得解决了此事才能安心上路。他下定决心,若这回成瑾还不老实,就索性将人绑回侯府。   “……朕在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皇帝的声音冷淡起来。   方孝承回过神来,惊讶地抬头与皇帝对视:“抱、抱歉……”他忙起身,“臣有罪。”   皇帝搁在腿上的手紧紧握拳,面上却恢复一贯的温煦笑意:“你我之间何时如此生疏了?朕知道你担忧狼国之患,北疆有你,大荣有你,朕有你,皆是有幸。”   “陛下谬赞。”方孝承道。   皇帝站起身,朝窗边走去:“很久没和你对弈了,过来。”   方孝承实在没心思下棋,可不好拒绝,只能过去与皇帝坐到棋盘两边。   一面落子,皇帝一面笑着回忆:“上次与你对弈,好像还是朕登基前。”   方孝承应了一声:“是。”   “朕时常怀念起东宫时你还是朕伴读的日子……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八岁到的东宫,是吗?”皇帝看着他问。   方孝承点头:“是。”   皇帝轻叹一声:“朕那时六岁。我们十年间朝夕相对,竟比寻常——寻常亲兄弟还要亲密无间。朕现在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呢,别人恐怕都记不得了,哈哈,你小时候可不比如今俊挺英武,那时候你满口之乎者也,活脱脱一个书呆子模样,朕起初还嫌你来着。谁能想得到,这书呆子日后竟成了战神。”   方孝承腼腆地笑了笑:“臣家中皆是好文之人。”想到那时,他神色温柔起来,情不自禁地看向对方,“若非当时太子殿下诸多鼓舞,臣恐怕没有今日。”   皇帝轻轻地“嗯?”了一声:“此话怎讲?”   “臣自幼所好并不在诗书之中,倒一贯羡慕敬仰秦将军诸人,只是碍于家人殷切期望,不敢有违。”方孝承忍不住胸膛中澎湃爱意,深情凝望着皇帝,“是陛下再三鼓励臣追寻心中所愿。臣永远忘不了陛下当时说的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装喜欢,喜欢却装不喜欢,接下来几十年可怎么活啊,活着还有意思吗’。”   他又笑起来,神情缱绻,似透过面前人看到了当年,“臣还是不敢对家人说,陛下骂了臣一通,却转头为臣寻来许多功夫册子,陪臣藏在无人处看和演练。虽大多是些粗浅功夫,却着实能说是臣的启蒙之师了。”   方孝承越说越来劲,深深地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注意到皇帝捏着棋子的手指用力泛白。皇帝回过神来,忙将棋子放回盒中,端茶掩饰。   *   作者有话要说:   持续画风跑偏/极度OOC小剧场:   方朴:为什么侯爷要特别注意耶律星连?   侯爷:等你有老婆并且老婆跟人跑了的时候就知道了=_=   方朴:我谢谢你,有空你把前一章的留言看清楚,认清形势,都不承认你有老婆。 第18章   方孝承轻笑着摇头,无奈又宠溺:“那时陛下年幼,比后来顽皮太多。就像刚刚所说,大概是嫌弃臣像书呆,对臣冷一阵热一阵,一时爱捉弄,一时又拿极正经态度对待。”情之所至,满怀倾慕脱口而出,“臣少时木讷,难得那样活泼可爱之人亲近,受宠若惊,竟生惶恐……”   他猛地回过神来,脸上一热,急忙低头端茶。   皇帝血冲上脑,眼前发黑,忍了忍,忍不住,一手扶额,深深呼吸。   方孝承偷偷看他,怔了下,忙问:“怎么?”   “无妨,”皇帝轻轻地摆了摆手,“昨夜批奏折到太晚了,一时头晕。”   成瑾……成瑾!!!怎么哪儿都有这个蠢货?!   ……   “阿阿阿——阿嚏!”   成瑾捂着鼻子,弯着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头都晕了。   江怀忙将他手拢到怀中:“这么凉。我让人赶紧回去烧个手炉来。”   成瑾吸吸鼻子,悻悻然道:“老毛病了,每年都犯。回头我写个药方给你,你叫人买回来熬,吃上几帖就好。”   “好。”江怀好奇地问,“什么老毛病?”   “嗐,没什么,就是听说我七八岁时大病过一场,烧了五六天,醒来便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还留下了这鼻子的毛病,稍冷稍燥便发作。”成瑾摆摆手,“吃药就好了,别担心,继续看宅子——哎,好多人,有热闹,看看去!”   江怀被他拉着走,一边问:“怎么忽然大病一场?”   成瑾探着脖子瞧热闹,心不在焉道:“好像是说我贪玩,掉王府池塘里了,冬天水凉,冻伤了。”   江怀问:“大冬天去池塘边玩?”   成瑾回头瞥他:“你想说是有人谋害我?不过,这么猜也不奇怪。我祖母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她就让我跟她住一起,直到……直到她过世。但这事儿终归没证据,又过去这么多年了,算了算了。”   江怀淡淡道:“君子报仇,别说十年不晚,就是百年后死了埋了,还能挖出来挫骨扬灰,或是叫他断子绝孙,在阴曹地府都不得安生。”   成瑾嘴角一抽:“倒也不至于如此。你这样怪吓人的。”   江怀扑哧笑出声:“逗你的!我一个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   ……   方孝承离去后,御书房内许久沉寂。皇帝倚窗而坐,仰着脸看寒鸦从云霄飞过。   他也曾与成瑾亲密无间,那时,成瑾还有脑子。两人年纪相仿,容貌相似,一旦互换衣冠、刻意模仿,近侍都常分不清。因此,他常邀成瑾入宫替替自己。他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一言一行皆在人眼中,小小年纪深感疲累,只有“作为成瑾”时才能喘口气。   直到成瑾大病一场,失忆又变蠢,加之他渐渐长大,察觉此事不妥,再没那么做了。   不料,真相竟是如此。原来最初让方孝承心动之人是成瑾,多荒谬可笑。怪不得上一世方孝承选了成瑾。   他又想起上一世沦为阶下囚的那段日子,那是他毕生耻辱噩梦,哪怕重来一世、一切都将不再发生,想起来仍旧齿冷胆寒。不止是对生死前途的恐惧,还有被所有人抛弃的痛苦。若非后来耶律星连主动放他,恐怕所有人就真当他死了。   他知道那是局势所迫,他不是昏君,亦非暴君,因此归国后没有清算此事,他原谅了他们。可是,他永远无法忘怀,当成瑾被众人拥簇登基、与方孝承情意绵绵、得意风光的时候,自己有多绝望。这边黄土陇头白骨,那边红灯帐底鸳鸯!*哈哈哈哈……可笑!可恶!可恨!   ——等等。   他被俘前,方孝承已经对成瑾动了真心,难道,那个时候成瑾恢复了记忆,与方孝承相认,方孝承才变了心?   那之后的一切难道是方孝承或成瑾设的局?!   不,不可能是方孝承……成瑾,是成瑾?是成瑾!是大病前的那个成瑾回来了?!   不仅如此,成瑾更从某处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于是设下此局,诱他出征——甚至,说不定成瑾早就暗中勾结耶律星连,两人里应外合!至于后来,二人利益冲突,一拍两散。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与方孝承同窗共学十数年,师承同一人,资质并无相差。他武艺确实不足,可仅论运筹帷幄、行兵布阵,他绝不逊于方孝承。方孝承与耶律星连势均力敌,不可能他竟如此不敌。必是成瑾趁他不备设局,他才会惨败,一定是这样。   推算时日,这一世的成瑾快恢复记忆了。   思及此,皇帝心头一紧。他上一世被成瑾玩弄于股掌,最终失去了一切,成瑾太懂他的弱点所在。   这一世,他绝不能再给成瑾这个机会,他一定要尽快杀了成瑾,永绝后患!   ……   在宫中与皇帝回忆过往点滴后,方孝承收了再去找成瑾的心思,只打算让春桃谷音日后盯守江宅照应。至于他和成瑾,不妨趁此机会淡了那层干系吧。   可到傍晚,他在卧房打点行装,摸出枕下护身符,顿了下,将之握在手心,坐到床沿上发了会儿呆,无声长叹。成瑾拿着这个斋戒抄经四十九日才求来的东西在他面前嘟嘟囔囔诉辛苦的一幕犹在昨日。   这人娇惯好动,能在庙中清修这么久实属不易,着实是对自己用情颇深。方孝承念及此点,难免心软,先前略有的不悦都化作了愧疚与怜惜。   爱之深,怨之切。成瑾原本是可怜人,心性不够成熟,伤心起来就不管不顾地闹是情有可原。   无论如何,离京前还是再去见一面吧,否则事后恐怕他又要伤心哭啼。   于是,方孝承再度夜探江宅。但成瑾不在,江怀也不在。   方孝承听下人闲谈,说成瑾嫌无聊,江怀便陪他夜游河船去了。   “……”   今夜月圆晴好,河面花船锦簇,丝竹阵阵,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一不留神便看花眼。   方孝承好容易才瞅到成瑾,这人坐在船头,晃着腿,不知在对身旁江怀说什么,一边指向对面船上的歌舞伎,眉眼笑得弯弯。如此真切开怀的模样令方孝承很难继续怀疑他只是在强颜欢笑……   挺好的,气消了就好。方孝承如此思忖。他甚至认真考虑送江怀厚礼聊表谢意。前提是,江怀没有不该有的心思。   江怀的资料没有可疑,他是富商之子,精明,擅算计,交游广阔,行事必有利可图。   可江怀能从成瑾身上图什么?只要略一打听便能知道成瑾这个世子自身难保。   成瑾本人固然有其可爱之处,可着实不像与江怀这种人有投契之处。   有的人于吃喝玩乐上颇有心得研究,做做酒肉朋友也是有的。但成瑾做事没恒心,往往是道听途说,哪人多去哪凑热闹,不论斗鸡还是别的,没赢过,也不在乎,还挺自得其乐,以至于京中的纨绔子弟都有些瞧不上他。   与成瑾“交好”的,除了和他性情才智相仿的,便是些不怀好意之徒,要么为财,要么图色。这些人知道成瑾懵懂好哄又处境艰难,打量他遭欺负了也不敢怎样,便大起龌龊之意。方孝承曾无意间听到他们议论如何哄成瑾出城去为所欲为,翌日果然成瑾和春桃说被朋友邀去郊外庄子玩耍过夜。   若江怀也作此打算,方孝承并不奇怪。成瑾确实十分美貌。   “我也想跳。”成瑾指着对面船上翩翩起舞的人,对江怀道,“我偷偷跳过,感觉特别快乐。”   江怀问:“为何要‘偷偷跳’?”   “因为——因为有人不让我跳,我当他是自己人才和他说,他却教训了我一顿,说这样不成体统,是以色|诱人,不是男儿该做的。”成瑾不悦地撇嘴,低下声来,含糊嘟囔,“说得好像我做的全是男儿该做的……”   江怀微微挑眉:“跳个舞罢了,怎么还说到了以色|诱人上?难道我平日观赏歌舞时脑子里一定在想入非非?”停了下,他叹道,“要我说,这叫淫者见淫。”   成瑾听他说前两句时用力点头,大起知己之念,可听到后面那句,便犹豫起来。虽然方孝承确是死脑筋,但那四个字还是重了些,那混账不至于……   江怀见成瑾不说话,继续道:“不过,世子有此爱好确实罕见。”   成瑾道:“她们跳起来那么好看,我跳起来肯定也有那么好看,我想那么好看。”   江怀笑着看他:“世子可不止‘好看’,实有倾国倾城之绝色。”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成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还是没明白,这和脸没关系,是看甩袖、旋步、下腰……哎呀,跟你说不清!你不懂!你只会打算盘!”   江怀忙拉他:“我不懂,你就说给我懂啊,我如此虚心求教你却嫌弃我?这不好吧?”   成瑾想了想,觉得此言十分有理,便回过头来看他:“好吧……”   可江怀却打断他的话:“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我走南闯北,曾偶遇一异族红发碧眼,自称漂洋过海而来。我与他结伴走了一段路,他教过我一段新奇舞蹈,名曰‘双人舞’,姿势怪异却又有趣,他家乡宴会上竟男女宾客混跳。今日不说起这个,我都忘了。此事过于离奇,我一直当他诓我的。”   成瑾好奇心大炽:“这是什么?你快细细说来!”   江怀便向他描述一番。   成瑾听得不止眼睛睁大,连嘴都张开了:“听起来好有意思!咱们试试!”   方孝承还在思索如何支开江怀、单独与成瑾说话,突然见那两人起身进了船舱,不久,其他人从舱里出来,乘小船离开。   “……?”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被耶律星连绑那一回票,得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侯爷以为的世子失恋后:哭泣,买醉,呜呜呜。实际上的世子失恋后:蹦迪(x)好快乐(还有帅哥倒贴三陪,陪吃陪喝陪玩)   *化自《红楼梦》(好了歌),原句“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第19章   “这样子真奇怪……”成瑾依江怀的话,与他相互搭住,越琢磨越不对劲,一把推开他,举起拳头质问,“江怀你是不是唬我?占爷便宜呢?”   江怀面露无奈:“我明明说了是这样,世子非要试,怎么又成我的错了?”   成瑾回想一番,确实如此,顿时消了气焰,放下拳头。但莫名丢面儿,就悻悻然道:“怪你长得好色,叫我多心……”   江怀震惊地指着自己的脸:“我?”   “……哎呀!你到底玩不玩?哪来这么多事?”成瑾心虚地倒打一耙,接着扯他过来,逼他搭好姿势,板着脸问,“然后呢?”   “然后看脚下,我进你退,你进我退。”江怀道。   “什么乱七八糟……”成瑾皱着眉头,一脚踩到江怀鞋上,“你退啊!”   江怀叫屈:“我可真是给自己找事!我刚看世子嫌弃,以为不跳了。再来再来,这回不走神了。”   “哼,你走神我也不怕,总之是我踩你……”成瑾嘀咕着,突然脚上一重,他低头一看,捶江怀一拳,“你是故意的!报复我刚踩你!”   “真不是。我从学了这个,也是头一回跟人跳。”江怀道,“再给我次机会,绝不——”   一只脚已经踩到了他的脚上。他抬眼,看见成瑾得意洋洋:“我也报复。”   江怀沉默片刻,等成瑾收回脚,便抬脚作势要踩回去。成瑾急忙闪躲,江怀紧追不舍,两人低头盯着彼此的脚,忘了搭在一块的手,如此缠斗一阵,最终江怀露了败意,连声大叫停战。   成瑾多踩了他好几脚才肯停:“哼!”   江怀不敢再还回去,只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问:“那还正经跳不跳?”   “当然要跳,否则刚刚白被你踩了那么多脚。你真大胆!”成瑾瞪他,“快跳!若不好玩,本世子就——就整晚都要踩着你!不仅如此,今后见你一次就踩你一次!”   两人正经跳起来,磕磕绊绊一阵,配合逐渐默契,成瑾竟当真从这简单重复的互动中得出了神奇趣味,一时不舍得停下,与江怀相互搂着,将船舱里每块地面都踩到了。   江怀遗憾道:“若配以乐声,必定更得趣。只是此舞新奇,恐常人看来怪异,会说闲话。”   “是啊……”成瑾跟着遗憾。   突然,成瑾听到江怀从嘴里吹出成调的小曲儿,竟十分契合他俩此刻的舞步节奏。他与挑眉轻笑的江怀对视,差点忘了进退,正要夸赞,船身剧烈一晃,成瑾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被江怀及时捞到怀中:“当心!”   好在没几下,船便恢复平稳。   江怀没松手,关切地问:“没崴着脚吧?刚刚可能是别的船从旁过去,荡起了水波。”   成瑾皱眉:“好像左脚的脚踝那里有点痛。”   “快坐下,脱了鞋袜给我看看,若不妥,赶紧上岸找大夫,不然明天准要肿成猪蹄。”江怀道。   “你才肿成猪蹄。”成瑾白他一眼,但知道他是亲近打趣,便没置气,“找地儿给我坐下、看看。”   江怀搀扶着单脚蹦跳的成瑾去席旁,却见刚刚那下晃动把酒菜晃翻了,坐垫都被汁水染得脏兮兮。   成瑾看一眼便抢先道:“我坐地上也不坐那!”   他左右看看,当真要往地上坐。   江怀急忙拉住他:“有地方给你坐,别急。”   说完,江怀松开他,然后单膝跪地,另一条腿屈膝支出个角度,拍了拍,揶揄地朝成瑾飞了记媚眼,捏着嗓子道:“世子大人请用。”   成瑾被他逗得笑骂起来:“恶心死了!”   倒是不跟他客气,当真坐了上去,低着头脱鞋袜查看。   方孝承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成瑾毫无戒心地靠在别的男子怀里,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十分亲昵暧昧。   他忍不住提声打断:“世子!”   成瑾猛地听到身后传来高声,吓了一大跳,扭脸从江怀肩头看过去的同时,本能地搂住了对方的脖子,看起来更加的亲昵暧昧,方孝承脸色也更加的黑。   “方孝承?你怎么来了?”成瑾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嫌弃道,“猪就是猪,上个船差点把我船都掀翻!”   方孝承莫名其妙被扣上一口黑锅,但没心思解释,只沉声道:“你先站好了再说话。”   这语气令成瑾十分不喜:“若站得起来,我早站起来骂你了!还不是你害我崴了脚?你这害人精,遇到你就没好事儿,我上回真不该忘了让那道士算算你是不是克我!”   方孝承闻言,走过去拉起成瑾:“我带你去看大夫。”   可下一刻,成瑾便被别人拉住了。方孝承察觉不对,与那人——江怀对视。   江怀站起身,与方孝承一人拉着成瑾的一只手。   两人对视几息,江怀松开成瑾,恭敬地朝方孝承作揖,笑着道:“在下江怀,对北安侯景仰已久,今日得以近观,果真凤表龙姿、气度非凡,实属在下荣幸。”   成瑾在旁嘀咕:“得了吧,谁靠近他谁倒霉……”   另外两人都当没听见。   对方客气,方孝承只好也松开成瑾,抱拳回礼:“承礼,谬赞。本侯今日代瑞王接世子回府,世子这几日在外有劳江公子照拂,瑞王府明日会备厚礼登门酬谢,届时公子不必推辞。世子崴了脚,本侯先带他去看大夫,公子自便。”   说完,便又要拉住成瑾走。   成瑾不肯,拼命将手拔了出来,一溜烟躲到江怀身后:“你傻呀?看着他带我走?”   江怀为难道:“这可是侯爷……”   “我还是世子呢!将来是王爷,比他大!”成瑾道。   江怀满脸写着“话虽如此……”,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捱不过成瑾使劲儿在身后推搡自己,硬着头皮讪笑:“世子好像不想回去……”   方孝承皱眉看向胡闹的成瑾,问:“你脚不痛了?”   “痛死也不跟你走啊,那就不知道会怎么死了。”成瑾冷冷道,“再说了,你但凡有半分真心担忧我脚痛,就赶紧滚,别在这假惺惺,耽误我找大夫。”   方孝承视线下移,在成瑾的脚上停了几下,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油:“这是军中所用,清凉镇痛,对跌打扭伤有奇效,你先涂一点。”   成瑾一怔,看着药瓶没动。   方孝承以为他答应了,走过去将药瓶递给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江怀。若非江怀在此,他便蹲下亲手给成瑾涂——   成瑾拿过药瓶,猛地朝地上砸去。   船舱里铺了厚厚地毯,药瓶没碎,塞子松了,药油静静地淌了出来。   方孝承顾不上那药,只看着成瑾用仇恨至极的眼神瞪自己,每个字都含着森森怨气:“我是什么东西,配用你们的灵丹妙药?”   方孝承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以前那瓶药的事故,欲言又止,半晌,道:“江公子,本侯有些话想单独和世子说。”   江怀二话不说便要离开,被成瑾一把拉住:“他让你走就走?你这么听他的话,哪天死了也不知道!”   江怀忙道:“世子说的什么气话,江、江某这、这……唉,在北安侯面前,哪有江某置喙的余地,世子饶了我吧。”   “你怕他什么?他敢杀你试试看!”成瑾提高音量,寻衅地看着方孝承。   “别、别试,千万别试!”江怀满脸汗,一面掰成瑾的手,一面劝,“想必是王爷有要紧事让侯爷转达,世子不妨听听,别误了事……”   成瑾恨铁不成钢地重重甩开他:“平日不见你这样懦弱,原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你要怕,你就滚!”   江怀左右看看,道:“我、我去划船总行了吧?侯爷和世子聊着,聊着聊着就到岸了,正好去找大夫。”   说完,他就脚底抹油跑出去了。   成瑾震惊地看着江怀的背影,心中十分失望,更加担忧。   江怀这样,真的能帮他从京城逃走、帮他找到母亲吗?可平时江怀明明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斩钉截铁……   若江怀原来是个靠不住的,他此生算是彻底没指望了。   这么一想,成瑾当场急哭。   方孝承见不得他哭,柔声道:“阿瑾,一切错皆在我,你若恼就打我出气,不要常常软弱哭泣,既伤脾肺,也对眼睛不好。”   成瑾还是哭,神情越发脆弱无助,脸颊鼻头浸出了一层淡淡的粉霞颜色,衬得他越发肤白貌美。   方孝承情不自禁地伸手,正要抚上他的脸颊、为他擦去泪水,忽然被他一把拍开,然后听他骂了一句:“关你屁事,你离我远点我屁事没有。”接着,见他边抹泪边朝舱外走,一边哽咽呼喊,“江怀!你把话说清楚!江怀!江怀!”   方孝承僵站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成瑾哭着走到门口,停下来,转头看着方孝承,咬牙恨道:“方孝承,你这个天杀的扫把星,若你把我的好事克没了,再别让我看见你,否则我必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你死!”   听了这话,方孝承只当他竟在短短时日移情别恋上了江怀,一时间无比茫然,心头有股没来由的难受,促使着他三两步追上去,抓住成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成瑾挣扎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松手!”   方孝承竭力保持镇静:“阿瑾,是我对不住你,但你不能——刚刚你也看见了,此人油滑懦弱,没有担当,实非良配。你如今因我而伤心难过,才对他移情,事后会后悔的。”   “你在说——”什么屁话……   成瑾紧皱眉头,正要骂他有病,忽然反应过来,见他难得有如此慌乱模样,顿时恶从心头起,仰起脸,大声说:“我高兴,我乐意,你管不着我!”   见他承认,方孝承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   成瑾打断他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没什么后不后悔,也不需他是良配,男人嘛,你情我愿,逢场作戏,有一时爽快了享受了不就好了?反正我也不是清白身,和狗都睡过了,还怕跟江怀睡?我想开了。何况,江怀很会睡,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迷恋他,连瑞王府都不回了。”   方孝承呼吸急促,抓着成瑾的手用力,死死盯着他,半晌,低声道:“你骗我——”   话音未落,成瑾将自己衣襟扒开,露出那处密集红痕给他看。   刹那间,世间如雪夜寂静。方孝承只听见脑内那根弦绷断的声音和自己说话的声音:“……你何苦自甘下贱!”   不该这么说的。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从未如此恼怒、悲痛、慌张、茫然,百般情绪齐涌心头,几乎不能活。   成瑾冷笑着看他:“方孝承,我就算和一百个乞丐睡,只要不是和你,我就还不那么的自甘下贱。”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更三章>_<更新时间会晚一点点,尽量争取在上午。 第20章   方孝承自出生, 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但是他愧对成瑾在先,成瑾如何骂他,都是因受他所伤。   半晌, 方孝承闭上眼睛, 深深地呼吸:“我今夜便要离京返疆。”   成瑾问:“那你还不快滚?”他瞥见方孝承腰间挂着的东西, “这个护身符是我的, 还给我。”   说着, 他便伸手去扯。   方孝承猛地摁住他的手, 也摁住了护身符。   “是你送给我的。”方孝承睁开眼睛,看着成瑾。   成瑾说:“我现在不想送了。”   “送出去的东西, 焉有要回之理?”   方孝承知道自己此言此举怪异幼稚, 可他就是不想还。他猜想成瑾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又要冷嘲热讽, 可……可他竟莫名期待。成瑾骂他总比不理他好那么一点,比去找江怀好太多。   最近短短时日, 成瑾变了太多, 变得太快,令他不安。   成瑾沉默片刻, 忽的嗤笑一声, 道:“你现在倒知道戴着它了。我以前让你戴,你怕那个人看出端倪,骗我说会被人笑话,把它扔在角落里化灰。”   “我不是——”方孝承无比冤枉,“我只是确实不信神佛鬼怪, 军中亦不许议论这些。我若忽然揣着它, 谁见了都会问, 我不知怎么回答。”   “我又没在你身上绑尊佛像, 一个护身符还能给你惹来鬼?”成瑾冷冷道,“算了,随你怎么说,我不稀罕了。你也别现在来稀罕,把东西还我,反正它也不会保佑你了。”   他当初向佛祖菩萨求祷时,说的是请好好地保佑这个与他相互爱慕的人。可现在他知道了,方孝承并不爱他,那这个护身符就对方孝承无效了!   方孝承仍不肯还,只问:“你要回去做什么,送给江怀吗?”   “不,一把火烧了。”成瑾说,“我为什么要将你用过的东西送给他用?我又不拿人当替身,我喜欢他,自然是送他崭新的,不给他心里头添堵。”   成瑾骂他,他都不这么气,可成瑾淡淡地说喜欢江怀,方孝承就忍不住血冲上脑,口不择言:“你也是我用过的——”   成瑾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他脸上,冷冷地说:“真该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大英雄北安侯的真面目有多龌龊。方孝承,你再别和我说话,多说一句,就让我更恶心你一百倍。”   方孝承反复地深呼吸,最终道:“我可以再不出现在你面前,可你得答应我,不再和江怀见面。”   成瑾断然拒绝:“你真当我傻呀?你是我什么人?我不想见你,你滚远点是你该做的,我凭什么要多答应你一个要求?你算老几?”   “我——”   “我就要见江怀,我不止要见江怀,我还要和他恩爱缠绵,你管不着!”他脸色越难看,成瑾心中越畅快,飞快地仿效曾在花楼瞧过的热闹,“你还不滚?是想听我说怎么和江怀颠龙倒凤的吗?我不好意思细说,但能告诉你,他比你得用多了。我和你时都是被迫,每回都恨不能晕了醒来就到了白日,和他就不一样了,他不要了,我还非缠着他、哭着喊着求他再做回好人。我们还、还一个夜里换八回水!每个夜里都换八回水!”   “……”   方孝承本是不信的,可着实,就算是成瑾与他好着的时候,也不喜欢和他切入正题,不是骂就是打,要么就一个劲儿地催。别说一个夜里换八回水,若他有时在兴头上没听成瑾的早早结束,接下来八天都难要一回水。   他本以为成瑾是害羞,或者是成瑾身娇体贵确实不易于承受……   成瑾虽然得了意,可着实说着羞耻,便打算见好就收,可一抬眼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地问:“干什么?你这什么眼神?想打我吗?我警告你,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就满大街嚷嚷去!”   方孝承眼沉如寒潭,其实不像要打人,更像要吃人。   成瑾一时不敢继续说了,嗫嚅了下,觉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见成瑾执迷不悟地仍惦记着找江怀,方孝承什么都顾不上想,左右看看,去一旁取下架子上的成瑾的披风。   “你拿我衣服干什么?这衣服又不是你送我的,是江怀送我的!”成瑾急忙嚷嚷,如火上浇油。   方孝承二话不说,点了成瑾的穴,然后抖开披风,将人裹在其中,接着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成瑾回过神来,忙问:“你干什么?!”   “带你去北疆。”方孝承沉声道。   成瑾震惊过后,急忙道:“你发疯了?!放开我!方孝——唔——”   方孝承刚点了成瑾哑穴,便听到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旁传来:“这、这是怎么了?侯爷,有话好好说……”   方孝承转头看了眼江怀,这人顿时噤声,接着目光闪烁,讪讪地低头不再言语。   如此懦弱无能之辈,如何保护成瑾。若此人对成瑾是真心,此时自然会不计后果地拦阻自己。可见成瑾又一次所托非人,那他更不能坐视不理。   方孝承如此想着,纵身一跃,脚下点过水面,抱着成瑾上了岸,很快不见了踪影。   侯府后院,春桃喂着狗,谷音喂着他自己,方朴抱剑闭目养神,忽然,侯爷带着世子回来了。三人看着这一幕,都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一时之间没想到说什么。他们没想到侯爷真会把人这么强行带回来。   他们可以预料到,世子穴道解开之日,就是侯府被世子拆掉之时。   因此,在方孝承放下成瑾,打算给他解穴时,看到春桃谷音在成瑾身后不远处拼命摇头示意。   他略一想,便明白了他们担忧所在。这确实是被惹怒的成瑾做得出来的事情,只看成瑾此刻眼神……方孝承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但他并不后悔。成瑾太任性不听劝,他只能这么做。   春桃谷音正在思索如何力挽狂澜:侯爷等会儿一走了之,留下来面对狂怒的世子的人是他俩。   然后,他俩听见侯爷淡淡吩咐:“替世子收拾简单行装,你们随本侯一同北去。”   方朴默默抬眼看他。   春桃谷音对视一眼,皆面露诧异,但转念一想,也只有这样可以防止侯府被拆……   夜深人静之时,方孝承带着成瑾离京了。   待皇帝得知此事,与“梦中那番故事”相对应,是如何一番震怒,此处按下不提。   翌日晌午,一行人停在林间溪旁暂歇。某三人自觉离远,留下方孝承面对成瑾。如今侯府是保住了,但他们已提前为镇北军军营担忧了起来。不得不说,侯爷此次是真正昏了头。   方孝承将成瑾抱到一块青石上坐好,犹豫再三,轻声道:“阿瑾,我为你解穴,你莫闹。我昨夜是冒犯了你,可我别无他法。江怀若是真心对你,便是畏惧我,在我拉扯你时,他必当挺身而出,可他没有。若来日遇到别的事,他同样会弃你而去。北疆那边有异动,我重责在身,不得不立刻启程,来不及慢慢劝你,却又怕你为了恼我而做了日后会悔恨的事,只能出此下策。阿瑾,你若听进去了,便眨一眨眼睛。”   成瑾依旧冷冷的。   方孝承盯着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眼干了眨一下,便为他解了哑穴。   成瑾却依旧沉默,眼睛斜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方孝承。   方孝承原本怕他张口就嚷,如今见他半个字都不说,心中并没有松口气,反倒越发忐忑难受,思来想去,只好将别的穴也解了。   成瑾顿觉身上一松,微微动了动手脚脖子。他立刻就想跑,不料下盘失力,直直朝前扑去。   方孝承眼疾手快地拉他回来:“你——”   成瑾猛地凄厉号叫起来,乍一开口还破了音:“我瘫了!我瘫了!”   “没,不是,”方孝承急忙安抚,“是太久没动,等下就好了,你别急。”   成瑾来了劲,几拳砸他身上,不歇气儿地骂了他半天。方孝承见状,倒放心了,任由他骂,自己蹲在地上将他的脚揣到怀里,先检查下昨夜崴了的地方,再上了遍药,然后上下左右按捏他两腿,助他早点恢复知觉。   不多久,成瑾下身好了,头一件事就是朝方孝承来记窝心脚——可立刻就被这厮制住了脚踝。他就更气了:“方孝承你放开我!你混账!我要回去!”   “你如此,我不会让你回去。”方孝承平静道。   “为什么啊?!”成瑾被他气得直想哭。   方孝承道:“我说了,江怀不安好心,你不能再见他。”   谁能有你的心坏?!成瑾在心中如此骂着,面上却收敛起来,眨了眨眼睛,忍辱负重地说:“好,我听你的,再不见他,你可以放我回京城了吧?”   方孝承道:“我不信。”   “那你要怎样?我签字画押可以吗?”成瑾问。   方孝承一时也不知道能怎样,他只知道成瑾若此刻回京必然又要去见江怀,他除了带成瑾走,没有第二条路。   成瑾看着方孝承转身去翻行李,咬一咬牙,腾的起身,解开旁边的一匹马,爬上去逃亡。   “……”   方孝承拿着干粮和水壶,心情复杂地吹了声口哨。   马一个转身,载着骂骂咧咧的成瑾回到原地。 第21章   成瑾坐回到那块大青石上, 生无可恋地抱膝发呆,任凭方孝承如何劝说都不肯吃喝。   方孝承只道是成瑾嫌弃这干粮,叹道:“当时急着走, 没仔细准备, 而且我们这一路都是避城绕行, 只有这些, 你将就下。”   成瑾依旧与他赌气。   方孝承只好叫谷音去溪里叉了条鱼上来。他亲自生火, 将鱼烤得外焦里嫩, 生怕成瑾还嫌弃,将鱼刺剔了才喂到嘴边。   成瑾早就饿了, 闻着烤鱼香味偷偷咽了半天口水, 但士可杀不可辱,他若吃了就没脸了!   方孝承连哄带劝, 成瑾仍旧犟在那。他实在没了法子,皱眉道:“我们已在此处耽误许久, 你若还不吃, 就继续上路了,直到夜里才有下一顿, 若路上饿, 只有刚才那干粮。”   成瑾终于说话了,他冷笑道:“我什么也不吃,你不放我回去,我就饿死。”   方孝承认真权衡,觉得成瑾并不会有这番决心, 多半是吓唬自己。他便不再劝, 将鱼给了春桃谷音, 然后带着成瑾继续上路。   成瑾挣不过他, 只能一路憋屈地抹眼泪,一时想到这里,一时想到那里,悲痛的情绪接连不断。   方孝承劝不动他不哭,只能让他哭,隔段时候问句要不要喝水罢了。   成瑾起先很有骨气,不吃也不喝,但当他一路哭到夜里,已经没劲了,嗓子里干得都能闻到血味,肚子也很不争气地打起了鼓,羞得他越发悲愁,恹恹地靠在火堆边的树根上。   方孝承自顾自地烤了山鸡,撕下腿递到成瑾嘴边。   成瑾悄悄瞥一眼方孝承的死人脸,犹豫再三,“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吃。   此时若吃了,这一天岂不白饿了?必要让这混蛋看轻了去!   成瑾尚能支撑,方孝承却因担忧成瑾不能支撑而先退一步:“你乖一点,最多三个月,我就让春桃谷音送你回京。你以前不是很想去北疆看一看吗?正好趁此良机……”   成瑾冷笑道:“你也说是以前了。以前你方侯爷还说北疆是军事要地,不是我这种人有资格去的呢!可别糟践了那块干净的好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里确实不太平,不是玩耍之地。”方孝承解释。   成瑾才不听他解释:“反正我就是不配去!现在也不知道你死皮赖脸地绑我去是做什么,你这人脑子有病。我和江怀还有话要说,你快放我走!”   方孝承忍了忍,没忍住,低声顶了回去:“你不拿江怀气我,也没今日。”   说着,他也扭过头去。   昨夜成瑾说的那些诛心之言,他到现在都无法忘怀。他希望那只是些气话,可若是真的,他也无力回天。   两人如此沉默着,一时只能听见篝火的噼啪声。   直到成瑾的肚子又发出咕噜几声,方孝承将鸡肉又递过去:“还不吃就凉了。”   成瑾看一眼油光光的烤鸡,再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方孝承,委屈说来就来,压抑着呜咽一声,流着泪道:“饿死我,你就高兴了。”   “……并不会。”方孝承无声地叹气,“你一日不进水粮,我已担心了一日。”   “你早说放我回去,我哪会绝食?还不是你故意气我……”成瑾低声埋怨。   方孝承只好顺着台阶恳切道:“是我错了,阿瑾大人大量,不必为了和我计较而饿着自己。若要饿,也该是我饿着,阿瑾将我的这份也吃了,不让我吃。”   成瑾哼道:“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小人。”   “……这是自然。”方孝承此刻只求这小祖宗肯松口,说什么都接。   成瑾见他做小伏低,主要是自己肚子确实饿得发疼,便松了松口:“都没有米饭,也没别的菜,光吃鸡,多腻得慌,我和你这种吃糠的野人不同。”又道,“碗筷也没有,我用手抓?”   方孝承将鸡肉撕成小条,喂到他嘴边。   “你的手我还嫌脏呢。”成瑾撇嘴道。   “……”话挤一挤,总能接的,“刚洗过了。”   刚刚方孝承沉默那下,成瑾有点害怕,怕方孝承不递台阶了,他这顿饭就没得吃了。好在这厮还是接了。成瑾见好就收,嘀咕道:“算了,吃就吃,省得你在旁边和蚊子似的哼个不停,烦死了。”   说完,矜持地一口一口慢慢吃。   方孝承如在黑暗中终于见到曙光,再殷勤不过地伺候这人吃喝,生怕凉着烫着呛着卡着,生怕他又来一句“不吃了饿死算了”。   成瑾吃完一个鸡腿和一根鸡翅,就不吃了,说油腻。   方孝承回想那日在墙头见他大口吃烤全羊的场景,欲言又止:怎么那就不嫌油腻了?难不成对着江怀,东西都更好吃?   “……再吃点。”方孝承道。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成瑾不耐烦道,“我困了,别吵我。”   说完,就缩成一团,闭上眼睛睡觉。   方孝承叫来春桃边吃剩下的鸡边守着成瑾,自己去附近山涧洗了洗手,回到火堆旁,将成瑾盖着的披风给他掖紧点,然后坐在一旁望着他。   他很想问成瑾,昨夜的那些话是不是为了气他才说的谎话。但是问与不问,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差别?若是真的,他也做不了什么。若是假的,又与他何干。如今他已与成瑾心知肚明,他爱的人是皇上,他与成瑾再回不到从前。   其实,他是想回到从前的,是成瑾不愿意。   ……他知道自己很无耻卑劣,可自从踏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令他离正人君子这四个字越来越远。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成瑾半夜被尿意急醒了,睁眼四下看看,愣了下:“方——”没说下去。   正在烤着火守夜的谷音听见声响,问:“世子怎么了?侯爷有点急事去办,大概天亮回来。”   成瑾大失所望。他还以为方孝承的脑子终于清醒,半夜灰溜溜带着方朴跑了,让春桃谷音白天送他回京呢。   “我要起夜。”他不悦地说。   谷音忙起身:“去那边吧,我站远点给您守着,若有事就叫我。”   成瑾站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正要解裤腰带,忽然停下,眯起眼睛看十来步外的谷音的背影,想了想,转过身,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溜之大吉!   没马就没马,难道马被驯服前的人们都不出远门的吗?有腿慢慢走,总能走回京城!运气好的话,能遇上马车捎带一程呢。   成瑾盘算得正美,一抬头,笑容僵在脸上。他看到方朴抱剑靠在一棵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事情败露,成瑾恼羞成怒:“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守在这里干什么?!”   方朴淡淡地说:“我本来并没守在这里。”   言下之意,是听到了某人试图逃跑,便过来堵人。   成瑾不懂他们习武之人与轻功与耳力,闻言只问:“你一直偷看我?你是不是原本想偷看我如厕的?!”   “不是。”   方朴见谷音过来了,不再和成瑾周旋,一下子不见了。   成瑾忙四周张望,却只见到了谷音,忙道:“方朴偷看我如厕!”   “……误会,一定是误会。”谷音忍耐道,“没多久就天亮了,昨日耽误了许多功夫,今早就要赶路,世子起完夜赶紧多睡会儿吧。”停了下,补了一句,“方朴耳力极佳,世子不要再逃,逃不掉的。”   成瑾恨得牙痒痒,瞪他一眼,钻回原处撒尿去了,撒完睡觉,没再尝试偷跑。   清晨,成瑾伴着鸟叫醒来,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忽然一怔,吸了吸鼻子,循着香味儿扭头,看见旁边放着一个三层的食篮。   春桃见他醒来,笑着说:“这是侯爷赶去附近城镇买的,还是热的,世子快洗漱了吃一些吧。那边还有些馒头糕点和酒,咱们带着上路,吃时热一热,就着烤肉吃不腻味。”   成瑾欲言又止,半晌,垂眸道:“用不着他假好心,反正我也不会领这份情,我只想回京。”   恰好方孝承洗漱回来,听到这话,他只当没听见,淡淡道:“趁热吃了,半个时辰内出发。”   成瑾抬头看他,想了又想,将一句“不吃”反复咀嚼吞吐。   方孝承实在可恶,竟然以为在对他做过那些罪大恶极的坏事后能靠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他!可是,可是……可是,就为了他嫌腻味,方孝承就半夜跑去买了这些……虽然,虽然不算什么,但是……但是若不吃,会不会太伤人心?就算是颗坏心黑心,难得做了件好事……   成瑾磨磨蹭蹭地洗漱过后,看一眼食盒,再看一眼方孝承,终究走了过去,示意他打开。   方孝承看似稳如泰山,内心一直七上八下,见成瑾如此才终于松了口气,忙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好。   吃到热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成瑾的心情好了许多,阴了整天的脸色也晴朗起来。   方孝承见状,忙见缝插针地向他搭话:“阿瑾,你不必担忧,到了北疆后,你不住军营。军营临着一座城镇叫五巷城,我在城中为你置一处舒适宅院居住,厨娘等也都可以新聘。你别觉得边陲小城必然荒凉,那里是几个外邦往来大荣的关隘,因而各类族人汇聚,很热闹,新奇的东西比京城都多,说不定你会很喜欢。”   成瑾看他一副献宝的样子,哼道:“不用你说,我又不是土包子,我早就知道了。”   方孝承确实惊讶:“哦?阿瑾博闻——”   成瑾冷冷地打断他的马屁:“江怀去过那里做生意,城东最富,他有那里半条街的地契。”   “……”方孝承知道他不该继续这个话,可他忍了忍,忍不住,沉声攀比,“那里地价不贵,你若想要,我送你一条街。”   成瑾冷笑:“原来你有钱啊?我还以为你穷得叮当响,所以过去托你带包北疆土产都买不起呢。”   方孝承顿时气短:“确实是事多没顾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东:yysy,送外卖雀食有用。 第22章   因为成瑾的缘故一再耽误行程, 方孝承紧赶慢赶,抵达五巷城的时间仍比原定晚了两个时辰。他只好让春桃谷音带人去宅院安顿,自己先回军营查问近况、处理公务, 待忙完已是七日后, 很难不让春桃谷音怀疑他是借事遁。   这七日中, 成瑾从暴怒中平复, 整日到处吃喝玩乐, 不再提逃跑。春桃谷音并不奇怪, 成瑾的脾气就是来得急去得快,只要耐住心多哄一哄, 就万事大吉。   方孝承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他去到小院,见成瑾只淡淡地哼一声, 不再如前段时日那般动辄打骂嘲讽,只当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但人还没彻底哄好, 方孝承便再接再厉, 好声软语地向成瑾解释了一番这七日有多忙碌。成瑾听完,果然脸色越发松缓, 憋了半天, 只憋出一句:“那你不来也没人想你……”   听了这话,方孝承不由喜上眉梢,暗道这是彻底没气了,甚至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他试探着将成瑾拉近一点,成瑾佯势扭了扭, 什么都没说。   方孝承于狂喜中情怀大放, 急忙亲了亲成瑾的脸颊, 成瑾仍没说话也没躲。   “阿瑾……”   成瑾打断他的话:“你说的啊, 至多三个月,就放我回京,不许赖账,否则我再不理你。”   如一瓢冷水泼了过来,方孝承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甘心,搂着人问:“不是觉得这里很有趣吗?春桃说你这几日玩得开心,说这边不比京城差。何况我也总在这边……你若回去京城,我们又要远隔千里。”   你关小爷屁事!成瑾在心中狠狠嫌弃!   他是说这边好,可这与姓方的混账没有一文钱关系,他不过是设想日后与娘亲在北边生活,寻思着这五巷城挺繁荣,周遭别的地方就算比这差一些,倒也没他原本想象中艰辛,因此高兴。   至于不闹着走了,是因为他这几日与江怀接上头了。原本他悲伤恼怒多是为了江怀这家伙诓他、他寻母无望,可如今江怀不远千里追了过来,足见诚心。   江怀还对他解释,说那日在船上假扮无能是为了骗过北安侯,若北安侯起了疑心防备,他俩想逃就难了。没料想北安侯竟带成瑾来了五巷城,这是好事儿啊,王妃如今所在的狼国王都就和五巷城隔着一座雪山。待方孝承与春桃谷音被成瑾乖顺的假象蒙蔽,他便带成瑾逃跑!   成瑾听完也觉甚妙,贼老天这些天白挨自己的辱骂了,原来是个好心帮人的!   因而他才耐着性子和方孝承在此周旋,否则早跳起来继续骂了。这可真是个无耻的家伙,将他绑架到这地方,自己却消失七天,回头轻飘飘解释说忙……   忙还惦记着小爷的屁股,怕不是去青楼里忙了!爷直唾你面!   成瑾越发嫌弃,翻了个白眼,嘴上还得做戏敷衍:“你自己应承的,若反悔就是小人了,我瞧不起你。”   江怀说了,得装出一副很想回京城的模样,时不时就提一提,方孝承才能越发放心,以为他会老老实实愚蠢至极地待满三个月。   “嗯。”方孝承一味应承,心思哪还在这事上,他多日遭受成瑾冷落,终于又能亲近,就是成瑾这时候要他签卖身契,他都签。何况,他盘算着成瑾好哄,若这三月将人哄高兴了,说不定三个月后就为了他不走了。   怀抱美好期望的方孝承对待成瑾越发小意温柔,晚膳后牵着成瑾的手在院中散步,说了好一通软话情话,又是作诗又是弹琴,多年前受家里所迫学的十八般文艺恨不能都耍出来。   情到浓时,方孝承一面抚琴一面看着倚在自己身上的成瑾,不禁觉得自己仿若周公瑾,成瑾则是小乔。   非他狂妄或懈怠,他既成就功业,又有美妻相伴,在外调兵遣将,在家闲趣恩爱,人此一生所求不过是如此罢了。   成瑾闲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方孝承道:“阿瑾,你不是擅歌舞?不若我……为夫伴乐,你来和舞,岂不美哉?”   “……”   什么玩意儿?“为夫”是什么玩意儿?脑子彻底坏掉了?   为了逃跑大业,成瑾忍了忍,忍住了,只轻声道:“你不是不让我跳舞吗,还说得很难听。”   方孝承见他并没否认那两个字,心中越发喜悦,忙解释:“并非不让你舞,只是你那时要去花街里跳,这……”   实在不是他霸道,成瑾爱跳舞不算坏事,与斗鸡相比像个正经事多了,可成瑾突发奇想,非要戴上面具混入舞姬里去许多人前跳,喜欢别人惊艳的目光都集聚在自己身上。   那岂止是惊艳的目光!方孝承不得不说几句重话阻拦成瑾。此事一旦让人知晓,成瑾将来如何自处,世人会如何嘲笑?这些成瑾都不思虑,只知道起了兴就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成瑾只记着方孝承说他的话,这会子旧火复燃,不肯配合。方孝承只好作罢,遗憾地叹了声气,又抚了两下琴,索然无味起来。   “不如早点歇息吧,明日清早我便要赶回营地,又有几日不能来。”方孝承含着歉意与期待地暗示成瑾。   成瑾一个激灵,差点连滚带爬地躲开,赶紧忍住了,只道:“你少和我说些有的没的,你歇你的,我歇我的。”   方孝承微微惊讶。   成瑾比他更惊讶:“你心里有别人,难道我明知这点,还会和你那样?我贱啊?”   “……”   成瑾不说,方孝承都忘了这事儿。此刻说起来,方孝承无言以对,只好低着头烦闷无助地又弹了两个音。   他着实是曾对皇上有意,可当成瑾不理他了,他才察觉出男凨自己对成瑾有多在意。诚然,成瑾骄纵愚笨,远不可与皇上相比,但、但也有许多可爱之处。其实,他并不烦成瑾闹,成瑾不跟他闹了他才怕。   成瑾看他这呆头鹅的样就烦躁,伸手在他琴上乱划几下,起身回屋。方孝承急忙跟上去,然后在拦在门口:“你干什么?想强|奸啊?”   “……不是,只是送你回房。”方孝承讪讪道。   “送到了,请回。”成瑾道。   方孝承迟疑着不肯走,犹豫再三,低声道:“阿瑾,我、我……”   “我什么我,我乏了,懒得理你。”成瑾瞪他一眼,关上了门。   方孝承在门口徘徊半晌,不敢推门,最终只能回去院中,本想再奏一曲抒发愁闷复杂的胸臆——许久没弹,今夜不知怎的突然起了琴兴。但他刚弹,成瑾就在屋内叫嚷,说吵着睡觉了。他只好悻悻然地抱着琴回旁边书房去休息。   但是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   没法子,方孝承下床去院中练了会儿枪,冲了个凉,折腾好一阵,却还是没有睡意。他又来到成瑾房门口,低声问:“阿瑾,睡了吗?”   没人答他,万籁俱静。   方孝承见窗开着,过去从窗口瞅床上的成瑾,是真睡着了。   他瞅了好一阵,只盼着成瑾踢个被子或者掉个枕头,他好有借口进去帮个忙。可成瑾睡得四平八稳,身都不翻,叫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   成瑾爱俏,一边嫌弃五巷城里的成衣款式是京城中早就不时兴了的,一边又挑了一堆要试穿。春桃谷音由着他去,只守好前后门不让他跑了就行。   成瑾看着门关上,走过去落了闩,然后去到屏风后头,探头四处找人:“江怀?你在哪?”   墙角的箱子动了下,成瑾忙过去打开:“你别躲这里头啊,当心闷死。”   江怀笑了笑,关怀道:“世子这几日还好?”   “别说了,说了就烦。”成瑾摆摆手,问,“你那边安排好了吗?我什么时候能走?”   江怀微微蹙眉,为难道:“其实都差不多了,春桃谷音不难安排,唯一担心侯爷忽然回来找你,我们就很可能被他抓住。此事若一次不成,想有下次就难了。”   成瑾跟着皱起眉头。   江怀瞥一眼他,轻叹道:“唉,若是能提前知晓侯爷的动向就好了。”   成瑾思来想去,道:“这样下去,磨磨蹭蹭,我们十年也不成事!我就赌一把,他至少这五日内不会回来。”   江怀连连摇头摆手:“这可赌不得,赌不得……”   成瑾不耐烦地按住他的手:“我若没把握,就不赌了!”   “此话怎讲?”江怀讶异道。   成瑾越发压低声音:“我怀疑他要出远门,我听见他吩咐春桃谷音这五六日更当心点看好我,若有急事,就去找什么姚副将。若他在,我的事为什么要找别人?”   江怀“哦”了一声:“世子分析得有理。”又道,“对了,这几日我没闲着,设法去了趟狼国,试探了一下王妃。”   成瑾顿时紧张起来:“她、她怎么说?”   江怀拉住他的手,柔声道:“王妃不肯信,直说我哄她呢,说你贵为世子,怎么舍得下富贵繁华,不远千里来投奔她过苦日子。”见成瑾委屈得要哭,忙又道,“我和她说了世子在京城受的委屈,她立刻就心疼了,不管不顾就要去京城接你。我赶紧拦住了,和她说你已经来了。她又哭又笑,和你忒像了。”   成瑾的一颗心随着江怀的话起起伏伏,抹了抹泪:“此言当真?她听说我委屈,真要去为我出头?”   “我骗你做什么?我当时故意说若回京城恐怕身份败露、再想自由不得了,她却说,原是不知你这么委屈,若是如此,她便是豁出一条命来,也不叫人欺负了你。”江怀道。   成瑾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谷音忽然听到熟悉的哭声,头皮一麻,隔着门问:“世子,怎么了?”   片刻,传来成瑾抽噎的声音:“这衣服是前年的样式,我想回京城,呜呜呜……”   谷音:“……”   当他没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怀,给男人画饼的专家。   世子:学废了学废了[激动]   陈状元:(尝试学习)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现代,送你出道当唱跳爱豆?那可多人喜欢你了,天天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世子:好啊好啊!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狂喜]   陈状元:学会了学会了。 第23章   方孝承只带了方朴, 二人深夜离开军营,前往闼闼部落。   闼闼部落地广人稀、水多草肥,还拥有一条玉矿山脉, 因而他们不像其他部落那样爱劫掠。但怀璧其罪, 闼闼部落一直受群狼环伺骚扰, 十多年前被迫归降狼国。前不久, 老狼王过世, 闼闼部落的族长弃於联合其他人反对热爱征战的狼国大王子继位, 被大王子杀于当场。此后弃於同母异父的幼妹春草被大王子任命为继任族长,恩威并施了一番, 此事面上算了结。   可杀兄之仇如何能轻易化去?何况族人对狼国积怨已久, 春草虽年幼,却已明事理。方孝承埋在闼闼部落的棋子伺机试探, 劝说春草与大荣联手。   春草早慧而谨慎,虽心动却不敢轻信, 要求面见方孝承。可她不便行动, 只能方孝承去见她。   此事秘之又秘,绝不能让狼王知道。一则, 怕狼王对闼闼部落发难;二则, 闼闼部落距大荣远而狼国近,方孝承与方朴两人前往,若遭埋伏,纵有通天的功夫也难轻易逃脱。   春草今年十三,圆脸蛋, 肤色如蜜, 个头在同龄人中无论男女都算高的。   她知道方孝承近日过来, 心中又期待又忐忑。   她在数年前远远见过方孝承一面。那时她年幼贪玩, 偷偷藏在哥哥弃於的队伍里跟去战场,然后便看见了人间地狱。不论哪国兵士,都是人,可人与人相互厮杀劈砍,就不像是人了。   回去后,她大病一场,每每入睡,便受梦魇所吓,唯有哥哥陪伴在旁她才能得一夕安寝。   她问哥哥为何要带族人去送命,哥哥几度哽咽,只说身不由己事不从人。   春草站在高坡上遥望茫茫草原,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的凝重与忧虑。   母亲与哥哥都不在了,她担负着引领闼闼部落的重任,可她好怕行差踏错。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的都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全部落一万六千余人。   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叫她,是她的好友与心腹,叫阿悠。   春草忙走过去,警惕地左右看看,低声问:“他来了?”   阿悠神情难看,摇摇头,咬牙道:“是耶律星连来了。”   春草一怔,在大太阳底下如堕冰窖:“他怎么突然来了?他知道了?他在哪?”   “你先别急,他说是打猎路过,特意将猎物送来示好的。”阿悠虽这么说,自己却都不信,脸色很沉重。   春草匆匆忙忙地赶过去,见耶律星连正坐在她的大帐前喝茶奶,旁边摆放着一堆血淋淋已开膛破肚死相极惨的猎物。   闼闼部落也猎杀野物,可那都是为了生存,狼国人却有以虐杀为乐的传统。也因如此,狼国常滥杀动物,杀完不吃不埋,随手弃在路边,一度致使其资源匮乏,有时还会引来瘟疫污染,狼国因此越发穷困,也就越需要四处抢掠,也就越来越凶残贪婪。   春草忍下仇恨不满,小心地向耶律星连问好。   她没和新任狼王说过话,就连“册封”她为新任族长,都是耶律星连来和她交办的。   她害怕这个人,他身上散发着危险与死亡的气息,总令她回想起幼时看见的战场上的如山尸堆。   耶律星连瞥她一眼:“族长似乎不希望我来。”   春草低声恭敬道:“绝无此意,只是不知大人为何事而来,有些担忧。”   “中原有句古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耶律星连淡淡地说。   春草只好慢慢地措辞:“先前弃於昏头,犯下背弃狼王的罪行,虽是他一人之错,狼王大量,没迁怒于闼闼部落,但他到底出自我族,我至今为此惶恐。”   耶律星连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站起身,来到她面前,低头定定地看着她。   他很高,比寻常男儿高,但身躯不如漠北寻常男儿壮,大约因为他有一半是中原血脉。他的相貌融合了中原人与狼国人的各自优点,扬长避短,有一股野性粗犷的精致风情,本来该是极好看的,可他瞎了一只眼,这半边脸上印着奴隶的花纹,常戴半块骇人面具,另一只眼睛珠子则绿幽幽的,像行于夜里的孤狼。   春草压根不敢多看,低着头,浑身冷汗。   许久,耶律星连用手指抵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没法,只能怯生生地看他。   他声音阴冷,轻轻道:“有我在,狼王不会因弃於之事迁怒闼闼,但事不过三,明白吗?”   春草心头猛跳,不知他这句“事不过三”是随口说的还是特意警示。弃於的是一,那第二件是什么?他知道她要见方孝承的事了?!   “……是。春草绝不敢重蹈弃於覆辙。”她只能这么示弱。   母亲说过,弱时只能如此。中原有一古人韩信,微时能忍□□之辱,方留存性命成就后来不世功业,被今人尊为兵仙。偷生不一定就是苟且,只要是为道义族人,这就叫忍辱负重。韩信能做到,她就也能做到。   只要……只要她与大荣联手,里应外合——   突然,一狼国士兵过来禀报:“大人,卫队于二十里外发现了疑似方孝承与方朴的踪迹,据察只有他二人孤身前来,目的不明。”   春草几乎忘了呼吸,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直到耶律星连卡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上提,她被迫踮起脚尖,这才回过神来,仓皇地看他:“我、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耶律星连冷漠地看着她,他的眼里始终无光,像行尸走肉,也像秃鹫。他的手指纤长而冰凉,渐渐用力,掐得她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绝望之际,他终于松开了手,将她往地上一扔,轻飘飘道:“失礼了。”   春草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耶律星连居高临下地垂眸看被笼罩在自己阴影中的女孩:“我信族长。原本我就是为狩猎而来,如今有了如此大的猎物自投罗网,我就不多留了。”   她仍说不出话来,只能哀切地仰头望着他。   耶律星连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   春草在地上呆坐了一阵,只觉前程渺茫。   她不相信耶律星连是凑巧路过,他一定是早就发现了。那今后她还能怎么办?她害怕。耶律星连好像什么都知道,她这一刻没了任何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来人哭着道:“耶律星连要杀阿悠!”   她怔了怔,回过神来,急忙爬起朝外奔去。   “阿悠!阿悠!”春草跑得鞋都掉了,冲到被马拖行得浑身是血的阿悠身前,一面抱住她,一面惶恐地问马上的耶律星连,“为什么要杀阿悠?!”   耶律星连冷道:“方孝承来此,必有内应。我信族长不是,那就是阿悠。”   “怎——怎么就是阿悠了?也不是她啊!”春草急道。   耶律星连反问:“哦?族长的意思是,与方孝承里应外合的是闼闼部落其他人?是谁?”   她自然说不出是谁,只能道:“不是……谁也不是……”   “一定有人是,一定要有人是。”耶律星连道,“若族长坚持不是阿悠,我这就放了她,然后将闼闼部落的人一个个审问过来,直到找出这个内奸为止。族长你看如何?”   春草在这一刻确信了:他真的早就知道了那件事,他在杀鸡儆猴,他在警告她。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半晌,吸了吸鼻子,擦去眼泪,看着他:“不是阿悠,是——”   “族长不要心急就乱供,”耶律星连打断她的话,“凡事都要考虑后果,族长年少轻狂,已经做过不经脑子的事,给身边的人惹来祸患。现在还不反思吗?”   他话音刚落,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怀中阿悠挣扎着嘶声尖叫:“是我!是我背着族长勾结方孝承!春草你胆小怯懦,屈从害死弃於大哥的贼人,我不服气!耶律星连,你幼时为奴,饱受欺凌,是我闼闼部落保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我以生生世世诅咒你不得好死!”   “阿悠——”   春草还未反应过来,阿悠已经抢过她腰间匕首,割喉而亡,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再也不会笑了。   “阿悠……阿悠!阿悠!!”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声破开了午后草原的静谧,“啊啊啊——”   春草抱着与她一同长大的阿悠的尸体,愣愣的,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她好像听到了耶律星连离开前说了句“不自量力”,又好像这只是她的错觉。   她更希望阿悠的死亡是错觉,可当她贴着阿悠的脸,感受到了真实的冰凉。她真的失去了阿悠。   ……   方孝承与方朴发现中伏时,已经晚了。他二人虽然武艺高强,可对方皆是狼国精锐高手,装备齐全,且有数百人之众,用车轮战足够将他俩耗到筋疲力竭。   方朴低声道:“早说这样过于冒险,春草年幼,兄长惨死,她恐怕早就吓破了胆。这次说是结盟,我看就是狼王让她骗你过来。”   “我不这样认为,”方孝承沉声道,“或许只是消息走漏。”   方朴反问:“你认为是谁泄露风声?”   方孝承一时无言。知道他要来闼闼的人只有方朴、春草、春草的心腹与他安置在闼闼的内应,他相信这四人都绝无可能背叛。   方朴问:“是否可能对方只是知道我们离营,根据行踪预判?”   “可能。”方孝承微微皱眉。他早已想到这点,因此设了替身在军营里作为掩饰,却不知怎么仍旧被狼国探子发现端倪。   “当务之急先脱身,其他以后再说。”方孝承道。 第24章   逃亡三天两夜后, 方孝承和方朴分头而行。是方孝承做的决定。他心肺处中了毒箭,虽服用了丹药并逼出大部分毒血,但失血过多, 情况不容乐观。如此下去, 恐怕两人都要丧命于此。   方朴离去后, 方孝承咬一咬牙, 撑着一口气钻入丛林深处。   但是, 又过去一夜, 他已经不能压抑余毒流窜,伤口的溃烂引致高烧, 眼前重影阵阵, 手脚发软,靠着树才能勉强站直, 冷冷望着缓慢逼近的追兵。   忽然,人群分开小路, 一人骑马过来, 停在他五六步外。   方孝承眯起眼睛,竭力辨别对方外貌特征:“……耶律星连?”   “北安侯, 久仰。”耶律星连面无表情道, “难得良机,我欲请你往狼国做客。”   方孝承自知形势不由己,可心中恼火,不甘心地讽了一句:“不愧是茹毛饮血的蛮族,请客方式独树一帜。”   耶律星连神情不变, 只是引弓搭箭, 先对准方孝承的头, 停了下, 箭头缓缓下移,最终朝向方孝承的两腿之间。   方孝承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知对方瞄准了自己,暗中提气,却反而扯动伤口,吐出一口血来。本已浸满污脏的白衣襟口越发杂乱,几乎看不出原色。   一道箭飞来,钉入他胯|下三寸的树干上。   饶是方孝承也不禁心中一惊,冒出冷汗。他早就关注耶律星连,此人上位后暴戾尽显,心智比寻常狼国人更扭曲十倍百倍。   ……   成瑾很烦,也很担忧:江怀不见了!江怀已经足足一个月没联系他了!他去以往碰头的地方询问,都说不知道!   与此同时,姓方的也一个月没来找他了。   成瑾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他怀疑方孝承发现了江怀与他的逃跑计划,就对江怀做了什么。杀江怀不至于,但把人绑起来送回家、对江家施压之类就说不定了。   然后,方孝承或心虚或生气,就暂时不露面了。   于是,成瑾让春桃谷音把方孝承找来,他要试探一下。   可这两人很不对劲,一味敷衍,说方孝承最近忙,没空。   成瑾见状,越发觉得诡异,闹起来,让方孝承死了也给他爬来!   不料,此言一出,那两人脸色很是难看,尤其谷音,竟用十分可怕、含有杀气的眼神瞪向成瑾。   成瑾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待回过神来,张嘴想骂,但话到嘴边想起谷音和春桃都是方孝承的人,这里是方孝承的地盘,他人生地不熟……   本能地恐慌起来。   也不知方孝承是个什么情况,蛮横地将他掳来此地,如今又不理他了。说不准,是厌了恼了,要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谷音知道了,便不再拿他当主子。恶仆欺主都算好的了,在这儿,万一杀了他,也没人计较。   成瑾越想越怕,不敢再嚣张,低着头,无助地抹泪。   谷音见状,有些后悔,却又着实烦躁。真不知道侯爷中的哪门子邪,人中龙凤竟也会被色相迷眼,喜欢这么个草包。   春桃微微皱眉,让谷音出去,她端来茶给成瑾。   成瑾见她靠近,怯怯地又缩了缩。   “世子——”   成瑾打断她的话,白着脸飞快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发誓,我死也不跟人说方孝承的坏话,你们放我走。”   “……世子不要怕,谷音刚刚失礼,我一会儿就去骂他。”春桃柔声安抚。   成瑾憋着泪,抖着手,试探地戳了戳春桃,一面小心翼翼地瞅她脸色,见她一如往常,这才稍稍放心,脸上恢复些血色,拉着她的衣袖,依赖地望着她:“春桃,我知道你好,你和我说实话,方——侯、侯爷是真没空,还是不想来?我不是想闹,只是,若他厌弃我了,我再待这儿也是给他添堵,不如、不如放我回去。我以前都是吓唬你们的,我怎么敢去外头乱嚷嚷?也不会有人信我啊,侯爷……侯爷那么好,我却一无是处……我发毒誓,真的什么也不对别人说。春桃,你帮我将我这番意思转告侯爷,好不好?”   春桃见他这样,不禁心软:“世子不要乱想,侯爷一片真心,绝不会伤害世子。我和谷音同样如此。”   成瑾想信她,却又不敢全信,思来虑去,问:“那为什么侯爷不来找我了?”   方孝承虽然是个混账,但他不知怎么的,只有见到这个混账才能安心。   春桃欲言又止,犹豫许久,还是说了:“不是侯爷不来见你,他如今生死下落不明。”   成瑾睁大眼睛,惊讶道:“为什么?!”   春桃叹了声气:“侯爷先前有事儿要办,只带了方朴,不料遭遇埋伏,只有方朴逃了回来。已派了许多人去找,可没找到。”   成瑾追问:“真的假的?”   “是真的。”春桃道。   成瑾一下子又慌乱起来,这回却不是为自个儿:“他……他怎么会……他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说他以一当百吗?”又问,“那怎么办?告诉皇上了吗?”   “已经报给陛下了。”春桃道,“关于此事,还请世子切勿外传。若让周遭大小部落闻得消息,恐怕会蠢蠢欲动。”   成瑾慎重地点头,忽然想起件事来,懊恼地捶自己脑袋。   春桃急忙拉住他:“世子!”   “怪我,”他自责道,“我抢了他的护身符。”   春桃啼笑皆非,只能安慰道:“世子多虑了。”   成瑾摇摇头,仍喃喃自语,觉得是自己抢了护身符的缘故。春桃劝了几句,见劝不动就算了,只道:“所以世子这些时日不要闹。”   “你早说,我早就不闹了。”   成瑾将那护身符紧紧攥在手中,闭上眼睛,诚心祷告:佛祖菩萨在上,我先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都是气话。就算方孝承不喜欢我,可我还是为了你们这个护身符吃斋念佛了四十九天,那你们还是得起效用啊……   ……   谷音遭了春桃一顿训斥,虽然不服气,但也没话反驳,闷头坐在院中擦剑。   成瑾扒在门后偷看他,见着那森森寒光的剑,便不敢过去搭话,生怕谷音一时冲动捅他。   谷音余光瞥见,其实不想理,可想想春桃的话有道理,便收起剑,起身向成瑾颔首:“世子。”   成瑾仍不敢靠近,隔着四五步距离,呐呐道:“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   谷音见他这样子就来气,脱口而出:“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帮上什么忙?”   话说出口,谷音就后悔了,可又不能收回。他皱着眉头,正要事遁,听见成瑾小声道:“至少就不添乱了啊。”   “……”   倒是有自知之明!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谷音终于松了口:“我刚刚无礼,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成瑾忙摇头:“我不闹了。如果他回来了,你们要告诉我一声,啊。”   “嗯。”   成瑾这才放心,转身回屋里去了。之后果然一直乖巧,除了吃饭就是待在房间里祷求或发呆,最多早午晚各问一次侯爷有没有找回来。   春桃收了衣物进屋,见成瑾又怔怔地坐在床沿难过,忍不住安慰道:“侯爷福大命大,以前好几次死里逃生,世子不要过于担心。”   成瑾看向她:“可是,平时都说他很厉害。”   春桃摇头:“侯爷是比常人厉害,可终究还是肉胎凡体。何况,就算是孙悟空,也有被压到五指山下的时候。”   “他才不是孙悟空,也不必被压到五指山下,他又不会大闹天宫。”成瑾撇撇嘴,想了想,问,“你若有空,可以和我说说那些事吗?我好奇。”   春桃笑着道:“不如等侯爷回来,你自个儿问他。”   成瑾轻轻地哼了一声:“那算了,他对着我没那么多话说。”   以往他问过。他总和方孝承分隔两地,心中挂念,想知道方孝承的事儿,可方孝承每每搪塞敷衍,只想跟他做那事儿,真不知拿他当什么,混账。   春桃听出味儿不对,不动声色地帮侯爷找补:“侯爷私下是不爱说话,和世子算说得多的了。”   成瑾又哼一声:“我才不信,你是他的人,自然替他说好话。”说着,又愁起来,“他怎么还没消息?”   为这事,他这段时间乖乖待在宅子里,生怕添了乱,便顾不上去找同样失踪的江怀了。   只是,既然不是方孝承把江怀弄失踪的,那江怀又是怎么回事儿?   唉,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就一块儿落难了呢?   不行,还是得找找江怀。   且不论母亲的下落只有江怀知道,万一江怀是因为要帮他才来五巷城、才出的事儿呢?他不能这么不讲道义。实在不行,至少也要托信儿给江怀的家人啊。   ……   方孝承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与耶律星连对视。   半晌,方孝承问:“你抓了我,却不杀我,是想做什么?”   耶律星连目光扫过墙上地下的诸多刑具,最后落到血迹斑斑、被吊着的方孝承的身上,淡淡道:“我喜欢欣赏你这种所谓的天之骄子受折磨。”   方孝承早知此人不正常,听了这话并不奇怪,甚至懒得理他,又闭上眼睛。   耶律星连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满足之后,便离开了地牢,回去自己宅府之中,屏退侍人,继续研读兵书。   不久,一人敲门进来,恭敬道:“五巷城传来消息,今日成瑾又去问询‘江怀’下落了。他说若还找不到,就要托人南下联系其家人。”   “随他去。”耶律星连冷淡道。   起初,他并不知道成瑾与方孝承有那层干系,也根本没在意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草包,他要接近的是方孝承的亲信镇北军参将陶霖的儿子陶一杰,此人同时还是方孝承的亲表弟。   虽然陶一杰是纨绔,但他母亲是方孝承生母的胞妹,方孝承自幼失恃,多得姨母照料,陶一杰是方孝承姨母唯一的孩子,方孝承看在这份上与他关系不错。   成瑾与陶一杰是狐朋狗友,不知怎么瞧上了“江怀”,时常纠缠。   这本来没什么,可后来成瑾和陶一杰为了醉花楼的花魁雪飘飘更漂亮还是杏红院的花魁柳芊儿更漂亮大吵一架,割席断交,瓜分共同朋友,江怀分给了成瑾,彼此约定绝不撬对方墙角。   听成瑾得意洋洋通知此事的耶律星连只想知道这两人脑子有什么病。   他精心捏造出“江怀”这个完整的身份,就为了接近陶一杰,进而接近方孝承,却这么莫名其妙而轻易地被成瑾毁了。他差点没忍住掐死这蠢货。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自然不会真的自乱阵脚。正当他设法重新接近陶一杰时,看见了春桃。他认识这个女子,是方孝承的得力手下,如今却跟在一个无权无势无能的世子身旁做丫鬟。   他这才对成瑾上心,然后得知了令他有些惊讶的真相。于是,他改了目标。   原本,耶律星连捏造故事引成瑾来漠北是为了试一试能否诱捕方孝承,成便成,不成就算了。不料,发生了闼闼部落的插曲。   如今方孝承被捕,成瑾再无作用,他自然懒得继续应付。   *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耶律星连的想法就是: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陶一杰:我也很无语,我拿成瑾当女朋友,他偷偷当我表嫂?表哥真就全员反派呗?   表哥:??????????   表嫂:??????????可我一直拿我当你爹啊!   陶一杰和成瑾再度绝交。   有一件事情想说哈orz剧情比较狗血,可能会有一些比较戏剧化的矛盾冲突,角色有各自的设定,可能会主动或被动或直接或间接的导致好或者不好的情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角度和看法,喜欢或者讨厌,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大家在遵守JJ评论规则的前提下自由发表感想\意见\建议\批评,我都很欢迎和感谢,我很喜欢也很高兴看到大家的评论。但请务必和平讨论,就事论事,就角色论角色,绝对不要发散\上升\针对到发评人,这样很不好。我有一个很个人的想法,仅供参考:人和人是很难相互说服的,所以,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大家各说各的,比如喜欢这个角色或情节的和喜欢的贴贴,讨厌这个角色或情节的和讨厌的贴贴,求同存异就好。大家看小说是为了取乐,惹口角官司就很没必要。和气生财哈[合掌] 第25章   “为何忽然说送我走?”成瑾惊讶道, “侯爷不是还没被找到吗?”   难道你在这能帮上忙?谷音腹诽,但不敢表露,怕春桃又说他。   春桃解释:“侯爷曾叮嘱方朴, 若他遭遇不测, 便让我们护送世子归京。侯爷失踪的消息瞒不了太久, 若北疆起了战事, 恐不安全。”   成瑾急忙道:“你别胡说!虽没消息, 却也没坏消息, 说不定、说不定和话本里一样,他在哪个山洞里遇到了绝世高人, 正练绝世武功呢!”   “……世子说得很有道理, 但毕竟这么久了,慎重为上。”春桃劝道。   其实, 早就有侯爷的确切下落了,但唯恐成瑾坏事, 只好瞒着他。如今方朴等正积极设法营救, 但能否成功是谁都说不准的。   虽然以前闹着要回京城,可成瑾心里是不想走的。江怀说他母亲在狼国, 如今离得这么近, 若回去京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重逢。   但他不敢在这紧要关头胡闹,只能乖顺应承。   用过晚膳,天还没黑,成瑾坐在院中看火烧云, 心绪极为惆怅。莫名其妙地来了这儿, 又莫名其妙地即将离开, 唉……   他正伤春悲秋, 春桃匆匆过来:“谷音,立刻带世子从南城门离开。”   成瑾一怔,问:“不是说入夜才走吗?”   春桃哄道:“没事,提前一些,路好走。”   说着,对谷音使了个眼色。   谷音知晓不对,急忙牵马拉成瑾上去,犹豫一下,看向春桃:“你——”   “你们先走,我殿后。”春桃冷静道,“快走。”   “……你小心。”谷音说完,心一横,驾马离去。   成瑾本来不敢多话,可见街上不复往日繁荣,商铺闭门,路人消失,甚至有些货摊都没来得及收,只有身着铠甲的官兵面色严肃地在街头指挥调令,他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远方传来异常的喧闹声,像人声,夹杂着鼓声和号角。   成瑾扭头张望,猛地睁大眼睛:“着火了!”   谷音给了马一鞭子,把成瑾脑袋扭回来:“坐好,别乱动,否则掉了不捡,让你被狼国人抓回去烤了吃!”停了下,怕这人闹,补了一句,“那是狼烟。”   成瑾大惊失色:“狼国打来了?!”   谷音不知道究竟是谁打来了,但懒得解释:“嗯。”   “那、那春桃呢?!”成瑾问。   “你别操闲心,她比我强!”   “她又没带你这拖后腿的”一句到了嘴边,被谷音吞回去。   成瑾欲言又止。他知道自个儿没本事,这时候春桃谷音说什么他都乖乖照做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来到南城门,谷音远远举起一块腰牌,守门官认出他来,二话不说,将门开了缝让他出去。   离开五巷城后,谷音仍不敢停,继续策马狂奔。   突然,他勒紧缰绳,低声咒骂了一句。马扬起前蹄,正在出神的成瑾差点吓死,惊恐地问:“怎么了?!”   谷音来不及回答,裹起成瑾滚下马,藏到一块巨石后。与此同时,无数支箭朝他二人原本位置射去。   谷音将成瑾摁好,吹了声急促口哨,马便朝林间跑了。   成瑾急道:“马跑了!”   “你别说话!”谷音捂住他的嘴,警惕地贴着巨石等待一阵,见没动静,捡起脚边石子扔出去,瞬间几十支箭朝着石子射去。   谷音紧紧皱起眉头,想不明白。   除非是认错人了,否则这一定和今日袭城的敌方有关,对方预料到他或春桃会带成瑾从捷径离城——   可是为什么要埋伏成瑾?成瑾虽不讨喜,但想要他命的应该只有成琏母子吧?那对母子不至于有勾结番邦的胆子和本事啊。   他索性直接问:“来者何人?有何目的?”   对方倒也肯回答:“要成瑾。”   语调有些怪异,极像学了中原话的番邦人。谷音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想了想,道:“我们不认识此人。五巷城战乱,我们是刚从那逃出来的商人,阁下认错人了。”   “无需狡辩,将成瑾交出,我们不会为难你。”对方道。   成瑾生怕谷音交出自己,可想了想,若不交出自己,岂不两人一块死?   他正在心中天人交战,谷音毫不犹豫道:“说了不认识成紧成松!阁下若为财,在下就当交个朋友,若为人,在下确实爱莫能助!”   ……   耶律星连站在高坡上,手持单管远望镜,静静地欣赏远方硝烟四起。半晌,他回头看被锁住琵琶骨的方孝承,毫无歉意地说:“抱歉,一时高兴,忘了你。”   说着,他来到方孝承面前,将远望镜递到对方眼前。   方孝承没看,只沉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的记性真差。”耶律星连收起远望镜,平静道,“我说了,我喜欢欣赏别人绝望的样子,尤其是你,方铮。”   方孝承道:“大王子——狼王继位后说要与大荣议和,果然是假的。”   耶律星连道:“是真的。”   方孝承一怔。   耶律星连道:“他刚继位,许多人不服,加上你们大荣四处游说利诱……这几年你连战告捷,就代表着其他人屡战屡败。蛮夷之邦,底子薄,有些就怕了、倦了。人心不齐,他虽然想战,但也要服情势。”   方孝承问:“那你此刻在做什么?”   “我?”耶律星连微微挑眉,“你好像误会了。我又不怕。何况,那些人只是怕输,若我此战大胜,打下了五巷城,他们自然无话可说。说起来,我要感谢你自投罗网,才让我有机会一扫狼国颓靡之气。”停了下,他细细观察方孝承,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现在很生气。”方孝承道。   不止生气,更懊恼自责,可这无济于事。若他狼狈失态的样子能够取悦耶律星连,使此人退兵,他可以表现出来。但这不可能。   何况,他并不绝望。虽他不在,但他相信其他人同样可以守住城池。   世人称他北境战神,是言过其实,但他默认了,其中缘由不好对外人言明:当年狼国来势汹汹,大荣内外动摇、风雨欲来。他侥幸救出先帝,击退敌军,使军民皆精神大振,那种情境下,需要一个“战神”鼓舞人心。   但他清醒地知道,胜利从来不是他一人之功,荣耀归属于大荣所有团结一心共御外敌的将士百姓文武官员。   耶律星连微微眯眼,猛地一脚将方孝承踹倒在地,狠狠踩碾他的伤口。   方孝承脸色惨白,紧皱眉头,嘴角流出血来。但他仍旧一言不发。   终于,耶律星连停下动作。   方孝承透过流进眼睛的鲜血看他,勉强说出话:“你,和我有私仇?”   耶律星连反问:“终于看出来了?”   方孝承只是猜测,不料果然如此,可他想不出自己和对方有何私仇:“……何事?”   耶律星连凝视着这张令他憎厌的脸,沉默了很久,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方孝承:“……”   耶律星连不再看他,转过身去,继续欣赏远方战场。   方孝承闭上眼睛,一则不愿看连天战火,二则暗中调息。   过了会儿,耶律星连又回头看他。   ……果然还是很痛恨。   他想起那个女人死前模样,和这一刻的方孝承很像,都是满身血,都死到临头还嘴硬,都令他很不愉快。   那个女人,直到死,嘴里还念叨着“铮儿铮儿”,像念咒。她死后这么多年,这道恶心的声音还总在他脑袋里响起。   她倒还嫌他恶心,骂他是杂种。   “你有娘吗?”耶律星连忽然问。   “……”   方孝承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忽然骂这市井粗言干什么,难道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激怒自己?   耶律星连见他不作声,又问了一遍。   方孝承只觉得他有病,懒得理他,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耶律星连想了想,恍然大悟,换了一种问法:“你娘死得早,你想她吗?”   “……”方孝承忍无可忍,睁眼反问,“我杀了你娘?”   “可以这么说。”耶律星连道。   若非惦记着方铮,那个女人也许不会总想着逃,也许就不会死。这么算来,说是方铮杀的,不算冤枉。   方孝承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一番,可想不出头绪。   “据我所知,你娘死的时候,我最多不到十二,尚在东宫陪太子读书。”方孝承斩钉截铁道,“你寻错仇了。”   “九岁。”耶律星连与他驴唇不对马嘴,“我五岁。”   “……”方孝承索性直接问,“你娘与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   耶律星连不再说话,仰着脸看了会儿天边涌动的乌云,抬了抬手,示意人将方孝承带回去。   ……   如方孝承预料,耶律星连并未一战攻下五巷城。   虽然没他守城,但近年来镇北军操练勤奋,士气振奋,在其他将帅带领下依旧勇猛。相反,狼军这边各部落邦国虽被迫受狼王驱策前来,却有些畏战,不肯出全力——若非方孝承被耶律星连所擒,他们来都不敢来。   如今没能攻下五巷城,众人越发迟疑,话里话外都是退意。   耶律星连坐在正中,只道:“你们太心急了。”   一人道:“等大荣援兵到了,更难打,我们耗不过大荣。”   耶律星连道:“方孝承在我手里,有援军又如何?”   众人不解。   他淡淡道:“等他们援军一到,我就把方孝承绑到阵前,不信他们会动手。”   众人沉默一阵,有人问:“万一……万一他们动手了呢?只是方孝承而已,又不是他们的皇帝。”   那当然最痛快!耶律星连这么想着,嘴上道:“我说不会就不会。”   “但是——”   正争议着,突然帐外跑来一人,不顾众人目光向耶律星连耳语。   耶律星连神色不变,起身径直去了。   面对此等嚣张行为,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纷纷侧目。   关押方孝承的地方已经人去牢空,负责看守的耶律星连的得力部下服毒自尽。   耶律星连沉默地看着地上尸体,很生气,也很疑惑:此人为何会背叛他。   ……   “孝承救出来了?好!好!”皇帝喜上眉梢,连声道,“赶紧加派御医赶赴五巷城,务必早日治愈北安侯!”   顾公公忙去安排,回来后奉承道:“此次北安侯能够险里逃生,全赖圣上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皇帝轻笑一声,连日来的紧张疲惫此刻尽消,只是转念一想,笑意淡去,叹了声气:“可惜,损了一枚好棋……但也是无奈之举,究竟还是孝承更重要。”   自他做了那些梦,对那个耶律星连恨之入骨、极为重视。此人当时并不出名,他本想不动声色地提醒方孝承注意,不料方孝承竟与他心意相通,早已有所关注。   两人商议过后,提前在耶律星连身边布下许多暗桩。   但并非一帆风顺,耶律星连多疑多变,即便是亲信也无法让他放下防备,想直接取他性命很难。   他们不敢轻易尝试,若一击不中,恐怕以其个性会将身边统统换血,之前的人都白废了不说,以后更难安插。   这次方孝承意外被捕,负责看守的正巧是他们的卧底,其实早就可以营救。但这枚棋子算是最接近耶律星连的,一旦暴露就废了,皇帝为此迟疑了一番。加上得知耶律星连一时并不打算杀方孝承,皇帝便令棋子暂且不动,让方朴他们尝试营救。   直到耶律星连试图利用方孝承攻下五巷城,情势危急,皇帝不得不下令。   但无论如何,方孝承得以脱困,总算是好事一桩。   然而想到另一件事,皇帝的心头又笼罩上了阴云。   ——成瑾逃了。   所谓江湖人士果然靠不住,连成瑾那样的废物都杀不掉,比废物还废物!若非他不便调用宫中高手……   当时,他早知耶律星连的计划,一面布置营救方孝承,一面计上心头:为何不趁此良机除掉成瑾,再将事推到耶律星连身上呢?   为此,他特意挑选了漠北杀手,还让他们放过谷音或春桃,留个人证。   可现在谷音是没死,却也不能确定成瑾死没死,这家伙被河水冲走,至今没捞到尸体。   *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的皇帝有在搞事业的!当然,同时也在坚持搞事情…… 第26章   陈琰的心中长了一片绿绿草原。   当初她为了逃避皇帝(已黑化, 已神经病)的追杀,收拾包袱滚蛋。虽说在这个年代,这是很危险的行为, 但俗话说得好, 搏一搏, 单车变摩托!赌一赌, 摩托变吉普!有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机遇!人生如果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处处是深坑, 坑坑不一样呢?!   她抵达杭州的前一天, 被人贩子黑了。   她一路小心谨慎,凭借阅遍千书的丰富理论避开无数的坑, 谁能想到人贩子好他爹的简单粗暴明目张胆, 直接几个彪形大汉用麻袋套啊!操啊!这社会不行!   然后,人贩子带着她北上, 途中甚至还经过了京郊。   前面那段路算是白走了。   直接劝人贩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肯定没用,陈琰试图洗脑对方把她卖到江南或京城, 凭她的资质能卖多亿点钱。   但人贩子卖人无数, 有眼力,判断她是大户人家的闺女, 才不往富庶地方卖, 防止被她家人找到。   想安全地把她卖多亿点钱,有一个办法:往漠北送。番邦这些年流行这口。   陈琰表面装乖,心中拼命煽动咸鱼系统,让这家伙争点气,就不求它弄出个金手指, 镀铜的都好啊!   系统装死。   就在陈琰佛了并开始阿Q式自我洗脑“啊也不是没有男主角是番邦人的, 可能这就是我的故事线吧”时, 被拐卖受害者+1。   是个很漂亮的小鲜肉, 长得跟陈琰的儿砸……不,是她的本命爱豆,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没有差别,连小动作小表情耳朵上那颗小痣都相同。   操!这才是我的故事线吗?!和爱豆一起穿书!   陈琰喜极而泣!   但问题很快显现:爱豆他失忆了。   陈琰跟他说“奇变偶不变”,他一脸茫然;陈琰跟他说“3.1415”,他歪头茫然;陈琰跟他说“一派高岗千古秀”,他蹙眉茫然;陈琰对他唱“我爱你你爱我”,他默默往后缩,离她远一点。   生活的重任终究还是她一人担负。   她爱豆穿书前是个美丽废物,没理由穿书后就能指望得上,是她想多了。   哦豁,现在她得一拖二了,呵呵,她也要黑化了!   阿瑾很茫然。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只知道自己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然后就被卖了。他身上除了衣服,只有一个护身符,拆开看里面是一张没什么稀奇的符纸和一小撮头发,唯一特殊的就是内里角落处绣着小小的“瑾”字。   坏人给他取名南雁,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叫阿瑾。   ……   方孝承获救时已遍体鳞伤,久久昏睡。这一个多月来,他日夜遭受酷刑,能撑到此刻已属不易。   镇北军将士见状,极为愤慨,反倒军心大振,积极争抢迎战机会,誓要为侯爷报仇。   但耶律星连狡猾多端,见状连夜退兵。   正所谓穷寇莫追,何况方孝承身受重伤,两边便心照不宣地止战了。   两日后,方孝承终于醒来,得知五巷城无碍,同时得知成瑾下落不明。   春桃与谷音跪在地上请罪,他沉默许久,最终道:“继续找。”   待那二人离开,方孝承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是他的错。他明知北疆不稳,却为一己私愤将成瑾带来。他将人带来,却又没将人护好。成瑾娇弱,不会水,此刻恐怕——   方朴进来时看见方孝承挣扎着下地,他微微皱眉,上前制止:“已经派人沿河搜救,你此刻状态帮不上忙,也不会有人同意你去。”   方孝承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可——   他僵在那,半晌,狠狠地一拳捶向床沿,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又吐了几口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朴心中这么想,却无意多说。情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方孝承又不是他儿子。   他等方孝承冷静下来,汇报公事:“皇上让你略好点就回京养伤。”   方孝承断然拒绝:“我不走,阿瑾还没找到。”   方朴平静道:“是圣旨。”   方孝承执拗道:“帮我拿纸笔,我回书皇上。”   四日后,密旨八百里加急:皇帝听闻瑞王世子竟被方孝承带来了北疆且此刻生死不明,龙颜大怒,勒令方孝承立刻回京告罪与养伤。   方孝承还要再写信争取,墨没磨化就接连又来了三道急旨催促,可见皇帝真的动怒了。他无法,只得遵旨。   顾公公早已等候在城门楼外,见到方孝承,说皇上特许他直接回府休养,伤好了再入宫觐见。   方孝承领旨谢恩,直接回了侯府,但他一路察觉不对,看了眼跟着自己的顾公公,心中有了个猜想,停在卧房门口。   顾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房门,然后向他点头示意。   方孝承只得先叫退方朴等人,见顾公公也退出院门,他犹豫再三,终于推门进去:“臣叩见陛下。”   皇帝急忙上前搀他:“你伤重,无需多礼,快坐下。”   方孝承赶紧推让,不肯入座,也不让扶。   皇帝叹道:“又没外人。难道你在生朕的气?安乐他娇惯,不通人事,朕着实担忧,才对你发了火。唉,你怎么带他去那种地方?想来是他胡闹纠缠你的,他总这样任性。”   方孝承忙道:“臣绝无不敬之意。此事是臣糊涂,错皆臣一人之错,臣亦深为自责,因此想——”   皇帝打断他的话:“你还是先养好身子,朕已经派大内高手去找了。朕知道你是为了朕才诸多关照安乐,因此这般着急。可朕虽与安乐亲近,却要以社稷安危为更要紧。你若出事,北境不稳,安乐便是大荣罪人,朕绝不愿他担此千秋骂名。”   方孝承被这番话堵住,一时无言以对。半晌,他沉沉道:“臣明白。”   皇帝见他心不在焉,心中极为不悦,面上却越发温柔:“让朕瞧瞧你的伤。”   方孝承正思索那条河的分支走向,乍见一只手伸来眼前,本能后退:“太医说伤势无大碍,有劳陛下关怀。”   皇帝道:“不亲眼看看,总不放心。这又没外人。”   方孝承道:“恐有污圣目。”   皇帝见他如此生分,心中又痛又恨,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朕就如此让你避如蛇蝎?为你,朕连日来寝食难安,心疾几度发作,却换来你如此冷漠疏远?你拿朕当什么?!”   方孝承震惊地看他,只见他眼尾发红,发着怒,却也含着情与怨。   皇帝微微颤抖,蹙眉望着他:“朕立后,你果然是怨朕的。”   方孝承回过神来,忙道:“臣绝无此意。”   “是吗?”皇帝轻轻问。   方孝承正要答“是”,皇帝将手放到他的腰带上。他吓了一跳,急忙捉住那手:“陛下……”   “松手!”皇帝忽的板起脸,如此喝道。   “……”   方孝承犹豫片刻,推开皇帝的手,后退两步,在他发怒前解开上衣,露出满是绑带的上身。   真没什么可看,他如今能见着好肉的就是脸,别处都涂了厚厚的药,用纱布缠绕几层,便是不穿衣服去街上,除了有些吓人,再没别的不能见人之处。   皇帝皱着眉头打量一番,道:“你解开,让朕看看伤口。”   “……”真的不必。   此情此景,方孝承突然想起往事。   有回他从北疆回来,伤未痊愈,脱了衣服见成瑾直愣愣盯着,想起这人好奇心重,便随口问了句想不想看。   成瑾连忙收回目光,让他别吓人,肯定丑死了,赶紧把衣服穿上吧,都这样了还脱呢。   “……”   方孝承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的伤是男儿最荣耀的勋章,成瑾竟然嫌它丑?   本来确实没什么好看,但成瑾的反应令他恼羞成怒,不动声色地解开纱布,故意去成瑾眼前晃。   成瑾“呀”的一声,捂住眼睛,说他不要脸。   方孝承更不高兴了,抓住他的手,强行放到自己伤口上。   逞了一时之快,连当天带接下来八天,他再没能进成瑾的房。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此事。   不知成瑾此刻在哪里,是否吃饱穿暖。   方孝承一面走神,一面挡住皇帝要解他纱布的手。   皇帝道:“朕给你换药。”   方孝承道:“进城前换过一次,御医说六个时辰一换。”   皇帝垂眸,掩去眼中晦暗,半晌,低声问:“你这是执意要和朕划清界限吗?”   方孝承正要劝他思虑社稷苍生,忽听他道:“喜欢就是喜欢,如果装不喜欢,接下来几十年,活着有什么意思。”   方孝承一怔,望着他,深藏于心底的情愫不由自主从眼中显现,防备的手却仍横在身前。   “看来,停留于当年的人,只有朕罢了。”皇帝幽幽说完,转身离去。   方孝承下意识地伸手,可又忽然停住,欲言又止,终究没说话,也无动作。   皇帝走到门前,迟迟不见他来拉扯,心中越发恼羞,轻轻咬牙,快步走回方孝承面前。   方孝承本在怅然叹息,忽见人折返,还未反应过来,就又一次被抱住了。上一次,是在御书房中。   “是朕自作多情吗?”皇帝哽咽道。   方孝承感觉伤口好像被他扑裂了,先闷声咽下这口痛,才回答:“请慎言。”   “上回是朕不好,朕本与你心意相通,可见你那些、那些痕迹,便乱了心,吃了醋。”皇帝轻声道,“朕后来懊恼不已。朕光顾着自己难过,不曾想到,朕要立后,你多难过,才放纵买醉、沉浸声色,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方孝承欲言又止。   这番话令他倍感难堪,脸皮都要烧起来。皇帝对他如此信任,甚至搁置天子威严,这样向他服软体贴,可实情却是他早就和成瑾厮混一处。   他诚然愧对成瑾,却同样愧对皇帝。   愧疚中掺和着多年爱慕,便成了怜惜,成了情不自禁。   方孝承终于情不自禁地揽住了怀中人,一时间如在梦境之中,并不真实。不知何故,有些茫然,大约是因为过往梦都不敢这么做吧,他过往只敢梦到成瑾。   两人静静相拥,倾听对方心跳,忽然,皇帝抬头与他相望,眼中写满情思缱绻,与他渐渐靠近。   方孝承喉头微动,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越来越近……   越来……越像成瑾……   就快吻上那一刻,皇帝突然被方孝承推开,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掐进肉里。他自幼是尊贵无比的储君,现在是天下之主,今日他放下所有矜持尊严向方孝承投怀送抱,方孝承竟——竟推开了他?!方孝承怎么敢?!   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溺毙,面上却只戚戚然地看着方孝承,仿佛下一刻就要肝肠寸断。   “……外面有人。”方孝承在电闪雷鸣间福至心灵,逃似的绕过皇帝,打开门,出去院中,不动声色地长呼一口浊气,镇定下来,问,“谁在吵闹?”   一众人早就退到了院门外,此刻答道:“瑞王前来询问世子下落。”   话音刚落,瑞王的声音由远而近:“孝承,听说成瑾死了是不是?!”   方孝承脸色一沉,冷冷看向喜上眉梢的瑞王。   屋内,皇帝的脸色也很难看。   瑞王这蠢货,早不来晚不来,恰恰赶在他就要与方孝承——   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蠢货!混账!   *   作者有话要说:   瑞王:本王不但爱戴绿帽,还爱背锅,还爱踩雷,更爱作死挑战同时得罪主角反派的高难度,嘿,就是玩。   世子不是穿书,陈琰的爱豆是世子的转世而已,这个不是很重要,不用管。对的,可能番外会有现代paro(突然立下flag) 第27章   纸包不住火, 何况成瑾不比方孝承要紧,他失踪的事就叫瑞王晓得了。   瑞王当场大喜过望!这可是天赐的机会!   他实在是过于忠厚,忍那野种二十来年没敢下狠手。眼看亲儿子成琏长大成材, 他必须尽快把世子之位夺回来。   如今老天长眼, 成瑾死在千里之外, 撑死了是方孝承背黑锅, 跟他瑞王府一干人毫无干系, 外人绝无闲话可议论!   但见方孝承冷峻慑人, 瑞王轻咳两声,收敛起洋洋喜气, 目光闪烁道:“唉, 成瑾爱胡闹,不知轻重好歹, 也就你总看在皇上与太后的份上惯着他。俗话说,严是爱, 宽是害……本王绝无责怪你的意思, 想来是成瑾痴缠你带他去玩,是他自作自受。孝承, 你不要自责。话说回来, 如今他遭此不测,你早日将事向皇上奏明,本王也好早些为他办葬礼,好叫他魂有归处。”   方孝承极为不悦,皱眉道:“世子只是失踪, 不日便会归还。”停了下, 问, “谁向王爷进献谗言?”   其实, 瑞王听到的也只是说成瑾失踪。但,一则他打心底盼这野种死掉;二则,按常理推论,这野种百无一用,确实生还几率极低。   他听说方孝承回京,立刻登门喧闹,意在把此事嚷得众人皆知,便可顺理成章地改立世子。就算那野种侥幸没死,待日后回来,木已成舟,再难动摇大局!   为此,瑞王必须咬死此事。他眼珠一转,道:“本王自然不希望成瑾有事,可终究要面对事实。人死不能复生,活者能为他做的就是早日为他超度,省得他做了鬼却没供奉,在地府里不得安——”   方孝承向来不信诅咒玄说,可瑞王的话令他眉心猛跳,十分忌讳,不耐烦地打断:“世子还活着,王爷不必想这么多!还请王爷告知是谁胡言乱语,本侯尚不知世子下落,他却如此笃定,难道是他谋害世子?!王爷说出姓名,本侯立刻将他抓来严刑拷问!”   方孝承向来沉稳,此刻如此暴躁,令瑞王很惊讶,犹豫一下,讪讪道:“本王不记得是谁说的了……但若成瑾还活着,怎么至今没消息?”停了下,不甘心道,“本王说了,此事不怪你,都是成瑾的命数,你不必慌张。唉,算了,本王还是自己去向皇上禀报——”   “朕都听见了,瑞王不必多跑一趟。”   皇帝憋了满肚子火气,想把这不合时宜坏他好事的蠢货吊起来打!   成瑾失踪的消息是他让人泄露给瑞王的。他知道瑞王必定利用这次机会谋划改立世子之事,到时他先拒绝两次,做足姿态,再无奈地答应,方孝承绝对怪不到他。   成瑾曾将他的一切抢走,如今,他要将成瑾的一切都剥夺。   瑞王见皇帝面色不虞,只当他又是为了袒护成瑾,心一横,硬着头皮道:“皇——”   皇帝打断他的话:“北安侯为国负伤,本该静养,瑞王不要不识大局!”   见他动怒,瑞王不敢多言,悻悻然道:“是臣莽撞,臣……臣也是一时忧子心切。”   着实是忧子心切,这个“子”是幼子罢了。   方孝承心口沉沉,想起成瑾说没家,想起成瑾哭得肝肠寸断的可怜模样,又想起他如今不知安危如何。若,真应了瑞王所言……   一时血气翻涌,嘴角竟又流出了血。   院中顿时忙乱起来。虽然方孝承说没事,但还是被硬架到了床上。御医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只说需静养。   瑞王既尴尬又恐慌,低头承受着皇帝与众人投来的责备目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方孝承再吐口血,他就成了大荣的千古罪人。   若非方孝承的人品着实可信,他都想怀疑这是在碰他的瓷!   如此一来,加上天色已晚,方孝承再三劝谏皇帝回宫。皇帝气极,迁怒地瞪了眼瑞王,厉声训了他几句,然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   冬日将至,草原上的人抓紧最后的时间喂畜养膘。   阿瑾看看不远处羊群在狗儿的守护下安分地聚在一块吃草,低头将刚割的草整理干净,捆成草垛,吃力地往仓帐拖。   突然,一只粗糙大手抓住草绳,将草垛拎了起来:“南雁,我帮你。”   阿瑾感激地朝他笑笑。   这人叫阿康,三十上下,身形魁梧,力大如牛,此刻拎了这垛草,还有力气去旁边又提两垛,仍旧神态轻松。   他中原话说得不好,语调怪异,稍长一点便不行了,但很爱找阿瑾说话。   阿康帮南雁搬完草垛,回来坐他旁边,帮他一起整理剩下的草,时不时偷看两眼。   他是部落里的勇士,跟着狼国打过几次仗,在王城待过,也去过五巷城,是见过世面的,可真是头一回见着南雁这么叫他心动的。南雁漂亮得像神仙,肌肤白嫩里透着红,说话做事都秀里秀气,特招他疼,特叫他稀罕,就算是男人,他也认了。   其实,南雁是部落买来的奴隶,以他在部落里的地位,用两百头羊就能把人换回家,但是——   “哈哈哈哈阿康哥又来帮忙啦?我见谁都夸阿康哥真是无私奉献的这个!一个字,棒!讲义气!有豪气!是真汉子!”   一个拇指竖到眼前,接着理所当然地隔开阿康和南雁,挤到了他俩中间。   阿康:“……”   没错,他本来可以直接拿两百头羊换媳妇,但他这未来媳妇有个很难缠的妹妹。族长很看重这女人,他只好暂且忍耐,盘算着先哄好南雁,到时南雁主动说要跟他,南雁的妹妹自然没话说!   南雁话少,说得慢,阿康和他沟通尚算顺利,可南雁的妹妹沉雁话多还密,阿康招架不住。碍于南雁的面子,他屁都听不懂还得假装听懂,还得陪着笑,每次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于是,照惯例,沉雁刚坐下,阿康就找借口溜了。   “贵人就是事忙,搞得我们好惭愧!阿康哥好走啊,空了再聊啊!”陈琰热情地挥着手目送阿康远去,然后压低声音问阿瑾,“他没占你便宜吧?他说什么了?”   “没,就是帮我搬了草垛。”阿瑾说。   生活不易,陈琰叹气:“千万记住,如果他要对你动手,你就叫,就往春草的帐篷跑。”   阿瑾应下,从兜里掏出两个果子:“我今天捡到的,有点酸,我不爱吃,你吃吧。”   陈琰听他这么说,就接过来擦擦吃了。   阿瑾看她吃得香,心里很高兴。   其实这果子酸酸甜甜,十分生津开胃,他挺爱吃。但陈琰也爱吃,他难得捡到,怕她不要,故意这么说。   两人虽相识不久,她有时会说些他不懂的奇怪的话,但他能感觉出她的善意。她年纪小,却处处照顾他,还什么都不图他,他极为感念,不知怎么报答。   陈琰吃着吃着,对上爱子天真无邪的笑脸,顿时害了个羞,忍不住嘻嘻笑。   爸的,别人投喂爱豆,她爱豆投喂她,出息了陈琰啊,这个妈没白当,呜呜呜呜,感觉千疮百孔的心灵得到了治愈!   被卖到闼闼部落放羊,是陈琰争取来的机会。   说笑归说笑,霸道大汗爱上我就很玄,大概率只有抠脚大汉,于是她根据一路来偷听到的情报做出了计划,在经过第一个部落闼闼时积极展现自我风采,就“畜牧业的创新与发展、牛羊的本产增值与副产品开发”等问题发表洋洋洒洒半个时辰演讲,成功引起族长春草的注意,高价买下了她。她再卖个惨,搞捆绑销售,让春草把她爱豆也买了下来。   从人贩子迷茫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他完全不能理解闼闼部落买俩美人放羊的行为艺术,但只要钱给到位,一切好说。   至于闼闼部落……这个部落在原书中好惨的。   闼闼的前任族长反对现任狼王未果,被杀了;现任族长春草虽然有志气,但势单力薄,狼王——主要是大反派耶律星连没给她偷偷发育完的机会,在狼国和大荣田忌赛马时逼她带闼闼部落去以卵击石当炮灰。   闼闼部落情绪触底反弹,心一横,誓和狼国同归于尽。那是很壮烈的一战,最后全族覆灭。   陈琰本打算抱紧爱子默默地苟,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去搞大事,瞅准机会跑路苏杭,做点小买卖,吃饱穿暖就不错,能当咸鱼是福气。但是,当她真正地接触到闼闼部落的人,她做不到独善其身。   这是一个被迫卷入战争的部落,这个部落里面的人是活生生的,大多和善热情——当然,买卖人口肯定是错的,但这得放在时代背景里面去看,她不打算纠结于这点。   总之,她已经为自己出手编好理由了:她,走的不是爱情剧本,而是大女主剧本。至于一番是她还是春草,这个无所谓,搞不好是一对百合一对基呢?格局要打开。   “沉雁!沉雁!”   陈琰被阿瑾推了推才反应过来远方有人叫自己。   ——人在江湖蹚,搞个艺名很正常,她就取了个“沉雁”,谐音陈琰,看起来和南雁就像兄妹,还是沉鱼落雁的缩写,一箭三雕,太有才了自己。   虽然南雁觉得不吉利,但他一个唱跳能懂什么。   来人是闼闼部落的小姑娘,热情开朗,见天色已晚,来帮他俩赶羊回去,然后拉他俩参加篝火晚会。   陈琰非常喜欢这项活动,因为能让她崽发挥的空间不多。   阿瑾起初不好意思,但看大家都唱得开怀跳得好看,心里痒痒的,又被沉雁一个劲地鼓励催促“怕什么啊,大方点,都是熟人”,就半推半就地去了。   他学别的慢,可不知怎么,只是随便看看别人唱歌跳舞,他就能模仿得像模像样,多来两次,甚至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草原上夜里冷,篝火旁无论男女都爱喝酒,既能御寒,又能开心,喝上了头,个个儿载歌载舞,热情热闹。阿瑾一是喝了酒,一是被大家起哄猛夸,分不清醉了还是羞的,或是被篝火烘得脸红红。此情此景,他越发放开,无论拉到谁都非要教人跳舞。   陈琰一边装醉,一边瞅正教人跳交际舞的阿瑾,感动到又想呜呜。是的是的,是本人!哪个正经古人跳这个啊?!   高坡上,耶律星连遥望着那块篝火,许久不语。   春草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满身是汗,极为紧张。   这魔煞星傍晚突然到来,说是例行巡查——狼国附属部落不光要受其驱使打仗,还要定期上缴献金,为防虚报,狼国会遣派人手不定时查账——但,谁知道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借口?   果然,他拿到账册看也不看,扔给手下,让她带他四处走走,然后站这儿不动了。   果然是成瑾。耶律星连淡淡地想。   前段时日,监视闼闼部落的人向他例行汇报,提到春草买了一对美人兄妹。   他本来只是奇怪出身贵门的中原女子怎那么懂养牛羊,可听着听着,察觉出那个“哥哥”不对劲,便让人细查。   这一细查,他便知道了名为“南雁”的“哥哥”被人从某河救起并卖掉的前因后果,知道“南雁”失忆,护身符里绣了“瑾”字。   耶律星连早听说了成瑾失踪的事。   都说那拨杀手是他派的,但真的不是,那时他并不知道方孝承会被救走,本来打算不再搭理没有利用价值的成瑾了。   不过,现在方孝承逃了,成瑾就又有用了。   春草正对自己默讲卧薪尝胆的故事,突然听到魔煞星道:“那个叫南雁的奴隶,我要了。”   春草不敢反对,连忙应承。她甚至已不惊奇耶律星连对闼闼部落的事了若指掌,只庆幸他要的不是沉雁。   但沉雁眼睁睁看着南雁被带走,听人说是耶律星连要了,心态崩了。   “为什么?”她问,“他要我哥哥干什么?”   大伙儿怕她冲动找死,将她牢牢堵在帐篷里,七嘴八舌地劝:“知道了原因难道就能不给吗?”“大概就是看上了南雁漂亮。”“不乐意也没用,你可别白白送死,那人不讲道理的。”“庆幸天黑,你刚在角落里,没被他见着,不然你也要被他带走!这下子赶紧躲着吧!等他走了你再出去!”   道理陈琰都懂,她甚至比她们更清楚耶律星连是什么可怕反派,毕竟她读过原著!但是!但是……   ……   阿瑾莫名其妙地被人从篝火旁带走,一路上跟他说“一会儿耶律大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反对,否则死的不止你,你妹妹,甚至闼闼部落其他人都要死”这类吓人的话。   他本来将信将疑,等见到了“耶律大人”,那句话登时信了十成:这个人光看着就很坏很凶很吓人! 第28章   耶律星连什么也没和阿瑾说, 只是瞥他一眼,就把人往马上拉,然后离开了闼闼部落。   阿瑾偷偷地转头看越来越远的帐篷, 心中十分难受, 但不敢说话。   回到王城时, 天已亮了, 成瑾已睡香了, 毕竟草原坦荡, 耶律星连骑马稳。   耶律星连本想将怀中蠢货直接推下去,可一思忖, 如此有碍大计:方孝承重伤未愈, 又回了京城,就算知道成瑾下落, 其他人不会放他走,他也难以私逃。只能等方孝承好。在那之前, 成瑾得好好活着。这东西娇气, 恐怕伤病两场、吓一吓,就会断气。就算没死, 也得靠大夫吊命, 实在麻烦。   权衡利弊后,耶律星连将人抱下了马,放到自己房内床上,盖好被子,还摸了摸额头, 确认没着凉。   成瑾在梦中硌来硌去辗转不爽, 终于不耐烦地睁眼, 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大而空落落的房里,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说不上这与他在闼闼部落住的帐篷哪个好哪个不好。帐篷漏风,东西简陋,睡觉的地方还堆放杂物,但满满当当的,倒叫人安心,干草铺的床虽怕跳蚤,但够软乎。这房子和家具都能看出是好的,但没什么东西,床硬邦邦,大冷的天,竟只铺了张凉席!枕头是瓷枕!不说得好像这耶律大人很厉害吗,这么穷酸?   耶律星连刚刚把成瑾带回,就被狼王叫去了。狼王又在聚众淫乐,暖厅里玉体横陈,秽乱不堪,耶律星连目不斜视,上前行礼。   狼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不为所动的他,半晌,问:“这回又带了个什么人回来?”   耶律星连并不奇怪他监视自己,平静道:“本来是去视察闼闼,见到一奴隶很喜欢,就要来了。”   “你?”狼王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扫了扫。   大概是年少时受过伤或欺凌,耶律星连不能人道。狼王曾叫耶律星连与他同乐,耶律星连自己说的。狼王让好几个美人去试验,果然如此。   耶律星连淡淡道:“是。”   狼王略一想,想通了,毕竟取乐的法子很多。只不过,耶律星连以往不好此道,今日见着个奴隶便看上了眼,那奴隶得多美……算了,再美也美不过大荣的万里疆土,犯不着为此和得力干将生嫌隙。   “说正事,”狼王干着不正之事,道,“方孝承回京了,五巷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耶律星连道:“镇北军正群情振奋,我们只能避其锋芒,等他们士气衰竭再起战。”   狼王颇感遗憾:“上次大好的机会……早让你杀了方孝承,你非说留着他更有利,这下好,人跑了,一场空,再想逮到就难了。”他见耶律星连垂眸不语,皱眉道,“算了算了,说什么也晚了,以后戴罪立功就行。”   耶律星连回去屋子,见人醒了,坐在床沿上怯怯地看自己。   两人对视,片刻,成瑾试探着问:“你好?你能听懂吗?”   耶律星连收回目光,去书桌旁从瓷桶里随手抽出一张大荣城池舆图细看记背。然后他听见成瑾在他身后嘀咕:“这么大官儿,听不懂中原话?”   耶律星连懒得理他,干自己的事。   成瑾不敢多说,也不敢动,仍旧坐在床沿上,直直地瞅着耶律星连。这下子真是完了,话都听不懂,没法儿套话。   他醒后恐慌完,便努力思索起来。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这耶律大人贪图他的美色,想那个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这蛮族人非要那样,他要么从,要么没命,仔细想想根本没得选嘛……   想求个饶,对方却听不懂!   耶律星连看了会儿舆图,抬眼看向成瑾。   以往他倒没看出来,这人原来能伸能屈。他以江怀的身份和成瑾来往时,成瑾骄纵蛮横,好动,好说,一刻都停不下来。他本还以为就算失忆,性情不会变,会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能撕的都撕了。   不料,成瑾安安静静地抱着床头木雕,十分乖顺。   这样很好,而乖孩子理应得到及时的奖励,就像驯狗。耶律星连这么一想,便收起舆图,朝成瑾走去。   成瑾心如死灰,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死不如赖活着……   一只手落到他的头上,摸了摸。   成瑾怔了怔,不抖了,抬眼看耶律大人。   耶律大人转身,朝门口去,用成瑾听不懂的狼国话说了什么,然后又回了书桌前去看舆图。   不多久,有人送进来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   耶律星连过去饭桌旁,看了眼成瑾,接着看了眼身旁的凳子。   成瑾犹豫一下,磨磨蹭蹭地过去坐下,小声问:“给我吃的啊?”停了下,“忘了,你听不懂。”   于是他指了指筷子,再指了指自己,做了个往嘴里赶饭的手势。   耶律星连点了点头。   成瑾早饿了,见状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却被耶律星连伸手拦住。他忙解释:“我懂规矩,我是给你夹菜,你吃了我再吃。”   若非他满脸无辜,且着实蠢,耶律星连就要怀疑他是拿自己当试毒的。   成瑾见这耶律大人坚持,悻悻然地搁下筷子,然后见一个蛮族人过来,每样饭菜先拿银针试过,然后吃一口,他这才恍然大悟。   试完毒,等了片刻,那人无事,耶律星连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石炙牛肉到成瑾碗中。   成瑾纳罕:“你可有趣,反倒服侍起我来了。”想了想,轻呵一声,轻蔑又得意,“想来,好色之徒就是这样的。”   看来,失忆果然不能改人本性。本打算继续奖励乖宠的耶律星连手停了下,把第二筷夹的菜放到了自己碗中。   成瑾也拿起筷子,自言自语:“那我还要给你夹菜吗?算了,你都要强|奸我了,我虽然不能反抗,但若还腆着脸讨好,也忒没骨气。除非你逼我,否则我才不。”   耶律星连瞥他,成瑾忙冲他露出乖巧顺从的笑,端起碗吃饭,间或低语:“土包子,想必这辈子没见过爷这么好看的,今儿叫你开了眼界……”   ……算了。虽然蠢得可笑,但懂识时务也算不错。耶律星连这么想着,吃完了饭。   随即便有人进来撤了残羹,然后照惯例送进一盆热水。   耶律星连摘下那半边面具,拿拧干的热棉巾敷在脸上,微仰着脸静立一阵,再度浸湿拧干,再敷一会儿,如此反复,直到水凉。   他将棉巾扔到水里,正要拿药,一转头,见成瑾坐在梳发台旁,跟在自家似的侧身翘腿,手杵着脸,满脸好奇地观察自己。   耶律星连懒得理这傻子,径自过去,从小抽屉取出药膏,见傻子没让开的意思,就扭过铜镜,站着涂药。   成瑾反应过来,忙要让座,但屁股刚抬起来,犹豫了一下,又坐回去,小声道:“又不是我跟你献殷勤,你就放了我,那我还献个屁,说不准还叫你美滋滋以为自己在和奸呢。”   “你脑子里除了奸,装不下别的东西吗?”耶律星连将药膏放回去,一边问。   “你什么意思啊,你才脑子里全是——”成瑾愣了下,眼睛睁大,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后退两步,指着耶律星连,惊恐道,“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你——”   耶律星连将镜子摆回原本的位置角度,然后看向快厥过去的成瑾。   “你你你你——你会中原话?!”成瑾问。   耶律星连淡淡道:“狼国迟早攻占中原,我自然要学中原话。”   成瑾大声质问:“那你一直装听不懂?!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我听不懂了?”耶律星连问。   成瑾悲愤道:“少来这套!我问你听不听得懂,你听得懂怎么不回答?!”   耶律星连朝他过去,一路将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然后道:“我是主人,你是奴隶,你说为什么?”   成瑾本来双手推着他的胸口,听到这话,想起现实,顿时气短。半晌,手垂到身侧,低着头,紧张地揪着衣服。   耶律星连如此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你只要听话,我不动你。”   至少,在方孝承自投罗网前是这样。但这点成瑾不必知道。   成瑾闻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真的?”   耶律星连强调:“你若惹我不悦——”   “不会不会!”成瑾连忙保证,“我一定听话!你——”他突然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只不打我杀我,还是说,也不、也不那个我?”   耶律星连反问:“你很希望我奸你?”   “我有毛病吗我希望——”成瑾对上他冷漠诡异的脸,声音小下去,咽了口口水,“自然不是。只是,那你、你带我回来,想干什么啊?”   耶律星连沉默片刻,说:“本来是想奸你——”   成瑾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他。   “——但你这么肥,倒我胃口。”耶律星连道,“养瘦点再说。”   成瑾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看自己,抬头看他,差点嚷嚷出口——你脑子有毛病吧?喜欢骷髅吗?!   但他及时反应过来,脑中飞快盘算:这人脑子有毛病倒算好事!既然嫌他肥,那他只要保持如今模样——或者真吃肥起来,保准这人更倒胃口!   耶律星连瞧着这人自作聪明的样子,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直到深夜,耶律星连才忙完回去,听人汇报:成瑾整日没闹,傍晚送进的吃食好好用了大半,还问有无零食或宵夜。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预防成瑾绝食很难吗?   方孝承:。 第29章   耶律星连进去房里, 见成瑾已经吃饱喝足睡着了,但是……   成瑾大概是将他柜里的衣物都翻了出来,在他床上筑了个巢, 蜷缩在其中。   成瑾正做着不好言说的梦。梦里另一人瞧不清面目, 一个劲儿地在他耳边叫“阿瑾阿瑾”, 叫得他心痒难耐……   “啊痛!”成瑾一声惨叫, 惊醒过来, 坐在冰凉的地上, 一时忘了处境身份,怒斥道, “混账!竟敢踹本——”   话到这里, 卡住了。他愣了下,不知道后面是要接什么。本小爷?本少爷?本大爷?   成瑾皱了皱眉, 摇了摇头,躁郁又茫然地一抬眼, 对上坐在床上阴沉沉看自己的耶律星连的目光, 顿时别的都顾不上了,尾巴一紧, 讪讪道:“我……我刚睡着了……你那么晚还没回, 我不睡觉也没事儿干……是你先踹我下床,否则我也不骂你……”   耶律星连此刻不仅踹成瑾下床,更想把他扔出去喂狼!   他向来难入眠,今夜回来见着床上乱七八糟已经很烦,耐着性子装没看见, 服了能助他入梦的药, 刚刚睡着, 突然被成瑾抱住乱摸, 嘴里还叫着他最讨厌的那人名字,说些恶心至极的话,他哪能不勃然大怒。   成瑾突然被耶律星连揪起来摁到了床上,吓得浑身僵直。   耶律星连本来就相貌骇人,此刻眼珠子越发绿幽幽的,配上没戴面具的那半张狰狞的脸,说他下一刻要吃人成瑾都信。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沉声问:“记起自己是谁了?”   “啊?”成瑾一怔,“没、没记起。”   但他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这个耶律大人这会儿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耶律星连细细观察他一阵,见他不像说谎,冷道:“那你大半夜发什么浪。”   成瑾脸上一红,呐呐的想反驳,可还记得那个模糊的梦,心虚起来,讪笑了笑,可忽然又是一怔,看着耶律星连,看了很久。   忽然,他都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伸手挡住耶律星连的上半张脸,蹙眉想了想,又遮住下半张脸,接着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只露出耶律星连的一双眼睛。   耶律星连眸色越发沉了下去,但没阻止他。   成瑾困惑地看了很久,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好像是陌生的。   半晌,成瑾喃喃道:“我好像以前就认识你,又好像不是……”他回过神来,放下手,垂眸道,“算了,一定是我弄错了。”   虽然记不清,可总觉得那个人不像眼前这个冷漠无情、叫他害怕。   成瑾正迷茫,忽然耶律星连捂住了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语气却温柔起来:“是吗?阿瑾。”   如同一团惊雷炸开,成瑾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瑾?!你认识我?”   耶律星连感受着掌心被睫毛轻轻扫动的微痒触觉,凑到他耳边,轻轻说:“我自然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你。”   “……”   或许是药效发作,耶律星连忽感困意。他无声地打了个呵欠,松开成瑾,躺回去,正要睡觉,成瑾爬过来扒他:“你果真认识我?我是谁?你知道就告诉我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若知道,为什么不说?”   耶律星连闭着眼睛:“因为我喜欢看别人不高兴的样子。”   “你这人太坏了!”成瑾急起来,顾不上害怕,“你就告诉我,我是谁,怎么认识你的?怎么来了这?你先前装不认识我是为什么?”   耶律星连不耐烦起来:“骗你的。我只知道你护身符里绣了个瑾字,就这么猜,你还当真了。”   成瑾这才安静了。   耶律星连半梦半醒间,听见他小声道:“骗子。”   是被骗的人笨。耶律星连这么想着,懒得理他,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耶律星连起身,在床上捡了几件衣服穿好,盯着成瑾看了一阵,将他身下垫的大氅用力扯出。   成瑾慌张地爬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又是你!你又干什么啊?”   耶律星连面无表情地拍被成瑾睡塌了的领毛。   成瑾自知理亏,缩了回去,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想提议添两床被褥,又怕惹怒了他,想了想,躺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最舒服的那件被穿走了,成瑾翻来覆去,总不得劲儿。   哼,他睡了一晚上,睡得暖乎乎的,叫这姓耶律的捡了便宜!   越想越气,他爬起来捡出顺眼的往自己身上穿。既然耶律星连不跟他客气,他就也不客气!   这一换,换出趣味了。   闼闼部落给成瑾的衣裳灰扑扑,还打了补丁,耶律星连的却很不错,虽大多都是黑色,但黑得各有千秋,搭在一起极干练俊挺。虽略大了些,但勒紧点就行!   成瑾对着铜镜照了半天,很满意!   耶律星连晌午回来的时候,成瑾不仅换了衣,连发式都梳成了狼国偏好的多根小辫子扎高成一束。   为着上午送来的几床软和被褥和枕头,成瑾开开心心地冲他打招呼:“我看错你了,你原来是个好人。但不能怪我,谁叫你爱冷着脸,话又难听,以后别这样了,做好事儿就要叫人知道,不然白做。”   耶律星连坐到八仙桌旁,翻过一个杯子,倒茶喝。   成瑾挨着他坐下,得寸进尺:“我看别人辫子上会嵌各色珠子,你这屋里没有,我也不需太贵的,好看就行。”   耶律星连搁下杯子,去拿书看。   成瑾把板凳搬过去,趴在桌边看他,半晌,道:“好人,你叫人给我买几本画册话本打发时间吧。你再找不到我这么乖的,再无聊都老实待着,门都没敢出。你也要投桃报李,才算咱们相敬如宾嘛。”   耶律星连翻过一页,淡淡道:“你每说满一百句话,我就奸你一次。”   成瑾顿时坐直,瞪大眼睛,嚷道:“为什么啊?!”   耶律星连眼也不抬:“因为烦。”   “你烦——你烦你跟我一起看画册话本啊!”成瑾道。   耶律星连道:“还有九十八句。”   成瑾忙捂住嘴,盯着他看了会儿,眼珠子滴溜溜的,忽然笑起来,道:“你又唬我呢。你别当我傻,我知道,你肯定是别有目的,并不是想那个我。”   耶律星连终于瞥他。   成瑾越发得意:“果然叫我猜对了吧?”   耶律星连问:“你怎么猜的?”   成瑾细细分析:“其实不难。你忘啦?你衣柜里有一层放着好多布偶,那手工真不怎么样,必然不是外面卖的。看起来大多挺新,也不是小时候你娘给你做的。十有八九是哪位姑娘现做的。你这么冷峻的人,却将人家姑娘送你的布偶妥帖收好,你俩一定是两情相悦。那你还奸我干什么呀?”   耶律星连平静地说:“因为那是我做的。”   “你做——你做的?”成瑾惊讶道,“你又骗我呢?”   耶律星连道:“还有七十八句话,你就会知道我奸你干什么。”   “……”成瑾不服气道,“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耶律星连反问:“是真或假,影响我奸你吗?”   成瑾义正词严:“别老把这话挂嘴上,多猥琐!”   耶律星连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成瑾警惕地问。   “笑你可笑。”   成瑾怒道:“你再这样,我不跟你说话了!”   耶律星连道:“求之不得。”   “你别后悔!”成瑾说完,扭头回床上去坐着生气。   耶律星连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室内安静许久,成瑾突然悟了:“差点又被你唬了!你说我再说一百句就奸我,说完你就后悔了,怕我当真,就赶紧气我,让我不再跟你说话。哈哈哈哈,你这人好奇怪,有喜欢的人又没什么,怎么不敢承认?难道有你不能承认的理由?越想越奇怪,你们明明两情相悦,你又这么蛮横,谁敢不同意将闺女嫁你?你俩为什么还没成亲?我想想啊……那人莫非是你嫂子或别的不好说的人?哎呀呀,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但没想到,你这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好这口!哈哈哈哈!”   成瑾越揶揄越起劲,正得着意,突见耶律星连起身过来,一边走,一边解腰带。他顿时笑容僵住,连滚带爬地往床里躲:“我我我说笑的!你别当真啊!不还有七十八句话吗?!”   耶律星连将他堵在角落,看他抱着头瑟瑟发抖,竟莫名觉出了点有趣。   成瑾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抖得越发厉害。   突然,一只手在成瑾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下,然后那股压迫感就消失了,成瑾感觉到对方下了床。他犹豫一下,悄悄睁眼去瞅。   耶律星连鲜见地嘴角勾起些许,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瞥着他。   成瑾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耶律星连捏着护腕,停了下,垂眸道:“布偶确实是我做的,你若想玩,可以玩。”   成瑾一怔:“真的?”   “嗯。”   成瑾惊讶道:“你怎么会自己做那么多布偶?”   耶律星连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因为没有女人给我做。”   “那你为什么不去外面买?这么大官儿,这个钱没有?”成瑾想了想,道,“不过也是,你这么大个男人,肯定要被笑话,只能偷偷摸摸自己做。”   “……”   “你也有趣,看着冷冰冰怪吓人,却跟小孩儿似的,还喜欢玩这个。”成瑾笑道,“本来我挺怕你,现在嘛……”他故意不说,只瞅着对方笑。   耶律星连坐到床沿上,背对着成瑾,沉默一阵,轻轻地叹了口气。   成瑾好奇道:“怎么了?”   “我小时候,本来有个布偶,被我娘剪碎了。”他说。   成瑾惊讶道:“为什么?”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是她做给她另一个儿子的,她憎厌我爹,因此也憎厌我。我以为那是给我的,就拿走了,她发现之后,当着我的面把它剪了。”   成瑾愣了下,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是要说什么。他真的有话堵到嘴边,只是想不起来。半晌,他爬到耶律星连的身后,戳戳这人后背:“我要知道的话,绝不会提起。你当我没说。”   耶律星连侧过脸来瞥他。   成瑾越想越替他心酸,几度叹气,不知从何安慰起,最终只道:“总之,你别难过了。”   耶律星连道:“我不难过。”   成瑾低着头,又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谁能不难过呢。”   “我。”耶律星连说。   成瑾看他:“别硬撑了,我又不是看人笑话的坏蛋。你若实在难过,我、我也没别的法子叫你开心,最多肩膀借你靠靠。”   耶律星连道:“我确实不难过,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成瑾问:“为什么?”   他站起身,淡淡地说:“因为都是骗你的。”   成瑾:“……”   耶律星连走到门口,听见成瑾狠狠捶床:“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又骗我!你数数第几回了!太坏了!”   “是被骗的笨。”他说。 第30章   这一去, 遇上些事,七日后耶律星连才回来,听说成瑾该吃吃该睡睡, 不吵不闹, 自己在屋里玩。   他推门进去, 成瑾正在编辫子, 扭头一看, 道:“正好帮我把梳子沾点水。”   耶律星连充耳不闻, 径自去书桌。不过七日,这张桌上堆得乱糟糟。   “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真抠。”成瑾撇撇嘴, 弄好辫子,过去他面前摇头晃脑, 给他欣赏自个儿嵌了漂亮珠子的小辫子,“不过我大人大量!你赶紧闭上眼睛, 我送你一样礼物。你别跟我客气啊, 我这人最懂礼尚往来。”   耶律星连没打算跟他客气,也不打算闭上眼睛。   成瑾推了他几下, 见他不从, 叹道:“算了算了,倔驴似的。”说着,掀开桌上的一叠布,拿出个歪歪扭扭的布偶,“虽然我不是你娘, 也不是姑娘, 但你别嫌弃, 有人送就不错了, 凑合凑合。”   耶律星连早知他这几日在做布偶,但只当一时兴起,没想到是送给自己的,沉默片刻,道:“说了是骗你的。你真的很蠢。”   成瑾却不生气,反而振振有词:“你整日撒谎,我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说不定,你说是骗我的这句才是假的。总之是我闲着没事干,做着玩的,给你吧。”   耶律星连仍旧没接,转身就要出去。   成瑾急忙拉住他:“别人对你好,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好在我不图你谢。你拿着。为做这个,我手都扎出血了!”   耶律星连面无表情:“又不是我让你做的,你自己犯贱,就是活该。”   成瑾气得直喘气,瞪着他道:“你这人——你——会不会说人话?!”   耶律星连看他片刻,忽然冷笑起来:“你费尽心思讨好我,是为了让我不奸你……”他猛地将成瑾搂到怀里,轻佻地问,“还是想求我奸你这浪货?嗯?”   成瑾拿布偶砰砰敲他:“我真是白费力,惹你又发疯!松手!”   耶律星连松开他,后退一步,轻嗤道:“省省力气,我不会放你走。”   “你爱放不放!我看你可怜才哄,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发什么癫!”成瑾将布偶朝他身上一扔,别过头去,“爱要不要,就当我的好心全是驴肝肺!”   说是这么说,成瑾一直用余光偷瞅。只见这头倔驴呆站一会儿,终于弯腰捡起地上的娃娃。   成瑾轻轻地哼了一声:“晚了,我已经生气——”   他话未说完,就见耶律星连拿起桌上剪刀,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布偶剪坏。   “耶律——耶律什么!”成瑾真气坏了,揪住他连打带踹,好容易将布偶抢回来,抱着一堆破布棉花,眼眶都红了,口不择言道,“怪不得你娘讨厌你!我是你娘我也——唔——”   脖子突然被卡住,甚至身体都被提了起来,成瑾被迫踮起脚,使出吃奶的劲扯耶律星连的手,那只手却掐得更用力了。他的脸先是胀红,渐渐呈透青色,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最终闭上眼睛,静静垂着。   耶律星连这才松手,扶住昏迷瘫软的成瑾。   他没想掐死成瑾,但那个女人是真的讨厌他到想掐死他。   ……   自那日后,耶律星连整整一个月没回去,直到身上的钱花完了。   成瑾坐在窗前发呆,见他回来,白他一眼,别过头去,装没看见。   耶律星连走过去,目光扫过那白皙的脖子,淡漠道:“让开。”   成瑾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去坐床沿。   耶律星连从抽屉取几张银票揣好,又去书桌那拿舆图,忽然,目光定在靠在椅背上的布偶。好像是他剪碎的那个,成瑾把它缝合了,针线活很差,本来很丑的东西更丑了。   成瑾见他站那不动,一面偷偷地瞅,一面小心翼翼地威胁:“反正我只补这一回,你再弄坏,我就不管了。”停了下,悻悻然道,“我不该那么说,但是你先气我,后来又掐我,若论缘由,我最多只占三……两分。你不用诓我,我知道那事是真的。我不是同情你,就是……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听了很难过,好像感同身受。说不定我失忆前还不如你呢,否则怎么好端端落水,到现在都没人找我。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又何必为难我……”   他起初醒来很生气,但看到床头的药膏后,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人掌握着他的生死,却没杀他,也不奸他,一直对他很好,令他忍不住心生依赖。他莫名地期待对方更喜欢自己,更疼自己,因此他如今反倒怕这人还为了那日的事生气、再也不理自己了。   耶律星连突然朝门口走去。   成瑾便不说话了,低下头,正郁闷失落,忽然见到一双靴尖,他怔了怔,抬头与拿着药膏的耶律星连对视。   半晌,耶律星连抓起成瑾的手,盯着手指看了半天,着实没找到针孔。   成瑾忙道:“没骗你,真扎了好多下,但这么多天了,好了罢了。”   耶律星连沉默许久,忽然屈膝蹲下,将那手拉得更近。   成瑾正疑惑,忽然感受到他冰凉的嘴唇,不由睁大了眼睛。   “……第二次了。”   他说着,抬眼看着成瑾。这眼神森森的,没有杀气,但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成瑾问:“什么第二次?”   耶律星连没回答,依旧用那么诡异的眼神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将人抱在怀中。   成瑾怕他又掐自己,只好忍耐着听他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啊?”   “坏消息是,我想奸你。”他说。   成瑾倒吸半口凉气:“这——”   耶律星连接着说:“好消息是,我会等到你愿意。”   成瑾顿时松了口气,但想了想,十分疑惑:“为什么?”   耶律星连反问:“你不知道为什么?”   成瑾道:“我知道就不问你了。”   耶律星连又沉默了一阵,然后咬了咬成瑾的耳朵,低声道:“因为,当一个不被任何人喜欢的人,得到了另一个人的喜欢,他很难不喜欢这个人。”   成瑾被他弄得耳朵嗡嗡,头昏脑涨,半天才听明白,忙否认:“我才没说喜欢你。”   耶律星连很失落地问:“是吗。”   成瑾顿时心虚,为自己的否认令他失望而自责:“我……我……”   “我还以为,终于有人喜欢我了。”耶律星连苦笑道,“你一定会觉得可笑,我在那一瞬,连我们的以后都想好了。”   “啊?”   耶律星连的声音越发低沉:“我们将来……”却又停住,不往下说了。   成瑾的心忽然乱了,竟很想听他往下说,忍了忍,没忍住:“你、你说啊,将来怎么?”   他低低地叹气:“我把将来想得再好也没用,你又不喜欢我。”   成瑾越发心痒:“你说你的,说说又不会掉块肉。”   又过了很久,耶律星连才开口:“我想,我一定会对你很好,怕一点不好,你就不理我。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做什么,我都看着;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我的眼里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只想抱着你,别的都不要。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也罢,我都不在乎,只有我们两个好。”   有什么从心口一路窜到头顶,成瑾浑身酥麻发软,脸一阵阵发热。   耶律星连垂眸瞧着成瑾这副要化了的样子,心知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说,只松开他,起身站到一旁。果然,成瑾满脸写着不舍,眼里全是情意,欲语还休地偷看自己。   他太知道这个笨蛋的命门在哪了。   他现在就期待起了方孝承发现这一切的那天,一定非常令他愉悦。   ……   方孝承又失眠了。太医说如此对他养伤不利,给他开了助眠的汤药,但他喝过几回,醒后总觉脑子不像平日清明,便停了。   成瑾失踪,至今已有三个月。   综合谷音所言与当日局势,那伙杀手是狼国派的可能性最大。就算后来成瑾是落了水,可难保不被对方早一步找到带走了。   方孝承最怀疑耶律星连,早就派人去查,得知他最近带回了一个中原男子。   可自从上次方孝承被放走,耶律星连将身边人都换了,方孝承至今还未能插入新的眼线,不能确定耶律星连养在院中那人是否成瑾。虽知那人是耶律星连从闼闼部落带回去的,可如今耶律星连对闼闼监控极严,方孝承同样无从入手。   皇帝不许他贸然行动,说事态不明,若这是耶律星连请君入瓮的阴谋就糟了。   此言不能说全无道理。方孝承不能为了成瑾而妄动大荣布置在狼国的暗桩,他甚至不能亲自潜入,若这是阴谋,他被诱捕,五巷城、镇北军,甚至于大荣全境上下,很可能又要遭受战火威胁。   可万一那真是成瑾……   方孝承翻看着手中册子,心如刀绞。   这是成瑾住在侯府时写的,那时候神神秘秘,每回见到他就赶紧合上,不许他偷看。方孝承那时并不好奇,果真不去碰。   最近他借整理成瑾的物品排遣忧愁,碰掉了这册子,捡起时不经意瞥见了其中内容,不由愣住了。   成瑾在册子里记录他的喜好,他偏好穿白衫,口味清淡,爱看书,每日都要细心擦拭爱枪,睡前两个时辰若喝茶,那夜就会睡不好,每每见到成瑾穿类似鹅黄色衣裳就会格外喜欢……此处被成瑾涂了一把大大的叉,旁边补了四个字:再也不穿。这一页的墨迹化开严重,水干后的褶皱很明显,大概是成瑾知晓真相后落的泪。   千错万错,皆怪他当初行差踏错。   这段时日他已经想好,待成瑾回来,他要郑重认错,要认真地向成瑾解释。   他已经坚定了心意,他对皇帝是曾……但那不过是年少时的懵懂。   原本他与皇帝止乎礼,没察觉出其中微妙。最近,皇帝有意撕破这层朦胧,向他屡屡示好亲近,他才惊觉不对劲。   他是欣赏皇帝,自东宫时便与之志气相投,谈天说地,很是快意,加之年幼初识时的惊艳与依赖,令他一直以为这便是爱慕。   但自成瑾真不要他了,他才终于发现,他想相伴相亲的人是成瑾,只是成瑾。   他可以与皇帝恪守君臣之礼,可以亲手为皇帝择出最合适的后妃,可他绝不能接受成瑾与别人亲近。成瑾嚷嚷和那个姓江的如何如何,他从未那么恼怒恐惧,为此失了理智,不管方朴劝阻,不考虑后果,一意孤行地将人带去五巷城。   他爱成瑾,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是,他知道得太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汤显祖《牡丹亭》   侯爷:我想通了。   世子:我没想通,但我直接不记得啦。   狼星:我也没想通,但饺子是真的很好吃。   陈琰:我想了八百年之后,也想通了,作者在玩我。(作者否认) 第31章   白日, 方孝承的父亲与继母过来探望。   北安侯是新封,非方家世袭,当时按例赐府, 方家人商量过一场。方父自有声名地位, 方夫人又非方孝承生身母亲, 膝下一子一女与方孝承非是同胞, 诸多缘由, 最终没迁来侯府。   方夫人出身不高, 父亲只是七品闲官,但好在也是书香门第。她这些年来与方父举案齐眉, 将后宅打理得很好。   后母难当, 方夫人虽性情温善,可随着亲生儿女长大, 难免生出过忧愁。好在方孝承争气,竟一鸣惊人, 自个儿挣出个侯位。当时听闻消息, 方夫人比方孝承的亲爹亲叔伯更欣慰,从此对继子更上心。   方父为人迂直, 性情使然, 自小对长子严厉。后来长子弃文从武,别人都夸,他却十分恼怒,斥方孝承果真以往没将心思放在读书上!若非确实于国有功,非得家法伺候!   后来, 方孝承封侯立府, 他执意不肯搬去。平时夫人郑氏劝他和长子亲近, 他倒反过来劝郑氏, 让儿女在家好好读书,日后自有前程,不要想着沾光!   可这回方孝承身受重伤,方父到底心疼,半推半就地被郑氏隔三岔五拉来侯府。   比起生父,方孝承与继母更亲近。他自幼失恃,继母对他真心慈爱照拂,他很敬重她。   两父子不擅相处,以前见面便是方父过问方孝承读书成绩,不好就骂,好则严肃警训他切不可骄傲自满;后来方孝承封侯,方父和他再没什么好说,等方孝承问完安,两两相对,各自沉默。   好在有郑氏周旋,偶尔方父能单方面聊多几句——方孝承大约是自幼习惯了他爹训话,如今仍是听,很少接,好在方父也很习惯如此。   今日这对父子又坐着没话,郑氏便照旧寻起话题:“我昨日赴宴,遇见敬顺伯夫人,听她提起了一件事……”   方父皱眉:“你们后宅妇人间的事,拿到我们面前来说什么?”   郑氏不慌不忙:“本不该说,可事涉瑞王府,我是想着瑞王世子的事……”   方父还未开口,方孝承便道:“母亲请说。”   郑氏用丝帕捂嘴,轻咳一声:“瑞王府的兰姨娘又有了身孕。”   方父大怒,正要训斥,突然细思不对:瑞王府那个姨娘前不久才生了个女儿,瑞王大喜,广告天下,四处请客,这才多久……   回过神来,他又要大怒训斥郑氏拿这种丢人的事来方孝承面前说,却听郑氏接着道:“瑞王想扶正兰姨娘,屡次试探太后。太后不悦,可瑞王这回铁了心,听敬顺伯夫人之意,他和太后还起了争执,只是不知究竟怎么吵的。”   众人皆知,若非已故的瑞王妃是太后胞妹,恐怕瑞王早就不管不顾地将兰姨娘扶正了。   方父沉吟一阵,皱眉道:“依我看,这些都是虚的,他就是想改立世子。”   瑞王府那点事,京城里没有不知道的。   虽然世子成瑾着实是不成器,庶子成琏着实是不错,可方父这样的古板人还是觉得瑞王过分了。尤其这回,世子刚失踪,瑞王就迫不及待地到处嚷嚷,说人死了。有次嚷到方父面前,方父没忍住,和他吵了一架。如今瑞王再不来他面前嚷,却在背后跟人抱怨方家这是怕要负责,打算赖账。   郑氏叹了一声:“瑞王世子幼时,我与他说过话。那是我初次赴宫宴,有些怯,凡事跟着旁边人学,竟没顾上自己怀着钊儿,吃了几口冷汤,加上人多吵闹,犯了恶心,却不敢显露出来。也不知怎么被世子发现了,他偷偷过来,塞给我一碟酸梅,又说和皇后说过了,果然随后有嬷嬷过来,说奉皇后的意思,陪我去附近廊下坐会儿,散散心。唉,这些年来,我常听人说他如何顽劣愚笨,总觉得奇怪。”   方父怀着对瑞王的不满,道:“你这么说,我也记得,世子他小时候挺机敏伶俐的,读起书来比方铮快多了。”   方铮:“……”   方父刚听夫人提起那事,越发觉得惋惜:“后来听说冬天贪玩,掉水里病了一场,把脑子烧了。如今看瑞王是铁了心,哪怕现在世子回来,日后也总能让那糊涂虫钻到机会。”   夫妻议论一阵,郑氏忽然想起方孝承,正要扯开话头,听见他开口问:“母亲,瑞王府是否还收着家里几万两银子没给?”   说是“收”,其实就是“借”。达官显贵间也常有周转不灵的时候,会相互照顾。   方家原是清贵,瑞王借不到这来,可出了个北安侯,先帝与今上赏赐不断,因父亲尚在,且方孝承没成亲,又很少回京,因此他虽住在侯府,财物却仍都归入方家,由郑氏打理。   瑞王不敢明着不满太后皇帝对成瑾的照拂,只能使些阴私手段,比如问方孝承借钱,借了从不还。但凡方家去问,他就说被成瑾挥霍了。若下次不借,他就寻成瑾麻烦。成瑾不知这事,只当他日常发癫,方孝承却心知肚明,想想也不是大数目,他常在北疆,不能及时看顾,就当花钱给成瑾消灾了。   但每次一点,累积这几年,也不少了。   郑氏听方孝承问起,忙道:“陆陆续续,大约四万不止。”   她真不是贪图继子的钱,只是平白给了瑞王府忒没道理。但她到底不是亲娘,怕惹来误会,不敢异议。   方父从不管这些黄白之事,他们爱怎么怎么,他喝茶。   方孝承道:“得有劳母亲操办,催瑞王府还了这笔款,若有难处,可从我这调人。妹妹是议亲的年纪,我常不在家中,有赖她替我承欢父母膝下,这笔款是我为她添的妆。”   郑氏一怔,看了眼认真品茗的丈夫,看回继子:“这,家中账目本就是我在主持,此事原该我做,不必那样,反倒生分了。”   平日方孝承得的赏赐里有女子用的,方孝承都让她和方蕊直接拿,不用归入库房。她倒惦记着给未来的侯夫人,方孝承却不知是什么叛逆,非说不娶。   方孝承道:“母亲这么想才是见外。就此说定,母亲去办就是。”   郑氏见他坚持,便不再推辞:“好。”   方孝承又道:“若瑞王府推搪拖延,就叫人去官衙状告。”   郑氏惊讶道:“会不会太兴师动众?”   “不会,”方孝承道,“如今瑞王忙于改立世子,不会希望多生事端。”   郑氏点点头,叹道:“我真想不明白,瑞王再偏爱幼子,也得为他计深远。如今得罪了皇上与太后,难道日后他幼子做了世子就有好日子?”   方父轻哼一声:“瑞王向来短视。”   方孝承却道:“此事非皇上与太后示意,全系我一人意愿。请母亲一并转告瑞王府,即日起,北安侯府与之断交。”   北安侯府向瑞王府要账的事暂且低调,可断交一事却被郑氏故意泄露,一时引来议论纷纷。都是有头有脸的,不来往就不来往罢了,鲜有摆上台面说的,这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可众人细想想,又能理解。   瑞王到处说是北安侯带成瑾去北疆才把人弄没了,可大家寻思着,北安侯哪是不知轻重的人,肯定是成瑾自作自受。何况,就算成瑾再不成器,也得活着见人死了见尸再说别的,瑞王这回过于薄情,遭英雄意气的北安侯嫌弃很正常。   高其能等贵公子与成琏亲近,私下提醒他劝劝瑞王,别好心干了坏事,把成琏的前程堵死了。   成琏面上无奈垂泪,心中十分烦躁。他早就劝过,可那蠢货得意忘形,不听劝,真不知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才这么急!   若让他来做这事,他肯定在面上广撒金银寻人。寻不到就算了,若真寻到,暗地里怎么动手脚不成?最迟一年两载,弄个尸体回来,无论别人信不信,不都顺理成章?   蠢货!不愧和成瑾是亲父子!同出一脉的蠢!   如今惹急了方孝承来这一手,众人没有说他坏话的,只怪瑞王把事做绝了,或是猜测皇上太后动了怒授意的北安侯。便有些人开始疏远成琏,怕站错了队。   成琏拉下面子,亲自登门侯府,想替蠢老头兜回来,可方孝承根本不见他。   现在他母子腹背受敌,方孝承执意收账,瑞王怕闹大了不妙,加上恼羞成怒,就让兰姨娘赶紧还清方家那点钱。   “那点钱”快五万了!   方郑氏极小家子气,分明把利钱算得清楚,偏还假大方,说一句抹平零头,整算五万两。   本来那点零头也就几百两!   瑞王府钱照还,回头还活像欠他们天大的人情!气都能气死!   瑞王府花销多进帐少,一时半会儿凑不出,原想把成瑾祖母和亲娘留下的那两笔拿来凑数,却发现那些东西不翼而飞。   成琏思来想去,怀疑是方孝承半夜过来偷的。这厮偷香之事都做得理所当然,偷别的还不更顺手?!   想起下落不明的成瑾,成琏的脸色越发阴沉。   这蠢货就算还活着,如今流落在外,恐怕早就被人玩烂了。说不定,还是他主动逢迎!谁知道当初是不是他勾引的方孝承!这废物,离了男人再不能活!   兰姨娘翻着账,忽然问:“你去年秋动的那笔五千两存哪了?先填上,等周转过这阵,娘再支给你。”   她管着瑞王府的账,平日成琏去账房支银子没人当回事,她从不过问。可如今方府催命似的催那五万,她只能细细查账凑数。   成琏不动声色道:“剩三百两,明日我就取来归账。”   兰姨娘不解:“你做什么花了那么多?”   既是做样子,也是性情使然,成琏日常花销少,就算支钱,兰姨娘只当他是往外存了起来。狡兔三窟,瑞王之位一日没真坐上,多条退路都是好的。   成琏道:“置了座宅子。”   兰姨娘越发疑惑:“什么好宅子四千七百两?你买了干什么?”   成琏道:“京城的宅子买了不会亏。娘还是往别处算吧。”   兰姨娘犹豫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   “好热闹!”   成瑾走在狼国王城的街道上,对牵着他手的耶律星连道,“你又骗我,说很萧索。”   “这回没骗你,今日是每月一次的集会才这样。”耶律星连道。   成瑾敏锐地抓住话茬:“什么叫‘这回没骗’?还有哪回骗我?你又骗我?”   耶律星连勾动唇角:“真想知道?”   “你说!”成瑾瞪他。   他便附耳轻声道:“昨夜我说有事,是骗你的。”   成瑾越发生气,去掰他的手,可掰到一半,听他接着说:“如果不走,我可扛不过你那浪劲,现在你都下不了床,得错过这个月的集会了。”   成瑾怔了怔,红着脸打他:“你少胡说!”   耶律星连微微挑眉,很坏胚子地说:“跳个舞直往我怀里扭,妖精都没你会勾男人。”   “都说了不是,我——我就是记得有种舞这么跳,你没见识,反倒怪我。”成瑾悻悻然道。   耶律星连似笑非笑:“别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怎么勾引我。”   “你不许再这么说!”成瑾被他戏弄急了,狂踩他脚。   耶律星连没忍住,一面笑,一面揽住他:“好了,看那边。”   “别扯开话!”成瑾皱着眉头看过去,“那是在做什么?”   “这都看不出?真的很笨。”耶律星连说着又被踩了一脚,但他已经习惯了,继续道,“花钱射箭,若射得好,能兑些小玩意儿。”   “有意思,我想玩。”成瑾道。   耶律星连一边被他拉着过去,一边瞅他:“弓箭多半动过手脚,本就难射,一般的狼国人都不行,你能行?”   “还没试,怎么就知道不行?何况,我不行,难道你也不行?”成瑾说着,停了下,怀疑地瞅他,“你究竟行不行?”   耶律星连反问:“你试试?”   “当然要试,是骡子是马,遛了才知道!”他突然笑起来,“不过嘛,不遛你也知道,你、是、倔、驴!”   耶律星连故意学他的模样哼笑白眼,又被他踩一脚。   混进王城碰了一个多月运气的谷音目睹这幕,深深震惊。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孝承突然脑壳好痛。   方朴:你脑壳发芽了。 第32章   耶律星连外貌好认, 射箭摊前本来拥挤,见到他来,忙都往两边让。摊主谄媚地过来问好, 主动奉上弓箭, 连声马屁, 赞耶律大人是出了名的神箭手, 请他给大家开开眼界。   至于快贴到耶律大人身上去的美人, 大家虽有稀奇的, 都不敢议论。   成瑾被灼灼目光盯得羞赧,但没察觉恶意, 便很快习惯了, 一心只在玩上,伸手去拿弓。不料这弓比他想象中沉, 他“啊”的一声,手腕跟着下沉, 好在耶律星连及时接住。   摊主忙道:“是小的错, 没和这位……这位公子提前说明,这弓里灌了铅沙, 箭头里也是这样, 箭身有点弯,故意叫人难射。小公子随意玩玩就好,若看中了摊上玩意儿,尽管拿去,是小的荣幸。”   “我们给钱的。”成瑾说着, 再度尝试拿弓。这回他有准备, 使了力, 很勉强地举了起来, 可拉弦搭箭就不能够了。   成瑾正觉丢人,耶律星连将他包在怀里,握住他的手,替他担了重量。   众目睽睽下,成瑾有些害羞,却又不是很害羞,更多的是甜蜜,他很愿意被人看见耶律星连喜欢他、对他好。   耶律星连低声道:“回去再浪。”   成瑾回过神来,暗暗踩他一脚,小声道:“再胡说,我要生气了。”   耶律星连轻笑一声,改口指导他如何瞄准靶心,然后十箭十中红心,引来众人惊喜狂呼。   摊主笑着恭维:“小的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小公子想要什么,尽管挑。”   凭本事赢的,成瑾绝不客气,认真看过一遍,突然坏笑起来,挑了两顶中原常见的刺绣虎头帽。   耶律星连掏出钱来,摊主急忙推辞。他不耐烦拉扯,将钱扔到摊子上,拉着成瑾离开。   没走多远,成瑾“图穷匕见”,问:“你戴不戴?”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耶律星连省去纠缠过程,直接低头。成瑾急忙给他戴上虎头帽,十分高兴,黏黏糊糊,对着帽子这摸一下那捏一下,实则更想当街抱人。   笨蛋就是笨蛋,无聊,好哄,恶心,烦人。   耶律星连冷冷地想着,接过另一顶虎头帽,给成瑾戴上。   这么走了一段路,成瑾又生幺蛾子,往耶律星连身后藏:“不是我的错觉,他们真的在嘲笑咱俩。”   嘲笑不至于,但那些目光确实微妙。耶律星连道:“摘了这可笑的帽子,就没人笑了。”   成瑾舍不得:“我觉得好看,又暖和,本来我头好冷。你明明刚也说好看。”   耶律星连道:“我说我摘了。”   成瑾戴着确实娇憨可爱,而那些人微妙看的不是成瑾。   耶律星连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多滑稽荒诞。但他向来不在意旁人目光,只需想想方孝承未来痛心疾首的可笑模样,成瑾干什么他都能忍。   然而话说回来,若能不戴,是最好的。   成瑾哼道:“你就是想趁机摘了。”   对。耶律星连淡淡道:“又不是我怕别人看。”   成瑾顿时不高兴了,嘴角一垂,低头踹地。   僵持片刻,耶律星连摘下自己的半块面具,戴到成瑾的脸上:“看不出是你,笑的就不是你。”   成瑾忙摸摸面具,忍不住笑了,又有点担心:“那你怎么办?”   我想想方孝承未来痛心疾首……   耶律星连道:“只要你开心,我都无妨。”   逛了这么久,耶律星连想成瑾该饿了,便带他去附近酒楼。这是王城难得的三层高楼,仿中原建筑,十分富贵,非有头脸身家的人不让进。耶律星连正是这座酒楼的幕后之主,方便用此处监听或笼络众官员贵族。   一路成瑾话少起来,令耶律星连十分不悦。这人什么事都能矫情,一天要哄八十回。待他来日抓到方铮,必定要让方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又做错什么了?”进包间后,耶律星连问。   成瑾哼哼唧唧一阵,问:“你会不会嫌我烦人?”   非常嫌。耶律星连道:“不会。你若不对我使性子,我才担心你不喜欢我了。”   成瑾惊喜道:“你知道啊?”   知道你是傻子。耶律星连温柔地抚摸他脸颊:“我和你相爱,自然心有灵犀。怪我寡言少语,才叫你要这样确认我的心意。”   成瑾十分感动,想了又想,忍痛道:“我如今知道你的心意,就安心了,再不那样。”   求之不……耶律星连犹豫一下,道:“还是继续那样吧。你是安心了,我却要不安了。”   他别开眼,鲜见地露出些不自在。   实在是不该不顺着台阶下。不过,仔细想来,成瑾生气确实不是难处理的事。何况,就该让这傻子多依赖自己,如此,以后就算这傻子恢复了记忆,也越发离不开自己,足够将方孝承气得死去活来。   耶律星连便理直气壮起来,看成瑾一阵,忍不住亲他脸颊,然后紧紧抱住他。这也是为了气死方孝承。为此,他兴奋得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若非……成瑾就算是个男人,肚子也要被他奸大,那才真正刺激。   成瑾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你、你又走火入魔了?你冷静一点。”   这可真是既叫他甜蜜,又叫他无奈。他早知这人面冷心热,可没料到居然纯情至此,嘴里动不动奸啊浪的,每每亲他一下就面红耳赤浑身发抖,看都不敢看他,害得他这被亲的羞涩不起来了,倒像真的很浪,气死他了。   没法子,只好他硬着头皮主动,可每次他一碰,这人就比黄花闺女还紧张,甚至撇下他夺门而逃。有回来不及逃,直接走火入魔,吞了一把药,吐了一滩血,打了两个时辰坐,才算好。差点吓死他!   耶律星连好容易平复点,忘了一直抱着成瑾,忽然闻见脖间香味,心跳又加急了。   他怀疑自己下混了子蛊母蛊,怎么成瑾看起来屁事没有,倒是他总情难自控。   一面质疑,他一面无法自制地□□成瑾的耳垂,陶醉间突然醒悟,急忙松开成瑾,逃去窗边吹风冷静。   那南疆蛊王有诈,是故意害他,他必要找回此人杀之!   耶律星连深深呼吸,终于冷静下来,回头一看,成瑾又犯起矫情,站那红着眼看他:“你是不是其实不喜欢我?我起初只当你害羞,可再害羞也不是你这样,你分明是嫌我恶心。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不好龙阳却还哄我,我、我……难道我是大荣皇帝,或是那个北安侯?”   你倒是很能想敢想。耶律星连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忍无可忍,沉声道:“我若不是真心爱你,倒不会这样狼狈!”   成瑾停住抽泣,将信将疑:“你又要花言巧语,我才不信……”   耶律星连冷冷道:“爱信不信。”   成瑾见他如此态度,心中悲恸,又要哭。   “你一定要信。”耶律星连改口道。   成瑾愤愤看他:“你说!”   想想方孝承未来悲痛欲绝……耶律星连垂眸道:“我做过药人,体内积毒颇深,为活命,练了一门寡情绝欲的神功。若大动□□,就会走火入魔。”   成瑾一怔:“真的假的?”   真假掺半。他是先练这神功,才做的药人,否则哪有生机。   “若骗你,我不得好死。”耶律星连道。   成瑾忙道:“呸!不算数!”又来瞅他一阵,低声道,“那你还对我……”   耶律星连别过头去,恹恹的,不说话了。   成瑾想来想去,拉他道:“没别的法子压抑毒素吗?你我岂不一辈子不能亲热?”   耶律星连沉默一阵,见他又要垂泪,不情不愿地说:“我已让人去找几味难得药材,到时可以一试。”   “真的?”   “真的。”   成瑾破涕为笑:“那你早说啊,害我乱想。”   耶律星连瞥他,犹豫一下,低低道:“你倒不嫌弃。”   成瑾道:“说的什么话,我心疼还来不及。那‘药人’光听都吓人,怎么回事?”   耶律星连道:“那时我只是个奴隶,别无选择。”   成瑾越发心疼,走过去,想拉他,却又怕他走火入魔,只能委委屈屈地看他。   耶律星连太烦这人的矫情样了,伸手将他拉过来抱在怀中:“别心疼,都过去了,如今再没人敢对我那样。有我在,也不会有人能欺辱你。”   成瑾心里信赖,嘴上却嘀咕:“除了你,没人欺负我。”   耶律星连问:“真是这么想的?”   成瑾忍不住笑出来,飞快亲他一下:“当然不是!”然后抵住他胸口,“哎,别亲我,等下又走火入魔。”   “带了药。”耶律星连的目光定在他的唇上。   成瑾还是阻止:“带了药也要吐血,吓死个人。”   就多余告诉他这事。耶律星连不悦地撇头。   成瑾却吃吃笑他:“你自己不行,就别在这撒娇啦,看着怪心疼的。”   谁……了?!这笨蛋不但脑袋是坏的,眼神也毛病大!耶律星连越发恼怒。   成瑾见他为着不能亲嘴憋得满脸委屈可怜,又好笑,又美滋滋,想了想,往自己手心亲了一口,印到他嘴上去,这才哄得人脸色转晴。   ……   “绝无可能!”方孝承沉声道。   方朴淡淡道:“谷音传回来的消息就是如此。”   方孝承斩钉截铁:“是耶律星连找人假扮世子。”   方朴不和他辩驳:“既如此,我回书谷音,让他不必再监视。”   “等等!”   方朴平静地看他。   方孝承紧皱眉头,在屋内踱步来回,半晌,道:“让他伺机接近那个外貌酷似世子的人,先查问清楚。”停了下,冷静分析,“要么是人假扮,要么,世子失忆了。要么……世子落入贼人之手,虚与委蛇,伺机逃走。”   没人会相信第三种可能,方朴笃信方孝承自己都不相信。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成瑾太烦了,我杀方铮!   方铮:……行吧。   耶律星连:好烦成瑾,我杀南疆蛊王!   南疆蛊王:北疆人有病吧!   成瑾:直男装基,天打雷劈QWQ   耶律星连:你听我解释!   没有人关心谷音把头发扯秃了也不知道怎么写本月工作报告这件事。 第33章   方朴出去回信, 方孝承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宁愿谷音看见的就是成瑾,至少人还好好活着,至于别的……无论是何缘由, 都不重要了。   只是, 这情况算不上很好。不可能如此凑巧, 耶律星连一定是认出了成瑾, 甚至很可能发现了他与成瑾的干系。就连这次让谷音发现, 都是耶律星连抛出的诱饵。   此人性情孤僻诡异, 不可能真心对成瑾。   只有成瑾会信。   只要稍对成瑾好些,就能轻易得到一片毫不设防的赤诚真心。   当初, 他对成瑾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此处, 方孝承又呼吸艰难起来,悔恨如冷夜海潮将他没顶。   朝会上, 一夜未眠的方孝承坚定地请回北疆。   数月过去,御医诊断他伤势已经无碍, 皇帝没有理由多留, 只能允了,少不了还要夸赞他为国尽忠之类。   散朝后, 顾太监向皇帝禀报, 说刚刚来信,在狼国王城发现疑似成瑾的人。   “废物!”皇帝勃然大怒,将茶盏砸飞出去,“等你们来说,黄河都干了!”   顾太监忙跪下告罪。   皇帝气得眼前发黑:“立刻传旨, 不许北安侯离京!”   顾太监犹豫道:“用何理由?”   “朕是皇帝, 他是臣子, 朕要他留, 需要理由?!”皇帝厉声道,“若他抗旨——朕不信他敢抗旨!快去!”   顾太监忙起身往外走,却又被叫住:“等等。”皇帝冷静下来,想了想,道,“和他说,东边水寇……不,南边,南边那伙匪乱迟迟不能平定,朕要改派他去。”   方孝承刚要启程,顾太监前来宣旨。他十分惊讶,却不能抗旨,只能急忙入宫询问,不料惊闻皇帝急病发作。   太后心急如焚,对方孝承道:“皇帝突然吐血,御医查来查去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他是为国事过于耗费心力。唯恐动乱,此事尚不敢对外说,除了你,皇帝再没这么信任的。”   太后也很信任方孝承,见他来了,便让他去见皇帝,她则暂搁这边,去安排别处。   方孝承进去时,恰逢皇帝幽幽转醒,见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与依赖来:“见着你,朕就安心了,就像当年东宫遇难时……”   方孝承忙劝道:“臣斗胆请陛下多歇息,不必此刻追忆。”   皇帝又笑了笑,忽然想起来:“南边你先别去……朕忽然不好,不知轻重,只有你留京镇守,朕才能放心。”   方孝承斟酌一番,道:“陛下多虑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京城不再有乱。”   皇帝自登基后励精图治,好好整治过上下高低,大荣确实比先帝时安稳多了。   皇帝却仍然忧愁:“可朕难忘当日东宫之困,若没有你——”   当时着实危在旦夕,方孝承不是不能理解,只是……   “臣接获北疆密报,耶律星连近来动作不断,臣实在不能放心。”方孝承语重心长,“京城有诸位贤臣良相辅佐,陛下实在无需担忧。”   皇帝不说话了,别过头去生闷气。   方孝承正无奈着,见顾公公送汤药进来,忙退开几步。   皇帝本想将药碗砸了,可想了想,没这么做,只是继续恹恹地靠着。   顾公公悄悄地对方孝承使眼色。   方孝承只好开口:“请陛下趁热服药。”   皇帝却喃喃道:“药中有毒,要毒杀朕……是皇兄要毒杀朕。”   顾公公急忙端着药跪下,对方孝承道:“陛下明鉴,侯爷明鉴,药是奴婢盯着熬的,一刻不敢懈怠,端进来前,奴婢亲自试过,奴婢绝无二心啊!”   方孝承道:“不必慌张。”他看向神色怅然的皇帝,“大皇子早已伏诛,陛下是想岔了。”   当年,趁先帝被狼国所俘,大皇子在京城发动兵变,事先串通太子身边太监下毒,好在被方孝承发现了。   此事成为皇帝心结,方孝承并不奇怪。   皇帝自幼尊贵,所见所怀皆是光明正念,那次却遭同父兄长背叛,东宫被围,尸体满地,他几度惊到昏厥。   说起来,那时成瑾也在。成瑾本是入宫向皇后请安,临走说看看太子,这一看,正巧赶上。   难得他没被吓坏,虽然也害怕,但不添乱,紧紧地把太子抱在怀中。   那时甚少人知方孝承会武艺,方孝承都是偷偷地练,自己都不确信能行,可东宫死得只剩他仨,他行不行都得行。   于是他将心一横,便要出去破敌,却忽然被成瑾叫住:“方孝承!你、你当点心啊。不是我丧气,若实在……实在不行,你爬也先爬回来。反正是死,咱仨得死一块,不孤单,不害怕,不迷路。”   “……嗯。你照顾好太子。”方孝承只能这么说。   说完,就要走,却又被叫住。   “不过,你还是尽力打赢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也不想死……”成瑾哽咽道,“你这么高高大大,腱子肉不能白长,饭也不能白吃。不然咱们在下头一碰面,就算我和太子不轻看你,你自己也很没面子。若赶紧就能投胎也罢了,若不能,你得尴尬多久啊。”   “……嗯。”   方孝承头回实战,本来还有点担忧迟疑,被他一搅和,头也不回地快步出去,省得再听诛心之言。   ……   皇帝吐血是意外,提起东宫旧事却是故意。可方孝承只在言语上不轻不重地安慰,这令他很不悦,只当方孝承一心惦记着去北疆找成瑾,更不肯喝药。   顾太监瞅瞅双方,低声对方孝承道:“药得趁热喝才最有效用。陛下此刻不信奴婢,这药……奴婢斗胆,请侯爷伺候陛下服用。”   方孝承回过神来,一时不好推辞,只能端起碗,过去劝说皇帝吃药。   皇帝果然肯了,欲语还休地看他一眼,低头喝下他喂过来的汤药。药虽苦涩,可吃在嘴里却别有甜意。   方孝承见他喝了一口,松了口气,叫一旁的顾太监过来接过碗继续喂,一面有理有据地解释:“陛下已经吃过一口,不必再疑心此药有毒。”   皇帝:“……”   见皇帝没接上这话,顾太监恨不得替主子接一句:说不定药里此刻没毒,奴婢现往里加呢?!   方孝承觉得自己这话十分有理,足叫皇帝打消疑虑。他退到旁边,催促地看了眼顾太监。   顾太监只恨自个儿刚刚没更有眼力见儿地溜出去,叫北安侯无人差使。   半晌,皇帝回过神来,冷冷地让顾太监出去。   顾太监忙将药递回方孝承手中,然后出去。   方孝承这才恍然明白点,欲言又止地看向皇帝:“……事关社稷,陛下不可拿龙体儿戏。”   皇帝忍不住道:“朕只是想要你喂朕喝药。刚刚你顾忌别人在,此刻只有你我,可以了吧?”   方孝承如今心系成瑾,想与皇帝说个分明,不必再纠缠不清,可皇帝刚刚吐血,若起了争执,扯动心脉就不妙了。   想来想去,只好先喂皇帝吃药。   皇帝终于吃完了这碗药,又道:“朕好之前,你就留在宫中守卫。”   方孝承去心似箭,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说实话:“前日有人在狼国王城发现了世子踪迹,他如今受耶律星连挟制,恐怕其中有诈。京城离那路远,消息迟缓,臣想立刻过去主持营救。”   皇帝没料想他居然敢直说!他居然敢——他怎么敢?!   皇帝深深皱眉,正要措辞劝阻,方孝承在那胡说八道起来:“陛下与世子情深,臣害世子失踪,令陛下数月忧心,才致使今日……臣犯此大罪,必要弥补。”   “……”   朕和那个蠢货有屁情深!朕只忧心他不死!朕只忧心耶律星连是否发现了他的身份辛密才留他不杀,用以日后阴谋……   皇帝收回神思,正要委婉否认,见方孝承往地上一跪,沉声道:“臣愿立下军令状,若臣不能将世子安全带回,伤了陛下拳拳手足赤心,臣以死谢罪。”   若那妖孽能死,朕封你做异姓王!   皇帝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朕说过,朕虽与成瑾……情、深,却也因此绝不愿让他因自身而有损你,这样会令他无立足之地。因此,朕不能让你去。你也说了,其中必是耶律星连用诈。依朕看,他早料到这个了。”   方孝承执着道:“陛下为世子吐血昏厥,若臣不能为君解忧,害陛下卧病,大荣因此乾坤动摇,日后不光世子无立足之地,臣亦无立足之地!”   成瑾怎么可能导致出这些后果!   皇帝不可置信地瞪着方孝承,看他神情严肃,竟像是实心实意地这么认为!   半晌,皇帝吐出一口浊气:“朕不会答应,你不要再说!”   实在没法子,方孝承只能先让方朴带春桃回北疆。   方朴与春桃一路计划,把握不大。耶律星连设套的可能太大,他们必不能轻易成功。   话分两头。   陈琰虽有心救子,却没必要白送,细细权衡过后,耐住心,好好洗脑、咳,是培养新单方面认的闺女春草。   如果爱子实在有个三长两短,当妈的至少要为他报这个仇!   呜呜呜呜苦命的孩子,希望他的系统能比她这个靠谱!   正当陈琰接受母子分离的残酷现实、春草接受这个奴隶是天神被闼闼部落百年来诚心信奉感动而赐下凡间拯救她们部落的自我洗脑时,耶律星连派人来闼闼部落带走了陈琰。   陈琰第一次见到这个反派,心中十分紧张,垂眉顺眼,生怕惹到。   根据她十八年的社会经验,阳|痿男仇视女人的可能性非常大、程度非常深。   “陈小姐。”耶律星连叫她。   被认出马甲,陈琰有一点点惊讶,但没完全惊讶。   但接下来这阳|痿男来了一句令她震惊的话:“送去伺候狼王。”   陈琰当场好汉:“陈琰愿为大人效力!”   好汉不吃眼前亏!   耶律星连冷冷看她:“不装了?”   “不怕大人恼怒,陈琰投主也要验证此主是否能投,因而试探。”陈琰睁着眼睛瞎几把糊弄,“若大人不能看出陈琰是有用之才,陈琰就算自荐也不能取得大人信任采用。”   她一个高官之女,独自从京城跑到江南,如今得到春草的信赖倚重,想想都不正常,耶律星连必然看出她不简单,她就没必要装这个。   但中间的原因她只能真假掺半,说她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但一个女儿家家的,聪明没用,被家人逼着安分守己,直到家人为了不让她入宫而陷害北安侯。不料,竟有大内高手在此时暗杀她!她不明白这是感情纠纷还是利益纠纷,但总之她是炮灰,那她肯定跑啊!   耶律星连喝着茶听她说完,半晌,道:“你与南雁兄妹相称?”   陈琰忙道:“半道上碰见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就寻思着帮一把。他不太聪明,又足够漂亮,若……下场不知多惨。”   耶律星连起身到她面前,突然卡住她的脖子。   陈琰急忙哑声道:“我绝无虚言!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耶律星连见她实在要不行了才松手,淡淡道:“瑞王世子成瑾,你不知道?”   陈琰咳嗽半天,反应过来,震惊地瞪大眼睛看他。半晌,失声道:“真的假的?!我……我真不知道!他真是瑞王世子?!我在家时少出门,没和他打过照面!”   那个陈琰以前确实如此,所以她的记忆里没有成瑾——原著主角受——的形象!她好震惊啊!但是!好像又没有完全震惊!毕竟南雁长得就很主角!但是!说好的爱豆呢?!   ……   成瑾睡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卷软被,脸红红的,像发烧。   陈琰没敢擅自吱声,默默瞅耶律星连。   耶律星连过去床边,摸了摸成瑾额头,将帕子放入冷水里泡泡,拎出来拧干,动作轻柔地给他擦脸。   成瑾迷迷糊糊地醒来,哼了一声。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耶律星连不由他拒绝,扶他坐起来。   成瑾正难受着,便想发脾气,可突然瞅见旁边的人,愣了下,高兴起来:“沉雁!”   陈琰心情复杂地与他重逢:“南雁……呃,是耶律大人特意接我来与你团聚的,他说你想我。”   闻言,成瑾心中甜得齁,与耶律星连对视,埋怨道:“你不早说。”   “给你个惊喜。”耶律星连轻笑着问,“高兴了?”   “嗯。”   “那早些好。本来就傻,这下要更傻了。”   “……”   目睹主角受和反派拉丝现场的陈琰鸡皮疙瘩起来了……剧情崩坏成这样了吗……现在是怎样……耶律星连他又行了吗……还是他练那个阳|痿神功走火入魔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可不止盯着方孝承抢,春草他也爱抢,到处薅。   春草觉得这非常淦= =+ 第34章   耶律星连叫人带陈琰去梳洗换装, 然后他坐去床头,吹凉汤药,耐心地喂成瑾。   成瑾平时娇气, 生病吃药却乖巧, 虽然脸皱成一团, 但没抱怨拒绝。   倒是耶律星连见他这样, 非要他吃一口药舔一口糖。   成瑾嫌麻烦:“一口苦一口甜, 更折腾人。”说完, 抓住耶律星连的手,把糖塞进他嘴里, “不过, 这糖确实好吃,甜又不齁, 你先吃着,等我好了再吃。”   耶律星连早就不辨五味, 但没说。他将糖含在嘴里, 看成瑾忍着难受反来安慰自己的笑颜,恍惚间似乎感受到了世人称为“甜”的味道。   成瑾靠在耶律星连怀里吃完了药, 没说两句话, 又昏沉起来,半闭着眼睛,低低道:“你别担心……我会努力……早一点好……不让你难过……”   渐渐地睡着了。   耶律星连拿被子把他裹紧抱着,时不时贴贴他的额头,神色一时温柔, 一时阴沉。   陈琰正坐在宿舍里思考人生, 又被人带去耶律星连的面前。   这家伙看起来很不高兴, 肉眼可见的满身冒黑气。   陈琰赶紧表忠心:“我很识时务, 不该我说的话,我绝不对南雁说,大人对我可以完全放心!”   耶律星连看她一阵,问:“中原闺阁女儿,怎会是你这样子。你在闼闼部落那些……相关粮草的提议,令我很好奇你的经历。”   嗐,这你不得去问军事与农业频道嘛。我本来只想研究下经典战例,谁知道低头刷个爱豆物料的时间它就播下一个节目了。试问哪个国人能拒绝农业致富的诱惑呢?我不想上钩,但它在钓我哎。   这么一想,她不禁忧伤起来,也不知她妈和那位陈琰姑娘有没有好好地摘吃她精心培育的西红柿和土豆,她走的时候长差不多了……   陈琰一边忧伤,一边编故事:“有个嬷嬷,当年说是从家乡逃难,卖到了我家,可其实她是一个为躲避仇家而退隐江湖的奇女子,名号我不知道,她对此三缄其口。她见我聪慧异于常人,偷偷收我做弟子,教授我许多。可惜,去年她因病过世了,否则我有她倚仗,数月前就不怕那些杀手了。”   陈侍郎家真有这么一位嬷嬷,但人家就是普通人。不过死无对证,她瞎编没人拆穿。   耶律星连道:“江湖奇女子,教你养牛羊垦荒地,不教你武功。”   陈琰叹息:“我求过她,她却说武是起戈不祥,唯有农业是止戈之道。打来打去,越打越穷,只有安居乐业,勤奋劳作,世间才能重现太平盛世。她一定经历过很多、很复杂,才有此沉重感悟。”   耶律星连对此嗤之以鼻,却并不质疑。他叫人细细查过陈琰过往,面上的东西都能对应。   半晌,耶律星连问:“你只懂农?”   陈琰试探道:“大人希望我还懂什么?”   耶律星连不悦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否则……哼。”   你他爹的哼屁,你姥姥我除了阳痿,懂的东西可太多了,说了怕你字都写不出来,understand?!   陈琰讪笑道:“我师从嬷嬷才几年,学得广而不深,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说少了还好,若说多了却又露怯,岂不叫大人白高兴?”   耶律星连不耐烦道:“你若想死,可以继续说废话。”   陈琰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挑他能听懂的:“这……天文地理,略懂一点,八卦所学不精,十卦准一,呃,略通波斯语,算术、呃算账可以,还……还略懂点岐黄皮毛。”比如长痘长闭口、毛孔粗大、月经不调什么的……操,这货不会让我给他治阳痿吧?!   她连忙补救:“也就是些美颜养生,别的病一概不会!风寒我都治不好!”   “要你何用?”耶律星连阴恻恻道。   帮孙子你打120!陈琰表面唯唯诺诺,内心重拳出击!   耶律星连嫌弃地看她一会儿,缓缓道:“我问你一事。世子并无饥冷之忧,却得了风寒之症,吃了药仍多日不愈。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可世子如今饮用皆是从中原快马加鞭送来的,仍不见好。”停了下,问,“你怎么就没事?”   你以为我区区炮灰配有身娇肉贵主角受的毛病?呵!   陈琰想了想,道:“食物从中原运来,少也要一两日,这不新鲜了啊。”   耶律星连皱眉:“同样是入嘴的东西,怎么他就吃不得?”   “世子娇贵些是正常的。”陈琰敷衍道。   耶律星连追问:“你也是京城娇养大的,怎么没事?”   你有病吧!你老婆有事就看不顺眼我没事!姥子好在是魂穿,要是身穿,你们这些脆弱的原住民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进入跑毒年代!现代人什么世面没见过?   陈琰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一摊手:“我没有世子娇贵,我也没办法。”   废物!耶律星连深深呼吸,半晌,问:“那你有什么方法?”   陈琰无奈道:“我又不是大夫。我若说让大人送世子回中原,大人准得以为我是奸细、别有用心。可除此之外,我又能说什么呢?”   耶律星连冷道:“或许,狼国打下大荣疆土,我带世子去京城长居,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   呵,跟我玩心态?狼国和大荣对我来说就是跨个省的事儿。   陈琰十分光棍地抱拳:“预祝大人成功。”   耶律星连:“……”   说了一堆废话,陈琰还是被耶律星连逼着去给成瑾看病。   陈琰看完,说:“以我浅薄的眼光来看,世子确实很水土不服。漠北风大干燥,您看世子脸都起皮了……何况,每日饮食从中原运来,总归是隔日菜,世子在京城里肯定吃得比这新鲜啊。蔬果就算了,肉菜多搁一天都不是一个味儿,这还好在是冬日,等过段时候开春,天气回暖,坏得更快。”   耶律星连十分费解:“中原的牛羊和漠北的牛羊有何不同?世子总说差了味。”   陈琰犹豫道:“说实在话,漠北的牛羊比中原的还好吃些。可能也有点心病缘由,就……怀念故土?”   耶律星连冷道:“他失忆了。”   “身体有记忆啊……”陈琰再度咸鱼脸,“大人,我真没法儿解释了,又不敢瞎编糊弄您,要不您把我关起来算了。”   耶律星连忍了再忍,终究没对陈琰动手,只让她识相,好好给成瑾解闷。   陈琰表面好好好,十佳员工地尽心当护工,晚上回房,检查完没人偷看,表情严肃起来,坐在床上细思恐极。   一开始,她以为成瑾确实只是水土不服加食物腐败,可一天下来,她发现了不对劲:成瑾的饮食搭配处处相克。   这点相克出的“毒性”对普通人来说基本等于不存在,但成瑾实在是很弱鸡,原著里提过,他打小生活在瑞王打骂或冷暴力的阴影里,精神高度紧张,久而久之,肠胃功能很差,别处也一堆毛病,算是他“娇气”的来源之一。   就很微妙。   这厨子与其说是想毒害成瑾,不如说是只想让成瑾保持在病弱的状态。   可他目的是什么?   不管是大荣奸细还是狼国内讧,要杀也是杀耶律星连啊。   ……   成瑾睡着睡着,突然又上吐下泻,还发起了疹子。   耶律星连接到消息急忙赶回,抱着人,十分烦躁。   他怀疑过食物有毒,可成瑾吃的东西都先让人试了,他也吃了,今日还让那个同样在京城娇养大的陈琰吃了,所有人都没事,那就不是这个原因。   若是下毒,对方下到了哪里?为何只有成瑾中招?他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陈琰求见,耶律星连让她进来。   陈琰担忧地看着成瑾,对另一人说:“我刚刚听到动静,很担心。”   耶律星连嗤道:“猫哭耗子。”   屁股歪得过分了兄弟,这句话我说都轮不到你来说啊。陈琰忽略他的屁话,细细观察成瑾状况,看着耶律星连给他疹子涂药……   怎么有点像过敏?   陈琰正思索,丫鬟端来一碗香气四溢的热腾腾的姜丝牛奶给成瑾暖胃,说是大夫的提议。这提议很自然,谁都不会多想。   耶律星连瞥一眼陈琰,示意她试毒。   人在屋檐下,陈琰十分勉强地喝了一口。   怪好喝的,不腥,还是纯天然。   等放凉点,见陈琰没事,耶律星连就喂成瑾喝起来。   喝完,成瑾说舒服很多。   这很正常,一般人喝点热姜汤热牛奶都会舒服,除非这人乳糖不耐受……   陈琰猛然想起来,原著里写过一个情节:成瑾一喝牛奶就发疹子,可他嘴馋,偷偷喝,结果主角攻看到红痕,误会他跟狐朋狗友搞事情,俩人驴唇不对马嘴地吵了一架。   多方综合,她猜到了一种可能性,欲言又止。   虽然不知道耶律星连抽的哪门子风,眼下对成瑾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但看过原著的她知道这人多阴晴不定、杀人如麻,妥妥的反社会人格。   现在他和成瑾好的时候就好,哪天脸一翻,谁还能找他说理不成?   所以,如果这一切确实是大荣那边逼迫耶律星连放成瑾回中原的计划,她不但不能拆穿,甚至还要帮忙。   虽然这计划挺损,但是没办法的办法,总比让成瑾待在杀人狂魔身边强。   ……   好容易,成瑾又睡着了,陈琰和其他人也退下了,耶律星连躺在他身旁,刚要入睡,听到身边人呻|吟起来。耶律星连忙起身查看,只见成瑾浑身火烫,全是冷汗,紧紧皱着眉头,抓着耶律星连的衣服低低啜泣着说难受。   耶律星连要疯了,直想把门外那些废物都砍了!   ……   深夜,方朴接到方孝承的又一封来信,问成瑾之事如何。   他在烛下回信:不日归京。   ……   成瑾前段时日长点肉,这几天全消没了,抱着硌人。再看他脸色,分分钟香消玉殒。耶律星连实在没法子了,他甚至逼着成瑾喝自己的血,却吓得成瑾大哭一场,病情越发严重。   见耶律星连靠近,成瑾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以往这人走火入魔他都不怕,可耶律星连红着眼割破手腕、扯着他头发逼他含住伤口吸血的样子真的令他很恐惧。   耶律星连竭力压抑住戾气,强硬地将成瑾揽到怀中问候。   成瑾抖了一阵,听他保证不喂血了,这才小声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回京就按顺序火葬!不要急!都已经分配好了号码牌! 第35章   说了会儿话, 成瑾忘了那事,又依赖起来。不多久,陈琰来了, 在旁说说笑笑, 成瑾的脸上越发恢复了血色。   但其实陈琰的内心十分惊恐!先前成瑾被迫吸血的现场她没看着, 她赶来时人已经在吐了, 满脸满身血, 床上也是, 整一个案发现场!耶律星连真的很偏执。   到了吃午饭,耶律星连先扶成瑾入座, 然后将自己与成瑾的衣袖都挽起来, 亲自替成瑾净手。   成瑾忽然瞥见他小手臂上多了一圈厚厚的白色绑带,隐隐有血, 关切地问:“怎么受伤了?先前还没有。”   “无妨。”耶律星连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端起单独装盛的小碗肉汤, “大夫让你今日少吃点别的, 先喝这个汤。”   他舀起一小块肉与半匙汤,吹了吹, 喂到成瑾嘴边。   成瑾正要吃, 可忽然一怔,微微皱眉,往后躲了下:“不想吃这个,没胃口,你帮我夹点那个凉菜。”   耶律星连道:“等你好了再吃凉菜, 先喝了这汤。”   成瑾摇头:“不要, 气味好奇怪, 你快拿开, 我又想吐了。这是什么肉啊?”   “狼肉。”耶律星连道,“我晨起特意去猎的,大夫说,吃了你就好了。放了点药材,所以味道不好闻,你一口气吃了,喂你吃糖。”   成瑾观察肉汤一阵,还是摇头:“不想吃。”   陈琰在旁边劝:“大人,野味不要乱吃——”   她猛地对上耶律星连阴森森的目光,悻悻然闭嘴。   耶律星连回过头来,又是温柔模样:“阿瑾听话,吃了它,就好了。”   成瑾仍旧摇头。   耶律星连哄了几声,语气冷硬起来:“我让你吃了它!”   成瑾也恼起来:“说了不想吃,好奇怪的味道。若是好东西,你自己吃!”   耶律星连不耐烦地钳住他下巴,逼他张开嘴,硬往里塞。   成瑾吓了一跳,急忙挣扎,一口全吐出来。   陈琰心惊肉跳地看耶律星连突然发疯,无意中见到他小臂上的绑带,猛地睁大眼睛。   不会吧?!   但如果是的话,并不奇怪……   成瑾好容易挣脱,起身就跑,可耶律星连立刻追上来剪住他的手,直接端起这碗肉汤就往他嘴里灌。   陈琰顾不上多想,抢过碗往地上一砸:“人肉真不能治——”   她话音未落,耶律星连就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离了地,看着她的眼神阴冷无底,手上十分用力。她能感受出来,前几次他是吓唬她,这回却是真要杀她。   成瑾反应过来,急忙扑过来扒耶律星连的手,实在扒不开,急得一口咬了下去。   耶律星连目光复杂地看了成瑾一阵,终究还是松了手。   成瑾忙跪在地上将陈琰抱到怀里护好,惊恐万分地看耶律星连,又去看泼到地上的那碗肉汤,声音颤抖道:“这……这究竟是什么?”   耶律星连淡淡道:“我曾为药人,虽毒积自身,可血肉由旁人食之是大补。”   陈琰一整个无语住了!   成瑾作为古代学渣,双重buff,不疑有他,只是说:“我不吃。”   耶律星连眯起眼睛,正要发作,成瑾忽然问:“你手上的伤难道就是……”   他一时没有发作,只是冷冷看着。   成瑾心乱如麻,半晌,哀求道:“你别杀沉雁,我也不吃你的肉。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可我真的不要吃你的血肉。”   耶律星连见他乖巧可怜,神色渐渐松缓,蹲下身,目不斜视地揪住陈琰往旁一推,让人带她回屋,一面对成瑾道:“你听话,我不会杀她。”   成瑾点点头,看陈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自己唇语,虽然看不懂,但他记得刚刚陈琰在自己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发嗲,泡他。”   ……并不懂是什么意思。   成瑾十分迷茫,又很自责。他直觉沉雁告诉的是他俩脱身活命之法,但他笨,听不懂!说起来,若非他说想念沉雁,沉雁就不会被带来这里,不会为了护他而面临生死之危。他却如此没用。   成瑾又急又怕,只会抹着眼泪说:“我听话,你不要吓我。”   耶律星连烦极他这样子,不得不将他抱起到床上,拧了棉巾给他擦净脸手,然后拥他入怀,轻轻帮他顺气,半晌,道:“你再不好,我就挖了心给你吃。”   若是过去,成瑾只当他说情话,可如今成瑾知他恐是来真的,急忙拉住他:“我不吃!”   耶律星连阴恻恻道:“你不吃就是要死,你宁死都要离开我,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成瑾惊讶又费解,半晌,放弃思考,只顾拉起他的衣袖:“一定很疼,上药没?给我看看。”   耶律星连别过头去,冷道:“不用你假好心。”   成瑾低着头自个儿解开那绑带,盯着那少了块肉的伤半晌,哽咽道:“怎么都没好好上药。你是故意要心疼死我,我再不吃药了,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耶律星连忙回过头来威胁:“你敢!”   成瑾委屈地看他片刻,闭上眼睛,扬起脖子:“你掐!反正你爱掐人脖子,答应过我的话一句不记。我就你和沉雁,如今你再也不爱我,又要杀了她,我活着没意思,你快掐死我!”   耶律星连没动,成瑾使劲儿把脖子往他脸上凑。   没法子,耶律星连皱眉道:“我没说,你自己多心。”   成瑾悲从中来:“我就知道你不想认了,对,你没说过爱我,都是我臆想的!”   “我是说,我没说过要杀她,也没说不爱你。”耶律星连深深呼吸,镇定下来,低声道,“我没来得及好好上药,是为了盯着熬汤,唯恐被人动了手脚。为你不好,我病急乱投医,你只心疼沉雁。”   成瑾将他的手摁到心口:“我被你吓成这样,难道我只心疼她,就没心疼你?”   耶律星连不满道:“你心疼她干什么?”   “我认了她当妹妹,她就也是你妹妹。你要不认她,就其实是不认我。”   “……”   说了会儿话,两人又好起来,耶律星连拿来药,看着成瑾帮自己涂。   成瑾绑好那伤口,叹了大大的一口气,瘫在他怀里:“累了。”又忙道,“你别再弄人肉人血给我吃,我本来不死,也要被你折腾死。这几日难受,我宁愿不吃,不吃倒没东西吐。”   耶律星连半晌没言语,成瑾硬撑着看他:“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他道:“我让人再去中原抓了几个大夫,先看看吧。”   “你又抓人!”成瑾忧虑道,“算了,我都是白说。你是狼国人,我和你在一起就已经是大荣的叛徒了。”   “病中多思,你不要想这些。”耶律星连摸摸他的脸,“我不伤害那些大夫,给你瞧好了,我赏他们黄金千两,没瞧好,我都原路送回,还奉酬金。前面那些都是这样。”   他倒是想把那些废物扔野外喂狼,可成瑾信佛,恐吓他说佛祖会把冤债因果记成瑾账上。   成瑾这才放心,叹了声气:“若治不好就算了吧,都是命。只是我不放心你,你总凶巴巴,但凡不是我这么笨的,见着你早跑了,谁还甘心留着受你欺负?”   耶律星连半晌回了一句:“谁说你笨。”   再没比这人懂得以退为进的了。   “就是你总这么说,这会子又想不认账……”成瑾说着说着,累了,不多久就睡着了。   耶律星连轻轻吻着他的额头,低声道:“再看三……五个,再看五个大夫,一定会好……一定会好……”   ……   五日后。   陈琰挑起马车窗帘看了会儿景色,缩回来,故意问:“咱们这么大摇大摆的,等到了大荣边界,岂不很容易被人发现踪迹?”   耶律星连似笑非笑地看她装蠢。   陈琰讪笑了笑,目光落到他怀里昏睡的成瑾身上。   耶律星连真肯放成瑾回中原,她还是挺惊讶的。虽然正常人基本得放,但他不是正常人嘛,一个没搞好就会是“要死一起死”之类的。   不过也是主角受运气好,耶律星连抓了一堆大夫,肯定不能每个都被大荣那边提前串通,但愣没一个发现真相,否则这计划就废了。   半晌,陈琰低声道:“我一定好好照顾世子,可、我是说如果,说不一定,万一,世子被人发现了呢?”   其实不是“万一”,而是“肯定”!   耶律星连垂眸,用手指慢慢地理顺成瑾的发,淡淡道:“你就嫁给他。”   “啊?”陈琰人傻了。   “你出走多月,真有把握一丝风声也没露出去吗?”耶律星连难得话多,“你名节已毁,家人就算再疼爱,也会着急将你远嫁。阿瑾是你届时能有的最好选择。如此,我也放心。他这年纪,再不娶妻,对外不好说,还招蜂引蝶。”   最要紧的是,方孝承自诩正派,他就看他敢不敢对已娶妻的成瑾动手动脚。   以前就罢了,如今成瑾已是他的人,无论这回是巧合,还是方孝承设的计,他做好了成瑾被方孝承抢走的准备,也做好了方孝承永远都抢不走成瑾的万全之策。   成瑾睡得沉,却不够安稳。他烧得迷迷糊糊,分不清在梦境还是现实,耳边一直回响耶律星连忍耐的声音。他又快活,又难受,晕过去好几次,四肢五脏都像被掏空了。   最后,好像耶律星连哭了,抱着他,一声又一声地叫着“阿瑾”。   *   作者有话要说:   谁看了不说一声狼星是个真狼人(bushi)   皇帝:成瑾和耶律星连不比朕茶不比朕心机深?!?!?!?!?!?!?! 第36章   陈琰试图抢救一下自己。毕竟磕CP归磕CP, 和基佬结婚那叫脑壳坏掉!   但耶律星连倒也没说错。在这年代,她确实已经社死,确实很可能被陈家远嫁给不知道什么人。这就是开盲盒了, 开中了是先婚后爱文学, 没开中……非酋到她这地步, 开屁盲盒!100%开出全球唯一限定工厂蟑螂。   和成瑾假结婚, 往好处想想, 至少皇帝会很高兴, 别说不暗杀她,估计还暗中保护她, 甚至催她三年抱俩。   主角攻反正不会暗杀她, 可以忽略不计。   跟耶律星连和皇帝比起来,主角攻因为太正常而不值一提, 这就是残酷现实的成年人世界!   ……然后趁人不注意她再跑!闼闼部落还在等她!春草还在等着她!(春草送她的)五百头羊还在等着她!搞城建不比搞男人快乐?何况这边根本没有直男给她搞!CP还都乱了!简直荒谬!tui!tui tui tui!   何况,不到最后一刻, 就不知道世界会怎样, 人就不能自暴自弃。   耶律星连算盘打得啪啪响,现在不还是要把人送回去?反派负责把事做绝, 正派负责绝地逢生, 她嘛,妥妥的正派。   ……   虽然早料到耶律星连不会冒险跟进大荣,方朴还是有些许失望。   谷音按捺不住:“还不动手?”   “不急。”方朴道。   谷音皱眉道:“万一世子真出了岔子,侯爷面前你负责,别赖我和春桃。”   方朴没理他, 看向春桃:“随行女子的来历没查清楚?”   春桃摇头:“牙子被耶律星连顺藤杀了个干净, 查不下去。”   “无妨。”方朴道, “跟好世子, 等他们落脚再露面。”   若运气好,能顺手捣毁一个耶律星连的窟点,也不叫他对成瑾的病生疑。   ……   “你再说一遍!”皇帝厉声道。   顾太监跪在地上道:“陛下息怒。世子今晨被方朴护送回京,此时在北安侯府……”   他话未说完,皇帝抓起桌上奏折朝他砸过去:“废物!”   顾太监哀求道:“龙体刚愈,奴婢挨打无妨,您不要动气!是奴婢愚蠢,竟没料到方朴会刻意隐瞒行踪。奴婢每每试探,他只说还没想出法子……”   皇帝惊疑道:“方朴为何如此?他知道朕要杀成瑾?他知道了,孝承岂不也——”   他想起那个“梦”中,方孝承发现他给成瑾下毒,与他恩断义绝,起了谋逆之心……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还在依照那个“梦”发展?!他明明先下手为强了!为什么!   顾太监也说不准,但此刻只能勉力劝慰:“陛下不要多虑,侯爷每日入宫并不见异常,想来是方朴自作主张。奴婢早有耳闻,这个方朴仗着侯爷信任,行事刁钻,有时侯爷都被蒙在鼓里。再说,兵者诡道,方朴或许只是惯于保密,并非针对陛下。”   皇帝将信将疑,皱眉思索半晌,道:“去查这个人。”   他以往并未在意此人,在那个“梦里”,此人作为方孝承的手下行事,没什么稀奇。   顾太监领命,却没急着去布置,继续道:“据说,世子失忆了。”   皇帝愣了愣,半晌,应了声:“哦。”   ……   托陈侍郎聪明脑袋的福,陈琰和方孝承曾在敬顺伯府后花园水池子里有过一面孽缘。后来,方孝承被迫应下这门婚事,致使成瑾和他离心;而据方孝承所知,陈小姐不满这门婚事,直接离家出走了……   此番再见,各自沉默。   方孝承喝完一盏茶,着实不便叫人再送,只能开口了:“请陈小姐放心,待问清狼国相关,本侯便叫人送小姐回家。”   那小姐我可放心不了。陈琰轻咳一声,说:“侯爷日理万机,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与侯爷的婚事,侯爷解决了吗?若没解决,请不要送我回去。”   妈呀,爽到谁了,爽到她了,她终于碰到一个可以正常沟通的了!毕竟这个主角攻虽然是爱情渣男,但搞别的事是正道之光!   方孝承愣了下,忍不住看了她两眼,飞快地又移开了目光,十分讶然地端起茶盏,回过神来想起没了,只好又搁下,想了想,微微皱眉,将质疑的目光投回陈琰脸上。   陈琰不慌不忙,将自己对耶律星连编的那堆话挑着又说了一遍。   方孝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停了下,不动声色地问,“冒昧一问,小姐没学凫水?”   陈琰道:“我不曾对家人设防,当日在敬顺伯府被丫鬟推下去,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侯爷救上岸了。”   “如此。”方孝承只好又这么道。   陈琰主动道:“侯爷若有想问的,我知无不言。”停了下,补充道,“包括闼闼部落。”   方孝承一怔。   陈琰正色道:“春草族长真心依附大荣,可惜自上次事泄,耶律星连对闼闼监视严密,为保族人,她不敢妄动。我想帮她,故意小露风头,引耶律星连的注意,再谋后动。不想世事难料,南雁竟是世子,恰好侯爷派人救他,我得以一起回京。若侯爷愿意信我,闼闼一事我可全权代表春草族长。”   说完,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起身递向方孝承,“这是春草族长咬破指尖所写血书,我将其缝在贴身衣物里,险而未被耶律星连发现。”   她虽然没料到南雁就是主角受,也算不出耶律星连何时会带走她,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而事实证明她做对了。   方孝承急忙双手接过,打开看纸上血字,虽奇形怪状、大小不一,但能看出是极认真一笔一划所写。   “这些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教了她,她亲自写的。”陈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侯爷可以不信我,也可以不信这封血书,但闼闼部落一万六千余人确实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   搞完事业,还得搞主角受,陈琰很心累。她刚刚装逼把自己装进去了,正英雌豪情、气吞山河,方孝承突然儿儿情长地恳请她去安抚成瑾。   一个愿望:方孝承和耶律星连把“谁老婆谁哄”五个大字刻烟吸肺。   哄不了就单着!   成瑾没闹,就是不怎么吃喝,抱着耶律星连给他塞行李里的布偶惘抑,见着陈琰才说话,开口就是:“我想阿连。”   而陈琰想搜索怎么快速消除鸡皮疙瘩。   方孝承站在屋外,脸色十分难看。   成瑾忘了他,一心要回狼国找耶律星连,怎么说都不听。   因为不知道耶律星连会不会哪天从地里钻出来,成瑾这脑子又拎不清,陈琰没敢当他面说耶律坏话,只能委婉挑拨:“是耶律大人非要送你回来的。”   成瑾执迷不悟:“因为大夫说我水土不服,他送我回中原养病。等我好了,他就接我回去。但这些人,我都不认识,把我绑来。”   陈琰道:“你是世子,失忆才流落狼国,他们是好心找你回来。”   成瑾道:“我谢谢他们,可我不稀罕做世子,我只想和阿连在一起。沉雁,你帮我和他们说说,放我回去吧,阿连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   “……好吧,我去说说。”   陈琰一去不回,过了很久,方孝承进来了。   成瑾瞧见他,皱了皱眉头。   方孝承怕他像先前那样激动排斥,停在他三步外,温柔道:“阿瑾,你是大荣的世子,当日你落水失忆,皆是耶律星连追杀你所致。我与你虽无夫妻之名,却一直有夫妻之实,耶律星连知道这个,便想利用你来诱捕我。”   成瑾神色越发嫌恶,低声道:“你当我是傻子,我看是你想利用我来诱捕他。我不知道你是哪门子战神战鬼,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去战场上打一场见分晓,绑人家眷真不要脸。”   方孝承纠正他:“是耶律星连绑我家眷。”   “你不是坏,就是有癔症。如今我和沉雁被绑了也没法子,至少你们别再说这些恶心话。”成瑾不悦地说。   “……”   方孝承正要讲述往事以唤起成瑾回忆,外头传来声音,说皇帝宣他入宫,想来是关心成瑾回京一事。他犹豫了一下,出去了。   成瑾悄悄松了一口气,可转瞬又难过起来。   都怪耶律星连,非要送他回中原,这下好,叫人逮着机会绑了他做人质吧?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急呢。也怪他太不中用,沉雁都好好的,就他水土不服得那么严重。   ……他还急着见到了面,好好骂耶律星连一顿呢。这人的脑袋瓜总是奇怪,他当时都那样了,还非缠着他那样。   方孝承走到院门口,听见身后屋内传来如怨如泣的埙声。   他常在北疆,听出这是一支流传于北地的抒发思恋爱慕之情的小调。   以往他从未听成瑾提起过会吹埙,遑论这首曲。若成瑾会,必到他面前炫耀。   方孝承黑着脸听完,叫来春桃:“把世子从狼国带回的东西都烧了。”   春桃怔了下,欲言又止。   陈琰叹气:“别这么刺激世子,慢慢来,这不还失着忆吗。”   春桃忙附和:“属下也是此意。”   方孝承正要说话,屋内又吹起来。他再度握拳,半晌,狠狠甩袖,快步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回家发现还在吹。半夜两点还在吹。   陈琰:emm,至少换首?   世子:阿连只教了我这一首[可怜]   阿连也只会这一首,还是临时学的。 第37章   皇帝果然是为关心成瑾, 细细询问一番,赐下许多东西,还特意指派了御医。   方孝承没提成瑾被耶律星连迷了心智的事, 只代他谢了恩, 然后提起陈琰。   当日陈琰失踪, 方孝承与她的婚事不了了之, 如今再提, 皇帝愣了下才想起是谁, 沉思片刻,道:“不料她竟有此等奇遇心胸, 可惜是个女子。”忽然笑起来, “倒是和阿瑾有缘分。此番阿瑾流落,没少她的帮衬。阿瑾娇弱不懂事, 陈家姑娘反倒像男儿,他俩岂不天生一对?”   方孝承一怔:“陛——”   皇帝提高音量, 继续道:“阿瑾这年纪, 早该娶妻了。怪瑞王不上心,朕又忙于国事, 没顾上管他这些。如今机会难得, 朕就做回主,到时阿瑾有个贤内助,瑞王再没说辞了。”说着,翻出一份诏书,当面撕了, “阿瑾向来命好, 再晚两天, 朕就扛不住瑞王纠缠, 把改立世子的旨意发出去了。”   方孝承忙道:“两人只有兄妹之情,何况臣观陈小姐胸怀大志,恐怕不愿嫁世子。”   皇帝笑着看他:“正因她胸怀大志,嫁给阿瑾才有发挥之地,别的男子容不下她越权。这事对阿瑾或陈姑娘都只有好处。好了,朕意已决,你不要说了。”   说着已经拿起了笔,竟是就要下旨。   情急之下,方孝承跪地道:“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笔尖顿住,皇帝面上仍挂着笑,眼中却已悄然冷淡,佯作揶揄:“怎么,你想娶陈姑娘?”   自明确心意,方孝承许多次想向皇帝坦言,可起初皇帝病危,后来他又不知从何说起。成瑾与皇帝容貌相似,说起来属实尴尬。   可皇帝近来莫名主动,有些话早晚终究要说。今日话到这里,方孝承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睁开,毅然道:“臣其实——”   “逗你的!”皇帝猛地截断他的话,敛了笑,淡淡道,“朕多日来担忧阿瑾,如今终于放心,和你说笑罢了。陈家姑娘智勇双全,配阿瑾,可惜了。”   方孝承欲言又止,半晌,道:“是。”   皇帝生怕他借机说出与成瑾的苟且,忙转开话头:“南边……”   ……   傍晚方孝承才出宫,往北安侯府走到一半,忽然折返,去了另一条街,买了几斤成瑾最爱吃的点心。   他回去侯府,遇上了在大门口等候已久的成琏。   成琏听说成瑾回京,忙从书院请假回来,可如今北安侯府与瑞王府断交,侯府门房死活不放他进去。   “孝——侯爷!”成琏迎上去,垂泪道,“我知父王先前行事得罪了你,可我没得罪你。兄长归来,你直接把他安顿到侯府也就罢了,我只见他一面,问个安。你若这都不许,实在有悖人伦啊。”   方孝承犹豫一下,点了头。   成瑾坐在院里,正忧愁地对着月亮吹埙。   一旁的谷音要崩溃了!成瑾吹了一下午,他刚出门办点事,走远了,脑子里还在回响这破曲子!   方孝承老远就听到了这破曲子,登时脸就黑了,忍了忍,忍住了,进去温和唤道:“阿瑾。”   阿瑾没搭理他,自顾自吹完这遍,起身往屋里走。   成琏忙追上前去拦住他:“哥哥!”   成瑾被迫停下,皱眉看他:“你又是谁?”   方孝承道:“他叫成琏,字子诚,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总嫌他善面蛇心,很不喜欢他。阿瑾,你有印象吗?”   “……”   成琏看向方孝承,欲言又止,最终忍耐下来,当自己没听见,笑着对成瑾道,“侯爷说笑呢。哥哥,我为你日夜担忧祷念,可算求得菩萨保佑你平安归来。你还记得吗,是你教我遇事念经,说可以感动神佛,化解危难。”   成瑾嫌弃地挣开他扒拉自己的爪子,后退两步:“你们是些什么妖怪,一窝又一窝,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吧,我可没钱打赏。沉雁、族长、耶……阿连,他们才救了我帮了我,我谢谢阿康都谢不到你们。”   成琏一怔:“‘沉雁’……”他回头看方孝承,“是谁?”不等回答,他对成瑾道,“只要帮过哥哥的,无论谁,你告诉我在哪,我都以重金酬之!”   成瑾哼道:“重金倒不稀罕,你们放我回阿连那就行了。”   成琏不解:“‘阿连’是……”   “你不必知道。”方孝承打断他俩的话,见成琏唤不起成瑾的丝毫回忆,便干脆地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二公子请回。”   成琏想多待,可他心知方孝承这家伙说一不二,如今撕破了脸皮更嚣张,说不定真叫人扔他出去,那忒丢人。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成瑾压根没理他,直接进屋。   等成琏离去,方孝承轻咳一声,缓下脸色,跟到屋里,微笑道:“阿瑾,你看我买了什么。”   成瑾坐在床头,认真地擦着陶埙,没理他。   方孝承干站了一会儿,仍没得到回应,只得自己解开细绳,摊开荷叶。里面的糕点还热乎,香味儿顿时充盈了整间屋子。   成瑾本能地吞了口口水,终于看了过来。   方孝承殷勤道:“热的最好吃,你试一试。”   成瑾自被这伙贼人绑来,食不下咽,肚里空空,此刻闻见这香气,馋虫很不争气地复活了。他犹豫再三,放下陶埙,过去用干净的丝帕捻了吃。吃一口,觉得喜欢,又吃第二口,如此三两下吃完,又去拿别的,一时停不下来。   方孝承大喜过望,忙去门口叫春桃倒茶,他亲自端过去,道:“你往日喜欢配着茶吃。”   成瑾仍没说话,等吃饱喝足,擦净手,瞥眼剩下的,才终于开了贵口:“这是哪儿买的?”   方孝承忙将铺子的名、地址详细告诉他,连掌柜的模样都描述一遍,盼他能想起点什么。   “好了好了,”成瑾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只想知道铺子在哪。确实好吃,我以后带给阿连吃。”   方孝承的笑容顿时僵住,忍了忍,没忍住,沉着脸道:“你不会有再见到耶律星连的那天。”   成瑾不服气地瞪他:“阿连迟早会找到我,到时候他就会来救我。”   方孝承道:“若有那天,便是我杀他之时!”   成瑾抓起剩下的糕点砸他身上:“滚!”   方孝承转身走到门口,停了下,折返回来,道:“耶律星连是狼国人,他助纣为虐,杀我大荣万千百姓将士,你身为大荣世子,与他有不共戴天的国仇!”   成瑾噙着泪道:“我说了不想做你们这大荣世子!什么好东西,谁爱做谁做,我只要阿连。”   方孝承紧紧抓住他的肩,不可思议道:“你怎能这么糊涂?耶律星连滥杀无辜,其暴行罄竹难书。你可以忘了我,也可以移情别恋,但唯独是他就不行!不仅我与他是死敌,世间任何有良知之人皆与他是死敌。阿瑾,你可以失忆,但不能是非不分。”   成瑾挣扎着踹他:“松手!别碰我!”   方孝承犹豫一下,松开手。   成瑾不再看他,回去床头坐着,抱起布偶,不说话了。   方孝承又劝他一阵,列举耶律星连种种恶行,可成瑾一动不动。   最终,方孝承长叹一声气,出去了。   春桃进来收拾时,成瑾已经躺下,背对着她,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哭声。   她想安慰他,却没法安慰他。   不知耶律星连给成瑾灌了什么迷魂汤,无论众人如何劝说解释,他一概不听,执意回“阿连”身边。   成瑾听到春桃离开前的微微叹息声,越发难受。   其实,他知道的。   他是失忆,又不是傻了。在闼闼部落时,他见过善良热情的牧民们不经意提起耶律星连就脸色大变,惶惶地噤声。后来,耶律星连带走他,也许多次掐他骂他。   或许这些人所说是真的。   其实,他看懂了沉雁这几日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何意思。   若说那些人他不敢信,可沉雁他一定相信。   可是……可是,他还是好想阿连。   阿连不想送他回中原的,可为了他能好,还是送了。他记得,那时阿连无助地抱着他,喃喃道:“你这一走,说不定恢复记忆,就瞧不上我,不要我了。”   阿连总自伤自艾,不过是脸上有点疤,眸色与别人不同,就觉得自个儿丑陋,配不上他。而他十分坏,竟暗地里庆幸:这样,就没人和他抢阿连了……他这么坏!   阿连还说:“这世上,除了你,没人爱我,你若也不爱我,我死了算了。”   这话说得太让人心碎,而成瑾莫名能与他共情。一想到他不过是渴求一份爱罢了,成瑾就情不自禁地想爱他。不然他就太可怜了。他明明要的那么少,旁人又不是给不起,为什么要那么吝啬呢?   ……   时光飞逝,距成瑾归京,晃眼过去了三个月。他没恢复记忆,也没停止惦记,甚至屡次私逃,例如爬墙钻洞、谎称逛街却趁人多拔腿就跑,诸如此类。   方孝承只禁过他一次足,他绝食不说,甚至拿脑袋往墙上撞,好在方孝承及时拉住了,否则这本来就……的脑袋……   没法子,只能让他四处溜达,然后被谷音春桃或者方孝承方朴逮回来。   有次,是陈琰先逮住的成瑾。   ……陈琰。   绝非轻视陈琰,但陈琰不会武,且当时正在街头吃面,突然乔装打扮的成瑾坐她旁边,一边捂着脸紧张地往回瞅,一边低声说:“江湖救急,别出声,我给你钱——”   四目相对,片刻,成瑾腾的站起身,然后被陈琰猛地抓住手腕,语重心长:“我誓死捍卫你的自由,但,那么长的路对你来说,真是太危险了……出城了哎。” 第38章   狼国王城, 气派的宅子被人团团围住,门外整条街上的宅院都大门紧闭,没人敢过。   院中时时传出惨厉的叫骂哭喊, 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趴在血污里, 咬着牙道:“耶律星连, 你有一半中原血统, 中原有句话叫‘祸不及父母妻儿’。你记恨幼年的仇, 我认了, 你只管冲着我一个人来。”   耶律星连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闭着眼睛, 手扶着额, 许久才回了一句:“中原还有一句话,叫‘斩草要除根’。”   说完,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馕分着满地的死人和很快就要死的人们, 神色冷漠又倦怠, 隐约有些不耐烦。   他喜欢看到血,尤其是仇人的血, 比仇人的血更能令他兴奋的则是对方绝望的脸。其实他不是为了除根, 他不怕谁来报复他,只是他知道这样才能令人更痛苦万分。   只有仇人的痛苦,才能最有效地短暂地镇住他的痛苦。   但是,现在这个方法不见效了。   这两三个月来,他虐杀了很多人, 做得过了, 连狼王都忍不住过问了几次。   很烦, 烦得他头痛欲裂、杀心大起。若非不想让大荣坐收渔翁之利, 他连这老东西一起杀!都死了就安静了!   ……   成瑾听到响动,转头一看,翻了个白眼,继续画画。   方孝承走近,瞥一眼纸上那团在模糊中透着狰狞丑陋、唯有靠面具衣着能辨认几分的玩意儿,沉默了一阵,熟练地视而不见,道:“阿瑾,耶律星连最近从狼国各附属部落调兵囤积在五巷城外,恐怕他又要挑起战乱,我必须得回去北疆镇守。”   成瑾的笔尖停了下,接着画。   方孝承凝视着他,柔声道:“我此去,若事不急,就多给你写信。只是我不善言谈,军中事务又不能轻易外泄,或许只能千篇一律地每日问问你的起居饮食,你别介意。”   成瑾皱起眉头,搁下笔,瞪向他:“我很介意,所以能别烦我吗,我一个字都不稀罕看你的。成天纠缠我,什么北安侯,我看你是脑子有大病侯,不要脸侯。”   方孝承道:“以往我没给你写,你怪我不想你。其实,不是不想,只是着实没什么可写。何况,春桃和谷音在你身边,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成瑾不为所动:“若真如此,那是我以往的脑子有病。如今我病好了,你却疯了,真好笑。”   方孝承装没听见,道:“你若有想要的,要么写信给我,要么让春桃传信给我。”   成瑾冷笑:“我只要阿连,你怎么说?”   方孝承忍了又忍,将“你非要的话,我把他脑袋送回来”吞下肚子,道:“总之,你有需求尽管说,我不在时,北安侯府你做主。”停了下,修改道,“我在时,同样如此。”   成瑾仍旧冷笑:“说得比唱得好听,若非我试过,恐怕当真了呢!”   方孝承道:“去找那个人的事除外。”   “我不是指这个。”成瑾道。   方孝承一怔:“那是何事?你说。”   成瑾问:“我要放火烧这破屋子,你们怎么不许?说好只要我不去找阿连,别的我想做都能做呢?”   “……我是说你想怎么取乐都行,你这是取乐吗?你这是寻衅。”方孝承无奈道。   “你成天骚扰我当取乐,我不过是要烧个房子当取乐,怎么了?我就爱看烧房子,火越大我越高兴!”成瑾扬起下巴挑衅。   方孝承沉默一阵,道:“不说这些了。阿瑾,我刚回来路上买了些你喜欢吃的,趁热。”   “你这人真有病,天天买,当饭呢?好端端的东西,现在我看到就想吐,你满意了?”成瑾烦躁道,“我看透了,你装出一副好样子,就是来折磨我的!”   方孝承甚至有点委屈:“你以前说,你能拿它当饭吃,吃不腻。”   “我以前病得这么严重,就没看过大夫?!”成瑾震惊又质疑地问。   方孝承:“……”   又沉默一阵,方孝承道:“阿瑾,我今夜启程,一会儿我能和你一起吃顿饭吗?”   这段日子,成瑾肯吃饭了,可方孝承不能上桌,他一上桌,成瑾就搁碗,以至于他每天都只能等成瑾吃完再吃。   说实在话,他有感受到众人微妙的目光。   虽然后来他百般找借口拖到成瑾吃完才过去,可好像于事无补。   不过,习惯了就好。好在他本就不是精细的人,何况,成瑾虽然故意这么整他,到底心中不舍,每次留给他的菜挺多的,还是温热的,比他在军中吃的好多了。   但难免对比从前。   从前都是成瑾找借口拖到他回来一起吃。他事多,让成瑾别等,成瑾说一个人没意思,两个人才吃得多。吃的时候,成瑾爱给他夹菜,打趣他大个子肯定要吃多点,否则会虚。   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时候,成瑾总是笑嘻嘻的,漂亮的眼睛里含着光,天真又认真地看他。那时候,成瑾的目光无时无刻不跟着他跑。当他提起这点,成瑾会脸红,会推他两把,说他自作多情,但很快忍不住又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他。成瑾叫他名字的时候,仿佛含了糖,否则怎能那么甜。   成瑾给了他自信,令他相信成瑾的心里永远都是他。他离京数月或半年,只要回来,就像只离开了一两天,成瑾仍旧全心全意地爱慕他。   他从来想不到,有朝一日,成瑾会冷冰冰地、甚至带着仇怨地看他。   他弄丢了以前那个成瑾。   成瑾一直没答话,低着头继续画画。   方孝承看了他一阵,眼中酸楚,怕在他面前失态,便转身打算出去。其实,他请求之前就猜到了答案。   走到门口,方孝承忍不住停了下,回过头来,问:“真的不行吗?”   成瑾原打算瞪他,可望过去却愣了下,回过神后别开眼,梗着脖子道:“你要吃就去吃,我就不吃了。”   方孝承深呼吸,出去了。   成瑾犹豫一下,偷眼瞥向门口一闪而逝的衣角,心里不好受起来。其实,他一直都挺不好受的。这是方孝承家,他在这作威作福,若方孝承凶点恶点也就罢了,可这家伙最近时不时露出那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害他跟着难受!   哼,什么战神枪神,真不是靠美色迷惑敌方才赢的吗?!竟对小爷他使美人计!以为装出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小爷他就会移情别恋吗?!呸!阿连才是真的楚楚可怜!   他正胡思乱想,陈琰来找他,开口便道:“我跟侯爷一起回五巷城。”   成瑾不乐意地瞅她,半天才说话:“哼,你当然要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和侯爷成亲。”陈琰无语道,“而且你这态度也太阴阳了,我和方朴成亲对你没坏处,你信我。”   三个月前,陈琰回陈家报平安,陈家人又喜又怒,正苦恼她的将来,她说她被北安侯的心腹方朴救下时芳心暗许非君不嫁,现两情相悦珠胎暗结。   一旁的北安侯强作镇定,默默喝茶。   这门亲事是陈琰通知他的。她说既不能不回陈家,让家人一直担心,又不想回去就被远嫁,只能先下手自己找个男人假成亲。挑选一圈,方朴最合适,她就直接找方朴长谈了一番。   方孝承去问方朴,方朴说是。   陈家人十分怀疑这是北安侯的阴谋。他们曾设计将陈琰嫁给北安侯,北安侯就设计——不,不能这么想,北安侯怎会是如此心胸狭隘之辈?!   万般皆是命罢了!   事已至此,只能强颜欢笑地接受。好在这方朴也是一表人才,镇北军里挂了职的,不算太差。而且,如此一来,他们算计北安侯的账一笔勾销,日后倒是真正亲近了。   在陈琰的一再催促下,她和方朴火速成了亲。自那以后,她就自由了,穿着男装到处跑,反正方朴不管她,陈家不知道。   方朴,一个非常优秀的工具人,她愿为他点赞!   但是,成瑾很生气!   生气归生气,好机会要把握,成瑾眼珠子滴溜一转,变了脸色去瞅陈琰,压低声音道:“你替我给耶律星连捎个信儿呗。”   我可谢谢您!还没出发就来这么个晦气!陈琰不动声色:“遇到了就捎吧,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方朴到时不放我走,办法我就没有。”   “他肯定不放你走!”成瑾憋屈道,“他看起来比方孝承还坏。早让你别嫁他,你不听,早晚跟我似的被软禁。”   陈琰糊弄地笑笑,没接这话。   成瑾只当她答应了,心里有了指望,高兴起来,道:“你跟他说,我很想念他,我仍爱着他,让他不要担心。”   “……好。”   放心吧,我如果碰到他,估计他不会给我说完这几句肉麻话的机会!   托陈琰的福,方孝承得到了一次上桌的宝贵机会。成瑾见着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和陈琰说话,倒没起身走人。   方孝承默默地过去坐下,全程没敢说话,怕被赶。   陈琰特爱吃鱼汤,不光自己吃,还热情推荐:“世子,多喝鱼汤,变聪明的。”   成瑾兴趣缺缺:“我不喜欢吃鱼。”   方孝承微微皱眉,欲言又止。他以为成瑾喜欢吃鱼,只是懒,所以总让他帮挑鱼刺。难道人失忆了,口味也会变?不过话说回来,成瑾失忆后,变的岂止是口味……   “没让你吃鱼啊,喝鱼汤。”陈琰道。   “不吃。”成瑾道,“不喜欢鱼味。”   陈琰叹道:“你好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成瑾反问:“我不喜欢吃,为什么要吃?”   陈琰道:“为了身体好呗。”   成瑾道:“我若不高兴,身体好得一拳打死牛也没意思。”   方孝承一怔,看向成瑾,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遥远的稚嫩的声音:“你不好文,将来就是强迫自个儿考了状元、做了首辅也没意思。”   大概,只是巧合。   ……他在胡想什么。当然只是巧合。   夜半三更,鸿运楼三楼客房窗户探着一只单管远望镜,持镜者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孝承三人离京而去,镜口移到北安侯府的方向。可惜中间有几座瑞王府的房屋遮挡,害他看不清。   他本来很高兴,可碍事的东西令他生起气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瑞王:?   世子:方孝承装出我见犹怜的样子勾引我!   方朴这辈子没想过这四个字能用来形容侯爷。   皇帝:朕都想不到。 第39章   方孝承不清楚方朴和陈琰的“假成亲”是假到何等程度, 方朴不说,他不便问。在他看来,虽然陈琰与众不同, 嫁给方朴是迫不得已, 可究竟是嫁了。何况陈琰与方朴同乘一马, 虽不很亲昵, 却也着实亲密……   途中休息, 方孝承留二人独处, 自个儿去溪边待着。   可是,不多久, 陈琰主动过来攀谈:“侯爷在思念世子吗?”   方孝承沉默地看着她, 眉目凌厉,颇有点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   如果陈琰没看过原著, 也要被他唬过去。但她看过,知道他就是单纯的不会来事。   方孝承他爹是老古板, 教子方式非常可怕, 不好就打骂,好了也不夸, 搞得方孝承不但长成个小古板, 还一度自卑加自闭。陈琰穿书的时候剧情还没写到,她不知道当年具体啥事给了小方孝承勇气偷偷学武,就还挺神奇。   好在孩子底子不错,(不排除是太一根筋),长大后倒没留心理阴影, 只是情商确实不咋滴, 加上常年在军中, 令雪上再加霜。   陈琰叹了声气, 递出个小药瓶:“最近天热,出发前,世子塞给我的。”   方孝承接过来,攥在手中,微微皱眉,问:“你从何得知?”   过去,成瑾爱给他备很多吃穿用物,他用不上,也不方便赶路,就说不带,惹得成瑾恼怒。没法子,他只能捡点小巧且或许用得上的,譬如避暑丹之类。可陈琰怎会知道?   陈琰肯定不能说自己看过半部原著,甩锅道:“我刚问方朴要不要,他说你比他需要。他意有所指的样子过于明显。”   方孝承看了眼不远处喂马的方朴,怀疑这两人弄假成真,否则方朴怎么这种事都告诉陈琰。   “若世子一直没恢复记忆,侯爷打算如何?”陈琰问。   认识成瑾前,她不打算掺和主角的爱恨情仇,可既已因缘巧合,那就顺其自然。   最近系统回应的速度越来越延迟,她估摸着这代表自己真要彻底和这个世界融合了。未来几十年,她终究要在这边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网,无论是原陈琰的家人,还是她主角攻受这一票人。   成瑾嘛,虽然确实笨笨哒,但挺可爱,自来熟,真心实意拿她当妹妹。   之前春桃把他祖母和亲娘的遗产给他,他转头一边白眼她,一边塞钱给她当嫁妆。谁让她不争气非嫁给方朴这个又面瘫又哑巴的跟班!   他甚至难得主动去找方孝承,就为了替她多争取点聘礼。   你说他这行为吧,要跟别人动辄社稷苍生比起来,确实上不了台面。但是没谁规定人人都得心怀天下,古话也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成瑾能力有限,眼皮子浅,但他一直很努力地用他有限的能力和浅薄的眼皮子去爱护身边的人。他拥有的不多,却总是给予得过于大方。   她被这样的他打动,发自内心叫了他一声哥,这可把他高兴得,差点忘了还在为她的糟心婚事闹别扭,好半天傲娇地回了一句“哼”。   ……   啊啊啊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嗷嗷嗷!要不是怕吓死他,这样的小甜心她能一天rua秃一个!!!   方孝承反问:“你是何意?”   陈琰回过神来,道:“耶律星连必须死,可世子如今对他一往情深……我实话实说,世子是重情的人,我怕他到时候殉情。”   原著提过:成瑾很“痴”。   方孝承的脸色很不好看,半晌,沉声道:“不会。”   陈琰唉声叹气:“侯爷,逃避没用,他现在就是喜欢耶律星连,你得先接受这个现实,然后我们才能想办法解决啊。”   无意偷听但耳力极佳的方朴瞥过来一眼,眼中含着欣赏。他想说但懒说的话,她不嫌麻烦说了也好。   但凡侯爷能听进去,他就同意她在他俩共有的宅院里穿短袖短裤。他在家的时候不多,闭眼不便,但尚能行动。就当是修炼,日后若不幸眼盲也不会抓瞎。   方孝承沉默许久,坚持不接受:“其中一定有诈。闻听南疆有蛊,能迷人心魂,可惜御医不习此道,查检不出,我已让春桃南下寻问。世子虽……骄纵,于大是大非上却从来明辨,耶律星连光观相貌便知心术不正,何况世子在闼闼部落多日,必闻其恶名。你又曾说耶律星连逼世子啖其血肉,可见他在世子面前并未完全隐藏其野蛮本性,即算世子失忆,也绝无可能对这种人动心。”   嗯?怎么还搞外貌歧视呢?虽然变态反派是该被歧视。   陈琰没急于逼他面对老婆就是心飞了的现实,换了话题:“在我看来,世子并不骄纵。他在闼闼时,虽很多事力不从心,可让他做,他都会努力做。”   方孝承神色松缓下来,甚至带着几分笑意,欲言又止,只道:“嗯。”   他素日不爱闲聊,此刻却莫名被引起话兴,差点脱口谈谈成瑾对他骄纵的往事。他暗暗庆幸:好在及时止住冲动,否则多贻笑大方。   母胎单身的陈琰正委婉而语重心长地开导、引导、指导方孝承如何正确追老婆,突然,方孝承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给了方朴一个眼神。   待方朴过来,方孝承道:“你们先行,我回京一趟。”   陈琰惊讶道:“怎么了?”   方孝承摇摇头:“事后再说,我现在就走。”   成瑾绝无可能对耶律星连动心,可成瑾娇憨可爱,耶律星连若真动了情,也不稀奇。   耶律星连爱突袭暗袭,此次一改作风,明目张胆地集结重兵压到五巷城外,会否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耶律星连潜入京城,与方孝承潜入王城,所冒的风险一样大。   当初方孝承担忧成瑾不假,可他身为镇北军统帅,必须以大局为重,不能妄动,因此他之前下意识以为耶律星连也是如此。   可,耶律星连心思行事总异于常人……   方孝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望见侯府方向浓烟滚滚,时时传来炸裂巨响,不由一怔。他一路上都在怀疑自己多心了,不料耶律星连真疯狂至此。   大半夜的,成瑾正睡着,突然被砰的一声吓醒。谷音进屋来催他穿衣服,说隔壁瑞王府炸了!两府紧密相连,很可能危及这边,得离府避难。   成瑾懵懵地跟谷音出侯府,钻进马车,好奇地撩起窗帘,却被谷音制止:“世子别看,怕掉火灰伤眼。”   “哦。”   马车前行没几下,突然停住。成瑾听到谷音与人争执,然后,一个说熟不熟、曾见过的男子拉开门帘:“哥哥,你没事吧?”   虽然方孝承很讨厌,但连讨厌的方孝承都说讨厌的人必然更讨厌,成瑾对此人很没好感,怼道:“炸的是你家,我怎会有事?”   成琏见他穿戴齐整干净,松了口气,道:“此刻危急,我和父王不来,你只让姨娘和妹妹进马车避一避,好吗?”   成琏话音刚落,就被瑞王拉开了。   瑞王皱着眉头冲成瑾道:“你一个大男人,遇事躲马车里也太滑稽!下来,让你姨娘和妹妹上去!”   成瑾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认识你?”   “我是你爹!”瑞王怒道,一面就要上车来拽成瑾下去。   谷音忍无可忍,扯住瑞王胳膊,将人甩飞出去,然后冷冷地看了眼成琏。   成琏比瑞王识时务多了,见状忙退后两步,去扶骂骂咧咧的瑞王。   “这个世子我果然还是不当为妙,竟一个正常的都不认识,怪不得我以往也不正常……”成瑾喃喃自语地扒着门帘看热闹,忽然一怔,与人群中某人对视。   谷音跳回车上,正要扬鞭,猝不及防被成瑾推了一把。然后成瑾就跳下了马车,着魔似的朝街尾跑。   “喂——世子!世子!”   谷音不知他发哪门子疯,赶紧跳下车去追。可没跑两步,突然几颗弹丸破空飞来。他暗叫不好,忙侧身躲过,还没来得及看清,弹丸落到地上裂开,烟雾迅速弥漫,登时惊呼哭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谷音急忙闭上眼睛、捂住鼻子往前冲,撞了十来个人才看清周围,可成瑾已经不见了。   成瑾跌跌撞撞地追进死胡同:“阿连!是你吧?阿连!”他一面呼喊,一面四处张望着后退,突然踩到一只脚,一回头,喜极而泣,“真是你!我就知道没认错!”   耶律星连一身中原形制的黑色劲装,没戴面具——   “可你的脸怎么了?”成瑾小心翼翼地戳他完好的脸,“还有眼睛。”   “我那样太引人注意,就用了些易容手段。”他略停了下,垂眸道,“你若喜欢,我以后只用这副面孔见你。”   成瑾本想问他既然可以藏住疤痕,怎么以前非露着吓人,可听出他语气低落,便改了口风:“我不在乎。左右你好看不过我,只要你真心待我,你就是除了我之外最好看的人!”   耶律星连忍不住轻笑起来:“中原水土确实养你,越来越会甜言蜜语。”   成瑾忙道:“闲话以后再说,咱们先逃吧!”   耶律星连却没动,将手中包袱塞给他:“还不能带你走,这次来,只是怕你忘了我,给你送件我的衣裳。”   “为什么?”成瑾震惊地问。   “你若回去王城又水土不服,送来送去的折腾。”耶律星连道。   成瑾正要辩解,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瑞王府怎么炸了?你炸的?”   耶律星连不动声色道:“不是。我早就忍不住对你的思念而冒险潜入京城,碍于方孝承对你严密监视,一直无法接近你。今日瑞王府不知何故炸了,我才得以趁乱远远地看一看你。”   他说着,抚摸上成瑾的脸,皱眉道,“没想到,他竟忍心以你做饵来诱捕我。果然,他对你没有半点真心。”   成瑾犹豫一下,问:“我失忆前,真的和他……和他很熟吗?”   耶律星连欲言又止,半晌,低声问:“你这段时日,见过大荣皇帝吗?”   成瑾点头。   “难道你没发现,你和皇帝容貌很相似吗?”耶律星连问。   成瑾又点头。   耶律星连叹道:“方孝承他以往确实诱哄过你,你单纯,上了他的当,后来才知道他爱慕的原来是与你容貌相似的皇帝,可求而不得,便拿你聊以慰藉。”   成瑾震惊地睁大眼睛。   耶律星连继续道:“你自然不屑这样污浊可笑的畸形关系,便要离开他,他恼羞成怒,又怕你抖露出那个辛密,便要杀你灭口。我怕你难过,一直不告诉你。”   成瑾震惊到嘴巴能塞进一颗鸡蛋!   耶律星连满意地看成瑾如此模样。   他曾见到大荣皇帝,和成瑾看似容貌相像,实则相差甚远。成瑾笑起来如春花烂漫,那皇帝却像刚被人灌了八筒泔水,十分欠揍。方孝承除非瞎了,否则怎么可能拿成瑾当皇帝的替身。   但他就要这么编排,方孝承又能奈他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谷音在失业的边缘徘徊[暗中观察]   方朴:没怀疑他是耶律星连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第40章   成瑾一惊一乍的模样过于憨美, 耶律星连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吻着额头低声哄:“阿瑾乖,再忍一忍。待攻占大荣, 我们再不分离。”   将成瑾留在此处, 一是怕他不舒服, 二是京城比王城安全。耶律星连内外树敌, 怕仇家对成瑾下手。成瑾是温室里的花, 只能娇养。来日他一统天下, 就能和成瑾双宿双栖,京城确实是个好地方。   成瑾回过神来, 迟疑道:“你能不能不打大荣?”   耶律星连早料到他身为大荣人会有此想法, 敷衍道:“难得相见,别说这些。”   成瑾执拗:“我说真的。大荣愿意和谈的, 化干戈为玉帛不好吗?以后我们不住王城,也不住京城, 找个远离这些是非的好地方, 听说云南四季如春……”   耶律星连瞬时沉下脸,甩开他, 转身就走。   成瑾慌忙拉他:“你别生气。”   耶律星连虽停下脚步, 却不看他,冷冷道:“我知道,你见到方孝承,就喝了他的迷魂汤,忘了我。你说这些, 都是为了他, 何必在我面前装样子。”   成瑾怔了怔, 恼起来:“你说这话是冤枉我!我为你牵肠挂肚, 你却——好,你别找我了!”   说完,他松手,转身就走。   这回换了耶律星连急忙拉他:“阿瑾!”   阿瑾怒道:“别拉我,我不记得你,也不装样子,这就去吃方孝承的迷魂汤!”   耶律星连抱着他不撒手:“你吃不吃迷魂汤我管不了,可我吃了八坛子的陈醋,你管不管?”   成瑾哼哼唧唧:“你管不了我,我也管不了你。”   耶律星连见他这样子便是不气了,轻轻蹭蹭他的鼻子。   “怪肉麻的。”成瑾嘀咕着,却十分受用,关心地问他近日身体,叮嘱他饿了要吃饭,热了要减衣,困了要睡觉。   实在都是些废话,也只有成瑾这笨蛋才说得出来。耶律星连一面腹诽,一面反过来叮嘱成瑾渴了要喝水,冷了要添衣,有太阳了要晒晒,下雨了要躲。   成瑾不甘示弱,继续叮嘱他打雷了要进屋,药冷了要热,心口那旧伤复发不要挠……   耶律星连本来温情脉脉地听着他说,忽然神色冷了下来,紧紧抓住成瑾的手臂,质问道:“你就让他睡你?!”   “啊?”成瑾猝不及防,愣愣地反问,“谁?什么?”   “少装!差点信了你……”耶律星连手上越发用劲,眼中猩红,“我早知你是骗我,你们都爱他不爱我,你不例外!”   他浑身旧伤,就是心口没有,也从未提过旧伤复发会挠。成瑾说的是谁昭然若揭!呵呵,失忆了还惦记得这么清楚。   成瑾还茫然着,突然脖子剧痛:“呜——你别咬我!痛!”   耶律星连死咬住成瑾的脖子,任他如何挣扎,直到血肉模糊,耶律星连终于松牙,舔了舔,将血水吞咽下去,低声道:“阿瑾,我吃了你好不好。”   成瑾吓得直抖,此刻连躲都记不得了:“你冷静下来……我、我又哪句话说不对,惹你发疯?”   耶律星连又咬了那伤口几下,成瑾疼得直哭,却不敢再挣扎,他本来忘了,可如今想起来,耶律星连惹急了是把他往死里弄的。   见成瑾乖巧,耶律星连平静下来,搂着他哄道:“我吃了你,我们就再不分开了,你在我肚子里,没人能抢走你,没人能伤害你,好不好。”   成瑾抽抽噎噎地说不好。   耶律星连失望地长叹一声,摸着他脑袋道:“算了,你太娇气,怕疼。”   “不怕疼也不能吃啊。”成瑾哭着反驳。   耶律星连又叹了一声,道:“我刚以为你不要我了,才急了眼。阿瑾,我只有你,你若负了我,我就和你一起死,记住了吗。”   成瑾慌张表白:“我真没有,我跟他们说我只爱你。”   “真乖。”耶律星连终于放下心来,塞一把小刀到他手里,“阿瑾拿着,若方孝承碰你,你就用这个使劲捅他脖子。”   成瑾觉得烫手:“我、我、他没……”   “拿着!”耶律星连加重语气,转眼缓和下来,“听话,别怕,他还要留着你诱捕我,不敢杀你。”   “可我也不敢杀他啊!”成瑾无助道。   耶律星连循循善诱:“你从未杀过,自然说不敢,可等你动一回手,就再不怕了,你只会喜欢上这样的感觉。以后再没人欺负你,因为谁欺负你,谁就会死。”   成瑾毛骨悚然,心中十分抗拒,可不敢反驳,怕他又咬。   耶律星连哄说一阵,见成瑾走神,十分不悦,正要发火,又觉得成瑾这呆头呆脑的模样可怜可爱,喉头一动,急切地亲吻过去。   成瑾突然满嘴滑腻血肉,差点呕出来。好在他怕极了耶律星连,愣是忍住了,只用手推了推对方的胸膛。并不起作用。   耶律星连吻他一阵,忍耐着翻涌的血气,粗喘道:“只差两味药引了……到时,我就哪都不比方孝承差了。”   成瑾忍着恶心,别开头道:“你老提他干什么啊。”   “谁让他什么都跟我抢……”耶律星连喃喃说完,换了话头,“不提了,你赶紧亲亲我,我不能久留。”   成瑾怕他亲自己,急忙答应,搂着他的脖子,踩着他的脚,仰着头亲他脸。   忽然,耶律星连将目光从成瑾脸上缓缓上移,与逆着光的那人对视,神色一松,戏谑地捏着成瑾的后脖颈肉,再得意不过。   他应付成瑾这蠢货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耶律星连,放开他!”   猛地一声,吓了成瑾一跳,慌张地扭头,眯起眼睛辨认:“……方、方方孝承?!你怎么……你不是、你不是走了吗?!”   方孝承只看耶律星连:“无论公仇私愤,皆是你我之事,与他无关,放开他。”   耶律星连微微挑眉,松开成瑾,后退一小步,甚至两手张举开,露齿一笑,眼睛看着方孝承,却是问成瑾:“阿瑾,你要跟他,还是跟我?”   成瑾下意识道:“当然是跟你。”   说着,他挡到耶律星连面前,主动抓过耶律星连的手搁自己脖子上,虚张声势道,“方孝承,你、你别过来啊,你胜之不武……我、我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和太后不会放过你!”   方孝承:“……”   “哈哈哈哈哈哈!”耶律星连突然大笑起来。   成瑾又吓一跳,急忙低声提醒:“别笑了,赶紧想法子跑!”   耶律星连止了笑声,脸上却仍是藏不住的兴奋,他一直死死盯着方孝承,轻轻捏了捏成瑾的脖子肉,用力地亲住成瑾的脸颊。   成瑾能被他急死,一个劲地催他快逃,一面警惕地盯着方孝承。   在成瑾看不到的身后,耶律星连眼神阴鸷,笑容嚣张,对方孝承无声地说:他就是这么蠢,这么贱。   方孝承握紧剑柄,直想冲过去捅死他,可投鼠忌器,只能逼着自己冷静,沉声道:“放开他,我尚且敬你为枭雄,可你若用此等下作手段,不配做我的对手。”   “谁管你啊!我只要赢!”耶律星连面目狰狞着尖声这么道,可转瞬又恢复平静,笑道,“我没抓他啊,我让他走,他不走,我有什么办法?别说我不大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叫他过去。”   方孝承皱眉道:“阿瑾,过来!”   成瑾听耶律星连说那话,一时有些懵,左右看看,突然觉得耶律星连很陌生,又很可怕,他犹豫起来,想去方孝承那,可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很轻,很缥缈,听不懂。接着,他眼前阵阵重影,脑袋里极为混乱,再对上耶律星连忧伤的眼神,巨大的、要被遗弃的绝望充盈了他的心,令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耶律星连的衣襟,梦呓似的柔声道:“你别难过,还有我爱你的。”   方孝承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阿瑾——耶律星连你对他干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耶律星连笑得玩世不恭,“肏他啊!”   成瑾耳边嗡嗡,听得到人在说话,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他浑身乏力,朝前一软,靠到耶律星连怀里。   耶律星连扶着成瑾,继续说些污言秽语羞辱成瑾,听得方孝承忍无可忍,正要上前来,耶律星连从袖中弹出一柄锋利的小刀,虚虚搁在成瑾的后脖颈上。   方孝承只能愤怒却无能为力地停在那。   “你拿什么跟我玩?”耶律星连笑道,“方孝承,人不能有软肋,否则就会受制于人,很容易死的。要不然,我替你解决了这个累赘吧,反正他已经被我玩坏了,他若是个女人,肚子都大了,但不能说一定是我的种,我数数啊……算了,数不清——”   “你到底想怎么样!”方孝承打断他的话,目光飞快扫过成瑾脖子上的伤,心中十分担忧,没心情听这些废话。   耶律星连的表情冷下来,道:“你跪下磕一百个响头,我就放了他。”   方孝承冷静道:“你这人不讲道义,我如何信你不会出尔反尔。”   “现在是你求我给你机会,不是我求你信我。”耶律星连将刀锋挨到成瑾的皮肉上,“三、二、一……”   “一”话音未落,方孝承跪在了他的面前,他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随即猖狂大笑。成瑾真有用!哈哈哈哈!   他曾抓到方孝承,那时也可以让方孝承跪,可绝无此刻有意思!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耶律星连耳朵稍动,犹豫一下,哼道:“你也不过如此,不敢单枪匹马跟我斗。今天在你的地盘,我暂且放过你,来日必叫你双倍奉还!”   说完,他猛地将成瑾朝方孝承推过去。   几乎同一时刻,巷子三面墙头涌现弓箭手,对准他齐发。   耶律星连身形如魅影躲过箭雨,反手将接到的箭扔了回去,墙上人纷纷应声倒下,他瞅准一处,纵身跃上,飞快离开。其他人一路追杀。   方孝承急忙接住成瑾:“阿瑾!”   成瑾迷迷糊糊的,仍旧浑身没力气,但他刚刚依稀辨听出几句断断续续……只是一下子反应不来。他目光垂下,看见方孝承膝处的尘土印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要说什么。   “没事了,别怕。”方孝承一面安抚他,一面掏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洒在他伤口上,给他拉好衣裳,犹豫一下,忍不住将他抱入怀中,贴着他的脸,语无伦次道,“抱歉,阿瑾,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不怕,我就带你回家,阿瑾别怕……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陈琰说成瑾在耶律星连那是吃过些亏,但多是皮肉伤,好了就没事。他信了。可如今想来,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耶律星连恨毒了他,又怎会对成瑾手下留情!刚刚说的那些……   怪不得,怪不得成瑾会失了心神,竟对耶律星连那种人……   他在军中听闻过奇闻怪谈,有些人若遭此羞辱,会性情大变、神志糊涂,反而迷恋上罪魁祸首,借此逃避痛苦。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只要我不说,成瑾不说,就没人知道我在瞎说,我看起来就很牛[暗中观察] 第41章   王御医进屋, 见北安侯将世子抱在怀中,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这姿势过于亲密。他回过神来,道:“侯爷, 请将世子放平, 卑职为他诊治。”   方孝承原本望着成瑾发呆, 这才察觉他来了, 应了声, 刚要拉开成瑾昏迷中揪着自己衣裳的手, 犹豫一下,问:“这样能看吗?”   “也不是不能……”王御医迟疑道。   方孝承道:“那就请这样看吧。”   “……”   王御医一面检查世子状况, 一面偷瞅侯爷, 视线落到世子揪着侯爷的手,移到侯爷搂着世子的手。   这……   突然, 成瑾皱着眉头不知梦呓什么,方孝承急忙凑过去听, 没听明白, 只见他脸色苍白,似乎很焦急, 便将人越发抱紧, 低声哄:“阿瑾不怕,我在。”   不会吧……不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太多!王御医轻咳一声,退后一步,道:“侯爷, 世子受了惊吓, 卑职为他开一副宁神汤服下, 多休息就好。脖颈上的伤无大碍, 及时换药。”   “有劳。”方孝承客气地对他颔首,回过头去继续哄成瑾。   若是以往,他有所顾忌,不会在外人面前做此等亲密举动,可此刻他心乱如麻,成瑾又本能地依赖着他,他再放不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成瑾幽幽醒来,迷迷糊糊地叫:“方孝承……”   方孝承大喜过望:“阿瑾,你醒了?你想起来了?”   “啊?”成瑾歪歪头,呆了呆,这才渐渐清醒,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你?你可真会见缝插针。”   “……”   成瑾嫌弃地推开方孝承,看了看周遭环境,想起昏迷前的事儿。片段支离破碎,成瑾越想越痛苦,抱着头叫:“脑袋痛!脑袋痛!”   方孝承急忙又抱住他,一摸他浑身冰凉,用掌心贴在他背上输送真气。   半晌,成瑾好受了,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正努力抓住脑袋里飘过的模糊的零碎记忆,方孝承道:“阿瑾,吃了药再歇。”   他没理,但方孝承一直在那说,烦得很,他睁眼,见碗递到面前,下意识地推了一把,药打翻在地。   成瑾怔了下,讪讪地看了眼方孝承。   方孝承没发火,平静地叫人进来收拾,并再送一碗。   成瑾看人很快又端来一碗,惊讶道:“怎么还有?”   方孝承道:“怕你闹脾气打翻,就多熬了两碗。”   以往成瑾也不爱吃药,就连姜汤他都要赖来赖去,非得方孝承哄半天。   成瑾寻衅道:“既然还有一碗,是不是我可以把这碗也打翻?”   方孝承本来在吹药,闻言,将碗递到他面前。   这人怎么回事!成瑾冷冷道:“这样太糟蹋药材,不如你一碗我一碗,分了吃。”   方孝承二话不说,让人将剩下那碗端来。他当着成瑾的面,先将手上这碗黑乎乎的东西一饮而尽,然后接过另一碗,舀了轻吹,送到成瑾嘴边。   “我刚骗你的!”成瑾别开头。   方孝承哄道:“阿瑾,把药吃了,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成瑾瞥他:“谁知道好不好玩,你先给我看。”   方孝承点点头,掌风一送,窗边的烛台就灭了。   成瑾翻了个白眼:“就这?还好我聪明,没先答应你。你自个儿玩去吧!”   方孝承惊讶地看着成瑾躺下去裹紧被子,背对自己。   以往这招百试百灵,成瑾一看到就会缠着他打这打那,用惊羡崇拜的目光看他。还有上次吃鱼。成瑾明明不爱吃鱼,过往却爱让他挑刺。   虽然如今失忆,可这些本性不应该也变了啊。   “阿瑾,你想看什么?”方孝承直接问,“或者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只要你吃药。”   成瑾嫌烦,腾的起身,接过碗,一口灌完,躺回去:“可以安静了吗?”   方孝承无措地看看空碗,再看看成瑾,欲言又止。   直到成瑾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方孝承起身出去。   谷音低声向他禀报:“耶律星连虽侥幸逃脱,但他受了重伤,属下已遵照侯爷命令,让人在京郊严加搜查,若带不回活的,就死要见尸。”   方孝承点点头,沉默一阵,问:“你知道世子喜欢吃鱼吗?”   谷音:“啊?”   方孝承皱眉,道:“先前世子和陈小姐说他不爱吃鱼,可我记得,世子失忆前,是爱吃的。”   “……”谷音神色微妙,半晌,道,“属下失职,未曾关注过这点。”   这倒怪不了他,方孝承摇头:“算了。”   谷音努力将侯爷从儿女情长的歧途上拉扯回来,问:“侯爷是否启程去北疆?属下这就去备马和干粮。”   方孝承又摇头:“耶律星连不在,狼王不会轻易开战。先前耶律屯兵是为调我离京,当务之急是抓到他。你现在就去和禁卫军庞将军、城防署赵统领说,这段时间皇宫与京城内外必须加强守卫、严密巡查,防耶律星连再生事端。”   “是。”   “还有,瑞王府被炸一事,必然是耶律星连的手笔,但他一人做不来,极可能调用了狼国埋在京城的棋子。你分别去找五城兵马司,令各指挥使务必精诚合作,调查此案,逮捕凶手,刑问出更多线索。”   “是。”   方孝承安排好公务,回去房内,打算再陪会儿成瑾,忽然来人道:“侯爷,陶表少爷求见,说探望世子。小的劝他,他不肯走。”   “带他过来。提醒他别喧哗,吵着世子歇息。”方孝承无声叹气。   陶表少爷,名陶一杰,其母与方孝承的母亲是同胞姐妹。方孝承自幼丧母,早年间多得姨母照顾,他虽不喜陶一杰纨绔,却对这个表弟算是亲近。如果陶一杰能不带成瑾逛青楼的话,方孝承愿意更亲近他一点。   陶一杰蹑手蹑脚地进屋,站床边探头探脑地傻瞅了一阵,小声和方孝承说:“我早就说了吧,让你把他放我那去。我看这回人家要炸的不是瑞王府,就是北安侯府……哎,我不说了,你别拽我!”   “嘘!”方孝承忙示意他噤声,将他拉到屋外,低声道,“问你件事,世子爱吃鱼吗?”   “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孝承道:“我记得他失忆前是爱吃鱼的,可如今又不爱了。”   陶一杰震惊道:“你的意思是他被掉包了?里面这个不是成安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孝承道,“你小声点,别吵醒他。”   陶一杰大大地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埋怨:“差点被你吓死!”又道,“他以前也不爱吃鱼,怎么弄都嫌腥,不知道是什么狗鼻子,就他闻得见。”   方孝承越发疑惑:“不可能,他分明爱吃。”   陶一杰叉腰道:“骗你干什么?我有事儿没事儿找他吃饭,还能不知道?”   方孝承想问他:既如此,世子为何以往总要我替他剔鱼刺。   可这么一来,就算陶一杰再不伶俐,也能看出端倪。   但凡陶一杰知道了,约等于全京城都会很快知道。   如今的方孝承不怕被人知道是断袖,可他与成瑾名声迥异,世人知晓后绝不肯信是他先动的心、先哄的人。先前他一再解释是自己冲动带成瑾去五巷城,才害成瑾失踪,可谁都不信,反过来劝他不要为了愧疚而包揽责任,成瑾什么为人大家都晓得。   陶一杰不解道:“表哥你发什么呆啊?难道安乐性情大变,爱吃鱼了?”   “不是。”方孝承摇头,“我有公务要办,你若没事,留下陪他也好。但不许胡闹。”   “他都这样了,我怎么闹啊?”陶一杰摆摆手,“你忙你的去,这儿交给我!”   ……   交给陶一杰的结果就是:方孝承忙完回来,看见陶一杰穿着他的披挂、拿着他的红缨枪,在院子里瞎戳,成瑾坐在门槛上托腮看。   “……”   成瑾很烦,也很怅然,他抓不住脑袋里那些飘来荡去的片段,好像记起了什么,却又仍旧一片空白。   他叹了声气,一抬眼,瞥见方孝承,回过神来,急忙咳嗽,试图提醒陶一杰。   虽然他不记得这个自称是他至交知己的傻子,但比起其他人,他跟这傻子算谈得来,重新交友不是不行。   刚刚这傻子趁方孝承不在,非要偷偷穿他的战甲耍他的枪。   成瑾拦了,但没拦住。   陶一杰玩得很开心,感觉上头,恍惚间他正面对千军万马威武不凡天神降临横扫一片……突然,成瑾疯狂清嗓子,眼睛仿佛抽筋。他不解地扭头,吓得“哦呀”一声,手中长|枪滑飞出去。   方孝承抓住枪身,淡淡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好啊!”陶一杰刚来了瘾,赶紧应下。   方孝承道:“你明日寅时到城东校场等我。”   “好——寅时?!”陶一杰清醒过来,想起以往好容易从对方手下逃跑的苦难经历,忙道,“不说过吗,我我腰不行,弄不得这些,算了算了。刚是安乐说要玩,这不他病着嘛,玩不了,我就玩给他看。”   成瑾:“……”   方孝承正要将长|枪放回武器架,陶一杰瞥一眼成瑾,觉得刚刚服了软,丢了面,想了想,道:“哎,表哥,你若诚心,现在就指点我几招。”   方孝承应了声,从架子上抽出一条长棍。   陶一杰忙叫:“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至少给我一把刀——”   不等他说完,方孝承将长|枪递向他。   陶一杰“啊”了一声:“你用烧火棍啊?哎,行行行!哈哈哈哈!”说话间,头盔下滑,遮住了眼睛,他手忙脚乱地往上扶,“表哥你头有这么大吗?”   “……”   方孝承曾建议姨母聘请严师教导陶一杰,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但姨母说已经这样了,平安就好。   陶一杰双手握枪,枪头对准方孝承,好心提醒:“表哥,你当心点啊,我尽量不伤到你,但兵器无眼……”   方孝承打断他的话:“你先攻。”   “啊?不用不用,你先,你拿的棍子。”陶一杰客气道。   “……动手。”方孝承道。   陶一杰见这人自负,不劝了,持枪朝他刺去。   方孝承轻而易举地用棍子拨开枪头,夺过长|枪,几棍子朝陶一杰脑袋、胳膊、腰、屁股、腿敲去。   陶一杰穿戴着盔甲,疼倒不疼,但听见铁甲被敲得哐哐响,心惊肉跳,吓都吓软了,抱头鼠窜:“我就知道你小心眼,穿你个衣服玩你个枪而已!还你就是了!别打了!别打了!我跟我娘说去啊!”   正所谓穷寇莫追,方孝承见他躲到院子角了,懒得再打,一回头,见成瑾笑得前仰后翻。   他很久没见成瑾这么开心过了。   陶一杰激动道:“成安乐!你还笑!有没有心啊?!”   成瑾反问:“你们好笑,却不准我笑?”他起身去方孝承面前,伸手道,“给我试试!”   刚刚看那一阵,他也来了兴致。   陶一杰忙道:“你别,我表哥死脑筋,打人不留情的!”见劝不动,改道,“要不你先把这盔甲穿上!表哥你先别动手啊!”   成瑾推开凑过来的陶一杰:“不穿,穿了倒累赘。”   陶一杰比方孝承矮小点,成瑾比陶一杰矮小点,陶一杰穿那身尚不伦不类,他穿岂不更滑稽?他就不信方孝承真敢打他,哼。   方孝承示意陶一杰退回墙角,将枪递给成瑾,轻声道:“只是试试,慢点,当心伤。等你好了,我有空可以随时陪你玩。”   成瑾白他一眼,掂了掂枪,挺重的,想了想,突然“哎呀”一声,杵着枪,皱着眉,另一只手捂住额头。   方孝承忙上前问:“怎么——”   成瑾突然变脸,双手抓住枪,朝他打过去,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抓住了。   “……”   方孝承已经意识到刚刚是计,但还是关切道:“若不舒服就说,马上请大夫。”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我俩就是陪衬你的。”成瑾不悦地瞪他一眼,把枪还他,转身佯势进屋,却猛地操起门口的扫帚就给方孝承一个回马枪!   方孝承本来紧张地跟着他,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拿着棍,这下子没法夺,只能后退一步闪过。   成瑾见状得意,用扫帚棍子对他穷准猛打!   方孝承哭笑不得,正躲闪着,忽然想起往事。   ……   方孝承按时去东宫陪太子读书,途经一座假山,停下脚步,低头看地上的细绳陷阱,然后抬脚迈过去,没走两步,就被人用棍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背。   “笨蛋,陷阱当然要设连环的!习武之人,这么没防备心可不行!”清脆的声音道。   方孝承回头,恭敬道:“太子殿下。”   “少废话,先来试试你身手有没有进步。”太子没说完,已经拿棍子对他敲来。   方孝承怀里抱着书,只能一路退避。   ……   难得成瑾开心,方孝承有意让他,便没还手,甚至小小装了一下,被成瑾逼到了墙上。   果然,成瑾很是高兴,抬着下巴扬着眉看他:“笨蛋,陷阱当然要设连环的。还战神呢,这么没防备心可不行!”   方孝承原本微笑着看他,闻言,笑容僵住了。   上次也是,成瑾无意中说出了与那时候极为相似的话。   只是巧合吗?   方孝承无端想起了继母与父亲的话。   ……   “这些年来,我常听人说他如何顽劣愚笨,总觉得奇怪。”   “世子他小时候挺机敏伶俐的。”   “后来听说冬天贪玩,掉水里病了一场,把脑子烧了。”   ……   方孝承的父亲曾因言获罪,全家流放东北苦寒之地,他是在那出生的,长到八岁,先帝登基,为他父亲平反,这才得以回京。先帝让方孝承做太子陪读,很有些补偿方家的意思。   方孝承第一次见成瑾,是在十三岁。算时间,成瑾已经落过水了。   在那之前,太子很久不过问他习武之事了,也不再爱戏弄他,性情日渐稳重。   方孝承没有起疑,因为当时恰好发生了一件事:皇帝沉迷美色不早朝,皇后苦劝,惹得龙颜大怒,差点废后。所幸那宠妃弑君的阴谋暴露,此事才算完。   因此在方孝承看来,太子历经此事,变了性情,是说得通的。   但是,如今他突然不确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的陶一杰:娘,我去探望我未来老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回家的陶一杰:娘,表哥打我呜呜他为什么不打成安乐呜呜呜呜呜呜呜   娘:怎么就没打死你(x) 第42章   方孝承自然不会将耶律星连与成瑾那莫名的纠葛告诉皇帝, 但皇帝自有耳目,他只是佯作不知,心绪十分复杂, 既幸灾乐祸, 又恼羞成怒。   在那个“梦”中, 他虽被耶律星连俘虏, 可与对方接触很少。他堂堂大荣皇帝看在耶律星连淡漠的眼里, 不过是件有用的工具。   他想不明白, 为何冷血无情的耶律星连竟也会对成瑾这蠢货动心!   这蠢货除了一张脸,再没好处, 曾绊过他那么大跟头的耶律星连怎能是如此肤浅之辈?!就算成瑾有些狐媚功夫, 耶律星连难道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皇帝收回神思,道:“你言之有理, 难得机会,就留下全力逮捕耶律星连吧, 朕许你在京城内外、无论上下大小, 皆可便宜行事的特权。”   “臣谢陛下。”方孝承道。   逮捕耶律星连确是要紧事,何况这瞎眼的东西狠狠气到他了, 皇帝今日便没心情多留方孝承, 正要让人出去,听方孝承道:“臣斗胆关怀陛下近日是否还难眠多梦?”   皇帝心中一暖,看着他,柔了神色语气:“朕让你分心了。”   “陛下务必保重龙体。”方孝承道。   皇帝嗔道:“你啊,只会嘴上说。”   方孝承严肃道:“臣与定北军上下定竭尽所能, 誓死护卫大荣, 绝非虚言。”   “……”皇帝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故意的?”   方孝承立刻跪下, 沉声道:“臣此言发自肺腑,请陛下明鉴。近日流言渐嚣,说臣拥兵自重、居功自傲、有不臣之心,此皆贼人恶意揣测,或许正是耶律星连设计离间。臣祖辈食君禄蒙圣恩,忠心耿耿,臣自幼受庭训,以报效大荣、护卫百姓为己任,若有二心,天不容臣。一旦四境安稳,臣立刻归还兵权,请陛下万勿生疑。”   “……”   皇帝深深呼吸,只能先喝口茶,忍了再忍,瞅他一阵:“起来吧。朕从无疑你之意,那些流言朕早听过,朕难道敲打过你?你这样,倒是疑朕!”   虽这么说,却想起那个“梦”,心中冷笑起来。   是,方孝承是个忠臣,可忠的是谁就说不定了!此刻他是皇帝,方孝承忠他,来日知道成瑾亦是先帝之子,就……   往日方孝承多垂眸面圣,今日他心中存疑,留意观察,忽见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之色,不由愣了下,一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见皇帝又看过来,方孝承忙不动声色地继续垂眸而立。   皇帝看他似个木头桩子,越发怀疑是成瑾不要脸勾引的他。   方孝承这年纪了,是个武夫,生得强壮,常往来苦寒之地,为着惦念自己,身边没个人,禁不住成瑾勾引很正常。   这么一想,皇帝忍不住细细打量,竟有些面热。   皇帝刻意亲近,方孝承却不解风情,令他一再受挫,很是恼烦。顾太监心疼主子,流泪劝他不必为个方孝承如此,他身为天子,容貌气度本事地位皆是世间头一份,不信找不出比方孝承强一百倍的男人宠幸。   这一劝,皇帝不仅没放下,还更不甘心了。   是啊,他身为天子,容貌气度本事地位皆是世间头一份,如今频频向方孝承示好,方孝承为什么、凭什么不接受?明明方孝承曾爱慕的人是他。若不能得到方孝承,就是输给成瑾这一无是处的废物,他此生不能自处,至死都有缺憾!   另一方面,皇帝好奇起来,让顾太监安排一番,绑了小倌与嫖客,蒙眼送入宫给他看。事后为防泄密,都杀了。可他难以忘记当时见到的情状,光是回想都既难为情又、又有些动情。   半晌,皇帝轻咳一声,又温柔起来,道:“你别多想,朕与你怎会有那猜忌。朕对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孝承沉默一阵,道:“臣也常思念旧日时光。”   见他今日竟肯顺着暧昧话说下去,皇帝大喜,道:“若不忙,多留一阵吧。”   方孝承点头。   皇帝越发喜悦,走过去拉他,见他没躲,脱口道:“你回心转意了?”   方孝承疑惑地抬眼看他。   皇帝忙补救:“朕是说,过往你碍于君臣之别,总对朕的真情视而不见,今日终于……”   方孝承没接这话,只道:“臣许久未和陛下对弈了。”   两人坐在窗下摆棋局,难免回忆起东宫旧事,叙说一番,方孝承搁下一枚黑子,道:“有件事陛下必然会觉得有趣。”   皇帝笑着道:“你还会吊人胃口?快说。”   方孝承道:“臣听说沧海蓬莱客重出江湖了。”   皇帝捏棋子的手指停了下,目光从方孝承脸上移到棋盘,佯作在认真思索棋局而随口道:“嗯。”   沧海蓬莱客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方孝承道:“但也有说是他人假借名号,书局为牟利,打着幌子续写《蜀剑江湖》。此书十几年前红极一时,虽写得很好,可蜀剑大侠杀掉魔教教主后封剑退隐的结局着实叫人意难平多年。”   “……嗯。”皇帝道。   方孝承兴致勃勃地追忆蜀剑大侠与魔教教主江湖相逢、惺惺相惜、结为莫逆、却发现彼此身份正邪不两立、最终决一死战的无聊故事。皇帝几度想岔开话头都没成,只能含笑敷衍。   完了,方孝承笑着说:“臣记得,陛下当时说想找出沧海蓬莱客,把人绑来改了这个结局,让教主只是假死,从此两人放下仇恨,重归于好,一起退隐。”   成瑾没傻时就事多!皇帝笑了笑:“那时究竟年少,又是在你面前,难免说些轻狂话。此次沧海蓬莱客不论真假,朕都好奇续书怎么写的,希望他俩真如朕当时所愿吧。”   “……嗯。”方孝承垂眸,放下一子,神色不变,心中却凉了。   近日书局出售号称沧海蓬莱客写的《蜀剑江湖》续本是真,可太子,不,应该说是那时假扮太子的成瑾,并没有说过要绑沧海蓬莱客改结局的话。   那时,方孝承很为结局难受,成瑾却很高兴。   成瑾从头至尾都很讨厌魔教教主,说此人心狠手辣,早就该死,与之结拜是蜀剑大侠毕生污点。若他是蜀剑大侠,恶都要恶心死了。他盼了整整三册,这厮终于死了。   方孝承为教主辩护,说教主结识蜀剑大侠后便悔过了,过去亦有些身不由己。   成瑾反问他:“所以他悔过了,被他杀掉的那些人是可以复活,还是成佛?”   方孝承自小口笨,说不过成瑾,只能再三强调|教主已经悔过了。   成瑾拍手道:“好,我信他悔过了,那他必然为自己曾杀戮无辜而悔恨,定是心甘情愿以死偿命的,你就更不必为他遗憾,反而该为他放炮竹庆祝呢!”   “……”   方孝承既争论不过,也不敢和他争。有回方孝承难得争个平手,换来他生气说断交,吓得方孝承要死,陪尽了不是才挽回。   说起来,这教主是该死。再说起来,教主死不死又不关自己的事。   方孝承试图岔开话头,但意料之中的没成功,好在成瑾没生气,只是叹气:“就是可惜了蜀剑大侠。”   方孝承见不得他皱眉头,忙措辞安慰,还没措出来,成瑾已经想开了:“也好,到底是打打杀杀,若不隐退,早晚死在江湖。就算侥幸不死,新人辈出,他却渐老,早晚有输的一天。我若是他就早点跑,日后说起来我永远是不败传奇。”   ……   从勤政殿出来,方孝承走在长长的寂静的宫道上,忽然停下脚步。   他仿佛看见了那时的成瑾拉着自己奔跑,又仿佛看到了成瑾神神秘秘地拉自己去角落,将最新一册《蜀剑江湖》塞给自己,说已把小孩不能看的撕掉了。   方孝承问是谁撕的,成瑾说是自己撕的。他不解,问成瑾若不是已经看过,怎么知是小孩不该看的,怎么撕?若已经看过,成瑾比他小,他就也能看。   成瑾恼道:“我聪明,见势不对就赶紧撕了,你才要全部看完才撕!你这笨蛋!”   笨蛋便不敢问这个了,改问:“所以究竟是什么我不能看?”   “还问!”成瑾气得把他脸搓成一团,龇着牙道,“说出来吓死你!那个魔教教主又杀人了!气死我了!为了隐瞒身份,他竟把当年收养过他的老夫妻杀了,真不是个人!”   “则为森末卧不愣看?”方孝承越发疑惑。   “因为我还没有说完!”成瑾怒道,“他杀了老夫妻后,又去杀全村的人,因为他们曾欺负过老夫妻,他说要替老夫妻报仇,虐杀了那些人,过程都写了出来,吓得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他的脑子一定有很大的病!”   “蓑衣,理却似看完了才撕?”方孝承问。   成瑾沉默片刻,松开他,后退一步:“我宣布,和你割袍断义。”   “……”   ……   成瑾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话本,见方孝承来了,将书一扔:“就知道你买的好看不了。”   方孝承捡起书,低声道:“你以前很喜欢,如今出了续书,我就买了。”   “你不会告诉我,你真信了这是沧海蓬莱客写的续书吧?”成瑾鄙视道。   方孝承看着他:“何出此言?”   成瑾哼道:“我是不记得曾看过,就先看了原书。原书除了那个神憎鬼厌的魔教教主篇幅过长外,没别的毛病,这续书却狗屁不通,若真是沧海蓬莱客写的,那他这十几年里一定是脑子被人打坏了!”   “……至少,续书复活了教主。当年许多人遗憾结局。”方孝承道。   成瑾激动起来:“最狗屁的就是这个!为什么他又复活了啊?我忍了这个疯子三册,好容易死了,又给我复活了!”   方孝承忍住眼酸,问:“你不认为蜀剑大侠就这么退隐很遗憾吗?”   “这倒是……”成瑾想了想,摆摆手,“但也好,至少算个功成身退,日后江湖人想起来都是他最光辉厉害的时候,我是他,我也——”   方孝承再忍不住,上前两步,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吻住了他。   成瑾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急忙挣脱,想也不想,抬手狠狠扇方孝承一巴掌:“发什么疯!”   方孝承不管不顾,又吻住他。   成瑾气得连捶带踹,好容易挣扎出来,又是一巴掌,这回见着方孝承发红的眼,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吻住了!   这回方孝承使了力气,成瑾根本挣脱不开。他又羞又怒,不知怎的,心跳得很快,令他烦到慌张,害怕起来,想起耶律星连给的小刀,拔|出来对着方孝承腰间捅去,但终究留有神智,没敢用力,只作威胁。   若、若这厮不知死活,他再下重手!   这下子,这厮可算清醒了,松开了他,后退一步,低头看伤口。   成瑾虚张声势:“你自找的,怪不得我!别以为我好欺负,惹急了爷给你捅个对穿肠!”   “……”   见方孝承站着没动,成瑾急起来:“别不信邪,快滚吧,滚去、滚去找大夫,别死了赖我啊!”   “……抱歉,刚刚是我一时激动。”方孝承见成瑾担忧地盯着伤处,想了想,拔出小刀,摁住伤口,恳切安慰,“阿瑾,你别怕,别担心,我早就发现了这小刀,验过无毒。此等小伤,我擦枪时不慎割破都比它厉害,等大夫来,都愈合了。”   成瑾:“……” 第43章   方孝承被成瑾轰到门外, 正思索说点什么,谷音进院来,眼尖瞧见他白衣上的血渍:“侯爷这是……属下去请大夫!”   “不必!”方孝承忙阻止他, “小伤, 不要外传。”   谷音皱着眉头看了眼屋内方向, 不情愿地说:“是。”   方孝承怕谷音嚷得别人知道, 只好先回自己房去上药。他刚抬脚, 身后的窗户就被推开, 成瑾探出头来冲谷音叫:“瞪什么瞪!就是爷捅的怎么了?!”   “你——”谷音不料他竟理直气壮,碍于身份, 欲吵又止, 闷气道,“属下没有。”   他确实没瞪, 只是又震惊又疑惑又为王爷不值又烦躁于世子不知何时能恢复记忆、但这人就算恢复记忆也只比现在好一点点:如此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而已!   再者说,这人难道一直趴在窗缝偷看吗?!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成瑾心乱如麻, 辨不清楚, 便全被他归为恼怒,“你问你家侯爷, 我该不该捅!我是第一回 手生, 若有下次,我让他没了那孽根,就什么事都省了!”   谷音听出门道,顿时悻悻然。   若是那事,就、就确实是侯爷迫不及待了些……咳, 就是说, 但是, 也不至于捅……算了, 但凡不是白衣,但凡眼神差点,大概看不出这伤……唉,归根结蒂,不该看那一眼。春桃说得对,不该瞎掺和。怎么就没管住自个儿!   谷音懊恼尴尬,方孝承更加如此,措辞半晌:“抱歉,刚刚我——”   “我这就去堵耳朵!你赶紧滚!”成瑾砰的关上窗子。   方孝承去到窗下,不知成瑾是否堵了耳朵,还是道:“阿瑾,我向你道歉,刚刚我情之所至,没能忍住……”   不!要!说!了!   不管世子听没听、想不想听,反正谷音一点也不想听!   方孝承虽不比他大多少,但将他从狼国人的血刀下救出,给他衣食、教他武功,于他如再生之父,他无法忍受偶像破灭,心一横,转身走。眼不见为净!   方孝承继续恳切地赔不是。突然,窗子推动,若不是方孝承躲得快,就要被迎面打脸。但现在好不到哪去,仍旧有些狼狈。   成瑾怒道:“让你滚,还啰嗦什么!”   一面说,一面自以为“悄悄”、实则很明显地瞅方孝承的伤处。   方孝承见到,心中温柔又酸涩,实在是万股情丝汹涌,无法自抑。若非如此,他刚刚也不至于那样冲动。实在是……实在是……   “阿瑾。”   阿瑾被他喊得一哆嗦,浑身肉麻,摸着鸡皮疙瘩道:“你要死也别死我门口!”   方孝承忙道:“已经不流血了。”见成瑾仍担忧,只好道,“那我先去上药,等下再来赔罪,好吗?”   成瑾赶紧让他滚。   不多久,处理完伤口、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方孝承又来了:“阿瑾,我没事了,你若不放心,我给你看。”   “谁要看你啊!”成瑾反应过来,赶忙阻止,“不要脸!”   方孝承不知所措:“我只是怕你担心,眼见为实。”   “闭嘴!”   方孝承闭嘴。   成瑾气得够呛,一回头,瞥见八仙桌上的小刀,皱起了眉头。方孝承刚刚拔出刀,顺手搁那,竟没有没收的意思。   方孝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忙献殷勤:“阿瑾,若你不介意,我拿去清洗,保证还你。”   成瑾哼道:“少假大方。不怕我下回再捅你?”   方孝承赧然:“适才是我错。此刀虽是耶律星连给你的,可既没毒,你拿着无妨。只是它锋利,你把玩需当心。我若再无礼,你拿它制止我,是我活该。”   这话周全,成瑾只好道:“晦气。你洗净了还我。脏死了。”   方孝承拿起小刀,厚着脸皮继续攀谈:“阿瑾……”   “哎呀,”成瑾突然扭了几下,“你怎么越发恶心?听得我心里发麻!别叫我!”   “嗯。”方孝承黯然片刻,重振旗鼓,“阿——咳,你……你饿了吗?”   成瑾嫌弃道:“没话说就不要说。”   方孝承讪笑:“以往,你怪我对你少言语。”   成瑾怼道:“你也说是‘以往’,我忘了。忘了的事必然是对我而言不要紧的事,你还在这提,没意思。”   方孝承心中刺痛,始终无法接受。半晌,他怕听到更多诛心之言,便先行撤退:“我去洗小刀。”   方孝承不光洗小刀,还给它涂了层养护兵刃的油膏,然后将刀与膏放在锦盒中,才还回与成瑾。   这段时间令他再度鼓足攀谈的勇气,轻声向成瑾讲述如何养护兵器。   成瑾:“……”   若非这个那个缘由,他根本不想要这个捅过人的东西,看到就怕!   方孝承别的话少,可说起刀枪棍棒堪称滔滔不绝,已经说到如何淬刃了,乍一对上成瑾看傻子的眼神,这才停下,讪讪地笑了笑。   成瑾未失忆时,他曾也说过,可成瑾心不在焉,明显不感兴趣,他便记着,再不拿这些粗事说给成瑾。   而成瑾爱谈衣饰流行、别家私事,方孝承不感兴趣,也确实不懂,只能听。   方孝承一直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他自小家中就是继母说得多,父亲说得少。甚至,他自以为比父亲听得耐心多了。   直到成瑾怨怪他一直在敷衍,方孝承十分震惊。   别的错他认,可这他着实冤枉。除了成瑾,他绝无耐心听第二个人用一刻钟的功夫向他说“美衣阁与锦织坊里有两件同样款式的时兴漂亮衣裳,唯独一个袖口是桃红色斜纹,另一个袖口是嫣红色横纹,好难抉择啊”这件事。   当然了,那时他耐心听完,仍没讨着好。   只因他最终直率地回了句“差别不大,实在喜欢就两件都买,不必大半夜为难,快睡觉去”,成瑾就不高兴了,说自己和谷音的差别也不大,让他找谷音睡觉去。这哪跟哪?!   更令方孝承惊诧的是,后来说破皇帝那事,争吵中,成瑾提起此事,含着泪怨愤道:“怪我蠢,你又恶毒,你当时就在暗示我,我竟没听出来,你一定很得意吧!”   方孝承:“……”   不,他很迷茫,比思考狼国大军是真撤退还是佯败诱敌时迷茫太多。   ……   如今成瑾失忆,还是不爱听自己说那些无趣的事。方孝承暗叹一声,忽然想起件事,斟酌一番:“阿——咳,我有一事不明。”   成瑾终于不用听那堆乱七八糟——究竟刚捅人家,没好意思叫停——松了口气,白他一眼:“你只有一事不明,我却有一万件事不明呢!”停了下,宽宏大量道,“算了,问吧。”   方孝承缓缓道:“我有一位朋友,他……他有一位夫人。”   成瑾嘀咕:“跟你做朋友的肯定也不是好人,竟还有夫人,那夫人真可怜。”   ……倒也没说错,我曾叫你受那么多委屈。方孝承如此自责着,继续道:“我夫人——咳,不是,是我朋友的夫人,他爱吃鱼,每回让我朋友为他剔刺。可忽然有一天,我朋友惊闻他夫人竟十分不爱吃鱼。我朋友很是费解。”   成瑾被勾起了好奇心,认真思索,半晌,问:“你朋友爱吃鱼?”   方孝承道:“不爱。”   鱼刺麻烦,吃起来精细,他打囝猦小不爱。   “这就奇了怪了。”成瑾挠挠头,越发来了兴趣,“他们家的鱼做得格外好吃?”   “我想应该不是。”方孝承道。   成瑾往日吃的鱼与他那日在陈琰面前嫌弃的鱼出自侯府同一厨娘。   成瑾惊讶地睁大眼睛,站起身来踱步,许久,一砸掌心,道:“夫人讨厌你朋友,故意折腾他!能当你朋友,一定也很讨人厌!”   方孝承沉默一阵,黯然道:“原来如此。”   成瑾见他这模样,心中那股奇奇怪怪的说不清楚的感觉又来了……   哼,方孝承真的很讨人厌!   成瑾正烦躁,方孝承忽然振作起来,道:“可我觉得应该不是如此。那个时候,他还是喜欢我朋友的。”   “呵,你怎么知道?”成瑾问。   “我——我朋友说的。”方孝承硬着头皮道。   成瑾翻白眼,坐椅子上翘起腿,晃着脚尖,道:“你朋友自欺欺人呗。”   “不,他一定没感受错。”方孝承斩钉截铁,“他夫人心性纯真,那时眼里全是他,不可能作伪。”他竭力说明,“他夫人跳脱,本是一刻坐不住的,可为了他,竟甘心主动去庙里清修四十九天,为他求平安符。诸如此类的事还有许多许多,他夫人一定曾很喜欢他。”   成瑾敏锐道:“‘曾’?”   方孝承又低落起来,话越说越顺,叹道:“如今他夫人在闹和离。”   “……怎么莫名其妙的。”成瑾撇撇嘴,“哼,他夫人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好,如今却又要和离,一定是你朋友的错。”   方孝承坐到八仙桌旁,低着头道:“是。”   成瑾问:“你朋友干什么了?”不等他答,抢道,“纳妾?!”   “不!他绝无此意!”方孝承急忙抬头,说完,犹豫一下,改口道,“他不是真心要纳妾,盖因救了位落水的姑娘,许多人看见了,不得已……”   成瑾“哦”了一声,托腮道:“这么说,倒也不全怪他,人命为大嘛。”   方孝承忙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   “谁管你怎么想。”成瑾嫌弃地白他一眼,道,“唉,确实棘手。”   方孝承忙道:“如今此事已经解决了。”犹豫一下,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猜想,他夫人主要生气的是他、他认错过人。”   成瑾不解:“你把话说清楚,认错什么人了?”   方孝承垂头丧气:“他少时对一人倾心,误认为那人是他夫人的表、表妹。”   听得此等秘闻,成瑾脚尖都不晃了,坐直了,眨眨眼睛,很感兴趣地问:“那你这狗贼朋友怎么不娶表妹?是谁啊?你朋友想必有点家世,我认识吗?我以前认识吗?”   “……不,你不认识,”方孝承讪讪道,“是北疆那边的。”   “嗐,我还以为有热闹瞧。”成瑾有点失望,懒懒地斜靠回去,“算了,管他哪的。他怎么不娶表妹?表妹死了吗?”   “没!”方孝承赶紧阻止他咒君。   成瑾问:“所以你赶紧说啊,为什么不娶表妹?”   “许了人家。”方孝承胡乱答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为何他夫人不爱吃鱼却——”   成瑾啧啧地打断他:“真不愧是你的朋友,喜欢人家表妹,却娶人家表姐,不像人能干出的事儿。”   方孝承急道:“是认错了人,他本来喜欢的就是表姐。”   “人也能认错,他是瞎子还是傻子?”成瑾鄙视地问。   方孝承耷拉着头沉默许久,悻悻然承认:“大概有都点……”   可谁想得到太子会没事和成瑾互换。 第44章   半晌, 方孝承悄悄抬头:“我——朋友,他知错了。”   成瑾凉凉道:“肚子痛了,知道不能喝生水了, 表姐要和离了, 他知道错了, 呵。”   方孝承又低下头去。   成瑾不解地看他这消沉样, 莫名不舒服, 蹙眉道:“你朋友的事, 你这么关心干什么?你喜欢他夫人?”   这要怎么说。方孝承犹豫一下,道:“我只喜欢你。”   成瑾火速呸了一声:“晦气!”   “……”   为了早点赶这不要脸的滚蛋, 成瑾认真思考道:“我不知你朋友的夫人怎么想的, 总之若是我……”   他突然停下,神色恍然。那种复杂的、莫名的感觉又来了, 脑袋里仿佛想起什么,却抓不住。   方孝承关切道:“怎么了?”   “……没事。”成瑾回过神来, 摇摇头, 又停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方孝承问。   成瑾的眼睛泛酸, 心口憋闷, 他不知自己为何竟能与那位陌生女子共情至此,但他真的很难过,好像他就是那位夫人,或者他也曾面对过同样的事情。   方孝承见他要哭,忙道:“若想不出就算了。是哪里又不舒服?我这就去请王御医!”   说着就要往外去, 却被成瑾叫住:“不是。”   “那是怎么?”方孝承紧张地看他。   成瑾沉默一阵, 清澈湿润的眼睛看着方孝承, 手揪着心口衣裳, 轻声道:“你那朋友一定很不喜欢他夫人。”   方孝承怔了怔,道:“不,他很喜——”   “若真喜欢,会对她那么不好吗?”成瑾问。   方孝承无措道:“他是木讷,可没有刻意待他不好。”   成瑾眨一眨眼睛,一滴如碎星的泪水顺着白皙漂亮的脸颊滑落,看得方孝承几乎忘了所有,就要摸上他的脸,听见他道:“鱼好难吃的,她却为了让他剔刺而装出喜欢的样子,她一定很辛苦。”   方孝承的手停在半空,低声问:“他为何要如此辛苦?”   成瑾又眨一眨眼,又落下一滴泪,神色怔怔,似出了神,幽幽道:“因为她有心,有眼睛,她察觉她深爱的丈夫或许并不喜欢她,可是又肯为她剔鱼刺。剔刺多麻烦啊,他却肯做,那他一定是喜欢我的,别的不好的都是我胡思乱想的……她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越说越委屈,心口越痛,像被人狠狠地攥住了,像要四分五裂。成瑾终于忍不住,使劲擦着夺眶而出的眼泪,身子微微颤抖。   方孝承也极难受,忙轻轻拍他背,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成瑾哽咽道:“你混账,交的朋友也混账。”   方孝承忙道:“是,是我混账,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混账。你别哭,你打我。”   “谁要打你,我要打那混账!”成瑾道。   那不还是打我。方孝承竭力安抚,可他翻来覆去只会说“别哭”“别难过”“是我混账”,听得成瑾都无奈了,哭中抽空指点:“你也骂那混账!”   我不一直在骂自己混账吗。方孝承只好改口:“他是混账。”   成瑾吸着鼻子道:“你跟皇上说,这种混账不能重用!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也和皇上说!”   方孝承只能道:“他不在朝为官,是个商人。”   这确实不好管了,成瑾只能继续骂人,还要求自己骂一句,方孝承就跟着骂一句。   小祖宗下的令,方孝承莫敢不从,只能逐句跟骂。   如此一阵,终于成瑾的情绪稳定下来,只是脸哭得发红。   方孝承忙叫人送来热水,他拧了帕子给成瑾敷脸。   成瑾舒舒服服地敷着脸,忽然长叹一声。   “怎么?”方孝承问。   成瑾犹豫一下,道:“没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耶律星连。本该说出来气方孝承,可刚刚这人乖顺地答应和那个混账朋友绝交,他就当赏恩,此刻不提了,哼。   方孝承伺候成瑾敷完脸,小心翼翼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哪来这么多事?”成瑾瞪他,“什么?”   方孝承斟酌道:“我有一个朋友……”   话刚出口,成瑾皱眉:“你耍我?你怎么这么多朋友?”   方孝承辩解:“这才第二个。”   至于后面有多少个,得视情况而定。   “算了!说说说!”成瑾不耐烦道,“只准这一个了啊!”   “嗯。”   方孝承忙将那两件衣裳的事说了,虚心求教,“我朋友该如何回应,他夫人才不会生气?”   成瑾道:“我怎么知道?”   方孝承恭维道:“我看你刚才就说得很好,想必也能解答这题,不像我愚钝。”   他问之前细细斟酌过,觉得这不至于令成瑾再哭。   成瑾果然没再哭,只白了他一眼:“我帮你想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我要给阿连写信。”成瑾道。   方孝承火速回绝:“不可。”   成瑾立刻垮脸。   方孝承叹道:“非我拈酸,若是旁人,我……我也就罢了。可耶律星连乃狼国大将,你与他通信,无论写什么,哪怕白纸一张,但凡被人知晓,都会被视作通敌。我先前百般叮嘱你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他,也是这个缘由。”   成瑾倒也明白此理,否则他早嚷嚷出去了,他又不傻。   但嘴上仍要硬气:“算了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你。”   方孝承讨好道:“我答应你别的事,别说一件,就是一万件,只要是能做的,我都做。”   “谁稀罕……”成瑾突然停了停,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还偷笑了一下,然后板起脸,“你若有诚意,办成这件事,我就信你。”   方孝承直觉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好。”   成瑾道:“你穿着嫣红色的衣裳去街上走一圈。”   “……我没有嫣红色的衣裳。”方孝承道。   “我有啊。”成瑾道。   方孝承道:“不合身。”   成瑾恼羞成怒:“就你长得高行了吧?!不长脑子尽长个子!现做行不行?”   方孝承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穿嫣红色是什么样,但说起来这个要求不算出格,顶多自己出点丑……   他左思右想,在成瑾写满“这事不成就再别和我说话”的威胁目光中将心一横:“好。”   ……   方孝承觉得绣娘的速度快得诡异,虽然他并不知道常速是多少,但假如可以,是一年半载最好。可惜,七天不到就赶工出来了。   他只好认命地穿上。   成瑾见着,呆了呆,回过神后恼羞成怒,左右看看,露出坏笑:“侯爷今儿穿得这么娇俏,不得插朵花?”   “……阿瑾,我不如你好看,还是不了。”方孝承试图拒绝。   成瑾举起剪刀朝他隔空咔嚓几下:“别觉得是我刁难你,如今时兴插花,满大街男的都插,你别怕。”   这话不虚,左相家公子那一众清贵子弟亦流行如此,方孝承前两日见到在隔壁瑞王府残垣前视察重建的成琏也插了。   说起来,成瑾说是骄纵,可其实总在并不真为难人的限度上。   与其说是“骄纵”,或许,是在撒娇。   自那日成瑾解释过“吃鱼”的缘由后,方孝承认认真真地苦思反省了一番。   正所谓触类旁通,成瑾过往的很多行为都令方孝承产生了全新的领悟。   譬如那两件衣裳,或许成瑾在意的不是究竟要买哪件,而是希望他能陪同去买……大概是这样,他不是完全确定。   总之,这么一想,方孝承的心中既自责,又有些苦涩的甜蜜。成瑾曾那样在意他黏他,令他甜蜜,可一想到是“曾”,就苦涩起来。   方孝承惆怅地坐到凳子上,痴痴地望着成瑾。   成瑾忍着肉麻,往他发髻上插了一朵刚剪下来的牡丹花,退后两步端详,撇了撇嘴。   哼,怪自个儿品味太好,这瞧起来竟挺不错!   方孝承身形高大,浓眉大眼,肤色如蜜,英俊得极刚直,成瑾本以为他穿这身会不伦不类,可除了乍一看不太习惯外,竟并不突兀,甚至还看起来比平日多显出几分风情温柔来。   春桃风尘仆仆从南疆赶回,在院里透过窗口见侯爷和世子一坐一站,正目光缠绵含情脉脉地凝视彼此,不由愣了下,拉了把蹲在地上摸狗的谷音,低声问:“世子恢复记忆了?”   “没。”谷音头也没抬,“正好你回来,赶紧借口汇报,去把侯爷拉出来。世子又作妖,非要侯爷穿这身游街。”   春桃又看了眼侯爷:“哦……不急。”   她抱起激动的小狗,摸了摸。   倒是方孝承耳尖,听到外头声音,起身去门口。   成瑾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轻轻掐自己两下。   “侯爷。”春桃见侯爷出来,忙放下狗,过去行礼,“借一步说话。”   方孝承带她去书房,听她道:“属下找到南疆蛊王时,她正被耶律星连派人追杀。当年她前往漠北寻蛊引,偶遇耶律星连,对方以真情诱她,骗走了三蛊。据她猜测,老狼王当年所谓丹毒症状,很像是中了其中一蛊。剩下两蛊,一个可催发淫性,中蛊者渐精血尽,最终成为受母蛊持者操控的傀儡。还有一个,名情殉,若母蛊宿主死,子蛊宿主便心裂啼血而亡。为求生,子蛊宿主会本能地依恋维护母蛊宿主。”   春桃停了下,凝重道,“蛊王听我讲述世子情状,怀疑便是种了此蛊。但有一点不明,欲种此蛊,需母蛊宿主写明契书、点明利害,子蛊宿主甘心签订才有用。世子就算失忆,怎会签这种东西?”   方孝承沉默一阵,道:“或许哄骗,或许胁迫,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南疆蛊王现在哪里?”   “属下将她安顿在了侯府别院。”春桃道。   “嗯。”方孝承问,“她可有说世子所种蛊毒有无解法?”   春桃道:“必要母蛊宿主甘心写下解契书。”   话至此,便明白,与无法可解的差别不大。   *   作者有话要说:   南疆蛊王,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也很厉害,但常年宅家搞研究(?),不知外界险恶,头一回出远门就被渣男狠狠骗财(但凡只是骗心也就算了!)!骗完还要追杀她!   南疆蛊王:从此水泥封心阿西吧1551 第45章   今日晴好, 不热,微风习习,特别舒爽。成瑾坐在街边一户人家的门槛上, 边看着熙熙攘攘的热闹, 边吃甜香四溢的热松糕, 吃完擦擦嘴, 昏昏欲睡。   原本这时候该他瞧方孝承的热闹, 可刚要出门, 宫里来人急召。   突然,一道讨人厌的声音响起:“嘿, 这不是成世子吗?”   成瑾打着呵欠, 懒洋洋抬起眼皮子。不认识。遂闭回眼睛。   另一道更讨厌的声音响起:“大哥,你怎么独自在这?谷音呢?”   这个认识, 但不如不认识。成瑾这回连眼皮都懒抬。   众人见成瑾这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样就厌恶,只是别人不说, 独高其能敢说:“瑞王府遭此劫难, 你忝居世子高位,却事不关己, 也好意思?”   成琏忙道:“高兄, 我大哥他失忆了……”   高其能道:“既如此,索性别做世子了啊!”   暖阳隔着薄衫烘肚皮,比做神仙都舒服。成瑾正爽着,任这伙乱吠,反正街上本来就吵。   直到高其能“打”他脸。   ——其实, 高其能真不是故意的。他见成瑾竟自顾自睡着了, 气得一甩袖, 打算走, 可他今日穿的近日时兴的宽大袖,这一甩,有点力道地甩到了成瑾的脸上。   高其能没当多大事,还在拉着成琏说话,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他一回头,就被成瑾往脸上呸了一口,接着一拳狠狠揍到眼上:“是爷爷忒给你面儿了!”   ……   皇帝喝口茶,一抬眼,又心梗起来。   方孝承奉急召入宫,便没换下成瑾给他搭的那身花里胡哨,只摘了发髻上的花,但这朵花摘与不摘,已经差别不大。   殿内其他人没多想,却仍忍不住多瞅几眼北安侯,思索他这身是要和谁家姑娘相亲。   方孝承起初不太自在,可很快就习惯了,收敛神思到正事上:“耶律星连深入中原,遭受伏击,下落不明,狼王此时提出和亲,恐怕是缓兵之策。狼王小人,素来背信弃义,不可与之谋。”   此次急召方孝承与内阁重臣入宫,是因狼王突然提出与大荣和亲,从此停戈。   内阁次辅孙置长沉吟道:“北安侯所言不无道理,可狼王意思,若不应允,五巷城外的狼国铁骑极可能立刻进犯。若是与之结亲,虽日后长久说不一定,至少可保北境三年无战。”   方孝承沉声道:“那就战。”他转向皇帝,抱拳道,“臣与镇北军将士绝不畏战,誓死御敌于国门之外。”   武夫就是武夫。孙置长叹道:“都知孝承你凭军功封侯,自然骁勇爱战,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皇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孙置长。他知道这老匹夫自恃资历,又胆怯畏战,向来不喜方孝承,但他没点破,亦不忙着阻止。方孝承手握重兵,正权势大热,他若明面上过于偏袒,反倒是害。   何况,他此刻见着那身嫣红就眼疼。   方孝承平静道:“若将士枯骨得知最终仍要以大荣女子之婚嫁为筹码,恐怕死不瞑目。”   “你——”   “大荣四百年从未有过和亲前例,此乃辱国之祸。”方孝承看着孙置长。   孙置长道:“一人与万人,北安侯如何抉择?”   方孝承反问:“孙大人未读过苏洵作《六国论》?”   孙置长道:“一人能与一城相提并论?”   方孝承一时语塞。   皇帝此刻才缓缓道:“你们所说都有理。若真能止戈,哪怕三年也是百姓之福,可狼人奸诈,若立刻翻脸不认,朕与你们都将滑天下之大稽,成为流传千古之笑柄。”   孙置长欲言又止,不好再说。   在那个“梦”里,虽不是此刻,可狼王也提出过和亲。那时方孝承被耶律星连压制,几战不利,朝野人心惶惶,皇帝也担忧,受孙置长等人怂恿,不顾方孝承二十道急书劝阻,答应了送先帝最疼爱的十三公主和亲。   可狼王出尔反尔,百般羞辱十三公主。镇北军士气大落,耶律星连伺机而动,打得大荣越发溃败。   便是在此等情状下,皇帝力排众议,御驾亲征。   ……他如今绝不会重蹈那梦中覆辙!   “孙卿拟书回复吧,说没有合适的公主,但结亲一事甚好,久闻狼王膝下有一女名鸿燕,英姿飒爽,明媚娇美,朕愿替朕的表兄瑞王世子聘其为正妻。待成了亲,世子就袭王位。”皇帝淡淡道。   方孝承一怔:“陛下——”   皇帝打断他的话:“此事不必再议,朕乏了,都退下吧。”   半个时辰后,顾太监送茶进来,皇帝立在窗前,隔着纱望着外头那道朦胧而执着的身影。   方孝承不肯走,非说要面圣。   呵,他当然着急。   成瑾不过是要娶妻,他便这么急,却不知前世自己被耶律星连所俘时,他可曾在与春风得意的成瑾快活风流的间隙里想起过自己一次!   方孝承又等了一阵,顾太监终于让他进去了。   他一进去,皇帝道:“突然心悸,怕你们担心,便让人散了,刚歇了会。怎么?有事?”   方孝承只能先道:“让御医请脉比较稳妥。”   顾太监去请御医,方孝承道:“臣有一事……”   “阿瑾之事?”皇帝笑了笑,“玩笑话,也就你当真。狼王要和亲是给大荣难堪,朕小小回敬一下罢了。”   方孝承摇了摇头:“可此事外传,终究于世子名声不利。”   “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名声不利?”皇帝皱了皱眉,“难道你宁愿让朕拿九五之尊的名声去开这个玩笑?!”   “臣绝无此意,只是觉得,直接拒绝便是,不必牵扯世子。”方孝承道,“何况狼王子女众多,无慈父心,若他意图借鸿燕嫁人深入京城安插耳目,难免答应。日后大荣与狼国再战,世子如何立身?”   皇帝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巴不得成瑾无处立身!   “你想多了。”皇帝敷衍道。   方孝承坚持:“请陛下收回成命。”   “阿瑾是朕的堂表兄,你倒比朕考虑得更周全。”皇帝淡淡道,“但君无戏言,何况此等军国大事。阿瑾身为世子,别的指望不上,只有这点子用处了。”   方孝承跪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恼道:“不必再说,下去!”   方孝承不动,倔强道:“世子与世无争,臣恳请陛下允他平安顺遂,不入是非。”   皇帝盯着他:“他是世子,既受奉养,就得担责。”   方孝承沉默片刻,问:“若臣求娶世子呢?”   皇帝一怔,眼色渐渐晦暗,冷冷道:“你说什么?”   方孝承本以为这番话很难讲,可临到时,一旦说出了,竟如释重负,心头清明。他深深呼吸,道:“臣爱慕世子多年,情难自抑,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浑身冰凉,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孝承回想往事,回想成瑾肝肠寸断的模样,眼中含酸,心中含着无尽愧恨,道:“于此事上,臣从未如此清醒。”   霎时间血冲上头,皇帝厉声道:“你拿他当朕的替身,朕一直忍气吞声。如今你竟敢对朕说出这种话来,朕看你是脑子不清醒!”   方孝承惊讶地抬眼他。   话说出口,皇帝便后悔了,可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倒是缓了缓语气,悲戚道:“朕是皇上,先前朝政不稳,不能与你互通心意,你行那荒唐事,朕只能佯作不知,可心中悲恸,几度呕血……如今大局已定,我们不必再苦苦克制。说起来是我们有愧于阿瑾,朕一定会好好弥补他,你不必为此自责。”   停了下,道,“其实,你误会朕了。娶鸿燕一事,朕是这么想的,不成便罢,若真能成,狼国施以‘美人计’,咱们就将计就计。事后,朕给阿瑾记头功,对外说是早与他议定的计谋,如此他不仅无错,还能留名。”   今日话既说破,皇帝打定主意,非得一举安排了成瑾,省得日后成更大患!假如狼王不打算同意,他便私下派人去游说!日后不光是方孝承,就连皇位也会与成瑾再无联系。   方孝承为成瑾担忧得很对。大荣与狼国有不化的血海深仇,别说哪日开战,就算有朝和议,曾与狼王女儿成亲的成瑾亦会遭受上下诘责,难以做人,遑论登基称帝!   方孝承道:“是臣有愧世子,亦有愧陛下。”   皇帝正要安抚,他接着道:“臣一直将陛下错认为世子,因而惹出无端事来,是臣之大错,臣愿领罚。”   皇帝愣了愣,半晌,喃喃道:“你说什么?”   方孝承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委婉措辞。他先前只顾着成瑾那边,回过头来才意识出不对劲:皇上既不是幼时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的人,怎么竟不动声色地冒认呢?   若拆穿,多少是很尴尬,毕竟一国之君……   可一国之君,怎能因一念之差冒认他人之功?   方孝承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越细思越觉微妙。   *   作者有话要说:   补足=3=   皇帝社死现场 第46章   殿内沉寂许久, 皇帝脸色青白,最终化作恼羞成怒的红肝色。他无法再看方孝承,紧紧攥拳颤抖, 光是抑制砸东西的冲动便耗尽了力气, 他甚至想杀人。   其实, 他可以否认, 可以质问, 说不定方孝承不是那个意思, 说不定方孝承弄错了什么……但这很像自欺欺人,像垂死挣扎, 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堪。   他是大荣的天子, 不能受此屈辱。   方孝承低着头,几番欲言又止, 很为难。许久,他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哑声道:“滚。”   “臣——”   “滚!”皇帝忍无可忍, 抓起茶盏朝他砸去, 吼道,“朕让你滚!”   茶水已凉, 却凉不过方孝承的心;茶盏砸额头很重, 却重不过方孝承心中所受冲撞。他惊诧地看着失态的皇帝,久久不能回神。他从未见过、也不曾料想过皇帝会有此态。少年刚结识时的太子固然对他矜傲,却是贵气而非暴戾。   皇帝见他不动,厉声质问:“你是要反吗?!”   方孝承回过神来,听到这重话, 只能起身退出殿外。   可他临到台阶, 停住脚, 迟疑了一下, 转身回到门前,长跪不起。   顾太监及众人不知何事,都很惊疑。顾太监急忙吩咐此事不可外传,然后进殿,见皇帝发疯地乱摔东西。   话分两头。   成瑾本来在街边悠悠闲闲地晒太阳,突然被高其能一再寻衅,是可忍孰不可忍,气得他跳起来就打!   谷音其实一直跟着,但先前遭嫌,被赶到了对面,不远不近地保护。见到成琏等人过去叽叽喳喳,谷音没出面。因为他出面没用,他的身份不便和这些权贵子弟争吵,除非动起手来才有他用武之地。   然后他就见成瑾揪着高其能狠揍了。   谷音犹豫一下,还是没动,直到成瑾趁大家发愣多揍了好几下、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拉偏架、高其能要揍回去时,他才飞快地奔过去拉开成瑾。   高其能一拳打空,气急败坏:“滚开!成瑾,你有种别躲人后头!”   成瑾心道爷又不傻,两手抓着谷音衣裳,露出一点点脸,朝高其能道:“一群人打我一个,难道你们有种?”   成琏忙道:“都是误会,刚刚我们是在劝架。”   “好家伙,一群人拉住我,不拉他,叫‘劝架’,爷今儿长见识了!”成瑾冷笑道。   成琏欲言又止。刚刚确实,除了他在拉高其能,其他人都在拉成瑾。可他哪能直言,便当没听见,继续劝说化干戈为玉帛。   高其能见成琏低声下气,拉他一把,瞥眼谷音,冲成瑾道:“行,成瑾,你要是好家伙,你出来,保证别人不掺和,就我和你一对一!”   话音刚落,谷音便回绝:“京城严禁斗殴。”   高其能捂着被成瑾打肿的右眼,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成瑾,你若不敢,就说个怕字,我饶你也不是不行。”   此刻不仅这群人,旁边百姓也都凑了过来,众目睽睽下,成瑾受不得激,叫道:“谁怕你!”   谷音忙拉住他:“世子!”低声提醒,“他是武将之后。”   成瑾小声道:“这么多人,我多没面子。一会儿你机灵点,用暗器助我!”   谷音深呼吸:“他爹高将军驻守西北,手握重兵,早年战时受伤,再不能生,膝下唯此独子。世子若输了没脸,若赢了得罪高将军府。世子还是不要给侯爷惹事为好。”   高其能见他俩窃窃私语,问:“商量什么呢?怕就说,要么就滚。见着你就烦。一个男人,娘们唧唧,只会偷袭,叫你正面打就往小厮身后躲,呵!”   成瑾恼道:“你还趁我睡觉的时候打我呢!”   “烂泥扶不上墙也就罢了,竟还造谣生非,我看你是没事找事!”高其能道。   “你才没事找事,爷又没睡你家门口,你跑来一通乱吠,见爷不搭理你,竟还动手,真当你爷爷是吃素的!”成瑾见他不认,越发愤怒,非要过去打他。   谷音忙拉紧了成瑾,用警告的眼神看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高其能的好友纷纷劝他罢休,别与成瑾一般见识,如此终于将高其能劝走了。   成瑾被谷音牢牢拉着,不能动手,不能追上去,只能嘴上叫骂:“不带种的王八蛋!只会叫!呸!”   高其能气得转身,被一群人拉拉扯扯地劝,只能当没听见!   成瑾臭骂一阵,直到那群人不见了才停,改冲围观的人道:“看什么看!回家看你爹去!散了散了!”接着瞪谷音,“要你何用?松手!”   回去侯府后,成瑾仍很生气,不肯吃饭,早早用被子卷住自己,躺下谁也不理。   谷音苦恼于侯爷回来后不知怎么说,岂料侯爷一夜没回。   翌日清晨,传来消息:高其能死了。   谷音乍听此事,还在发愣,春桃已叫不好:“你赶紧去找侯爷!高其能死得蹊跷!”   谷音匆忙出府去寻人,春桃想了想,叫醒成瑾:“世子,高其能昨日与你当众起争执,深夜他便溺毙于护城河,恐怕不是巧合。”   成瑾懵了会儿:“啊?真的假的?”   春桃道:“若是我多心便罢了,若不是,恐要大生事端。”   成瑾虽讨厌这姓高的,可睡完一觉气消了,听说人年纪轻轻就死了,多少有些怅然,叹了声气。   春桃看他事不关己的样儿,便知他脑袋空空,只得说破:“恐怕有人要诬陷是世子杀的他。”   成瑾惊讶地睁大双眼:“哪个世子?你不是说我吧?”   “正是您。”   “不是我!”成瑾忙道,“我没事儿杀他干什么?”   春桃叹气:“昨日您和他在街上争执……”   “谁会因为吵个架就杀人啊?”成瑾嚷道。   “我们自然知道不是您杀的,可幕后真凶既如此安排,必定有他的理由。”春桃道,“我只是提醒您,若真有事,不要慌张害怕,一定没事的,啊。”   成瑾紧皱眉头,半晌,道:“我不怕,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怕?”停了下,质疑地瞅她,“你和谷音是一伙的,怪我昨日因姓高的给了他脸色,就在这故意编瞎话唬我呢吧?”   “……不是。”   成瑾将信将疑地抱着被子思索,被春桃半催半劝地弄起床,洗漱更衣,正吃着饭,外头传来喧闹声。   春桃出去不久,脸色不妙地带进来一个太监,说是传圣上口谕,召成瑾入宫。   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绝对与世子无关。”方孝承拧眉道,“陛下难道不知世子为人?”   他为和亲一事跪在殿外整晚,今晨突然见小太监急匆匆跑来向顾太监说事。顾太监忙进殿去,不久出来,让小太监去宣布今日休朝,接着召等在宫门口的高将军的亲弟弟进殿面圣,让方孝承也一同进去。   高其能的叔叔在兵部任侍郎,此时一身素衣,脸色苍白,眼睛通红,向皇上叩头,求皇上为惨死的高其能做主,严惩幕后真凶成瑾。   不等皇帝开口,高侍郎看向方孝承,忍着悲痛道:“瑞王世子为人,京城人尽皆知!”   方孝承怜他家刚失孤,好言劝说:“世子虽偶有任性,可心地善良,绝无可能伤人命。此事过于凑巧,若不是其能酒醉失足,便是有人故意陷害世子。”   高侍郎怒道:“方侯爷一向与世子亲近,自然为他说话,可物证人证摆在眼前,不是我高家乱攀扯!昨夜其能与敬顺伯府三公子、右相家大公子、次辅孙大人家二公子等诸人饮宴,他们皆可作证,中途有人凭成世子的贴身物传口信,让其能去与他单挑。其能屡受世子挑衅,年少气盛,便离席赴约,久未归来,众人循迹找去,其能已经——他们忙报了案,现场遗留线索无不指向成世子。我兄长为大荣鞠躬尽瘁,膝下只这独子,如今竟遭横祸,我兄长一脉绝矣!请陛下为高将军、为其能、为高家做主啊!”   ……   成瑾进殿来,下意识地先看了眼方孝承,见着他额上的伤痕,愣了下,询问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还是忍住了,小心翼翼地离满脸写着恨不能活撕自己的高侍郎挪远两步,向皇帝行礼,然后不等人问便主动道:“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我昨日和姓高——和高其能在街上吵完架,我就生气地回北安侯府了,饭也没吃,澡都没洗,就躺下睡觉,一觉睡到今早上,我的丫鬟叫我起来,和我说,我才知道高其能死了。”   皇帝示意他上前去看桌上证物:“这几样东西是你的吗?”   成瑾扫过去,摇头道:“不是。”   高侍郎忙道:“物证昭昭,就在眼前,世子还要信口雌黄,陛下也就能确认真相了吧?”   皇帝淡淡地对成瑾道:“这枚玉佩,是你十五岁生辰,太后赐你的。这把扇子是你曾死磨硬泡向朕讨去的,扇面题字是朕的亲笔。”   方孝承正要解释,成瑾无辜道:“可是我失忆了啊。”   方孝承补说道:“世子绝非故意撒谎。他自失忆,再未去过瑞王府,吃穿用度皆出自臣的府上。前不久瑞王府遭炸,近日重建,人来人往,说不清是否旁人捡到世子之物,设局构陷。平素若臣不在,世子身边必有谷音春桃至少一人跟从服侍,陛下可传他二人问询世子行踪。”   高侍郎冷笑道:“下人难道出卖主子?说不定推其能入河还是他们打的下手!”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如果世子被傅南生魂穿了,那高其能就可能真是“世子”搞死的了。不止高其能。感觉“世子”早就丧父当瑞王了,目前正在谋划造反也说不一定_(:з」∠)_傅劳斯:都是废物!一起上啊!( 第47章   一番对质后, 皇帝让顾太监召大理寺卿入宫。便是要将此案放到大理寺办的意思了。   方孝承忙阻止:“若世子真有嫌疑,臣无话可说,然世子昨日与高其能在街头分开后, 一直留在侯府, 此事非他所为。若将世子视作嫌犯, 传扬出去, 于世子名声大有碍, 臣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不悦道:“你怎么突然糊涂了?朕是为世子好, 才叫大理寺卿亲办此案,否则照目前证据, 他是说不清的。”   皇帝铁了心, 等大理寺卿秦固到来,将此事简单说明, 让秦寺卿领成瑾和高侍郎回去照流程处理。   被大理寺卿带走不就是带回大理寺?带回大理寺岂不就是坐大牢?坐大牢岂不就是屈打成招?屈打成招了岂不就要秋后问斩?!   成瑾后知后觉地怕了:“皇上表弟,真不是我, 我一直在睡觉!我发誓!”   皇帝淡淡道:“秦寺卿查案严明, 不会冤枉你。你别闹了,随他去吧。”   成瑾见他冷漠, 本能地靠近方孝承, 拉住他衣裳,往他身后躲,边道:“真不是我,方孝承,你信我。”   方孝承见他脸都白了, 顾不上其他, 忙将人搂住, 轻轻拍着背安抚说信他, 一面道:“陛下——”   皇帝心中越发怨恨,冷冷道:“别逼秦寺卿用不体面的方式提世子去大理寺。”   秦寺卿心知这话是暗示自己,不由纳罕。平日皇帝待成世子不薄,怎么今儿……唉,伴君如伴虎,也许,着实是世子太不成器,皇帝终究失望了。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去劝方孝承:“侯爷,这……”   北安侯今日也很不对劲,穿得这么花俏就罢了,怎么越看越觉得他护着世子的姿态过于亲昵。   方孝承对上皇帝直直看过来的目光,道:“世子乃太后的亲外甥,皇上的亲堂兄,此举有辱皇家颜面。何况此案蹊跷,臣再请皇上慎重。案可以查,世子可接受查问与在侯府禁足,别的不可。再者,世子身边谷音春桃二人皆是臣的下属,若此案牵扯世子与他二人,那就同样牵涉臣,世子上堂受问时,臣要在一旁。”   皇帝骂道:“你在胡说什么!秦固还愣着做什么?把世子带走!”   秦寺卿刚一动,就对上方孝承看自己的目光,这目光锋锐,泛着开刃利器似的寒光,有在战场上千百次厮杀中淬炼出的万人不敌的魄力。   秦寺卿虽见过许多凶案现场,比起常人见的“世面”多了去,可此刻仍心惊胆战,身体一僵,讪讪地不敢强来。何况,还有一层:方孝承是手握重兵、盘踞北疆的武将,若此刻自己轻举妄动,将殿内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彻底引爆……   不,不能想如斯恐怖之事,他一点也不想凭在此事中的地位作用登上史书。   “秦固!”皇帝随手抓起奏折扔过去,“你也要抗旨吗?你们都要反了吗?!”   这个秦固他记得,在那个“梦中”,最先响应废帝新立的高官里就有他的一份子!   都要反他,这些混蛋都在心里谋划着反他!   看来他被俘一事不过是引子,其实他们早就计划了!!!   梦中被所有人抛弃、生死未卜的绝望恐惧始终缠绕着他的心脏,没有一刻停止过。   秦寺卿震惊地看着平日沉稳随和的皇帝,半晌,看向方孝承:“这……”   别说秦寺卿,就连高侍郎都愣了,他本以为抓成瑾最难是让皇帝松口,不料会成这样。怎么回事?   皇帝眼中红丝遍布,死死地看着方孝承:“方铮,朕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要谋反?”   秦寺卿忙跪下,希望众人当没看见他!   方孝承皱眉道:“臣绝无此意,只是敢于谏言乃为臣之道。此事诡异,无论世子还是高其能,皆身份特殊,臣亦希望真相大白,臣并不反对查问此案,只是不知陛下为何一定要世子受苦?”   皇帝噎了下,道:“朕没这么说过,朕只是让秦固带他去问案。”   方孝承道:“臣没反对秦大人向世子问案,只是世子失忆,诸多不明,且事涉臣,臣请命陪审罢了。”   “……”   殿内沉默半晌,皇帝背过身去,深深呼吸,冷静下来,心知今日这情势,被成瑾那楚楚可怜的狐媚样迷惑了心神的方孝承想必是不肯退让了,他只能暂退一步,道:“你所言也有道理。是朕乍闻此事,一边是高将军爱子,一边是太后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时急切了。暂且按你所说的办吧。”   高侍郎不服气了:“陛下!”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愣了愣,心思活络,含怨看向方孝承,暗暗权衡。   刚刚皇帝的态度叫他好受很多,而方孝承毕竟有兵,刚刚那样嚣张,想来皇帝也有不得已之处。只要他俩不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好。但也说不定。   他这么一想,道:“一切仰仗陛下做主。”停了下,又道,“大哥爱子遭此不幸,家人不敢隐瞒,已飞书西北。”   方孝承镇守北疆有功有兵不假,他高家也不是吃素的!再说了,高家是武将世家,若真论起实力来,倚仗东宫情谊起家的方孝承算老几?   皇帝叹了声气,对高侍郎和气道:“此等大事,该说。你放心,高家是忠良之家,朕一定会给你们个交代,你先随秦固去吧。”停了下,看向方孝承和秦固,语气硬了点,“你们也都去吧,把事弄清楚,不要伤了高家的心。”   众人只得齐齐告退。   皇帝的目光缓缓移到成瑾身上,不料成瑾正好回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成瑾微蹙眉头,神色委屈,欲言又止。   皇帝收回了目光。   想来,成瑾就是用这副恶心的样子将方孝承迷得神魂颠倒。   成瑾抱着方孝承的胳膊,屁股往下沉,愣是这么被方孝承“拖”出了大殿。他幼稚地耍赖:“不是我,真不是,你问谷音春桃,我没……”   “只是例行问询,问完就回,我在旁边,不必怕。”方孝承轻声安慰,“不止你一个,昨日与高其能有过接触的都会查问。”   成瑾这才稍微放心,白着脸肯跟他走。   秦寺卿在大理寺多年,就算说不上断案如神,至少是经验老道,何况他是旁观者,情感上不偏不倚,略了解此案便有四五分相信成瑾无辜。加上方孝承在旁作保,秦寺卿对成瑾的态度可称温和。   但,以秦寺卿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此案棘手之处,是隐在真相背后的目的。   高侍郎冷眼看着,并不急。这会儿他大哥还没接到信儿,到时候才见真章。   成瑾在方孝承的陪伴下有问有答,完事儿便跟方孝承回侯府了。   方孝承送他回去后,叮嘱春桃谷音多照顾,便有事要走。   成瑾忙拉住他:“你去哪?”   “此事内有乾坤,刚刚人多口杂,我不便说,如今再入宫面圣。”方孝承摸摸他的头,“不要怕,没事的。”   成瑾平日对着他多嚣张,此刻就多怂:“他们会不会趁你不在,破门而入,抓我去严刑拷打啊?”   成瑾没蹲过大牢,甚至没去过,反倒想得更阴森吓人。毕竟他是以十八层地狱为参照想象的。他倒是见过十八层地狱,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连环画看到的。   方孝承认真地回答:“不会。”   成瑾不信他,抹着泪道:“你说不会就不会吗。”   春桃在旁笑道:“世子多虑了,没人敢破侯府的门。”   方孝承给了她一个“慎言”的眼神,但知道她是仗着没外人才这么哄成瑾,就没说什么。只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终究不该说。   春桃这话有说服力,成瑾想了想,放了些心,但转瞬又悲恸起来,呜呜咽咽地:“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一刻好日子都不成,哪是什么世子,乞丐还能睡两天安稳觉呢,我在街上晒个太阳还要被诬陷杀人。先前还失了忆,被卖当奴隶……”   方孝承见他这样,不敢走,却又不知如何安抚,只能拿手帕一直给他擦眼泪,却擦不干,这泪流得比人擦得快。   唉,成瑾总是一哭起来就停不住,他真的很担心这人坏了眼睛。   春桃在旁看了一阵,忽然轻声道:“也许,是因为世子将好运送给了侯爷。”   方孝承讶异地看她。   春桃道:“世子求平安符时,属下在旁陪同,听他向佛祖发愿,要将他的好运都转送给侯爷,保佑侯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方孝承的心猛地抽动。   他不信那些,可他没法不被成瑾这样的赤诚真心打动,甚至是灼伤。他无时无刻不被提醒:他曾如何无情地无耻地辜负了这样的一颗心、一个人。   如今他后悔莫及,却已经晚了。   春桃被谷音拉出屋子,拉到墙角,压低声音道:“你多什么嘴,还嫌侯爷不够儿女情长的?侯爷重情重义,你说这话,他更难脱身了!”   “我只是将世子曾做过的事情说出来而已。”春桃道。   “所以为什么——”   “你不说是你的事,我要说是我的事,别拉扯我。”春桃淡淡道。   “阿瑾,”方孝承小心地问,“我能不能抱你?”   如今不比从前,经过几次教训,他只能接受自己丧失了亲近成瑾的资格的事实。但比起“言”,他终究更倾向用“行”来表达情感。   成瑾瞥他一眼,想骂他这时候还惦记着趁虚而入占便宜,可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竟有些想。或许,不是“有些”,而是“很”。   他此刻难过又无助,与其听人说些安慰的废话,倒不如、不如抱一抱,贴一贴,暖一暖。   但是,换别人就罢了,他明知这姓方的居心不良,却还同意,岂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岂不是给这姓方的脸?岂不是……岂不是给耶律星连戴绿帽?!   方孝承满怀柔情地等了半天,等来心上人谨慎地后退一步,说:“我不脚踏两条船,你少浑水摸鱼。”   “……”   你本来踩的就是我这条船,耶律星连才是浑水摸鱼!   方孝承强颜欢笑:“那我不碰你,你不哭了就好。”   成瑾哭累了,又觉得此刻屋里氛围怪怪的、怪热的、怪不透气的,疑心是方孝承大个子将新鲜气儿吸完了,便催他走:“你刚说有事,赶紧去吧,我没事了。”   方孝承殷勤道:“我再陪你一阵。”   “不要,我觉得你总想见缝插针。”成瑾再三强调、语重心长,“我是正经人,你这回帮我,我很感谢你,但不可能以身相许。我与阿连有夫妻之实,一定对他负责,你趁早死心,别再觊觎我。”   “……”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孝承:明明是耶律星连在觊觎我老婆。 第48章   方孝承去而复返, 皇帝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对此惊讶,他甚至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他突然想到:成瑾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或许方孝承起初认错了他与成瑾,但长久以来方孝承与他心有灵犀不是假的, 无论于何事, 他们只需一个眼神、甚至不需眼神, 都能达成共识。成瑾做得到吗?军政大事、阳谋诡计, 这蠢货听都听不懂!   方孝承果然道:“陛下必然明白, 世子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也做不来。高其能身强体壮,就算喝了酒, 世子仍不是他对手。若说是春桃谷音协助, 那就不会留下证据了。”   “或许是意外,争执中, 高其能踩空落水,阿瑾胆小怕事, 就跑了。”皇帝淡淡道。   “不可能。”方孝承果断道, “臣相信他一定会帮忙呼救。”   皇帝忍耐道:“你相信有什么用?要高家相信。此事不要说了,秦固会查, 查出什么是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阿瑾就是朕的亲哥哥,朕也不能为了他寒高家的心。”停了下,问,“你难道怕秦固也栽赃成瑾?在你眼中,如今只有成瑾一个最无辜, 其他人, 朕、大理寺卿、高侍郎, 甚至死去的高其能, 都莫名其妙要迫害他,是吗?”   方孝承莫名感觉此刻皇帝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比干看被妲己所迷的商纣王。他垂眸道:“臣没有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皇帝斥道,“换个人牵涉此案,难道你也会这么昏了头?当着他们的面,让朕下不来台!若非朕对你——若换个人,朕真要怀疑他拥兵自重,是打算要‘勤王’了。”   方孝承忙道:“臣——”   “好了!”皇帝打断他的话,“等秦固的结论吧。”   方孝承离去后,皇帝发了会儿呆,神色越发阴沉。   顾太监进来换茶,立在他身侧,低声道:“底下查问了,昨夜情况几乎都与高侍郎所言一样,而世子亦确实回侯府后再未出门。”   皇帝淡淡道:“就算出了门,也不会是他。”   以往他竟没想到,方孝承舍得把那样得用的两个心腹搁在成瑾身边做丫鬟小厮,骂方孝承徇私不算重!若成瑾真有胆子冲动杀高其能,以那俩下属的本事,不说天衣无缝,至少不会这么明显。   但无论是谁,既然送给他这个机会,他自然顺水推舟。   高家悲愤之下,一定死咬成瑾,他就“不得不”处置成瑾以平息高家之怒。方孝承当然会反对,可他就会问:西北安定乃至于大荣安定,与成瑾一人相比,孰重?   如今不是那个“梦”,在那个梦中,他因为被俘一事失了臣民的心,许多事处于被动,如今他却还是天下臣民心中的圣明君主,何况此事他占着大义,方孝承若执意护成瑾而反他,谁都不会答应,不像在那个“梦”里……   皇帝眼中越发晦暗,脸颊微微抽搐。   在那个梦中,高家跟着方孝承一起谋逆,也不是好东西!什么世代忠良,可笑!方孝承尚且还能说是为了成瑾,高家分明就是见风转舵唯利是图!统统都是混账!   高其能死了算什么?高家负尽皇恩,死绝了才好!   以前的他太仁德天真,人善被人欺,如今他懂得了权臣就得以无情的帝王之术制衡。   借由此事,既能拔除成瑾这颗眼中钉,又能让高家与方孝承陷入隔阂,还能让天下人称颂君主大义灭亲的慷慨美德,一箭三雕,何乐不为?   不过——   “继续查,朕要知道此事究竟是谁所为。”他吩咐道。   ……   “侯爷怀疑此事是耶律星连所为?”春桃和谷音对视一眼,想了想,道,“可他如今身受重伤,忙于躲避搜捕……”   方孝承沉声道:“像他的手笔。”   谷音问:“他为何嫁祸世子?他不是对世子——唔,属下的意思是,他、他大费周折地给世子下了那破蛊,如今又这么陷害世子,蛊不就浪费了吗?”   方孝承与春桃:“……”   方孝承缓缓分析:“也许,他知道我一定会护着世子,世子并不会因此事如何,但如此一来,我与高将军之间恐生嫌隙。再者,在西北疆境与世子之间,皇上或许会选前者。那么,皇上与我之间,同样会生嫌隙。”越说越分明,最终道,“耶律星连既为针对我,也为扰乱大荣。”   谷音皱眉:“也就是说,他已经回到狼国了?”   春桃摇头:“我觉得相反,至少昨日他就在京城,甚至很可能亲眼看见了世子被高其能欺负的那一幕,才——”   方孝承:“……”   春桃不动声色地话锋一转:“——蛊虫难得,他不会轻易浪费。无论如何,原因不重要,总之就是施离间计。”   俩下属如此避讳,虽能说是为他着想,可方孝承反倒更觉尴尬。他自然只有心疼成瑾曾遭遇耶律星连折辱,绝非介怀此事,可春桃谷音对此事一知半解,似乎误以为耶律星连对成瑾是真心的。而成瑾虽然是受蛊虫影响才对耶律星连念念不忘,可摆在一起来看,莫名显得他方铮多余,这样的联想令他烦躁。   方孝承按下心中不悦,沉静道:“如今他回狼国途中有重重埋伏,说不定他索性虚晃一招,确实折返京城。”   正所谓灯下黑,看似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就是最安全之处。   春桃道:“属下这就叫人在京城严密搜捕。”   方孝承道:“此事由谷音负责,你最近跟紧世子。”   谷音欲言又止。他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侯爷对自己保护世子的能力的质疑,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质疑侯爷。   春桃点头:“属下明白。”   ……   成琏一身素衣,代表瑞王府前去吊谒高其能,哭得悲痛难当、几度昏厥,又极为自责地(代成瑾)向高家谢罪,看起来绝非做戏,高家人倒反过来劝他不必担忧,他们恩怨分明,都知道瑞王府那些事,知道他向来与高其能亲近,没人迁怒他。言语间更是暗示:高家一定支持他承袭瑞王之位。   成琏被人搀扶着,伤心欲绝,已无力应答,竟是比高其能正经的亲戚更难过,看得人们唏嘘不已,对他观感愈佳。   最终,哭晕的成琏被送回了目前的暂居宅院。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转醒,外头天已经黑了,屋里没点灯,丫鬟不在。他渴得喉口冒烟,浑身没力,只能低低地喊了声:“来人,倒茶。”   然后又闭上眼睛。   今日有几分做戏,却也有几分真心,高其能向来待他亲厚。   突然,成琏听到黑暗中有点响动,猛地坐起,惊恐地看过去。   “你以为是什么?高其能向你索命来了?”   这道阴冷的声音是成琏的噩梦,他既害怕,又恶心,更痛恨。但他不敢表露后面两种心情,只能发着抖看那道人影靠近自己。这一刻,他甚至宁愿是高其能的阴魂……   耶律星连停在八仙桌旁,提起茶壶,倒了杯冷茶,端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成琏:“不是要喝水吗。”   成琏战战兢兢地抖着手去接,刚要碰到杯子,突然杯子一翻,水泼了他一脸。   “你也配我给你倒水?”   成琏只能低着脑袋摇头,半点不满都不敢露。   可他都如此卑微了,这个魔煞星还不知足,突然扯起被子盖住他,死死地捂住他的头,任他如何挣扎,直到他濒临断气,才松开。   成琏重获新生,趴在床边大口喘气。他希望外面有人听见动静,冲进来救他,可他又害怕别人发现,还没抓住耶律星连,他先被耶律星连杀掉了。他在这个疯子面前如同蝼蚁,没有挣扎的余地。   他又怀疑下人都是耶律星连的人,否则怎么外面一直寂静?   不过短短时日,他已经被耶律星连吓得疑神疑鬼。   耶律星连冷漠地欣赏着他惊惶不安的样子,半晌,道:“这是你陷害成瑾的报应。”   不是你逼我这么做的吗?!   但成琏不敢怒,也不敢言,他只能在心中祈求上天让这个疯子暴毙。   疯子突然笑了两声:“至少这个月不杀你,怕什么,有一日过一日,不好吗。”   今天二十八!你说我怕什么!   成琏颤抖道:“我会好好效力,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求您饶过我。”   耶律星连问:“我让你杀了瑞王,你也照做?”   成琏毫不犹豫地点头。   耶律星连又笑了起来:“你当然毫不犹豫,又不是你亲爹。你呀,只是个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的杂种。”   成琏心中恨极,面上不敢露出分毫:“是。”   “没意思。”耶律星连淡淡道,“就这么怕死?死有这么可怕?如果是阿瑾,他一定会跳起来骂我,阿瑾最勇敢了。”   “……”成琏真的很想建议他有病就去看大夫。   耶律星连想起成瑾机灵娇俏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阴沉起来,冷道:“明日你在别人面前装出神情恍惚、忧心忡忡的样子,三日后,挑个你便宜爹去找你娘的时机,跟你娘说你那夜目睹成瑾从瑞王府后院翻墙回了侯府。他必定逼你告诉大理寺卿秦固,你照做就是。”   成琏犹豫道:“秦寺卿不好糊弄,恐怕不信,反疑心我。”   耶律星连不耐烦道:“高其能死的时候,你和几个破公子在别处喝酒,他疑心你也没用。那夜你何时见到成瑾都不要紧,只要证明他离开过侯府就行。”   “……是。”成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但秦寺卿不一定上当……”   耶律星连看他:“你很希望成瑾有事?”   成琏忙摇头。   耶律星连冷声道:“这么拙劣的局,秦固自然不会上当,但他和方孝承、你们大荣的皇帝,就会认为此次之事是你便宜爹设的局。”   成琏顿觉不对:“那我……”   “我讨厌别人插嘴。”   “……抱歉。”   耶律星连阴恻恻地看了他一阵,才接着道:“可他们无法证明此事与你和你便宜爹有关,自然有人挑拨,说他们袒护成瑾,祸水东引。高家越发愤怒,皇帝只能牺牲成瑾,但方孝承不会同意。最终,成瑾不会有事,而方孝承众叛亲离。”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星:他他他他他他他都欺负过我聪明可爱柔弱可怜的嫂子(小本本上一个一个名字划过去)   成琏:你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事不关己? 第49章   成琏依照耶律所言, 果然令秦固等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瑞王与他的身上。然而耶律星连早有安排,那夜成琏父子各有可信的不在场证明,秦固又找不到他们买凶的线索——自然找不到, 因为本来就没有。   瑞王越发来了劲, 上蹿下跳, 使出浑身解数, 使流言四起, 质疑太后为保成瑾而移花接木, 实在可恨!   此时,高其能的父亲得皇帝允许返京送葬独子, 入宫后长跪不起。   高家世代忠烈, 有民望,越发群情汹涌, 一些书生联名上书,要求成瑾杀人偿命。甚至许多人集结到北安侯府外, 倒不敢闯门, 静坐或诵念各自所作“檄文”。   方孝承每日出入,众人都会用类似“卿本佳人, 奈何助纣为虐”的沉痛目光看他。   方孝承回后院, 春桃说世子在屋内睡觉。   “怎么这个时候睡觉?”方孝承问。   春桃道:“今晨坐在院里,被人扔了石头,世子就连卧房都不敢出了。”   成瑾睡得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许多人追着他打, 他迷迷糊糊瞥见床头站着人, 吓得一哆嗦, 抱着被子爬起来就叫:“真不是我杀的!”   方孝承正想着事, 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安抚道:“阿瑾别怕,是我,孝承。”   成瑾看清他,这才放心,问:“真凶找到了吗?”   “抱歉,没有。”方孝承道。   成瑾失落的神情显而易见,半晌,叹了声气:“我可真倒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孝承想起春桃曾说成瑾在佛前许愿将好运都给自己……   他曾经完全不信玄,可如今忽然怀疑起来。   方孝承坐在床沿,温柔地看着成瑾:“不会。我也许了愿,将你的好运还给你,我的好运也都给你。”   虽然不知临时抱佛脚,佛会不会理他。   成瑾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没在意,只是低着头发呆,模样乖巧可怜,极招人疼。   方孝承多想抱抱他,又怕他生气,犹豫半天,只道:“我让些人守在院外墙下,不会再有人乱扔东西进来,今日阳光好,我陪你去院里晒晒。”   成瑾恹恹地摇头,像缺水的花。   忽然,成瑾看到一只手默默接近,又默默退回去,不多久,又过来……   他忍不住噗的笑了:“你干什么呢?”   方孝承讪笑了笑,没说话。   成瑾的笑意渐渐淡去,低声问:南沨“牢里是不是很恐怖?有老鼠和虫子吗?每天打三顿吗?”   “你不必管这些,我不会让此事发生。”方孝承道。   “可是……算了,说什么都白说,你看着办吧。”成瑾叹着气,倒回去给自己盖好被子,“我还是睡觉吧,醒着就紧张就害怕,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方孝承笑着看他,没忍住,伸手帮他把头发拨了拨,想顺势摸一摸他的脸,最终没这么做。   成瑾清凌凌的眼睛与他对视,半晌,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嘀咕:“别人要睡觉了,就是送客的意思,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   “……我以为你是有话要对我说。”方孝承没敢说他心存妄想成瑾能再次相看上他。   成瑾忙隐藏好刚刚莫名加快的心跳,道:“没话和你说。”   “哦。”   然后两人又大眼瞪小眼,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头说成琏求见。   ……来得真不是时候。方孝承心想。   ……   “见过北安侯。”成琏拱手行礼。   方孝承平静地请他入座,开门见山问他为何而来。   成琏欲言又止,思来想去,终究没出卖耶律星连,而是照着对方的安排,道:“我知孝承兄心里埋怨我诬陷兄长……”   方孝承道:“此话你该去向秦寺卿说明。”   成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哽咽道:“我要能去说,也不必腆着脸来见你了。”   方孝承问:“此话何解?”   成琏先往外张望了一下,见没人,起身去到方孝承身边,用身子挡住手,只让方孝承看见他指了指天,压低声音道:“真不是我父王干的。孝承兄,你细想,我父王虽不喜我兄长,说实话,盼着他死,可若真敢动手,还需等到今日?”   方孝承看懂了他的意思,愣了下,随即眉头皱了起来,审视地看着他。   成琏道:“我知你不信,有件事我告诉你,幼时兄长落水,必有人疑心是我父王或姨娘所为,可着实不是。”他停了下,垂眸道,“是我落水,兄长来救我,被我在慌乱挣扎中意外所害。父王怕太后怪罪于我,瞒下了真相。我所说句句事实,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我只是希望你相信,瑞王府里没有好人,却也没有真敢杀人的人。”   方孝承问:“你还想说什么?”   成琏道:“就算你怨怪我,要杀我,我也不会将‘那位’指使我的真相告诉第二个人,比起你,我更得罪不起他,你最多杀我一人,他可以诛我九族。”   方孝承冷道:“无论耶律星连许给你什么好处,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与虎谋皮。”   成琏愣了下:“耶律……你是说狼国那个……你误会了,你难道以为我是被他收买来诬陷那位?我身为大荣皇室,无论为了什么,都不会和他联手啊。”   方孝承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信就算了。”成琏气得脸红,叹了声气,“我言尽于此,告辞。”   方孝承看着他走到门口,才叫他:“若如你所言,‘那位’为何要陷害世子?”   成琏眯了眯眼睛,回身时已恢复如常,蹙眉道:“我只能说真不知道,也不愿捏造骗你。你若因此不信我,是自然。当时我也很惊讶,可雷霆雨露,俱是——”   话到此处,不敢再说。   能否取信于方孝承,成功离间他与皇帝,这个理由很关键。   成琏曾打算说成瑾是先帝私生子,死无对证,但耶律星连认为太冒险,但凡一处对不上,反而失策。最终,耶律星连让他索性说不知道。   反正方孝承功高震主,若被皇帝猜疑,想借此事离间他和高将军,也属自然。   耶律星连想不到,他竟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成琏若真说成瑾是先帝之子,方孝承反倒疑心,可成琏说不知道,方孝承想起自己与皇帝之间的乱麻……   恰好在高其能出事前,他和皇帝有争执,难道皇帝迁怒到了成瑾的身上?!   方孝承半信半疑,面上并不表露,只让成琏离去。   他独自沉思,将这段日子以来皇帝的言行举止仔仔细细地剥离分析,实在不愿往坏处想,可事实摆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门房过来,鲜见地露出几分惊慌,道:“侯爷,高将军拜访。”   方孝承刚想叫“快请”,却又迟疑了下,怕高将军是上门来杀成瑾的。他想了想,先叫人去告诉春桃保护好世子,然后亲自前往府门口迎接。   “世叔。”方孝承叫道。   高将军年近五旬,国字脸,轮廓深邃,神色坚毅,不怒自威,一看便是久经沙场之人。只不过,近日他遭丧子之痛,每日两鬓新添许多白发,憔悴了很多。   高将军跟方孝承去前厅,没坐,只道:“我想见世子一面。”   方孝承摇头:“此事当真与世子无关。”   高将军平静道:“秦寺卿也是这么说的。”   方孝承一怔:“那世叔是想……”   “秦寺卿说,如今各执一词,他不能断定世子有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只能疑罪从无。”高将军缓缓道,“他找我,是为了先说服我接受这个结果。”   方孝承沉默一阵,问:“那,世叔接受了吗?”   “我是否接受,取决于你的回答。”高将军看着他,“秦寺卿推测你和世子有断袖之嫌。”   “……”   方孝承不料他突然问及此事,叹了声气,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是,我爱慕世子。”停了下,道,“但我并非是因此替世子辩护,而是——”   高将军抬了抬手,制止他往下说:“真相如何,你我各有答案。”   “世叔——”   “大荣不能内乱,大局为重。”高将军道,“其能下葬后,我就会返回西北。”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方孝承忙跟上去:“世叔,你听我一言,此事当真不是我偏袒世子,依我看来,对方就是为了隔阂你我。”   高将军停住脚步,冷冷地看他:“不必再说,好自为之。”   方孝承几乎要将适才成琏所言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终究没说。   ……大荣不能内乱,大局为重。   “也许,是耶律星连设计离间。”方孝承只能这么说。   时至今日,这件事无论有多少种可能性,他都只能咬死到耶律星连的身上。只有这样,大荣才不会内乱。   “若非有此可能,我就不是空手来北安侯府了。”高将军道。   他无法确定真相,但秦寺卿说得没错,有些时候,真相知道与否与如何做并不是必要关系。   ……   此案历经两个月,最终,大理寺“抓到了”“真凶”:是狼国探子设下此局,意图离间。   但一些人很清楚地知道,隔阂已经产生了。   方孝承又带着成瑾回北疆了。   皇帝得知此事,把御书房砸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完(其实没啥特别区别,就是觉得这么说起来很高大上,试试w) 第50章   成瑾仍旧住在五巷城里, 方孝承得闲就去看望他。   此时,成瑾正在院里午睡。这边雨少,最近不冷不热, 成瑾便让人在树下搁张宽榻, 架起纱帐, 有时夜里都不肯进屋睡, 嫌闷。众人只能由着他去。   春桃搬了只竹编凳子坐在旁边, 握着蒲扇轻轻打着, 听到声响转头看去,忙站起身。   方孝承接过扇子, 让她去歇息。   方孝承给睡梦中的成瑾打着扇, 心绪万千。   若能选,他不想让成瑾再来此地, 可他必须驻守北疆,实在不放心成瑾留在京城。无论成琏那话真或假, 哪怕是假的, 在高案发生后,皇帝放弃成瑾的态度都很明显。若类似的事再发生, 他又不在, 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愿赌这一把。   何况,皇帝越来越可疑。   结案后,皇帝以“举止不端、德才皆无”为由,褫夺了成瑾的世子之位,改立瑞王庶子成琏。可天下人皆知, 成瑾不是第一天“举止不端、德才皆无”, 瑞王更是三天两头请求废立, 皇帝以往一味袒护成瑾, 绝不肯答应。如今……   时机太过微妙,谁不说皇帝此举分明是在承认真凶就是成瑾!   为维护皇家尊严,加上北安侯的庇护,大理寺不得不隐瞒真相,但皇帝终究愧对高将军,便以此赔罪息怒。   四下流言都是这么传说。   方孝承再三求情,竭力解释,请皇帝若怨怼可以惩戒他,是他先爱上成瑾,是他错认人,是他非要和成瑾好,一切与成瑾无关,成瑾一直被他蒙在鼓里,最是无辜。   皇帝或无动于衷,或勃然大怒,总之不愿收回成命。   这段时日,方孝承常感到迷茫与担忧。   ……   方孝承凝视着成瑾,神思漫游,竟感不到时间流逝了,直到成瑾呻|吟一声,打着呵欠,睁眼醒来。   成瑾已经习惯了,见着他并不惊讶,自顾自坐起来缓神。   方孝承忙叫谷音送茶和热巾,然后他接过手,亲自服侍成瑾洗漱。   见到方孝承端着茶盏细心地接成瑾的漱口水,谷音的脸色很难看,他实在不想用“谄媚”来形容侯爷此刻的言行举止。当然,无人注意他是什么脸色,更无人在意他紧捏的拳头。   成瑾刚睡醒时有点迷糊,洗漱后才反应过来是方孝承在伺候,便有些不自在了:“你这人忒脸皮厚,又见缝插针地占我便宜。”   听听,是人话吗?得了便宜还卖乖!谷音悲愤到拳头微微颤抖。   方孝承被说破不良居心,索性越发厚着脸皮装没听见,转身换了盏新茶端到成瑾面前。   成瑾白他一眼,端起茶抿了口,润了润嗓子,问:“阿琰没来?”   “没来。”方孝承道。   成瑾嘀咕:“她好多天没来了。”   方孝承解释:“她最近有些要务忙碌,抽不开身。”   她在改良土炮。   如今的陈琰女扮男装,和方朴形影不离,日常住在军营。   她有惊人的才能眼界,无论天文地理、兵法机关,竟都有所涉猎,谈吐不凡,举一反三,是世所罕见的卧龙之才。   但她再三叮嘱要求,让方孝承和方朴不可未经她同意将此秘外泄,说她武艺未成(教她武艺的方朴觉得她不大可能有成的那日),不能自保,恐怀璧其罪,要么就恐被怀疑妖怪附体,万一烧了她多吓人啊。   成瑾不知道陈琰忙什么要务,但没问,只叫谷音去请厨娘赶紧开火,做些陈琰爱吃的东西,让方孝承回军营时捎带上。   看着谷音远去,方孝承讪讪轻声:“我不忙今日回营。”   成瑾瞥他。   方孝承打起精神,笑着问:“你不好奇我今日忽然回来,所为何事吗?”   成瑾平静中透露着嫌弃:“不好奇。你不是有事没事都来我眼前晃吗?”   “……”方孝承屡败屡战,百折不挠,道,“明日是你生辰,以往你总希望我能陪你过,可我凑巧总不在京城。”   成瑾哼道:“既然以往都没你,那现在也不需要你了。”   这话其实说者只是随口,听在方孝承的心中却是重击,令他沮丧得垂下了头,又是追悔莫及,又是酸涩难当,许久,低声道:“抱歉。”   可他知道,无论他道多少声歉,过去的错误和伤痕都无法消失,除非时光倒流,回到成瑾仍爱着他、他未伤透那颗赤心的时候。   成瑾不高兴道:“又做出这样子给谁看呢,好像我欺负你。”   方孝承忙振作起来:“抱歉。我、我只是……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随便。”成瑾兴趣缺缺。   方孝承殷勤地投其所好:“我其实早就托商队捎带了中原时兴的衣物玩意儿,但路程有些延误,等到了,你穿出去,在五巷城是独一份,大家一定都看你。”   成瑾提起了稍许兴趣,但还是摆着脸色:“看我干什么。”   方孝承真心实意地说:“你好看。”   成瑾瞥这花痴的傻子一眼,没绷住,笑了起来。这傻子在人前总一本正经、年少老成,被夸得再正经高大不过,谁知道他人后这么好笑,愣头青。   说实在的,只要方孝承不动手动脚,只是献献殷勤,成瑾倒不排斥,甚至有些虚荣得意。细看这人,长得挺俊,偶尔逗弄一下也有趣。   这绝不能怪自个儿坏,是他死缠烂打,主动送上门的!成瑾如此宽慰自我。   成瑾无论喜嗔哀怒,都极生动好看,看得方孝承心如跳兔,眼都舍不得眨,想极了迎娶成瑾,想极了得到成瑾的青睐,想极了被成瑾突然凑过来亲一下,想极了成瑾含羞带俏地靠到自己怀中……   明明是曾拥有过的,曾经他独得成瑾的青睐,成瑾会偷亲他,会主动投怀送抱,会黏着他,痴缠他,用仰慕的、专注的、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他。   然而这些都被他自己作没了。   方孝承深深地为自己过往的愚蠢而痛苦,侧过身,轻轻捶了下郁塞的心口。   成瑾见他不对劲,好歹惦记高案中他的恩情,便问:“怎么了?”   方孝承摇摇头,含糊道:“心口有旧伤,偶尔发作,无妨。”   成瑾闻言,神情暗淡下来,叹道:“阿连的心口也有旧伤,不知最近有没有发作。”   “……”   方孝承的心伤顿时发作得更厉害。他恐怕得拿铁锤才能敲散这块郁结了。   沉默许久,方孝承暂搁心伤,打起精神,问:“阿瑾,我先陪你过生辰,明日再带好吃的给陈姑娘,好吗?陈姑娘知道你过生辰,她特意叮嘱我多陪你。”   成瑾犹豫一下,觉得不好意思拒绝。   这些时日他在五巷城生活,日常没禁足,四处晃悠,结识了三教九流的许多人,听说了许多事情。   他知道了耶律星连除了对他好,对别人都不好,助纣为虐,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恶行,使许多无辜百姓家破人亡;也听说了方孝承的许多好事儿,知道他是名副其实的大英雄,一次又一次地击退残暴的狼国铁骑,五巷城的百姓都视他为守护神。   到底没糊涂到不明事理,成瑾晓得好歹是非,且不说耶律星连那边,只说对方孝承,他再难摆出最初的气焰。   但又不想让方孝承太得意,成瑾便没直接答应,只是哼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难道我说了算?”   方孝承温柔道:“我听你的。”   成瑾听得肉麻,本能地往回杠:“好啊,那我说你还是一会儿就回去吧。”   方孝承噎住,片刻,低声祈求:“阿瑾……”   成瑾情不自禁打个冷颤,跟跳蚤咬了似的,使劲儿扭了几下:“哎呀!说了不准这么说话,好恶心!再这样,你别走了,我走!”   方孝承无助地看他。   成瑾见他这眼神更恶心了,忙龇着牙从榻上下去,往屋里躲。   方孝承没敢紧追,黯然地坐在原地叹气。   成瑾扒着门缝偷看,于心不忍,就随手拿了本书出去:“一起带给阿琰。”   “好。”方孝承黯然地接过书。   “……”   真怕是个傻子!不知怎么打出了那么多的胜仗。成瑾狠狠腹诽。可对方成了木头桩子,他拉不下脸主动往回兜,只好也装木头桩子。   两根木头桩子在院里对着杵了一阵,直到谷音兴高采烈地过来,声音里透着股轻快:“侯爷,少爷,给陈姑娘的吃食做好了!”   侯爷和少爷没一个高兴的,都用“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的眼神看他。   谷音假装没看出来。   方孝承很不想走,但难得成瑾如今不那么排斥他了,成瑾吃软不吃硬,他只能徐徐图之。这么一想,他只能悻悻然地起身。   成瑾欲言又止。   “那我去了,改日再来看你。”方孝承看着成瑾,很希望他能松口。   成瑾不知怎么松口才好,就“哦”了一声。   得不到挽留的方孝承只好去接谷音手上的食盒,又说:“阿瑾,我走了。”   阿瑾:“嗯。”   “你想吃什么,买什么,就和春桃说。”方孝承叮嘱。   成瑾瞧出他是赖着不想走,撇撇嘴,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不露:“用你说?我花我自个儿的钱,跟谁都不必客气。”   先前他送陈琰一笔嫁妆,不知陈琰拿去干了什么生意,每月都有丰厚入账,她非给他分红,他推辞不过,就收了。   没话找话然后失败的方孝承讪讪道:“是,当然……那我走了。”   成瑾见他这样,又得趣起来,故意说:“好。”   方孝承依依不舍地走了一步,又回头,关切地问:“你明日生辰想怎么过?我明日再来。”   成瑾忍俊不禁,问:“你到底走不走?”   方孝承俊脸微热,硬着头皮道:“说实在话,不想走。”但怕他恼,忙补了一句,“但你别生气,你让我走,我就走,这就走。”   成瑾本想顺着台阶下,说“不想走就算了”,谁料这笨蛋自个儿接了那么一句,叫成瑾又不好说了,只能翻脸道:“快走快走!少啰嗦!”   方孝承无奈,只能朝外走去,途经谷音身边,看了他一眼:“你来一下。”   谷音跟着侯爷去到大门口,以为有要事吩咐。   侯爷沉吟一阵,委婉地埋怨:“以后我与他相处时,你没要事,就别出现。”   谷音:“……”   “……有点眼力见。”   后面这句话,侯爷说的声音太小,人也转过身走了,以至于谷音在原地愣了半天都不敢确定是否自己的幻听!   夜里,方孝承又来了,说替陈琰还食盒。   谷音开的门。他下午被侯爷伤到的心还没愈合,默默接过食盒,正打算送去厨房,被侯爷叫住:“谷音。”   谷音怀着几丝希望回头:“侯爷有何吩咐?”   侯爷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一会儿,你若没事,就早点歇,春桃在就行。”   “……”谷音心如死灰,“是。” 第51章   方孝承正要去后院找成瑾, 门外来了俩小孩儿,叫住他,说有人托他们送封信给住在这儿的阿瑾。   方孝承接过信, 打发他俩点碎银, 皱眉看着信封上没有落款的“阿瑾亲启”四个字, 犹豫片刻, 拆开, 见到里面信笺上写着一首相思之词。   “……你马上去询问刚刚的孩子, 看能否找到耶律星连的行迹。”方孝承吩咐完谷音,果断地掏出火折子, 烧了这东西。   谷音点点头, 将食盒搁在窗台上,立刻出去了。   方孝承刚踏进后院, 就听到一道悠长的叹息声。   成瑾坐在榻上,趴着小矮桌, 两条胳膊搭在桌面上, 脸朝下,也贴在上面, 一动不动, 许久,又唉了一声。   ……他在想谁?   方孝承停在原地,迟迟不敢上前。   春桃瞥见侯爷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默默离场。   方孝承又静立了一会儿, 听成瑾叹了好多声气, 终于勉强振作, 上前叫道:“阿瑾, 何事烦忧?”   成瑾头都没抬,闷声道:“你又来了啊。”   “嗯。”方孝承闷声应着,忽然察觉不对,仔细看过去,“你喝酒了?”   矮桌上搁着一个小酒杯和一个小酒坛。   就这么想他吗?想到要借酒消愁?   方孝承难受得呼吸不来,自顾自坐到与成瑾隔着矮桌的对面榻上,拿起小酒坛,喝水似的咕噜咕噜把剩下的饮尽。   成瑾下巴靠着桌面,抬眼看他:“……你干什么呢?”   方孝承撇开头,低声说:“陪你喝酒。”   成瑾拿起酒坛,倒过来甩了甩:“有你这么陪人喝酒的吗?”   方孝承闷着头不说话。   成瑾察觉不对,缓缓坐起来,好奇地问:“谁惹你了?”   “没。”方孝承还是不看他。   成瑾轻轻地“唔”了一声,打量他一阵,眨了眨眼睛:“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好奇。”   这话一说,方孝承就忍不住了,看着他道:“我说。”   成瑾举着双手捂耳朵:“哼,不听。”但转瞬就改了主意,放下手道,“算了,说吧,闲着也是无聊。你叫春桃多送点酒来,再弄几碟下酒菜,今晚月圆,花也开了,咱们一起赏花赏月,一起吃喝,一起说说笑笑,就算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他这是刚喝了两口酒,虽没醉,却微醺了,起了雅兴,两颊飞霞,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刚刚有天上的星子掉了进去,声音又清脆,说起话来,百灵鸟都比不过他。方孝承发起花痴,绝没有不同意的,忙叫春桃张罗。   不多久,春桃便送过来酒和小食,再度“退隐”。   成瑾温了温酒,主动给方孝承倒满一杯:“先前那事儿,一直没正式谢你呢。”   方孝承受宠若惊地双手端起,一下子顾不上他说的哪件事儿,只道:“应该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成瑾与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小口。   方孝承急忙一口干了,拿着杯子,等了一下,见成瑾没有继续给自己斟的意思,失落地自己动手满上。   成瑾吃了几筷子凉菜,偏头看了会儿院子里的花,举杯向方孝承示意,又抿了一小口,然后吃菜,然后抬头赏月……怪悠然自在的。   方孝承几度试图搭讪,结果都不如人意。   方孝承:“这花开了啊。”   成瑾:“嗯。”   方孝承:“这么大一朵。”   成瑾:“嗯。”   方孝承:“开这么多。”   成瑾:“嗯。”   方孝承:“你喜欢这个花吗?”   成瑾:“赏花时其实不非要没话找话显得很热闹。”   方孝承:“抱歉。”   两人安静地对酌了一会儿,成瑾突然又叹了声气,看着方孝承道:“方侯爷,我有件事想问你。”   侯爷忍着心痛,道:“你问。”   成瑾继续往他的心上扎刀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如今知道了你们不让我和耶律星连在一起的缘由,我知道他坏事做绝,我不该喜欢他,可我就是喜欢他。我为这事儿忧愁很久了。”   方孝承暗自深呼吸:“阿瑾,我说过,你并不喜欢他,只是身上的蛊虫作祟。在京城你曾见过那南疆蛊王,她也和你解释过,真不是我买通她来诓你。”   起初,成瑾真以为是方孝承叫人假扮南疆蛊王来诓他的,蛊王不得不给他露几手绝活儿,例如当场召唤附近的蛇虫鼠蚁汇集,吓得成瑾跳到八仙桌上大叫“信你了信你了”……   可是,成瑾转而怀疑蛊王虽真,却是被方孝承收买了。   如今成瑾对此半信半疑,想了又想,还是摇头:“别提这个了。”   方孝承倒是不想提,若他不提,成瑾就不惦记耶律星连,他一定不提,可——   他连饮三满杯,壮一壮胆,道:“阿瑾,你以前是喜欢我的,只是我不好,伤透了你的心……”   这话成瑾早听过许多遍,此时叹了叹,不像往常那样骂回去,只平静地劝道:“假的就算了,若是真的,你也说了,我的心被你伤透了,兴许是上天故意让我失忆,让咱们彻底了断。我不问你究竟是怎么伤的我,这段日子,我看得出,你不是坏人,倒是我碌碌无为、没有好处,想来或许不是你的错,至少不全是。总之都告一段落了,再说也没趣。咱们现在这样,就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以前的我都忘了,你也别记着了。”   方孝承怔怔地看着他。   以往怕他闹,嫌他不懂事,可如今才知道,他肯闹是赏脸,懂事了就是不肯给人挽回的机会了。   半晌,方孝承将头埋在双臂间,趴在矮桌上,肩头微微颤抖。   成瑾看得唏嘘,正想开口安慰,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臂,犹豫一下,没急着挣脱。   “……都是我的错,你没有一处错过。你唯一错的,就是轻信我,纵容我,让我得逞,得陇望蜀,得寸进尺……”方孝承语无伦次道,“我是个混蛋,是王八,是瞎子,是傻子,只会欺负你……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阿瑾……我、我得了意……得意起来,竟飘飘然,竟轻视你,明明是我混账,我怎么敢的……我自幼学仁义礼智信,却学成了个狂妄自大、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我没有一刻不悔不恨……”   他闷着头、借着酒意,将羞于启齿的心底话哽咽吐出,再竭力鼓舞勇气,抬起头来,俯低身子半趴着矮桌,赤着眼,由下而上地仰视着成瑾,哀求道,“阿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给你立军令状,我永远对你一心一意,诚心诚意,我爱你,阿瑾,我受不了你不理我,我忍不了你说你喜欢别人,我那个时候又撒了谎,我说只要不是耶律星连就行,是假的,是谁都不行,阿瑾……阿瑾,嫁给我,我们、我们就成家了,你最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了,想让人疼爱,我疼爱你,敬爱你……阿瑾……”   成瑾愣愣地看着他,既惊讶,又茫然,还有些许怜悯。   ……怜悯。   方孝承一点也不想要成瑾怜悯自己。   他从那双澄澈的眼眸里看到了如丧家之犬的自己。他怀疑成瑾很失望,或许会更嫌弃他。成瑾不会喜欢这么狼狈无能的男人,成瑾喜欢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成瑾就这么说过。   “阿瑾……”   突然,夜空中传来异常的响动,一道亮光直冲上去,砰的炸开,七彩流溢,璀璨美丽。接着,许多道烟花腾冲而上,争先恐后地绽放。   成瑾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紧绷的眉眼渐渐放松,仰着脸,目不转睛地、很喜欢地看这漫天烟火。   方孝承沉默地看着成瑾的侧脸,看着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盛开的烟花。   原本许多人已睡下了,这时候纷纷醒来,推窗或出门,议论纷纷。五巷城热闹起来。   烟花放了一刻钟,整座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硝烟的气味。   等停了,成瑾疑惑道:“谁这么有钱,大半夜的放这么多焰火啊?不会是哪家焰火铺子走水了吧?”   他正猜着,围墙外头响起敲更的声音,彰显着新的一天到来了。接着,传来小孩儿稚嫩的整齐的大喊声:“阿连谨贺阿瑾生辰快乐!!”   成瑾怔了下,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方孝承,竟莫名心虚。   墙那边的孩子们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喊完就嘻嘻哈哈地吵着闹着分铜板和糖果,追着玩着跑远了。   方孝承与成瑾在恢复了静谧的小院里对视。   许久,方孝承低声道:“阿瑾,生辰快乐。”   “谢谢。”   成瑾有些尴尬。他觉得自个儿本来喝喝小酒赏赏花挺快乐的,可被这俩人一搅和……   哎呀!我为什么要尴尬?又不是我发酒疯,也不是我弄排场!   成瑾如此勉力安慰自己,对方孝承道:“不知不觉,这么晚了,散了吧。”   方孝承沉默地、深情地看他。   “……那你自己喝吧,我困了。”成瑾说着就起身开溜。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孝承:虽然阿瑾没有立刻答应,但他也没有拒绝我(学会自我安慰)   方孝承:若是谷音那么说,阿瑾肯定立刻拒绝(学会自己抠糖和拉踩) 第52章   说是困了, 可成瑾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他下地去倒水喝, 顺路凑到窗前, 偷偷地看外面, 只见方孝承还坐在那儿, 满身写着落寞萧索, 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看起来, 真的很难过。是因为真的很喜欢我吗?否则,如此英杰人物, 怎会这样?   成瑾既疑惑, 又有些许心念微动。   刚刚他对方孝承说,不想再管以前究竟是怎么伤的自个儿, 可其实是好奇的。他曾试探春桃,春桃说是方孝承曾救了落水的陈琰, 不得不娶她, 他就闹起来了。   成瑾靠在窗边,越琢磨越不对。   先前方孝承说有一个“朋友”, 怎么越听越觉得那个“朋友”就是方孝承自个儿呢?如今别的都一一对上了, 只剩下那个被“朋友”认错的“表姐”“表妹”……   若他所猜没错,方孝承的意思是……   方孝承正借酒消愁,突然听到成瑾的惨叫声,急忙冲进屋子,见成瑾抱着脚在床上打滚。他忙过去按住成瑾:“怎么了?”   “痛痛痛——”成瑾直哈气, 还使劲儿踹他, “踹到床脚了!痛!松手!”   “……”方孝承松了口气, 也松开了手, 去一旁点燃蜡烛,看着成瑾皱着眉头揉脚,“我以为怎么了。”他想了想,强作镇定地从怀里摸出药膏来,小心翼翼地问,“涂一点?”   成瑾不记得往事,闻言道:“好啊。”   方孝承的心砰砰直跳,将烛台端近床边,弯腰就要给成瑾涂。   “哎!”成瑾拦住他。   方孝承一惊,生怕成瑾忆起往事,又突然来句“我算什么东西,配用你们的灵丹妙药”。那件混账事,他现在每每想起都悔不当初,直想抽自己耳光。他甚至不敢想象成瑾知晓时心有多痛。   成瑾不解地看方孝承白了的脸,从他手上拿过药膏,哼道:“你休想浑水摸鱼,就算是脚,也不给你摸。”   听了这话,方孝承反倒脸色好转,笑了笑,暗暗松口气,看着成瑾低头给赤白的脚丫抹药,看了一小会儿,俊脸有点热,没忍住,又像邀功,又像得过天大的便宜般得意炫耀,说:“以前我还给你洗过脚。”   “……”   若是以前,成瑾就啐他不要脸了,可如今越发怀疑他说的是真的,成瑾只好默默地挪了挪,侧过身去,挡着不给他看。   方孝承灵光一现,殷勤道:“要不我给你打热水,泡一泡,就更不疼了。”   成瑾忍无可忍,只好扭脸啐他:“你这人,好歹是个侯爷,多少要点脸!”   方孝承尚且有点不服气,讪讪地辩解:“你我皆是男子,看个脚不算什么,我没别的意思……”   “这和男子女子有什么干系?你对我是什么意图,自己没数?”成瑾瞪他,“我的脚给春桃看给谷音看给阿琰看给方朴看,都行,就是你不能看!我看你今夜是喝多了酒,上了头,比平日里还要荒唐,你还是赶紧出去吧,我要把门拴好,怕你发酒疯,不定干出什么事来呢。”   “我没醉。”方孝承道,“我是怕你喝多了,不舒服,我等你好好睡了就走。你看,刚刚你就撞了脚。还疼吗?”   成瑾把药膏扔回他怀里:“不关你的事,快出去吧。”   方孝承怕他恼火,又确实觉得三更半夜赖在人房里太无耻,只好出去了。但出去了并没离开,站在窗下,隔着窗纸,问:“阿瑾,你睡了吗?”   成瑾道:“你这么烦人,我睡得着?你又想干什么?”   方孝承道:“你若睡不着,我在这陪你说说话。你若怕,把门栓了,再和我说。”   成瑾啼笑皆非:“方侯爷,我看你是真醉了,快去睡吧。”   方侯爷黯然道:“你能否不这么叫我?”   成瑾道:“不能。”   方孝承叹了声气,又道:“阿瑾,你若哪天回心转意,愿意嫁我,你就……就给我一串糖葫芦,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就再求你一次,你再应承,也有面子。”   “……你想得真美。”成瑾想了想,怕他纠缠不清,只好敷衍道,“好好好答应了,你快去睡吧,不然我就不答应了!”   方孝承大喜过望,怕他反悔,忙道声“晚安”,老实地回客房去睡了。   ……   虽睡得晚,但鸡鸣时方孝承还是自然地醒来了。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双手捂着额,许久没动。   昨晚他真的没醉,因此事都记得……   要不,趁成瑾还睡着,先回军营,过几日再来,不那么尴尬?   ……不行,如此就显得太过懦弱了。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况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有什么怕的?   ……可男儿大丈夫能干出昨夜那些事吗?!   谷音算着时候侯爷起了,便去汇报昨夜追捕耶律星连行踪的事儿,不料站在敞开的窗口就见侯爷坐那儿狂捶自己的头。   “……”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谷音,是能让自己被气死的那回事。   方孝承察觉不对,一抬头,与谷音四目相对,各自尴尬。   半晌,方孝承放下手,坐直,镇定道:“何事?”   谷音进屋,心如止水,汇报公事。   那耶律星连很狡猾,知晓他们定在五巷城里设下了重重埋伏,一直没有冒险现身。昨夜那些小孩儿都是被人拿糖果铜板哄骗来的,一问三不知。   这样的结果方孝承早有预料,便没多说。   ……   成瑾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了还不想起,抱着被子直哼唧,把春桃哼唧进了屋,见他这样子直笑:“每回劝你别喝酒,你都不听,回回醒了不好受。快起来洗漱,喝了解宿醉的药汤,去院子里晒晒吹吹,就好了。”   成瑾滚了一圈表示抗议,想了想,问:“你们侯爷走了没?”   春桃道:“没,想陪你用完午膳再走,所以你快起来吧。”   “那我更不起来了。”成瑾爬起来坐着,朝她诉说,“你不知道,昨夜他撒酒疯,说了好多丢人的话,我可惊呆了!”   他说这话时,春桃正好在推窗子,一推开,和在窗外徘徊的方孝承四目相对,各自尴尬。方孝承先回过神来,默默地转身走了。   春桃:“……”   成瑾不知道,还在那说:“他脸皮厚不知羞,我却替他臊得慌呢。我都说没那意思了,他也不觉得丢人,哭哭啼啼的……你平日里见过他这样子吗?”   春桃微微挑眉,回过身去,面露惊诧:“再没人见过了,真的假的,侯爷一向沉稳自重,刀架脖子上了都不会多说一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你不是看错了吧?”   见她居然不信,成瑾来了劲,直起上半身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但是绝对保真,我发誓我没看错。”   春桃叹道:“太难想象了……”话音一转,瞥他道,“不过,仔细想想,又不稀奇。”   成瑾问:“此话怎讲?”   春桃憋着笑,道:“侯爷在少爷面前时,由来是大不一样的,所以我说不稀奇。”   成瑾悻悻然地用被子角隔空对她打了几下:“你不愧是他的人,一样的爱见缝插针……”   春桃从柜子里拿来衣裳给他穿,一面道:“是实话。”   “哼!”   成瑾对她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以示不满,但过后的脸色里分明藏着些窃喜与得意。   春桃看破不说破。   成瑾实在很好哄,但凡变着法儿地多恭维他几句,他嘴上嘟嘟囔囔地不认,尾巴却会极诚实地翘到天上去。   最起初,她和谷音一样不喜欢成瑾,觉得此人虚荣又愚笨。可逐渐的,她变了想法。她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自然有聪明的,可聪明人不见得就是好的,肠子弯弯绕绕,共事就好,若日常相处,还是成瑾好,不必担心他有坏心思。说起来,又有多少世人超凡脱俗,真的一点虚荣心都没有呢?红尘滚滚,各自所求不同罢了。   成瑾被春桃哄着劝着,终究还是赏脸跟方孝承一起吃了午膳。   方孝承默不作声,生怕惹得成瑾嚷嚷昨夜他的丢人之举。   成瑾确实不想提的,可他向来是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见方孝承一脸倒霉样儿就什么都忘了,憋不住要臊他两句:“哟,今儿可安静啦?”   “……嗯。”方孝承怕他继续提,竭力别开话头,“有没有东西,我一会儿帮你带给陈姑娘。”   “那你帮我带些笑话给她吧。”成瑾嘻嘻道。   “……”   成瑾故作惊诧:“怎么不说话?让你为难了吗?是你问我要不要带东西给她的,可不是我提的。嗐,看来你这人说话,就是嘴上说说,真要你做,就不能了。”   方孝承求饶地看他:“阿瑾……”   “你叫‘阿松’都没用,”成瑾哼道,“你是自作自受。”   方孝承黯然道:“是。”   何止此事,过往更是……   成瑾见他过分低沉,见好就收,不戏弄了:“懒得理你,吃饭吃饭。”   ……   方孝承回军营前,先去了五巷城里的一家书局,将陈琰列的书单给掌柜:“这上面有的,或者类似的,掌柜都拿一本出来,我全要。”   掌柜的应下,看了看单子,笑道:“有些是有,但买者太少,兴许收进仓库深处了,您在前堂稍等,我去给您翻找。”   “有劳。”方孝承客气道。   方孝承闲着,便在书架间随意看看,正翻着一本书,听到有客人进来说话,他瞥了眼,掌柜的弟弟在招待,便收回目光。   然后,他听见那两人虽刻意压低声音却还是清晰的对话。   “你再不来,这好东西我就不留给你了。”   “这几天忙,耽误了……就这一本?”   “谁让您来得勤快呢,哈哈,就这一本您没买过的了。”   “什么时候有新的?”   “您先看完这本,新的就有了。这本很好看,许多人看了都说再三回味无穷呢。”   掌柜的弟弟送走客人,一回头,吓了一跳:“侯爷……侯爷您再稍等会儿,坐,我给您泡杯茶。仓库里东西多,我哥哥可能要再找会儿。”   “无妨。”方孝承道,“刚刚你们所说,是最近畅销的画本吗?”   他刚离得有点远,依稀瞧见那客人随手翻的几页不是字是画。   “……是。是最近畅销的画本。”   方孝承记得成瑾爱看,有意献殷勤,便说:“我也买一本。若还有其他畅销好看的,都给我拿一本。”   掌柜的弟弟讪笑了两声:“这,我也只能说实话了……”他压低声音,“您一定是误会了,这不是寻常的画本,是春宫画本。小的寻思着,您肯定不看这种东西的,哈哈哈。”   方孝承愣了下,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   掌柜的弟弟没拿这乌龙当回事,冲他笑笑,低头记账去了。   方孝承回去书架前,继续翻看刚刚那本书,可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   春宫画本……   他自然是从不看这东西的。   但是成瑾曾看过,还塞给他,让他多看看,学一学,别像头蛮牛。   方孝承觉得很没面子,死活不肯看。   男人干这事儿是天生就会的,他觉得自己挺好的。平日手下的粗汉们说闲话,有一起洗过澡撒过尿的,胆子大的,都笑嘻嘻打趣说侯爷未来的媳妇儿享福。他还暗暗比过时间次数,若不是成瑾总打他骂他踹他下床,肯定没有能比过他的。他觉得成瑾才该多看看,不行的是成瑾不是他。   方孝承回到柜台前,平静道:“若有寻常的最近的好看画本,我买一些。”   掌柜的弟弟有些诧异北安侯还看画本呢?但想想军中必然枯燥,打发一下时间倒也正常,便笑着给他推荐起来。   不多久,掌柜的从仓库抱了一堆书出来,方孝承都买下了,出了店,先折返成瑾住处,在门口将画本给谷音带给成瑾,犹豫几下,低声吩咐了两句话,避开与谷音对视,赶着回军营去了。   ……   掌柜的弟弟正算着账,忽然一个大白天用黑色三角巾捂住下半边脸,眼神中透着杀气的奇怪年轻男子进店,冷冷地问:“有没有断袖看的春宫书?画的字的都行。”   “……有。”怪不得这样打扮呢。   砰!谷音狠狠地将一锭碎银压在柜台上:“我都要。”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不要脸 第53章   成瑾做了噩梦, 醒后很忧郁,把板凳搬到花丛旁,坐着发呆。春桃问了好多遍, 他才闷闷地回了一句:“我说了你就该不高兴了, 我梦到了阿连。”   春桃学着成瑾的语气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总之你也不是梦见我, 那是谁都一样。”   成瑾惊呼:“你学我!”   春桃仍装模作样:“你说学你就是学你?我偏不认, 你又能怎么着?”   成瑾又恼又乐, 笑着瞪她, 想来想去,道:“不跟你玩了!”   春桃也笑了起来:“我错了, 为赔礼, 我给你泡茶吃,好不好?”   “本来我就要吃茶了, 你一点也不诚心。”成瑾龇了龇牙,哼道, “算了算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你, 谁让方侯爷平日就爱欺负我, 都是他的错,都怪他。”   春桃知他不是真心生气,便没多说,笑着去给他泡茶了。   看春桃转过身,成瑾的神色暗淡下来, 又郁郁寡欢了。   不知那个梦是实是虚, 梦里倒成了他殷勤地绕着方孝承, 方孝承对他爱答不理, 三棍子打不出个字,可画面一转,方孝承对着他皇帝表弟喜笑颜开、口若悬河,说着说着还唱起了歌儿!看得他胸口憋闷,一口气上不来,活生生哭醒了。醒后许久,心里头那股委屈绝望都消散不了,好难受。   说不定这不是梦,而是回忆。说不定自个儿那时候就是这么凄惨可悲,怪不得要失忆呢,若不失忆,心都难过坏了!   如今方孝承轻飘飘一句曾认错人,难道就能盖过去吗?天下就算有这便宜好事儿,也轮不到这坏家伙啊!   梦到这儿还没完,他醒了第一回 ,见外头还黑,昏昏沉沉又睡了,又做了梦。这回,方孝承和皇帝表弟不见了,耶律星连出现了。可梦里的成瑾并不高兴,因为他梦见耶律星连正在杀人放火,浑身都是血,脸色狰狞可怖。他劝阻,却被耶律星连掐住了脖子,说谁也不能阻止他的宏图大业!   ……   猎场上,穿着狼国服饰的侍卫打开木头牢笼上的锁,拿倒刺辫子驱赶里面衣衫褴褛、满面惊恐的奴隶出来,用驱赶牛马的声音和动作逼他们朝丛林里跑。   奴隶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试探着跑,见没人追,狂奔起来。   突然,嗖的一声,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由背后直直穿透跑在最前头的那人心脏,这人登时倒地,翻滚几下,瞪着眼睛看着天空,当场死了,脸上那即将获得生机的惊喜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   其他奴隶见到这个变故,瞬间明白了,再不见求生的喜悦,而是脸色灰败,索性僵在了原处。   侍卫见状,提着鞭子过去,对他们一通抽打厉骂,让他们跑起来。   见他们仍不动,侍卫抽出腰间的刀,当场砍死一人。可这些人越发腿软,站都站不起来了,瑟瑟发抖地跪成一团。   远处高台上,狼王不悦地“啧”了一声。   一旁的耶律星连冷冷道:“蠢货。来人,去告诉那些奴隶,不跑起来,就全部当场杀了,若跑起来,谁能躲藏到最后一个没被射死,狼王赠他黄金百两,放他归乡。”   忙有人过去传话,不多久,就见那些奴隶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为这渺茫的一线生机逃跑。   狼王高兴了,再度搭弓引箭,连射几下,百发百中,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阵恭维赞叹,令他十分畅意。但眼看那些奴隶散入了树丛里,不再那么好射,狼王犹豫了一下,摆摆手,让其他人策马去追射比试。   狼王回到遮阳帐下,接过美人儿纤纤玉手递来的奶酒,喝了一口,瞥见跟来的人:“你不去一起玩?”   耶律星连道:“玩多了就觉得无趣了。”   狼王笑了几声,抬手挥退左右,然后道:“既如此,怎么最近不见你找点有趣的事干?比如,打打五巷城。”   他嘴角挂着笑,眼中却闪烁着不满。   耶律星连道:“之前我使计离间大荣皇帝和方孝承,只不过初见成效,若此时攻城,他们会摒弃前嫌,团结一心,我就白忙了。”   狼王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那你这‘成效’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看全?”   耶律星连道:“快了。”   说话间,狩人比赛已到尾声,只留了一个奴隶没死,被拎到高台下。这人在短短时间经历大悲大喜,又哭又笑,面色扭曲,砰砰地给狼王磕头。狼王冷漠地瞥了一眼,转身和别人说话去了。   奴隶磕完头,见没人给自己黄金,犹豫了一下,不敢问,眼巴巴地看着一旁的侍卫,只想逃命。可侍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奴隶忍不住仰头又去看高台上的狼王,却见到了一只瞄准自己脑袋的箭头。   “……大人!大人!”奴隶吓得失禁,尖声道,“不是说我留到最后就放了我吗?!大人——”   耶律星连面无表情地松开弓弦,看着利箭完美地刺穿了这人眉间正中。   只是说狼王不杀他,又没说别人不杀,蠢货。   半月后,镇北军军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孤身而来,远远便下了马,张开双臂,用流畅的中原话朝驻守的士兵大声喊:“我是狼王座下使臣阿奇丛,奉狼王之令,前来和谈!”   方孝承没露面,只让参将陶霖和方朴会见此人。   阿奇丛被带进营帐,笑了笑:“我们狼国人不爱拐弯抹角,就直说了。上回狼王已向大荣皇帝提议过和亲结盟,你们皇帝小气,舍不得嫁公主给我们,反倒点名要我们狼王最疼爱最漂亮的鸿燕公主嫁你们那个有名的草包世子,也忒没诚意了。”   陶参将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是来抱怨的吗?”   阿奇丛道:“陶参将还是这么性急,我这不话没说完嘛。不瞒你们说,狼王一片真诚,却遭你们如此怀疑,他本来有点生气,但两国为敌这么多年,你们一时不敢轻信,也是自然。加上星连大人从中周旋,狼王决定尽表诚意:他答应将鸿燕公主远嫁大荣。嫁谁,你们说了算,只要彼此双方的脸面过得去,我们都认。都说中原是礼仪之邦,想必不会苛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哈哈。”   陶参将看了眼方朴,看回阿奇丛:“就这样?”   “当然不是,陶参将等我说完。”阿奇丛笑吟吟道,“我们还愿割还幽州以北三百里土地百姓,外加每年派王子亲率使团入京献金百两、羊一千、牛五百,贺大荣皇帝万岁。东西少,你们不要见怪,狼国贫瘠,中原富裕,想也不稀罕,但其中意义就比万金还珍重了。”   陶参将冷冷道:“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阿奇丛道:“希望大荣遣派各类工匠带种子及工具技术前往狼国,如此一来,狼国人就有机会学中原人安居乐业,不必依靠劫掠维生。”   这是很正常的条件。陶参将又看向方朴。   方朴这才开口:“你的话还没说完吧?”   阿奇丛大笑了两声:“方副将还是这么慧眼如炬。我们还有一个请求。”   陶参将直觉这个请求一定很苛刻,越发防备起来:“什么?”   阿奇丛叹了声气,露出他今日来此后第一个为难的神色,道:“耶律星连你们想必都认识,星连大人他……性情行事向来,呃,异于常人,狼王都拿他没办法。我们也是近来才知,他原来好龙阳,看上了你们本来要娶鸿燕公主的那位世子成安乐。不知道你们这位世子哪来的通天本事,竟把星连大人都迷得神魂颠倒,铁了心要厮守。可你们中原人讲忠义,这世子曾威胁星连大人,说一日两国为敌,他就一日宁死不肯相从。星连大人只能想尽办法劝狼王和谈。前段时日,狼国王城发生了许多清肃血案,想来你们早就知道。我就不瞒你们了,那些人都是反对此次和谈的,星连大人气急之下,杀了他们。”   陶参将坚毅的眼神里渐渐透出股迷茫来,想来想去,求助地看向方朴。   方朴平静地对阿奇丛说:“我可以杀了你,就当你从没来过。”   陶参将越发迷茫。   阿奇丛不慌不忙,笑了笑,看着他说:“你可以,但你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唔——”   猖狂的笑容僵在脸上,阿奇丛低头看着捅入自己左心口的剑,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方朴。   陶参将都愣了,也看向方朴。   方朴面无表情地将剑抽出来,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包住剑锋,将剑往下一抽,利索地擦净了血渍,将脏了的手帕扔到地上阿奇丛的脸上,对陶参将道:“你处理尸体,我去见侯爷。”   陶参将愣愣地应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拉住他道:“等等!这——”   方朴解释:“他们不是诚心和谈,只想借用此事离间皇上与侯爷。”停了下,淡淡地说,“侯爷非成安乐不娶,耶律星连知道此事。”   陶参将震惊了。   方孝承听方朴说此事,勃然大怒,可此刻只能竭力让自己镇定,半晌,道:“杀了阿奇丛,耶律星连可以再派他人,或许他已经借由别处传递此事入京了。若是从前,我尚且能尝试向陛下进言,此事不大能成,可如今……”   如今皇帝迁怒于成瑾,很可能会顺水推舟。   方孝承皱眉思忖道:“为今之计,只能对外称阿瑾急病没了,否则他没一日安稳。”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声音:“启禀侯爷,京中急报!”   “……进来。”方孝承说道,心中已经直觉不安。   送信人进来大帐,道:“十日前,狼国耶律星连亲率使团抵京,愿割地求和,结姻亲之盟。圣上大喜,亲派两队礼部官员分别前往五巷城与狼国王城迎接成大公子与狼国鸿燕公主回京完婚。”   不止方孝承,连陈琰和方朴都惊到了。   “为何毫无消息?!”方孝承质问。   送信人停了下,低头道:“此事紧要,圣上恐防人从中作梗吧。”   ……   谷音拦在门口,惊疑地盯着面前队伍。领头的人他认识,确实是礼部的刘侍郎,圣旨他也确认过,不像作伪,可——可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侍郎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们奉圣谕接成大公子回京,你别抗旨,叫侯爷为难。再不让开,我们只能动手了。”   一身红衣春风得意地坐在马上的耶律星连淡淡道:“这倒不必,别惊了院里人。”   刘侍郎心情复杂,面上和善,打趣道:“耶律大人这就心疼上了,哈哈。”   耶律星连依旧神色冷漠,话却说得炽热:“我拿身家性命求娶到的心上人,自然要疼。”   “哈哈……”这都什么跟什么?乱套了!   得知此事将近十日,刘侍郎仍没想明白。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我就要娶老婆我就要娶老婆我就要娶老婆   皇 帝:朕就要当废帝朕就要当废帝朕就要当废帝 第54章   门口动静不小, 成瑾知道有许多人堵门,却不明缘由,怂又好奇, 向春桃提议:“我们偷偷去看一下, 也好有个提前应对。”   春桃不答应, 只让厨娘去瞅。不多久厨娘跑回来, 惊讶地转述了一通。   成瑾懵了半天, 心情复杂, 想来想去,道:“不论如何, 我得露面了。我去问问阿连。”   春桃忙制止:“还是我先让人去通知侯爷, 等侯爷来了再说。”   成瑾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心中赞同她,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是不该的, 便犹豫着反驳:“哪里就非得事事都倚仗他了……我就知道, 你不过嘴上甜些,心里和谷音一样瞧不起我。”   见他在这时候任起性来, 春桃无奈地哄:“从没这么过, 别胡思乱想。”   可成瑾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又仗着对方是耶律星连,无论如何不会伤害自己,便闹起来,非要现在就去大门口“主事”, 春桃拦都拦不住。   耶律星连胜券在握, 被谷音拦着也不恼。他知道他们会赶紧去叫方孝承来, 他还就怕方孝承不知道、不来。来了才好, 来了才能让他好好地欣赏方孝承无能为力的狼狈模样。   因此,他的耐心十分充足。   耶律星连正得意地等着方孝承,突然眼中一亮,下了马,朝门里出现的成瑾迎上去:“阿瑾!”   这段时日,方孝承在成瑾四周布下重重监视,等着他现身抓他,他便只能干看着。偶尔扮成贩夫走卒能向成瑾搭上两句话,却只是些不相干的废话,半点端倪不能露,他甚至只是想叫声“阿瑾”都不行。   谷音皱眉看了眼春桃,拦到成瑾身前,不让他俩碰触。   耶律星连顿起杀心,眼中涌现狠厉之色,但转瞬便掩饰过去,只又唤了声阿瑾。   成瑾越过谷音肩头看耶律星连痴痴望着自己的模样,心软得不行,忙催谷音让开。   谷音黑着脸,死活不让。   这边僵持了不少时间,早已引起了百姓的注意,其中有原本能辨认出耶律星连的,可今日耶律星连完全是中原形制的衣裳发样,没戴面具,以手段藏住了脸上的疤痕,绿眼珠变成了黑色,加上礼部刘侍郎早就叮嘱过队伍众人不要轻易说破耶律星连的身份,因此百姓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仇敌,只当热闹看。   ——耶律星连倒是悠然自在,反而刘侍郎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生怕他被人认出来,激起民愤。   五巷城离狼国近,百姓们沾亲带故的谁家都有死在狼国入侵者屠刀下的,如今见到血仇之人,可不会讲究大局,必定要群起而攻之。   刘侍郎是京官文官,没有亲近的人死于狼国人刀下,堪称“事不关己”,他对敌国的仇恨说重是重,要化解却又很轻易,只需说一句“大局为重”,再说一句“化干戈为玉帛”,什么血海深仇都是过往云烟,“终须朝前看”。   人性如此,刘侍郎不是例外,京中无论高官百姓,许多都和他是一样的。   甚至,京中早已有官员对北安侯不满。上回狼国提出和亲议和,多大的好事,因北安侯坚决反对而搁置。   武将就是武将,只懂逞凶斗勇,自以为了不起,居功自傲,以为打场仗就他们前线的将士辛苦,眼里谁都没有,哪知道别人得辛辛苦苦地在后面给他们运粮草算供给,哪样不花钱?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扔水里,连个响儿都听不到。那可都是钱啊!   也有人冷笑,说恐怕不是想不到,而是装不知道。当谁不知道“屯寇自重”四个字呢?   此次耶律星连入京议和的事,甚至不消皇帝提醒,都有许多官员主动上下提点,刻意在生米煮成熟饭前帮忙隐瞒,生怕又半路杀出个可恶的程咬金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各为所好,各图其利,古今常事。   ……   方孝承匆匆离营后,陈琰在帐中坐了会儿,觉得憋闷,便出去找了处僻静的小坡坐着,许久,长叹了一声气,扭头看不知何时默不作声地过来靠在一旁的方朴:“要不要赌一把?我赌成瑾这次必嫁无疑,除非侯爷起兵谋反,否则他一定阻止不了这件事。”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话必定大惊,但方朴仍旧十分平静地看着陈琰,半晌,道:“还不到时机。”   ……   谁都等得,刘侍郎等不得,他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一面叫人去驱赶,一面上前去笑着对成瑾道:“下官刘为贞,曾与大公子在京城里有过几面之缘,不知道大公子记得否?”   成瑾摇头:“我失过忆,许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刘侍郎忙道:“下官听过此事,哎,无妨无妨。大公子近来身体可好?”   成瑾点头。   刘侍郎客气地寒暄了这两句,便迫不及待地说:“圣上亲下圣旨,请大公子回京,路上都追上来人催过几轮了。事不宜迟,大公子快随下官回京吧。北安侯那里,圣上另派了人去说明。此国之大事,北安侯必也遵从,没有异议。”   “我都还不清楚是什么事儿呢。”成瑾看了眼耶律星连,又看了眼刘侍郎。   刘侍郎道:“路上慢慢说!”   成瑾正迟疑着,耶律星连问:“阿瑾,你不要我了吗?”   刘侍郎:“……”   是狼国人脸皮厚,还是断袖脸皮厚,还是独这耶律星连脸皮厚?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等肉麻话?!   “啊?”成瑾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没啊。我、我就是……有点突然。要不,你们先进来坐坐,喝口茶,把事儿说清楚?”   刘侍郎与谷音异口同声道:“不可!”   谷音沉声道:“侯爷到来前,谁也不许进这院子,谁也不能出这院子。”   耶律星连根本不屑与他对谈,理都没理。   刘侍郎则是反复强调是皇帝催促他们早日回京。   纠缠间,春桃突然出声:“侯爷!”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策马而来的方孝承,只有耶律星连仍望着成瑾。   方孝承勒住缰绳,不等马停稳,便翻身下地,三两步来到门口,向刘侍郎问了声好,然后看向耶律星连。   刘侍郎忙将圣旨递上前:“侯爷,这是圣旨。”   方孝承接过来,展开匆匆看了一遍,还给他,道:“此事我自会向圣上说明。刘大人风尘仆仆而来,不如先下榻驿站休息。”   刘侍郎愁眉苦脸:“不是下官有意拂逆侯爷好意,实在是圣意难违——”   他话未说完,就被耶律星连推开了,怀里的圣旨也被拿走了。   耶律星连很轻佻地一只手抓着圣旨,抖落开来,伸到方孝承眼前晃了晃,几乎打到对方脸上,然后发出畅快的笑声:“要我念给你听吗?北安侯。还是说,你要抗旨?你敢吗?边关大将,抗旨不遵,是要造反吧?”   刘侍郎急忙劝说:“这话不能说!”   “你滚开!”耶律星连不耐烦地把他推了个踉跄,眼睛牢牢盯着方孝承,不能再得意了,“回答我啊,你是要造反,还是乖乖滚开?别耽误我娶阿瑾。”   方孝承正要说话,耶律星连回头把刘侍郎拽过来:“你们皇帝给你的好东西还不拿出来?”   皇帝叮嘱过刘侍郎,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拿出来就不拿出来。刘侍郎瞅着眼下这情况,不好说是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但被耶律星连揪着衣襟一问,又怕久则生变,便将心一横,扭头叫人请来这“宝物”。   耶律星连笑了笑,松开了刘侍郎。   刘侍郎整了整衣裳,扶了扶官帽,深呼吸,然后恭恭敬敬地接过被明黄绸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双手高举过头顶,道:“尚方宝剑在此!如朕亲临!”   方孝承怔了下,下意识地跪了下去,周围人也都一层层地跪下,连成瑾都是如此。只有耶律星连没跪,他做样子地右拳按在心口,微微躬身,行了个狼国礼节以示尊重。   刘侍郎当年科举殿试都没这么紧张,生怕北安侯真的当场造反,头一个杀他祭天。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凑近方孝承,压低声音劝说:“侯爷别见怪,下官只是遵命行事。圣上说……圣上说,若侯爷抗旨不遵,就、就以此剑斩之……唉,侯爷,您若为难,上书回京就是了,在这儿僵持,不是个事儿,解决不了问题!”   方孝承沉默了多久,刘侍郎的心跳就仿佛停止了多久。   耶律星连笑着看方孝承,并不催促。如此美景,他只嫌看不够!   成瑾偷偷抬头,目光在方孝承和耶律星连间逡巡,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先前他为自个儿和耶律星连的身份天堑忧虑,如今皇帝下旨赐婚,他虽还不明白其中细则,但想来是两国议和了,他曾经的忧虑迎刃而解了。   他本该高兴,可是却很奇怪地高兴不起来。   突然,成瑾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宽阔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人人脸上都笑着,眼里都充满崇敬,欢呼着,雀跃着,迎接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将军。他十分英俊,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也有这份沉静都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灿烂的日光照在他银白色的盔甲和锋利的长|枪头上,耀眼刺目。   不知沉寂了多久,刘侍郎要昏厥的前一刻,成瑾开口了:“方孝承,你别逗这位大人,他满脸都是汗了。我本来就是要和阿连在一起的,如今皇上都答应了,你又凭什么不答应。”   然后他站起身,迈过了门槛。   谷音本能地要起身拦他,被他使劲按住了肩膀,用很低的声音质问:“你非得逼你家侯爷陷入大不义吗?”   谷音怔了怔,犹豫着,没再动。   方孝承却腾的起身,过来要拉成瑾。   耶律星连眼疾手快,抢先将成瑾拉到怀里,然后把刘侍郎推过去。   “侯、侯爷,冷静!”刘侍郎两股战战地将尚方宝剑伸向方孝承,闭着眼睛劝,“尚、尚尚方宝剑在此,圣上还派了禁卫军锦衣卫精锐,您您您再考虑考虑!以和为贵!”   方孝承没看刘侍郎,只看着成瑾。   成瑾对他轻轻地摇头,然后别开了目光。   耶律星连不悦地眯了眯眼,拉着成瑾下了台阶,几乎是将人塞进马车里,然后上了马,高声道:“刘大人快启程返京吧,不然皇帝又要来人催了!”   刘侍郎浑身冷汗,闻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方孝承,试探地退了两步,见他没动,暗自松口气:“侯、侯爷,那下官就先行送大公子回京面圣了……”   方孝承打断他的话:“春桃谷音是大公子的贴身侍从,必须一起。”   刘侍郎忙息事宁人地点头:“好,好,可以,可以,应该的,应该的。”   方孝承与耶律星连的目光相接,半晌,方孝承冷声道:“你若是真心爱他,就不该将他挟裹进军政之中。”   耶律星连讽道:“你若是真心爱他,就对着那边的百姓大叫一声我的名字,让他们朝我冲过来,搅黄了这事,赌一把你们皇帝派来的人会不会真用这把尚方宝剑杀了你这乱臣贼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汉]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   陈琰:你们都把脑袋放进冰桶里面冷静一下吧。[美乐蒂表情包] 第55章   成瑾坐在车里, 思来想去,忍不住掀起窗帘一角。可他还没瞅到方孝承,视线就被骑马过来的耶律星连挡住了。   两人对视片刻, 成瑾默默缩回脑袋, 放下帘子。   车辙滚动起来, 车队沿着来路返回。   刘侍郎一心交差, 急着回京, 只要回了京, 出什么乱子都与他无关了。途中馆驿几过而不入,不论昼夜, 实在马乏人累了就原地暂歇一刻, 然后继续赶路。   成瑾坐的马车宽敞舒适,茶果新鲜, 他时不时还被耶律星连拉去同骑,吹风散心, 身子上倒不难受, 只是心里不爽快。   他觉得自个儿不该这么想,可着实不喜欢耶律星连当着这些人的面与他亲热。虽然没人说什么, 实在要说, 只有刘侍郎笑嘻嘻地揶揄耶律星连与他相好,但他好尴尬。   在狼国王城时,耶律星连当众与他亲热,他觉得开心,因为那些人看耶律星连的目光是敬畏或崇拜的, 而他那时刚失忆, 许多事不明白, 起了虚荣心。可如今, 他知道了许多是非,本就心情复杂,又是在这么多大荣人面前……谁知道这些人在心里、在背后是如何嘲笑轻蔑他的?   “我不闷,不想骑马,你让我待马车里不行?”成瑾皱着眉小声抱怨。   耶律星连早看出他的不乐意,心中阴郁,面上装作不知情,仍将他圈在怀中,自顾自地贴在他耳侧道:“以往我来去匆匆,无心欣赏中原的风光,如今和你在一处,看什么都更美好。”   成瑾捂了捂耳朵,不自在道:“我怕痒,别这样。哎呀,我骑马就腿疼,你让我回马车里吧。”   耶律星连眯了眯眼,突然卡住成瑾的下巴,逼他扭过头来,然后用力地吻住他的嘴唇。   成瑾吓了一跳,急忙挣扎,可毫无作用。   谷音跟在不远不近,第一个见状不对,策马过来拔剑就刺。   刘侍郎正算着还有多少个时辰到京城,突然听到后面喧闹,扭头一看,心跳骤停,急忙调头,高声劝道:“耶律大人!以和为贵!喜事在即!见血不吉啊!”   耶律星连哪管他,杀心上来,提着刚从谷音手中抢下来的剑,便要一剑捅过去。   春桃有心助谷音,可又恐有人趁乱对成瑾不利,只得守在成瑾身旁,以护他为重,然而此刻情况紧急,她只能出手——   在她动手的前一刻,成瑾叫道:“耶律星连,你再不住手,我死给你看!”   刚才成瑾怎么大喊,耶律星连都当没听见,但此言一出,他突然就听见了,竟真停了手,冷冷地回头看来。   成瑾怕他不信,真拔出小刀抵在自个儿脖子上。这刀还是耶律星连曾给他的,教唆他去捅方孝承。   场面僵持,耶律星连眼中全是戾气,死死地瞪着成瑾。   刘侍郎看不懂,但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一个小厮,耶律大人不必自降身价和他争执。大公子也别开这种玩笑,怪吓人的,这小刀看着好锋利,赶紧放下,啊。是不是大公子累了?这一路车马劳顿的。不过快到了,啊,明日清晨就回京了,想必婚房布置好了,回去就拜堂,天大的喜事儿,见血多不好,耶律大人冷静想想……”   成瑾越听越羞恼,叫道:“你闭嘴!”   耶律星连恨他嫌弃自己,偏和他作对,冷笑道:“刘大人说得有道理,我就要和阿瑾成亲了,见血是不好。但这不是我的错,我和阿瑾就要做夫妻了,现在亲热亲热,轮得到旁人来眼红打扰?”   刘侍郎连声道:“轮不上轮不上,耶律大人别动怒。”   成瑾只觉得周围人无论神态,眼中心里都是对自个儿的轻蔑玩味,急得脸都红了,眼也红了。   耶律星连得意不过几息,突然眼中一紧,厉声道:“松开刀子!否则我把他们都杀了!”   春桃扭头一看,原来是成瑾激动之下手不稳,加上小刀锋利,真割伤脖子,渗出一条血线。她也吓了一跳,忙抢过成瑾的小刀,查看伤口细微,这才放心,刚要说话就被耶律星连推开了。   耶律星连看清楚伤口浅小,他过来这下子已经不流血了,才松了口气,可转瞬戾气越发重了起来,刚要发作,成瑾先发制人,流下泪来。   “……”   耶律星连将成瑾拉拽着往马车里塞,自己也钻了进去。   春桃见状,瞥一眼倒在地上的谷音死不了,便叮嘱了刘侍郎一声救人,自己急着跟进马车。   刘侍郎顾不上计较春桃的态度,忙叫人来救治谷音。   这个谷音好像是北安侯的人,能不死就不要死。还是那句话,只要好好地回去京城,他就算交了这趟差,到时候谁死谁活都不关他的事儿了。   春桃和谷音早知耶律星连功力深厚、远超他俩,一路上虽不忿,可能忍则忍,耶律星连拉成瑾同骑时都忍了。如今春桃跟进马车,见耶律星连只是给成瑾涂药,她便审时度势,坐在一旁,没动手。   耶律星连没赶她,知道赶不走。   彼此牢牢踩在对方的底线上。   成瑾抹着泪,悲愤道:“我死了也不这么丢人,你这会子又来假惺惺什么呢。”   耶律星连欲言又止,瞥一眼春桃:“我只和你主子说几句话,你先出去。”   “恕不能从命。”春桃冷漠道。   耶律星连其实不等她回答就后悔了,知道自己就多余说这一句,可成瑾这样子实在令他心烦意乱。   碍于还有人在,耶律星连憋着话,本来打定主意不吱声,可见成瑾越哭越悲恸,握了握拳,皱眉道:“别哭了!”   成瑾见他竟还敢凶,本来只是默默垂泪,这下子捶起自己心口来,可没算准轻重,捶一下就把自己捶得咳起嗽来。   “你干什么!”耶律星连急忙拉住他的手。   成瑾顺势改成捶他。   这点子力气捶到身上,耶律星连压根不在乎,让他发泄。   正闹着,马车突然动起来,是刘侍郎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催着继续赶路。   车里其他两人是练家子,没事儿,成瑾却晃了下,要不是耶律星连拉他一把,就磕上车壁了。   “不要你假好心。”成瑾可怜兮兮地说。   耶律星连道:“是你先惹我。”   成瑾索性不理他了,话都懒得往回辩驳。   耶律星连越发恼火:“你连话都不屑和我说了?”   成瑾心中没底,想起谷音的惨状,怕惹急了这人又发疯,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地服软:“没啊。你要说什么?”   耶律星连有许多话说,例如质问成瑾是不是有了方孝承就不要他了,可碍于春桃,话到嘴边只道:“你要我与大荣停战议和,说如此就能和我长相厮守。我牺牲许多,换来的却是你的冷漠嫌弃和反悔,我心里好受?”   成瑾轻轻地“啊”了一声,果然愧疚起来,低低道:“我没想起这个……”   耶律星连哼道:“你能想起什么。”   成瑾不乐意了,火速倒打一耙:“你这么嫌弃我,装什么喜欢我?”   耶律星连怒道:“我刚刚说的是废话?成瑾你少在这浑水摸鱼。我问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诓我?哄我议和,什么都没了,现在和我说不想嫁了?我耶律星连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若是如此,我杀了你!”   成瑾缩了缩脖子,怯生生道:“有话好说,一言不合就杀人,是莽夫吗?”   “你心虚了?”耶律星连提高音量,神色渐渐扭曲。   成瑾怕他当场走火入魔大开杀戒,急忙安抚:“没!没!我没反悔也没心虚,只是胆子小,你吓到我了!”   耶律星连平静了些,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垂眸道:“为了议和之事,狼王很生气,要杀我。”   “呵。”   耶律星连阴恻恻地扭头看向突然出声的春桃。   成瑾生怕春桃重蹈谷音覆辙,急忙抱住耶律星连的脸,强行把他脑袋扭回来,关切地问候:“那你没事吧?”   耶律星连面无表情地说:“有事,我死了。”   成瑾大惊:“啊?真杀了啊?那怎么办?”   耶律星连和春桃:“……”   成瑾后知后觉,面上一热,别过头去又生气了:“你这样讨厌,怪不得我不理你。”   明明是你太笨。耶律星连这么想着,心情却好起来,瞅着成瑾,放缓声道:“你现在不理我,得罪了我,到了洞房里就别怪我报复你了。”   成瑾惊慌抬头,先去看春桃,与她视线对上,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急忙别开眼对耶律星连道:“你不要说这种话!”   耶律星连偏要说给春桃听:“你害什么羞啊,到时候她若还是你的丫鬟,不是还得守在门外,等着随时送水进去吗。”   成瑾急得直捂他嘴,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尴尬难堪,不敢再看春桃。   可成瑾越这样,耶律星连越怨恨于他的嫌弃,越想刻意说得更露骨,可转念一想,怕此刻闹太僵了不好哄,便忍耐下来:“好了好了,不说了。你看我多听你的话。”   成瑾烦得很,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耶律星连看他是不想搭理自己:“我陪着你,你睡了我再出去。”   成瑾先撩开窗帘,问过谷音的状况,听说人没大碍,救了带在后头,放下心来,搁下帘子,闭眼装睡,装得久了,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就真睡着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做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梦。   耶律星连见他真睡着了,再陪了一会儿,实在是不喜欢坐马车,便出去骑马了。   刘侍郎紧赶慢赶地赶回京城,把成瑾送进宫里面圣,他八辈子的气都松了下来,可算交差了!   成瑾行了礼,皇帝让他起身坐,他就起身坐,然后低着头不说话了。   皇帝刚要说话,嗓子痒,咳嗽了几声,喝了口茶。他近日偶感风寒,还没好。   成瑾仍旧坐那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个木偶泥胎。   皇帝察觉出不对了,故意又咳嗽几声。   成瑾依旧不动不语,并不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地问候他。   以往,成瑾的话很多,事儿也多,私底下会在皇帝能够容忍的界限里不那么遵守尊卑礼仪,譬如他总敢直直地盯着皇帝看,会叽里呱啦地说很多废话,有时候太医都没当回事儿、皇帝自个儿都没察觉的、几乎不能称为毛病的小毛病,比如嘴唇有些干之类,成瑾都能说上半天。皇帝觉得他又烦人又小家子气,比太后还能唠叨,可其实倒也不很讨厌。   就算是失忆了,成瑾那时回京后见到皇帝还是本能地亲近关怀。   如今成瑾这漠不关心的样子非常刺眼。   皇帝微微皱眉,沉下声音,不悦地问:“你是在怨恨朕吗?”   成瑾闷声道:“没。”   “那你对朕摆什么脸色?”皇帝质问。   成瑾仍低着头,道:“没啊。” 第56章   皇帝欲言又止, 总不能说“那你为何不看着朕”“朕咳嗽了你怎么不问候”,想了想,放缓语气:“耶律星连是你自己招惹的。他说他和你两情相悦, 你自己说, 只要他停战议和, 你就和他在一起。朕当时都懵了。你平日怎么荒唐, 朕都由着你, 谁知你竟干出这丢人的事来, 如今还有脸怪朕?朕还没找你的麻烦呢!”   成瑾听着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便气短了, 讪讪道:“我、我没怪你啊。”   皇帝冷哼了一声, 又咳嗽两声。   成瑾本想问候,可一抬头, 看到对方容貌,瞬间想起了方孝承的“朋友”和“表姐表妹”, 心情复杂, 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其实,他刚刚只有一点点为了和亲生气, 主要还是惦记着方孝承错认他和皇帝堂弟的事儿。他不知道皇帝堂弟知不知道, 反正他想起就怪不舒服的。   皇帝等了一阵,见他依旧这副死样子,气得咬牙:“成安乐!”   “啊?”成瑾心不在焉地应。   “你看着朕!”皇帝道。   成瑾不情不愿地抬眼看他。   皇帝忍着打他的冲动,叹道:“你捅的篓子多了,朕习惯了, 也没指望过你。算了。”停了下, 抱着一线希望试探道, “朕看你这模样, 不像和耶律星连是两情相悦啊。”   他之前突然听耶律星连那么说,着实懵了,随后便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和成瑾长得相似,“梦中”耶律星连那样漠视他,如今却喜欢成瑾,这已经够他不满了,若成瑾还真喜欢上了耶律星连,这——   凭什么成瑾会喜欢耶律星连?!成瑾和方孝承不是——   成瑾凭什么放着方孝承不喜欢,去喜欢耶律星连?!   方孝承与成瑾两情相悦,皇帝自然恼怒;若方孝承只是一厢情愿,皇帝绝不会高兴,他只会更恼羞成怒:成瑾凭什么竟还看不上看不上他的方孝承?!   全他娘的乱了套!   成瑾欲言又止。   皇帝催促道:“这你也要想?快说啊。”   “不好说。”成瑾犹豫道。   皇帝皱眉:“这有什么不好说?又没外人。”   “不是这个原因……”成瑾为难半晌,小声道,“我那时刚失忆,阿连对我很好,又可怜,我、我就喜欢他了。可是,后来你们把我找回来,都跟我说他是坏人,说大荣和狼国势不两立,我又怎么能喜欢他。”   皇帝见他半天没说到点上,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别管你‘能不能’喜欢他,只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成瑾“唉”了一声:“我都说了不好说……你别问了。难道我说不喜欢,你就能收回成命,不赐婚了吗?”   皇帝噎了噎,轻咳一声:“朕至少会再考虑考虑。你先说。”   成瑾惊喜又天真地看他:“真的?”   皇帝别开目光:“嗯。”   可话到嘴边,成瑾又犹豫起来,低着头想来想去:“算了。”   “什么算了?”皇帝不耐烦道,“你这么大个男人,能不能干脆点?”   成瑾也恼了:“别问了!喜不喜欢我也只能娶了!”   皇帝问:“此话何解?”   成瑾被他逼急了,心一横,索性说了:“我确实跟他说过停战议和就在一起,我还那个了他,我……我喜不喜欢,也只能负责了,你别问了!”   皇帝愣了半天,问:“什么叫‘你那个了他’,你说清楚。”   成瑾要羞愤死了,脱口道:“你这么大个男人,有皇后有妃子,难道不知道‘那个’是‘哪个’?”   “……”   皇帝沉默了很久,转身回桌前,端起茶喝了两口,又沉默了很久,终于回过头来看他,很费解地上下打量了成瑾一番。   成瑾被他的眼神瞅恼了,可不好发作,就侧了侧身子。   皇帝看他这副扭捏的样子,越发困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问:“为什么……是你那个他?”   其实,皇帝更想问成瑾和方孝承是谁那个谁……   哪怕是相互那个,他也很难接受。   成瑾恼羞道:“你管这么宽呢?总之又没人那个你!”   皇帝勃然大怒:“成安乐!”   成瑾自知失言,急忙紧抿住嘴,悻悻然地缩成一团。   皇帝深深呼吸:“罢了,说正事。你既肯,就好说了。耶律星连催得急,大肆操办是不能了,但低调些也好,你日后好做人,皇室颜面也不丢那么多。”停了下,给个甜枣,“刚刚朕说了些气话,也是心疼你。太后更疼你,为这事儿竟骂朕,朕也委屈。”   成瑾愧疚道:“抱歉。我一会儿去向太后解释,是我不好,我惹出的祸。”   皇帝道:“太后为你这事,头风发作,御医请她静养,朕都不让去,你也别去烦她了。”   成瑾讪讪地点头。   皇帝看着他这被卖了还帮数钱的蠢样儿,在心中哼了哼,面上却更加亲切:“你这次倒也算是立了功业。”   成瑾迷茫地看他。   皇帝道:“狼国人野蛮狡诈,什么停战议和,就算白纸黑字写了,随时都能撕毁,来年的那点牛羊会不会送是另说,就算送了,我大荣稀罕这点东西?但幽州以北三百里的疆土被北蛮侵占百年,能在朕的手里收回来……”   他一想起此事,便踌躇满志,夜里睡下了都忍不住起身,让顾太监将江山舆图再摊开给他多看十几遍。   他看的不是舆图,而是他青史留名、后代称颂的盛世明君之荣光!   此刻说起这话,皇帝忍不住又将舆图摊开,荡漾许久,好容易回过神来,瞥一眼歪着脑袋瞅自己的傻子,和善道:“自然,朕会记你的一份功劳。”却又忽然叹了声气,“不过,狼国终究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大荣一日不得安稳。如今耶律星连瞧上了你,能为你议和,可他性情乖僻,说不定哪天翻脸。”   成瑾想反驳,但一想无从反驳,只好闷头听着。   皇帝等了一阵,见他不接话,皱了皱眉,只好自己往下接:“朕有一件关乎社稷苍生的大事要交给你,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份志气勇敢,嗯?”   成瑾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有。”   “……成安乐!”   成瑾委屈道:“我有几斤几两,我失忆了尚有自觉,你不比我更清楚?”   皇帝恨铁不成钢:“你都没听朕是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不了?!”   “你都说是关乎社稷苍生的大事了,指定不是我干得来的……”成瑾嘀咕着,见皇帝要动怒,急忙改口,“你说你说。”   皇帝懒得和他绕圈子,径直道:“你再无知,也该知道‘美人计’。耶律星连是狼王最得用的大将,难得你能迷住他,就好好把握,使出浑身解数把他牢牢哄在你的温柔乡里出不去。想来这是你的看家本事,朕没为难你。”   成瑾感受到他话里话外的傲慢轻蔑,心里难受,脸上也挂不住,许久没吱声。   耶律星连等在皇宫外,见成瑾出来,殷勤地迎上去:“阿瑾。”   成瑾没理他,低着头绕过去,钻进马车。   耶律星连不动声色地跟进了马车,让车夫回去皇帝赐给他和成瑾的府邸——如今暂且挂着“成府”的匾额。   一路上没说话,回了后院,耶律星连才皱着眉头拉住成瑾:“又怎么了?”   成瑾不看他:“没怎么,我累了,休息会儿。”   耶律星连问:“皇帝跟你说什么了?”   他一提,成瑾就又想起皇帝轻视鄙夷自个儿的态度,想起别人也都那样看待自个儿,难堪至极,闹起性子甩开耶律星连:“没什么,不要你管。”   耶律星连立刻又抓住他,使了劲,抓得他手腕疼。   “你变心了就直说,少在这跟我甩脸!”   “我没……”   “我原没想要你,是你三番五次地招惹我引诱我,我没逼过你。如今你想过河拆桥?”耶律星连怒道,“我就该让你死在王城,只有死人才不会骗我抛弃我,我早该知道!”   顾念起过去种种,成瑾顿时气弱,讪讪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少编排我。哎呀,我不是不愿和你成亲。你听我的和谈,我很高兴。只是不必将咱俩的事儿弄上台面。到底是断袖,说出去没脸的事儿,好多人笑话呢,原该低调。”   耶律星连一字一顿地拆穿他:“你不是嫌断袖没脸,而是嫌容貌丑陋、恶名远扬的我让你没脸。若是方孝承,你恐怕会得意到敲锣打鼓。”   他忍了一路。这一路上,每每他在人前亲近,成瑾就会流露出不堪其扰的尴尬神情,忙着偷看周围人的反应。   成瑾被说破心事,不敢正眼看他,只心虚地高声道:“你少胡说!”   耶律星连沉默地看他一阵,转身去了书房。   成瑾心想各自冷静下也好,便也转身,回了卧房,坐在凳子上惆怅。   春桃跟着成瑾进屋,给他泡来热茶,正要问他皇帝说了什么,突然见他打翻了茶,捂着心口大口喘气,待缓过来又两眼发直地叫:“阿连!阿连!”   “怎么了?”春桃忙问。   成瑾着了魔似的,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朝外跑。   成瑾跑到书房,推开门,与坐在椅子上的耶律星连四目相对。   春桃追过来,看清屋内场景,愣了下。   只见耶律星连敞着上衣,面无表情地拿着匕首在心口一刀刀地狠划,鲜血流了一地。   春桃回过神来,先拉成瑾,可不知成瑾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她,冲过去抢走匕首,抱住耶律星连道:“你不要死!来人啊,快叫大夫!”   耶律星连脸色苍白,冷冷道:“你不喜欢我,我就去死。”   成瑾忙道:“我喜欢你,你别死。”   他慌得手脚发软,脑子里别的都没有,只想着怕耶律星连死,一面喊人去找大夫,一面抱着耶律星连又哄又求,好话说尽。   终于,耶律星连紧紧地回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脖颈间,低低道:“记住,你若不要我,我就去死,就和你一起死。”   听了这话的成瑾越发心乱,连连保证。   春桃皱眉看着这一幕,很快就想明了关窍:母蛊宿主遭受生命威胁,子蛊爆发出的求生欲望操控了成瑾的身体。   她正想着,忽然见耶律星连抬眼看向自己,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得意又阴暗的神情。   ……   因耶律星连自残,春桃眼睁睁地看着成瑾过去数月好容易清醒的脑子又混沌起来,满眼都是耶律星连,一刻不愿分开,嘘寒问暖、缱绻缠绵,任谁看了都以为是真心痴爱。   但春桃知道,这不过是情殉蛊在作祟。   她觉得耶律星连可笑,用这种鬼祟的手段自欺欺人,犹如乞讨。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阿瑾爱方孝承不爱我(绝望)   皇帝:方孝承居然是0成瑾居然是1朕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名字(绝望)(←他想歪了,不要信他)   春桃:对家挑衅我(绝望) 第57章   成瑾亲手给耶律星连换药, 看着他心口伤痕,忽然愣神,疑惑地蹙起眉头。怎么只有新伤呢?   耶律星连看着他, 淡淡地问:“喜欢吗?”   “啊?”成瑾回过神来, 不解地问, “什么?”   “没什么。”耶律星连笑了笑, 摸了摸他的脸, “问你喜不喜欢我。”   成瑾偷偷地回头瞅一眼春桃挂霜的脸, 害羞地给耶律星连使眼色。   是害羞,而非先前的尴尬与嫌弃, 耶律星连便不为此生气, 凑到他耳边,用只有彼此听到的声音道:“那你小声告诉我。”   成瑾大方地与他耳语:“喜欢你。”   “我也是。”耶律星连道。   两人对视, 耶律星连的眼里满是情|欲,成瑾以为他要亲自己, 小声叮嘱:“只准亲一下, 快一点,趁春桃眨眼睛的时候。”   耶律星连被他逗笑了, 看他一阵, 没亲,只附耳道:“留到明日洞房。”   成瑾突然想起件事儿,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浪货。”耶律星连不轻不重地捏他脸一下,意味深长道, “到时候给你见真章。”   成瑾顿时红了脸, 漂亮的杏眼湿漉漉的, 又羞又嗔地瞪他。成瑾不爱被这么说, 可又感受得出他没恶意,是着实痴迷于自个儿,大概是狼国风气使然,粗鄙惯了。唉,若他能文雅些就好了。   耶律星连喉头一动,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目光,不敢多看。明早还有一帖药,吃完再说,不冒前功尽弃的风险。   ……   皇帝极在意北疆动静。   出乎他的意料,方孝承没有飞书回京求他收回成命,也没有私自回京。据眼线回报,自成瑾离开五巷城,方孝承便回了镇北军驻地,再没出来。   虽然眼下绝不是方孝承造反的好时机,但皇帝仍怕万一,早于暗中布置防备,若方孝承真为此事起兵,皇帝就要以大义压他。此刻不是那个“梦”里,方孝承若反当今圣上,就是无可置疑的乱臣贼子,镇北军一干将士不一定听他的。   可镇北军一直没有动静。   眼线说,方孝承只让军士防备狼国是在声东击西、突然偷袭,其他如常。而方孝承大受打击,称病将公务转给副将处理,他本人整日在帐中酗酒,谁也劝不住,引来军中窃议纷纷。   皇帝思来想去,一时怀疑有诈,一时觉得自己想多了。   方孝承向来沉稳,按理说不会如此,可如今成瑾要嫁给他的死敌了,他没闹别的事,只借酒消愁,好像已经足够沉稳了。他究竟只是个人,年纪轻,有七情六欲。   想通这点,皇帝便松了一口气,暗道赌对了!   这是一步险棋,但胜算极大,赢面也广。如今,他既收复了幽北三百里,又拆散了成瑾和方孝承,还能利用成瑾挟制住狼国大将耶律星连,一箭三雕,真乃天助他也!   如今,方孝承那边已无威胁,皇帝便细思起耶律星连来。此人是他“梦中”所受屈辱的罪魁祸首,他必要杀之而后快!   方孝承必定恨极了耶律星连,若他放任不管,想来方孝承也早晚要手刃此贼。可若非他亲自除之,难消心头大恨!何况,那样一来,岂不是成全了方孝承对成瑾的一片痴心?!   皇帝思前想后,琢磨起亲自报仇的法子,只等幽北三百里交接完,他就动手。耶律星连色胆包天,竟敢只身来京城娶亲,被杀也不冤枉。   可惜耶律星连催着成亲,否则他就多拖延时日,在婚礼上动手,那场面光是想想都过瘾。   ……   今日成亲,耶律星连三更才勉强入睡,鸡鸣第一声就起来,先吃了药,然后拔出匕首,在手腕上划了一刀,再平静地撒药止血,包扎起来,用护腕遮住。他刚刚做完这些,成瑾就在外砰砰敲门,焦急地嚷:“你没事吧?阿连!”   耶律星连过去打开门,还没开口,成瑾就扑进他怀里左右上下地到处检查,见没事才松了口气,忧愁地说:“都怪你吓到了我,我刚刚睡得正香,突然做起噩梦,梦到你又——你千万不能再做傻事,否则我跟你急。”   “只要你安心嫁我、爱我,我再不做傻事。”耶律星连温柔道。   成瑾将心按回原位,用力点头。他怕极了耶律星连死,光是想一想,就从心底寒到了骨髓,这绝不是他臆想的,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耶律星连将成瑾抱回卧房床上:“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   成瑾打趣他:“你却迫不及待,这么早就起。有什么用?我若不起,你和谁成亲?”   耶律星连笑了起来,坐在床沿看他:“你知道我本就少眠,只有你在身边时才能多睡会儿。何况,想到就要和你长相厮守,自然迫不及待。若是可以,我才不想搭理别人,弄那些烦死人的琐碎事,只想和你两个人好好儿待着。”   成瑾趴在他腿上,仰着脸冲他烂漫地笑了笑,古灵精怪道:“你和我成亲,就得守中原的规矩,成亲是要紧的大事,你若想着糊弄了事,我就……我就……”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下,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咬耳朵道,“就不让你进洞房!”   耶律星连反手抱住他,也和他咬耳朵:“这可不行。”   “就行就行!”成瑾嚷道。   耶律星连学着他的幼稚语气回道:“就不行就不行。”   成瑾被他逗得又恼又笑,打闹一阵,终究被耶律星连塞回了被子里,让他赶紧睡会儿。   此刻还早,成瑾打了个呵欠,果然困意袭来,便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耶律星连出去时,看了眼春桃:“我有话和你说。”   春桃想了想,跟他去院里。   耶律星连冷笑道:“方铮至今也没现身,恐怕是要顾全他的大局了,你打算怎么做?他只让你保护阿瑾,可阿瑾与我真成了亲要洞房,算不算要‘保护’的范畴?你平日只在旁碍个眼也就罢了,若真要阻碍我的好事,我一定不客气。闹起来,狼国和大荣的议和大事出了岔子,皇帝怎么算这笔账?”   这张嘴脸过于小人得志,令春桃很不快。她漠然地看着他,反唇相讥:“你视侯爷为一生之敌,难道不知道他最擅在你们狼国人洋洋得意的时候扭转乾坤吗?输过那么多次,竟还没得到教训,实在令我惊讶。”   耶律星连笑道:“他怎么扭转乾坤?趁我不在,突袭狼国吗?你以为我会什么准备都没有?我只怕他不进这个套,那我要怎么双喜临门?”   ……   成瑾没睡多久就被宫人叫醒了,催着他换洗梳妆,然后和耶律星连入宫去在皇帝、太后与重臣们的注视下拜堂成亲。   本不必入宫行礼,可这回是和亲,耶律星连要排面,皇帝则乐见群臣都看成瑾嫁人,一拍即合。至于成瑾,他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懂,别人让他怎么着,他只照做就好。   成瑾到底没穿凤冠霞帔,他获新封淳和郡王,以郡王成亲的服制论。耶律星连的新服则是狼国王子大婚的形制。   因是嫡兄成亲,如今作为瑞王府世子的成琏得以跟瑞王入宫观礼,站在离皇帝不远的侧边前排,看着成瑾与那狼国狗贼缓缓走来。   成瑾向来美丽,今晨又被宫人一通折腾,涂了层淡淡的脂粉,穿着精致鲜艳的大红婚服,越发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如芙蓉美人,有名花倾国之绝色天姿。   成琏拼尽全力才维持住脸上的微微笑容,才不至于面色狰狞。   瑞王不如幼子,他试图强颜欢笑,可嘴角一直狠狠抽搐,任谁都看得出他很难堪!   他当然难堪!虽然他知道成瑾不是自己的种,可别人不知道!   别人嘴上说着他好福气、嫡子不费一兵一卒就为大荣取回了幽北三百里地……眼里写满了看笑话!他的脸面都被成瑾这王八蛋丢完了!   耶律星连没有遮掩脸上的疤痕与异色瞳仁,戴回了面具。   一则,他这几样特征众人皆知,今日他不止是一个普通新郎,而是代表狼国、狼王,大婚礼成后,他还要当众与大荣皇帝、官员签订相关契书,需要气势;   二则,他总疑心自己遮去伤疤、换了瞳色的相貌会有一两分方孝承的影子,今天是他与成瑾结为夫妻的好日子,他不会给成瑾半点联想到方孝承的机会。   在新人外,最高兴的就是皇帝了,他甚至纡尊降贵,率众人站在太和殿前的白玉阶口迎等。   等到那两人上来行礼,皇帝和气道:“无需多礼。朕这堂兄秉性纯良,与朕情谊深厚,却不曾想会立下如此功劳。如今大荣与狼国结为姻亲,止戈友好,百姓有福,也是你们的福德,望日后要长久同心。”   成瑾一路被许多人用异样目光盯得不自在,低着头只答是。   耶律星连笑着看成瑾,道:“能与郡王结亲,是我的福气,我必定对他一心一意,和他同心同德。”   望见耶律星连眼中的炽热,皇帝顿时没那么高兴了,但仍保持着微笑:“如此就好。暂且不多话,别误了吉时。”   旁边的顾太监闻言,急忙示意礼官开始流程。   神武门口,守门的禁卫正趁着清闲低声议论今日这场荒诞的婚礼,忽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都愣了,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拦……   “北安侯?”   “侯爷这是——侯爷!”   等他们回过神来,方孝承已经驰马疾奔入宫了。   “这是怎么了?”   “这、这不合规矩!”   “但那是北安侯……”   “北安侯也不能驰马入宫啊!若我没眼花,他还带了枪!?”   “那你去拦?”   “我倒是想拦……”   “刚刚太快,我没看清……北安侯好像浑身是血?”   “我也好像看到了……难道是北境出大事了?!”   “总之快去禀报庞将军!!!”   ……   吉时已到,喜乐奏响,礼炮鸣放,成瑾与耶律星连牵着手站在白玉台前,听顾太监读长长的礼书贺册,待他读完,便遵从礼官的高声行拜礼,一拜天地,二拜皇帝,因耶律星连提前表示过不满,便略过瑞王,夫妻对拜……   成瑾转过身,与耶律星连对站着,正要拜下,突然听到周围不寻常的骚动声,甚至还有大臣惊呼起来,这实在不合礼仪,是大失态,成瑾顿觉很奇怪,扭头看向群臣,再顺着群臣震惊的目光看向白玉阶下——   这一看齉鋒,他也忍不住惊呼起来:“方孝承?!”   殿前侍卫统领最先反应过来,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冲上去拦阻:“北安侯请速速下马弃械!否则下官职责所在,只能动手了!——方孝承!!下马!”   “吕由,你速增派禁卫上殿护驾,事后所有罪责皆我承担!”   方孝承厉声喝着,将长|枪朝他一扔,飞身下马,脚尖轻点,三两下便上了长长的台阶,深深地看一眼茫然的成瑾,长长呼吸,然后收回目光,去到皇帝面前,跪下道:“臣有急奏。”   皇帝皱起眉头,道:“你说。”   方孝承朗声道:“五日前,狼王暴毙,王都内乱,其女鸿燕公主与闼闼部落首领春草等人里应外合,铲除贼臣,取得诸王酋长的认可,于前日灵前继位。她亲手写下结盟契书,已盖大印,交臣带来奉与陛下。除幽州以北三百里,鸿燕愿另划伏禆山以南至五巷城全部土地归属大荣,两国沿黑水河岸设榷场互市。其余细则,待得陛下首肯后,鸿燕另派使团入京商议。”   *   作者有话要说:   谷音垂死病中惊坐起 第58章   众人哗然!不顾殿前失仪, 交头接耳起来。   成瑾愣愣地望着方孝承,一时失了神,听不到别的声音, 旁人都是模糊的, 只有方孝承清清楚楚地看在他的眼里。   方孝承日以继夜地赶来, 银甲白衣上满是干掉的血污, 鬓发有些乱, 脸上也不干净, 可神情坚毅便不狼狈,反而如烈日撕破云层, 英俊得令人心头直颤。   戏台上、话本里的英雄, 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皇帝又惊又疑:“当真?为何此前毫无消息?”   方孝承道:“确实突然,臣亦接获传信才知, 便连夜赶回京城禀报。”   若非眼线盯着镇北军,皇帝就信了他这谎话, 而如今皇帝只怀疑此事就是他弄出来的!但众目睽睽下, 皇帝不便说破,只能强颜欢笑:“若真如此, 自然更好。”   说着, 看向耶律星连,却见耶律星连正阴郁地盯着成瑾,而成瑾正痴痴地盯着方孝承。   皇帝:“……”   此时,禁卫庞将军与御前统领吕由都已紧急调派精锐前来护驾,只是一时之间不敢妄动, 迟疑的目光在方孝承和耶律星连间逡巡。   半晌, 庞将军递送眼神手势, 吕统领会意, 不动声色地调动人手进一步隔开皇帝、群臣和耶律星连,远处弓箭手瞄准了耶律。   方孝承站起来,看向耶律星连,手背到身后,亦打手势示意众人远离。   如此情景,连瑞王都看懂了,只是不知为何,耶律星连不见半点惊慌,他甚至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只盯着成瑾。   偌大的太和殿前一时静寂如无人,只听得见风吹的声音。   待皇帝与群臣退回被层层守卫的殿内,确保安全后,吕统领大喝一声“孝承”,将长|枪抛向他。   方孝承稳稳接住,枪头红缨划空而过。   “耶律星连,你滥杀异己、罪恶滔天,连狼国人亦苦你久矣。如今你以蛊毒害操控先后两任狼王之事败露,鸿燕公主已将你的罪状诏令天下,你的亲信或降或死,麾下兵士不再听你号令,天地之间再无你容身之处,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方孝承道。   耶律星连伸手拉住了成瑾的手腕。   成瑾恍若从梦中惊醒,无措地看向他。   “放开他。”方孝承沉声道。   耶律星连将懵懂的成瑾拉到怀里,轻轻摸着他的脖子,这才看向方孝承,笑道:“我又不怕死。是你怕我死,因为我若死了,阿瑾会陪我。”   成瑾差点哭出来,急忙仰头看耶律星连:“别啊!我不想死!”   耶律星连挑眉:“听见了吗,方铮,阿瑾说他不想死。”话音刚落,原本温柔抚摸成瑾脖子的手便狠狠攥紧了,冷冷地对成瑾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这么笨,若没了我,一定被人欺负。”   成瑾攥着他的衣裳,哽咽道:“可是我不想死……”   “真软弱,没用的东西。”耶律星连皱眉,松开他的脖子,看向方孝承,“方铮,你最好赶紧做决定。你以为你们皇帝会选保成瑾还是杀我?”   隔得太远,皇帝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局势也知方孝承投鼠忌器,他沉默一阵,道:“吕由。”   “在。”   皇帝垂眸,道:“耶律星连是大祸害,此人一刻不除,便一刻不能令天下人安心。如今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人放箭吧。”   吕由怔了怔,略一犹豫,道:“是。”   人群中成琏见状,紧紧攥拳,口干舌燥,心跳砰砰,理智告诉他不要出声,可终没忍住,脱口道:“成瑾在耶律星连手上,若放箭,他也会死!陛下三思!”   皇帝冷冷地看向他。   瑞王急忙狠拽了成琏一把,低声骂他,然后为皇帝铺垫台阶:“子诚年少,对其兄有不忍之心,可如今为大荣苍生计,成瑾理应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他的荣耀。陛下切勿念私情而枉顾大义,令成瑾无颜面对天下!”   周遭众人皆哑然,心中突然疑惑起来。   瑞王偏爱幼子是众所周知,成瑾纨绔无能这也不假,可虎毒尚不食子。就算话说得大义凛然,可谁都知道,瑞王素来小家子气。   如此看来,瑞王不仅是厌嫌成瑾,这是非有血海深仇而难想象的深恶痛绝。   着实听说过成瑾的生母瑞王妃不是病逝,而是与人私通……加上今日所见所思,实在令人怀疑成瑾根本不是瑞王的种。   这看起来很说得通,可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若成瑾真是奸夫之子,瑞王不便对外说,却能对先帝直言啊。先帝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且为了皇家血脉不被混淆,自然早就处办了此事。   说起来,瑞王好像是先帝驾崩后才执着于废嫡子立幼庶的……   皇帝瞧不起瑞王这个庸庸碌碌的绿头王八,但有台阶,他自然顺着下,沉痛道:“朕亦不忍,可如皇叔所言,朕不能置安乐于不义,令他背负千秋骂名。”停了下,道,“吕由,动手。”   成琏瞪眼看着,瑞王拽着他唠叨什么他都听不见了,他遥遥地看向成瑾,眼前模糊起来,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很久之前……   成琏自出生,瑞王府里已经没了王妃,他母亲兰姨娘独宠,瑞王对他极尽疼爱,府里上下都巴结他。他幼时被娇惯,得意嚣张,看不惯成瑾占着该属于他的世子之位。   ——成瑾还未满岁时就封了世子,一直深得宫内宠爱。   自成琏有记忆起,他就爱去寻衅成瑾,但成瑾几乎不搭理他,最多就是冷漠地瞥他一眼,眉宇之间全是高傲,写满了不屑。不像后来傻了的成瑾,会瞪他、骂他、因他而生气,不会将他视若无物。   成瑾越不理他,他越不甘心,铆起劲儿折腾,反正瑞王会偏袒他,要么装不知道,要么就轻描淡写道:“小孩间的玩闹罢了。”   一个冬日雪后,成琏又去找成瑾麻烦。   成瑾穿着御赐的红狐裘,戴着毛茸茸的尖锥帽,独自在后院池塘边的僻静角落里堆雪人,堆好了笑着细看,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他这样子,自个儿就像一只灵巧的漂亮的小狐狸。   雪人很精致,成琏差点没忍心,但终究还是一咬牙,走过去抬脚踹碎了。   成瑾又不笑了,又露出矜持高贵的模样,转身要走。   成琏没气着他,自己反被气得跳脚,拦住他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成瑾冷淡地看着他:“我很生气。”   成琏完全没看出来,嚷道:“那你怎么不和我吵一架?不和我打架?不骂我?不理我?”   成瑾沉默了几息,反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今日居然有来有往地说上这么多句话,成琏心里莫名欢喜,却又不解:“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   成瑾微仰下巴,道:“假话是,你是弟弟,我是哥哥,我让着你。真话是,你有爹有娘,我没必要越俎代庖,替他们告诉你何为教养。”   说完,成瑾不再看他,绕开去拿池边大石头上的手炉。   成琏气得直喘气,恨恨瞪着成瑾的背影,恶向胆边生,猛地冲过去,想把他往只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池塘里推。可那瞬间成瑾已经拿起手炉,往旁走开了。成琏一个没刹住,绊了脚,直直地栽进满是冰碴子的水里。   他穿着厚厚的棉衣,被水一浸,死死地往下沉。   在他恐慌绝望时,成瑾边呼救边伸手来努力抓住了他。可成琏幼时胖,而成瑾瘦弱,反被他拖进了水里。   明明成瑾一直以来都那么嫌弃他,可在那个时候,成瑾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他的手,还一直在安慰他,说没事,你别怕,哥哥会救你的。   ……   成琏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与勇气,扯开了瑞王的手,冲出了殿门。   他只知道他不想成瑾死,别说他和成瑾并非血亲,就算是,他也不要成瑾死。   成瑾是为救他而傻的,傻了之后比以前可爱好哄多了。他如今是世子,只要老头暴毙,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瑞王,他可以养成瑾一辈子。这傻子很好养,给他好吃好喝,买好看的衣裳和有趣的玩意儿,他就会很高兴,就会冲人笑,他笑起来特别好看。   可是成瑾从不冲他笑,傻之前不冲他笑,傻了之后还是不冲他笑,甚至连那条狗都能得到成瑾的笑,他却得不到。他杀不了太后,杀不了皇帝,杀不了方孝承,杀不了陶一杰,杀不了春桃和谷音,可是他能杀掉那条狗。   如果成瑾愿意冲他笑,他可以取代那条狗,他可以做成瑾的狗,狗能做的他都能做,狗做不到的他也能做。   “耶律星连!放开成瑾!他们要放箭了!他们要杀成瑾!”成琏嘶声叫喊,可再不能前进,禁卫死死地拖住他,捂他的嘴。   吕由皱着眉,对远方墙头上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大吼:“孝承躲开!”   下一瞬,数百支利箭齐发,骤雨般向四周空荡毫无遮蔽的耶律星连与成瑾射去。   “成瑾——!!!”   成琏被禁卫按在了地上,他竭力挣扎着,想向前爬,想离成瑾近一点,却不能。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孝承:?   耶律星连:哪来的野鸡占老子篇幅、痴心妄想老子的老婆?   方孝承:@耶律星连,? 第59章   听到成琏叫声那刻, 耶律星连猛地将成瑾护入怀里,朝后退去,速度极快, 如闪电, 如鬼魅。方孝承亦身形一闪, 挡到他俩面前, 以长|枪拨开纷乱的羽箭。   众人眼前一虚, 看清时, 箭已落地,耶律星连带着成瑾到了台阶下, 朝宫门逃去。   方孝承持枪拦住吕统领, 怒道:“成瑾在他手上!不许放箭!”   吕统领深深地看他:“我是奉皇命如此。”   说完,绕过他, 喝令禁卫追围耶律星连。   方孝承远远地对上皇帝冷漠绝情的目光,耳边回响起陈琰的声音。   陈琰说:“时至今日, 其实你心知肚明, 他不是为了社稷苍生,他只是想杀成瑾。”   是的, 他已经全明白了。其实, 他早该明了,只怪他愚笨软弱,一味逃避,自欺欺人,就像幼年不爱诗文想学武, 却不敢对父亲言明。他总以为矛盾可以避开, 可以软化, 可以自然而然地消失。   自幼所学皆教他为臣为子从君顺父, 可如今想来,这一定是对的吗?   若他听从父亲的话,没有偷偷学武,当年他会和成瑾、太子三人死在东宫。非他居功自傲,而是当时确实无人救援,若不是没人料到他会武,留下了这一处致命漏洞,当今的天子之位是谁坐未可知。   而皇权与父权何异?君父君父,君即父。他曾违逆父亲、弃笔从戎,事实证明他做对了。那么,谁又能说他不能违逆皇帝呢?   父亲不一定总是对的,君王亦如此。   少时,他和扮成太子的成瑾躲在东宫的假山下挨着头读《封神传》。读着读着,成瑾突然叹气。他问为何叹气,成瑾说:“我很喜欢哪吒,可是很不喜欢他的结局。”   方孝承不解:“他的结局……很好啊?”   成瑾冷哼道:“哪吒惹了祸,李靖要么哭要么怨,一味恨哪吒要连累他,毫无担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他但凡敢替哪吒受罪一点,我都没这么讨厌他。哪吒倒是好男儿,小小年纪就敢担责,自剔骨肉,不累旁人。后来李靖打他金身烧他行宫亦是只怕断送玉带,哪吒向他寻仇天经地义,两人打一场,生就生,死就死,谁都不冤枉。偏偏这个帮李靖,那个帮李靖。我寻思着,若是李靖这个无能鬼占了上风,可没这个那个跳出来帮哪吒。最可恶那燃灯道人,竟送李靖金塔镇烧哪吒,逼哪吒再认这懦夫为父,恶心死我了,我若是哪吒,死也不从。”   方孝承震惊地看他,既畏惧又崇敬,一时间不敢说话,怕遭他蔑视。   成瑾戳他脑袋:“木头,想什么呢?”   木头脑袋晃了晃,直愣愣地看着他:“我想说,但又怕你生气。”   成瑾瞪他:“我有那么小气?”   方孝承想了想,道:“那我说了。照你所言,岂不人伦皆乱了?若一人连父亲都不孝顺,想来亦不会忠顺于君王。”   “为什么要顺从?”成瑾反问,“难道父亲和君王一定是对的吗?若是不对的事,难道也要听从吗?那我问你,若你爹要造反,你是帮你爹,还是帮皇上?”   “……”   “说啊!”   方孝承被此等骇人言论惊得先四处看看没人,然后被他一味催促,犹豫着低声道:“看、看谁是谁非……”   这话说得他心头猛跳,时刻要厥过去。实在太叛逆了!他这小半辈子(时年8岁)没想过自己竟有如此叛逆时刻!是、是太子举的例子太叛逆了!   成瑾爱用双手捧他的脸,此刻又这么做,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不就是了?你也不会一味愚孝愚忠啊。要我说,一件事若不论是非,而论身份地位,那才叫人伦皆乱呢。”   方孝承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新宇宙。   ……   皇帝看着方孝承决绝地转身,眉心一跳,嘶声道:“方孝承!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自毁前程!”   众臣以为方孝承是要去协助禁卫追杀耶律星连,不料听见皇帝如此一说,都愣住了。再看方孝承,他分明听见了,竟头也不回地追了下去,一路提枪挡开朝耶律星连射去的箭雨。   耶律星连一面抱着成瑾闪避,一面放声大笑。   方孝承有意护着耶律星连与成瑾,离得很近,弓箭手迟疑起来。   吕统领回头看皇帝,心中惴惴,很怕龙颜大怒,让他不顾一切地放箭。他与方孝承年龄相仿,惺惺相惜,私交不错。   他没料到方孝承竟干出这事,很惊讶,但仔细想想,还是当年素来沉默寡言没出奇之处地陪太子读书的方孝承孤身从东宫杀出一条血路更令他震惊。   皇帝一直没有说话,吕统领存着私心,示意弓箭手不再动手,只让其他人去围捕耶律星连。   好在方孝承没有放耶律走的意思,只要不放箭,他就转而帮禁卫攻击对方。   为了一亲芳泽,耶律星连一再压抑真气,又是吃药又是放血,数月来折腾得自己功力大减,加上他还要一只手抱着成瑾,实在吃力,否则早就顺利跑了。   早知道成瑾是个害人精!他一面腹诽,一面用胳膊替成瑾挡下禁卫砍来的一刀,一脚踹飞对方,吼道:“方孝承你再纠缠,成瑾就要和我一起死在这了!你是真爱他吗?!我看你想他死!”   方孝承吼回来:“你放开他不就行了?!”   “我傻吗我现在放开他!”耶律星连提着刚从禁卫那抢来的刀,迎面挡住方孝承刺来的枪,“成瑾与我种了情蛊,我若死,他也会死!”   方孝承抽回长|枪,猛地从旁朝他扫去,一面道:“所以我没想今日杀你,只要逮住你。”   “你果然知道,南疆蛊王是你救走的?”耶律星连一面闪避,一面问,“狼王之死,是她从旁协助?”   事实正如耶律星连猜测。   耶律星连虽耐不住对成瑾的思念情热,执意改变计划早日迎娶,可绝非不管不顾,他预料到方孝承可能釜底抽薪,或是狼国其他人趁机作乱,他做了安排,以防万一。   只是没料到,他盯住了那么多可能反他的人,偏偏漏掉了他平日最瞧不起的鸿燕,而恰恰是这个鸿燕与方孝承里应外合!   鸿燕只有十六岁,貌美刁蛮,但有眼色,从不惹她惹不起的人,譬如他。从任何角度来看,她都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无脑也无用的女子。   哪怕他算漏了鸿燕,本也不该轻易让方孝承杀了狼王。他在王城布了迷阵,真正的狼王被他藏于秘处。若真有异动,狼王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自行解决。   若有南疆蛊王帮方孝承,事情就说得通了。他曾在狼王身上种蛊,而蛊是他从南疆蛊王那得来的,若对方有依此寻出狼王的方法,不奇怪。   ……   几百回合下来,耶律星连落了太多的下风,终于,刀被挑飞,枪头抵着他的喉咙,将他逼到朱红色的宫墙上,再无还手余地。   他犹豫了一下,究竟没将成瑾扔出去,反而越发抱紧了。此刻他没有兵器,可以两只手抱住成瑾了。   成瑾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抖个不停。   耶律星连贴了贴成瑾的额头,轻声安抚:“别怕,没事。”   周围禁军见状,举着兵器围过来,正要伺机动手,听见方孝承斥道:“都站住!”   众人愣了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真不动了。   耶律星连勾着嘴角轻笑,不羁地看方孝承,嘲讽道:“堂堂北安侯,靠几个女人成事,不觉得丢人吗?”   方孝承淡淡道:“我觉得栽在自己瞧不起的女人手中的你才丢人。”   耶律星连眯了眯眼:“你此刻得意,说什么都行。但我不会解除成瑾身上的蛊,你就只能求我活着,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能逆风翻盘,一直以来我都如此,哈哈哈哈哈哈,方铮,我没输,你没赢。”   方孝承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成瑾的声音:“方孝承……”   他一怔,耶律星连也一怔。   成瑾刚刚被吓懵了,好容易回过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叫唤心中最依赖的人:“我怕……方孝承……我怕……救我……”   “阿瑾……”   成瑾愣了愣,犹豫着回头,看见方孝承,又回头,看着耶律星连,如此反复两次,眉头越皱越紧,神色痛苦起来,最终抱着头哀嚎:“好痛!头好痛!啊啊——呜——”   适才遭受的刺激太大,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幕又一幕,熟悉的,陌生的,陌生但又熟悉的……   方孝承急道:“耶律星连你已无路可逃,快放开他,我叫御医!”   耶律星连一面安抚成瑾,一面冷冷地对方孝承道:“该我说,你若再不助我离开,我就真和他一起死在你面子了。你要不要赌一赌,谁狠得下心,就谁赢。再说,我若此时落入你们皇帝之手,你认为他会留我一命?”   方孝承一时进退不得。成瑾的命握在耶律星连的手上,只要耶律星连不肯写放契书,这就是一个破不了的死局。   吕统领停在他仨几步开外,低声道:“孝承,圣上有令,禁卫必须动手了,不论死活,不能让耶律星连离开。”   方孝承握着枪的手心冒起了汗,甚至微微颤抖。   吕统领等了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向部下缓缓举起手——   方孝承低声道:“耶律星连,我暂且助你离——”   他话未说完,愣住了,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耶律星连也愣住了。   离得近的吕统领和众禁卫都愣住了。   没有人想到,成瑾会突然拔下发簪,狠狠地刺进耶律星连的脖子。   成瑾的心脏一阵阵刺痛,头也痛得快要裂开,很难呼吸。他强忍着,抓着发簪的手指用力泛白,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这王八,敢强|奸我。”   “……”   耶律星连低头,与成瑾四目相对。他看见了这双素来澄澈天真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愤怒与仇恨,也看见了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的那个茫然、恐惧、狼狈的输家。   *   作者有话要说: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阿耶 第60章   “你是江怀, ”成瑾突然问,“是不是?”   耶律星连一怔。   “你说带我找我娘,是骗我的。在五巷城, 你向我打探方孝承的下落, 然后他就被你抓了。你接近我,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是不是?”成瑾问。   “……怎么发现的?”   就算他遮住伤疤、换了瞳色, 容貌也与江怀完全不同。   见他默认, 成瑾心中空落落的,许久, 淡淡道:“我在王城你的房里见过我送江怀的东西。还有, 你教过我用狼国字写你的名字,我喝醉时江怀哄我签的那东西上有你的名字, 你们的字迹一模一样……虽然我不知那是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东西吧, 好东西轮不到我。”   耶律星连从没这样局促过, 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方孝承怕耶律星连狗急跳墙,也怕他死在当场, 道:“阿瑾, 你先住手。”   耶律星连回过神来,用力捏住成瑾的手腕,逼他松开了簪子,冷笑一声,猛地将他朝方孝承推去。   方孝承急忙收了枪, 上前抱住成瑾。趁此时机, 耶律星连拔下插入脖肉的簪子, 握在手中, 转身就跑。几乎同时,吕统领厉声喝道:“上!”禁卫一拥而上,追耶律星连而去。   “阿瑾!”方孝承紧张地上下摸索,“哪里痛吗?别怕,没事了,别怕。”   可他自己却很害怕,怕再次失去成瑾,怕永远地失去成瑾。   成瑾刚刚想起许多过往,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皱着眉看方孝承,刚要说话,喉头一腥,呕出血来。接着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   成瑾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暗暗的。他手指刚动了动,被火热的手猛地抓紧,吓他一跳,这才发现方孝承趴在床边。   之前方孝承潜入狼国,单提一柄长|枪,过五关斩六将,杀了狼王等人,助鸿燕镇住场面,然后披星戴月地策马回京,从耶律星连手中救出成瑾后,又忙着盯牢御医救治成瑾,又怕耶律星连死了会拖累成瑾,不得不与皇帝、吕统领等各处周旋,一刻不敢闭眼。   直到御医说成瑾脱离危险,吕统领告诉他耶律星连重伤逃脱了,他才松了口气,守在成瑾床前不肯离去。   众人再三劝说,他怕吵着成瑾,这才草草去处理了身上的伤,立刻回来成瑾身边,白天夜里、吃饭睡觉时都守着,除了御医把脉,谁要碰成瑾他都不肯,春桃都不准。他恨不能化身巨兽,将成瑾藏在自己的肚皮下,谁也再碰不到。   方孝承迷迷糊糊地感觉成瑾动了,一时没分清,过了几下才回过神来,眯开眼睛看去,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瞬间清醒,翻身跪在脚踏上,将成瑾的手紧紧揣在怀中:“阿瑾,你醒了!怎么样?渴吗?饿吗?哪痛吗?别怕,我在这儿,这就叫御医来!”   说着,叫谷音去请被他强留在侯府的王御医,又叫春桃将蜡烛都点亮。成瑾喜欢亮堂堂的。   然后他抄起身旁小几上的茶盏,摸了摸,正好。他不知成瑾几时醒,便让春桃勤换热茶,成瑾随时能喝。   成瑾的喉咙干得冒烟,说不出话来,浑身没力气,只能先靠在方孝承的怀里,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抿。   刚抿完小半杯茶,王御医就急匆匆过来了,仔细地望闻问切了一番,笑道:“醒了就无大碍了,下官另开两副药,先给郡王喝着,再看,再说。”   方孝承点点头:“有劳。”   王御医不多留,这就下去开药了。   春桃送进来新茶和熬得稠稠的药羹,方孝承接过,又一点一点地吹温了喂给成瑾。   吃完这些,成瑾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能说出话来了,张口就问:“耶律星连,死了吗?”   方孝承摇摇头,拿温热的棉巾给他擦嘴,边道:“他还不能死。他在你身上种了蛊,若不先除去此蛊,他死不足惜,却会连累你也丧命。”   成瑾磨着牙,喘着气,恨恨道:“大不了,我跟他同归于尽!”   他想起那段失忆后的时光,十分屈辱,生吃了耶律星连的心都有!   方孝承曾听耶律星连说和许多人玩弄过成瑾,如今见成瑾如此悲愤,越发信了,怜痛地抱住他:“都过去了,阿瑾,没事了。”   “说得轻巧,又不是你恶心!”成瑾越想越气,捂着心口,急喘起来。   方孝承忙给他顺气:“你要动气,等好了再动。”   成瑾扭起来:“少浑水摸鱼,我恨他不代表就原谅你!没一个好的,都是王八!别碰我,滚开!若不是你,我怎会失忆?我早知你这扫把星克我!”   方孝承只得道:“是,我是王八,是扫把星,你别乱动,别生气,我不碰你,给你拿枕头靠着。”   成瑾平静下来,冷眼看他会儿,道:“我好了,当和尚去。”   方孝承劝道:“那要剃光头发,不好看。”   成瑾冷笑:“没的是我的烦恼丝,难我的看,不劳北安侯操多余的心。”   方孝承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试图亡羊补牢:“你和别人不同,光头也好看,怎么都好看。”   成瑾道:“既如此,那我就剃去,你还啰嗦什么?”   方孝承被他一噎,憋了半天,闷声道:“好看也不能当和尚啊。你去当和尚,我怎么办?”   “谁管你啊!”成瑾没好气道。   方孝承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将脸皮撕下来扔远,拉着成瑾的手哀求:“我知道你其实早已原谅了我,但还是气我笨,气我瞎,气我是个王八。但你气归气,别做和尚。你又善良又聪明,一定很有佛缘,万一弄假成真,就真不要我了。”   成瑾才不理他,拔出手,躺下去,拿被子一裹,装睡。如此一来,方孝承就不好再痴缠,却仍跪着没动。   成瑾许久没睡着,心里烦,没忍住扭头看一眼:“干什么?我还没死,就上坟了?”   “不要说这话。”方孝承忌讳地说。   成瑾赌气道:“我偏说!”   方孝承认真道:“你要说,就说我,不要说你自己。”   成瑾嗤道:“少在这装痴心。”但究竟没说了,只是背回去道,“睡了,别吵我,随你爱怎么丢人。”   方孝承慢慢换成坐姿,看了成瑾的后脑勺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上,闭上眼睛。   屋内静下来,不多久,两人都又睡着了。   突然,成瑾惊慌地嚷起梦话,方孝承立刻醒了,忙抱住他安抚。   成瑾白着脸看他一阵,抬起手作势要扇他。方孝承没躲,但那手在空中僵了会儿,终究没落下来。反倒成瑾哭了起来。   方孝承宁可他抽自己巴掌,也不愿他哭:“你打我,我让你打。”   成瑾哭着问:“我打你,我就没受过那些羞辱吗?”   此话诛心,方孝承酸着眼,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   “都看我笑话!”成瑾恨得想死,“都是你害的!”   “是我不好,对不起,阿瑾。你别想了,好不好,忘记这些。”方孝承哄道。   “我忘了,难道别人也都能忘了?我再没脸见人了,我再也不要见人了。”成瑾一想起曾与那个耶律星连耳鬓厮磨,就想吐!   方孝承急得口干舌燥:“不会的,都知道你失忆了,没人笑话你。阿瑾,你信我,我去和人解释。”   成瑾不说话了,一味哭泣,直到哭累了又睡去,可梦里仍不安稳,身体时不时不安地抽动两下,痛苦地嚷着“不活了”“救命”,可怜极了,令方孝承越发悔恨心痛。   ……   成瑾的身体没事,人却出了大事。醒来后,别说出门,他连被窝都不肯轻易离开,不吃不喝,蹬着双腿、空着两眼,一个劲地说想死,谁都劝不开。   春桃进屋,见成瑾在床上挺尸,侯爷坐踏上发呆,手搭膝上,垂着头。   “侯爷,宫里来人,说龙体违和,请您前往探视。”   方孝承动都没动:“有病找御医。”   “……”春桃头回见侯爷颓废叛逆的一面,目光移到源头上,柔声劝说,“郡王,您吃点东西吧,否则侯爷……若惹得龙颜大怒,恐怕要遭灾。”   郡王也很颓废叛逆,有气无力道:“我就要死了,还管他遭不遭灾,好笑。”   方孝承深呼吸:“阿瑾,你能不能别这样?”   “不能。”成瑾轻飘飘道。   “你要怎么才肯吃东西?”方孝承问。   “让我死。我死了,你给我烧香上供,我就吃了。”成瑾说。   方孝承沉默一会儿,无奈地退一步:“要不,你暂且当和尚去吧,我不拦你了。”   比饿死强。   成瑾哼道:“我当不当和尚,是我的事儿,管你拦不拦?凭你拦得住?偏偏我如今不稀罕当和尚了,我只想死。”   “你要怎么才肯不死?”方孝承道,“等解了你身上的蛊,我就杀了耶律星连。”   成瑾道:“和你这莽夫无话可说。你杀他八百遍,我的脸也回不来。”   方孝承没再说话,过了一阵,腾的起身,回头看他:“你吃不吃饭?”   成瑾抬起眼皮子看他:“不吃,你想怎样?”   方孝承欲言又止,半晌,坐回去,继续搭着膝盖垂下头,闷气道:“不知道。” 第61章   成瑾闭眼久了, 似睡似醒,朦胧地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他没理。   过了会儿, 方孝承爬床上来, 捻着块酸梅糕凑他嘴边, 低声哄:“阿瑾, 吃点儿开胃, 酸甜不腻。”   成瑾往别处扭头, 酸梅糕跟着他的嘴跑,烦得他“哎呀”一声, 睁开眼睛就要骂, 可乍一看方孝承放大的脸凑在眼前,怔了下, 回过神来,复又皱起眉头, 挥手把那糕打掉到褥子上。   方孝承捡起来吹吹, 自己吃了,然后下地去盘子里捻块新的, 又爬床上来贴成瑾的嘴:“就吃一点, 要我做什么都行。若想吃别的,就换。”   成瑾嫌弃地推着他:“以前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来献殷勤,我才不领情。你先前喜欢……那个人,后来说认错了, 原来喜欢的是落水前的我, 可总之都不是我。我不记得的, 就不是我。谁知道那个倒霉鬼和你有过什么来往, 不关我事。”   方孝承难受道:“我是做错过许多,可你也有冤枉我的地方,你能不能安心听我解释?”   “不能。”成瑾道。   方孝承沉默一阵,盘腿坐到一旁,将手中糕点塞自己嘴里吃了,半晌,道:“你打我骂我怨我,都行,但你不能把话说绝了,你这样,我就怕是我想岔了,真成了死缠烂打的狂人,让你真不痛快。”   成瑾拧眉道:“听不懂你的绕话,最讨厌这些虚头巴脑。”   方孝承叹了声气:“我若直说了,你觉得没面子,又要恼我。”   “少拿话套我,小爷会上你的当?爱说不说。”成瑾背过身去,把被子裹紧点。   方孝承还真是存了小心思,想拿话套他,等他说“你说,我保证不恼”,可他来一句“爱说不说”……   不愧是成瑾,他永远赢不了的人。   没法子,方孝承只能硬着头皮冒着险说了:“我本也不是狂浪之徒,若你果真对我没那意思,我就算心存妄想,也不敢冒犯。可我觉得,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赌着气,一时半会儿不肯下台阶,嫌不够面子。”停了下,问,“是不是?”   成瑾想呸他个满脸,扔他一句“狗才是”,但仅剩的理智让他迟疑起来,半晌,只高贵地嗤了一声。   方孝承见他没果断地呸自己一句“不是”,心里更有数了,喜悦地凑过去,壮起胆子隔着被子搂住成瑾,追问:“我说对了,是不是?”   成瑾见不得他得意,冷冷道:“不是。”   可这时候再否认,已经晚了,方孝承美滋滋地将热脸贴在冷被面上,道:“有些事,你着实是误会了我。我现在解释,你听不听?”   “不听。”成瑾道。   方孝承装作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解释:“这些时日,我自个儿也翻来覆去地想了。你落水前,我是仰慕你,可‘仰’得比‘慕’得多,那时我才八岁,你七岁,我就算喜欢,又能是怎样的喜欢?”   成瑾没忍住,悲愤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后来喜欢那谁,是真的喜欢,和落水前的我无关?!”   “不是。”方孝承断然否认。   可成瑾已经闹起来了:“我不要听你说了,你住口,快滚吧!”   方孝承绝不肯在此刻滚蛋,摁住他,非要说完:“你听我说……我真正生出男人的喜欢,就是对你,已经落水后的你!”   成瑾扭过头来,含着泪花,抿着嘴,很不信任地瞪他。   方孝承叹道:“我在东宫陪读时,你不也常去东宫吗?我与你的交集那时就很多了。那之前,我虽以为太子是落水前的你,却没多想过情爱之事,只是敬仰他。后来……”他停了下。   成瑾心碎地替这乌龟接上:“后来你就喜欢了太子。”   “不是!”方孝承露出尴尬神色,犹豫一阵才接着道,“我向来木讷,直到大了岁数,有了男人的事儿,才渐有那些认识。”   成瑾顿时“噫”了一声,嫌道:“谁要听你说这恶心的话!”   “虽不上台面,也不至于恶心。你也有过吧。”方孝承试图和他讲道理。   “我和你才不一样,我有正常,你有就恶心!”成瑾才不跟他讲道理。   “……好吧。”方孝承略过这个,道,“你听我继续说。我其实那时想的是你。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成瑾很亲人,早年入宫频繁,随着年岁渐长,不便总找皇后,便找太子,因而与方孝承见得也多。他虽落水后不记得了,但再相识一回,仍对方孝承这很合他眼缘的实心木头有浓厚的兴趣,可脑子不好,玩闹起来把握不准时机轻重,比起幼时,讨嫌很多。   好在方孝承稳重,知他没坏心,就是单纯任性,便任他闹,没往心上记怨,也不会像其他权贵子弟般嫌他避他。   如此一来,两人看起来倒是关系很不错,若说是朋友也行。   直到方孝承到了年纪,懵懂地初开了情窦。   他于这事上迟钝,先身子有了本能,脑子才意识到。那时候,他便是对有事没事来招他一下的成瑾有了反应。   成瑾听他这么说,又嫌弃又好奇地瞅他:“那你怎么喜欢太子?难道你又认错人了?”   “又”字说得很重,十分令方孝承尴尬。他轻咳一声,欲言又止。   关于这个缘由,比他认错人更尴尬……   “你说不说?”成瑾见他目光闪烁,狐疑道,“你是骗我的吧?到这儿圆不上了?”   方孝承忙道:“不是,真不是骗你。我……我……我当时……我当时没认错,但我以为我是因为你和太子相貌相似,我不敢肖想他,才退而求其次,肖想你……”   说完,方孝承沉痛地捂住脸,露出了“垂头丧气”“无颜见人”八个大字的形象写照。   成瑾没懂他这意思:“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方孝承不知怎么解释才能不被他踹下床去:“就……你就当是我蠢。”   “蠢也想不明白啊。”成瑾纳闷道,“你给我说清楚,否则我再不给你机会。”   方孝承见他面露不悦,无奈道:“我那时不知你的好,就……就以为我不可能喜欢你。”   成瑾不学无术、刁蛮任性,方孝承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这么个徒有漂亮皮囊的草包,想来想去,就想岔了,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和成瑾相像的太子,加上幼时与“太子”那番影响他一生的来往,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就……   成瑾琢磨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嫌我不够格被你喜欢?!”   是这个意思,但方孝承不敢承认,装没听见。   见他默认,成瑾勃然大怒,掀开被子,狠狠踹他:“滚!”   方孝承不滚,反过来趁乱抱他:“我错了,我——我那时候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成瑾挣扎着骂道,“滚远点!你还嫌我?我还嫌你呢!滚!”   方孝承任他咬挠捶踹,死皮赖脸地抱住不松手,等成瑾累了不动了,躺那怨愤地喘气时,见缝插针地劝:“你没吃饭,就没力气了,要不吃点东西,就能多打我一阵。”   此乃兵法三十六计之声东击西。   成瑾不可思议地看他,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声东击西失败,方孝承继续厚着脸皮装聋。   成瑾没力气再和这个不要脸的闹,静静躺着。过了许久,突然,肚子叫了起来,这可真不是时候,成瑾恼羞成怒,又想发火,可实在没劲。   “吃点东西吧。”方孝承抓紧时机,“不吃饱,哪有力气寻死?”   成瑾:“……”   虽然说者别有用心,但不无道理。他此刻已经饿得肚子有点疼了,却还没死,若要绝食而亡,一定要很久,得多难受啊。   “好,我吃。”成瑾道,“你给我毒药,我吃完就服毒。”   “这不可能。”方孝承道。   成瑾怒道:“那我继续绝食!”   方孝承轻声回忆:“我有一回,至少五天没吃饭,没死。”   成瑾在心中暗自盘算:方孝承能饿五天不死,自个儿算他一半,至少也得饿三天才死。   这才饿了三顿呢……   方孝承暗暗观察他犹豫动摇的神色,道:“厨房烧了酸笋鸡。”   成瑾默默地吞下本能分泌的口水。   方孝承继续报菜名,每道都是光听名字就觉清爽开胃会口中生津的,听得成瑾饥肠辘辘,胃疼起来,可又不愿丢面子,仍犟着,死死抿嘴。   方孝承见时机差不多了,去把八仙桌挪到床边,叫春桃将饭菜送进来。   成瑾闻得想哭。   方孝承端着碗,夹了菜,又往他嘴边贴。   成瑾被这混账逼得没法子,只得坐起来,张开尊口,省得他贴自己一脸油!   吃了小半碗饭,成瑾有了点力气,便夺过碗筷,自个儿吃。   方孝承放下心来,坐在一旁,拿起自己的碗筷,边吃边看成瑾。   成瑾咀嚼时,脸腮一动一动,格外可爱。   成瑾吃饱了,搁下碗,方孝承跟着搁碗,叫人撤桌。   “何必装这样子,”成瑾知他饭量大,哼道,“惺惺作态。”   方孝承笑道:“我一会儿饿了再去吃就是。”   成瑾给他一个白眼,才不关心他。饿死最好!   方孝承殷勤地给他递茶漱口,捧热巾擦脸,忙完,刚要劝他出门走走,就见他又躺了回去。   “刚吃完,这样积食。”方孝承劝道。   成瑾懒洋洋道:“积死我最好。”   方孝承知他心结还未解开,无奈地叹了声气,坐在床沿沉默了会儿,轻声道:“阿瑾,给我点时间,我将事都安排好,解了你身上的蛊,咱俩就隐姓埋名,去别处生活,好吗?我记得,你很喜欢江南。我也没去过那,听说很好,比京城都好。或者,我们先各处都看看,看你最喜欢哪,再定下来也不迟。”   成瑾怔了怔,半晌,低声道:“我要去就自个儿去,何必带你,你仍做你的北安侯吧。”   方孝承爬上床,从身后搂住他道:“我不能没你。”   成瑾淡淡道:“以前也没见你缺了我就死了。”   “以前是我轻狂,太让你给了脸。”方孝承讪讪道。   成瑾哼了一声。   方孝承试探地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见他没反对,大喜过望,越发黏紧些:“阿瑾……”   成瑾忽然将手抽了出去。   方孝承心中一沉,慌张起来:“阿瑾?” 第62章   成瑾坐起来, 方孝承急忙跟着起身,忐忑地看他脸色。   他垂眸,沉默了很久, 道:“就算我真去了江南, 也不要你跟去。你当你的英雄, 我做我的草包, 咱俩原本就各不相干, 借此机会, 回归正位。”   方孝承急道:“可你明明还是喜欢我的!”   成瑾吸吸鼻子,忍着泪, 缓缓道:“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我和耶律星连那可笑事儿, 我勉强还能隐姓埋名,别人嘲一阵, 渐渐也就罢了,反正我和他都是不受待见、有了不如没有的人。可你不同, 若你扔了担子跟我私奔, 别人不会说你,只会说我是狐狸精, 使了妖法迷惑你。更难听的我一时想不到, 但肯定有。一直都是这样,你名声好,我名声坏,许多事明明是你的错,可都怪我, 解释也没人信。就我倒霉, 非得受这些委屈?”   “阿瑾——”   成瑾深深呼吸, 用手心擦了擦眼睛和脸, 看着方孝承,认真地、清晰地说:“若说我没从你这儿得过好处,那也亏心。但我也在你这儿吃过很多亏,这些账混在一起,说不清,我就不想再算了,就此一笔勾销。你放不放得下,都是你的事儿,与我不相干。此刻起,我不寻死了,你不必担忧我,专心去干你的事,去保家卫国。我没本事,这是没法子的事儿,你有本事,就该拿出去用,别叫宝剑蒙尘。耶律星连的事儿,若能解决,我就去江南换个名姓从头开始,自不必说;若不幸,蛊没解成,被他连累死了,我也算是解脱。我信人有来生,若能早点往生,不再过这浑浑噩噩的日子,恐怕是件好事儿,到那时,你们应该为我高兴。”   他说这些话时,神态平静祥和,令方孝承再无话可说,一颗心如堕冰窖,知道再没挽回的可能。   自这日后,成瑾果然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儿地待在侯府,要么在院子里晒太阳,逗狗和鸟儿,要么在屋里看书睡觉,除了不肯出门,怕被人看笑话,别的都如常。   方孝承不敢再纠缠,索性将全付心神都放在抓耶律星连上去了。   ……   话分两头。   自那日耶律星连从皇宫逃走,他先北上探听狼国现状,确定不是方孝承唬他的,然后折返,藏身在京城以南的一处小镇里养伤。   鸿燕誓要将他斩草除根,在狼国大肆折腾,他此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留在中原反而安全一些。   当初,单以鸿燕加闼闼部落,本不会那么顺利,但方孝承出了很多力,他甚至暴露了大荣多年来安插在狼国各处关隘的重要棋子。之后这些废棋不能再待在狼国,鸿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彼此心照不宣。   地窖角落里,耶律星连蜷成一团,嘴里用力咬着衣服,冷汗如豆。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用烧红的小刀一点点剜出腐肉,然后将烧刀子倒在模糊的血肉上。   这一路他逃得艰难,往往旧伤未愈就添新伤,有些暗器还淬了毒。   但这些不算什么,他自小命悬一线,遭受多了,习惯了。令他痛苦的是失败!他费尽心机抢来的权势在一夜间付之东流!这也罢了,可成瑾——成瑾——!   他时刻记起成瑾那仇恨嫌弃的眼神。   成瑾用簪子捅他的那下,是他此生受过最深的、最难治愈的伤。   他明明用了情殉,成瑾还失了忆,被他那样诱骗,明明已经爱上了他、非他不可,为什么……为什么遇上方孝承就旧情复燃了?!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会在他和方孝承之间选择后者?!那个女人是这样,成瑾也是这样。他哪里比不上方孝承?!   耶律星连绑好伤口,仰起头,将剩下的烈酒往喉咙里灌。   他想不通……   忽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凉风,这里本就湿冷,耶律星连发着烧,喝得醉醺醺,发着抖,乍看去是很小的一团,竟显得有些可怜,像被抛弃的狼崽子。   他好想有个人抱住他……   明明这是软弱的想法,不该有,可是,还是好想……   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成瑾,都可以。   可是谁都没有,他们都选方孝承,都嫌弃他,甚至痛恨他。   从始至终,他都只有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章写得很不得劲,想推翻重写,所以今天的更新比较少,抱歉orz 第63章   成瑾蹲在院里和狗儿玩扔球捡球, 春桃在旁道:“城东庙会好热闹,咱们去看看?”   “不去。”成瑾一口回绝。   春桃叹道:“你都半年没出过府了。”   自那事后,足足半年, 狼国的使团来了又回去了, 成瑾再没踏出北安侯府一步。太后想见他, 他都称病不去。   成瑾理直气壮:“我也很无奈啊, 我好想去江南散心, 可你们说抓到了耶律星连才好让我离京, 却又一直抓不到他。”   春桃劝说:“实在是为了你的安全,暂且就在附近散散心吧。你若不想见人, 便坐马车, 只从窗里看看都好,或者去人少的郊外。”   成瑾反问:“这你就不怕耶律星连伺机劫我了?”   春桃无言以对, 只好闭嘴。   ……   如今除了耶律星连未有下落,北境算是平稳了。鸿燕诚心求和, 底下有不服的, 可厌战的更多,便都能压下去。其他方向的疆界亦算平和。   可外定了, 内乱却来了。   次辅孙置长为首的一众文臣提出:现今四海升平, 理应让将士解甲归田,减轻国库负担,增加农地赋税,为开创太平盛世献力。   他们瞅准了最近皇帝与方孝承有嫌隙,特意从镇北军说起。   武将们自然不肯。唇亡齿寒, 若这次镇北军吃了亏, 保不准下回就轮到自个儿了。   今日朝会又围绕着此事一通吵, 依旧没吵出结果来。   散朝后, 一众武将拉着方孝承,边走边骂孙置长那群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龟孙。方孝承没说话,但心中自有计较。   明面上是孙置长领头,可观其形势,显然实际是受皇帝默许、甚至示意的。   他对皇帝太失望了。   不仅公私不分、是非不明,还极无远见。   帝王恐武将功高震主,要守回兵权,属古今常事,可皇帝太迫不及待了,连个迂回都没有,竟打算直接裁军。众将看在眼中,哪有不寒心自危的。   如今方孝承为成瑾之事与皇帝有了隔阂,可为了社稷苍生,他还是得恪尽职守,便私下去提醒皇帝。   他一片赤诚忠心,不料皇帝却刚愎自用,竟反而疑心他是出于私心自利,与他四两拨千斤,话里话外地敲打他,让他不要贪权。   ……   午后,太后在寝宫小憩,做起了噩梦,梦到了很久远的一些人与事……   她猛地惊醒,摁了摁额角,一旁守候的嬷嬷忙上前来问候,给她披衣,道:“皇后带太子来向您请安。”   太后回过神来,笑了笑:“太子不足岁,其实不必总带来带去的。”   嬷嬷陪着笑道:“皇后孝敬您,知道您疼爱长孙,爱热闹。”   太后被哄得开心,暂忘了那个梦,梳妆更衣,出去会见皇后与太子,一边用拨浪鼓逗着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可爱孙儿,一边与皇后说些闲话。   忽然外头传来声音,说皇上来了。   皇后急忙起身相迎,原本惬意的心情顿时沉重。   都说皇帝宠爱她,但她偏偏就惧怕这份宠爱。   家人不知她那难以启齿的苦处,反说她不知惜福。她含糊地说怕那事儿,家人只埋怨她奇怪。   明明是皇帝奇怪。   生完太子,她串通太医,一直谎称产后没养好,不能侍驾。皇帝却仍往她宫里去,好在不碰她,只说是陪她,夜里与她隔墙而眠。   她自个儿都自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太后欣慰地看着皇帝与皇后相敬如宾,适时地揶揄小两口几句,催他们多生几个孙儿孙女。   皇后心中苦涩,面上却只能陪着笑。   皇帝神色温柔地看一眼皇后,心中却很不以为然。他知道她怕他的临幸,而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皇后是秦家的女儿,他要拉拢秦家,就得让秦家以为他宠爱她。可若非是要绵延子嗣,他根本不想与女人亲热。   为此,他故意在房里刁难对方。这些名门贵女有口难言,只能躲他。   即便她们厚着脸皮告诉了家里,也没人会管这事儿。   如此一来,他既能不碰这些女人,又不会遭外界质疑。   待来日,秦家没价值了,他就再加把火,让她滚远点,别让他看见了恶心。她若足够聪明,还能像张侧妃般留条命;若不然,就别怪他送她去见曾经的太子妃和刘侧妃。   皇帝得意地盘算着,目光落到婴孩身上,倒是真心温柔了起来。这孩子识趣,没什么那女人的影子,都说与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是他的儿子。   没多久,太子困乏起来,见人多,又认床,就啼哭。皇帝便让皇后先带太子回去了,他则留下来,端起茶问:“听说您先前召安乐入宫,他拒绝了。”   太后道:“说是身子又不好。唉,这孩子多灾多难的。”   皇帝淡淡道:“母后慈爱,他却不懂事,记恨着和亲,如今不肯亲近母后与朕就罢了,又怯懦不敢直说,只称病,白让您替他操心。”   太后叹了声气:“算了。他任性惯了,向来不识大体。”   她说不清自个儿是否为此庆幸。   成瑾幼年很聪慧,她那时很为难。好在天帮了她,让成瑾烧傻了,她就放心了。毕竟是亲妹妹唯一的血脉,若能没有威胁地活着,对谁都好。   这些年来,都说她宠溺放纵成瑾。她确实如此,其中有真心,也有私心。   当年她是冒认了妹妹与先帝的情缘,嫁入宫中做了皇后,可后来她亦为其撮合了门好亲事。做瑞王妃既尊贵,又不必面对后宫的风雨纷扰。   只是她这妹妹却不安分,都嫁作人妇了,竟还能与先帝珠胎暗结。   如此算来,她与妹妹说不上谁欠谁了。如今她待成瑾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上天看了也要算她的宽容功德。   皇帝细观太后神色,几次想问她是否知道成瑾的真正身世,终究没问。   她不知道也就罢了,若知道,这么多年来都还疼着成瑾,想必是妇人之仁,不肯下手的。   皇帝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再陪了一阵,便寻借口离开了。   回去路上,皇帝坐在轿辇里,微微眯着眼睛沉思。   那日方孝承当众违抗圣令,为成瑾放走了耶律星连,他事后宽宏大量地没有追究,方孝承却不领情,如今对他已是肉眼可见的疏离,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怀疑方孝承已经生出了反心。   如今方孝承是不知道成瑾的真实身份,若知道了,说不定会立刻篡他的位,把那个贱人扶上龙椅!   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如今北境平稳,狼国那鸿燕胆小畏战,没眼见胸怀,掀不起风浪。只要确定耶律星连死了,北境就彻底不需要方孝承了。   他不会杀方孝承,他要方孝承好好地活在他的后宫里,后悔当初的有眼无珠。   皇帝想到此处,不由得兴奋起来。恰好已回寝宫,他借口歇息,屏退众人,正想着方孝承,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吓了他一跳,随即大怒。   可扭头一看,怒火瞬间化作了本能的畏惧。   ——耶律星连!为什么耶律星连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的狼狈他都顾不上了,脑海里全是“梦中”他被耶律星连俘虏的一幕又一幕,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耶律星连冷眼看他一阵,贴到他耳边,低声道:“不愧是亲兄弟,都是浪货。”   皇帝怔了怔,兀的睁大了眼睛。   耶律星连喉头一动,又爱又恨,低头吻住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皇帝自然挣扎,可非但无用,还挨了狠狠一巴掌,打得他眼前发黑,耳边嗡嗡,半天才回过神来,试图扔东西发出声响,引来外面的注意,可耶律星连却先一步点了他的穴,令他不能动和言语,只能惶恐地看着对方。   耶律星连原本没打算上他,可他此刻的神态模样实在太像了。   若能哭一哭,就更像了。   耶律星连便用力掐住皇帝的脖子,看着他渐渐流出泪来,仍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   皇帝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正神思涣散,突然又被掐住脖子。他被迫集中精神,听对方说:“让他们别进来。”   他这才听见门外声响,是顾太监在低声吩咐洒扫,准备进来叫醒他。   若是先前,他会搏一搏,可此刻他的模样若见了人,就算事后都杀了,他都不能自处。于是,他只能顺着耶律星连的话,对外谎称还想歇会儿,让顾太监过会儿再来。顾太监没起疑心,领着那些人退出去了。   殿内安静下来,静得令人窒息。   半晌,皇帝强作镇定地问:“你想如何?”   耶律星连用手指勾起他一缕长发,暧昧地闻了闻,又凑过来吻他。   皇帝嫌恶地侧了侧头,又被扇了一巴掌,耶律星连翻脸道:“别给脸不要脸,贱货。”然后掐住他的脸,冷道,“要不是你有几分像他,我早杀了你。”   耶律星连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的脸颊微微抽搐,心中畅快,这些时日来被方孝承逼得如同丧家之犬的恼火都暂且消了些。   但转念想到这皇帝竟也惦记着方孝承,又不悦起来。   皇帝也很愤怒,但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刚听这混账言外之意,眼下不打算杀他;可若激怒对方,就说不定了。他便暂且服软,待日后将此人千刀万剐!   耶律星连满意地拍了拍皇帝的脸:“这就对了。为你这张脸,我不会杀你。但若你不识趣,我就没办法了,知道吗?”   皇帝忍辱负重地点头。 第64章   耶律星连忽的问:“你怎么知道成瑾是你亲哥的?”   皇帝心中一沉:“你在胡说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耶律星连笑道, “阿瑾的生父是大荣的先帝啊。”   皇帝皱眉道:“绝无此事!”   “不信?那我去找信的,譬如,方孝承。”耶律星连挑眉, “你猜他知道了会不会很开心?他可算彻底有理由反你了。”   此话正中皇帝心底, 他狐疑一阵, 试探道:“你从何得知此事?究竟想干什么?”   “我有我的门路, 轮不到你管。”耶律星连道, “我需要一个容身之处, 也需要力量助我夺回狼国和阿瑾。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得到方孝承, 省了你独自发骚的寂寞。”   皇帝受此羞辱, 心里发狠,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半晌,道:“你难道不怕, 朕此时答应你, 一会儿出去就反悔吗?”   “不怕啊。我有九条命你不知道吗。”耶律星连逼近他,缓缓道, “你若想杀我, 最好一次杀透,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停了下,道,“叫那个姓顾的太监进来, 我从今起扮成他, 寸步不离你。你若想耍花招, 就别怪我翻脸。”   皇帝惊道:“你要杀了他?”   “不杀他, 我就杀你。”耶律星连阴恻恻道,“你选。”   就这样,皇帝被迫活在了耶律星连的掌控之中。   他想过求救,可被盯得紧,他不敢,他怕万一失败,或只是晚了一刻,耶律星连会拉他陪葬,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干得出来!   他亲眼看见耶律星连吸食顾太监的血肉,太可怕了。   正想着,突然又挨了一巴掌。   耶律星连不悦道:“我说了,别用这张脸露出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   这太荒谬了。   他曾以为成瑾是自己的替身,到头来,自己却做了成瑾的替身。成瑾也配?!   但他只能屈服地闭上眼睛,回忆成瑾的愚蠢模样,再睁眼时,模仿起来。   其实,这样也不能杜绝耶律星连虐待他,这个疯子会柔情蜜意地叫“阿瑾”,也会暴戾地掐着他逼问还敢不敢跟方孝承跑。   “这样才乖。”   耶律星连又来吻他,低低地叫着“阿瑾”。   他偏过头,将脸埋入松软的枕间,手死死地攥紧了被子。   其实,若只是那样,并非完全不能忍受……可是,耶律星连这个疯子、恶魔,还不满意,竟逼他吸食“福|寿|膏”。   所谓“福|寿|膏”是一种极歹毒之物,人用之,能一时飘飘欲仙,却会成瘾,发作起来浑身疼痛如万蚁食心,曾有瘾者为抢钱银去买它而红了眼砍杀家人。许多年前朝廷便下令严禁此膏,可其利润巨大,总有人为财死,如今耶律星连能弄来这东西,不奇怪。   耶律星连痛快了,瞥一眼死狗般的废物,将一点福|寿|膏用水化开,抓住他的头发,逼他吸食。   皇帝仍有些排斥,可挣扎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弱。   不久,他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潮红,身体松软,两眼发直,对着耶律星连露出诡异的满足的笑容,甚至主动地黏上了对方。   耶律星连嫌弃地推开他,冷眼看他发春,恶心得想吐。   为了与成瑾恩爱,耶律星连曾四处寻药,可光靠药不够,他还得停练某门静心功法。这功法本是配合他的神功所练,一旦停止,易走火入魔。但他被成瑾迷了心窍,又不甘自废神功,便铤而走险。   成瑾却抛弃了他,又有方孝承对他紧咬不放,他在重伤与愤怒中真气逆行,几欲爆体而亡。虽侥幸活了下来,却无法阻止火毒侵入心脉,蛊虫也有反噬之迹,令他每每发作痛不欲生,不得不通过秘法将体内之毒转移到炉鼎身上。   他舍不得伤害成瑾,又瞧不上别人,便想到了容貌酷似成瑾的皇帝。   可每回痛苦暂缓后,他都会深陷于对皇帝和自己的嫌恶仇视之中,他一点也不想碰这个玩意儿。容貌相似,眼神却截然不同,成瑾总是澄澈天真,这玩意儿的眼里却全是虚伪算计,俗不可耐。   ……   方孝承在回府路上遇到了前殿前侍卫统领吕由。   吕由牵着女儿站在卖小孩玩意的摊前,笑着和身旁的清丽妇人说话,偶还拿玩具逗她一下,两人看起来颇是恩爱,女儿习以为常,自个儿顾自个儿。   方孝承想打招呼,又怕打扰了他们,正犹豫,吕由无意中看到了他,笑道:“侯爷。”   身旁妇人听见,也看过来,款款地向方孝承行了个礼。   方孝承忙过去,垂眸拱手,客气道:“吕兄,嫂夫人。”   妇人温柔道:“我带珠儿去那边瞧瞧。”   吕由点头:“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妇人牵着女孩儿离开后,方孝承才正视吕由,道:“抱歉,连累了你。”   皇帝疑心吕由那日是听从方孝承的话,故意放走耶律星连,对吕由很是不满,后来索性将之贬去了兵马司做闲职。   吕由爽朗道:“你这么见外,我才是不值。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兵马司多好啊,活儿少钱多离家近,哈哈。你前段日子没见到我吧?我休假,带家人回乡祭祖去了,以前哪儿有这空闲。”   方孝承只当他在安慰自己,叹了声气:“我会再向陛下进谏的。”   “别,千万别。”吕由左右看看,将他拉到无人处,压低声音道,“他本就忌惮武将,怕你我勾结。你越替我说话,他越疑心。我真没哄你,兵马司的闲职我确实干得自在,你别替我操心,多想想自个儿吧。我听说最近风声越来越紧,尤其兵部,老周、吴大哥、郑大人,接连在这时候出事儿,我看那位是铁了心。”   停了下,道,“我先前见庞将军,他也说很不妙。那位不止针对你。若说我和你有交情,庞将军是高将军的徒弟,也被他调离了紧要位置。这段时日,我和老庞的亲近下属皆是如此待遇,如今宫内护卫几乎全换了,护城军怕是也快了。”   方孝承皱眉道:“我正是见此不安。你许久没进宫,不知如今守卫松散,大不成体统,王注和胡徇的才干远不足担此重任。”   吕由微妙地笑了笑:“才干……你也忒能抬举人了。”   没说多久,方孝承道:“改日再叙吧,别让嫂夫人久等。”   “好。”吕由不和他客气,抱拳告辞,转身去找妻女了。   方孝承远远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忽然回忆起来,成瑾曾想娶妻生子,说如此就有了家。但后来为了他,成瑾再没提过了。   若非他唐突,如今成瑾大概已经成了亲、有孩子了。   虽然成瑾看起来不着调,但是一片赤子真心,若成了亲,想必会倾尽所有地爱惜妻儿。   那时候,他对成瑾那么不好,成瑾还对他那么体贴。还有那条小狗,成瑾一直照顾得很耐心很用心。   成瑾说得没错,是他害了成瑾的一生,没有他,成瑾不会遭那些无妄之灾。   方孝承心情沉郁,正要离开,忽见旁边有个摊贩摆着鲜艳欲滴的花在卖。   他犹豫一下,过去挑了一束。   ……   方孝承停在小院外,不敢进去,怕成瑾见着他烦。   春桃出来打水,看到他,走过来道:“侯爷,郡王在午睡,快醒了。谷音在廊下守着。”   方孝承低声问:“他今日可好?”   “很好。”春桃道。   “那就好。”方孝承欲言又止,道,“既无事,我就不进去了。”   春桃问:“侯爷这花是想送给郡王吧?属下替您拿进去。”   “……哦,忘了。”方孝承将花递给她,迟疑了下,道,“就说是你摘的。若说是我,他恐怕会觉得碍眼。”   春桃点头。   春桃找来花瓶,将花插好摆到屋里,再打了水,支开窗子通风,刚忙完,成瑾就到点儿醒了,坐床上发了会儿呆,慢吞吞穿好衣裳,坐到窗前梳发台旁继续发呆。   他双手托着腮,垂眸望着桌面,愣愣地回想刚刚的梦。梦里他去了江南,买了一座漂亮的大宅子,却不高兴。宅子里就他一个人,好没意思。   方孝承仍站在院门外,远远地望着窗那边的成瑾。   不知成瑾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好像很难过……是又想起了自己这个混账吗?还是耶律星连?或许,也可能是刚刚做了梦?   成瑾爱做梦,若是喜欢的,就兴致勃勃地跟他叙说;若是不好的,就要不高兴;若是梦到了与他相关的不好的,就要闹。   有回方孝承半夜正睡着,忽然直觉不对,警觉地一睁眼,对上黑暗中成瑾发亮的眸子。   成瑾跪坐在旁边,见他醒来,嘴一撇,使劲儿抽出他的枕头,开始捶他。   他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成瑾起初不肯说,只说要穿了鞋去隔壁睡。他忙拉住,哄了半天,成瑾终于说了——   刚刚成瑾做梦,梦到别人发现了他俩的私情,他当着人面否认,说跟成瑾不熟。   方孝承:“……”   他试图说明梦是虚假的,可成瑾振振有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这是你的梦。”方孝承疑惑地说。   成瑾不说话了,用脚把他往床边蹬。   最后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认了许久的错,成瑾才肯原谅他。   想起往事,方孝承哭笑不得,可转瞬心中又酸涩起来。   他太愚蠢,那时,只当那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梦,只当成瑾又在矫情任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成瑾明明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他,他却没当回事,没深思细想。活该如今成瑾铁了心不要他了。   ……   成瑾忧郁地叹一声气,终于动了动,抬眼看向窗外,愣了下,眨了眨眼睛,院门口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刚刚是错觉吗?明明看到方孝承站那儿了。   ……算了,又不想见他。如今他可算识趣了,不来眼前晃悠讨嫌。哼。   成瑾失落地收回目光,瞥见桌上鲜花,喜欢起来:“这花好看,哪儿来的?”   春桃笑道:“刚刚郡王睡着,我听见外头有人叫卖,就让人去买了束。哎,要不要簪一朵?”   成瑾点点头,比较半天,选出一朵最爱的,让春桃剪了给他簪在发髻上,揽着镜子臭了半天美,突然,嘴角缓缓地垂下,又不高兴了。   春桃忙问:“怎么了?”   成瑾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花瓶里的花儿,轻声道:“它们本来好好儿的,人图自个儿喜欢,就把它们摘了。”   春桃劝慰道:“本来是长在泥里,如今能簪在郡王的发间,是它们的福气。”   “泥里虽脏,究竟自在,能活很久。若摘下来,一旦不用心养,很快就凋谢了。”成瑾恹恹道。   春桃无话可说了,她只庆幸没说这是侯爷买的。   成瑾有时候特悲春伤秋,她有意陪聊,却实在生不出那么多愁善感的内心,偶尔很能共情侯爷那种想接成瑾的话却不知从何接起的为难。   方孝承贴墙而立,许久才镇定下来,呼出一口长气,正要离开,管家走过来,朝他道:“侯爷,宫里来了人,说奉圣旨召郡王入宫。”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耶律星连不可能喜欢上皇帝,不用担心(?)这一点_(:з」∠)_ 第65章   方孝承去前厅见宫里来的太监, 称成瑾身体不适,不便入宫。   这太监却笑着道:“奴婢曾在御医院做事儿,略懂些望闻问切。陛下说, 若郡王身体仍旧不适, 就让奴婢瞧一瞧, 否则陛下与太后总是担忧。”   方孝承只好让他稍等, 自个儿先去和成瑾说一声。   成瑾连这个太监都不想见, 拧着眉头嘀咕:“非见我干什么, 又有谁要和亲?哪儿来这么多断袖,盯着我一个断。就我一个好看的?”瞥一眼方孝承, 哼道, “我看你也长得不错,再和亲, 你去吧。”   方孝承倒是想把自个儿和给他,但如今关系不便说这暧昧话, 只能讪笑了笑, 哄道:“你躺床上,至少做个样子, 话我来说。”   成瑾想了想, 道:“这也忒自欺欺人了。要不,我就去一回吧,就不信真又有幺蛾子。”   当初和亲的事儿是皇帝坑他,因此去见皇帝,他倒不怎么局促, 只别让他见其他人就行。   反倒方孝承不肯:“忽然让你入宫, 总觉得蹊跷, 还是别去。”   “我都行。你若不怕, 爱怎么怎么。”成瑾道。   太监被领进房里,见成瑾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色红润。他悬丝诊脉,脉象平滑,十分健康。   他看着方孝承:“郡王的身体很好,可以入宫面圣。”   方孝承睁着眼睛说瞎话:“本侯觉得不然。”   太监稍稍加重了语气:“侯爷,此乃圣意。”   方孝承不管他怎么说,只道:“郡王不便面圣,公公照此话回禀就好。若有责罚,本侯一力承担。”   太监见他不肯让,不敢僵持,干笑了笑,敷衍两句,便忙离开了。   待太监走后,成瑾先睁一只眼睛,偷偷地瞅了下,然后才将两只都睁开,爬起来看向沉思的方孝承:“没事吗?”   方孝承回过神来,安抚道:“囝无事綘。打扰你了,我这就走。”   “哎!”成瑾叫住他,“我又没赶你走,你这副我欺负你的样子给谁看呢?”   方孝承怔道:“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成瑾急忙呸他:“没说想看到你!少浑水摸鱼!”   “我不是这个意……”方孝承失笑,“算了。你可是有话和我说?”   成瑾白他一眼:“我是想说,你怎么还不走,又想赖着?”   “……我这就走。”方孝承没脾气地道。   方孝承朝外走去,再度陷入思索之中。   皇帝忽然非要见成瑾,必有目的。   过去,方孝承怀着对幼时启蒙之“师”的敬慕心看待太子,将“太子”置于极高的位置,若有冲突,他必先反思自己。因为幼时那段来往令他近乎盲目地信仰对方。说是“师”,其实轻了,幼时的成瑾对他而言,近乎于神。   如今,方孝承知道了真相,皇帝脱去了光环,他理智地审视,便觉察出许多不对劲来,不惮从坏处去猜测皇帝的举动。   他联想到,最近皇帝称身体违和,一再罢朝,诸多事务皆由内阁发出,偶尔也就见见次辅孙置长……   方孝承有点怀疑皇帝遭孙置长挟持了,可左看右看,孙置长都不像干得起这事儿的。   方孝承正思考,突然被人当头喝道:“方铮!”   他抬头看去,起身行礼:“父亲。”   方父怒气冲冲而来,正要训斥,瞥了眼一旁的侯府下人。方孝承便让人下去了。   没了旁人,方父就不憋了,横眉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当了几年北安侯,无法无天了!跪下!”   方孝承怔了下,转瞬便猜到了大约的因果,不由得心绪复杂,微微皱眉,但终究且先跪下。   方父本担心长子翅膀硬了,不如少时孝顺,此刻暗暗松了口气,摆出架势,肃道:“幼子犹知: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①。你如此岁数,竟越活越不如!”停了下,见方孝承没说话,怕他不明白,点破道,“刚刚圣上召淳和郡王入宫,你竟阻拦,是要干什么?若非今上宽仁,就不用我在这教训你了,我得去诏狱里找你!”   果然如此。   推算时间,那太监大约是从北安侯府出去就直奔方府了。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皇帝就算准了他不会让成瑾入宫,提前叮嘱太监,若真如此,就去找他爹告状。   ……也忒令人无言了。   再者说,此事越发诡异了。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方孝承一面思索,一面应付父亲:“此事自有内情,如今不便言明,请父亲勿怪,儿子自有分寸。”   “我看你没有分寸!”方父却自诩不好糊弄,冷冷道,“洪公公说了,淳和郡王身体康健,没有不能入宫的理由。你书读狗肚子里了,睁眼胡说,抗旨不遵,能有什么内情?难道你真如流言所说,要拥兵谋逆?”   若在当年,方孝承必要立刻叩头表白,可究竟他已非当年小儿,加之近日越发坚定的决心,闻言,镇定地反问:“父亲难道宁信流言,不信亲子?”   方父怒道:“我倒是想信你,可桩桩件件由不得我。你这逆子,自幼便生反心,方家诗书传代,你却敢背着人舞刀弄枪,若非于国有功,我早不认你了。”他突然停下,用一种极为怀疑的目光注视方孝承,半晌,语气沉沉道,“我且问你一事,你老实回我,若有虚假,再别叫我父亲,我就当没养过你。”   方孝承只能道:“父亲请问。”   方父牢牢盯住他:“坊间有两种传言。一是你与淳和郡王……‘关系匪浅’;二,淳和郡王只是幌子,真正的是你有不臣之心。哪个是真?”   方孝承沉默片刻,垂眸道:“我若有不臣之心,又岂会久留京城,自然是回北疆屯兵。”   方父听出他言外之意:“你——”   方孝承抬眼看他:“我与淳和郡王……我与阿瑾,确实情非泛泛。我爱慕他多年,非他不可。此事我知父亲固守伦理不会答应,但我心如磐石,绝无转移。”   方父大为震惊:“你——你荒唐!你——你怎么会——他——他可是——”   他甚至一时不知自个儿是更震惊于长子是断袖,还是先震惊长子断了成瑾……那可是成瑾啊。无论幼时多聪慧,也无论身世多曲折可怜,总之如今只是个出了名的草包,方孝承看上他哪——   电闪雷鸣间,方父恍然大悟,正要开口,被方孝承抢先。   已经说到这里,方孝承索性说个彻底明白:“我是荒唐,欺阿瑾天真,哄他与我相好。”   “方!铮!”方父气得眦目欲裂,左右看看,一时没找到趁手的东西让他家法处置这个色迷了心窍的恬不知耻的混账,气急了,直接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方孝承的脸肿了起来,方父的手亦疼得厉害,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方父顾不得这个,厉声道:“我方家怎会出你这么个荒淫好色、不知羞耻的孽障!”   方孝承解释:“我自然也喜阿瑾颜色,但更爱他本性。”   方父才不想听他解释:“住口!如此狂悖之言,你也敢说!”   方孝承犹豫了一下,暂且住口。   厅里静了片刻,方父反复地深深呼吸,好容易勉强平复一些,沉声问:“因此,先前圣上让他与狼国和亲,你便生出了怨怼之心,是吗?”   “说不上是怨怼,”方孝承缓缓道,“只是认为今上太刚愎自用、器量狭小,非明君之才。”   他话音未落,方父接连几巴掌狠扇了过来,连手疼都顾不上了。   方孝承忍受着,一动不动。   方父扇完,骂道:“欲迷了你的鬼眼,竟敢对你爹说出如此叛逆的话来!还说你没不臣之心?哪轮得到你来评论今上?!”   方孝承知此刻该垂首听训,可蓦然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幼时成瑾鼓舞之言在耳边回响,令勇气振奋全身,如同当年面对东宫之难时,亦如同每一次他生出不安不敢不自信的懦弱时。   于是,他挺直腰杆,梗着脖子,仰面直视父亲,道:“荀圣言,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②”   方父不料他竟还敢妄言,瞪着眼,喘着粗气,嘶声道:“你这孽子……混学了道理,有脸胡诌!好,好,我算你那些年没白学!那你可还记得《苏武传》中如何说的?‘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③’,这才是天理!”   方孝承镇定道:“我非‘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③’。”   “方铮你——”   “我方铮顶天立地,‘位列将,爵通侯③’皆乃出生入死、自身立业赢来的功绩,非仰袭父辈功荫。我解东宫之难、先帝之困、北境之危,难道就比不上‘杀身自效③’吗?”方孝承问。   方父被他咄咄相逼,脸胀通红,道:“为君解忧、为民御敌,都是你该尽的本分,你竟居功自傲,如今终于连父子伦理尊敬都不顾了……红颜祸水,狐媚惑心,古人诚不欺我!”   方孝承立刻反驳:“我非居功自傲,阿瑾亦不是狐媚祸水,我只是和您讲道理。”   ……   成瑾听到前院传来吵闹声,不安地问春桃怎么了。   春桃一面安抚成瑾,一面叫人去看,没多久,人回禀说是侯爷他爹在家法伺候他。   成瑾没见过方孝承他爹几回面。   方父出了名的古板迂腐,他素来和这种人犯冲,可对方是方孝承的亲爹,他以往顾念着自个儿遇上了万一被怼,不好回嘴,那多吃亏,索性躲开不见。   “什么事儿啊?忽然家法伺候?”成瑾不解地问。   春桃犹豫了下:“我一直陪着郡王在这,也不知。”   去打探的人也说不知道,侯爷和他爹说话时,把人都叫出去了,直到侯爷他爹恼怒地冲出来叫人给他拿木棍子,才知道这事儿。   “木棍子?”成瑾问。   这小厮急忙比划:“就是侯爷在府里练武时用过的那个木棍。”   成瑾一面劝自个儿少管别人家的事儿,一面又疑心是与自个儿有关,思来想去,忍不住起身要去前院里亲眼看看。   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才不要多欠方孝承个人情呢。   可他刚走到小院门口,迎面就来了侯府管家,恭敬地对他道:“侯爷恐前院之事惊扰了郡王,特遣小的来和您说一声,此乃侯爷家事,与郡王不相干,郡王不必出面。”   “啊?”成瑾问,“那,他能犯什么事儿,使他爹这么打他?”   管家迟疑了一下:“可能是……方家的私事吧。”   成瑾轻轻地“哦”了一声,忍不住目光还往前院飘,想让人赶紧去叫大夫来预备着,又怕显得自个儿热切关心,万一被会错了意,以为对方孝承还有那意思呢……   哼,方孝承皮糙肉厚,挨亲爹一顿棍子打,那亲爹还是个文官,想来没什么……   何况,方孝承他爹必也知道那场“和亲”闹剧,一会儿若见着面了,不知得用何等眼神瞧自个儿呢……   “怎么他挨打,都没个声儿?”成瑾忍不住问。   想当年他在瑞王府挨打,若倔强,就逮个人或事儿骂,如此算少吃了一点亏。若实在受不住,就哭嚎,这样能早点儿结束。   方孝承就算不骂,叫两声也行啊,傻子,闷不吭声看似有骨气,那得直到打晕了才停呢,吃亏的是自个儿。   春桃领会了侯爷的意思,柔声安慰:“那说明不疼,不必担心。侯爷是战场厮杀之人,打两棒子就是挠挠痒痒。”   成瑾却露出了埋怨的神色看她,喃喃道:“你拿我当傻子呢?是人哪有挨了打不疼的,只有说与不说的差别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①“资父事君……忠则尽命”出自《千字文》   ②“从道……从父”出自《荀子·子道》   ③“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无复再言!’”出自班固《苏武传》 第66章   方孝承脱去上衣, 跪在院里,结结实实地挨着父亲打来的棍子,一声也不吭。他爹越发生气, 打得更狠。   如此一阵, 他爹终于暂停, 杵着棍子直喘气, 瞪着眼问:“知错了吗?”   “不知。”方孝承回答。   他爹气得顾不上累, 抓起棍子又是一顿打。   下人们不好阻拦, 正为难,见成瑾怒容满面地冲了过来, 急忙拦他, 七嘴八舌地劝他不必过去。这是侯爷特意吩咐的,却也因此惹得侯爷他爹更加愤怒。   方孝承没少挨父亲的责罚。   小时候, 他书没背好、仪态不佳或是其他,少则被叱骂罚站, 重则被戒尺狠狠抽打;长大后, 他立了功、封了侯,却被铁青着脸的爹骂去祠堂跪了三天, 原本还要打的, 好歹被人劝住了。他父亲一向如此教养他,他习惯了。   从他有记忆起,父亲就总是疑心、警惕他生出反叛,说他有逆骨,若不严加管教, 必给方家惹来大祸。因此他自幼循规蹈矩, 凡事依从父命, 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 喜欢的不敢要,不喜欢的不敢不要。   直到成瑾出现在他面前,鼓励他要喜欢的,不要不喜欢的。   突然,方孝承听见成瑾的声音,他忙抓住棍子,扭头看去。   方父愣了下,把棍子往回扯,竟纹丝不动,不由恼羞:“方铮!”   方孝承站起身,略一用力,将棍子从他爹手中拿了过来:“父亲稍等,我有些事。”   说完便去一旁拿衣服穿上,匆匆地朝外走去。   方父目瞪口呆,好容易回过神来,正要追上去,却被五大三粗的侯府之人拦住了去路,对方说话客气却不容拒绝:“您稍等,请上座,这就给您奉茶。”   “让开!”方父怒道。   对方装作没听见。   成瑾正和人纠缠,方孝承出来了:“阿瑾,吵到你了吗?”   他忙看过去,匆匆地上下打量一下,皱起眉头:“是啊!”   “抱歉。”方孝承温柔道,“我家里有些事……”   “我看是冲我来的吧?”成瑾打断他的话,看向他身后传来中年男人怒声的方向,提高嗓音,“本郡王纡尊降贵下榻静养,是你侯府的福气,你弄些事儿来吵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以下犯上?”   那道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方孝承见成瑾特意为自己解围,不由呼唤:“阿瑾……”   成瑾触及他似水柔情的眼神,心头发麻,白他一眼:“纸糊的老虎。哼。”   方孝承道:“这边没事,无需担忧。我先送你回去。”   成瑾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好。”   等方孝承将成瑾送回小院,成瑾就不让他走了:“本郡王眼皮直跳,突感危险,说不定有歹人要来抢劫,你若走了,出事儿就唯你是问!”   此刻没有旁人,方孝承失笑:“阿瑾,我知你是疼我,可我爹那儿总也要打发了才行。”   “你少胡说!谁疼你谁是猪!”成瑾啐他,“再说,你那是打发他?是他打你吧?你老实说,他究竟是什么事儿发火?”   “就——”   成瑾再次打断他,不悦道:“你若又要骗我,后果自负。”   方孝承为难起来:“阿瑾,你不必管这些事。说实在的,也没很吵到你吧……”   声音在成瑾瞪大的眼睛和高起来的个头下渐渐消失……   ——成瑾不仅要瞪他,还要踮起脚来瞪他!   这模样过分娇憨,别说春桃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连谷音都觉得好笑,很难感受出半分威慑。   可凡事都有例外,方孝承便是这个例外。他真被成瑾如此恐吓威胁到了,讪讪地不敢再辩解。   谷音恨铁不成钢,索性背过身去。还是那句话,眼不见为净!   成瑾见方孝承服软,就高兴了得意了,也宽宏大量了:他决定看在这人识相的份上,宽宏大量地关心一下。原本、原本他真是嫌吵才打量着过去骂人的!   “说啊,究竟怎么回事儿?”成瑾警告道,“不许骗我。”   方孝承欲言又止。他怕说实话令成瑾为难;若不说实话,成瑾又生气。   半晌,他示意谷音和春桃出去,然后压低声音,避重就轻地说了下近来朝野局势,说他当着父亲的面对此表示了不满。接着,方孝承竟露出几分委屈,想要安慰似的望着成瑾:“我觉得我没错,阿瑾你觉得呢?”   “……”   阿瑾觉得没听太懂……踮起的脚尖都早已悄然地缓缓地贴回了地面……   成瑾自感露了怯,轻咳一声,恼羞成怒:“我觉得……如此机密之事,你不要跟我说啊!”   方孝承:“……”   “你是故意的吧?!”成瑾虚张声势,“故意扯东扯西,在这唬我。”   “倒也没有。”方孝承低声道。   两人沉默片刻,方孝承又说要走。成瑾本想让他走了算了,可一看他转身,后背衣裳竟浸出了血渍,想起来了:“你站住!你背上有血!”   方孝承停住脚步,扭头瞥了眼,不在意道:“没事。”   成瑾不说话了,满脸写着生气。   方孝承见他这样,忍不住生出一丝妄想:他如此关心我,是不是……   可转瞬便黯然心道:不过是他一向心软罢了,若春桃谷音受伤,他也是这样,别说人了,哪怕是小猫小狗,也能得他垂怜。   两人就又对着沉默了半天,直到成瑾恼了,扔下句“随你去死”,转身蹭蹭往屋里走,方孝承才如梦初醒,轻轻地“哎”了一声,差点儿追上去,却又猛地停住。   春桃看得心急,索性伸手推了他一把。   方孝承始料不及自己会被春桃“偷袭”,踉跄两步,回头看她,没生气,只是有点儿无奈。   春桃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跟进去。   方孝承迟疑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便要离开,却听到屋里传来成瑾嚷嚷:“方孝承!”   方孝承急忙回过身去:“还在!”   又没声儿了。   方孝承去到门口,问:“阿瑾,怎么了?”   成瑾没好气道:“没事儿,别跟我搭话!”   “哦。那我去去就来。”方孝承说完,又要去前院应付父亲,可刚转身,屋里就传来成瑾踹凳子的声音。   方孝承顾不上别的,忙推门进去,见成瑾坐在八仙桌旁气呼呼,脚边是一个翻倒的凳子。   “……阿瑾?”   “叫魂啊?!”成瑾怒道。   方孝承不敢叫他了,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更叫成瑾生气了:“看什么看?要滚快滚。”   可方孝承只要一动,成瑾就又去踹凳子,将地上那凳子踹得团团转。   方孝承无措地问:“你想怎样?”   成瑾嚷道:“我想你别烦我!”   可就算是方孝承,到了此刻也看得出来他不是想这个,便没真出去,仍旧杵着。直到春桃过来说破:“侯爷刚受了伤,先涂药吧,太老爷那儿有人招待。”   方孝承恍然大悟,觉得有几分好笑。当然,他不敢笑出来,甚至不敢自作主张,只能试探地请示:“阿瑾,我能借此处一用,涂个药吗?”   成瑾冷冷道:“这是北安侯府,你爱怎么怎么,我难道管得着?”   当然管得着,别说北安侯府,就连北安侯本人都想给你管,只恨你不屑管。方孝承暗暗在心中如此回答,面上却只敢道:“话虽如此,可如今这儿是你住着的……”   “哎呀!”成瑾不耐烦了,“你这人,这么大个子,怎么优柔寡断的?上了战场你也这样?”   谷音悲愤地回忆侯爷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英姿。他如今只能欺骗自己:眼前这个是侯爷的双胞胎弟弟!是假侯爷!   “假侯爷”怕极了成瑾发火,顿时心慌道:“那我去隔壁院里涂药。”   这下子,连春桃都忍不住嘴角抽了两下,赶在成瑾发火前当机立断:“侯爷就在这儿涂吧!谷音,去打热水、拿药。”   方孝承忙看成瑾脸色,见他没反应,这才放心,过去八仙桌旁,一边缓慢地解衣带,一边谨慎地瞅成瑾。   成瑾余光瞥见,不满道:“涂药就涂药,你凑这么近是想干什么?”   方孝承腾的起身。   成瑾见他如此听话,忍不住想笑,忙憋下,板起脸道:“装模作样,假惺惺……去那儿坐着涂。”说着指了指梳发台。   方孝承乖顺地过去,将上衣脱下挂在腰间,背对着成瑾坐下。   谷音打了热水进来,正要给侯爷拧巾擦拭,被春桃扯住了。   春桃看向正偷偷观察方孝承后背的成瑾:“郡王,水打来了。”   成瑾急忙收回目光,矜持道:“跟我说干什么?难道指望本郡王给他涂药?”   春桃这才让谷音去给侯爷清伤口涂药。   谷音一边照做,一边狠狠地腹诽:脑子都有毛病!   春桃借口去前院看情况,出去了,谷音正帮方孝承涂药,两人都背对着成瑾,成瑾眨眨眼睛,忍不住又偷看起方孝承后背来。可谷音挡住了许多,他只好伸着腰、探着脖子去看。   方孝承不动声色地看着镜子里的成瑾,百般滋味在心头。   成瑾明明将话说得那么决绝,此刻却又如此关心他……虽说,是谁恐怕成瑾都会关心,但、但真的是谁成瑾都会这么关心吗?   方孝承正暗品酸甜苦涩,忽见成瑾收回了目光,神色郁郁地低下头。他愣了下,忙回头去问:“阿瑾?怎么了?”   成瑾用脚尖轻轻地戳了戳地面,看他一眼,飞快地移开:“没什么。”说完,起身朝外走去,“不想跟你待一块儿,烦死了。” 第67章   皇帝木然地听着回禀, 眼底沉沉,一片死色。还是扮成顾太监的耶律星连将人叫了下去。   然后,耶律星连直起腰, 变了脸, 幸灾乐祸道:“看见了吧, 你已经毫无威望, 要不了多久, 就和我一个下场。”停了下, 改口道,“错了。你这么废物, 只会比我惨。我活着就有东山再起日, 你——呵,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没有第三人在, 皇帝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肩膀微微佝偻, 低着头, 看起来十分的狼狈颓废,再不复平日的意气风发。半晌, 他开口说话, 声音嘶哑刺耳:“你也不过是利用朕来除掉方铮、夺回狼国,那之后,你就会侵占大荣。难道朕届时还会有容身之地?不过是死于谁手的差别罢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成瑾所赐。是成瑾害他如此。无论是方铮,还是耶律星连,都是为了成瑾。成瑾究竟凭什么?他想不明白。   耶律星连实在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嘲笑皇帝“你也就只剩这点自知之明了”。他收敛眼中傲慢, 轻轻抚摸这颗愚蠢的脑袋:“我不骗你, 我确实要做这天下之主, 但天下这么大, 就我一个人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多寂寞。”   皇帝扯动嘴角轻笑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呢,方铮死了,成瑾就是你的了。你不会以为他有殉情的勇气吧,他最胆小怕死,摔一下皮都没破,也要嚷半天。”   想到成瑾娇气的样子,耶律星连心里一动,生出柔情来,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轻嗤了一声,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皇帝听见,狐疑地仰着脸看他。   耶律星连微微眯眼,冷道:“我为什么要捡方铮的破鞋。”   这话粗鄙,却正中皇帝下怀,他爱听,既畅快,又重燃了些许隐秘的期待,眼中稍稍恢复了些神采,水润起来。耶律星连玩弄起他的耳垂来,他不再如最初时嫌恶排斥,甚至还心动喜悦起来,暗暗希望对方能多玩一会儿。   耶律星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蠢货,手忽然拿开,对方就露出了失望落寞之色。下贱。   若非要斩草除根,他真想留方铮一命,到时和皇帝放到一起,看这俩要如何相处,那一定很有趣。就算不这样,他也还是想留着方铮,让方铮好好看他是怎么宠爱成瑾的。   ……或许,确实该留方铮一命。   说起来,他还真有点担忧成瑾会跟着方铮去死,他又没法子控制成瑾再次失忆。   皇帝看似独当一面,却是个纸糊的虚架子,毫无骨气;成瑾不同,他看似娇气怕硬,其实吃软不吃硬,若真以强势压他,他是死也不从的。   耶律星连脖子上的伤早就好了,可他仍难以忘记当日成瑾用簪子狠狠捅上来的一幕。起初他想起来就恨就怨,渐渐地到如今,他想起来就会极难自控地兴奋起来,连魂灵都在颤抖。   明明是个胆小鬼爱哭鬼,却又重脸面,若侵犯他的尊严底线,他就会张牙舞爪地发狠,多可爱,又烈。太带劲儿了。   成瑾简直像是为他而生的,无论哪一点都叫他爱得发狂。   要不然,到时就不杀了方铮吧,只把他做成人彘,这样也不怕他再造成威胁,又能用来威胁成瑾:若寻死觅活,那方铮连这苟延残喘的机会也没有了。   耶律星连慢慢筹算着,过了会儿,回过神来,道:“你亲自写旨,召方铮进宫。”   皇帝听话地拿起笔,却道:“他不会听的。”   “他听不听是他的事,你下你的旨。”耶律星连冷笑道,“他若不听,就是有反叛之心,朝野上下都看得见;若听了,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没有人会不知唐时玄武门之变。   耶律星连瞥一眼迟迟没有下笔的皇帝:“怎么,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如此待朕,全无旧日情谊,朕又有何舍不得。”皇帝垂眸道,“只是不能朕先动手,否则怕其他大将人心动乱。还是照你先前说的,把成瑾诓来,逼得方铮先反,朕再除他,就名正言顺了。”   耶律星连不耐烦道:“这不是诓不来吗?!”   对方铮下手都没对成瑾下手难,因为成瑾太弱,弱到反而没有弱点。   譬如,若召方铮入宫,方铮抗旨不来,无论是称病或是别的,旁人都会指责他的不是,疑他心生反动,人前人后要考虑的太多;   可若是成瑾,哪怕他只是说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出门,旁人也只当正常,不痛不痒地说两句“成瑾嘛……”,毕竟一开始就没指望他。反正他入不入宫都不会影响社稷大事,找他无非是家事,若以此为理由贬他入狱,恐怕别人还要怀疑是皇帝没事儿找茬。皇帝最多就是夺了他的郡王爵位,可他这郡王当不当根本没影响,恐怕方铮还会很高兴可以彻底霸占圈养他了!   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再来一次“高其能案”,可如今方铮不让成瑾出门,没法儿栽赃。   虽说在自己媳妇儿身上碰钉子不算什么事儿,可想想还是有点子悻悻然。   耶律星连实在是对成瑾又爱又恨,不知能拿他怎么样!   方孝承对成瑾只有爱没有恨,但同样不知能拿对方怎么样……他听成瑾的话涂了药,甚至瞅着成瑾的脸色、麻起八辈子的胆,去不容拒绝地将暴怒的父亲请出了府,成瑾还是恹恹的,都不肯睁眼看他。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和我说,我改。”方孝承讪讪地说。   成瑾却只道:“不关我的事,少拉拢我,我只等着你们那堆子破事儿解决了,就下江南去。”   说完,就低着头继续翻书列单子——   他早就让人买来一堆相关江南风土人情的书,挑地儿列下,以待来日一处处好地方玩过去,一样样好东西吃过去。   只是前些日子他干这事儿时开心,如今却郁郁寡欢。   都怪姓方的!   他又不傻,刚刚意识到了自个儿又为姓方的关心急切,便不爽起来,恨自个儿贱没脸,话都说出口了,如今竟又眼巴巴地心疼。有个屁好心疼,都是姓方的自找的……但这话多少亏心。   总之,就是很烦!   成瑾气得搁下笔,蹭蹭跑去床边,拿起枕头,蹭蹭跑出门,找到方孝承日常拿来练功的木头人桩子,狠狠地用枕头捶打。   方孝承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看着,不知所措了一会儿,趁着成瑾歇气儿,低声提议:“要不,你打我?”   成瑾冷笑:“只会用打打杀杀来解决事儿的莽夫!”   “……”打木头人难道就不是打吗……   方孝承不敢反驳出口。   成瑾看见他这样子就来气,将枕头重重地砸他怀里:“少跟着我,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早点儿干完,我早点儿去江南潇洒快活!”   虽然舍不得成瑾,但若能早日除掉耶律星连,方孝承倒是想。可问题是,耶律星连的藏身之所都找不到啊。如今皇帝又——两头都是事儿。   方孝承抱着成瑾的枕头出了会儿神,正试图抽丝剥茧,听人来说,陈琰回来了。   陈琰是冒着巨大心理压力回京的。   如今形势,方朴肯定要待在镇北军里不能妄动,那她在别的高手保护下,就很没有安全感……方朴虽然是个“哑巴”,但是个很给她安全感的哑巴1551比跟着主角更让她有安全感!说不清!是玄学!   好在一路她精心盘算,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这个“有惊无险”的意思是,一路她都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自己吓自己,其实啥危险都没遇到。   她谨慎地分析:可能是耶律星连如今没余力搞她,也可能是耶律星连觉得她是个不值得被重视的蝼蚁。希望这死变态能持有并至死持有第二种想法!   “侯爷。”陈琰看见方孝承,起身向他示意。   方孝承朝她点头:“一路辛苦,请坐。可是北境有异动?”   “那边都好,”陈琰不跟他客气,坐下看他,“是我听闻一些消息,担心京城生变,因此执意回来。”   方孝承知她胸怀沟壑大志,向来不敢轻视,将她看作方朴同样重要亲信,闻言承认:“确实如此。”   接着将近日之事一一告诉了她。   如今剧情已经如脱肛、啊不,是脱缰的野马,陈琰好无奈。她cos司令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侯爷,你听过玄武门之变吗?”   “……我自然知晓,”方孝承叹道,“可是……”   陈琰知道对古代人而言造皇帝的反这事儿很难接受,尤其是方孝承,他的人设就是这样。君不见,历史书上多少名将甘愿被昏君坑死也不反叛的,这就是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   不过她仔细地分析研究过,觉得还有救。方孝承其实骨子里还是有叛逆的,只不过是从小被封建礼教浸淫压制住了这天性。不然,你说,一个真古板迂腐的人,怎么干得出跟主角受搞基的事儿嘛,啧啧啧啧。   她此次回来,就是来给他启蒙的!想她在文理分科前,政治成绩打遍全年级无敌手,做个思想工作而已嘛,多难?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抱歉抱歉,剧情往后,因为要搞大事,棘手起来,写得不是很顺,今天晚更了俩小时(。?_?。) 第68章   苏鸿才任通政使, 听着厉害,不折不扣的清水衙门之闲职,正如他本人, 名字取得大, 人却无甚本事, 能坐这位子, 全得益于有俩好妹子——他大妹妹是当今太后, 皇帝的生母;二妹妹是已故瑞王妃, 淳和郡王的生母。   都说他有福气,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讽刺, 他不在意, 都是嫉妒。   但最近他忽然忧郁起来,人前强颜欢笑, 人后噩梦连连。   他梦见了自己的二妹妹。   唉,都是冤孽糊涂账。   论起来, 似乎可说源头是他, 可又不能全怪他……   当年,家人让他护送两个妹妹去白云观上香, 他想着偷懒钻空, 便哄俩妹子改去近些的慈恩寺。去哪儿上香不是上啊,慈恩寺香火还鼎盛些。   后来他想过:若早知道……   他认真地考虑完了,悲哀地发现自个儿竟还会那么做。因为,那事儿真的保了他家大富大贵。   苏鸿才的爹虽是京官儿,但在京城排不上号, 不需上朝的那种。他呢, 没本事, 能子承父业都算祖宗保佑。   家里便打起了俩嫡女的主意。   俗话说, 男下娶,女上嫁。本朝对娶妇的出身并不严格,更以德容为重。而苏家二女皆美名在外,未及笄时便有不少人家来套近乎,家人一概没应,存了傲气,想借此攀上更高的枝儿。   ——说起来,让苏鸿才送妹妹去白云观,其实是一次和敬顺伯府公子的相亲。   说是相亲,其实是先让男方相看,若中了意,再让苏家女知晓。这是伯府的傲慢,可谁让苏家势弱太多呢,顾不得脸面了。   怕苏鸿才藏不住话,事先没跟他说,也因此导致了后来的错乱。   那日,苏鸿才将妹妹送到慈恩寺,便趁机溜去会姘头了。不料就在那段时间里,他妹妹竟和微服私访的太子邂逅了。更不料,太子对他妹妹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当时太子点名指姓,要娶的明明白白是苏家大小姐。   谁知,与苏鸿才相好的、他大妹妹身边的一个丫鬟偷偷告诉他,那日其实是二小姐见的太子……   太子向二小姐巴巴地搭话,二小姐却嫌这陌生男子轻浮,爱答不理,找借口跑了。   太子不甘心,追到女客院外打听那是哪家小姐。   大小姐偷偷地相看了一阵,让她拿着信物出去给那男子,就说刚刚的是苏家长女。   第二天,这丫鬟浮尸在了后院池塘。是谁杀的,苏鸿才不敢深想。   大妹妹伤心地哭了一场,然后告诉家人要隐瞒此事,省得冲了喜气,不妨偷偷拉去乱葬岗,日后若谁问起来,都只说这丫鬟偷钱逃了。   如今长女身上系着苏家的未来,众人自然只有应的,没多想。   苏鸿才的二妹妹也没多想,她是书呆子,出了名的木头美人,对别的人或事都没兴趣。以至于苏鸿才许多年来都想不明白,太子究竟看中了他二妹的啥?就脸吗?   总之,大妹妹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不久后,二妹嫁作了瑞王妃。苏家一跃而起。   两姐妹性情不同,太子很快就发现弄错了人,但当时局势复杂,太子不愿多生事端,只等将错就错。   后来,太子就逼他为其私通他二妹妹打掩护。   二妹妹起初想不开,要寻死,他情急之下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求她看在苏家上下十几条人命的份上委屈一下。   她心软,答应了。   然而纸包不住火,终究叫瑞王知道了。瑞王不敢怨怼奸夫,就带了个兰姨娘入府专宠。   奸夫见瑞王识趣,也就没管别的。   再后来,二妹妹死了。   苏鸿才不敢揣测她的真正死因和凶手,这都不是他能管的。事已至此,做什么也挽回不了,只能假装没发生。   至于成瑾是谁的孩子,他从瑞王和先帝的态度里看出了很多东西,但这依旧是他不能触及的禁忌。   他将这些禁忌埋在心底二十来年,原本快忘了,先前成瑾和亲时那扮相令他猛地想起了往事。   ……   成瑾叫人将太师椅搬到院里,他斜坐在上面,盘起一条腿,晒着太阳,低着头,用手指绕着衣裳上的绸带子玩,他能这么玩大半个时辰,偶尔也就换只脚盘。   方孝承远远看着,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玩,还是在想事情,在想什么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成瑾很好猜透,又很难猜透。   陈琰的话又在方孝承的耳边回响起来。   其实很多道理他都明白,只是要下定决心着实很难。诚然,皇帝非明君之才,可若如此便起兵,世间哪有宁日?苦的终是百姓苍生。若能天下太平,何必生灵涂炭。   陈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叹道:“是啊,若能天下太平,又何必生灵涂炭。”   ……   方孝承忽然回过神,对上成瑾看来的目光,两人皆是一愣,然后成瑾别过头,不玩绸带子了,改玩头发。   玩了几下,成瑾悄悄地看回去,又对上了那愣子直直的目光,忙又移开。但想了想,觉得不该自个儿躲避,多没面子,就深呼吸,瞪过去——人已经不见了!   有种再别出现!   成瑾狠狠一捶手,却捶在了脚踝那块骨头上,疼得他甩着手吹了半天,越想越气,起身追出去。   谷音要跟上去保护,被春桃猛地拉住了。   方孝承心中苦闷迷茫,便去日常练武的小院儿里,提起兵器,练枪发泄。   成瑾跟过去,先没露面,躲在院门后,只探出半张脸去瞧。这一瞧,就瞧出兴味了。   姓方的人是讨厌,可耍起枪来行云流水矫若游龙,很是英姿勃发赏心悦目。啧,不怪自个儿以往被猪油蒙心,如此男儿存心勾搭,搁谁不迷糊呀?   方孝承很快就发现了成瑾,手中长|枪猛地收了回来,站稳了,问:“阿瑾?怎么了?”   成瑾回过神来,板起脸道:“不关你事儿!”   “……哦。”方孝承道,“我以为你有事找我。”   “我能有什么事儿找你?我有什么事儿找你有用?”成瑾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成瑾回了院子,进了房,大白天的,不早不晚,就钻进了被子,抱着枕头,在心里直骂自个儿记吃不记打!被姓方的勾引过一回,狠狠栽了跟头,如今又差点儿情不自禁!姓方的也是很不检点,大白天的练枪!   半盏茶后,蹲在院子里的谷音听见门开了,抬眼见成瑾蹭蹭蹭的又跑出去了。   没多久,成瑾蹭蹭蹭的又冲回了屋子里。   谷音:“……”这人又发哪门子癔症。   方孝承没心思练武了,他将枪杵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揣度起成瑾的心思。   先前和刚才,成瑾的神色都分明是对他有情的。   其实,也不是说不通。成瑾气急起来就什么话都混说,顾不上轻重。先前他说得决绝,大约是还在气头上罢了。如今,或许渐渐地消了气。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想得太美了。   但至少不是全无希望。   又半盏茶,成瑾又蹭蹭蹭地往院外跑,一路跑到方孝承练枪的小院儿。他终于想起自个儿找方孝承是有什么事儿了!   但他看到方孝承,一瞬间又啥都不记得了,瞪着眼睛叫:“你干什么啊!”   方孝承镇定地回答:“练枪。”   “练枪你脱衣服干什么?”成瑾质问,“你是故意脱给我看的吧?!”   “热。”方孝承面不改色地说。   成瑾愤怒地盯着方孝承裸露的上半身,暗道有种怎么没把裤子也脱了,是嫌冷吗……啊呸!若是那样,爷他就随手捡起兵器扔过去!   “不要脸!”成瑾仔仔细细地看完了两遍,依依不舍地骂,“还不穿上!我眼都快瞎了!”   方孝承应了一声,去一旁架子上先拿了棉巾,缓缓擦拭结实精壮的肌肉上的汗。   成瑾:“……”   他又不是傻子,他看得出姓方的打什么坏主意呢。这家伙以前就这样,明明是个呆子,有时却又会出人意料地对着他暗骚一把。   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嚷道:“你快点!我有话说!再拖,我不说了。”   方孝承这才正正经经穿回衣裳:“何事?”   其实成瑾又不记得了,但他镇定自若:“爷就是特意来告诉你,你是猪。说完了。”   方孝承顿感自己的衣服白穿了。   成瑾又蹭蹭蹭地走了,可这回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了,遂中途折返,然后看见方孝承还站在原地,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痴痴地望着自个儿的方向。   “早干什么去了。”成瑾嘀咕。   方孝承回过神来,没听清:“什么?”   “我没说话。”成瑾白他一眼,道,“我想起要说什么了。”   方孝承忙洗耳恭听。   成瑾走过去,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很认真地说:“有件事儿对我来说很要紧,但只是我的私事儿,无关你们那些大局社稷,若这时提起来是添乱子,你就明白地跟我说,我不会跟你无理取闹,不会强求。”   方孝承见他如此客气,反倒心里难受:“你尽管说,无需如此生分。”略停了下,道,“就当咱俩是和离的夫妻,虽如今……到底要比常人亲近。” 第69章   成瑾怔了怔, 半晌才说话:“你正经点。”   方孝承觉得自个儿很正经,那话也很正经,很有道理。他轻咳一声:“什么事, 说吧。”   成瑾也就顾不上管他正不正经了, 问:“你还记得江怀吗?”   方孝承点头:“你说过, 他是耶律星连假扮的。后来细查, 八|九不离十。”   成瑾道:“他曾提起过我娘……”   方孝承叹道:“当时你说了此事, 我便留了意, 仔细查问过,后来也告诉了你, 那是他诓你的假话。”   成瑾缓缓地摇头:“我是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儿。”   “什么?”方孝承问。   成瑾犹豫一阵, 几番欲言又止,仿佛很难启齿。   方孝承并不催他, 温柔地等着。   许久,成瑾心一横, 踮起脚, 扶住方孝承的肩膀,凑到他耳边, 很小声地说:“你说, 我能不能找到我亲爹?”   这瞬间,方孝承的心仿佛被闪电击中,本能地咽了口口水,手脚都不知怎么摆了,脸也发热,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   成瑾道:“我也只是猜疑。我爹……我是说, 瑞王, 他也忒嫌我了, 说不准我真不是他亲生的呢?”   方孝承哭笑不得,犹豫一下,试探地轻轻揽住成瑾的背,见他没反对,就渐渐地多用了些力,安抚道:“你这是闲久了,胡思乱想。”   见成瑾迷茫委屈又无助地看着自己,方孝承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声音越发温柔,轻轻抚着他的背,给他分析:“若真如此,便是混淆皇族血脉。瑞王绞尽脑汁废嫡立庶,若真有此把柄,就算太后与王妃再姊妹情深,她也护不了你这么久。何况,你与——”   成瑾听他话说一半不说了,等了会儿,抬眼瞅他:“何况我与什么?”   方孝承原本要说“何况,你与皇上容貌相似”,可话到嘴边,先是想起此事是他俩间的忌讳,怕成瑾听了又想起自个儿过往那些混账蠢事,因此停了下。可在那一瞬,方孝承想起了更多——   瑞王妃与太后是亲姊妹,瑞王与先帝是亲兄弟,因而成瑾与皇帝容貌相似,没人多想过。若他俩不像,那才奇怪。可是……   又如他刚刚所言,若成瑾因非瑞王亲生而遭瑞王嫌恶,瑞王早就撕破脸皮了,先帝与太后都不会或没法儿护着成瑾,除非那个“奸夫”是——   但这也太……太惊人了。   “喂!”   方孝承回过神来,道:“抱歉。我、我刚想起些事。”   成瑾狐疑道:“什么事?”   “……不要紧的事。”   方孝承不敢轻易将那些话说给他听,琢磨着回头再细想想。若是自个儿多心也就罢了,若是真有问题,也得将问题解决了再让成瑾知道。   成瑾听他这么说,却生起气来,一把推开他,沉着脸转身就走。   方孝承忙上前拉他:“怎么了?”   还有脸问怎么了!成瑾恼道:“放手,谁准你又来纠缠我?说好一拍两散,你又反悔,真不要脸。”   方孝承叫屈:“不是你说有要紧事找我吗?”   成瑾越发生气:“原来你还知道我有要紧事找你?我在说‘要紧事’,你在想不要紧的事,你还问我怎么了?我是真蠢,回回信你,回回被骗,知道了,下回依旧信你。”   说着,哽咽起来,“或许我也不是信你,只是除了你,再也没人理我,没人愿意帮我。可是,就连你也只是嘴上说理我爱我帮我,心里却和别人一样,甚至更轻蔑我。或许也不全怪你,还是我自个儿太贱,明知如此,还往上贴。”   方孝承恍然大悟,无奈地抱住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成瑾使劲儿挣扎:“松手!别碰我!”   方孝承傻了就真在这时候松手,他抱得更紧了,恳切道:“我向你道歉,刚刚我撒了谎。我不是在想不要紧的事,而是在想你的要紧事。只是其中复杂,牵扯太大,我也只是胡想,还待查证,就先不说出来乱你心神了。”   成瑾哭道:“你又对我撒谎,你就是个大话精!”   “是,我是大话精。”方孝承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成瑾更伤心了:“我就知道你又是骗我,你根本就不会喜欢我。”   “不,这个我没骗你!”方孝承急道。   “我不信你,你只会骗我。骗我很好玩吗?”成瑾哭得发抖,自问自答,“我在说什么废话。当然好玩,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高兴了逗两下,扔块骨头,不高兴了还能拿我泄火,养条狗都没养我划算。”   “你在胡说什么?”方孝承急道,“不许你如此自轻自贱,我——”   “你还吼我!”成瑾撕心裂肺地嚎起来,“这难道不是你对我干过的事儿吗?我知道配不上你,你索性直说了我只配给你暖床,也就罢了,你却非要哄我,让我先以为自个儿值得自豪,再发现是没自知之明。我如此狼狈,你就高兴了!”   “……”   方孝承被他哭得心慌意乱,实在没法子,猛地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成瑾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蹬脚:“你又要那样了!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玩意儿!你这混蛋!不要脸!臭王八……”   成瑾骂了一阵,察觉不对,抽噎着扭头一看,疑惑地问:“你干什么呢?”   方孝承抱着他在院子里转圈,时不时掂一掂。见他不哭了,心中惊奇:这居然真有用!   ——刚刚他猛地想到曾见家中弟妹哭闹不休时,继母或奶娘就会将其抱起来四处走走、掂一掂,孩子就会渐渐平复情绪。他病急乱投医,索性一试。只是成瑾究竟不是小孩,不好竖着抱,还担心会影响效果呢。   成瑾莫名其妙,不知他发哪门子疯。这实在不正常,害得他都不敢哭了,生怕这人在寻地方扔他,或是中邪了,不定干出什么事儿!   为安全着想,成瑾忍辱负重地偷偷搂住方孝承的脖子,暗自计较:若他要扔我出去,好歹我就死抓住他脖子,同归于尽吧!   方孝承见有效,更来劲了,抱着他兜个不停。   成瑾渐渐地犯起困来,靠在方孝承身上,打了个呵欠,盯着他俊毅的侧脸:“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扔?”   方孝承反问:“扔什么?”   成瑾反问:“你不是想扔我出去?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孝承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扔你出去?”   成瑾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我会这么觉得,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方孝承想了想,悻悻然道,“倒也确实。”   “哼。”成瑾又问,“那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方孝承不敢再对他撒谎,老实道:“我见人哄孩子是这样,挺有效。刚刚情急,便一试。”停了下,关怀道,“也不是头回说了,你少哭点,对眼睛真不好。我曾听说有人将眼睛哭瞎了的。”   “你才要瞎!少咒我!”成瑾骂道。   “我没……”方孝承叹道,“谁瞎了都不好啊。”   成瑾能被他气死,却没想到他这诡异的行为竟是这缘由,又好笑起来,半晌,哼道:“又来假惺惺了……我又不是孩子。”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他挺受用的,说不出的舒服,便故意不叫停,甚至还有点儿担心方孝承停。   好在方孝承这点子眼力见还是有的,他看成瑾的神态便知其喜欢高兴,便继续兜着圈,一面笑道:“孩子哪有你娇气。”   成瑾的脸色顿时晴转阴。   方孝承心中一惊,忙解释:“不是说你不好,你知我嘴笨,总之,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我希望你顺遂没事,可若你有事找我,哪怕是再小的,或再难的,我都受宠若惊。你刚说配不上我,那是胡话。是我对你求而不得,你却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怎么看,都是我配不上你。以后别再说那些话轻贱自己,既伤你的心,也伤我的心,何苦来的。”   成瑾沉默一阵,低低道:“又是花言巧语。”   方孝承苦笑:“我若能多会些花言巧语倒好了,就能哄你喜欢。”   “我最讨厌别人花言巧语。”成瑾嫌道,“一点儿也不可靠。”   方孝承细品这话,又喜又忧,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我可靠吗?”   成瑾闭上眼睛,靠着他,许久,闷声道:“树都比你可靠,我在树下打个盹儿,树可不会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   方孝承不敢说话了,怕扰他清眠,也不敢再兜圈、再掂他了,真像棵树,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片刻,成瑾不悦地说:“树会兜圈。”   方孝承轻轻地“啊?”了一声。   成瑾要睡不睡的时候最烦了,眯起眼睛皱着眉头,刚要说话,方孝承反应过来,抱着他又兜起来。   成瑾又舒服了,闭上眼睛靠回去,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地埋怨:“树都比你聪明……”   方孝承悻悻然地在心中道:那咱俩挺相配的。   等成瑾睡着了,方孝承怕他着凉,只能依依不舍地将他抱回卧房里去,给他脱了鞋袜外衣,盖好被子,然后出门叫来谷音,慎重地吩咐他去低调暗查当年瑞王妃的事。   待谷音离开,方孝承回去屋内,坐在床沿上,轻轻握住成瑾的手,久久凝视着他的睡颜。   成瑾完全没往宫里想,他只是很单纯地揪着一丝不大的希望、想要找到“生父”,哪怕以他的猜测来说,那“生父”极可能远不如亲王的身份。若从世俗的角度而言,这是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儿,恐怕没几个人会主动提起。但成瑾毫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是这世间最容易、又最不容易得到的真挚感情。 第70章   很突然地传来了瑞王暴毙的消息。   ——此事若要细说就话长了, 得追溯至瑞王府被耶律星连炸掉,不,或许还要往前, 从北安侯府与其断交追债……不, 还是得从成琏私拨了四千七百两白银买宅子算起。   成琏挪走一笔巨款不久, 方孝承突然向瑞王府要债, 瑞王气不过, 打肿脸充胖子, 让管账的兰姨娘紧紧手、还了这笔钱。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瑞王府再不济, 凑凑也能凑出来, 这回且能应付过去。   可祸不单行,没多久, 瑞王府莫名其妙被炸了!顺天府、兵马司各处联合调查,将矛头指向耶律星连, 瑞王府只好自认倒霉……   王府要重建, 这里那里,全是不小的开销。对刚还完钱的瑞王府而言, 简直可用“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来形容此刻境遇。   兰姨娘正为此发愁, 向来不管事的瑞王提出看账本。他其实是好意,心疼爱妾辛苦,便不顾对方推搪,豪气地抢了过来。   这一看,极不对劲。   就算还了侯府五万两, 啊, 就算瑞王府要重建, 啊, 就算成瑾偷了他祖母和母亲的嫁妆,啊,难道瑞王府就别的都不剩了?怎么就倒欠这么多债?这是堂堂一座亲王府能有的账?!   瑞王质疑的话刚出口,兰姨娘便寻死觅活,说他这是疑心她了!   时下艰难,瑞王没耐心柔情蜜意,被她闹得烦,倒真怀疑起她转移钱财给娘家去了。但苦无证据,兰姨娘死活不认,又有爱子成琏周旋,瑞王只能憋气认了,拂袖而去。   没多久,苦闷的瑞王得到了一朵年轻妩媚的解语花。他索性与之厮混,不回家了。如今,说是马上风,死在了这外室的房中。   瑞王府的家宅混事儿向来是京城人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热门话,瑞王养外室人尽皆知。可谁也没料到,那么多养的,偏就他养出了马上风。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一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又有人说,这是瑞王废嫡立庶的报应。   瑞王府已建好了,只是还在打扫,主子们便没住回来。瑞王这一死,想必要回来操办丧仪,两府隔墙而立,成瑾早晚听见。方孝承如此一想,便没打算瞒着他了,只打算自个儿先去隔壁瞅瞅,弄清楚了再跟成瑾说。   可方孝承还没出门,下人便说成琏登门报丧来了,要请成瑾回去主持大局。   无论以往有如何的恩怨情仇,如今父死,成琏主动来请,若将之拒之门外,成瑾得遭口舌讨伐。方孝承只能放成琏进来。   成琏披麻戴孝地进来,眼睛红肿,面容憔悴,看上去着实是个大孝子。他见到方孝承,哽咽着问:“孝承兄,我兄长可知父王的噩耗?”   方孝承淡淡道:“郡王深居简出,少闻外事。本侯亦是刚知消息,还没告诉他。”   成琏哭道:“请你速速去说。父王灵前不可少了他。”   “……这个自然。”方孝承只能这么说,“你请坐,本侯这便去请他。”   成琏哀伤地看着方孝承离去,垂下头,抹着泪,却在无人看见处,眼中闪过阴郁怨恨之色。   ……   成瑾乍闻,愣了好一会儿。半晌,他起身,默不作声地朝外走去。   方孝承忙拉住他:“先等一等,我有几句话叮嘱你。”   成瑾回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虽然,他与瑞王是那样一对有彼此不如没有的父子,虽然他如今都怀疑那不是他的生父了,虽然……但那究竟是他认到如今的爹,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孺慕之情。如今那人死了……   人死了,就再活不过来了。死亡,意味着永远的结束。   可人终究要死。今儿这个死,明儿那个死,最后都死了。前日认真吵闹争执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于死人而言,比这世间的一粒尘埃都没意义。   万事原是一场空,人皆泡沫幻影。也许,只是神佛的一场梦,梦醒了,就都没了,欢笑没了,痛苦也没了,爱没了,憎也没了,甜没了,苦也没了。   若只想要好的,不想要坏的,是不能的。不如都不要。功、名、利、欲,这些俗物,只有俗世里的俗人才会执迷不悟地追求。追求到了,范进中举;追求不到,抓心挠肺。因此他们总不得解脱。   成瑾不知自个儿怎么冒出这些莫名的感悟,想不通,又忘不掉。   方孝承见成瑾像失了魂地两眼发直,又惊又疑,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柔声道:“阿瑾,你若是怕或不想去,就不去,我想法子应付。”   成瑾被方孝承炽热的手从神游中拽回来,缓慢地摇了摇头。   方孝承仔细地看他,问:“你想去吗?”   “我不知我想不想去,”成瑾垂眸道,“也不知我能到哪儿去。或许,我还是该出家去。”   “……”方孝承费解地问,“怎么又要出家?”   等了会儿,见成瑾不说话,方孝承艰难地试图理解:“你的意思是……要为瑞王守孝吗?”   虽然他不明白成瑾怎么忽然对瑞王大起孝子情怀,但这不算坏事,成瑾若想做就做吧,就当是清修静养。   成瑾叹了一声长气,又摇了摇头,抬眼看着方孝承,道:“刚刚的不是我。”   “那是谁?”方孝承十分迷茫。   “是谁都无妨,或许你、我、春桃、阿琰、所有人,都是一个人。”成瑾幽幽道,“都是痴人。”   “……”   方孝承微微皱眉,想起曾听人说“撞煞”之类的阴祟事,甚至疑心成瑾被瑞王尸体招来的阴气冲撞了。   虽然方孝承真的不信那些个……但他无端地害怕成瑾这样子,便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犹豫几下,用力咬破,挤出血来,抹在成瑾眉间。   ——他记忆里听老人说的这法子,说中邪了就这么干。   成瑾愣了愣,终于回过神来,与方孝承四目相对:“……你干什么?”   方孝承担忧地看他眼睛:“阿瑾……你知道你是谁吗?”   成瑾抬手擦了擦额头,蹙着眉头抹到方孝承的衣服上,嫌弃道:“好恶心,你发什么疯?”   方孝承执着地问:“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成瑾怒道。   见他恢复如常,方孝承放下心来:“刚刚你梦怔似的说了些话,我还以为……罢了,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成瑾白他一眼。   可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那番莫名的悲情倒是淡了下来,心中不再空落落,像从茫茫的大雪荒地回了热闹人间。   方孝承则被刚刚吓坏了,不信也只能暂且一信,暗道:其实也能说通,有死人的地儿不说有没有真鬼,至少吓人。阿瑾胆子小,不被煞到也被吓到。   他便坚持道:“阿瑾,你本就与他父子情薄,不去也罢。就说你过于悲痛,不能起身。”   成瑾讶异道:“你怎么今日说出这种话来了?”   若是别人说,成瑾都不这么惊讶。   方孝承拿定主意,便越想越觉得没错。   说难听点,若人死灯灭,自然没有拜的必要;若有灵,瑞王生前那么苛待成瑾,死后也不见得就会稀罕上。怎么想都不必去。   “他死得突然,我直觉蹊跷,恐其中有是非。如今局势不稳,你若出去,怕人多眼杂,难免有盯不到的。一个疏忽,便让人钻到空子。”方孝承如此分析。   成瑾懒懒地点头:“这些事儿我懒得想,都听你的吧。”   方孝承应道:“好。”停了下,试探道,“你若想,就在侯府里设香案,遥遥拜祭。其实,无论在哪儿拜,都只是心意罢了。”   成瑾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摇头:“他活着的时候,他不待见我,我不孝敬他,如今死了,我假惺惺地做戏给你看吗?算了吧。大度的人多,虚伪的人也多,我哪个也不是。”   方孝承一时顺嘴接了句:“那你是什么人?”   成瑾淡淡道:“我希望我是你们的陌路人。”   “……”早该知道多余问这一句!   方孝承揣着一颗复杂的心,回去前厅,拒绝成琏:“阿瑾旧伤未愈,乍闻噩耗,一时悲恸,厥过去了。”   成琏无奈叹息:“此话我不会信。这没外人,我便直说。我知他对父王有怨,可如今只为场面,他也该露面。他向来任性,不懂事,你我却不能如此。天下无不是的父亲,何况人已仙去,你这样放纵他,反是害他被人戳脊梁骨。”   成琏说得其实有理,但方孝承也有自己的道理。他果决道:“无需多言。”   成琏心中一沉,脸颊隐隐抽搐了几下。   “和亲”至今,半年有余,成瑾被方孝承严严实实地藏在侯府里,成琏想尽了办法都见不到。他甚至想过爬墙,可侯府墙底十二个时辰都守着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听说,就连皇帝和太后来召成瑾,方孝承都不放人。   成琏只能弄死那已没利用价值的老头儿,这是唯一能逼出成瑾的法子了。   一旦成瑾出了侯府,哪怕方孝承的人盯得再紧,人一多事一多,总有纰漏的时候,他就有机会带走成瑾。   他会把成瑾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任方孝承、皇帝、耶律星连,爱谁谁,爱为了什么就为了什么,去狗咬狗,同归于尽了才好!就没人挡他的路了,也没人能害成瑾了。 第71章   可不料, 发生了这种事,方孝承竟还不肯放人!成琏自然不肯轻易罢休,还要劝说, 可方孝承已下达逐客令, 让人“请”他离开。   成琏不甘不愿地回去瑞王府, 阴沉沉盯着正在紧张布置的灵堂, 越想越急躁怨愤, 快步去成瑾曾住的小院, 搭梯子爬到墙上,不顾侯府守卫的警告, 咬牙往下一跳, 落到草地里,滚了两圈, 狼狈地爬起来,一边往侯府深处跑, 一边叫喊成瑾。   究竟成琏是如今的瑞王世子, 成瑾同父异母的弟弟,守卫不好下狠手, 只能揪住他往外拎。成琏拼尽了力气挣扎。   守卫好容易堵住他的嘴, 忽然听到成瑾的声音:“等等。”   众人停下,依旧反剪着成琏的手,不让他冲过去。   成琏直直地望着走过来的成瑾。   他好像瘦了,又好像没瘦,好像不会变, 经历那么多丑事, 眼中仍旧澄澈、不见沧桑, 脸庞依旧润如珍珠, 依旧一副不谙世事的憨美模样。明明,是个离不开男人的浪货,靠这身皮囊勾引得男人都为他神魂颠倒,必是狐狸变的。   成琏暗道:可惜我不会道法,否则我就要他现原形。可就算不会道法,也一定要降服这个狐狸精。   成瑾停在成琏三步外,嫌弃地打量他:“许久未见,我还是讨厌你。”   他记得那日在皇宫里,成琏……可他还是觉得这人不过在虚伪做戏。无论如何,他就在这儿稍给个面子,绝不欠这份人情。   “你想说什么、做什么,现在就说,我好歹赏脸听听。”成瑾矜高地说。   这愚蠢做作的姿态是熟悉的模样。成琏不由得欣慰起来,但很快收起这抹不显的笑意,满面恳切道:“哥哥,我知你与父王不合,我不是为他,而是为你。人都讲孝,你若不来,留人话柄。你只需露面做做样子,事儿都我来干。你信我这回。”   成瑾看他一阵,道:“我问你一件事儿。”   成琏忙道:“你问。”   成瑾语出惊人:“你知道我的生父是不是他?”   成琏怔了怔,反应过来:“……什么?你在说什么?”   这会儿方孝承也赶来了,正好听见成瑾这么直接地询问,急忙去拦:“阿瑾,你——”   “你别管,我就问问。”成瑾打断他的话。   方孝承哭笑不得:“这话怎能轻易询问。”   这是平地起风波。若传出去,无论结果,成瑾都落不得好。   “我都不在乎了。”成瑾很执着,也很认真,道,“我只想知道,这些年来他那么嫌弃我,只是因为我没出息,还是因为别的。他如今死了,死得突然,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想问他是不能了。可我想,成琏母子或许知情,趁着他俩还没死,我赶紧问,否则他们哪日也死了,我就更难知道了。”   成琏:“……”   好,你此刻尽情嚣张,等你落到我的手上,看我怎么叫你后悔!   方孝承听完那番话,怔了怔,思索片刻,叹道:“倒也是。”   成琏:“……”   是你祖宗!   他就该知道,方孝承但凡脑子没点儿毛病,也就不会被个成瑾迷得五迷三道!   成瑾与方孝承达成共识,双双看向成琏。   成琏忍着怒火,强颜欢笑:“孝承兄你也陪他胡闹。可这事儿岂能胡说?”   成瑾问:“真不是?”   “真不是——”成琏忙补道,“我的意思是,真不是你乱想的那样!你当然是父王的亲儿子。”   他腹诽:都很蠢,怎能不是亲的。我才不是……等等,成瑾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在“声东击西”?其实怀疑的是我的身世?!   成琏一时惊疑不定,面上却仍旧镇定。   成瑾观察他一阵,想了想,向方孝承分析:“他年轻,我出生时还没他,想来问他是白问。”   “……休得胡言!”成琏急道,“你就算不想为父王操办丧礼,也不必出此下策吧?”   成瑾却问他:“你急什么?我不是他的亲儿子,你该高兴。瑞王府的一切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本该是这个理,但成琏不甘心。他忧伤道:“哥哥一直都想错我了,我心里始终视你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人。”   “我才没空想你,倒是你想太多。”成瑾冷漠地移开目光,对护卫道,“我没事儿了,你们可以把他扔出去了。对了,你们在那墙下面撒满钉子,再掉下来,就让他好好儿享受。凭他是世子或玉皇大帝,非请擅闯便是贼寇,怎么都活该。”   “哥——”   “吵死了,快堵住他的嘴。”成瑾补充道。   护卫堵住成琏的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侯爷的眼色,然后将人往外拖走了。   方孝承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到成瑾的身上:“抱歉,惊扰到你了。我这就吩咐下去,日后更严加守卫。”   “谁知他会发这种癫。世子也给他做了,我爹……他爹也死了,若没意外,他办完丧事就能袭爵了,还来骚扰我,恐怕是打我祖母娘亲留给我的钱财的主意。”成瑾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咬牙切齿道,“做他的春秋美梦吧,我遗嘱都写好了,若不幸,我都给阿琰和春桃!”   方孝承欲言又止。   成瑾写遗嘱的事儿他知道,遗产分配的具体他也知道,说起来这不吉利,他也绝非垂涎钱财,只是……只是里面没半句提到他,他很失落。连谷音都能分到一条狗。那狗还是他向陈侍郎讨来的。   “……别说这些了,”方孝承道,“接下来的事儿,我安排吧。”说着叫来侯府管事,吩咐道,“你代本侯去瑞王府看看,若有些财力上能拨出支援的,不必吝啬,都以郡王名义送去。”   虽然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掩盖住成瑾不出席的事实,但能靠钱银走的过场,多少走走,填补一点是一点。   管事应下,刚要去安排,门房匆忙地跑过来,道:“寿王来了!”   方孝承一怔,猛地被成瑾拉住了胳膊。成瑾脸色突变,十分惊慌:“他怎么来了?我完蛋了!一定是成琏的阴谋!我知道他刚刚怎么那样了,他是故意做给寿王看的!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你先别急,别怕。”方孝承忙安抚道。   “不怕才怪!”成瑾急道,“他好吓人的!!!”   寿王是本朝皇室的宗令。   ——率土之滨皆以皇帝为尊,皇族不例外,可总不能让皇帝管理家族内务,他作为宗长,只是挂个名头,具体都由德高望重的族内老辈管理,其中地位最高的称为“宗令”。   这届宗令寿王年逾古稀,历经四朝,在族中辈分极高,先帝都算他的孙辈。为此,他很少入宫,避免揇昐尴尬。   寿王是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严苛之人,向来嫌恶成瑾这匹害群之马。他也不待见瑞王和成琏,一个宠妾灭嫡的糊涂虫,一个庶子,都有问题。在他看来,整个瑞王府都是他恨不能除之以后快的成氏之耻!   但身为宗令,他必须维护皇族脸面,为此,成琏请动了他。   方孝承没和寿王打过交道,但听过此人名声,知其是阎王黑面、冷硬心肠,成瑾怕也不奇怪。他正要安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人声传来,竟像是寿王带着人硬闯入府了。比起成琏,侯府护卫更不敢对寿王动手。   成瑾也听到了这阵动静,一蹦三尺高,慌急慌张地扔下一句“你顶着,就说我死了”的胡话,抱头窜回自己院里去了。   “……”   不知阿瑾在寿王手上吃过什么亏,以往见瑞王都没这么怕。   方孝承正纳罕着,转头已见寿王领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廊下而来。只见寿王虽是鹤发白须的老者,却脚步稳健,神色肃穆,确实颇有威严。   他来不及多想,忙迎上去:“晚辈见过寿王。”   寿王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他:“北安侯。成瑾在哪?”   方孝承道:“他身子不适——”   “本王没空听你糊弄!”寿王厉声道,“你不肯叫成瑾出来,本王自己去找!走!”   话音刚落,他已经绕过方孝承,朝后院走去。   方孝承急忙去拦,可对方这年纪忒大,地位也高,他一时也如护卫般不好下手。这一迟疑,寿王已经找到了成瑾。   寿王给成瑾留下过极深的阴影,比瑞王可怕多了!   瑞王不过打骂他,寿王却极会磋磨他,譬如冬夜里将他锁在宗祠,昏暗的烛光下满墙牌位高竖,耳边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鬼哭,吓得他缩在角落里不敢睁眼。   还有回,寿王嫌他斗蛐蛐儿玩物丧志,说让他玩虫子玩个够,让人抓来满缸蛇鼠蟑螂蛞蝓毛虫,要将他也放进去,吓得他差点儿尿裤子,什么骨气都没了,哭着磕头求饶。   一次次下来,成瑾对寿王的恐惧深入骨髓,成了本能,如同老鼠见猫。   此刻,成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小半是装,一大半是真被吓僵了,心里倒是活泛,狂骂成琏这告状精!刚就该让人先把那厮打一顿再扔!   方孝承还没来得及拦,来到床前的寿王二话不说,举起拐杖朝床头狠狠敲去!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吓得成瑾鲤鱼打挺,抱着被子缩到床角,畏惧地瞅他。   方孝承急忙拦到中间:“寿王——”   “此乃成家的事,轮不到姓方的插手。”寿王喝道,“滚开!”   方孝承原本尊老,此刻彻底明白了有些老不值得尊,便收敛敬色,沉声与他对抗:“如今是在北安侯府。”   “北安侯。呵。”寿王意味深长地冷笑着看他,片刻,道,“好。那就来人,把成瑾拖出北安侯府,本王再来教训这不肖子孙!”   他身后的中年随从上前,要去拉成瑾。   成瑾连滚带爬地躲到方孝承身后,紧紧抱住他。   寿王越发愤怒:“成何体统!”   成瑾怕极了,慌张道:“方孝承你救我,我不要跟他走,死也不!我若跟他走了,我宁可咬舌自尽!我求你了,方孝承,我求求你,你别让他带我走!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求你!”   方孝承并不知道那些往事,可他从未见过成瑾如此恐惧,不由皱起眉头,一脚将上前来的寿王随从踹飞出去,然后抱起成瑾,闪身去到墙边,抽出挂在那的辟邪利剑横在身前,骂道:“都滚出去!”   寿王不以为然,眯起眼睛,朝他和成瑾走来。   众人都以为方孝承只是吓唬寿王,连春桃和谷音都是如此以为,却不料,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随即有人惊呼出声:“侯爷住手!”   ——只见那把剑搁在了寿王的脖子上,贴着松弛的老皮,血顺着雪亮的剑锋滑落。   寿王也不料方孝承竟真敢动手,脸上一阵抽搐,怒道:“竖子竟敢!” 第72章   僵持许久, 见方孝承铁了心,虽寿王执拗不肯退,可寿王身边的人怕出事儿, 死死劝着架着, 将寿王弄走了。   屋内外一阵吵闹后, 重归安静, 春桃与谷音也都出去了。   成瑾依旧紧紧贴在方孝承怀里, 半晌才偷偷摸摸地扭头去瞅门口。   方孝承忙安抚道:“已经走了。你别怕。”   屋里又安静下来。成瑾又将脸埋回方孝承的怀里, 方孝承便不敢、也不怎么舍得动弹。   成瑾等了一阵,闷声抱怨:“你就不问问怎么回事儿?任我怎么样都没所谓吗?”   “自然不是!”方孝承叹道, “我很想问, 可又怕是你不想说的,怕你为难。”   成瑾道:“你都没问, 怎么就知道我为难不为难?”   方孝承道:“你所言有理,是我向来想当然。”停了下, 颇有些心机地再一次解释, “其实,以往也不是我真不愿意和你多说话, 着实是军中很多事不便说。”   关于这一点, 他见缝插针地解释过许多遍,成瑾便逐渐地没那么介怀了。除了他的态度,主要还是有事例辅证:譬如,那回耶律星连扮成江怀去套成瑾的话,得知了方孝承的行程, 成功地破坏了方孝承与闼闼部落的密谈机会。   知道这个真相后, 成瑾嘴上硬, 心里很愧疚。若非亲身经历, 他很难相信就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都能在敌人那边起到那么大的作用,看来方孝承以往至少不全是诓他的。   方孝承见成瑾不接话,试探着问:“那,倘若我问你,你为难吗?”   成瑾回过神来,摇摇头,接着便挑了几件告诉他。听得方孝承眉头越皱越紧,手也越搂越紧,等他说完,心疼道:“以往从没听你提过。”   “又不是好事儿,何况我说也没用,你又能干什么?”成瑾低声记仇,“以前你那么混账,十个月里难得有俩月能见到,十句话里八句得不到回应。就这样,一听我提北境,就吓得你赶紧看东扯西,生怕我要去。”   “……是我不好。”方孝承再次道歉。   成瑾虽爱翻旧账,但又好哄,抱怨完听他诚心致歉就不生气了,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   方孝承拿不准成瑾的心思,不敢蹭回去,只敢作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不那么混账了,也绝不再让人欺负你了。”   成瑾没说话,但心里信了。就在刚刚,方孝承叫寿王他们滚出去的一刻,他便信了。或许,在更早以前,就已经信了。   方孝承不敢求冒进,如今这样已经令他喜出望外,便抱着成瑾没动。如今在他二人间,成瑾把握着所有的关窍。无论进退缓急,都是成瑾说了算,他再不敢肆意妄为。   成瑾能给他这个盼头,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如今再没有比他更知好歹的了。   令方孝承没想到的是,今日太阳改从西边升起。成瑾抱了他一会儿,仰起脸看他。他自然回以专注温柔、满含爱意的眼神。如此对视一阵,成瑾忽然闭上了眼睛。   方孝承虽不擅于情|事,但不至于是个全然傻子,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成瑾在邀请他亲吻下去。   但是……但是怎么这么突然……兵法有云,事出反常必有妖……阿瑾的嘴有点小……   但是渐渐地大了,因为他渐渐地凑近了,直至两只嘴碰到了一起。   “侯爷,陈姑娘求见。”谷音的声音十分阴魂不散地在门外响起。   成瑾猛地推开方孝承,警觉地循声看去,用手背疯狂擦嘴。   方孝承:“……”   所以刚刚阿瑾你不是真心的吗?   有人来,推开他,他能理解,但擦嘴就……就不知该如何理解了!   成瑾见方孝承直勾勾盯着自个儿,半天没反应,恼羞成怒:“叫你呢!阿琰来了!你看我干什么?”   试图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方孝承承受不起这份大起大落,忘了什么关窍什么好歹,急急地抓住成瑾的手:“阿瑾,你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阿琰找你来了!”成瑾别开眼道。   “刚刚——”   “住口!”成瑾嚷道,“快滚!”   陈琰见到方孝承神色凝重,没在意,只道:“我刚见寿王来了又走了,就过来看看。”   人固有一死,但这不影响她惜命,如今方朴不在身边,她就住侯府,并且再三直言,请方孝承务必严密保护她!刚刚她蹲在自个儿客房里琢磨事儿,突然被吵到了,一打听,是寿王来了。   这个寿王她知道,原著里提过,就是那种特别典型的恶臭型封建大长老,一说起来都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其实就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能找到借口惩戒别人就能颅内高潮的那种。“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用来形容他非常贴切。   寿王非常仇视主角受。一方面,他自己矬了一辈子,据说妻妾都暗暗嫌他,他就很变态地嫉妒主角受年轻貌美;另一方面,他恨皇帝那一脉能坐龙椅,但欺软怕硬,只敢揪着和皇帝长得像的主角受折腾。   原著里皇帝要御驾亲征,其中没少这老不死的怂恿。他寻思着,万一皇帝有个不测,依他的身份地位,高低捞个监国摄政,格局再大点,他儿子成了天选之子,他当个太上皇也不是不行啊!   结果一直被他瞧不起的成瑾空降皇位。他怕成瑾报复,一病不起,没俩月就哦豁了。   方孝承简单说了下刚刚的事。   陈琰听完,叹了声气:“据我所知,寿王心胸狭隘,恐怕此事要闹大了。”   君父都敢逆了,还怕什么寿王。方孝承现在堪称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淡淡道:“随他如何,我只要阿瑾开心。”   陈琰:“……”   朋友拿错隔壁霸总剧本了吧?   “话虽如此……”陈琰沉吟道,“可我认为,如今侯爷你进不得退不得,不如索性破釜沉舟,让郡王去参加葬礼,来一招引蛇出洞。”   她话音刚落,方孝承便断然拒绝:“此事无需再谈!我绝不再让阿瑾置于险境。”   帅哥,搞事业呢,普利斯收收恋爱脑。陈琰无奈道:“难道此刻他还不够身处险境吗?”她不等方孝承开口,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盯着他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若再僵持下去,待侯爷失势丢命,难道郡王还有容身之地?”   事到如今,她甚至几度想说出成瑾是先帝私生子的真实身份,但她没法儿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事,太冒险了,而且她也并不希望成瑾当皇帝。   方孝承没答她,端起茶盏,垂眸沉默。   就在这时,外头来了人,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交给方孝承。   陈琰自觉地低头喝茶。方孝承看了她一眼,拆开信,这一看,人就愣住了,目光回到第一个字,仔仔细细地再看了两遍,心头重重地压上了一块大石。   半晌,他沉声道:“再细查。”   下属领命而去。   陈琰这才又看向他,正要再给他做思想工作,听到他问:“南疆蛊王还在侯府?”   “在啊。”陈琰道。   南疆蛊王虽然炼蛊厉害,心智却很单纯,当初被耶律狗男人骗了财还追杀,搞出心理阴影了,后来她又帮着方孝承搞死了狼王,等于间接搞了耶律星连,就很怕耶律星连疯狂报复,于是一直跟在陈琰的身边,小姐妹间相互照应。   方孝承道:“我想见一见她。”   南疆蛊王本就好独,被耶律星连坑害后尤其不爱与男子打交道,这回跟陈琰来侯府,方孝承就没见过她,听说她每天都在房里捣鼓蛊虫。   陈琰点头:“我去跟她说下。”   不多久,南疆蛊王跟着陈琰过来。   方孝承客气地向她见礼,寒暄两句,然后就问:“不知你有没有可使人形若假死的蛊药?”   陈琰不解地挑眉,左右看看。   蛊王想了想,并不问他缘由,言简意赅道:“有。但只能维持六个时辰,而且只够一个人用。”   方孝承问:“是蛊是药?如何施用?”   蛊王道:“服下去就行。但六个时辰后若不吃解药,就救不回来了。”   方孝承沉思起来。半晌,他看向陈琰:“你刚所说,让阿瑾参加葬礼,引蛇出洞……具体说说。”   陈琰不像蛊王那样问啥说啥,她反问:“侯爷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方孝承迟疑几下,道:“只是觉得,你所言有理。”   他在撒谎。陈琰如此判断,但没说破,眨了眨眼睛,道:“瑞王死得蹊跷,我怀疑有可能是耶律星连下的手。他想得到郡王,可郡王一日待在侯府,他就一日难以得逞。而瑞王过世,郡王必要出面。因此我原本是想以郡王为饵,诱捕耶律。”停了下,犹豫道,“可是……可是成琏的态度太蹊跷了。我没看透他。”   她一直没看懂成琏。在她看的那半本原著里,成琏的戏份不多,就是个想得到世子之位的绿茶小反派,一直在到处散布谣言坏主角受名声。按理说,现在成琏成功上位,没必要再跟成瑾纠缠不清,这样得罪方孝承,是有害无益的事,不是成琏会干的。 第73章   原本方孝承也看不懂成琏, 可刚刚他看过那封信上记载的信息,有了一个很惊人的猜疑。   ——前些时日,成瑾求他帮找生父, 他亦起了疑心, 便叫人去查, 不料查出了极荒唐的尘封往事。除先帝与瑞王妃, 顺手还查了瑞王与兰姨娘。若情报无误, 成瑾与成琏竟无一人是瑞王的亲生子, 区别只在于瑞王知道前者,不知后者。   若成琏一直都知道此事呢?或者, 成琏不知成瑾的身世, 但他知道自己的。   成瑾虽骄纵,却有许多可爱之处, 又貌美,当初是为救成琏才落水, 知晓两人并非亲兄弟的成琏由此暗慕他, 似乎并不奇怪?   傍晚时,手下送来新的情报。方孝承已有心理准备, 看时颇为平静。   他看完, 将纸对折,引烛火烧之,松开手,看着灰烬落地。许久,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时隔多年, 一时很难查出确切铁证。但那等奇事, 但凡能查出这些端倪, 就已经能够断定八、九分了。再联系到皇帝的诡异态度, 便有九、十分的肯定。   先前方孝承就觉得奇怪,虽他曾认错人,与皇帝有些暧昧,可彼此从未说破,甚至很明显是都没这打算,后来他与成瑾的事被捅破,皇帝对成瑾的仇恨过于汹涌莫名。   皇帝执着于大张旗鼓地毁成瑾的名声,其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丢皇室颜面。说得残酷些,哪怕皇帝真迁怒到了那程度,也不该用这些手段,而是该直接取成瑾性命。   可若皇帝早知道成瑾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事情就不一样了,也都说得通了——皇帝起初并不打算取成瑾性命,他只想确保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后拥簇成瑾与他争位。   也因此,皇帝格外忌讳手握重兵的自己与成瑾在一起,或许是害怕自己就是将来“从龙”的那人。   说起来,若是在起初,方孝承就算发现了真相,也不会拥立成瑾。且不说能力,成瑾压根没那野心,只想吃喝玩乐。而方孝承只会帮忙将事情遮掩过去,再待边境安稳,他就辞官,陪成瑾云游四海,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如今,桩桩件件的事实都在告诉他:他不反也得反。如今的局势,皇帝是不肯放过成瑾了。   在京城陷入混乱前,他得把成瑾送走,但想必皇帝将北安侯府盯得很紧,倒是可能忽略掉成琏……   ……   成琏与寿王接连在北安侯府受挫的事,很快就被耳目传入了宫中。   耶律星连一点也不奇怪。无论是哪件事,他都不奇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中原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瑞王是那个蝉,成琏是螳螂,他则是那只黄雀。   ——瑞王的那朵“解语花”,是耶律星连的人。   成琏自以为聪明地买通瑞王的外宅,却不知那女人扭头就将此事汇报给了耶律星连,得了他的许可,这才应下成琏。   起初,耶律星连只当成琏是迫不及待想上位当王爷,而他也看瑞王那老头儿不顺眼,何况也有一点可能成瑾会出来奔丧,于是他就让成琏去干了。   可成琏接下来的一系列明里暗里的操作令他怀疑起来,细一琢磨,顿感恶心!他当时就想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但耶律星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认真想想,觉得不失为一个可利用的机会。   如今方孝承与皇帝之间剑拔弩张,京城随时会乱,而那就是他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他怕到时顾不上成瑾。   这皇帝虽看似已经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可也不能轻敌,万一这厮临阵倒戈,执意暗害成瑾……   耶律星连便决定将计就计,暂且让成琏把成瑾带走藏好,当然,他已经暗中派人潜伏在了成琏的身边,确保能一路好好儿盯住。待日后他成就大业,再从成琏这废物手中夺回成瑾,还不容易?   ……   “啊?!”   方孝承赶紧捂成瑾的嘴,被成瑾嫌弃地扯开。   方孝承刚刚将计划告诉了成瑾,此刻低声哄道:“怪我没用,事先没防备,沦落到如今地步,只能铤而走险。我已安插人手到成琏身边,春桃和谷音亦会一路跟随,暗中保护你。等到了安全地带,他们就会带走你。”   成瑾的嘴张得能塞进一颗蛋,眼睛也瞪得圆圆的,震惊地看方孝承,脑袋瓜里嗡嗡地超速转动,一时之间不知先想哪件事儿。   方孝承这家伙,一下子说他生父是先帝,一下子说成琏不是瑞王的亲儿子,一下子说成琏这厮居然垂涎他!!!一下子说成琏这臭不要脸的害死瑞王就为了骗他去参加葬礼然后绑走他当禁脔!!!是成琏疯了还是方孝承疯了?怎么想都是方孝承疯了吧?!   方孝承等了一阵,见他依旧呆愣,虽然着实憨态可爱,但形势紧急,没空欣赏,只能唤道:“阿瑾……”   阿瑾回过神来,终于把嘴闭上了,很快又张开,问:“你在和我说笑吧?!”   “不是说笑。”方孝承认真地回答,一面拉住他,道,“阿瑾,我知你一时半刻很难接受,可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暂且必须听我的。我从南疆蛊王那里得到了一颗药丸,人服之,会在六个时辰内形若假死。你带在身上,若有危难不得已的时候,或自己吃,或给对方吃,能助你拖延时间。解药放在春桃身上,她会见机行事。”   说着,方孝承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倒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给成瑾看了看,装回去,将荷包塞到成瑾的怀里,正要继续说话,成瑾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照你所说,成琏有那恶心的想法,若我落到他手上,岂不要被他欺负?我不去。”成瑾皱眉道。   原本他见着成琏就讨厌,如今得知这厮竟敢那样肖想,简直不能接受!   方孝承叹道:“恐宫里盯牢了我,只能借由成琏之手。只待你平安离京,春桃他们必定带走你,一路上亦暗中保护,绝不让成琏害你。”   成瑾连连摇头,很是不满:“我才不!”   “阿瑾,听话。”方孝承为难道,“若非形势所迫,我亦不愿如此。”   “谁信你啊!你这骗子,又来骗我。”成瑾忍着泪,质问道,“是谁口口声声说再也不撇下我了?这才多久……我早该知道,不能叫你得了好儿。我不理你时,你对我千依百顺,时刻黏着,我叫你拿刀戳自个儿恐怕也愿意;一给你好脸了,你就拿捏起来。”   “……你此刻叫我拿刀戳自个儿,我也戳。”方孝承无奈道,“阿瑾,这不是一回事,当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   成瑾才不听他的,扭头见着桌上有什么就抓起什么朝他扔过去:“我在这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方孝承急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阿瑾……”   “滚!”成瑾挣扎着骂道。   方孝承此刻顾不上别的,使了力气将他抱在怀里,强行摁了会儿,等他渐渐平静,不打不骂了,就低声抽噎,这才说话,低低道:“有件事,我本不想说,怕吓着你……我怀疑耶律星连此刻就在宫里,而皇上早已知晓此事,甚至是与他沆瀣一气。”   成瑾惊讶地抬头看他,哭都忘了:“你、你不会为了哄我,在这儿胡诌吧?”   “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我还跟你胡诌这事儿。”方孝承叹了声气,“前几日,吕由差人给我报信。他这人仗义,在宫里行走时,常随手帮些无权无势的宫娥宦奴,这类人向来不被重视,也不受防备,如今倒能起大用,传递些我们得不到的情报。近来,他们察觉顾公公不太对劲,连皇上也很不对。”   譬如,一宫娥在皇帝换洗的衣物上发现了一小块不起眼的、气味难闻的污渍。这些日子以来,这股怪异的味道总淡淡地萦绕在皇帝衣物上,以往是没有的。   按理说,皇帝不会长期沾染此等臭味。她便留了心,冒险将衣物偷运给宫外的吕由。吕由拿去查验,那污渍竟疑似早被禁止的福|寿|膏!   还有别的宫娥宦奴从各处提出佐证。无数不起眼的、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细节交织在一起,就成了一张可证事实的密网。   成瑾听方孝承说完,脱口而出:“耶律星连挟持了阿璋!”   皇帝单名璋,他未登基前,成瑾在私下里爱亲热地叫他“阿璋”,后来渐渐改了,如今一时嘴快,又这么叫了。   方孝承感慨万千。事到如今,成瑾大概对皇帝还存感情。   他想起当年东宫之变,成瑾明明也很害怕,却还是将昏迷的太子护在怀里,未有一刻是想独自逃走的。   方孝承叹了声气,道:“一开始或许是,但事到如今,大概已经成了相互利用。”   成瑾垂下头,喃喃道:“怎么可能……”   虽然在高其能案中皇帝不信任他,虽然后来皇帝派他和耶律星连和亲,他不高兴归不高兴,不乐意归不乐意,却是能够理解的。他自个儿素来没出息,皇帝表弟却是明君,要顾全大局,许多事儿身不由己。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方孝承不忍见他如此,便改口道:“或许是我想错了。如今我见不着他,只能胡猜。”   闻言,成瑾果然振作起来,直起腰杆瞪着他,很严肃地说:“你别胡猜!耶律星连是多无耻的混账,一定是他胁迫阿璋。”   方孝承欲言又止,没忍住,轻声问:“倘若……我是说倘若,皇上知道你的真正身世……你觉得,他会如何?”   “不着边际的事儿,我都不信,不知道你怎么乱查出来的。”成瑾蹙眉道,“退一万步说,若那样,我和阿璋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更不可能害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孝承:成琏想带阿瑾离开京城,我觉得行,趁机让阿瑾躲开混乱[暗中观察]   耶律星连:成琏想带阿瑾离开京城,我觉得行,趁机让阿瑾躲开混乱[暗中观察]   成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都不知道我就要带着成瑾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群傻叉去打吧打吧最好都打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4章   方孝承只好哄道:“总之, 若当真耶律星连挟持了皇上,如今局势,想必他已将禁卫握在手中, 我与之必有一场大战。你若留在京城, 我时刻担心, 不能权力应战。”   成瑾听了这话却十分不满, 蹙眉道:“说得好像我是累赘, 只会拖你后腿。难道我是妲己褒姒吗?就算是, 难道不怪你们自个儿没本事,反倒怪起我们来了?”   “……”   哪有人自比“妲己、褒姒”的。方孝承哭笑不得, 连忙道:“我绝非此意。只是我怕你受伤害。阿瑾, 我疼爱你,只想你快活舒服, 不愿你担惊受怕。”   成瑾哼哼唧唧地瞅他:“早就说过,最讨厌你油嘴滑舌……那, 难道就我一个人走?”说着, 他的神色认真起来,“你爹你继母呢?还有你的弟弟妹妹, 你舅家、父家好多人呢。要不这样, 若送不走他们,你索性将我和他们放到一块,若真出了事儿,我无论是在皇帝表弟面前、还是耶律王八面前,都有话说, 想来能顶点儿用呢!”   说来惭愧, 方孝承在此前未曾想过成瑾有这份心胸, 竟还替他担忧着家人。虽然成瑾这番设想委实天真, 可一片赤诚的心意确确实实地烫人。   方孝承又羞又爱,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成瑾的脸,含情脉脉地问:“阿瑾,你是为我在操心吗?真像能扛事儿的……贤内助。”   他本想说“侯夫人”,但想到自个儿这侯爷也不知还能当几天,就改了口。   这话本是打趣成瑾,可说出口,反倒是方孝承自个儿先面红耳赤,心跳砰砰。他怕成瑾反驳。   成瑾却没反驳,垂眸半晌,低低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这会子没心思搭理你。我只想大家都好好儿的。”   方孝承忙道:“都会好好儿的,你不要担心。之所以急着先送你走,是因为……”他犹豫一下,将皇帝略去,只道,“耶律星连对你虎视眈眈,恐怕乱起来头一个抓你,兴许不计代价。而我的其他家人,我早暗中布防保护,打点过,也叮嘱了他们深居简出。耶律不会过于在意他们。”   主要是皇帝不会、也不能太为难方孝承的父家与舅家。方家是书香门第,所结姻亲亦都是清贵文臣世家。读书人盘根错杂,嘴碎心多,但凡有点脑子的皇帝都是安抚为主,没必要太得罪这群也就写写文章、成不了大事儿的文人。更何况,前段日子方孝承他爹打完方孝承,遣人来问过三次方孝承知不知错、肯不肯改,得到方孝承死不悔改的答案后,他干出了惊人之举——宣布与方孝承断绝父子关系!执意将方孝承从族谱上划掉!   有人劝,可方父非但不听,还反过来劝说对方与那孽障割席,省得日后祸连家族!   ——此事在方孝承的布局之中,他了解父亲的性情处事,甚至其中还有他授意些人推波助澜的效果,因此他并无甚感想,但谷音自作主张、多此一举地将此事告诉了成瑾,倒令成瑾颇为内疚,常欲语还休地瞅他,态度大大软化……   方孝承艰难地抉择了一番,教训完谷音,还向成瑾解释了。但成瑾是一根筋,认定了前面的,后面再如何说,他都只当是哄自个儿宽心呢。   成瑾的心里又乱了起来,忍不住倚靠到方孝承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半晌,轻声道:“我好像真成了祸国殃民的妖精。”   还未断绝关系时,方父有回让人送谴责信,谷音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大喇喇当着成瑾的面儿就递给了方孝承。方孝承有意避开成瑾看,成瑾却非要抢。他抢过去一看,里面方父把他比作祸水,骂了他和沉迷美色的方孝承一通狗血淋头。   “你又胡思乱想了。”方孝承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自古以来,所谓‘红颜祸水’,不过都是个引子罢了。耶律星连野心勃勃、残虐不仁,就算不是为你,他也会为了中原的土地财富而挥师南下,只是时间、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至于皇帝……皇帝心胸狭隘、刚愎自用,就算如今没有忌惮成瑾这同父异母的哥哥、没有记恨他,日后也早晚会急躁躁地四下削夺兵权,闹出许多祸来。   听到方孝承将自个儿与耶律狗贼扯开关系,成瑾的心里好受一些了,但没完全好受。他完完全全的不想背耶律狗贼挑起战乱的黑锅,却不想被方孝承撇清关联……   虽然被逐出家族是一件很惨的事情,他并不希望方孝承这么惨,可他多坏啊,听说这事儿时,心中竟忍不住有些喜悦……   方孝承向来是个死板人,却为了他敢跟家里决裂,那他在方孝承的心里得是多要紧多爱的啊。虽然后来方孝承说是故意设计的,但他不想信。自个儿诚心哄骗自个儿的时候,总能找到法子。   方孝承耐心等着成瑾发呆,分神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忽然怔了下,又惊又喜地看着正轻轻地啄吻自个儿的成瑾:“阿瑾……”   成瑾轻轻地在方孝承笔挺的鼻梁上咬了一口,又怕他疼,忙多在同一处亲了几下。   方孝承本能地咽了口口水,呼吸急促起来。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壮年男子,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对他干这事儿,他能坐怀不乱就奇怪了。   “……阿瑾,”方孝承握紧了拳,哑声提醒,“我受不起你这么撩拨。”想了想,怕成瑾恼羞,忙补上解释,“不是说你在撩拨我,只是、只是我太爱你,你稍亲近我点,我、我这莽夫就、就想莽……”   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可他越是如此,成瑾就越开心。成瑾喜欢极了看他被自个儿迷住的模样。那日看方父写的那些詈骂之言,成瑾没几分恼怒,反倒心中直想:是真的吗?方孝承真的这么痴迷于我吗?俗话说,旁观者清,又说,当局者迷。那么,也许真的方孝承比我想的更爱我呢。   方孝承胡言乱语地劝止不成,成瑾非但不收敛,甚至变本加厉,一路舔到他耳朵里去了。这实实在在不是方孝承能承受得住的诱惑,等他回过神来时,自个儿已将成瑾抱在桌上,含着人嘴亲了个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可这远远不够,他得寸进尺,想更彻底些。   成瑾睁开眼睛,透过朦胧的水汽儿,见着方孝承炙热的眼神,像被勾走了魂,直勾勾的,专注、甚至是虔诚地望着自己。   成瑾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笑,方孝承更不得了,别的都顾不上,愣头青似的凑过去又要亲。   成瑾却往后躲了躲。   方孝承扑了个空,滚热的心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顿时慌了:“阿瑾……”   他不知成瑾是什么意思,他疑心成瑾在耍着自个儿玩。但若成瑾愿意耍,也是他的荣幸。   成瑾瞅着他这慌里慌张的样子,心道,谁指望他去干大事儿呢,一截木头罢了。   但这截木头却又着实能干出大事儿来。在别人面前与在他面前是不一样的。   成瑾又靠进他的怀里,问:“你有多喜欢我呢?”   方孝承低声道:“说不清。总之就是很喜欢。”   有的话或许不该问,但成瑾还是任性地问了出来:“若不是眼下局势,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还愿意为了我被逐出方家吗?”   方孝承沉默了片刻,道:“愿意。”   成瑾抬眼瞅他:“真的假的?”   “真的。”他说。   成瑾又问:“那你是很喜欢我吗?”   方孝承道:“我很爱你,阿瑾。”   ……   “……到时,你务必不要惊慌。记得一定将假死药贴身放好,到不得已时再用。”   成瑾烦恼地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却被方孝承再一次拉开,继续叮嘱。他不耐烦道:“你都说一万遍了,快闭嘴吧!”   木头桩子就是木头桩子,刚招人喜欢一会儿,立刻又讨人厌起来!   方孝承也不想在缠绵恩爱后说这些扫兴,可这不是时间紧迫嘛。不止成瑾怕离他远了,他也怕着呢,只能多说说,尽量让成瑾多听进去几句。再者说……他没敢让成瑾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也许,这一别就是永别。   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说。   成瑾漫不经心地听着,神思逐渐涣散,盯着方孝承一张一合的嘴,脸慢慢地又红了起来,想了半天,凑过去亲他。   方孝承:“……”   成瑾亲了一阵,突然想到什么,翻脸露出愠怒神色,将方孝承踹开。   方孝承惊了一跳,急忙爬回去询问:“怎么了?”   “为什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成瑾恼羞地质问,“那个时候的我就那么不配吗?!”   “啊?!”方孝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成瑾今日热情主动的缘由……原来并不是被他的一片痴心所打动……唉……   他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不是……自然不是。那个时候,我、我……那,难道你刚刚与以前也大不一样,只是为了我大不一样吗?”   遇事不决,尝试倒打一耙。   成瑾哼道:“当然。否则我早踹你了。”   “……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方孝承不死心地问。   成瑾拒不承认:“你梦里的我喜欢你呢?我只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可没说我喜欢你。”   “那你——”   “我也是男人,这么大了,难道就你有难耐的时候?”成瑾振振有词,“我观察你这么久了,你也算洁身自好,又有些本钱,长得不错,不掉我的身份体面,就逢场作戏咯。”   “……行吧。”方孝承自暴自弃地说,“行。”   成瑾看他一阵,忽的笑了起来,翻身坐上去,双手捧住他的脸,问:“不高兴了?”   方孝承握住他的手腕:“阿瑾,待尘埃落定,你我就拜堂成亲,好不好?”   “……都这样了,拜不拜堂也不要紧了。”成瑾迟疑道。   若是以前,他会很乐意。可是被耶律狗贼害过一回,他如今对这事儿提不起兴致了,光是听这话就忍不住回想起那段难堪的过往,就又自个儿尴尬起来。   方孝承用脸蹭着他的手,竟像撒娇:“你若不给我这名分,我怕你和别人也‘逢场作戏’。”   成瑾就吃这套,顿时嘚瑟起来,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你。”   方孝承凑过去亲他一下,问:“好不好?”   “不好。”成瑾还是拒绝。   方孝承又亲他一下,问:“好不好?”   “……不好!”成瑾依旧拒绝。   方孝承又亲他一下,问:“好不好?”   成瑾憋着笑摇头:“不好!”   方孝承也笑起来,亲着他不放了,连声问:“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成瑾一个劲儿地摇头。   两人如此闹了一阵,成瑾先叫停,因为他摇得自个儿晕头转向了!这下子只能大口喘着气,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方孝承给他揉了会儿脑袋,等他好些了,忽然翻身,将他摁在床上,凑到他耳边哀求道:“阿瑾,说‘好’。”又开始亲他,亲一下,说一声“好”。   成瑾被他亲得浑身发烫发软,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又喜悦又害羞,说不出话来。 第75章   话说另一边。寿王哪肯白受辱, 回去就闹吐血昏厥心疾发作,弄得人仰马翻,自有人替他发怒出头, 叱骂弹劾方孝承的折子如雪花般往宫中飞去。   皇帝一面派人安抚寿王, 一面派人去侯府里严词厉喝了方孝承一番, 勒令成瑾去参加瑞王的葬礼, 连禁卫都出动了。虽禁卫只是跟随传旨公公, 但这阵势颇大, 乃是故意惹百姓的注意与议论。与此同时,街头巷尾流传开北安侯与前瑞王世子今淳和郡王那点子不可说的丑闻。   事儿闹大了, 方孝承“不得不”放成瑾出府。   做戏要彻底, 方孝承没直接松手,他陪着成瑾去瑞王府, 可称寸步不离,令成琏找不到机会下手。这下子, 不光成琏急, 耶律星连也急,俩人心中都在骂方孝承非蠢即毒, 自己要死还拉成瑾陪葬!   耶律星连还要多骂一个成琏:什么事都干不成的废物!还得老子帮忙!   要将方孝承从成瑾的身边支开, 不容易,却也不难,可还得一起将暗中盯梢成瑾的也调开就……   耶律星连思考过后,有了主意。   ……   瑞王府处处挂丧,前来吊谒的人不少。究竟瑞王是今上的亲叔叔, 虽然不成器, 平日颇被人嫌, 可人已死, 不必与之相处,那又何妨来做个人情面子呢?何况,袭位的成琏有出息名声,未来瑞王府在他手上或许能起。   无论红白事,大多是利益盘算,太少真心喜悲。   成瑾不知怎么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感慨。他细细回味了一番,侧过头去,与方孝承咬耳朵说了。   方孝承听得心惊胆战。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我?”成瑾不解地问。   方孝承老实道:“你近来总说得这么透彻,像看破了红尘,我怕你又要出家。”   成瑾失笑,瞥他道:“这就算‘看破红尘’的‘透彻’了?那你的红尘可真肤浅。”停了下,转头看着袅袅的烟,缓道,“若真看破红尘,倒没这些感悟了,而是天然合一,无我无他,万物刍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生任死……不,是生死无差。我试过,失败了。”   终究是放不下贪念执着,会对方孝承动心,愿意与他亲热,想被他珍爱疼宠。   方孝承喃喃道:“阿瑾,你……你如今说的话,越来越厉害了。”   成瑾白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以前拿我当傻子。”   “不是……不是!就是、就是,你以前性情过于急躁,又总是说些吃喝玩乐的话,不像如今,动辄物喜己悲,说些感悟的话。”方孝承急忙解释。   听起来,倒像少时落水前的成瑾才能有的慧根。   可看模样却又分明还是后来的成瑾,听了这话,撇嘴横眼地看他,一副娇蛮相,不讲理地哼道:“你若觉得说感悟就是厉害,说吃喝玩乐就是愚笨,那你从今儿起别吃别喝别玩儿别乐,看你能不能比世人都高贵,若做不到,你就是猪。”   “我不是这意思……”方孝承叹道。   成琏看着这对破罐子破摔的奸夫淫夫。不止他在看,这里来来去去的每一个人都在看。但那两人毫不在乎,尤其是成瑾,面色红润,要么发呆,要么发春,在灵前毫不避讳地与方孝承贴耳细语,甚至还笑。   成瑾一身缟素,却越发衬出了他唇红齿白、眼波流转,笑还好,若不笑,平添了忧郁脆弱之感,竟比穿常服华服还要引人注目与怜惜。这哪儿是来奔丧的,分明是来勾男人吸阳气的。   耶律星连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一来,就被角落里的成瑾吸引了目光。甚至他都不敢多看,他此刻假扮身份,但凡多看成瑾一眼,都怕藏不住从眼里溢出的浓烈爱意而露馅。   替身究竟只是替身,永远、远远比不上本人。他只想要成瑾,想得夜不能眠。   方孝承看着皇帝肃穆地去灵前给瑞王上香,然后对成琏说慰问之语。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一一扫过皇帝及其身边人,在“顾太监”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顾太监与耶律星连的身量很不一样,但“江怀”与耶律星连的身形亦有出入,他认为耶律星连会缩骨功。   前院人多眼杂,皇帝上完香,没急着走,被成琏等亲近贵戚请到后院。他亲切地与成琏说完,转向成瑾,换上威严面孔,道:“安乐,你最近越发不成体统了。”   成瑾看着他与自个儿相似的脸,脑子里全是方孝承说他与自个儿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又看他面容憔悴,忍不住关怀:“你——陛下最近没休息好吗?”   皇帝停了下,淡淡道:“还不都是你惹的祸。”   “我又怎么了?”成瑾惊讶道,“我快一年没出门儿了,什么都没干。噢,不是,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干,我干了事儿,干的全是好事儿,我抄了好多佛经呢,祝祷大荣繁荣安定、早日抓到耶律狗贼!”   耶律狗贼:“……”   成瑾薄情起来,比谁都冷漠残忍,用最无辜的语气说出杀人于无形的话。   皇帝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没再理成瑾,转向方孝承,又看了眼一旁的寿王一伙:“朕今日来,也是为了你们的争端。孝承,当着朕的面,你向寿王斟茶磕头,赔礼道歉,此事就过去了,寿王这边也不要再提。”   成瑾抢白道:“凭什么?”   皇帝皱眉看向他:“凭寿王是成氏宗令,凭他出面要任性的你出席自己父亲葬礼合情合理,凭你干出的那些滑天下之大稽的可笑事儿。若非孝承是有功之臣,朕非无情之人,凭他的那些行为,岂止是如此的从轻发落!”   如今皇帝说什么干什么,方孝承都不奇怪。若是以前,不论因,他都会认为自己着实该认错,可如今他的想法变了。他沉声道:“寿王擅闯臣府,恐吓郡王,还想动手。臣警告在先,寿王仍不肯罢休,因此才造成冲突。若有错,臣与寿王皆有错,岂能因寿王年迈便能倚老卖老。”   “方孝承!”皇帝喝道。   方孝承垂眸而立。   寿王一直没说话。他看出了皇帝在借题发挥,这是皇帝与方孝承之间的交锋。他无意往里填当牺牲物。   僵持半晌,皇帝重重地叹气,拧眉道:“孝承留下,朕另有话说,其他人都去灵前继续操持瑞王的丧仪吧。”   闻言,方孝承先看向皇帝身边的“顾太监”,见对方没动。他又看了眼成琏,见成琏乐得眼珠子直转,犹豫了下,依旧做戏,露出担忧的模样道:“今日人多,恐鱼龙混杂,有贼寇对郡王不利。”   皇帝不耐烦道:“皇城腹地,天子脚下,哪来贼寇。安乐是个连封地都没有的郡王,有贼寇也是冲朕来,冲他去干什么?你眼中全天下都要害他?”   方孝承本就有意成全成琏今日带走成瑾,刚刚是装装样子,见皇帝如此说,又见“顾太监”留了下来,料想耶律星连不敢让皇帝离开可控制范围,便没法子趁机对成瑾下手,于是露出不甘不愿的样子,松口道:“是。臣遵命。”然后看了眼成瑾。   因在侯府里被叮嘱了千万遍,成瑾明白他的意思,可仍旧不舍,犹犹豫豫的,想反悔,不想跟成琏走,想留下来和方孝承在一块儿,无论生死,至少都在一处,只要方孝承爱着他,就是一块儿死去,也不怕。最怕死不到一块儿,到了另一个世里又落得孤零零可怜。   成瑾的脸上难藏住事儿,这会子他的犹豫不舍太过明显,方孝承和耶律星连都在心里直叫不妙。   果然,成瑾小声对方孝承道:“我不想走。”   他觉得其他人不知道他与方孝承的秘密大计,一定会当他这话只是说不想此刻回灵前守丧,因此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方孝承暗自深呼吸,低声哄道,“听话。”   明明在家里答应得好好儿的。唉。   方孝承正头疼,成琏过来帮着劝。成瑾瞥成琏一眼,更不想走了,杵在原地哼哼唧唧。   皇帝冷眼看了一阵,忍无可忍,抓起茶杯扔了过去:“成安乐!朕让你滚!”   成瑾惊慌地看他,目光移到他身边的“顾太监”身上,猛地想起方孝承说可能现在的“顾太监”就是耶律星连。耶律星连挟持了皇帝,而方孝承投鼠忌器,怕贸然动手会令耶律星连狗急跳墙地杀害皇帝。   电闪雷鸣间,成瑾飞速地想出了主意。   他装出不情愿的样子应了一声“好吧”,然后上前一步,缓慢地向皇帝行跪拜辞别之礼,在袖子的遮掩下摘了方孝承送他的据说是方孝承他娘的手镯,然后“不小心”地将手镯朝皇帝脚边扔滚过去。   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的众人:“……”   这是如假包换的蠢货……   成瑾自以为天衣无缝,假模假样地惊呼了声“我的镯子”,便要过去皇帝那边捡——他计划得可好了,过去后,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皇帝往方孝承这边跑!装成顾太监的耶律星连若要对皇帝不利,他就去挡,耶律星连自诩对他情深,就算其中水分很大,那一刻也或多或少地犹豫一下。   方孝承说过,高手之间,犹豫一下就能使局势骤变。那一下,一定够方孝承反应过来,上前去拦住耶律星连,皇帝就救出来了!   ——如果他没有被方孝承猛地抓住手腕的话!   方孝承十分无奈地劝:“阿瑾,你先跟子诚出去。”   成瑾恨他此刻犯傻,回头直冲他使眼色。   真是不懂随机应变!谁知道耶律星连竟如此狗胆包天,敢带皇帝来这儿?可真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非闯进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方孝承不忍直视。   正纠缠,听见皇帝的声音:“给。”   他俩转头,见皇帝捡起了那枚镯子,竟离开座椅,朝成瑾走来。“顾太监”也动了身,紧紧跟在皇帝身后。   ——阿璋在向我求救。   成瑾紧张得口干舌燥,心中打鼓,伸手去接皇帝递来的镯子,然后猛地抓住皇帝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扯,一面大叫:“方孝承动手!”   经过刚刚,方孝承已有准备,几乎在他拉扯皇帝的同一时刻便伸手将成瑾带成瑾手上的皇帝都推到了成琏那边,一面喝令成琏带他们走和叫禁卫来,一面迎上去挡住了要对皇帝和成瑾下手的“顾太监”。   “顾太监”二话不说,对方孝承动起手来。   方孝承怕这是耶律星连本人,碍于情殉蛊,不敢下死手,可对方毫无顾忌,招招朝方孝承的致命处下狠手。方孝承一时顾不上成瑾这边了,只能全力对付眼前。   形势骤变,寿王等人茫然又恐慌,拥簇着皇帝朝外跑,而皇帝与成琏在这慌乱中倒还记得成瑾,都拉着他。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逃出来,皇帝急忙喝令禁卫去里面协助方孝承抓捕要犯耶律星连!   乍听到这名字,前来吊丧的人们都吓得偷逃,生怕殃及池鱼。   场面一片混乱。   成瑾虽担心方孝承,但又信任他,又想着耶律狗贼双拳难敌四手,再厉害也不能一个人打赢一群人,便放下了心,拉着如今不确定是皇帝表弟还是皇帝亲弟的皇帝弟弟左看右看,连声问候,捎带咒骂耶律星连。   皇帝虽脸色不好看,但尚算镇定,深深呼吸,道:“此地不宜久留,安乐你与朕一同回宫暂避。”   成琏忙想阻止:“皇——”   皇帝猛地看向他,目光似刀锋冷冽,能取人命。他吓了一跳,讪讪不敢再说,心中直骂成瑾这蠢货,自作聪明,把好好的局面搞成如今这样!否则此刻成瑾已经在逃出京城的路上了。日后哪管京城洪水滔天,也都与成瑾和他无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紧要关头,主角受想起了自己的人设。 第76章   见成琏识趣, 皇帝缓和了神色,道:“寿王与瑞王世子也都随朕一起回宫避难吧。其余人等,都快安排散了。”   众人只好应是, 拥簇着皇帝上了回宫的马车。   春桃和谷音见势不对, 想拦却反被御前侍卫拦住, 想跟亦不允许。他俩更觉不妙, 可若硬来, 便是当众逆反。虽是早晚的事儿, 可侯爷尚未下令,贸然挑头, 就怕坏了全盘大局。刚刚他俩没跟进后堂, 不知究竟,一时有些踟蹰迷茫。   谷音还在犹豫, 春桃将心一横,道:“去救郡王!”   “可——”   春桃打断谷音的话, 飞快地说:“若郡王落到皇上手里, 侯爷舍命也会去救,那还讲什么到时候这时候?”   可谷音却在这瞬下定了决心, 用力拉住她道:“你没听他们说吗, 耶律星连在瑞王府后堂里与侯爷打斗,我们此刻应该去助侯爷一臂之力。”   春桃便明白了他的心意,怒道:“你我的任务是保护郡王。你若不肯,就独自干你的去,别拦我。松手!”   “我不能让你坏侯爷的大事。”谷音坚持道。   情急之下, 春桃只好向他动手, 可两人的身手不分上下, 缠斗间, 皇帝的马车已经载着成瑾远去了,气得春桃甩手给了谷音一巴掌。谷音冷着脸,没回手。   马车里。成瑾刚刚弄那一遭大事儿,此刻松懈下来,十分疲软,情不自禁地靠到了他紧挨着坐的皇帝身上。   成琏见状,急忙出声:“哥哥,切莫失礼。”   “啊?”成瑾反应过来,嫌他多管闲事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可既然他已说破,寿王在一旁阴恻恻看着,成瑾怕寿王借题发挥,只好“哦”了一声,叹着气,懒洋洋地往回坐直。   不料,皇帝淡淡道:“安乐救驾有功,累了靠会儿,无妨。”   成琏一怔,见成瑾得意洋洋地冲自己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把抱住了皇帝,不禁哑然。寿王也看见了这幕,紧皱眉头,欲言又止。皇帝特许,旁人怎能置喙。   这座靠山回来了的成瑾越发嘚瑟,偷偷地向寿王投去炫耀的眼神,但不敢多看,赶紧收回来,主要还是故意气成琏。哼,他和皇帝弟弟的感情可好得很!靠靠怎么了?抱都没事儿。太子没登基时,他俩还睡一块儿呢!   马车很快回到皇宫里,皇帝让人带寿王与成琏去别殿歇息,他则只带了成瑾回寝宫正殿。   之前被皇帝疏远了很久,如今又好起来,成瑾又开心又担心,试探地拉着皇帝的衣角走路,见对方只用好笑的眼神瞥了自个儿一下、并未阻止,越发振奋,道:“你不生我气啦?”   皇帝反问:“你觉得朕之前生你的什么气?”   “我也不知道。”成瑾老实道,“若说是嫌我没出息,可我又不是第一天没出息。”   “……你倒有自知之明。”皇帝哭笑不得地说。   “哼。”成瑾冲他扮鬼脸,又道,“方孝承那边儿怎么办?你快叫人去打听消息。”   “自会有人传信,你不必担心他。”皇帝问,“还是说,你觉得他比耶律星连差?”   成瑾忙道:“怎么可能!”犹豫了下,道,“正面打斗肯定是方孝承赢,但那耶律王八说不定会使阴的,方孝承没那么多小心思,说不定就着了道呢。”   皇帝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急也没用,该赢的就会赢,要输的就会输。”停了下,叹道,“刚刚混乱,弄得身上又是汗又是尘,朕难受,你不难受吗?”   这一说,成瑾就难受起来:“是哦。我想沐浴换衣。”   “和朕想到一处去了。”皇帝笑道,“那就去吧。”   成瑾被领到了御池阁。他有点儿惊讶:这是皇帝专属的沐浴之处,最多也就偶尔赐后妃来这儿以示恩宠。   虽然成瑾自诩和皇帝弟弟情分匪浅,但这委实过于僭越,皇帝也就罢了,曾来过、以后来的后妃们可怎么办呢?   于是他停在门口,对随行的小太监道:“你是新来的吗?谁教的你,犯这种错儿,若不是本郡王,你可有得好受!”   小太监道:“可陛下就是赐您御池沐浴,奴婢没弄错。”   “怎么可能?”成瑾皱眉,“你是不是想害我?”他顿时悟了,“好啊你,谁派你来用这招害本郡王?”说着,往后退了几步,嚷起来,“来人!有刺客!”   几步外的侍卫茫然地看他。   成瑾急了:“怎么一个个呆头鹅似的?快来抓住这个太监,他有问题!”   众人:“……”   成瑾正慌张,皇帝来了,边走边道:“大老远就听见你叫唤。”   成瑾急忙跑过去,指着小太监道:“他不对劲儿,他带我来御池阁,竟想用这么老套的法子陷害我!”   小太监忙朝着皇帝跪下请罪。   皇帝笑了笑,对成瑾道:“是朕让他带你来此地的。你救驾有功,朕赐你御池沐浴。”   成瑾震惊道:“怎能如此?!”   “朕说能就能。”皇帝指了指门口,“进去。”   成瑾犹豫了下,摇头:“不。”   皇帝叹了声气,示意他过来,然后附耳低声道:“朕有些要紧的事告诉你,只有此处安全,没人偷听。”   成瑾惊讶地看他,但如此就恍然大悟了,能说得通了!遂点头,极认真、极郑重地说:“原来如此。”   终于肯进去了。   成瑾进去后,扭头看退出去的太监和关上的门,凑近皇帝身边,神秘道:“没人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进去说。”皇帝指了指热气袅袅的澡池,然后自顾自地脱起了衣服。   成瑾不解:“为什么?就在这儿说不好吗?”   皇帝道:“不好。高手在门外也能听见我们说话,只有去了水池子里,才听不到,又远,又能让水汽隔音。”   “是这样吗?”成瑾怀疑地问。   皇帝反问:“你不信朕说的话?”   “不是不信,而是总觉得怪怪的。”成瑾疑惑地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虽然一时想不出具体哪儿不对劲儿……   成瑾警惕地看着皇帝,一边慢慢地往门口退去,一边试图安抚:“这样不合规矩,御池里以后你的后妃也要用的,我一个外男,不合适。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没必要。”   皇帝微微挑眉看着他,忽的笑了起来。   成瑾越发害怕,紧张地吞咽口水。忽然他眼前一花,再定睛,皇帝竟不见了!   他正要叫,突然从身后被人搂住了腰,一把凉薄的嗓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的后妃不就是你吗?阿瑾。”   “……”   成瑾愣愣地转头看着神态诡异的“皇帝”,缓缓睁大眼睛,“耶——”   耶律星连不给他叫完的机会,猛地将他摁到墙上,激烈地在他的脸与脖子上亲吮起来。   成瑾吓懵了,半晌才再次回过神,本能地挣扎起来,但很轻易就被耶律星连压制住了。他只能扭头大喊,但根本没人回应。   耶律星连笑着欣赏他如受惊雀儿的可爱模样:“留着嗓子一会儿叫吧。不管你怎么叫,都只有我能听得到。”   成瑾急了,手脚被制住就张嘴朝他脖子上咬。   耶律星连并不挣扎,让他咬,反倒笑得越发大声开心。   成瑾咬得满嘴血味儿,听他笑,迷茫地松开嘴,呆呆看他。   “怎么不咬了?”耶律星连主动将脖子凑到他嘴边,“继续。”   “你疯了吗?!”成瑾震惊地问。   耶律星连坦然承认:“是啊。从你背叛我、抛弃我,我就疯了。”   成瑾否认:“我没……一开始就是你在骗我!”   “我骗你?我是骗了你,但我有方孝承骗你骗得多、骗得狠吗?”耶律星连的神色一时阴郁一时温柔,轻轻地吻着成瑾的脸颊,“阿瑾,我别的都骗你,唯独我爱你是没骗你的。方孝承别的不骗你,但他在感情上骗了你。他喜欢成璋,只是看你和成璋长得像,才哄骗着你上床,你只是他退而求其次的替身。我却不一样,我只爱过你一个,我为你放弃了、失去了很多,但我都不后悔。阿瑾。”   成瑾躲他的嘴,蹙着眉委屈道:“至少别用阿璋的脸这样……”   耶律星连怔了下,随即笑起来,撕下人|皮|面|具,扔到一边。成瑾瞅准这个机会,举起重获自由的手,拔出发簪就要捅耶律星连,却被对方稳稳地抓住了手腕。   成瑾傻眼了。   反应这么快干什么?!讨厌!讨厌死了!   “又想用簪子捅我?”耶律星连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地看着成瑾,“我本来不想和你算旧账,看来你非逼我这么干。”   好汉不吃眼前亏,成瑾火速认怂,别开目光,低头道:“我不记得了,你别瞎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陷害我。”   耶律星连看他一阵,又笑了起来:“算了,谁让我喜欢你,就连你伤害我的样子都喜欢得不得了。”停了下,目光痴迷地定在成瑾颤抖的睫毛上,轻叹道,“你说我是不是犯贱。”   成瑾很想大力点头,但人在屋檐下,只能装聋作哑,心里狂骂。 第77章   “犯贱我也认了。”耶律星连温柔道, “阿瑾,我为了你,怎么样都行, 你别再抛弃我, 别再背叛我, 好不好?我当了皇帝, 立你为后, 后宫里就你一个人, 我一辈子宠着你爱着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好不好?”   成瑾还是不理他。   耶律星连等了会儿, 不耐烦了,将他两只手抓到一起, 自己空出一只手来卡住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为什么不看我?嫌我丑?我会易容, 我能把伤疤遮住, 眼珠子颜色也能藏住,就不吓人了。你若还不喜欢, 我就易成其他样子, 你不是夸过江怀长得不错吗,那也是我。”   见成瑾依旧不应,耶律星连咬咬牙,道,“你若喜欢方铮那样的, 我也能易成他。我和他本来就有点像——”   到这里, 成瑾听不下去了, 打断他的话, 反驳道:“你和他才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耶律星连冷笑道:“我说这么多好话软话来讨好你,你都不理我。我说我和他像,你就忍不住了?就这么维护他?这么怕他和我沾上关系?”   眼看事儿已经这样了,被恶心死也是死,被掐死也是死,成瑾破罐子破摔,梗起脖子,瞪着他骂道:“是啊!你这么恶心,谁和你像都晦气死了!”   耶律星连眯起眼睛,面色狰狞起来,脸颊微微抽搐,半晌,突地又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毫无笑意。他盯着成瑾,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就恶心他吧,像恶心我一样,因为,他和我是从同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   成瑾一怔。   ……   话分两头。瑞王府中,方孝承与“顾太监”来往过招,难分伯仲。时间一长,方孝承察觉出不对来,急着去揭对方的人|皮|面|具确认身份,可却不能。直到禁卫军涌进来,将他俩团团包围,“顾太监”扭头一看,纵身朝禁卫军而去。   方孝承以为他是要从禁卫那儿突围逃离,忙追上去,不料局势突变,禁卫将“顾太监”护到身后,转而对方孝承亮出了兵器,逼迫他住手。   方孝承愣了下,忙解释道:“那人不是顾公公,是要犯耶律星连。”   禁卫身后的“顾太监”伸手撕下贴脸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不美不丑、过目即忘的极普通男子面孔。   方孝承又愣了。   ——这张脸,他不认识,不是耶律星连。按常理说,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只能贴一层,多了绝没那么真实。   对方冷冷地说:“贼子方铮,陛下早知你怀不轨之心,今日试探,你果然露出了狼子野心的真面目。如今你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你是何人?”方孝承问。   对方道:“大内暗卫,江十一。”   方孝承瞬间恍然大悟,追问:“刚刚的陛下是真是假?”   江十一冷笑道:“与你无关,去天牢里慢慢琢磨吧。”转而对禁卫厉声道,“生擒人,死留尸!动手!”   禁卫一拥而上。   方孝承急忙躲避,可双拳难敌四手,正狼狈,春桃和谷音前来相助,缓解了局势。   方孝承一边动手,一边急切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阿瑾呢?!”   谷音没说话,春桃回答:“被皇上带回宫了。”   方孝承心中一沉,并不恋战,瞅准时机叫上两人突围而出,冲出屋子,顺着走廊护栏、假山等物飞檐走壁,回去侯府,先找陈琰和南疆蛊王阿藤。如今情势,他们要先离京藏匿,北安侯府一定会被搜查,里面的人都会被圈禁审查。其他人没什么特殊大碍,但耶律星连一定不会放过陈琰和阿藤。   可侯府客院里的丫鬟说:陈琰姑娘今早爬上梯子偷看了一会儿瑞王府的动静,下来就忧心忡忡、神神叨叨,但没叨出声儿,因此不知叨了些什么。总之,侯爷和郡王前脚离府,陈琰姑娘后脚就说不妙,让一路护送她回京的高手带着她和阿藤乔装打扮低调离府,以防万一,若出了事儿就是机智,若没出事儿也不亏。   方孝承:“……”   他早发现了,陈琰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又格外谨慎与惜命……   ……   不是主角就没有莽的资格,只能苟,苟是世间真理!苟虽然代表害怕,但不代表屈服。害怕不可耻,活着是王道。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人不该怕死,却也不能不怕死,死就要死得其所,才是生命的价值!!!   陈琰在逃命途中还不忘给姐妹阿藤灌输这样的道理,听得心性单纯的阿藤一愣一愣的。   ……   虽然方孝承很想立刻追去宫里救回成瑾,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自投罗网之举,耶律星连既然有此布置,那必然已经在宫门口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到时他非但不能救成瑾,还会断绝后路。   因此他只能先带春桃与谷音趁京城还未全面戒严,想方设法逃了出去,往北境而去。但他们知道,这一条他们走过无数条的路此次必定险难重重,追兵无数。   如今已经是撕破了脸,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方孝承想明白了,今日那“皇帝”十有八|九不是本人,或是耶律星连,或是其他暗卫。假若耶律星连果真已经操控了皇帝或与之联手,他的计划便是今日诱逼自己动手,然后对外称自己是伺机反逆、意图弑君。   僵持这么久,耶律星连已经不肯再等下去了,如今是图穷匕见。   那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回镇北军。   只是成瑾……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得承认,如今成瑾落到耶律星连的手上比落到皇帝的手上安全多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危。只是,也许会吃一些苦头。   方孝承猛地一拳砸在树干上,眉头紧蹙,十分烦躁担忧。   他们如今停在一处野林歇息,主要是让马歇,人倒是能坚持。   谷音一直没说话。或许春桃是顾念多年情谊,终究没将他俩先前的争执告诉方孝承,而是将罪责一起担负,只说两人当时都有所犹豫,以至于错失良机,令郡王被贼人成功带走。   侯爷的脸色很难看,但没说什么。   谷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在方孝承的心里已经滋生出了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像水草一样疯长,甚至遮住了原本有的阳光。   ——在这世上,果然只有我一个人是全然真心地护着阿瑾。别人都做不到将阿瑾放在第一位,只有我会这样。阿瑾只有我。   方孝承这么想。   *   作者有话要说:   ooc剧场:   方孝承:这就是毒唯的心情吗?i了i了   谷音:…… 第78章   成瑾还在艰难地消化耶律星连的话。其实很容易理解, 但很难接受。   耶律星连看着他惊疑不定的小模样儿,又笑了起来,亲昵地、甚至可称为依赖地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邀功似的说:“别人都不知道这事, 我只告诉了你, 阿瑾, 我真的好喜欢你。”   谁稀罕啊!被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喜欢, 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只觉得害怕和恶心!成瑾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眼睛水汪汪的, 小脸煞白,两颊与鼻尖、眼角却染着嫣红, 漂亮极了,也可怜极了。   耶律星连见着了, 忙安抚道:“别怕, 阿瑾,只要你乖, 我不伤害你。”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成瑾暗暗勉励自个儿,打起精神,低低地应了一声,决定与他虚与委蛇。   可是下一刻,成瑾就虚不出来也委不起来了!因为耶律星连这疯子见他顺从, 就得寸进尺、动手动脚!   成瑾拼命挣扎, 一边尖叫着质问:“你不是说不伤害我吗?!”   耶律星连笑着回答他:“我没伤害你啊, 我只是要疼爱你罢了, 你乖点,别乱动,我一定让你从此忘了方铮,只念着我的好。”   “噫!你好恶心!你这疯子!滚开!别碰我!”成瑾骂道,“你再这样,我、我……我咬舌自尽啊!”   耶律星连停了下来,冷眼看他,半晌,不屑地嗤笑:“自啊,自给我看看,你能有这胆子?”   成瑾还真没这胆子。那颗假死药他都腹诽过不敢吃呢,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谁能保证事后还醒得来?何况是咬舌自尽,这得多痛啊!平日里他吃饭不小心咬到嘴里的肉了、或是热汤烫到了舌头,都得吸好久的凉气儿呢。   ——但是,耶律星连的话将他激住了。他讨厌死了这家伙,完全受不了被这种人轻视,心中一急,发起狠来,真咬起来。   耶律星连脸色一变,急忙卡住成瑾的下巴,逼着他张开嘴,骂道:“你哪来的胆子竟敢来真的!真会死的,笨蛋!”   成瑾被他这一吼,彻底憋不住了,又气又怕,嚎啕大哭,眼睛开闸泄洪。   耶律星连:“……”   真想打!没见过这么无用的令人烦心的东西!   但是总不能真打,想想也就罢了。   耶律星连在脑子里狠狠想象一番把成瑾摁在腿上打一顿,现实中只能抱住人哄。但他的哄人法子是边亲边阴恻恻地威胁:“你的弟弟在我手上,想他死的话,你尽管自杀。你受一道伤,我就割他三刀,你死了,我立刻把他挫骨扬灰。”   成瑾哭嚷道:“成琏去死就去死,你拿他威胁我,你脑子坏掉了?我巴不得他死呢。”   “谁说他了。”耶律星连无语道,“我说成璋。”   “成璋我也……”成瑾一怔,反应过来,渐渐不哭了,瞪着耶律星连,“阿璋在哪里?”   “你才想起来他?”耶律星连问。   这话说中了,成瑾心虚地别开眼。   “知道你蠢,没想到这么蠢。”耶律星连都要无语了,忍不住翻个白眼。   成瑾立刻扭头来啐他:“呸!你才蠢!一边说我蠢,你还一边死缠烂打,跟吃了春|药似的,一时要强|奸,一时又求我爱你,你不仅蠢,还毒,还不要脸,还下贱!”   耶律星连忍了忍,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忍住了,强颜欢笑道:“我只知道成王败寇,只要最后是我赢到了我想要的就行,手段过程不重要。”   成瑾冷笑:“你还说我是笨蛋,你才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第一号大笨蛋。别的事儿也就罢了,你如今是想与人相好,什么叫‘手段过程不重要’,你跟人相好,难道想要的只是一副可以强|奸的身体肉囊吗?这就是你说的‘成王’吗?就是你最终想要的吗?那你找谁不行?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我长得好看的人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你将烛火吹灭,窗子一关,黑乎乎的,都是男人,能有什么不同?非得是我?可见你是个愚笨得可笑之人。你还问我怎么不喜欢你,谁会喜欢蠢货?”   “……”耶律星连被他绕得啼笑皆非,“我也想问,谁会喜欢蠢货,还是你这么个伶牙俐齿的蠢货。”   成瑾懒得和他辩论谁更蠢,道:“少岔开话题,阿——皇上呢?”   耶律星连却不说话了,眼神诡异地看他一阵,见他急了才缓缓地开口:“你猜?”   “我猜你祖宗!”成瑾嚷道,“你快说!”   耶律星连不悦道:“我让你猜!”   成瑾愤愤瞪他:“我不猜!你当我没听过老和尚和坏蛋和麻雀的故事?”   “这又是什么?”耶律星连莫名其妙地看他。   “啊?你没听过?”成瑾反问。   “你不说我也不好奇。”耶律星连冷道。   “没有半点儿好学求问的心,莽夫就是莽夫。”成瑾越发鄙夷他。   耶律星连懒得再说,直接捏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咬舌自尽的劲儿过了,成瑾此时又怕起死来,服了怂,悻悻然地说:“莽夫就是莽……我说!我说!把你那粗鲁的拳头放下!看着碍眼!”   耶律星连放下手。   成瑾白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就是说有个坏蛋,特别坏,特别讨厌,讨人嫌,狗都嫌,猪都嫌,路过的蚂蚁都嫌……”   耶律星连默默地又捏起了拳头。   成瑾火速往下说:“有一天,这个坏蛋去刁难一个老和尚,他手里抓了一只麻雀,问老和尚,这麻雀是活的还是死的。其实,他打着阴险狡诈的坏主意,若老和尚说是活的,他就捏死麻雀。若老和尚说是死的,他就不捏死。老和尚看出了他的诡计,为了让麻雀活下来,就说是死的。这坏蛋得意地哈哈大笑,松开手,麻雀就飞走了。坏蛋说,老秃驴你错了!老和尚说,我错了,但是麻雀活了,那我就对了。”   耶律星连听完,哼道:“无聊的故事。”   “有你无聊?”成瑾反唇相讥。   “嗯?”   成瑾火速低头:“没、没你无聊。”   “嗯?”   “不是,有、有你无聊。”成瑾赶紧改口。   “嗯?”   “那你到底想怎样!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吧?!”成瑾恼羞成怒,抬眼却见耶律星连笑着看自个儿,分明刚刚是在逗自个儿。他一怔。   半晌,耶律星连低声道:“我真是疯了,看你发蠢,只觉得更喜欢了。”   成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耐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快告诉我,皇上怎么样了。”   耶律星连凑到他耳边,深深地陶醉地嗅着他身上诱人的幽香:“我一直想问,你往身上抹过什么,才这么香。可在王城时,没见你抹什么特别的啊。你睡过我的衣服,衣服上都有这味道。”   “你滚开,臭流氓。”成瑾怒道,“你到底答不答我?”   耶律星连叹了声气,只好先答他:“你想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他是死是活,取决于你。却和你刚刚说的那个故事不一样。你若想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活着,就好好儿活着;若想他死,你就伤害你自己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是omega的信息素(x) 第79章   成瑾自然想皇帝活着, 无论那是他的亲弟弟,还是他的表堂弟弟。可屈从于耶律星连实在令他憋屈,神色里显露出来便是我见犹怜, 看得耶律星连越发痴迷。然而耶律星连的痴迷模样看在成瑾的眼里则是色眯眯, 令他越发嫌弃。   两人各怀心思, 半晌, 成瑾忍辱负重地问:“我答应你不寻死觅活, 如今我想见一见阿璋, 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耶律星连想也不想地拒绝。   成瑾愤怒地威胁他:“你说话不算话,那我就寻死觅活!”   耶律星连无情地说:“那他就陪你去死。这原本就不是一件事。”   成瑾左思右想了一番, 好容易才想明白其中逻辑, 顿时气虚。   耶律星连却在此时又开口:“可若你愿意哄哄我,说不定我一高兴, 就答应了。其实,你只要哄好了我, 有多少事儿我都能答应你。”   成瑾嚢凨敢怒而不敢言, 卧薪尝胆地问:“怎么哄你?”赶忙补充,“你若要我和你那个, 我一定不肯!我如今都要出家了, 因事儿才耽误了,算半个和尚。”   “你以为我会信?”耶律星连白他一眼。   “你爱信不信……不是,你一定要信,我没骗你,我真的要出家了。”成瑾道。   “我管你出不出家。”耶律星连转念一想, 邪笑着改口道, “行啊, 出家也不错, 我还没玩儿过小和尚呢。过来,我现在就帮你把头剃了,成全了你,你就投桃报李,也成全了我吧。”   成瑾急忙要跑,却被耶律星连一把揪住,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刀就往他头上割。成瑾挣扎间,见到自个儿几缕头发被割断飘落,以为耶律星连是来真的,心痛得忙叫道:“骗你的骗你的,别剃了!别剃了!”   “我却忽然好奇起你做个小光头是什么模样了。”耶律星连坏心思地说,“别动,很快就好,你若动了,我剃到你肉了,可不能怪我。”   “怎可能不怪你!我不仅要怪你,我还要骂你,还要打你!”成瑾急道,“真的不要剃!耶律星连!”   耶律星连逗了他一阵,见人又被自个儿逗哭了,忙收起刀子,又哄起来,心中又嫌烦,又甜蜜,可谓甜蜜的烦恼。   “唉,咱俩这样说说笑笑不有趣吗?方铮可没我这般情趣。”耶律星连见缝插针地自荐。   成瑾觉得他简直是疯得无药可救了。这叫“说说笑笑”?这叫“情趣”?那还是去做和尚吧。   但成瑾不敢刺激他,只能支支吾吾地敷衍了几声,然后做小伏低道:“我就见一见皇上,我很担心他……求~求~你~啦~”   最后四个字儿说得成瑾自个儿都起鸡皮疙瘩,可耶律星连竟真吃这套,神色颇为愉快。不愧是疯子,成瑾如此腹诽。   耶律星连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怕吓到你。”   “他怎么了?”成瑾忙问。   耶律星连轻飘飘道:“他喜欢方铮,可被你横刀夺爱,他大受打击,就沉迷于福|寿|膏,这东西能使人上瘾,长久大量食之会精神呆滞,形销骨立。”   成瑾忙道:“我没……我才不信你这些鬼话,你爱骗我,一定又是骗我,快带我去见他。”   耶律星连这回倒是爽快:“好啊。”   成瑾很快就见到了如今的皇帝,但他不愿相信眼前这人是真的皇帝。因为对方竟果真如耶律狗贼所言,成了一具骇人的行尸走肉,满面灰色,眼中无光,瘦到脸颊都凹陷进去了,被链子拴住脖子,蜷缩在密室的床角。耶律星连点燃屋内烛火,他就很畏缩地低头躲光,待渐渐习惯了,抬头看耶律星连,刚露出点儿喜色,就看见了跟在对方身后的成瑾,顿时僵住了。   成瑾也僵了一阵,先回过神来,抬手就要打耶律星连一耳光,却被他抓住了手,不冷不淡地提醒:“别得寸进尺。”   说完就松开了手。   成瑾只好暂且不管他,冲到皇帝面前,摸索这人的脸,试图找出人|皮|面|具的痕迹:“阿璋?真的是你吗?阿璋?”   皇帝眼中闪过怨恨与难堪掺杂的复杂情绪,最终别过头去,低声道:“耶律星连,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若想要大荣,朕已经给你了……”   “你在说什么?”成瑾打断他的话,惊讶道。   皇帝冷冷道:“不关你的事。江山是朕的,朕想给谁,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耶律星连微微挑眉,去一旁寻了个凳子坐下,翘着腿欣赏他俩吵架。无论是成瑾又惊又怒又疑又气的可爱模样,还是大荣皇帝的落水狗样子,都让他很高兴。   成瑾极为震惊:“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转念一想,灵光一现,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是装的吧?你别怕,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   话没说完,皇帝猛地抬手,一巴掌扇他脸上。   啪的一声,在密室里十分清脆。   成瑾还没反应过来,耶律星连已经起身过来,将他扯开,然后一脚把皇帝踹翻在床上,然后揪起来左右开弓。   “……你住手!耶律星连!你这混账!”成瑾回过神来,急忙扑上去对着耶律星连又打又踹又掰胳膊,试图阻止他继续对皇帝施暴。   好容易,成瑾把耶律星连拉开了,忙要去看瘫软在床上的皇帝,被耶律星连一把拉住,不耐烦道:“你什么毛病,他摆明了对你不利。我刚跟你说的都白说了?以前在五巷城外就是他派人去追杀你,这才害你掉河里失忆。无论是为了方铮还是为了你是大荣先帝的私生子,他都早就想你死了。”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信你我就是傻子。”成瑾怒道。   皇帝却忽的笑了起来,且笑个不停,笑得瘆人。   “阿璋!”成瑾担忧地看他,可被耶律星连拦着,过不去。   皇帝自顾自地笑了好一阵,缓缓地爬起来,歪歪地跪坐在床上,仰起脸,头发乱糟糟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成瑾:“成安乐,事到如今,你还在这儿装什么无辜。哦,也对,你向来是这样子,要不怎么能让方孝承和耶律星连都成为你的入幕之宾呢。”   成瑾仍旧无辜地、担忧地看着他。   他恨极了对方这副样子。就是这副愚蠢的样子,永远都是这副愚蠢的样子……凭什么这么一个蠢货,可以得到方孝承和耶律星连的爱。不,或许成瑾才不蠢,成瑾心眼儿多着呢,故意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换取到那两人的怜爱。 第80章   成瑾看到了皇帝外露肌肤上的伤痕青紫, 又见他披头散发,十分落魄,便想过去仔细瞧瞧、照料一番, 可刚动下就停住了, 犹犹豫豫, 怕又挨打。   皇帝见状, 更觉得他虚伪、惺惺作态!目光忍不住飘到了不远处的耶律星连身上。   耶律星连神色淡淡, 却又能看出他嘴角眼中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正惬意地注视着成瑾的小动作。平时,耶律星连是会笑的, 但多是狞笑或假笑, 就连冷笑都比前两个有真情实感,却又比前两个少见。   耶律星连余光瞥到, 眼珠微动,瞟向皇帝, 那抹隐约的笑意顿时没了, 十足冷漠,很快就毫不留情地移回了成瑾的身上, 开口时的语气竟有些无奈, 像在哄:“你要看,我就给你看了,放心了吧?这地方不好,出去再说。”   成瑾不理他,期期艾艾地问皇帝:“阿璋, 他给你吃饭喝水吗?”   耶律星连抢答:“没亏待他, 别说饭、水了, 连福|寿|膏都没少他的。”   “闭嘴吧你这王八!”成瑾横眉竖眼地怒斥他, 还要再骂狠些,见他脸色变了,立刻想起处境,就怂了,悻悻然地低下头,扭过去只瞅皇帝,放低声音劝道,“阿璋,你别吃那个什么什么膏了,听起来是很坏的东西。你看你如今这模样,比我还要没出息。”想了想,质疑又怨恨地看向耶律星连,问,“是不是你逼他吃的?你说了听我的,我现在让你不许再逼他吃这个什么破膏,你肯不肯?”   耶律星连嗤笑道:“不是我逼他,是他求我给。你当这东西好弄?我还懒得帮他找呢。”   成瑾将信将疑地看向皇帝:“是这样吗?”   皇帝没说话,只是蜷缩回床角,抱着膝盖,低着头,神色十分麻木,耳朵却注意着那两人的动静。他听成瑾假惺惺了一阵、耶律星连痴心了一阵,两个混账打情骂俏了一阵,然后耶律星连就扛起挣扎叫嚷的成瑾离开了密室。   临出去前,成瑾朝他喊道:“坚持住,方孝承一定会来救出我们的!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哪个时候?东宫之变的时候吗?   皇帝缓缓地闭上眼睛,听着密室门上锁的声音,一滴眼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手摸到褥子下,握紧了藏在那里的一小块金,这是他很难才瞒过耶律星连藏下来的东西,也可能耶律星连其实知道。这块东西在如今只有他用来自戕这唯一的用途,而耶律星连并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也想起过东宫之变,想如此安慰自己,可很快就从这美梦中醒来了。他想起,方孝承已经为了成瑾而与自己决裂了。如今的方孝承不过是个叛臣贼子,恐怕比耶律星连更想他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明明他洞悉未来、先下手为强,为什么事情比那个“梦中”的走向更糟糕绝望?为什么?!   ……   虽然没能成功鼓舞皇帝,但成瑾把自己鼓舞到了。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自己说的这样,只要坚持住,就一定能等到方孝承像当年东宫之变时一样英勇神武地将他与阿璋从生死困境中救出去。他至今都将那一刻记得牢牢的,他心想,也许自个儿就是在那一刻对方孝承动了心,否则后来不会让方孝承说亲就能亲地哄到手,自个儿又不是傻子。   成瑾坐在桌旁,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出神漫思,没在意耶律星连在旁边拆开密信看什么,反正耶律星连不想让他知道的话,他就抢不过,若想让他知道,自然会强迫他听,他才懒得主动搭理。他想通了。   耶律星连烧了密信,抬头瞥向成瑾,没话找话:“不接着嚷嚷了?”   之前成瑾试图大叫对外求救来着,但耶律星连眼疾手快地点了他的哑穴,然后把他抱回密室,当着他的面又毒打了皇帝一顿,名曰:杀鸡儆猴。   成瑾又气又恼又自责又心疼,哭了好一顿,再不敢当面叫喊,打算趁其不备再——可惜至今没等到那个时机。耶律星连几乎与他寸步不离,假若必须离开,就把他弄晕,也给他上锁,还将他放在皇帝所在的密室里。   此刻,成瑾懒懒地白耶律星连一眼,继续吃吃喝喝。没多久,吃饱喝足,他就简单洗漱一番,然后上床睡觉。   没多久,耶律星连就跟了上来,搂住他黏糊。   成瑾两眼一闭,万事不理。被狗咬,或者鬼压床,爱怎么怎么吧。   但耶律星连磨蹭一阵,就倒在边上不动了,依旧没有强|奸他。这令成瑾很惊讶疑惑,但他又不蠢,自然不会主动提醒,心中狠狠地想:怕是又不能人事了!活该!   耶律星连仔细地数了会儿成瑾浓密的长睫毛,低低笑道:“你抖虱子呢?又害我数乱了。”   成瑾不理他,继续装睡,继续抖眼皮。   “理我一下,和我说说话。”耶律星连用指腹戳了戳他的脸蛋,忍不住多摸了摸。成瑾的肌肤就像文人墨客形容的那样,如羊脂白玉细腻。   成瑾依旧不说话,耶律星连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你怎么就不能生呢,若你能生,我一定要和你生个闺女,从小娇养。她一定像你。不过,只要长得像就行了,脑子可别像。她脑子得像我,才能自保。”   越说越开心,仿佛能美梦成真,他撑起胳膊,推了推成瑾,“名字你取我取?喂,你如果不说,那就我取了,你别后悔。”   成瑾生无可恋,稳如躺尸,只想仰天长啸:天哪!发发神通吧!来道雷收了他吧!   耶律星连兴致勃勃地取了一堆名字,最后定了个“成爱晴”。其实他很想定为“连爱瑾”或“成爱星”,或“成瑾星”,或“成星瑾”,但他考虑得很周全,觉得这样相对比较容易引起别人的联想,万一因此看破这女孩儿是他们的女儿,惹来寻仇的就不好了,叫“成爱晴”比较低调,本意与谐音的两种寓意都好,孩子性情必然会如晴日般明朗。   成瑾:“……”   不如叫“耶律星连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吧!   耶律星连高兴了一会儿,渐渐地清醒了,烦恼地拍了成瑾肚子一下:“没用的东西,不能生。”   成瑾用力地扯了下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别过头去继续装睡,但“睡”中忍不住那口气,愤愤地说瞎话:“你说话的时候口好臭,快闭嘴吧!”   耶律星连却笑了起来,又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道:“这可不行,臭你也得忍着,不然以后你想听,说不定也听不到了。”   成瑾一怔,睁眼看他,狐疑中充满期待地问:“你想通了,要放我走了?”   “除非我死,不然我是想不通了。”耶律星连飞快地说。   成瑾立刻失望,撇撇嘴,白他一眼,继续装睡。   耶律星连黏过去:“你听我把话说完。阿瑾,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不强|奸你了吗?”   说真的,成瑾确实好奇原因。他在心中艰难抉择,悄悄眯开一只眼睛瞅耶律星连,犹豫半天,两只眼睛睁开,却不肯直说,哼道:“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若要说,我虽然不想听,却也只能听。”   耶律星连好笑地捏捏他的脸:“好,是我逼着你听。”停了停,缓缓道,“其实,你有句话没说错,我如今不过是困兽之斗。我如今靠扮作成璋,这很容易拆穿。一旦拆穿,我就大势尽去。你都看出来的事,我自然心知肚明。”   成瑾听他东拉西扯,以为他只是在骗取自己的注意力,正要翻他白眼,听到他接着说,“我在给你铺路啊,笨蛋。方铮那懦夫,不逼他到绝路,他就不敢起兵。成璋会不会放过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璋一定会杀你。”   耶律星连说得深情款款,成瑾才不上当:“少说这些恶心的屁话假话,真当爷傻?”   “你不傻,你就是笨。”耶律星连不气反笑,亲密地揽紧他,“你不信就算了,就当我自言自语……我如今不碰你,是在等一个结果。虽然我此次成事的可能不大,但说不定天助我也。到那时,我就立你为后,和你洞房花烛夜,做正经夫妻,不和方铮那无赖似的哄你苟合。你身份高贵,怎么能那样。   若天不助我,就算了。也许我会带你陪葬,也许我会在最后关头舍不得,还是让你跟了方铮去。那时,我再不能护着你了,你只能跟他了,我就让你清清白白地跟他,不然怕他那伪君子真小人心里头计较,日后拿这个嫌弃你。唉,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以色侍人不得长久,可你又只有这个。哎,你没笨到和他说咱俩在王城时睡过那事吧?”   见成瑾不说话,耶律星连叹道,“没说就千万别说,如果已经说过了,到时候你就说那时你记忆混乱,弄错了梦境现实,现在你记起来了,没有那事。记住了吗?我会告诉他,一切都是我骗他的,其实我没碰过你,也没让任何人碰过你。”   说完这话,耶律星连沉默了一阵,突然又说,“如果实在有那一天,他不要你了,你就去苏州,找一个叫茉莉香的老鸨,说是我让你去找她的,她会照顾你、保护你。这些你都得记牢了。”   成瑾怀疑他说的都是假话,是想哄骗自个儿的感情,一个字儿也不肯信,甚至很嫌他烦,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耶律星连盯着成瑾的后脑勺看了很久,久到成瑾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忽然后脖颈贴上来一张脸,听到他很小声地问:“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怎么还不喜欢我?” 第81章   无论怎么做, 成瑾都不再喜欢他,这个现实令耶律星连很绝望。他尝试过霸王硬上弓,可看到成瑾冰冷仇恨的眼神, 就觉得很没意思, 什么都不想做了, 只觉得痛苦。   他怀念起在王城的那段日子, 虽然不能做什么, 可成瑾会用很专注的、喜欢的、温暖的眼神看他, 会主动地、自愿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会依赖他、关切他、对他撒娇。那样很好, 他很想回到那个时候。   成瑾睡熟了, 做起梦来。梦里方孝承又来缠他,他太困了, 只想继续睡觉,就迷迷糊糊地让方孝承别闹。方孝承听话, 虽然有些不舍, 却终究不闹了。成瑾就又睡了过去。   耶律星连面无表情地起身,披着外衫, 坐在床沿, 发了很久的呆。他的脸色与身体此刻是很不正常的滚烫潮红,豆大的汗珠浸出了皮肤,攥拳的手微微颤抖。他在忍耐着体内热毒的又一次发作。   ……   先前方孝承久留京城,而方朴回到北疆,与陈琰一道制定谋略, 不动声色地提前造势, 让镇北军内里都知晓了皇帝多疑寡恩, 仗着北境局势大定, 急不可耐地想削夺方孝承的兵权。   过河拆桥在史书上不鲜见,可如此迫不及待,就算在史书上都不多见,实在是令人气恼。   后来,方孝承也回来了北疆,却是负伤而归,问就是路上遭受了大大小小的截杀无数。再问是谁派的人……   “是耶律星连。”方孝承道。   听闻此话,众人皆惊。他们本以为是皇帝。   方孝承沉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过往之种种,时势造英雄,我从不敢居此功自傲。方家世代食大荣之禄,我辈恒心报效,不贪权势,绝无二意。兵权自上下赐,若海内升平,陛下收回兵权,是物归原主,方铮无甚可说。”   他停了下,接着道,“然则,如今耶律星连挟天子以令诸侯,意图假借天子之手诛杀我,接而吞食大荣,使大荣落与此等外邦狼贼之手。我死不足惜,若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今却是李代桃僵,贼子妄敢称王,我不做蒙恬,便是拼死,冒大不韪,被当代冠以反逆之名,也要清君侧、靖国难。”   这番话连带镇北军起义的消息很快传至各方。自然有许多质疑的声音,可据各自在京中的耳报消息,不得不将信将疑。在这其中,前御前侍卫统领吕由起了很大的作用。   镇守西北的大将高将军在帐内烛下拆开方孝承刚刚差人送来的密信。信中重提高其能之死。   当日高将军遭遇丧子之痛,再是如何久经沙场的老练人,也难免方寸大乱,悲痛难抑,甚至心生偏执,因而一度认定成瑾是真凶。若非为了大局,他必不饶过成瑾。   可时隔许久,高将军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私下追查真相,疑点越来越多,种种指向耶律星连……   闼闼部落首领春草年少,长得快,短短数年,稚气脱了许多,个头很出挑,是个利索飒爽的大姑娘了。亲历大事磨炼,她的性情比起小时候越发坚毅沉稳,深受族人信赖敬仰。   如今,她身处狼国王城,正与狼国新王鸿燕议论大荣的事。   鸿燕不比春草大多少,过往卧薪尝胆的经历令她同样早熟,与春草惺惺相惜,自之前结识,两个女孩儿的感情日益深厚,无论大事小事公事私事都很有话聊。   “于情于理,自然是要襄助方侯爷的。”鸿燕叹道,“只是狼国内有些人……恐怕另有心思。”   春草摇摇头,道:“另有心思不至于,耶律星连这条疯狗若能在大荣复势,咱们固然要倒霉了,那些墙头草也不会在他那讨着好。他们不肯襄助方侯爷,无非是贪婪或怯懦,想要装傻充愣、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鸿燕顿时扑到她身上,抱住称赞:“你的中原话学得越来越好了,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努力?”   春草哭笑不得:“说正事呢!”   鸿燕“唉”了一声,只好先松开她说正事:“其实,我也知道他们有些这想法,不瞒你,我也这么犹豫过。”   各人有各人的身份立场,鸿燕身为狼国的王,自然要站在狼国的利益角度思考。   春草正色道:“若没有耶律星连,我或许会赞同你。但……”   她没说下去,但鸿燕与她心知肚明:但如今所有人面对的就是耶律星连。   耶律星连是一条冷心无情、不择手段的疯狗恶狼,一日活着,一日所有人都不能安寝,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干出什么来。   半晌,春草缓缓道:“还有一件事……”她突然犹豫起来,在鸿燕的再三催促下才说,“我听阿琰说,耶律星连和成瑾之间有情蛊相连,若耶律星连身死,成瑾也会死,因此方侯爷有点……怎么说来的,投鼠忌器。阿琰和我都怕方侯爷这回又不肯下死手。”   鸿燕回忆道:“成瑾,就是那个方侯爷喜欢的漂亮男人?我记得他,他失忆时,和耶律星连很亲密。他怎么这么迷人,那两个人都看上他?”   春草仔细想想,也很纳罕:“我也不清楚,他失忆时在闼闼做过一段时间奴隶,确实长得好看,但脑子空空,干啥啥不会。让他放羊,羊跑远点他就急得直哭,我说你倒是去追啊,哭有什么用,他就哭着去追,可没追两步就扑地上了,爬起来又摔,爬起来又摔,可那地上除了点草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他在摔什么,怀疑他在耍滑偷懒。但阿琰挺喜欢他,说他很治愈,可能他……有独到的医术吧。”她不是很确定地说。   鸿燕说:“也可能独到的只是阿琰的眼光而已,毕竟她都嫁方朴了。”   春草觉得背后这么说不好,但她忍不住应和这个话题:“你说得没错。”   虽然方朴相貌英俊,身手不凡,但鸿燕和春草都很嫌弃他的死鱼眼。陈琰却直呼她俩不懂,面瘫是一种萌点。   她俩确实不懂。面瘫难道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病吗?   小小地抱了一下团,两人说回正事。春草道:“耶律星连和成瑾之间的情蛊要解除,就必须要耶律星连写放契书。阿琰认为,以耶律星连的心性,他很可能只有在生死垂危的最后一刻才肯放契。但很显然,方侯爷不会愿意赌这一把。”   鸿燕渐渐听懂了,看着她的眼睛:“所以?”   春草叹了声气:“所以,我们要瞒着方侯爷,杀耶律星连。”   鸿燕欲言又止,终究没问:万一到最后一刻,耶律星连不肯放契,成瑾怎么办。   这个主意是陈琰提出来的,她很聪明,又很喜欢成瑾,她一定已经考虑过失败的结果,可她还是提了出来。   ……   镇北军上下一心,本就誓死追随方孝承,便是方孝承要造反都有可商量的余地,何况方孝承不是造反,而是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帜,占着大义。   如今北境情况尽在方孝承的掌握之中,其他诸边疆大将或有附和的,或有张望的,倒是没有反对的。而这其中,皇后的父亲、太子的姥爷秦将军竟最先响应。如此一来,舆论越发倾向方孝承。毕竟,若他有私心,秦将军又怎么会肯?   秦将军怎么会肯?他当然肯。先前皇帝已有削兵权的动作,虽说是说针对方孝承,但他不信。虽他是国丈,但自古以来皇家父子兄弟相残都比比皆是,何况他只是区区岳父。   因此,方孝承是真清君侧还是假借虚名,秦将军不在乎。甚至他还巴不得是真的,最好皇帝像建文帝那样死在大火之中。   如今方孝承是领头的,他响应起来,事后方孝承老老实实让他外孙登基也就罢了,若方孝承有异心,他大可以倒打一耙,说被方贼蒙骗,如今醒悟,为皇帝报仇,铲除逆贼。   ……   随着边境诸多动荡,京中重臣们紧张起来,也惊疑起来,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近来的蛛丝马迹,试图从中辨别流言真假。有胆大的索性直接请求面圣。但“皇帝”一再托病,避而不见。众人越发疑虑,却又不敢贸然闯宫,局势一时僵持。   成瑾睡醒一觉起来,睁眼发现自己被耶律星连抱在怀里。他顿时翻了个白眼。   耶律星连坐在床沿,将成瑾抱在自己腿上,原本一边出神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这时候回过神来,笑了笑:“醒了?这样是不是睡得更香些?我见有人这么哄孩子,但我没被人这么哄过。”   成瑾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耶律星连轻轻地与成瑾头靠着头,继续一下又一下地拍他的背。   成瑾虽然敢翻他白眼儿,却不敢动,只能被他拍拍拍,拍得又想睡觉了。   这时候,耶律星连低低地叹了声气:“阿瑾,我刚刚想了想,改主意了。我若要死,还是带你一起吧,否则我不甘心。我本来好好的,都是为了你,你把我害成一无所有,想想就很生气,很恨,我不能放过你。”   “……”   成瑾张开嘴,想了想,闭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爱咋咋吧。   但听着耶律星连唠唠叨叨,成瑾忍不住还是说话了。他说:“你就是看不开。”   耶律星连轻笑一声:“是啊。”又问,“就喜欢我一下,好不好,阿瑾,就一下。”   成瑾拒绝:“我不喜欢坏蛋。”   耶律星连又笑了一声:“小孩子才喜欢英雄,你还是个小孩子。” 第82章   皇帝在黑暗中听到声响, 抬头看去,耶律星连又抱着昏睡的成瑾来了。总是如此,耶律星连要暂离成瑾去办事儿, 就会把成瑾弄晕放这里, 回头再抱走。   耶律星连不怕皇帝伤害成瑾, 栓着皇帝的链条很短, 而且他会把皇帝也弄晕, 他对皇帝下药的剂量可比成瑾的大多了。   可是, 这回耶律星连没对皇帝下药,他将成瑾放到角落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靠好, 掖紧毛毯, 点亮油灯,然后冷漠地、审视地打量皇帝。   他在犹豫。   犹豫是留成璋一命, 好让成璋和方铮狗咬狗,还是斩草除根。   成璋不死, 对方铮是麻烦, 可对成瑾而言,同样是麻烦。而他只想让方铮被麻烦缠身, 不想成瑾如此。   除了成瑾外, 再没有一条人命能让耶律星连这么犹豫不决。但归根结蒂,这人的死活其实还是关乎成瑾的安危。   皇帝见耶律星连长久地望着自己,心中百转千绕,问:“怎么了?”   多日的磋磨使皇帝的嗓子如被砂砾磨过般嘈杂难听,脸也瘦得脱相。   耶律星连嫌弃地白皇帝一眼, 回头看成瑾洗眼, 只见成瑾珠圆玉润、白里透红, 十分无辜可爱, 害得他忍不住怜爱地屈起指节、轻轻刮了刮成瑾的脸蛋。   皇帝的脸皮一阵抽搐,恨得几乎咬碎满口牙。   他说不清……说不清如今对耶律星连是惧、是恨,还是爱。或许都有。   他知道他不该,他是大荣的皇帝,是真龙天子,而耶律星连是蛮族人,奴隶出身,是大荣的死敌。可是那些时日的抵死纠缠,令他的身心都深深地打上了耶律星连的烙印。   他偶尔会想,耶律星连是否对他也日久生情。都说灵欲结合,这不是不可能。   然而,自成瑾进宫,耶律星连就“守身如玉”起来。   他猜想,是只对他才“守身如玉”,对着成瑾,恐怕是“酒池肉林”。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心如刀绞。   若耶律星连以往有过许多人,或许也就罢了,但耶律星连说过没碰过其他人。原本耶律星连只有他一个的,如今他却不是那个唯一了,这令他越发恼恨。   为什么方孝承是这样,耶律星连也是这样?为什么耶律星连对他连一丝怜惜也不曾有?明明他哪里都不比成瑾差,哪怕是那些事儿,他起初为难,后来也放得开了,他不该有任何比不上成瑾的地方啊。   ……不,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皇帝强迫自个儿集中精神,振作起来,问:“外面情况如何?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算时候,方孝承也该动手了吧。”   看吧,他就算是沦落到了如今田地,也是胸中自有沟壑,成瑾那蠢货没有一丝一毫比得上他。   耶律星连淡淡地看向他,静着也是静着,就应了一声:“是啊。”   皇帝为这句答复而欣喜,甚至受宠若惊,他原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的。当下越发振奋,眼中含着期待、迷恋,专注地、甚至是虔诚地看着耶律星连:“那你打算怎么办?”   耶律星连忽然皱了皱眉头,面色阴沉下来。这令皇帝悚然一惊,怕他嫌自个儿多嘴,又要毒打。   片刻之后,耶律星连说:“你好歹以前是大荣皇帝,能不能别这么贱。”   虽然是他亲手折断这骚货的所谓傲骨,但他又嫌弃:没用的东西,被男人肏几回、喂点福|寿|膏、打骂羞辱,就成了这样子,恶心,无能,下贱。   皇帝被他一提醒,想起自个儿的身份血脉,顿时难堪起来,脸上又一阵抽动,眼中阴森怨毒。   耶律星连看了,更嫌了。   归根结蒂,无论对方是什么样,只要不是成瑾本人,他都嫌。   而成瑾无论是什么样,他都是又嫌又疼又爱,实在拿成瑾没办法。只能怪南疆蛊王那死丫头片子,一定是那个破蛊有大问题。   半晌,皇帝冷静下来,轻声道:“星连,你让朕出去应付方铮,过后你想当大荣皇帝,就还是你当,朕不和你抢。就算你不信朕对你的心,也该信你拿捏着朕的这些把柄。别的不说,光是福|寿|膏之事泄露,朕都难以面对天下臣民,朕不敢让人知道的。”   耶律星连懒得理他,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依旧在烦躁地抉择要不要杀了这个贱人。   他是真的很想看方铮被狗咬,何况到时候他就能趁乱带成瑾跑。   但他又担心这个蠢货拎不清,到时不管方铮,一心追自个儿和成瑾,而方铮说不定也……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成璋和方铮都想追着自己和成瑾跑,可在他俩把对方解决前,应该是没这个时间的。   耶律星连静下心来思索了一阵,拿定了主意,就轻松了,睁眼对上皇帝的目光,嗤笑了一声。   皇帝不知道他笑什么,只看着他要去抱成瑾,可见到成瑾趿拉在脚上的一只浅口软鞋掉了,便单膝跪在地上,捡起鞋帮忙穿回去,然后起身,抱着人吹灭灯,离开了,连一丝光亮都吝于留下。   皇帝感觉自己又一次被黑暗吞噬了。   ……   方孝承率军从北境向京城奔来,一路甚至不能说是势如破竹,而是压根没人拦他。   他打的是“清君侧”旗号,虽然京城宫里的“皇帝”发诏叱骂他,说他是要谋逆,可面对京臣的种种质疑,“皇帝”并不现身证明——只需要很简单地证明一下,“皇帝”都不肯,反而勃然大怒,说这是对君父的质疑与侮辱。   倒也没错,要求君主自证身份,甚至要太医、重臣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地检查,这着实是对人君的质疑与侮辱。但,这不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北安侯方孝承是天下闻名的正直英雄,他敢说那话,敢起兵,而“皇帝”却托词拒绝查验,几方镇疆大将又都是朝着方孝承的态度,这……这很难不让人心偏向,怀疑那什么……   半个月不到,方孝承就兵临城下了。   京城的护城军内部早就激烈地讨论过许多轮,他们虽是前段时日皇帝亲自调遣来的,按理说是只听皇帝的,可他们如今也怀疑宫里那个“皇帝”的真假。   这时候,突然传来圣谕,让他们把方家人吊到城墙上,用以威胁方孝承。   “……”   这委实不像真皇帝干得出来的事儿。前段时日,皇帝还肯露面于人前时,可没动方家。方家早就与方孝承划清了界限。   可如今拿不定主意,他们只能犹犹豫豫地暂且从命,从同样犹犹豫豫的禁卫军手中交接过来,犹犹豫豫地对方家人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之处,实属迫不得已。”   方家这群文人没慌,一个比一个背脊挺直,甚至眼中还泛出莫名亢奋的光。方孝承的亲爹上前一步,昂首傲然道:“闲话不必多说,让我和方铮说话。”   戴着盔、披着甲、背着红缨□□的高大男人独自策马来到城门前,仰头看着城墙楼上。耀眼的烈日照在他的银白盔甲上,一片片反光。   方父眯起眼睛辨认,其实看不太清,但心想着这肯定就是那逆子了,便大声道:“孽子,我且问你,你当真只为清君侧而来?!”   那逆子朗声回答:“是!多日以来,诸臣求见皇上而不得,皆乃陛下已遭耶律星连挟持,我率镇北军来京非为谋逆,而是救驾!”   方父定定地看他一阵,转头对护城军统领道:“我没话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真不至于。”统领叹气。   他实实在在地不想把这群人吊到城墙上去,京城里的百姓已经在骂他了。这绝非他的妄想,现如今站在城门楼上往城里看,都能看到百姓们在四处瞧着这边儿指指点点呢……   场面很滑稽。   也不知最起初是哪些人开的头,到处宣扬北安侯的好处,搞得百姓们一点儿也不怕镇北军打来,都在说北安侯向来治军严明,且如今是来救君靖难的,是正义好事儿。   再者,不说方孝承个人,而是说方家的这群读书人,个个儿都是清流诤臣,不光是读书人,就是在寻常百姓里也一向很有名望。刚刚禁卫军从方家把人带过来,一路上走得极艰难,就差被扔臭鸡蛋烂菜叶了。现如今城门楼下还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呢,说不放了方家人不走。   此刻护城军和禁卫军的感觉就是好像他们才是逆臣贼子。   这都是他大爷的什么事儿啊!   ……   皇帝醒来,人已不在密室,而在寝殿的床上。   他怔了怔,爬坐起来,张望这熟悉的房间,轻声叫了叫耶律星连,迟迟没人应。他试探着下地,在屋内四处寻找,没有看到耶律星连,也没看到成瑾。   皇帝心头猛跳,忙要去外面叫人护驾,却又反应过来,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狼狈的一身,忙去换了身衣裳,把散乱的头发简单理了下,擦了擦脸,勉强能见人了,然后叫太监送水进来帮自个儿清洁整顿,越发像个样子了,便找了个借口让侍卫拖走这太监去杖毙。   然后,皇帝叫来如今的禁卫统帅王将军与御前侍卫统领胡统领,询问外面是何情况。   对方一一作答。   难怪。看来耶律星连是带着成瑾跑了。   皇帝想着,冰冷的恨意涌上心头。他知道耶律星连的目的,这个混蛋想做渔翁,看他与方孝承两败俱伤,自个儿便能与成瑾长相厮守。   做梦!   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皇帝深深呼吸,回过神来,对上偷偷打量自个儿的王将军和胡统领的目光。   两人急忙低头。   “怎么了?”皇帝皱眉问。   两人欲言又止:“没、没……卑职失礼,请陛下恕罪。”   皇帝道:“有话就说,朕恕你们无罪。”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王将军壮起胆子将近来关于皇帝真假的流言说了一遍。就在此刻,朝中几位重臣又等在勤政殿前嚷着要面圣。   皇帝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他自然不能让人知道他前段时日被耶律星连关在密室,便淡淡道:“被信赖之人背叛,朕确是心绪不佳,因而一直避人,谁知竟生出这等滑稽猜想。罢了,朕这就去见见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律星连:跑咯~ 第83章   皇帝先见过王将军和胡统领, 让二人放心,想必很快消息就会传到勤政殿前去,给那些人吃下定心丸。他便不急于会见群臣, 只让王将军去城门楼宣告此事, 证明方孝承所说皆是一派胡言, 自己则先仔细沐浴更衣, 完完全全地重整大荣天子的威仪。   然而如今的皇帝被耶律星连害得杯弓蛇影, 生怕他窜出来谋害自己, 去哪儿都要一群人守着,沐浴亦然。如此他才心安。   正洗着, 突然有小太监禀报, 说胡统领有要事急于求见。   如今情势着实有急处,皇帝便让人仔细查验过, 就放其进来了。他被困于密室多日,身上肮脏, 本想多泡会儿, 但也总不好泡着和胡统领说事儿,只好不悦地从热水里起身, 张开手让小太监们服侍自己擦身穿衣。   胡统领停在纱帐后, 垂首沉声:“臣有关于耶律星连的急奏。”   皇帝心头猛地漏跳了一拍,急忙沉住气,默然咽下一口惊吓的唾沫,道:“说。”又道,“等等。”瞥了眼身边的太监, 示意他们与外头的侍卫都先下去。总之胡统领在这儿。   等人出去, 皇帝从帐后缓缓走出, 没看胡统领, 径自去一旁的椅子软垫上坐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稳了稳神,然后才道:“说。”   胡统领的身体跟随着他转向,依旧低着头,道:“臣斗胆一问,前些时日,耶律星连是否果真藏身宫中?”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将茶盏重重一放,质问,“你也信了方铮那贼子之言?!”   “胡统领”缓缓抬起头来,腰也挺直了,直视着他:“我也不愿相信。”   皇帝愣了愣,渐渐看清那双眼睛,猛地起身就要朝外大叫呼救,却被假扮成胡统领的方孝承飞快上前,将他按回了座位,点了他的穴,令他不得动弹。可他的口还能言,便尖声呼叫救驾。   然而,偌大的御池阁里响着他呼救的回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可他明明看见了不远处的窗子上映着许许多多的人影。可那些人好像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或者,是装作听不见。   皇帝惊惶道:“人呢?!人呢?!都背叛了朕?!孝、孝承你怎么进来的?是你吗?”   方孝承抬手撕下脸上的假胡须,沉静地看着他,说:“你不该换掉庞将军与吕统领,他二人才干忠心远超王柱与胡徇之流。可惜你刚愎自用,多疑寡恩,弃忠良而近佞臣,才致使皇宫守卫处处漏洞,让耶律星连与我皆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又让忠臣尽失其望而背离。当年太傅教你的种种,你都忘了。”   皇帝暗暗咬牙,强作镇定道:“是……是耶律星连挟持了朕。孝承,那些事都是耶律星连逼朕做的,朕从未与你生分,你不要中了他的离间之计。”   方孝承只问:“耶律星连如今在哪?阿瑾和他在一起?”   皇帝点点头:“应该是……你不必担心,耶律星连对阿瑾很好,他是真心爱慕呵护阿瑾,不肯让他受一丝伤害。如今,大约是怕身份泄露,他终于肯放了朕,带着阿瑾远走高飞了,恐怕早就不在宫里……不,恐怕早就不在京城了。你若要追,赶紧去。”   方孝承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看着他。这眼神沉沉,冷酷刚硬,令皇帝深感不适。   半晌,方孝承长叹一声:“若非到这一步,我绝不会有拥立阿瑾登位的心思,亦不会拥兵自重。可你步步紧逼,非要阿瑾与我的命。”   皇帝急忙道:“朕没想过要你的命!”   他话音未落,方孝承已接道:“你要他的命,就是要我的命。”   皇帝眼中一酸,半晌,冷笑道:“事到如今,又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语?朕看出来了,你已经有了弑君的杀心,是吗?”   方孝承道:“我若不杀你,阿瑾一生不得安稳。”   “若朕以天子之威起誓呢?”终究是不愿如此离世,皇帝垂死挣扎道,“朕以大荣成氏皇室列祖列宗的名誉起誓,从此放你与阿瑾自在。若你们愿意,你永远是北安侯,拥镇北军,朕永不收回你的兵权,阿瑾想做郡王就做郡王,想袭爵瑞王亦可。若你们不愿意,也可无事一身轻,朕赐你们黄金万两,许你们诸多特权,从此你们游历山川四海,做一对神仙眷侣。朕若有违此誓,必遭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方孝承一时没有说话。皇帝与他对视,心中砰砰直跳。   其实,这番话说服方孝承的可能性很大。以方孝承向来的性情,说不定真就答应了……   许久,方孝承开口,很平静地说:“抱歉,我承付不起万分之一你毁诺的后果。”   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地爱护成瑾,其他人都不会。所以,他必须要将更多的、更多的、全部的心意爱护都放在成瑾的身上,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能够呵护好成瑾了。   皇帝脸色越发煞白,声音颤抖:“孝承,你真要做一个不忠不孝的孽臣贼子,将来在后代史书上留千秋骂名吗?!就算、就算你能篡改史书,难道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方孝承又沉默一阵,然后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   勤政殿前的重臣们焦急地等着皇帝到来,好让他们问问清楚之前的缘由和如今的局势、今后的计划,却不料,他们只等来了从御池阁方向传来的“走水”的呼喊,与那片屋顶上方浓浓的烟雾。   ——御池阁,走水???!!!   御池阁不都是水吗?!全皇宫——不,全京城,最不可能走水的就是御池阁吧?!   但事实就是御池阁走了这水。   大荣第十三代皇帝成璋的尸体被发现于这场火后的废墟之中。   说不清是谁哀嚎的第一声,接着,宫娥太监与侍卫们都一层层跪了下去,泣声此起彼伏。匆匆赶来的重臣面面相觑,也跪了下来,却哭不出来,他们没空哀伤哀悼,只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方孝承正重兵压城,皇帝离奇驾崩,太子年幼,连路都不会走,外戚秦家不是善茬……大荣这是要乱啊。   ……   方孝承没在皇宫久留,急忙回去城外镇北军中。   此时方家一众男丁正被搁在城墙楼上做威胁,扮成方孝承的方朴装模作样地在城门前遛了会儿马,又装模作样地假装被威胁到了,悻悻然地退了回去,令镇北军就地扎营,暂不攻城。   直到方孝承回营,带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探子也来回禀此事了。想必其他多方的探子亦都已经往回传消息了。   ——当初成璋一意孤行撤掉多年来将皇宫镇守得固若金汤的庞将军与吕由,换上无能之辈,使那里如今确实已经成了个破洞的筛子,什么都能飞快地往外漏。   方朴道:“其他家不论,秦家必定有所动作,急于入宫拥立太子。”   太子是秦将军的外孙,太子年幼,皇后没野心,若太子登位,就相当于未来是秦将军摄政了。   方孝承早料到这些,道:“我已斩杀王柱与胡徇,如今吕由和庞将军以镇乱护驾为由,重掌了局面。秦家一时三刻入不了京,等其入京,太子已经被带走了。只要从此坚称太子死于此次宫乱,秦家就无计可施。”停了下,问,“陈琰呢?”   方朴道:“她说害怕,和南疆蛊王躲到安全地方,等完事了再出来。”   “嗯。”方孝承随口应了声,忽感不对,问,“她们躲到了哪里?”   方朴说:“不知道。”   方孝承皱眉:“蛊王不在,我们怎能轻易找到耶律星连和阿瑾?她们自己去找了?!”   方朴依旧说:“不知道。”   方孝承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   成瑾睡了很糟糕的一觉,做了光怪陆离的梦,迷糊间觉得浑身酸痛,像被疯马驮着颠了八百里,气得他睁眼就要骂人,却一睁眼,看清楚周围,他就后悔了,他好像醒在了一个不该的时间。   “春草?是春草族长吧?你长高了好多。还有阿琰,阿藤……你们怎么都在啊?”成瑾看看对面为首的女孩儿们,揉揉眼睛,回头看看抱着自己的面色狰狞的耶律星连,悟了,立刻发出求生欲强烈的倡议,“那个,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我是无辜的,你们把我放到一边,然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绝对不插手。你们觉得呢?”   众人:“……”   耶律星连最先回过神来,冷笑道:“阿瑾,别忘了,你我身上有情蛊,我死了,你独活不了。”又看向陈琰,“方铮知道他螳螂捕蝉,你们黄雀在后吗?”   “算时间应该是知道了。”陈琰平静地说,“所以我们要在他找来之前解决掉你。”   耶律星连大笑起来,抱紧了成瑾:“阿瑾,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妹妹!你成天跟我念叨,让我见了她别伤害她,她怎么回报你的?她要背着方铮让你死啊。她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我说了,黄蜂尾后针,最毒——”   “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还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啊,天下竟有这等好事。”陈琰打断他的话,很是不悦,“闭嘴吧,死阳痿,杀妈的变态,老娘忍你很久了!”   耶律星连的脸色猛地一变,抓住成瑾的手使劲,眼中渐渐泛红。   陈琰注意到他的变化,默默往春草和阿藤的身后又躲了躲,嘴炮继续输出:“你恨闼闼部落不就是怀疑弃於族长目睹过你捂死自己亲娘吗?你怀疑得没错,那天弃於族长确实看见了,而且告诉了春草,春草再告诉了我,现在我要告诉成瑾!你娘不要你,你就捂死了她!她为什么非得要你啊?我要被禽兽强|奸生你这么个孽子,我他爹的也不要啊!我也嫌弃死你啊!我生下来就把你捂死,你娘捂你太晚了,所以反而被你捂死,我就不会像她一样。”   嗡嗡嗡,嗡嗡嗡。好吵,吵得令人头疼,眼疼,心疼,浑身哪里都难受。眼前的世界都染上了血色,一片猩红,周围的人都扭曲起来。   “耶律星连!你……你别走火入魔啊!”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破开那些令人暴躁窒息的痛苦氛围,像一道甘霖,湿润了他干涸龟裂的心田。耶律星连低头,对上成瑾清澈的眼眸。   成瑾又怕又急,哭着求他:“你抓疼我了……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耶律星连稍稍清明,看见成瑾手腕上被自己抓出淤血乌青的伤,松了松。   陈琰见状,顿时急了。她刚刚故意刺激耶律星连,就是想让他走火入魔,春草和阿藤她们才好趁机下手,怎么这一下子又被成瑾喊回来了呢?   半晌,耶律星连讪讪地、语无伦次地对成瑾说:“不是、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没有杀我娘……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她又要跑,她又要抛弃我,我拦她,她就骂我,还想捂死我,我就……我只是想留下她……阿瑾,我只是害怕被抛弃,我没想杀她,你相信我。”下一瞬就变了脸色,阴狠地抓紧了他,“你若也不要我,她就是你的下场!”   *   作者有话要说:   春草若有所思:成瑾果然会医术,他竟然能治走火入魔。 第84章   此时此刻, 成瑾怕极了耶律星连,也越发不信他所谓之爱或其他。这人竟连亲娘都能杀,普天之下再没他不敢干的了, 他都没有心, 遑论真心。   因此, 成瑾不敢和他硬碰硬了, 连声道:“要要要!信信信!你先冷静下来!”   可他这惶恐的样子反而越发刺痛耶律星连的心。   “你别怕我。”耶律星连直着眼说。   成瑾躲避他的目光, 弱弱道:“那你别吓我嘛……”   耶律星连看他一阵, 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环顾一周。   此处不止陈琰、春草和阿藤, 她们带来了许多人, 除了地上这些手持刀剑的高手,不远处的树上还藏着弓|弩手。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耶律星连的目光回到陈琰的脸上, 平静地问。   因为原著里提过,大荣开国太|祖十分有忧患意识, 在皇宫里搞了条密道, 供后代不争气的亡国子孙逃难用。   陈琰自然不可能这么说,就只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耶律星连见她不答, 没追问, 看向成瑾,摸了摸他的脸:“阿瑾,看来今日我是逃不掉了。春草都来了,想必誓杀我为她兄长、朋友报仇。”   春草冷冷地看着他。   确实如此。她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亲眼看到这个恶魔的死亡, 以慰他手下亡魂的在天之灵。就算方孝承在这里, 她也要拼死一试。耶律星连太狡猾了, 命太硬了, 但凡给他留下一丝生机,他都可能苟延过去。   成瑾迷茫地回了一句:“那怎么办?”   耶律星连被他逗笑了:“不怎么办,看来我非死不可了。”   “哦……”成瑾说。   耶律星连问他:“哦是什么意思?你想不想我死?”   当然想,但是不敢说。成瑾敷衍地笑了下,没说话。   “笨蛋,都这时候了,说句谎话哄哄我都不肯。明明刚才哄得挺好。”耶律星连叹了声气,“算了,那我就带你一起死吧。”   成瑾明显害怕,可欲言又止,竟没求饶。   耶律星连问:“怎么不求饶?”   “我求饶,你就会放过我吗?”成瑾反问。   耶律星连笑道:“说不一定。”   成瑾吸了吸鼻子,低低道:“你又在耍我,我知道。死就死吧,我一辈子倒霉,不差这一回。”   说着,他偷偷地看了眼陈琰,飞快收回了目光。道理他都懂,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他想起了从前那个怀恩。虽然陈琰和怀恩大不一样。   罢了,是为大局。   他知道耶律星连有多坏、多危险,多活一日,就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会为了耶律星连的私欲野心而死。那些人的命,难道就比他自个儿一个人的命轻贱吗?   唉,往好处想想,人固有一死,自个儿这一死,勉强算个英雄功绩。   就是……就是,方孝承一定会难过的。或许,太后姨母和皇帝弟弟也会难过。春桃大概也会难过,陶一杰可能也会有点儿。   除此之外,再没人会为他的死难过了,这可真说不准是好还是不好。   虽然成瑾给自个儿鼓着劲,但还是怕,怕得泪珠囊帉不断往下落,鼻头都哭红了,嘴唇直颤。   耶律星连看了一会儿,突然温柔地说:“阿瑾,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带你一起死。”   成瑾摇摇头,都懒得抬起眼皮子看他,生无可恋地说:“我再也不会被你骗了。你总说是被骗的人笨,我就是笨,笨了一辈子,临死还是做回聪明人吧。你要死快死吧,别废话,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说完,擦擦泪水,眼一闭,安静等死。   其实他还有好多话想嘱咐,比如不要把他和耶律星连埋一块儿;若可以,他想穿好看点儿下葬,最好红火点儿,别怕他诈尸变厉鬼,别人都变得,唯独他没本事,一定不敢变的,所以尽可能穿戴好了不必担心……但是算了,周遭这么多人,万一听了笑话他,那多难为情啊。   希望方孝承能不必他说也懂。否则,他就夜夜去方孝承的梦里纠缠。希望能托梦成功吧,听说鬼魂很难接近阳气重的人呢。   成瑾正胡思乱想,突然后脖一痛,眼前一黑,脚一软,昏了过去。   耶律星连扶住他,看向陈琰身边的南疆蛊王阿藤,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抖开了朝向她:“喂,你,看看,你那破蛊的放契书是不是这么写的?”   阿藤上前两小步,认真辨认:“……是。”   “还需要别的吗?”耶律星连问。   阿藤道:“需要你签字或盖上指印,然后烧掉它,将灰给成瑾和你自己分别服下,情殉就解了。”   耶律星连骂了声“麻烦”,然后问:“我自己吃行不行?他都晕了,怎么吃?”   “不行。”阿藤说。   陈琰生怕耶律星连嫌麻烦不搞了,在旁指导:“你掰开他嘴往里塞就行了,人会下意识吞咽的。”   耶律星连不客气地说:“扔个水囊过来。”   春草解下腰间的水囊扔给他。   “没毒吧?”耶律星连防备地问。   春草冷道:“我又不是你。”   耶律星连抱着成瑾去一旁树下,将他放下靠着树干,咬破手指,将指纹按在早已写好的放契书上,用火折子点燃,烧成的灰烬就着水,先喂成瑾吃了,细心地帮成瑾擦干净嘴角。他的那份迟迟没吃。   因此,陈琰等人迟迟不敢上前。   耶律星连看了成瑾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将剩下的放契书灰烬倒进嘴里,喉头动了动,没喝水,干吞下去。   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春草立刻就要上前去动手,被陈琰猛地抓住,低声劝道:“他插翅难飞了,你先别冲动。”   然后陈琰扭头问阿藤:“要多久生效?”   阿藤一直看着成瑾,回答:“差不多了,等成瑾吐出蛊引就行了。”   她话音刚落,昏睡中的成瑾突然身体佝偻,抱着肚子,皱着眉头,很痛苦发出干呕声。耶律星连急忙扶住他,将真气凝至掌心,轻轻地顺着他的背。   不多久,成瑾吐出了一团黑乎乎的毛球似的东西,但人没醒,皱着脸喃喃低语了几句什么,耶律星连凑近了听,听见他在骂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做梦都是我啊?”   这时,阿藤喜道:“就是这个!可以了!”   她话音刚落,春草刚要上前,耶律星连猛的拔出匕首,很干脆地朝自己脖子上狠割了一刀,鲜血顿时喷涌出来。   众人都愣了。   耶律星连再次抱住成瑾,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流出了一滴泪。   成瑾说再也不会被他骗了,那他活着多没意思,没意思,不如死了。他死在了成瑾的前头,就不是成瑾不要他了,而是他不要成瑾了。   但是,他怎么会真的舍得不要成瑾呢。明明就是这个没心没肺的笨蛋不要他。   那个时候,他就不该放成瑾回中原,应该看着成瑾死,然后一片片肉吃进肚子里,就再没有人能拆散他俩了。   但是,怎么可能舍得呢。成瑾会撒娇,会哭,会哄他。只是随便朝他笑笑,说说话,他就什么都不管了。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不是他骗成瑾,是成瑾骗他。被骗的笨蛋不是成瑾,而是他。   ……   正默然,突然林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那人弃马腾身,越过众人肩头,刚落地就见到树下那姿势亲密地相依着的一动不动的两人,看到成瑾满身的血。   “阿瑾——!!!”   陈琰急忙解释:“耶律星连已经写了放契书,成瑾没事,只是昏睡过去了!”   这话把方孝承从绝望的边缘救了回来,他顾不上别的,匆匆过去,扯开耶律星连扔到一边,将成瑾抱入怀中,低声呼唤。   耶律星连累得再动不了,可还留有一丝微弱的意识,他静静地看着这两人,忽然怔了怔,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看见了那个女人,他知道是错觉,但又好像是真的。难道是因为他要死了吗,她就来接他了……   他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去到方孝承身边,摸了摸方孝承的脸,对着方孝承笑,慈爱地说:“长这么大了啊。”   她一眼也没有看他。   那他也不要看她。   于是他移开了目光,竭力地将垂在地上的手往成瑾的脚边够去,摸索着,最终握住了脚踝,在上面留下一个血印子。   如果有下一世,他看到了有相同印记的人,那个人一定是成瑾。到那时,他要把成瑾关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让方孝承永远都找不到。   这么想着,耶律星连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他死了。虽然他的眼睛还睁着。 第85章 正文完结   在离皇宫不远的山间诛杀了试图逃走的耶律星连, 足以说明方孝承所称“清君侧”是真的。但有不少人——譬如秦将军,质疑皇宫的那场火、死于混乱中的皇帝、太后和太子是谁下的手。   然而,当时方朴扮成方孝承, 一直在众人面前现身, 秦将军等人便是有心, 也没办法证明是方孝承动的手。   中立的官员们则是想着:事已至此, 死了的反正活不了了, 再扯下去, 说不定还要发生什么、要死谁。因此,他们大和稀泥, 不约而同、齐心协力把所有罪责都往死了的耶律星连身上堆。   局势如此, 秦将军权衡利弊,觉得还是不翻脸的好, 至少此刻不。   若他此刻翻脸,岂不给了方孝承自立为王的借口机会?   若他虚与委蛇, 好歹他女儿能当皇太后。日后, 方孝承暴露二心,他再来动手, 就是名正言顺、万众所归了。   至于其他大将, 各有想法或顾忌,也都没有动。   方孝承便顺理成章地主持起了大局。   然后成瑾就被迫在灵前继位了。   其实,成瑾很不情愿。   他醒来后惊闻皇帝弟弟、太后姨母、太子侄儿都被耶律星连杀死了,悲痛欲绝地跑去哭灵,正伤心, 突然大伙儿都给他跪下, 要他当皇帝!   都疯了吗?!   成瑾连连后退、再三推拒, 但没成功。   众臣的心情绝不比成瑾轻松。   若有得选, 他们绝不会选成瑾,可、可这不就是没得选吗?!   皇帝就太子一个孩子,父子俩如今都在棺材里躺着。皇帝又没同父的兄弟,只能往旁系找,算来算去,最亲的、还活着的,只有成瑾——瑞王原本有个庶子叫成琏,倒是比成瑾拿得出手,但早被耶律星连杀了。   当然,若非要找,偌大的家族,找远点儿,也不是不行……不,真不行。不是找不出人来,而是方孝承那儿不行。   如今方孝承势大,把持着京城内外上下,镇守京畿要处的一众武将例如庞将军、吕由等人都为他是从。秦将军甚至都不敢回京,怕有来无回。而方孝承的态度摆明了就是拥立成瑾——   这倒是很说得通。先不说方孝承和成瑾那段儿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语,就说成瑾那扶不起的阿斗样,再没有比他合适当傀儡天子的了。   总之先把眼下这局面稳过去吧!   ……   三年后。   成瑾十分郁闷地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天空,打了个呵欠:“反正都知道我不管事儿,为什么还非要我跟你一起上朝?你自个儿去呗。”   方孝承自己穿戴整齐,朝成瑾走过来。正给成瑾整理的小太监忙退到一旁。方孝承给成瑾端正冠冕,温柔地解释:“我不放心你离开我的视线。”   成瑾:“……”   自三年前,方孝承就不正常了。成瑾整整三年,毫不夸张,真没一刻能离开方孝承的视线。他干什么,方孝承都要跟着他;方孝承干什么,都要带上他。   成瑾抗议过,但无论他怎么闹,在这事儿上,方孝承都绝不让步。他知道是以前那些事儿让方孝承害怕,便没好意思闹大,只是偶尔抱怨抱怨。   “唉,如今哪儿还有人想害我啊,你真是白担心。”成瑾嘀咕。   方孝承没接这话,摸了摸他的手,接过宫娥递来的小暖炉,放到他手里:“走吧。”   成瑾唉声叹气地跟他出去寝殿,爬上轿辇,坐好了,瞥着跟在旁边一起朝勤政殿过去的方孝承。   朝臣们已经习惯了。说实在的,他们甚至觉得挺不错的。   成瑾虽然很蠢,但他好在很有自知之明,绝不试图对政事指手画脚。按说就该是方孝承独摄政事了——若真如此,众臣也就没这么看得开了,偏偏方孝承既“独|裁”又包容开放,看似把权力都牢牢把控了,却又容得下政见不同的有才能之士。   只要不牵涉成瑾,方孝承堪称“圣明”。他既提拔寒门学子,又肯亲近世家,倒是难得能平衡多方、左右逢源,大荣日渐中兴,比先两位皇帝在时的各方局面都好多了。多方皆受益,意见就少了很多。   最要紧的是,方孝承私下里托人表过态,说不会让成氏绝后,待今上成瑾的太子成人,他就必定功成身退,陪伴到时候做太上皇的成瑾去游历山水。   这话若别人说,可信度不大,但方孝承这么说了,众人觉得颇可信。   再一看,着实,方孝承这三年来给皇上立了后、选了妃,虽然不多,就俩,还都是平民女子,但据说都是良善端丽之人,就、就也行吧!毕竟是这样子的现况,着实没人想嫁自家贵女去掺和……   何况,听说皇上常去皇后和淑妃的宫中歇息,甚至淑妃都已经有孕了。   唉,那就这样吧,睁只眼闭只眼,二十年很快就过了……   今日散朝后,成瑾的圣驾直接去了淑妃春桃的宫中。原因很简单,皇后阿藤最近闭关钻研新蛊,谢绝来客。   淑妃春桃正在书房号称抄经养胎实则算账,听说皇帝又来了,忙起身出去相迎。   屏退众人后,殿里只剩三人,春桃说起昨日陈琰入宫与她聚谈,瞧着陈琰的肚子越发大了,陈琰也说该打包行李入宫来待产了。   ——这是一出“瞒天过海”。   春桃自然是假孕,陈琰却是真孕,而到时就说陈琰的孩子是春桃和成瑾生的。若是一索得男便顺理成章立为太子,若是女娃儿,就说这是男娃儿,仍旧立为太子。反正后宫里的人都换过了,注意些,不会露馅。   待孩子长大……还有那么多年呢,谁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再者说了,大不了到时候太子自个儿偷偷生个呗。   当时春桃听闻这个计划,目瞪口呆。   一则,这计划是陈琰主动提起的;二则,方孝承居然也不反对。   她不是很那啊混能理解……   但她理解与否不要紧,遵命行事就好。那个总不遵命行事的谷音,如今被调遣去了闼闼部落放羊、不是,是挖矿、不是,是作为使节长留。   春桃暗暗一比较,觉得当贵妃挺好的。虽然她目前还不是贵妃,来年再升。   只要没有勾心斗角,后宫其实挺好的。如今春桃和阿藤就盼望着陈琰早日入宫来作伴了。陈琰也挺愿意,因为她怕死,显然宫里安保系数、医疗系数都更高。自从她怀孕,她就和方朴都待京城家里没出去。等她入了宫,她放心了,方朴也放心了。   ……   ……   自春桃那回来,一路上,成瑾又露出了落寞的神色,回到寝宫后,恹恹地靠在美人卧上,就看着方孝承,不说话。   方孝承让人都退出去,他过去挨着成瑾坐下,问:“怎么了?”   成瑾欲言又止:“总之我说了,你也不答应。”   方孝承便不再问,只“哦”了一声,起身去端茶喝。   成瑾见他真不说了,叹起气来,道:“我刚刚瞥见了太后的宫殿,”如今所说的太后是秦将军的嫡女,“她真可怜。今日说起阿琰的孩子,我就想起了太后的孩子。耶律星连也太可恶了,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方孝承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端起新的过去喂他喝。   没打算告诉成瑾真相。   ——太后的那个孩子没有死,如今活得很健康,未来或许会成为一个很普通的农夫。   他对这孩子动过杀心,但终究没下手。   但这孩子必须在其他人眼中“已死”,否则,就轮不到成瑾登基。   其实,成瑾登基与否不重要,方孝承自己也无妨摄政与否,但他清楚地知道,如今他与成瑾已经被架到了火上,一些事已经身不由己。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成瑾喝口茶,又叹气:“那秦将军也真是个无情的老匹夫,我好心让他接女儿回去,他倒不愿意。什么破规矩名声,难道比女儿的幸福还要紧?”   他去见过太后弟妹,对方淡淡的,对什么都没兴趣,听说整天都在给死去的孩子诵经超度,不愿见人。他瞧着难受,和方孝承闹了好几天,好容易方孝承松了口,答应让秦家接女儿回去。他寻思着,和家人在一块儿,多少她能高兴些。   谁料,秦将军一口回绝。   方孝承没有接话。   这事若要追究,他比秦将军更对不起太后。但他不愿冒险将孩子没死的消息告诉太后。她若知道那孩子尚在人世,必定想方设法传消息给秦家,求秦家帮她找。那样,局面就会乱。   至少,要等他将秦家的牙拔了,对成瑾再没威胁了,才能让太后与孩子团聚。   接受陈琰的提议,亦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世界危险重重、前路漫漫,他不能走错一步,他害怕若再错一次,再没有侥幸了。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大噶的留言我都有看和认真思考,容我再想想_(:з」∠)_主要可能是受我个人的脑回路和人生经验(?)局限,写的时候就是顺着自己的思维逻辑来写,难免会有考虑不周全或者偏颇、过于主观的地方,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包涵QWQ   关于几个主要的问题,我说一下我的思路哈。   比如,关于方孝承和朝政。我的想法是,方孝承起兵是因为一步步被逼到了绝路,成瑾处在危机中,皇帝又超拉胯,而他本质上肯定不希望天下大乱,乱起来肯定头一个就是黎民百姓苦。当然,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他又当又立,比如“你之前起兵就不怕百姓苦了吗?现在来怕什么?”,但,怎么说呢,就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方孝承的立场确实是很矛盾,所以他确实一直以来是比较心情复杂的。如果换邪恶混乱的耶律星连来,耶律肯定不管别的,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但方孝承是既有人性的弱点,又有人性中的优点,所以自我拉扯,我在说什么……   历史上,建文帝没了,朱棣登基,是因为本来就亲叔侄,说得过去,所以不算很乱(应该当时也有不少人有异议,但在可控范围内),但方孝承完全跟大荣皇室血脉没关系,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去了,然后自己登基了,那其他大将肯定不干,别说秦将军了,就连高将军等偏中立的不管为了什么原因都会要搞他。大荣一定会乱。所以在我的脑回路看来,就觉得,这个情况下,方孝承不能自己登基。但他也不能找别人登,因为他如果放权,新皇帝大概率不会信任他真的放,怕他又哪天来个“清君侧”。如果他不放权,新皇帝肯定更不干,大概率先来一番忍辱负重,然后把他当反派权臣一样搞倒。所以他这个时候属于被架上了老虎背,下不来了,只能成瑾上位,他来摄政。   然后是陈琰。其实,陈琰她虽然看起来很元气(?)一直是有野心的,也能狠下心。先前,方朴给世子搞过敏,陈琰看出来了,但她没说。后来她很果断地嫁方朴,又在军营里搞土炮改良,吧啦吧啦,她是想搞事业的。   如果陈琰不主动提出来让自己孩子当太子,方孝承肯定不会打主意到她身上,很可能方孝承就如大家所说,去领养无父无母的孤儿。但陈琰这么说了,她有她的打算,也有她的优势。说现实点,她和方朴的基因都很不错,孩子大概率不错。   然后是阿藤和春桃。春桃属于换了个身份继续给成瑾当保镖。从扮丫鬟到扮妃子,都是她的工作,她不扮淑妃,那大概率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宫女之类,其实对他们而言,本质没有差别,甚至春桃还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当保姆了,属于工作任务减轻了。阿藤则是宅女,她回南疆也是家里蹲研究蛊虫,待皇宫也是房里蹲研究蛊虫,待不爽了溜出去,后宫人都安排到位了,打个招呼,对阿藤来说没阻碍影响。哪天她俩直接换人,外面也不知道,就是个幌子。后宫就她俩,不会有宫斗,等同于养老院(?),而她俩本来也没打算搞对象,所以我个人就感觉,好像没啥不好的影响orz   以上都是我个人的脑回路,可能就,真的很个人orzzzzz   大家有想法、意见、建议、讨论,都请尽管说,我都会认真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