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将军总把自己当替身   作者:伊依以翼   文案:   慕之明前世被他所敬仰之人欺骗迫害,惨死在流放的路上。   重生一世,势必要扭转乾坤,此生安宁。   就在他翻手为云,历经京城疑团,战火纷争,皇子夺权时,忽而窥见一片赤诚情深,慕之明从此沦陷,无法自拔。   然而大婚当夜,顾赫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知道,我只是他的替身。”   慕之明:“???”   夫君,脑子有疾乎?   顾赫炎:“无妨。”   慕之明:“……”   顾赫炎:“待到事毕,你且去寻他,我不会纠缠于你。”   慕之明:“……”   顾赫炎:“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慕之明:“……”   顾赫炎:“你能真心展颜,我已知足,不会再奢求他事。”   慕之明忍无可忍,拽着人往厢房走。   顾赫炎:“去何处?”   慕之明咬牙切齿:“圆!房!”   深情但寡言还傲娇的攻×聪慧但腹黑还蔫坏的受这次真是轻松文风 第1章 奈何桥上等一人   新帝登基大典那日,慕之明死在了流放苦寒之地宁古塔的路上。   千山禽绝,雪寒彻骨,覆天地昭昭,蔽日月煌煌。   晋武帝傅诣,举国同庆后摆驾回寝宫,召见当朝权臣宁国公之嫡女侍寝。   金玉龙榻,酒樽清歌,美人在怀,傅诣搂着她,细瞧着明眸善睐,忽然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数月前在宣德殿外长跪不起,苦苦哀求他,磕得满额是血。   他姓慕,名离朱,字之明。   素日私下里最喜欢唤自己:诣哥哥。   傅诣念及他时,远在千里外的慕之明正跪在雪地里,收殓母亲龚氏的骸尸,他十指冻得通红乃至僵硬无法弯曲,手腕被锈迹斑斑的铁链桎梏磨得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消瘦如柴捧不起一抔冻土。   慕之明记得,惧怕寒冷的母亲龚氏,生前最喜着绸缎金线素锦衣,赏满园春色,撷花祝东风。   而如今,她身穿破旧粗麻布衣,死在流放的路上,用残破肮脏草席裹尸,与自己天人永相隔。   风虐雪饕,孤冢荒坟前,慕之明抬起头,清绝无双的容貌,此刻面如枯槁,机敏聪慧的性情,如今心如死灰。   身旁押送的官役不耐烦了,连声催促慕之明:“死都死了,埋完就罢了,这外头冻得人直哆嗦,赶紧回落脚的破庙吧,好歹挡点风。”   慕之明回身,俯首拜向面前的两名官役:“二位官爷若是冷了,先去古庙歇息等候罢,我想与家母再说几句话,这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祭拜,应当竭尽孝心。”   瞧瞧他,曾经风光无限,名誉满京城的燕国公世子,如今只有卑躬屈膝求人的份。   其中一名官役怒了,取悬挂腰间的剑,以剑鞘击慕之明的肩膀,将其掀翻:“说什么呢,你若跑了怎么办?我告诉你,别想耍花样。”   慕之明狼狈扑地,栽进冷雪里,他实在太虚弱,咳嗽喘息半天才颤着身爬起,面对小小官役,跪拜在地:“官爷,我身着沉重枷锁,行不了十步,能跑往何处?手臂烙着朝廷钦犯的印,又有谁人会收留我?更不要说这北疆之地,荒无人烟,大地白茫,我逃跑的下场,只能是被冻死饿死。”   那名官役不耐烦:“啧,你有完没完……”   “罢了。”另外一名官役面露不忍,开口道,“父母辞世,本就是大事,多说几句话,也是该的,而且他说的没错,这漫天大雪,能逃何处?我们就去庙里等吧,如果过一会他没回来,就前来探查,料想逃不了的。”   “哼。”发难的官役冷笑一声,骂了句“真麻烦,什么狗屁苦差事”,而后愤愤离开。   好心的官役用怜悯的目光看了慕之明一眼,转身要走,听见他朝自己磕了个头,声音弱得几乎不可闻:“多谢官爷。”   那官役摆摆手,迎着风雪离去。   不多时,天地间,只剩简陋孤坟和慕之明。   得片刻喘息,慕之明长吐浊气,他双目空洞,怔怔地眺望夜幕苍穹,随后动作极缓地低下头,朝被枷锁束缚的冻僵双手呼出热气,如此片刻,双手仍然毫无知觉,慕之明思索过后,将寒如冰的手指含入温热嘴里。   不多时,手指有了知觉,传来冻伤刺疼的酥麻感,手指总算能动,慕之明抬手从耳后鬓发间取下藏匿在那的细长铁丝,探入枷锁锁孔,几下扭动。   他虽然是世家公子,但年幼时喜机关之术,所以这随处可见的枷锁,倒也难不住他。   少顷,束缚的枷锁铁链铮铮落地,慕之明身子轻松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会,寒雪沾湿他单薄破旧的衣裳,冷风凌冽,慕之明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拂去肩上雪,对着龚氏孤坟伏地跪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踉跄行了十步,背对着坟冢,从厚厚的靴子底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无柄刀片。   慕之明左手持刀片,抵住早已血肉模糊的右手手腕,恍惚间,耳边响起傅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年半载,我定来接你。”   慕之明左手使劲,狠狠往右手手腕割去,可惜他体弱气虚,拼了浑身力气,也只是浅浅一道血痕。   于是,慕之明持刀片,再割,不见血,再割,见了血,仍割。   触目的殷红鲜血点点落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悄然无声,半晌,慕之明栽倒在地,一声闷响。   他蜷缩于寒风暴雪中,觉得困倦疲惫不已,缓缓闭眼,这一世,再没醒过来。   一   浑浑噩噩之时,慕之明发觉自己站在一座拱形石桥前,天昏地暗,桥下河水似血,蛇虫密布,腥秽可怖。   “公子。”忽有人唤慕之明。   慕之明循声抬头望去,见一面目慈祥和善的老妪在朝自己招手,慕之明几步走到她面前,俯首拜见后正要询问这是何地,听那老妇人说,“公子,有人在桥上等你呢,去同他见一面吧。”   “等我?”慕之明困惑不已。   “正是,快去吧。”老妇人笑容和蔼,为慕之明指路。   慕之明虽心中疑惑,但还是道谢后朝老妇人指的方向走去,他往石桥上行了数步,果然见一人站在桥边背对着他,慕之明仔细瞧了半天,却认不出是何人,只得边往前走边胡乱猜测叫喊。   “爹?娘?”   “阿音?采薇?”   “都不是吗……难不成是济安?”   慕之明边朝那人走去边喊,却不见那人回头,直到慕之明临近了,那人才堪堪转过身来。   两人双目对视,慕之明愣在原地。   怎么会是他? 第2章 是否愿意跟我走   站在慕之明眼前的人,身姿颀长,容貌昳丽,顾盼生辉,曾有人称赞他英姿少年,龙驹凤雏。   他姓顾,名煜熠,字赫炎。   是晋国家喻户晓的大将军,年仅十七岁时,就弯弓辞汉月,独身冲锋数万铁骑斩敌将首级,北定边疆,封狼居胥。   可惜,新帝登基一年前,年纪轻轻的他战死在了抗击夷族的沙场,举国哀恸缟素,哭天妒英才。   慕之明虽有幸与他相识,但交情并不深,只是点头而已。   所以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慕之明怎么也想不到,站在桥上等他的人,会是顾赫炎。   两人相顾无言,慕之明正想着该如何开口,顾赫炎突然看见什么,双眸瞪大,薄唇微颤,他一步上前,如握易碎之物似地小心拉起慕之明的右手。   慕之明右手手腕上,割伤的痕迹深深浅浅,道道触目惊心。   “疼吗?”顾赫炎轻声开口,好似怕惊扰什么。   关切的问话让慕之明怔然了片刻,随后回道:“不疼……”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傻在原地。   因为顾赫炎落下一行清泪来。   民间传闻,顾赫炎心如磐石玄铁,是流血不流泪之人,他曾因手臂中毒箭需剥皮挫骨以疗伤,如此剧痛之事,旁人能吓得昏死过去,而他就算汗水浸透整身衣裳,都不曾落下一滴泪来。   那现如今,他是因何事落泪啊?   顾赫炎擦净泪,重新望向慕之明的眸:“同我走吗?”   慕之明问:“去哪?”   顾赫炎道:“不知。”   慕之明忍不住笑出声,弯眸似皎皎明月,他反问道:“不知?”   “嗯。”顾赫炎并未露出玩笑之意,反倒额外认真地点点头。   慕之明看着他,想起自己这一生,听信谗言,栽在口蜜腹剑之人手里,最后落个家破人亡,如今终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么,去哪,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   “好啊。”慕之明笑着答应,“同你走。”   顾赫炎眼眸一亮:“当真?”   “嗯。”慕之明点点头。   于是,顾赫炎鼓起勇气,牵住慕之明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令慕之明莫名心安。   两人并肩,行至石桥下,见前方坐落着一座气势不凡的府邸宅院。   “咦?”慕之明纳罕道,“这朱漆红门,石狮匾额,铜铺首衔环,好眼熟啊,竟然与我家府邸一模一样。”   他偏头看去,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的顾赫炎消失不见了!   “顾将军?”慕之明惶惶无措,四顾寻觅,“顾将军?你在哪?”   一   再然后,慕之明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大口喘息,犹如死里逃生。   惊蛰,春雷阵阵,烟雨湿燕,虽天气有回暖的迹象,但清早还是冷的。   采薇身为燕国公世子的大丫鬟,原先立在慕之明厢房外窗扉前候着,浅笑撷鹅黄素馨花,忽然听见房内慕之明惊唤一声“将军”,她虽心里疑惑,但立刻命小丫鬟:“少爷醒了,快去用铜盆端清晨梳洗的热水来,如今天凉,少爷怕冷,要烫些。   ”嗳。“小丫鬟应道,匆匆离去。   采薇站在屋外,抬手敲门:”少爷,你可是醒了?我进来了。”   屋内许久没人应,采薇小心推门而入,几步进内室,见慕之明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青丝散落,瞠目结舌,仿佛受到什么惊吓。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天还凉,坐起身得披件衣裳啊,莫要惹风寒了。“采薇面露担忧,去床榻旁的雕花梨木衣柜里取来厚重锦缎衣裳,想给慕之明披上。   谁知慕之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劲极大。   采薇正不知所措时,见慕之明双眸通红、泫然欲泣,慌乱道:”少爷,没事吧?是不是昨夜做噩梦了?莫要怕,我在这呢。”   慕之明哽咽:“采薇姐……真的,真的是你,我没在做梦,我爹娘呢?!”   “这个时辰,国公和夫人应当起了,估计在厢房里用早膳吧。“采薇猜道。   慕之明掀了被,一跃下床,鞋未穿衣未换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第3章 失而复得此生幸   燕国公慕博仁正与其妻龚氏在厢房内用早膳,提及”春猎祭祀“一事。 ”贵妃娘娘叨念兄妹之情,唤我和离朱过几日进宫面见圣上,一同前往九曲山,参与春猎祭祀大典。“慕博仁道。 ”这可是恩宠大事,万万不可怠慢贵妃娘娘好意。“龚氏道。 ”嗯。“慕博仁点点头,”离朱自幼就深受贵妃娘娘疼爱,应当是我太久未携他入宫请安,估计娘娘想念了,所以今年……”   燕国公话未说完,厢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把屋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慕之明青丝散乱未束,披衣未系,踩在脚上的布履还是方才采薇拦着他,强行让他穿上的。   “父亲,母亲……“慕之明一见到他们,才擦净的眼泪,顿时重新涌出眼眶,失而复得的心绪再压抑不住,顷刻决堤。 ”离朱?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博仁倏地站起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无规无矩、衣冠不整的少年是自己的儿子。   还是龚氏七窍玲珑心,立刻屏退屋内侍奉的下人:”离朱,乖儿,你这是怎么了?不怕,同娘说。”   慕之明扑跪在龚氏面前,泪如雨下:“母亲,我定会争气的呜呜呜,我会勤学补拙,韬光养晦,然后护好你们,护好慕家,不辜负给予我情义的每一个人,立志扫恶荡浊,换清净世事,不再一叶障目,任人摆布。”   “哎呦。“龚氏见他哭成这样,心疼不已,揽人入怀,轻声安抚,”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功课之事,被你父亲责骂了吗?”   “这几日我可从未苛责过他。“慕博仁喊冤,”真是六月飞雪。”   “父亲!“慕之明又冲着慕博仁哭,”务必谨言慎行啊父亲!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慕博仁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拍桌,”什么“死不死”的,这些话岂能乱说?中什么邪祟了!”   “好了好了,估计是看了什么闲书,做噩梦了吧,离朱不哭啊,不许乱说话,瞧把你爹吓的。“龚氏抚着慕之明的背,连声安抚。   慕博仁吹胡子瞪眼,双手背在身后教训慕之明:”四书五经不看,天天看些消磨心智的江湖杂事,瞧瞧你现在衣裳不整的模样,真是惹人耻笑!采薇呢?采薇哪去了?赶紧把世子给我带回厢房,仔细梳洗!”   一   闹得鸡飞狗跳的清晨就般结束了,好似大梦一场,终是醍醐灌顶。   厢房,慕之明望着铜镜里自己稚嫩的面庞,慢慢从重生这件事里缓过神来。   他想起种种前尘往事,最为困惑的,莫过于自己死后,为什么会见到顾赫炎。   难道……   是因为他上一世临死前,用顾赫炎赠予之物自尽,所以才在死后混沌时,见到他吗?   慕之明前世割腕所用的刀片,是从鸳鸯携子匕首刀柄中取下的子刃。   那是他年幼时,顾赫炎赠他的生辰贺礼。   前世抄家时,府邸一片混乱,慕之明随手藏起一把刀护身,事后才发现是鸳鸯携子匕首。   是由于这个缘故吗?   “少爷。”   一声轻唤,将慕之明的思绪拉回如今,他抬起头,发觉采薇已为自己束好了发,铜镜里,是一位容貌尚稚嫩年幼,但已然清隽无双的凤雏白衣少年。   “少爷,昨夜可是浅眠惊梦了?我方命人去取些安神香来,夜里临睡前置香炉里点燃。“采薇拿浸过热水的巾帕,温柔地帮慕之明擦拭双手手腕。   慕之明看着温婉贤淑的她,忍不住想起上一世,采薇在抄家时为了护着自己,跌倒在府邸门前的石阶上,那时她身怀六甲,体虚气弱,这一摔,鲜血渗阶,一尸两命。 ”采薇姐姐。“慕之明突然道,”你定会宜室宜家,儿孙绕膝的。”   采薇尚未出阁,听见这话,好笑又羞赧:“少爷,你莫要拿我逗趣啊。”   “阿音呢?他在哪?“慕之明抚着衣袖站起身,问道。   话音刚落,一名少年身姿如劲风般刮进屋内,他约莫十四岁的模样,身着束腕束腰靛蓝侍卫衣,头发用一条灰蓝缎带绑高,浑身上下没有佩饰,闻鹤音手里攥着鸟蛋,跑到床榻前:”怎么了?少爷喊我啊?我刚在庭院的杨柳树上掏鸟蛋呢!”   闻鹤音是慕之明的贴身侍卫,两人同岁,自幼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同手足。   闻鹤音刚在慕之明面前站定,慕之明立刻伸手抱住了他,吓得闻鹤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怀里传来温热的实感,慕之明眼眶微热,鼻尖发酸。   他也知不该如此心绪外露,可他当真忍不住。   上一世,慕家因罪落难,闻鹤音说要去求人救他,转身便走,闻鹤音消失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日时,惨死街头,死时衣衫不整,身上全是青紫淤痕和血迹鞭伤,从此与慕之明阴阳相隔。   而今故人相逢,如何才能不喜极而泣。   正当慕之明满心感慨时,闻鹤音面露为难地开口道:“少爷。”   慕之明:“嗯?”   闻鹤音:“我不喜欢你的。”   慕之明:“……”   闻鹤音义正言辞:“你不能强抢良家妇男,哦,我好像本来就是你家的,那你不能恃权无恐,霸王硬上弓,玷污人清白呀。”   慕之明:“……”   闻鹤音:“哎,气质出众着实令人苦恼,少爷喜欢我,我也能理解,但这种事吧,讲究两情相悦,少爷你不要强人所难了,我宁死不从的。”   慕之明:“……”   前世死别的悲伤因这几句调侃烟消云散,重逢的真实感悉数涌上慕之明心间。   是了,他回家了,意气风发少年郎,不应该悲春伤秋,更不应当庸人自扰。   慕之明将心事悉数藏起,弯起明眸,皮笑肉不笑道:“是吗?那反正我得不到,勒死罢了。”   闻鹤音惨叫:“采薇姐姐!救命啊!少爷他得不到我的心,就要毁掉我的人啊!”   采薇掩唇忍笑,看他俩如往常那般嬉笑打闹。   忽有小丫鬟前来敲门道:少爷,国公和夫人喊你去偏厅,有事嘱你!” 第4章 你才脑子有疾呢   偏厅,慕之明站在门口深呼吸数下,平复心绪,抚衣襟后走进,俯首合掌作揖:“父亲,母亲。”   屋内,慕博仁和龚氏端坐于四君子木雕座屏风前的太师椅上,龚氏含笑,慕博仁抬头撇了慕之明一眼:“胡话说完了?”   “说完了,父亲莫怪。”慕之明笑道。   “哼。”慕博仁拍太师椅的扶手。   “好啦,好啦,谁人一辈子不做噩梦,不说两句糊涂话呢。”龚氏朝慕之明招手,“离朱,来娘这。”   慕之明走到龚氏身旁,龚氏温柔执其手,低眉浅笑道:“离朱,方才唤你前来,是想告知你,下月的春猎祭祀,贵妃娘娘召你爹和你入宫,同行前往九曲山,沐圣上恩泽,愿此年安康太平。”   春猎祭祀,四个字轻飘飘地荡进慕之明的耳朵里,立即化成一张无形的枯骨利爪,狠掐重拧着慕之明的心脏,令他呼吸一滞。   因为,那是前世一切孽缘祸乱的开端。   前世春猎祭祀上,慕之明所骑骏马因被野兽冲撞发狂,载着慕之明在深林里狂奔乱撞,一片混乱之中,慕之明被甩入山涧深潭中,溺水失去意识。   而后,五皇子傅诣不顾危险,跃进深潭将他救起。   从此,慕之明一心报恩,步步走错,踏入万劫不复的苦痛深渊。   “离朱,嘱你的事,可听清了?”慕博仁道完宫中种种规矩,问道。   慕之明从前世梦魇中挣出,呼吸不顺,颤着声答:“孩儿听清了。”   他俯首,再抬头,目光如极地千年寒冰般冷,更如烈火淬炼后的玄铁般坚硬,慕之明下定决心,今世,定要亲手斩断一切,不再重蹈覆辙。   慕之明思来想去,开始学水中憋气。   春猎时,他的马是御赐的,不可不骑。   若必有一劫,那他便自渡,只要他能自己从山涧深潭里浮起爬出,无需他人救,就不欠任何命债。   不过如今早春天寒,在河流溪水里习水性并不明智,慕之明记得府邸有个大浴桶,他年幼身子尚未长开,在那大浴桶里整个人刚好能浮起来。   “采薇姐。”慕之明回厢房后急匆匆唤来采薇,“烦请你帮我个忙,将府邸里能寻到的最大木浴桶置我房内,盛满热水。”   采薇虽疑惑,但仍照做。   此后过了数日,这天,慕之明正整个人浸在房内盛满水的木浴桶里练习憋气,忽而听见采薇在敲门:“少爷,匡大夫来了。”   哗啦一声,慕之明从水里窜出,掀起水花,猛地咳嗽。   站在屋外的采薇听闻动静,担忧地说:“少爷,您又沉在水里吗?可别呛疼了嗓子啊。”   “没事,咳,匡大夫怎么来了,咳咳。”慕之明吐水摸脸,动作麻利地爬出浴桶,擦净身上的水,穿好中衣,随后采薇走进屋里,替他绾发穿外袍戴佩饰,一不落。   仪容收拾毕,慕之明急遽地去正厅见匡大夫。   匡大夫乃御医,与慕之明其父为多年老友,两家人关系甚是亲近,慕之明从小有个头疼脑热的,全靠匡大夫医治,慕之明素来尊师敬长,此刻不敢怠慢,小跑至正厅,见匡大夫拎着黄花梨雕鸟雀小药箱坐在那,连忙迎了上去:“匡大夫,您怎么来了,今日没进宫入太医署当差吗?”   “哎呦。”匡大夫一见他来,面容担忧地站起身,抓着慕之明的手腕号脉,“离朱,你近来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啊,我能出什么事。”慕之明迷茫答道。   “你身边的那个小侍卫寻我来的。”匡大夫忧心忡忡地指着侧额,“他说你脑子这儿出毛病了!”   慕之明:“……”   匡大夫:“天天泡在浴桶里发疯发癫啊!”   慕之明:“……”   半个时辰后,慕之明追着闻鹤音满院子上蹿下跳地跑,势必要狠狠揍他一顿:“闻!鹤!音!你给我站住!你才脑子有疾呢!”   闻鹤音足尖轻点,飞跃至庭院竹林四角乘凉亭子上,手揽宝顶稳住身子冲着下方喊:“我没说错啊,你成天浸在浴桶里不理人!没病谁会这样啊!”   慕之明不会轻功,站在凉亭前,仰头气急败坏地喊:“你给我下来!”   闻鹤音摇头:“听不见,听不见。”   慕之明捋袖子:“好,你有本事一辈子呆在上面!别下来了!”   俩人正闹着,雨润如酥,丝丝飘落,慕之明才举起手遮头,采薇便拿着油纸伞疾步赶来,“行罢,行罢,闹得天公都瞧不下去了,赐雨浇你俩。”她撑起伞,给慕之明挡雨,又对着凉亭顶喊道,“阿音你还不下来?成了落汤鸡,染了风寒,我可不管你。”   闻鹤音磨磨蹭蹭地跃下凉亭,就见慕之明阴恻恻一笑,随后扑过来抓他。   “啊!采薇姐救命啊!”闻鹤音躲到采薇身后,伸手攥着她的衣袖,拉她挡住慕之明。   “别说是采薇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慕之明指人怒喊。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绕着采薇转圈,采薇被拽得东摇西歪,无可奈何道:“少爷,方才那粗鄙用词可万万不能在老爷面前说啊,哎唷,你俩真是折煞我了,且听我说,今日匡大夫在府邸,国公设宴款待,少爷不可迟至,快随我去换身衣裳,在宴客厅候着吧。”   桃杏沾雨,芳菲春意,今儿个的燕国公府邸,其乐也融融。   日子一晃,终是到了慕之明入宫这天。 第5章 当年他定眼瞎了   三月初三,上巳,天还未明,昏昏无光,宵禁才解,慕之明和其父慕博仁便乘轿入宫,龚氏、采薇、闻鹤音一干人等宅前相送。   马蹄踏踏,行至启明,晨光微熹,入了戒备森严的宫门,弃轿步行,再往前是汉白玉雕龙九子拱桥,拱桥后是沐浴初露朝曦的太和宫门,朱甍碧瓦,奢华绝伦。   慕博仁不可入后宫,他召来宦者,委人带慕之明去贵妃娘娘所居的慈仁宫请安。   虽春风料峭,但宫内早已花团锦簇、莺吟燕舞,慕之明适才踏入凤仪宫,便闻到一股袭人乌沉暖香,只见紫檀嵌芙蓉花状润白玉屏前,一位妆容华贵,身着绛红锦服,戴宝珠凤钗的女子端坐在铺褥罗汉软塌上,黛眉朱唇,艳色绝世。   这便是慕博仁的胞妹,慕之明的姑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   慕之明伏地跪拜行大礼,贵妃娘娘见了他,欣喜不已,唤人立身侧,在慕之明手心里放瓜果糕点:“小离朱,好久不见,着实惹人想念啊。”   “贵妃娘娘还是这般绝代风华。”慕之明并不拘束,弯眸笑着将精致糕点送入口中。   “就你嘴甜。”贵妃娘娘玉指如葱白,轻点慕之明鼻尖。   “贵妃娘娘,济安呢?”慕之明几块糕点下肚,道出疑惑。   傅济安乃当朝七皇子,贵妃娘娘之子,比慕之明年幼三岁。   “他清早就去慈仁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了。”贵妃娘娘道,“今日皇子们都在,皇上定要问学识考功课,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他直接从慈仁宫随行去九曲山也未可知,等等你就随我步辇同去吧。”   慕之明点头应好,安心和贵妃娘娘磕瓜子,谈闲事。   日上三竿,有宦者来请贵妃娘娘动身,慕之明随贵妃娘娘的步辇行至太和宫门前,只见皇亲国戚的朱轮华毂云集,禁军威严护在队伍两侧和最后。   静候片刻,有宦官高声喊:“圣上驾到。”   当是时,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慕之明转头望去,只见晋文帝身着明黄华贵圆领袍,左臂架着鹞鹰,威风凛凛地御马而来,而他身后跟着数名神采奕奕的皇子,傅诣自然也在其中。   慕之明垂眸,目光晦暗,用步辇挡住自己的身形。   队伍整毕,前往九曲山。   半日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至九曲山,营帐早已扎好,慕之明刚随贵妃娘娘在帐内坐下,有宦者匆匆来报,皇上召燕国公世子慕之明觐见。   贵妃娘娘丢下手里的瓜子,从软垫上跃起,边替慕之明整衣襟佩饰边嘱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而后送他出营帐。   慕之明跟在宦官身后,知道此时此刻,皇子们定和皇上在一起。   傅诣也在。   他想起前世,他年幼不知礼数,觐见时偷偷环顾四周,随后对上一双柔似春水的眸,心中一荡,感慨五皇子真乃丰神俊朗之姿。   而如今,慕之明满心都是……   自己小小年纪,怎么他娘的眼就瞎了。   宦者将慕之明领至御前,皇上骑着马对着近处的深林指点,四周全是人,慕博仁也候在皇上身旁,慕之明并未发怵,目不斜视,五体投地俯跪行礼。   皇上唤他起身抬头,端详片刻,笑道:“燕国公,你家世子,容貌明艳绝代,眉眼竟与贵妃有几分相似呢。”   明明是个儿子,却被夸漂亮,慕博仁心绪有些复杂,俯首道:“圣上说的对,族人皆如此说,不过犬子性情顽劣,仍是稚子,不似贵妃娘娘端庄贤淑。”   慕之明:“……”   爹你为什么睁眼说瞎话!贵妃娘娘端庄贤淑个屁啊!?她以前把我埋雪里还叉腰哈哈大笑的事你给忘了吗!   皇上笑而不应,转头看向慕之明,问:“平日里看什么书?”   慕之明答道:“诗经礼记有读,江湖闲杂也读。”   “哦?”皇上笑意更甚,“如此听来,竟有几分才学见识?那同朕说说,你对狩猎一事如何看待?”   慕之明从容不迫:“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獮,冬猎为狩,适逢春,万物生长,大地复苏,当以祭祀为主,踏青为乐,狩猎追逐时,不应当动怀胎禽兽和幼兽。”   皇上听完,仰天笑:“好!慧心妙舌,颖悟绝伦,来人,赐御马!”   慕之明立即跪地叩首谢恩,心里却在哀嚎。   啊啊啊,赐金银珠宝不好吗?!赐御马!皇上您的御马能要我半条命啊!真是夭寿啊!   可这马给都给了,不骑就该脑袋搬家了,慕之明表面风光,内心期期艾艾地骑上御马,抚着它的鬃毛,默念:别摔我啊,乖乖马儿,求你别发疯,我回去烧高香吃素三日。   万众瞩目下,皇上挽雕弓如满月,一支利箭射入林间,众人纷纷骑马疾驰,一年一度的春猎启。   慕之明并不擅长骑射,对狩猎兴趣缺缺,他攥着缰绳,想找个借口不骑马,一抬头,发现五皇子傅诣正御马朝自己奔来。   一眼恍如前世,可惜两人之间,再无年少天真与热枕,只有鲜血淋漓白骨森森的沟壑,和给予苦难的满腔愤恨。 第6章 缘起孽情似剧毒   傅诣打马而来,踏春草掠疾风,在慕之明面前勒马呵停。   他比慕之明年长两岁,十六岁的少年,五官尚且稚嫩,眉眼里,却有几分藏进温柔里的算计,只因朱红深深宫墙,能折断世间最孤傲的骨。   “离朱,有些时日未见了,我心中时常念起你,不知近来安否?”傅诣弯眸问道。   慕之明眼底不起一丝涟漪,左手覆右手,作揖行礼:“见过五皇子。”   “何必这般拘礼,小时候宫中相见,不都唤我傅诣哥哥的吗?”傅诣言语带笑。   “稚子无规无矩,不知礼数,还请五皇子宽恕。”慕之明淡漠应声。   傅诣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又笑道:“都说燕国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今看来,虎父无犬子,方才你回答我父皇的那番话,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谢五皇子嘉勉。”慕之明垂眸,“我听闻今日狩猎,各皇子所猎禽兽,当交予皇上观之,五皇子如果一直与我叙旧消磨时间,这奇珍异兽可都要被他人夺走了,如此,无颜面对圣上啊。”   傅诣笑了笑:“说的也是,先告辞了。”   他抱拳后,长鞭御马,驱其入林。   慕之明等他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堪堪吐了口气,再低头,发觉双手方才因紧紧攥着缰绳,竟被勒出一道血红痕迹,微微合掌,钻心疼。   可见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下胸膛里灼心怒火。   慕之明扪心自问。   他能不恨傅诣吗?他怎能不恨啊?   上一世,他春猎落水深潭被傅诣救了后,从此毫无保留、倾心回报,与傅诣关系越发亲密,多次献计,稳固傅诣在朝堂的地位。   可是后来呢?   后来慕之明的父亲慕博仁被参一本,写的是他与贤王傅济安结党成派,暗中谋逆,意图篡位。   当时皇上重病在床榻,监国的皇太子震怒,命狴犴司和御史台彻查此事。   而后,铁证如山,确之凿凿,安详宁静的燕国府一夜被抄,慕博仁被关入死牢,三个月后腰斩,牵连三族流放,贤王傅济安被迫饮下毒酒,贵妃娘娘凤仪宫自尽。   可慕博仁真的结党谋逆了吗?   他不过说了一句:“贤王仁厚,喜纳谏,有治国之志,可惜并非嫡长子。”   那参慕博仁的人是谁?伪造证据的是谁?将燕国公府邸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人又是谁?   是前段时间天天进出燕国公府邸的傅诣!   是说爱慕他,想与他百年好合的诣哥哥!   是在贤王谋逆一事盖棺定论后,立刻娶了禁军统领之女的五皇子!   慕之明被作践得伤痕累累,赤子之心破碎,哭干血泪时,终是明白。   他不过是傅诣的一颗棋子,用来扳倒朝中享有盛誉,颇受皇上宠爱的贤王傅济安的棋子。   他恨啊,他恨不得嚼碎傅诣的骨头,啖肉嗜血,让傅诣尝尝世间最痛最难的疾苦。   可比起复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要折断权谋的阴箭毒刀,要燕国府安宁百年,要所爱之人一世无忧,他要这世间最难承诺给予的平淡喜乐。   一   慕之明深呼吸数下平复纷杂心绪,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慕哥哥,你怎么在这发怔啊?”   慕之明抬头看去,见贵妃娘娘之子,七皇子傅济安骑着马停驻在一旁,困惑地询问。   傅济安年仅十岁,尚在总角,身躯都还未长开,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一副难以驾驭的样子。   “你骑什么马,不怕摔了吗?”慕之明与他从小亲密无间,所以无臣子礼数。   “不会摔的,我借此机会刚好练练,你这御马怎么呆愣笨拙的,都不跑啊?”傅济安疑问,他拇指食指摩挲下巴,似个小大人,忽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没甩马鞭?我帮你甩一下。”   慕之明:“!!!”   他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傅济安一鞭子甩在御马身侧,御马受惊掀蹄,载着慕之明冲进林间。   慕之明慌乱俯身,拽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   傅济安还在身后摇旗呐喊:“慕哥哥,冲呀!!!”   慕之明内心狂吼。   啊啊啊,傅济安!你这个倒霉崽子!如果我活着回去,一定要把你的头给拧了啊啊啊!!   一   趁着御马只是受惊,慕之明试图安抚,慢慢收紧缰绳,想勒停它,眼见速度慢下来,慕之明吁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未吐毕,一只大野猪突然从林间蹿出,猛地撞向御马,御马吓得长鸣撅蹄,上半身高高抬起,将慕之明甩了出去。   慕之明有心理准备,连忙双手护头,滚下铺满枯黄落叶的斜坡山道,天旋地转中,慕之明想抓住什么阻止自己继续翻滚,可惜一切徒劳,不过须臾,他摔入斜坡下的山涧深潭中。   冰冷刺骨的寒潭水顷刻吞没慕之明,冻得他浑身血液凝固,慕之明慌乱之中呛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双腿猛地向上蹬,试图浮出水面。   忽然伴随着刺疼的麻痹感从左侧小腿传来,令慕之明腿部僵直几近失去知觉。   糟了!慕之明心一惊:他腿抽筋了!   不多时,冰冷的潭水开始掠夺慕之明的呼吸,窒息的疼感撞进脑髓,他拼尽全力挣扎却不能浮起一寸,死亡的绝望和痛苦开始缠颈,视线逐渐模糊,慕之明越发慌乱,也越发无助害怕起来。   救命,有谁,有谁来救救我。   就在此时,一声入水的“扑通”声响起。   看不清面庞的月牙白锦衣少年由远到近,慕之明费劲睁眼,瞧见了他佩戴于腰间的那块雕凤凰涅槃朱红玛瑙玉佩。   上一世,慕之明落水后晕厥,醒来时,手里死死攥着这块从救他之人身上扯下来的玛瑙玉佩。   两世,缘起孽情犹如蚀骨剧毒,缠绕着慕之明四肢百骸,无法磨灭消失,不离莫忘。   该是他救,还是他救。   该欠他的,依然欠着。   一   腰被紧紧搂住,那人将慕之明揽入怀中,猛地向上蹬水,两人一起破出水面,天光大亮,绝境逢他,向死而生。   慕之明猛地咳嗽,呛得脑子生疼,明知会遇险的心理准备和多日练习的憋气虽然没能让他自救成功,但至少这次,他没弱兮兮地晕过去。   那人将慕之明抱上潭边,伸手拍他的背,顺他的气。   慕之明懊恼不已,往旁边侧身挪去躲避怀抱,可在对上那人的双眸后,慕之明一瞬愣在原地。   不是傅诣。   救他的人不是傅诣。   是顾赫炎。 第7章 你他娘的王八蛋   见人挪离自己的怀抱,顾赫炎的眸光黯淡,他压下心中的失落,看着慕之明问:“有没有伤到哪?”   慕之明撑起身子,声音战栗,神情错愕:“怎么……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顾赫炎!救自己的人怎么会是他!   那上一世呢!难不成上一世同样是他吗?   慕之明的问话让顾赫炎无言。   果然他更希望是傅诣相救吗?   “这块玉佩,是你的?”慕之明忽然前扑,指尖颤抖地指着顾赫炎腰间佩戴的朱红凤凰涅槃玛瑙玉佩。   “对。”顾赫炎解下系在腰间的玉佩,递给慕之明,“喜欢?收下。”   慕之明愣了愣,随后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赫炎垂眸,攥着那块送不出去的玉佩,心里自嘲。   他在做什么蠢事,自己的东西,慕之明定是不要的。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慕之明深呼吸数下,虽然一下还未从盘根错节的阴差阳错中缓过神来,但还是先给予谢意。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收起玉佩,站起身又将慕之明打横抱起来:“走吧,你怕冷,去营帐。”   “兄台,不劳烦这般,我可以自己走……阿啾!”山风料峭,寒意袭身,浑身湿透的慕之明在顾赫炎怀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顾赫炎一言不发地抱紧慕之明,身姿稳健,步伐轻盈,不费吹灰之力跃上山涧,顾赫炎的赤马和那匹摔慕之明的御马皆在,御马这会倒是安静了,和顾赫炎的赤马颈部相交厮磨,温顺得不像话。   “摔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譬如飞鸟依人呢!”慕之明愤愤指责,恨不得上去薅它鬃毛两把。   顾赫炎将慕之明扶抱到赤马马背上,自己解下赤马侧背上的绳索,一端系在御马的笼头上,一端拿在手中,随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慕之明护怀中,嘴中呵出声,驾驭着赤马领着御马往营帐的方向疾驰。   山道两旁,枯叶未落尽但已染春意的树在眼前齐齐倒退,慕之明静下心,开始回忆起前世种种经过,试图剪断、理清这千丝万缕。   上一世,他落水昏迷,醒来时已在春猎营帐,手里紧攥着那块朱红玛瑙玉佩,慕博仁和贵妃娘娘确认他没事后,纷纷起身离开营帐,留清净予他歇息,而后傅诣前来探望,见他醒着,身体无恙,轻吁口气,目光温柔似水,轻抚他额发说道:“还好没事,见你落入水潭,着实吓了我一跳。”   慕之明心头一颤,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傅诣望着他的明眸,静默片刻,忽而一笑:“是。”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日后定结草衔环,至死不忘报恩,对了,这个还给你。”慕之明忙将手里的朱红玉佩交予傅诣。   傅诣眸光闪过惊诧,伸手收下后笑道:“我还以为落入水潭深处了,原来在你这,万幸万幸,对了,这是父皇赐予我的物件,若是被他人知道我曾弄丢过,怕有心人多言碎语,会惹麻烦缠身,能不能请你别将此事告诉他人。”   慕之明此时因救命之恩,早已对傅诣感激涕零,这点小事怎会不答应,当即点头,让他放心。   而如今,回忆起这一切的慕之明忍不住以手扶额,咬牙切齿。   傅诣你他娘的就是个王!八!蛋!   “头疼?”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之明吓得收手挺直腰,不敢露出半点虚弱之意:“没,不疼。”   慕之明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大约是因为顾赫炎铁血将军的模样太深入人心,在他面前,真是露不得半点疲软,感觉下一秒就会被骂废物。   “快到了。”顾赫炎话音刚落,赤马跃出林间,春猎的大片营帐出现在两人眼前。   一   慕之明落水一事,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其实自幼先天不足,年少经常生病,本以为今世未晕尚且无大碍,哪知湿衣一换,立刻头疼脑热,染上风寒。   贵妃娘娘疼他,忙前忙后,又是唤随行太医问诊,又是命人取自己暖和的裘袄来,一番折腾后,慕之明总算不再发热,不过他仍在暖意融融的软褥里修养了整整四日,因此错过春猎。   第五日,春猎祭祀大典,是皇上观众臣所猎禽兽,洒酒祭苍天恩赐,求护佑经年无灾无害的重要日子。   大清早,贵妃娘娘和慕博仁便去龙帐请安随行,没再守着慕之明。   慕之明知道这日自己再躺着不妥,正好身体已无恙,于是挣扎着想爬起来。   忽而营帐帘子被掀起,年幼的傅济安携着冰冷凉风进入,慕之明又被冻了个哆嗦。   “傅济安!我觉得你真是我的天煞星!”慕之明适才离开暖和裘皮软褥,外衣都未披,被这冷风一吹,怂兮兮地又钻了回去,搂紧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慕哥哥你病怎么还没好啊?”傅济安担忧地问。   你这样克我,能好就怪了!   慕之明想了想:“你希望我病痊愈,对吧?”   “嗯嗯!”傅济安天真地点头,“那当然啊。”   “心有多诚?”慕之明问。   傅济安说:“明月昭昭,彼苍苍者可鉴。”   “你把《礼记》给背了,我就好了。”慕之明笑意狡黠。   傅济安想了想,认真地说:“那慕哥哥你还是病着吧。”   慕之明:“……”   眼见慕之明即将扑过来对自己下毒手,傅济安匆忙喊了句:“我去给母妃请安了!告辞!慕哥哥你不舒服就先歇着吧,祭祀大典吉时乃未时,早着呢!”说罢便逃出了营帐。   慕之明被气得直磨牙,想想又觉得好笑得很。   这竟是以后时常被皇上赞许,被太子和傅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性情以沉稳著称的贤王。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未时啊……确实尚早……”慕之明喃喃,摸摸自己额头,感觉隐隐又有发热的趋势,连忙阖眼休憩。   一   而另一边,傅济安方才走出营帐,迎面撞见一人。   那人作揖行礼,语气平淡:“见过七皇子。”   傅济安庆幸自己认得他,他是御赐护国大将军顾缪之子,顾赫炎,听闻年少有为,极擅长骑射,连皇上都曾夸赞过。   如今一见,果真英姿不凡。   “不必多礼。”傅济安连忙道。   顾赫炎直起身,也不说话,就伫立在那。   “呃……”傅济安不明他这是何意,反倒有些无措,他面露尴尬,快步往龙帐的方向走了数步后,偷偷回身看了一眼,见顾赫炎仍站在那,身姿如竹松般笔直,却又不知在等什么,守什么。   傅济安困惑地挠头,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福临心至,转头跑回顾赫炎身边,问道:“你可是想入帐看望燕国公世子?”   顾赫炎眼眸一亮,点点头。   傅济安自鸣得意。   他就知道!   慕之明是在贵妃娘娘所属营帐的外戚居帐养病歇息,贵妃娘娘未在,守门侍从无人可请示,顾赫炎自然不能随意进入。   “没事,禀报我和禀报我母妃一样的,你放心进去吧。”傅济安热心道,说着嘱了守门侍从一句:“放他进去,无需拦。”   “多谢七皇子。”顾赫炎抱拳行礼,目送傅济安离开后,掀帘入营帐。 第8章 你信前世今生吗   担心冷风灌进营帐,顾赫炎入帐时掀帘动作极轻,适才走进,立刻闭拢布帘,未发出一点声响。   他环顾营帐,见右侧前方铺着厚厚的软褥裘被,一人缩在里头,蜷成一团,拱出一个小山包。   顾赫炎缓步走过去,见慕之明侧躺在那,眉头紧锁,呼吸有些不平稳。   刚刚傅济安离开后,慕之明阖眼休息,被褥厚重暖和,营帐安静,他不一会就昏昏沉沉入了梦乡,顾赫炎动作极轻,所以慕之明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走进营帐,更不知顾赫炎在身旁。   他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之中,梦见自己站在血水蛇虫翻腾的可怖深渊旁,而傅诣在他不远处,手里捏着那块朱红凤凰涅槃玉佩。   只见傅诣面露嫌弃鄙夷神情,不屑地欲将玉佩掷入深渊。   慕之明怒不可遏,嚼穿龈血冲他怒吼:“傅诣!把那玉佩还给我!”   当是时,梦境外,营帐内,睡得并不安稳的慕之明右手紧攥拳,呼吸略微急促,似在做噩梦。   顾赫炎无措地站在他身旁,俯下身想轻抚慕之明的额头,抚平他拧起眉心,忽而听见慕之明喃喃呓语数声。   “傅……傅诣……”   霎那间,顾赫炎犹如坠极寒冰窟,浑身血液冰凉,伸出手的僵在半空,掌心仅有虚无。   沉默片刻,顾赫炎动作轻柔地将慕之明不安分的右手塞入被褥,替他掖好被子,不动声色地退出营帐。   混沌梦境惹人懊恼,梦里,慕之明正想着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把傅诣揍成猪头,忽而感受到一阵寒意逼人的凉风,他禁不住冻,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意识到有人进营帐,慕之明抬头望去,见傅诣撩起营帐布帘,朝自己含笑走来。   慕之明心里暗自嘀咕。   真是造孽,怕什么来什么。   慕之明强撑着身子坐起,给傅诣行礼:“殿下。”   “你身体有疾尚未痊愈,不必如此拘泥礼数。”傅诣走至软褥旁,伸手想阻止慕之明的动作,但慕之明执拗地行了礼,将心底的疏远表现得淋漓尽致。   “身子可好一些了?”傅诣在一旁铺着绸垫的矮方台上坐下,关切问道。   “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心。”慕之明淡淡道,“我适才正准备起身换衣,去给贵妃娘娘叩首请安,候春猎祭祀大典。”   所以我还有事,您能不能别杵这了?   傅诣笑道:“父皇昨日入林狩猎,在一处山谷寻见飞流瀑布绝景,今早携贵妃娘娘以及众臣爱将去赏景了,所以他俩都未在营帐,你好好歇息罢,不必去请安。”   “竟如此,多谢殿下告知,万幸未白跑一趟,徒添劳累。”慕之明嘴上道谢,脑袋生疼,不知自己得应付傅诣多久。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沉默。   前世的此时,慕之明会兴奋好奇地询问傅诣这几日春猎之事的细节,可今朝他什么话也不想说。   傅诣盯着慕之明看,见他神态略显疲惫,外袍未披,嘴唇苍白干燥,三千青丝垂落散在肩头,侧边看去遮了一半清隽无双的眉眼,傅诣思索片刻,伸手去撩他如瀑乌发,想替他挽至耳后。   慕之明一个激灵,后仰躲过傅诣的手,目光极其戒备。   傅诣怔愣,收回手笑道:“吓着你了?”   “是我衣冠不妥,无礼数,还望殿下见谅。”慕之明拿起枕边绛紫发带,利落地将青丝束起。   “离朱,何时你与我已这般生分了?”傅诣缓缓站起身,语气玩味,笑意不减。   慕之明正准备拿两句“不知礼无以立”搪塞过去,却听见傅诣笑着问:“离朱,你信前世今生吗?” 第9章 有缘岂止眼前物   “离朱,你信前世今生吗?”   一言犹如密麻毛绒鼅鼄脚寸寸爬上脊背,慕之明只觉得毛骨悚然,阵阵恶寒在五脏六腑中游荡。   他怎么会没想到,如果他能重生,那这世上,定有其他人也可能是重生!   那傅诣会是其中之一吗?!   慕之明虽心脏震荡,但两世磨砺使他能将思绪藏得极深,所以傅诣只见慕之明面露困惑,似在不解为何自己会这般发问,随后回答道:“听闻前朝有一位奇人,曾身负重伤,但并未身亡,醒来后说自己曾悟过奈何桥上孟娘忠言,参透六道轮回,因果昭彰,至此一路西去日日行善,后再无人见到,乍听玄乎,但细想却有一番意思,所以我不知有无前世今生,但善恶终有报,应当是存在的吧。”   傅诣浅笑,表面气定神闲,看着的慕之明的目光深处却隐着极锐的刀刃,似想将慕之明扒皮劈骨,令其真正所想无处可藏,沉默半晌,傅诣笑道:“确实有些意思,你好好休息,可不能错过吉时,我先告辞了。”   “恭送殿下。”慕之明俯身作揖,等傅诣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慕之明憋在胸膛的那口气总算能消,他缓缓放松肩膀这才发现背脊起了层薄薄冷汗。   为什么傅诣要如此发问?   他是在试探?还只是随口提及?   如果傅诣也是重生,定会很快察觉自己和他之间突兀的隔阂,那前世的那些计谋,心思缜密的傅诣说不定会全盘推翻,改用其他手段扳倒太子和贤王,自己原本设想的所有防备,将无所用之。   思前想后,慕之明头疼不已,无奈自嘲,暗道人心算计可真累,一言一语都如悬颈利剑,不得不步步为营。   一   未时,日跌,春光浓似酒,高台祭祀毕,圣上视兽,襃赏有功群臣。   慕之明跟在父亲身后,立于外戚宗室队列内,正百无聊赖时,忽有宦者来报,召燕国公和其世子觐见圣上。   慕博仁忙携慕之明去队伍首端龙撵所在处叩首。   只见皇后和贵妃娘娘立于皇上身旁,皇上正执贵妃娘娘手,同她耳语谈笑。   慕之明早就听闻贵妃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如今所见果然如此,但贵妃娘娘并不恃宠而骄,她在这种场合素来少言谦和,就算皇上唤其随行,也只是乖巧跟在皇后娘娘后侧,从不僭越。   平身后,皇上唤慕之明到跟前,问了两句落水后身体是否有恙,听闻无事又考他四书五经。   慕之明边一回答,边心想难怪傅济安一听要给皇上请安就面如土色。   这天天考学识,谁不怕啊!   皇上听完慕之明所答,称赞不已,拉着贵妃娘娘的手:“果然如爱妃所言,聪慧机智,学识过人。”   贵妃娘娘弯眸浅笑,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美人一笑,君心甚悦,皇上对慕之明道:“数日所猎的山兽皆在此,择一做赏赐。”   慕之明谢主隆恩后,目光扫过摆在祭祀台下的珍禽异兽。   前世,慕之明特意选了傅诣狩猎的野兔,而今时……   去他娘的兔子!老子要选大的!肉能吃三顿的!   “嗯?”慕之明忽然注意到什么。   一只獠牙锋利的野山猪躺在其中,极其吸睛。   慕之明觉得眼熟得很,十分像那日冲撞御马害他摔进山涧深潭的那只野猪。   野猪兄,我俩竟如此有缘吗!   “皇上,可否将这只野猪赐予我?”慕之明跪拜请求。   皇上大笑:“好眼光,这只山猪,多少人一瞧就惦记上了,连我都馋着呢,平身吧,虽是忍痛割爱,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赐你便是!不过这猎猪之人,你还得亲自谢一番。”说罢,皇上转身询问:“这野猪是何人所猎?可是朕的儿么?”   询问一圈,竟皆沉默,还是皇上身旁常年侍奉的老宦官处事伶俐,立刻对皇上道:“回陛下,这野猪,应当是顾将军之子所猎。”   皇上问道:“顾缪之子?”   老宦官回:“正是。”   皇上颔首:“召他父子俩觐见。” 第十章 雏凤声清定乾坤   众人静候少倾,顾缪身着护心镜铠甲戎装与子顾赫炎同来,皇上见他甲胄在身,免了父子二人的跪拜礼。   慕之明目光落在顾赫炎身上,见他着竹青色淡雅劲装、束三尺宽月牙白腰带,如此素净的衣裳衬托着他腰间那块朱红玛瑙玉格外惹眼。   想来自己落水被救后,直接卧病在床榻,还未好好答谢过顾赫炎的救命之恩,方才得的皇恩赏赐野山猪,又是顾赫炎所猎,此情此义,春猎祭祀后不登门拜访感谢,当真说不过去。   “顾将军,近来身体可安?”皇上素来善待贤良,关切寒暄。   “谢皇上眷注,臣身体硬朗。”顾缪抱拳行礼。   皇上又看向立于顾缪身后的顾赫炎:“顾家小儿气宇轩昂、品貌非凡,颇有将军当年英姿风采啊,孩子,这野猪是你猎的?”   “回皇上,正是。”顾赫炎平静答道,不卑不亢。   “年方几何?”皇上笑问。   “年前束发,已十六。”顾赫炎回答。   皇上抚掌感慨:“这野猪可是一箭穿眼毙命,年仅十六,弓术如此精湛?来人,拿我的玉麒麟犀角雕弓来!朕要考考他!”   慕之明低头忍笑。   是文是武都逃不过皇上的考试啊。   宦者速速取来皇上的宝弓,俯首奉给顾赫炎,顾赫炎双手接过,挽弓拉弦试了试。   皇上兴趣盎然地问他:“这天上飞禽,体型多大的能有十足把握射落的?”   顾赫炎未有犹豫,答道:“铜钱大小。”   话音刚落,四下哗然。   “铜钱?可不能说大话了,你爹在这,若是丢人,他也会拂了面子的。”皇上半调侃半认真地提醒道。   “没有开玩笑。”顾赫炎语气坚定。   “好,好,好。”皇上大笑,命宦者取三枚铜钱来,又怕顾赫炎是年少意气,多少有些自傲,低声嘱咐拿大些的铜钱。   宦者取来三枚约两指宽,中间有方孔的铜钱,顾赫炎试了试,见宝弓所配的箭镞偏细小,虽然勉强但使力依旧能穿过铜币,于是朝宦者点点头,宦者退后数步,大力将铜钱往天上掷去。   顾赫炎当即开弓如满月,三箭呼啸着直直刺向长空,还未等人看清,两箭钉入不远处的树干上,一箭扎在地上。   有机灵的宦官立刻上前,将三支箭取回,呈递给皇上,只见那三支箭皆准准地穿过了铜钱中间的方孔,当是时,众人皆发出惊叹之声。   慕之明前世就时常听闻顾赫炎的箭术登峰造极,可百步穿杨,如今亲眼见识到,赞叹之情溢满胸膛,敬畏之意留存三分,他如众人那般,忍不住看向那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上,皆一愣。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顾赫炎此刻会看向自己,连忙友善弯起眸朝他笑,谁知顾赫炎眉头一蹙,仓促地收回目光。   慕之明当然没看见他眼底的慌乱,燕国公小世子在窘迫和无措中,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长相。   “好箭术啊!”皇上大笑,誉不绝口,目光在慕之明和顾赫炎身上来回转悠,“我朝幸哉!后辈人才济济,雏凤声清,待到修文偃武、朗朗乾坤时,定能许下百年国泰民安,天下盛世!”   群臣见皇上兴致如此之高,纷纷应和赞叹。   顾赫炎被皇上这般称赞,没露出任何得意神情,宠辱不惊地双手将宝弓奉还给皇上。   “不不不,这宝弓赏赐于你!好弓当予少年英才,才不枉它存世!”皇上乐呵呵的。   顾赫炎反应极快,立刻跪下谢恩:“谢皇上!”   “起来吧,此事毕,还有一事莫要忘了,顾家小儿,你所猎野猪,燕国公世子欲讨要,朕问你,可舍得给吗?”皇上笑道。   顾赫炎微微怔愣,片刻无言。   见他沉默,慕之明越发汗颜,心想顾赫炎这般犹豫,自己是不是夺人之美了。   “舍得。”顾赫炎回过神来,连忙道。   “好。”皇上连连颔首,当下命人把野山猪用冰封存,快马送往燕国公府邸。   此事告一段落,皇上继续和众臣谈笑风生,论功行赏。   忙碌至落日熔金时,春猎祭祀大典毕,一干人等准备启程回京城。   贵妃娘娘在外头站了整整一日,一回到自己营帐就喊脚酸,仗着四下无旁人,毫无仪态地盘腿坐在软褥上磕瓜子。   随她一起回营帐的慕之明哭笑不得。   “离朱,来,过来。”贵妃娘娘朝慕之明招手。   慕之明知她何意,几步走过去伸出手掌,贵妃娘娘笑眯眯地分他一半瓜子,让他坐一旁:“外头在收拾物件清点人数备马备轿,返程回京还需等会儿,我俩聊聊天罢,打发打发呆闷。”   “悉听娘娘所言。”慕之明笑道。   “对了。”贵妃娘娘“咔吧咔吧”利落地磕着瓜子,“虽然你爹自恃满心的清高,但此次你择猎物,原是顾将军府邸的,那野山猪又不是弱小禽兽,其中还有皇恩浩荡,应当给将军回个礼才是,让你爹收收他孤傲的文人臭毛病,行桃李之馈,还有啊,和你爹说,如若顾将军不收礼,就说胞妹年幼承蒙其夫人关照,这样顾将军肯定收。”   “知晓了。”慕之明乖乖应道,他才知道贵妃娘娘竟和将军府有渊源,好奇地问了句,“贵妃娘娘,你认识顾将军的夫人啊?”   “哎……”提及这个,贵妃娘娘竟长叹一口气,她怅然地放下手里的瓜子,娓娓道来,“将军夫人温良贤淑,大我几岁,曾是我年幼玩伴,可惜她……哎……难产而死,距今朝已有十五年,当初她嫁给顾将军时,我还替她担忧,说她性子懦弱不爱吱声,而今嫁给一个冷面阎王,定要受苦了,哪知那顾将军是个痴情种,表面上看起来凶神恶煞,对她却嘘寒问暖,事事关心,两人本是人人羡艳的神仙眷侣,可惜……她……”   说到悲伤处,贵妃娘娘情不自禁哽咽数声:“将军夫人走得早,多少人劝顾将军续弦,顾将军充耳不闻,一人将其子带大,何其情深。”   慕之明唏嘘不已,见贵妃娘娘因故人之事眼眶微红,忙沏茶递给她,自己方是时也沏了杯,端在唇边抿。   “对了。”贵妃娘娘又想起一事,“今日·你瞧见顾将军其子腰间所戴的那枚凤凰涅槃朱红玉佩了吗?那是他娘的遗物。”   “噗咳咳咳!!!”慕之明一口茶水呛进嗓子里,咳了个天昏地暗。 第11章 心存善意是福祉   “哎呦,慢些喝,一杯茶罢了,还担心有人抢你的不成?”贵妃娘娘瞧慕之明拉袖掩面咳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又是递巾帕又是抚背轻拍。   缓过神来,慕之明吐口气,确认道:“那朱红玛瑙玉佩,是顾将军……顾将军之子生母遗物?”   “嗯,正是。”贵妃娘娘笃定地点头。   慕之明扶额掩面,既愧疚又不解。   愧疚是因为前世他竟把如此意义非凡之物给了傅诣。   不解是因为前世顾赫炎竟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过此事。   前世朱红玛瑙玉佩消失,慕之明姑且猜测顾赫炎以为其掉落水潭遗失,所以不曾提及,再者,今生自己落水被救后,顾赫炎曾说可将玉佩赠予他,慕之明想来顾赫炎此时并不知那是他母亲遗物,未放心上,不然怎会说送就送。   但是救他一事,为什么顾赫炎缄口不谈!!!   那可是救命之恩!怎么讨要人情都不过分啊!   “他也太寡言了……”慕之明长吁短叹。   “什么寡言?”贵妃见他自言自语,询问道。   “没什么。”慕之明忙抬起头。   当下,有宦者帐外禀报:“贵妃娘娘,可启程了。”   一   队伍披星戴月启程,千骑禁军护送,于宵禁前至京城。   慕之明落水一事未报燕国公府邸,但龚氏素来心细,一眼看出慕之明脸上的病态,忙问出了何事,慕之明不想母亲担忧,只道太累,并无大碍,龚氏问不出所以然,只得让慕之明赶紧去歇息。   慕之明问过父母安,回到厢房内,采薇适才侍他脱下锦衣外袍,闻鹤音一阵劲风似地推门闯入:“少爷!你回来了!话说白日府邸送来只大野猪啊!那獠牙,那凶相!哇噻噻!”   “说几遍了,进少爷的厢房前要!敲!门!”采薇曲起手指砸闻鹤音的头,砸得他方才还在“哇噻噻”,这会便“哇呜呜”起来。   慕之明笑看他俩闹,心里的疲惫烟消云散。   翌日,慕之明同慕博仁提起答谢之事,哪知慕博仁仅决定回礼,不愿登门。   虽慕博仁心高气傲,但这可是救子大恩,慕之明知父亲不是如此冷漠之人,困惑发问,怎知慕博仁骇然反问:“什么?你落入山涧深潭?!”   慕之明这才知道,那日顾赫炎将他交给随行御医并听说他无大碍后就悄然离开,未邀功,不请赏。   贵妃娘娘和慕博仁都以为慕之明是贪玩跌进浅溪里把衣服弄湿了而已。   慕博仁嗔怪慕之明未将这等大事早告知他,而后忙去备礼写帖。   慕之明平白无故被责骂了一顿,恍神走回厢房,差点撞着采薇。   “少爷,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采薇关切询问。   慕之明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江南海北,非聋哑之人长嘴却不拿来说事,你说奇怪不奇怪?难不成在他眼里救个人根本不值一提?”   采薇不知他稀里糊涂说些什么话,只见慕之明说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他勾起嘴角,曲起手指抵在唇边,微微眯眼弯眸,笑得像只忽而得了趣的狡黠狐狸,喃喃道:“这世间竟有这般不争之人,我算是见识到了。”   一   春,烟柳满城,问柳寻花时。   顾将军府邸寂静简朴,左右不过五六间房舍围成合院,砖墙红瓦,庭院空旷不见灿艳花草,只有东厢房角落种了连片叶翠枝青的梧桐,亭亭如盖。   顾赫炎身着月白色锦衣,正在树下练剑,他姿若游龙,剑华出鞘如月明时霜雪,剑尖点地挑起半片残缺落叶后,挽了几式利落剑花,待身定时,那残叶竟四平八稳地落在剑尖上,静若无风时。   “煜熠少爷。”   顾赫炎刚收起剑,一位面容和蔼可亲的婆子喊着他名走来,正是顾赫炎的奶娘,梁氏。   “老爷喊你去偏厅呢。”梁姨走近道。   顾赫炎点头,起身赶至偏厅,见顾缪手持朱红洒金粉帖,身姿如松般立于一把古明式圈椅旁。   “父亲。”顾赫炎上前抱拳行礼。   “嗯,来了。”顾缪合起手里与他格格不入的登门帖,“春猎祭祀时,你将落水的燕国公世子从山涧深潭里救起,可真有此事?”   顾赫炎没想到父亲会提及这事,微怔后答道:“是。”   “做得好。”顾缪并不意外,淡淡夸赞,“作百佛寺,不如救一人命,心存善意,惟贤惟德,才是人生百年福祉。”   “孩儿谨记。”顾赫炎答道。   “若非燕国公送礼送帖,我都不知此事。”顾缪将手中朱红洒金粉帖放在质朴木茶几上,“燕国公本打算今日携燕国公世子造访寒舍,亲自道谢……”   顾赫炎蓦地抬头:“嗯?!!!”   顾缪见儿子这反应,愣了片刻,迟疑道:“……但我已多年不待客,不知待客礼节,更不想因人情文章徒增世俗纷杂,刚准备婉拒他们上门前来。”   顾赫炎低头:“……哦……”   顾缪:“……”   好家伙!啥情况!   自家崽子怎么这反应!也太……   有趣了吧!   顾缪轻捋颏须,思索半晌,又道:“不过,今朝廷安定,乾坤朗朗,未有党争,或许我所念所想有些腐朽陈旧,当摒弃糟粕念想才是,素闻燕国公学富五车,请他来探讨一二,定是件幸事,你速去寻梁娘叮嘱她备好茶水点心,要府邸上最好的,待贵客。”   “是!”顾赫炎抱拳行礼,匆匆退出偏厅。   顾缪望着儿子小跑离去的背影,啧啧称奇。   他就算再不喜待客,也要看看这燕国公世子是何许人也! 第12章 你瞧这俩真般配   梁姨正在灶房里清点今日外头送来的菜,思索着晚上做什么羹汤,其子温钟诚和儿媳皆在帮忙。   一个偌大将军府邸,便只有这么两个主子,三个仆从,顾将军待他们一家极善,平日里甚至不以主仆相称,梁姨一家人滴水恩涌泉报,尽忠尽职,所以将军府虽冷清,但府邸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三餐更是佳肴可口,从未敷衍。   岁月流淌,万事静好,只可惜将军夫人走得早,这府邸终归少了些热闹。   梁姨正使唤儿子温钟诚将一篮青翠白菜搬到灶台上,忽见顾赫炎步履匆匆前来:“梁姨,今日有贵客来。”   “贵客?”梁姨抬头以手背拭鬓。   将军府多少年不待客了,怎么突然有贵客?   好在梁姨贤淑,当即对儿媳道:“乖娟儿,你去库房左边木架子上寻寻,应当有套素雅青瓷茶具,拿出来用滚水洗洗灰尘。”   “嗳,知晓了。”娟娘立刻起身。   梁姨还想详问顾赫炎来者是谁,扭头却见顾赫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人竟不见了。   “哎呦,这孩子,赶着去哪呢?”梁姨疑惑。   她很快便得了答案。   小半个时辰后,顾赫炎鬓角有汗略微喘着气回到灶房,将手里红木嵌百宝六角捧盒递给梁姨。   梁姨呆了片刻,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糕点,等等招待客人用。”顾赫炎抛下这句话转身又走。   梁姨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见食盒中间横着木条将其分为左右,左边放着绵软的桂花茯苓糕,右边是香脆的栗子糖酥烙,精致可口,食指大动。   温钟诚过来看了眼,疑道:“煜熠少爷素来不喜甜,怎会知买这些弯弯绕绕的糕点呢?”   梁姨摇摇头,收起食盒,让温钟诚去打扫正厅,自己则备茶去了。   她适才忙完手里的活,见顾赫炎惴惴不安地朝她快步走来:“梁姨,我有事寻你,可否跟我来一趟?”   梁姨从未见他如此无措忐忑,当以为有大事发生,忙随他去。   两人行至东厢房外屋,梁姨诧异见温钟诚和儿媳娟娘也在,不由地惊骇。   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赫炎给梁姨搬来木凳,三人齐齐排坐,紧张地看着顾赫炎在他们眼前来回踱步转悠,思考说辞。   半晌,自幼冷漠寡言、凛若寒霜的顾赫炎缓缓开口:“你们觉得……”   三人:“觉得?!”   顾赫炎:“我……”   三人:“你?!”   顾赫炎:“……平日穿哪件衣裳好看?”   三人:“……”   温钟诚差点没从木凳上栽下去,他颤着手扶稳凳子:“煜熠少爷,你唤我们三人前来,就这……嗷!”话未说完,一声惨叫。   梁姨和娟娘一左一右狠掐这个没眼见力的,阻下他的话后,两人对视,迅速交换眼神。   今日造访的贵客,不!得!了!   “温儿,你正厅打扫完毕了吗?”梁姨问。   “还没呢。”温钟诚吸气吐气揉着被掐疼的腰,“这不才打扫一半,就被少爷急忙慌张地喊来了,我还以为有大事……”   娟娘拍他肩头,让他闭嘴少说两句。   “你去打扫吧,这里有我和娟儿。”梁姨挥挥手,赶走这个不识趣的呆笨人,而后和娟娘打开内屋里放衣裳的简朴木制无花纹大柜,替顾赫炎张罗起来。   就那么几件衣裳挑来挑去,定下件天青色绣竹暗纹劲装锦衣,顾赫焱换好外裳后,梁姨从衣柜里寻得一竹叶青玉冠替他束发,还鼓励笑道:“煜熠少爷这般丰神朗朗,穿什么都好看。”   “正是呢。”娟娘笑着赞同,“依我瞧啊,别说这凡间姑娘,就算是彩绣辉煌、如若天仙的姑娘,煜熠少爷也可与之相配呢。”   顾赫炎沉默,低头整理衣袖束腕。   “夫人的玉佩,与这身衣裳不大合适。”娟娘持着那块玛瑙玉佩,迟疑着没给顾赫炎佩戴。   “拿干净绢布裹了,放少爷怀里吧,也算是随身佩着。”梁姨道。   “嗳,好。”娟娘点点头,照做了。   一来二去,已到了约定时刻,燕国公的马车缓缓行至将军府邸前,温钟诚上前接客,俯身笑着将慕博仁和慕之明往正厅引去。   绕过影壁就是合院,无回廊无花草,宅院如此简朴肃穆,令慕姓父子二人不由地在心中暗叹。   “老爷,贵客来了。”温钟诚在正厅门口唤一声,俯身做请的手势。   慕博仁领着慕之明一步踏入正厅,见顾缪和顾赫炎立于堂前,忙上前作揖行礼:“顾将军,谢顾家救小儿一命之大恩,谢意迟至,还望将军海涵,此时上门,多有叨扰,还望将军勿怪!”   慕之明跟随父亲行长揖之礼,久不起身。   “燕国公!”顾缪忙回礼扶慕博仁,“多礼了,善意始于心,当不求回报,请坐请坐。”   国公与将军坐至正位,顾赫炎和慕之明一左一右坐至侧位,正当时,娟娘俯身进正厅,端来清茶与点心。   慕之明目光落在装点心的青瓷小碟上,见排得整齐的三块桂花茯苓糕上放着栗子糖酥,不免有些惊诧。   这竟是他最爱吃的霁月斋点心,想来霁月斋与将军府邸距离相隔足足八个坊,这般遥远,却是将军府常备点心,看来霁月斋确实有些名声。   慕之明虽垂涎欲滴,但知道拜访见客,理应矜持,不然他人谈话,自己却在一旁吃吃喝喝,这叫什么事?于是忍住馋意不动那盘点心,只是端起茶杯抿。   清香的茶在口中回甘,慕之明咽下茶水,听见顾缪喊顾赫炎:“煜熠。”   “父亲您吩咐。”顾赫炎站起身抱拳。   顾缪抚着颏须,道:“我与燕国公寒暄,你们俩个孩子定觉无趣乏闷,这样罢,你带慕少爷去院子里玩,两人不用在这呆守着,去吧。”   “是。”顾赫炎点头,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忙站起身,目光询问慕博仁。   慕博仁点点头:“去罢。”   “那父亲,将军,我俩小辈先告退了。”慕之明俯身作揖,跟在顾赫炎身后走出正厅。   顾缪见两人身影走远,扭头笑问慕博仁:“燕国公,可否冒昧问个问题。”   “顾将军多礼了,慕某定知无不言。”慕博仁忙道。   “敢问……”顾缪笑着,缓缓开口,“燕国公您膝下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呢?” 第13章 真的不喜欢自己   燕国公原以为顾将军会与他谈政要之事,怎知一开口,竟是家长里短。   慕博仁心里念着:没想到顾将军竟是性情亲切之人,嘴上答道:“拙荆身体不大好,我与她只有这一名犬子。”   顾将军面露疑惑神情,捋着胡须,抬头轻轻“嘶”了一声:“燕国公只有令公子一位孩子?我还以为……”   后面话略有不妥,顾将军没有继续说。   不过燕国公已将顾将军想说之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素来不是端架子之人,见顾将军这般和善,谈话便少了几分刻板,蔼然笑道:“确实有些可惜,你我二人的孩子年龄相仿,若其中一位是女孩,指不定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一时佳话,也未可知啊!哎,想来遗憾,如今期许与顾将军攀亲一事,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大梦一场空啊!”   顾将军听闻大笑:“多谢燕国公这般赏识我顾家,能听到燕国公此言,真是我等幸事啊!当年我夫人,也想要个女孩,只是这世间啊,多的是求而不得之事,不过先帝开明,我听闻他尚在人世时民风不俗,曾为王爷与簪缨世家公子赐过婚,习俗沿袭至今,民间也有不少诸如此类的通达事理之婚,说不定……”   顾将军话说至此,忽然想起还有不少人不能理解这等事,燕国公又只有一个孩子,两人初次见面,这番说辞实在不妥,忙止住话,作揖道,“咳咳,过了,说过了,是我无礼多嘴,望燕国公见谅。”   “不不不!”慕博仁忙扶住顾缪的手臂,和善笑道,“顾将军看得上慕某与小儿,真真令人受宠若惊!”   两位老父亲相视而笑,至于是当胡话调侃,还是诚心念想,却不能得知了。   一   而另一边,顾赫炎与慕之明缓步行至庭院,风卷梧桐叶,两人皆沉默。   慕之明本想借此拜访,提醒顾赫炎朱红玛瑙玉佩意义不凡一事,见他未佩戴在腰间,一时不好贸然开口。   若是此时在燕国公府邸,在庭院走走尚且能赏春景,可将军府邸着实简朴,砖墙石地,除一片梧桐就再无他物,慕之明原以为顾赫炎会有什么打算,等了一会,见他无言望天,这才发觉两人已经就这么尴尬发呆了好半天。   慕之明无奈地笑了笑,率先开口:“顾兄。”   顾赫炎收回望天的目光,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本就平易近人,又活了两辈子,与形形色色的人交谈过,于他而言,闲聊并不困难:“多谢顾兄救命之恩,日后顾兄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定当仁不让,不遗余力。”   顾赫炎点点头:“嗯。”   慕之明:“……”   三月好春光,怎么冻得慌!   他好冷淡啊!!!   慕之明越挫越勇,又道:“前些日子春猎祭祀,顾兄以精湛的箭法一鸣惊人,令金龙开尊口,天地不敢忘,真乃英姿人杰,年少有为,日后必定叱咤天下!不知顾兄是从何时开始练箭的?”   顾赫炎说:“四岁。”   “四岁?”慕之明惊讶道,“看来顾将军家规甚严,当真是将门之风,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能练就不凡英才!只是苦了顾兄,年幼少了些玩乐之趣。”   顾赫炎漠然:“练箭比玩乐有趣。”   慕之明砸拳:“顾兄如此勤学,与我等泛泛之辈真是不同,惭愧啊,惭愧。”   顾赫炎:“……”   慕之明:“……”   燕国公世子内心凄凄切切,哀叹着彻底败下阵来。   他认了,顾赫炎是真的不喜欢自己。 第14章 你随我来厢房这   上一世慕之明就发觉了一件事:顾赫炎对待他,比对待旁人要冷淡不少。顾赫炎时常前一刻还在与他人平常对话,后一刻自己出现,顾赫炎便会立刻缄默,自己与他交谈时,他更是简言意骇,惜字如金。   想来前世,顾赫炎对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竟是赶他走。   那时候,慕之明任职礼部侍郎,前往西北边疆和当地人习蛮夷之语,为日后出使异国做准备,彼时,驻扎边疆的大将军正是顾赫炎,慕之明为图方便,住在军营大帐里。   一开始两人还相安无事,毕竟不怎么见面,谁知一个月后,寒冽凛冬将至的日子,顾赫炎突然发难,冷言冷语赶他走。   慕之明这个人,素来以恩报恩,以怨报怨。   他见顾赫炎厌恶自己,于是懒得和他多言,第二天立刻动身返京,一句话未留。   而今时,慕之明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上一世,顾赫炎会那般对待自己。   毕竟顾赫炎曾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却从未提及过此事,更别说报答了。   前世的顾赫炎一定觉得他是个性子薄凉的纨绔世家子弟,心生厌恶也正常。   可这一世,自己都登门拜谢了,怎么还对他同样冷淡,自己就这么不讨顾赫炎喜欢么?   慕之明正在心里苦闷地唉声叹气着,顾赫炎忽然开口:“……点心……”   “啊?”慕之明见他主动说话,忙抬起头,认真聆听。   “点心,不喜欢么?”顾赫炎问,“你一口没动。”   慕之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顾赫炎指的是方才在正厅时,随清茶一起端来的点心:“那盘茯苓桂花糕吗?不瞒顾兄说,我自幼最喜霁月斋的点心了,只是做客应知礼,虽点心是盛情款待之物,但方才那副光景,顾将军和家父随时都会与小辈谈话,实在不应吃食。”   顾赫炎了然:“嗯……”   慕之明讪讪。   顾赫炎道:“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大步往东厢房走去。   “啊?顾兄?顾……顾兄?”慕之明连忙朝他追去。   穿过一片摇曳斑驳梧桐树荫,顾赫炎在一间房屋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犹豫,推开房门,慕之明站他身旁,困惑不解:“顾兄,这是何处啊?”   “我的厢房。”顾赫炎答道。   “啊?你的……为什么……算了,叨扰了。”慕之明已经放弃用脑子思考了,跟着顾赫炎往里走。   这将军府,不止庭院简朴,就连这内室,都摆设极简单,古朴花纹的木格窗前摆着案台,案台左侧陈列着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麒麟玉弓,右侧摆着一张手臂大小形状古怪的弩,案台左前方是青纱帐架子床,床榻前有张黄花梨圆桌。   而圆桌上,赫然放着三掌宽的精致木制食盒,食盒里,全是霁月斋的点心。 第15章 塞进木柜藏起来   顾赫炎走到桌旁,打开木盖,捧起食盒塞进慕之明的怀里:“此处无长辈,无需顾虑。”   适才还觉得自己在冰窟的慕之明受宠若惊,不敢妄为地抱着食盒,反复确认:“这,这,这是给我吃的意思吗?”   顾赫炎:“嗯。”   “我真能吃?”   “嗯。”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   慕之明轻吁一口气,眸弯似弦月,对顾赫炎笑道:“谢谢顾兄。”   顾赫炎蹙眉,扭开头,目光扑朔,微不可闻地眨着眼睛。   慕之明:“……”   慕之明受挫哀叹,默默低头,安静地往嘴里塞如意酥。   第一块是甜香,第三块开始干涩,慕之明费劲地吞了两下没吞下去,盛满清水的杯子忽然“咚”得一声置他眼前的桌上。   慕之明吓了一跳,捂嘴咳呛。   顾赫炎:“慢些。”   顿了片刻,又道:“都是你的。”   慕之明原本白净的脸庞泛红,因狼狈之举显得羞愧,他拿起瓷杯吞水囫囵咽下糕点,难为情地说:“谢谢。”   顾赫炎怔怔地看着慕之明,听他开口回过神来,又挪开眼睛低头看地,冷淡道:“不用谢。”   眼见沉默再次萦绕在两人身旁,慕之明试图找到能令顾赫炎感兴趣的话打破尴尬,他环顾四周,目光突然定在一处——玉麒麟弓旁那张形状古怪的箭弩上。   “啊。”慕之明忍不住喊出声,指着箭弩道,“这难道是狩日猎月弩?”   顾赫炎点点头:“嗯。”   慕之明兴奋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案桌旁,仔细观赏:“虽然我知其在顾府,但没想到陈列在你屋内!真是三生有幸开眼了!”   狩日猎月弩乃当年兵部军工坊耗费百余人十一年心血所打造的神兵利器,这弩奇就奇在,它轻如三寸软木,可套在手臂上,持者双手仍能使用其他兵器,丝毫不受影响,此箭弩如此轻便小巧,但射出的箭威力又使人胆寒,百步内能刺穿一人头骨!   当年顾缪将军一骑当千,用这狩日猎月弩一箭毙命敌人军阵后方的首领,扭转乾坤,从此威名震四方!   只可惜,一年前,此弩损坏于战场,当年制作的工匠又大多都撒手人寰,无人会修,而今只能陈列案桌,供后人唏嘘感慨。   慕之明忍着上手触碰的念头,越看越觉得弓弩做工精妙绝伦,连连称奇。   暖春清风徐徐,他瞧着弓弩,顾赫炎瞧着他,窗外韶光好,梧桐树荫摇,雀鸣心尖绕。   正此时,厢房门被叩响,娟娘在外头喊道:“少爷,您和慕公子在屋内吗?”   “嗯。”顾赫炎走过去打开门,“何事?”   娟娘道:“时候不早了,燕国公担心过分叨扰,唤慕公子与他一同辞别。”   顾赫炎:“……知道了。”   娟娘告退后,慕之明走到顾赫炎身边,抬头看了眼天色:“不曾想谈着话竟已是这个时辰了,顾兄我俩快去正厅吧,可不能让顾将军和父亲久等,顾兄?”   顾赫炎回过神来:“嗯。”   慕之明笑问:“你在想何事?怎么如此恍惚?”   顾赫炎看了慕之明一眼。   想着能不能把你塞进木柜里偷偷藏起来。   “没什么。”顾赫炎淡漠道,“走吧。” 第16章 孩子大了难糊弄   顾缪和顾赫炎礼数俱到,将燕国公父子二人送至府邸外,目送马车离开方才转身回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街道,马蹄声哒哒,慕博仁适才注意到儿子怀里抱着一个食盒,问他是何物,慕之明心虚地答道:“顾将军府上的点心。”   慕博仁眉一皱,骂道:“怎么这般不知礼数,这点心岂是说拿就拿的?”   慕之明知道自己肯定要挨骂,唯唯认错,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没想到上马车前,顾赫炎会突然将这个塞进他怀中!他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客套推拒了!   哎,冤死了。   慕之明心里嘟囔着委屈,低头看着怀里的食盒,嘴角却缓缓勾了起来。   也许,顾赫炎不似前世那般讨厌他了。   正此时,顾缪送完客回到书斋,大骇:“嗯?我屋里的狩日猎月弩呢?怎么不见了?”   温钟诚在院里听见,忙跑过去:“老爷别慌,早上的时候被少爷拿走放他房内了!”   顾缪啼笑皆非:“他什么时候对这物件感兴趣了,快让他拿回来。”   话音落,顾赫炎敲门入,行礼后将手里的狩日猎月弩放回原处。   顾缪有些紧张:“当心,仔细,别磕坏了。”   顾赫炎漠然:“父亲,这弓弩本来就是坏的。”   顾缪:“……”   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心也飞别处了,哎。   一   草长莺飞,阳春,一道圣旨落在燕国公府邸。   召燕国公慕博仁为太傅,辅六岁以上的皇子学而时习,明事理,辩是非。   召慕之明为七皇子傅济安之侍读,劝勉勤学,督促苦读。   慕姓父子跪拜接旨。   上一世慕之明头抵在冰凉的地上,心中却欣喜不已,想着能终日和济安玩耍逗趣,想着能常常与傅诣见面谈天。   而此世,他却莫名地感到不安,宫墙内,终究是机关算尽之地,已看透人心的他,能安稳度过这段日子吗?   无论如何,慕之明深知自己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让傅济安发愤图强,立足立业,日后才有和太子傅启、五皇子傅诣一战的底气。   于是乎,傅济安的噩梦至此开始了。   某日,寅时,鸡鸣三声,傅济安在柔软暖和的被褥里梦游太虚,恍惚瞧见不远处落英缤纷的蟠桃树下,身着翩翩白衣、气质清绝出尘的仙子正背对着他。   傅济安大喜,几步上前唤道:“仙人,仙人!”   那仙子闻声缓缓转过身来,顶着慕之明的脸,笑道:“傅济安~该~背~书~了~”   傅济安硬生生吓醒,一睁眼,见窗外天光未亮,慕之明手持烛灯,立于榻边,烛光晃在他面庞上,令和蔼的笑容变得阴森:“傅济安~该~背~书~了~”   “啊!!!”傅济安惊得惨嚎,拿被子蒙住头,声泪俱下地哭诉,“慕哥哥我都早起三个月了!能不能休息一天啊!一天,就一天!”   “不能。”慕之明上手扒他被子,“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坚持不懈,方得始终!”   “这才寅时啊!”傅济安拽着被子崩溃道。   “寅时怎么了?”慕之明冷哼,“我天天丑时起床入宫喊你起来,我说什么了?”   “那你先去给我母妃请安,我再睡一会,就一会,马上起。”傅济安可怜兮兮地央求。   “贵妃娘娘让我以后都不要请安了。”慕之明笑。   贵妃的原话如下。   慕离朱!你再敢清晨打扰我睡觉我捏死你!   “起来吧!读书去!”慕之明无情残忍地一把掀了傅济安的被子。   “啊啊啊,救命啊!”傅济安的惨叫响彻慈仁宫。 第17章 模样有几分相似   东方泛起鱼肚白,慕之明随行傅济安一同前往宫中的南书院念书。   南书院,慕博仁早已候着,小辈们行礼,傅济安唤了声“先生”,两人一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五皇子,傅诣。   这三个月,傅诣每日都是第一个到南书院,或背四书五经或请教学识,他本就天资聪颖,如今还要比旁人勤学刻苦,就连不轻易夸人的慕博仁,都对他敬上三分。   慕之明虽知他狼心狗肺、蛇腹雁爪无恩义,但此事作风上,实在是心服口服。   傅济安尚且年幼,不知人心莫测的道理,自认为与傅诣关系亲近,热络地上前打招呼:“皇兄,果真又是你第一个到书院的,太佩服了!”   慕之明跟着傅济安上前,行礼后淡淡道:“见过五皇子。”   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傅诣当真是重生,听见傅济安这声亲昵的皇兄,心里有没有涌起一丝心虚愧疚?   傅诣放下手里的书,笑道:“早起习惯了,没什么好佩服的,离朱莫要行礼了,快起身吧。”   “就是。”傅济安用手肘推推慕之明,“皇兄又不是那种刻板孤傲的人,做什么这么疏远?我们仨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啊!”   这些平静的话,因历经前世血海,似铁爪银钩,在慕之明心上狠狠留下凄惨惨的伤,他直起身来,温和笑道:“七皇子说的是,我可十分怀念那些天真烂漫的总角之交,只是不知,五皇子还曾记得?”   傅诣坦然自若,浅浅笑着:“当然记得,怎么会忘呢?在凤仪宫的日子,是我此生最无忧的念想。”   他低头,恍惚陷入回忆中。   傅诣的母妃吴氏出身卑微下等,因此就算生了皇子,也只能得个婕妤头衔,皇上不喜欢她,一次宠幸后再未看过她。   自傅诣记事起来,除了喜庆团聚日子外,他就没见过父亲,而他们母子在这宫中,从未有过一天安稳日子。   生不出皇子的其他嫔妃看不惯吴婕妤,处处刁难她,趋炎附势的奴才们见吴婕妤不得宠,也对她冷脸相待。   后来,贵妃娘娘入宫,因年幼与吴婕妤相识,所以她进宫以后,一腔意气怒斥迫害他们母子的恶主刁奴,不但处处护着吴婕妤,还将她和傅诣接到凤仪宫同住。   虽这宫里,多得是机关算尽、人心险恶,但好在贵妃娘娘深得皇上恩宠,自己又是七窍玲珑心,所以多年虽历经过大风大浪,但依然平安无事。   这份因缘,也让傅诣、傅济安、慕之明从小相识,关系比旁人亲近许多。   “皇兄你说什么呢!”傅济安清亮的声音将傅诣飘远的思绪拉回,“你才几岁啊,就说什么此生最无忧,未来的日子,长着呢!”   傅诣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只道:“快去背书吧,当心先生考问你。”   “哎,你怎么和慕哥哥一样啊,就知道催我读书,你俩小时候明明比我贪玩多了!”傅济安嘴上抱怨着,乖乖坐到自己案桌前,拿起书摇头晃脑开始背。   慕之明再次行礼作揖,转身往书院后面伴读的位置走去,傅诣毫不收敛地看着他,笑意玩味。   不多时,皇子们陆续到齐,远处的晨钟暮鼓被敲响,慕博仁开始授课。   已是七月,蝉鸣聒噪,暑气闷热,读书的皇子们撑着头昏昏欲睡,临近午时,慕博仁忽然声如洪钟,一句高声的“学而不思则罔”把大家全部吓醒盹了。   正此时,皇上笑意盈盈地缓步走进书院,大家背脊刹那起冷汗,连忙站起身,跪拜行大礼。   “都坐罢,朕顺道来看看。”皇上双手背在身后,乐呵呵地笑道,“燕国公辛苦了。”   慕博仁作揖未起:“在其位,尽其责,有何辛苦可言,谢皇上器重。”   “快平身罢。”皇上说完环顾书院,在傅济安和书院角落的慕之明身上多停了一瞬,忽而,皇上发觉什么,蹙眉问道:“启儿呢?”   慕博仁答道:“太子说近日身体不适,头疼脑热,已有三天未来书院了。”   皇上冷笑一声:“是吗?他生了病,朕竟不知?行罢,等等去慈仁宫看看他。燕国公,近日在教什么书?可有忤逆先生的不肖子?”   “当然没有。”慕博仁连连摆手,然后将最近皇子们念的书一同皇上说了。   皇上连连点头,慈祥和蔼一笑,当是时,大家不约而同地猜到他要说什么。   皇上:“朕考考他们!”   慕之明仿佛能听到每一位皇子心中的哀鸣惨嚎   皇上思索片刻:“就默写”为政“此文吧,默写完交予朕后便可离开用午膳,陪读一并默写,交予先生。”   大家心里凄切苦闷,纷纷拿出笔墨纸砚,一时间书院安静无声。   慕之明自幼熟背四书,默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早早默写完,但因不想抢风头,所以没有急着交,假装还在书写。   就在此时,傅诣拿着宣纸站起身,引得周围一片感慨赞叹。   他将默写完的文章双手奉给皇上,皇上接过随便扫了一眼便置于一旁,淡淡道:“嗯,去吧。”   傅诣行礼,离开书院。   又过了片刻,傅济安也站起身,皇上见他默写完,龙颜大悦,笑道:“济安写完了?”   “父皇请过目。”傅济安将默写完的文章递上前。   “好好好。”皇上接过,仔仔细细地看着,笑道,“不错不错,嗯?这边写错一个字。”   “啊?”傅济安羞愧。   皇上笑着将错字指给傅济安看,随后慈爱地摸摸他的头:“你尚且年幼,又默写得如此迅速,已经很优秀了,可有想要的赏赐?”   “父皇抬爱,儿臣不缺什么。”傅济安道。   “宠辱不惊,这点和你母妃真像,乖。”皇上笑道,“行吧,去歇息吧。”   “谢父皇!”傅济安行过礼,转头朝慕之明使了个眼神,让他快些默写,随后走出书院。   慕之明环顾一圈,见其他皇子皆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料想他们没那么快默写完,于是不再多等,起身将默写的文章交予慕博仁。   谁知皇上道:“拿给朕看看。”   慕之明微怔,随后连忙行礼俯身将手里的宣纸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看了一眼,笑道:“模样与贵妃有几分相似,没想到这清隽小楷字迹,也与贵妃的一模一样,行了,你退下吧。”   慕之明俯身告退,走出书院,来到回廊处,略感意外地看见傅诣正和傅济安在廊下谈天。   “慕哥哥!”傅济安见慕之明走了出来,朝他招手,“快来!皇兄说想和你谈谈!”   慕之明:“……” 第18章 此话深藏蚀骨疼   慕之明克制着情绪,佯装平静地走过去:“五皇子有事寻我?”   “嗯。”傅诣笑着点点头,却不立刻提事,转头对傅济安说:“我想和离朱单独谈谈,可否让我带他离开一会?”   慕之明一听这话,浑身血液倒灌,脑袋都快烦炸了,他连忙开口:“失礼了,我与七皇子有约在先,他等等要去骑射圃练武,我得陪他去!”   “啊?”傅济安笑道,“没事啊,你下次再陪我去就好啦,当然是皇兄的事更重要!”   慕之明:“……”   傅!济!安!你接下来的这一年别他娘的想睡懒觉了!!!   傅诣笑了笑:“在此谢过。”   “这有什么好谢的!”傅济安朗声笑道,“那皇兄我去骑射圃练武了啊!回见!”   “等等!等……”慕之明想拦住傅济安,可他挥手后一溜烟地跑开,不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一时间,寂静独闻蝉鸣的廊下只剩慕之明和傅诣两人。   事到如此,只能应对,慕之明不再惊慌,静下心绪,他倒要看看,傅诣想玩什么把戏。   午后闷热无风,烈日灼地,傅诣看向慕之明,眼眸淡然,笑意浅浅:“我母亲今日在凤仪宫陪贵妃娘娘闲谈解闷,你与我一同前往凤仪宫吧,我俩顺便说说话。”   “行啊,不知道五皇子有何事与我说?”慕之明漠然回应。   “走着说吧。”傅诣笑着动身,两人一起往凤仪宫去。   慕之明原以为傅诣又会抛出一堆阴阳怪气的说辞,哪知他只是闲聊,谈及幼年趣事,谈及诗歌文赋,慕之明正纳闷傅诣这是何意时,临近凤仪宫,傅诣突然道:“古人有云,是故圣人一视同仁,离朱你觉得这世上,当真有圣人么?”   慕之明正困惑地思索着如何回答,傅诣喃喃自答道:“定是没有的,这世间芸芸众生,心皆是偏的,离朱你知道么?方才默写的那篇为政,我七岁就能一字不差地全文背诵了,可是……”   傅诣微笑,神情有些古怪:“皇上从未夸奖过我,而傅济安写错字,皇上竟还问他要什么赏赐,好笑么?”说罢,他肆意笑了两声。   慕之明冷漠道:“这世间,有的不止是皇上的关心。”   傅诣收敛神情,有些可怖地直勾勾盯着慕之明看。   慕之明毫不畏惧:“济安给予你的兄弟情义,坚比金石,贵妃娘娘给予你的护犊恩情……”   “贵妃娘娘?”傅诣忽然打断他的话,又是勾唇一笑,笑容冷冽,“你知道我与傅济安最大的区别在哪么?我母亲地位卑贱,而我不过是皇上酒醉一场的孽种罢了,但慕清婉不一样……”   “你怎么敢!”慕之明厉声呵斥,“直呼贵妃娘娘的名字!!”   “有何不敢?!”傅诣声音更大,目光狠厉犹如地狱魍魉,他一步逼近慕之明,却在下一秒看到什么后神情瞬间变得温柔,将一切悉数隐藏,紧接着,贵妃娘娘欢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哎呀!是离朱和诣儿!”   傅诣笑着行礼,慕之明知此时不是纠缠的时候,屏息行了礼。   贵妃娘娘走近两人,笑容明媚,风华绝代:“怎么就你们俩个,济安呢?”   “回娘娘。”慕之明道,“七皇子去骑射圃练武了。”   “这样啊,那他就没口福了,御膳房刚送了我最喜欢的芝麻云片糕来,可好吃了!走走走!”说着贵妃娘娘挽起二人的手,笑意吟吟地将两人往凤仪宫殿内拉去。   一   此时,傅济安行至碧草连天的骑射圃,远远就看见青竹凉亭里站着一名腰间佩戴着朱红玛瑙玉的白衣少年。   “师父!”傅济安喊了一声,大步跑过去,随行宫人担忧地叮嘱:“殿下,慢些,当心跌倒。”   顾赫炎正试着手中弓箭弦的紧绷程度,听见呼唤抬起头,迎上前行礼:“七皇子。”   “师父你来得好早。”傅济安朗声笑道。   这个称呼顾赫炎其实觉得不妥当,但傅济安坚持如此喊,说有江湖气息,心生向往,顾赫炎素来不懂争辩,就默认了。   “今日教您如何挽弓。”顾赫炎将手里的弯弓递给傅济安。   傅济安苦了脸:“师父你也太一本正经了,我俩这就开始练武了吗?你都不和我寒暄两句的吗?”   顾赫炎:“……您想要如何寒暄?”   “就……就……”傅济安拍着小脑袋瓜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长叹一口气,“哎,如果慕哥哥今日有和我来就好了,他最会谈天了!”   顾赫炎眼眸一颤,神色瞬间从淡然变得慌乱,声音都虚了两分:“燕国公世子今天要来此处?”   傅济安没察觉到顾赫炎的情绪变化,说道:“本来是要同我来的,但是五皇兄有事寻他,他便和皇兄走了。”   顾赫炎低头垂眸,目光有些黯淡,半晌,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五皇子对燕国公世子……好么?”   “好么?”傅济安困惑重复,他这时才十岁,哪听得懂这句“好么”里的蚀骨疼痛,他笑道:“好啊,那当然好啊,我五皇兄最喜欢同慕哥哥玩了,他俩关系好得我都有些羡慕呢,小时候五皇兄经常逗慕哥哥,让他喊自己”诣哥哥“,慕哥哥那时候傻乎乎的,竟然真喊了!后来五皇兄给他带了好多芝麻云片糕,都没分我一些,气死我了。”   “嗯。”顾赫炎静静听着,等傅济安絮叨说完后,颤声呢喃:“那就好。”   “啊?”傅济安没听清。   “七皇子,该练弓了,挽上。”顾赫炎呼吸渐平,开始指导傅济安练箭。   一   转眼九月末,梧桐冷月伴秋雨,天气渐凉。   记仇的慕之明真的没让傅济安睡过一个懒觉,每日清早坚持不懈地入宫喊他起床读书,傅济安天天早起人都傻了。   这日,慕之明照例请安凤仪宫,入殿去唤傅济安。   傅济安眼一睁,抱着被褥开始嚎:“慕哥哥!今日不是休息吗?太傅都未入宫,你来干什么!学堂没开啊!”   “学堂没开就可以偷懒了?就可以不早起背书了?”慕之明坏笑,“想得美。”   可怜兮兮的傅济安在床榻上翻来滚去地抗议,最后还是被慕之明拽起,强行拖到了凤仪宫的德馨书斋。   傅济安哭闹一会,拿书默背一会,最后还是贪玩的心思占据上风,弃书凑到慕之明身边,去翻他手边那摞书,瞧他在看什么。   “江湖机关术?诗经礼记?勿吉语文?”傅济安将书名一本本念出来,感慨道,“慕哥哥你看的书也太杂了吧!乱七八糟的。”   慕之明说:“这分别是兴趣,立身,立业,别翻了,认真读你自己的书去。”   “哎呀,慕哥哥你就让我歇歇吧。”傅济安哀嚎,“我下午还得练武呢!”   慕之明翻着手里的书籍,随口问道:“教你武功的是谁啊?”   傅济安答道:“顾将军之子啊!”   慕之明蓦地抬头,看向傅济安:“顾赫炎?”   “对对对!”傅济安点头如捣蒜,满眼崇拜,“慕哥哥我跟你说,我师父太厉害了,他箭术,骑射,剑法,刀法,轻功全会!”   慕之明猛地合上手里的书:“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是他!”   傅济安挠挠头,不知这埋怨从何而起:“你也没问我啊!”   慕之明双眸明亮:“我下午同你一起去骑射圃!” 第19章 你竟然让我碰你   午后,皇宫骑射圃,最近临秋时常下着阴冷绵雨,今日难得有阳光破阴云,落在身上暖意融融。   顾赫炎正独自在骑射圃的竹亭里候着,他手上没闲,仔细地给弓弦涂松蜡,忽闻一声“师父”的呼唤,知是傅济安来了,抬起头正要迎接,却在看见傅济安身边的人时,手猛地一抖,被弓弦弹了一下,起了红痕。   “师父!”傅济安喊着小跑过来,慕之明跟在他身后,行至凉亭,笑着对顾赫炎作揖:“顾兄,许久未见。”   “七皇子。”顾赫炎低头行礼,声音淡淡,“……慕兄。”   “听闻皇宫骑射圃范围之大,犹如山林,又闻七皇子师父,龙驹少年,武学不凡,忍不住前来开开眼,不知是否叨扰,影响你教武呢?”慕之明笑着寒暄,随口夸起顾赫炎。   哪知顾赫炎不领情似地漠然回答:“嗯。”   慕之明:“……”   傅济安也没想到顾赫炎会如此回应,心直口快道:“师父,你听清慕哥哥的话了吗?哪里叨扰了,明明不叨扰不影响吧。”   顾赫炎恍然回过神来,有些愣。   慕之明讪讪道:“是我不请自来,突兀无礼了,顾兄莫怪,我这就告辞。”   “不。”顾赫炎道,“不是的。”他神情有些懊恼,沉默片刻道,“是我说错了……我……不知你要来……”   这句话,在慕之明听来,仍然有些责怪的意思,惹得他唯唯诺诺再次道歉。   “好了好了,误会,都是误会啊。”傅济安打圆场,“师父,慕哥哥说他也想和你学练箭,今天就辛苦辛苦你,一起教教吧!”   “嗯,我再去兵库房取一只弓箭来。”顾赫炎道,转身要走。   “师父。”傅济安拦了一下,“这些琐碎杂事交给宦者去做就好啦!”   “没事,我去去就回。”顾赫炎说罢,匆匆走出竹亭,走到远处,深呼吸再吐气,默念着寡言不坏事的道理,方才定下心来。   此时凉亭里,慕之明歪头问傅济安:“他平时同你说话,也这般冷漠?”   傅济安想了想说:“师父平时虽没什么话,但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啊,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   慕之明叹了口气,心里蓦地腾起郁闷之情。   不多时,顾赫炎取来弓箭,他未有多言,将弓箭递给两人后,开始尽心尽责地教二人挽弓骑射。   “内正直,外体直,推弓为主,握弓为辅。”顾赫炎教武极其严肃,傅济安哪有差错他立刻毫不留情地点出,见傅济安身姿不正,更是直接上前大力按傅济安的肩膀,掰着他摆正。   严师出高徒,平日贪玩的傅济安在顾赫炎的指导下,目不斜视,背挺得笔直,半点不敢松懈。   而一旁的慕之明拉弓姿势着实和闹着玩似地……   他其实小时候习过骑射,但知自己对这等事极其愚笨,便将精力放在别处,久而久之,武学荒废,如今挽弓都费劲。   傅济安见了后笑他:“慕哥哥,你好笨啊……啊!疼疼疼,师父啊啊啊,你掰我肩膀的时候轻些啊,我在挺胸收腹了!”   面对善意嬉言,慕之明毫不在乎,朗声笑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本就不擅长这个,七皇子,要不我俩比比背书?”   傅济安嚎:“不比!!!”   平日习武就是习武,枯燥乏味,今日慕之明在,这骑射圃添了两分笑意,真是天凉好个秋。   约莫习武半个时辰后,傅济安发觉顾赫炎一直在围着自己打转,将慕之明晾在一旁,于是对他说:“师父,你去教教慕哥哥呗,我自己练练。”末了,还小声嘀咕一句,“今天是我非要带慕哥哥来的,你别生他的气,别不理他。”   在听到“生气”和“不理他”时,顾赫炎嗫嚅,似乎欲辩解,然而话到嘴边,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顾赫炎转头看向慕之明,见他独自一人,在一旁默默练箭,拉弓,放手,箭歪斜落地。   慕之明也不气馁,笑意盈盈地小跑过去捡回箭,再挽弓。   顾赫炎知道自己和他一说话,定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只顾呆傻发愣,便不敢贸然上前,此时,傅济安又射出一箭,一转头,就见顾赫炎蹙眉站在那没动,七皇子转转眼珠,起了坏心思,不动神色地往顾赫炎身旁挪了一步,随后猛地将顾赫炎往慕之明的方向撞去!   然后傅济安就摔了个屁股蹲儿。   顾赫炎是习武之人,下盘极稳,傅济安年幼骨子轻,哪里撞得动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摔在地上捂住屁股“哎呦哎呦”地喊。   事发突然把慕之明和顾赫炎皆吓了一跳,忙上前扶傅济安,不远处侍奉的数名宫人见了,脸色煞白地冲过来,将傅济安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殿下,没事吧?哎呦,摔着哪了?”   慕之明比旁人冷静些,揽起傅济安,替他拍去衣裳上的碎草和泥土,仔细检查一番:“手掌磨破了,去太医署吧。”   傅济安此时缓过疼痛,不忘自己作怪的目的,捂住屁股说:“师父,我去包扎下手,一会再回来,你先教慕哥哥弓箭吧。”   顾赫炎点点头:“好。”   于是傅济安被宫人拥簇着去往太医署,不一会,偌大的骑射圃,只剩顾赫炎和慕之明两人。   白日秋光,大雁南飞,寂静独闻雀鸣,慕之明看着手里的弓箭,心想:顾赫炎方才一直无视着自己,而今只剩两人,他若还不理自己,当真有些尴尬。   念头方才至慕之明脑海,忽闻身边人道:“挽弓,我教你。”   慕之明面露喜色,忙抬起头来,平视前方的靶子,认真拉弓。   顾赫炎:“别松手,稳住。”   慕之明忙定住身子,不敢动弹半分,顾赫炎看了他一眼:“手肘抬高。”   慕之明闻言照做,顾赫炎:“再高,再高,过了,低一些,又太低了,抬起来,太高了。”   如此语言指挥半天,慕之明总算将手肘抬到正确的位置,正想着是不是能射箭了,却听顾赫炎说:“双脚分开些,别前倾,抬肩。”   慕之明心想这么学也太费劲了,于是商量道:“顾兄,我习武愚笨,如此太费你口舌了,能不能劳烦你动动手?”   顾赫炎:“……动动手?”   “嗯嗯。”慕之明点点头,“像方才教济安那般,我哪不对,你就掰我哪里,我一定会将正确姿势牢牢记在心里的。”   顾赫炎沉默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   “……碰你?” 第20章 既然让碰那就碰   顾赫炎:“……碰你?”   慕之明笑道:“是啊,怎么了?难不成在你心里,我体弱气虚烂泥扶不上墙,碰都碰不得吗?”   顾赫炎看了慕之明一眼:“我没有这么想。”   “没有就好,如果有,我定是要生气的。”慕之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便劳烦顾兄敲打敲打我这块愚笨木头,指点一二。”   说着,慕之明重新挽起弓,顾赫炎迟疑片刻,靠近慕之明,犹豫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往后些。”   慕之明连忙借他的力照做,顾赫炎又抬高他的手臂,叮嘱道:“肩肘臂一条线。”将慕之明拉弓的姿势调整正确,顾赫炎立刻退了一步:“平视前方,松弦。”   见顾赫炎这般抗拒和自己亲近,慕之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念一想,自己是来练弓的,何必胡思乱想,真是不该,于是屏息静心松手,箭不再歪斜,直直掠空,但因为没有对准,并未中稻草靶子。   慕之明吐口气,有些失落,耳边传来一声安慰,顾赫炎说:“姿势是对的,多练练。”   “好。”慕之明感激地笑道,重新挽弓练箭。   可他当真不擅长弓箭,无论如何努力,射出的箭都没能命中稻草靶子,练箭本就是一件需要静心的事,慕之明越发气馁,也越发浮躁,根本练不好。   转眼日落黄昏,慕之明仍然一箭未中,他气鼓鼓地再次搭箭,听见顾赫炎道:“时辰不早,该走了。”   慕之明动作一顿,随后松手放弦,弓箭飞出,依旧没中。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说:“以后练,会中的。”   慕之明放下弓箭,揉着发酸的肩膀,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这个道理,是慕之明落尽血泪后才明白的。   虽然此生安稳祥和,但慕之明时常做噩梦,梦见鲜血淋漓、哀恸不堪的前世。   慕家遭人陷害,大厦崩塌之时,他没努力吗?没拼尽全力去挽救吗?   他有,可是有用吗?   没用。   他眼睁睁看着爹娘、采薇、鹤音、贵妃娘娘、济安一个接一个痛苦惨死,经历一次又一次生离死别后,留给他的只有无助和崩溃。   每每回忆起前世,慕之明都心如刀割,浑身发冷,他深吸一口气,静心缓神,正此时,顾赫炎的声音突然响起:“挽弓。”   “什么?”慕之明没听清,抬头看向顾赫炎。   “挽弓。”顾赫炎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慕之明连忙照做,正当他困惑不解的时候,顾赫炎一步上前站在他身侧,伸手环住了慕之明。   温热宽厚的手掌覆上慕之明的双手,带着他扣弦开弓,引着他对准稻草靶子,两人之间距离极近,顾赫炎温热的气息似扑在慕之明的耳边,慕之明觉得自己只要微微一退,就能靠在他的胸膛上。   “放松,看前方。”顾赫炎的声音响起,有些哑,也有些颤。   慕之明忙深呼吸了两下,屏息集中精神盯着前方看。   “我说松,你就放手。”顾赫炎道。   “好。”慕之明点点头。   伴随着一声干脆的“松”,利箭离弓呼啸着划破长空,正中靶心。   慕之明愣了一下,就是这一下,顾赫炎已经松开慕之明,退后两步,慕之明回过神来,立刻欣喜地喊:“中了!”   “嗯,所以你可以的。”顾赫炎认真道。   顾赫炎的语气明明和往日一般冷漠,却一下驱散了慕之明方才忆起的无助寒意,使他胸膛暖意融融如清光日照。   慕之明感激抱拳,弯眸笑道:“古人有云,明师之恩,诚过天地,如此,我也应当喊你一声师父啊,多谢师父指点!”   顾赫炎愣了一下,似被吓到,随后低头没接这个话茬,只是道:“……该走了。”   “好!”如今的慕之明已经不太在意顾赫炎的冷漠,他愿意搭理自己,那便是幸,就算不愿,顾赫炎给予的恩情,也容不得慕之明对他疏远摆脸。   两人正准备离开骑射圃,突然想起来傅济安去太医署包扎手掌后一直没回。   顾赫炎还想去寻七皇子,行礼后再离宫,慕之明摆摆手:“不用如此劳心,他定是躲哪里偷懒玩去了,我去寻他,顾兄你就放心离去吧。”   两人分别后,慕之明在凤仪宫找到了正在和宫人嬉笑打闹吃点心的傅济安,慕之明直接上前揪耳朵掐脸,哪管他是不是皇子。   “啊!!!”傅济安惨叫,“慕哥哥,我错了!”   慕之明眼睛微眯,笑得犹如狡黠狐狸:“错了?没有吧,点心多好吃啊,木雕多好玩啊,谈天多有趣啊,是不是?”   傅济安最怕他这样阴恻恻地说反话,头摇成拨浪鼓:“不好吃,不好玩,不有趣,慕哥哥,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行啊。”慕之明慢悠悠地说。   “嗯?!”傅济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眼睛瞪如铜铃,慕之明哪有这么好说话!   “饶了你可以。”慕之明笑道,“不过下次练武,你还得带我一起去。”   “没问题啊!”傅济安连连点头。   慕之明勾起嘴角笑了笑,眼眸里有些得逞的惬意。   转眼五日后,枯黄叶落,草木萧瑟,天气越发冷了,慕之明顶着清晨的寒气,早早入宫去拽傅济安起床读书。   傅济安哀嚎了一阵,认命起身,慕之明有些期待地问他:“今日行程可是早上前往南书院,下午去骑射圃?”   傅济安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慕哥哥,今日下午歇息啊。”   “你又偷懒?”慕之明曲起手指,轻砸他脑袋。   傅济安抱头辩解:“才不是!是师父没有空闲进宫教我,才不是我偷懒!”   慕之明一愣:“他为何没有空?”   “慕哥哥你不知道吗?”傅济安说,“西北边疆有紧急战事,西戎族举兵来犯,烽火连天,战报日行千里送至京,我父皇连夜召顾将军入宫,商量一番后,命他即刻带领融焰军前往西北,今日就出发,师父得为顾将军送行啊!”   慕之明先是一愣,突然想起什么,脸色蓦地变得煞白,浑身血液冰凉,脱口一句:“顾将军不能去!”   “慕哥哥,你说什么呢?”傅济安疑惑,“顾将军不去,还有谁能去啊?”   慕之明当即失神,嗫嚅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   顾家祠堂祖庙,香火青烟缭绕,金边朱红牌位肃穆缄默,齐齐仰视祠堂中央跪拜的顾缪,将军身着护心银镜盔甲,对着数十块灵牌磕头三下,随后目光坚定地站起身,一转头,看见了立于门口的顾赫炎。   白衣少年站在那,悬日清光落在他身后,衬着他宛如静默石像,那一瞬,顾缪恍惚出神,心中困惑:他的儿,何时已经长这么大了?   沉默之时,顾赫炎缓缓开口,他一字一顿,好似为了说这句话,耗尽了浑身力气。   “父亲,倘若此行,一去不回,可有遗憾?”   此话一出,天地静默。   顾缪看着顾赫炎,他的身后是在百余年期间,用鲜血书写着“忠义”二字的顾家列祖列宗,赤子丹心,视战死为荣光,用尽一生照汗青。   顾缪笑了笑,回答。   “无憾。” 第21章 出门一趟你陪我   煞星降世,紫薇动荡,皇上赐顾将军虎符兵权,领七万融焰军前往黄沙漫天的西北,抵御西戎族,捍卫边疆,但此次,西戎族明显是有备而来,经年烽火连天,战事不休不止,从秋初打到了寒冬。   朔风凛冽、白雪皑皑的某日夜晚,一份白皮素封的书信,从西北边疆快马加鞭传至皇宫,传至顾府宅院。   当夜,顾府的各个厢房、厅堂皆悄无声息地挂上了白绫,火盆里烧着黍稷梗,铜钱黄纸与冰冷落雪齐舞,偌大的顾府寒意瑟瑟,默然死寂,听不见一声动静,好似要被这漫天大雪就地掩埋。   第二日,顾赫炎一身缟素,马不停蹄地前往边疆,扶灵柩归故里。   顾缪战死沙场一事,七日后传遍京城,世人哀恸,皆叹着,没了顾将军,夷族岂不是要犯我疆土,践踏山河?   半个月后,顾缪的尸骨归京,灵堂设在顾府正厅,请佛僧灵前诵经安魂,停棺七日后,以军礼下葬。   前世慕府和顾府没有往来,所以顾缪去世,仅仅是慕家父子谈话间的数声叹息。   但此世不同,顾家之于慕家有救命之恩,所以顾缪停棺第二日,慕博仁便领慕之明前往顾府吊丧。   上次父子二人前来,府邸面上悄然寂静,实则一派祥和安宁,而今时,门前宾客拥挤,府邸似死灰枯草。   顾府只有三个奴仆,一下需迎候这么多吊丧宾客,根本忙不过来,府邸上下乱成一团,慕博仁和慕之明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引路,斗胆自己走进府邸,往正厅走去。   方才行至灵堂,慕之明的目光一瞬定在穿着素白麻衣,跪在灵牌前的顾赫炎身上。   顾赫炎也不知守灵守了多久,他就这么低头直挺挺地跪在那一动不动,肩膀似扛着千钧重担却没垮下半分,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好似与旁人并非身处同世间。   慕之明本想着来顾府后宽慰顾赫炎两句,见此情此景,便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无人知其苦,又如何能分担其痛。   有佛僧上前,带慕博仁和慕之明行吊丧之礼,随后引他们离开灵堂,离去时,慕之明回身遥遥望一眼,见顾赫炎依旧跪在那,姿势丝毫未变,静若磐石。   “别看了,走吧。”慕博仁叹了口气,叹这世事无常。   慕之明收回目光,心脏阵阵紧缩,他点点头,跟随慕博仁离开,两人行至顾府庭院,忽而身后有人喊:“燕国公!”   慕博仁回身,看清来人后作揖:“裴大人,你也是来吊丧吗?”   京兆尹裴大人连忙鞠躬回礼:“正是,贸然惊扰燕国公了,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个案子,尸首有异样,听闻燕国公祖上曾有一位名扬天下的提刑官,燕国公在这方面也学识颇渊博,此案急迫,既然这么巧碰见了,不知燕国公能否指点指点我?”   “啊……都是祖上荣光,我等只是略知一二,不及万分,不过裴大人如此抬爱,我定当鼎力相助。”慕博仁答应下来,转头对慕之明说,“离朱,你先去外头马车里等我。”   慕之明点点头,行礼告退,独身离开,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之前来顾府,在东厢房处见到的那片青翠欲滴的梧桐,也不知这些日子,有无人照料。   心有所念,行有所动,慕之明忍不住朝东厢房的方向望去,便是这一转头,眼尖瞧见朱红墙角落处,一名披麻戴孝的姑娘拿着一叠文书,一副急哭了的样子。   慕之明记得她,她是顾府仆从之一,娟娘。   慕之明几步走到娟娘面前:“你还好吗?”   听见关切询问,娟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见是慕之明,慌乱收拾了下仪容,才弱弱道:“我记得你是……啊,是慕公子!”   “怎么了?”慕之明问,“需要帮忙吗?”   “慕公子,我……”娟娘攥着手里的文书,低下头面露窘迫,犹豫着该不该说。   “没关系的。”慕之明轻声安抚,“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娟娘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哽咽惭愧道:“慕公子,这些事,原本是顾府私事,不该与你说。你也知道,将军府邸,只有我夫君、我婆婆和我三位仆从,顾将军这一走,少爷年纪又不大,丧礼这等关乎礼仪颜面的事,我们竟因忙不过来办得一塌糊涂,今日来吊丧的宾客,原是该留饭的,可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刚刚又有一位公公从宫中来,给了我这么一沓文书,说是顾将军下葬时该行的规矩,包括该宴请的宾客,该回的礼,那公公说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本想去问问其他人懂不懂,可我夫君在添香火守灵堂,我婆婆在管佛僧斋饭……”   娟娘越说越急,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慕之明忙道:“你别慌,文书拿给我看看。”   娟娘忙将文书递给慕之明,慕之明接过后才惊觉不妥,虽娟娘有难处,但他是个外姓人,顾缪丧事是顾家大事,他插手指点实在是越俎代庖。   正当慕之明犹疑时,慕博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朱,你在那做什么呢?”   慕之明受惊吓,下意识将文书藏进衣袖里。   此等失礼之事若是被慕博仁察觉,定要骂他三天三日,说得他耳朵起茧。   慕之明适才藏好文书,慕博仁就走了过来:“不是让你去外头马车上等我吗?难不成又起贪玩之心,话当耳旁风?”   娟娘聪慧伶俐,见如此,对文书一事只字未提,行礼后说道:“见过燕国公,方才奴婢感伤不已,慕公子心善,来宽慰我呢。”   慕博仁脸色缓和下来,不再问责,让慕之明跟自己离开。   慕之明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将那摞文书带回了家。用过晚膳,慕之明独自坐在厢房里看着文书头疼,他沉思片刻,一言不发地拿来笔墨纸砚,端坐在案桌前将文书铺开。   大半个时辰后,慕之明放下狼毫细毛笔,吹干文书上的墨痕,随后卷起小心放进衣袖,站起身打开厢房门,歪头朝着侧房的方向喊:“阿音!”   话音刚落,衣袂掠空,猎猎声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闻鹤音落在慕之明眼前。   他耳朵极灵,住得又近,所以慕之明一喊就来。   “少爷,怎么了?”闻鹤音问。   慕之明说,“我要出门一趟,你陪陪我吧。”   “大晚上出门?”闻鹤音疑惑,“去哪啊?”   慕之明压低声:“去顾将军府,我俩偷偷去,千万不能被我爹娘知道了。” 第22章 幸而人间不萧瑟   慕之明和闻鹤音避开耳目,悄悄翻墙离府,坐马车来到顾家。   夜晚,来吊丧的宾客早已散尽,门前冷清,两只罩着幽幽烛火的白灯笼惹人心寒,慕之明上前轻叩门,敲了好久才有人来开。   温钟诚打开门,见来人是慕之明后,说:“这位公子,今日吊丧时辰已过,您改日再来吧。”   “我不是来吊丧的。”慕之明忙道,“我是来还文书的。”   “文书?”温钟诚虽疑惑不解,但还是先将慕之明和闻鹤音迎进府邸,“公子随我去正厅吧。”   “不用麻烦了。”即使温钟诚是奴仆,慕之明依旧行礼相待,“请问尊夫人在吗?”   “您寻娟娘啊。”温钟诚道,“她和我母亲在灶房吃饭呢。”   闻鹤音心直口快:“您府上吃饭也太迟了,都什么时辰了,才吃啊。”   温钟诚没解释什么,只是赔笑,慕之明知他们是忙碌到这个点,好不容易才歇息下来吃口热饭:“你领我去灶房吧。”   “什么?可是公子,那是下人呆的地方。”温钟诚道。   “领我去吧。”慕之明坚持。   温钟诚不再多言,领着慕之明来到灶房,那里还未收拾,菜筐斋饭柴火到处摆放乱成一团,娟娘和梁姨正挤在土灶台前吃饭,见温钟诚领了人来,困惑才挂上脸,娟娘忽而将人认出,当即欣喜地站起身迎了上前:“慕公子!”   慕之明从衣袖里拿出今天顺走的文书:“这么迟拜访,真是打扰了,我有事想与三位说。”   说着慕之明四下张望,然后从菜筐附近拉出一张烧火用的小板凳,一团和气地坐了下来,将文书递给娟娘:“这上面有我写的批注,你看看,能明白吗?”   娟娘接过文书摊开一看,见上面将她要做的事,一步步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划可见用心认真,她忍不住眼热,连连点头:“能明白。”   “那就好。”慕之明放心地点点头,“其实……其实我想同三位说说顾将军丧礼操办一事,当然我是外姓人,与顾将军也非亲非故,这般……”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梁姨开口,“你也瞧见了,我们三个仆从什么都不懂,此时若有人愿意帮衬料理一二,当真是雪中送炭啊。”   慕之明稍稍宽心,于是将他们需去请人协助办白事,吊唁端饭摆茶,停棺后送灵等事一嘱咐了,他怕三人记不清,来之前还将需注意的地方拿笔墨写了下来,嘱咐过后将文书拿出递给梁姨。   三人都没想到慕之明年纪轻轻行事如此周全,还这般竭尽全力相助,皆感激得红了眼眶,几欲磕首拜谢。   “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如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慕之明说罢,站起身欲离开,哪知梁姨突然扑前跪地,颤着声央求:“慕公子,其实还有一事,我斗胆想求求您。”   “快起来。”慕之明吓了一跳,去搀扶梁姨,“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如此。”   梁姨握住慕之明的手腕,哽咽道:“可不可以请公子去劝劝我们家少爷?”   慕之明一怔:“顾兄他怎么了?”   梁姨心疼地落下泪,唉声叹气:“少爷在灵堂跪了两天两夜了,滴米滴水未进,方才我去劝他歇息吃些,他仍不愿意起。”   慕之明心脏狠狠颤了颤:“他怎么……可……与他亲故的你们都劝不动,我这关系疏远的外人,如何劝得动?”   梁姨摇摇头:“慕公子,我们做下人的嘴笨,不会说话,你知书达礼,能言善辩,定比我们懂得劝,求求您去试试吧。”   “我……可是他对我,实在是冷漠……况且这么晚了……我如此突兀地出现,着实不妥……”慕之明犹豫再三,说话断断续续,梁姨一直攥着他的手腕,那般坚定,那般迫切:“慕公子,我们少爷并非冷漠,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他从小,喜欢什么事物从不说出口,不争也不抢,大家都说他成熟懂事,可别人越这么说他,他就越可怜,旁人不知,但我从小看他长大,我是知的,这世间,哪有与生俱来的忍让呢?谁不曾是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娃娃呢?若有人知他脆弱,知他哀伤,他又何必故作坚强,何必将苦深藏在心?”   梁姨一席话,惊得慕之明心神动荡。   他想起前世,坊间里说书人口口相传,顾赫炎十七岁上沙场,少年龙驹,战无不胜,铁血将军震山河,慑外族,壮怀激烈朝天阙。   世人将他捧上神坛,又有谁想过,父母双亡后将头颅悬在带血的剑上不知明日死活时,顾赫炎,只有十七岁。   “我知道了。”慕之明搀起梁姨,“我去试试。”   “多谢慕公子。”梁姨拉起衣袖拭泪。   慕之明对闻鹤音道:“阿音,你在这等等我。”   “好。”闻鹤音点点头,撸起袖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的灶房这么乱七八糟的,我帮你们整整吧。”   梁姨哪肯让闻鹤音干活,让温钟诚拉他坐下,喊娟娘拿来点心给他吃。   慕之明离开灶房,独身前去灵堂。   冷月如钩,凉夜染墨,灵堂前,孤苦凄凉白色招魂幡随风而动,香火烧纸青烟缥缈,顾赫炎跪在灵牌棺材前,听见风声穿堂呜咽。他早已跪不住了,头晕背疼膝盖僵肩膀垮,他知道自己跪在这毫无意义,但是他不知该做什么,他想就这样被天地遗忘。   顾赫炎在等,等自己体力不支晕过去的那瞬,而后一切都将沉沦进黑暗,包括他难以言状的悲恸。   前世他就是这样熬过这七日的,不吃不喝跪着守孝,晕过去,再醒来。   这一世,也如此罢。   就在此时,顾赫炎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他勉强抬起头看去,茫然恍惚地觉得自己应当已经昏迷,如今是在做梦。   要不然,怎么会看见他呢?   慕之明在顾赫炎身旁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着灵牌行振董礼,俯首磕头。   行完礼,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虽说梁姨让慕之明来劝劝顾赫炎,可慕之明能说什么?该说的该劝的,梁姨他们会没说没劝吗?   可劝了说了,顾缪能死而复生吗?顾赫炎能不再孤苦伶仃吗?   慕之明沉默,他不想劝什么,他想就这样安静地陪陪顾赫炎。   灵堂白蜡烛火因风颤栗,天寒地冻,顾赫炎忽而缓缓开了口,他目光落在顾缪的灵牌上,声音似雪落般微不可闻:“他出征前,我问他,若一去不回,可有遗憾,他同我说,无憾,于是诀别那天,我目送他离开,什么都没说。”   慕之明看着他,静静听着,听着顾赫炎重复那句:什么都没说。   短短的五个字,不知藏了多少顾赫炎想对顾缪说的话,但最后就只剩下:什么都没说。   清泪破开眼眸深处的漠然,从顾赫炎的眼眶中涌出,刹那决堤,接到噩耗后就只知安静无言的少年,在有人陪着他,听他说完与父亲死别的下一刻,哭泣落泪。   寒冬雪夜,灵堂之中,慕之明伸手将崩溃无助的顾赫炎拥入怀中,让他的额头抵住自己的肩膀,让他的泪落在自己胸膛,让他的哭声藏进自己怀里,让他孤冷的身躯能得片刻温暖。   世事倥偬,幸而人间并不萧瑟。 第23章 清心寡欲断子脚   哭得泪尽后,顾赫炎晕在了慕之明怀里,差点把慕之明吓坏,又是背人又是喊梁姨来,一阵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后,众人将顾赫炎安顿在厢房床榻上,见他呼吸均匀便知只是太累昏迷,用水润了他的唇,让他能安静歇息。   这一番折腾后,已是深更半夜,苍穹还在落雪,梁姨想留慕之明住宿,可慕之明想到自己是偷溜过来并且明早还得入宫,委婉拒绝。   “可慕公子,你这回去,既没轿子又没马车,外头还有宵禁啊。”梁姨担忧道。   “没关系,我是燕国公世子,就算被巡城守卫碰见了,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慕之明安抚过梁姨,和闻鹤音一起告辞离去。   这一出门,慕之明立刻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跟着闻鹤音贴墙根走,两人和做贼似地。   倒也不是怕被禁军抓,只是被抓了以后闹到慕博仁那去,定要挨一顿打,能少受罪就少受罪吧。   两人猫着腰,抄近路,为了躲避巡逻还翻墙,边在心里念着对不住打扰了边悄悄从别人院子里过,翻过十几道墙后,慕之明实在翻不动了,坐在一户人家的外院草垛旁揉着胳膊休息,闻鹤音在一旁候着他。   就在此时,慕之明忽然发现什么,伸手扒拉起这户人家的草垛,闻鹤音疑惑地问了一句少爷你在干什么,就见慕之明移开草垛后,墙上露出一个狗洞。   “啊,狗洞!这院子里不会有狗吧!”闻鹤音小时候被狗咬过,极怕狗,见到狗洞都声音发憷。   慕之明没回答,拽了闻鹤音一把,让他蹲过来,然后比划了一下:“这大小我俩正好能钻过去。”   闻鹤音撇撇嘴:“谁会钻狗洞啊,要钻你自己钻,我才不陪你,又不是我翻不动墙,我堂堂男儿郎,铁骨铮铮……”   慕之明:“汪!”   闻鹤音呲溜一下就从狗洞钻了过去。   慕之明紧跟其后,钻过去后随手把草垛扒拉回来堵洞。   闻鹤音恼羞成怒:“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讲道理!你不仗义!你太过分了!我生气了!”   慕之明:“我明日给你买西街巷口的火炉烧饼,两个。”   “铁骨铮铮”闻鹤音:“少爷你真好!”   慕之明:“走吧,可算是快到慕府了,真是累死我了。”   就在此时,街巷口突然传来怒喝,数名巡逻守卫高呼而来:“谁在那!”   闻鹤音抓住慕之明的胳膊拉着他拔腿就跑,两人跑了一会发现守卫紧追不舍,闻鹤音一把将慕之明塞进巷子暗处:“少爷,我去引开巡逻守卫,你等外头没动静了就回府。”   慕之明知道自己跟着他跑只会拽后腿,当机立断地藏好:“你小心。”   “放心吧,就这些寻常守卫,肯定抓不到我。”闻鹤音胸有成竹,转头往另一条巷子跑去,还特意闹出些动静引守卫来。   天暗风寒,上半夜因落了雪所以地上湿滑不好追赶,闻鹤音仗着自己轻功好,飞檐走壁、得意自傲地溜着那些巡逻守卫,他盘算着时间,觉得慕之明应当已经回府后,突然拔足狂奔,打算甩开那些巡逻守卫。   正此时,巡逻守卫们在街上撞见一名独自巡逻的带刀衣袂绣暗红鹤纹锦衣少年,为首守卫定睛后朝着闻鹤音偷溜的方向一指,喊道:“裴公子,抓飞贼!”   那少年扭头望去,见一抹靛蓝身影呼啸掠空,他没有犹豫,果断追了上去。   闻鹤音身姿轻盈地在屋檐瓦楞上飞跃,料想身后的巡逻守卫定追不上,不过一会就放松下来准备回慕府,哪知他才停步,耳朵敏锐一动,听见一道掌风直冲他来。   闻鹤音果断侧身闪避,躲过这一掌后,不甘示弱地去抓偷袭自己的那人肩膀。   裴寒瑭回身肘击抵挡,两人手臂相抵较劲,双眸对视,看清了对方的脸后裴寒瑭眯眼笑着开口:“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做飞贼?”   “谁做飞贼了!”闻鹤音气急败坏,“大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不行啊?你别拿着和尚当秃子打,冤枉人。”   裴寒瑭笑意不减:“还真不行,宵禁规定……”   他话没说完,闻鹤音突然飞起一脚,狠狠往他的裆部踹去。   裴寒瑭:“???”   他被闻鹤音的蛮横无耻惊到,立马松劲后退数步,急急避开以免断子绝孙,等裴寒瑭稳住身子再一抬头,发现闻鹤音已经跑没影了。   裴寒瑭因方才交过手,知他身上没钱财,所以不急不恼也懒得追,对着夜空笑着喊:“小东西,我可记得你的脸了,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再和我碰面,若是让我逮着你,就等着被我狠狠教训吧。”   一   另一边,慕之明回到慕府后敲侧门进,夜间守门的小厮见是他,惊得目瞪口呆,慕之明让小厮替自己保密而后小跑回他所居的院落,一眼就看见采薇站在厢房门前,她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来回踱步满脸担忧地等着。   “采薇姐。”慕之明忙喊了一句。   采薇欣喜地抬头看过来:“少爷,你和阿音去哪了啊,我在这等了半宿也不见你们回来,真是急死了。”   “抱歉抱歉,出门匆忙,忘记知会你一声了,你没和我爹娘说吧?”慕之明问道。   采薇道:“若我说了,夫人早就打着灯笼满大街找去了!”   “也是。”慕之明点头,随后满心愧疚道,“采薇姐,这么冷的天,你冻坏了吧。”   “不冷。”采薇笑道,“少爷你回来就好,我可算能放心了,阿音呢?”   采薇话音刚落,闻鹤音踏着屋脊掠空而来,轻巧落地:“采薇姐,我在这呢!哎呀,少爷,我差一点就被抓了,还好我机智,使了一招清心寡欲脚,这才逃了。”   慕之明“噗呲”笑出声,因为这个招式的名字是他取的:“踹到了吗?”   闻鹤音说:“差一点。”   “那就好。”慕之明笑道,“不然还挺造孽的。”   采薇也没问他俩去哪了,她知道慕之明有分寸,夜不归家定是有事:“行吧,赶紧歇息去,下次再晚归,定要提前和我说一声,可别让我如此担忧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小鸡啄米式点头:“会的!”   一   七日后,残风呜咽,积雪渗骨,忠义将军出殡日,满城百姓送葬时。   也是那天,一封边疆战报千里传至京城,换来满朝文武动荡,史记又添一笔血泪痕:因顾将军身亡,边疆军心大乱,被西戎族攻破一城,西戎族夺城后屠杀百姓,烧伤抢掠,而今西北乱成一团,整顿之事迫在眉睫。   翌日,顾赫炎进宫觐见皇上,请命出征西北边疆,领兵父亲的融焰军抗击西戎族。   皇上不允,劝阻:“顾家如今只有你一个了,你才十七岁,若有个万一闪失,我有何颜面见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就算朕要命你征战沙场,也得等你成完家人丁兴旺后才是,你别担心,待你守孝满一年后,朕亲自给你赐婚!”   顾赫炎跪地叩头,每重重磕一下说一句话:“融焰七万将士,已死伤五万。”   “心念良缘喜事锣鼓响,谁闻城边万人尸坑静。”   “山河破碎,父亲他死不瞑目,何来九泉之下?”   顾缪战死时,世人皆叹,顾将军身亡故去,谁来安定边疆?   但芸芸众生,最不缺的,就是“顾将军”。 第24章 好好休息别操劳   顾缪出殡后的第五日,天降谕旨,命驻扎西北边疆的融焰军大将卫凌云为大将军,继续抗击西戎族,守卫山河百姓。命顾缪之子,融焰军少帅顾赫炎为羽林校尉,领兵三万,前往西北边疆支援。   翌日,傅济安一觉睡到辰时,醒来时人都傻了。   因为慕之明没来夺命惊魂似地喊他起床。   他起身问伺候自己的宫人,宫人笑答:“燕国公小世子昨日请安贵妃娘娘,说今日有事告假不入宫,贵妃娘娘也同意了。”   傅济安挠着头嘀咕:“慕哥哥能有什么事呀?啊,等等,今日是我师父出征的日子!我得去送送他啊,啊啊啊!”   七皇子嚎叫着,手忙脚乱要起身,被宫人按住:“殿下你就别瞎忙活了,这个时辰,他们早就整军离城了。”   一   城郊外,鼓角声声,旌旗猎猎,三万将士整装待发,奔赴边疆。   顾赫炎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在他身旁的挚友裴寒瑭同样骑着马,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感慨道:“当年我爹把我扭送到顾将军府上学武时,你和我才六岁,而今一晃,物是人非。”   “不用远送,回去吧。”顾赫炎平静地说。   “行。”裴寒瑭无奈点头,笑道,“那些叽叽歪歪的送别词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总之早些回来,到时候请你湖景赏月喝酒。”   “好。”顾赫炎笃定点头。   裴寒瑭抱拳告辞,他御马回城时,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顾赫炎拽紧缰绳,正准备驭马前往队伍最前头,忽然一辆马车停在古道旁,飞扬的尘土尚未散去,一人掀开帘子跃下马车,那人左右四顾,目光与顾赫炎在空中相撞后,匆匆朝顾赫炎走来。   闻鹤音弯腰掀开帘子,本想下马车跟在慕之明身后,一抬头见顾赫炎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是退回马车里。   顾赫炎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当是时,慕之明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对视片刻,顾赫炎先移开目光,轻声问:“为什么来了?”   慕之明不假思索地答道:“想送你,就来了。”   顾赫炎因惊诧困惑而蓦地抬眸,不过一瞬,又立刻收敛神色,垂下目光:“嗯。”   慕之明问:“怎么了?我就不能来送送你吗?”   顾赫炎:“……可以。”   慕之明弯眸笑了起来,他思索片刻,问:“顾兄,你想听送别时遥祝前程的骈四俪六,还是想听我自己想同你说的话?”   顾赫炎:“你自己想说的。”   “那……”燕国公小世子竟有些忸怩,支支吾吾道,“边疆环境困苦,你要对自己好一些。”   顾赫炎点点头:“嗯。”   “我会替你照顾好梁姨一家的。”慕之明信誓旦旦地保证。   顾赫炎微怔,倒也没问为什么顾府仆从需要慕之明照顾,只是道:“谢谢。”   “还有……”平日能言善辩的慕之明继续吞吞吐吐,“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太操劳。”   顾赫炎继续点头:“嗯。”   “然后……还有……呃……还有……”慕之明想了又想,憋出一句,“别受伤。”   顾赫炎敛眸沉默。   慕之明见他不吭声,略有慌乱地问:“怎么不回答?我说错话了?”   顾赫炎轻声说:“不可能不受伤,我不能答应。”   慕之明愣了半晌,心脏无可名状地抽疼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口。   忽有将士打马而来,催促道:“少帅,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顾赫炎朝将士点点头:“好。”而后转头看向慕之明:“我该走了。”停顿数秒,补上一句,“谢谢你来送我。”   “应当的。”慕之明抱拳行礼,“毕竟顾兄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赫炎点点头,淡漠道:“原来如此。”   慕之明还没弄懂顾赫炎这句“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顾赫炎又道:“你回马车去。”   慕之明乐了,勾唇笑道:“顾兄,是我送你,怎么能我先回马车呢?当然得我目送你离开才是。”   顾赫炎蹙眉,冷冷道:“你回去。”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顾赫炎会在此事上坚持,见他神情已然不悦,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俯首与他再次行礼辞别,转身朝马车走去。   顾赫炎一瞬不瞬地看着慕之明上了马车后,方才翻身跃上马背,驭着赤马往军队最前方疾驰奔去。   慕之明掀帘入马车,闻鹤音伸手扶了他一下,说:“少爷我刚才还担心着你会站在那古道旁看人离去再回马车呢,还好没有,不然等等队伍一动,扬尘纷纷,你肺不好,若吸了尘土旧疾复发,定要咳上三天三夜才能缓过来。”   “我哪有如此病弱!”慕之明郁闷,“一些尘土而已,随手扇扇便好。”   “是谁八岁那年肺病咳血,养了三年才养好啊。”闻鹤音毫不留情揭短。   “你也知道八岁啊!”慕之明气呼呼,“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好透了!”   闻鹤音撇撇嘴,不置可否。   慕之明掀开马车的布帘,见行军旌旗迎着耀目金轮,将士队伍望不见尽头,而前后皆无顾赫炎的身影。   “少爷,不回府吗?”闻鹤音问他。   “回吧。”慕之明垂眸道。   马车缓缓往城内驶去,与行军队伍错肩而过,天南海北,聚散终有时。   来年开春的日子,西北战乱被平定,西戎族从猖狂屠城到被打得仓皇逃窜,这之间,仅仅只有三个月。   战报传回京城,所有人都在疑惑,边疆发生了什么?   再一封战报,解开了这个疑问。   顾赫炎战七场,胜七场,以少斩多,最后直接领着融焰精英骑兵,孤军深入腹地,攻进敌营,生擒西戎族首领。   从此,顾赫炎声望名誉一时无两。   他驻扎在西北边疆,花了大半年时间打击西戎族苟延残喘的势力,修筑防线,练兵固守,护佑百姓安定。   这一年,顾赫炎十八岁,被封为羽林将军,代替顾缪,成为了融焰军主帅。   又是半年后,白山以东北的勾吉国忽然举兵进犯,两国原本交好,有贸易往来,谁也没想到勾吉国会突然捅刀,白山边境的将士皆未反应过来,被骁勇善战的勾吉国连占三城,战火即将蔓延至中原。   顾赫炎临危受命,率领融焰军支援东北边疆。   少年不负众望,将勾吉国击退,雄赳赳地夺回三城。   那一年,坊间流传起少年英才将军的故事。   同年,皇上宣德殿议政,与群臣探讨为何勾吉国举兵进犯。   众臣沸议:“蛮夷小国,定是因为贪心不足,窥觊我朝土地粮食、羊群布匹,当用武力威慑之。”   议论纷纷中,燕国公直言进谏:“先帝年幼执政时,主动派使臣前往勾吉国交流诗赋文章歌曲,自那以后,两国交好,传为千古佳话,而今皇上继位二十余载,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可有一人会勾吉语?可有一人能担使臣之重责?”   皇上听闻此言,只觉得醐醍灌顶、振聋发聩,当即决定从礼部挑选一人,前往白山以东北学习勾吉语,为日后边疆安定时出使异国做准备。   可这是一份苦差事,先不说边疆环境困苦,这日后奉旨出使他国,被囚禁甚至被杀害都是有可能的。   正当皇上对人选举棋不定时,一人上书,主动请缨。   此人,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也不会去想的人。   燕国公世子,慕之明。 第25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晴空雁南去,天凉但不寒,慕府东院厢房内,慕之明身着竹叶青锦衣,端坐在案桌前,持狼毫毛笔写着他第三封意欲上奏皇帝的表文。   院内秋光和煦,雀鸣啾啾,叶落无声,房内采薇侍奉在一旁,安静地替慕之明研墨,闻鹤音百无聊赖地歪躺在一旁的圈椅上捻果盘里的葡萄吃,他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少爷,别写了,你就是再写十封,一百封,夫人也不会让你去边疆的。”   慕之明笑了笑,没吭声,继续写。   “少爷……”采薇犹豫着开口,“这马上就要入冬了,那北边……”   “采薇姐,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慕之明柔声安抚道。   采薇叹气抿唇,不再多言,继续研墨。   闻鹤音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将双手枕到脑后,念念叨叨:“采薇姐你不用苦闷,少爷能去就怪了!这事都说了十余天了,夫人不许,老爷不吱声,皇上不理你,七皇子不肯你走,我就不明白了,少爷你干嘛一定要去边疆?你是不是傻啊?”   采薇放下手里的墨块,上前敲闻鹤音的头。   闻鹤音抱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本来就是嘛,在京城当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多好啊,少爷你可是燕国公世子,在这京城,那可是要什么有什么。干嘛非得跑鸡犬都嫌鸟不拉屎的边疆受苦?听闻那边的食物腥膻血糊,你爱吃的糯香糕点一样没有!”   采薇点头表示十分赞同,然后扬起巴掌继续招呼闻鹤音的额头。   “真的吗?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慕之明弯眸笑问,笑意似徐徐清风、明月清辉。   “那当然!”闻鹤音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要什么?你说!我去给你找!”   慕之明朗声笑着,言语铿锵有力,眸中深藏瀚海:“我要世人不再以”纨绔子弟“四字议论我。”   “我要燕国公世子不沾燕国公半点名誉荣光。”   “我要这天下安定有我慕之明的功劳。”   一   三日后,慕之明的恩师,程老太傅,唯一位尚在人世出使过勾吉国的老先生,上书皇上,洋洋洒洒三千字,说自己栽培桃李三十年,独一人可继承衣钵。   又三日后,慕之明进宫,同贵妃娘娘促膝长谈。   当天,圣旨降于燕国公府,慕之明任职礼部员外郎,前往东北边疆一事定。   圣旨不可违,纵使慕博仁和龚氏再有不舍,再有心疼,也只能点头同意。   离京前,慕之明去了趟顾府,询问梁姨有无东西带给顾赫炎,梁姨拉着慕之明的手,说他此行遥远赶路辛苦,哪里还能烦他带东西,去了边疆,替她向顾赫炎问好,让顾赫炎照顾好自己。   慕之明又入宫和傅济安见了一面,傅济安此时已沉稳不少,虽不舍,但不会哭闹。慕之明让他好好念书,再一想,这一去,等自己回来时,傅启太子入东宫,傅诣被封肃王,傅济安被封贤王,党争的腥风血雨届时能被初窥,不免心中颇多感慨。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边疆他非去不可,只有立业,才能护住慕家。   在和众人依依不舍的告别后,慕之明轻装从简上路,闻鹤音作为贴身侍卫跟随前往。   慕之明离京后的第十一日,傅诣前去凤仪宫请安,贵妃娘娘慵懒地倚在罗汉榻上,笑着喊他来一起磕瓜子,又同他说:“如今离朱走了,济安没了伴读一人寂寞,你有空就多来凤仪宫陪他玩。”   见傅诣颔首答应,贵妃娘娘又道:“诣儿你想离朱么?哎呀,他自幼贴心,这才走了没几日,我就有些想他了呢。”   傅诣看着贵妃娘娘绝美的面庞,眸光深处隐着锐利:“您羡慕他。”   贵妃娘娘微怔,抬眸看了傅诣一眼,随后莞尔道:“你不过是看了一本我年幼时胡写的游记,怎么还念叨起来了?”   傅诣说:“我说错了么?浪迹江湖,纵马高歌,无拘无束……”   贵妃娘娘伸手,似对孩子那般毫不留情地曲指敲傅诣的头,边敲边气呼呼地说:“让你揭我痛处,让你揭,哼。”   傅诣低头,闭嘴任由她敲打。   贵妃娘娘越敲越生气,不想再理傅诣,抓了一把瓜子自顾自地磕,喃喃道:“也不知小离朱到哪了……”   而此时,大漠沙如雪,银月如勾,塞外号角声声,军营大帐里,众将士齐坐于帐内,向主帅报告今日所行之事。   顾赫炎虽年仅十九岁,但威望极高,一众将士不报告时皆不敢语,屏息凝神。只见顾赫炎微微蹙眉,神情认真地听着筑墙、囤粮、练兵等事宜,赏罚分明。   最后一位将士报告时,顾赫炎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频频看向帐帘,那将士还以为自己哪说得不对,冷汗直冒,不过他报告后,顾赫炎并未指责,颔首说了句辛苦。   正此时,帐帘猛地被掀开,将士抱拳单膝跪地:“报!朝廷所派礼部员外郎已到!”   然后一众将士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平日里淡漠沉稳的主帅跟被夺蛊似地蓦然站起身,慌乱之中还弄翻了面前的矮桌。   一   风尘仆仆、奔波数日的马车缓慢驶进军营,停在放哨木岗楼旁,布帘被掀开,闻鹤音跃下马车回身去扶身后的人。   慕之明身着暗青色厚棉衣,披着卷云纹素白大氅,摆摆手示意不用闻鹤音扶,自己缓缓下了马车后侧身掩唇咳了几声。   闻鹤音抱臂摇头,一副“你瞧瞧你自己”的神情。   慕之明浅笑,说了句“咳两声都不行么”,随后抬头远眺,夜色沉沉,五十弦翻篝火起,边疆战事才定,军营安静肃穆,可这满天黄沙里分明还藏着一丝血腥味,慕之明还在感慨,忽闻急促马蹄声从远至近,他转头望去。   气宇不凡的银铠戎装少年将军打马而来,在数米外就勒了马,两名跟随的将士一脸困惑,急忙照做。   顾赫炎跃下马,远远望了慕之明一眼,随后大步朝他走去。 第26章 什么叫用心感受   慕之明见顾赫炎朝自己走来,立刻弯眸浅笑、欣喜地迎了上去,作揖行礼:“顾兄,城郊一别,已有两年未见了。”   “嗯。”顾赫炎抱拳回礼,淡漠点了头。   “近来可安好?”慕之明热情不减,笑着与他寒暄,“梁姨念你得很,担心你穿不暖吃不饱,让我此次前来,仔细瞧瞧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顾赫炎道:“安好,有。”   “那就好。”慕之明笑意更甚,“我奉圣旨前来习勾吉语、了解勾吉风俗、寻两国纷争根源,这段日子就不得不叨扰你了,我初来乍到,对军中纪律不明,倘若行事有哪里不妥,还望顾兄见谅并告知我,我定有错即改。”   顾赫炎:“圣旨如山,我等谨遵。”   一旁的闻鹤音忍不住心想:好家伙,这个将军是不是在嫌弃我家少爷!   一旁的两位将士忍不住心想:好家伙,将军讲话为何如此轻声细语的!   “对了,这两位是?”慕之明目光落在跟随顾赫炎前来的两人身上。   顾赫炎侧过身,先介绍立他左边的人,那人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棉衣冠发不带刀,身姿修长体型偏瘦,面容和善,顾赫炎道:“这位是徐知微,徐参军事。”   “原来是参军事。”慕之明含笑行礼,自报家门。   其实此人慕之明上一世见过,他并非武将,负责军中繁杂文事、财物开支、武器入库等琐碎之事,慕之明记得他为人谦和,极擅察言观色,洞察人心。   “慕大人。”徐知微抱拳回礼,“日后你居于军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可以来寻我。”   慕之明:“劳烦您了。”   顾赫炎继续介绍另一位:“这位是……”   那人五官深邃不像中原人,身形虎背熊腰,只见他豪气万丈一挥手,打断顾赫炎的话:“我叫夏侯虎,祖上有勾吉血统,自幼在两国交界边疆长大,会勾吉语!小兄弟你不是想学吗?交给我,保证教会,教成那种无论把你丢到哪个勾吉人面前,对方都能抓着你的手大喊老乡的程度。”   “多谢。”慕之明笑着行礼。   “小兄弟别客气!”夏侯虎大力拍拍慕之明的肩,“进了这个军营大木门,那就一家人!”   他的手劲实在大,慕之明吃疼,脸上虽然依旧带笑,但肩膀垮了下去。   顾赫炎蹙眉,冷冷道:“不要动手动脚。”   “啊,对不住啊小兄弟!”夏侯虎反应过来,收回手,“哎呀我们这种糙人,就是这么不讲究礼节的,和你们这种从京城来的世家公子不同,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你别见怪。”   “夏侯兄言重了。”慕之明忙道,“性情豪爽,乃大气概可深交之人,自古多少英雄豪杰,皆不拘小节。”   “你这小兄弟很会讲话嘛!得劲!”夏侯虎大悦,“既然你是顾将军的兄弟,那也是老子的兄弟!这以后在军营,谁敢找你麻烦,你同老子说!老子帮你教训他!”   徐知微无奈道:“夏侯校尉,我们军营纪律严明、行事规矩,什么找麻烦不找麻烦的,瞧你这话说的,而且慕公子奉圣旨前来,代天子,行天事……”   “哎呀!”夏侯虎不耐烦打断徐知微的话,“我就这么一说嘛,理是这个理,不过你瞧小兄台这细皮嫩肉的俊秀模样,虽他是男子,但我们军营都是些如狼似虎的糙汉子,指不定谁动了歪心思……”   夏侯虎忽然噤声,因为顾赫炎蹙眉盯了他一眼。   夏侯虎虽然闹不明白顾将军为什么突然生气,但他知道自己嘴上确实没个牢靠,于是乖乖闭嘴。   慕之明倒是随和,听他这话并不恼怒,而是恣意朗声笑着:“夏侯兄不必担心,我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柔弱,更何况我带着侍卫。”   “就是。”闻鹤音早就听不下去了,怒道,“当我不存在吗?敢欺负我们家少爷,找死吗?”   见闻鹤音出言不逊,慕之明忙出声制止:“阿音。”   闻鹤音哼哼唧唧地撇开头。   沉默半天的顾赫炎缓缓开口,对着慕之明冷漠道:“你住在军营里,有什么事就寻他们俩。”   “好。”慕之明点点头,“多谢顾兄。”   “嗯,我先告辞了,营帐已备好,徐参军事会领你去的。”顾赫炎说罢,敛眸同慕之明行礼后转身。   前世便是这样,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人明面上再无交集,直到顾赫炎发难,逼慕之明回京。   这一世,顾赫炎仍不打算奢求什么,他孤苦太久,从不相信这条路的尽头有光。   他回身,大步朝坐骑赤马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慕之明拽住了他的胳膊。   “顾兄。”慕之明疑惑地问,“为何走得如此急切?可是还有军务在身?”   顾赫炎看了眼拽着自己胳膊的手,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僵硬不敢动:“……是。”   “可已是深夜了,军务还这般繁重吗?不过想来你确实是事必躬亲之人,动合天德,令人敬佩。”慕之明感慨完,又笑道,“那等你有了空闲,我可以去寻你吗?”   顾赫炎说:“勾吉国的事,夏侯虎知晓的比我多。”   慕之明说:“不因公事。”   顾赫炎疑惑:“那为何寻我?”   “我……”慕之明弯眸讪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想找你谈谈天,叙叙旧,不行吗?”   顾赫炎:“……”   他沉默了半晌,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行。”   “当真?”慕之明眼眸迸发光,雀跃欣喜。   顾赫炎语气没什么起伏:“嗯。”   一   一旁将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的徐知微突然压低声对夏侯虎道:“夏侯校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啥事啊?”夏侯虎不解。   徐知微感慨道:“我们的顾将军,确实只有十九岁啊。”   夏侯虎更不解了:“这他娘的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徐知微摇摇头:“你不懂。”   “啊?”夏侯虎继续懵逼,“我是不懂啊,你解释解释啊。”   “没什么好解释的。”徐知微只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这得用心感受,你知道吗?”   “用心感受!” 第27章 他一喝醉就发疯   塞外故人重逢的喜悦冲淡了连日赶路的疲惫,慕之明同顾赫炎告别后,与徐知微前往暂居的营帐。   徐知微虽身处军营,但身上有几分彬彬文人的气质,一路与慕之明相谈甚欢,将他送到营帐处后,叮嘱着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来寻自己,末了微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们将军的营帐在您的正东方向。”   “多谢徐参军事。”慕之明作揖道谢。   “时辰不早了,慕大人您好好歇息。”徐知微告辞离开。   营帐里只剩慕之明和闻鹤音,绷了半天的闻鹤音放松下来,开始边收拾竹木矮榻上的被褥皮裘边和慕之明聊天:“少爷,你干嘛老是拿热脸去贴那个冷冰冰的少年将军啊?他一看就不喜欢你。”   慕之明解下自己的青玉发冠,笑道:“很明显?”   “太明显了,那少年将军一脸不想搭理你的模样,你还说找他叙旧呢,叙啥啊叙,坐那和他干瞪眼,看谁眼睛大吗?”闻鹤音撇撇嘴。   慕之明无奈地笑了笑,散下青丝,用矮榻旁铜盆里的热水洗漱:“别说了,赶紧歇息吧,连日奔波几天了,累。”   翌日清晨,闻鹤音被营帐外连天的号角声吵醒,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支起身,一眼瞧见慕之明青丝散落、披着单薄竹青色外袍端坐在案桌前持毛笔写着什么。   “你干嘛!”闻鹤音当即跳起来,冲到慕之明面前,拽着他的衣带胡乱系,“大早上的这么凉,你衣裳不好好穿,你不冷啊你!给我穿起来!”   闻鹤音扯着他的衣带瞎系了一阵也没弄好,最后还是慕之明自己把自己收拾妥当的:“我在写寄回家报平安的书信,你有没有想说的事?”   “那可太多了。”闻鹤音拍桌,“你给我写,说少爷难管死了,我是治不住了,得喊个能治他的人来!写!给我写!”   慕之明点点头:“行行行。”然后提笔写:一切都好,身体健康,无需牵挂,遥叩父母安。   写完家书,两人骑马寻到驿站,将家书交予驿使后再回到军营时,已是午时,两人刚到帐内,有小将士来报:“慕大人,给您送饭。”   “辛苦了。”慕之明道谢,闻鹤音上前接过食盒。   等小将士离开,闻鹤音嘴闲不住了:“自从过了白山往北走后,吃食就瞧不见精细的了,成天烙饼羊肉汤,热的还好,但凡冷一些,就结腥气油块,你根本吃不下,我估计这军营里也……咦?”   闻鹤音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了?”慕之明疑惑询问。   闻鹤音从食盒里拿出一小碟核桃酥出来:“核桃酥?军营里怎么会有糕点?”   “应当是庖厨有师傅擅长此事吧,如今军情安定,粮食充裕,所以做些吃食犒劳下将士们,挺好的。”慕之明并不惊讶,因为他前世已经惊讶过了。   他前世住在军营的那一个月,日日送来的午膳食盒里都有点心,还每隔几天就变一个花样。   闻鹤音将那碟核桃酥摆在慕之明面前,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用过午膳歇息片刻后,慕之明带闻鹤音去寻夏侯校尉,夏侯虎热情地将他俩迎进自己的营帐内。   “叨扰了。”慕之明作揖行礼,“不知夏侯校尉可有空闲?有些事想请教一番。”   “有空!当然有空!”夏侯虎大笑着请慕之明在软席上坐下,“小兄弟是想学勾吉语吧,来来来,我先教你勾吉族都是如何打招呼的。”   慕之明弯眸浅笑,用勾吉语对他说:“夏侯校尉,其实我知道勾吉族是如何打招呼的。”   夏侯虎愣了愣,用勾吉语回道:“小兄弟,你这勾吉语说得挺顺的啊,比我都好,那我教你怎么骂人,来,和我念,他奶奶的!一定要像我这样中气十足地喊,他奶奶的!”   慕之明朗笑出声:“其实这个我也会。”   毕竟前世的时候,慕之明在军营跟夏侯虎学勾吉语的那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学骂人。   “好家伙。”夏侯虎一拍大腿,“你这哪要学啊,去教还差不多。”   慕之明提及此次前来的目的:“夏侯校尉缪赞了,其实我此行来打扰,是想询问你一些事,听闻你并非融焰军将士,原驻守东北边疆,是战后才归于顾将军麾下的。”   夏侯虎点点头:“正是。”   “我大晋本来与勾吉交好,此次勾吉发兵着实突然,你久居边城,可有察觉出端倪?”慕之明问道。   夏侯虎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有,小兄弟我和你说,原本两国贾贸频繁,临着边疆的那座白城你知道吧?十几年前多热闹啊!街市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叫卖什么的都有!但不知为何近三年,来大晋的勾吉商人越来越少,就在打仗的前几个月,勾吉国再不放人前来,其实那时候勾吉就有问题了,偏偏大家都松懈,并未在意。”   “白城距离军营远么?”慕之明问。   “不近,快马加鞭来回得一个多时辰。”夏侯虎道,“小兄弟如果你要去白城,得寻顾小将军要一封文书,不然进出军营不方便。”   慕之明点点头:“多谢提点,对了,顾将军他……平日操劳么?”   “顾将军?操劳啊!这军营大事小事他都得管,不过他也是神人!”夏侯虎提及顾赫炎,语气里全是敬佩,“他领兵前来支援的时候,我心里还犯嘀咕,说十九岁还是小屁孩能做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跟了他以后打仗就没输过!我也由衷地感激他,我身上流着勾吉族的血,先前打仗,多少人戳着我脊梁骨偷偷骂我异族,但顾小将军用人不疑、倾心相信,还领我加入融焰军,说到这融焰军,哪都好,就是军纪实在太严,我是真不习惯,对了。”   夏侯虎想起什么,起身进内帐,竟拎了一壶酒出来置于慕之明面前:“小兄弟,这酒你拿去吧,这是我加入融焰军前藏的,但如今军中不能饮酒,我不知道如何处置,只能一直藏着,你不是军中人,不用遵纪,送给你了!”   慕之明还未开口拒绝,闻鹤音道:“我家少爷不能喝酒,他酒品太差,不喝醉还好,一喝醉就发酒疯不认人,醒了以后还记不得事。”   慕之明脸颊涨红:“咳咳!”   夏侯虎大笑,慕之明拱手:“让夏侯校尉见笑了,这酒我收不得,您只能继续藏着了。”   与夏侯虎道别离开营帐后,闻鹤音问:“少爷,我们现在去哪呢?”   慕之明笑了笑:“去找我们那冷冰冰的顾将军要一封进出军营的文书。” 第28章 将军心事谁人知   主帅营帐内,徐知微正在向顾赫炎报告今日筑墙屯粮等事宜,这些事都很琐碎重复,但因为他才接管此地军务,所以就算是每日都重复的简单事情,顾赫炎也要他逐一报告,以免出现纰漏。   今日他才说了个开头,忽有将士来报:“报将军,外头有人请见。”   顾赫炎问:“谁?”   小将士说:“那位朝廷来的礼部员外郎。”   顾赫炎眼眸颤了颤,缓了半晌才道:“知道了。”   小将士问:“要不要请那位大人进来?”   顾赫炎说:“等一下。”随后转头问徐知微:“报告完了吗?”   “还未。”徐知微心想着顾将军定会让那位慕大人先进来谈事,哪知顾赫炎竟然道:“那你继续。”   徐知微愣了愣,忙开口准备继续报告事宜,顾赫炎补充道:“十个字内说完。”   徐知微:“……”   十个字我还说个屁啊!!!   一   营帐外,慕之明见禀告的小将士入了营帐,竟有些紧张,不知突兀前来会不会打扰到顾赫炎。   他正略感不安时,徐知微从营帐内走了出来,和慕之明碰面后,徐知微笑盈盈地抱拳:“慕大人。”   “徐参军事。”慕之明回礼,“顾将军可是在忙?”   徐知微目光含笑:“你来了,顾将军就算再忙,也变得不忙了。”   慕之明一怔,还未懂其中意思,禀报的小将士掀帘跑出:“大人,将军请你入帐。”   慕之明不敢耽搁,拜别徐知微,让闻鹤音在帐外等候,自己起身走进营帐,一眼看见顾赫炎端坐在摆着竹简兵书的长条矮案桌前,忙上前作揖行礼:“拜见将军。”   “坐。”顾赫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那坐席上铺着柔软的白毛狐裘,与处处凸显简朴的大帐格格不入。   慕之明撩起衣袍跽坐下来,一本正经道:“我有事想与将军您商量。”   顾赫炎似乎没想到慕之明是来谈正事的,神色微怔,疑惑道:“何事?”   “我此番奉圣旨前来,除了习勾吉语,还有探查为何勾吉国会突然发兵一事,听闻不远处的白城有线索,想找将军要一封文书,方便出入军营。”慕之明恳请道。   顾赫炎明了,解下腰间的一块镀金银牌,放在桌上推到慕之明眼前。   慕之明定睛一看,见那腰牌上书“羽林将军”四个大字。   “你拿着这个,可随意进出军营。”顾赫炎说。   “这,这,这可是御赐的啊……”慕之明有些语无伦次,他只是想要封文书,怎知顾赫炎竟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予他。   “嗯。”顾赫炎点点头,“你去白城,要记得带侍卫。”   “多谢顾兄信任。”慕之明深呼吸,感激地双手接过收进怀里,“我定将此物好好保管,原样奉还。”   正事谈毕,顾赫炎目不转睛地看着慕之明,声音小了些:“你……是要现在叙旧吗?”   慕之明瞧他案桌上一堆杂乱文书,又想到夏侯虎说他军中大事小事都管,徐知微方才还在营帐内与他谈事,料想顾赫炎现在定无比忙碌,自己怎能现在拿叙旧之言烦他,于是正色道:“不不不,等顾兄得了空闲,我再来叨扰,那我先告退了。”   顾赫炎:“……嗯。”   他目送慕之明离开营帐,随后失落地垂眸,沉默地坐在那半晌未动。   一   慕之明得了腰牌后,接连好几天前往白城,试图寻些线索。   若是坐马车,从军营到白城得一个多时辰,那本是一座繁华热闹的边城,可惜战火摧残后,辉煌不复往日,不过已有不少因战事流亡在外的白城百姓回来寻家,为萧瑟添上一丝生机。   慕之明与闻鹤音寻至夏侯虎所说的坊间集市,那处如今仅有几家铺子开门,售卖着药材、布匹等常见物品,其他大多都是无人看管破败落了蛛网的旧屋,从街头往前望,隐隐可猜当年的喧嚷。   慕之明连着几天探访,皆一无所获,但能看得出白城里一些上了年纪的百姓提及勾吉时并不憎恨,甚至怀念当初与勾吉国交好时的过往。   这日,慕之明又一次来到集市,沿街询问,眼见黄昏将至,依然什么都未问到,慕之明不由地有些丧气,就在此时,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大步上前。   集市街道的巷尾,红木牌坊后立着一个告示牌,上面贴着很多残破老旧的告示。   慕之明凑近细看,他正辨别着告示上那些模糊不清的字时,闻鹤音几步走来:“少爷,我刚刚瞧见一个卖糕点的铺子,里面有卖核桃酥,和我们在军营时与午膳一同送来的核桃酥长得好像啊,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要不要买些?”   慕之明专心致志地看着公告牌,没去听闻鹤音的话,闻鹤音见他在思考,连忙闭嘴,不敢吵他。   告示大多盖着官府的印,写着集市摆摊的规矩,比如不准斗殴,而吸引慕之明的,是一张税收告示。   “十取五?大晋的商税没有这么高啊……”慕之明嘟囔着揭下那张告示,正要塞进衣袖,闻鹤音一步上前伸手,“这破纸脏死了,放我这吧。”   “没事。”慕之明这才注意到闻鹤音在身旁,他将告示收好,朝闻鹤音笑了笑,“走吧,天要黑了,得赶紧回军营。”   闻鹤音抬头一瞧,果见天空晦暗,便不再提糕点之事,和慕之明匆匆离开白城。   一   翌日清晨,军营里训兵的号角声声入耳,慕之明一醒来就开始咳嗽,临近冬日,天越发冷了,早上寒风刺骨,慕之明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不过好在咳了两声便缓过神来,不然闻鹤音能把他念叨死。   醒了再难入眠,慕之明起身梳洗穿戴整齐。今天是传家书至京的日子,闻鹤音持他昨日写好的书信前往驿站,慕之明一个人也没闲着,拿着昨天揭下来的告示去找顾赫炎,却被守卫的小将士告知顾将军不在军营。   慕之明悻悻离开后,两名小将士开始闲聊。   “最近将军日日天不亮的时辰就离开军营,也不知道去哪。”   “好像是去白城买东西吧。”   “什么东西要天天去买啊?他本就忙碌,经常子时才熄烛,这为了买东西,一来一回,足足少休息一个多时辰。”   “将军的事,谁知道呢。” 第29章 这辈子的话说完   秋末霜寒,清晨起雾,待到金轮出时眼前之景不再朦胧不清,未能寻到顾赫炎的慕之明回营帐时恰巧遇见夏侯虎。   夏侯虎正运送着一架虎蹲炮前往练兵场,见到慕之明热情地打招呼:“小兄弟!往哪去?”   慕之明作揖行礼:“夏侯校尉,方才去找顾将军打听白城官府与知县的事,可是将军不在营帐内。”   “白城知县?他啊,就是窝囊废一个!”夏侯虎提及此人,立刻愤愤板起脸,不屑地骂道,“当初我们驻守边疆时,勾吉的人打过来我们没能顶住,于是退到白城死守,本想招募知县府府兵共同御敌,一问才知,那知县竟早就携着一家老小跑了!听说现在都没抓着!”   “丢下满城百姓跑了?”慕之明惊讶,未曾想世上还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   “可不是!”夏侯虎气得啐了一口,“贪生怕死的东西。”   慕之明的猜想渐渐清晰起来:那张税收告示应该是知县仗着天高皇帝远,私自定下赋税,压榨百姓。   他正思索着这件事与勾吉国发兵会不会有关联时,听见夏侯虎喊了一声:“慢些啊!仔细抬,可别磕着了。”   慕之明抬头,发现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练兵场,夏侯虎指挥着几名将士把那虎蹲炮往里抬,慕之明目光被虎蹲炮勾住,双眸发亮、目不转睛:“这难道是兵部军工坊最新打造的火炮?听闻其轰声如雷,可震山林百兽,神奇神奇。”   “没想到小兄弟竟对这类机关兵器有兴趣?”夏侯虎大笑,“你说的没错,这是昨日才运到军营兵库的虎蹲炮,我搬来给兄弟们开开眼,上手试试威力,你若感兴趣,且来观望!”   “我并非武将,按规矩来说,不应当出入练兵场才是……”慕之明话未说完,被夏侯虎按住肩膀往训兵场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看一眼罢了,来吧!”   那练兵场极大,一眼望不见尽头,将士排成各个方阵在训练,有赤手空拳搏斗者,有拉弓练箭者,有刀剑相对者,虽人多但秩序井然。   将士们见夏侯虎拽了一个样貌清隽无双的小公子来训兵场,惊得纷纷张大嘴:“夏侯校尉,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位又是谁?!”   “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礼部员外郎。”夏侯虎乐呵呵地向众人介绍。   慕之明忙作揖向众人行礼。   大家虽是武将,但融焰军气氛好,皆一团和气,抱拳夸赞道:“早有耳闻,只是不曾想竟这般年轻?想来也是人中龙凤啊。”   “不过你领这位小兄台来练兵场做什么?”一位先锋大将困惑不解地问。   “他对机关兵器颇有见解,今日不是打算试试这架虎蹲炮吗?我领他来看看!”夏侯虎解释道。   “这不好吧。”顾赫炎的亲信,羽林营副将开口,“融焰军有军规,非将士不得入练兵场,此事若是被顾小将军知道了,定是要发火的,到时候罚你吃军棍,夏侯虎你可别喊冤。”   慕之明一听顾赫炎会生气,连忙行礼慌乱想走:“打扰各位了,既然军中有规定,我等应当谨遵才是,此行冒犯,还望各位不要让顾将军知道。”   说罢,慕之明匆匆转身想离开,怎么知这世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巧合,他一回头,见顾赫炎大步往这处走来。   顾赫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虽只有十九岁,又眉眼俊美、面如冠玉,可终究是上过沙场双手染血的将军,眼眸晦暗步步走来时,竟压得在场无一人敢吭声。   他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慕之明身上,冷声冷语地问:“谁让你来这的?”   寒气森森的话冻得慕之明心颤了颤,他张嘴正准备回答,夏侯虎一步上前,让慕之明往后站,抱拳单膝跪地请罪:“将军,是我见慕小兄弟对新到的虎蹲炮感兴趣,所以领他来瞧瞧,将军你要罚就罚我一人。”   顾赫炎蹙眉:“起来。”   说罢,顾赫炎的目光越过夏侯虎,重新落在慕之明身上:“你跟我来。”   他的语气极冷,一言说的不容置喙,并且说完转身就走,没给任何人留下反驳和说情的机会。   慕之明惴惴不安地小跑着跟上顾赫炎的脚步,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夏侯虎跪在那傻了眼,这事怎么看都是他的错啊,顾赫炎怎么不罚他反而要去为难一个朝廷派来的文官呢!   一   塞外孤日悬天,烈风舞得人心惶惶,慕之明无措地跟在顾赫炎身后不敢言语,他抬头瞧去,见顾赫炎今日未穿盔甲,着玄青衣袍束墨色绣金云纹腰带,衬得他身姿颀长挺拔,也给两人之间的沉默添了分肃穆。   慕之明不由地有些丧气,他心里由衷敬佩顾赫炎,不想与顾赫炎只是泛泛之交,但此事一出,这日后顾赫炎对他定要比之前还冷漠三分。   愁闷积在慕之明胸膛,令他唉声叹气,当是时,顾赫炎在一处营帐前停下了脚步,那营帐看起来密不透风,前后皆有重兵把守,见顾赫炎来此,守卫的将士连忙抱拳行礼。顾赫炎颔首回应后转头对慕之明道:“进来。”   慕之明不知这处是何地,困惑不解地跟在顾赫炎身后,当他走进营帐,立即惊得眼眸微微瞪大。   营帐里,左右陈列着泛冷冽寒光的玄铁刀剑、弓箭画戟,而他俩的正前方有两座威风凛凛架在铁爪上的虎蹲炮。   慕之明因受宠若惊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平日寡言的顾赫炎先开了口,他垂眸看着慕之明轻声道:“训兵场刀剑乱箭无眼,容易误伤,你不会武功,没有侍卫跟着别去,你对虎蹲炮感兴趣可以来兵库看,你有我的腰牌,这军营各处都能随意出入。”   慕之明呆愣愣地转头看向顾赫炎,呆愣愣地深深吸了口气,呆愣愣地伸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呆愣愣地将那口气缓缓吐出。   “怎么了?”顾赫炎蹙眉,有些不安地心想自己是不是方才太过凶神恶煞,吓到人了。   慕之明呆愣愣地问:“你是不是把这辈子要对我说的话刚才一口气全说完了?”   顾赫炎:“……” 第30章 慕之明你疯了吧   “你是不是把这辈子要对我说的话刚才一口气全说完了?”   “……”   慕之明惊疑地说:“这般沉默,该不会这辈子真不和我说话了吧?”   顾赫炎:“……没有。”   慕之明:“没有?我俩以后真没有话可说了?”   顾赫炎:“不是。”   慕之明:“不是?这辈子就是不和我说话了?”   顾赫炎略显焦虑,语速快了些:“有话说。”   慕之明失望地长长“啊”了一声:“有话说也不说了?”   顾赫炎彻底着急了,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我不会不和你说话的,我……”话未说完,发觉眼前人正抿着嘴低头使劲憋笑。顾赫炎:“……”   慕之明发觉顾赫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逗他,连忙单手掩唇这才忍住没真的笑出声,正色抱拳道:“我擅自入训兵场,本该受到责罚,未曾想顾兄不但未怪罪,还以礼相待,我当真是省躬无有、被宠若惊,日后定会多加注意,再不让顾兄为难!”   他这番话说得正气凌然,一下便把蔫坏的劲给藏了起来,让人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徒留哭笑不得,顾赫炎本就寡言,这种时候哪能说得过慕之明半分,垂眸点头道:“嗯。”末了,轻声补充了一句:“我没不和你说话。”   虽心境已沧海桑田之变,但心悸时谁人不是少年。   慕之明弯眸朝他笑:“方才只是玩笑话罢了,顾兄无需当真。”   顾赫炎抬起头瞧他,又立刻惶惶无措地低头,好似觊觎九天之上广寒清虚宫,却因这人世间从来没有不死灵药,终是心死断了妄念:“……虎蹲炮……”   “什么?”慕之明没听清。   顾赫炎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下来:“这两架还未填火药,你既然感兴趣,去瞧吧。”   慕之明笑着问:“顾兄不感兴趣吗?我俩一起看看?”   顾赫炎:“……嗯,好。”   两人行至虎蹲炮旁,见铁架雕虎头栩栩如生,机关精巧绝伦,慕之明俯身细瞧,赞不绝口,顾赫炎对机关术并不了解,垂手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慕之明瞧完那虎蹲炮,直起身来,转头对顾赫炎笑:“不愧是兵部军工坊花费心血打造的……”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目光越过顾赫炎往后看去,似乎瞧见了什么。   顾赫炎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见正前方的木架上挂着一张用勾吉语注释的古旧羊皮地图,顾赫炎记得这个是战利品,与其他缴获的利器一起囤放在兵库,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慕之明。   “那是什么地方?”慕之明突然开口。   “什么?”顾赫炎疑惑。   慕之明几步上前,指着羊皮地图上位于两国边界处的一个墨迹圆点,旁边用勾吉语写着两个字。   顾赫炎辨别了一下地图上那墨点的位置,回答道:“村庄。”   “村庄?”慕之明反问,“这个位置距离边界也太近了,这里属大晋还是勾吉?”   顾赫炎回答:“大晋。”   慕之明眼眸微颤,盯着那张古旧的羊皮地图看,片刻后他突然道:“我要去这个村庄看看。”   哪知他话音刚落,顾赫炎立刻蹙眉:“不行。”   慕之明被反驳得一愣,问道:“啊?为什么?”   “这里距离军营太远,距离勾吉国太近,战乱刚平,流寇土匪很多。”顾赫炎据理力争,“你不能去,路上不安全。”   慕之明说:“我带侍卫了。”   顾赫炎态度强硬:“不行。”   慕之明没有继续跟他争辩,指着地图反问道:“这张羊皮地图,应当是战利品,原是勾吉国之物,对吗?”   “对。”顾赫炎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张地图上面的地名,皆是勾吉人所取,将军你瞧这墨点旁边写的勾吉语。”慕之明指尖轻轻点在羊皮地图的墨点上,语气有发现线索的欣喜,“这在勾吉语中,可是”朋友“的意思!勾吉国将大晋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取名为”朋友“,你说我身为使臣,怎能不去探寻一番?”   这番说辞让顾赫炎犹豫了片刻,可最后还是蹙眉道:“太危险了。”   慕之明心想:再危险你也拦不住我,该去就是得去,随后上前取下木架上的羊皮地图,小心卷起放进衣袖里:“此物我先借用,日后还给顾将军。”   顾赫炎眉头紧锁,但没阻拦也没吭声,慕之明瞧他脸色阴沉的模样,为了缓和气氛,随口开玩笑道:“这么不放心我的侍卫,那要不然顾将军你陪我去?”   顾赫炎:“好。”   慕之明点点头:“也是,你有繁重军务压身,怎会……等等你说什么?”   他猛地反应过来,蓦地抬起头看向顾赫炎,因吃惊频频眨眼,总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   “如果你同意让我跟你去,我去。”顾赫炎说。   “当真?”慕之明反问。   顾赫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可这偌大军营,每日多少军务都需要经你手来处理,你如何走得开?”慕之明问。   顾赫炎答道:“如今万事平安无战乱,只有筑墙屯粮整顿边疆等杂事,融焰军将士们皆严于律己,不会有动乱发生,况且除了我,这军营里还有数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就算我不在,也不会耽搁任何一事。”   “太好了。”慕之明当即拍案,语气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欣喜,“那就烦请将军与我一同前往探查究竟吧!能与将军同行,真乃我幸,多谢将军,我们两日后出发,将军你意下如何?”   顾赫炎看着他,眼底荡起不易察觉的涟漪:“好。”   一   此事虽定下,但有人反对。   给驿站送信回来的闻鹤音只觉得天崩地裂移山倒海此世非此世:“你不但不准备带我,而且打算和那个冷冰冰的将军去?!还是和他单独两人去?!”   “对。”慕之明笑着点点头。   闻鹤音跳起来蹦到慕之明面前,拽着慕之明衣襟疯狂摇晃他:“少爷你是不是疯了啊!那将军是拍花子还是毒情蛊啊?你是磕到脑袋了还是被夺舍了啊?苍天啊大地啊,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啊!!!” 第31章 他欺负你怎么办   慕之明被闻鹤音拽得东倒西歪,费力地说:“你听我给你分析一番啊。”   闻鹤音不再晃他,收回手瞪大双眼等慕之明解释。   慕之明抚平衣襟被抓出的皱褶,耐心道:“你想啊,这里是东北边疆,我俩初来乍到并不熟悉,顾赫炎身为将军驻扎此处一年有余,是不是比我俩熟知地势?如果遇见流寇土匪,他是不是比我俩清楚该往哪跑?”   闻鹤音手撑下颌微微歪头沉吟:“嗯……好像是这样。”   慕之明又道:“而且我总觉得东北战乱这件事,并非勾吉刻意挑起纷争,根源与大晋有关,若是此番探查真能知晓什么缘由,但其又太过离谱,我一个无名小卒回来与他人说了可别人不相信怎么办?但有了顾将军就不一样了,他赫赫有名,说的话谁人不信?”   闻鹤音继续沉思:“嗯……是这个理。”   慕之明笑眯眯地说:“所以当然要得和顾将军一块去。”   “那为什么我不能跟去?”闻鹤音问,“多个人不是多个帮手吗!”   慕之明说:“是多个帮手,但也会更加引人注意,此行前往的村庄距离勾吉国太近,如今两国战乱才平,仍是剑拔弩张之势,若暴露身份很容易被擒,但凡我会一些武功,我都独身前往了。”   “好像是有点道理……可……”闻鹤音被说得语塞,挠挠头,“可那个将军欺负你怎么办?”   慕之明笑道:“我俩无冤无仇,他欺负我干什么?”   闻鹤音撇撇嘴:“他那般不喜欢你,遇着危险万一嫌你拖后腿,干脆把你丢了,我找谁哭去?”   “他不是那样的人。”慕之明说,“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会把我当累赘的。”   闻鹤音怀疑地哼哼两声:“反正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你要做什么我也拦不住。”   慕之明弯眸笑着:“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毫发无损地回来。”   闻鹤音继续嘟嘟囔囔,但是态度没有方才那么强硬了。   这事除了闻鹤音不同意,军营里不少将士也不同意。   大漠弦月如钩,篝火熊熊燃烧,主帅营帐里,融焰军先锋大将抱拳行礼,直言不讳:“将军你不能去,那村庄距离军营快马加鞭都得两日,但从勾吉国前往只需半日,若是被勾吉的人知道你在那处,定会派兵去捉拿你!到时候我们支援根本来不及!”   “嗯。”顾赫炎点点头,“屯粮的事就交由你负责了。”   先锋大将:“……将军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顾赫炎:“听到了,屯粮事杂,记得多盯着些。”   先锋大将:“……”   羽林副将开了口:“您若执意要去,至少让我们派小队跟着,驻扎在那村庄不远处。”   顾赫炎摇摇头:“不行,如今战事才平息,我们若发兵至边界处,很容易挑起争端,你负责练兵一事,其余的由徐参军事负责。”   他自顾自地分配好事务,对劝阻充耳不闻:“没事就歇息去吧。”   几名将军无奈地面面相觑,行礼后准备退出主帅营帐,正此时,顾赫炎忽然想起什么,喊住夏侯虎,夏侯虎以为顾赫炎因上次擅自带人入训兵场一事要教训他,连忙抱拳单膝跪下等罚。   哪知顾赫炎却问:“教礼部员外郎勾吉语一事,进展如何?”   夏侯虎“嗐”了一声:“慕大人哪要我教啊,他说的比我还好呢!”   顾赫炎怔愣一瞬,蹙眉:“说的比你还好?”   怎么可能,他明明记得前世的时候,慕之明为了学好勾吉语,天天在军营里废寝忘食地苦读。   “是啊!”夏侯虎答道,“他说的可顺畅了!有些词语我都不懂,他懂!”   顾赫炎沉默片刻,点点头:“知道了。”   几位将军出了主帅营帐,恰巧遇到前来的慕之明,纷纷打招呼:“慕大人。”   “各位将军晚上好。”慕之明作揖,“顾将军在营帐内吗?”   “在。”徐知微回答道。   慕之明行礼道谢,对守卫在营帐门口的小将士说:“烦请帮我禀报一下,说我有事求见顾将军。”   小将士替他掀开布帘一角:“慕大人您直接进去吧,将军嘱咐过我们,您出入无需禀报。”   慕之明颔首言谢,起身走进营帐内。   徐知微连连点头,笑而不语。   几位将军往自己歇息的营帐走去,等四下无旁人时,先锋大将开了口,语气带着一丝责怪:“知微你刚才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劝劝顾小将军呢?”   徐知微笑了笑:“将军他行事素来有分寸,我们无需过于担忧。”   “但该劝还是得劝劝。”羽林副将道。   徐知微说:“还真的无需劝,劝了就是在耽误将军的终身事。”   “什么终身事?”先锋大将疑惑。   徐知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众人皆憨我独知的痛苦说:“你们得用心感受。”   “用心感受!”   一   主帅大帐,营帐布帘被掀开时带进的风令案桌上的烛火微颤,顾赫炎抬头望去,眼眸里倒映着那跃动的火光。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直放在身后铺着白狐裘皮的坐席置于案桌旁,但慕之明没注意到想随意寻个坐席,顾赫炎只能开口道:“你坐这。”   慕之明撩衣袍欲跪坐下来,见顾赫炎指了一处,于是又起身换到那处,他踞坐端正,抬眼见顾赫炎案桌上全是文书,想来他为了此番出行能无忧,现在定有一堆琐事要处理。   “寻我何事?”顾赫炎捏捏眉心问道。   “有两件事。”慕之明微笑道,“其一,此行前往那小村庄,为了避人耳目,我们伪装成去那采药得暂住村庄的平头百姓,将军意下如何?”   “采药?”顾赫炎疑惑。   “对。”慕之明点点头,“听闻勾吉和大晋边界之地,生长着一种名为”锁生魂“的名贵药草,很多人慕名前来寻觅,但能找到的寥寥无几,我们以此理由在村庄落脚,不容易被人怀疑。”   “好。”顾赫炎点点头,“其二呢?”   “其二啊……”慕之明勾唇看向顾赫炎,莞尔道,“敢问,将军的名是什么?”   顾赫炎微怔,虽不知慕之明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答道:“煜熠,虺韡煜熠。”   “是这样的。”慕之明解释道,“将军如今威名远扬,此番出行,应当取个化名才是。”   顾赫炎颔首赞同。   “那请将军想好化名后告知我。”慕之明笑着拱手。   顾赫炎迟疑地轻声开口:“可否帮我取一个?”   慕之明因惊讶而怔然一瞬,又立刻弯眸笑道:“幸得将军赏识,那我就斗胆献计了,不如……不如就字和名各摘一,赫与熠合在一起便为贺逸,将军可喜欢?”   顾赫炎抬眸看着慕之明:“……喜欢。”   慕之明笑意似三月春晖,呢喃飞燕衔杏花,他说着玩笑话,动作随意地行礼作揖:“那接下来这段时日,便烦扰贺兄了。” 第32章 顾赫炎你不争气   两日后,顾赫炎和慕之明辞别军营里的众人,一人一马夜以继日地往东边赶去,期间路遇一家驿站,在那休息了一晚,翌日清晨再出发,又行至傍晚,越过戈壁滩后一片绿洲忽而出现在两人面前。   站在高处往下望,能见一片巨大的月牙形清澈湖泊,一座小城隐在胡杨绿林中,此处草木茂盛、生机勃勃,是这漫天黄沙大漠里遗世明珠。   慕之明和顾赫炎勒马停驻,遥遥远望,慕之明道:“应该就是这了。”   “嗯。”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道:“此处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顾赫炎道:“不似村庄,似城镇。”   慕之明颔首:“正是呢,走吧,去瞧瞧。”   两人御马至湖泊旁,偶遇一名女子在湖泊旁打水,她的服饰独特,与大晋华服锦衣相似,但保暖所用的皮裘和扎起的辫子却有些像勾吉国的服饰,慕之明和顾赫炎对视一眼,默契齐齐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朝那名女子走去。   女子将打来的水灌进五六个大皮囊里,叉腰轻呼一口气,擦擦汗后用麻绳将水囊悉数捆绑好准备挑回家去,正此时她耳边传来咴咴马声,女子困惑抬头看去,见两名气度不凡的公子朝自己走来。   一名身着素白厚锦缎衣裳,披着鹤舞云纹大氅的公子脚步快些,几步立于她眼前,礼貌行礼:“姑娘,请问前方村落里可有客栈之类的落脚处?”   女子像是见惯了远行客,并不怕生,和善笑着问道:“不知两位公子因何而来?”   慕之明答道:“为采药而来,听闻边疆附近生长着一种名为”锁生魂“的草药,挚友父亲病重,需要这种草药治病。”   “原来如此。”女子点点头,“自从两国开始打仗后,此处好久没有采药人来了,城镇上是有一座小小的客栈,不过已经闲置数月,我领两位公子去吧。”   “多谢多谢。”慕之明拱手道谢,“姑娘将水囊放我们马背上吧,我们以表谢意。”   女子没有拒绝:“那就劳烦二位公子了。”   慕之明说着不劳烦,上前想替姑娘拎起水囊,顾赫炎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轻轻松松将那些水囊拎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三人沿着月牙形湖泊往小镇的方向走去,远远眺望,能见胡杨林内黄土搭建的屋楼上炊烟渺渺,安静平和,慕之明感慨道:“此地距离勾吉如此近,前不久大晋与勾吉刚决裂打仗,这处竟还能这般清净?”   女子道:“正因距离勾吉近才能清净呢!流寇土匪畏惧勾吉国,担心碰见异族士兵,所以从不敢来此处骚扰。”   “那勾吉族的人就没有来掠夺过吗?”慕之明疑惑。   “他们不会来的,我们有那块石头。”女子笑着回道。   慕之明和顾赫炎对视一眼,愈发不解:“石头?”   “对。”女子点点头,“那块石头。”   说着三人已行至城镇前,女子往一处指去:“就是那块石头。”   慕之明和顾赫炎齐齐往那处看去,只见低矮黄土城门前立着一块约莫一人高两人宽的大石头,那石头上刻着许多字,不过石头似乎立在此处多年,那些字受黄沙狂风侵蚀,已模糊不清。   “只要有这块石头在,勾吉人就不会来此处掠夺。”女子笃定地说。   “可是……一块石头怎么能抵挡异族掠夺呢?”慕之明不解。   “这我就不清楚了。”女子摇摇头,“听闻村里的一位百岁老婆婆知道,但有人问起,她只重复着世事境迁,此时非彼时之类的话,然后开始唉声叹气,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   慕之明边听着女子的话边看向那块大石头,见其无半点奇特之处,心里实在困惑,但一时间毫无头绪,只得跟着女子先进入城镇。   三人先将水囊送至女子家,随后女子领着两人去了客栈处。   说是客栈,其实是一座两层高的简朴黄土窑房,老板数月无客,关门许久,如今竟还得好好打扫一番才能住客。   慕之明和顾赫炎傍晚才到此地,等老板收拾完后已是夜深人静的光景,慕之明坐在木桌旁困得单手撑头直打呵欠,老板快步从二楼下来,友善热情地说:“两位客官,房间收拾好了,两位久等了,快去歇着吧。”   “有劳了,请问房间在何处?”慕之明站起身。   老板答道:“上楼左拐第一间就是。”   顾赫炎轻轻蹙眉:“一间?”   老板点点头:“客官别担心,我们那间屋子很大的,而且是两张床。”   顾赫炎沉默下来。   慕之明见他神色不对劲,以为他不愿和自己住一间:“贺兄,若你厌恶与人同住,那你先去休息,我再等等,让老板再收拾一间房出来。”   顾赫炎抬眸看了慕之明一眼,站起身:“不……没事……”   匆匆忙忙赶了两天路,慕之明和顾赫炎都乏累了,再未多说话,到房间后各自合衣就寝,翌日清晨慕之明醒来时发现顾赫炎不在屋内,他面露疑惑地起身束发,刚准备下楼去寻顾赫炎,房门被推开,顾赫炎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房间。   “贺兄,你去哪了?”慕之明笑着问他。   “四周探查。”顾赫炎垂眸将那盆清水放在木桌上,“这水你拿去洗漱吧。”   “多谢贺兄。”慕之明连连道谢,走到那盆清水前,这才发现水竟是温热的,不凉不烫,正是最舒适的温度。   慕之明怔然片刻,抬头看向顾赫炎,可顾赫炎放下那盆清水后就坐在床榻边擦拭随身佩剑,一副并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慕之明只得悻悻收回目光。   洗漱收拾毕,客栈老板送来了早膳,温热的小米粥和烙饼下肚,这一日都能精精神神的,两人下楼寻到客栈老板,问及城门旁那块大石头的事情,客栈老板摇摇头说:“我也只知有那块石头护着,勾吉人就绝不会来村庄掠夺,但具体为什么,还真不清楚。”   慕之明道了谢,拜别客栈老板,与顾赫炎说:“贺兄,依你所见,为何一块石头能抵挡异族掠夺?”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笑道:“我也一头雾水呢,不如我俩一起去石头那看看,如何?”   顾赫炎答:“好。” 第33章 你有没有觉得热   慕之明和顾赫炎行至城门大石头前,石头在呼啸卷起黄沙的风中千年如一瞬地沉默着,慕之明上前,手抚上粗糙硌人的石头表面,心里轻声问: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有字。”顾赫炎不动声色地站在上风口,替慕之明挡了些风,开口说。   慕之明点点头,他昨天就注意到石头上刻着字。   两人抬头细瞧,那些字没有涂染料,大部分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不清,怎么看都看不懂什么意思,倒不像是字,像画符。   慕之明抬头看了半晌,上前摸刻痕迹摸了半晌,又歪头看了半晌,低头苦思冥想半晌,一无所获。   临近午时,两人都饥肠辘辘了也没个头绪,只得回村里借来纸笔墨,将那石头上的字拓印了一部分,带回客栈慢慢研究。   两人回到客栈,在堂前寻不到老板又听闻后院传来声响,于是行至后院,只见客栈老板在哼哧哼哧地拉着院子角落的一个生锈铁盖,那铁盖上全是黄土,若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是铁盖,其与地面浑然一体。   “欸,两位公子你们回来了啊。”老板热情招呼。   “老板你这是在做什么?”慕之明好奇地问。   老板用手背擦擦汗:“此处有个藏番薯的地窖,我想打开让里头通通风晒晒太阳,怎知这处锈住了,怎么都拉不开,哎。”   “我们帮你。”慕之明上前撩袖子弯腰握住铁盖上的把手,正要使劲,听见顾赫炎在他耳边说:“松开,我来。”   慕之明转头看他。   “让一让。”顾赫炎又说。   慕之明乖乖听话,松开把手给顾赫炎让出位置,顾赫炎上前攥住把手,微微蹙眉一个使劲往上提,只听沉闷的声响,地窖被打开了。   “哎呀!多谢两位公子啊!”客栈老板感激涕零,“两位公子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午食!”   大约是因为有提前准备,菜肴上的很快,慕之明和顾赫炎刚坐下不久,老板就用木托盘把大碗装着的菜肴端来摆上木桌:“两位公子慢用,吃完喊我来收拾就好。”   “等等,老板这是什么?”慕之明指着桌上一只半臂高的泥坛,疑惑发问。   “这是我们此地的特产,名为酿奶,谢谢两位公子方才帮我打开地窖,这是送你们的!”老板笑着回答。   “老板您太客气了,谢谢啦。”慕之明欣喜地拆开泥坛封口,一股浓郁甜腻的奶香扑面而来,他取来两只小碗,将泥坛里奶香浓郁的润白色液体倒出,端起其中一碗递给顾赫炎:“来,贺兄,特产佳肴,老板的一片心意,尝尝。”   顾赫炎道谢接过,捧起抿了一口,微微蹙眉。   “怎样?”慕之明问道。   顾赫炎喃喃:“……太甜。”话毕,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口,这次下咽的速度慢了许多,他盯着手里那碗酿奶认真地细细品尝,神情灵动,半晌又道:“还可以,你应该会喜欢。”   慕之明看着顾赫炎,禁不住勾唇微笑,他想起前世,两人并不熟识,每每听他人念起顾赫炎,自己总有一种飘飘忽忽的不真实感,除了“忠义报国、铁血将军”外再记不起别的。   而今朝,顾赫炎在他眼前,不再是说书人口中的一段话,而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恶,会嘟嘟囔囔说着“太甜”的少年郎,可爱至极。   慕之明一愣。   等等,他刚才是觉得顾赫炎可爱吗?   觉得一个喋血沙场、一只手能打十个他的常胜将军可爱?   嘶,自己没疯吧?   “你怎么了?”顾赫炎突然开口,将慕之明的思绪猛地拉回。   “啊……”慕之明慌乱低头掩饰心绪,“就……觉得这些佳肴不似大晋风俗,更像是勾吉人喜爱的食物。”   “……”顾赫炎疑惑地看着慕之明,但没有问什么,只是点点头:“嗯。”   慕之明强装镇定,继续道:“勾吉族民风粗犷豪爽,羊肉绝不切片,直接整块端到食客面前,因此大晋的文人墨客大多都觉得他们粗鲁野蛮,但我不这样想,大千世界,万象包容,细细想去,各有各的瑰丽奇特,比如勾吉的文字似画,而他们阅读的方式也与大晋十分不同,他们是……”   慕之明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他像是想到什么,呆愣愣地看着前方,视线却没有聚在一起。   顾赫炎正要询问,只见慕之明拿起拓印回的文字一看,立刻欣喜地站起来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顾赫炎问道。   慕之明说:“这是勾吉的文字,因为他们文字的阅读顺序是自下而上,自左到右,与大晋完全相反,所以一开始我没认出来!”   茅塞顿开,两人连饭都顾不上吃,随便拿了一个馍馍填肚子,重新赶到城门石头旁。   虽然风沙侵蚀了雕刻的痕迹,但慕之明聪明伶俐,半猜半蒙,搞懂了石头上写了什么。   勾吉曾有位汗王,尊名巴勒大汗,他年幼时经历过勾吉国一场武斗政变,其作为失败的一方一路逃难至这个村庄,村里善良的百姓将他藏了起来,后来勾吉追兵赶到后进行全村搜查,甚至还对百姓们严刑逼供,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将还是孩子的巴勒大汗供出交给那些追兵,他们不知朝政纷争,他们只是靠骨子里那执拗的善意去保护一个年幼的孩子。   巴勒大汗后来回到勾吉国成了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感激之情刻在一块大石头上,并将这块大石头放在村庄前,并发下誓言,只要这块石头还在,勾吉国就将村庄里的每一个人视为朋友。   很多年过去了,巴勒大汗也早已离世,但这份誓言不灭不消,代代流传。   慕之明搞懂了为什么一块石头能让异族不敢掠夺,也搞懂了这个村庄为什么在勾吉国的地图上被称为“朋友”,可为什么勾吉国会突然发兵入侵大晋一事的线索却断了。   喜忧参半,慕之明和顾赫炎重新回到客栈时已经天色昏昏的傍晚,虽两人没能好好吃午饭,但这顿晚饭是可以安下心来慢慢吃了。   慕之明中午离去匆匆,连老板所赠的奶酿都没喝着,所以用晚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尝尝那奶酿,他端起盛满奶酿的碗轻抿一口,只觉得入口绵柔奶香浓郁,细细品去又有一丝别样的回甘。   顾赫炎猜的不错,他确实很喜欢,既然喜欢又是新奇之物,就免不了多喝,饭毕,泥坛里的奶酿几乎见底,其中大部分都进了慕之明的肚子。   用过晚饭,两人请老板收拾了木桌,端来清茶,顾赫炎犹豫着开口:“请问……”   “嗯?”慕之明坐姿变得懒散,单手撑头歪头眯着眼看顾赫炎,“贺兄,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啊。”   顾赫炎问:“梁姨他们都好吗?”   慕之明笑道:“梁姨他们好得很,钟诚和娟娘年前喜得贵子,孩子聪明灵秀,字还是我给取的,等这边疆安宁了,你就请命回京吧,去看看他们,他们可想念你了,梁姨时常和我说起你小时候的事,说你年幼练剑总废寝忘食,怕你……嗯……怕你去了军营身边没人照顾……会不记得吃饭……”   最后一句话,慕之明说得很含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双眸迷茫地看向顾赫炎,疑惑地问:“贺兄,你会觉得热吗……” 第34章 暍醉酒发发酒疯   顾赫炎疑惑:“热?”   慕之明扶额,小声吸气吐气:“......是啊,我怎么觉得这么闷热呢?”   顾赫炎蹙起眉,转头看向门窗,见门留缝隙,窗户大开,而此村庄位于北疆,正是寒冬将至的日子,怎么可能会感到闷热?   他担忧地看向慕之明:“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不行,还有些......晕......”慕之明甩甩脑袋,眼神涣散定不到一块,双眸仿佛被蒙上一层   水雾,他按住侧额,想弄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目光忽而落在手边早已空了的泥坛上。   恰好老板从院子走到正堂,慕之明强撑着精神,牢牢抓住脑海中最后一丝清醒和理智,问老板:“老板,这奶酿由何物所制,里面该不会......掺了酒吧?”   老板乐阿呵地笑道:“公子,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可能是掺了酒呢?”   慕之明长盱一口气。   老板说:“这就是酒啊!”   慕之明:“......”   慕之明面露崩溃地双手抱头,忽而从木凳上跃起一把抓住身旁顾赫炎的手腕:“打晕我,快!现在,立刻,马上!再晚就来不及了!”   顾赫炎眉头紧锁,面露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慕之明晕晕乎乎地说:“我要醉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往前倒去,栽进了顾赫炎的怀里。   好在顾赫炎手臂有劲、身姿稳,这才没摔下木凳,避免了和慕之明一起跌在地上的惨状,事发突然,顾赫炎未能立刻回神,只知浑身僵硬地抱着慕之明,半晌才有了动作,他揽着慕之明让其能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连连唤了两声,见其不答应只嘟囔,脸颊泛起酡红,浑然一副酩酊大醉的困倦神色。   顾赫炎露出苦恼无措的神色,他思索一会,动作极轻地将慕之明抱起放在木凳上,让其趴在木桌上歇息,自己则去后院找老板讨碗温开水。   可等顾赫炎回来时,慕之明竟不见了踪影。   原本只留缝隙的客栈木门大开,一看就知方才有人离去。   顾赫炎顿时慌了神,扔下装水的碗匆忙跑出客栈,四处寻觅。   夜深人静,只闻风声,冰轮高悬,村庄并不大,顾赫炎很快就找到了慕之明。   他坐在村口那矮矮的黄土城门上靠着垛口晃腿望天,寂静月光落在他茫然的眼眸里,竟有几分落寞苍   凉。   那黄土城门不到三米,根本不算高,但慕之明如今醉得迷迷糊糊,若是跌下去,十分危险。   顾赫炎使出轻功,轻松跃上城门,立于慕之明身后。   慕之明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赫炎迟疑开口:“回去么?”   慕之明问:“回哪?”   顾赫炎说:“客栈。”   “这里不好么?”   “不好,风大,天寒,你怕冷。”   慕之明低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他呆怔怔地看着自己悬空的脚,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地面,缓缓开口,声音微不可闻:“我想跳下去。”   顾赫炎一怔,往前一步,站得离慕之明近许多:“你醉了。”   慕之明又不说话了。   顾赫炎沉思片刻,问他:“为什么想跳下去?”   慕之明笑了笑,神情却极度哀伤,他缓缓开口:“因为......因为雪夜好冷......我熬不下去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而落下两行清泪,晶莹泪珠划过脸颊与惨白月光交织坠入黄沙,慕之明禁不住鸣咽出声。   他其实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一切重蹈覆辙,害怕护不住慕家,害怕睁眼醒来时会回到那个困苦潦倒的雪夜,他独身立于天地间,茕茕孑立,无枝可栖息。   慕之明此世时常做噩梦,梦见父亲被腰斩,母亲被冻死在破庙,贵妃娘娘自缢,傅济安饮下毒酒,采薇跌倒台阶一尸两命,鹤音浑身淤青伤痕死在街头。   生离死别,真的太苦了。   慕之明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有人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动作极轻地抬起他的下颚,慕之明抽噎着抬眸向上看去,一瞬望进顾赫炎眼底。   顾赫炎拉起衣袖给他拭泪,语气慌乱:“你别哭。”   慕之明不理他,继续鸣咽。   顾赫炎闹不懂醉酒之人的想法,苦思冥想片刻,说:“既然你想跳,那就跳,我接住你。”   慕之明有了反应,抬头看他,哽咽道:“接住我?”   “嗯。”顾赫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去城门下接住你,定不会让你受伤。”   慕之明抓住他抚着自己下颚的手,抽抽搭搭地问:“那以后昵?”   顾赫炎一愣,不知慕之明是何意,没敢开口,慕之明泪眼朦胧地追问:“以后我跌落,你会接住我吗?”   “只要我有在你身旁。”顾赫炎说,“一定会接住你。”   慕之明说:“我不想跳了。”   他撑着垛口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吓得顾赫炎伸出双手去护,幸而慕之明没失足掉下去,他迎风站在城墙上,嘟嘟囔囔地说:“奇了怪了,这么高,我刚才是怎么上来的?”   顾赫炎:“……”   他当真没想到慕之明暍醉以后会是这副模样。   “我......下不去了......能麻烦你......你背我下去吗?”风一吹,慕之明开始醉酒头疼,说不清话,舌头打   结。   “好。”顾赫炎点点头,转身蹲下。   慕之明趴上顾赫炎的背搂住他的脖子,不知为何感到莫名心安,这份安心也并非不经之谈,顾赫炎背着他跃至城门下,稳稳当当,没有颠簸。   安稳落地后,顾赫炎没有放下慕之明的意思,他轻声道,“你合眼歇息吧,我背你回客栈。”   慕之明环紧顾赫炎摇摇头,他歪着头,这样一摇,脸颊便在顾赫炎侧颈处蹭了蹭:“我不想睡,顾煜熠,你背着我不累吗?”   直接唤名,他果真是醉了,顾赫炎说:“不累。”   “谢谢你,你真好。”慕之明咧嘴笑。   顾赫炎听着这句,瞧着眼前宁静安详的村庄,感受着慕之明温热的胸膛贴在自己的背上,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一世,应当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而今一切重来,慕之明没有前世记忆,不知前世欢喜,更不知他曾与傅诣是金玉良缘、天成佳偶,那自己是不是有机会争一次?   争着留住慕之明的目光,留住这山河绝色风与月。 第35章 前世今朝两眼空   夜深人静时,村庄四处悄然无声,顾赫炎背着慕之明朝客栈走去,慕之明都醉得口齿不清了,却不愿安静,一个劲地说话:“顾赫炎。”   “嗯?”   “我哼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   慕之明于是在顾赫焱耳边小声哼了起来,他哼得曲不成调,断断续续,哼完后自己嫌弃自己:“我哼得好难听啊。”   顾赫炎勾唇笑了笑。   “你笑了。”慕之明好似发现了什么咄咄怪事,侧头紧紧盯着顾赫炎看,“我好像从来没见你笑过。”   顾赫炎说:“你现在见着了。”   慕之明怔然片刻,随后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喜事,弯眸抿嘴,偷偷笑出声。   便是这一刹那,顾赫炎忽然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重来,不该惶惶地一昧选择让步退却。   他想试试,和傅诣争一争。   但是下一秒,顾赫炎听见慕之明轻声说了一句话。   “顾赫炎,对不起,前世没把那枚朱红凤凰涅槃玉佩还给你。”   慕之明的话音刚落,感到背着自己的人停下脚步,浑身颤了一下。   “怎么了?”慕之明困惑地问。   冷月不知何时藏在了黑云后,寒风染风霜,大漠凛冬将至,空气透着剜肤割骨的冷,应当是快落雪了。   无声的缄默中,曾经偶然捕捉到的念头在顾赫炎脑中一浮现。   慕之明能娴熟地说勾吉语,根本无需教。   他半日就明白了大石头上的勾吉文字记载着何事,这不是一个初学者能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顾赫炎记得,在那个前世今生的混沌之境里,自己确实是和慕之明一起走下那座桥的……   顾赫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隐隐在发抖:“慕之明,你……是不是还记得你与五皇子的事?”   提及傅诣,慕之明禁不住在心里冷笑,虽不解顾赫焱为何突然这般发问,但他醉酒本就意识不清醒,便问什么答什么:“记得,自然忘不了。”   顾赫炎的双眸顷刻晦暗,从此眼底的那片深潭只余死寂,无人能搅起一点涟漪。   他呼出寒气,想起前世自己最后一次出征边疆前的那段日子,总是半夜惊醒、手抖打翻东西,莫名的心慌不安日日折磨着他,以至于他做了一件出格失礼的事。   出征的前一天,他去燕国公府邸寻了慕之明。   不是光明正大地拜访,而是偷偷摸摸从后院翻墙潜入。   他想看慕之明一眼。   于是那日午后暮春入园时,东风沉醉黄藤酒,顾赫炎躲在庭院假山后,见傅诣同慕之明说了几句话,然后……   然后傅诣低头吻了慕之明。   上一世顾赫炎收回目光,低头瞧见脚下落絮沾染泥土。   这一世顾赫炎脸色惨白,抬头看见苍穹昏昏无明月光。   浪迹数载,情天难补鸾镜碎,前世今朝皆是两眼空空。   原来自始至终,一切皆是妄念。   一   慕之明不知顾赫炎为何突然沉默,发问也得不到回答,忽而一阵料峭寒风刮过,不耐冻的慕之明打了个哆嗦。   顾赫炎从恍惚中回过神,背着慕之明快步往客栈走去。   两人回到客栈房间,顾赫炎小心翼翼地将神情迷茫的慕之明放在床榻上,可离开顾赫炎后背的慕之明立刻坐起,好似丢了什么东西,一把拽住转身要走的顾赫炎的胳膊,死死抱在怀里。   顾赫炎说:“我去给你端碗热水。”   慕之明双眸瞪着,眼里全是散不去的水雾:“我是谁,你是谁,这是哪?”   顾赫炎刚要回答,被慕之明打断:“等等,你别告诉我,我能自己认。”   醉鬼歪着头,蛮横地扯着顾赫炎的胳膊:“你,你过来些,我有些晕,看不清你,你蹲一下好么?”   顾赫炎沉默着顺从地在床榻边蹲下,慕之明笑了笑,忽而伸出双手捧住顾赫炎的脸,顾赫炎浑身顿时僵硬如石头,不敢动弹半分。   慕之明借着房间豆大烛火,以目光描摹着顾赫炎俊逸的眉眼,他知道他是谁。   他是个表面看起来冷冰冰,但其实内心并不冷漠反而温柔似春溪的人。   他虽然不喜欢自己,但事事以礼相待,仁义至尽。   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有情有义,惦念着府邸的故人,即使他们只是奴仆。   他真好,哪都好,他的名和字也好听,赫炎,煜熠,敢灼魑魅荡魍魉。   慕之明酒意上头,脑子发热,忽然动了坏心思,他眨巴着眼睛,轻声喊:“你是……是熠哥哥。”   眼前的人神情蓦然错愕,眼睫微颤,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赫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慕之明见他不理自己,又提高声音喊了一遍:“熠哥哥。”   这下真真切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听错。   顾赫炎嘴唇发抖,失魂落魄,如呓语般喃喃重复。   “诣……哥哥?”   “嗯。”慕之明得意洋洋地点点头。   顾赫炎深深吸了口气,浑身血液顷刻凉透,他敛眸拉下慕之明捧着他脸的手,声音低沉嘶哑:“你醉了,认错了,我不是你的诣哥哥,我去给你倒碗水。”说罢,顾赫炎站起身离开房间。   慕之明以为顾赫炎不喜欢自己这么喊他,一时间垂头丧气、黯然神伤。   片刻后,顾赫炎端了碗温水回房间,慕之明接过那碗温水,低头慢慢饮尽,顾赫炎见他喝完,伸手去拿空碗。   正此时,慕之明握住了顾赫炎伸过来的手,他抬头问顾赫炎:“你不能当我的熠哥哥吗?”   顾赫炎无言。   慕之明轻声:“我知道熠哥哥你觉得我纨绔,不喜欢我膏粱不知乐业,但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就一点点。”   顾赫炎:“他没有不喜欢你,他会喜欢你的。”   一如前世那般,你眼里有他,他许你安康无忧、白头偕老,而我只是匆匆过客,错肩而过不惊扰你一生喜乐。   “真的吗?”慕之明听见顾赫炎的话,语气欣喜,“熠哥哥以后会喜欢我吗?”   顾赫炎:“会的。”   慕之明弯眸笑着,握着顾赫炎的手紧了紧:“好,我等。”   “睡吧。”顾赫炎移开目光。   那夜,慕之明睡得并不安稳,他稀里糊涂做着各种梦,梦里隐约听见大漠边疆的冷风穿堂而过,像极了夹杂着哽咽的叹息。 第36章 有劳你照顾我了   翌日,慕之明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他转头看去,发现顾赫炎不在屋内,慕之明左手按住侧额慢慢撑起身子,感受理智重回身体后愤愤捶打着他头颅。   醒后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想死,因为身体实在太难受了,他头疼欲裂,胃里明明空无一物却在翻腾。   第二个念头,还是想死,因为他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让顾赫炎打晕自己那里。   第三个念头,依旧想死,慕之明虽然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发了酒疯。   慕之明十二岁那年,在中秋佳节的团圆宴上暍了雄黄酒,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墨痕,采薇告诉他,他昨天暍醉了发疯似地抄写弟子规,谁都拦不住。   还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墙上、桌上、衣裳、被子、花瓶上,哪能写他不写,哪不能写他非得写。   自那以后,慕之明就极少碰酒,偶尔遇见不得不暍时,也绝不贪杯暍醉过去。   怎知一朝逾越后失态,还是在顾赫炎面前。   慕之明崩溃地双手抱头,试图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脑袋依旧空空。   正当慕之明内心哀嚎时,房门被推开,顾赫炎走了进来。   慕之明受惊,抬头望去,与顾赫炎四目相对,半晌后顾赫炎先移开了目光,他走到床榻边,将端来的东西轻轻放在慕之明手里。   那是一碗温热甜糯养胃的小米粥,正是宿醉胃疼的慕之明最需要的。   “啊......谢谢。”慕之明连忙道谢。   顾赫炎点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暍吧。”   慕之明拿起羹匙轻搅着小米粥,讪讪幵口:“贺兄,我昨晚......暍醉了啊。”   顾赫炎:“嗯。”   慕之明尴尬地干笑着:“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我......全都不记得了......”   顾赫炎眼眸微颤,问:“不记得了?”   “是,是啊。”慕之明小心翼翼地瞧他脸色,“我从小就这样,暍醉了就发酒疯,第二天醒来什么都记不清,我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啊?”   顾赫炎轻声:“没有。”   “不好意思啊。”慕之明喏喏,“有劳你照顾我了。”   “粥再不暍,该凉了。”顾赫炎说。   “我这就暍。”慕之明连忙低头暍粥,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顾赫炎,见顾赫炎神情如往常,也没对自己流露出厌恶和不喜,心想:难道昨日他真的没发疯,暍醉后直接睡了过去?   暍完粥,慕之明觉得胃舒服了不少,两人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而今想弄明白的问题已经全部有了答案,按理来说应当马上回军营才是,可慕之明却惦记起一件事。   “贺兄,你还记得我们初来村庄时遇见的那位打水姑娘吗?”慕之明问。   “嗯。”顾赫炎点头。   “她提到了一位老婆婆,说这位老婆婆是村里唯一位知为何大石头能庇佑村庄不被异族掠夺的。”慕之明说,“我想见见她,我总觉得她知道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顾赫炎:“那就去见见。”   两人先是去寻了那日偶遇的打水姑娘,姑娘热情地告诉他们那位老婆婆住在村尾,冯姓人家。两人道谢离去,来到村尾,瞧见一座檀香青烟绕的古旧宗祠,几名总角小儿在前面的空地上玩踢石子。   慕之明弯眸笑着上前:“请问你们谁认识冯婆婆啊?”   一名扎着冲天小辫子的男孩抬头:“你找我祖姥姥吗?”   “冯婆婆是你的袓姥姥啊?”慕之明目光落在他身上,蹲下身与小男孩平视,笑容温柔,“你能领我见见她吗?”   “可以呀。”男孩点点头,领着慕之明和顾赫炎往古旧宗祠旁黄土房走去,才至院前,小男孩撒着脚丫跑了进去,“爹,娘,有人要见祖姥姥!”   村庄里的村民都很热情,这户人家也不例外,将慕之明和顾赫炎迎进屋内后,询问来意。   慕之明行礼道:“我等游历至此地采风,对村庄那大石头上所刻字画十分感兴趣,偶闻冯婆婆知晓其意,特来讨教。”   “这样啊。”男主人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老人家今日身体不适,有些头疼,刚歇息着,不如两位明日下午再来吧。”   “这般不巧?”慕之明遗憾地说,“那明日再造访。”   拜别这户人家,两人往客栈走去,一路沉默,临近客栈慕之明忍不住开口:“我昨晚......真的没发酒疯?”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纠结满脸不知情的苦闷,于是道:“你爬村口的城门上去了。”   慕之明:“......什么?城门?我爬上去了?啊?我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觉得无奈又好笑:“那我是怎么下来的?”   顾赫炎迟疑片刻:“我背你下来的。”   慕之明怔然,反应过来忙作揖:“多谢贺兄的照顾。”   顾赫炎轻声:“没什么。”   慕之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松了口气,但是紧接而来的,是小小的懊恼。   他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连顾赫炎背自己的事都记不得,岂不是太可惜。   两人说着话走进客栈,却在踏入客栈的那瞬,各自愣了一下。   这久未迎人的小客栈里竟然有食客,那人好似个刀客,身着暗灰色厚棉衣,坐在靠窗的位置,听见声响后目光扫过来,眸中有些诧异。   毕竟战争刚结束,此地距离勾吉太近,若是寻常人,不可能跑这偏僻的小村庄来。   那人目光在顾赫炎和慕之明身上转了一圈,因惊讶轻挑眉头,但很快就满不在乎地将目光收了回去。   慕之明却在瞧见他的脸后瞬间愕然,因怕眼神暴露心思,慌乱地看向地面,但一下子忘记走路,呆滞在原地。   “怎么了?”顾赫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低声询问。   “没事,我们上去吧。”慕之明朝顾赫炎笑笑。   顾赫炎没再追问,朝二楼走去,慕之明跟在他身后,笑意渐渐收敛。   那人慕之明认识,他名叫肖仁,是傅诣的暗卫!   前世的时候,慕之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慕之明觉得此人视财如命,极为贪婪,询问傅诣为何留他当暗卫,傅诣道:只要给钱他就会把事办好,省心。   如今肖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边疆?与傅诣可有关系? 第37章 千里之堤溃蚁穴   肖仁出现在边疆的事令慕之明满肚子疑问,他不多时又下楼了一趟,但肖仁已不在客栈,慕之明询问客栈老板,老板答:“啊?刚才那位客人啊?他吃个饭就走了,没留宿。   慕之明道谢后回屋,心里越发困惑。   而此时,肖仁驭马跑出村庄,一路往两国边界去,越过绿洲湖泊,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后,沙漠戈壁中出现了一队在那安营扎寨的勾吉国商贩。   肖仁在一个小营帐里与商贩头子碰了面,那商贩头子拿出一个紫檀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赫然躺着三粒乌黑的小药丸。   ”这就是那药?“肖仁眯眼,”这么小,三粒就值千金?”   那商贩头子用蹩脚的大晋语说:“锁生魂,草药,你知道吗?只有这附近有,珍贵,这药就是拿那草药熬的!”   肖仁乍舌:“啧啧啧。”   那商贩头子还在说:“男子吃了,护佑心脉,身体健朗,能抵御百毒!”   肖仁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信息,问:“女的不能吃?”   商贩头子说:“也能,也护心脉,但女子吃了后,一粒不孕三年,问那么多,你到底买不买?”   “买啊,受人之托怎会不买,千金都备好了。“肖仁笑意狡黠,”不过除了这三粒,我想再找你多买一   粒。”   “可以,钱。“那名勾吉的商贩头子也不含糊。 ”拿消息换行不行?“肖仁笑道,”绝对不亏的消息。”   商贩头子:“什么消息。”   肖仁俯身凑近,营帐的火光在他脸庞上晃着,令他五官变得阴险可怖,他压低声说:“顾赫炎,知道这人吗?融焰军主帅,我告诉你一个生擒他的办法,你把这个消息拿去同勾吉大汗一说,岂不是能换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桀桀笑着,想着自己不过是偶然路过那小村庄,谁知能撞见羽林将军顾赫炎,而且他细细观察过了,顾赫炎身边除了那个看起来并不会武功的小公子,再无别人。   肖仁觉得自己真是好运气,多得这一粒灵丹药丸,到了京城转手一卖,不是能赚得盆满钵满!   “换不换?这个消息换你一粒药丸。“肖仁朝勾吉商贩头子使眼色。   勾吉商贩思索片刻,点点头:”换。”   村庄客栈,厢房外月光薄凉,厢房内木桌上烛火微晃,慕之明坐在桌边拿着从石头上拓印下来的勾吉字琢磨着,忽然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顾赫炎默默站起身将窗户关上,而后转头看向慕之明:“早些休息。”   “好。“慕之明点点头,他放下手中拓本,想起今日偶遇肖仁一事,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我们明日寻过那名老婆婆就回军营吧。”   顾赫炎:“嗯。”   一夜浅眠梦惊心,翌日下午,两人用过午饭后寻到村尾破旧宗庙祠堂处,再往前走两步,便是冯婆婆的   家。   男主人将两人迎进屋内,幵口道:“对不住,我姥姥她精神不济,只愿见一人。”   慕之明忙道:“老人家愿意见我们已是莫大荣幸,就由我去见见她吧。”   男主人点点头,将慕之明领进内屋,内屋不大,窗户明净透光,四处竟悬挂着许多勾吉族特有的饰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裹着厚厚的绛红色大祅,坐在蓝白卷云纹软垫上,身旁放着一个烧炭火盆。   慕之明一瞧便知这位婆婆是他要找的人,忙上前作揖行礼:“老人家。”   婆婆的声音苍老缓慢但和蔼:“孩子,你为什么来找我啊?”   慕之明说:“我喜好了解各地风俗,于是四处采风,这次旅途偶遇此地,见村口那块刻字大石头,十分感兴趣,想请您指点一二。”   老婆婆看着慕之明,虽眼皮耷拉皱纹沟壑深深,但那双眸子没有一丝浑浊,她笑了笑:“孩子,你说谎了。”   慕之明先是一愣,忽然跪拜行礼,正色道:“礼部员外郎,天子赐命使臣,慕之明,为两国战事纷争因由而来,恳请老人家能赐教答疑解惑。”   “使臣......“老婆婆听见这两个字竟因激动手微微颤抖,她长长地叹一口,”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听   见这两个字了......”   她慢慢伸出右手,从老如枯柴的手腕上解下手串,颤着手递给慕之明:“孩子,你瞧瞧,知道这是什么吗?”   慕之明恭敬地双手接过,见那手串由血色玛瑙珠和金珠所制,绛红绳串起,融金朝阳下熠熠生辉,金珠上雕刻着勾吉文字,他愕然:“这难道是勾吉举世珍宝,血珠十八子手串,听说遗失多年,无人知晓在何处   啊。”   老婆婆乐阿阿地一笑:“不错,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如此见多识广,这个啊,是当年巴勒大汗赠予我祖父一家的,他年幼时逃命至此,是我祖父最先将他藏起,为了护住他我祖父还断了一只手,巴勒大汗将此手串赠予我祖父以示感激。“说着,老婆婆像是陷入回忆中,仰头长长叹气,”当年啊,勾吉与大晋来往多密切啊,我们村庄,多热闹啊,可如今,哎......”   忧伤的叹息,将岁月晃悠悠地引回许多年前,谁也不知道,偏见是从何处开始蔓延的。   可能是因为白城里那些唯利是图的守卫,但凡勾吉人进白城,都要被收取极高的入城费。   可能是因为白城里那个不仁不义的县令,仗着天高皇帝远,提高赋税,当地百姓都十取五,对待异族人更是直接喊出十取七的税收。   还可能是因为那个下来巡查的自负知府,看见异族人就鄙夷地说:“蛮夷小国,觊觎我大晋繁华罢了。”   矛盾积累积累再积累,当包容不再,只剩狭隘的偏见后,一切终究会爆发的。   慕之明知晓缘由拜别离去时,老婆婆颤着声问慕之明:“孩子啊,我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吗?”   还能看到,清脆驼铃声从那遥远的沙漠深处传来,商队唱起的异族歌谣在辽阔苍穹回荡,你问他们为何而来,他们说:朋友,我为你而来。   回客栈的路上,慕之明向顾赫炎说起此事,顾赫炎有感而发:“千里之堤毀于蚁穴。”   慕之明点头赞同:“正是呢......咳咳......”   顾赫炎蹙起眉,看向慕之明:“怎么了?”   “没事,可能因为今天有些冷。“慕之明摆摆手,”我们回客栈收拾下行李就返程军营......咳咳......”   顾赫炎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傍晚昏暗风凉,心想若是大晚上赶路,定会损慕之明精气神:“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可......咳咳咳......“慕之明掩唇猛咳,半晌才缓过神来,妥协道,”好吧。”   是夜,朔风起,寒雪纷纷覆黄沙,村庄宁静安详,而不远处,一队勾吉族士兵正举着火把骑马疾驰而 第38章 你别怕会没事的   大漠的气温变化无常,夜间落雪,竟一下就冷了,慕之明惧寒不适应,夜间喉咙不舒服想咳嗽又怕吵着顾赫炎休息,一个劲地憋着,于是处于浑浑噩疆的半醒状态。   后半夜他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忽然听见外头有异样动静,慕之明被吵醒,睡眼惺忪正困惑不解时,黑暗中有人袭身压下,一把捂住慕之明的嘴   而此时客栈外,数十名身着盔甲手持火把的勾吉族将士破门而入,冲进客栈,将此地围了个滴水不漏!   “给我搜!!!“为首那名一脸蛮狠的勾吉族将士大手一挥其他人立刻紧握手里的大砍刀四下分散,开始一寸地翻箱倒柜,几乎要将地掀起一层皮。   客栈老板起身披衣来看,被这个仗势吓得双腿抖如筛糠。一名年轻的士兵凶神恶煞地上前,用蹩脚的大晋语喊:”人呢?”   “什么人啊,我不知道啊。“客栈老板连连摇头。   那年轻士兵不悦,持刀。上前准备恐吓客栈老板,但被为首的将士伸手拦住,那将土怒目一瞪:”我们不动村里的人,规矩不懂么!”   “老大!二楼有发现!“有勾吉族士兵大喊一声。   为首的勾吉将士立刻快步往楼上走去,二楼左拐第一间屋子前围满士兵,为首将士拨开人后大步走进房间,环顾四周后气得一砍刀剁在床榻上。   房间内空空如也,未见人影,但是行李皆在,被褥温热,可知人是刚走的。 ”搜,给我到处搜,刚走,跑不掉,你们六个出去看看,可能往客栈外跑了!“为首的勾吉将土踹翻桌椅,昨晚慕之明睡前收拾好的行李顿时散落满地,露出几件衣裳和一块镀金银牌。那将士蹲下身,捡起那块镀金银牌一看,只见上书四个字:羽林将军。 ”哼,还真是他。“那将士冷笑着捏紧那块银牌,眼里全是得意,嗓门因有底气更大了些:”都给我瞪大眼睛仔细地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我就不信了,村庄周围全是我们的人,这顾赫炎还能插翅飞么!”   那夜,整个村庄被闹了个天翻地覆,家家户户皆被士兵闯入搜查,但好在勾吉将士有底线,没有伤害村民们。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顾赫炎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根本不见人影.....   正当勾吉将士首领气急败坏、破口怒骂时,客栈后院的杂草垛旁,那覆满黄沙的铁盖下,客栈老板藏红薯的地窖里,慕之明整个人被顾赫炎搂在怀里,胸膛贴胸膛。   昨夜事发突然,慕之明睡意朦胧还未清醒时,被顾赫炎直接打横抱起,从二楼窗户翻出跃至后院,顾赫炎动作利落反应迅速有惊无险地赶在勾吉将士破门而入前藏匿于地窖。   但里面空地实在太小,顾赫炎不得不紧紧抱住慕之明,与他身子贴身子,两人这才勉强挤进地窖里。   慕之明知晓发生什么事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背脊发凉,面上传来的脚步声和高声呐喊更是让他恐慌心焦,若是两人被发现被俘虏,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此次前往村庄是慕之明执意而为之,顾赫炎曾经郑重奉劝过可他根本不听,倘若真的出了事,慕之明觉得自己当真是罪无可赦!   想到这里,慕之明禁不住浑身战栗、微微发抖。   就在此时,温暖宽厚的手掌抚上他后背,慕之明怔然,感到顾赫炎搂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而后他轻声对自己说:“别怕,会没事的。”   刹那间,明明还身陷囹圄险境,定数未知。慕之明却觉得心安无比,不再害怕。   两人在地窖里藏了整整半宿,期间浑身不能动弹,僵硬半天后骨头开始发疼,而因为地窖里空气混浊稀薄,小时候得过肺疾的慕之明不多时就渐渐呼吸不顺,头晕眼花。   顾赫炎抱着他,感到怀里的人开始小声急促喘息,慕之明虽难受得想死,却一句抱怨不说,头抵在顾赫炎的肩膀上,咬着牙强行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没了动静,两人不敢莽撞行事,又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顾赫炎小心谨慎地将铁盖推开一条缝隙,仔细观察半天确定无人后,这才将铁盖全部顶开,握住慕之明的手拉着他爬出地窖。   躲进地窖时还是深夜,出来时已天光大亮。   慕之明出了地窖,哆嗦着踉跄两步,只觉得阳光刺眼,天旅地转,憋了太久的肺更是如同炸开般疼:“咳咳,咳咳咳。”   “还好么?“顾赫炎单手揽着慕之明的腰以免他跌倒在地,眸光深处全是无可遏制的心疼。   慕之明一个劲地咳嗽,说不出话来只能摆摆手。   听见动静的客栈老板走到后院,看见两人眼睛都瞪成了铜铃嘴巴大张说不出话:”一位公子!你们怎么,怎么.....”   “勾吉人走了吗?“顾赫炎问。 ”走了走了。“客栈老板连忙道。   毕竟此村庄属于大晋,勾吉将土也不敢久留。顾赫炎与慕之明迅速前往二楼房间拿回行李,两人推开房门只见满地狼藉桌椅倒地,两张床榻更是被整个掀起侧翻在地,可见昨晚的动静阵仗之大。   慕之明瞧着地上散落的行李,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瞬变得煞白,他冲过去扑倒在地捡起衣裳四处翻找起来,失神落魄地喃喃着:”糟了,不见.....”   “怎么了?“顾赫炎一步上前,将慕之明从地上拉起,”什么不见了?   慕之明攥着衣裳的手隐隐在发抖,他看着顾赫炎,眼睫扑朔声音喑哑:“你给我的羽林将军镀金银牌,不见了,被抢了,我把它弄丢了”   “没关系。”顾赫炎丝毫不在意。   “怎会没关系?”慕之明心寒颓然,双眸死沉沉,“那可是御赐的圣恩天物,有丹书白马之意,是你征战沙场的荣光。”   顾赫炎说:“如果勾吉人没拿到那块腰牌,无法交差,就不会如此轻易罢休,被抢反倒是幸事。”   慕之明看着顾赫炎,听着他的安慰,心里越发愧疚和难受。前世没能把朱红凤凰涅磐玉佩还他,这世又弄丢了他的御赐腰牌,怎么生生世世都欠着他的孽债呢。   忽而,宽厚的手掌落慕之明的肩膀上,温暖有力。   顾赫炎望着慕之明的明眸:“身外虚名之物,不值得你难过半分,听见了么?”   慕之明叹息一声,点点头。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第39章 热乎乎的汤婆子   此前遭禺着实是绝境逢生,好在两人最后顺利回到了军营。正逢狂风裹挟着冷冬骤临的日子,边疆变得天寒地冻,于是历经一劫后连夜赶路、心里又压着事的慕之明回到军营就病了。这病说重倒也不重,只不过是畏寒和咳嗽而已,但从此慕之明耳根就没清静过。   闻鹤音日日在他旁边念叨:“边疆这么冷,我俩什么时候回京啊?你都病了为什么,还不回去?你不说探查到结果了吗?查到了我俩就回去啊!”   慕之明吃着随午膳送来的梅花糕,身旁放着烧炭火盆,对闻鹤音说:“外头风雪呼啸,怎么也得等这阵子雪落尽了再动身出发。”   “这雪都吹三天了也不见停。”闻鹤音撇撇嘴。   “快停了,咳咳咳。”慕之明说着咳了两声,眼见闻鹤音又要念他,连忙转移话题,“嗯?营帐门口布袋里是什么东西?”   闻鹤音看了眼:“是炭啊。”   “炭?”慕之明疑惑,“军营里炭的数量分配应该都是一致的,怎么我们这会多一袋。”   “啊?是吗?”闻鹤音自然更不懂,“送炭的小将士给我的说边疆夜寒风大,是极冷极难捱的,炭火一定得旺,让我多烧些。”   “你下次问问,是不是送错了。”慕之明说。   “哦。”闻鹤音点点头。   而此时,徐知微进主帅营帐寻顾赫炎,禀报他不在的这些天里自己所负责的事,他刚踏入就疑惑起来,这主帅营帐里怎么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顾赫炎端坐于矮案桌前看文书,听闻声响,抬头看来:“徐参军事。”   “将军。”徐知微上前行礼,“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您的火盆怎么没燃炭啊?”   顾赫炎意味不明地摇摇头,道:“说下筑墙事宜。”   徐知微不敢再继续追问,认真地谈起军务。   等徐知微禀报完离开营帐后,顾赫炎放下手中看完的文书,站起身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眼天色。   风雪已然变小,看趋势应当明日就会停,只是夜间冰消雪融今晚怕是又要比之前冷上几分。   顾赫炎蹙眉,动身去马棚里牵来赤马,踏着霜雪往白城去。   冷夜风卷旌旗声猎猎,营帐内,闻鹤音和慕之明准备歇息,临睡吹灭烛火前,闻鹤音忍不住抱怨:“真是冷死了,明天雪要是停了,你马上给我回京城去!”   “这不是有火盆么?”慕之明说。   “有什么用!?”闻鹤音嗓门极大,“这大帐四处漏风,这身上才暖和一会,风一吹就全散了!”   “好了,歇息吧。”慕之明不接话茬。   正此时,营帐外突然传来小将士的声音:“慕大人,您睡了吗?”   慕之明与闻鹤音连忙披衣起身:“还没睡,请进。”   小将士掀开布帘走进,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用厚厚棉布包裹的东西递给慕之明:“慕大人,打扰你了,我给你送东西来。”   “东西?”慕之明疑惑,接过那物件。   “是的,我先告退了。”小将士将东西送到后功成身退,抱拳后起身离开。   “什么东西啊?”闻鹤音满脸疑惑地凑过去瞧。   慕之明拿着那被厚棉布包紧的物件,只觉得那东西在手中暖意融,他困惑地打开外头裹着的棉布,登时一愣。   里面是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第40章 今日雪霁天晴朗   闻鹤音凑在慕之明身边,看着他怀里的汤婆子疑惑道:“军营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不过有也好,我还想着要不要去附近的城镇买两个呢,省得我跑一趟了。”   慕之明好似如同从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站起身就要往营帐外去。   “你干什么啊,外头还落着雪呢!”闻鹤音一把拽住慕之明,不让他走。   “我去追方才那名将士。”慕之明急急地说。   “追他干什么?”闻鹤音困惑。   “我想问问他,这汤婆子是谁给的。”慕之明说。   “你别动!我去!”闻鹤音按住慕之明,随后匆匆往营帐外奔去。   片刻后,闻鹤音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慕之明替他拂去肩膀的落雪:“问到了吗?”   “我的娘啊!!你绝对绝对绝对猜不到是谁送的!”闻鹤音因吃惊舌桥不下,双目瞪圆。   慕之明说:“顾将军。”   闻鹤音震惊:“嘶,你怎么知道的?!?!你刚才听见我俩讲话了?”   慕之明眸光微颤:“真是他?”   闻鹤音连连点头:“是啊,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啊,我连问那将土两次,他都说是那名冰冷冷的顾将军让他送的,这汤婆子不会有毒吧,那将军就这么,讨厌你?非得弄死你不可?”   慕之明将怀里的汤婆子抱紧,抿嘴笑:“他不讨厌我,是你误会他了,我也是...”   慕之明敛眸低声呢喃,“我也曾以为他是个性情冷漠孤高的人,是我不够了解他....”   闻鹤音:“你干嘛笑成这个样子啊!”   慕之明:“什么样子?”   闻鹤音:“”跟个傻子似地。”   慕之明:……   闻鹤音说:“一个汤婆子而已,或许他就费费叮嘱人送来的口舌,你别这么傻里傻气的,一下就被这种小恩小惠收买了,行不行?”   慕之明弯起眸,勾唇轻笑:“就算心意再小那也是心意,我得放心上。”   闻鹤音摆手:“行行行,能睡了吗?”   “睡吧。“慕之明抱着汤婆子躲进被褥里,一夜浑身暖意融融不觉冷。   翌日清晨,风停雪消,晖晖冬日暖阳融薄霜,闻鹤音走出营帐看了一眼,回来正准备开口,慕之明手一抬:”停,我知道你又要喊我回京城了,可我俩总得准备准备不是?”   闻鹤音想了想又要开口,慕之明立刻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没什么好准备的,但我们身处融焰军营,这凡事不得禀报一声?又不是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闻鹤音:“不是”   慕之明:“不是什么不是,这风雪一停,这几日该暖和起来了,而且你瞧,我已经不怎么咳嗽了,回京一事我心中有数,无需催促。”   闻鹤音:……   慕之明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闻鹤音:“....顾将军”   慕之明手立刻放下:“什么顾将军?顾将军怎么了?”   “我是想说那个顾将军在营帐外头等着呢,你是见还是不见啊?”闻鹤音问。   慕之明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闻鹤音比他更暴躁:“我是想说,可你一直打断我啊!!!”   慕之明:“快快快,请他进来。”   顾赫炎走进营帐后,慕之明立刻起身来迎,笑着行礼作揖:“顾将军,清晨拜访,不知有何急事?”   顾赫炎神情冷漠,语气淡淡:“此地筑烽火台城墙一事毕,明日军营集体往东迁,我等行程紧迫,顾及不了杂事,你此番奉旨前来习勾吉语、探查战火缘由,两事已有眉目和结果,既然如此,就不必继续呆在军营里了,我已将此事传书圣上,你无需再报,请明日返京,不可耽搁。”   慕之明微怔,半晌后抱拳,轻声道:“”知晓了。”   顾赫炎颔首,再无他话,转身便走。   闻鹤音静等片刻,掀开营帐布帘探头瞧,确定顾赫炎走远不见人影后,回来抱怨:“瞧瞧,把你的事当杂事呢,就这凶巴巴冷冰冰的态度,还说他不讨厌你?说出去谁信啊!”   闻鹤音越说越生气:“你可是朝廷派下来的,那将军凭什么赶你回去?少爷你怎么一言不发啊,该不会是伤心了吧?”   慕之明愣愣地看向闻鹤音:“你刚才听见了吗?他和我说了好多话。”   闻鹤音惊恐万状:“慕之明你疯了吧?”   慕之明浅浅一笑:“我可能真的疯了。”   前一世,顾赫炎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时,慕之明同夏侯虎学习勾吉语已有所成,天寒准备返京时,一月未见面的顾赫炎突然来寻他,并对他说了这段话。   前世的燕国公小世子骨子全是傲气,只觉得顾赫炎的话刺耳如锥,气得当天就离开了军营,连句道别都没有。   而今生,小世子满心都是:哇,他和我说了好长的一段话!好多个字!好难得啊!   嗯,雪霁天晴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第41章 红尘与沉沉心事   告知慕之明即刻返京一事后,顾赫炎回到了主帅大帐,而后一整日眸光黯淡,魂不守舍。   翌日清晨,徐知微求见,顾赫炎让人进营帐。   徐知微一进军营开口就道:“将军,慕大......”   顾赫炎轻声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   他知道慕之明昨天突然离开军营,未留下只言片语。“将军你知道?”   徐知微一愣。   “嗯。“顾赫炎点点头。   徐知微着急:”那将军你快过去啊!”   顾赫炎疑惑:“过去?去何处?”   徐知微心想你知道个球你知道:“慕大人马车停在军营门口等着呢!将军你不去送送他吗?”   顾赫炎蓦地站起身,愣了半晌才道:“他还没走?”   徐知微忙道:“还没呢!”   顾赫炎慌慌张张地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定住脚步,迟疑道:“我....我还是不去了,你代我去送送他吧。”   虽然不知为何慕之明没像前世那样气得当天离开,但昨日自己那番话应当是惹他生气了。   可不那么说,顾赫炎不知还有什么,说辞才能令慕之明即刻返程,边疆严冬天寒地冻,再待下去,慕之明的病定是要加重的。   徐知微骇然:“将军你为何不亲自去送送慕大人啊?”   顾赫炎说:“昨日起了小冲突,他此时应当不想看见我。”   徐参军事觉得自己真是愁死了,要不碍于顾赫炎好歹是自己的主帅将军,不然徐知微已经把心里话吼出来了:快把你沙场杀敌手起刀落眼睛不眨的气势拿出来!给老子雄赳赳地去送!性格别扭你是讨不到媳妇的你知道不知道,快去!!!   徐参军事正色道:“将军,你可想好了,这有的事,一时不做,得后悔一辈子!”   而此时,军营放哨木岗楼旁,慕之明已经站在马车边静静地等了许久。   方才夏侯虎和徐知微前来送行,慕之明道谢后试探地问:“为何不见顾将军?他上午可是有军务缠身,不便前来?”   夏侯虎说:“顾小将军一直很忙的,....”   徐知微高声打断:“不!他不忙!!!”   让你用心感受!全他娘地感受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知微说:“慕大人在此静候,估计是顾将军记错时辰了,我去瞧瞧。“说罢拽着夏侯虎匆匆离去。   慕之明于是站在马车旁一言不发地等着,望眼欲穿。一旁的闻鹤音看不下去了:”什么记错时辰了,那将军分明是不想来啊,少爷我们别等了,肯定等不到的,动身回京城吧。”   慕之明沉吟片刻,突然迈步往军营里走去。   “诶诶诶!你去哪啊?“闻鹤音连忙跟上。   慕之明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闻鹤音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慕之明说:“我去找他,见一面道个别。”   闻鹤音大喊:“你脑子坏了吧!!”   慕之明朗声笑着回答:“你就当我脑子坏了吧!”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慕之明转头看去,目光定住。   一如塞外相逢时,风拂衣袂白衣胜雪的少年将军远远地勒马停住,随后动作帅气利落地跃下马背。   这次慕之明没有原地等待,他大步朝他走去。   胡雁南飞,北风卷地白草折,两人面对面站定,慕之明星眸微转,喜形于色,作揖行礼:“顾将军,你来了。”   顾赫炎看着他,眸光一瞬不肯移:“嗯。”   慕之明略有伤感地叹道:“当年城郊我送你,而今边疆你送我,山一程水一程,聚散终有时。”   顾赫炎:“此去回京,路。上多加小心。”   慕之明:“好,顾将军在这边疆塞外,也应当照顾好自己,不知将军是否有话要我捎带回京?”   顾赫炎:“替我向梁姨她们问安。”   慕之明:“将军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一语毕,两人相顾无言片刻,顾赫炎说:“你....去吧。”   三个字,说得极轻,像是担忧惊扰什么,或许是那纷纷红尘与沉沉心事。   慕之明再次行礼拜别离去,他回到马车上,闻鹤音忍不住道:“你吹着风等了小半个时辰,就是为了说这么两三句话吗?”   “嗯,挺值的。“慕之明弯眸笑道。   闻鹤音骇然:”回去真该上匡大夫好好给你治治。”   慕之明没接话只是浅笑,马车已行,一路往南,在大漠黄沙上碾过,留下数道深深车辙,有人在极目远眺,直到车辙被风沙覆盖都没转身离去。 第42章 这肚子不争气啊   半个月后,慕之明回到京城,母亲龚氏和采薇得知他回京的消息,这日一早就在府邸门前候着。   慕之明拜见过父母,与他们说了边疆所见所闻,定下明早入宫觐见圣上后,回东厢房休息。采薇忙前忙后,一刻不敢怠慢,慕之明与她同回屋内,一名年幼的小厮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匆匆而来,因跑得着急,洒出一些,采薇见了,眉头蹙起:“怎么手脚这般不利索?”   那小厮惊慌失措,连连道歉。   “没事,你下去吧。“采薇摆摆手,将地面收拾干净,拿来干净绢布浸在热水里后拧干,给风尘仆仆的慕之明擦拭脸颊双手   慕之明疑惑道:”我不过离开才半年,怎么府邸来了这么多新面孔?”   采薇笑道:“少爷你有所不知,七皇子前些日子封王,宅邸坐落在皇城旁,夫人担心他初出皇宫身旁的人伺候得不舒心,挑了府上数十名伶俐聪明的小厮丫鬟过去,所以我们这就少人了,昨个儿老管家领进不少人来。”   “原来如此。“慕之明点点头,沉思默虑后轻声问:”那....五皇子是不是也封王了?”   采薇点头答道:“是呢。”   “日子真是越来越近了....“慕之明忧心忡帅,小声呢喃。 ”什么日子啊?“。采薇不解。 ”没什么。“慕之明抬起头来。 ”少爷早些休息吧,你瞧你,本来就瘦,如今去了边疆一趟又瘦了一圈,哎,别说夫人心疼,我瞧见,我都心.....“采薇叹气。。 ”没那么夸张吧。“慕之明笑道,”“放心吧,回家几天就养回来了。”   采薇替他擦拭过脸和手,又帮他解下发冠:“我明个儿就去嘱咐厨娘,让她多做些你爱吃的菜!”   京城的冬日虽也寒雪彻骨,但慕家府邸却因团圆处处暧意融融,就连那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都有人给其披上绛红大氅。   翌日,慕之明进宫朝见圣上,将边疆所探查之事一一禀报,圣上听闻震怒,命十二名巡察使速速前往各地边疆查擅自收税一事,整肃贪官污吏。   而慕之明因立大功,赏赐绸缎金银,授礼部侍郎一职。   离开宣德殿后,慕之明去了凤仪宫觐见贵妃娘娘。凤仪宫一如既往花丛锦簇,即使是这严严寒冬,远远就能瞧见庭院里寒梅如琼枝,暖香袭人,贵妃娘娘依旧雍容华贵,明艳动人,听闻慕之明来,拎裙小跑至殿门前迎他,好似再冗长的岁月也磨不去她的灵动:“小离朱,你回来了!”   “贵妃娘娘,许久不见。”慕之明作揖要行礼,被贵妃娘娘一把往宫殿里拽:“小离朱,怎么半年不见还与我生疏了么?行什么礼呀,快进来~”   说着贵妃娘娘拉着慕之明至内殿金线绣牡丹软垫前,按他坐下,又命宫人拿瓜果与他吃:“这些天我都快闷死了,你和我说说边疆的事,那儿好玩吗?”   “好玩,但冷也冷得很。”慕之明放松下来,不再礼数加身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双手捧着,“娘娘,这是我从边疆小镇带回来,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快拿来我瞧瞧。”贵妃娘娘弯眸笑着说。   旁边候着的宫人。上前从慕之明手中接过小木盒,递给贵妃娘娘,她笑着接过,打开一瞧。   木盒里有三个泥人小玩偶,身着北方异域服饰,做工不算精致,但胜在有趣,一眼似乎能看到那辽阔广袤的塞外风光。   贵妃娘娘欣喜地捧着那泥人,爱不释手:“哎呀!真可爱!果然还是小离朱懂我!”   慕之明道:“年幼从爹爹那听闻,说您年少时喜好孤身游历天下,收集异域奇特之物,把祖父的鼻子都气歪了。”   贵妃娘娘掩唇笑道:“是啊,他们都说我一个女孩家家,能到处乱跑,成何体统,可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我就是想去哪就哪,那时候的慕清婉可是....”   忽而,她的声音小了下来,似想到什么事,思绪飘忽,说出的话弱到几乎微不可闻,   可是无拘无束的。   慕之明轻声唤她:“娘娘?”   “啊。”贵妃娘娘回过神来,轻轻笑着:“没事,想到了以前的一些日子呢!小离朱,快同我讲讲你的所见所闻,白城以北之地我还没去过呢!”   那日,朱红宫墙深深锁寒梅,白雪皑皑落空庭,凤仪宫内,慕之明绘声绘色地向慕清婉讲述着那大漠塞外的风土人情。   直到慕之明行礼离去,贵妃娘娘仍然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让他下次再来宫里看自己,慕之明连应了三声,贵妃娘娘才放他离开。   慕之明离开凤仪宫后,在回廊里迎面撞上匡大夫,匡大夫大约是老眼昏花了,对着慕之明就喊:“贵妃娘娘?”   慕之明忙拉住他,阻下匡大夫的行礼,朗声笑道:“匡大夫我知我与贵妃娘娘样貌相似,但也没到睁眼能认错的地步吧?”   “诶呦呦,真是人老晕了,晕了。”匡大夫再仔细一瞧,拍着额头连声懊恼,老脸都红了,“是离朱啊,你从那塞外边疆回来了?”   “是的。”慕之明朝匡大夫作揖,“您怎么突然来凤仪宫了?难道.....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可我方才觐见,她看着很精神啊”   匡大夫迟疑片刻,拉住慕之明的手腕,压低声:“离朱啊,你自幼与贵妃娘娘亲近,不是外人,我就同你说了吧,是圣上命我来给贵妃娘娘诊脉的。”   “嗯?”慕之明疑惑,“为何?”   “哎呀....娘娘的肚子,不争气啊。”匡大夫无奈道,“这么多年了,没动静。”   慕之明微微怔。   想来确实古怪,贵妃娘娘入宫这么多年,圣上对她一心一意恩宠不减半分,可两人除了傅济安,竟再无珠胎。   “因为这事,皇上急了几年了,哎,不与你多说了。”匡大夫摆摆手,“我得去凤仪宫了。”   两人拜别,慕之明继续往宫外走去,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何运势,没走两步竟又撞见一人。   这次碰见的,是傅诣。 第43章 终究逃不过花败   傅诣手里拎着一个红木嵌红梅金箔的食盒,两人目光相撞,各自一愣,随后傅诣笑了笑:“离朱,你从边疆回来了?”   慕之明心情复杂,端着仪态作揖行礼:“见过肃王殿下。”   六个字竟令傅诣瞳孔忽地骤缩,但他是心思极沉稳之人,即使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可言语动作不露半分。   他压下心中愕然,笑道:“方才可是去凤仪宫见贵妃娘娘了?”   慕之明还未察觉端倪,直起身:“是。”   傅诣看着慕之明,细细端详着他清隽眉眼,感受着他言语里的冷漠,缓缓开D:“离朱,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慕之明冷笑,“肃王殿下是想说之前直呼贵妃娘娘名字的无礼之举,是因为我误会了您什么吗?”   傅诣突然一步上前按住慕之明的肩膀,力气之大,慕之明觉得疼,眉头忍不住蹙起,傅诣盯着他的脸庞浅笑道:“那件事,我不做解释,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怀念我们年幼亲密无间的日子,而今我已封王,居皇宫外,府里常备你喜爱的糕点与清茶,随时恭候你前来,离朱,我俩此生,定要好好地促膝长谈一”   说罢,傅诣并未等慕之明的反应,松开他的肩膀,补了句告辞,越过他大步离去。   傅诣行至凤仪宫殿前,一眼瞧见庭院寒梅开得极艳,恍如那年酒满东宫白玉台阶上刺目的血,傅诣上前,折了一枝梅,拿在手里把玩着,自言自语地笑道:“我虽已封王,却昨日才得称号并且未昭告,离朱你当真是因为消息灵通才唤我肃王的么?呵,有趣有趣。”   说话间,傅诣一抬头,见匡大夫从宫殿里走出,他未。上前打招呼,等人走后,方才往宫殿里去。   宫人禀报后,领傅诣进殿,贵妃娘娘倚在牡丹雕花罗汉榻上瞧见傅诣来,举起手里的泥人炫耀:“诣儿你瞧,离朱送我的”   傅诣将手里的梅花枝交予宫人,叮嘱拿清水花瓶养些时日,行礼后将食盒放在罗汉榻中间的矮桌上:“你若喜欢泥人,我命人去边疆之地带一箱回来。”   贵妃娘娘笑道:“你明知我喜欢的不是泥人,是小离朱的心意,这是什么?”   “芝麻云片糕。”傅诣打开食盒盖。   “啊!这是皇宫城外,我从小吃到大的那家糕点铺的芝麻云片糕吧!”贵妃娘娘一眼认出,喜笑颜开,“我真是没白疼你俩个个都如此知我心思,对了,小雁,替我把内殿里今早收拾好的东西拿出来。”   侍女小雁应了声,起身走进内殿,抱了个半臂长的木匣出来交予傅诣。   傅诣明知木匣里是什么,仍装成疑惑的模样问:“这是何物”   贵妃娘娘屏退左右:“金银珠宝,我瞧见皇上所定的封王贺礼了,你差济安多少,我补给你多少。”   傅诣道:“娘娘大可不必如此,我早已习惯,济安自幼聪明伶俐,深得皇上宠爱,皇上多给予他赏赐,当为人之常情。”   贵妃娘娘叹道:“幸好诣儿你懂事,收下吧,这是我的心意你若是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傅诣笑了笑:“谢过娘娘,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贵妃娘娘弯眸,伸手捻起食盒里的芝麻云片糕喂入口中,只觉得香甜软糯,极为可口,她微微偏头,忽而目光落在方才傅诣折下的那枝红梅上,心中感慨。   已是孤梅,就算用清水青瓷养着,也终究逃不过花败之时啊 第44章 互敬一杯愿鹏程,   当绝胜烟柳满皇都之时,礼部挑选良辰吉日,昭告天下:五皇子封王,赐号肃,七皇子封王,赐号贤。   七日后,贤王傅济安设宴于王爷府,百官来贺。   慕之明与父同去祝贺,马车还未行至王爷府前,远远就再不能往前一寸,只见满街大红灯笼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跟在慕之明身边的闻鹤音咋舌:“好大的仗势啊。”   慕之明道:“世人皆知贤王殿下自幼深受皇上宠爱,高朋满座不足为奇。   王爷府外虽车马盈门,但府内井然有序,燕国的马车一到府邸门O,立刻有小厮上前请慕博仁和慕之明入府,而闻鹤音身为侍卫只能去偏院候着,不能跟至正厅。   穿过雅致曲折回廊,只见佳木葱茏,飞阁流丹,奇花异石,最后慕博仁和慕之明在府邸宴客阁楼二层见着了傅济安。   小王爷早已不是那个被慕之明拽着耳朵还在喊我能不能多睡一会的小娃娃了,如今的他意气风发,龙脑入缕罗衫香,世人皆唤天上郎。 ”燕国公!您来了!“见到慕家父子,小王爷顿时喜笑颜开 ”贤王殿下。“慕博仁行礼,寒暄过后诚心祝贺。   傅济安礼数周到,句句回应,而后唤奴仆领慕博仁法宴席主桌坐下,叮嘱不可怠慢。   慕博仁一走,慕之明与傅济安不再拘泥于礼节,小王爷欣喜地上前搂了慕之明一下:”慕哥哥,许久不见!你可算愿意从边疆回来了。”   “你现在可是贤王殿下了,再喊我慕哥哥,不合适吧?“慕之明佯装正经。 ”行行行,那喊你礼。部侍郎大人,这样总行了吧?“傅济安语气调侃。   话毕,两人相视大笑。   玩笑话过,慕之明念起此行目的之一;提醒傅济安防小人。前世时,傅济安被封贤王以后,皇上为助他扬名,命他着手处理琼州涝灾一事。   傅济安领命后亲自前往琼州,为了免去百姓疾苦任劳任怨、尽心尽责,谁知回京复命时竟被人摆了一道一有人贿赂他手下篡改支出账本,被吏部查出,若不是皇上信任傅济安,派人去琼州仔细查,那贪污这罪名可就要落他头上了。   慕之明道:”我有话与你说,可否抽些空闲予我?”   傅济安瞧他严肃的模样,知是有非同小可的要事,当即请慕之明入内阁的幽静茶室,屏退左右。   两人面对面端坐,慕之明开口,直言不讳地问:“皇上是不是派你去琼州赈灾?”   傅济安惊讶后笑道:“慕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啊?今早父皇才与我说起此事,一切都还未定呢!”   “皇上如此器重你,一定会派你去赈灾的,而自古以来,赈灾养污吏,所以钱财账目支出等,你务必亲自过目!再者,朝中人心复杂、暗流涌动,你要擦亮眼睛,多注意身边图谋不轨的小人。“慕之明苦口婆心地说。 ”多谢慕哥哥的忠言,谨记在心,账本我定仔细审查,不给他人钻空子的机会。“傅济安笑道,”不过真是奇了,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么?慕哥哥你说的话,今天有人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   慕之明微怔:“谁?”   傅济安笑道:“五皇兄,他也提醒我赈灾注意钱帐之事,还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要留足心眼,提防随行官员。”   慕之明瞬间惊愕,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因太过可怕令他浑身血液凝固,如芒刺背。   难道..傅诣当真也是重生的?   “慕哥哥你怎么了?“傅济安见他脸色突然煞白,困惑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慕之明深呼吸,强压下心中骇然,神色复杂地看向傅济安,深思熟虑后开口,”济安,你自幼深得皇上恩宠,又有贵妃娘娘倾心竭力护着,内心单纯不谙世事,但是这人心是复杂的,权谋之事何其诡谲,你定要多留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傅济安叹道:“慕哥哥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我都明了”   忆起尘封往事,他眸光暗下来,身侧的双手紧攥拳:“六岁那年的寒冬元日,我早已见识过险恶人心,那一幕我永远不会忘的。”   慕之明轻声:“你六岁寒冬元日..,你说的,难道是落水一事?”   “对!“傅济安抬起头来,”正是五皇兄落入沁心湖之事!”   那年的事,慕之明也是只是略有耳闻,听说开春元日皇上设喜宴于御苑,那时候皇子公生皆年幼,在沁心湖边嬉笑玩耍,谁知五皇子傅诣意外落水,是贵妃娘娘不管不顾地跳入冰冷的湖里将他救了上来。   后来傅诣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吴婕妤求医问药皆被冷漠对待,后来贵妃娘娘接他们母子来凤仪宫,细心照料,才将傅诣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提及此事,傅济安愤愤拍桌:“我那时都瞧见了!五皇兄根。本不是意外落水,是太子傅启将他推下水的!”   一言震得天地动荡,撕开兄谦弟恭的伪善,将险恶人心血淋淋地摊开。   “而且那日,侍卫明明都在,见人落水竟只在湖边大呼小叫根本不去援救,若不是我母妃会水性,五皇兄怕是早就....“傅济安疾首蹙额,”我还知道,那天傅启原本是想推我下水的!他不过是失手推错人罢了!”   “后来,父皇明明察觉端倪,却不愿深究,我因此也将这事深埋在心,再不提及。“傅济安一字一顿,说得极沉稳,”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但其实我,什么都懂。”   慕之明看着傅济安,这才反应过来是他低估贤王殿下了。皇上的宠爱对傅济安来说,从来都不仅是件幸事,更是道道铁箍与压力,自古无情帝王家,那深深宫闱,明里暗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与贵妃娘娘啊,若非心如明镜万事小心,嫉妒之火能将他们焚得连骨渣不剩!   话说至此,再不敢深究,两人以荣代酒,互敬一杯,愿君鹏程。 第45章 恳请回京养伤病   王爷府贺宴热热闹闹至宵禁前才散席,偏院,闻鹤音正坐在廊下困得直打哈欠,有小厮前来,领他去后院燕国的马车前候着。   闻鹤音一见又要等,百无聊赖地靠在马车旁,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拿里面的桂花糕吃,就在此时,嘴馋的吞咽口水声传来,闻鹤音循声望去,见前一辆马车旁站着一名瘦小、身着粗麻布衣的少年,他正直勾勾盯着闻鹤音手里的糕点看,似乎饿得不行。   被发觉后,少年连忙收回目光,缩着肩膀盯着地面看。   闻鹤音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将手里的桂花糕递给他:“想吃吗?喏,给你。”   “啊,啊,....“少年受惊,吓得退了一步。 ”吃吧。“闻鹤音颠颠手里的糕点,”不用客气。”   “真,真的可以吃吗?“少年咽口水。 ”可以啊。“闻鹤音将糕点塞进少年手里,少年感激得连连道谢,拿着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他一抬手,纤细的手腕露出一片淤青和伤痕。 ”嗯?“闻鹤音瞧见,疑惑地问,”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啊。”   少年吞下糕点,拽了把衣袖,窘迫地说,“是。是我犯了错,我家少爷打的”   “你家少爷怎么能打你啊?!“闻鹤音惊诧。   哪知少年比他更惊讶:”我们是奴1,骨子轻贱,生子们用着不顺心,自然要打两下出出气的。”   闻鹤音嘟囔:“这叫什么话啊”   少年弱弱道:“不都是这样的么,卖身契押在别人手里,我们就不是自由身,只是主子身边的一条狗,他们瞧我们,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都觉得我们只是贱奴而已。”   闻鹤音:……   说话时,少年忽然面露惊慌地推他:“你快走吧,我家少爷   闻鹤音只得回到燕国么的马车旁,他双手环抱,瞧着那处,见一名雍容华贵、约莫十九岁模样的纨绔公子走到低眉垂首的少年旁,少年忙半蹲下来,那公子踩着少年的膝盖上了马车,随后马车晃晃悠悠往府邸外去。   闻鹤音眼尖看见什么,几步上前,捡起地上一个锦纹钱袋子一正是刚才从那公子身上掉下来的。   他没有犹豫,小跑到马车前去拦,把马夫吓了一跳,大声呵斥:“做什么?不要命了?”   “你们主子钱袋掉了。”闻鹤音不卑不亢地大声道。   闻言,马车小窗的帷裳被掀开,露出那么子小半张脸:“过来。”   闻鹤音站着没动,旁边的奴仆连忙喊:“听见没啊?我们家少爷喊你过去!”   “哦。”闻鹤音走到马车旁,将钱袋递过去,“钱袋,你掉的。”   那公子没接,打量着闻鹤音,傲慢地问:“你是谁家的奴仆”   闻鹤音说:“燕国么世子。”   那公子眸光微动,神色当即就变了,毕竟这燕国公的荣光,可不是想攀就能攀得上的,若是能借此良机,与燕国公世子慕之明相识,岂不是天大好事?   那公子心起一it,伸手拿过钱袋,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锭金子递给闻鹤音:“赏你的,若你主子问起金子哪来的,你就说是元家之子,元报德赏的,你主子定知道我舅舅是狴犴司之首,他可是皇。上的亲信,天子身边的大红人!”   闻鹤音内心毫无波动:“哦”   “记得和你主子说,我赏你金子了。”元报德强调后,放下帷裳,马车重新往府邸外去。   闻鹤音收好金子,转头就把元报德的话抛之脑后,反倒是少年说的“贱奴”一词犹在耳畔。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马车旁,发现慕之明站在那张望,一见闻鹤音来,慕之明笑道:“跑哪去了?”   “还东西。”闻鹤音说。   “来。”慕之明拽着闻鹤音上马车,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用干净丝绢帕裹着的东西,他打开其中一个递到闻鹤音面前“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闻鹤音定睛一看:“这是.....蟹酥?”   传闻中用金秋十月澄阳湖大闸蟹的蟹膏熬制而成,这可是进贡宫廷给皇上的点心,民间见不着的稀罕珍馐。   “对。”慕之明恣意笑道,“我从宴席上偷了两块出来,块给你,一块给采薇姐。”   闻鹤音瞧着慕之明似明月清风的笑容,忽然道:“少爷,你对我真好。”   慕之明困惑闻鹤音何出此言,忽而眼珠一转,正色道:“我不喜欢你的。”   闻鹤音:……   慕之明坏笑,学着闻鹤音当年的语气:“哎,气质出众着实令人苦恼,你喜欢我,我也能理解,但这种事吧,讲究两情相悦”   闻鹤音:“...少爷你好记仇啊啊啊,都多久的事了阿阿啊”   慕之明捧腹笑得东倒西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冰雪消融开春之时,贤王傅济安亲临琼州赈灾,声望一时无两,连东宫太子傅启都比不上。   春去夏来的六月,东北与勾吉的战事平定不过大半年,西北的西戎族再次举兵来犯,顾赫炎领着融焰军速速从东北赶往西北抗击蛮夷,这次让他们的铁骑半寸都踏不进大晋的疆土。   战事僵持了一年,因冬日粮草难以供应,西戎族不再负隅顽抗,带着残兵败将蜷缩回塞外。   又一年暖春时,一封文书从边疆传至京城皇宫。   十六名融焰大将集体请命,因塞外雪虐霜凌,主帅顾赫炎身体伤痛难愈,恳求皇上圣旨召顾赫炎回京养病。 第46章 万万没想到是他   人生天地,白驹过隙,这一年杏花微雨的五月,慕之明已二十,行冠礼,于宗祠太庙祭告天地与先祖。   也是这一年,采薇在青石板小巷里无意一撞,撞进青衣书生怀里,也撞进自己的天定姻缘里。   还是这一年,塞外战事已平,顾赫炎右臂中毒箭,伤势反复数月未愈合,融焰军将士皆劝他好好养伤,顾赫炎不听劝,坚持带伤处理军务,于是十六名大将干脆上书皇上,求赐圣旨,拿天命难违压顾赫炎。   皇上一听:这还得了,赶紧给朕回来!   将士们领到圣旨,麻溜地把他们的主帅塞进马车里,连夜送回京城。   六月十五,深夜,乌鹊倦栖时,疏星映朱户,因有宵禁,偌大的京城安静无声,一辆由数十名身着玄黑盔甲将土护送的马车行进城内,无人敢拦。   马车停在顾府前,小将士上前掀帘:“将军,我们到了。”   一名身着茶白色锦衣的青年探身而出,其剑眉星目、英俊非凡,但面露疲惫,唇色惨白,瞧着没什么精神,他右臂明显有伤病,不自然地曲起抵在怀里,看着使不上力气,有将土上前想扶他下马车,被顾赫炎摇头拒绝。   顾赫炎立于顾府门前,抬头瞧那朱红匾额,感慨万分:少小离家,已有五载,处处熟悉,又事事陌生。   梁姨一家知顾赫炎今日回家,早早就在堂前候着,与他相见后,行礼唤一声少爷,几人眼眶便全红了,无语凝噎。随行的融焰军医夏天无上前:“将军,路途辛劳,时辰不早我替您身上的伤换了药后,您就赶紧休息吧。”   梁姨听见,知现在不是伤春悲秋之时,忙道:“少爷,你的厢房都收拾好了,快去歇着吧。”   顾赫炎委托梁姨安顿同行的融焰军将士后,对夏天无道:“走吧,去厢房换药。”   “姑娘,可否请你打盆热水来。”夏天无拱手对娟娘道,娟娘忙点头照做。   她速速去端了盆热水至顾赫炎厢房,将水盆放在木架上后,娟娘一抬头,当即用手捂住嘴。   顾赫炎正坐在床榻边换药,他半边衣裳解开,裸露着右侧手臂,小臂至手肘处一片血肉模糊,溃烂的伤口看起来极疼极苦。娟娘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唉声叹气起来。   “娟娘,你去歇息吧。”顾赫炎抬眸,轻声道,“这边不用候着。”   娟娘点点头,起身退出厢房。   夏天无替顾赫炎敷完药后也告退去歇息了,顾赫炎穿好中衣躺在床榻上阖眼,年少熟悉的居所令人心安,在外饱尝风霜、多年不曾安眠的少年将军不一会就沉沉熟睡。   梦里,仍是那黄沙漫天的塞外,他瞧见自己身着银铠盔甲冲锋陷阵,赤马跃起,夷族暗箭朝他呼啸而来,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缓慢,一分一秒一丝一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连自己的内心所念所想,都那般清晰、无法回避。   其实那支暗箭他是可以躲过的。   他前世中过毒箭,所以此生早有防备,他明明只需侧身,就可躲开毒箭免去伤痛。   可那一瞬间,顾赫炎犰豫了。   只因想到前世自己受伤回京后,慕之明曾来看望过他一次。   若是此生没受伤,慕之明不来了,怎么办?   一念之间,木已成舟,毒箭刺穿他手臂,鲜血染红衣袖,疼得顾赫炎浑身战栗,狂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在桀笑,笑他的自作自受。   顾赫炎从梦中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草药麻痹的效果已过,伤口疼得厉害,但是病痛熬了这么久顾赫炎早已习惯。   窗外雀鸣啾啾、晴光尚好,耳边不闻厮杀与号角声让顾赫炎觉得恍如梦中,他睁眼感受着宁静,随后强撑伤躯准备起身,他知道今日得不到空闲,初回京城,还有一大堆人情世故等着他去处理。   正此时,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其实他们说的并不大声但顾赫炎是习武之人,六根敏锐,便将那只言片语捕捉进耳朵   “公子,我们少爷似乎还没醒呢。”   是梁姨在说话。   然而另外一人是顾赫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恩,他舟车劳顿,多睡一会也好。   朝思暮想的声音令顾赫炎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因此牵动到伤0,疼得他眉头猛地蹙起。   可顾赫炎根本没心思去管伤,他震惊地盯着门,似想用目光穿透那雕花木门,看到外头是何光景。   慕之明?怎么会是他? 第47章 知道静养何意吗   顾赫炎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时,慕之明是六月廿一与贤王傅济安一同前来看望他的,并非今日。   可那声音,令他魂牵梦绕,顾赫炎又怎会听错。   门外,两人还在轻声说话。   慕之明:“既然他还未醒,那我不便打扰,就先行离去。顾赫炎蓦地掀掉身上的被褥,准备下床。”   慕之明:“明日再来看他。”   顾赫炎动作一停,又默默坐回床榻。上。   梁姨道:“等少爷醒了,我让钟诚去燕国么府邸和你说一声吧? ”不用。“慕之明与梁姨边说话边往庭院走去,”你们这些天有诸多事要忙,无需顾及我”   再后面的话,顾赫炎便听不清了,他愣愣地坐在床榻上,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仍在梦境里。   不过听慕之明与梁姨说话的语气着实亲切,感觉两人关系熟稔。   原来五年前城郊一别,慕之明说替他照顾好梁姨一家,并不是一句空话。   此时,慕之明与梁姨行至庭院,院角那片梧桐郁郁葱葱,揽清光留树萌。   慕之明道:“随顾将军来京的融焰军将土二十有余,都得好好照顾,我等等唤几名慕府的厨娘和小厮来帮衬你们。”   梁姨感激道:“多谢慕公子,没有您,我们三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慕之明道:“是顾将军太俭朴了,多年未想过增添家仆,对了,而今顾将军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名声赫赫,又深受皇上赏识器重,前来送礼攀亲的人数不胜数,还得你们替他忙前忙后,多多留心了。”   梁姨叹口气:“我们是恨不得能为少爷多分忧,但这官场人情练达之事我们哪懂啊!”   慕之明说:“其实也不难,若是有人宴请或想上门拜访顾将军,你们就说顾将军伤病未愈,需静养不便见客,若只是送礼,那就收下,把礼单留好,等我来时帮你们清点,再回一份礼给他们。”   梁姨说:“您费心了,等少爷一醒,我就同他说,这些日子都是您在倾心相助。”   “不不不。“慕之明连忙摆手,”千万别和他说,你只道是你们三人在忙活就好。”   梁姨不解:“为何啊?”   慕之明笑道:“我于他而言只是外人,如此插手他府上的事于情于理都不妥,更何况我俩本就不是关系多亲近的朋友,又两年多未见,实在生疏,行这等越俎代庖之事,我怕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梁姨忙道:“公子,我们少爷不是这般小气量的人。”   慕之明笑道:“我知道,只是这朝廷官场人心实在复杂,太子、贤王、肃王党争初现端倪,他手握兵权、高官显赫,是各方势力争破脑袋都想拉拢的人,我身为外戚与贤王关系亲近,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因党派相争在对他献殷勤。况且说多费心,我也没多费心,他守卫山河黎明百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回京修养,能为他分忧一二,也是我的幸事。”   梁姨叹了口气:“哎,世事纠葛纷杂,你们心思细腻之人想的就多,那我听慕公子的,不会告诉少爷的。”   慕之明点点头,又问:“对了,他伤势如何了?严重吗?”   梁姨愁道:“我是没瞧见,但听娟儿说,伤得可厉害了,她都不敢拿正眼瞧那伤口呢!”   慕之明心一紧,无可遏制地抽疼了一下。   两人正面对面长吁短叹时,娟娘快步走来:“宫里派了太医来给少爷看伤。”   慕之明知这太医是皇上命其来的,心道他一个外人在此不好被人看见了恐嚼舌根,于是告别梁姨和娟娘,从后院离去。   翌日,顾府,简朴院落,送贺礼。之人络绎不绝,为这平日寂静的院落门前增添了份喧嚣。   梁姨原本想按照慕之明的话来,收礼留礼单后做打算,哪知顾赫炎早有吩咐,所有送礼之人皆被融焰军将士挡在门外,连门槛都迈不进,不过一日,顾将军不近人情,拒人千里之外的说法就已传遍京城。   而世人口中冷漠无情的铁血顾将军,今日一早从醒来时就开始心不在焉,时不时走到庭院往门外望一眼,还问梁姨家中有没有备着清茶和糕点,梁姨以为他想吃,端去他厢房他又一口不动曲着受伤的右臂这边整整那里收收,把夏天无急得,围着他团团转:“将军你知道“静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隅中时,温钟诚敲响顾赫炎的厢房门:“少爷,有位公子来拜访您,我将其迎进正厅了。”   顾赫炎当即走出厢房,匆匆忙忙赶至正厅。   一位身着绛红色武袍官服,脚蹬墨黑皂靴的青年站在厅堂中间,听闻脚步声转过头来。   裴寒瑭笑着上前:“煜熠,好久不见!五年一别,而今故人重逢,真乃好时节!”   顾赫炎:……   裴寒瑭惊了:“...好家伙,我也没指望你冲过来热情欢迎但也没必要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吧!?” 第48章 你难道有心上人   裴寒瑭年幼在顾府习武多年,与顾赫炎是竹马之交、亲朋挚友,自然比旁人清楚顾赫炎的心思,他眉一挑,眼珠一转,问藏不住失落的顾赫炎:“你等等,有客?”   顾赫炎不接话茬:“嗯,有客。”   裴寒瑭拇指食指抵住下巴,自问自答,笑道“看起来还是个不得了的客,心上人?不是吧!不会吧!你都出征塞外五年了,在这京城竟然有心上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顾赫炎对正厅门口的温钟诚说:“送客。”   裴寒瑭:“嘿!没良心的,五年没见,就这对待,很过分啊”   娟娘端了清茶来,边给他俩斟茶,边笑道:“裴公子,小时候你就喜欢逗我们家少爷,怎么现在还这样呢?”   “我哪敢逗他啊。“裴寒瑭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喝,笑道,”他现在可是融焰军主帅,大将军,正一品官,我只是小小京兆少尹,若是逗他,他那些如狼似虎的铁骑兄弟,不得拿我脑袋啊?”   娟娘掩唇笑道:“裴公子,瞧你这话说的,这日日多少斗殴滋事、打架伤人、铲奸除恶的事,可都要你们处理,这京城的秩序安宁,全靠京兆府呢。”   裴寒瑭说:“你不提还好,一提我愁着呢,前些日子东坊有飞贼大盗,那贼人轻功极好,怎么抓都抓不住,煜熠你手下有没有轻功好的兄弟,借我用用?”   顾赫炎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哎。“。裴寒瑭发愁。   娟娘替两人斟完茶起身告退,裴寒瑭继续念叨:”要是你这手没受伤,我就拽你去帮我抓飞贼了,对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顾赫炎说:“没大碍。”   裴寒瑭瞧他右手手臂曲起抵在怀中,就知这个“没大碍“并非此意,但他也知顾赫炎并非需要安慰之人,只道”如今这京城已经与五年前大不相同了,四处暗流涌动,我虽官品声誉远不及你,但至少熟人比你多,平日有什么需要帮衬打点的,尽管同我开口”   顾赫炎点点头:“多谢。”   “说谢就见外了啊。“裴寒瑭笑道,”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拜过把子的大哥,诶,你别板脸,这可是顾缪伯伯点头同意的事。”   顾赫炎:……   正此时,温钟诚快步走进,朝两人行了礼,走到顾赫炎面前轻声说:“少爷,慕公子来访,您可见?”   顾赫炎紧攥着坐椅的把手,这才没突兀地站起身,他缓了数秒才道:“嗯,请他来正厅,对了,让娟娘把点心备好送来。”   温钟诚点点头去了。   裴寒瑭疑惑:“慕公子?哪个慕公子,该不会是礼部侍郎、燕国公之子吧?等等,点心,我都坐这半天了,我怎么没点心吃”   顾赫炎说:“你又不喜吃。”   “行吧,我就当是你对我不见外了。“裴寒瑭自我安慰,”前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这慕公子,该不会真是燕国公世子慕之明吧?”   “什么?“裴寒瑭惊讶,”真是他啊?他来找你干什么?你和他可不是一路人啊。”   顾赫炎:“何出此言?”   裴寒瑭道:“倒不是说他人品如何,他为人聪慧待人友善,也从不恃才傲物,确实值得深交,但他现在可是那浑水里的人。”   顾赫炎蹙眉:“浑水?”   “是啊。“裴寒瑭拍大腿,”我来时都听说了,说你回京以后谁送的礼都不收,更不打算与他人结交,你不就图个明哲保身耳根清净吗?”   顾赫炎说:“是。”   顾赫炎其实比谁都清楚,他手里兵权太重,身上名誉太沉,自古功高盖主不得好死,虽当朝皇上从未对他心生嫌隙,但他自己不能不去避讳。   “那不就得了。“裴寒瑭说,”慕之明的世家你又不是不知燕国乃当朝宠妃的兄长,他身为权贵外戚,如今位高权重又与贤王亲近,摆明了是贤王的人,你与他交好,不怕被太子盯上吗?”   “他?位高权重?“顾赫炎蹙眉。 ”自然不及你,但他现在可是礼部尚书候选之人啊。“裴寒瑭说,”你不在京城不知,他这人,城府深心思重,这几年事事揽权,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这次来拜访你,不也是瞧着你手里的兵权来的?”   顾赫炎听见这番说辞更加疑惑。   他记得上一世他回京时,太子与贤王的党争如火如荼,当今皇上极度偏爱贤王,但礼制如天命,而傅启身为皇后嫡长子,出生便是太子的事不容置喙。   慕之明为了避开党争,干脆辞职罢官,远离庙堂,做一个富贵闲人。   那时候的慕之明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喜好研究机关巧术,探寻奇人异事,纵马江湖,快意人生。   而今,裴寒瑭口中的慕之明与前世他所知的慕之明实在相差甚远。   顾赫炎忽然想到什么。   慕之明也是重生。   难道.....他前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慕之明此世才有了这翻天地覆的转变?   前世,顾赫炎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抗击勾吉族的沙场上,他马革裏尸前,曾听闻圣上病重卧榻、太子监国一事,但其身为武将对党派相争之事并不了解,所以未曾多想,只觉得贤王身后有贵妃娘娘和燕国公这等家族势力,又有朝中重臣青睐吹捧,就算党争失败最惨不过是远离京城,换块封地荣华度过余生罢了。   而慕之明早就不问是非、独善其身,并不会受到影响。更何况他与肃王傅...应当已经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就算慕之明受牵连,傅诣会不护着他么?   可是为何慕之明此世要这般费尽心思地揽权?   难道....是为了肃王傅诣?   “想什么呢?魂都没了。”   裴寒瑭的声音将顾赫炎的思绪打断,便也是这时,正厅外传。来脚声。   顾赫炎抬头望去,清光穿白日,良辰好景,故人一袭白衣胜雪,青丝玉冠,这世间万里山川,飞流三干,竟敌不过他含笑的眉眼。 第49章 你竟亲昵唤他名   “顾兄。“慕之明笑着上前作揖行礼, ”塞外一别,已有两年未见,来时听闻顾兄无论是谁送贺礼皆拒,我心中忐忑,担忧顾兄不愿有人拜访,好在顾兄大度,未让我吃闭门羹。”   顾赫炎淡淡道:“坐。”   慕之明道谢后坐下,目光落在他进正厅时就注意到的人身上他的目光与裴寒瑭打量的眼神相撞,慕之明作揖笑道:“见过裴大人,没想到裴大人今日也在此处,不知我有没有打扰二位的寒暄?”   “当然没有。“裴寒瑭忙回礼,”不过既然慕大人有事寻煜熠,那我先行离去,改日再来。”   听到裴寒瑭的话,慕之明眉尖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他竟直呼顾赫炎的名?   如此自然亲昵地唤他“煜熠“?   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见他神色如常,对裴寒瑭的称呼毫不在意,看来两人关系甚是亲密。 ”煜熠,我走了,你送送我啊。“裴寒瑭站起身,整着衣袖给顾赫炎使眼色。   顾赫炎看不懂他的挤眉弄眼,但裴寒瑭要走,他自然会送,于是站起身对慕之明道:”稍等。”   然后送裴寒瑭走出厅堂。   行至无人处时,裴寒瑭对顾赫炎说:“这燕国世子也不知因何而来,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留点心,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嗯,慢走。“顾赫炎道。   裴寒瑭抱拳告辞离去,走到院落门口,忽而瞧见一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少年双手环抱,倚靠在有树萌的墙角打呵欠。   裴寒瑭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想半天,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眼熟又不知在哪见过,思索着走出顾府,忽然一个激灵,折返回来,快步朝那少年走去....   而此时正厅,慕之明一个人坐着静候时,娟娘送来点心,慕之明笑着道谢,忽而轻声问:”娟娘,顾将军和裴大人,是何关系啊?”   娟娘答道:“我家少爷与裴少爷是年少挚友,金兰之交。”   “金兰之.....“慕之明轻声重复,眼里全是羡慕, ”能与顾将军结成金兰之交啊。”   娟娘道:“我家少爷的脾性您也知道,喜怒不露,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旁人瞧他这样,便敬而远之了,好在裴少爷心大,从不看人脸色行事,成天逗少爷,领着他到处玩耍往人堆里钻,不过幸而少爷遇见了裴少爷,不然年幼时定会少许多乐趣。”   慕之明脸。上带笑静静听着,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他小心可:“这么,说来,顾将军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喜欢热闹景色?”   “少爷那时年纪才多大,孩童皆有玩乐之心,至于现在....“娟娘细想,”现在我就不知了,但慕公子你得了空闲就多来看看我家少爷吧,塞外边疆军事忙碌,他回京突然闲下来,应当是十分不适应的。”   慕之明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娟娘放好糕点后告退,顾赫炎也回到了正厅,两人相顾,两年未见,当真有些陌生。   慕之明目光落他曲起的右臂,担忧道:“顾将军,你的伤。”   “没事。“顾赫炎道,”养几日就好。”   “几日?“慕之明无奈道,”不瞒将军说,我昨日去了太医署,听给你看过伤的太医说,你中的是勾吉奇毒,大晋寻不见解药,而如果无解药,得静养数月才能好。”   顾赫炎没想到慕之明这么清楚自己的伤势,微微怔后“嗯“了一声,不再继续提伤的事:”你今日寻我,因何而来?”   “因何而来?“这么一问反倒把慕之明问懵了,不解地重复问   顾赫炎平静地问:”你是替贤王来的,还是替肃王来的?”   慕之明:……   听闻问话,慕之明眼眸晦暗下来,他无言沉默,半晌后苦笑着看向顾赫炎:“不曾想将军久居边疆,竟对这京城党争之事有所耳闻。”   更不曾想,他在顾赫炎眼里,是这等趋炎附势之人。   “所以将军觉得我今日来,是因将军手里有兵权?“慕之明反问。   顾赫炎蹙眉。   他之所以那么问,其实是想弄明白为何慕之明此生要搅进党争浑水里,无忧无虑地做个富贵小子不好么?   而慕之明的回答却令他更加困惑。   若非为了贤王或肃王,慕之明为何寻他?   两人心思各异地沉默着,忽而门外疾步冲进一人,把厅堂两人皆吓一跳。   闻鹤音一把抓住慕之明的手臂:”少爷,不好!快走快走快走!撞邪祟了!!!”   裴寒瑭笑着大步从外头走来:“小东西,管谁叫邪祟呢?” 第50章 这小嘴叭叭叭的   在闻鹤音的几几哇哇的“不是我“和裴寒瑭的念念叨叨的”就是你“中,一头雾水的慕之明和顾赫炎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孽缘起于五年前,闻鹤音宵禁时在外头被守卫发现追逐,以及那招差点踹到裴寒瑭裆部的清心寡欲脚。   慕之明:......   他也想起来了。 ”慕大人,他是你的侍卫?“裴寒瑭像是捉到什么趣事,笑着问。 ”正是。“慕之明点头。 ”好,那我也不和慕大人客套了,他虽是你的侍卫,但我朝有律法,宵禁时间在外游荡,可是要关牢狱一日的,慕大人身为礼部侍郎,应当是熟记律法,对此毫无异议吧?“裴寒瑭句句在理,步步紧逼。   闻鹤音正要开口辩,慕之明轻拍他手背两下,闻鹤音会意,立刻闭嘴。 ”裴大人。“慕之明笑着行礼,”你说的对,我大晋律法森明,不管身份是尊是卑,皆一视同仁,这犯了错,当然要罚!”   裴寒瑭没想到慕之明会这么好说话,笑着看向闻鹤音:“小东西,听见没?乖乖跟我走吧?”   说着,裴寒瑭就要上前抓闻鹤音,慕之明侧身一挡,笑道:“裴大人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裴寒瑭心中咯噔。   “这犯错自是要罚。“慕之明虽笑着,却有些绵里藏刀的意卡,”可如果没犯错却受罚,岂不是同样是在轻视我朝律法,裴大人虽是京兆府少尹,但也不能冤枉好人吧?”   裴寒瑭被倒打一耙,有些懵:“冤枉?我可没冤枉他。”   慕之明笑道:“那裴大人可有证据?证明我的侍卫五年前犯宵禁的证据。”   裴寒瑭急了:“这都五年了,哪来的证据?”   慕之明“哎呀“一声,拖着长音慢悠悠道:”没证据啊。”   裴寒瑭道:“虽然没证据,但我可记得是他!”   “都五年了。“慕之明笑着反问,”裴大人就这么肯定那日所遇之人就是我的侍卫吗?你敢笃定自己没认错人吗?”   裴寒瑭气势弱了下来:“我.....那,那他要是没犯错,刚才跑什么,不是心虚吗?”   慕之明说:“裴大人,我的侍卫自幼胆小,你这么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那是害怕啊,怎能说是心虚呢?”   裴寒瑭:.....   裴寒瑭求助地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   裴寒瑭内心凄凄惨惨戚戚:算了算了,指望顾赫炎开口,还不如指望石头开口。   他牙一咬,心一横:“若我说,确定那日犯宵禁之人就是你侍卫呢?若我说,我笃定自己没认错呢?”   慕之明微怔。   此事都过了五年,而且犯宵禁又不是大错,哪里值得裴寒瑭这般纠缠,这般在将军府和他对峙,难道有什么隐情?   顾赫炎见慕之明不说话,看向裴寒瑭,开口道:“温琼”   “顾煜熠,你别胳膊肘往外拐,现在来当理中客啊。“裴寒瑭打断顾赫炎的话,”这事今天我非得扯清楚了不可!”   慕之明:……   顾赫炎竟也唤裴寒瑭的名!   慕之明冷笑:“好啊,裴大人你想怎么扯清楚?毫无证据当着我的面绑人么?此处可是将军府,你这么闹,可真是和顾将军不见外啊。”   慕之明的语气一听便知生气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裴寒瑭想了想,抱拳道:“慕大人别怪罪,我并不想与你有过节,只是想将此事当作把柄求个帮忙,哪知你这般伶牙俐齿,说得我哑口无言。”   慕之明素来吃软不吃硬,见裴寒瑭退了一步,态度也缓和下来:“裴大人不必如此,有什么我能帮的,你尽管开口说。”   裴寒瑭侧头看向闻鹤音:“小东西,我记得你轻功不错,是不是?”   闻鹤音撇嘴:“反正肯定比你好。”   裴寒瑭也不气恼,笑道:“行,比我好就行,慕大人,是这样的,最近东城出现了一名飞贼大盗,那贼人极狡猾,我和我的。兄弟们轻功不如人,多次抓捕未果,想让这位侍卫小兄弟帮帮忙”   慕之明恍然大悟,看向闻鹤音,寻求意见。   闻鹤音说:“你不用看我啊,你让我去我肯定去啊,我都听你的。”   裴寒瑭:“嗬?”   慕之明思索片刻:“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好。“裴寒瑭困惑,与慕之明往厅堂外走了数步,他忽然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一回头,发现顾赫焱正紧紧盯着他俩   裴寒瑭:……   慕之明:…… ”诶诶,在听,你说。“裴寒瑭扭回头,看向慕之明。 ”请问,近日京城附近有无抛尸案?“慕之明问。   裴寒瑭疑惑:”抛尸?”   慕之明点点头:“对,死者衣衫不整浑身都是鞭痕和淤青的女子。”   裴寒瑭惊讶地看向慕之明:“你问这个做什么?”   慕之明说:“恕我不能解释。”   裴寒瑭想了想:“细想来,京城近年安宁,我并未遇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   “。那....“慕之明想了想,”有小倌或青楼女子死于达官贵人府上的案子吗?”   裴寒瑭吃惊地看着慕之明,许久才道:“闻所未闻。”   慕之明又说:“如果以后有这样的死者出现,可否烦请裴大人告知我一声?若裴大人答应,我就让阿音帮你抓飞贼。”   裴寒瑭摸摸下巴,沉吟:“嗯.....倒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慕之明行礼。   两人走回原处,慕之明。上前同闻鹤音说话:”阿....”   “我知道了。“闻鹤音瞧一眼慕之明的神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帮忙抓飞贼是吧,没问题。”   “你这下倒是爽快。“裴寒瑭笑道。   闻鹤音昂首:”这是自然,毕竟是我家少爷开口说的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裴寒瑭内心念叨:这小嘴,叭叭叭的,嘴上说道:“既然说好了,你寅时来京兆府寻我。”   闻鹤音:“哦,知道了。”   裴寒瑭抱拳环顾一圈:“惊扰各位,多有得罪,你们慢聊,我告辞了。”   “我送你。“顾赫炎站起身。 ”没事,不用送了,瞧瞧你那伤手,坐着吧,刚才送过一次这次就不必拘礼了。“裴寒瑭伸手按住顾赫炎的肩膀。 ”我送你。“顾赫炎坚持。   裴寒瑭拗不过他,只得让送。   慕之明望着顾赫炎的伤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坐在椅子上,目送他俩走出厅堂,再次静等顾赫炎回来。   顾赫炎和裴寒瑭前脚刚迈出厅堂,顾赫炎立刻开口问:”刚才慕之明与你说了何事?”   裴寒瑭惊讶:“合着你送我出门,就是为了问这个?”   顾赫炎:……   “兄弟。“裴寒瑭忽然双手自上而下,郑重其事地拍顾赫肩膀上,凑近人问道,”你老实和我说,你对燕国公世子,是不是有点那啥意思啊?嗯?”   顾赫炎:…… 第51章 你喜欢他这事啊   裴寒瑭“啧啧“出声:”我是瞧见了,刚才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你眼睛一直黏在他身上。”   顾赫炎:...   裴寒瑭:“而且就你这性子,哪是会管闲事的,怎么他同我说件事,你就眼巴巴地过来问呢?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你不说也行,你点点头,知会我一声你放心,我绝对不拿这事乱说身为你拜把子来的哥,我得心里有个数啊。”   顾赫炎沉默片刻,点点头。   裴寒瑭喊出声:“他娘的?!你真的喜!!!”   顾赫炎一把捂住他的嘴。   裴寒瑭:唔唔唔   顾赫炎松开,冷漠地甩了甩手。   “行。“裴寒瑭觉得自己已然魂游九天,见证了这山川河流沧海巨变,以至于开始胡言乱语,”你真他娘行,我是真他娘没想到,随口一说,还真他娘说对了。”   “他方才与你说了什么?“顾赫炎问。   裴寒瑭揽住顾赫炎的肩膀,将慕之明与他说的事,悉数告诉顾赫炎。 ”浑身有鞭痕和淤青的死尸案?“顾赫炎蹙眉,”小倌歌舞女死于达官贵人府上?”   “我也惊讶,没想到慕公子会对这等刑事感兴趣。“裴寒瑭说,”而且他描述得这般详细,就好像笃定此事会发生似地,仔细一想,还挺邪乎的,嘶。“裴寒瑭搓搓手臂。   顾赫炎:……   裴寒瑭:”话说回来啊,你喜欢他这事...误?喂?你别走啊,不是说好送我的吗?顾煜熠!好家伙,真无情啊,问到想问的扭头就走啊。”   顾赫炎回到正厅时,闻鹤音已离开,慕之明端坐在太师椅上捧着青瓷清茶慢慢抿着,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来,与顾赫炎对见。   两人皆无言,方才的谈话并不愉快,而今想要再开口,便不知从何说起。   正是沉默时,军医夏天无从门外走进,作揖行礼:“将军,你的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慕之明闻言站起身:“既然将军伤病未愈,我等不过多叨扰改日再拜访。”   顾赫炎:“...好。”   两人行礼道别,慕之明离开顾府坐上马车,长叹一口气后,头靠在窗旁睁眼发呆。   他并不怪顾赫炎质问自己是因贤王来还是肃王来这件事。他此生已深陷在诡谲党争风云里,再不能挣脱。   “若是前....“慕之明出神喃喃,”我只是个远离庙堂的闲人,能与他亲近些吗。”   “少爷你自言自语些什么呢?“一旁的闻鹤音问,”怎么感觉你兴冲冲地来,焉了吧唧地回啊?”   慕之明朝闻鹤音笑了笑,没说话。   “少爷。“闻鹤音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总觉得你好像很疲惫啊”   “可能是今日起得早了些。“慕之明捏捏眉心。 ”不,我不是说今日。“闻鹤音说,”我是说这两三年。”   慕之明一怔,偏头看着闻鹤音。   闻鹤音说:“你好像一直在害怕什么,夜里时不时会突然惊醒,昨日就是,其实昨夜里你惊醒后披衣写的那些话,我都看见了,什么,叫婚姻之约可与禁军结盟,什么叫白城之战,以唇枪舌剑挡利斧护国无虞,他就不会战死沙场;什么叫遭歹人诬陷,让父亲母亲以养病为由早日远离京城,就可再无后忧,放手一搏;你反反复复写的那句天地动荡的皇城之变又是什么意思?”   慕之明无奈道:“那些纸我不是都烧掉了吗?你怎么还看见了,看见就看见吧,可不能告诉他人。”   闻鹤音:“少爷你到底...”   慕之明笑着打断:“别问了,太难解释了。”   闻鹤音:“...好吧。”   慕之明:“不许说出去。”   闻鹤音:“少爷你放心。”   马车碾过青石板行至慕府前,慕之明方才下马车,立刻有小厮快步上前来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肃王殿下寻你,听你不在府上也不肯走,就在前厅候着,已经静等好久了!你快去看看吧!” 第52章 他只是想见见他   慕之明听闻小厮的话,眉头轻蹙:“肃王殿下?”   “正是呢。“小厮弯腰小步走在慕之明身侧,”老爷夫人今日去万佛寺焚香,府上没个主子,还好少爷你回来了,不然我们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慕之明神色沉着,大步往前厅走去。   这些年,他与傅诣井水不犯河水,只在贵妃娘娘的生辰或者一些宴席上碰过面,为何今日傅诣会突然登门拜访。   才至前厅廊下,便见傅诣的黑衣侍卫齐齐立于门口,慕之明大步走进,厅堂中,福禄寿喜玉屏风前,身着玄衣锦缎外袍的傅诣端坐在太师椅上,品着手里的茗茶,气定神闲。   慕之明上前作揖行礼,语气疏远:“不知肃王殿下今日造访有失远迎,让殿下久等,还望殿下见谅。”   “离朱。”傅诣笑道,“不必和我如此见外,若等的人是你那我等得再久又有什么关系?”   慕之明扯着嘴角笑,笑意很冷:“没曾想,我在肃王殿下心中竟有这等分量。”   傅诣无奈摇摇头:“一直都有,只不过你从不相信罢了。慕之明问:”敢问肃王殿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殿下的时间何其宝贵,浪费半日难道只是来与我说闲话的么?”   傅诣笑问:“若我点头说是呢?若我说我来慕府只是想见见你呢?”   慕之明:   傅诣忽而站起身,盯着慕之明的双眸,步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轻抚他鬓边发,轻声呢喃道:“年幼时,你明明总对我笑,你一笑,好似”   “肃王殿下!“慕之明忍无可忍,狠握住傅诣的手腕阻下他的动作,”请您自重。”   傅诣蓦地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收回手退了两步,语气淡淡:“失礼了。”   慕之明说:“如若肃王殿下今日前来只是闲聊,恕我忙碌,不能奉陪。   “离朱。”傅诣神色自若地重新坐回太师椅上,“你方才去了顾将军府,对么?”   慕之明戏谑道:“肃王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但我慕府府兵并不缺人,不劳肃王殿下再安插人手了。”   “你总是这般误解我。”傅诣笑道,“不过你这府上,确该查查,偌大的燕国府,怎会没躲着几只老鼠呢,更何况离朱你近来风大势大,就连太子傅启见了,都得感慨几句吧。”   慕之明蹙眉。   “话说回来,顾将军伤势如何了?”傅诣笑问,他似乎并不指望慕之明会回答自己。继续道,“顾赫炎,羽林大将军,十万精锐将士融焰军的主帅啊,年少英才,为国血战沙场多年,何的位高权重,不过顾将军素来审时度势,我听说了,他此次回京城,一来谁的贺礼都不收,二来闭门养病不问是非,真是让那金殿里的皇上高枕无忧,你此次替济安去结交,怕也没得好脸色吧”   慕之明自嘲笑了一声:“是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世人,包括顾赫炎,皆认为他是为了攀附权势才去看望顾将军的。   独慕之明知自己的心,他不过是.....想见见顾赫炎罢了。听见慕之明的话,傅诣缓缓抬眼,笑道:“离朱,我有一样东西,说不定顾将军愿意收,你是要,还是不要?”   慕之明闻言,目光如炬紧盯着傅诣看,他沉思片刻,反问:“若真有这样的东西,为何肃王殿下自己不去送,要让我去送?”   “而今皇弟济安与太子党争激烈,我自幼承蒙贵妃娘娘恩泽所以想为他出一份力。”傅诣神态自若,“朝廷百官皆知你是贤王的人,你一旦与顾将军交好,就说明贤王与他交好,顾将军虽不择木而栖,但只要能与他亲近半分,那朝中多少避凉附炎的墙头草,何愁他们不往济安那边倒。”   “肃王高见。”慕之明笑着抱拳。   傅诣以为他接受赠礼,正准备唤手下拿上来,谁知慕之明又冷冷道:“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真是高见啊,等贤王和太子两败俱伤,你坐享渔翁之利么?”   傅诣一顿,看向慕之明,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离朱你为何把我想的如此不堪,这些年的党争,我可从未参与过。”   慕之明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哦?肃王殿下未免太过谦虚年前主动请缨替圣上探访西北、东北边境城镇,后又不惜耗费重金向江湖人士买下名剑,只为投禁军统领所好,种种都挺令殿下费心的吧。”   傅诣笑了笑,端起青瓷茶杯轻抿了0已冷掉的清茶:“你竟这样关心我,如此清楚我在做什么,着实令人开心,不过你,当真不想知道我给顾将军备了何礼吗?”   说着,傅诣轻咳一声,门外立刻有侍卫快步走进厅堂,毕恭毕敬地将一个檀木盒子交予傅诣。   慕之明心中冷笑。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收的。   傅诣打开檀木盒子,将其递向慕之明,只见那盒子里放着二二十四个约铜币大小一指高的青瓷小罐,傅诣道:“这是我年前替皇上探访东北边城,偶然从勾吉族手中得来的药,可解顾将军手臂伤口的毒,外敷二+四日。保他痊愈,免他疼痛。”   慕之明蓦地瞪大双眼,耳边不停萦绕着傅诣的话。   保他痊愈,免他疼痛   翌日,太医署,慕之明凑在匡大夫身边,一迭声问:“您确定这药没问题?没做什么手脚?”   匡大夫都烦了:“离朱啊,我都和你说三遍了,没有问题,确实能解顾将军伤口的毒。”   “竟然真没问题。”   慕之明道谢后,将膏药重新带回慕府   他抱着那檀木盒子,心想:如真将此物送至顾府,那可就是顺了傅诣的心、着了他的道了,当真要送吗?   然而此念头才出,他已经抱着那檀木盒子在去顾府的路上了   开什么玩笑,这药能治顾赫炎的伤啊!!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   慕之明出了慕府大门不过片刻,又跃下马车快步小跑回自己的厢房,将檀木盒子放下,只拿出其中一枚小药罐,其余的皆藏好,这才重新出府。 第53章 将军你就宽衣吧   顾府,天淡云闲,啾啾鸟鸣叩窗扉,顾赫炎正独自一人在书斋专研兵法,忽而温钟诚轻轻推门走进:“少爷,慕公子来了。   顾赫炎蓦地起身:”慕之明?”   “正是呢。“温钟诚道。   顾赫炎面露慌乱:”清茶和点心....”   温钟诚笑道:“少爷放心,娟娘已经备上了。   顾赫炎点点头,用未受伤的手整了整衣襟和袖子,这才往正厅走去。   他行至正厅,慕之明闻声站起身,作揖行礼:“见过顾将军   顾赫炎点头:“”嗯。”   慕之明道:“连续两天叨扰顾将军实属不该,但我昨日偶得一物,想早些赠予将军,所以今日莽撞造访,还望将军海涵。顾赫炎疑惑:“什么?”   慕之明从怀里小心拿出青瓷小药罐:“这膏药,能解顾将军手臂伤口的毒。”   那小巧青瓷罐置于慕之明掌心,几乎一瞬刺疼顾赫炎的双目   因为,这药罐与前世傅诣派人送来的一模一样!   顾赫炎笃信自己没认错。   所以慕之明是在替肃王傅诣办事吗?   而他此世的转变,他那令人费解的揽权,果真也是为了肃王傅诣么?   慕之明见顾赫炎一瞬脸色微变,以为他不愿收礼,略有着急直:“顾将军,若我送的是金银古玩字画,你拒不肯收也就罢了可这药能疗你的伤啊,你就收下吧,就算被旁人知道你收了此物,也不会过多嚼口舌的,将军,身体要紧!”   顾赫炎无言沉默,眼神黯淡,似无声抗拒。   慕之明忽而一步上前,将那青瓷小罐塞进顾赫炎未受伤的手里,双手紧握不肯松,央求道:“赫炎,收下吧。”   顾赫炎骇然:“你...喊我什么?”   “赫炎。”慕之明双眸清澈明亮,他一字一顿道,“我慕之明在此指着天地发誓,我送你这药,只因当你是朋友,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别无二心,若我说谎,天打五雷轰顶,万世不得好死。”   顾赫炎低头,不敢与慕之明对视:“我知道了,我会将此药交给夏天无的。”   他想收回手,可慕之明仍紧紧攥着不愿放,小世子正色道:“这药敷起来大有学问,恐怕夏大夫不知门道。”   顾赫炎愣了愣。   他前世也敷过此药,怎么没听说有什么,学问。   “所以。”小世子义正言辞,“就由我来给将军敷药吧!”   顾赫炎:.....   融焰军军医夏天无,行医十载,妙手回春,然而今日遇见了人生拦路虎。   慕之明:“夏大夫,您别看了。”   慕之明:“您学不会的。”   夏天无:“??”   慕之明:“我会替将军把药敷好的,您就放心吧,快去歇息吧。”说着慕之明将夏天无推出厢房,还把房门关上了。   夏天无:“???”   敷个药能有多难啊!?他怎么就学不会了!?   夏大夫很伤心,去后厨一口气吃了两碟萝卜糕,然后半夜跑了三趟茅房,这下是真的想学也学不了了。   厢房内,慕之明用温水洗净双手后擦干,一转头见顾赫炎沉默地站在床榻侧边,不知在想什么。   窗扉半掩,清风徐来,顾赫炎未着铠甲,只穿着素净的白裳锦衣,剑眉朗目,侧颜锺丽,比那朱夏晴光还要惹眼三三分。   慕之明拿着青瓷小药罐几步走到顾赫炎身侧,弯眸朝他笑道“将军,宽衣吧。”   顾赫炎:.... 第54章 脱衣了真的脱了   “将军,宽衣吧。”   慕之明说完此话,站在床边的顾赫炎却置若罔闻,他背挺得笔直如松,头微侧开盯着窗柩看,不知在看什么,或许什么都没看。   慕之明只得又唤一声:“将军?”   顾赫炎回过神来,看了慕之明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低头用未受伤的手解衣带。   .....慕之明反应过来,忙伸手上前帮忙,“是我愚钝了,未觉将军手受伤,不便宽衣,我来替将军宽衣吧。”   顾赫炎:“……   慕之明:……   “将军,左手请往旁边放一放。”   顾赫炎左手+分僵硬得往身侧挪去,悬在半空,不知放下。慕之明笑道:“将军不必如此紧张,我虽未伺候过他人,但也没手笨到宽衣都做不好的地步,不会弄到你伤口的。”   顾赫炎:....   慕之明帮他脱下外袍,放在床榻木架上,又替他解开中衣衣带,动作甚是小心缓慢地脱下其右半边衣裳,此时此景,顾赫炎坐在床榻侧旁,裸着半边胸膛和腰腹,缠满纱布的右臂曲起无力地抵在怀中,而那纱布早已经被伤口染得不见原先的白。   他平日里身姿挺拔显得清瘦,若手持一把雅致水墨画扇,谁都会忍不住叹一句翩翩公子霞姿月韵,如今一脱衣,方才显山露水,多年习武的朝气蓬勃惹人瞩目。   可这副白皙的躯体上,处处是伤痕。   剑伤,刀伤,箭伤,还有慕之明认不得的伤。   累累伤痕,是顾赫炎这五年吃的苦,受的罪,是那史册都未必会记载的铮铮铁骨与忠义。   慕之明面露不忍,心中长叹口气,在顾赫炎身旁坐下,小心抬起顾赫炎的右臂,替他解开满是药味的纱布,久不愈合、血肉模糊的伤口被白纱糊住,黏连难揭,慕之明就紧紧盯着,一点点撕,撕了半天。   顾赫炎开口道:“不必如此。”   说着他将左手伸过去,想将纱布一把扯下。   慕之明连忙握住顾赫炎的手腕,阻下他的动作:“将军,你可以不愿疼惜你自己,但我不行。”   顾赫炎:……   慕之明将顾赫炎的左手拉开,继续小心翼翼地替他伤臂解纱布,不多时,纱布终于被扯开,慕之明长呼了口气,随后拿起青瓷小罐,挖出药膏,小心敷在顾赫炎右臂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轻,像护着易碎珍宝,让顾赫炎十分不适应。顾赫炎从未被人这么照顾过,他年幼习武扭伤,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贴膏药,后来从军,就更加不注意,身上带着箭伤都敢直接拿凉水冲澡。   当一个人习惯了吃苦,突然被人温柔对待,就会觉得别扭。顾赫炎现在就觉得别扭,他迟疑片刻,说:“无需这般小心我不疼。”   慕之明动作一滞,他抬眸看了顾赫炎一眼,忽然无奈地笑出声,然后低头继续给他敷药,动作依旧极轻。   顾赫炎正困惑他为何发笑,慕之明勾唇道:“我六岁那年元日,随爹娘去万佛寺烧香拜佛,行至寺庙门前被门槛绊倒,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膝盖磕出了血,把娘亲和采薇她们吓得脸色发白,一群人围着我,搂着我哄。”   慕之明说着,已将青瓷小罐里的药膏全部敷到顾赫炎的伤口上,他起身拿来干净白纱布,继续道:“我爹素来性情严厉,见我在哭鼻子,就骂道,你呀你呀,命都这么好了,成日被他人护着宠着,还有什么好哭的。”   “那时候年纪小,不知礼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慕之明将白纱布小心谨慎地缠在顾赫炎伤口处,“我就对我爹说,可是就算有人宠着护着,那伤口也的的确确在身上啊,就是在流血,就是在疼的呀!”   燕国公小世子抬眸,笑意皎若九秋月,惊得九华留人间:“将军,有人宠着护着的我都知道疼,没人护着的你,又怎么会不疼呢?”   清风绕梧桐,白云缠莺燕,顾赫炎望着慕之明的善睐明眸,叹自己余生皆一日三秋。   慕之明正扶着顾赫炎的手替他绑纱布,听见他忽然开口:“然后呢?”   “然后?”慕之明疑惑。   顾赫炎问:“你摔倒,然后呢?”   慕之明没想到顾赫炎会对他幼年的事感兴趣,猜想是两人都不言不语的实在太闷,说说话还能转移手臂的伤痛,于是道:“然后啊....我想想...后来我爹娘去拜佛焚香,我因膝盖摔伤行动不便,于是坐在禅房休息,由采薇陪着,采薇怕我饿着,嘱咐我不要乱跑,出去买糖葫芦给我吃,再后来禅房里来了一个老和尚,面容和蔼可亲,他笑着说,孩子,是你啊。我疑惑地问他,您认识我么?”   说话间,慕之明已经替顾赫炎包扎好伤臂,他端起顾赫炎的手臂前后左右瞧了两眼,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还好和匡大夫学了两招,要是包得丑兮兮的,可太丢人了。   “他认识你?”顾赫炎的声音突然响起,慕之明一抬头,发现顾赫焱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等他继续说下去。   “....对。”慕之明忙继续道,“老和尚说,我瞧见你在寺庙门口摔倒啦,好多人围着你呢。我就得意洋洋地说,是啊,大家都对我好,老和尚就说,孩子,可不能把别人的好,当作他们应当做的事啊。”   “我当时似懂非懂,就点点头。老和尚又说,要感激那些真心对你好的人。”   “我就问他,我怎么知道别人是不是真心对我好呢?”   “老和尚想了想,说,你会知道的,那些藏在岁岁年年里的用情至深,终会被你寻见的。”   “讲完了。”慕之明笑道,“将军,我帮你穿衣。”   顾赫炎恍惚回过神来,轻点头:“有劳。”   慕之明先替顾赫炎系好中衣衣带,又拿起放在床榻木架。上的外袍,他抓着衣领拉起衣袖,摊开让顾赫炎穿上。   期间顾赫炎一言不发,慕之明让他伸手就伸手,让他抬头就抬头,慕之明替他系腰间玉带时忍不住心想:怎么觉得他如此乖巧?   不不不,慕之明你疯了吧,竟用“乖巧”二字形容顾赫炎。真该让匡大夫给自己的脑壳扎上几针!   “好了。”慕之明帮顾赫炎穿好衣裳,自豪地双手来回轻撇“不是收拾得太妥当,将军要是觉得哪不舒服,还得劳烦娟娘替你整整了。”   顾赫炎喃喃:   “挺好。”   “既然事毕,那我就功成身退了。”慕之明笑着抱拳行礼,“明日再来打扰将军。”   顾赫炎问:“....明日还会来吗?”   慕之明说:“这药要敷二十四日,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天天登门拜访,如若将军厌烦我....”   顾赫炎声音微不可闻:“没有。”   慕之明笑着继续道:“没有是好事,不过就算有,也只能请将军忍忍了,毕竟身体要紧。” 第55章 你家少爷喜欢谁   是夜,因有宵禁,京城街道空无一人,月隐星稀,蝉鸣扰耳东坊街道的屋脊隐在黑暗中,若不细听,当真未闻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但其实此处,早已被京兆府侍卫团团包围。   大家势必今日拿下飞贼大盗。   而此时,闻鹤音与裴寒瑭正同藏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小巷子里等候贼人出现实在无聊,裴寒瑭忍不住压低声问闻鹤音:“五年前那人,确实是你吧?”   闻鹤音问:“说话被发现了怎么办?”   裴寒瑭道:“没关系,刚才我们的兄弟已经瞧见那贼人进了宣平侯府,如今我们这是在瓮中捉鳖。”   闻鹤音疑惑:“为什么,不一见他进府就去抓?”   裴寒瑭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等他出府时,身上会塞满金银宝物,身子重轻功自然就难使,这样好抓。”   闻鹤音:“哦,还挺聪明的。”   “别把话扯歪啊。”裴寒瑭不依不饶,“五年前那人,到底是不是你?”   闻鹤音撇撇嘴,就是不回答。   裴寒瑭想了想又问:“你怎么那么听礼。部侍郎大人的话啊?”   闻鹤音想都没想就答道:“我是我家少爷的人啊。”   裴寒瑭:“咳咳咳!!”   一众京兆府侍卫:“嘘!”   裴寒瑭愤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慕之明竟然是这种人,哼。”   顾煜熠你真他娘瞎了眼了!看上这种人!   “你念叨什么,呢,你凭什么骂我家少爷。”闻鹤音不悦。裴寒瑭抱臂冷笑:   “哼,是他妄为君子。”   闻鹤音:“我家少爷怎么就妄为君子了?”   裴寒瑭怒道:“他把你养在府邸,当作男宠,何等不堪!”   闻鹤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裴寒瑭:“什么男宠啊,你怎么那么龌龊啊。”   裴寒瑭跳脚:“我龌龊?!是你说你是他的人!”   闻鹤音撇嘴:“是他的人怎么了?你这些京兆府的弟兄,不也都是你的人吗?”   一众京兆府侍卫:......   是个屁啊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裴寒瑭回过神来了,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你说你是他的人,只是指你是他的侍卫?”   闻鹤音:“对啊,不然呢。”   裴寒瑭:……   闻鹤音又道:“我家少爷对我好,将心比心,所以我听他的”   裴寒瑭沉吟:   “是这个道理。””   “对了,我家少爷今天还和我提到你了。“闻鹤音想起慕之明将檀木盒子藏起,只拿出其中一只青瓷小罐时和他说的话。 ”提到我?“裴寒瑭惊愕,”怎么,会提到我?”   闻鹤音:“他说他从你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   裴寒瑭一迭声:“什么?什么道理?”   是他帅气的谈吐还有高洁的品质吸引了燕国公小世子吗?诶嘿嘿。   闻鹤音一本正经地说:“我家少爷说,这人啊,有时候还是得死皮赖脸一些。”   裴寒瑭:“....我哪里死皮赖脸了?!”   闻鹤音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静默片刻,裴寒瑭又闲不住了,凑过去揽住闻鹤音的肩膀:“小东西,你是不是自幼就跟着你家少爷啊?”   闻鹤音点点头:“是啊。”   裴寒瑭:“那你家少爷的事,你都知道对不对?”   闻鹤音:“对啊。”   裴寒瑭坏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一个很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一定得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裴寒瑭问:“你家少爷,有没有喜欢的人?”   闻鹤音想都没想,笃定地说。   “那肯定有啊!” 第56章 两情长久七月七   裴寒瑭惊了:“你家少爷有喜欢的人啊!?”   哎,可怜我那好兄弟,心意未明而中道崩殂。   “是啊。“闻鹤音说,”我家少爷喜欢好多人呢。”   裴寒瑭:“?慕大......喜欢了很多人吗,那....挺有精神的啊?嘶,不过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慕大人有这种传闻啊。”   闻鹤音:“什么传闻?”   裴寒瑭:“多情公子,万花丛中过,流连风月场。”   闻鹤音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家少爷喜欢夫人、老爷、喜欢与他同袍的贤王殿下,喜欢待他可亲的贵妃娘娘,关风月场什么事啊?”   裴寒瑭:.......   正此时,两人前方的屋脊上突然掠过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裴寒瑭反应极快,大喊一声:“抓!”   顷刻,角落里数名黑衣侍卫应声掠空而起,朝那贼人逃跑的方向拔足奔去,闻鹤音的身形极轻盈,在屋檐瓦房上疾步不过一会就赶在所有人前头。   那贼人见势不好,仓惶地丢掉身上的金银首饰疾步逃跑,闻鹤音一脚蹬在高墙上,一步飞跃数米至贼人身旁,狠抓住他的胳膊,与他扭打在一起。。   等裴寒瑭赶到时,那飞贼正双手捂住裆部痛苦地在地上左右翻滚,闻鹤音冷笑:“跑,你跑啊,让你跑。”   裴寒瑭上前一看,问闻鹤音:“你踹他了?”   闻鹤音:“对啊,清心寡欲脚。”   裴寒瑭:“嘶。”   看着都疼。   京兆府的兄弟接连赶到,将那贼人五花大绑,心里皆松了口气,念道可算是抓着了。   尘埃落定,闻鹤音对裴寒瑭说:“飞贼我帮你抓到了啊,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告辞。”   “等等等,别急啊!“裴寒瑭凑到闻鹤音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将要走的闻鹤音一把拽回,笑嘻嘻道, ”你这次为京兆府出力立功,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啊。”   “怎么谢?“闻鹤音问。 ”嗯”   裴寒瑭沉吟片刻,笑道,“请你去醉花楼赏月喝酒,喝西域佳酿,怎么样?”   闻鹤音想了想,点点头:“行。”   裴寒瑭朗声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七月,一晴方觉夏深,正是人间好时景。   青衣书生日日挑灯苦读,势必考取功名,八抬大轿娶心上人   采薇心念书生,总是于午后闲时倚窗绞帕相思,念他昨夜几时入眠。   回府的闻鹤音路过窗扉,问:“采薇姐,你怎么总是坐在这发呆啊?”   采薇羞红脸,轻咳一声,反问:“你今日怎么,又没跟着少爷   闻鹤音有些心虚,弱弱道:“京兆府少尹唤我去帮忙呢,手同少爷说过了,少爷允许我去的。”   采薇本来也不是责怪他,柔声道:“那京兆府的事,辛不辛苦,危不危险呀?”   “不辛苦,不危险。”闻鹤音说,“对了,少爷呢?不是又跑将军府去了吧?”   采薇笑道:“是呢,天天去。”   二十四日缘客扫花径,马蹄声声落心间。   这些天,慕之明清早入宫上朝觐见皇上,午时回府午休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去顾府替顾赫炎敷药,8日如此,毫无变化。   敷药时,慕之明会同顾赫炎谈天,聊年少轶事,江湖传闻,他说话极小心谨慎,朝堂与党争之事绝口不提。   当慕之明觉得只有自己在不停说话+分无趣时,就会问顾赫炎问题,顾赫炎虽不主动说话,但一旦慕之明发问,定会认真回答,即使有些问题慕之明为了逗趣,问得十分刁钻古怪。   “将军,不知您与裴大人是如何相识的呢?”   “顾兄,年幼习武可遇过什么难事么?”   “赫炎兄,你会对弈么?会啊,那有空指教指教。”   “赫炎,一打苦根和一打山蒜,你只能吃其中一样东西果腹你会选什么?”   韶光似箭,这日,清光落屋檐,慕之明动作温柔地帮顾赫炎的手臂缠着白纱布,笑道:“赫炎,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   顾赫炎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听见他说话,恍惚回过神来:“什么最后一天?”   “我来你府上帮你敷药的时日呀。”慕之明笑道,“所幸此药当真有效,你的伤口已完全愈合,真是件好事。”   顾赫炎脸色陡然一变。   慕之明因低着头,并未注意到顾赫炎神情变化,他仔细替顾赫炎包扎好,收拾净药罐和昨日用过的纱布,拿温水洗了手又擦干,笑着对顾赫炎道:“我今日先告辞了,明日再来。”   顾赫炎:...嗯。   他一言不发地将慕之明送出府邸,目送人坐上马车离去,而后站在宅院朱红门前久久远眺。   温钟诚这日一回府,就见自家少爷站在府邸门前,抚着手臂上已结痂的伤,眼巴巴地望着,可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能看见坊间青石板街道和熙熙攘攘的行人过客。   “少爷,你站在这做什么呢?”温钟诚疑惑地问。   顾赫炎没回答,摇摇头后收回目光,发现温钟诚手里拿着一只浑身白如雪、眼点朱砂的兔子花灯以及一支精致小巧的花簪。   “你手中是何物?”顾赫炎问。   温钟诚脸颊顿时绯红,挠着头小声道:“这不,明日是七月初七嘛,娟儿喜欢小兔子,明天点花灯给她看,给她一个惊喜..”   顾赫炎不解:“七月初七?”   温钟诚无奈道:“少爷!七夕呀!纤云弄巧,银汉迢迢,两情长久,暮暮朝朝!” 第57章 要骂就骂裴寒瑭   “少爷!七夕呀!”   顾赫炎:……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娟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少爷,阿诚你俩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她路过庭院,瞧见两人站在iJ口说话,于是小步走来,“”那。儿风多大啊,少爷身上不是还有伤吗?赶紧进屋吧。”   温钟诚顿时一个激灵,将花簪猛地往怀里一藏,花灯蓦地往顾赫炎手中一塞。   顾赫炎:……   娟娘临了两人跟前,定睛一看,当即掩唇笑了起来:“哎呀少爷手里这是什么,啊?是花灯么?啊~我知道了~”   温钟诚心里叹气:哎,这下惊喜没了。   娟娘笑着,十分笃定地说:“少爷是想明日喊慕公子去看花灯放河灯,是不是?”   顾赫炎:……   温钟诚一迭声:“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的。”   娟娘喜上眉梢,连连拍手:“听闻明日东街市花灯十里,既漂亮又热闹,少爷定要与慕子去瞧瞧呀。”   顾赫炎:……   温钟诚背脊起冷汗,心虚地说:“娟儿,我娘方才好像在寻你呢!你快去看看她有何事吧。”   娟娘连忙道:“啊,我这就去,你和少爷也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屋吧。”   “知道了,你快去吧。“温钟诚撇撇手掌。   娟娘离开后,温钟诚长吁一0,从顾赫炎手里拿回兔子花灯”少爷,这事你得替我保密啊,明个儿我好让娟娘高兴高兴。”   顾赫炎:……   “我得赶紧去把这两样东西藏起来了,你也快进屋吧,这儿风确实大。“温钟诚劝了一句,弯腰行礼。告辞,转身刚走两步,听见身后顾赫炎突然道,”等等。”   “嗯?“温钟诚转过身,”少爷有什么吩咐?”   顾赫炎迟疑道:“....花......何处能买?”   翌日,云淡风轻,梁姨清晨送早膳至顾赫炎厢房,见他站在床榻,盯着挂在床榻木架上的花灯看。   那花灯状若朱红凤凰,扶摇展翅,栩栩如生,若是夜间点燃里面的红烛,定耀眼夺目。   梁姨将清粥放在桌上,听见顾赫炎嘴里轻声念叨:“你想不想与我去东街市看花灯....不,不能如此说........听闻今日东街市花灯...”   梁姨和蔼地掩唇笑了笑,起身退出厢房。   接下来的半日时间,顾赫炎就跟中邪似地,要么盯凤凰花灯看,要么来回踱步,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去书斋研究兵法,结果嘴里还在念叨:“势者,因利而....花灯....”   终是到了午后,平日里慕之明来访的时辰,顾赫炎身着一袭白绸缎勾金线卷云纹锦衣,站在正厅里等候,外头很快传来脚步声,顾赫炎正色转过身去,却一愣。   来人不是慕之明,是慕府的一名管事的家仆。   “见过将军。“那家仆恭恭敬敬行礼,双手将青瓷小药罐奉给顾赫炎,”我家少爷今日有事不能前来,命我将此药交予将军”   顾赫炎眸光黯淡,伸手接过青瓷小药罐:   “.....事?”   “是呢。“家仆点点头,”我家少爷还说,将军伤臂已愈合结痂,此药最后一日怎么敷都可,不必在意其中门道,烦请夏大夫代劳。”   顾赫炎:“知道了。”   慕府家仆离去,顾赫炎独身攥着那药瓶,原地静默许久许久而后回到厢房,拿下挂在床榻木架上的凤凰花灯,将其与青瓷药罐一起藏进衣柜的木箱中。   木箱缓缓合上,沉重的吱嘎声,落寞地晃荡在屋里角角落落顾赫炎垂眸,听见风在自己耳边轻叹。   也是啊,这样的日子,慕之明自有他要相会的人。   东市花灯十里,再热闹,再繁华,与你有何干系。   这不是前世就该明白的道理么....   而此时,燕国么府,慕之明边快步迈出府邸大门边问一旁的小厮:   “药送去将军府了么?”   “少爷您放心,已经送过去了。“小厮连忙答道,”千叮万嘱小心拿放,还让管事的亲自送到顾将军手上,没耽搁。”   慕之明点点头,上了停在府邸门口的马车,随行的闻鹤音一手撩起布帘,一手扶了他一下,等慕之明坐稳后,闻鹤音对马夫说。   “去京兆府。” 第58章 昨天和谁在一起,   马车晃悠悠地穿过人声熙攘的京城街道,慕之明脸色很差,单手轻捏着眉心。   “少爷,你没事吧?“闻鹤音担忧地问,方才他进厢房寻慕之明时,见本该午休的慕之明坐在床榻上,小声喘着气,额上全是冷汗,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没事。“慕之明勉强地笑了笑,阖上眼睛。可他一闭眼,午休时梦见的事,幕幕袭来。   他梦见自己步步行在雪寒彻骨的流放路上,披头散发,肩扛枷锁,冷是彻骨的冷,痛是剜心的痛。   他每走一步,就看见一人,先是被腰斩的父亲,再是冻得浑身发紫的母亲,还有大着肚子倒在血泊中的采....   最后是闻鹤音。   阿音衣衫不整,浑身是淤痕和鞭伤站在雪里,他先是一遍遍说:”少爷,我去找人救你,我一定会找到的。”   再后来他开始哭:“少爷,我好痛啊,我身上好痛呜呜。”   慕之明浑身是汗地从梦魇中惊醒,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完好无损的闻鹤音从外头走进,见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阿音。“慕之明颤声喊他。   闻鹤音走到床边,慕之明忙抓住他手腕,紧紧握在手里,肌肤相触温热且真实,令慕之明渐渐缓过神来。 ”少爷。”   闻鹤音面露难色,“我不.....”   “行了行了。“慕之明哭笑不得,”知道你不喜欢我,去帮我端杯水来。”   “哦。“闻鹤音动作迅速地给慕之明倒了杯温水,慕之明囫囵喝下,长吁一口气,缓过神来问:”你进我厢房,可是有事寻我?”   “啊,对。“闻鹤音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   京兆府昨日发现了一名死相极惨的无名女尸。   腰部以上的正面被烧毁,令人无法看清面容,而背部有淤青和鞭伤。   符合之前慕之明同裴寒瑭描述的死状。   闻鹤音好奇:”少爷,你怎么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死尸啊。”   慕之明看着他,声音极轻:“如果我说是我猜的,你信吗?”   闻鹤音:“信啊,你说什么我都信。”   慕之明笑了笑。   他真是猜的。   慕之明知道自己每个至亲前世是因何而死,除了闻鹤音。前世,闻鹤音说完要去寻人帮忙,离开后消失了两天两夜,第三日横尸街头,死相凄惨。   不过两日未见,仅仅两日,天人永隔。   慕之明猜测凶手之所敢如此猖狂胆大的缘由有二,一来是见慕家落魄潦倒其小小侍卫定无人牵挂,二来这个凶犯是个惯犯,阿音定不是第一个惨死在他手里的人。   所以那日见着京兆府少尹裴寒瑭,慕之明想到他负责京城治安刑案,就问起了这事。   只是让慕之明没想到的是,线索来得如此快。   但也好,闻鹤音前世的死一直是根深深扎在慕之明心中的毒刺,若能借此机会弄个水落石出,想必日后他不会再如此频繁地做噩梦了。   马车行至京兆府衙门口,裴寒瑭来迎,他行过礼后,将慕之明请进衙内:“慕大人,没想到你所问之事当真发生了,若不是我信得过你,当真很想怀疑此事与你是否有关呢。”   “你说什么呢。“慕之明还未开口,闻鹤音跳了出来,气愤道,”这事要是真和我家少爷有关系,他会主动问起你吗?岂不是自投罗网?”   裴寒瑭笑道:“小东西,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必这么急着护主?“说着又看向慕之明:”是我口无遮拦了,慕大人勿怪”   慕之明作揖回礼:“我还得感谢裴大人愿意将此事告知我,不知那女尸是何情况?”   裴寒瑭说:“尸体是在城郊破庙枯井里发现,那处荒凉破败平日根本无人去,幸而有一名路过京城的游僧在庙里歇脚,不然此冤真不知何时才能见天日。”   慕之明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仵作还在检查完尸体,如今我们一头雾水,毫无线索。“裴寒瑭看向慕之明,”慕大人,既然你未卜先知会有命案发生,那有没有其他事能告诉我的呢?”   慕之明摇摇头:“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的多。”   “是吗”   裴寒瑭原以为能从慕之明这知晓什么,听到这回答不由地面露失望。   “裴大人。“慕之明抱拳,正色道,”我有一事,想斗胆求求裴大人,请问,此案我能否与大人一起探查,因为真凶是何人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我定不会烦扰到裴大人,并助大人一臂之力”   裴寒瑭疑惑地看着慕之明,实在无法理解他一个簪缨子弟,怎么会对这等不详之事感兴趣,他思索片刻,说:“慕大人,你也知道我们京兆府行事素来有规矩,允他人插足办案,是极其不妥当之事”   听见此话,慕之明顿时面露沮丧,哪知裴寒瑭紧接一句:但是呢,慕大人身后这位小侍卫此前为京兆府擒了飞贼立下大功他武功了得,我相信此案有了他的帮忙,定有如神助,而他又是慕大人的侍卫,这平日,侍卫自然要跟在主子身旁的。   慕之明眼睛一亮,明白裴寒瑭话中意思,忙感激地抱拳鞠躬行礼。   “免了免了。“裴寒瑭忙伸手阻止,”那女尸死状复杂,仵作今天怕是难有定论,慕大人明日下午再来吧。”   “好,那就先行告辞了。“慕之明拜别,与闻鹤音一同离去   翌日清早,清露染梧桐,这才辰时,顾府便热闹了起来。顾赫炎正在厢房用早膳,裴寒瑭一把推开门,兴冲冲地走进屋内:”煜熠,你猜我昨日和谁在一起?”   顾赫炎提不起精神,淡淡道:“谁?”   裴寒瑭拽过一条圆木凳,在顾赫炎对面坐下,手肘放在桌上凑前挤眉弄眼:“你心心念念的燕国公世子,礼。部侍郎大人,慕之明。”   顾赫炎:…… 第59章 朋友妻不可欺啊   “诶诶误!别多想啊!“裴寒瑭忙不迭地说, ”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瞧瞧你那眼神,啧啧责,收一收好吧,我已经背脊发凉,浑身毛骨悚然了。”   顾赫炎:……   裴寒瑭拿起桌上白瓷盘里的白面馒头,咬下一口,嚼完吞下后说:“昨日,城郊发现了一具女尸。”   顾赫炎蹙眉:“女尸?”   “对。“裴寒瑭继续道,”而且死状和你家小公子说的一模一样,真是奇了怪了,我裴寒瑭活了二十余年,没见过这么玄乎的事。”   接着,裴寒瑭将慕之明想一起探查此案的事,同顾赫炎说了   “怎样?“裴寒瑭坏笑道,”告诉了你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是不是得请我喝一杯?”   顾赫炎疑惑:“什么?”   “哎呀,兄弟你咋能如此不开窍啊?“裴寒瑭惊觉朽木难雕”你来一起查案啊!这样不就能和你家小么子天天见面了,反正已经允了外人经手破案,不差你一个,这万一哪日你俩就看对眼了,从此形影不离、双宿双飞,那我岂不是功德无量啊!”   顾赫炎:……   裴寒瑭将馒头的最后一0塞进嘴里:“下午啊,别忘了,来京兆府找我。”   顾赫炎:“嗯。”   于是,未时,慕之明与闻鹤音一踏入京兆府衙门,就见顾赫炎身姿笔挺地站在那。   “赫炎?“慕之明惊诧,”你怎么,会在这?”   顾赫炎犹豫:……   裴寒瑭闻声几步赶来,接过话:“这不是最近大案多,京兆府人手不够,我让煜熠来帮忙。”   慕之明迟疑:“京兆府人不够,请....朝廷正一品武官,羽林大将军.....帮忙?”   “慕大人此言差矣。“裴寒瑭伸手一把揽住顾赫炎的肩膀,”无关头衔官品,这叫兄弟深情重义!”   慕之明担忧道:“可赫炎手臂的伤才好,他回京也是为了修生养性,若费心神操劳。”   裴寒瑭手一挥:“伤既然已经痊愈就无需再提,至于休养,慕大人你不懂,他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就喜欢多动动,舒展舒展筋骨,煜熠,我说的没错吧?”   顾赫炎:“嗯”   慕之明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轻声:“如此,倒是我多担忧了...”   说话间,一身粗麻布衣的作作佝偻着腰从正堂后快步走来:“见过几位大人。”   “可有定论了?“裴寒瑭问。   仵作连忙点头,道:”几位大人听我细细道来。”   “此女子是被人掐死的,其正面被烧毁,凶犯应当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她的长相,因而脸部烧毁严重,其他地方只是被轻微灼坏,脖子处能见明显掐痕。”   “女子双手指腹有茧,指甲修长,并不是一双沾阳春水的手所以她应当是位擅琵琶或筝琴的歌女。”   “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在女子背部鞭伤里发现了药。“件作迟疑片刻,继续道”一种.....媚药....应当,应当是原先鞭子上带着药,鞭挞时渗入肌肤的。”   裴寒瑭沉思:“此等离奇癖好,我确实有所耳闻,所以此女子有可能是与他人玩乐时被失手杀害的?”   闻鹤音疑惑:“什么癖好?什么玩乐?”   裴寒瑭苦口婆心:“小东西,这个世间是很复杂的,不懂的事,就不要追问了啊。”   “你怎么了?“顾赫炎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寒瑭和闻鹤音闻声望去,见顾赫炎蹙眉看着慕之明。   而慕之明目光落在闻鹤音身上,他不知为何,脸色惨白,肩膀微不可闻地颤栗着。   慕之明虽然已经隐隐猜到前世闻鹤音可能经历过什么,但这些话从仵作口中说出,仍如同把把钝刀贯穿其五脏7腑。 ”少爷。“闻鹤音忙上前,凑近瞧他,语气着急,”你这是怎么了,你从昨日午休醒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哪不舒服阿?”   慕之明克制住情绪,笑着伸手掐了闻鹤音脸颊一把:“没事今晚早些休息就好。”   “嘶。“闻鹤音吃疼,揉揉脸颊,放下心来。   裴寒瑭重新提及案情:”既然死者是琴女或琵琶女,看来有必要去康屏坊走一趟了。”   闻鹤音问:“康屏坊是什么地方?”   裴寒瑭笑得意味深长:“小东西,你随我去了就知道了。” 第60章 你去过风月场吗   康屏坊,灯火通明,雕梁画栋藏伊人,湖中画舫匿红妆,一曲红绡,青骢少年争缠头。   四人才至坊前,只见十里长街繁华热闹,嬉笑声,玩闹声,舞乐声不绝于耳。   闻鹤音支支吾吾:“原来是青楼”   “说青楼,可有些管中窥豹了。“裴寒瑭笑着凑过去,揽住闻鹤音的肩膀,”这曲乐、歌舞、游湖泛舟可都是阳春白雪之兴河。”   闻鹤音撇嘴:“反正....反正就是个风流薮泽之地!”   裴寒瑭挤挤眼:“不是有句话叫人不风流枉少年么?”   闻鹤音:“手拿开!”   裴寒瑭吓一跳,收回手:“呦呵,这么凶?”   闻鹤音往慕之明身旁站了站,裴寒瑭目光落在慕之明身上,见慕之明满脸好奇地望着街道两旁的高阁,笑着问:“慕大人久居京城,该不会是第一次来这康屏坊吧?”   慕之明朗声笑道:   顾赫炎紧紧地盯着他看。   慕之明:“....是第一次来。”   顾赫炎默默收回目光。   慕之明道:“年少家风严厉,明文规定不能出入风月场,我出仕后,朝中有律法,正三品以上官员不可狎妓,所以我确实是第一次来。”   裴寒瑭称赞:“慕大人行事有君子之风。”   慕之明笑着行礼:“裴大人谬赞。”   顾赫炎:“查案吧。”   虽说四人知道该来康屏坊,但此处的风月场数不胜数,从何处开始查着实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想来想去,只能选择最笨办法,一处一处去找老鸨,问最近有没有姑娘失踪,或者三日未回坊的姑娘里有无擅琴筝或琵琶的女子。   连问了五处都毫无线索,好在老鸨都很配合,未消磨过多时间,裴寒瑭一亮京兆府腰牌,立刻点头哈腰地喊着大人,然后有问必答。   而第六处,是一座临着碧湖的七层流丹飞阁,重檐如鸟翼,红绸荡酒香,四人适才至门口,便觉得此处与别处不一样。其他风月场门口,皆有貌美姑娘揽客,可此处却门前安静,倒显出几分雅致。   “此地在京城颇有盛誉。“裴寒瑭仰头打量,轻叹出声,”听闻里面的姑娘擅琴棋书画,美若天仙,是许多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喜好之地。”   闻鹤音问:“你来过?”   裴寒瑭笑道:“我看起来像是来过此地的人?”   闻鹤音点点头:“像。”   裴寒瑭无奈道:“...小东西,你对我似乎有些误解啊。”   四人走进阁楼,只觉得暖香阵阵袭人,乐曲悦耳动听,朱墙上还挂着栩栩如生的美人画,令人飘飘乎恍如到了仙境。   有婀娜多姿的姑娘来迎,裴寒瑭拿出腰牌:“京兆府少尹裴寒瑭,来此查案,无须声张,请阁主出来说话。”   “啊。“那姑娘受惊,有些无措,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几,几位大人稍等,坐,坐下等...”   姑娘说完小跑离开,不多时来了位管事的绛紫衣衫红带束发的飒气姑娘,将四人请到一楼的昆仑雪玉雕贵妃醉酒屏风后坐下又命人端来清茶果盘,礼数周到。   等待时无聊,裴寒瑭四处张望,打量着阁内的琼林玉树,只觉得华美耀目,忽而,他的目光定在一处,好似看见什么新奇之事,不可思议地盯着那看了半晌。   而后裴寒瑭凑到顾赫炎身旁,压低声对他说:“煜熠,你看你左手边墙上挂着的第三幅美人画。”   顾赫炎转过头去看画,听见裴寒瑭问他:“像不像?”   “什么?“顾赫炎不解。 ”你仔细看看。“裴寒瑭道,”那眉,那眼,难道不像吗?我瞧着可有五分相似啊。”   顾赫炎茫然:“像谁?”   慕之明突然开口:“我。”   裴寒瑭吓一跳,抬头见慕之明看着他俩笑,原是早就注意到他俩的窃窃私语了。裴寒瑭不好意思地抱拳:“慕大人勿怪,我无意拿这风月场之物与大人相比。”   “不,裴大人只是说实话而已。“慕之明毫不在意。 ”什么比不比,像不像的啊?“闻鹤音也转过头瞧去,这么一瞧,惊诧地喊出声,”少爷,那画上的姑娘长得和你好像啊,该不会是阁楼里的哪位姑娘吧?”   慕之明落落大方地笑道:“我也十分好奇,不如寻人问问,如何?”   闻鹤音:“好啊好啊。”   恰巧一名青衣姑娘路过,慕之明便询问起那画上的人。   姑娘道:“啊,那位曾是我们阁内的花魁,半年前,一位王侯贵族相中了她,替她赎了身,从此深居其府,再无人见过。” 第61章 谁人能争此风月   “王侯贵族?“裴寒瑭好奇地问,”哪位王侯贵族啊?“姑娘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裴寒瑭:“多谢,打扰了。”   等姑娘行礼后离开。   裴寒瑭感叹道:“虽有缘,但无份啊。   “是呢。”慕之明点点头,他重新望向那副画,细细打量,见画中姑娘手持花鸟团扇,神情慵懒地倚在罗汉牡丹暖榻上,身姿袅娜纤巧,惹人浮想。   其实比起自己,慕之明觉得这画中人,更像他所认识的另一个人。   而另一边,裴寒瑭同顾赫炎悄声耳语:“是不是很像?想不想把画抱回府藏起来?”   顾赫炎淡漠地说:“不像,不想。”   裴寒瑭:“啊?这眉眼多像啊,怎么会不像?”   顾赫炎说:“慕之明素来举止高雅,坐姿如钟。说着顾赫炎又望了那副美人画一眼,眸中不起一丝波澜,甚至更加笃定地说:”不像。”   慕之明出身簪缨世族,自幼待人彬彬有礼,何时如画中女子这般懒散不雅过。   更何况.....   这世间,谁人能争得他半分风月?又哪来的五分相似。裴寒瑭乍舌:“...行。行吧。”   四人静候片刻,阁主前来,裴寒瑭例行询问了有无人失踪,有无琴女或琵琶女三日未归阁等问题。   得到的回答皆是没有。   此处也未得到一丝线索,四人离去,行至大街,置身于人声。熙攘的街巷里,只觉得身心俱疲,茫然无措。   闻鹤音忍不住道:“我们这样找,跟大海捞针似地,也太累了。而且如果那女子并非歌妓,只是某人府上的奴婢,那我们岂不是在白费功夫?”   裴寒瑭笑道:“小东西,查案皆是如此,劳心劳神,若遇上疑难杂案,查。上数个月都有的。”   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轻声:“赫炎,可会乏累?你的伤臂昨日才愈合....”   顾赫炎似乎没想到慕之明会与自己说话,怔愣片刻后才想起回话,又因努力压着声音里的情绪,因此显得十分冷淡:“不累没事。”   正此时,忽然有人御马疾驰而来,速度之快,惊得路人呼声连连。。   顾赫炎蹙眉,想都没想,一把将燕国小世子揽到身后,追免他被马撞到,也替他挡下扬起的尘土。   那人乃京兆府侍卫,他勒缰绳急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裴寒瑭面前,急道:“裴大人,可算找到你了,不好了,出事了!”   裴寒瑭:“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说清楚些。”   那人道:“昨日发现的那具面部烧焦、背部有淤青伤痕的女尸被人偷走了!”   四人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兆府衙门,疾步行至殓房处,数名京兆府侍卫已在那侯着了,看守殓房的人也在,望着面前的空棺材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裴寒瑭几步走过去,大声询问,“尸首怎么会不见了?”   看守殓房的人忙行礼,惶恐不安道:“被,被人偷了。”   “被偷?!被谁?看见了吗?“裴寒瑭问。 ”两个蒙面黑衣人。“看守殓房的人说,”今日酉时,我将这殓房的i锁好后离开,行至半途,想起东西未带,于是折返回来,哪知远远地就看见殓房门大开着,我正纳闷着,就见两个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扛着一具尸体出来,吓得我啊,哎呦呦,两腿直哆嗦!”   “你没喊人吗?“裴寒瑭问。 ”我喊了!“看守殓房的人忙道。   一旁的京兆府侍卫沮丧地开口:”那个时辰,府里人少,那两个黑衣人又武功高强,外头似乎还有其他人接应,我们无能,没追上。”   京兆府被人夜闯,还丢了尸体,这可是件颜面尽失的事,裴寒瑭气愤不已,面若寒霜,声音也冷了下来:“查殓房。”   可那黑衣人分明有备而来,又深谙探查的门道,竟未留下一点线索。   此事很快惊动了京兆府尹,裴寒瑭的父亲,裴大人。慕之明等外人继续待在衙]并不妥,于是各自道别离去。回慕府的路上,闻鹤音见慕之明不言不语、眉头紧锁,于是劝道:“少爷别想了,你赶紧给我把一切抛之脑后,今晚早些休息,你的身体不是还有些不舒服吗?”   慕之明回过神来,看向闻鹤音:“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闻鹤音说:“什么事啊?”   慕之明说:“那女子面部已被烧毁,无人认得其容貌,令我们寻人困难重重,而这京兆府又非善地,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为何凶犯要冒着被抓、留线索的风险硬闯京兆府将尸体盗走呢”   闻鹤音挠挠头:“对噢,为什么?”   “我猜,是因为.....“慕之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闻鹤音,压着嗓子,用鬼气森森的声音幽幽地说,”那具女.....能说话” 第62章 这种时候还撒谎   “那具女尸....会说话”   闻鹤音吓得一个后仰,脑袋磕在马车小窗旁:“啊!!什么啊!?女P会说话?!”   “哎呀,怎么撞着头了,小心啊。“使坏的慕之明忍俊不禁上前双手扶着闻鹤音脑袋瞧,”磕得重不重啊?”   “不重,少爷,为什么女尸会说话啊?“闻鹤音问。   慕之明伸手替闻鹤音揉着撞疼的地方:”那女尸身上应当有没毁掉的线索,而且这个线索很明显,明显到凶犯不惜夜闯京兆府也要将女尸盗出来。”   “原来如此。“闻鹤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慕之明轻声:”会是什么样的线索呢..”   “哎呀。“闻鹤音急道,”少爷你就别费那个功夫想了,这女妒已经被人偷走了,就算那线索再明显,我们也无从得知了,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用啊。”   慕之明喃喃,“我想不明白的并不是此事。”   “那还有什么事啊?“闻鹤音问。   慕之明忽然眸光一凛,他看向闻鹤音,问道:”阿音,你知道京兆府仵作住在何处吗?”   闻鹤音因之前协助裴寒瑭破案,无意间还真就知道了件作的居所:“知道啊。”   “快,我们现在去找仵作,你给马夫指路!“慕之明忙道。闻鹤音懵了:”啊?”   慕之明急道:“来不及解释了,快去。   “哦,噢噢。”闻鹤音掀帘出了马车,给马夫带路。慕之明深呼吸数下,目光逐渐变得沉着冷静。   如若那个线索真的很明显,仵作为什么没查出?   真是他没看见吗?   还是.....他看见了不愿.....   京兆府的仵作住在偏辟城郊处,因行事晦气,他无妻无儿无女,茕茕孑立,就连住所都是左右无邻的简陋破旧木屋。   慕之明和闻鹤音才行至木屋前,突然听到里头传来打斗和喊救命的声音。   慕之明:“阿音!”   闻鹤音几步上前,猛地踹开木门,就见破旧桌椅翻倒,一名黑衣人将哭嚎大喊的作作压在地上,右手高举首正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闻鹤音飞快冲过去,握住黑衣人手腕,阻下他刺杀的动作,强扭他胳膊,将他拉离仵作。   黑衣人与闻鹤音贴身过了几招,见不能迅速制服,就不愿纠缠,一脚踹向闻鹤音拉开距离,破窗逃跑,闻鹤音往前追了几步听见慕之明喊他:“阿音!别追了,危险!!”   闻鹤音脚步一刹,跑回慕之明身旁。   慕之明抬他胳膊,扭他肩膀,前前后后地看:“有没有伤到”   “没有!”闻鹤音昂首挺胸,还挺自豪。   “那就好。”慕之明轻吁口气。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蜷缩在角落吓得肝胆俱裂、瑟瑟发抖的仵   慕之明原是来兴师问罪的,怎想到会无意间救了仵作一命。而凶犯竟敢在京城脚下屡屡犯案行凶,其这般猖狂大胆,草芥人命,令慕之明怒气填胸、愤懑不平。   两人上前扶起仵作,又在破旧屋内寻了杯水给他,仵作颤颤巍巍喝了水,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呜呜地哭:“我平日也没得罪人啊,怎么会有人想杀我呢,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慕之明问:“作作,你还记得昨日。你验的那具女尸吗?”   仵作声音还在抖,断断续续地说:“回大人,小人记得呢。”   慕之明问:“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仵作动作一滞,低头眼睛往斜下方撇:“小人,小人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什么,什么东西啊,那死人的东西多阴气啊,小人怎么会藏呢?”   闻鹤音凶巴巴地说:“你心虚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撒谎?!”   仵作支支吾吾,摇着头。   慕之明思索片刻问:“是金银,还是首饰?”   仵作蓦地抬头,瞪眼看着慕之明。   慕之明好声好气地劝道:“拿出来吧,都招来杀身之祸了何必还藏着掖着,虽你私藏尸首财物难辞其咎,但我会替你向京兆府的裴大人说情的。”   仵作犹豫片刻,哆哆嘹嗦走到一个缺角的大木箱子前,伸手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锦纹钱袋子,交予慕之明。   慕之明接过那锦纹钱袋子,打开后见里面有一些碎银和金子以及一枚刻着“元”字的玉扳指,他正准备将那枚扳指拿出来细瞧,闻鹤音忽然凑过来,惊诧地说:“咦?这个钱袋子好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 第63章 浑身是伤不念疼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刑部主事元府。   内堂厢房里,元报德怒不可遏,一脚踹在跪在他面前禀报的手下肩膀上,大发雷霆:“废物!都是废物!连个作作都杀不死该死的,都怪那个狗和尚!去什么破庙,看什么井!那个歌女也是,我不过和她玩玩罢了,竟然死了,贱婢!废奴!没一件事顺心的!”   “少爷。”那手下苦口婆心劝道,“还是把这事和老爷夫人说吧,让夫人去求求霍大人,他可是狴犴司之首,定有办法妥善解决此事的。”   “不行!!这事要是被舅舅知道了,他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元报德气急败坏,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咬着指甲,“你看清了吗?那个去找件作的人是燕国公世子慕之明,不是京兆府的人”   “对。”手下点点头。   元报德沉思片刻,说:“我们先等等,再看看动静,燕国公世子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告发我?而且他现在助贤王党争,必定要拉拢各方势力,那我舅舅这根高枝他定会竭尽全力去攀的”   黑云压城,不多时,天空下起了阴雨,风大雨斜,给这寂静深夜增了一丝寒意。   燕国么府,采薇和闻鹤音立于书斋门口,采薇担忧道:“少爷怎么不歇息呀,你俩这是去哪了?少爷为何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斋里,谁都不理呢?”   一天发生太多事,闻鹤音解释不来也解释不清,他心焦地扒在门口,想透过门缝里瞧见慕之明在做什么。   其实慕之明什么也没做。   他端坐在书案前,静静看着案桌上那只染了些暗红血迹的锦纹钱袋。   方才在路。上,闻鹤音蓦地想起这钱袋是何物。   “是那个,元什么,元家之子,元报德的钱袋!”闻鹤音肯定地说,“他还说他舅舅是什么什么狴犴司之首!”   慕之明听见这句话,呼吸蓦地一滞。   狴犴司之首五个字,犹如枯骨利爪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地扎进慕之明胸膛,绞其血肉,剜其白骨。   因为前世,彻查慕家谋逆一案的,正是狴犴司。   奉皇太子傅启旨意,带人抄了慕家,给慕博仁套上枷锁将其投入大牢,并把慕家三族流放苦寒之地的人,就是狴犴司之首,霍辛!   狴犴司由晋太祖创立,最初是为了打压贪官污吏、乱臣贼子所设,定下了明辨是非、秉而断之规。   历经几个朝代,其权利之高,势力之大,令所有文官武将胆寒。   更有句说法,叫宁愿得罪如来佛,不愿得罪狴犴司。   慕之明问闻鹤音为何会认得元报德,闻鹤音于是将那日贤王封王庆贺宴上所经历的事一一说给慕之明听。   于是一瞬,慕之明什么都明白了。   前世,同样在贤王封王贺宴上,闻鹤音偶遇元报德。   后来慕家被狴犴司抄家,闻鹤音想起那日捡锦纹钱袋一事,记起元报德提及他舅舅是狴犴司之首,因此费尽心思寻到元家,希望元报德能救慕之明一命。   他说:“只要你救我家少爷,我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寒冬腊月,冷巷破衫,呜咽隐在雪落霜降声中,谁人嘴角破裂却含着笑,浑身是伤却不念疼,只是在想:这样定能免去少爷流放之苦了吧。   后来的后来....   桃杏沾雨,芳菲春意的那日。   身着靛蓝侍卫衣的少年手里攥着鸟蛋,身姿如劲风般刮进屋内,对慕之明朗声笑道:”少爷喊我啊?我刚在庭院的杨柳树上掏鸟蛋呢!”   燕国公府,书斋门口,采薇问扒着门缝、使劲往里瞧的闻鹤音:“看见什么了吗?”   闻鹤音后退一步,泄气:“没,什么都看不见。”   采薇想了想,去后厨端来一盘桂花奶酥酪和一壶热茶,将其交予闻鹤音:“去吧,给少爷送去,劝他早些睡,劝不动至少不能让少爷饿肚子。”   “好。“闻鹤音点点头,接过后敲响书斋的门。 ”进来。“慕之明的声音传来,闻鹤音应声推门而入,见书斋光线晦暗不明,只有案桌前燃着两支蜡烛,而慕之明坐在书桌前,桌上正放着今日他们寻见的那锦纹钱袋。   慕之明见闻鹤音端着糕点清茶,笑道:”采薇姐让你送来的”   闻鹤音点点头,将糕点清茶放下,问:“少爷,你为什么不歇息呀?”   慕之明答:“我在思考事情。”   “还想什么啊?“闻鹤音说,”案子不是破了吗?我们明早把这钱袋子交给裴寒瑭,让他去把凶犯给抓起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慕之明犹豫:“可是”   闻鹤音:“可是什么?”   慕之明抬头,看向闻鹤音:“可是京兆府,当真会去抓人吗?”   闻鹤音不解:啊?证据确凿,为什么,不抓?   慕之明长长地叹口气:“阿.....凶犯的舅舅乃手握重权的狴犴司之首,霍辛,此人狠厉专政,曾是皇上贴身亲卫,深得皇上器重赏识。此事若是闹起来,不管是因为血缘还是为了自己的颜面,霍辛都绝对不会任由凶犯被缉拿的。这京兆府,当真敢和狴犴司作对吗?这起凶案,当真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吗?这证据交出去,当真还能存于世上吗?”   “啊这”   闻鹤音挠挠头,思索着慕之明的话,他迟疑片刻,说,“我不知道京兆府敢不敢和狴犴司作对,但我相信裴寒”   慕之明微怔,看着闻鹤音,不可思议地眨眨眼。   闻鹤音结结巴巴地说:“我就....就觉得....裴寒瑭是个仗义执言的人,他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   慕之明忍不住轻声笑出声,他忽而定心,道:“好,既然阿音你信他,那我也信他,明日请裴大人来府上谈谈吧。”   “嗯。“闻鹤音点点头。 ”对了。“慕之明又道,”把顾将军也请来吧,他劳心费神整整一日,定也想知道此案真相。” 第64章 你这是见色忘友   阴雨下了一夜,清晨放晴,风凉暑气收,厌举行露。顾赫炎和裴寒瑭在燕国公府前相遇。   裴寒瑭:“嗬哟嘿!”   顾赫炎:……   裴寒瑭:“诶,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是你家小子说鞭伤女尸案有进展了,我才来找他的。”   顾赫炎:“我知道,我也是。”   裴寒瑭:“那你还瞪我!”   顾赫炎:“不冲突。”   裴寒瑭气得用手指隔空点着:“好啊,好啊,顾煜熠,你这可是见色忘友啊。”   顾赫炎:嗯   “好家伙,你还敢理直气壮地应声!“裴寒瑭佯装生气。   顾赫炎转头往慕府里走。 ”区,等等我啊!“裴寒瑭几步小跑追上顾赫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实话和你说,我对你家的小公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他身旁那个小侍..一。嗯,挺好玩儿的。”   两人才进慕府,立刻有奴仆小跑来迎,在得知两人的身份后礼数周到地将两人带到东院书斋。   慕之明和闻鹤音早已在书斋里等候。   “赫炎,裴大人,请坐。“慕之明作揖行礼后,请两人坐下拿出昨日所得锦纹钱袋,交予裴寒瑭。 ”这是什么?“裴寒瑭不解。   慕之明:”裴大人莫急,请听我一一道来。”   于是,慕之明将昨日之事徐徐诉说。   说到两人独自前往件作所居处,顾赫炎蹙眉,心道何其危险   说到闻鹤音和黑衣人打架,裴寒瑭看向闻鹤音:“小东西,受伤没啊?怎么能两个人就跑去呢?太莽撞了。”   闻鹤音不屑:“受伤?他几斤几两啊,就想让我受伤?呵!”   “没受伤就好。“裴寒瑭勾唇,”慕大人您继续说。”   “好。“慕之明点点头。   听到仵作谋财一事,裴寒瑭都还在说玩笑话,说万万没想到要查自己的人,但是当元家和元报德的名字一从慕之明嘴里说出后,裴寒瑭脸上的笑意悉数消失。 ”所以,凶手应当是刑部主事之子,元报德,锦纹钱袋和扳指为证。   慕之明说完这句话,看向裴寒瑭。   裴寒瑭低头安静地看着那被他紧攥在手里的锦纹钱袋,久不语。   闻鹤音沉不住气:“你。”   “阿音。”慕之明轻声打断闻鹤音的话,摇了摇头。闻鹤音缄口,再不多言。   “元报德。”裴寒瑭打开锦纹钱袋,看了眼里面的玉扳指,“他舅舅是狴犴司之首,霍幸。”   “对。”慕之明轻轻点头,心里叹气。   其实他能理解为何裴寒瑭沉默。   官场如戏,风云诡谲,暗潮涌动。   裴寒瑭是可以立刻带人冲到元家,将元报德缉拿归案。但是京兆府得罪狴犴司一事,他能承担吗?   想必连裴寒瑭的父亲,京兆府尹都不敢与霍辛作对。他区区一个京兆府少尹就敢了吗?   书斋,无人说话,落针可闻,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后,裴寒瑭忽然抬头:“我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闻鹤音像是憋不住似地,蓦然喊出声   裴寒瑭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愣了片刻,笑道:“想好带哪几个兄弟去抓人啊。”   听到这句话,闻鹤音长吁一口气:“我没看错你!”   “什么?什么看错没看错,小东西你说清楚点。”裴寒瑭追问   慕之明缓缓开口:“裴大人,这狴犴司”   “我知道。”裴寒瑭抬手打断慕之明的话,“慕大人,这官场上,人心里,那些阴的、暗的事,我不比你明白的少,但是慕大人,我是不会放任冤屈不管的。”   慕之明忽而起身,向裴寒瑭鞠躬行大礼。   “慕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裴寒瑭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站起去扶慕之明。   慕之明眼眶微微发红:“若世上能多些如裴大人这般明么正义之人,定会少许多冤假错案。”   “慕大人,快快起身。”裴寒瑭无奈道。   你再不起身,顾煜熠要过来摘我脑袋了啊!   裴寒瑭:“我受之有愧,我虽下定决心要沉冤昭雪,但仍是不敢与狴犴司硬碰硬,方才思索,也是想在对策。”   “那你想到对策了吗?”闻鹤音问。   “嗯。”裴寒瑭点点头,沉着冷静道,“今晚借夜色偷偷行动,趁着所有人不备,抓他个措不及防,等把元报德捉拿到京兆府后,我会连夜写奏折将此案上书皇上,到时候盖棺定论,狴犴司就是想从中作梗,也只能是白费力气。”   “裴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慕之明开口。   裴寒瑭:“请说。”   慕之明恳求道:“今夜缉拿元报德,我能不能与京兆府一同前往。”   “这...”   裴寒瑭面露难色,“可慕大人您不会武功,若是出了什么事”   “哎呀,你就答应我家少爷吧!”闻鹤音开口着急道,   “为这事,整天荣不思饭不想,觉都不好好睡,我会看好我们家少爷的,你放心,出了事我拽着他就跑,我俩跑得可快了!绝对不给你们拖后腿!!”   裴寒瑭被一句“跑得可快了”逗笑,颂首:“行,那我答应”   四人在慕府书斋里商议半日,确认无纰漏后,顾赫炎与裴寒瑭告辞离去。   走出慕府,顾赫炎看着裴寒瑭欲言又止。   裴寒瑭手拍在他肩膀上,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家小公子要去,你放心不下对不对?今夜亥时,京兆府衙门前见。”   顾赫炎点点头:“好。”   落日昏黄时,余霞似血,狴犴司内堂,正墙上雕刻着威风凛凛的狴犴,虎视眈眈地望着堂中人。   狴犴司之首霍辛端坐于乌木案前审查卷宗,忽有紫黑武袍侍卫疾步跑进,抱拳单膝落地行礼:“霍大人。”   嗯?“霍辛虽年仅过四十,但两鬓花白,他一抬眼,眸中净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骘。   那侍卫起身,走到霍辛身旁,附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霍辛听着,瞳孔微微瞪大,忽而怒起,一卷宗摔在案桌上,语气可怖如嗜血刀刃:”当真?”   侍卫压低声:“霍大人,是安插进慕府的人传来的信,要传信给元府吗?”   “来不及了....“霍辛眼珠急速地转着,片刻后,冷声:”去,喊言司和明司的兄弟来,内堂门前聚齐。”   侍卫抱拳:“是!” 第65章 喜欢就去表心意   是夜,弦月如弓,正是弩张之局势。   元府,熄烛时,夜深人静。   侍女替元报德宽衣后,被奢侈淫逸的元报德拉住手言语调戏他适才说了两句话,忽然外头火光大亮,人声鼎沸。元报德还在懵傻之时,厢房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随后他被人狠狠地扭住胳膊按在地上,因侧脸磕地大声哎呦。   一双墨色云纹皂靴踏在他面前,裴寒瑭蹲下身,手里拿着那个锦纹钱袋,冷笑道:“元报德,你可知罪?”   当是时,元府上下大乱。   刑部主事元子怀和其妻霍氏原本已歇息,因惊生突变,连外袍都没穿整齐,匆匆赶来,一来就见他们的儿子被京兆府的侍卫牢牢按在地上。   霍氏脸色惨白,惊恐大喊:“我的儿”   元子怀几步上前,怒气冲冲质问裴寒瑭:“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私闯民宅!!天理何在?!还不把人给我放开。”   裴寒瑭笑着作揖:“元大人,公事公办啊。”   元子怀指着裴寒瑭的脸:“什么公事!你给我说清楚些!”   裴寒瑭也不气恼,双手背在身后一字一顿说给元子怀听:“那大人您听好了,贵公子草菅人命,猪狗不如。“后四个字,他还特意拖长音,像是怕气不死元子怀似地,”人证、物证一一一俱全,根据我朝律法,杀人偿命、罪无可恕,我等奉朝纲行事,请元大人勿要扰乱缉拿。   元子怀眸光一闪,知自己的儿子确实有虐仆的举动,但嘴上不饶人:“什么杀人!!你在说什么屁话!”   “嗤。”裴寒瑭冷哼一声,高声“没想到元大人官服穿在身上,却听不懂人话,还是请二位快快下去歇息吧,别在这纠缠了。”   他话语刚落,数名京兆府侍卫上前,将元子怀和霍氏拖了下去。   “爹娘!!”元报德挣扎,“快去喊舅舅来啊,快去啊!”   “闭嘴吧你,畜生玩意儿。”裴寒瑭听着烦,一脚重重踩元报德嘴上,“给我把他关府外的囚车去!”   元报德被京兆府侍卫从地上扯起来,他不死心地奋力挣扎,双手乱舞,双腿乱踹,忽而瞧见一人,眼睛顿时瞪如铜铃。慕之明站在门口,冷冷地与他对视。   元报德穷途末路,气无处可撒,在被押出门口之际,突然暴起,挣扎着冲向慕之明,恨不得咬下他的血肉来,京兆府侍卫差点没拉住人:“慕之明!是你吧!!是你救了那个仵作,拿到锦纹钱袋后交给京兆府,都是你害我的!”   顾赫炎就站在慕之明身旁,蹙眉上前半步,把慕之明挡在身后,闻鹤音也吓一跳,见京兆府侍卫将元报德重新按住,吁了口气   “慕之明!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害我到如此地步!”   元报德还在挣扎,“我告诉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杂种,狗东西,贱人,我爹娘,我舅舅,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在这冷风夜里,确实有些可怖   闻鹤音担忧他家的少爷被吓到,赶忙走过去,想回骂几句。可就在此时,慕之明竟从顾赫炎身后冲出来,几步上前,站在元报德面前,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月冷云黑,慕之明双眸血红,声音却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冷静他凑近元报德,毫不畏惧地直视其眼睛:“你怎么敢问我什么仇什么怨,你怎么敢!!!”   他的阿音,自幼习武,身强体健。   但是两天的时间,两.....只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被活活冻死。   那京城青石板道该多冷啊,那落雪该多凉啊。   阿音身上的伤,该多疼啊。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将元报德碎尸万段、扒皮挫骨,丢去喂野狗!   元报德被慕之明的怒吼吓得势全无,呆傻在原地,因慕之明的愤怒是由心底进发的,并非虚张声势,是切切实实的恨意和怒意啊。   就在慕之明怒不可遏之际,忽然有人上前,双手安抚地握住慕之明掐着元报德脖子的手。   闻鹤音道:“少爷,我来替你掐,当心手疼。”   闻鹤音的声音将慕之明从怒气中拉出,他转头看去,毫发无损的闻鹤音目光担忧地看着他。   那声声少爷,也在提醒着慕之明。   前尘凄苦,但好在失而复得,好在虚惊一场。   慕之明眼眶蓦地红了,他松开元报德,喃喃一声失礼,几步。走出厢房,去到安静无人独剩月光的角落,哽咽数声,肩膀颤抖哭声难止。   闻鹤音小跑匆匆赶来:“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啊?你没事吧”   他才行至慕之明面前,被慕之明一把抱住。   闻鹤音一愣,迟疑道:“少爷,....”   “知道了知道了。”慕之明稍微缓过神来,“你不喜欢我,我不能霸王硬上弓,玷污你清白,你宁死不从的。”   闻鹤音:“对对对。”   慕之明眼里还含着泪,此刻却忍不住笑出声,他无奈地摇摇头,听见闻鹤音喊他:“少爷,....我还想多说一句。”   慕之明:“行了,别说了,抱一会就松手。”   闻鹤音坚持说完:“不是,少爷,我是想说,我不喜欢你,但我能为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平安喜乐,我什么都愿意做,而且无怨无悔。”   慕之明一愣,再开口时,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知道的。”   不远处,隐在黑夜月色竹林后的顾赫炎静静看着慕之明抱着闻鹤音哭,见闻鹤音手足无措地拍慕之明的肩膀,给他擦泪,慌张张地说:“少爷,我是在哄你啊,你怎么,还哭成这样了。”   直到慕之明说了句:没事,我没事。   顾赫炎这才转身回到厢房   元报德正被京兆府侍卫押着往府外拖,裴寒瑭见顾赫炎回来揽住他的肩膀问:“你家小么子没事吧?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气成那副样子?是不是因为元报德骂他的那几句?”   顾赫炎看向裴寒瑭,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侍卫?”   “攣!瞧你这话说的!”裴寒瑭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掩唇轻咳,“别说得这么直白啊,我这不....这不都还没沉下心来好好想过呢”   顾赫炎追问:“是不是?”   裴寒瑭鼓起勇气:“行行行,是,行了吧,你问这个问题干啥?”   顾赫炎:“喜欢赶紧去表明心意。”   裴寒瑭:“?”   顾赫炎:“怂什么。”   裴寒瑭:……   顾赫炎:“别让我瞧不起你。”   裴寒瑭:……   好家伙,顾煜熠你搁这怼谁呢!你咋好意思的!!! 第66章 这件事与我何干   顾赫炎:“别上我瞧不起你。”   裴寒瑭听见这话,忍俊不禁,他揽紧顾赫炎的肩膀,笑道:“顾煜熠,你今天话挺多的啊?”   顾赫炎:……   裴寒瑭:“那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语,叫五十步笑百步?”   顾赫炎不答不应,脸色平静,倒是还能显得沉稳。   “我问问你,你有那心思多久了?嗯?你是何时对你家小公.......诶呀,你别走啊。”裴寒瑭话没问完,感觉身旁一空,他跌了半步,起身见顾赫炎已走出数米,“煜熠,你去哪呢?!”   顾赫炎:“找水囊。”   “水囊?喝水?你渴了?”裴寒瑭一头雾水,“这大半夜的你去哪找水囊啊?”   顾赫炎没回答,一步轻跃,背影隐在夜空中,消失不见。裴寒瑭轻“啧”一声,想起正事,转头对京兆府的侍卫们说“兄弟们,给我把这四处好好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慕之明抱着闻鹤音哭了片刻,终是压下情绪,不再落泪,只是轻声抽噎。   闻鹤音:“少爷”   “别说话。”慕之明用手背揉搓着眼睛,“我觉得舌人,你一开口,我就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我自己静一会,马上好。”   闻鹤音:“少爷.....”   慕之明:“我这就去挖洞。”   闻鹤音连忙拽住他:“不是,少爷,我是想说你脚边有个土堆,你当心别被绊着,这院子挺好看的,就这个土堆煞风景,这府邸的主人真不雅致。”   “嗯?”慕之明低头一看,果然见这竹林假山旁有个十分隐蔽的土堆,他方才走过来,都还没注意到,慕之明蹲下身,见那土堆。上的泥微微湿润,好似是这几日才填。上泥的。   慕之明福临心至想到什么,转头对闻鹤音说:“阿音,快去把裴大人喊来!”   京兆府侍卫齐心协力挖开那土堆,那具被盗的女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裴寒瑭大喜过望:“好!证据确凿,我看他们还能怎么赖!走,回京兆府!”   慕之明环顾四周,疑惑片刻,走到裴寒瑭面前:“裴大人,请问赫炎在那?”   “他走了。”裴寒瑭摆摆手。   慕之明嗫嚅:“走了....”   也对,事已定论,时辰不早,顾赫炎在这继续候着也无事,不如回去歇息。   等出了元府,亲眼看着元报德被关进囚车,他也可以放心地和阿音告辞离去了。   四名京兆府侍卫打头,后两名侍卫押着元报德,大家齐齐往元府外走去。   可众人走到元府门口,却再走不出去一寸。   裴寒瑭于队伍后方,还觉得奇怪:“怎么了?怎么停下了?”   前面有京兆府的侍卫慌慌张张地喊了一声:“裴大....”其语气惶恐无措,十分不对劲。   裴寒瑭几步走到前头,站在元府门口往外看,不过一眼,四肢僵硬,难以呼吸,浑身血液倒灌。   冷月高悬,无风夜静,府外,几十名紫黑狴犴纹武袍侍卫举着火把站在台阶下石狮子前,六人骑马,其余站立,为首那人骑着鬃毛乌黑的骏马,冷冷地看着那些想从元府离开的数人,目光之锐利可怖好似捕食凶枭,而京兆府原本停在元府府前用来关押凶犯的囚车,此时可怜巴巴地停在路边,与京兆府众人相隔甚远   当是时,慕之明也走到了元府府前,一瞬间,他的目光和霍辛对上。。   霍辛看着他,忽而冷笑一声,眼神寒如刀。   顷刻间,前世的记忆涌上慕之明脑海。   他记得那天也如这般阴冷,霍辛领着那些紫黑武袍侍卫步步踏进慕府,似魍魉,似魑魅,似那污血地狱中的阴森恶鬼,将慕家的人,一个个拖进无边痛苦中,从此慕之明的世间,从此只剩哭声和寒冷。   那些苦痛扎在胸膛处,埋得太深太深,以至于今时今日,慕之明和霍辛一对视,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霍大人,这是何意?”裴寒瑭虽一瞬惊心,但很快镇定下来,抱拳询问。   霍辛将目光缓缓从慕之明身。上移向裴寒瑭,打量片刻后才开0,声音沉如暮钟:“元家疑与我狴犴司近日所查一案有牵连,因此,需将刑部主事元子怀以及其子....” 。说到此处,霍辛语速慢下来,目光慢慢变得阴鸷,好似在嘲讽裴寒瑭不自量力,“以及其子元报德羁押至狴犴司,择日提审。”   裴寒瑭:“敢问霍大人,元家牵涉的是何案?”   霍辛冷笑:“与你何干?”   裴寒瑭一顿,虽十分憋屈,但仍不敢造次,再次开口:“霍大人,元子怀之子滥杀无辜,京兆府人证物证一一俱全,已经立案多天,此案我们兄弟苦查数日,于今日告破,我必须将他捉拿回京兆府。”   霍辛微微抬首,居高临下,睥睨着裴寒瑭,字字如锤,重重砸下,令人胆寒发颤:“与,我,何,干?” 第67章 何处有朗朗乾坤   “与我何干?”   话说至此,霍辛是何居心已再明显不过。   可如果今日真让霍辛将元报德带走,那诈死、远逃、销毁证据、等过个几年改头换姓后再回京城,哪件都是狴犴司轻轻松松就能办到的事。   如此,冤案蒙尘,六月飞雪,世间何处有朗朗乾坤。裴寒瑭放下抱拳行礼的手,语句铿锵:   “霍大人,这世间自有规矩,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元报德,是我京兆府先缉拿的,自然应当关在京兆府大牢里,霍大人若要审问,就劳烦大驾京兆府,我京兆府定以礼。相待,不让霍大人感到半分不妥。”   “讲规矩?”霍辛冷冷地笑着,一字一句语气都带着不屑和嘲讽,他语气依旧缓慢,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无比:“你算个什么东西?能和我讲规矩?”   裴寒瑭:……   一旁的闻鹤音实在听不下去了,冲动道:“你。”   裴寒瑭猛地攥住闻鹤音的手腕,阻下他开口。   闻鹤音微正,这才发现裴寒瑭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鬓边落了汗,没再说话,只是听着霍辛言语。   而霍辛的语气,明明是轻而飘的,却让在场数十人,大气不敢出。   “小小京兆府少尹,竟敢如此狂妄自大、目中无人。”霍辛不怒自威,“京兆府尹,裴大人,真是教导有方,哼,教导有方”   提起裴父,那便是捏住裴寒瑭的七寸,打在他的软肋上。“霍大人,此事...” 。裴寒瑭背脊发冷,“与我父亲无关。”   “无关?子不教,父之过。”霍辛冷笑,   “而且何时京兆府少尹行事,可以不告知京兆府尹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人骑马而来,尘土飞扬,远远急停   那人翻身下马疾步走来:“裴温琼!”   裴寒瑭定睛一看,竟是他的父亲,京逃府尹,裴瑜。   “父亲?!您怎么来了?!”裴寒瑭惊诧。   “你,你,....”。裴瑜几步走到裴寒瑭跟前,怒火中烧,“缉拿抓捕朝廷命官,怎能不上报于我!”   裴寒瑭:“缉拿凶犯,本就是当机立断的事,何来朝廷命官就要上报一说?”   裴瑜:……   “裴大人。”霍辛略显不耐烦,“你要教训儿子,可否不要耽误我羁押犯人?”   裴瑜转身,朝霍辛行礼:“霍大人,失礼了。”   霍辛朝他左侧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额首,翻身下马,向被京兆府五花大绑的元报德走去。   眼见元报德要被狴犴司的人带走,裴寒瑭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蓦地攥拳,他咬紧牙关,青筋暴起:“等等!”   顷刻,月隐云后,叶落无风,局势剑拔弩张。裴寒瑭抬眸,眼底有了隐隐血色,语气坚定不肯让步半分:“这是我京兆府缉拿的命犯,我不可能让人把他带走。”   霍辛看向裴瑜,慢悠悠道:“裴大人,怎么?这京兆府的事与你无关么?上,上下下皆听命于京兆少尹?”   裴瑜气急手抖,抬脚重重踹了裴寒瑭一下,大声怒骂:“逆子”   众京兆府侍卫看得心惊胆战,慕之明一把拦住上前小半步的闻鹤音。   然而让霍辛万万没想到的是,裴瑜骂完逆子却再无后话,转身对他行礼再行礼:“哎,霍大人,我这个逆子,我是管不了,如今京兆府与狴犴司再这样继续僵持对峙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这样,这犯人,就由我们京兆府先带走,等明日,我亲自将犯人送到狴犴司,霍大人你看如何?”   霍辛脸色当即寒了下来。   可裴瑜再无话,看似附和其意,却不曾让步半分。   半晌,霍辛冷笑开口:“好啊。”   裴瑜心中一松。他知若今夜狴犴司与京兆府动了手,抢人定是抢不过的,只能使这苦肉计,让霍辛暂时不逼迫,打破这对峙僵局。   哪知霍辛缓缓又道:“既然裴大人管不了你的儿子,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管管。”   他话音刚落,那个想去带走元报德的狴犴司侍卫飞身而起,顷刻间落在裴寒瑭身旁,猝不及防一掌击在裴寒瑭肩膀上!   裴寒瑭顿时半边身子麻痹无知觉,他咬牙和那侍卫过了两手却因不敌对手,被一脚踹在膝盖上,后背紧接挨了一掌,双膝重重跪地,闷响一声。   “霍大人!”裴瑜万万没想到霍辛说动手就动手,“您这是在做什么?!”   霍辛声如三尺寒冰,目光凌厉:“我在替裴大人您管逆子啊哎,您这逆子,这般不知礼数,不孝不肖,当真该好好管教一下,不如。”   霍辛忽然想到什么,冷笑道:“不如就让他给裴大人您磕个头吧。” 第68章 给你水囊就喝啊   “不如就让他给裴大人您磕个头吧。”   霍辛话音落,京兆府数名侍卫皆按捺不住,手握在腰间刀柄上,他们皆知:若裴寒瑭真磕了这个头,对他而言,是何等羞辱   裴瑜也万万没想到霍辛会咄咄逼人到这种程度:“霍大人!?您!”   霍辛出声,虽语气不快,却句句倾注内力,声如洪钟,让人根本无法打断:“裴大人,其子见长辈相忤,是傲慢,傲慢则无礼,无礼则不尊,若不好好管教,日后他眼里,可还有尊长?深悼前非,当以磕头谢罪。我说的,哪句不对?”   霍辛说话的同时,那名将裴寒瑭踹跪在地的狴犴司侍卫竟然伸手狠狠压住裴寒瑭的后颈,将他的头使劲往地上按去!   裴寒瑭半边身子因刚才那掌毫无知觉,此时根本无法站立,后颈被蓦地一压,身子不稳前倾,手肘手掌猛然落地。   他青筋暴起,双目血红,狠狠咬着牙,几乎要咬出血来,浑身上下都因抗衡外力而紧绷轻颤显得痛苦,可他就是不肯低下头   但狴犴司侍卫也并非善类,手劲极大,即使裴寒瑭拼尽全力抵抗,可头仍被一点点压了下去。   月黑风高,一触即发之势,京兆府的兄弟们刀剑都已出鞘一寸,闻鹤音想再次上前,被慕之明又一次拦下。   闻鹤音:……   慕之明:“我去。”   闻鹤音:“你又不会武功,你去有什么用啊?”   慕之明:“我是打不过霍辛,但我说得过他,他不是要论礼。吗,好,我和他论。”   慕之明说完,几步上前,忽而脚步一顿,整个人滞在原地。清风散云绕明月,白衣撩空,墨靴落地,而狴犴司侍卫按住裴寒瑭脖子的手,再不能往下一寸。   狴犴司侍卫的手腕被人捏住,因吃疼不由地松劲,他转头看去,见一名目若郎星,剑眉俊美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蹙眉看着他   那青年目光里藏着极深的煞意和血气,可他隐藏得太好,狴犴司侍卫未能一下顿悟,侍卫仗势,沉声开口:““....”   侍卫话未说完,那青年蓦地松手,不再捏住侍卫的手腕。但是下个瞬间,青年掌风如刀,狠狠朝侍卫脖颈劈去,侍I身手不凡反应极快,抬胳膊抵挡,但青年比他更快,掌瞬间化爪握住侍卫右肩,就势一拧,似刀切豆腐般利落地卸掉了侍卫一条胳膊。   “啊!”惨叫声响彻天际,侍卫半跪在地,捂住胳膊,额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青年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爪再变掌,顷刻将狴犴司侍卫劈晕。   在场许多人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狴犴司侍卫直直地倒了下去   青年抬眼,眸光凉凉地看向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霍辛。   霍辛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是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霍辛何等的老辣,脸上半点不显露,高声道:“顾将军,这趟浑水,难道您要搅进来么?”   顾赫炎不答,收回目光,单手提起跪地的裴寒瑭,把他丢进闻鹤音的怀里,叮嘱:“扶好。”   而后,顾赫炎转头看向慕之明,几步走过去,递给他一样东西。   “嗯?”慕之明困惑,接过后低头一看,一个水囊。   慕之明:……   为什么,给他水囊?是要他帮忙拿着的意思吗?   慕之明刚刚哭过一阵,口干嗓子发涩,见那水囊盛满水,下意识地舔舔嘴角,心想不知能不能喝一0,此念头才出,慕之明立刻觉得羞愧:不不不,怎么能如此想,替人拿东西,当以完璧归还才是。   他再抬头时,顾赫炎已不在跟前。   顾赫炎走回晕倒的狴犴司侍卫身旁,平静与霍辛对视。   久久沉默,霍辛率先开口,依旧带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孤傲,内力倾注的声音低沉震耳:“顾将军,您出手打伤我狴犴司侍卫,这不妥吧。”   可他话未说完,顾赫炎忽而拽起那名晕倒的侍卫,将其丢了过去,侍卫撞到霍辛所骑黑马,儿受惊嘶鸣,前蹄扬起,几乎要将霍辛掀下马,霍辛拽紧缰绳,好半天才安抚好马儿,他怒目而视:   “顾将军,您...”   霍辛话没说完,突然噤声。   只因顾赫炎的一眼,那眸里,有着让霍辛一瞬背脊发凉的杀意和血气。   霍辛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曾手刃数万夷族、敢撕裂尸山血海的融焰军主帅,大晋的羽林将军。   那一身血肉铁骨里的煞气,能让阴狱鬼刹闭目缄默。   万里长空无纤尘,皓月当空,顾赫炎站在石板街道上,面对狴犴司数十人毫无畏惧,他蹙眉看着霍辛问:“何人允你,在马上与我说话的?”   虽面对的是顾赫炎,但霍辛也绝非等闲之辈,他即使心惊,脸色依旧平静,说了声失礼,翻身下马,霍辛一下马,狴犴司其余骑马的侍卫也立刻跟着下了马。   霍辛看向顾赫炎,抱拳正要开口,忽而有人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霍大人,只是下马,您就能与顾将军说话了吗?”   霍辛一顿,往后看去。   虽身形隐在京兆府侍卫里,但慕之明气质清绝出尘,让人一眼就能寻见。   因前世噩梦,慕之明对霍辛仍有忌惮,可他此刻有更想维护的事,便也忘了发憷:“大晋有朝规,见大将军,正三品以下武官当行跪礼,您手下不知礼数,您也不知吗?”   霍辛沉默片刻,忽而神情严肃地偏头看向后方,开口:“都给我跪下!”   狴犴司的侍卫当即齐齐抱拳低头单膝跪下。   而另一边,裴瑜闻言立刻行手势,逃府的侍卫也齐齐抱拳跪地。   霍辛深吸一口气,抱拳缓缓俯身鞠躬。   “拜见将军。” 第69章 夫夫齐心利断金   顾赫炎冷漠:“起来说话。”   “谢将军。”霍辛起身,他毕竟是狴犴司之首,在人心复杂的朝堂沉浮多年,什么样的乱流都见过,此刻收起气势,一脸平静地开始和顾赫炎讲事理:“将军偶然路过此地,定不明发生了何事,也好,将军听完,还能替我辨个对错,我与将军细说。”   “刑部主事之子犯案,京兆府与我狴犴司都在缉拿此人,如今是为这犯人该关何处起了争执。”   “我狴犴司自太祖创立以来,只听命天子,不受三省六部、二十四司节制,可随时从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京兆府以及任何地方州府提审凶犯,这事,我想,裴大人无异议吧?”霍辛说着,转头看向裴瑜。   裴瑜:...无异议。   “此人,确实是京兆府先抓到的。”霍辛声音苍老中带着沉稳,“但既然我狴犴司能随时随地提审犯人,又何来的”后到“一说?随时随地,自然也包括,今时今地。”   顾赫炎:……   “请将军明察。”霍辛淡淡道,“此律法晋太祖曾刻字于狴犴司正堂,将军若是不信,可随我去看。”   提及太祖之命,那便是天道之命,就连当今皇上,都不可忤逆。   面对寡言的顾赫炎,霍辛论事理,怎么,可能不占优势。霍辛见顾赫炎不说话,再次开口紧逼:“将军您坚持要拦,可是在蔑视太祖所定律令?”   顾赫炎:……   这个罪名扣得实在太大,就在众人皆屏息惶恐,不知顾赫炎会如何回答时,顾赫炎转头,看了慕之明一眼。   两人对视,慕之明微怔。   一瞬间,好似有什么,在慕之明心上抓挠了一下。   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慕之明弯起眸,将手里的水囊交给闻鹤音,清清嗓子,几步上前,走到顾赫炎身旁,笑着对两人作揖行礼:“礼部侍郎,慕之明,见过顾将军,见过霍大人。”   “慕大人,此事可与你这个文官无关。”霍辛冷声道。   慕之明摆摆手:“霍大人,此言差矣,查案、抓捕之事确实与我无关,但你方才提及太祖明令,怎么会与我无关?礼部自古以来,修明礼乐,更定章制,凡是规章律令之事,皆与礼部有关”   “怎么?”霍辛冷笑,“礼部今个儿,是想把太祖明令改了吗?”   慕之明急了:“霍大人您怎能说这种胡话呢?皇上都不能改的律令,您想让礼。部改,您这不是在为难礼部吗?”   霍辛被反将一军,蹙眉:“...好,既然你知道连皇上都不能改,那请问侍郎大人,这犯人,是不是应该由狴犴司带走?”   慕之明笑道:“对,没错,犯人就该由您们狴犴司带走,太祖明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京兆府众人:???   霍辛也没想到慕之明会附和,愣了愣。   可慕之明只是微微笑着,再不多言。   “好,慕大人公正,我等佩服。”霍辛抱拳,随后对身旁的侍卫说:“去,抓人。”   “是。”狴犴司侍卫得令,疾步走到被京兆府侍卫押着的元报德面前。   可就当狴犴司侍卫手放在元报德肩膀上的一瞬,慕之明忽然开口,他看向裴瑜:“裴大人,别愣着啊,快来找霍大人要东西”   闻言,裴瑜都还没反应过来,霍辛脸色已蓦地一变,不敢置信地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继续笑道:“找霍大人,要皇上的手谕。狴犴司所有案件,都由皇上亲自指派,必定有手谕,而且从其他地方提犯人他必须将天子手谕示人。”   “我相信霍大....”慕之明笑容和蔼可亲,看向霍辛,是绝对不敢假传圣旨的,这假传圣旨,可是死罪啊,霍大人一定能把皇。上手谕拿出来的。   霍辛双眼狠狠地瞪向慕之明:“你算计我。”   “哎呀,这怎么是算计呢?”慕之明摊手,“此规矩也是写在太祖明令上的,霍大人,您该不会以为”   慕之明慢慢收敛笑意,语气冷了下来:“以为除了您,别人都不知道太祖明令的内容是什么吧?”   “太祖明令第一条,狴犴好讼,明辨是非,秉而断,仗义执言,万死,不可忘。”   “霍大人,万死,不可忘,而您,还记得吗?” 第70章 关于颜面的事情   那日,元府前风云诡谲、剑拔弩张。   终是以狴犴司之首霍辛带人离开作为结束。   元报德不甘心,哭嚎着:舅舅救我啊!被京兆府侍卫直接打晕关进囚车。   闻鹤音一直扶着裴寒瑭,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你伤势怎么样了啊?我抱你去找大夫吧。 ”你抱我?!“裴寒瑭好似听见什么奇怪的事,哭笑不得。”对啊,虽然你比我高,但我抱得动。“说着闻鹤音就要去揽裴寒瑭膝弯。 ”别!“裴寒瑭连忙阻止,”不行。   “为什么?”闻鹤音直起身。   裴寒瑭正色:“这可是关乎颜面的事,不能瞎来。 ”什么颜面啊?“闻鹤音问。   裴寒瑭不怀好意地笑道:”现在不懂没事,来日方长,以后你就懂了。”   闻鹤音:“?”   裴瑜朝两人走来,呼唤:“温琼。   “父亲。”裴寒瑭身形踉跄,作势要行礼,裴瑜连忙伸手阻止。   裴寒瑭愧疚道:“父亲,今日之事未能提前告。知....裴瑜摆摆手:”那日得知女尸在京兆府被盗走,我就知此案不对劲,方才狴犴司的人让我来元府,我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琼儿啊,你做的很对!倒是我踢你的那.....   “父亲,你是在使苦肉计,我知道的。”裴寒瑭连忙道。父子俩对视,默契地笑了笑。   “对了,琼儿你的伤。”裴瑜担忧道。   “没事了,我这半边身子已经恢复了知觉。”裴寒瑭道。“那就好。”裴瑜松了一口气,“那你赶紧回府休息养伤,剩下的事就交给为父,我今晚就把案情卷宗写好,明日呈报皇上给凶犯定罪! ”好。“。裴寒瑭点点头,目送裴瑜骑马带着京兆府一干人等领着囚车离开,终是松了口气,心中这块石头落了地。   闻鹤音开口:”既然你都恢复知觉了,就无需倚着了吧?我松开了啊。   说着闻鹤音想把裴寒瑭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   裴寒瑭忙道:“没恢复!方才是想让我爹放心呢!   闻鹤音动作一停,重新扶住裴寒瑭,还将他揽得紧了些。而另一边,慕之明拿回水囊,双手交予顾赫炎。顾赫炎接过一掂量,眉头轻轻蹙起。   那水囊沉甸甸的,一点没动。 ”....顾赫炎看着慕之明,犹豫后轻声问道,“没喝吗 ”当然没喝!“慕之明信誓旦旦。   顾赫炎:   慕之明疑惑地心想:自己确实没喝啊,顾赫炎这脸色怎么,还沉下来了,自己是哪惹他不高兴了。 ”赫炎。“慕之明小心翼翼地开0,”“我们去瞧瞧裴大人的伤势如何吧?”   两人行至裴寒瑭面前,裴寒瑭见两人来,挣扎着想抬起仍在发疼的胳膊,向他们俩行礼道谢。   闻鹤音撇撇嘴:“哎呀,你一个伤患就别瞎折腾了,行不行   裴寒瑭笑道:”小东西,这叫人无礼不立,事无礼不成,我要谢谢他俩,当然要拿出诚意,怎能敷行了事?“说着裴寒瑭看向慕之明和顾赫炎:”今夜之事多谢顾兄和慕大人的相助了。慕之明作揖回礼:“是裴大人自己正身明法,所以不惧歪门邪道,我等不过是说句么道话罢了。”   顾赫炎点点头,表示赞同:“嗯,你的....   裴寒瑭毫不在意:”没事,小伤罢了。”   慕之明笑道:“既然裴大人有伤在身,我们就不过多闲谈了先行离去,裴大人也赶紧早些回府养伤吧。“他话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赫炎,裴大....   可称呼才出,慕之明又有些许犹豫,满脸难色,似在考虑说辞。   裴寒瑭:“慕大人,有事您就说,没关系的。 ”好。“慕之明点点头,”请恕我无礼,但是我认为,两位与我,近日还是避避嫌为好。   顾赫炎眉头轻蹙:......避嫌?   慕之明:“对,就是暂时不要见面了。”   “赫炎。”察觉到顾赫炎情绪不对,慕之明忙向他解释,你久居边疆,这京城权谋之事了解甚少,....   “知道了。”顾赫炎打断慕之明的话,淡漠道,“不必解释   慕之明微微一顿,再没说什么,垂眸作揖行礼,鞠躬告辞喊了声阿音后,便往马车方向走去。   闻鹤音将裴寒瑭扶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我得跟少爷回府了。”   “知道了,你去吧,路上小心。裴寒瑭笑道,忽然又想到什么,一把握住转身要走的闻鹤音的手,将他拉回来一步,“磉等等,过几日,你寻个空闲来京兆府找我,我带你去坐画舫游湖,去不去?可好玩了,真的,不骗你。”   “你先把伤养好吧,就你这样,都快成游魂了,还游湖呢。闻鹤音撇嘴,将手从裴寒瑭手里扯出。   裴寒瑭:”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点小伤明日就好了!“闻鹤音哼哼唧唧,不置可否。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记得来找我啊。“裴寒瑭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东西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闻鹤音:“知道了。“说着转身快步往慕府的马车走去。裴寒瑭目送慕府的马车离开,撑着身子站起,脚步趔趄地走向站在一旁同样一瞬不瞬看着马车的顾赫炎。 ”煜熠。“裴寒瑭手搭在顾赫炎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就别生闷气了,我觉得你家小么子说的没错,他是燕国公之子是外戚,是贤王的人,如今我们与狴犴司起了冲突,这狴犴司又与太子有些瓜葛,要是不避嫌,你和我,都得被人盯上,特别是你,你之前不收礼不见客,不就图个干净吗,你家小么子是在为我俩着想呢,我收回之前他见你是为了揽权的话,是我错怪他了,但凡他有一点歪心思,随便放点风声,他都能轻轻松松沾上你这羽林大将军的光,可他不但没有,他还主动避嫌,所以说你家小公子对你,那绝对是诚心诚意的!”   顾赫炎疑惑:“我没有生气。”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必解释“。”裴寒瑭更加疑惑,你不是气得都不想听他解释了吗?”   顾赫炎:   .....我只是信他,所以都听他的。   “好家伙。“裴寒瑭一拍大腿,”顾煜熠,你会不会说话啊你家小公子肯定误会了!你看见他刚才的神情了吗?你不让他好好和你解释,他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哇,他这得多伤心啊!肯定觉得你生气了!认为和他见不见面这事,你根本无所谓,所以懒得听他解释。   顾赫炎:.....   裴寒瑭恨烂泥扶不上墙,摇摇头:“啧,平日你和别人说话,虽然话不多,但不都挺清楚的?怎么遇上你家小公子,你就不会说话了呢?”   顾赫炎:“....”。   裴寒瑭:“你什么你,你再不改改这毛病,以后要出大事的   顾赫炎沉默片刻,轻声:”也罢。   裴寒瑭嚷嚷起来:“什么也罢!顾煜熠,你让我别怂,你自己在怂什么?   顾赫炎未答,他抬头,昏昏苍穹,桂魄婆娑,像极了那天在大漠小村庄里所见的夜空。   山河岁月,两世别来无恙,终归是敌不过一声诣哥哥。也罢,一日三秋,愿他此生喜乐安康,琴瑟,和鸣。 。 。三日后,东宫内殿,丹楹刻桶,紫檀木雕虬龙矮桌上置着碧玉鲁耳活环香薰,太子傅启和狴犴之首霍辛面对面坐着,左右再无人。   霍辛行着礼,深深鞠躬:”太子殿下,老臣那天与您所提之事,不知....“。 ”你放心吧。“傅启一挥衣袖, ”元家的事,我会在父皇耳   边替你多说两句,不会影响到你的官职的。   “不不不,殿下,老臣担忧的不是这个。”霍辛连忙道,可否请太子向皇上说说情,免元家之子一....   “霍辛。”傅启皱眉,第二次打断他的话,“你不好好管着狴犴司,总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殿下。”霍辛突然起身,后退数步,五体投地跪下叩首,“我霍辛父母早亡,无儿无女,自幼和胞妹相依为命,与她兄妹情深,而我胞妹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她已天天以泪洗面,身形日渐消瘦,若她的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怕是胞妹也难在人世活着,老臣无脸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啊。   傅启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知道了,我去找父皇求求情。”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霍辛连连叩首。 ”对了,那日拦着你的,当真是燕国公}世子慕之明和羽林大将军顾赫炎?“傅启问道。   霍辛回答:”正是。   “慕之明,又是这个慕之明。”傅启冷冷道,“前些日子,他就揽权之势不减,如果他真拉拢了羽林将军,那傅济安岂不是能一步登天?哼...自幼父皇就偏爱傅济安,如今,若连这赤焰军兵权都让傅济安掌控了,那我这个东宫太子的头衔,怕是迟早要易主了吧。   傅启咬了牙,眸中带上了深深的寒气和杀意。 ”羽林将军,我现在是动不得,但是燕国公....... 第71章 谈婚论嫁的年纪   京城八月,暑气渐消白露至。   午时后,慕之明端坐于书斋,认真看着礼部卷宗,采薇端来清茶果盘,轻轻摆在慕之明面前:“少爷,这些日子,你怎么总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怎么,不和前段时间那样,去将军府会会友?”   慕之明笑了笑:“将军府那,我已经不适合去了。”   “那你就多和阿音去逛逛呗。”采薇劝道,“你瞧阿音,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就算回府里,这心也飘在外头。”   “反正闲着也无事,就让他多玩玩吧。”慕之明笑道。   采薇叹气:“少爷,你与阿音一般大啊,怎么你就这么耐得住心性呢?我真怕你把自己闷出事来。”   慕之明笑笑没说话。   忽而有小厮来敲门:“少爷,老爷和夫人唤你去偏厅。”   “好。”慕之明站起身,“我这就去。”   慕之明行至偏厅,慕博仁与龚氏坐在梨木圈椅上,慕之明行礼后,龚氏笑着朝他招手:“离朱,来娘身旁坐。”   慕之明点点头,在龚氏身边坐下,困惑问道:“不知爹娘喊孩儿来是因何事?”   龚氏笑道:“还真有件大事想与你商量。”   “大事?”慕之明愈发不解,看向慕博仁,“什么大事?”   慕博仁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朝龚氏使眼色,让龚氏说。   就是这么一瞬,伶俐的慕之明忽然反应过来,爹娘寻他是想说何事。   果然不出他所料,龚氏笑容慈爱和蔼,开口道:“离朱啊,你也到这个年纪了,也是时候,给你说门亲事了。”   慕之明怔愣,不知该如何应答:“……”   龚氏继续道:“今日喊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中意的人若是没有,爹娘心中倒是有不少人选,到时候把京城里最有名的媒妁寻来,换庚贴,算八字,定能寻个美满的金玉良缘。”   “爹,娘”   慕之明轻声,“.....”   话才开口,却又说不下去了。   “嗯?”龚氏欣喜,“难不成离朱你真的有意中人?”   “我.....”慕之明犹豫,“我....”   慕博仁拍了椅子一下,急道:“这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吞吞吐吐是怎么回事?”   “哎呀。”龚氏忙道,“你别催啊,孩子害羞呢!”   慕之明忽而站起身,俯首行礼:“爹,娘,可否给孩儿十天的时间考虑,十天后,孩儿会给爹娘一个答复的。”   “好。”龚氏点点头,“离朱啊,爹娘都希望你能寻见命定良缘,你若有心上人就与爹娘说,也无需太在意什么门第出身,爹娘只盼着你高兴就好。”   慕之明未言,深深鞠躬,退出偏厅。   龚氏轻声:“这孩子,到底是有心上人呢,还是没有呢。”   慕博仁摇摇头,叹道:“夫人,你不觉得,离朱这孩子心里似乎压着什么事吗?”   “压着,很重、很重的事。”   翌日,慕之明上朝,奏事议政后,去凤仪宫看望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一见慕之明,就愤愤地用葱白指点他额头,指责他不多来看看自己,慕之明无奈道:“贵妃娘娘,我已弱冠,如今入后宫可并非易事,得有皇上口谕才行。”   岁月不败美人,贵妃娘娘依旧灵动如山鹿,她玉掌轻托着下巴:“哎,好吧,那我不怪你了,来,嗑瓜子,你和我说说这宫外的事吧,那城南郊外的涌泉寺里荷花还艳吗?等等,小离朱,你都弱冠了,怎么还没不娶亲呢?”   慕之明无奈笑道:“贵妃娘娘,怎么,连你也提及这事了.....”   贵妃娘娘咔嚓咔嚓磕着瓜子:“昨日刚听闻一事,正好想起你也是这般年纪了。”   “嗯?何事啊?”慕之明伸手去拿瓜子。   贵妃娘娘道:“今日皇上召见羽林将军顾赫炎,想给他和清河公主赐婚,让他当驸马,清河公主的生母德妃知晓后可开心了天天在我们耳根旁念叨呢。   慕之明手里刚拿起的瓜子哗啦啦散落一桌。   贵妃娘娘被吓一跳:”嗯?小离朱你怎么了?”   “。没...没事。“慕之明回过神来,慌乱地拢起桌上的瓜子朝贵妃娘娘略带歉意地笑笑。   贵妃娘娘当他手滑,并没在意,继续说:”犹记那年春猎,顾小将军三箭惹百目注,那时我就知他日后必定成才,小离朱你知道吗?其实顾赫炎十七岁那年皇上就想给他赐婚了,但是那年边疆战事告急,没赐成,他离开京城去了边疆一走五年,如今刚回来,皇上就想着再赐婚,看来当真是对此事很上心呢,小离朱?”   “嗯?“慕之明回过神来,”贵妃娘娘,您说。   贵妃娘娘担忧地问:“你今天怎么总在出神呢?是不是哪不舒服?”   慕之明连忙摇头:“没,没有。 ”当真无事?”   “当真。”   “那就好。”   陪贵妃娘娘聊天解闷后,慕之明回到燕国么府时已近傍晚,采薇唤他用晚膳,慕之明摇头说了句不饿,他没回厢房,而是在燕国公府花园里缓步而行,行至庭院竹林四角凉亭处,慕之明好似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凉亭中央,撩起衣袍,在石凳上慢慢坐了下来。   闻鹤音回府时,天已黑,他手里拎着红木食盒,兴冲冲地跑到厢房寻慕之明却没寻见。   闻鹤音困惑地挠挠头,去找采薇,采薇见了他,笑着问道:“阿音,才回呢,又是京兆府寻你去帮忙么?这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霁月斋的点心,少爷不是从小就爱吃他们家的糕点么?闻鹤音拎起举在眼前,朗声笑道,“今天路过,就买了。 ”路过霁月斋?怎么跑那么远去了。“采薇觉得奇怪,”隔着好几个街坊呢。   闻鹤音眼神飘左飘右:“我,我轻功好,不算很远,少爷呢 ”少爷在竹林凉亭那坐着呢。“采薇叹口气,”也不知怎么了,从皇宫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晚膳也没吃。”   “什么?没吃晚膳,那怎么行呢。“闻鹤音着急。   采薇:”他说自己没胃口,这样吧,阿音你把霁月斋的糕点送过去吧,说不定少爷看着喜欢,就吃了。”   “嗯!“闻鹤音点点头,拎着食盒跑到竹林凉亭处,远远的就看见慕之明独自坐在石桌旁,安静地望着西风飒飒的婆娑竹林庭下空明,青衣子侧颜俊逸无双,皓月抚明眸,竹影入怀中   闻鹤音忽然记起,这一幕,他曾见过。   在他十四岁那年。 ”阿音。“听见脚步声,慕之明转过头来,见是闻鹤音后轻声呼唤。 ”少爷,你怎么能不吃晚膳呢,饿着肚子不难受吗?“闻鹤音走过去,将红木食盒放在石桌上,”这是霁月斋的糕点,我还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少爷你吃点吧。   “好。”慕之明温和地笑笑。   闻鹤音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慕之明迟疑片刻,说:“昨日,爹娘与我提起成亲一事。闻鹤音双眼蓦地瞪圆,双手猛地撑在石桌上:”成亲!什么?!成亲?!这,这应当是好事吧,那那那,这这这..以少。爷,你是在为这事发愁吗?”   慕之明摇摇头,又点点头。   “到底是不是啊,这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闻鹤音困惑地追问。   慕之明说:”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闻鹤音:“什么事啊?你说出来,我帮你想。   慕之明闻言笑道:“阿音,你还记得,我们十四岁那年,有一天,我早上醒来后发疯似地哭,然后第二天在这竹林凉亭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吗?”   “我记得!闻鹤音连忙道,”我记得可清楚了,你那天也不知怎么了,一觉醒来,鞋也不穿,衣也不换,掀了被子就冲出去找老爷夫人,还念念叨叨说了一堆胡话,边说边哭,后来第二天,你呆愣愣地坐在这儿,不吭声不理人,把大家吓得的呀,魂都没了。”   慕之明陷入回忆中,声音极轻:   “其实那天,我想了很多,   很多我以后要做的事情,其中,就包括和谁成亲。   “嗯?谁呀?”闻鹤音好奇地问。   慕之明:“禁军,御史台,千骑卫。”   闻鹤音越发不解:“可这些都不是人啊。”   慕之明笑了笑,笑意很浅很淡:“其统帅、都督皆有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儿。 ”....“闻鹤音若有所思,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少爷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古怪呢?所以少爷,你是什么事想不明白啊?”   冰轮落寞,月辉清冷,慕之明重新望向苍苍竹林,苦恼地喃喃道:“阿音,我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护好慕家,护好你们,我曾坐在这冰冷的石凳上,深思熟虑整整一日,然后我从十四岁到现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都战战兢兢,而今,已到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可你说为什么,我会这般犹豫呢?”   “少爷...我听不太懂。”   闻鹤音听得云里雾里的,他挠着头,思索片刻问,   “但你犹豫的时候,在想何事,亦或是,在想何人呢?” 第72章 我才是东宫太子   “但你犹豫的时候,在想何事,亦或是,在想何人呢?“深院月斜人静,慕之明愣在原地,他似乎想到什么,呆呆地看着前方竹林,双眸失神。   闻鹤音小心翼翼地呼唤:”少爷?”   慕之明猛地回过神来,受到惊吓,目光慌乱:   “什么?怎怎么了?”   闻鹤音指着石桌上的红木食盒说:“少爷,你吃些糕点吧,别饿着了。”   “糕,糕点?啊.......”   慕之明深呼吸两下,对闻鹤音说,“阿音,我们回厢房吧。”   “好啊,这里风大,我还担心你受风寒呢。“闻鹤音欣喜,”对了少爷,你想不明白的那个问题,现在想明白了吗?”   慕之明没回答,只道:“快回去吧,我有些饿了。”   闻鹤音忙道:“好好好,赶紧走。”   翌日,慕之明上朝参政,于宣德殿南侧议事,他原以为礼部尚书会提及皇上赐婚一事,毕竟主成亲乃天家大事,这良辰吉日和婚礼的操办皆由礼部负责。   可慕之明等了一上午,礼部尚书却对此事只字未提。议事毕,慕之明按捺不住,上前询问。   礼。部尚书一脸懵:“什么赐婚?没听说啊,之明,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慕之明反应极快,连忙为自己的胡话行礼。道歉。   与礼部尚书告别后,慕之明心觉困惑,贵妃娘娘断不会拿这种事和他开玩笑,她说皇。上想赐婚,那定有此事,可为什么礼部尚书根本不知有此事.....   难道......   顾赫炎拒婚了?   此时,宣德殿,太子傅启求见皇上,他大步入殿,见皇上坐在雕龙金案桌前批改奏折。   “拜见父皇。“傅启俯首行大礼。 ”启儿啊,你来正好,帮朕看看奏折。“皇上指了指手边那叠奏折。 ”是。“傅启上前,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一旁,他拿起一本奏折,边翻开边开口:”听闻昨日,父皇您想给顾将军赐婚,但是被顾将军拒绝了。”   皇上抬眸看了傅启一眼,哼笑一声:“这些后宫之事,你倒是知道的快。”   傅启唯唯,不敢多语。   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重新摊开一本,慢悠悠地问道:“怎么?有话说?”   傅启俯首帖耳:“儿臣不敢妄语,只是不明白,顾赫炎为何不愿与皇室成亲,难不成,是觉得清河妹妹,配不上他手握赤焰军十万精锐的权势么?”   皇上眸光顷刻凌厉,但他话语并不流露情绪,只是无奈地摇头笑着:“启儿你自小就敏感多疑,而今长大,依旧如此。”   “父皇教训的是。“傅启垂首,”只是父皇,这利刃能杀敌亦能伤己,刀剑是无心,只怕持剑之人有异心,唯有把刀剑握在自己手种,才能安心。”   皇上反问:“安心是安心了,可你懂得如何拿这把利刃去杀敌么?”   傅启:“...父........”   “启儿,留心眼是没错,但君臣之间,不该只有猜疑啊。“皇上苦口婆心劝道,”顾家,自大晋开国以来,世代忠良,留取丹心照汗青,先皇先帝都曾许白马之盟,你明白吗?”   傅启连忙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   “好了,别说了。“皇上打断傅启的话,蹙眉道,”这奏折你也别看了,退下吧。”   傅启垂眸,低三下四地行礼:“是...”   他倒退着离开时,听见皇。上问身旁宦官:   “济安这几日在做什么,呢?朕挺想念他的,罢了,这奏折暂且不看了,摆驾凤仪宫吧,朕念贵妃了。”   太子傅启,俯首走出宣德殿后,抬头挺胸步步往东宫走去,但每走一步,他心中都腾起一股怨气。   什么世代忠良,都是借口。   你就是不甘心不情愿。   不情愿这太子之位不能动,不能给你最疼爱的贤王傅济安。你知道,这赤焰军主帅之位总有天会是顾赫炎的,所以让顾赫炎年少时领傅济安习武,让羽林将军与贤王有这段割舍不掉的渊源,然后眼睁睁看着顾赫炎位高权重却不打压。   明明我才是你的嫡长子!   我才是这东宫之主,我才是大晋的太子。   我,才,是。 第73章 他好像要成亲了   京城城郊,日月湖,水光潋滟,湖波浩渺,白沙堤岸上杨柳依依,忽有蓝衣青年当空掠过,足点柳枝,叶沾湖水,起了圈圈涟漪。   那青年身姿轻盈似燕,飞跃至湖心亭处,稳稳落地。   湖心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坛泥封好酒,蓝衣青年手拍在酒坛上,得意洋洋地笑着。   不多时,一名绛红武袍青年同样掠空而来,落在亭中,哎呀哎呀地叹气。   “你又输了。“闻鹤音拿起酒坛,朝空中一抛又接住,往那亭边栏杆上一坐,手架在膝盖上,眉飞色舞道,”这坛美酒,归我了!”   裴寒瑭朗声笑道:“心服口服。”   闻鹤音抱着那坛酒,抿着嘴轻舔,一副很馋的模样。   裴寒瑭在他身旁坐下,笑道:“想喝就拆泥封,我又不抢。   “你也抢不过我啊。”闻鹤音撇嘴,“这不是没杯子么,捧坛喝不雅。   裴寒瑭眼珠轻转,凑过去笑道:”小东西,你想要杯子,我可以给你。   闻鹤音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也无铺子,那裴寒瑭也不像是怀中揣着杯子的模样,好奇劲一下就上来了:“你哪来的杯子?”   裴寒瑭笑意更甚:   “倘若我现在就拿两个杯子出来,这美酒   可能分我半坛?   闻鹤音狐疑地盯着裴寒瑭,沉吟片刻后点点头: ”行,杯子   “稍安勿躁。”裴寒瑭笑着站起身,凌空跃起,飞至湖边,摘来两张青翠欲滴的荷叶,随后回到湖心亭中,将那荷叶折捏数次,不一会,一只清香荷叶杯出现在他掌心中。   “来,拿好。”裴寒瑭笑着将荷叶杯递给闻鹤音。   闻鹤音瞧着也乐了,接过那荷叶杯:“你还会折这个呢?谁教你的?   裴寒瑭坏笑,晃着脑袋答道:”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闻鹤音:   他将荷叶杯和那坛美酒塞进裴寒瑭怀里:“不喝了,走了。 ”诶诶诶。“裴寒瑭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拉住闻鹤音,”别啊怎么,突然就不喝了?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啊。   “没兴致了,你跟你那美若天仙的姑娘喝去吧。”闻鹤音站起身甩裴寒瑭的手,甩了两下没甩开。   裴寒瑭紧紧拽着闻鹤音,开怀大笑:“可我娘不会喝酒啊。   闻鹤音: ”来。“裴寒瑭站起身按住他肩膀,让他重新坐在栏杆上,除去酒坛上的封泥,倒满荷叶杯,递给闻鹤音,弯眸笑道:”美酒不喝岂不可惜?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闻鹤音接过荷叶杯,轻抿一0,只觉得如饮甘露、余韵无穷   两人举杯对饮,凭栏远眺,水天一色,清风徐徐,鹤鸣于湖边,裴寒瑭问:“小东西,你属什么?   闻鹤音不解: ”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寒瑭弯眸:   “我还可以用荷叶折出你的生肖,你信吗?   “我信啊。”闻鹤音将荷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生肖,如果非得要个答案,那就和少爷一样吧。 ”这叫什么回答?“裴寒瑭不满意,”你的八字是什么?“”我不知道啊。“闻鹤音说。   裴寒瑭不信:”怎会不知?你出生时,父母没替你记下吗?   闻鹤音看了裴寒瑭一眼,随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水波粼粼的碧湖,平静道:“我没父母,我是夫人去庙里拜佛时,路上捡到的   裴寒瑭语气瞬间慌乱:...我,我的错,怪我,瞎提这种 ”没事啊。“闻鹤音毫不在意,”我现在过得多好啊。“81:裴寒瑭瞧他,见他一脸无所谓,不像是强装出来的模样,轻吁一口气,忽而凑过去,揽住闻鹤音的肩膀。 ”你怎么这么,喜欢揽人肩膀啊。“闻鹤音抖了下肩,但没能避开他的手,只能往旁边挪,这一挪,身子贴上柱子,无处可挪 ”别躲啊。“裴寒瑭反倒显得落落大方,手从闻鹤音的肩膀滑到他手臂处,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小东西,我和你商量件事呗。   闻鹤音:说。   裴寒瑭笑道:“你是不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属什么?”闻鹤音:   嗯,是啊,有什么区别吗?   裴寒瑭:   “那以后别人问起你属相,你就说自己属申猴,行   么?”   闻鹤音:“为什么?”   “因为啊。裴寒瑭笑意盎然,拖着长,”我属已蛇。闻鹤音愈加不解:“所以呢?与我有何关系?   裴寒瑭:”你瞧啊,这巳蛇大申猴三三岁,你看着好像也比我小三岁的模样,所以我属巳蛇你属申猴,多好啊,是不是?“闻鹤音:”不是,你肯定是有什么坏心眼!   裴寒瑭凑过去:“你就答应我呗,就这点小事。”   闻鹤音:“不行。   裴寒瑭又没皮没脸地往前凑了一些,将闻鹤音环住,手撑在柱子上:”真的不答应?”   闻鹤音还未察觉到两人姿势的不妥,坚决摇头:“不答应。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句地闹着,忽有钓鱼翁路过,瞧了一眼,怒斥:“大庭广众、有伤风化!!”   闻鹤音和裴寒瑭:   裴寒瑭:   “听见了吗?他说我俩般配。   闻鹤音恼羞成怒: 。松开我!”   “好好好!”眼见闻鹤音要手掌攥成拳,裴寒瑭连忙笑眯眯地松手,后退数步,“开玩笑呢,别生气啊别生气。”   闻鹤音:“哼。 ”喝酒,继续喝酒。“裴寒瑭拿起荷叶杯斟酒,”对了,慕大人近日可忙?这避嫌归避嫌,也不是说完全不见面吧。   闻鹤音:“你想见我家少爷?”   裴寒瑭:“我帮人问呢。   闻鹤音:”....少爷最近啊....应该还挺忙的,他好像要成亲了。   裴寒瑭手一抖,荷叶杯里的酒洒了一地:“什么?!成亲?   “慕之明要成亲?”裴寒瑭追问,”他和谁成亲?已经定了吗?他怎么,说成亲就成亲了?”   闻鹤音疑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裴寒瑭手攥成拳抵唇轻咳一声:“这..说来可就话长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慕大人和谁成亲啊?“”不知道。“闻鹤音道,”“我瞧少爷挺纠结的,说什么禁军统领之女,什么,干骑卫都督之女,我是不懂,但老爷夫人定会为少爷择一金玉良缘的。”   裴寒瑭连忙问:“所以,一切都还未定,这聘礼未下,也没定亲,对吧?”   “嗯。”闻鹤音点点头。   裴寒瑭轻吁口气:“我知道了。”   闻鹤音:“你知道什么了?”   裴寒瑭:“多说无益,来,喝酒。”   天阶夜色凉如水,闻鹤音回到慕府时天已黑,他回房时路过书斋,瞧了一眼,见书斋里灯火通明,知慕之明未歇息。113gbd:有个问题,令闻鹤音牵肠挂肚一日,而慕之明学识渊博,定能为他答疑解惑。   闻鹤音上前,轻轻叩响书斋门。   “谁?”慕之明的声音传来。   “少爷,是我。”闻鹤音喊。   “阿音?进来吧。   闻鹤音小心翼翼推门,见慕之明端坐在案桌前,笑意温和:”阿音,怎么了?”   “少爷,我有个问题。“闻鹤音几步走过去。 ”嗯?阿音你喝酒了?“慕之明惊讶。   闻鹤音吓得后退数步:”我身上酒气很重吗?抱歉抱歉,我这就去洗洗!   “没事,不重,我随口一问罢了,因为你平日很少喝酒。慕之明连忙道,”不用走,过来,到我面前来,你有何问题想问我?”   “就.....闻鹤音挠挠头,“那....属相的巳蛇和申猴是有什么说法吗?”   “说法?”慕之明疑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好.....闻鹤音目光飘忽,吞吞吐吐的。   “巳蛇和申猴啊。”慕之明思索片刻,笑道,“我记起了,这俩生肖是六合之相。”   “六合之相?”闻鹤音不解,“什么是六合之相啊。”   “就是,互为贵人,若两者婚配,则能鸾凤和鸣,美满幸福慕之明答道,”嗯?阿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k1a07i(闻鹤音语无伦次:”没,咳,没事,喝酒,因为喝酒吧,对了,少爷,你成亲之事....定了么?”   慕之明垂眸,声音很轻:“还没呢。”   明日,他与爹娘约定的十日就到期限了,可他仍在踌蹴。“嗯,这可是人生大事,确实要再三思量,好好定夺。“闻鹤音点点头。 ”阿...“慕之明迟疑地问,”我有时候,是不是真的很不讨喜?”   他以为唤一声“赫炎“,两人虽不交心,但至少算得上是朋友,可上次那句”不用解释“却又让慕之明不敢多奢想。 ”啊?!闻鹤音喊出声,“少爷你怎么会这么想,是谁说你不讨喜!我去揍他!   慕之明声如蚊吟:“没........ ”少爷!你是我见过学识最渊博,模样最好看,脑袋最聪明的人!“闻鹤音将三个”最“字拖得极长。   慕之明被他逗得笑出声:”知道了。   他又因想到什么,眼里涌起极深的失落,敛眸重复:“我知道了。”   闻鹤音小心地问:“”少爷,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想好了。”慕之明抬头,“反正有的人与我而言,只是镜花水月,不如不想,不如不念,还是按照原计划来吧   闻鹤音困惑:”啊?少爷你在说什么呀?”   慕之明说:“阿音,我此生定会护好慕家,护好你们的。“”什么,此生啊?“闻鹤音摸着后脑勺,”我是不是醉糊涂了怎么听不懂呢。”   慕之明笑道:“快去洗洗,早些歇息吧。   闻鹤音:“噢....”   此时此刻,裴寒瑭冲进顾府:“顾煜熠!人呢!大事不好了   温钟诚小跑来迎:”裴大人,少爷正准备歇息呢,您有什么事吗?要不明天再来?”   “睡啥睡啊!都火烧眉毛了他还睡!“裴寒瑭火急火燎地跑去厢房找顾赫炎。   虽被夜闯,但顾赫炎并未生气,披衣起身:”为何此时来?   “顾煜熠,你的心也太大了,你真是愁死哥哥我了。”裴寒瑭将顾赫炎拽到厢房内矮桌旁,“”来,坐,有要事!“顾赫炎便与裴寒瑭在矮案桌两侧跪坐下来:”出何事了?“裴寒瑭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慕国公近日在寻人替你家小么子说亲纳喜? 第75章 趁他喝醉赶紧的   “你知不知道慕国么近日在寻人替你家小么子说亲纳喜?”顾赫炎双眸猛地一颤,他呆愣许久,缓缓垂头:“嗯.. ”你“嗯”是几个意思啊?!“裴寒瑭被气笑,”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顾赫炎反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裴寒瑭拍桌:“你如果知道,那为什么,不提亲?你如果不知道,那好,现在你知道了,你给我去找燕国公提亲!等等,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觉得男子寻男子提亲,不太体统,但先帝开明,尚在人世时曾为王爷与簪缨世家子赐过婚,如今通达事理之婚虽少有,但也不是没有啊,所以你去提亲吧!   顾赫炎未言语,只是摇头。 ”你摇头干什么!“裴寒瑭崩溃扶额,”你不是喜欢他吗?   顾赫炎低声: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裴寒瑭被气到双眼翻白喉含老血。   但裴寒瑭了解顾赫炎,他这般回避,定有他自己的缘由。裴寒瑭吸气吐气,站起身走出厢房。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只听”哐哐哐“三声,三坛酒被摆上矮案桌。   裴寒瑭中气十足:”一醉解干愁,喝不喝?”   顾赫炎沉默片刻,点点头:”   “行,那今夜我舍命陪君子。”裴寒瑭坐下,打开酒坛的泥封,不一会,酒香四溢。   裴寒瑭原本以为两人会是月下谈心,小酌两杯,哪知泥封才拆,顾赫炎端起一坛酒仰头就开始灌自己。喝得又急又快。   不过一会,一坛酒见底,顾赫炎眼底的哀伤愈来愈浓烈。“哎....你真....裴寒瑭摇摇头。   顾赫炎没说话,拿起第二坛酒,一言不发,继续喝。裴寒瑭:”慢些啊,哪有你这么喝的。   在赤焰军军营里,顾赫炎谨遵军规,半步不越雷池,所以多年来几乎滴酒不沾,如今突然纵饮,不多时,眼里便有了醉意。裴寒瑭知他心里难受,又不懂他为何不争:“我就不明白了你真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之明去成亲?”   顾赫炎拿手背擦拭嘴角溢出的酒,垂眸含糊道:“我可能快没时间了,只剩几个月了,我虽知道命里有一劫,但战场刀剑无眼,我躲得开那一箭,却不知能不能躲得过后面千千万万支箭。   ”顾煜熠你念念叨叨些什么呢?“裴寒瑭没听清,继续劝,”你这么喜欢慕之明,你得让他知道啊。   顾赫炎摇摇头:“没必要,若非两情相悦,只是徒增他烦恼罢了。   裴寒瑭:”“那万一你俩是两情相悦呢?”   顾赫炎:“不可能,他已有心上人。   裴寒瑭惊疑:”什么?慕之明有心上人?你从何而知?顾赫炎垂眸,淡淡道:“”我就是知道。   无论是前世一遇见肃王便笑逐颜开,还是营帐睡梦里的那声呢喃呼唤,抑或是酒醉后的念念不忘。   他都知道。   顾赫炎放下第二二个空坛,伸手去拿第三三坛酒。   “行。”裴寒瑭破罐破摔道,“就算他真的不喜欢你,就算他真有心上人,可现在他亲事未定,你去提个亲怎么了?难不成你顾煜熠如此好面子,接受不了被拒绝?”   顾赫炎摇摇头。   裴寒瑭:“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顾赫炎:”怕他厌我。”   裴寒瑭:   酒过三巡,顾赫炎眼里已经有了七分醉意,他抱着酒坛,轻声道“其....性一声赫炎,已经....足够了   裴寒瑭从那句“怕他厌我”时就开始沉默,听到这句话后深呼吸数下,当即决定豁出去了,他调整了下神色,故作随意地说“行,也是,我刚刚细细一想,觉得我不该劝你,这慕之明,根本不值得你去提亲。   顾赫炎抬头,蹙眉看向裴寒瑭。 ”什么燕国公世子,不过是个纨绔膏梁子弟,沾点燕国荣光罢了。“裴寒瑭顶着如风刀霜剑的目光,坚持把话说完,”你可是赫赫有名的羽林大将军,赤焰军主帅!让你去提亲?就凭他   顾赫炎:   片刻后,裴寒瑭冲出厢房找到温钟诚,抓着他说了一堆,然后急道:“快快快,马上去办!。   温钟诚听完后瞠目结舌:”这,这不合适吧?   裴寒瑭:“别管合不合适了!反正是你家少爷说的事,我一字不落地转述的,趁你家少爷醉着酒,脑袋还不清楚,快去!等他清醒了就来不及了!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休沐之日,慕之明未去上朝,他用过早膳后,坐在竹林凉亭里沉思。   上一世,贤王谋逆一事盖棺定论后,傅诣立刻迎娶禁军统领之女,而禁军有着这京城里最精锐的兵力,若能掌握禁军,就能掌握京城咽喉,傅诣的野心,在这一举动上,可见一斑。   若是,这门亲事被抢,那便可以拔掉傅诣的羽翼。53331434(慕之明定下心,起身回到厢房,问采薇:”我爹娘可在府中?我有事寻他们。”   “在呢。“采薇点点头。 ”好。“慕之明起身准备去偏厅。   采薇忽然想起什么,忙喊住他:”对了少爷。”   “嗯?怎么了?”   采薇思索着说辞,犹豫片刻才道:“清早,有样东西从府外送来,本来是要送去正厅给老爷夫人的,但是我拦下了,因为。不太合适..大过随意了,若是老爷瞧见,恐怕会因误解而生气,所以我想着,还是先交予你。   慕之明疑惑,1什么东西能上精明能干、行事利落的采薇如此吞吐:“从何处送来的? ”少爷,是...从。林将军府送来的。” 第76章 大家伙都消消气   慕之明惊诧:“羽林将军府?   采薇点点头:“正是呢。 ”送来的是何物?”   这个问题让采薇面露难色,她迟疑再三,才道:“聘礼.....   慕之明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追问:“什么?   采薇只得重复了一遍:”少爷,是聘书和聘礼,但聘书无字而聘礼也并非金银珍宝,而是件已坏之物。   不多时,清早从将军府送来的东西悉数放进了慕之明的厢房里。   聘书为金粉朱帖,庄重倒是庄重,只是空无一字,不知该说是草率还是马虎。   慕之明将聘书小心放在桌上,抬眼看向那箱聘礼。   朱漆描鸳鸯戏水金纹杠箱,大红绸花缠顶,喜庆倒是喜庆,只是一箱聘礼,不知该说是寒碜还是敷衍。   采薇哭笑不得:“少爷,你瞧瞧这....顾将军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慕之明没回答,。上前打开杠箱,在看到里头是何物时,燕国么小世子的眼眸瞬间瞪大。   狩日猎月弩静静躺在箱子里头。   犹记那年暖春,梧桐树萌摇,雀鸣心尖绕,年少的他瞧见这把绝世神弩,惊叹:“真是三生有幸开眼了! ”为什么0啊....慕之明伸手抚上弩箭,颤着声喃喃,“他明明对我那般淡漠   采薇不解,轻唤:”少爷?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忽而抬起头笃定地说:“我要去将军府一趟,现在就去!”   马蹄声达达,车轮碾过青石板,街道人群熙攘声音纷杂,慕之明坐在马车上,第一次觉得慕府到顾府竟这般遥远。他越想越困惑,越想越不安。   前世,顾赫炎与他形同陌路,连朋友都算不上。   此生,虽是朋友,也一起经历了许多事,但偶尔的冷言和淡漠,令慕之明根本不敢奢求与他亲近。   那莫名其妙的聘礼和聘书,明明处处潦草,像极了一个玩笑但为何这般让人在意。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慕之明疾步走进,温钟诚见到他并没觉得意外,几步上前迎接:“慕公子,您来了。 ”顾将军在哪?“慕之明急急地问。 ”我们家少爷昨天喝醉了,方才刚醒,似乎头还疼着呢。“温钟诚答道。   慕之明微怔:”他...昨友喝醉了?”   “是呢,慕公子,我领你去正厅坐,然后唤我家少爷来。温钟诚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之明随温钟诚来到正厅,坐立难安地等着,不一会娟娘端来清荣和桂花糕,笑着对他说:“慕公子,您先吃些点心,少爷他马上就来。”   “嗯。”慕之明感激地点点头,等娟娘离开正厅后,他因紧张深呼吸数下,拿起白瓷小碟上的桂花糕咬下一口,软糯清香缠绕着舌尖唇齿,抵消了些许不安。   正此时,慕之明听到了脚步声。   慕之明转头看去,顾赫炎一袭翩翩白衣,大步走进正厅,他眼底还有宿醉的疲惫,但脸色沉着,看起来极其冷静,可这冷静却是那样不合时宜。   慕之明咽下嘴里的糕点,蓦地站起身。   两人相顾无言,竟是顾赫炎先开了口,他垂眸轻声道:“昨.....我喝醉了,做了这等上你困扰的事,对不 ”顾赫炎。“慕之明开口打断他的话。   这是慕之明第一次直呼顾赫炎的名字,严词厉色,令顾赫炎不由地抬起头来,看向慕之明。 ”为什么你喝醉了会想给我送聘礼?“慕之明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他好似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语气十分急切,”为什么   顾赫炎:   慕之明一步上前,着急道:“顾赫炎,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我不要听什么喝醉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糊涂事也好,脑子昏也罢,我想知道的是,你让人把狩日猎月弩当作聘礼的时候,在想什么?”   顾赫炎眸光扑朔,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可他依旧沉默着,像块被经年寒雪湮没的静默顽石。   “顾赫炎。”慕之明几乎是在哀求,“你说句话,你回答我为什么?”   顾赫炎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候,眸子深处只有化不开的冰碴“我.....皇上想为我和清河么主赐婚,但我不愿与天家结亲,于是同皇上说我喜欢男子,此举,只是为了让皇上信服,为了告诉皇上我没有撒谎,共.....并无他意。   慕之明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顾赫炎,半晌后开口,声音极轻,好似稍微大声一点,都会震碎他心中那微不可见的期盼:只是这样?”   顾赫炎敛眸,大漠边塞狂风卷寒雪,终是从前世呼啸到此生不散不消,冷得剜骨:....只是,这样。   话语落地,无声击碎黄粱梦,慕之明凝噎语塞,缓缓作揖行礼,连句告辞的话都说不出,他转身离开顾府,直到上了马车,才嘴唇微颤,用自嘲的语气的喃喃自语:“也对....我在想什么   一句毕,些许哽咽和一声叹息已湮没在喧嚣人群。 第77章 相信离朱会争气   马车回到燕国公府,慕之明失魂落魄地走下马车,府里的小厮连唤数声,他都没反应。 ”少爷!“小厮急了,声音稍大了些,慕之明这才听见:怎么了? ”少爷,府外停着辆马车,是来接您的。“小厮俯身唯唯道 ”接我?“慕之明困惑,”马车从何处来?”   小厮答道:“肃王王爷府。   慕之明:   他轻轻蹙起眉,许久不言语。   小厮提醒道:“少爷,马车在府前等很久了,您去吗?若是不去,我同马夫说一声?”   “....慕之明眸光一定,心也跟着定了:”我去,马车在何处?   小厮道:“少爷随我来。”   小厮将慕之明送至府前那辆肃王派来的马车上,目送马车离开后,转身走回府中准备去做今日还没做完的活计,忽有一名面生的白衣青年大步流星地越过小厮,径直往慕府里走去。k1a07is“诶,等等,您是谁呀,这可是燕国的府邸,没有通报,不能随意进入的。”那小厮忙小跑上前拦住人,两旁守i的府兵听见吵闹声也走了过来。   那白衣青年似乎是匆匆赶来,鬓角有汗微微喘着气,而他手里不知为何紧紧攥着一枚朱红凤凰涅磐玛瑙玉佩,他看向小厮,语气焦急地开口:“我寻慕之明。”   “你找我们家少爷啊。”小厮答道,“他不在府中,你改天再来吧。”   “不在?”白衣青年目光错愕,“他去哪了?   小厮答道:”肃王王爷府。   白衣青年:   情深毁于缄默,茶泼,瓷碎,东风过花已落。   他自知说错话,鼓起此生全部的勇气来解释和挽留,仍是晚了一步。   如今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了....白衣青年声音无可压制地抖着,他再未多言,转身离开,脚步和来时一样匆匆。 ”诶,公子,公子,不是,你到底是谁呀?“小厮摸着脑袋一脸困惑,最后肩膀一耸,将此事抛之脑后。   肃王府,石阶之上,府兵威严,牌匾黑底金字,比起气派张扬的贤王府邸,此处倒是有几分韫冈藏珠之意。   前世,慕之明常来此处,可今生,这却是他第一次来。   才行至府前,熟悉和陌生感齐齐涌上慕之明心头,但转瞬即逝,未能在他心中撩起涟漪。 ”慕公子您来了。“府上奴仆来迎,胁肩低眉,将慕之明往府里迎去。   慕之明随他走进府里,穿过曲折游廊,行至亭台水榭阁楼前奴仆弯着腰:”慕公子,殿下在二楼等您。”   慕之明领首,道一声知晓了,大步走进阁楼,行至二楼,一眼看见傅诣身着玄黑金纹锦袍,端坐于亭台栏杆旁,面前置着梨花黄木矮桌,矮桌上放着红泥小火炉与上好的茶叶,听见脚步声傅诣转头看了过来,笑道:“离朱,我等你很久了,来,坐我对面。”   他说着,轻轻提起泥炉上的紫砂茶壶,准备沏上一杯清冽的   慕之明没有动,平静地说:“若是肃王想劝我别娶禁军统领之女为妻,就不必费口舌了。”   傅诣手一抖,荣壶里的水洒了些许。   慕之明看着他,想起前世,也是此处,也是此茶,只是傅诣再也不是那个他所敬仰的肃王。   前世,同样是年至弱冠,同样是父母催婚。   那时的慕之明未曾动情过,于是谨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门当户对的禁军统领之女交换了庚帖。   谁知翌日,傅诣唤他来肃王府中,极力劝阻他成婚。   慕之明困惑不已,询问为何,谁知傅诣竟目光哀恸地看着他轻声:“离朱,原来我的心意,你一直不知吗?”   重情重义的慕之明不愿在与傅诣有理不清剪还乱的纠葛时,轻易定下自己的终身事,于是回府后恳求父母替自己婉拒与禁军统领之女亲事。   可他这般真诚的心意,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本出自傅诣之手写着慕博仁与贤王傅济安暗中谋逆、意图刺杀太子、篡夺皇位的奏折。   可叹可悲可笑。。   听到慕之明的话,傅诣将紫砂茶壶放回红泥火炉上,转头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如若肃王无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慕之明转身欲走,就在此时,他听见傅诣唤他。   “离朱,前世,我去苦寒之地宁古塔接你了,但是我...没接到你。 第78章 那我还能怎么办   “离朱,前世,我去苦寒之地宁古塔接你了,但是我..一没接到你。   听闻此话,慕之明呼吸一滞,脚步顿住。   他虽隐约猜到傅诣可能也是重生,但并不敢肯定。如今图穷匕首见,傅诣现在说这种话,是要与他撕破仅存的脸面吗?   慕之明垂落在两侧的手慢慢攥成拳,他咬着牙,极力克制着胸膛中滔天怒火,冷声问:”就算接到,又能如何?”   离朱。“傅诣从怀中掏出素净手绢,擦去矮案桌上方才不小心洒出的水,“我知道你怪我,恨我,恨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遭受了那般苦痛之罪,离朱,是我对不起你。   傅!诣!”慕之明忍无可忍,转身瞠目欲裂地怒视他,   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能早些看清你,看清你的人面兽心,若我看清了,我爹、我娘、济安、贵妃娘娘他们就不会   说到此处,慕之明悲恸欲绝,双眸血红:   “若我看清了,慕   家百年清誉,就不会毁在我这辈,若我看清了,行事坦荡的慕家又怎会被安上一个”谋逆“的千古罪名!”   听闻这番话语,傅诣竟比他更震惊,他站起身,仓惶几步走向慕之明:“离朱,何出此言?”他像是突然顿悟什么,又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离朱你听我说,前世我夺下皇位后,将傅启陷害济安和慕家的事昭告于天下了,我为你们洗清了冤屈,我还了慕家一个清白,可惜那时你已殁在流放的路上,未能知晓此事,离朱,你打我骂我吧,是,我是废物,若我早一步夺得天下,早一步去寻你,你也不会....不会...”   他面露哀伤,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在说什么?”慕之明不敢置信地看着傅诣,惊他的卑劣无耻,“前世明明是你伪造了证据,是你写了那封奏折,是你同监国的太子说,我爹与贤王意图篡位的,明明都是你!”e7e258!傅诣神情顷刻错愕,他微微张着嘴,半晌才开口:“离朱..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么?那如果我说我从未做过这些事,你可信?”   听闻此言的一瞬,慕之明也愣了,他回过神后,因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蹙眉低头,喃喃重复:“不可能。   傅诣问他:”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是霍辛对不对?慕之明蓦地抬头看向傅诣。   没错,这些事,正是慕之明流放的前一天,霍辛在牢狱里告诉他的。。   那时的他带着枷锁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霍辛告知他真相,他不希望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然后他从霍辛口中听见了这件令他心死绝望的事。   背叛他的,竟是他的挚友,他的知己,他从小仰慕的肃王,那个说爱慕他的傅诣。   慕之明本来也不愿相信,但是行在苦寒之地时,听闻傅诣夺得皇位后,他惊觉一切皆是傅诣的计划。   自幼不得宠的肃王,终是渔翁得利,在太子杀了贤王以后,靠着兵变夺下了皇位。   可如今傅诣却说,他没做过这些事。   真真假假,风云诡谲,权谋之下,究竟是何人在说谎?“离朱!”正当慕之明脑子一片混乱之际,傅诣一步上前,双手扶住慕之明的肩膀,“”狴犴司是太子傅启的人,你信霍辛的话,却不信我的话么?“傅诣的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苍凉。   慕之明伸手推开傅诣,退了一步,神情警觉:”前世,唯有你曾多次进出慕家书斋,而证据,正是从书斋里被翻出来的。“是,没错,但是狴犴司也在慕府安插了眼线人手!”傅诣高声辩解道,“你怀疑我,我不怪你,毕竟我在明,狴犴司在暗你看不清全局又被谗言误导,你觉得那些文书证据是我伪造的我认,但是离朱,你务必要记得,此世,狴犴司同样在慕府安插了眼线和人手,所以你千万要谨言慎行啊。   前世霍辛的说辞和傅诣的辩解糅杂在一块,刺耳吵闹,令慕之明头疼欲裂,他极力保持着冷静:”但是贤王谋逆的事刚盖棺定论,你就娶了禁军统领之女。   “那我还能怎么办?!”傅诣突然吼出声,“我看着你们一个个惨死在傅启手中,我若不这么做,怎么,与太子抗衡,怎么还你和济安清白?离朱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啊?   慕之明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   “离朱,你明明知道的。傅诣声音低沉暗哑,凄苦地说,”前世,你是喜欢我的吧,那时在慕府庭院,我亲了你但你并未推开我,不是吗?离朱,我爱慕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你。   “离朱,你信我吗?” 第79章 这门亲事我同意 。殿下。“慕之明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说话   时,语气里没了愤恨和仇意,他垂眸缓缓开口,”此世非前生,我信不信你,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很重要!”傅诣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慕之明的手,“我听说了,你要成亲对吗?离朱,跟我在一起吧,此生,我定会好好保护你的,绝不会让前世的惨剧重蹈覆辙,求求你,这次   慕之明沉默着,将手缓缓从傅诣掌心里抽出,坚定且决绝。随后他退了一步,对着傅诣鞠躬作揖,礼数周到,一举一动皆是疏远:”不打扰殿下了,告辞。”   “你就是不信我。“傅诣咬了牙低吼, ”你信霍辛的一派胡   言,觉得济安、你父母都是被我害死的。可我怎会诬陷慕家?“慕之明无比冷静:”殿下,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只存在于殿下心里,不过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我也会知道的。   说罢,慕之明再次作揖行礼,转身离开阁楼,毅然决然。方才还喧嚣吵闹的水榭亭台一瞬安静,唯有风声穿堂而过,吹皱一池碧水。   傅诣转身,重新跪坐回矮案桌前,端起红泥火炉上的紫砂壶为自己沏了杯甘茶,饮毕再抬眸时,已然平静。   正此时,阁楼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一名妆容华贵,身着芙蓉花绛红锦服,戴宝珠凤钗的女子走了上来。   而那女子的眉眼,与慕之明有五分相似。   那女子远远行了万福礼,不敢贸然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傅诣。   傅诣放下手中的茶杯:“过来。   女好这才敢朝傅诣走去,行至矮桌前,傅诣伸手将女子拽进怀里,从背后拥着她。   暖香入怀,他贴着她的侧脸,轻声呢喃: ”教我写你的名字   女好顺从地点点头,指尖沾了瓷杯里的茶水,在矮桌。上写着   一笔一划,清隽小楷。   傅诣紧紧地抱着她,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我爱慕的人一直都是你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你啊,你怎么就不信呢,此生,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绝不....”   来来去去,一日奔波,慕之明回到燕国府邸已是月明星稀时,采薇在东厢房外屋的桌上摆好晚膳,慕之明却因为心中有事食不知味,吃了两口便将碗放下了。   采薇柔声劝道:“少爷,再吃一些吧,别把自己饿坏了。慕之明摇了摇头。   采薇无奈,只得让人将碗筷菜碟收走,然后拿了慕之明最爱吃的霁月斋桂花糕来。   素瓷小碟里,桂花糕清香软糯,与今日慕之明在将军府所尝的一模一样。   慕之明望着那碟桂花糕,越发觉得胸闷难受,他初尝这人间相思意,唯有苦味余心底。   采薇瞧见他神情不对,轻声:”少爷,你怎么了?”   慕之明问:“采薇姐,明知一条路是歧途,仍想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种念头,是错的吗?   “嗯   采薇沉吟思索片刻,温柔笑着答道, ”虽是歧途   只要无悔就无妨,说不定,还会瞧见不一样的风光景色呢!   听见此回答,慕之明怔愣,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桂花糕,喃喃道:“只要无临....”   “对了,少爷。”采薇问道,“将军府送来的无字聘书和那箱聘礼,明早我嘱人退回去?”   慕之明未回答,而是说:“采薇姐,有件事得烦执....”采薇听完慕之明嘱咐的事,露出错愕的神情,她大惊失色地看着慕之明,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少爷,这太莽撞...太不妥当了....你同老爷夫人商量过了吗?   慕之明轻声:”采薇姐,我心里有数。   话说至此,采薇不再犹疑,点点头忙碌去了。   翌日清早,屋外锣鼓喧天,将宿醉的顾赫炎给生生吵醒,昨日他从慕府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喝闷酒,直到醉死过去。   连续两日的醉酒令他头疼欲裂,睁眼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吐出浊气,听见自己房门被敲响,温钟诚在屋外焦急地唤他:“少爷,您快出来看一眼啊。” 。“......顾赫炎按着侧额,强撑起自己,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他换下昨日满是酒气的衣裳,整好仪容走出厢房,一眼瞧见庭院里放着+八只缠着红绸花的抬箱,左边九只,右边九只,箱后还有人吹奏着喜乐,好不热闹。娟娘和梁姨在一旁,瞧着那抬箱里的金银绸缎、活雁鹿皮和稀奇珍宝,又是惊又是喜。   顾赫炎:   顾赫炎怀疑自己还醉在梦里。   一名伶俐的小厮弯腰几步上前,喜笑颜开地问顾赫炎:”您就是顾将军吧?”   见顾赫炎点点头,小厮连忙双手奉上一张红绿帖。顾赫炎迟疑片刻,伸手去接。   他刚接过那红绿帖,小厮立刻喊道:“将军,我们家少爷说了,您若是接过这文定帖,就是愿意收下这回礼,那这门亲事可就这么定下了!”   顾赫炎头还疼着,整个人也不太清醒,困惑不解地问:“什么?谁?   小厮笑道:“将军您在说笑呢?我们家少爷,燕国世子,礼部侍郎,慕之明啊。   顾赫炎如遭雷击,瞬间清醒。   他耳边嗡鸣,不言不语地僵在原地好半天后,缓缓打开那红绿帖,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   唯愿无悔。 第80章 他终于要发现了   不过一日,羽林将军与燕国世子定亲一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物议沸腾,流言四起,猜疑纷纷。   有说辅佐贤王的慕之明是在窥觊羽林将军手里的兵权。也有说是羽林将军对举世无双的燕国世子一见钟情。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过三日,就连那久居深深宫阙里的贵妃娘娘都知晓了此事。   她听闻此事后,觉得惊诧无比:”兄长怎么可能同意呢?“贵妃娘娘猜得丝毫不差。   燕国公慕博仁根本就不同意这i亲事。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斥先斩后奏的慕之明:”你可真了不得,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自己给自己定了门亲事!慕之明自知做错事,垂头站在那听慕博仁责骂。   “不行,这事我不同意。”慕博仁一甩衣袖,话说得决绝。慕之明着急:“父亲   慕博仁指着他,艴然不悦:”你还知道喊我一声父亲?你之前身陷党争时,我就该骂醒你!我慕家百世,除了你,何人不是干干净净远离权谋之争?就你,非得搅进贤王太子的党争里!r今竟然为了揽权做出如此不肖违逆之事,你是燕国世子,不延续我慕家香火也就罢了,竟与羽林将军成亲。我就问你,他如今位高权重,你与他成亲,岂不是低他一等?那他准备给你什么名分?你是给他当妻还是当妄啊?慕离朱,你不觉得丢我的脸吗?   慕之明敛眸,双膝重重磕地,跪了下去,他轻声:“父亲,我不知你听了什么,蜚语,但我不是为了揽权。”   “离朱!”龚氏看着心疼,连忙去拉慕之明,却怎么也拉不起,只得对慕博仁喊:“老爷啊,我们与孩子好好说,不必动如此肝火。   慕博仁仍在气头上:”別跪我眼前,滚。”   慕之明给慕博仁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离开。   龚氏叹气,去给慕博仁抚背顺气,又端来清茶递给慕博仁:“老爷,慕氏家大业大,开枝散叶,我们也不图什么香火,孩子自己定了亲事并非坏事啊,为何如此生气呢?   慕博仁捧着那杯清茶,愁道:“夫人你不懂,离朱他从小心思极重,终日不知在担忧着什么,自从他出仕以来,极力揽权,我担心此举就是他为了揽权在犯糊涂啊!传闻那羽林将军冷血无情,并非良人。若真有一日他妻妾成群,我慕博仁舌人是小事,离朱受辱是大事啊。”   “哎呀,哎呀......龚氏跟着犯了难。   慕博仁饮下清茶,忽而想起多年前和顾将军的数句玩笑话。而今,玩笑话成真,叹这冥冥之中,竟有定数。   第二个和慕之明谈及此事的,是贤王傅济安。   两人相会于贤王府,傅济安感叹道:”慕哥哥,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你也觉得我与顾将军成亲是为了揽权?“慕之明问道。傅济安担忧地说:”我觉不觉得不重要,关键是太子傅启是这么觉得的,慕哥哥,此举于你而言,实在太过危险,若你真的和顾将军成了....不就算你俩没成亲,如今就连有这种传闻太子傅启都势必要铲除你,他的手段有多毒辣狠厉,慕哥哥你是知道,我担心....”   慕之明摇摇头,轻声打断他的话:“别担心,这条路虽是歧途,但我慕之明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傅济安终归还是心思单纯些,谈过人心叵测,念起花朝夕“那你和顾将军的良辰吉日,可定了?”   慕之明道:“先不说这一石千浪的时刻并不适合成亲,再者我父亲并未同意这门亲事,不过没关系,我在下定决心与顾赫炎成亲的那刻就知一切不可能太顺利,这些艰难险阻,我定会一跨过去。只是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我就算再急着和他成亲也没用。   “离开京城?”傅济安不解,“顾将军这是要去哪?”   当夜,一封战报从边疆快马加鞭传至京城。   勾吉兴兵二十万,驻扎于两国边境,恐有点燃战火之势。前世,羽林将军接完圣旨,一刻都不曾耽搁,披星戴月连夜启程。   而此生,早知有今日、已将一切准备妥当的顾赫炎却未立刻动身,接过圣旨后他一夜无眠。   翌日,月落星沉,天还昏暗未明时,顾府前,数十名随顾赫炎一同回京的融焰军将士们一人一匹骏马,只等顾赫炎一声令下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边疆。   顾赫炎牵着赤马缰绳,眺望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道尽头,静静地候着什么。   天光破晓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赫炎一眼望去再不肯移开目光。   慕之明和闻鹤音打马而来,慕之明见顾赫炎还未离开,不由地轻吁了口气,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顾赫炎。   这是成亲之事定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盘根错节的定亲风波还未平,却得先面对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两人相顾无言,慕之明拿起怀中护了一路的东西,拎起抖开那是一件玄黑素缎绣卷云火焰纹斗篷,精美绝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慕之明一步上前,将斗篷披在顾赫炎身上,低头替他系带子   顾赫炎呆愣片刻回过神来,一瞬不瞬地瞧着慕之明的眉眼,迟疑道:“定亲一事.... ”若顾将军是想反悔的话,那请将军想想,这聘礼聘书可都是将军先下的,悔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还望将军三思。“慕之明高声打断他,理直气壮道。   顾赫炎:   ....我只是,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   慕之明反问:”那将军,你认为我为何要这么做呢?顾赫炎沉默下来。   无论为何,反正几个月后,他就可能会像前世那样,死在与勾吉血战的沙场上。   所以此去征战,凶多吉少。   而慕之明是重生,他定知道自己一别,恐再无命回。   这未成亲事,对于两人来说,终究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空   顾赫炎无言良久,道:、“我该走了。”   慕之明行拜别礼:“不能远送,还请将军务必照顾好自己。   顾赫炎点点头,翻身上马,深深地、郑重地望了慕之明一眼拉紧缰绳,与众将士一起驭马离开。   慕之明没动,站在原地目送。   闻鹤音几步上前,走到慕之明身旁:”少爷,别难过。“慕之明:”难过?”   闻鹤音:“是啊,你上次塞外和他分别,不是难过了好久。   慕之明微微一笑:“这次不一样,我过两日就去边疆找他。   闻鹤音喊出声:”啊???找他?你怎么去啊?   慕之明只笑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闻鹤音正要追问,忽而听到马蹄声由远到近,他抬眸望去,惊诧地发现顾赫炎不知为何,竟折返了。   顾赫炎远远勒马,跃下马背,闻鹤音一见他疾步朝慕之明走来,立刻知趣地走远。   慕之明同样觉得困惑,面露惊讶地问走到他面前的顾赫炎:“将军,为何回来了?”   顾赫炎看着他,呼吸微微急促,垂落身侧的双手因紧张而攥成拳,他轻声:“我刚才回头,见你望着我,还未走。”慕之明失笑:“这是自然,我想目送将军你离开。”   顾赫炎眼眸轻颤。   若此次真是诀别.....而他俩已经定亲....... 。那.....顾赫炎深吸一口气,“可......   慕之明稍稍俯身凑前:”什么?可以什么?将军,我未听清   顾赫炎:   .......抱一下么?   慕之明愣在原地。   因顾赫炎小心翼翼的态度。   顾赫炎见他沉默许久,以为他不允,头低了下去:“...是我唐突了.... ”不不不。“慕之明回过神来,连忙道,”可以的,当然可   顾赫炎双眸一瞬发亮,他上前如捧珍宝般小心地环住慕之明。臂膀有力却不敢收紧。   片刻后,顾赫炎松开慕之明,他轻声:“我走了。   温暖一瞬褪去,慕之明有些不舍,但也只能道:”将军,一路顺风。”   顾赫炎点点头,转身离去,这次再未停下。   慕之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伫立原地,许久不动,闻鹤音牵着马上前:“少爷,该回府了。”   “嗯。“慕之明点点头,牵过闻鹤音手里的缰绳。就在此时,梁姨焦急地跑出顾府:”少爷,哎呀,少爷已经走了吗?糟了啊。”   “梁姨?“慕之明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慕公子。“梁姨叹道,”少爷他离开匆忙,东西忘带了!   “东西?”慕之明疑惑,“什么东西?”   梁姨摊开手,递给慕之明看。   慕之明低头一看,只见梁姨手中绢布散开,那枚凤凰涅磐朱红玉佩静静她在手心里。   梁姨唉声叹气:“就是这块玉佩,一时着急,竟给忘了!慕之明道:”他不知这是他娘遗物,所以粗心落下了,情有可原。”   梁姨道:   “慕公子,我家少爷一直知道这玉佩是夫人的遗物   啊,少爷六岁那年,老爷将玉佩交予他,就和他说了此为夫人遗物,让他务必随身佩戴,好好守护。”   慕之明愕然:“六岁?可.....可是   可是那年他落水被救后,只不过随手一指,顾赫炎就毫不犹豫地决定将这块玉佩送他啊。 第81章 他对他情深似海   九月初九,晨光微嘉,太和宫门开,百官上朝参见天子。是这日,勾吉二十万大军在两国边境驻扎完毕,对着大晋虎视眈眈。   是这日,大晋边疆年年饱尝风霜黄沙的将土甲胄在身,准备随时举身赴死。   是这日,白城的百姓惶惶无措地收拾着家当行李,哀叹无情战火何时休。   是这日,顾赫炎与随行将士们马不停蹄地在路。上疾驰着,只想着赶快与融焰大军汇合,保家护国。   还是这日,慕之明步步踏入金殿,跪拜在地,一言惊得群臣百官皆骇然。   他眸光那般沉着,他话语那般坚定:“恳请陛下允臣出使勾吉,以言平战火,以语止动荡,唯愿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战前出使敌国,何等的胆量,何等的气魄,也是何等的不要   被囚禁都为小事,慕之明甚至可能连敌军首领都见不到就会身首异处,成为一具死在他乡无人收殓的骸骨。   此番请命实在太惊世骇俗,就连皇上都被震得半晌不知言语下朝后单独召见慕之明,问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话。   慕之明十分平静,道:“圣上当年命臣前往白城以北的边疆习勾吉语,不就是为了今朝么?若勾吉和大晋能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因战火尸横遍野、劳民伤财,定会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对,若是事成,必定如此。”皇上道,“但你可想过,若是事败,一去不回啊!”   慕之明道:“圣上,千古悠悠,多少忠魂骨埋青山,若臣能和他们一样,为这天下安定倾力,那臣无怨无悔。”   三日后,圣旨降于燕国公府,当日,慕之明在一筹莫展的慕博仁和泣不成声的龚氏面前长跪不起,他重重磕头三声:“父亲母亲,生我劬劳,生我劳瘁,养育二十载,恩情大过天,今是离朱不孝,任打任骂只求父母莫伤心,若此去能回,从此反哺之私日日不敢忘。”   龚氏擦着泪去拉他:“我的儿,自古忠孝难两全,我们明白的。”   慕博仁长叹一口气,只道:“起来吧,别跪了。”   慕之明起身,对慕博仁道:“父亲,孩儿有重要的话同你说”   父子俩行至内堂,屏退左右,而此时,闻鹤音听慕之明的吩咐,在附近探查着,以防隔墙有耳。   慕之明开门见山:“父亲,府上有狴犴司眼线,请您务必小心。”   “什么?!”慕博仁愕然,“岂有此理!我明日就让人去逐一排查!”   慕之明说:“不,请父亲先不要打草惊蛇,孩儿自有计划。”   “....”慕博仁看向慕之明,见他目光从容不迫,忍不住感慨稚童已长大,“我知道了,听你的。”   “谢父亲。”慕之明又道,“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慕博仁:”说吧,都依你。   慕之明:“我此去一别,来日若父亲收到我回京城的消息,请您立刻以养病为由,带着我母亲离开京城,去故乡闽州暂住数月。”   “这是为何啊?”慕博仁大惑不解。   慕之明作揖鞠躬行礼:“恕孩儿不能向父亲解释。”   慕博仁沉思,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许久不言语。   慕之明:“父亲,请您相信我。”   慕博仁缓缓叹口气:“好,我答应你,但你做事要知分寸。”   慕之明放松下来,笑道:“孩儿明白,谢父亲。”   经过礼部一阵紧锣密鼓的筹备后,慕之明将于三日后离京出使勾吉国。   有人盼着他早去早回,也有人盼着他一去不回。   无论如何,出使之事,已成定局。   这日,京城城郊,杨柳依依日月湖,闻鹤音才至湖心亭前,一眼瞧见裴寒瑭坐在亭子栏杆上,仰头灌自己酒。   闻鹤音走过去问:“怎么不等我,自己先喝上了?”   裴寒瑭擦净嘴角,苦笑道:“反正这日后啊,都是我一个人喝,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差别呢?”   闻鹤音沉默,在他身旁坐下。   慕之明此次出使白城,身为他的贴身侍卫闻鹤音自然是要随行的,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闻鹤音说,“你等我回来不就行了”   “哎,孤客自悲凉啊。”裴寒瑭摇摇头,“等不住啊。”   闻鹤音:“。等不住?”   裴寒瑭笑道:“嗯,等不住。”   他其实是在说玩笑话,准备看看闻鹤音的反应,再补一句等不住也得等啊“。   闻鹤音听到”等不住“三个字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他抬眸看向裴寒瑭,紧紧地盯着他,竟有几分凌厉的意味。裴寒瑭觉得他下一句肯定是:等不住拉倒之类的话,忙打圆场:”就算等不住那也得.....”   可裴寒瑭话未说完,闻鹤音突然凑过来,双手按在他肩膀上蛮横地亲住他。   日月湖碧波浩渺,莺啼婉转橹歌远,闻鹤音闭眼抿着裴寒瑭带着清冽酒香的唇,在那处轻咬一口后退了半步问:“现在等得住了吗?”   裴寒瑭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只知鲤绕莲叶涟漪,绕啊绕进他心里。   “还等不住?“闻鹤音不悦地抿唇。 ”等得住!“裴寒瑭忽然开口,他伸手握住闻鹤音的手,将他往自己跟前拽,再开口时已然喜笑颜开:”亲一下,等一日。”   闻鹤音:“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就算得寸进尺了?“裴寒瑭坏笑道。   闻鹤音没听懂他语气里的调笑,还一本正经地和他争:”我若是走半年,难不成要亲你几百下?”   “我这还有一个好法子,你凑过来,我同你说。“裴寒瑭手一使劲,拽他入怀,贴着他耳朵小声说了什么。   一句话未说完,闻鹤音脸红耳热,一把推开裴寒瑭,语无伦次:”你,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登徒子!!”   裴寒瑭委屈:“我怎么就登徒子了?方才明明是你先亲我的怎么?你可以亲我,我却不能...”   闻鹤音不愿听,转头要走。   “等等。“裴寒瑭忙起身拦住他,”别走啊,是我说错话了你别走,你过几日可就离京了,再不与我把酒临风,可就真得等上一年半载了。”   他这般一说,闻鹤音方才愿意回头,强调:“你别得寸进尺”   “好好好。“裴寒瑭笑着连连点头,可他嘴上这么答应着,却在两人喝到尽兴时,将闻鹤音按在柱子旁亲了又亲,就算闻鹤音再怎么生气怒骂都不肯把人松开。   三天后,秋高气爽之日,慕之明辞别父母,与闻鹤音以及随行侍从一起踏上前往边疆的路途。   舟车劳顿数日,还有一日就到白城,出使队伍在驿站休息。月明星稀,秋虫鸣,由于驿站房间不足,闻鹤音和慕之明同住一屋,他将被褥铺好后,唤慕之明休息。   他转头一瞧,见慕之明又在对着那块朱红玛瑙玉佩发呆梁姨托慕之明将此物带给顾赫炎。   自从离开京城后,每晚睡前,慕之明总要拿着那玉佩看一会   他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如果顾赫炎知道这是顾缪将军夫人遗物,为何当年会那般毫不犹豫地想将此物赠予他呢? ”少爷!“闻鹤音上前,唤他,”这玉佩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天天看啊?”   “阿音....“慕之明拉闻鹤音在他面前坐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闻鹤音:“嗯?什么,问题?”   慕之明说:“某个人,他把他娘的遗物,毫不犹豫地给了另外一个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闻鹤音:“嗯.....他没钱了?把东西拿去典当?”   慕之明:“不是,你再想想。”   闻鹤音:“.....他赌博,把东西赌输了?”   慕之明:“也不是。”   闻鹤音手抵住下巴:“那.....遗物坏了,他给别人修?”   慕之明依旧摇头:“不对,错得太离谱了。”   “这太难了,我不知道,少爷,为什么啊?“闻鹤音不想猜了。   慕之明叹气,双手撑下巴,看着桌上那块朱红玉佩:”我也不知道啊....”   “你都不知道的事,来问我?“闻鹤音撇嘴。 ”睡吧。“慕之明小心谨慎地将玉佩收好。   两人吹灭蜡烛,躺在床上歇息,慕之明阖眼正迷糊之际,忽然感到身旁的闻鹤音猛地坐起。 ”少爷!我知道了!“闻鹤音将慕之明摇醒。   慕之明一脸懵地起身,用手轻轻揉搓眼睛:”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为什么,那人要将他娘的遗物,毫不犹豫地送给另外一人了。“闻鹤音有些小得意。   慕之明打着哈欠,困得双眼迷蒙,含含糊糊地问:”为什么”   闻鹤音说:“他喜欢那个人!而且情深似海,所以就算是母亲的遗物,他也送得毫不犹豫!”   慕之明顿时睡意全无。   “是不是?对不对?“闻鹤音连连发问。   慕之明干笑两声:”.....似乎.....也不太可能.....”   “不是吧。“闻鹤音泄气,重新躺回床榻,”我觉得就是这样啊。”   慕之明没吱声,他在黑暗中呆怔片刻后才躺下,而后一夜浅眠,辗转反侧。 第82章 沉了脸因为害羞   又是风尘仆仆的一日,使团行至白城,落脚歇息。   此地竟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热闹繁华一些,询问店家小二,小二道:“本来大家都准备逃的,勾吉二十万兵驻扎边境啊,谁不害怕,但是现在顾将军回来了,大家都心安了。   慕之明抿了口手中瓷杯里的粗茶,想起前世,顾赫炎于数月后战死在沙场上,全国缟素,天地哀恸,家家户户火盆里燃起黍稷梗,就连京城的雪都不眠不休地落了整整三日。   天道不仁,一人之欲换伏尸百万,乱世无以为家,但忠义能撼天,伤痕累累也不过是想换一句“大家都心安”罢了。   慕之明放下茶杯,望向客栈窗外,临近大漠边疆,风沙隐有呼啸之势,他思绪万千,心念着自己此生能扭转乾坤吗?能护住那一片赤忱之心吗?   这些或不安或忧愁的心绪最后都化成了耳畔的轻声呢喃:明日,就能相见了。   翌日傍晚,月明星稀时,使团终于到达融焰军军营处,参军事徐知微和校尉夏侯虎来迎。   慕之明翻身下马,夏侯虎咋咋呼呼地奔过来:“小兄弟!你可算又来了!想死兄弟我了!”   眼瞅着夏侯虎要给慕之明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徐知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步上前挡住夏侯虎,作揖行礼:“慕大人,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慕之明笑着抱拳回礼,他环顾四周,却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不由地面露失望,“顾将军......”   徐知微一听,忙道:“将军他军务繁忙,今日不能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慕之明点点头:“将军自然得以军务为重。”   徐知微:“慕大人随我来,我领各位去休息的营帐处。”   慕之明感激道:“多谢徐参军事。”   使团一行人于军营东处安顿歇息,虽大晋和勾吉还未交战,但此时军营已有备战气氛,将士们皆神情肃穆、脚步匆匆,与上次慕之明来时感受完全不同。   趁着徐参军事安顿马车时,夏侯虎凑到慕之明身旁,挤眉弄眼地说:“小兄弟,问你一个问题。”   慕之明笑道:“夏侯校尉您请说。”   “哎呀,不要叫得如此生疏,咳,话说回来啊。”夏侯虎好奇道,“听闻我们将军定亲了,当真有此事?”   慕之明刚轻点了下头,夏侯虎立刻喊出:“我的娘亲!竟是真的啊!他们同我说我还不信!这以后上了战场可得把顾小将军往后拽一拽了,话说小兄弟,你知道与我们将军定亲的是哪家的姑娘吗?是不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慕之明眼角微跳,随后面不改色地浅笑着问:“为何不去问顾将军?”   “哎呀。”夏侯虎无奈道,“我们这不是不敢吗?先锋大将曾好奇问过,结果顾小将军当即沉了脸,一言不发,我们就猜想他是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所以不敢随意提....这不我实在好奇,所以来问问你嘛!”   慕之明微怔,随后沮丧敛眸:“.......是.....他不满意吗。”   “小兄弟,与顾将军成亲的到底是何人啊?”夏侯虎追问。慕之明笑了笑,笑意很淡:“还是等顾将军愿意说的那天,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嗯。”夏侯虎点点头,“小兄弟你说的对!”   说话间,已到慕之明所居的营帐,闻鹤音环顾一圈,喊道:“咦,这不就是我们上次住的地方吗?这陈设都没怎么变呢!”   “是啊。”夏侯虎道,“自从上次你们离开军营后,这处就一直空着,没再让人住,因为....”   “咳!!!”徐知微不知何时走进营帐,他猛地咳嗽一声,打断夏侯虎的话,令一群人转头看他。   徐知微道:“夏侯校尉,慕大人鞍马劳顿,我们就不要过多打扰了,让他们赶紧歇息吧。”   夏侯虎:“对!那小兄弟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慕之明点点头,行礼与徐知微和夏侯虎拜别。   营帐干净整洁,一看就知刚收拾过,省了慕之明和闻鹤音不少事,闻鹤音知道慕之明现在定想洗脸擦手,放下行李后出去打水,他回来时,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   慕之明觉得奇怪:“嗯?哪来的热水?”   闻鹤音把铜盆放下说:“那个冷冰冰的将军来了,在外头候着,等等,少爷你跑出去做什么?让那将军进来呗!诶呀,你跑慢点!” 第83章 但凡你能说对话   慕之明撩开布帘走出营帐,一眼看见顾赫炎站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火架旁,火光在他眼眸里起舞婉若游龙,他转头望来,不过一眼,火光于他眼眸跃至慕之明心间翩若惊鸿。   四下无旁人,慕之明轻唤他名字,带着几分拘束:“赫炎,你....你来了啊,你军务可忙完了?”   顾赫炎一步走近慕之明,他紧紧蹙着眉,面带愠色,沉声道“没必要。”   慕之明微愣:“什么?”   顾赫炎道:“没必要出使勾吉国。”   “啊.....”慕之明并未感到意外,他回避着这个话题,笑道“赫炎,数日未见,你想与我说的只有公事吗?我们就不能月下相约散步闲谈两句家常吗?”   顾赫炎仍坚持:“你在京城,有百种千种迁升的办法,为何要做使臣?你可知战前出使异国何其凶险?!”   他虽样貌生得清冷俊美,但毕竟是上过沙场手握血刃的将军稍微严厉一些,便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凶煞模样,令人胆寒忌惮   旁人若是被这么一凶,早已畏惧,可偏偏慕之明吃软不吃硬顾赫炎这般横眉冷对,令慕之明压下了与心悦之人重逢的慌乱慕之明冷静下来反问道:“所以将军觉得我出使勾吉是为了升官为了揽权?原来我在将军心里,是一个沽名钓誉之人?”   顾赫炎:……   慕之明冷声:“我奉旨出使,天命在上,将军若有异议,可上书圣上,不过此地传书至京城,再快也要半个月,那时候我已经行至勾吉国了。”   顾赫炎神情凝重,无言片刻后扭头就走。   慕之明喊:“等等。”   他本以为顾赫炎在动怒定不愿搭理自己,会脚步不停地离开   哪知慕之明话音刚落,顾赫炎立刻站住,转过来望向他。慕之明长吐一口气,平复心绪后从怀里拿出他一路贴身护着用干净丝绢帕子包住的朱红玛瑙凤凰涅樂玉佩,他将那玉佩递给顾赫炎:“这是梁姨托我带给你的。”   .....顾赫炎有些诧异,接过后板着脸点点头,“多谢。”   慕之明看着他,忍不住将烦扰了他一路,令他夜不能寐的疑惑问出:“赫炎,你还记得七年前九曲山春猎,你将落入山涧水潭的我救起后,决定把这块玉佩送给我的事么?”   听见这话,顾赫炎目光一瞬慌乱,他低头匆忙将那朱红玉佩用绢布裹好,靠着这短暂的片刻将他自认为恬不知耻的心思藏起再抬眸时,语气冷漠,目光静如一谭死水:“不记得了。”   慕之明不甘心:“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在那深潭旁....” 。顾赫炎打断他的话,重复:“嗯,不记得了。”   ....慕之明眼眸慢慢黯淡下来,一如藏到云后的月明,他心灰意冷,尴尬地笑了笑,“也是,都七年了,或许是我记错......”   “将军!您在这儿啊!可算找到您了。”忽有将士疾步小跑来,“卫副将有急事寻您。”   “知道了,我这就去主帅营帐。”顾赫炎应声,转头看向慕之明:“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了,惊扰将军。”慕之明低头行礼。   顾赫炎颔首,转身离开。   慕之明目送他远去,抬头望了眼薄凉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到营帐。   闻鹤音见他回来:“少爷,被褥我铺好了,你洗漱完就可以直接歇息了。”   慕之明没应声,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昨天那个问题,答案并非喜欢。”   “啊?什么?”闻鹤音没听清。   “没什么。”慕之明摆摆手,“歇息吧。”   一夜辗转不寐,边塞的风灌入梦中,慕之明清早醒来后,披衣起身,先写了封上奏文书,禀报自己已达融焰军军营,又写了封家书给父母报平安,他将其交予闻鹤音,嘱阿音去驿站寄信后已是晌午。   午时,有小将士送来菜着,融焰军军营里的菜着与几年前大同小异,仍是飘着厚厚一层油、羊膻味极重的面糊肉汤和烙饼,慕之明这几日旅途太辛苦,闻见膻味就不太舒适,喝不下那肉汤但好在除了这些,食盒里还有一碟又香又脆的芝麻酥。   慕之明将芝麻酥拿出来,掰了一块塞嘴里,细细地嚼着,满口生香。   正此时,夏侯虎来拜访,他走进营帐,爽朗笑道:“小兄弟在吃饭呢?”   慕之明起身将夏侯虎迎进来,请他在矮案桌旁坐下:“方才写书信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才吃。”   “哎呀,那羊肉汤岂不是冷了?这肉汤若是冷了,上面结白油,你怎么吃啊?”夏侯虎说着,眼睛往案桌上看去,忽然他像是瞧见什么新奇之物似地大笑起来。   慕之明困惑:“夏侯校尉何故发笑?”   “没,没什么。”夏侯虎摆摆手,“只是没想到,你们来这边疆一趟,竟然还自己带点心啊!”   慕之明越发不明白:“自己带点心?这是何意?”   夏侯虎手一指:“这碟芝麻酥啊!不是你们带来的么?”   慕之明道:“这芝麻酥是随午食一起送来的。”   “小兄弟!带点心就带点心嘛!没什么不好意思!不用拿这说辞糊弄我!”夏侯虎大笑,“你仔细想想,我们军营里处处是糙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小巧精细的点心啊!” 第84章 你来了他很开心   “军营里处处是糙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小巧精细的点心阿!”   听到夏侯虎说的这段话,慕之明久久不言语,他盯着案桌上的那碟芝麻酥,眸中全是困惑和茫然。   “嘿,小兄弟!”夏侯虎连喊他数声,慕之明这才回过神来“夏侯校尉,您来营帐寻我,是因何事?”   “出使的事!”夏侯虎道,“将军他想知道你们做何打算,何时往北去。”   “这怕是一时说不清。”慕之明道,“我还是亲口告诉将军吧。”   “好好好。”夏侯虎连连点头同意,“你自己和他说最好!也不知顾小将军怎么想的,竟命我来问你,我这脑袋能记住什么啊,等等转述错了,我岂不成罪人了。”   慕之明含笑。   “那我先告辞了。”夏侯虎抱拳,他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忽而又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一件事。”   慕之明:“嗯?”   夏侯虎环顾营帐角角落落,突然往前一指:“哈,在这藏着”   他几步走到矮桌左侧褥榻旁,弯腰抱起一个木箱。慕之明不解:“这是?”   “没什么,就是一些古籍兵书。”夏侯虎解释道,“顾将军收拾的时候忘记带走了,让我来帮他拿走。”   “顾将军?”慕之明忍不住追问,“顾将军的书籍为何会在这?”   “噢,这事其实我昨日提了一嘴。”夏侯虎说,“这营帐空了以后,再未住人,因为顾将军时不时就来这里挑灯静坐读书,一呆就是一宿。”   慕之明了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此营帐宁静适合独处:“原来是这样,如今我来了,倒是惊扰将军的清静了。”   “小兄弟你别这么说,你能来这,我们顾小将军可高兴了。”夏侯虎朗笑道,“他之前远在南边练兵筑防线,听说你要来,独身一人连夜赶回军营,见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到了没。”   慕之明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当真吗?我来了,他真的高兴吗?”   夏侯虎:“网,我还能骗你不成!行了,不多说了,我得把这箱书给顾小将军送去。”   “好。”慕之明起身将夏侯虎送出营帐,他迟疑片刻,又问道,“夏侯校尉,这军营里当真没有糕点吗?”   “我拿我项上人头保证,没有!”夏侯虎说得极其笃定,“小兄弟你想想,这军营里多少将土啊,你让伙夫做那些耗时耗神的点心,不如让他拿根麻绳去主帅营帐上吊,他还觉得更利索些!”   慕之明失笑,喃喃低语:“确实如此,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了....”。说罢,他作揖与夏侯虎道别。   闻鹤音从驿站回到军营,刚掀开布帘走进营帐就看见慕之明坐在矮案桌前,盯着一碟的芝麻酥若有所思。   “少爷,书信交予驿使了。”闻鹤音道。   “嗯,辛苦你了。”慕之明点点头,却未抬眼看闻鹤音。   “这碟芝麻酥怎么了?为何直勾勾看着又不吃呢?”闻鹤音问。   “没....芝麻酥没怎么.....”慕之明嗫嚅,“只..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你又有事想不明白了?”闻鹤音单手抚额无奈地喊道,“少爷,不是我说你,可你这一天天的,想不明白的事也太多了吧!”   慕之明笑道:“人生在世,自年幼至垂暮,时时懵懂常常迷”   “行行行,你说啥都有理。”闻鹤音在慕之明身旁坐下,“所以这次你又有什么事想不明白了?”   “阿音。”慕之明指着那碟芝麻酥,“这不是军营里的点心我不知它从何而来,更不知它经由谁手。”   “啊?不是军营里的吗?怎么。可能...”闻鹤音也疑惑了,“之前我们住在融焰军军营时,不是每日送来的午食里都有点心吗?还变着花样,这天核桃酥,隔天梅花糕的...等等!”闻鹤音突然喊出声,“我好像知道这些糕点是从哪里来的。”   “你想到什么了?”慕之明忙问。   闻鹤音答道:“少爷,之前我们在白城查线索的时,我曾在集市里瞧见了一家点心铺子,当时我就觉得那铺子里的点心和军营里每日送来的点心特别像,你说会不会是谁从这家铺子里买的呢?”   慕之明当即起身:“走,我们去白城。”   闻鹤音:“啊?现在?就算骑马,此去白城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呢,这天快黑了,少爷你确定吗?”   慕之明笃定地点点头:“嗯,我确定。” 第85章 拼尽全力了解他   白城,暮色苍茫,家家户户燃起烛火,给这并不算热闹的街道添了丝暖意,光风铺的徐奶奶刚将店铺前的灯笼点亮,便有两人匆匆走来。   一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少年拽着另一名样貌俊逸出尘、身着淡青幽兰纹锦衣的小子的衣袖,领着他小跑而来:“少爷,你瞧,就是这家铺子!”   “两位小公子,买点什么呢?”徐奶奶眯着眼,乐呵呵地笑着,“刚出炉的栗子糕,可甜可香啦,要不要买些。”   “老奶奶。”慕之明行礼开口询问,“请问您还记得今早谁来您这买过芝麻酥吗?”   “哎呦呦,那买的人可太多了,这我哪记得全啊!”徐奶奶连连摆手。   “那....”   慕之明斟酌着说辞,试图从雪泥上寻得鸿爪,   “四年前的冬日,可有人天天在您这买糕点?”   “孩子,四年前的事就更久远了,我啊,老了,记性不好。”徐奶奶笑容和蔼。   “奶奶,您再想想,就是四年前初雪来临的那段日子。”慕之明央求道,“您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呢?”   徐奶奶苦思冥想片刻,无奈地摇摇头,略带歉意:“抱歉啊孩子,想不起来了。”   慕之明抿唇叹气,满脸沮丧。   闻鹤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少爷....”   忽而,两人身后传来浑厚响亮的声音:“两个小娃子,徐婆婆家的核桃酥最好吃,买那个,肯定不亏!”   慕之明转头看去,见一名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大汉背着一捆干柴走来。   “哎呀,大牛你来啦。”徐奶奶笑道。   “嗯,徐婆婆,这柴我还给你放后院啊。”大牛道。   “好好好。”徐奶奶点点头。   大牛熟门熟路地将柴背到后院放好,回来见慕之明还杵在铺子前,忍不住道:“小娃子,买核桃酥啊,不要磨磨唧唧地挑来挑去了,核桃酥肯定好吃,你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融焰军主帅羽林将军的吗?连他都觉得核桃酥好吃!之前天天来徐婆婆这买!”   “什么!你说什么?!”慕之明忽然激动,喊出声,“他什么时候来买的?”   大牛被慕之明吓一跳:“哎呦呦,娃子你这是咋的啦,你崇拜将军啊?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四年前吧,顾将军天天清晨来,那时候我每天早上都得给徐家婆婆送柴,日日能瞧见他,有时候落大雪刮大风天冷,徐婆婆铺子开门迟,他就站在门口候着,就算等得满身是雪,都要买上一份核桃酥,你说这核桃酥它能不好吃吗!”   慕之明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一言不发,频繁眨眼,茫然四顾目光困惑不知定在何处,一如百思不得其解之人。   “少爷,你没事吧?”闻鹤音从未见过慕之明这副神情,有些慌神。   “我.....我没事..”慕之明摆摆手,他断断续续道,“买些核桃酥,我们走。”   “好。”闻鹤音连忙照他的话做。   两人牵着马寻到城郊安静之处,凝光悠悠,清辉染草似霜,慕之明打开油纸包,将一片核桃酥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后失神喃喃:“味道真的一样.....真的是点心铺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而且前世....前世也有啊”   “少爷,你怎么了?你从刚开始就跟魔障了似的。”闻鹤音担忧道,“怪吓人的。”   慕之明:“我只........”   只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最后长叹一口气:   “我不明白。”   “行吧。”闻鹤音双手环抱,“这不明白出来找明白,找了以后还是不明白,你说我俩折腾个什么劲啊。”   慕之明被闻鹤音逗笑,忍俊不禁。   “算了,反正一时半会我想不通。”他抬眸看了眼苍茫夜空“天太黑了,还是赶紧回军营吧。”   两人骑上马,御马朝融焰军军营方向疾驰,蟾光铺路,慕之明思绪万千,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顾赫炎对待自己的态度如此矛盾。   如果他问,顾赫炎会同他说吗?   答案定是不会,一如顾赫炎回避朱红玉佩之事。   身下烈马疾驰,耳边风声呼啸,慕之明渐渐下定决心:既然他现在看不透他,那他就拼尽全力去了解他,终有一天,他定会明白为何顾赫炎对自己时而炽烈似炎、时而寒冰如霜。   “少爷!小心!”   闻鹤音惊慌失措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思绪游离的慕之明猛地拉回神。   “怎么了?”慕之明困惑地循着闻鹤音的声音望去,但是下一刻,沙漠黑暗中有凶兽猛地扑过来,一口咬住慕之明身下那匹马的脖子。。   血腥气四溢,马儿嘶鸣,歪倒在地,慕之明跟着重重摔在地L。   天旋地转中,他听见耳边响起可怖的狼嚎声。 第86章 他就是在害羞啊   漫天沙土呛人,慕之明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他猛地咳嗽两声想撑起自己,左手手腕却感到刺骨钻心的疼。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马儿撕心裂肺的哀叫和野狼喉咙里发出的低鸣。   慕之明屏息抬头看去,皎皎明月之下,他的马儿倒在地上挣扎,四匹狼无情地撕咬着它的血肉,闻鹤音正手持匕首与两匹灰狼周旋,自顾不暇。   正此时,慕之明闻到一股恶心的腥臭之气,他转头看去,顿时因恐惧血液倒灌浑身冰冷,距离他不到十尺的地方,一匹饿狼正眼放绿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一瞬间,四周的声音悉数湮灭,慕之明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声,他看着那匹狼的流涎从尖锐利牙中溢出,它吐着粗气前爪抓地,微微俯身,忽以迅雷之势跃向慕之明。   慕之明猛地闭眼,可疼痛却未至,他能感到饿狼的利爪距自2不过一寸以至于他汗毛倒立,但是下一瞬,耳边传来利刃破空的尖鸣和恶狼摔在沙地的声音。   死里逃生令慕之明手脚冰凉,他惶惶睁眼看去,见那匹狼的眼睛被一支利箭贯穿,紧接不知何处又飞来一箭,狠狠地扎,进饿狼胸膛,将它钉在沙地里再不能动弹半分,慕之明意识到什么,蓦然转头望去。   千嶂里,Br野苍凉,飞镜悬空降蟾光,白衣青年御马开弓,引着箭免他死伤。   射杀完慕之明身旁的饿狼,顾赫炎从容不迫地再次拉弓,1是一箭稳稳地穿过与闻鹤音纠缠不休的灰狼的眼睛,换它哀鸣惨嚎,头狼被杀,其余的狼纷纷叼食离开。   “少爷。”闻鹤音慌慌张张地奔过来,将慕之明扶起,“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音你呢?有没有受伤?”慕之明满身是沙,灰头土脸地踉跄两步站起身。   闻鹤音拍拍胸口,心有余悸:“我没受伤,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说话间,顾赫炎远远跃下还未停蹄的赤马,疾步向两人走来他眼睛定在慕之明身上,上上下下仔细观察,瞧他有没有受伤 ”赫炎,多谢救命之恩,........慕之明想作揖道谢怎知一抬左手,疼得冷汗涔涔。   顾赫炎眉头一蹙,嘴里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赤马拔蹄奔来停在他身旁。   “你的马还活着吗?”顾赫炎问闻鹤音。   “活着,还能骑。”闻鹤音答道。   “好,我马快,先带他回军营,你自己跟上。”顾赫炎说完不容置喙地双手握住慕之明的腰,将他一把抱上马背,随后自己翻身上马,把慕之明护在身前,握紧缰绳朝融焰军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虽然慕之明才经历了凶恶险境,但如今已经死里逃生,心情便也跟着平静下来了,他用没受伤的右手紧握马鞍,开口道:赫炎,你又救了我一命,谢谢你,大恩无以为报。“顾赫炎没回答,双眸看着前方,嘴里呵出一声”驾“。   慕之明也不气馁,继续和他搭话:”不过,赫炎你为何在这附近?”   顾赫炎沉默半晌,才道:“你没回军营,太迟了。”   慕之明微怔,侧过头看他:““所以你就独身出来寻我们了吗   顾赫炎:   他一如往常般缄默,眼眸深处只有贫瘠荒芜。   若是之前,慕之明会跟着安静下来,但今日他不愿意了,他偏要问:”赫炎,你是不是惦念我晚归可能出事?”   顾赫炎:.....军营快到了。”   慕之明:“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慕之明:“是吗?你在担心我吗?是吗是吗是吗?”他哪还有半点簪缨子的礼仪,聒噪个不停,大约是风都嫌他吵,刮了沙子进他嘴里,惹得他俯身掩唇猛地咳嗽起来。   顾赫炎皱眉:“风大,别说话。”   慕之明:“我不..咳咳,你不回答我,我就一直问,咳咳你是不是担   顾赫炎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半晌才   继续道,.....我是,你别说话了。   慕之明:”!   他闭嘴安静下来,拉衣袖掩面挡风沙,而后忍不住抿唇浅笑只觉得莫名的心安,但不过一会又开始发愁,心想:难不成以后与顾赫炎说话时,都得揣一兜沙子么?   赤马疾驰数十里到达融焰军军营,顾赫炎直接骑马至军医夏天无营帐前,惹得一众将土侧目。   营帐里无别人,没有战争就无伤亡,军营夏天无平日就只是给将士们看个头疼脑热,所以此时就他一个闲着无事在磨药,见顾赫炎领着慕之明进来,夏天无站起身行礼询问何事。   “他受伤了。”顾赫炎言简意赅。   夏天无看向慕之明:“慕大人这是伤哪了?”   慕之明道:“遇见狼群,从马上摔下来了。   ”什么!“夏天无惊讶,”慕大人你被狼抓咬了吗?“慕之明:”没有,只是左手抬不起来。”   夏天无请慕之明在毡毯软席上坐下,扶起他的左手看,只见手腕处肿胀泛红,不自然地弯着,于是伸手按压揉捏。610216305   慕之明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右手攥拳强忍着疼痛。顾赫炎蹙眉:“轻些。”   夏天无连忙收回手道:““慕大人,你这手脱臼了,幸好不算太严重,我给你正骨,然后拿木板固定,养个数日就好了。”“劳烦您了。”慕之明领首致谢。   “劳烦倒是不劳烦,只.....夏天无谨慎地看了一眼顾赫炎的脸色,”正骨很疼。   顾赫炎:   “没事,我能忍。”慕之明深呼吸,“大夫,您动手吧。夏天无继续看着顾赫炎,见他点点头这才道:”行,那我开始了”   夏天无重新抬起慕之明的手,一遍遍捋着那微肿的手腕,似乎在找使劲的地方,可他就只是这么捋着,半天不动手,令慕之明紧张不已,手臂肌肉紧绷。   “将军。“夏天无突然开口喊,”你同慕大人说说话,他这般不安,一旦我开始用力,他定会无知觉地挣扎,若是挣扎时扯到骨头可就糟糕了。”   顾赫炎结结巴巴地开口:.....你   慕之明哭笑不得:“夏大夫,你这也太为难你们将军了。“那这样吧。”夏天无又心生一it,“顾将军你抱住慕大人牵制住他。上半身,让他别乱动。”   顾赫炎:   夏天无:“顾将军?”   ....知道了。“顾赫炎单膝跪下与慕之明同高,目光迟疑地看着慕之明。   慕之明勾唇浅笑,朝他伸出右手。   顾赫炎稍稍定心,将慕之明抱进怀里,压住他左肩膀没受伤的地方,防止他因疼痛缩手。   夏天无继续捋着慕之明的手腕,发觉慕之明在被顾赫炎抱住后竟渐渐放松了下来,夏军医笑道:”对了,慕大人,听闻你和顾将军已定亲,此事可是真的?”   顾赫炎:   慕之明:“是....”   他刚还想回答,手腕突然传来难忍的剧疼,以至于他蓦地喊出声,浑身禁不住颤了颤,原本虚虚搭在顾赫炎身后的手也猛地抓住其背部。   顾赫炎连忙搂紧他,眸光里全是无可遏抑的心疼。   “好了好了。“夏天无松开慕之明的手腕,”如此,便扭回去了。”   顾赫炎听到这句话,不再抱着慕之明,退了半步。   慕之明吸气吐气缓过神来,一瞬的剧疼过去,手腕处只剩酸麻,他无奈道:“多谢夏大夫,只是若有下次,还请提前告知,不然我这般惊喊出声,也太丢人了。”   夏天无拿来两块木板和纱布替慕之明把手腕固定住,他道:“不丢人,我帮人正骨这么多年,我扭一个喊一个,扭两个喊一   慕之明弯眸笑道:   “当真?”   夏天无:“当真啊,怎么不真,之前喊的那些人还都是敢上沙场的将士呢,你一个京城来的小公子,喊喊怎么了?好了,来慕大人,你把衣裳脱了给我瞧瞧,你身上定有摔倒的淤青和擦伤,也得上些药才行。 ”好。“慕之明点点头,伸手去解衣带。   顾赫炎:   他转身,冷声:”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赫炎,你去哪?“慕之明喊他。   顾赫炎沉着脸: ”军务繁重。”   慕之明见他这样,心中慌乱不安:“今天谢谢你,真是烦扰你了,我不会再擅自夜里离开军营了。   顾赫炎冷冰冰地嗯了一声,掀帘离开营帐。   慕之明面露失落,低头继续脱衣裳外袍,夏天无拿着活血化瘀的药膏走来,乐呵呵地对慕之明说:“第一次见我们将军如此害羞呢!”   慕之明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什么害羞? ”是啊。“夏天无笃定点点头。   慕之明: ”夏大夫,您在说笑吧,将军他刚才那样,怎么可   能是在害羞,完全不像。”   夏天无:“不像?怎么,你还指望顾将军给你忸怩两下?“慕之明想象了一下,咳呛两声:”倒也不是....只是他明明看着很生气。   慕之明还以为,自己耽误了他处理军务的时间,所以他感到恼怒。   夏天无将膏药贴在慕之明淤青的手臂上:“慕大人,你方才没瞧见吗? ”瞧见什么?”   “将军他啊,耳垂都红透啦! 第87章 不是手段是美貌   数日后,清晨雁鸣,大漠孤日,慕之明所居营帐内,夏天无替他拆下手腕上的木板,轻捏揉搓:“可有钝疼骨裂的感觉?”慕之明摇了摇头:“没有。   夏天无点点头:”这以后无需再用木板固定了,但切记,还是不可使劲。”   “好,多谢大夫。“慕之明点头道谢。   夏天无拜别慕之明,回到自己营帐内,见一名小将士在里头等候着,他一见夏大夫回来,朗声笑道:”夏大夫,将军让我来   “知道了!”夏天无不耐烦地打断小将士的话,将行医药箱放下,“天天来问也不知道自己去瞧瞧人,好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能害臊成这样,你去和将军说,慕大人的手今日拆木板了,已经无大碍了。”   “嘿,好的。”小将士抱拳告辞离开。   夏天无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好气又好笑。   小将士回到主帅营帐,通报后掀帘进,顾赫炎正端坐在矮案桌前听卫副将汇报西南侧防线筑建一事。   卫副将汇报完告辞离去后,小将士将夏天无同他说的话,对着顾赫炎重复了一遍。   听见慕之明的手腕无大碍,顾赫炎眉头舒展、心里松了口气正此时,门外守卫来报:“将军,慕大人求见。”   慕之明刚走进主帅营帐,顾赫炎立刻察觉到他与往日的不同青玉冠发,素雅深衣,神情严肃,一看就知并非来谈闲事的。果不其然,慕之明作揖行礼跪坐后开口道:“将军,我将于五日后出使勾吉国。   顾赫炎早知两人对此必有一番谈话,并未感到意外,但心仍是一下跌入进谷底:”你伤才好。   慕之明道:“正因养伤太久,不能再耽搁了。   顾赫炎沉声:”此举凶险,你若执意前往,只会尸首无存。   慕之明笑了笑:“自古以来,使臣之风骨,乃出使虎狼之地也不畏惧生死,若我害怕勾吉的刀斧,当初就不会请命圣上了。   顾赫炎沉默下来,胸膛腾起郁结之气,他怒自己的不善言辞劝不动慕之明不以身犯险。   慕之明见他无言,继续道:”将军,此番出使勾吉,我将独身前往,若二十日后我仍了无音讯,还请将军替我回禀圣上,恕臣无能,辜负圣上期许。”   “什么?“顾赫炎蹙眉,”你一人去?”   慕之明点点头:“此事,若成,一人就能成。若败,没必要搭上他人性命,所以我一人前往。   顾赫炎斩钉截铁:“不行! ”将军。慕之明平静地说,“我不是来同你商议的,我是来告知你的。   顾赫炎蹙眉咬牙,语气冷如寒霜,他急了:”你素来聪慧,偏被权势蒙眼,你知不知道,若出使不得还,那你就只是一堆无名无姓的白骨,名誉声望,你一个都得不到。”   他的话音落,主帅营帐内静了下来。   那刺耳的话,久久缠绕在两人身旁,一点点如墨染宣纸般缓慢地扎入慕之明的胸膛,疼得他不知如何言语。   顾赫炎其实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他深知慕之明不是沽名钓誉的人,但慕之明请命使臣,必定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某人   顾赫炎不知肃王为何能任由慕之明以肉啖虎。   但他不可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之明去送死。   所以若六月寒能让慕之明回头,那他便说恶语。   沉默,难以言喻的沉默,终是由慕之明的叹息声打破。   他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唇,扯出些许笑意,随后怊怊惕惕地看向顾赫炎,无奈地说:“赫炎,我此举并非揽权,说来或许你并不相信,....   慕之明稍微停顿,定住心神才能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我请命出使勾吉,是为了你。   顾赫炎闻言,眸里的寒冰悉数破碎,只剩不敢置信。慕之明语气温和,继续道:”你不相信,我也能理解,毕竟你是常胜将军,骁勇善战,意气风发能令敌军闻风丧胆,但将军啊,千古悠悠,胜败兵家事不期,刀剑血刃之事,就是万骨惨哭之事,勾吉和大晋一旦开战,世人皆会叹,满目疮痍折戟凉,吾国何故满身伤,而将军..   话说至此,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将军何故不归乡?”   话毕,慕之明不愿多言,站起身作揖行礼,意欲离开。就在他掀帘的一瞬,他听见身后的人突然喊:“至少,你得让我跟你一起去。   慕之明脚步一顿,惊讶地转头看向顾赫炎:”什么?“顾赫炎:”我和你一起出使勾吉。   慕之明愕然,许久才回过神来:“将军,你是威名赫赫的融焰军主帅,勾吉人可都认得你的这张脸啊!   顾赫炎答得极快:”我可以易容。”   慕之明犹豫:“那也不行,群龙怎能无首   顾赫炎:“融焰军里十六名大将皆有勇有谋,更有我父亲的义兄卫凌云将军在此镇守,无需担心。”   慕之明还在摇头:...大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要去。”顾赫炎站起身,几步走到慕之明面前,喋血沙场胆可震慑狼虎的将军,此刻竟在低下声地央求:“让我跟你去。   慕之明心一下就软了。   他抿了唇,闭眼思索片刻,忽然福临心至,给顾赫炎备好一条退路。   若真的议和失败落入险境,他就说顾赫炎是那边境旁小村落的人,是巴勒天汗恩人的后人,如此顾赫炎应当能全身而退。慕之明睁开眼道:”好,我俩一起出使勾吉。“顾赫炎眼眸瞬间明亮。 ”但是,你得答应我,到了勾吉境内,什么都得听我的。“慕之明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让你走,你不能有任何犹豫。   顾赫炎:   慕之明:   “你若是不答应,就别想与我同去。   顾赫炎:   好,我答应你。   慕之明松了口气,笑道:”顾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务必说到做到啊。   此事已定,下一件事,便是将这个决定告诉融焰军里的其他将士。   意料之中,融焰军的其他将士全部反对、极力劝阻顾赫炎,脾气暴躁的前锋大将甚至直接闹到使团所居营帐处,指着慕之明兴师问罪:“你是不是拿圣旨逼迫我们的将军与你一同出使?我告诉你,你自己找死,别拉我们将军当垫背!”   “你冷静些!说的什么胡话!”融焰军其他将士纷纷拦着他避免事态扩大。   “本来就是,出使什么出使!”前锋大将怒气上头,话不过脑,瞪着慕之明,“我告诉你,我们不是孬种,不怕J战更不怕死,当年勾吉十万铁骑犯境,我们仅用了三个月,就打得他们抱头鼠窜!而今你却让我们将军去向那些勾吉人低头求和,你们能忍,反正我不能忍!   慕之明也不生气,嘴角含着笑,行了礼后方才开口道:”这位将军,议和并非低头,我等替国言和,自然要不卑不亢地据以力争,不辱大晋国威。”   前锋大将的怒焰稍消,但仍在恼怒:“也罢,我不与你争这个,你要出使异国就自个儿去,为何用圣旨胁迫顾将军与你同去   慕之明面露无辜:   “我并没有拿天威胁迫将军。 ”你放屁!你若没有用天子之意压我们顾将军同去,我们将军怎么可能行这等昏头胡闹不要命之事。“前锋大将上前半步,被众将土拽住,一旁的闻鹤音看不下去,意欲挡在慕之明身前,慕之明却摇摇头,将他往后扯。   慕之明环顾四周,见将士们虽拉着前锋大将,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都是藐视鄙夷的,想来皆以为自己使了什么,卑鄙手段,威吓了顾赫炎,他微微一笑:”您说的没错,顾将军此举确实昏头胡闹不要命,可我劝不住他,若是各位能劝住,我倒想谢谢各   前锋大将破口大骂:“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慕之明笑意更甚:“并非高明手段,只不过赠予了将军十八箱定亲礼罢了。”   众将士: 。嗯?!?!   慕之明:“各位可知晓顾将军定亲之事?与他定亲的人,正.......不好意思,正是鄙人。”   一时间,营帐里鸦雀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句:“顾将军来了。”   随即顾赫炎掀帘走进,他环顾四周,脸色极冷、眸光阴沉,那般气势逼人令众人皆垂头看地不敢言语,他声音寒如冰碴:谁在闹事?”   众人皆背脊发凉,不敢吭声,除了.....   慕之明连忙上前:“赫炎,并非闹事,只是这位将军对出使一事感到不明和费解,我正同他解释。”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轻声:“当真?”   慕之明笑道:“当真。”   顾赫炎:“嗯,对了,你的手....   “多亏夏大夫妙手回春。”慕之明道,“已经无事了,也不觉疼。   顾赫炎:”那就好   众人:   啊啊啊,将军你是不是被夺舍了啊!!!   那日之后,虽将士们仍不同意顾将军前往勾吉,但明面上拿此说事的人却少了大半,顾赫炎以雷霆之势处理完军务,还定下万全之策,将自己离开后所有的事都备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令多言者无话可说。   又是三日后,大晋精通易容的术士赶到融焰军军营,走进顾赫炎营帐。   术士洗净双手,唤顾赫炎躺下,而后胸有成竹地说:“将军放心,我保证让勾吉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而且沾水不脱,三月不坏,还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模样来易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赫炎嗫嚅:“”我想要的模样?“正是。”术士点点头,“不知将军可有想法?”   顾赫炎:……   他沉默片刻,忽而问道。   “您见过肃王么? 第88章 看懂这用情至深   冰冷的人皮覆上脸颊,浓重的草药味萦绕在鼻腔,术土的手指粗糙带茧,在顾赫炎的鬓边眼角处轻轻按压,他闭眼安静地等着,忽而就想起前世那年,五月榴花忽见春,慕之明生辰之日,他送贺礼至燕国府,慕之明接过那柄鸳鸯携子比首后连连道谢夸赞其精巧绝伦。   顾赫炎知他喜欢机巧之物,瞧他弯眸把玩着匕首甚是欢喜的样子,心里跟着偷偷开心。   可就在下一瞬,傅诣从门外大步走来:”离朱,你在这啊。   慕之明当即循声抬头望去,与傅诣对视后他笑逐颜开,而后再未看那鸳鸯携子匕首一眼。   便是那时,顾赫炎才知,若一人眼里已藏了一人,是再容不下其他事物的。   约莫两个时辰后,草药味渐散,顾赫炎听见术士说:“将军请睁眼。   顾赫炎睁开眼坐起身,术士问:”脸上可有不适感?   见顾赫炎摇摇头,术士拿来一面铜镜递给顾赫炎:“我仅见过肃王两三面,而易容也非换脸,只能做到四五分相似,将军你且端镜一观。”   顾赫炎接过铜镜端详,镜中是一张令他感到陌生的脸,不过细瞧起来,确实有几分肃王的影子。   “如此就很好,多谢。顾赫炎也知道不可能顶着傅诣的脸出使勾吉,几分相似也算是满足他的一点私心。   半个时辰后,闻鹤音牵着马儿的缰绳,将慕之明送至融焰军军营的放哨木岗楼前。 ”少爷,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闻鹤音依依不舍,不停地念叨。   慕之明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弯眸笑道:”好   一个字就让闻鹤音放心了不少。   慕之明又道:“如今暂住军营的随行使团交予你,凡事都由你做主,可得替我打理好。”   “少爷你放心吧。”闻鹤音拍拍胸脯,“对了,那名将军不是要与你一起去的吗?怎么不见人啊。   话音才落,远处传来达达马蹄声,一人背着行囊骑马而来,于数米外勒马跃下马背牵着缰绳走向两人。   慕之明上下打量着他,只觉得那张脸既陌生又熟悉,可他一下子也说不出为何熟悉,只是与那人双目对视的一瞬,在那寒冰凝川的眸光深处,瞧见了绝胜杨柳的温柔,慕之明笃定地喊: ”嗯。“顾赫炎点点头。。   闻鹤音惊得嘴巴大张:”哇靠,这易容太神了吧,完全不像   “早就听闻大晋有奇人,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慕之明赞叹不已,“对了赫炎,此行,你仍沿用之前”贺逸“的化名,可好?”   顾赫炎:“好。   慕之明:”可还有要辞别之人?”   顾赫炎:“没有,已让兄弟们不必送行。”   “好。“慕之明弯眸笑道,”那我们出发吧。”   两人离开融焰军军营,没有径直往勾吉驻扎。边境大军之地奔去,而是一路向东,先去了故地一藏在黄沙漫天中的小村庄。慕之明寻至村尾古旧宗祠旁的黄土房,与冯婆婆见了一面。听闻慕之明此行目的,冯婆婆伸出苍老干枯满是沟壑的手,解下手腕上血珠十八子手串交予慕之明,她说:“孩子你带着这个去,把那驼铃声,从遥远的沙漠深处,带回来吧。”   在这两国饰品糅杂却不觉繁杂的明净内室,慕之明跪拜在地行了大礼,双手接过这见证了当年善意换赤诚的血珠十八子手串。   辞别冯婆婆,时辰不早,大漠忌讳夜间赶路,慕之明和顾赫炎决定暂住一晚,明早再往北去。   谈及住宿,自然还是住在这村庄里唯一的客栈里。   客栈老板一见慕之明,立刻认出了他,热情洋溢地招呼:小公子,是你啊!”   “老板,你竟然还认得我?!”慕之明感到意外,笑着说,“记性如此好,真是奇哉妙哉。   客栈老板自豪地说:”大家都这么夸我!小公子,不是我向你吹嘘,但五年以内的事,我可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说着,老板还讲起了玩笑话:”小公子,你这次来,不会又招一堆勾吉士兵来吓人了吧?”   慕之明笑道:“不会不会,您放心,我们这次并未久留,明早就走。   “这样啊,嗯?。上次与你同行的那位么子没来啊,这次换了一人。”客栈老板的目光落在顾赫炎身上。   慕之明笑了笑,没解释。   “还是之前那间屋子,可以吗?”客栈老板问,“两床一屋   慕之明:”可以的。   既然一切如旧,两人也不用客栈老板带路,直直往二楼走去   推开房门,当年离去时此屋一片狼藉,而今回来,别样的干净,先入眼的是两张构造简单毫无花纹的架子床,与当年别无二致。   明早天一亮就得赶路,而且路途遥远,养精蓄锐何其重要,两人深谙此理,再无多话,早早休息躺床榻上和衣而眠。   大约是因为出使异国令人心神不宁,又可能是大漠风沙呼啸撞窗扰耳,总之半夜,慕之明从睡梦中惊醒。   他醒来后觉得喉咙干渴不适,极其想饮水,于是揽衣起身,借着明月清辉,慕之明能勉强看清屋内,他朝另一张床榻上望去见顾赫炎呼吸绵长正熟睡。   赶路的这些日子,若是有露宿,都是由顾赫炎守夜看篝火,慕之明虽想与他互守,可每次到时辰顾赫炎都不喊醒他,因此,一路劳顿,顾赫炎难得有安宁休息的时候,而今见他睡颜安详,慕之明放心不少。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方木桌旁,拎起瓷壶却发觉壶是空的,慕之明思索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屋子,来到院子的水井旁。   大漠的夜晚虽冷,但此刻风小了不少所以并不难耐,皎皎空中孤月轮,院子寂静无人,慕之明走到水井旁思索着该如何打水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慕之明忖量片刻,拿起井旁的麻绳固定住小木桶,握住麻绳一头将木桶丢入并里,听见扑通“一声后将木桶慢慢提上来放在井边。   木桶里盛了半桶清水,圈圈涟漪倒映着月辉,慕之明俯身掬水送入口中,只觉得井水冷得他唇齿打颤,慕之明勉强地将水咽下肚,刚直起身,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见客栈老板朝他走来。 ”公子,怎么夜里不休息呢?“客栈老板疑惑地问。 ”夜里惊醒觉得渴,来打水喝。“慕之明道,”“老板你为何也未眠?”   客栈老板答:“小儿醒来喊冷,我来给他拿一床被子添上,不过公子,你不是不能喝冷水吗?这才打上来的井水多冰啊。”   “嗯?”慕之明疑惑,“老板你为何觉得我不能喝冷水啊?”   “哦,不是我觉得。”客栈老板和蔼地   笑道,“是之前与你来此住的那位么子说的,你们来此地的第一日他就向我借灶房,后来每天雷打不动早起烧水,我好奇询问,他说你肺不好胃寒,不能喝冷水,我那时就觉得惊奇,便是这姑娘家,也难有这般心思细致的人呢!”   慕之明原地呆了半晌,才道:.........是这样啊   老板笑道:“公子,那我去拿床被褥回去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慕之明:“好。”   与客栈老板道别,慕之明往房间走去,沉重的心事压得他脚步缓慢,每走一步,心都落下一分。   他怎么能迟迟没发现那寡言沉默背后的用情至深呢?   其实一切早已彰明较著,慕之明一瞬明白,便看懂了这相思之苦,朝朝暮暮。   他恼怒,怒自己眼瞎,怒自己明月照渠沟。   顾赫炎已素尺红笺诉尽平生夙愿,而自己何故闭眼不翻看,徒留离索和愁绪、两世哀叹。   慕之明回到屋内,心乱如麻,哪还有困意。   他走到顾赫炎床榻边,敛声息语地蹲下,端详其的睡颜,g已易容,但只要心有所念,顾赫炎就只是顾赫炎。   “前世你就喜欢我了吗?”慕之明看着他,眼眶泛红,小小声地说,“我终于知道,当初奈何桥上相见,你为何突然落泪了其实当时我手腕一点都不疼,真的。 ”可是赫炎,为什么你不仅不愿向我倾诉情愫,还总是刻意回避,你在担忧着什么呢?”   慕之明安静下来,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可他想来想去仍百思不得其解,月华隐云后,就在他困惑之时,顾赫炎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赫炎明显还在半醒半梦之间,睡眼惺忪,连看见慕之明蹲在他床榻前都不觉惊讶,只是愣愣地看着。   慕之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赫炎。”   慕之明刚轻唤其名,顾赫炎忽然伸手握住他手腕,将其拉上床榻搂进怀里,头俯在他颈肩迷迷糊糊地轻蹭着。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慕之明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后,慕之明笑着伸手环抱住顾赫炎,安抚地轻拍他的背。   两人就这么抱着不知过了多久,顾赫炎渐渐清醒,忽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怀里的人温热结实,哪里像是虚幻梦境?   冷汗瞬间窜上背脊,顾赫炎受惊,按住慕之明的肩膀,一把将他推开一臂远。   顾赫炎呼吸急促起来,他不记得方才睡梦中出了何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将慕之明搂在怀里,难道他意乱神迷之时做了什么错事?   “赫炎?“慕之明不解,喊他。   顾赫炎含糊道:”对不起,我..我以为...以为....”   慕之明笑了笑:“你以为你在做梦?”   顾赫炎:...认。   见他神情慌乱,慕之明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弯眸伸手勾勾他的下巴,轻声:“没错,你是在做梦呢。”   顾赫炎:......   “只是不知,究竟是庄周梦蝶。“慕之明凑近他,声音低哑呼吸温热,”还是蝶梦庄周。   说罢,慕之明亲了顾赫炎。 第89章 玲珑红豆怀中落   宛若游鱼尝花蕊,慕之明闭眼轻轻抿着顾赫炎的唇,生涩不安。   突如其来的吻令顾赫炎僵如顽石,薄唇紧闭,半晌无言。慕之明就这般小心地亲了他两下,然后退开,浅浅笑道:“吓到你了?”   哪知他话音才落,顾赫炎忽然激动,翻身将慕之明压在身下左手手肘撑在他耳边,右手掐着他的下颚,凶狠地重新吻了上去。   顾赫炎好似一个因干渴即将濒死之人品尝到甘露,吻得极深极狠一如狂风卷残阳,慕之明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口舌被侵占呼吸被掠夺,浑身被压制动弹不得。   “........”细碎的声音在唇舌辗转的间隙从慕之明口中溢出,他被吻得脑袋一片混乱,只知被动地承受着顾赫炎的亲吻,任由其索求。   不知过了多久,顾赫炎终于舍得松开慕之明,他双手环抱住慕之明,头抵在其脖颈处喘着气,随后嘴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慕之明的侧颈和耳垂,似乎在努力平复冲动。   慕之明喘息声比他更重更急促,方才有那么几个瞬间,慕明觉得自己几乎都快窒息了。   昏花的双眸许久才变得清明,慕之明舔舔发疼的唇吞咽数下一个深呼吸后回抱住顾赫炎,他笑着轻声道:“明天还得早起赶路,赶紧休息吧,好不好?   顾赫炎将头埋得深了些,含糊不清地说:”...好。”   慕之明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抱着他合。上眼。   翌日清晨,慕之明睁开困倦的双眼,打了个呵欠后突然愣住他竟睡在自己的床榻。上。   不但睡在自己的床榻上,而且他身上的被褥盖得严严实实,丝缕凉风都灌不进。   若不是嘴巴发疼,昨晚的一切,恍如真是黄粱一梦。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的床榻。   床榻上无人,顾赫炎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慕之明不明所以之时,房间门被推开,顾赫炎端了盆水进来,见慕之明已醒坐在床榻上,他垂眸将铜盆放在方木桌上,道:“洗漱吧。”   “好。“慕之明起身,走到桌边,手轻触铜盆清水。   盆里的水温热舒适,不烫不凉。   慕之明抬眸看向顾赫炎,顾赫炎正站在床榻旁收拾着行囊,慕之明笑了笑问:”这水是你早起去灶房烧的么?”   顾赫炎动作一滞:“....赶紧洗漱,得出发了。“他语气冰冷,好似因不耐烦在催促。   若是往常,慕之明不会再多言,赶紧匆忙洗漱,而今他瞧着顾赫炎微微泛红的耳朵,笑意更甚,他说:”日后别起那么,早啊多休息一会,我没那么金贵,出门在外哪来这么多的讲究。顾赫炎沉默末应答,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弯眸朝他笑了笑。   顾赫炎低下头,继续收拾行李,语气淡淡:“....最近。很爱对我笑....”   而这个最近,便是从他易容后的那刻开始。   “怎么?“慕之明未觉不对劲,问道,”不好么?”   顾赫炎拿下悬挂在床边的佩剑,佩戴在腰间,再张手时,手心全是剑柄压出的红痕,可见他刚才说话时,用了多大的劲去握剑柄,他答道:“...好。”   错错错,知是蹉跎,可终究贪恋玲珑红豆怀中落,不顾情薄   洗漱毕,两人收拾好行囊下楼,于客栈前堂用早膳,慕之明将烙饼掰碎放进小米粥里,想起什么开口问顾赫炎:“听闻如今勾吉国的汗王,年仅二十一岁?”   顾赫炎点点头:“对。”   慕之明问:“你征战沙场时,可曾与他碰过面?”   顾赫炎摇头:“没有。”   之前举兵犯境的乃现在汗王的叔父,听闻勾吉皇室内斗激烈血染庭阶,半年前上一位汗王不知为何暴毙身亡,而后现在的汗王继位,又于三个月前命勾吉二十万大军驻扎边境,目的不明   “年少为王啊...“慕之明喃喃一声,不再多言,专心吃早膳。   填饱肚子后,两人拜别客栈老板,一路往北去。   御马疾驰,越过长明关,便到了勾吉国地界,再行一日就是勾吉大军驻扎的地方。   临近傍晚时,慕之明与顾赫炎遇见一支勾吉商队,慕之明与商队首领交谈后,回来对顾赫炎说:”我们跟着商队,明日一早他们会将我们送至勾吉军营前,如此夜间也能赶路不怕遇见沙漠豺狼,更不用担心未到军营门前就被利箭驱赶。”   顾赫炎不解:“他们为何愿意帮我们?”   慕之明笑道:“银两能解决很多事。”   两人跟着商队在沙漠中前行,一开始商队里的人对慕之明和顾赫炎十分戒备,但慕之明性格开朗随和,一路主动交谈还把马儿借给他们扛行囊,不多时商队里的人对待两人的态度变和善了不少,夜里甚至给了他们一顶挡风帐篷让两人休息。   帐篷单薄窄小,用几根木棍简单搭起,勉强能躺两人,高度也只有一人坐起那般高,但如此已比露宿好太多。   旷野苍凉,夜幕低垂,篝火燃燃,干枝在火堆里灼烧迸裂声令人宁静,耳边是异域语言,心向着星河横流,慕之明弯腰走进帐篷里坐下后,见顾赫炎曲起一只腿手架在膝盖上坐在篝火旁没有准备休息的意思,于是唤他:“不休息么?”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慕之明:“你进来。”   顾赫炎犹豫片刻,俯身走进帐篷。   帐篷里进了两人就显得逼仄拥挤,但面对面坐着还是可行。慕之明问:“为何不睡?”   顾赫炎:“...守夜。”   慕之明:“商队有人守,你不放心?”   顾赫炎:“嗯。”   “那好吧。“慕之明慢慢躺下,”那你在帐篷里守夜也一样的,外面风沙太大了。”   顾赫炎:“...挤。”   慕之明:“大漠夜寒,挤挤暖和。”   顾赫炎:……   慕之明抬眼瞧他:“你真不睡?”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笑了笑,忽然凑过去,将头枕进顾赫炎怀里,他能感到顾赫炎一瞬浑身僵硬、屏息凝气,慕之明笑道:“好梦,你若困了想躺下,就把我挪一旁去,不必担心,我睡得很沉。   说罢,慕之明阖眼,不多时竟真的睡意沉沉、安然入眠。顾赫炎身体许久才放松下来,他看着怀里人熟睡的侧颜,眸光趋于平静,而后专心守夜。   翌日,骆驼铃声响,篝火灭成黑灰,慕之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顾赫炎抱在怀里,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他一动,顾赫炎跟着醒了。   慕之明笑道:“早。”   顾赫炎松开他,目光四处飘,就是不落他身上:“...嗯”   两人起身收帐篷除篝火灰,与商队一起往北,又是一日,立于沙漠丘陵之。上极目远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勾吉国绵绵军营已在眼前。   就算是勾吉商队也不能轻易近军营,商队稍微走近了一些,便有军营里有土兵小队持刀斧前来问询何事。   趁着商队首领和士兵交谈之际,慕之明对顾赫炎说:“等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动,也别担心,相信我。”   他语气平静,眼神坚定,不卑不亢之际,锋芒毕露。顾赫炎当然信他:“好。”   勾吉士兵与商队首领商议完,转头看向慕之明,慕之明上前一步,用勾吉语与士兵交谈,可话音落时,士兵手里的刀斧一下抵住了慕之明的咽喉。   顾赫炎强忍住上前的冲动,双脚牢牢定在原地。   锋利的刀刃就在眼前,慕之明却毫不畏惧,平静地又说了几句话。   那将士狐疑地打量了慕之明片刻,随后转头喊了两声,很快有其他士兵拿来麻绳,将慕之明和顾赫炎五花大绑后,带着两人往勾吉军营里走去。   士兵们先将二人关至一处堆杂物的营帐里,慕之明气定神闲找了个破箱子坐下,还和顾赫炎谈天,提及昨日在商队尝到的烤羊肉很美味。   约莫一个时辰后,有勾吉士兵掀帘走进,将两人带出营帐,领着往军营中部走去,不多时,一座非凡的营帐出现在两人面前绛红色穹庐顶绘画着灼焰烈日,上如伞骨罘思卷舒,恢弘大气可容千人。   营帐内,左右列有长枪刀剑做摆设,摆设前置着数张矮桌,每个矮桌前皆坐着一位勾吉将领,异域长相无外乎高大似熊、面目狰狞、苍髯如戟。   而正中央,木板搭成的阶梯上,坐着一名金发碧眼戴墨玉额带、身着苍青色勾吉服饰的青年。   那便是如今的勾吉天汗,布日固德。   他俯视站在营帐中的慕之明和顾赫炎,目光锐利狠厉似恶狼   慕之明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平静温和。   正是安静时,坐在布日固德左手边的一名勾吉王族站起身,问:“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擅闯军营?”   慕之明不慌不忙地答道:“大晋礼部侍郎,使臣慕之明,为议和而来。”   他话音刚落,四周响起嗤笑嘲讽声:“议和?怎么,大晋是怕了么?不敢与我们打了么?”   慕之明并未立刻辩驳,只是看着布日固德天汗,见他没有露出鄙夷神情,反而勾唇打量起自己。似乎觉得有趣。   等营帐里笑声停,布日固德天汗开口,却是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你的勾吉语说得很好,你以前在勾吉生活过么?”   慕之明道:“未生活过,只不过肩扛使臣之命,自然得有使臣气度,倒是天汗您,当真要行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么?”   “嗯?”布日固德挑眉,“什么意思?”   慕之明说:“自古见使臣如见一国,勾吉与大晋曾立碑文定百年交好之约、平起平坐,而今天汗见我,却以绳索捆绑,以双目藐视,不就是不仁不义,有辱君信,轻视您先祖的威严。”   “住口!!”那站立着的勾吉王族怒骂,“说的什么屁话,找死吗?”   布日固德见那名勾吉王族气急败坏,竟露出玩味的笑意,他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给他们俩松绑。” 第90章 有你在当然放心   “给他们俩松绑。”   布日固德说完这句话,那名向慕之明质问的勾吉王族因被拂了面子,脸色瞬间铁青。   有勾吉将土上前,给慕之明和顾赫炎松绑。   慕之明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双手捧着:“我有一物,奉给天汗。”   布日固德使了眼色,立刻有将士上前接过紫檀木盒,仔细检查确认无机关后交予布日固德天汗。   一时间,营帐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布日固德手里的紫檀盒上,他看了慕之明一眼观察其神色,随后打开紫檀盒。   见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布日固德露出惊诧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向众人展示。   “血珠十八子手串!”有勾吉王族喊出声。   勾吉国遗失多年的举世珍宝,如今现世,当真是震撼众人。   “你为何有此物?”布日固德问慕之明。   慕之明于是将当年巴勒大汗与大晋小村庄的缘起娓娓道来。   那段天下为公的忠与义,跨过语言文字隔阂,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一个流亡他国的孩子的善意。   慕之明说完此事,营帐内安静了片刻,勾吉众人皆面面相觑   布日固德看着手里的血珠十八子手串,若有所思。   忽又有勾吉将领站起身,冷言冷语地嗤笑道:“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进攻大晋时不侵扰那片村庄,就不算我们毁勺。”   说着,那勾吉将领朝布日固德抱拳行礼:“天汗,大晋人素来狡猾,此举定是有诈,天汗别听他们的花言巧语了,还是将他们拖去喂狼吧!”   布日固德抬眼看着那名勾吉将领,并未言语,疑似默认。先前被拂了面子的勾吉王族朝两旁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点头上前欲扭住慕之明和顾赫炎的胳膊。   慕之明依旧镇定自若,他朗声道:“我此行,仅仅两人前往军营大帐,我们面对的是二十万善战勇猛的勾吉将士,能使何诈?而我带着十二分诚意而来,竟只能落得一句花言巧语,也罢也罢,今我身死,乃大晋大义,今各位蒙眼捂耳不听言,日后伏尸百万,血流漂杵,乃勾吉悲哀。”   那名勾吉王族不曾想慕之明如此能言,怒骂:“闭嘴!”   慕之明转头看向他:“莫不是这位才是勾吉天汗?不然于天汗营帐,对使臣怒言,拖使臣喂狼,在勾吉律令里,岂不是以下犯上之行?”   他话音刚落,营帐里有人小小声地吸了口凉气,气氛莫名呈剑拔弩张之势。   眼见勾吉土兵拿了绳索狠狠扭住慕之明的手,布日固德冷声“住手。”   那勾吉士兵得令,仓惶退下。   布日固德微微眯眼看着慕之明,弯起一边唇角,问:“你还知道勾吉律令?”   慕之明:……   前世他不为官,终日清闲涉猎了许多闲杂书籍,其中就有勾吉律令。   布日固德赞许:“你很博学。”   “多谢天汗夸赞。”慕之明说罢,行勾吉族的俯身礼道谢,令军营里勾吉将士皆惊诧,议论纷纷。   “有趣....”布日固德将血珠十八子手串放进紫檀盒里,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神情放松,“大晋竟有如此精通我族语言习俗之人,今又带着有先祖巴勒天汗的血珠十八子手串来,不听一听议和言论,确实有些可惜。”   “天汗!”那名敌意满满的勾吉王族又要开口。   布日固德看了他一眼,淡漠道:“坐下吧,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那勾吉王族面露不悦,愤然坐下,怒视慕之明。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于敌军营帐,万人铁骑,遥远的大漠之中,不卑不亢心坚如山地议和。   一言黎明百姓,念天下安宁,河边无白骨。二言白城商道,不重蹈覆辙,秉断贪污。   三言两国之和,愿边疆繁荣,昌盛传千古。   异族的天汗营帐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之明身上。使臣之铁胆,君子之慧心,公子独绝世无双。   正因是这等风姿神采,令人一眼,从前世山川寻至今生风月   慕之明言毕,营帐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沉思熟虑后,布日固德缓缓环顾四周,嘴角含笑:“我觉得大晋使臣说的有道理,我同意议和,各位呢?”   “天汗!”那名勾吉王族再次起身,“不能因敌人数言就辜负了先王之意啊!!!”   布日固德并不理会,问左右:“其他人有何想法?都说说吧”   营帐内,有人赞同议和,有人沉默,也有人极力反对。反对的人虽数量少,但似乎手握重权,说话有分量。   群臣争执到最后,布日固德不耐烦了,高声:“行了,让我思索几天,先散了吧。”   勾吉王族将士纷纷起身,行礼后退出营帐。   布日固德拿起血珠十八子手串,走下矮木台行至慕之明面前他带着不拘无羁、令人难以琢磨的笑意,伸手握住慕之明的左手,拉至眼前。   顾赫炎上前半步,又突兀地刹住,未再动。   布日固德将血珠十八子手串戴在慕之明手腕上,笑道:“此物已被巴勒天汗赠予他人,我们勾吉岂有收回之理,请使臣大人从何处求来,归还何处。”   慕之明:“定当物归原主。”   布日固德又笑道:“还请使臣大人于此地休息数日,是和是战,会有个结果的,......”   他忽然意味不明地凑近慕之明耳边,压低声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呢。”   说罢,布日固德直起身,笑着离开营帐。   慕之明轻轻蹙眉,抚着手腕上的血珠手串,若有所思。   不一会,有勾吉将土前来,将慕之明和顾赫炎领出天汗营帐至一座蓝白毛毡毯所围营帐处休息。   那营帐温暖挡风,两床矮榻上铺着软褥裘皮,一角熏着安神的异域香,想来是待客之礼。   但营帐外有守卫,慕之明和顾赫炎并不能随意外出。   临近傍晚,有人送来牛羊熏肉烙饼酥油茶等吃食,并将其一一摆在桌上。   慕之明自离开天汗营帐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此时坐在矮榻旁眉头紧锁,似有满腹心事,忽有人将一碗温热暖胃的酥油茶端他眼前,慕之明一愣,抬头望去,对上顾赫炎担忧的眸子。   “吃点吧。”顾赫炎轻声道。   “好。”慕之明弯眸笑着接过顾赫炎手里的木碗。   他双手捧着碗,饮下两口,身心舒畅了不少,抬头见顾赫炎还站在身旁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于是将木碗放下,拍拍身旁的软垫:“贺兄,请坐,我有话同你说。”   顾赫炎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   慕之明笑道:“凑近点。”   顾赫炎:“....”。   他身子微微前倾,大约连一寸都没挪到。   慕之明哭笑不得,干脆伸手揽住他脖子,将他压向自己,而后嘴唇贴近其耳朵:“我担心隔墙有耳,你听我细说。”   顾赫炎知他要讲正事,忙静下心来,凝气认真听:“...嗯”   果真,慕之明一言惊心。   勾吉这几日恐有政变,而且会武斗见血。   之前慕之明就觉得奇怪,为何勾吉二十万大军驻扎至边疆却迟迟不发兵入侵大晋。   今日他天汗营帐一辨,细细观察后将原因猜出了八九分。勾吉如今皇室,分成了两股势力。   一股旧汗王势力,比如那位对大晋使臣充满敌意的勾吉王族。一股新汗王势力,既布日固德为首的势力。   兵力驻扎却不发兵,正是因为这两股势力不和。   慕之明虽不知为何旧汗王势力意欲侵犯大晋。   但他敢肯定,布日固德定想求和。   布日固德上位不过半年,根基不稳,攘外得先安内,如今内政这样以下犯上,他根本没精力打仗。   他之所以发兵驻扎在此地,都是因为旧汗王势力的胁迫。   “刚才布日固德天汗离开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你来的正是时候。”慕之明俯在顾赫炎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我一开始没明白他为何说这句话,刚才一瞬,我懂了。”   “因为他要武斗,他想试探旧势力里的顽固者。”   “而我的到来,正好给了他试探的契机。”   “方才在营帐内,那些不赞同他的、坚持要攻打大晋的人,皆是他要除掉的人。”   “这几日,必有一场流血之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贺兄,我们得做好自保的准备。”   听完慕之明的话,顾赫炎点点头:“好,你放心。”   慕之明弯眸:“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接下的日子,除了每日送三餐的勾吉士兵,再无人来找他俩想出营帐也不被允许,于是顾赫炎守夜,慕之明守白日,若两人都醒着,就对弈下盲棋,两人棋力不相上下,皆能从其中得趣   如此过了五日,这天夜深时,慕之明正搂着软褥休息,忽然被顾赫炎喊醒,他迷糊睁眼,听见营帐外传来刀剑相撞的厮杀声音,一瞬,慕之明睡意全无、冷汗窜上脊背。   “别怕。”黑暗中,熟悉的声音传来,宽厚温热的手掌轻按他的肩膀。   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让慕之明一下定了心。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刺鼻的煤油味,然后下一秒营帐的门帘燃起了熊熊大火! 第91章   全身心信任对方   原本漆黑昏暗的营帐被火光照亮,灼热和浓烟扑面而来。   顾赫炎反应极快,从腰间掏出匕首割下软褥一角递给慕之明:“捂住口鼻。”然后将他从榻上拽起来,往营帐还未着火的地方奔去。   浓烟滚滚呛人眯眼,顾赫炎挥舞匕首数下,终是赶在火焰舔舐过来时将营帐割破,拉着慕之明逃了出去。   营帐外一片混乱,刀光斧影,血染月华,勾吉士兵厮杀在一起,呐喊吼叫声不绝于耳。有士兵举刀朝两人砍来,被顾赫炎三下五除二解决,他顺手还抢了把长刀护身。   慕之明扯着顾赫炎的胳膊,喊:“往天汗营帐反方向走,定人少。”   “嗯。”顾赫炎点点头,牵起慕之明的手,和他一起远离纷争。   解决掉几个拦路的士兵,两人一路奔走,终是寻至一处无人的稻草垛处,能得片刻喘息时间。   借着清冷月辉,慕之明瞧见顾赫炎衣裳上有血,惶恐无措地问:“你受伤了吗?”   顾赫炎摇摇头:“没有。”   慕之明轻吁一口气,随即又不安起来。   如今勾吉内斗,不知结果如何,若是旧汗王势力获胜,那他俩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倘若他编造顾赫炎是村庄的人,能保全其性命吗?   无论如何,他得护住顾赫炎,不能任其和自己一起身陷囹圄,大晋可以没有慕之明,但不能没有顾赫炎。   慕之明抬头看去,见身旁的顾赫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开口想喊他,然而顾赫炎察觉到什么,突然捂住慕之明的嘴,将他往黑暗处揽了揽。   远处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两人屏息看去,惊诧地发现来人是布日固德天汗。   布日固德天汗明显受了伤,捂住胸口脚步踉跄,步步带血,他似在被人追赶,频频转头往后望。   就在此时,数支利箭从黑暗中朝他飞来,掠空声尖利刺耳。   布日固德天汗咬牙回身,挥刀砍断几支利箭,可他受了伤,手臂无力,挥了两下速度慢下来,眼见他即将被暗箭戳成刺猬,忽有人上前,一把将其挡在身后。   刀刃银光与明月清辉交相辉映,顾赫炎从容挥刀,将利箭一一挡下。   布日固德还在发怔,被另外一人握住胳膊往后扯去。   慕之明将布日固德推到草垛后,喊:“赫……贺逸,草垛可以挡箭。”   “嗯。”顾赫炎又砍断两支利箭,几步后退,退至草垛处,三人一起躲藏。   数波利箭齐发后,四周安静了片刻,但很快又传来脚步声和马蹄声。   顾赫炎小心探头看了眼,见昨日那名咄咄逼人的勾吉王族领着一队人马赶来。   布日固德暗骂一句:“糟了,如果他们抓住我,会毫不犹豫地砍掉我的脑袋的。”   “天汗,你的人马呢?”慕之明问。   布日固德:“应该快赶到了,得拖延一下时间。”   慕之明说:“我有一计。”   布日固德急道:“什么?快说啊!”   而那边,勾吉王族已经下令搜寻,数名持刀勾吉士兵正步步逼近稻草垛。   正是穷途末路之境,布日固德血液倒灌、手脚冰冷,一抬头见慕之明用大晋语与顾赫炎匆匆说了几句话,顾赫炎点点头,两人皆是冷静无比,全身心信任对方的模样。   “你到底有什么计策?别只和他说啊,快告诉我!”布日固德着急问。   慕之明转头,朝布日固德笑了笑:“还真没必要告诉你,他知道就行了。”   话音落,顾赫炎将匕首递到慕之明手里,慕之明一下举起抵住布日固德的喉咙,他笑容那般和善,与吐出的话格格不入:“天汗,别怕,我手很稳的,不会割破你喉咙的。”   布日固德:“……”   眼见勾吉士兵就要寻到草垛后,慕之明用匕首挟持着布日固德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慢慢从草垛后走出,用勾吉语大喊:“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你们的天汗!”   夜色昏暗,无星无月,勾吉王族眯起眼,借着上前搜寻的士兵举起的火把光,勉强认出了慕之明,以及那被他扭住胳膊用匕首抵住喉咙、狼狈不堪的布日固德天汗。   勾吉王族嗤笑一声:“大晋人,你弄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吧,也是,你懂什么,有本事你就动手啊。”   “什么?!”慕之明露出惊诧的神情,“这可是你们的天汗。”   “呵呵,我们的天汗。”勾吉王族喉咙里发出讥讽的笑意,“大晋人,赶紧动手吧,你若不动手,我就让我的部下动手了。”   慕之明咬牙,拽着布日固德后退半步:“激将法?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他!!”   勾吉王族冷声笑道:“你杀了他,我留你一条活路,如何?”   慕之明狐疑地看着他。   勾吉王族不耐烦了,怒吼一声:“动手啊!杀了他!”   慕之明好似被吓得一哆嗦,匕首随着他的手微颤,将布日固德的喉咙划出浅浅的血痕。   “大晋人,我数三下。”勾吉王族气定神闲道,“数完后你还没杀死他,你的下场就是被砍成肉块丢去喂狼,一,二……”   慕之明浑身紧绷,吞咽空气,忽然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匕首朝布日固德的喉咙扎去!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慕之明手里的匕首,这一刺,将是勾吉国史书上颠覆的一笔!是勾吉改朝换代的起始!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慕之明手中的匕首高举后落下,却稳稳地停在距离布日固德喉咙一寸的地方,再未往下扎去。   风起,火晃,影颤,天地寂然。   有将士回头看向首领,想知他会下达什么命令,哪知一眼看去,将士倒吸一口冷气。   那名勾吉王族的喉咙被一把长刀抵住了!他似也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脸色煞白!   “别动。”身后的男子语气冰冷,带着极重的煞气和杀意说着勾吉王族听不懂的大晋语。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原来方才慕之明用挟持布日固德天汗之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顾赫炎趁机,借黑暗阴影隐藏身形,悄无声息地从草垛后绕到敌方侧翼的视线死角处,又在慕之明举起匕首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敏捷的身姿,迅雷之势冲至勾吉王族身旁将其钳制住!   一时间,旧汗王势力之首在顾赫炎手中,新汗王势力之首在慕之明手中。   在场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如此对峙片刻,四周传来马蹄声、脚步声和呐喊声。   布日固德眼睛一亮,对慕之明说:“是我的人马!”   慕之明喊:“赫……贺逸,布日固德天汗的人到了。”   “嗯。”顾赫炎朝他点点头,随后看向因长刀胁身瑟瑟发抖的勾吉王族,那名王族正惊恐地求饶着。   顾赫炎目光凉凉,冷漠道:“你想把谁,砍成肉块喂狼?”   说罢,他手起刀落,利刃割喉,血溅三尺,那名勾吉王族屹然成了一具尸体。   人影幢幢,火光晃眼,两队勾吉人马冲撞在一起,其中一队群龙无首,很快溃不成军。   新汗王布日固德,终是以血染军营的方式铲除了异己,将旧汗王势力连根拔除。   这王座之上,这权谋之间,没有新事,有的只是‘胜者为王’四个大字。   兵乱后,布日固德整肃军营将更多权势攥进手里,等一切归于平静时,布日固德于天汗营帐召见慕之明和顾赫炎。   不过短短几日,已是物是人非。   上次慕之明和顾赫炎身上绑着麻绳被人推搡着走进营帐。   这次,他们以友邻大晋使臣、布日固德天汗救命恩人的身份,踏入营帐。   胡琴奏乐庆贺,佳肴美酒待客,布日固德在众勾吉将士面前,亲口许下与大晋结盟之约,并决定日后派使臣去大晋京城觐见皇上。   白城商道将重启,昔日荣光将重现,会有诗人为这大漠边疆书写一段瑰丽传奇。   宴席毕,慕之明和顾赫炎回到营帐。   旧营帐被毁,所居为新营帐,新营帐里摆设件件华丽精致、矮榻上还铺着狐裘以及红绸绣花纹被,慕之明掀帘进,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今非昔比啊。”   顾赫炎则往营帐外看去,见门口无守卫,可自由出入。   慕之明上前摸摸柔软的被褥,转头对顾赫炎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出发回大晋吧,而后我让使团把贺礼送来,我和阿音快马回京向皇上复命。”   “嗯。”顾赫炎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有勾吉将士来报,他行礼后看向慕之明,说:“使臣大人,我们天汗请您过去。”   “请我?”慕之明疑惑,“只有我?”   “对。”勾吉将士点点头,“您一个人去。”   慕之明不解,转头和顾赫炎说了此事。   顾赫炎蹙眉:“不行,危险。”   慕之明说:“虽不知天汗这是何意,但如今两国意欲交好,你我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险事。”   “使臣大人,请跟我来。”勾吉将士催促。   事到如今,不去不行,慕之明安抚地轻拍顾赫炎肩膀:“别担心,我去去就回。”说罢,同勾吉将士离去。 第92章 我这人喜欢劝酒   大漠秋风雁行无声,篝火噬柴,慕之明跟在勾吉将士身后,行了百步,停在一处营帐前。   那营帐与其他营帐皆不同,穹庐顶绘着金日,用于装饰的毛毡红黄交织极其艳丽,可见其主人身份显贵。   将士掀开布帘,请慕之明进去,帐内,暖香缭绕,三青鸟状青铜高烛台旁,栽绒红地万字大地毯上,柳木雕鹰击长空矮桌后,布日固德端坐在那,勾唇笑看来人,轻指自己对面的位置:“使臣大人,请坐。”   慕之明行了礼,在布日固德对面坐下,见桌上摆着珍馐美馔和玉液琼浆,甚是不解:“不知天汗寻我,是因何事?”   布日固德端起酒坛倒出一碗清冽甜酒:“勾吉的美酒佳酿,远近闻名,今日宴席上,见使臣大人您一滴未沾,想来实在可惜,所以唤大人来尝尝这百年琥珀光。”   慕之明婉拒:“多谢天汗厚爱,只是我素来不会喝酒,倘若喝醉发酒疯冲撞到天汗,何其失礼。不过……”慕之明抬头,目光沉稳地看着布日固德,“天汗寻我来此,应当另有他事吧。”   布日固德笑了笑:“你果真聪明,大晋皇上让人何其羡慕,能得你这样的贤才,没错,寻你来,另有他事。”   说着,布日固德姿势由盘腿坐改成踞坐,右手前臂撑在桌上,双眸仔细观察着慕之明的神情,不紧不慢地问:“敢问使臣大人,与你同行的那位,是何身份?”   这个问题太过模棱两可,结合顾赫炎的身份,有那么一瞬,凉意和寒栗猛地窜上慕之明的背脊。   他眸光扑朔,极快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顾赫炎隐藏得很好,而且如果勾吉人真的发觉了什么,怎么可能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询问他。   “使臣大人?”见慕之明久久不言语,布日固德唤了一声。   “他啊。”慕之明收敛心思,展颜一笑,“是我夫君。”   布日固德:“……”   慕之明:“在勾吉语,就是亲亲爱人……”   “停停停,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布日固德忙打断慕之明,年轻的天汗似乎有些无语,抚额片刻才抬头道,“使臣大人,我们说些正经事。”   慕之明一脸无辜:“何时不正经了?”   布日固德干咳一声,抬头正色道:“使臣大人,我之所以单独喊你来此,是因为我不信任你的同伴。”   慕之明疑惑:“为何?天汗你应当从未见过他才对。”   “是,但他的脸,让我想起一个人。”布日固德道,“一个大晋人。”   慕之明越发不解:“谁?”   布日固德看着慕之明,缓缓开口,一言令慕之明遍体生寒、眼眸骤缩。   他说:“大晋的五皇子,傅诣,大约一年前,他曾与勾吉旧汗王在边境处会面,而后旧汗王开始招兵买马,准备进攻大晋,若此次你没来议和,两国交战不可避免。”   慕之明心脏震动,呼吸不顺,好半天喉咙才发出声响:“天汗您是说,大晋的五皇子挑起战乱……”   布日固德打断他的话:“我不知你们大晋皇室之间有何矛盾,更不知你们五皇子意欲何为,我只是看见你的同伴后,突然想起此事,并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你这么聪明,定能明白什么。”   是的,在布日固德说完那句话的一瞬,一张关乎权谋的画卷在慕之明脑海徐徐展开。   慕之明想起前世,同样是这一年,勾吉与西戎不知为何先后举兵侵犯大晋令边疆烽火连天不休,顾赫炎战死沙场后,融焰军一时间人心涣散,屡战屡败被异族连夺五城。   就在异族马蹄即将踏入京城时,五皇子傅诣主动请缨,冒死征战沙场,而后夺回三城,固守住了防线。   待一切平息后,大晋失去了两座城池,而傅诣兵权在手,还获得了文武百官的赞誉。   这个自幼不得恩宠、默默无闻的皇子,忽然拥有了能与贤王、太子匹敌的势力。   慕之明虽然恨傅诣,但这件事他从未往阴谋上想过。   毕竟在曾经的慕之明看来,大晋命悬一线之时,是傅诣接过重任拼死护国。   可如今,若一切真和慕之明猜想的一样。   那前世,顾赫炎的死,千千万万名将士百姓的死,就是刻意挑起战乱的傅诣间接造成的。   见慕之明脸色陡然铁青,身侧的双手攥拳微微颤抖,布日固德关切询问:“使臣大人,你还好么?”   慕之明深呼吸数下,方才平息满腔愤慨与怒火,他朝布日固德天汗抱拳行礼:“多谢天汗告知我此事。”   “两句闲谈话而已,不必行礼。”布日固德笑道,“倒是使臣大人,当真不尝尝这勾吉美酒么?定会让你终生难忘的。”   慕之明摆手谢绝:“拂了天汗好意,我赔罪,但我确实不会喝酒。”   布日固德勾唇,碧眼弯起似弦月银钩,颇有大漠异域风情,他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喜欢劝酒。”   慕之明无奈:“天汗这是要报前几日我割伤你喉咙的仇吗?”   布日固德哼笑出声:“使臣大人放心,我虽喜欢劝酒,但不会硬灌人酒,我喜欢看对方主动喝。”   “那今日,怕是要让天汗失望了。”慕之明胸有成竹,“我从不主动喝酒。”   布日固德笑意更甚:“使臣大人把话说的这么满,真是让人斗志昂扬。”   说着,他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慕之明眼前:“不知此物,值不值得使臣大人尝一尝我勾吉的美酒呢?”   慕之明定睛一看,顿口无言。   布日固德放在桌上的,正是那块数年前他弄丢的天子御赐镀羽林将军四个金字的银腰牌! 第93章 历史惊人的相似   使臣所居营帐内,提心吊胆的顾赫炎正来回踱步。   虽慕之明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不知何处何时会有危险的异族他乡之地,仅仅是片刻没看见慕之明,顾赫炎都觉得忐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传来脚步声,顾赫炎猛地转头看去,见帘布被掀起,一名勾吉士兵搀扶着身形趔趄的慕之明走进营帐。   顾赫炎几乎是冲过去的,他一把将慕之明揽进怀里,看着勾吉士兵的眸光带了血色,寒如利刃。   那名勾吉士兵如芒刺背,哆哆嗦嗦地说:“使臣大人,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慕之明勉强维持着清醒:“好,有劳。”   勾吉士兵转头逃似地退出营帐。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顾赫炎扶着站立不稳的慕之明,焦心地问。   “没,没做什么。”慕之明醉眼惺忪,“就是喝了酒,喝完就,就回来了。”   顾赫炎:“喝酒?”   “嗯。”慕之明点点头,“喝了半坛,什么佳酿,不好喝,我不会喝,但是值得,太值了。”   见慕之明已经开始说胡话,顾赫炎弯腰揽住他膝弯,将他打横抱起,几步走到铺着狐裘红绸被的矮榻旁,动作极轻地把他放在软褥上:“你休息一会,我给你倒碗热水喝。”   哪知慕之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人走:“等一下,我快晕了,得先把这个给你。”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块镀金银腰牌,塞进顾赫炎手里,因醉酒而充满水雾的眸子里盛满喜悦,他笑道:“终于,少,少欠你一样东西了。”   顾赫炎惊诧,他收好镀金银牌,颔首:“谢谢。”   “你不要道谢,是我弄丢的。”慕之明依旧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含糊不清地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嘶……头疼。”他伸手敲打侧额。   顾赫炎蹙眉握住他的手腕,阻下他的动作:“先躺下休息。”   “好。”慕之明乖乖侧躺下来,抱住被褥,他语无伦次地说,“我快醉了,我酒品很差,醒后还记不得事,等等要是做了什么惹你恼的事,你就打晕我,你一定要打晕我,打晕我……”   他重复着‘打晕我’三个字,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瞳孔逐渐涣散对不上焦,一副极其困倦的模样。   顾赫炎伸手轻抚他鬓边散落青丝至耳后,起身倒了碗热水来,随后坐在床侧,揽住慕之明的肩膀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喝些热水,会舒服些,然后睡吧。”   慕之明拿手背搓搓眼睛,抬头看了顾赫炎一眼,突然发疯似地伸手一挥,将顾赫炎手里的碗打翻在地。   木碗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水泼一地将朱红毡子变成暗红,顾赫炎正无措之际,慕之明忽然起身,以双腿岔开的姿势坐他怀里,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与他对视。   顾小将军吓得双手伸开,僵硬地悬在空中。   慕之明眉梢低垂、低声下气地央求道:“你能对我笑一笑么?我想看你笑。”   顾赫炎:“……”   他勉强地弯起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慕之明伸手,揉了揉他的嘴角:“算了,你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看着我的时候,目光总是带着忧愁和哀伤呢,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顾赫炎垂眸:“……你没有错,是我……”   慕之明困惑:“是你?你怎么了?”   顾赫炎声音微不可闻:“是我贪得无厌。”   听闻此言,慕之明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只因顾赫炎的话让他费解,他望着那双让人心安的熟悉眼眸,思索片刻,抬起手抚上顾赫炎脸颊。   月色溶溶,烛火轻颤,慕之明身子前倾,温柔地吻住顾赫炎的唇。 第94章 一根筋改不过来   “等等。”被慕之明强吻的顾赫炎偏开头,他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着冷静,“你醉了。”   “对,我醉了。”慕小公子弯眸笑容恣意,啄了一口顾赫炎的侧脸,而后越发放肆大胆起来,伸手去扯顾赫炎的衣带,将他的衣服扯得皱巴巴、乱糟糟的。   顾赫炎惊愕,回过神来一把按住慕之明的手,沉声:“别乱来。”   慕小公子梗着脖子,义正言辞:“我没有。”   顾赫炎:“你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慕之明说,他反握住顾赫炎的手与其十指相扣,拉起至唇边亲昵地呼气舔吻着,然后用侧脸轻蹭顾赫炎手心,慕之明朗声笑着,极其笃定地说,“我想亲你,我还想你亲我。”   “不行。”顾赫炎闭眼再睁眼,扭头不敢看慕之明,压着眸中极重极深的欲望,将手抽离慕之明手心。   “可以的。”慕之明的双臂因醉意虚虚地环住顾赫炎的脖颈,他说:“我喜欢你。”   四个字,如此轻松地从慕之明口中说出,却仿佛给顾赫炎施了定身咒,令其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小公子借着酒劲表明心意却得不到回应,他不依不饶地缠着顾赫炎,重复着:“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顾赫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慕之明,一字一顿地问:“我是谁?”   醉鬼困惑不解地歪头,他瞧他眉,不似他意中人的凌厉剑眉,他瞧他鼻,不似他心上人的高挺鼻梁,他瞧他唇,更不似他梦里人激丹薄唇,但是那双如玄墨点染的眸里,悠悠两世,皆藏着他的身影。   是了,眼前的人是大晋赤胆忠心的顾将军,也是他的顾赫炎。   慕之明启唇要答又突兀地顿住,虽已醉,但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   身处他乡异国,不能说出其名字,否则会惹来灾祸,得说化名才是。   醉鬼头疼了,化名是什么来着呢?   什么逸……   慕之明支支吾吾地回答:“逸……”   哪知他才吐出一个字,顾赫炎忽然亲住他,将他剩下的话语堵回喉咙里。   诣,又是诣,听字心如刀割,顾赫炎不想听。   两世夙愿,痴心难熬,可红尘纷扰,令人在劫难逃。   顾赫炎发现自己比他相信中的要贪心,明知慕之明现在因醉酒神志不清,将有几分相似的自己认作他人,可顾赫炎却被一个字激得双眼发红,只想不计后果地破罐破摔。   于是,欲望坏笑着藏起顾赫炎的冷静,让他无力推开慕之明,却能将其按倒在床榻上。   身下的红绸被褥柔软,清冽的酒香在两人唇齿间缠绕,慕之明被顾赫炎吻得气喘吁吁、眼眶湿漉,他呜咽两声想得片刻喘息,可顾赫炎依旧不肯放过他,唇舌紧贴啃咬研磨,继续蛮横地掠夺他的呼吸。   恍若一场旖旎的梦,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衣衫散乱不整、四肢纠缠着,慕之明如白瓷暖玉般光洁的胸膛和窄腰上全是红指印,皆是被顾赫炎用火热手掌揉捏出来的。   虽情欲热潮汹涌而至且毫不留情地淹没吞噬二人,但顾赫炎终归还保持着一丝理智,只是靠手的揉搓以及在慕之明柔嫩的大腿间磨蹭等动作灭了两人的欲火。   慕之明本就醉着酒,胡乱折腾一番更加神志不清,很快就窝在顾赫炎臂弯里沉沉睡去。   顾赫炎轻搂着他,看着满床狼藉,眼眸黯淡脸色苍白,脑袋冷静下来后心间只剩无尽的懊悔和羞愧,但无论如何,一时冲动已成定局,此事覆水难收。 第95章 真他娘惊世骇俗   翌日清晨天未明之时,慕之明缓缓睁开了困倦略肿的双眼,意识回到身体,他感到四肢莫名酸软无力气,胸口和腰部还有几处不知为何疼得厉害。   金轮未出,烛火已灭,营帐内昏昏无光,昨日的凌乱早已被收拾干净,被褥虽有些皱巴但铺得整齐,而慕之明身上干净的中衣直接遮盖了昨夜动情的痕迹,让他不知发生何事,一头雾水。   “嗯……”他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呻吟,慢慢撑起着身子起床,右手抵住额头边努力回忆着昨日的事边环顾四周,然而瞧见眼前的事物,慕之明只觉得满腹疑惑。   营帐里的矮榻因是待客之物所以极宽大,分明睡两人都显得宽敞,但顾赫炎却没睡在榻上,而是在远离床榻的角落打了地铺,他虽打地铺,但没拿一床暖和的被褥,那些舒适柔软的被子不是在慕之明身上就是在他怀里,陪他安稳度过一夜,而顾赫炎身上仅盖着一张单薄的皮裘。   “这是发生了何事……”慕之明神情错愕地喃喃,心想自己这是发了什么酒疯啊,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大将军吓得直接打地铺。   慕之明起身走下床榻,这一动,发觉大腿内侧也在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什么硬物狠狠磨过似地,那个位置太过隐秘也太过古怪,让慕之明根本没办法忽视,好在疼也不算太疼,未到难忍的地步,慕之明已经放弃猜测昨晚他到底发了什么酒疯,俯身抱起矮榻上的一床红绸被褥,蹑手蹑脚地走到打地铺的顾赫炎身旁,将被子小心地盖他身上。   顾赫炎眉尖轻颤,但是未睁眼,似还在熟睡。   慕之明屏息在顾赫炎身旁蹲下,凝神细瞧他五官,昨日布日固德天汗说顾赫炎如今的脸能让他想起五皇子傅诣,此话令慕之明吃惊不已。出使勾吉的这些日子,慕之明每次看向顾赫炎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盯着他的双眸看,因为覆了人皮面具的脸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只有那双眸子令他感到安心。   但因此,慕之明很少细瞧这张脸的其他地方,经过布日固德一提醒,如今他再看,这才发觉易容后的顾赫炎真的和傅诣有几分相似。   是巧合么?   可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吗?   慕之明大惑不解。   “这么说来,真的有点像啊……”慕之明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傅诣……”   顾赫炎脸上不动声色,藏在被褥里的手慢慢攥拳。   慕之明瞧了一会,觉得胃里因不适有些翻腾,想着一回军营定要立刻让术士把顾赫炎的易容给除掉。   还是他的顾将军帅,俊逸非凡,器宇轩昂。   慕之明站起身,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走到木桌边给自己倒了碗水双手捧着木碗饮下,正此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起身掀被的窸窣声响,,一转头,果然看见顾赫炎已醒,站在地铺旁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   “醒了?我昨晚……”慕之明正想问自己昨晚撒酒疯做了何事,顾赫炎却突然郑重其事地说:“对不起。”   “嗯?”慕之明弯眸笑了笑,“昨日我喝醉了,还劳烦你照顾我,应当是我道歉才是,怎么你还说上对不起了。”   顾赫炎垂头,语气惭愧:“我对你做了错事……”   慕之明根本不信:“啊?错事?你能对我做什么……”忽然几个零碎模糊的片段闪过慕之明脑海,令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半身赤裸,中衣敞开脱至手臂处,整个人不知廉耻地坐在顾赫炎怀里紧紧环抱着他的肩膀,而顾赫炎的手正撩拨着他滚烫的欲望,作弄得他低吟阵阵、喘息连连。   慕之明:“……嘶!”   还有他扑跪在矮榻上,弓起身双手死死抓着床头,顾赫炎俯趴在他身后温柔地亲吻他肩胛骨,昂扬坚硬似铁柱的欲望来回磨蹭着他股沟和大腿内侧。   慕之明:“……嘶!!”   他因震惊脚下一趔趄,差点整个人栽倒在桌下,好在及时扶住木桌,这才稳住身子。   见他快要摔倒,顾赫炎吓得几步上前想扶,见他自己撑住了桌子,顾赫炎又原地定住再不敢上前,惶惶不安地看着慕之明,眸光深处带着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听见斩立决的绝望。   慕小公子发酒疯的时候死命撩拨,酒醒了知道羞了,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平日里巧言善辩的他此刻期期艾艾:“我……你……我和你……我俩……怎么就……就做了这种事呢……”   这可是在异族军营啊!!!   真他娘的惊世骇俗!!!   顾赫炎说:“你若觉得恼怒,就打我骂我,别气在心里。”   “噗……”一言让慕之明笑出声,也缓解了慕之明的尴尬,他无奈道,“我打你骂你做什么,虽然确实是冲动不该之举……不过反正……咳咳……”   反正我俩就要成亲了,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慕之明面红耳赤,扭开头不去看顾赫炎:“总之,这也不算什么大错…”   顾赫炎低声重复,语气看似平静,实则难以捉摸:“…不算大错?”   慕之明以为顾赫炎在意成亲前的礼义廉耻,略感无措地问:“难道你很介意吗?”   “我……”顾赫炎眸光微颤,“不介意…”   不介意你把我当作他人。   “那就好,毕竟我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慕之明想起昨晚的事,身体涌起挥之不去的热意,他倍感羞耻不愿再继续探讨此事,于是摆摆手道,“不说了,收拾一下行囊吧,今日得启程回大晋,可不能耽搁了。” 第96章 你这药是什么药   羌笛悠悠度塞外,慕之明不辱使臣之命,于大漠边疆深处异族军营腹地为大晋寻来了清脆的骆驼铃声,以言止动荡,挽救黎明百姓免于战火纷扰,也避免顾赫炎身死战场的悲剧。   十载费心劳神夜不能寐,终是等到了如日方升的这天。   慕之明留皇上亲手盖印的议和文书做信物,而后拜别布日固德天汗,与顾赫炎离开勾吉军营一路往南。好巧不巧,两人竟与之前送他们一程的勾吉商队再次相遇,重逢的缘分让人欣喜,商队首领热情地邀两人同行,并决定将他们送至长明关。   在这荒无人烟黄沙漫天的大漠,能得人同行是幸事,慕之明当然不会拒绝。   一回生二回熟,商队里的人对待他俩十分友善,闲谈时,还和慕之明讲述了许多勾吉风土人情和历史故事,慕之明一一记下,然后挑有趣的告诉顾赫炎。   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未提及那天醉酒胡闹之事,相伴如常,但自那天以后,慕之明心里时常惦记着一件事:为什么顾赫炎易容后会与傅诣有几分相似呢?   这日夜深,大漠苍穹星辰垂落,枯柴旋篝火,慕之明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根长长的枯枝拨弄着干柴,又在意起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他记得易容的术士并非京城人士,应当几乎没见过肃王殿下才对。   若真是偶然巧合,当真能做到样貌有五六分相似吗?   慕之明正盯着翩翩起舞的火光若有所思,听见靴踩大漠黄沙霜草的吱嘎声,他抬头看去,见顾赫炎朝他走来,走至身旁,手伸到眼前摊开,掌心赫然一个小瓷瓶。   “嗯?这是什么?”慕之明疑惑接过。   顾赫炎答道:“药。”   “药?”慕之明不解,“什么药?”   顾赫炎:“治你腿……”   慕之明当即反应过来,猛地掩唇咳嗽,脸涨红:“咳咳咳!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其实他大腿内侧虽被磨得泛红,但并不算严重,原本休息一天就无事,但他俩离开勾吉军营后天天骑马赶路,这一骑马两腿就于马儿侧身摩擦拉扯,慕之明大腿上的磨伤无法自愈,至今未好。   但疼也没有太疼,慕之明一直装作无事,也不知顾赫炎是怎么发现的。   不过此药对于慕之明来说真是久旱逢甘露,这几日跟着商队走,骑马的行速不快,腿内侧的伤他还能忍,等明日出了长明关,那就得快马加鞭往大晋疾驰了,光是想想,就令人忐忑不安。   慕之明道谢后将药小心收进怀里,一抬头见顾赫炎转身要走,连忙扯住他的衣袖:“你去哪?”   顾赫炎:“……”   见他不答就知他无事,小公子弯眸笑着,迢迢银汉映其眼眸:“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顾赫炎点点头,在慕之明身旁坐下,手肘抵在曲起的一条膝盖上,望着篝火安静不语,等慕之明开口。   慕之明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药是哪来的?”   顾赫炎答道:“找商队的人买的。”   “嗯?”慕之明诧异,“商队里有人会说大晋语吗?”   顾赫炎摇摇头。   “那就是……”慕之明立刻想到另一方面,他吃惊地看着顾赫炎,“什么?原来你会勾吉语?!”   顾赫炎点点头:“会听,说不好,只能说几句简单的话。”   慕之明:“我竟才知此事,你是之前驻扎在边疆时习得的勾吉语吗?”   “嗯。”夜色沉沉,温度渐低冻得人骨寒,顾赫炎拿过慕之明手里的干枯柴枝,将火堆拨得旺了些。   “为何会想学勾吉语?”慕之明好奇得很,顾赫炎平日军务何其繁重,会这异族语言,定是特意抽出空闲去学习的。   顾赫炎盯着火堆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   “我说的?”慕之明追问,“什么我说的,我说什么了?”   顾赫炎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学习他国语言何尝不是一种知彼。”   “什么?”慕之明闻言失笑,“我竟对你说过这种话么?我何时说的?我怎么都记不得了?”   此句话可是出自兵法谋攻篇,他向深谙打仗和兵法的顾赫炎强调这种话,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你没有对我说。”顾赫炎敛眸,“是夏侯校尉……”   他话说一半,不知想起什么突兀地闭上嘴,眸光扑朔,脸色陡然微变。   “嗯?夏侯校尉怎么了?怎么不说了?”慕之明疑惑。   “说完了。”顾赫炎站起身,回避慕之明的目光,“我去搭帐篷。”   “啊?说完了?”慕之明被弄得一头雾水,一时间不知是自己理解能力太差还是顾赫炎说话太简练,“怎么就说完了?我没听明白。”   顾赫炎大步离去,对慕之明的呼唤充耳不闻,好似稍慢一些就会被洪水猛兽追上。   “罢了。”慕之明单手撑头嘟囔,“下次再缠着他同我说就好了。”   但是翌日商队行至长明关外,继续往南就是大晋地界,两人开始御马疾驰,再未找到时间闲谈。   两人先是赶到边疆小村庄,将血珠十八子手串还给冯婆婆,婆婆听说议和成功,苍老满是沟壑的眼眶涌出泪来,紧紧握住慕之明的手不愿放。   拜别冯婆婆,两人于数日后赶到了融焰军军营。   二人平安归来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而听说议和成功、驻扎边疆的勾吉大军已准备退兵这个消息后,融焰军将士们齐齐目瞪口呆。   什么?不用打仗了?   怎么就他娘的不用打仗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夏侯虎觉得此事实在太过玄乎,天天追在慕之明身后问他是怎么办到的。   慕小公子一本正经地说:“顾将军说只要我能成功与勾吉国议和,就可以把他娶回府,所以我做到了。”   夏侯虎:“?”   小兄弟,我觉得你在糊弄我。   慕之明笑道:“我没糊弄你,你说说,就凭顾将军的天人之姿,谁人不想把心捧出来,把命掏出来,眼巴巴地赶着与他成亲?”   夏侯虎脑海里冒出顾赫炎冷面阎王的模样,觉得自己就不太想。   “对了。”慕之明想起一事,问夏侯虎,“夏侯校尉,请问我有对你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吗?”   夏侯虎摸着下颏髯须思索良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曾记得你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吗?”慕之明追问。   “嗯……思来想去,确实没有。”夏侯虎说,“小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慕之明和善地笑笑,心想或许是顾赫炎记错了,又或许那天他说的不是夏侯虎是别的什么话,而自己没听清。   “小兄弟,你……”夏侯虎迟疑地问,“当真要娶我们的将军?”   “当真啊!”慕之明朗声笑道,“我慕之明的真心天地日月可鉴,此生非顾赫炎不娶!”   虽然夏侯虎感觉慕之明的话不可当真,但这与他嘴巴爱说并不冲突。   于是三日后,顾缪的义弟、顾赫炎的伯父、融焰军大将卫凌云寻到主帅营帐,他与顾赫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把自己卖了?”   顾赫炎:“……”   卫凌云痛心疾首,哀叹连连:“小炎啊,你可是融焰军主帅,这卖身契怎么能说画押就画押呢,你怎么能这么冲动这么鲁莽地行事呢!”   顾赫炎:“……”   当融焰军将士们还在‘竟然不用打仗了’和‘他们的主帅要被人娶了’这两个消息中反复震惊时,慕之明已妥善安排好一切,准备和使团一同返程回京向圣上禀报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纵是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可还是到了分别这日。   寒风起,孤雁不鸣,这次给慕之明送行的只有顾赫炎,因为其他将士深得徐参军事真传,用心感受到了那不应当被他人打扰的离别伤感之情。   “等我向圣上禀报边疆已安宁后,皇上会召你回京的,成亲之事,届时你得与我好好谈谈。”   说完这句话后,慕之明向顾赫炎作揖行礼道别,随后起身上了马车。   顾将军站在木哨岗前目送慕之明远去,一如以前分别那般,久久伫立不愿离开。   塞北一别,秋日悬清光,使团舟车劳顿,行至山间临溪驿站。   安顿好队伍,闻鹤音与慕之明于屋内休息,闻鹤音放下行囊,一抬头,见屋内墙壁上不知被曾经的哪位住客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四个大字。   闻鹤音瞪着眼睛看:“沂水舞……舞……”念了半天念不出来。   慕之明抬头,顺着闻鹤音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沂水舞雩。”   “噢!”闻鹤音恍然大悟。   慕之明笑道:“之前不是教过你么?忘了?”   “没有啊。”闻鹤音辩解,“少爷你没教过我。”   “怎么会没有。”慕之明说,“之前在此地落脚,我明明教过你。”   “少爷,你唬我也得编个像样的话。”闻鹤音道,“我们根本没来过这个驿站!”   “怎么会没来过……”慕之明正要反驳,突然想到什么,蓦然一顿。   等等,他说的好像是前世的事。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驿站。”闻鹤音还在不依不饶地争辩。   “对,是我记错了。”慕之明笑了笑。   闻鹤音讨到好,不再继续念叨,出门询问驿使附近何处有能打水的井。   慕之明独身坐在床榻边,抬头望向破木窗外,只见广寒清虚,蟾光空明,竹影婆娑,世间万籁寂静令他思绪游离。   想来重生已七载有余,白驹过隙,他竟连前世今生的事都会弄混了。   “前世啊……”慕之明自言自语,他不知想到什么,不停地喃喃重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忽然,慕之明身子猛地一颤,瞳孔收缩如针尖大小,微张着嘴只知吸气不知吐气。   这句话,他确实对夏侯虎说过。   但不是今生。   是前世。 第97章 京城旧人你可念   前世的时候,夏侯虎曾困惑不解地问慕之明,他一个京城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公子,为什么要跑到这荒凉贫瘠的边疆学夷族语言。   当时的慕小公子一腔意气,直言坦率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学习他国语言何尝不是一种知彼。”   于是,一个并不难察觉的事情在慕之明脑海中慢慢浮现,令其骇然无措背脊起了一层薄薄冷汗。   顾赫炎会知道他说过这句话的缘由那般显而易见。   因为顾赫炎也是重生。   这个念头并不荒唐。   他能重生,傅诣能重生,为什么顾赫炎不可以?   闻鹤音适才喂完马回到屋子,一眼看见慕之明坐在床榻边,身子前倾双手手掌按住侧额,胸膛微微起伏,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闻鹤音疑惑地问,“怎么一副见鬼的模样?”   慕之明直愣愣地抬起头来:“我又有事想不明白了。”   闻鹤音:“……”他咆哮,“少爷你不觉得累得慌吗?!算我求你了,好好的脑袋您让它歇歇,别整天拿来东想西想。”   慕之明现在恨不得立刻不管不顾地回到融焰军军营,抓住顾赫炎问个清楚,他对着满地烟笼朦胧月光,幽幽叹息:“不想也行,但求肋下生双翼,一日飞回融焰军军营。”   “啊?”闻鹤音心里不解:他家少爷这一天天的,发什么疯啊。   其实这也不算发疯,只不过是心入相思门,自有相思苦。   漠漠初雪覆京城的这日,燕国公府邸收到一封从边疆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小厮拿到书信后,急匆匆地奔至东厢房院落大喊道:“老爷,夫人,少爷来信了!”   慕博仁正与龚氏在燕国公府邸庭院携手相伴赏初雪寒梅,闻言忙接过小厮递来的文书,展开瞧。   龚氏眼巴巴地瞧着慕博仁手里的书信,又因得维持着稳重,压下把书信夺来自己看的念头:“夫君,离朱他还好吗?”   “好好好。”慕博仁粗略扫了一眼,又逐字逐句地仔细看着,“他说他已经启程回京了,一队人马皆平安,并未遇险。”   龚氏轻吁了口气,又问道:“他出使勾吉一事结果如何?”   “离朱未在信上提此事。”慕博仁看过后心神不宁地将书信折叠起,西风乍起,吹落寒梅枝头雪,点点湿透书信。   “想必是失败了,但这战前出使本就是难于登天之事,我们也不求离朱拥千秋功名,只盼他一生平安喜乐就好。”龚氏伸手,拂去慕博仁肩上凉雪。   “夫人。”慕博仁突然道,“多年未回故乡闽州,念怀先祖旧人,不如我们启程去闽州一趟,在那暂住数月,如何?”   龚氏略感诧异:“好是甚好,但如今离朱即将返京,怎么也得等他回来,我俩再做离开的打算啊。”   慕博仁环顾四周,见庭院清静无闲杂之人也无耳目,压低声向龚氏解释:“此乃离朱所求之事,虽他并未向我诉说缘由,但我已答应,还请夫人与我同行回闽州吧。”   而另一边,皇城东宫,狴犴司之首霍辛被太子急召进宫,两人于内殿会面,太子屏退众人,将一封文书掷于霍辛面前,太子傅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慕之明准备回京了,而且有传闻,他成功出使勾吉,已与异族议和。”   霍辛拿起文书翻开,舌桥不下,震惊地说:“如今勾吉与大晋呈剑拔弩张之势,他是如何办到的?”   傅启目光狠厉,怒不可遏:“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倘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他回京后定会受百官拥戴、受父皇赏识器重,紧接着升官加爵手揽重权!到时候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就真的无法与傅济安相提并论了。”   “太子勿自扰。”霍辛,“您才是血脉正统,就算贤王在朝中再有势力,终有一天,君王之位,会是您的。”   “都说终有一天,可这一天,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傅启怒火中烧,控制不住情绪愤然拍桌吼道,“我难道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吗?自幼我就看着父皇独宠傅济安,如今我还要看着慕氏外戚干政,看着傅济安大权独揽,那接下来,我是不是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贤王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霍辛忙抱拳行礼:“太子息怒。”   傅启深呼吸数下平复胸膛里翻涌的滔天怒意,他沉声道:“我已拦下所有边疆往来的文书,父皇目前对出使的结果一无所知。”   霍辛困惑:“您的意思是?”   傅启咬牙切齿,面露凶光:“不能让慕之明活着回京。”   说着,傅启将需霍辛所行之事告知他。   霍辛闻言愕然,他迟疑道:“可是太子……此计若成,确实能彻底铲除慕氏一族,但如果被皇上察觉到一丝异样,狴犴司百年声誉不保,更何况此举还会再惹两国纷争,到时候边疆……”   “这是你该担心的事吗?!”傅启厉声打断霍辛的话,“你外甥元报德被关押在大理寺牢狱等秋后问斩,你亲妹成天哭闹寻死觅活,这些还不够你心烦?霍辛你好好想想,如果这次能折了慕氏,挫掉傅济安锐气,何愁大理寺卿那根墙头草不来巴结我,只要我手里能握住大理寺这张牌,到时候帮你行狸猫换太子之计,救出你外甥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霍辛俯首站起身,后退三步,然后五体投地跪拜在地上。   鬓边生白发的狴犴司之首,在其位行其权十载有余,作为皇权的一柄快刀,他曾铲奸除恶,也曾削夺忠良。正是这位从未被人心叵测、风云骤变的朝堂乱流吞噬的霍辛,终是被血浓于水的亲情绊住了手脚,一错再错。   霍辛:“还请太子救元家之子一命,老朽定倾心报恩,不遗余力。”   霍辛离开东宫后,太子傅启唤来宫人:“备步辇,去慈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除慕氏之计策的一环,可少不了皇后娘娘的相助。   初冬霜寒悄无声息而至的日子,一座位于偏僻官道林间的简陋驿站里,东侧第二间屋子,慕之明正端坐在木桌旁就着豆大烛火看书,忽然料峭寒风从窗外吹进,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躺在屋顶数星星的闻鹤音从窗户外翻进来,找到行囊,从里面寻见一件稍厚的外袍,上前递给慕之明:“披上。”   “不披了。”慕之明嘴角含笑,他见闻鹤音当即横眉,忙解释道,“我这就休息了,明早还得赶路呢。”   “噢,歇息也行。”闻鹤音将外袍重新塞回包裹里,而后包裹挂在床榻旁木架上,又把床上的被褥摊开用手抚平。   慕之明将书放好,拿起烛台走至床榻旁,他看着闻鹤音笑道:“再有三日就到京城了,想不想燕国公府的柔软床被,念不念西街巷口的火炉烧饼?”   闻鹤音:“有点想吧。”   慕之明笑道:“只是有点吗?”   闻鹤音点点头:“嗯。”   “那……”慕之明弯眸笑着,语调忽然拖长,“那这京城旧人呢?可曾念?可曾想?”   闻鹤音抚被子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开口,语调因不自然显高:“少爷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是京城旧人啊,我听不懂。”   慕之明露出狡黠的笑意:“这懂的人啊,自然懂;不懂的人啊,无需问;至于懂却装不懂之人啊,哎呀呀,你说我是解释呢,还是不解释呢?”   闻鹤音:“……”   慕之明朗笑数声,不再逗他:“行了,不多说了,赶紧歇息吧。”   两人吹灭烛火和衣而眠,夜凉如水,屋内寂静,慕之明阖眼刚有了睡意,哪知闻鹤音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摇晃,开口轻声问:“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之明答道:“你与我从小就在一块,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   闻鹤音:“……噢。”   静了片刻,慕之明刚要睡着,闻鹤音又小声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慕之明困意没了一半,他翻了个身,轻声:“我可没说我是怎么想的啊。”   闻鹤音安静下来,慕之明放松四肢继续试着入眠,正当他好不容易有些睡意陷入迷糊之时,身旁人再次开口:“行吧,少爷,我承认,就是你想的那样,而且这些日子,我……我还真有点念他。”   慕之明:“……”   困意三番五次被驱赶,慕之明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说:“你现在赶紧闭眼入梦,就能梦里与他相会。”   闻鹤音吓得整个人直愣愣地坐起身,好半天才重新躺下,嘟嘟囔囔:“哼,什么啊,谁要梦里相会啊。”   慕之明哀叹:“我,行了吧,是我想和周公相会,好阿音,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赶路呢。”   闻鹤音:“噢,也是,睡了。”   总算能得片刻安宁的慕之明吁口气,阖眼休息。   大约是因被吵醒数次,困意许久不至,慕之明一下子再难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慕之明昏昏沉沉之际,闻鹤音突然又压低声喊了他一句:“少爷。”   但这次不同之前几次,闻鹤音一言说得极快,还带着不安和忐忑,他紧接着说:“屋外好像有脚步声。”   “什么?”慕之明疑惑,“脚步声?”   他话语刚落,听见了门栓被轻轻撬动的声音…… 第98章 媳妇危火火快回   木门前那根沉重的短横木被从门缝插进来的刀背轻轻抬起往旁挪去再放下,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不规律的叩叩声响,声音极小却令人恐慌。   闻鹤音一开始以为是偷盗蟊贼,起身大声呵斥:“哪来的小贼,这般嚣张!?”试图将外面的人吓走。   他怒吼过后,屋外静了一瞬,突然!外面的人竟然开始拿脚猛地踹门!似乎恨不得马上冲进来!门板破裂的巨响搅乱夜晚宁静,紧接着,隔壁屋子传来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将这个山林驿站变成了恐怖之地。   闻鹤音和慕之明皆被吓得一激灵,闻鹤音回过神来,拿起剑就往门边走。   慕之明将他一把拽回来:“阿音我们逃,不和他们纠缠打斗,谁知道外面有几个人,武功如何啊!”   “好。”闻鹤音将木桌木柜凳子拖到门边抵住门拖延时间,而后与慕之明小跑到窗边,闻鹤音双手扒住窗户上边木框双脚往外一蹬悄无声息地翻身至瓦片屋顶上,随即伸手将慕之明拉了上去。   慕之明才在屋顶站稳,听见房门被踹破的巨响,以及搜寻人时将桌椅接连弄倒地的‘哐哐’声。   “少爷,走。”闻鹤音压低声,两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从驿站屋顶最左侧奔至右侧,闻鹤音俯身看了一眼,确认这间屋内无人后翻身下去,又将慕之明接了下来。   这间屋子明显刚被袭击过,满地狼藉,桌椅倒地,慕之明走了两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借着薄凉月辉他低头定睛一看,吓得当即捂住嘴。   那是使团里的一位随从,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整个人倒在血泊当中因死不瞑目,已浑浊的双目瞪圆。   若刚才慕之明和闻鹤音没有谈天而是沉睡,那此时,他俩恐怕也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靠着绕屋顶争取了一些时间,两人躲避着刺客来到驿站马棚,可马棚里哪还有马匹,两人不得不用双足逃跑,驿站里的屠杀还在继续,刺客们一个活口都不留,无论是驿使还是使团的人皆不放过,一时间惨叫声回荡,血腥味浓重。   闻鹤音拽着慕之明逃出驿站在山间树林疾跑,不多时,两名刺客察觉后追赶上来,闻鹤音将慕之明往身后一推,拔剑上前,以一敌二。   三人在林间打得难分难舍,刀光剑影之中,闻鹤音用剑柄击晕其中一名武功较弱的刺客,可就在他喘息的片刻,一枚短镖划破空气狠狠扎进闻鹤音右肩——另一名刺客丢暗器偷袭。   “呃!”闻鹤音吃疼捂住肩膀后退两步,腥红温热的鲜血溢出他的指缝跌落在杂草上,他脸色煞白。   “阿音!”慕之明惊慌失措地喊。   那刺客原本想乘胜追击解决闻鹤音,一听见慕之明的声音,竟立刻举剑转身朝他冲来。   但有人比他更快,就在刺客手里的剑距离慕之明胸膛不过几寸时,一把三尺长的薄剑贯穿了刺客的喉咙。   这名刺客太过大意,低估了闻鹤音的轻功,闻鹤音拼了命地冲过来的,幸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慕之明。   刺客脖颈温热的血喷溅在慕之明身上,烫得他浑身发抖,可他根本顾不得擦血,慌张上前扶住肩膀受伤的闻鹤音,心脏阵阵紧缩:“阿音!你还好吗?!”   “少爷,快走。”闻鹤音咬紧牙关,“驿站方向有脚步声朝我们这来了,声音很杂,人很多。”   两人踉踉跄跄又往林深处跑了数步,忽遇山涧深潭挡路,闻鹤音正要绕道,慕之明一把拽住他:“阿音,我们藏深潭里吧!这么逃下去必然被追上,不如拿命赌一把!”   “什么?”闻鹤音吃惊,“少爷我是习武之人不畏憋气,可你不行啊!”   “我行的!”慕之明道,“你忘了我年少时练过吗?别说了,快下去!”   桂魄悬空,万里清虚,一丝生机被冷得彻骨的深潭藏起,让慕之明和闻鹤音逃过了黑衣刺客的搜查追捕。   可虽躲过刺客,但湿透的衣裳和深山夜间的寒冷几乎要了两人的命。   在寻人帮忙的山路上,闻鹤音因失血过多晕厥,慕之明一路背着他,强撑着一口气于黎明破晓时分走到山脚一处小村庄村口,他再无力支撑,身子一歪,与闻鹤音一起栽倒在路边。幸好有心善的村民路过,将两人救起。   两人在村庄里养了三日伤,这期间,慕之明隐约猜到刺客是谁派来的,知晓只有赶紧回京将事情启奏给陛下才是上策,所以虽闻鹤音肩膀伤口未愈,慕之明也被冻得肺病复发天天咳嗽,但两人依旧坚持拖着病躯重新启程,往京城赶去。   两人白日只敢走人群密集的官道大路,夜里少眠多赶路,终是于三日后的黄昏傍晚御马至京城城郊。   赶路太过辛苦,慕之明一路咳嗽得厉害,在城郊茶棚休息时,整个人俯身缩着肩膀坐在木凳上蜷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闻鹤音匆匆找送茶小哥讨来一杯温热清茶放到慕之明手里,担忧道:“少爷,再坚持一下,再过半天我们就到京城了,就能回府了,我一定要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好好地揍他一顿!!!”   “阿音。”慕之明双手捧着清茶,声音虚虚地喊他。   “少爷,怎么了?”闻鹤音问。   慕之明:“你肩膀的伤如何了?”   闻鹤音的伤其实未愈,多日劳顿还有溃烂趋势,但他一直咬牙忍着:“少爷,我肩膀的伤没事了。”   慕之明:“好,等等我自己回京城,你别跟着我了。”   闻鹤音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为什么?!”   “阿音,你听我说。”慕之明让闻鹤音坐下,低声道,“刺杀使团是诛三族的大罪,对方已狠下心不留活口血洗驿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我们回京,其中必定有诈。”   闻鹤音:“那我更要跟着你!万一就这半天,他们动手了怎么办?”   慕之明摇摇头:“要动手他们早就动手了,如今临近京城,他们就更不可能明着刺杀,只会暗中使绊,乖阿音,你听我的话,我心里有数的。”   闻鹤音不甘心地抿唇,好半天才道:“好,那我听你的。”   “放心吧,我慕之明岂是洗颈就戮之人。”慕之明温柔地朝他笑笑,“阿音,你去问问端茶小哥有无笔墨,借来一用。”   闻鹤音点点头,找周边的人讨要了一圈,借来笔墨,慕之明将宣纸铺平在桌上,手持毛笔沾墨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待墨干后折好递给闻鹤音:“阿音,等我离开后,你自己悄悄回京城,然后藏在裴大人那,倘若……倘若我出了什么事……”   闻鹤音:“少爷?!”   “我出了什么事。”慕之明坚持把话说完,“你就打开这张纸,照上面的话做,听见了吗?”   闻鹤音:“听见了,可是你……”   慕之明笑笑:“别担心,阿音你相信我,去,把笔墨还回去。”   闻鹤音拗不过他:“噢……”   他收起笔墨纸砚,将其还给其主后道谢,再一转头,发现慕之明已离开茶棚翻身上马驭马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少爷!”闻鹤音万万没想到慕之明会走得这么决绝,边喊边追了几步,奈何肩膀上的伤着实疼得厉害,他只能捂住肩膀停下脚步目送慕之明远去。   “少爷……”闻鹤音委屈地喊了一声,他瘪着嘴眼眶有些红,吸吸鼻子后低头将慕之明交予他的手信放在衣裳贴身处仔细藏好,而后回到茶棚呆呆地静坐。   正此时,东宫,霍辛觐见太子傅启,同他耳语:“太子,慕之明还有半日就到京城了。”   “好,万事俱备,东风已至,是时候瓮中捉鳖了。”傅启冷笑一声,“照计划行事吧。”   霍辛点点头,抱拳退下。   半个时辰后,慈仁宫,皇后娘娘接到太子秘密手谕,她纤手捏着手谕轻轻展开一瞧,半晌后折起,轻叹口气。   贴身宫女上前,捏皇后娘娘肩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在愁闷何事呢?”   “我只是不懂,怎么会有人不愿孕育龙子,当真可以恃宠而骄到这等地步吗?罢了,信太子所言。”皇后娘娘起身,“备步辇,我们去凤仪宫。”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上于宣德殿接到从边疆驿传而来的书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言,但字字触目惊心,骇得天地动荡。   使团出使失败,几乎所有人都被勾吉族杀害,而主使慕之明为保命独活,通敌叛国,将融焰军粮草所在之地悉数告知了勾吉人,又在回国后欺上瞒下,假装出使成功试图蒙混过关。   皇上并未立刻相信这些话,他急召亲信狴犴之首霍辛进宫,命他彻查此事。   霍辛俯首行礼接旨,然而他连宣德殿都没离开,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宫人匆匆入殿,俯身叩拜后在皇上耳边道:“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行至凤仪宫,说有人告发贵妃娘娘私藏宫外药物,有逆悖皇上之意,污六宫清静之地,命人将凤仪宫搜了个天翻地覆。”   “什么?”皇上闻言站起身,龙颜震怒,“摆驾凤仪宫!” 第99章 求你试着喜欢我   已是初冬,这无情葬春花的深深宫闱跟着萧瑟不少,独那凤仪宫,庭院里的凌霜寒梅开得极艳,不甘零落成泥。   满地狼藉的殿内,贵妃娘娘领着宫里的侍从跪在地上,皇后娘娘端坐于正座,睥睨斜视。   凤仪宫的侍从们皆被这阵势吓得瑟瑟发抖,唯独贵妃娘娘一脸平静,双眸不起一丝波澜。   皇后娘娘看着她,见其面若桃花、皓腕凝雪,心想就是这倾城之姿蒙皇上双目,令此女独得恩宠这么多年,但她也因此成为各嫔妃眼中钉肉中刺,想毁其容弄死她的人何其多。   但幸好,贵妃娘娘孕育傅济安一子后,数十年再怀不上龙胎,皇上因此不得不宠幸他人,这倒是给了贵妃不少喘息的机会。   只是皇上无论怎么宠其他嫔妃,皆是一时之事,兜兜转转他终归会来到凤仪宫,握住贵妃娘娘的手,亲昵唤她:“朕的小婉儿。”   清虚月辉会消隐,但其永世存在,无可磨灭。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被宫人搜查出的紫檀盒置于案桌上,紫檀盒里赫然躺着一粒乌黑小药丸,随皇后娘娘前来的太医仔细检查过那粒药丸后,俯身在皇后娘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皇后娘娘愕然,“这药丸当真有此药效?”   太医点头:“臣绝无半点虚言。”   正此时,殿外传来宦者高声通报皇上已到的声音,皇后娘娘连忙起身,款步去迎。   皇上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沉默跪地的贵妃娘娘身上,他龙颜不悦,甩袖怒言道:“皇后,朕命你主管六宫,本应承担为朕分忧、维护后宫祥和宁静之重任,你就是这样履行职责的?”   “皇上息怒。”皇后娘娘行礼后忙道,“有宫人称,看见贵妃娘娘私藏宫外药物,不知用意是何,臣妾恐是什么歹物,于是领人来查,谁知竟然真的翻出了不明药丸,后宫乃洁净之地,岂容半点污浊,请皇上明察。”   “药?”皇上蹙眉,“什么药?”   “皇上您瞧。”皇后娘娘指了指案桌上紫檀盒里的小药丸,“就是此药。”   皇上心中疑惑,转头看向贵妃娘娘,声音多了些许温柔:“贵妃,这是何药?是不是什么治病疗伤之药?别担心,你好好讲,朕会为你做主的。”   贵妃娘娘平静地摇了摇头,她虽低着头,可眸中深处藏着凌然孤傲,那是她久居深宫多年未曾被磨灭的意气。   “你摇头是何意?为什么不说话?”皇上不知所以。   “皇上。”皇后娘娘开口道,“臣妾不敢轻易怪罪贵妃,心想此药会不会只是强身健体、护佑心神的补药,所以唤了太医来检查。”   皇后娘娘说着,给一旁的太医使了眼色。   太医连忙上前,俯地叩首:“微臣拜见皇上。”   皇上眉心紧拧,烦闷地问:“所以这到底是何药?”   太医:“回皇上,此药由东北边疆荒漠里一种极其稀少的锁生魂药草所熬制,女子服用……”他缓了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鼓起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出,“一粒能使其三年不能孕育。”   凤仪宫内殿一瞬寂静,东风呼啸席卷而过,吹散庭院寒梅,片片残红落至凉雪。   贵妃娘娘独得恩宠,却十余年不怀龙子。   此事,终究是有缘由的。   皇上愕然,他看向无言跪在地上的贵妃娘娘,想起与她初见的那年,九曲山春光浓似酒,他未着龙袍只穿常服,见她驭马在林间疾驰穿梭,比那山鹿还要灵动明媚万分。   她拉紧缰绳勒马停在他眼前,弯眸笑着问:“你是谁啊?”   就是这一笑,令他余生沦陷。   他曾问她:“皇宫里有这世间最赏心悦目的庭院花木,我能带你进去游玩,你想不想去?”   那时的她不知眼前人是皇上,答得决绝且坚定:“不想,什么皇宫,明明是个困死人的地方,那高大红墙对女子而言就是棺材板,我慕清婉此生,定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浪迹天涯,结交四海朋友!”   可是她后来还是入了宫。   因为他放不开她。   他是皇上,困住一名女子,何其简单,何其容易。   数十载宫中相伴,他用尽全力宠她、弥补她,她也从不在他面前提什么浪迹天涯,还总是对他笑,两人向来举案齐眉、好似伉俪情深。   他以为她已原谅他。   而今日,他才知道。   她笑,只是因为她爱笑而已。   凤仪宫内不知安静了多久,皇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忧:“你们都出去,朕有话单独同贵妃说。”   不多时,内殿里的人悉数退出,偌大凤仪宫只剩皇上和贵妃娘娘二人。   皇上目光落在贵妃娘娘身上,他愤然地咬咬牙,终是不忍见她受苦,先心疼了起来:“起来吧,别跪了,你身体金贵,这么跪着膝盖会疼的。”   贵妃娘娘淡淡道:“臣妾有罪,甘愿受罚。”   皇上不接此话,问:“这药是谁给你的?”   贵妃娘娘反问:“皇上,这个问题当真重要吗?”   皇上:“你果真一直恨着朕,恨朕当初不愿放你走。”   贵妃娘娘平静道:“皇上,我不恨您,您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皇上突然暴起,多年的一厢情愿和求而不得突然被昭示,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撕破了他最后的颜面:“你若不恨我,为何要吃这种药,为何不愿与朕同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天子勃然变色,乃雷霆之怒让人惊恐万分,可偏偏贵妃娘娘依旧平静如常,她轻声:“皇上,臣妾只是不想臣妾的孩子,也被困在这冰冷的宫里。”   “困?哪来的困?!”皇上几步走到贵妃面前,蹲下身双手握住她臂膀,他凄入肝脾、不甘心地问,“你与朕的孩子,朕会好好地宠着他们,倾心倾力地去宠,你看看济安,朕对他有半点不好吗?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试着喜欢朕、爱慕朕,哪怕一点点?”   贵妃娘娘原本灵动似鹿的双眸里如今盛满哀伤,她笑了笑:“皇上,臣妾已经为你从慕清婉变成了贵妃娘娘,请恕臣妾不能再为你做更多的事了。”   凤仪宫内,明黄龙袍与绛红华服因两人跪地的姿势衣袂交叠,皇上慢慢收回握她臂膀的手,脑袋垂落身体小幅度抖动似在嗤笑但更像是在哭,然而他抬头起身之际,眼里没有一点余泪,皇上藏起眼里的凄凉,缓步离开凤仪宫,冷冷地对站在宫外的皇后说:“贵妃私藏宫外药物,自持私心违背妇德,罚其幽禁冷宫面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解禁。”   祸起隐微,且不单行。   宫内贵妃娘娘的事尚未传开,宫外京城,慕之明于夜静人深、月明星稀时赶到了燕国公府。 第100章 一共得亲八十下   守门小厮见慕之明回府,大惊:“少爷,你怎么一人回来了?”   慕之明问:“父亲母亲呢?”   小厮答道:“燕国公和夫人于十日前回闽州祭祖了。”   这算是这些天来慕之明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他松了口气不再多言,将马匹和行囊丢给小厮,径直往书斋走去——他准备即刻写好奏折,上书天子,禀明出使成功以及使团在路上被刺杀一事。   然而慕之明到书斋后才拿起笔墨,门外传来匆匆叩门声和采薇惊慌失措的呼喊:“少爷,少爷,你在里面吗?不好了,府外站着好多身着紫黑武袍的带刀侍卫啊!”   紫黑武袍,乃狴犴司的人。   慕之明放下手中毛笔,心想此生的灾祸竟比前世提早了一年多。   不过他并未感到意外,他今生于五年前开始揽权涉政,而太子傅启是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狠厉之人,绝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支持贤王的他步步往上攀。   如今他又出使成功,太子傅启知道此事后怕是得气疯,怎么可能不想尽早将他除之而后快呢?   慕之明上前打开书斋门,见门外的采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泫然欲泣:“少爷,你怎么才回府就遇见这种事啊?如今老爷和夫人也不在府上,怎么办啊少爷?”   慕之明安抚地朝她笑笑,慢条斯理地说:“采薇姐,你别急也别担心,听我说,你呀,就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厢房里,哪也别去,听见了吗?若是那些侍卫要搜查,你就让他们搜,别拦也别起冲突,好吗?”   采薇:“可是少爷……”   慕之明弯眸,温温和和地说:“好吗?”   见他这般坦然自若,采薇感到莫名的放心,她点点头:“好。”   慕之明:“去吧,去厢房休息吧,会没事的。”   慕之明目送采薇离开,随后健步如飞朝正门走去。   万古冰轮悬空,扫尽长夜纤翳,唯有清影相陪的慕之明背挺如松柏,立于燕国公府邸前,平静地看着府前的狴犴司众人,,而后他不卑不亢地与狴犴司之首对视,不惧不畏地问:“不知霍大人深夜造访,是因何事?”   霍辛双手背在身后,声如洪钟:“慕之明,你可知罪?”   慕之明笑了笑:“不知,还请霍大人明示。”   霍辛:“还敢拿班作势,没关系,等你进了狴犴司大牢,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开口。”   说着,霍辛一挥手,狴犴司两名侍卫上前扭住慕之明胳膊将其按跪在地,而其他狴犴司侍卫则疾步小跑进燕国公府。   霍辛道凶相毕露:“将罪人慕之明带回狴犴司审问,把其余人囚于府内,四处都给我守好了,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这慕府!”   一夜间,风云骤变,贵妃娘娘被打入冷宫,燕国公世子被囚牢狱,慕氏隐有高楼坍塌之势。   一切发生的这般突然,所以旁人暂且不知此事,只道是寻常一夜。   对于裴寒瑭来说,本应也是如此。   他今日宵禁巡查街巷,回府进屋后觉得累得不行,揉揉肩膀换下外袍只着中衣,坐在床榻边拿起短剑往床头木板上刻上一横。   裴寒瑭数了数:“八十一天了,一天亲一下,嗯,八十一下。”   他嘟囔着奇怪的话,不知想到什么,咧嘴一笑,又觉得自己这般太傻,拍拍脸颊压下弯起的嘴角,吹灭烛火准备歇息。   然而裴寒瑭才躺下,听见木窗外传来敲打挠抓的声音。   “哪来的小野猫,半夜不睡觉,扰我清静。”裴寒瑭起身,走到窗前,准备驱赶野猫。   可他才打开窗户,外头突然跳进一黑影,那黑影撞在裴寒瑭身上,与他一起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黑影将裴寒瑭牢牢压在身下。   突如其来之事把裴寒瑭吓出一身冷汗,他迅速起身伸手想钳制住黑影,却听那黑影开口道:“是我……”   裴寒瑭动作蓦地一滞,再不敢动弹半分,他迟疑片刻,小声喊。   “小东西?” 第101章 你就这么求人的   “小东西?”   “嗯。”压着裴寒瑭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微颤犹如低声抽噎。   “哎呦,这是怎么了?”裴寒瑭将怀里人从地上捞起,抱着他在床侧坐下,几步走到烛台旁点燃蜡烛,豆大烛火瞬间照亮厢房。   裴寒瑭回身,见闻鹤音垂头丧气地坐在那,眼眶微微泛红,束发稍散,衣裳沾染尘土,一副可怜见的模样。   他在闻鹤音身旁坐下,拿笑脸哄人:“数月不见,一回来就送我这么大一个惊吓,你对我可真好,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来,和哥哥说,我帮你揍他。”   闻鹤音嘟囔:“……没有。”   裴寒瑭想了想,问:“这是出使回来了?无论出使成败与否,不都该敲锣打鼓庆贺一下吗?你家少爷呢?”   闻鹤音头更低了,他哽咽一声:“少爷回府了,不让我跟着,我没保护好少爷。”   “什么?”裴寒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眉头拧起,“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详细说说。”   闻鹤音于是将出使团路上遇刺一事告诉裴寒瑭。   如此骇人听闻,惊得裴寒瑭浑身冰冷。   他目瞪口呆片刻,稍回神,询问:“你说你和两名黑衣人打斗,受伤了吗?”   闻鹤音搓搓眼睛,满不在乎:“小伤,不过是肩膀有些疼。”   裴寒瑭急了:“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闻鹤音伸手解衣带,裴寒瑭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干脆上手,不顾他的阻挠,将人上半身衣裳扒了下来。   闻鹤音的右肩用几片棉布随意覆盖,隐约可见乌黑血污和伤肉。   裴寒瑭被气笑:“你管这叫小伤?”   闻鹤音偏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可能因为浸了冷水,就严重了些。”   裴寒瑭起身拿来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他是习武之人久病成医懂得涂抹包扎,遇见这种刺伤,不必大晚上四处寻大夫。   伤口被冰冷的药膏敷着,再拿纱布缠紧时,疼痛当即传来,闻鹤音喊出声:“嘶,疼,你轻些。”   “现在知道疼了?”裴寒瑭嘴上责怪,动作赶紧放轻,“刚才进屋时候怎么不知道喊?”   “有什么好喊的,我一个侍卫,受点伤怎么了,就是我家少爷……”闻鹤音担心起来,“他身子还病着呢,咳得那么厉害,不过他现在应该到府里了,采薇姐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着说着,闻鹤音又委屈了:“是我太无能了。”   裴寒瑭听不下去了:“什么无能,那种关头,没死都是福大命大,慕公子何等聪慧伶俐,不让你跟着,自有他的打算,你就在我这好好歇息,明早我去帮你打听打听什么情况,如何?”   “嗯……”闻鹤音心情好了些,他问,“我睡哪?”   “睡哪?”裴寒瑭笑出声,“你还想睡哪?当然是睡我床榻上。”   闻鹤音:“……”   裴寒瑭起身去红木柜里抱出一床干净的被褥铺在榻上,见闻鹤音还直直地坐在榻旁,笑道:“还不赶紧休息?一路逃命回京,不累么?”   闻鹤音‘噢’了一声,在床榻上躺好,他一转头,瞧见床板上刻着道道工整的刀痕,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裴寒瑭笑意狡黠:“小东西,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哼,不说就算。”闻鹤音撇嘴转身,背对裴寒瑭。   裴寒瑭朗笑出声,抖开厚重的被子,盖在闻鹤音身上:“安心睡吧。”   闻鹤音数日颠簸赶路,不曾好好安眠,所以合眼后很快就沉沉入梦,而躺他身旁的裴寒瑭却想着使团遇刺一事,怎么都睡不着。   此事牵扯太大,稍有疏忽和不慎,那些阴晦就能将无辜之人咀嚼得连骨头不剩。   慕之明此次,怕是泥菩萨过江的境遇了。   直至天明,裴寒瑭才迷迷糊糊睡去,但不多时,又被闻鹤音推醒。   闻鹤音:“天亮了,你帮我去慕府瞧瞧吧,看看我家少爷怎么样了。”   裴寒瑭懒散散地躺在床上,笑道:“小东西,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闻鹤音:“……那你想怎么样?”   裴寒瑭坏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闻鹤音气鼓鼓地骂:“你别乘火打劫,得寸进尺。”   “哎呀呀。”裴寒瑭起身套靴穿外袍,“罢了,让你为了另一个男人亲我,我这不是自虐吗。”   闻鹤音:“……”   他等裴寒瑭穿戴整齐,忽然凑上前拽其衣袖,将裴寒瑭拽得身子一低,然后揪住其衣领凶巴巴地吻了上去。   裴寒瑭怔愣之际,嘴唇已被啃了好几下。   闻鹤音松开他,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但脸颊泛起可疑的微红:“这,就只是亲你,不是想求你办事,没别的意思。”   裴寒瑭回过神来,笑道:“知晓了,你好好在我屋里呆着,别乱跑。”   他起身走出厢房,都往外头走了数十步了,想想又折返回来,按着闻鹤音亲了好一阵,这才餍足离开。   裴寒瑭一去半日,直到晌午才回。   闻鹤音早就等不住了,见人回来,急急地问:“怎么样?我家少爷平安到慕府了吗?”   裴寒瑭神色有异,收起了平日的嬉笑模样,他看着闻鹤音,犹豫着一时间没开口。   闻鹤音:“你说话啊!”   “来,先坐下。”裴寒瑭与闻鹤音在桌边坐好,见他瞪着双眼等自己的言语,于是深吸一口气道,“慕公子被狴犴司关进牢狱了。”   闻鹤音‘噌’得一下站起身,因惊慌失措弄翻身后椅子,他颤声喃喃着‘什么’,转头就要往屋外跑。   裴寒瑭一把抓住他胳膊,站起身拦住人:“你去哪?!”   闻鹤音:“你松开我,我要去救我家少爷!”   裴寒瑭:“你怎么救?!你知道狴犴司是什么地方吗?”   闻鹤音六神无主:“那我,那我回府一趟,我去找人帮忙。”   裴寒瑭:“慕府现在被狴犴司的人把守着,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闻鹤音回身红着眼吼道:“那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怎么办?少爷本来就病着,万一那些人对他用刑……”说到此处,闻鹤音再说不下去,几近崩溃。   “好了好了。”裴寒瑭将闻鹤音拉进怀里,拍背安抚,他问,“你家少爷既然不让你跟着,必定料到了此劫,他就没和你说什么?”   “有!”闻鹤音喊出声,“有的。”   他让裴寒瑭松开自己,从怀里拿出那封贴身书信,闻鹤音手指发抖,怎么都打不开那折叠起来的宣纸,裴寒瑭见状,从他手里拿过那信,展开一看,见上面只有短短九个字。   【去边疆请顾将军回京。】   “顾将军?”闻鹤音困惑,“为什么?”   裴寒瑭想起今日听到关于慕之明罪行的风言风语,问闻鹤音:“你们出使勾吉,议和成功了吗?”   “成了呀!”闻鹤音说。   裴寒瑭立刻明白了慕之明的用意,当机立断:“我这就去备马和行囊,我和你一块去边疆一趟。”   闻鹤音:“你和我一起去?”   裴寒瑭:“对,不知狴犴司的人有没有在寻你行踪,你一个人还受着伤,我不放心。”   “好,可是……”闻鹤音担忧,“可是这顾将军,我们请得动吗?”   裴寒瑭心想自家的小东西怎么这么笨,跟在慕之明身旁这么多年,竟一丝端倪都没瞧出么?   “哎呀,等等回程,他只会跑得比你还急!不说了,我备马去了!”   不过半日,有关慕之明通敌叛国锒铛入狱和贵妃娘娘被幽禁冷宫的风言风语传出。   一时朝野震动,物议沸腾。   这两件事直接将贤王傅济安拖入泥潭,不少趋炎附势之人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讨好太子了。   肃王傅诣知晓此事后,唤来其最信任的贴身暗侍,用寒如刀锋利刃的语气说:“去替我好好查查,贵妃服药一事,是谁泄露的,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狴犴司潮湿冰冷、蟑虫遍布的牢狱里,烛火微颤,将蜷缩在角落稻草上那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慕之明双手被带锈的沉重铁链捆着,他头抵在墙角,时不时就重重地咳嗽几声,他好似一个破洞的风箱,吸气吐气都极其困难。   如此咳嗽了一夜,慕之明喉咙里早就有了腥甜气,他抬头望着牢狱生着乌黑可怖苔藓的石顶,轻声叹气,不觉害怕,只是有些难捱。   忽而,牢狱门处传来锁链碰撞声响,慕之明转头望去,见霍辛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霍辛走到慕之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慕大人,我这狴犴司,可呆得习惯?”   慕之明笑了笑:“不瞒霍大人说,并不习惯,我自幼怕冷,这一冻就肺疾复发,咳起来跟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吵到这看守牢狱的狴犴司兄弟。”   “不错,慕大人还有说笑的闲情,还真是坦然自若。”霍辛道,“可是明知自己罪责难逃,所以得过且过起来?”   慕之明:“哦?罪责?我竟不懂,还请霍大人明示。”   霍辛冷笑:“自然是这通敌叛国的万死不辞之罪!不但将我军粮草所在之地告知勾吉异族以求荣,回国后还欺上瞒下,谎称议和成功,想趁我军松懈时,给勾吉族铁蹄踏境机会,慕之明,这种种大逆不道之行,你可认?”   慕之明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难为霍大人这般费口舌了,那好吧,我认。” 第102章 世间情深困人心   “什么?”听见慕之明的话,霍辛眼里闪过错愕,他极快掩藏好惊诧的情绪,故作镇定,“你认?”   慕之明笑道:“这倒是奇了怪了,刚才霍大人还义愤填膺地指责我种种罪过,生怕我要辩驳似的,怎么如今我认了,您反而这般惊讶呢?”   霍辛眸光锐利似刀刃,冷哼:“素闻慕大人油嘴滑舌,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看来是我狴犴司牢狱太舒适,让慕大人还有心情装腔作势。慕大人,方才我说的那些罪行,你当真认?”   慕之明肺部发疼,低头咳嗽几声,抬起头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就算不认,霍大人不也有的是手段逼我认吗?我可受不住狴犴司的刑罚,不打算自讨苦吃,当然认。”   霍辛:“逼?慕大人不要倒打一耙,你的罪行凿凿有据,何来逼迫一说。”   “我有没有通敌叛国,霍大人比谁都清楚。”慕之明笑意收敛,语气冷了下来,“我只是心如寒灰。刺杀使团,无疑是在重新挑起两国纷争,太子傅启终究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竟能如此狠心,亲手将边疆百姓推入火坑,视将士的性命为草芥……”   他话未说完,霍辛突然伸手,速度如毒蛇撕咬,恶狠狠地掐住慕之明的下颚,力道之大几乎快捏碎他的骨头。   霍辛厉声:“胆敢非议太子。”   慕之明疼得闷哼一声,因痛觉不能言语。   霍辛收回手,嘲讽道:“战前议和,难如登天,岂是你一言,就容得他人信的?”   慕之明费劲地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轻揉好似骨裂的脸颊两侧,片刻后才道:“是啊,霍大人定是觉得,如今使团全死,又有谁能证明,我议和成功了呢。”   “可是……”慕之明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当真无人吗?”   霍辛:“你若是想指望你的那名小侍卫,大可不必,他人微言轻,谁人会信他的话,你还是盼着他别冒出头,否则杀身之祸,无可避免。”   “也是,也是。”慕之明往后靠去,头抵在冰冷的墙上,笑道,“霍大人您说得对。”   霍辛蹙起眉,他在其位多年,未曾见过像慕之明这般,入了狴犴司大牢却依旧从容不迫的人。   他是在装模作样?   霍辛心中不安,但转念一想,如今慕氏最大的靠山贵妃娘娘已入冷宫,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霍辛不再与慕之明多言,离开牢狱来到狴犴司正堂,唤来手下:“去将慕之明的罪行写成口供,让他按手印画押,我要即刻禀报皇上,免得夜长梦多。”   手下得令去办,霍辛吐口浊气,端起案桌上的冷茶刚想喝,外头有下属来报:“大人,贤王求见。”   “贤王?”霍辛嗤笑一声,“稀客稀客,快请吧。”   霍辛放下茶杯,他刚才还在因慕之明的坦然而心疑,如今贤王来求情,倒是让他定心不少。   但是很快,霍辛就笑不出来了。   身着黛色蟒袍的傅济安踏入狴犴司内堂,一抬头,瞧见正墙上以朱砂所绘狴犴,血色缠玄黑,威风凛凛,忍不住赞道:“这狴犴,真是引人肃然生敬。”   霍辛起身抱拳行礼:“见过贤王殿下。”   “不必多礼。”傅济安和霍辛于案桌前面对面坐下。   傅济安将一只木盒放在桌上,道:“今日,是来给霍大人送礼的。”   “送礼?”霍辛看着傅济安,心里觉得万分好笑。   慕之明入狱一事,说白了,就是太子贤王党争的恶果。   贤王不会真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唬得自己背叛太子放其一马吧。   “霍大人打开看看吧。”傅济安道。   他端坐于案桌前,背挺得直如劲竹,目光沉着,早已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七皇子。   这些年,他学会了爱民如子、励精图治、严于律已。   在旁人看来,他是个仁义的王爷。   霍辛也是,所以他万万没想到,木盒里的竟然是……   半截人的小指。   那断指还淌着血,看来是刚切下来不久。   霍辛久经风云,自然不会被这断指吓到,但仍是震惊了一下。   傅济安平静地说:“这是元家之子的手指。”   霍辛大骇:“什么!?”   傅济安:“我本想送至元府,但一想,元某其妻霍氏精神似不大好,受不起惊吓,于是就送到霍大人您这来了。”   霍辛怒不可遏:“欺人太甚。”   傅济安道:“霍大人,我知道太子答应你会救出元家之子,但大理寺暂且还是归我管,我也明白霍大人多年铁腕,不会因为这点威胁就背叛太子,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不将慕之明通敌叛国的罪证交予皇上,我不伤元家之子,如何?”   霍辛伸手,缓缓关上木盒盖子,半晌,妥协点头。   傅济安站起身,平静离开。   这乱流之中,贤王要和太子斗,光有仁义是不行的。   所以六岁就发现傅启要将自己推入湖中淹死的傅济安,这些年,还学到了,秉持公义前,难免要行不义之事。   霍辛将此事禀报给太子傅启,傅启惊讶后冷笑:“不过是垂死挣扎,好,那我就替你将元家之子救出牢狱,然后你立刻去御前给慕之明定罪,这次,我要让傅济安和慕氏一族,再无翻身之日。”   虽说傅启已在谋策,但傅济安怎么可能不防着他。   就这般来回周旋,时间已过了半个月。   初冬,当朱红宫墙犹如被雪砌,青竹变琼枝时,皇上先后宠幸了两名宫女。   一名秀丽的眉眼像贵妃,一名活泼的性情像贵妃。   这日,简破的冷宫里,贵妃娘娘盖着厚被,倚在窄小的竹榻上午休。   她迷糊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慕清婉在辽阔草原上饮酒高歌,教导着年幼的傅济安和傅诣还有慕之明如何骑马,见他们三摔成一团,她捧腹大笑。   醒来时,隐约见一名身着宦服的侍从,在榻前替她将炭火拨旺。   贵妃娘娘疑惑,她此番被打入冷宫,伺候她的只有侍女小雁一人,怎会有宦者。   贵妃娘娘睁眼,清醒不少:“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   是傅诣。 第103章 命你即刻杀了他   “啊?!”贵妃娘娘捂嘴,“诣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诣将那盆炭往贵妃娘娘榻前推了推:“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穿这身也太好笑了,这可是太监服啊。”贵妃娘娘起身,上前扯着傅诣衣裳,东看看,西看看,乐得合不拢嘴。   “冷宫这般杂乱破旧凄凉,你倒是还很精神。”傅诣道。   “这有什么,我年少时游历天下,连山洞都睡过。”贵妃娘娘满不在乎,“而且你瞧我这里,有贤妃姐姐送来的厚棉被,还有德妃姐姐赠的好炭,可好了呢。”   性情使然,妒恨她的人多,怜爱她的人更多。   傅诣:“药丸一事……”   “你放心,谁都不知道那药丸是哪来的。”贵妃娘娘道,“打死我,我都不说。”   多年前,自己服含麝香的药丸避免怀上龙子一事被傅诣发现。   贵妃娘娘本想解释一番,傅诣却说不用解释,还给她新药,说这新药一来不用日日吃增加被发现的风险,二来不会伤身。   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如此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像是早就知晓一般,让贵妃惊诧了好久。   傅诣:“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个。”   贵妃娘娘不解:“嗯?”   “没什么。”傅诣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接过打开一看,欣喜喊道:“芝麻云片糕!我以前真是没白疼你!”   傅诣:“我早该来看你,我来迟了。”   贵妃娘娘笑道:“虽我这是冷宫,四周见不到什么人,但毕竟是在后宫,你能进来我已经很惊讶了,对了,济安还好么?小离朱从边疆回来了吗?议和一事如何了?”   傅诣淡淡道:“挺好,都会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贵妃娘娘呼了口气,将芝麻云片糕喂入口中,眉开眼笑。   傅诣突然道:“慕清婉,两年后,我定带你出宫。”   贵妃娘娘眨眨眼,对傅诣勾手:“你过来些。”   傅诣俯身过去,贵妃娘娘突然抬手,拿指节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   傅诣:“……”   “诣儿你啊。”贵妃娘娘笑道,“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自打你年幼时,我教了你我名字如何写后,私下里,你就再不唤我为贵妃娘娘,虽然我也不在乎,但若是被旁人听去了,终归是不好的。”   她说着,又长叹一口气:“这出宫啊,我不指望了,就盼着,济安和你还有小离朱,能常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傅诣沉默,正此时,屋外有人敲门,是侍女小雁。   “娘娘,你醒了吗?午后茶沏好了。”小雁在门外喊。   贵妃娘娘看了傅诣一眼,见傅诣摇摇头,于是道:“我还有些困倦,你放在门外吧,我等等自己端进来。”   小雁应了一声,离开了。   傅诣等门外无声,走到门前,将茶拿了进来。   他斟上一杯,端在唇边,细抿一口,突然发怒将茶泼在地上:“这等粗茶,也敢端给你喝?!”   “诣儿。”贵妃娘娘忙安抚他,“我如今因罪禁足,能有杯热茶,就很好了。”   傅诣眼里有了愤恨,咬牙嘀咕:“我就知道,他就是个废物,根本护不住你,前世就是……”   “诣儿,你在说什么呢?”贵妃娘娘没听清,疑惑。   “没什么。”傅诣收敛情绪,“我不宜久留,该走了,下次来看你时,给你带些好茶来。”   傅诣从宫中回到王爷府,在水榭阁楼上静坐,忽有暖香袭来,一女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傅诣睁眼,将女子扯进怀中,双手抱住。   那女子唤他:“王爷……”   见傅诣怫然不悦,女子忙改口:“奴婢愚笨,奴婢又给忘了……是诣儿,诣儿喜欢我吗?”   傅诣轻声回答:“喜欢。”   多年前,他因落入冰冷的湖水发了高烧,难受之际一睁眼,见到她担忧发愁、眼底泛青的模样。   这冰冷的深宫里,傅诣饱尝无情之苦。   皇上厌恶他,他母亲懦弱不护他。   只有她,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字,然后笑着和他说:“这是我的名字,好听吧?”   从那以后,他喜欢所有与她相似的人。   是夜,落大雪,寒风冷彻骨。   狴犴司之首被太子傅启急召入东宫。   太子傅启见到霍辛,第一句话便是。   “我命你即刻杀了慕之明。” 第104章 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要你即刻杀了慕之明。”   “什么?!”霍辛大惊失色,“太子,出何事了?”   傅启脸色铁青:“勾吉国竟派使臣来觐见了。”   霍辛震惊。   所以慕之明战前议和成功一事是真的!   霍辛思索良久,抱拳行礼,目光狠厉,语气决绝:“太子,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勾吉使臣杀死在路上。”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傅启咬牙切齿,“你知道勾吉国使臣由谁护送吗?”   霍辛不解:“谁?”   傅启愤恨:“顾赫炎!”   “什么?!”霍辛愕然,“他可是羽林大将军,怎会屈尊做这种事!?”   “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一支融焰军的精英铁骑护送。”傅启发指眦裂,“我派去刺杀的人折损大半,连那勾吉使臣的头发丝都没摸到,估计还打草惊蛇,让顾赫炎发觉事不对劲了,不行,不能让慕之明活着走出大牢。”   霍辛:“可是太子,若慕之明就这么死在狴犴司牢狱里,皇上会起疑的。”   傅启不悦:“霍大人,今早我可是将这元家之子救出来了,而且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到时候就说慕之明畏罪,自杀在牢狱里。”   霍辛:“可一旦勾吉使臣入京,事情就败露了。”   傅启:“我已有计策,这朝廷上下,精通勾吉语的只有慕之明,我已让人去边疆之地寻来一位会勾吉语的大晋人,等慕之明一死,朝廷无人能接待使臣,我会举荐此人,到时候无论使臣说什么,都让其译成慕之明出使后谄媚勾吉天汗,拿大晋军情换金银,但勾吉天汗不愿再争战,于是派来使臣来议和,如此,慕之明叛国之事,可就盖棺定论了。”   “反正,慕之明必须死。”傅启话语犹如浸毒,“只有死人,才不会辩解,才不会生事。”   狴犴司牢狱,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回荡在冰冷的角落。   脸上沾着泥土慕之明蜷在角落,身上盖着泛着潮气的稻草,因咳嗽整个人抖动颤栗,他咳完后拿袖子轻拭嘴角,再一看,竟有浑浊的血迹。   有人打开牢门,将每日的吃食端了进来,放在慕之明眼前。   一碗带着馊酸气的冰冷米汤,一块干瘪发硬的粗面馒头,就是这牢狱之人一日全部的吃食。   “咳咳……”慕之明费劲地撑起上半身坐好,伸手去拿吃食,这些日子他瘦得如枯柴,手腕也没力气,一碗米汤端得颤颤巍巍的,拿不稳。   他将馒头泡在米汤里,等馒头软了些,能入口后掰开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忍着恶心,赶紧吞下。   “没想到,常居膏粱锦绣之中的慕大人,竟也吃得下这腌臜之物。”   浑厚的声音响起,霍辛双手背在身后,走进牢里。   慕之明笑了笑:“好死不如赖活。”   他放下装米汤和馒头的碗,抬头看去,见霍辛手里拿着一只乌墨小壶,未穿狴犴司的黑紫武袍,而是着了一身简朴灰白棉袍,倒显得他苍苍白发更垂暮几分。   霍辛上前解下束缚慕之明手腕的铁链,扔至一旁。   没了束缚,慕之明轻松不少:“多谢霍大人,只是不知霍大人今日寻我,有何指教?”   霍辛平静道:“慕大人这么聪明,定能猜到一二。”   慕之明目光越过霍辛往牢狱外望去,发觉门口的守卫竟全被支走,他再细看霍辛的服饰,顿悟什么。   在狴犴司牢狱还如此掩人耳目。   难不成霍辛要杀了自己?   也就是说……   慕之明双眸一瞬明亮,他喊道:“顾将军回京了吗?咳咳咳……咳……”   一句话才说完,低头咳得撕心裂肺。   霍辛等他咳嗽消停,道:“竟事事如慕大人所料,想来慕大人运筹帷幄,只可惜,顾将军因护送勾吉使臣的马车,怕是还有十余日才归京。慕大人如此聪明,就没想过太子要杀了你?”   慕之明按着因咳嗽发疼的胸膛,不答反问:“霍大人一辈子审慎,也了解太子为人,怎么还是决定跟随他呢?”   霍辛道:“我狴犴司自太祖起,唯听天命,而今扶持太子,就是扶持正统,我何错之有?”   “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由,而我……咳咳。”慕之明咳了两声,觉得胃寒不适,方才咽下去的冷冰馒头似在胃里翻滚,他拧着眉气虚不少,“只想保全身家性命……”   “那今日,由不得慕大人了。”霍辛将手里的乌黑小壶置于慕之明面前。   慕之明:“这是?”   “毒酒。”霍辛答道,“慕大人放心,饮下后安然步入黄泉路,不会令你痛苦。”   慕之明沉默片刻,缓缓伸手将那乌墨小壶拿在手里,他咳嗽两声,问:“霍大人,既然我马上就要死了,可否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霍辛:“但问无妨。”   “霍大人,你安排手下藏在慕府中。”慕之明抬头看他,“有没有想过伪造一些污证,藏在在慕府,等到时机成熟,再翻出来?”   “我当慕大人要问什么,原来是想苛责我。”霍辛声音冷淡,“我会不会做这种事先不论,就问慕大人一句,可还记得那天载你们去城郊找仵作的马夫?”   慕之明眸光扑朔:“你的手下,是他?”   “对,慕家规矩严苛,用人谨慎,我能安插进去的,也只能是个马夫而已。”霍辛道,“虽是马夫,但能知晓你们的行踪,足够了。”   慕之明只觉得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之前傅诣曾告诉他,前世伪造他父亲和贤王谋逆证据,并将其放入书斋的,是霍辛安插进来的手下。   但是慕家有规矩,马夫是不可以入府邸内院的。   “慕大人。”霍辛见慕之明许久不言语,以为他在拖延时间,催促道,“该喝酒了。”   慕之明回过神来,笑了笑:“多谢霍大人告知。”   他低头瞧着手里的乌墨小壶,举到眼前,左看右看,就是不喝:“不知这酒是什么酒,这毒是什么毒?霍大人同我说说,我好死得明白一些。”   霍辛冷声道:“慕大人不必拖延,事已成定局,不过是早些晚些的事,喝吧。”   “是吗……”慕之明抬眸望向牢狱门口,他轻声道,“我此生,命好有福,危难之际,总有一个人出手相救,我就想看看,这次他还会不会来。”   他话音刚落,牢狱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是谁,胆敢在狴犴司牢狱放肆?!”霍辛怒斥一声,但无人应他。   霍辛蓦地想起,今日因要杀慕之明,不想引人耳目,所以他将牢狱里的侍卫调走了大半。   牢狱烛火颤栗,空气好似一瞬凝固,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辛眼珠左右一晃,忽然夺过慕之明手里装毒酒的乌墨小壶,就往慕之明嘴里灌去!   慕之明怎会如他所愿,紧闭牙关,扭头挣扎反抗。   霍辛发了狠,伸手死死掐住慕之明脸颊两侧,用蛮力强行让气虚体弱的慕之明张嘴,将那壶毒酒悉数往他口中倒。   正此时,牢狱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响,来人一剑刺向霍辛的胸膛,霍辛急急后退躲闪,手里的酒壶摔在地,毒酒洒落,晕染地砖。   慕之明扑倒在地,捂嘴咳呛数下,匍匐在角落扣喉作呕。   顾赫炎本想先去扶慕之明,哪知霍辛手掌化作爪与他纠缠,顾赫炎十几招将霍辛打趴在地,奔到慕之明身旁,揽着他肩膀自责不已:“我来迟了,你还好吗?”   被关在牢狱数天的慕之明语气第一次有了慌乱:“赫炎,那毒酒,我咽了几口下肚,咳咳咳,咳咳。”   顾赫炎眼眸骤缩,先扶着慕之明靠墙坐好,随后奔到霍辛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按在墙上,凶狠威胁,“解药在哪?”   霍辛被他打得心肺皆伤,嘴角淌血,霍辛平静地说:“酒里的毒乃寒蝎毒,将军定知晓此毒无药可解。”   顾赫炎失态喊出声:“什么?!”   而那边,慕之明单手扶着墙,突然俯身呕出一大滩血污,他只觉得五官在渐渐失觉,身子酸疼,头疼欲裂,正当他无措时,有人在他旁边蹲下,将他一把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怕。”顾赫炎说着安抚的语句,声音却在颤抖,“我带你去找大夫,会没事的。”   说着,他抱着慕之明急急地往狴犴司牢狱外奔去。   “顾赫炎……”慕之明勉强打起精神,一声声唤他名字,“赫炎……”   顾赫炎脚步没停,应他:“我在。”   慕之明靠着那温暖的胸膛,气若游丝,他一个字,一个字,坚持说道:“谢谢你来救我,顾赫炎,我有句话得告诉你,我怕……咳咳,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不会的!”顾赫炎双目血红。   慕之明笑了笑:“赫炎,我喜欢你,可能没有你喜欢我喜欢得久,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声音极轻,也不知顾赫炎有没有听清,只知这句话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慕之明说完,闭眼晕厥,意识消散,不省人事。 第105章 我嘴里甜你尝尝   红泥火炉醅新酒的日子,雪霁天晴朗,京城发生了数件惊天子,书汗青的大事。   羽林大将军顾赫炎擅闯狴犴司,劫狱救囚,惹皇上震怒。   但是这罪责还没降至将军府,勾吉的议和文书先呈至皇上面前。   礼部侍郎慕之明,肩扛使臣之命,不惧胁身刀斧,战前为国出使,不卑不亢地议和成功,实乃千秋功臣。   通敌叛国罪名,不攻自破。   紧接着贤王傅济安宣德殿上,弹劾狴犴司之首霍辛,举出他残害忠良的种种罪证。   霍辛一人揽下所有罪责,在入狱后的第二日,畏罪自杀在天牢里。   这件事,皇上没再深究。   就如同多年前五皇子傅诣落水一事,皇上不愿深究,也不能深究。   嫡亲之子,是天家的颜面。   但是后来,太子傅启因犯了一件极小的错事,惹得皇上大动肝火,将其禁足东宫六个月。   元家之子元报德在霍辛下狱后,连夜乔装打扮逃离京城。   谁知半路遇见护送勾吉使臣入京的裴寒瑭一行人,又被抓了回来。   这次,他再无活路可走。   大理寺卿因看管犯人不当,被撤职,一名正直的官员被提拔。   勾吉使臣入京,无人可接待让皇上犯了难。   傅济安诚心三顾寒庐,请来慕之明曾经的恩师,年逾七十的程老太傅出山。   大晋与勾吉,必定携手昌盛繁荣。   傅济安立功,皇上赏赐珍宝黄金,又唤其入宫,陪自己下棋半日。   当天深夜,落了小雪,琼芳伴寒梅,夜长风凉,皇上不知为何,从新纳的宠妃寝宫离开,在冷宫前站了半宿,染了一身寒气。   翌日,贵妃娘娘恢复妃位,从冷宫移驾凤仪宫。   可贵妃娘娘虽复位,但皇上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贵妃娘娘乐得自在,天天和贤妃、德妃嗑瓜子聊八卦。   贤妃娘娘:“皇上的新宠妃,冯婕妤,可飞扬跋扈了,昨个儿早上给皇后娘娘请安,非得拿太子禁足的事说个不停,你是没看见,皇后娘娘脸都铁青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没和皇上说?”   “说了有什么用?”贤妃娘娘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人家年轻貌美,正是花红得宠时,你可小心点,指不定,她就来招惹你了。”   一语成谶,第二日清早,冯婕妤果真带人来凤仪宫来闹。   只因凤仪宫庭院红梅开得艳,冯婕妤听说后,命人前来剪下数枝插瓶,但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小雁不允,将人都请了出去,冯婕妤于是来兴师问罪。   贵妃娘娘素来脾性好,不想和她闹,答应冯婕妤,移几棵红梅去她寝殿前。   哪知冯婕妤不依不饶,甩了小雁一巴掌,还将贵妃娘娘的衣袖剪破,讥讽她是冷宫妃。   此事惊动了皇上。   冯婕妤梨花带雨,扑在皇上脚边哭诉委屈,将贵妃说成刁难她的恶人。   皇上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贵妃娘娘,道:“冯氏以下犯上,目中无人,僭越不知,赐白绫自缢。”   冯婕妤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因何而死。   多事之秋,语多言杂人心乱,唯独顾将军简朴的庭院,安静平和。   清风抚衣襟,躺在榻上的慕之明缓缓睁眸,窗柩外,连片的梧桐叶和婆娑树影印入他眼帘。   慕之明想起年幼时,母亲龚氏将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识字。   她眉眼慈祥,嘴角含笑:“小离朱,凤象者五,赤者为凤,神禽离朱也是赤鸟。”   年仅六岁的慕之明疑惑地问:“凤?”   “嗯。”龚氏笑道,“凤皇,栖梧桐,食练实,饮醴泉,是瑞鸟啊。”   “你终于醒了。”   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慕之明转头看去。   顾赫炎也不知道在病榻旁守了几个日夜,意志坚毅的将军此时眼底发青、面容憔悴、神思涣散,可那双原本全是疲惫和倦怠的眸子,在看见慕之明睁眼的瞬间,陡然明亮。   慕之明无力,小声唤他:“赫炎……”   “哪不舒服?”顾赫炎问他。   慕之明摇摇头,朝他伸手。   顾赫炎犹豫片刻,紧紧握住。   慕之明笑了笑,他说:“赫炎……我们成亲吧……”   顾赫炎眸光震动,沉默许久许久,郑重地点点头:“好。”   慕之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能睁眼,实乃大幸。   军医夏天无说,幸好毒酒只灌进去两口,慕之明又吐了一阵,才没酿成大祸。   想来,那碗酸馊的米汤,竟是有功的。   只是寒蝎毒诡异,不知会不会留下遗症。   采薇坐在慕之明榻前低头哭了好一阵,慕之明怎么哄都没用,娟娘和梁姨担心她哭坏身子,带她去侧屋休息了。   采薇一走,闻鹤音又来了。   他和裴寒瑭帮着急回京的顾赫炎护送勾吉使臣,昨日才至慕府,才听说慕之明的遭遇。   闻鹤音扑在慕之明身上,抱住他哭得嗷嗷直叫:“少爷,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呜呜。”   “那可不行。”慕之明笑着轻拍他的背,连声安抚,“你肩膀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呜呜。”闻鹤音嚎啕,“他娘的狴犴司,狗东西,畜生玩意儿,混账,睡门板的,头朝下埋的,大年三十买棺材,七月十五没香火。”   慕之明:“……哪学的话?”   一旁的裴寒瑭看天看地:“……”   顾赫炎盯了裴寒瑭一眼,咳嗽一声。   裴寒瑭立刻领会,上前将闻鹤音从慕之明身上薅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让慕大人好好休息吧,你就别吵他了。”   闻鹤音手臂伸直,不舍呼喊:“少爷——————”   然后被裴寒瑭半拽半抱地带出了厢房。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夏天无送来药汤,嘱要趁热喝,顾赫炎点头,接过药碗,坐在床侧,舀起一勺,吹了热气递到慕之明嘴边。   慕之明手腕无力,端碗端久会抖,他笑了笑,坦然喝下顾将军喂来的药。   “对了。”慕之明有些疑惑,“我晕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慕府的人,没来寻我回府吗?”   顾赫炎:“燕国公尚在回京的路上。”   而其他人,不可能把你带走。   “啊……这样。”慕之明点头,他想起之前父亲极力反对他和顾赫炎的婚事,不免有些惆怅担忧。   顾赫炎见他怅然,垂眸略带失落,轻声:“你想回慕府住么?”   慕之明笑道:“不想回,还是你这好,安静。”他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笑意更甚,摇头晃脑地念,“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嗯。”顾赫炎应了一声,“喝药吧。”   慕之明点头:“好。”   一碗药下肚,苦得慕之明直吐舌头,向顾赫炎讨水喝。   顾赫炎起身,离开厢房片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清水和一盘桂花白米糕。   “霁月斋的?!”慕之明眼睛都亮了。   “嗯。”顾赫炎点头,在床侧坐下,将糕点递给慕之明。   慕之明弯眸如弦月,几口咽下一块桂花糕,又快速伸手拿起第二块,第二块桂花糕刚咬两口,慕之明发觉顾赫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慕之明眼珠轻转,眸子微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道:“霁月斋的糕点数年如一日般好,这桂花糕同之前的一样,香甜可口,正好解了我口中的苦药味。”   顾赫炎:“嗯。”   “顾将军。”慕之明笑意温润似溪,“我现在嘴里很甜,你要尝尝吗?”   顾赫炎:“……”   慕之明:“顾将军?”   顾赫炎冷冷道:“不要说笑。”   可他耳垂早已红透。   慕之明笑道:“若我说,我没在说笑呢?”   顾赫炎:“……”   慕之明叹气:“罢了,看来顾将军不想尝。”   顾赫炎:“我……”   他话未说完,慕之明俯身凑过来,笑道:“没事,你不想尝可以不来尝,但我想亲你,所以我要亲。”   两人气息交融,慕之明吻住顾赫炎,温柔缱绻,唇舌厮磨时,桂花的清香萦绕在两人口中,顾赫炎伸手抚上慕之明散落在肩的青丝,他的手从慕之明的鬓边至脑后,用力按住,使两人贴的紧了些。   慕之明病弱仍气虚,顾赫炎不敢亲狠了,不多时就松开了人,倒是慕之明不安分舔舔嘴角,眼眸里满是坏意,咬了他下唇一口。   顾赫炎:“……”   慕之明笑问:“敢问将军,这桂花糕,甜么?”   顾赫炎胸膛微微起伏,半晌点点头。   慕之明笑意更甚,继续吃糕点。   “你……”顾赫炎迟疑许久,缓缓开口。   “嗯?”慕之明抬眼看他,“赫炎,你有话问我?”   顾赫炎:“……那日我救你出狴犴司牢狱,你说……你说……你说你……”   他支吾了片刻,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慕之明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说,我喜欢你。”   风月无边,斗转星移间,无论你何时问,皆能得此言。   顾赫炎怔愣住,许久不说话,也不见欣喜若狂的神色,他静默半晌,困惑道:“可是……”   他想问,又怕问。   一朝被蛇咬,都能十年怕井绳。   顾赫炎,前世眼睁睁看着慕之明与傅诣相知,今生又数次误会,自然,近情情怯,不敢置信。   “可是?”慕之明反被他弄懵,“可是什么?”   从未见过顾赫炎这般吞吐的模样啊,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顾将军如此犹疑。   两人正这打哑谜呢,屋外传来敲门声。   “少爷。”温钟诚在外头喊,“贤王殿下来了,他听闻慕公子已醒,前来探病。”   顾赫炎不再多言,起身开门相迎。   傅济安走进屋内,身后竟还跟着一人。   此人身着素白锦缎大氅,低着头,以兜帽覆面,让人看不清脸。   慕之明正疑惑来人是谁时,那人撩下兜帽,抬起头来。   来人竟是贵妃娘娘! 第106章 你有前世记忆吗   “贵妃娘娘?!”慕之明一瞬错愕,强撑着病躯,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厢房里的三个人皆伸着手上前半步,想阻止他的动作。   贵妃娘娘距离慕之明最近,两步走到床榻边,按住慕之明的肩膀:“你与我之间,还在乎这些礼节吗?小离朱,快快躺好。”   慕之明不再坚持,听话躺下,贵妃娘娘坐在床榻边,温柔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既然来人是贵妃娘娘,顾赫炎不便在场,起身离开厢房。   “贵妃娘娘,你怎么出宫了?”慕之明不解地问。   “济安把你的事和我一说,我心急,去求了皇上,皇上允我出宫来看看,不过只有一日且不可张扬。”贵妃娘娘答道。   慕之明笑了笑:“的确不可张扬,不然就凭贵妃娘娘的倾城容貌,怕是要引出万人空巷之景。”   “你这张嘴啊,从小就会讲。”贵妃娘娘伸手轻掐慕之明的脸颊,又忧愁道:“怎么瘦成这样了,兄长和兄嫂回京后,看到你这样子,得多心疼啊。”   傅济安道:“好在慕哥哥的精神还不错。”   慕之明笑道:“有人贴心照顾,自然不错。”   傅济安:“嗯?可我看将军府俭省奴仆少,似乎有些忙不过来的样子。”   慕之明:“贴心贴心,论心,不论多。”   傅济安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慕哥哥,你还是早日回慕府吧,到底还是慕府方便舒适,将军这里,久留不便。”   贵妃娘娘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甩甩手:“好了好了,济安,你别说话了。”   傅济安困惑:“……啊?”   贵妃娘娘看向慕之明笑道:“之前听闻定亲,我还惊讶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由苦衷,如今看来,竟是天合之作么?”   “嗯。”慕之明笑道。   “那就好,这我便放心了。”贵妃娘娘弯眸,“此前,我见到诣儿,询问你如何,他竟说一切安好,哼,就知道糊弄我,下次见到他,我定要好好责骂他一番。”   提到傅诣,慕之明脸色微变。   距离前世京城之变越来越近,是不是应当提醒贵妃娘娘:傅诣那不惜一切,为夺皇权的狼子野心。   慕之明正色唤道:“贵妃娘娘。”   “嗯?怎么了?”贵妃娘娘见他突然严肃,不明所以。   慕之明:“倘若我说,肃王他……”   正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直接打断了慕之明的话。   傅济安走到门前,询问:“何人?”   站在门外的人语气带笑:“济安,是我。”   一言令慕之明遍体生寒。   傅济安倒是显得欣喜,打开门:“皇兄,竟是你。”   傅诣走进厢房,关好门,笑道:“怎么?都是一起长大的,你能来看离朱,我不能吗?离朱的身体好些了吗?”   他适才踏进内屋,看到坐在床侧的人后,眸光猛地一颤,半晌才开口说话:“你怎么……出宫了……”   傅济安虽觉傅诣称呼不妥,但并未苛责:“皇兄,母妃想探病,所以父皇允她悄悄出宫一日。”   “诣儿你啊,还说宫外一切安好,你看看,离朱都病成什么样了。”贵妃娘娘佯装生气。   傅诣收敛心思,笑道:“我不想让您担忧。”   贵妃娘娘依旧不悦:“你们一个两个,好歹是王爷,都不知帮帮小离朱,就看着他受人欺辱!”   “贵妃娘娘。”慕之明忙道,“若不是济安及时弹劾狴犴司之首,我怕是还得遭罪。”   傅济安道:“多亏皇兄费心收集的狴犴司罪证,不然当时勾吉使臣尚未入京,父皇断断不会立刻赦免慕哥哥,并下令把霍辛关入天牢。”   慕之明闻言,轻轻蹙眉。   贵妃娘娘挨个拉过他们三人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叠起,她叹息一声,轻声道:“朝廷权谋诛心,暗潮乱流吞人,我就盼着你们三个,一辈子好好的,平安喜乐,相互扶持。”   傅济安直率:“母妃你就放心吧。”   慕之明抬眸看着傅诣,目光审视。   傅诣依旧笑着,好似一张撕不下来的人皮面具:“好。”   慕之明:“……”   “对了,小离朱,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贵妃娘娘疑惑。   事到如今,慕之明怎还说的出口,他笑道:“天色渐暗,冬日落雪路滑,贵妃娘娘要不早些回宫吧。”   “也是呢,时辰不早了。”贵妃娘娘站起身,戴上素锦大氅的兜帽,看向傅诣笑道:‘诣儿你刚来没多久,再陪离朱说说话吧。’   傅诣一直望着她:“我听你的。”   贵妃娘娘同傅济安离开后,见屋外梧桐树下站着一人,小雪簌簌,沾湿他的衣裳。   那人正是顾赫炎。   顾赫炎见两人出来,抱拳行礼:“见过贵妃娘娘,见过贤王殿下。”   贵妃娘娘已有多年未见顾赫炎,如今一瞧,觉得果真是天人之姿,帅气俊逸。   嗯,和小离朱,真呀真般配!   贵妃娘娘越瞧越欢喜:“顾小将军,离朱就劳你费心了。”   顾赫炎:“不敢不费心。”   贵妃娘娘笑了笑,拉低兜帽,和傅济安离去。   顾赫炎转头望向厢房。   既然贵妃娘娘和贤王已走,那屋里就只剩傅诣和慕之明两人了……   厢房内,傅诣看向慕之明,关切询问:“离朱,身子如何了?你饮下的寒蝎毒来自西南瘴气沼泽之地,诡异万分,不可不重视。”   面对傅诣,慕之明不愿躺着与他说话,强撑着身子,端正坐起:“已在渐渐痊愈,多谢肃王殿下关心。”   傅诣笑道:“那就好。”   “肃王殿下。”慕之明沉声道,“我与霍辛谈过,他安插进慕府的人,是马夫,而马夫,是不能出入慕府书斋的。”   傅诣动作微滞,片刻恢复正常,他笑意不减,仿佛当初那个悲痛欲绝地与慕之明解释的人不是他:“你素来心细。”   慕之明一字一顿:“我此生,绝不会让人伤害到我的至亲挚友。”   傅诣点头浅笑:“是你的行事作风,对了离朱,你想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慕之明蹙眉,警惕地看着他。   “有机会告诉你吧,现在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傅诣不愿久留,起身离开。   慕之明方才是强打精神说话,人一散,屋一冷,他禁不住低头猛咳数声,整个人俯身蜷缩,肩膀颤抖。   吱嘎的开门声传来,慕之明掩唇,强装笑意:“赫……”   话未说完,顿了片刻,只因来人不是顾赫炎,是娟娘。   “慕公子,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快躺下歇息吧。”娟娘匆匆走来,扶他躺好,“可要喝水?”   慕之明:“不用,谢谢。”   “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们,都听得见。”娟娘离开,留他清净。   娟娘走后,慕之明轻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贪心,竟盼着顾赫炎能时时刻刻陪着自己。   他闭眼休息,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夜里因胸膛闷疼咳嗽醒来,瞧见窗外雪初霁,皓月当空,流光满地。   绝景是绝景,只是太过孤寂冷清。   慕之明睁眼看了一会,忽闻房门轻响,一道黑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那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掀开慕之明脚边的被褥,然后……   塞了一只暖乎乎的汤婆子进来。   慕之明:“……”   那黑影掖好被子,起身往屋外走。   慕之明出声:“赫炎……”   那黑影脚步一停。   慕之明笑了笑:“汤婆子虽好,可我这会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顾赫炎闻言,将炭火盆往床榻边移了移。   慕之明:“还是冷。”   顾赫炎将炭火盆置于床榻前。   “咳咳。”慕之明轻咳两声,“烧炭有灰,呛得慌。”   顾赫炎连忙将炭火盆往后挪。   慕之明眯眼坏笑,说:“炭火盆远了冷,近了有灰,如何是好?”   月光盈盈如霜,落在顾赫炎一筹莫展的眉眼。   慕之明说:“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顾赫炎:“什么?”   见他步步入圈套,轻松得几乎不费功夫,慕之明笑得有些得意:“你抱着我睡。”   顾赫炎:“……”   慕之明:“哎呀呀,寒风怎得如此凛冽刺骨,好冷啊,冷死了,我这被褥里,似那冰天雪窖啊。”   顾赫炎:“……”   他低头脱下带了些寒气的外袍,只穿中衣躺在慕之明身侧,他适才躺下,慕之明立刻抖开被子,将他整个人裹了进来。   那被褥里暖意融融,哪里会冷。   顾赫炎:“……这榻上并不冷。”   慕之明得逞了,连装都懒得装了,笑意盎然:“确实不冷。”   顾赫炎:“……”他迟疑片刻,伸手揽住慕之明的肩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慕之明觉得心安无比,道了声晚安,准备继续合眼入眠。   他才闭上眼,忽然听见顾赫炎问:“你……和肃王……发生什么事了?”   慕之明:“???”   他娘的,良辰美景,你提他?!   慕之明又好气又好笑又不解:“为何突然提到肃王殿下?”   感到慕之明语气有些不悦,顾赫炎愈发犹豫:“就……就……算了,没什么,睡吧。”   这让慕之明如何睡。   慕之明沉默片刻,突然道:“赫炎,你有前世的记忆,对不对?” 第107章 知道得吐血三升   顾赫炎揽着慕之明肩膀的手一僵,他虽未言语,但呼吸骤然急促几分。   慕之明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手背。   顾赫炎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慕之明答道:“那日在大漠边疆,燃燃篝火前,你与我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赫炎沉默下来,细致入微的慕之明,果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赫炎。”慕之明把手塞进他手心里,与他十指相扣,“我也有前世记忆。”   顾赫炎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你竟一点不惊讶。”慕之明诧异,他随意反应过来,“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有前世记忆?”   “是。”顾赫炎没有否认。   “什么?!何时?何地?”慕之明喊出声。   顾赫炎:“五年前,大漠边镇,你喝醉了酒,说了出来。”   慕之明哭笑不得,扶额道:“……果真喝酒耽误事,不过,你竟能忍着不问我,我猜到你也有前世记忆后,可是因此挠心抓肺了好长一段时间。”   顾赫炎哪是忍着不问,他分明是不敢问。   慕之明不知道顾赫炎误会他喜欢傅诣,而且无论前世今生,顾赫炎皆对此事深信不疑。   所以当下,顾赫炎忽然问起他和傅诣之间发生了何事。慕之明心想:或许是前世自己与傅诣情同手足,今日顾赫炎察觉出自己对待傅诣态度冷漠,感到疑惑,于是一问,只是关心,并没有其他意思。   想到这,慕之明开口道:“肃王与我,前世已非今生。”   顾赫炎:“……”   顾赫炎心中困惑:这是何意?   慕之明十七岁时,定是如前世那般,敬仰爱慕傅诣的。   不然怎会喝醉时认错人,声声喊着诣哥哥,问诣哥哥何时才能喜欢上自己。   等等……   难道是今生,傅诣没有像前世那样喜欢上慕之明?   慕之明求而不得,心灰意冷。   而思念太苦,得靠他物纾解。   那日,慕之明酒醉后将易容的自己认错,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干脆将错就错,得一水中月寄托。   至于之前的表白,大约三分是将错就错的情意,而七分是自己救下他的感激吧。   之前顾赫炎一直想不明白种种,如今他明白了。   自己对于慕之明而言,是傅诣的替身啊。   他心中思绪纷杂万千,剪不断理还乱,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也幸而慕之明当下不知顾赫炎的心事。   不然他这时身弱体虚,怕是会被气得吐血三升,直接魂归黄泉路。   慕之明见顾赫炎不言语,又道:“前世,你血战沙场,年纪轻轻马革裹尸,不知……咳咳咳……”   话未说完,慕之明掩唇猛咳数声,缓过来以后,掌心有乌黑血迹。   顾赫炎瞳孔骤缩,掀被起身。   “你去哪?”慕之明拉住他。   “去喊大夫。”顾赫炎答道。   “别喊了,都这个时辰了,夏大夫肯定睡着了,别去惊扰他。”慕之明道,“我就是今日多说了些话,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你陪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顾赫炎犹豫再三,还是听进了慕之明的恳切之言,没去吵醒夏大夫,拿来干净素绢手帕替慕之明擦净手心,随后在他身侧躺下。   慕之明上半夜独卧病榻辗转难寐,下半夜搂着顾赫炎睡得安安稳稳,一觉到晌午。   因慕之明在将军府养伤,所以采薇和闻鹤音成日来将军府。   既然闻鹤音在将军府,裴寒瑭自然也来得勤快。   于是这将军府整日里,好生热闹。   七日后,慕之明的身子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少见咳嗽,不用再整日躺着。   这天雪霁晴光好,庭院里,采薇与娟娘守在炉火药罐旁,边闲谈边看着给慕之明炖药的炉子的火候,梁姨抱着半大的孙子,和蔼满面地逗他玩,温钟诚不辞辛苦,在院前扫雪。   闻鹤音原也是在的,但裴寒瑭今日例行带刀巡街,方才过来,不由分说将闻鹤音一把抓走作陪。   顾赫炎与慕之明则在廊下对弈,顾赫炎以淡青锦带束发,身着墨青竹纹锦缎袍,利落飒爽。而慕之明以白玉簪冠发,温润雅致,他身上不但穿着极暖的棉袍,还披了件厚重的润白云纹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身旁放着炭火盆子,一点寒气都不敢袭其身。   棋局上,顾赫炎持黑落下一子,慕之明笑道:“将军想好了?当真要下这?”   顾赫炎:“落子无悔。”   “好。”慕之明手伸进棋盒,捻起一枚白棋,堪堪落下。   顾赫炎并不意外:“你赢了。”   慕之明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起归回棋盒里:“将军可还记得,下这局前我俩的约定?”   约定是输者要答应胜者一件事。   顾赫炎:“记得,但说无妨。”   “好,将军不愧是一言九鼎的君子。”慕之明恭维后,再不掩眸里使坏的笑意,“我想要将军做一件事。”   顾赫炎:“何事?”   慕之明弯眸,笑得越发恣意:“见到我父亲母亲后,唤他们岳丈和岳母。”   顾赫炎:“……” 第108章 寻一个良辰吉日   “见到我父亲母亲后,唤他们岳丈和岳母。”   “……”   温钟诚急忙慌张地小跑到廊前:“少爷,方才闻公子来,说燕国公已从故乡闽州回到慕府,正乘轿往我们这来呢!”   顾赫炎:“……”   顾赫炎因崩溃扶额半晌,颇感无力,他看向慕之明:“你早就知道燕国公今日会来?”   慕之明笑道:“早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顾将军,一声岳丈,是迟早的事啦,你呀,就认命吧。”他话落,一把将棋盖合上,意得志满。   半个时辰后,燕国公慕博仁携其妻龚氏至将军府,正厅见到了顾赫炎和慕之明。   他们才站定,顾赫炎行了大礼:“见…见过…”他深吸一口气:“见过岳丈,见过岳母。”   慕博仁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慕之明见顾赫炎行了大礼,忙站在他身侧跟着行礼。   “顾小将军,不可,万万不可。”慕博仁连忙扶起顾赫炎,“你是一品武将,官位远在我之上,这不符礼节。”   顾赫炎道:“我是小辈……”   慕博仁:“自古尊卑,论功绩不论年龄,将军守护疆土山河多年,应当是老夫施礼才是。”说着慕博仁就要拱手作揖。   慕博仁行礼,龚氏自然不可只站着,对着顾赫炎行万福礼。   顾赫炎不敢受,他又寡言,不知言辩,于是跟着抱拳拜下去。   眼见几人拜来拜去,开始比谁的头能低得更低,慕之明忙道:“爹,虽无礼无以立,但既然是一家人了,就无需太在意官职大小了。”   知子莫如父,慕博仁抬起头来,吹胡子瞪眼:“慕离朱,方才那什么‘岳丈’的混账话,是不是你撺掇顾小将军说的?”   慕之明乖乖低头认错:“是,还请父亲息怒。”   慕博仁气得抬手就要打他。   顾赫炎吓得上前半步,把慕之明挡在身后。   龚氏也一把拽着慕博仁:“夫君,万万不可啊!你消消气!”   慕博仁本就是做做样子,龚氏一拦,他就借坡下驴,收回了手,但仍怒焰不减:“慕离朱,你跟我回府去,看我怎么教训你。”   回府两个字瞬间乱了顾赫炎心神,   他知道得将慕之明留下,只是他才开始斟酌语言,慕之明已经有理有据地说了一大段话了:“父亲,孩儿也知道久住将军府不妥当,但我的伤病一直是融焰军军医夏大夫在医治,若我此时回慕府,令夏大夫不得不两府之间日日来回跑,如此劳其心神,实属失宜。”   慕博仁:“那你的伤病便不劳烦夏大夫了,我替你请别的大夫来,夏大夫那我会备下礼好好言谢的。”   慕之明:“于情,好是好,只是于理,我饮下的是罕见的寒蝎毒,怕是京城大夫,未必知晓此毒,而夏大夫年轻时曾游历西南,知晓此毒,再者夏大夫已为我医治了一段时间,颇有成效,若此时换一名大夫,恐是前功尽弃之举。”   慕博仁:“那便请夏大夫住进慕府,我等自当盛情款待,宾至如归。”   慕之明:“融焰军有将士此行随顾将军至京城,住在城郊田庄处,不少将士身上有顽疾,夏大夫五日会去田庄一次,给将士们看病,他并非只照料我一人的大夫,父亲请他回府,未免蛮横了些。”   慕博仁:“夏大夫要去哪,我自会让奴仆备马车送他去。”   慕之明:“但夏大夫是融焰军军医,住在慕府,旁人定要对他言论一番,说他一个军医,怎能以慕府为先。”   顾赫炎:“……”   他和顾缪,可能一周都说不上这么多话。   慕博仁和慕之明不愧是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唇枪舌战,最终,竟是慕博仁败下阵来。   龚氏忙见状打圆场:“夫君,我瞧将军府安静,若顾将军不嫌弃,就让离朱住这吧,等离朱身子痊愈后,再接他回府,他早已冠发,在挚友府上住几日,不是什么失礼之事。”   慕博仁刚要顺着龚氏的话说一句‘也好’。   谁知慕之明正色道:“母亲糊涂,我与顾将军已经定亲,怎能说是挚友?”   “你!”慕博仁气得又想打他了。   慕之明双膝落地跪下:“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今我与赫炎已有媒妁之言,还望能得父母之命,若父亲母亲不允,孩儿长跪不起。”   顾赫炎生怕他真的长跪,又着急又心疼。   慕博仁:“慕离朱,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慕之明:“孩儿不敢。”   “那还不给我赶紧起来!”慕博仁怒吼,“你要跪,也得是跪在列祖列宗牌前,你能跪在将军这吗?不知礼数!”   龚氏忙去拉慕之明:“好了,离朱,快起来。”   顾赫炎也去扶,慕之明被两人强行拉起。   顾赫炎:“燕国公……”   慕博仁猛咳一声,打断顾赫炎的话:“将军,我适才前来,瞧见庭院青苔小径幽静,将军可否愿意陪老夫走一走。”   顾赫炎:“好。”   慕博仁和顾赫炎离开正厅,厅堂只剩慕之明和龚氏。   龚氏方才不好询问,如今拉着慕之明的手,问他伤势问个没完。   慕之明有些失落地问:“母亲,你是否也觉得,我不应当和赫炎成亲?”   龚氏笑道:“怎么会,娘亲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慕之明松了口气:“多谢母亲,如此我放心不少,希望有朝一日,能得父亲的同意。”   龚氏掩唇藏笑,温柔地笑着说。   “傻孩子,从闽州至京城,你爹他啊,一路上都在翻黄历找良辰吉日呢!” 第109章 大婚之日笑一笑   正值冬日,京城连日落小雪,今时难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慕博仁瞧着庭院那青苔石板小径,想起很多年前,他与慕之明造访将军府,只叹物是人非,心中颇多感慨。   “顾小将军,我来京城的路上,听说了犬子这些时日的遭遇。”慕博仁开口,他作揖行礼,“多谢将军又救犬子一命,此恩此情,没齿难忘。”   “燕国公多礼了。”顾赫炎扶他。   “顾小将军功名显赫,世人皆知你的忠义,只可惜将军和将军夫人驾鹤西归太早,不然定以你为荣。”慕博仁扼腕叹息,又道,“冒昧一问,而今,顾小将军的大事,都是自己做主么?”   顾赫炎点点头:“祖辈皆故去。”   顾家满门忠烈,拿血肉之躯护国,以至于到了顾赫炎这辈,除了那些不在京城的远亲,就只剩顾赫炎一人,茕茕孑立。   慕博仁虽是文官,但听见这句话仍肃然起敬,不过这也是他担心的事:“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顾小将军指教。”   顾赫炎:“燕国公客气,请说。”   慕博仁:“以你的名望,何愁寻觅不到红袖佳人,许你、也许顾家一个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呢?”   顾赫炎安静半晌,郑重其事地说:“听闻燕国公夫人身体抱恙,所以只生一子,燕国公就不愿她再因孕育受累,您的不愿,和我不愿儿孙满堂,是同一个不愿。”   慕博仁神情微微错愕。   顾赫炎抱拳:“拿燕国公家事说事,是我无礼了,还请责骂。”   “不。”慕博仁笑着摆手,“如此一说,倒令我安心不少,我们回吧。”   两人回到正厅,慕博仁脸一板,双手背在身后,严词厉色地对慕之明说:“把身体养好后,就给我回慕府!”   慕之明慌乱地喊:“父亲……”   慕博仁:“喊什么喊!成亲大事,事事劳心,你不回府,如何操办?”   慕之明由忧转喜,欣喜若狂地作揖道:“多谢父亲!!!”   慕博仁拂袖:“哼!”   六日后,天降圣旨,双喜临门。   慕之明因战前出使勾吉国议和有功,封为县侯,食邑千户。皇上还留下口谕,等慕之明身体痊愈,可为朝廷效力后,官升礼部尚书。   雏凤清于老凤声,燕国公世子不再沾燕国公半分荣光,是世人皆敬的慕小侯爷了。   但慕之明接旨当日,却不见高兴,反而显得满腹心事。   顾赫炎问他:“在担忧何事?”   慕之明笑了笑:“树大招风。”   当初他为护慕家,满脑子想着揽权往上爬,如今真到了高处,只觉得不胜寒意。   顾赫炎宽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身正不怕影子斜。”   慕之明微怔,然后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笑着上前一步,贴近顾赫炎的身,勾着唇道:“顾郎深得侯爷心,不知这侯爷夫人之位,能否换来香吻一枚。”   顾赫炎:“……”   慕小侯爷笑着凑前,揽住侯爷夫人的肩,吻住那张薄唇,欢欢喜喜地亲了又亲。   慕之明封侯后,声名大噪,慕府一时间门庭若市,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他与顾赫炎定亲时,已是众说纷纭,如今当真要成亲了,惹得京城大街小巷物议沸腾。   消息传至边疆,卫凌云将军与融焰军数名大将快马加鞭,赶往京城道贺。   一个月后,慕之明觉得身体已恢复如常,回了慕府。   顾赫炎补齐了聘礼,活雁鹿皮、如意珍宝,该有的一样不少。   忙忙碌碌许久,转眼间,就到了两人成亲的日子。   正月十一,黄道吉日。   落日融金,顾家祠堂祖庙里,香火青烟渺渺,金字朱红牌位肃穆无言。   吉时至,朱门缓缓开,沉重庄严,身着玄黑盔甲的融焰军将士鱼贯而入,立于两侧。   顾赫炎与慕之明同进,他俩都身着素净白衣,未戴任何佩饰。   两人立于顾缪与其夫人灵牌前,跪地叩首,郑重三拜。   随行而来融焰军将士跟着齐齐跪下,盔甲铁衣铮铮,荡于天地间。   以这大喜之日,敬这铁衣裹忠骨之世。   而此时,慕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处处可见红绸灯笼与大红囍字,奴仆奴婢小跑穿梭在游廊庭院间,为热闹喜宴而忙碌。   慕博仁和龚氏在迎客,满面春风,笑意盎然。   有客疑惑:“怎么不见侯爷和将军?”   慕博仁道:“他俩一会就到。”   客人贺喜后往府里走,和旁人说笑:“侯爷和将军是不是在游街?想来这游街得有两匹高头大马,不见八抬花轿,真是新奇之事。”   另一客人道:“今日喜事,是嫁也是娶,不以陈规旧俗为束缚。”   先前的客人笑道:“说的对,喜事只要有风光和热闹就好!”   慕之明与顾赫炎于顾氏宗祠祖庙祭拜后,携手至慕府,被催促着各自赶紧梳洗换上喜服。   鲜衣怒马的两位新郎,走了过场,拜了天地和高堂。   华堂异彩披锦绣,满朝文武皆来贺。   笙歌鼎沸,人生自有快意时。   喜宴于深夜结束,两位新人,总算能独处了。   鸾凤和鸣,良辰美景,慕之明给那对龙凤呈祥花烛剪烛后,又与顾赫炎同坐床侧,交臂喝下合卺酒。   事毕,慕之明望向顾赫炎。   顾赫炎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慕之明为了逗他,说起玩笑话:“你放心,这酒清淡,是特意为我备的,我不会因此喝醉发酒疯,闹腾一宿的。”   顾赫炎看向他,心事重重的模样。   慕之明放下酒杯,不解问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只是今日是你我大婚,当真不笑一笑么?”   顾赫炎从怀里拿出一物,慎重地放在慕之明手心里。   慕之明低头一看。   正是那枚朱红凤凰涅槃玉佩。   两世兜兜转转,这玉佩,终归还是到了他手里。   慕之明想起往事,满心愧疚:“我定视若珍宝、贴身佩戴,赫炎,你……怨我吗?”   怨我没有早察觉你的用情至深,苦了你两世。   顾赫炎眸光扑朔,轻声:“不怨。”   你能展颜,我已心满意足,不会再奢求他事。   慕之明弯眸收好那玉佩,随后坏笑着俯身凑近顾赫炎,烛火微晃,人影绰绰,他说:“都道人生有四喜,这其中一喜,便是洞房花烛……”   说着,慕之明的手抚上顾赫炎的手背,又顺着那宽大的衣袖,撩拨而上,指尖所拂之处,刻意极轻,让人觉得发痒难耐,背脊酥麻。   顾赫炎:“……”   “顾将军你说说,何谓洞房花烛夜啊?”慕之明唇舌与顾赫炎近在咫尺,若即若离,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不清,正是浮云旖旎,明月含羞之景。   都这时了,顾赫炎竟能不动稳如山,他问:“不悔么?”   慕之明不解,反问:“悔什么?”   顾赫炎:“贪欢终究是一时,事定就是一世了。”   慕之明:“……”   慕之明吓得人坐得笔直,手都不敢乱放了。   他知道顾赫炎正经,但不知道他能这么正经啊!!!   顾赫炎这是在训诫自己呢!!!   骄奢淫泆!所自邪也!   小公子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是被淫欲冲昏了头,素来巧言善辩的他,此刻羞愤难耐,支支吾吾道:“我平日,平日不是这样的,也没这么不正经的,你别生气,我答应你,以后定不会如此。”   顾赫炎听他说‘以后定不会如此’,以为他想明白了,替身终究是替身,虽能陪伴身旁,但肌肤之亲尚且不能接受。   顾赫炎眼眸晦暗,低头‘嗯’了一声:“睡吧。”   慕之明:“???”   睡吧?他没听错吧?睡?吧?   他娘的。   正经归正经,我不瞎撩你就是了。   但你不能在大婚之夜盖棉被纯睡觉啊!!!   慕之明:“这就睡了?”   顾赫炎:“嗯。”   慕之明:“洞房花烛夜呢?共赴巫山情呢?鱼水合欢呢?”   顾赫炎:“……你不是……想明白了吗?”   慕之明:“我想明白了,所以我就得和我的夫君清清白白?”   顾赫炎:“……”   小公子如今不是想明白了,他是活明白了。   自己就这么平淡无奇?竟不能激起顾赫炎一丝动情欲望?   慕之明不管不顾地、带着一丝赌气意味地吻住顾赫炎,唇舌辗转,勾其舌尖舔弄,手不安分地拽住两人的衣裳,几番拉扯。   顾赫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气喘吁吁,胸膛微微起伏:“你,当真决定好,要如此吗?”   “是。”慕之明又凑过去啃他。   顾赫炎的口不能合,慕之明柔软似蛇般灵活的舌头与他缠绕,舔弄上颚,吮吸舌尖,尽心作弄,顾赫炎再怎么能忍,此刻也只能情不自禁地将慕之明推到在床榻上,吻他唇舌、眉心,耳垂,侧颈。   “顾将军。”慕之明双手攀着顾赫炎的肩膀,喘着气说,“我是一名男子,与你成亲,就是从此与妻妾无缘,非但如此,还得献身承欢于你,可洞房花烛夜你却不肯与我亲近,着实让我有些伤心。”   顾赫炎沉默片刻,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红绸带,蒙住慕之明的眼睛。 第110章 时不待人赶紧的   视线一瞬被夺去,满目只余朱红,慕之明不见眼前人的手,却觉得抚在身上的手更加火热,不见眼前人的唇,却将他的呼吸听得更加清晰,不见眼前人的舌,却感到侧颈的柔软触感更能撩拨欲望。   身体因敏感在颤栗,声音因不安在轻吟,慕之明惶惶无措,伸手想扯眼前红绸带,手腕却被按住了。   “别摘,就这样。”顾赫炎声音喑哑,“你看不见我的脸,就能将我当成他了。”   慕之明:“??????”   什么玩意儿???   什么当成他???   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顾赫炎说错了?   慕之明:“什么他?”   身上的人明显一僵。   慕之明察觉不对劲,一把扯掉眼前的红绸带,按住顾赫炎的肩膀推开半臂,坐起后问他:“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赫炎:“……”   慕之明:“你平日沉默,我也不追问,偏偏今天不行,你若不说,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赫炎深吸一口:“我知道,我只是他的替身。”   “什么?什么鬼东西?什么?什么替身?”慕之明又惊又疑,好似听不懂话似地,频频眨眼,满脸迷惑,“谁的替身?他是谁?”   顾赫炎:“……肃王。”   慕之明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身子没立稳,歪歪地往床榻下摔去。   幸而顾赫炎眼疾手快,一把将慕之明揽了回来。   “为什么?”慕之明又气又急,拽住顾赫炎早已凌乱的衣襟,“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咳咳,为什么?”   顾赫炎见他咳嗽,跟着慌了:“别动怒。”   “我没动怒,我很冷静,你快告诉我为什么,赶紧说。”慕之明深呼吸,,平复激动。   顾赫炎斟酌片刻:“前世你与肃王最后……是不是喜结……”   慕之明:“停!!!你还是别说了。”   顾赫炎:“……”   今时今日,慕之明才蓦地反应过来。   为何顾赫炎每每看向自己,眼眸深处,总藏着莫名的哀痛。   为何顾赫炎明明喜欢自己,却缄口不言,半点不表露。   为何出使时,顾赫炎易容后的模样,与傅诣有几分相似。   方才气氛还暧昧不清,现在竟压抑得连烛火都在因慌乱而颤抖,顾赫炎垂眸:“你好好休息,我去外头坐着。”说着他起身走下床榻,想要离开。   慕之明哭笑不得:“你给我回来。”   顾赫炎旋即走了回来,站在床榻旁。   慕之明不由分说地将他拽上床:“顾将军,我俩拜过堂,喝过合卺酒,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你现在要逃?晚了!”   顾赫炎垂头:“……你看着我会生气,我避避……”   慕之明扶额。   他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原是想等大婚后再同你说的,毕竟是悲怆之事,如今看来,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赫炎,你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顾赫炎抬起头看他。   慕之明笑了笑,苦涩无奈:“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寿终正寝,一生喜乐?”   说着,慕之明将自己前世的遭遇,一一告诉了顾赫炎。   慕家满门惨案。   说来不长,寥寥数语就能概括。   但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慕之明说得很平静,那些苦痛他也没说全,只是告诉顾赫炎,在牢狱里听霍辛说,是傅诣造了伪证,再后来,自己不愿苟活,割腕后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雪地多冷,手腕多疼,他都没说。   可等他语毕,顾赫炎仍抓着他的手腕,声音颤抖地说:“你……受苦了……”   短短四个字,含了多少不忍,多少心疼,多少悲痛。   “都过去了。”慕之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顾赫炎只觉得摧心剖肝:“……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慕之明:“你当然不知道,你年纪轻轻马革裹尸,如何知道?”   顾赫炎闭眼咬牙,痛苦万分。   “我就是不明白。”慕之明笑着上前,双手覆在顾赫炎的脸颊两侧,让他看着自己,“前世误会也就罢了,今生你怎么还会觉得我喜欢他人呢?是我对顾将军的欢喜不明显吗?看来我得努努力才行。”   顾赫炎话语吞吐:“可是……那日……你喝醉后……把我唤成诣哥哥……”   慕之明:“熠哥哥?什么?我当真这么不知廉耻礼仪地唤了你熠哥哥?真是喝酒误事……不过这不正说明我喜欢你吗?”   顾赫炎:“……诣……”   慕之明:“对啊,熠,你的名,不是煜熠吗?”   顾赫炎:“……”   慕之明瞧他一脸错愕、目瞪口呆的模样,不免觉得惊喜,心道原来顾赫炎并非时时刻刻都面无表情,这么一想,知自己瞧见了他平日瞧不见的模样,越发情动,亲了亲人,笑道:“顾将军你瞧,那花烛已燃一半,也就是说上半夜已过,我和你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解开的误会,也都解开了,时不待人,这下半夜,你还不许我一个余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吗?” 第111章 牵惹巫云随峡雨   洞房花烛明,行云有影月含羞。   大红喜服褪去一半,慕之明光洁的胸膛肤白如官窑润玉,触手温热真实,烛光摇曳,青丝散乱,身下人嘴角含笑,眉眼温顺,一副任他行事的模样,顾赫炎看着他,有些怔。   慕之明见他没了动作,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笑道:“顾将军,不会还不相信我喜欢的人是你吧?那你听我发毒誓,我慕之明,无论前世今生,倾心爱慕之人,只有顾赫炎,倘若有半句谎言,天打……唔。”   顾赫炎吻住慕之明,将他亲得嘴里溢出呜呜咽咽之声,头晕眼花、呼吸不顺。   顾赫炎轻声:“我信的。”   慕之明喘着气吞咽两下这才缓过神来,他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顾将军,以后可要多亲啊,其实你不信也没关系,我的真心,日月可鉴,天长地久,总会让你明白的。”   顾赫炎双手环抱住他的窄腰,头埋在他肩颈上,青丝抚鼻尖,闻到淡淡的清幽沉香,顾赫炎不过只应一个字,竟无法遏制声调里的颤抖:“嗯。”   慕之明温柔地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声声重复:“将军,我喜欢你,爱慕你,心悦你,希望朝朝暮暮都能陪伴在你左右。”   “嗯。”   “不是别人,是你,只是你,是顾将军,是顾赫炎,是顾煜熠……唔嗯……”   顾赫炎吻颈而下,从光滑的肩膀至胸膛……   ……老地方……   不但肩膀、胸膛被咬,顾赫炎还在慕之明身体各处留下淡红吻痕,手臂、小腹、侧腰,大腿内侧皆不放过……好似要将慕之明拆骨入腹。   “顾将军,你这是要吃了我吗?”慕之明喘着气,掌心抚上顾赫炎的下颚,抬他的脸。   顾赫炎不答,将慕之明的手指咬进嘴里,就这么叼着,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他看。   “罢了,你咬吧。”慕之明弯眸笑道,“痕迹你想留多少,就留多少,最好是数日不消,如若痕迹淡了,你就继续把我按在床榻上咬,在原来的痕迹上留下新的痕迹,这样,每次你不信我喜欢你时,你就扒掉我的衣裳,瞧那些你留下的红痕,不就可以安心了?”   闻言,顾赫炎的眼眸深处好似染上血色,他吐出慕之明的手指,袭身压牢人,又凶又狠地吻他。   ……老地方……   “疼吗?”顾赫炎蹙眉。   “不,不是疼。”慕之明浑身泛起绯红,他吞咽着空气,语不成调,“是紧,紧张,我之前不知男子,是这样,我以为,就是,做做那日我们酒醉后做的事。”   顾赫炎:“那样也行。”   “不。”慕之明忙道,“你做就是,我想与你,把这人世间的能做之事,都试试,不留一点遗憾。”   ……   ……   顾赫炎感觉差不多了,将慕之明翻了过去,让他背对自己。   慕之明:“?”   慕之明自己手臂撑着床,又转了过来。   顾赫炎说:“你背对着我,能舒服些。”   “我不。”慕小侯爷不满,一字一顿让他听得清楚,“你不是不信我喜欢你吗?那我偏要你看着我,看着我在你身下愉悦承欢。”   顾赫炎眼睫微颤,再不能忍……   ……   慕之明如坠云端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被顾赫炎一手搂在怀里,而他正握住自己的手腕拉至唇边细细亲吻着。   那般虔诚,那般轻柔。   手腕处,原本该有一道道丑陋狰狞的伤痕的,只是重来一世,不见过往哀痛。   顾赫炎缓缓看向慕之明:“疼吗?”   拿生锈刀片割手腕时,疼吗?   至亲一一惨死在眼前,疼吗?   沉重枷锁无情勒在身,疼吗?   慕之明反问:“你是不是在想,若你前世能在战场上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我?”   慕之明说话时,手不安分,玩着顾赫炎的手,先将顾赫炎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握进掌心,又松开,手心贴着他的手心时左时右地磨着,最后与他十指相扣,压他手腕。   顾赫炎:“嗯。”   慕之明笑了笑,言语恳切:“其实我在知道你前世就喜欢我后,挺庆幸你前世走的比我早的。”   顾赫炎困惑不解。   慕之明道:“如今,已知有身后事、有此生,就觉得你前世走得倒也潇洒利落,不失名扬千古的武将风范,若是活到了太子监国时,定是要为我的事受苦的,我的苦已经牵累了很多人,万万不能再多你一个了。”   顾赫炎说:“我心甘情愿。”   慕之笑道:“我知道,但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受苦。”   顾赫炎无言,与慕之明十指相扣的手微微收紧用力。   慕之明休息一阵,念起刚才的极乐和舒爽,赤裸的手臂贴着顾赫炎的朝气蓬勃、肌肉结实匀称的身子轻轻蹭着,他坏笑道:“将军,这种时候,你怎么能问我疼吗,你应当问我,舒服吗。”   顾赫炎:“……”   慕之明弯眸:“怎么,问不出口?还是说你想在我被你作弄得神志不清时再问?也是,那时候的我怕是丝毫不收敛,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了……唔嗯……”   再之后,慕之明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最后一次完事时,龙凤呈祥红烛已烧了一夜,于天光微亮时燃尽,慕之明瘫在顾赫炎怀里,半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顾赫炎是想怜惜他,可慕之明自己不愿怜惜自己,次次撩拨,撩得顾赫炎忍无可忍。   晨光熹微,慕之明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片刻又惊醒,一抬头,发现顾赫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继续睡吧。”顾赫炎替他将被子拉高,轻拍两下。   慕之明疑惑:“我都成这样了,你怎么一点困倦神态都没有?”   顾赫炎不语。   慕之明无奈了,他之所以一直撩拨顾赫炎,就想着洞房花烛夜大喜之日,自己舍身饲虎,让顾赫炎吃个餍足,不曾想他还是高估自己了:“亏我上半夜还以为你正经禁欲,感慨你竟连洞房花烛夜都能忍着不碰我。”   顾赫炎勾唇,微微一笑。   慕之明喊出声:“你笑了!”   顾赫炎:“嗯。”   慕之明激动得不能自已:“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压雪求油铁树开花,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笑。”   顾赫炎:“不是第一次。”   “不是?”慕之明想了想,“不可能啊,我从未见你对我笑过。”   顾赫炎:“之前你喝醉了……”   “什么?又是我喝醉的时候?”慕之明气极,懊恼,恨不得立刻把‘喝酒误事’四个大字写在身上。   顾赫炎:“天要大亮了,睡一会。”   慕之明叹气:“睡不着,一想到你之前对我笑了我却记不得,抓心挠肝,抑郁悲愤啊。”   顾赫炎:“那我……那我以后多笑……”   慕之明:“!真的?”   顾赫炎点点头:“嗯。”   “好。”慕之明笑逐颜开,依偎在顾赫炎怀里,阖眼休息,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初日晨曦透过木格窗柩落在大红鸳鸯帘帐上,偷偷摸摸往里瞧,顾赫炎抬手,轻轻地覆着慕之明的眼眸,让他可以睡得安稳些。   徐徐清风和畅,长逝入怀中,春将至。   早莺争暖树之日,天街小雨润如酥之时。   皇后娘娘终于寻得机会,去东宫看被禁足的太子。   太子傅启听闻慕之明封侯,又与羽林大将军顾赫炎成亲,而前朝,皇上有事时常征求贤王傅济安的意见,气得他当着皇后娘娘的面,砸碎一个又一个瓷杯。   他哭诉:“阿娘,我从今往后,如何还有立足之地啊?”   皇后娘娘泪流满面,哽咽着安抚:“但是皇上没有夺你太子之位啊,你就一定会继承皇位的,不要担心。”   傅启摇摇头:“父皇在,我就只是太子,禁足在,我就只是废太子,是孩儿不争气,牵累阿娘。”   皇后娘娘擦拭眼泪:“儿啊,会好的,都会好的,你相信为娘。”   也是这一日,傅诣在水榭阁楼静坐,忽然喃喃一句:“事在,人为。”   翌日,禁军统领之女襄氏在与侍女游街玩耍时,无意撞进肃王怀中,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那天之后,襄氏对肃王念念不忘,只道痴情相思断人肠。   还是这一日,前吏部尚书旧宅。   此处虽杂草丛生,但游廊阁楼布局考究,处处可见雅致。   慕之明与闻鹤音并肩逛着,慕之明笑道:“我瞧这宅子还行,就是不知你喜不喜欢?你若也喜欢我就买下来。”   闻鹤音四处张望,道:“好是好,不过少爷,你非得搬出来住吗?”   慕之明:“我已成亲,又封了候,不好再与父亲母亲同住。”   “不是啊。”闻鹤音翻过游廊栏杆,跳到庭院,“你不和顾将军住一块吗?”   慕之明手脚并用,慢腾腾地跨过栏杆,朝闻鹤音走去:“住肯定是常住一块的,只是我日后回庙堂为官,自有人情世故,其他人免不了登门造访,将军府清净,经不起喧闹官场乱耳,我得有一处自己的宅子才行。”   “噢,这样啊。”闻鹤音点点头,忽而瞧见什么,“咦,这里有处荷花池!还挺大的。”   慕之明抬头望去:“虽现在只有枯荷败叶,但只要稍加打点,等到夏日时,一定无穷碧,且别样红。”   “是吗?”闻鹤音不知想到什么,“那这挺好的。”   慕之明笑道:“好,那我就买下了,你喜欢荷花池,刚好西院距离此处近,你以后就住那……咳咳咳……”   他不知怎地,突然捂唇猛咳起来。 第112章 我觉得还挺甜的   闻鹤音听见咳嗽声,一个箭步窜到慕之明眼前,轻拍他的背,慌张地问:“少爷,你怎么了?不是说病都好了吗?怎么还咳嗽呢?”   慕之明摆摆手:“咳咳,我就是吹了寒风所以咳两声,没事的。”   闻鹤音道:“我们回去吧,听闻夏大夫今日在将军府,劳烦他给你号脉。”   慕之明笑着点点头:“好。”   两人回到将军府,远远就看见一身朱红武袍的裴寒瑭杵在门口张望,见两人走来,他笑嘻嘻地上前,抱拳行礼:“见过侯爷。”   慕之明回礼:“裴大人多礼了。”   闻鹤音:“你怎么在这?”   裴寒瑭揽住闻鹤音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道:“走啊,跟哥哥去西市巡街,你不是最爱吃街巷的火炉烧饼了吗?哥哥给你买,还有啊,听说那处还新开了酒楼,菜肴的味道不错,我俩去尝尝呗。”   “不去。”闻鹤音耸肩甩开裴寒瑭的手,“少爷病了,我得陪陪他。”   “侯爷病了?”裴寒瑭看向慕之明。   “没有,只是咳嗽两声罢了,已经没事了。”慕之明笑道,“阿音你和裴大人去吧,不用管我。”   闻鹤音:“可是……”   慕之明借了一步:“阿音,来。”   闻鹤音凑过去,慕之明贴耳问:“裴大人是不是总拉你巡街?”   闻鹤音:“是啊。”   慕之明:“你陪他巡街几日了?”   闻鹤音:“算上今天,有三十一日了吧。”   慕之明弯眸:“那便是整整一个月的光景,常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阿音,你……”   “得找他要俸禄啊!”   闻鹤音歪头思考:“对噢!我这就去……”   “等等。”慕之明拦了闻鹤音一下,“方才裴大人不是说要请你吃饭么?那可得等吃完再讨,不吃白不吃,对不对?”   闻鹤音:“少爷,你说的对!”   说着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带着讨债的气势跟裴寒瑭巡街去了。   闻鹤音都走到西市街巷了,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等等,他不是得陪着少爷去找夏大夫的吗?!   慕之明自己回到将军府,去西厢院寻夏天无。   夏大夫正折腾他那一堆草药,东捣捣西碾碾,见慕之明来,忙行礼:“见过侯爷。”   “夏大夫。”慕之明问,“等等可是要去洛都大营?”   夏天无点点头:“正是呢。”   慕之明笑道:“替我向顾将军问好。”   如今太平无战事,融焰军有三万名将士们驻扎在京城北面的洛都大营,协助禁军负责皇城安宁,顾赫炎身为主帅,每半月要去洛都大营一趟。   夏天无作揖:“一定一定。”   慕之明又道:“夏大夫,我最近总觉得胸口发闷,喉咙不适,偶有咳嗽,不知夏大夫可否帮我诊脉瞧瞧?”   夏天无吓了一跳:“侯爷快请坐。”   “劳烦大夫了。”慕之明在桌旁坐下,伸手让夏天无号脉。   夏天无指尖按住慕之明脉搏,摸着小胡子,沉吟半晌,迟疑道:“奇怪……”   慕之明紧张地问:“怎么了?”   夏天无:“初按时觉得侯爷脉象有些浮,但仔细再按时,浮脉不见,脉象趋于平稳,侯爷以前是不是得过什么大病?”   慕之明:“八岁那年得过肺病。”   夏天无:“原来如此,那浮脉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如今春至,百草萌芽,百病复发,等等我给侯爷开一副方子,侯爷每日将药煎成汤服下,应该能觉得舒服很多。”   慕之明松了口气。   他担忧是寒蝎毒在作祟,还把闻鹤音劝走独自来找夏大夫,就怕万一真有个什么事惹闻鹤音担忧,所幸无大碍。   慕之明道:“多谢夏大夫,还请夏大夫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顾将军,赫炎他有军务在身,已经时时操心,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小病,徒增烦恼。”   夏大夫犹豫后点点头:“好吧。”   五日后,慕之明先去新府邸处理了修缮事宜,又去燕国公府给慕博仁和龚氏问安,最后回到将军府。   近来京城有飞贼大盗现身,闻鹤音帮裴寒瑭抓贼去了,未跟在慕之明身旁。   慕之明不想寻他人跟着,自己独身四处跑,他回到将军府后,用过清淡晚膳,挑明烛火,坐在窗前看书写字。   月上柳梢头时,梁姨敲门进来,手里托着木盘,盘里置着一碗汤药:“慕公子,该喝药了。”   “有劳梁姨。”慕之明接过苦涩汤药,趁热饮下。   梁姨收了空碗,往桌上瞧了一眼,忍不住笑道:“慕公子,少爷应当明日就会回府了,你别想了,早些休息吧。”   “嗯?”慕之明否认,“我并未多想,梁姨说笑了。”   梁姨不多言,笑着拿着空碗离开厢房。   慕之明低头一看,扶额掩面片刻,面红耳赤地慌忙将那张写满‘短相思兮无穷极’以及顾赫炎名字的纸折起夹进书籍中,又将书籍放好。   做完这一切,慕之明静下心来,望向窗外,瞧见一轮飞镜凌空,竟没由来地觉得素娥万年独守广寒必定孤寂。   慕之明赏月半晌,笑道:“罢了,就该早些睡。”   他打着呵欠,有恃无恐地宿在顾赫炎从小长大的屋内,睡在其的床榻上,用着其的旧褥。   饶是这般,慕之明也没能睡好,觉得胸口阵阵发闷甚至还有些疼,翻来覆去,莫名心惊不安。   子时,一声吱嘎,微不可闻的开门声响起,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走到床边,脱下染了尘土寒风的外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躺在慕之明身侧。   慕之明笑了笑,伸手一把抱住他。   顾赫炎:“……我吵醒你了?”   “没有。”慕之明道,“你没在我身旁,我睡得不安稳。”   顾赫炎:“……真的?”   慕之明:“假的。”   顾赫炎:“……”   慕之明朗笑一声:“我岂止是不安稳,我是根本睡不着。”说着他借朦胧月辉凑过去吻顾赫炎,唇齿交缠,亲着亲着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顾赫炎炙热的手掌在慕之明身上摩挲游走,揉掐得慕之明喉间溢出细碎低吟,随后顾赫炎将两人的那处拢至一块。   慕之明喘气:“只是这样?”   顾赫炎:“你病了。”   “啊……”慕之明:“夏大夫和你说了?”   顾赫炎:“临着我要回府才和我说。”   “所以你就连夜赶了回来吗?”慕之明笑道:“我没事,就是咳嗽两声,连喝了几天的药,已经好了。”   顾赫炎:“嗯。”   说着,他手开始上下揉搓。   慕之明忍着情欲:“真的没事了,不必只如此,你若是想要……呃……”   他话还未说完,顾赫炎忽然在他极敏感的前端重重揉了一下,逼得慕之明叫喘出来。   而后顾赫炎连着几下,就把慕之明揉得身子蜷缩微微颤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完事后,顾赫炎拿干净巾帕擦净两人身子,搂着慕之明躺好。   慕之明舒舒服服地靠着他,想到什么,说:“对了,听闻你的父亲和母亲,葬在褚世山?”   顾赫炎:“是,母亲礼佛,她去世后,父亲就把她葬在褚世山的古刹旁,父亲去世后,尸骨与母亲合葬。”   慕之明:“那座古刹,我小时候也常随父母去,如今才知家翁的坟冢在那。”   顾赫炎不知想到何事,眼眸微颤,半晌才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慕之明:“明天清明,父亲和母亲前不久才刚从闽州回来,所以无需祭祖,我得有了两日空闲,就想着,要不我俩一块去祭拜家翁吧?”   “好。”顾赫炎点头。   慕之明:“赫炎,你……”   他欲言又止。   知道顾赫炎有前世记忆后,慕之明时常想起很多年前,大雪霜降,灵堂萧瑟,十六岁的顾赫炎跪在棺椁前眼含清泪,说着他与父亲的诀别。   原来,顾赫炎目送顾缪上战场时,就早知是死别、早知那是自己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沙场无情,躲过一刀还有下一刀,一场败仗,万人哭万骨枯,不是顾赫炎几句提醒,就能改变的。   万般无奈,万般不舍,顾赫炎能做的,竟只有远送父亲。   但顾缪可是顾赫炎在这世上最后一位亲人啊!   他问顾缪有何遗憾时,该是何等的痛苦哀恸。   每每想到这,慕之明就觉得心疼不已。   “怎么了?”见慕之明话说一半,顾赫炎疑惑。   “没什么。”慕之明不想勾起他伤心事,话头一转,“阳春三月,山上的桃花定开得娇艳,祭拜过后,我俩还能去烧烧香,踏踏青什么的。”   “好。”顾赫炎应道,“睡吧。”   翌日,两人骑马并行,疾驰小半日至褚世山山脚,将马儿牵到一处茶棚,使了些碎银托送茶小哥看管,而后沿山林小道往上爬去,于午时来到了坟冢前。   两人扫墓祭拜,恭恭敬敬地上香磕头后,寻古刹而去。   山间幽静,古刹钟鸣,禅意静心。   慕之明于大殿拜见过年幼时常见的主持,而后去找顾赫炎,寺庙偌大,慕之明找来找去,最后在一棵百年菩提树下找到了他。   顾赫炎站在那,树影斑驳,风起叶舞,光与暗皆翩翩落在他肩上,顾赫炎不知在想什么,专注到慕之明都走近了才发觉他来了。   “在想何事?”慕之明笑问,“竟这般认真。”   顾赫炎回过神来,看向慕之明,缓缓答道。   “你。” 第113章 往事如梦娃娃亲   听见顾赫炎的话,慕之明怔然片刻,随即笑道:“你难得坦率,我欣喜若狂,只是这菩提树与我无缘,不知将军,为何会因此想到我啊?”   顾赫炎:“……无缘?”   他说这两个字时,语气里全是难掩的失落和沮丧,竟好像被人负心对待了似的。   慕之明心里‘咯噔’一声,忙讨好地笑道:“是我愚笨,将军若不嫌弃,提点我一二吧。”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转头望着菩提树下,慕之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空无一物,不免愈发困惑。   “你小时候,总来这座古刹祈福。”顾赫炎轻声道。   慕之明点点头:“对。”   顾赫炎:“你八岁那年曾大病一场,高烧不退,还因此染上肺疾,终日咯血,三年才把身子养好。”   “确有其事。”慕之明不否认。   可这两句话,有何联系呢?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你还记得你生病,是因何事吗?”   慕之明苦思起来。   他八岁尚且年幼,又因病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甚至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所以那段时间前后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   慕之明虽不记得,但顾赫炎念兹在兹。   十四年前,腊月寒冬,滴水成冰,年仅十岁的他,孤身一人坐在这棵菩提树下,感受着雪虐风饕的滋味。   忽然,清脆得如鸣佩环的童声在他耳边响起:“你坐在这做什么呢?”   顾煜熠抬头望去,见一名身着厚重青白交织锦缎披风、粉雕玉琢的垂髫孩童疑惑地看着他。   琼苞玉屑碎碎坠,那凌冽的寒风,不知为何,突然间和缓了不少。   顾煜熠回答:“我迷路了。”   慕离朱在他身旁坐下,藕白的小手替他撇去肩膀和头发上的雪,又见他双手冻得通红,解下身上的披风盖住他的手。   慕离朱问:“你要去哪?”   顾煜熠:“找我娘。”   慕离朱:“你和你娘亲走丢了?这样吧,我带你去前面的禅房等,那里暖和,你娘一定会来找你的。”   顾煜熠沉默半晌,道:“她不会来的。”   慕离朱不解:“为什么?”   顾煜熠:“她过世了,我是来找她坟冢的。”   小离朱努嘴,稚子无知,困惑发问:“什么是过世?”   顾煜熠:“就是走了,不在了。”   慕离朱:“她不能陪着你了吗?”   顾煜熠点点头:“嗯。”   慕离朱设身处地一想:“我娘要是不陪我,我肯定哇哇大哭。”   他说着,站起身,踩着雪‘咯吱咯吱’往禅房方向跑,不一会就没了影,顾煜熠拿着他的披风正不知所措时,他又‘咯吱咯吱’地跑了回来。   “这个给你。”气喘吁吁的慕离朱将手里捧着的东西塞进顾煜熠怀里。   顾煜熠低头一看,是一包用油纸方方正正裹好的糕点。   慕离朱说:“这是桂花白糖糕,是霁月斋的糕点,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糕点,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嗯。”顾煜熠颔首,“谢谢。”   慕离朱叉腰叹气:“你这人好闷啊,你爹呢?”   顾煜熠:“我爹在边疆。”   慕离朱:“那你是一人跑这的吗?”   顾煜熠:“嗯。”   慕离朱想了想,问:“你今日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顾煜熠:“……”   委屈?   京城除夕家家户户鞭炮声响、热闹团圆,只有那顾府冷冷清清,顾煜熠一人守岁。   这算委屈吗?   慕离朱:“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要找你娘,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别难过了,你去前面的禅房吧,等雪停了再去找你娘,我也得回去了,不然嬷嬷该着急了。”   顾煜熠:“……你……”   慕离朱:“我?”   顾煜熠迟疑着,好半天才勉强地将恳求说出口:“你……你能陪陪我……吗?”   慕离朱:“你想我陪你找你娘?”   顾煜熠缓缓点头:“……嗯。”   慕离朱看着顾煜熠被融雪沾湿的肩膀,忽然弯眸笑道:“那好吧,我陪你!你等我一下,我去禅房借笔墨,写几句话放那,照顾我的嬷嬷来找我,看到那些话,就不会担心了。”   说着慕离朱‘嘿咻嘿咻’地跑走,又‘呼哧呼哧’地跑回来,牵起顾煜熠的手,笑道:“走吧!”   两个孩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里走了半日,直到黄昏时分才寻至坟冢前。   顾煜熠跪在坟前磕头,一旁的慕离朱连打了几个寒颤:“阿嚏,阿嚏!”   顾煜熠站起身,看向他:“我们回去吧。”   慕离朱:“不是才来吗?”   顾煜熠:“足够了。”   来时不易,回去因为认路倒是快了许多,大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到了寺庙。   半日没踪影,慕府的人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人,见慕离朱平安回来,嬷嬷痛哭流涕:“哎呦,幸好回来了,幸好幸好,我的天啊,小少爷你身上怎么又湿又冷,跟刚从那冰窟窿里捞上来似的!这小脸啊,也冻得这般通红!小少爷你有先天不足之症,不能被这样冻啊!!!”   慕离朱被人抱起时,不依不饶地扯着顾煜熠的衣袖和他说:“我叫慕离朱,你有空就来燕国公府邸找我玩。”   顾煜熠:“……一定。”   与慕离朱分别后,顾煜熠也被梁姨找到,与她一同回了将军府。   后来,顾煜熠去寻过慕离朱,可得到的,却是慕离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的消息…… 第114章 婚事一桩接一桩   春光染春叶,春燕衔春泥,菩提树下,慕之明思考半天,才隐约记起什么:“大病前,我似乎在这座古刹里,遇见过一个比我大些的孩子。”   顾赫炎:“对。”   “难道那孩子是你?”慕之明问。   顾赫炎点头。   “啊?!我随口一猜,竟当真如此?”慕之明又惊又喜:“所以此处是我们初见的地方?”   顾赫炎:“是。”   慕之明环顾四周,笑意似溶溶春水浸春云:“等闲识得东风面,我喜欢这,以后我们常来吧。”   顾赫炎:“好。”   慕之明扼腕叹息:“哎,我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咳咳……”忽而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寒风,吹得慕之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咳嗽起来。   顾赫炎神情慌张,一步上前。   慕之明咳了两声后努力忍了忍倒也不咳了:“我没事。”   “我们回去。”顾赫炎蹙眉。   慕之明笑道:“好,听你的。”   四月,沾衣欲湿杏花雨,采薇出阁。   慕之明央求龚氏认采薇做义女,以自己长姐身份出嫁,龚氏既重情义又宠他,点头答应。   青衣书生也争气,考中进士、京城为官,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迎娶采薇,该给的名分和聘礼,一点没少。   那日,采薇一袭大红嫁衣上花轿,闻鹤音和慕之明送她,闻鹤音直接拽着采薇的衣袖,嚎哭着:“如果那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揍他。”   慕之明平日知礼,这时候竟由着闻鹤音喊得全府皆能听见。   不懂的,还以为这两人是来抢亲的。   五月,小荷才露尖尖角,傅诣定亲。   禁军统领之女襄氏,自从上次与傅诣在街巷撞见后,情深入骨,非他不嫁。   禁军统领襄如山平日就视自己的女儿为掌上明珠,不得已,为了女儿,恳请皇上赐婚。   襄如山掌管京城五千禁军铁骑,在朝廷颇有权势,又是皇上宠臣,而傅诣虽是亲王,但他毕竟是个不得势的亲王,怕是有时候在御前,都不及襄如山有脸面,所以襄如山其实不想女儿嫁给无恩宠的肃王,奈何襄氏哭闹,襄如山爱女心切,事事由她。   五月十五,皇上召傅诣入宫面圣。   入宫的前一天,肃王府水榭阁楼,傅诣与临碧阁的前花魁共饮明月光。   花魁姑娘跪地行大礼,落泪道:“肃王殿下,您马上就要成亲了,恐怕妾身以后再不能陪伴您左右了,求肃王殿下念及这些年的情分,给妾身寻个出路。”   傅诣叹了口气:“过来,再与我喝一杯。”   花魁点头,坐在傅诣身旁,与他碰杯饮酒。   可她才喝下那酒不久,突然感觉腹中绞痛难忍,随后吐出一大口污血来。   花魁不敢置信地抓着傅诣的衣袖,哭着断断续续地喊:“肃王殿下,殿下……不不不,诣儿,诣儿,为什么……”   再之后,她就断了气,死不瞑目。   傅诣平静地伸手替她合上眼,喃喃一句:“因为我与你的事万万不能让他人知道,而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能让人放心。”   他收回手,看着她死状凄惨的模样,摇摇头:“终归只有容貌有几分相似而已……”   而后傅诣唤来身边最可靠的死侍,让其处理掉花魁尸体和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一点痕迹都不露。   翌日,傅诣入宫,皇上告知他赐婚一事,傅诣行礼谢恩。   从宣德殿出来,傅诣前往凤仪宫。   凤仪宫,初夏才至,能觉闷热,贵妃娘娘坐在外殿软榻上边吃着酸梅蜜饯边翻看古人游记书籍,忽而听见有人开口道:“酸梅不宜多食,会惹胃不舒服。”   “嗯?”贵妃娘娘抬头看去,见到来人,笑道:“哎呀,诣儿你来啦,这酸梅我没吃多,就吃一些,小雁,快搬条凳子来~”   傅诣:“不坐了,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贵妃娘娘困惑:“何故这么匆忙?”   傅诣盯着她看,缓缓开口:“我要成亲了。” 第115章 没不同意温柔点   “诣儿你要成亲啦?何时的事啊?”听闻的傅诣的话,贵妃娘娘又惊又喜。   傅诣答:“适才皇上赐婚,很快就会下诏书了。”   “真的吗?太好啦。”贵妃娘娘眉开眼笑,欢喜得不行,“是哪家姑娘?性子是温柔贤淑的还是活泼开朗的?哎呀~如今小离朱寻得真心人,你也要娶妻了,当真是喜事连连。”   傅诣笑了笑,他勾着嘴角:“是啊,喜事连连。”   他语气平静,可偏偏喜事二字,咬牙说得极重。   “诣儿,你这是怎么了?”贵妃娘娘疑惑,“似乎并不高兴的模样,可是不满意皇上给你的赐婚,你若不满意,我去和皇上说……”   四下无旁人,傅诣开口打断贵妃娘娘:“慕清婉,倘若重活一世,你会选择那日避开皇上吗?”   贵妃娘娘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的话都好奇怪啊,过去的事已成定数,哪有什么重活一世的道理?”   傅诣自顾自话:“如果不曾遇见他,今日的你,或在草原上追风逐鹰,或在高山上弹琴吟诗,无拘无束,而不是永远踏不出这冰冷的宫闱半步。”   “傻孩子。”贵妃娘娘温柔地笑着,“我要是不来,你多可怜啊,我得来好好护着你呀。”   傅诣垂落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缓缓抬头看她。   贵妃娘娘抓了一把酸梅蜜饯递给傅诣:“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你才五岁,明明是皇子,却住在皇宫最偏僻的地方,手上还全是冻疮,我就问你,平日怎么不烧炭火取暖呢,你说炭都被宫女太监偷走了,听得我啊,心疼死了,赶紧去求皇上,让你和吴姐姐搬来凤仪宫与我同住,后来吴姐姐病逝,你孤孤单单的,愈发可怜了。”   曾经的曾经,所有人都觉得五皇子晦气不祥,避之不及。   只有慕清婉,在吴婕妤死后第二日,笑着对他说:“别怕,我会替吴姐姐照顾你的,你啊,就在凤仪宫好好住着,什么都不用担心。”   而今时今日,她温婉地笑着,笑意万古长春:“诣儿,倘若真能重来一世,我不会改变任何事,只因那年春风和煦,满庭碧玉妆成,,你牵着三岁的济安的手教离朱扑蝴蝶,扑中后三人一起欣喜若狂地朝我奔来,想将那只白翅蝴蝶赠予我。无论重活几次,我都想再次经历这件事。”   傅诣听闻此言,转头望着窗柩外的随风轻扬的绿丝绦,他轻声说:“我知道了。”   “嗯?你知道什么了?”贵妃娘娘疑惑,她笑着问,“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有福气,诣儿你快和我说说~”   傅诣只道:“我得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留贵妃娘娘原地发懵。   六月,风光不与四时同,傅诣完婚。   在襄如山的帮助下,傅诣在朝中渐渐有了立足之地。   肃王韬光养晦多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皇上终于注意到这个他平日里连正眼瞧都不瞧的儿子。   太子傅启虽不再禁足,但皇上依旧不允许他插手朝政。   傅启苦闷不堪,捶胸顿足向皇后哭诉:“我虽是太子,可如今和废太子有什么区别,之前有个贤王,现在又冒出个肃王,我当真是父皇的嫡长子吗?”   皇后落泪,极力安抚:“启儿,事到如今,你要学会忍耐,只要你还是太子,这皇位就一定是你的。”   夏夜,月明星稀,鸣蜩嘒嘒。   顾赫炎从洛都大营回到将军府,温钟诚迎他进府,接过赤马的缰绳。   顾赫炎问:“他在吗?”   温钟诚道:“慕公子清早说去侯府监工,离府后再未回来。”   “嗯……”顾赫炎应了一声,语气难掩失落。   侯府即将落成,慕之明日日过去打点琐碎之事,因燕国公府与侯府近,所以如果时候不早,慕之明就会住在燕国公府。   知道慕之明未回府后,顾赫炎便不急着回屋了,伸手去拿温钟诚手里的缰绳:“给我吧,马我自己喂。”   “少爷,这种粗活交给我就好,你去休息吧。”温钟诚连忙拽着赤马往马棚去。   顾赫炎也不坚持,往东厢房走去。   既然无人在,屋里自然一片漆黑,四下安静,唯有夏风拂梧桐叶的‘飒飒’声回荡。   月光如水,屋内昏暗,顾赫炎推开房门,凭着感觉走到桌边拿起火折想点蜡烛。   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三步外传来极轻的呼吸声。   那人虽努力屏息蹑手蹑脚地朝他走来,可顾赫炎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怎会察觉不到。   顾赫炎眉头轻蹙,但没有打草惊蛇,等来人距离自己只有一步后,突然转身,以迅雷之势伸手钳制住身后意欲偷袭之人。   让顾赫炎没想到的是,此人明显不会武功,竟连最简单的抵挡都没有,直接被他扭住胳膊牢牢地按在了桌上。   “唔嗯……”慕之明腹部撞在桌沿,呻吟一声,强忍着疼,调笑道:“将军,我又不是不同意,你温柔些可好?还是说,其实将军喜欢霸王硬上弓?那也行,谁让我倾慕将军呢,将军想对我做什么,就对我做什么吧。”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顾赫炎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松开慕之明,手足无措地退了两步,又赶紧上前,语无伦次地说:“伤着了吗?我,我,我不知是你。”   听他结巴,慕之明强忍笑意转过身,后腰靠在桌上,揉着酸疼的胳膊:“你当然不知道是我。”   顾赫炎懊恼:“钟诚说你不在府里。”   慕之明笑道:“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的,想着等你回来后逗逗你,怎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赫炎拿火折点燃蜡烛,烛火照亮屋内,紧张地盯着慕之明胳膊看。   “没事。”慕之明甩甩手笑道,“我一个大男人,磕磕碰碰几下怎么了,又不是瓷做的,倒是你,一路风尘仆仆地从洛都大营赶回京城,快坐下歇息一会吧。”   说着,慕之明去拿桌上瓷壶,想给顾赫炎倒杯水喝。   他提起瓷壶,水还没倒呢,又把瓷壶默默放下了。   哦豁,胳膊疼得使不上力气!!!   其实方才,要不是顾赫炎发现身后的人不会武功收了几分力,不然就凭他的手劲,能快刀切豆·腐般利落地直接将慕之明胳膊扭脱臼。   顾赫炎发觉慕之明的不对劲,惶恐地问:“怎么了?”   慕之明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顾赫炎,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怪我,不该不自量力想着和你开玩笑,我胳膊好像……嗯……好像扭伤了,等等,赫炎你去哪?”   顾赫炎冲出厢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罐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油。   “那就劳烦将军帮我上药了。”慕之明笑着解开衣带,半敞衣袍,赤裸上身,露出肩膀。   他的背润白似玉雕琢,因体型偏瘦一对蝴蝶骨生得极诱人,细细瞧去能看见其侧颈、后背处缀着引人遐想的红痕,昭示着前几日两人不知羞的倒凤颠鸾。   只是现在顾赫炎哪有什么心思想其他事,他生自己的气,绷着脸将药油倒手心里,搓热后覆在慕之明肩胛骨上轻轻地揉着:“若是疼,就喊出来。”   慕之明涨红脸:“咳咳咳……”   顾赫炎愈加不安:“喉咙也不适吗?”   “不是的。”慕之明忙道,“只是……只是药油味有些呛人,所以咳两声,不是旧疾的缘故,不碍事。”   顾赫炎于是继续替慕之明揉肩膀,温热的药油渗皮入骨,微微灼肤但也缓解了扭伤的疼痛。   慕之明道:“今日,济安来府里寻我,恳请我早日回朝廷辅佐他,所以我打算明日向皇上上书我身体已无恙一事。”   顾赫炎揉他肩膀的手一顿,片刻才继续动作,轻声:“嗯。”   慕之明察觉出异样:“你不希望我复职?”   顾赫炎:“你身子才痊愈。”   慕之明笑道:“才痊愈不也是痊愈了吗?”   顾赫炎不再多言,又‘嗯’了一声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受累的。”慕之明勾起的嘴角虽没压下去,但眸里多了几分怅然忧愁:“赫炎,其实我偶尔也会想起前世不为官的日子,那时候的我,只是燕国公世子,一个富贵闲人,我也曾游历四方,还因喜欢机关术,与江湖势力千机阁的墨少主结为挚友。”   顾赫炎:“……”   慕之明未察觉到顾赫炎的异样,继续道:“他远在江南水乡,因与我投缘,还和我约定一年一相会,饮茶对月谈机关术,不过后来他从老阁主那接过了千机阁重担,事务繁忙,我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少了,今生我一心为官,也再未有过那策马江湖的日子。”   顾赫炎:“……”   慕之明笑道:“赫炎,等一切安定,我俩闲暇时日,去江南游玩一趟吧,断桥烟雨朦胧,说不定能巧遇故人。”   顾赫炎:“……江南湿气重。”   慕之明:“啊?”   顾赫炎:“……少去。”   慕之明:“咦?”   顾赫炎:“……最好别去。”   慕之明这才发觉出不对劲,他转过身,抬头看向顾赫炎,见顾赫炎神色有些不自在,似是失落又似恼怒。顾赫炎平日里冷漠,若脸上有神色,说明这些情绪早已占据了他的四肢百骸。   慕之明眨眨眼。   顾赫炎他这是……吃醋了吗? 第116章 为何不帮我上药   慕之明坐在梨花木圆凳上弯眸笑着,抬头仰视顾赫炎:“江南,湿气很重吗?”   顾赫炎不与他对视,目光避开落在地上:“……嗯。”   慕之明:“我怎么记得,顾将军常年驻扎边塞,好像从未去过江南吧?”   顾赫炎:“……别人同我说的。”   慕之明抿唇忍笑:“好,那此事暂且不议,对了,我有件事想劳烦将军。”他伸手握住顾赫炎的手腕,轻轻扯他,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   顾赫炎端正坐好:“你说。”   慕之明双手从他的手腕一路往上,抚过胳膊停在他肩膀,慕之明笑道:“侯府已竣工,府邸上下各处我已悉数打点好,择一个吉日便可乔迁,只是……”   顾赫炎:“只是?”   慕之明攀住顾赫炎的肩膀,将他按向自己:“只是侯府缺个夫人暖房。”   顾赫炎:“……”   慕之明朗声笑道:“我看将军你啊,正合适,只是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他说这句话时,脸越凑越近,直到唇舌距离顾赫炎的唇舌不过一寸,声音也越来越轻,轻到微不可闻,令人不得不凝神细听,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至极。   慕之明话毕,不等回答,笑着将唇贴上顾赫炎的唇。   顾赫炎情不自禁单手环住慕之明的腰,把他从木凳上拽起,抱进怀里,让其坐在自己身上。   一吻毕,慕之明气喘吁吁,他笑道:“将军,亲都亲了,帮忙暖房的事,你可不能拒绝我。”   顾赫炎:“嗯,胳膊还疼吗?”   慕之明按住肩膀揉捏,又轻轻甩了甩,笑道:“不疼了,一点都不疼。”   顾赫炎松了口气:“休息吧。”   他微微有起身之势,想让坐在他身上慕之明跟着站起来离开,哪知慕之明一动不动,揽着他肩膀的手还环紧了些。   “将军这是打算去哪?”慕之明弯眸笑问,却是明知故问。。   顾赫炎:“水缸旁,洗手。”   他手上全是黏腻的、气味有些呛人的药油,方才吻慕之明时,都只敢用手臂环其腰,手掌不碰人。   “药不是还没上完吗?”慕之明笑道,“将军你弄伤的地方,可不止肩膀啊。”   顾赫炎蹙眉:“还磕到了何处?”   “这。”慕之明抓住顾赫炎的手,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他刚才肩膀敷药,衣裳还未穿好,此刻上半身赤裸,顾赫炎手心直接贴上了慕之明温热的肌肤,大约是那处因碰撞起了淤青,又大约是被触的下意识紧张,顾赫炎的指尖能感到慕之明的腹部在微微颤栗如夏蝉抖其薄翼。   顾赫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两人是什么姿势,是什么光景。   顾赫炎:“……这里……”   慕之明笑道:“嗯?这里怎么了?”   “这里还是你自己上药吧。”顾赫炎扭头垂眸,想收回手,可慕之明却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不放。   慕之明:“嗯?这是为何?将军,这伤可是你弄出来的,你怎能不好好负责,替我疗伤揉药呢?”他笑意里已多了丝狡黠,“你瞧,这处都青紫了,疼得厉害。”   闻言顾赫炎吸了口气,他极力忍耐着:“对不起……可是我……你快下来。”   “我不,我不下来。”慕之明不依不饶地问着,“你回答我,为何不帮我上药?”   顾赫炎支吾:“我会……会……”   慕之明:“会什么?”   顾赫炎:“……忍不住……”   慕之明笑意更甚,非逼他说出口:“忍不住什么?”   顾赫炎:“……”   于是下半夜,装药油的小陶瓷瓶从床榻上滚落,摔地后磕出清脆哐当声响,一瞬盖过细碎呜咽喘息声,那药油被拿到屋里之前明明是满满一瓶,而今陶瓷瓶摔在地上竟一滴未洒出……   翌日,闻鹤音来见慕之明,吓了一跳:“少爷,你哪扭伤了?”   “嗯?”慕之明疑惑,“我身上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味很重吗?”   闻鹤音:“嚯,岂止是很重啊,那是相当重啊,十步外都能闻见了。”   慕之明:“……”   闻鹤音:“少爷!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突然红成这样!!!”   慕之明:“阿音,别喊了别喊了,再喊我干脆命赴黄泉算了。   风波暂平,慕之明身体痊愈,上书皇帝,恳请重回庙堂为朝廷效力。   战前出使的千秋功名历历在目,慕之明官升礼部尚书,居正三品。   慕之明恪尽职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任职不过三个月,赢得一片赞誉。   眼见夏去秋风起,皇上偶染风寒,连日头疼,五天有三天不能上朝,幸而大晋近日风调雨顺,也无战乱,需要皇上费心的事少。   风寒并不是大病,大家并未当一回事,可慕之明却忧心仲仲起来,他寻了个空,至贤王府拜访傅济安。   傅济安见他来十分高兴,忙将其迎进内室,屏退左右,自己亲自烹茶招待。   慕之明开门见山:“济安,太子虽大半年未涉朝政,但他终究是太子,若有一天皇上抱恙卧榻,在此之前,你务必要争取到皇上允你监国的亲笔诏书,万万那不可让太子监国。”   傅济安道:“慕哥哥,父皇只是得了风寒,我昨日入宫向他请安时,他已经无事了,现在就说父皇会卧病在榻,怕是不妥。”   前世大家也皆是此想法,谁知这次风寒后,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猝不及防地病倒。   慕之明:“未雨绸缪,事关重大,我不能不叮嘱你。”   “好。”傅济安点点头,“我牢记在心,说到病倒,我瞧慕哥哥你近来总是咳嗽,可是身体不适?你若是病了,顾将军得急得团团转。”   慕之明想象了一下团团转的顾赫炎。   嗯,怪可爱的。   慕之明笑道:“不过是秋初天凉,有些冻人罢了,多穿两件衣裳就好了。”   “你可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傅济安醒茶冲泡后,将茶送到慕之明面前,“慕哥哥,这是暮春时父皇赏我的明前龙井,我一直藏着舍不得喝,今日·你来了,这才拿出来!”   “明前龙井?”慕之明欣喜地端起茶杯,“未曾想我竟如此有口福。”   他缓缓掀开青瓷杯盖,只觉得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轻抿一口唇齿生香,慕之明忍不住赞叹:“好茶。”   然而下一秒,他胸口突然一闷,喉间涌起淡淡的甜腥味。   “慕哥哥,你怎么了?”傅济安正要与慕之明品茶论道,一抬头瞧见他神情不对,疑惑地问,“可是这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没事。”慕之明低头饮茶,想压下喉咙的腥甜,热茶润口下腹,慕之明觉得稍舒适了些,可一抬眼,却见那杯茶竟变成了惊悚的乌红色!   而他手里的白瓷杯边缘全是乌黑血迹……   “慕哥哥?!”傅济安也发现了此事,惊愕地喊出声。   慕之明手一抖,杯子落地,碎白瓷和滚烫的茶水悉数溅起,他想同傅济安说话,怎知一张嘴,竟呕出大量乌黑的血!   没有一点预兆,吐血后的慕之明五脏六腑死死地绞在一块,疼得他浑身发抖,剧烈疼痛一寸寸爬过四肢百骸后渐渐消失,可五感也跟着开始消失,慕之明觉得自己应当是摔倒在了地上,傅济安应当是在喊他的名字,但天旋地转间,什么都不真切。   恐惧和害怕占据慕之明的胸膛,将他扯进无意识的黑暗中,再不知后事。   太医署,秋风过,银杏落,满地金扇无人拾,匡大夫正在撰写医书,他年纪大,只写了几页便倍感疲惫,不得不放下毛笔揉捏晴明穴。   匡大夫耳边响起荆妻让他早日乞骸骨的话,他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嘟囔:“哎,可惜我还未找到心仪的弟子,满身医术和学识无人可托付啊。”   他正郁闷着,太医署外传来焦急的喊叫声:“匡大夫在吗?!匡大夫?”   “在在在。”匡大夫喊道。   闻鹤音循声跑来,急得声音都在发抖:“匡大夫,可算找到你了,快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你是离朱的小侍卫吧。”匡大夫认出人,没有怠慢,起身去拿自己的药箱,“离朱他怎么了?”   “少爷他突然吐血,晕倒了!!!”闻鹤音道。   匡大夫吃惊:“什么,晕倒?诶诶诶,小友你别急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禁不起拽哟!”   匡大夫跟着闻鹤音火急火燎地赶到慕府,又一路至厢房前,见到了慕博仁。   “匡兄。”慕博仁一步上前,抓住匡大夫的手,恳求道,“请您快看看小儿!”   “慕兄莫急,我这就去。”匡大夫推门入,见贤王殿下和顾赫炎皆在,还有几位大夫模样的人站在床榻前,皆是一筹莫展的模样。   匡大夫顾不上行礼,拨开人群走到床榻前,只见躺在床榻上的慕之明气若游丝,嘴唇青紫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匡大夫吓一跳,连忙给他号脉。   摸到慕之明的脉搏细查一番,匡大夫回头询问他人:“离朱这是中毒的症状,是什么毒可有人知?”   夏天无大夫连忙回答:“寒蝎毒。”   “什么?!”匡大夫惊喊出声,“此毒无解啊!” 第117章 这念头太过轻浮   匡大夫话音落,厢房里的人皆顷刻变了脸色。   幸而夏大夫沉着镇定,忙道:“这位老先生,侯爷他并非当下中的毒。”   “这是何意?”匡大夫不解。   夏大夫于是将慕之明饮毒酒又吐出,之后身体痊愈,怎知今日莫名其妙突然发作一事告诉了匡大夫:“这也是侯爷虽寒蝎毒发作但并未暴毙的缘故,我想此毒应当还是有办法解的!”   “果真是奇毒,当真诡异得很。”匡大夫急得抓胡子,“不知离朱毒发时吃了何物?”   傅济安答道:“饮了半杯明前龙井,可我也喝了,安然无恙啊。”   “明前龙井?此乃御贡茶叶,那不应该啊。”匡大夫困惑。   他俯身再次查看床榻上慕之明的身体状况,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离朱这口气吊住!之前喂他喝了什么药?”   夏大夫连忙将自己开的药方所用药材一一同匡大夫说了。   匡大夫从药箱里拿出银针,边用烛火灼热边说:“再加一钱紫草,一钱玄参,药罐盛满水,煎一刻钟!”   夏天无立刻跑出厢房去煎药。   匡大夫:“我试试用银针将离朱体内的毒逼出来,若是能成,他就能活。”   因银针扎穴位逼毒不能有一点差错,极需要清静,众人怕惊扰到匡大夫,纷纷离开厢房,只留顾赫炎一人帮忙。   匡大夫解开慕之明的衣裳,让其上身赤裸,又让顾赫炎将他揽起坐好,屏息凝神将根根银针缓缓扎进慕之明胸膛和腹部,此举甚难,匡大夫鬓边落汗。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在第十一根银针入其左胸穴位时,慕之明眼皮微颤,指尖蜷曲,忽而侧身往榻下吐出一口乌血,并猛地咳嗽起来。   “成了!”匡大夫欣喜若狂,迅速抽走慕之明身上的银针:“顾将军,您照顾离朱一会,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说完,匡大夫小跑出厢房。   顾赫炎小心翼翼地扶着慕之明躺好,用温水润湿巾帕擦他染血的嘴角和下巴。   慕之明含糊不清地喊:“赫炎……”   “我在。”顾赫炎握住他的手,应声。   慕之明仍然很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赫炎,我觉得有些……疼……”   几个字,犹如一把钝刀,捅进顾赫炎身体里,残忍地绞弄磨搓着他的五脏六腑。   顾赫炎拉起慕之明的手掌,抚在自己脸颊上,双眼通红,低声:“你受苦了。”   慕之明偏头看向他,勉强地笑了笑:“你……别怕……我没事的……”   匡大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冲进厢房:“顾将军,把离朱扶起来。”   顾赫炎连忙照做。   “匡……咳咳,匡大夫。”慕之明靠在顾赫炎怀里费劲地辨认出人,唤道。   “别说话了,赶紧把药喝了。”匡大夫将碗抵到慕之明唇边,灌他药。   慕之明喝两口,呛两口。   匡大夫急道:“喝啊!多大的人了,还吐药!”   慕之明都给生生呛清醒了,弱弱地说:“匡大夫……我……我也想喝啊,可这药这么烫,您这么灌,我……没被毒死,先被你呛死了……”   匡大夫:“行,都能开玩笑了,还算有精神。”   顾赫炎伸手去拿药碗:“我来吧。”   匡大夫将药碗放顾赫炎手心里:“那这里就劳烦将军了,我去将离朱的伤势告诉燕国公,外面的人还急着呢。”说完他起身离开。   顾赫炎端着那碗冒热气的药,低头吹了好久,这才放在慕之明嘴边,一点点喂,见他要咳嗽,连忙拿开:“还烫吗?”   慕之明头靠他胸膛上,叹气,轻声:“不烫,苦……”   顾赫炎:“你喝完,我去给你买桂花糕。”   “我不要桂花糕。”慕之明:“我要你陪陪我……”   顾赫炎眼睫轻颤,吻他青丝:“好。”   匡大夫走出厢房,对着门外齐刷刷看向他的人说:“离朱他暂时无事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龚氏低头哽咽出声,一双眼睛哭得肿如核桃。   匡大夫寻到夏天无,询问他上次慕之明中毒的症状。   夏天无一五一十地同匡大夫说了。   匡大夫长叹一声:“果真与今日殊无二致。”   慕博仁问:“匡兄,小儿他之前身子明明已痊愈,为何突然毒发?”   匡大夫:“这才是麻烦之处,我们皆以为余毒已清,怎知寒蝎毒深藏在离朱的五脏六腑中,偶遇契机,随时毒发!!这一次二次能救下已是大幸,谁知第三次第四次会怎么样!”   “什么!?”慕博仁惊喊,“这可如何是好?”   匡大夫:“如今我也无法子,只能先将离朱身子养好,再作打算。”   傅济安:“匡太医,今日兄长突然毒发,与所饮的明前龙井,会不会有关?”   匡大夫拱手:“不可不查,还请贤王殿下将剩下的茶叶悉数交予我。”   “好。”傅济安点点头,拜别燕国公及他人,回府命人将茶叶送至匡大夫住处。   慕之明这次毒发与上次一样,来势汹汹,但事后把脉,却察觉不出体内有毒残留,身体也在日渐好转。   他新官上任不足三个月就病倒,礼部尚书一职不可缺人,只得先卸任。   转眼,霜降,白昼秋云散漫远。   慕府,慕之明所居碧梧院,厢房内,慕之明靠坐在床榻上,匡大夫替他诊脉。   匡大夫摸摸胡子:“不错,养了两个月而今脉象稳定,不过还是不可大意,那补身子的药,得继续吃。”   慕之明笑道:“好,匡大夫药到病除,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匡大夫摆摆手:“什么药到病除,你体内余毒未清,随时都有可能发作身亡,更糟的是,不知会因何发作,贤王殿下给我的那些茶叶,我竟未寻出任何蛛丝马迹,哎……”   慕之明:“匡大夫别担心,您瞧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你倒是乐观。”匡大夫摸摸花白的胡子,“也好,总被愁绪困扰不利于身子痊愈,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慕之明作揖拜别匡大夫,不多时,又有一人轻轻敲门。   来人是采薇。   她小腹隆起,瞧起来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采薇姐。”慕之明连忙起身,想去扶她,“你怎么来了,你是怀着身孕的人,可得小心啊。”   “不碍事,你快躺好。”采薇几步上前,按住他肩膀阻止他起身,而后在床侧坐下,“少爷……”   慕之明笑道:“采薇姐,如今你是我的义姐,怎么还这样称呼我。”   采薇道跟着笑:“这么多年都叫习惯啦,一下子改口改不过来,你身子如何?”   “好的很。”慕之明道。   “当真?”采薇说道,“我先前去向夫人请安,见夫人满面愁容,我想定是为你的事烦忧,还以为你病得厉害。”   慕之明道:“人就在你面前,精神满满的模样,哪里病得厉害了,采薇姐,你就安心养胎吧,不要为这些琐碎之事操心。”   采薇瞧他确实不似病重的样子,吁了口气:“只有亲自来瞧过你,我才能放心,对了,阿音呢?怎么不见他人?”   慕之明:“阿音抓贼把腿摔伤了。”   “什么?”采薇吃惊,“阿音没事吧?!”   慕之明:“没事,有人在照顾他。”   “你们一个两个呀,最近是不是撞着邪祟了,这般不顺。”采薇无奈地摇头,“过个几日,我去庙里给你俩拜拜吧!”   两人谈着家常,有奴婢敲门进,端着一碗药,轻轻放在桌上:“少爷,药放在这。”   慕之明点头:“好。”   奴婢行礼,退出厢房。   采薇疑惑:“她怎得不服侍你喝药?就算你不常住在慕府,伺候的人也不能这些规矩都不知啊?”   慕之明笑道:“采薇姐你误会了,不是她们不服侍,是……”   他话还未说完,一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厢房。   来人正是顾赫炎。   采薇瞬间明白了,她抿唇浅笑,向顾赫炎行礼后起身离开厢房,走时还贴心地将房门牢牢地关上。   顾赫炎端起桌上的药碗,坐在床榻旁,垂眸用瓷勺轻轻搅着等凉。   慕之明道:“赫炎,方才匡大夫来替我把脉,说我的脉象平稳,身体已无大碍。”   顾赫炎:“嗯。”   慕之明:“你就别担心了,你瞧你,眼底乌青,我看着心疼得很。”他伸手,抚上顾赫炎的侧脸,指尖触碰顾赫炎下眼睑,动作极轻似蜻蜓点水。   “好,不担心。”顾赫炎转头,亲了慕之明的手心一下,随后低头舀起一勺药喂到慕之明嘴边,“喝药,凉了。”   慕之明:“我不喝。”说完嘴巴闭紧。   顾赫炎:“……?”   慕之明:“你不喂我,我不喝。”   顾赫炎:“……??”   顾将军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拿瓷勺的手。   他是在喂啊。   慕之明弯眸:“不是这样喂。”   顾赫炎:“你想我怎么喂?”   慕之明谐谑道:“顾将军,你猜一猜。”   顾赫炎:“……”   他苦思冥想片刻,忽然福临心至。   只是这念头太过轻浮,让顾赫炎不敢肯定,他抬头,神情犹疑地看向慕之明,却见后者笑意狡黠、眼眸深处全是调戏的愉悦。   顾赫炎:“……”   顾赫炎将药碗端到唇边,含住一口,随后伸手揽住慕之明的后颈按向自己,嘴唇贴上他的唇。 第118章 将军亲自喂的药   温热的药从顾赫炎口中渡了过来,慕之明笑着闭眼悉数咽下,随后舌尖缠着顾赫炎的舌尖绕。   顾赫炎手里还拿着药碗,不敢亲得太忘情,轻轻地抿了慕之明的唇一下,松开他的脖子后退。   慕之明扬起唇角:“将军亲自喂的药,尝不出一丝苦涩,甜得腻人。”   顾赫炎无言,低头想再含一口。   慕之明笑着抓住他的手腕阻止:“好了,玩笑开一次也就罢了,如若一碗药都这么喂,匡大夫得来敲我头了。”   顾赫炎:“……”   慕之明端起碗,将剩余的药一口饮尽。   正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夏天无抱着一堆竹简小跑进来:“将军你果然在这,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可算给我找到了!”   慕之明唤侍从给夏天无搬来椅子:“夏大夫别急,您这是找到什么了?”   夏天无展开一幅竹简递给两人:“我找到了寒蝎毒的源地,此毒来自西南边陲之地,由江湖势力千毒谷所制,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此谷有人知晓此毒何解!只是……这西南边陲是蛮荒之地,人烟稀少,虫蛇瘴气多,此江湖势力隐藏在山谷,怕是极难寻见,还有,传闻想入此谷求药,须伤病者亲自去求药。”   慕之明拱手:“多谢夏大夫倾心相助,这一线生机,我必定牢牢抓住。”   顾赫炎毫不犹豫:“我陪你去。”   慕之明笑道:“顾将军,你去不了,你难道忘了么,西南边陲,乃蜀郡王的封地。”   顾赫炎反应过来,脸色微变,眉头蹙起。   夏天无并非朝廷中人,满脸疑惑:“蜀郡王的封地怎么了?为何将军去不了?我年轻时曾游历西南边陲,那里确实因地势陡峭举步维艰,但不曾有不能去一说啊。”   慕之明答道:“因为二十年前,蜀郡王曾和皇上争夺过太子之位。”   争夺皇权,何其激烈,何其血腥。   后来皇上登基,视蜀郡王为心腹大患,但皇上不想落个残害亲兄弟的千古骂名,只是削其亲王爵位,派其驻扎西南边陲。   但西南有多艰苦多动荡,大家心知肚明。   一有诏国虎视眈眈,二有蚊虫毒瘴侵体。   名为封地,实则驱逐。   而蜀郡王之所以能活,还因为他只有一个女儿,郡主之后,不可再继承爵位,蜀郡王一脉,从此为庶人。   即便如此,皇上还是对蜀郡王十分忌惮,禁止任何武将前往西南,以免其与蜀郡王勾结成党派。   顾赫炎身为一品羽林大将军,如果前往西南,就是犯了皇上大忌。   轻则官位遭贬,重则罪责加身。   “哎呦呦,后果这么严重啊。”夏天无听完,连连咋舌,“那就只能侯爷自己带侍卫前往了。”   顾赫炎蹙眉:“……不行。”   慕之明笑了笑:“夏大夫,劳烦你将此事告知我父亲和母亲,他们应当在偏厅,我唤仆从领你过去。”   “好。”夏天无起身告辞,离开厢房。   厢房内再无旁人,慕之明看向顾赫炎:“将军……”   顾赫炎打断他,神情低落地说:“我不放心。”   虽嘴上这么说,但顾赫炎一直对慕之明言听计从,若是慕之明不让他跟着,他心里虽难过,但绝不会坚持跟着。   慕之明笑道:“怎么?你就如此确定,我开口是劝你不跟着?”   顾赫炎:“……”他抬头看向慕之明,眼眸微微发亮。   慕之明握住他的手,笑意爽朗:“前些日子总说,何时得了空暇,我俩去游历一番,而今,似乎是个好机会。”   三日后,顾将军多年征战的伤病旧疾复发,上书皇上。   皇上允许其告假两个月养病,军务交由卫凌云将军负责。   顾将军谢过圣恩,闭门养病,拒绝见任何人。   而此时,裴府。   闻鹤音病中惊坐起:“什么!!!少爷去西南边陲了!!我也要跟去!!!怎么能不带我去!!少爷——”   裴寒瑭将他按在床榻:“小东西,你腿还伤着呢,别乱动。”   人家小两口去游山玩水,你跟着做什么?   闻鹤音不甘呼喊:“少爷——”   京城郊外茶棚,慕之明:“阿嚏!” 第119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立冬,万物闭藏。   若在京城,已是风寒彻骨的日子。   可这西南之地,叶虽黄但未落,午时也还算暖和。   官道旁简陋客栈,平日只有一名老掌柜在,这天,来了两位过路客。   一人身着束腕玄黑衣裳,进了客栈后一言不发,牵着两匹马往后院马棚走去。   另一人环顾四周,最后走向老掌柜。   老掌柜见他样貌出尘,清隽无双,便知来者非寻常人。   慕之明笑着作揖,递给老掌柜一些银子:“今晚叨扰,一间屋子即可。”   老掌柜颤颤巍巍地接过银子,疑惑地再三确认:“一间?”   “对,一间。”慕之明笑道,“路途劳累,饥肠辘辘,不知老人家能不能再帮我们准备些吃食。”   老掌柜:“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对了。”慕之明又问,“老人家,向你打听一件事。”   老掌柜:“公子您问。”   慕之明:“你可知千毒谷在何处?”   “哎呦,千毒谷啊。”老掌柜并不诧异,来这荒蛮之地的人,大多都是寻千毒谷而来,“公子,一路往南,能瞧见一座城镇,你去城镇里打听引路人,再给引路人一些银两,他们会带你们去。”   慕之明作揖:“多谢。”   “只是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啊。”老掌柜瞧他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忧愁地叮嘱道,“我们这,好多强盗土匪啊,还有装成妇孺病残的,躺在路边求救,就等你们一下马过去,往你们脸上扑迷药!”   “好,谨听。”慕之明笑道。   像是要印证老掌柜的话似地,慕之明话音才落,客栈外走进两个扛刀大汉。   老掌柜连忙拉了慕之明一下,让他背对着那些人。   “老头。”那两名大汉进门就拍桌,“拿些吃的来,赶紧的。”   老掌柜点头哈腰:“好好好,二位爷稍等。”   等那两名大汉坐下,老掌柜轻声对慕之明说:“公子,我领你去后院休息片刻,你随我来,头低些。”   “好。”慕之明点头。   可两人才迈出一步,其中一名大汉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几步走过来拦住两人:“慢着!”   “哎呦。”老掌柜几步上前,将慕之明挡在身后,诺诺连声,“这位爷,你歇息着,我这就去给您备菜,我还有几坛酒,也去给您一起拿来。”   “让开。”那大汉将老掌柜拨到一旁,走到慕之明的面前,上下打量,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我果真没看错,确实是个大美人。”   “二牛。”另外一名大汉坐在木桌旁没动,转头看了过来,“不要惹是生非。”   “没有,我就想和他交个朋友。”二牛一双小眼睛盯着慕之明,笑得不怀好意,“小公子,从何处来?”   慕之明礼貌作揖:“从京城来。”   二牛伸手往慕之明肩膀上搭去:“哎呦,京城啊,那真是不得了的好地方。来陪哥哥们喝喝酒,江湖险恶,多个朋友多条路。”   慕之明退了半步,避开二牛的手:“多谢抬爱,不必了。”   “什么不必,不要害羞,我又不会把你吃了。”二牛抓住慕之明的手,下流地揉捏一下,随后将他往木桌拉去,“来来来,你放心,真的不害你,大男人,喝杯酒怎么了,何必像个小姑娘家扭扭捏捏的,陪我们喝杯酒就放你走。”   慕之明叹了口气:“我会劝劝的,尽量保你的手不被废掉。”   二牛乐得大笑:“美人,你在说什么呢……嗷啊啊疼嗷嗷!!!”   他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被人钳制住,随后传来好似骨头被捏碎的剧烈疼痛。   二牛疼得松开慕之明,惨嚎起来。   慕之明退了几步:“赫炎,手给他留着。”   顾赫炎闻言松开二牛的手腕,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将他踹跪在地,随即又是一脚,踹在他背上,二牛直接五体投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大牛见兄弟被打,怎能坐视不管,连忙举起刀冲向顾赫炎,嘴里怒喊一声:“我草你奶奶的!拿命来!!!”   然后就被顾赫炎一招打趴。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笑道:“我没事,这两人先拿麻绳捆了丢马棚里去吧。”   顾赫炎一一照办。   慕之明走向被吓得哆嗦的老掌柜:“老人家,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老掌柜连连摆手。   慕之明:“那麻烦给我们备点吃食。”   老掌柜忙去准备:“好好好。”   慕之明去后院找了水缸洗净双手,回到前厅木桌旁坐好,不多时,顾赫炎也从马棚处回来了,他在慕之明身旁坐下,盯着他的手看。   “真没事。”慕之明将手举起,“就是被捏了一下,你瞧,无大碍。”   顾赫炎蹙眉:“捏哪了?”   慕之明哪还记得,随口答道:“合谷处。”   顾赫炎握住慕之明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一脸严肃地亲了亲他手背的合谷穴。   这个吻不带一丝情欲,好似只是为了安抚,但比起安抚,更像是留印,去覆盖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明明身体哪处都被亲过,可这时候,慕之明竟觉得有些耳热。   慕之明收回手,掩唇轻咳一声:“赫炎,我方才向掌柜的打听了,千毒谷所在地并不隐秘,前方城镇就有引路人。”   “好。”顾赫炎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喃喃道,“前方城镇……”   慕之明:“怎么了?”   顾赫炎:“前方应该是雲城,蜀郡王的府邸在此城。”   慕之明惊诧:“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赫炎正要回答,掌柜的端着菜走了过来,他为掩人耳目,只得道:“偶然得知。”   慕之明点点头,未再多问,专心吃饭,食不言。 第120章 此客栈的床榻窄   两人用过午膳,老掌柜收拾掉碗筷残羹,送茶上桌:“两位客官,马棚里的那两人,该怎么办啊……”   慕之明拿清茶漱了口,反应过来马棚里还绑着两人:“请问老人家,您这有笔墨吗?”   “有,有。”老掌柜连忙去拿。   大牛和二牛原是两个外强中干的货,被拖到前堂松绑后,根本不敢拿正眼瞧人,连声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慕之明笑道:“不必如此,受不住。”   两人还那哆哆嗦嗦地磕头。   顾赫炎蹙眉,沉声呵斥道:“起来。”他若是凶起来,句句带着煞气,怕是阴兵都得被吓得绕道。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   大牛:“两位爷,大人有大量,我和兄弟不是土匪也不是强盗,就是路过此地,高抬贵手。”   二牛哭丧着脸:“我真没起坏心,我真的就只想和这位小公子喝一杯,交个朋友,大侠,我道歉,对不住。”   慕之明:“不管有无坏心,都得小惩而大诫,会写字吗?”   两人点头如捣蒜:“会会会。”   “来,坐。”慕之明指了指一旁的木凳桌子。   大牛二牛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坐下。   慕之明将笔墨纸砚摊他俩面前,笑道:“写吧。”   大牛二牛一脸茫然:“写什么。”   慕之明:“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会写吗?知道是哪几个字吗?”   两人纷纷摇头。   慕之明便拿毛笔写了一遍,让他俩抄,两人抄得那叫一个鬼画葫芦,难看至极。   慕之明扶额:“你俩的字也太丑了,重写。”   大牛二牛不知慕之明要干什么,难受得很,顾赫炎在一旁,他俩浑身发憷又不敢问,只得将那句话再写了一遍。   “嗯,勉强能看了。”慕之明笑道,“写吧。”   大牛二牛:“啊?”   慕之明指了指大牛:“您写五百遍就成。”指了指二牛:“至于您,写一千遍吧。”   大牛二牛:“啊?!?!?!”   顾赫炎冷声:“写。”   大牛二牛连忙低头奋笔疾书。   两人欲哭无泪地写着,慕之明与顾赫炎在一旁饮茶谈天,期间慕之明还去了后院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朵灰色的小蘑菇。   “早闻西南边陲地,菌菇甚多,而今一见,果真如此。”慕之明笑着将小蘑菇放顾赫炎手心里,“我刚才询问老人家,,他说这种菌菇无毒,我就摘了一朵来玩。”   顾赫炎嗯了一声,声音温柔。   大牛:“大侠……”   顾赫炎蹙眉抬头看去,不怒自威。   大牛被顾赫炎的眼神吓得直哆嗦:“我,我,我写完了。”   慕之明笑着走过去,数了数:“嗯,果真,那你歇息一会,等等你兄弟吧。”   眼见日暮昏黄,二牛写的手都快断了,才写完。   慕之明仔细数过,问两人:“记得了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两人一迭声:“记得了,记得了。”   慕之明笑道:“好,望二位铭记于心,不是写完就将其抛之脑后。”   两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慕之明:“那行,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两人欣喜若狂,站起来就想走,哪知慕之明突然又道:“等等。”   两人吓得立定不敢动,心里哀嚎:还要怎样啊!   慕之明笑道:“二位不是来此打火的吗?为何走的如此匆忙,不吃些再走?”   两人头摇成波鼓浪:“不吃了不吃了。”   慕之明:“不知二位接下来往何处去?”   大牛:“前面城镇,雲城。”   慕之明弯眸:“顺路啊,一起走?”   大牛二牛看了眼顾赫炎,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了。”   慕之明:“既然二位如此不愿,那就不勉强了。”   二牛:“爷,我俩,可以,可以走了吗?”   慕之明笑道:“江湖偌大,有缘再见。”   两人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顾赫炎,见他沉默没反驳,两人二话不说,赶紧拔腿往客栈外跑。   慕之明将笔墨纸砚还给老掌柜,看向顾赫炎:“我们回屋歇息吧。”   顾赫炎点点头:“好。”   只要一间房自然只有一张床。   慕之明站在床边比划了一下,转头对顾赫炎说:“赫炎,此客栈的床榻甚窄。”   顾赫炎:“我打地铺。”   慕之明笑道:“不,你搂着我睡。”   顾赫炎:“……好。”   更阑人静,墙上月明映树影,两人休息,顾赫炎一手抱着慕之明,替人掖好被子,也不知他到底在意些什么,临睡时又亲了亲慕之明手背的合谷穴。   慕之明说:“这一路,晓行夜住,还时不时遇上事,辛苦你了。”   “不辛苦。”顾赫炎轻声,“睡吧。”   “好眠。”慕之明阖眼,往顾赫炎身上靠了靠,忽然浑身一僵。   他感觉腰部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戳。   “怎么了?”发觉慕之明的不对劲,顾赫炎询问。   慕之明吞吞吐吐地说:“……有个……东西……抵在我的腰上……”   顾赫炎:“……”   慕之明:“……赫炎,你是不是……”   顾赫炎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   坚硬之物戳着慕之明身体的不适感瞬间消失。   慕之明:“……”   他娘的,还好刚才那句话没说完。   “这是何物?”慕之明拿过牌子,就着月光一瞧,竟是那块写着‘羽林将军’的镀金银牌。   慕之明疑惑:“怎么把这块牌子带上了?”   顾赫炎迟疑片刻,解释道:“我一直随身带着。”   慕之明不解:“咦?为何?”   顾赫炎:“这是你给我的。”   慕之明笑道:“什么我给你,明明是我弄丢了,后来还你,这叫物归原主。”   顾赫炎也不辩解,就瞧着他。   虽此牌昭示身份,但顾赫炎素来行事谨慎,慕之明也不多说,将牌子还给他,随后仰头亲他眼角,亲得他微微眯眼,慕之明笑道:“明日到了城镇,不比路上人烟稀少,以防万一,还是把你那个半脸面具戴上吧。”   “好。”顾赫炎点点头。   一夜无话,梦至清晨。   翌日,两人早早醒来,拜别客栈老掌柜,往雲城赶去。   雲城,繁华虽不及中原城镇,但身为西南边陲第一大城镇,倒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两人寻至一处客栈,先填饱了肚子,随后向小二打听千毒谷的引路人。   小二热情道:“哎呦,两位客官真是找对地方了,我们店里,刚好就有引路人!我去给您们请来?”   慕之明:“劳烦了。”   小二说了一声不劳烦,小跑离去。   不多时,那两名引路人大摇大摆地跟着小二来了:“是谁要去千毒谷啊?”   小二一指:“二位爷,就是这两位客官。”   两名引路人转头瞧去,然后拔腿就跑。   顾赫炎蹙眉:“站住。”   大牛二牛当场立定。   慕之明笑道:“两位兄台,好巧啊,又碰见了。”   二牛欲哭无泪,哆哆嗦嗦:“是是是,是啊,怎么,怎么这么巧啊。”   慕之明:“有事央求,请坐。”   大牛二牛还算有眼见力,宁可坐得离顾赫炎近,都要距离慕之明远远的。   “两位兄台可知这千毒谷该如何去吗?”慕之明也不绕弯,直接了当地问。   大牛还算沉着冷静,抱了抱拳:“不瞒两位说,雲城后有座毒龙岭,千毒谷就在这毒龙岭中,之所以要引路人,并非千毒谷难找,只是因为毒龙岭瘴气沼泽多,外人不知路,得绕上三四天才能寻到,若有引路人,半日足矣。”   慕之明道:“那就劳烦二位明早带我们去了,价钱尽管开。”   二牛拍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大牛问:“不知两位爷寻这千毒谷,是想买什么毒药呢?”   “买毒药?”慕之明笑着摇摇头,“我们不想买毒药,我们是来治病的。”   “治病?”大牛惊诧,“千毒谷治病?闻所未闻。”   慕之明说:“我中了一种名为‘寒蝎’的毒,此毒出自千毒谷,特来请教谷主有无解法。”   “原来如此。”大牛点点头,“千毒谷乃江湖势力,只要银两够,什么事都好办,这解毒应当也不在话下,那二位爷,明日辰时,我们雲城门口见。”   “好,多谢。”慕之明拱手。   大牛和二牛告辞后,慕之明笑着对顾赫炎说:“赫炎,我瞧他们江湖人士,行礼都是抱拳的,像这样。”   他学着刚才大牛的手势,对着顾赫炎抱拳:“和作揖行礼完全不一样,果真是江湖浩大,不拘小节,有趣有趣。”   顾赫炎一直看着他,眼睛未挪开,轻声:“嗯。”   慕之明弯眸:“吃饱喝足,我们去逛逛,可好?”   顾赫炎:“好。”   两人离开客栈,因顾赫炎戴着面具总引人侧目,于是两人往人少的城郊走去。   出了城,往西南方向行数里,慕之明与顾赫炎并肩谈着天,惬意安宁,转眼夕阳西下,两人正准备原路返回,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石碑。   此地多高大树木,那石碑就立在一棵高大的百年樟木旁,震撼人心。   慕之明被吸引,走到石碑旁,仰头向上望:“这是什么?”   顾赫炎:“英……”   “这是英魂墓。”   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慕之明转头看去,见一名身着淡青圆领袍的女子牵着马向他俩走来,她青丝束起,不着粉黛,脚踏墨黑皂靴,全然一副男子装扮,潇洒利落,英姿飒爽。 第121章 神魂颠倒不知累   虽然面对的是两名男子,但那青衣姑娘丝毫不忸怩,抱了抱拳后落落大方地问:“二位不似雲城人士,从何而来?”   慕之明笑着抱拳回礼:“从北方游历至此。”   “北方?”青衣姑娘打量起两人,目光从慕之明身上转到顾赫炎脸上时,见其戴着半脸玄黑面具,姑娘眼神多了丝猜疑。   顾赫炎低头,往慕之明身后站了站。   “姑娘,不知这‘英魂墓’有何说法?”慕之明礼貌询问,吸引其注意力。   青衣姑娘收回目光,手抚着石碑,喃喃道:“四年前,诏国举兵六万,攻打大晋西南边陲,边境将领节节败退,最后雲城被敌军围攻,驻扎在此地的蜀郡王领着残兵拼死守护城镇百日,几近到了粮尽援绝的境地,幸而……”不知为何,青衣姑娘欲言又止,“总之,经此一战,蜀郡王手下的将士几乎全部阵亡,蜀郡王为悼念他们,在此立碑。”   慕之明惊讶:“如此惨烈的战事,竟不曾耳闻。”   “你从中原来,当然不曾耳闻。”青衣姑娘冷笑,她从一旁马背上拿下一壶烈酒,拔出塞子,洒在石碑附近,风起,酒香四溢,“铮铮铁骨的将士,不是因敌人的刀剑而死,而是死于人心险恶,事后那些鼠肚鸡肠的人还要粉饰太平,遮掩一切。”   她说到‘你从中原来’时,已是咬牙切齿,后面一段话说得更是愤愤不平,令慕之明不敢多问。   青衣姑娘将酒壶里的酒倒完,淡淡道:“多说了两句,失礼了。”   “姑娘乃性情豪爽之人。”慕之明称赞道。   青衣姑娘翻身上马,拉紧缰绳:“不叨扰二位了,有缘再见。”说罢,她驭马朝雲城的方向疾驰,绝尘而去。   过客匆匆,留下数句谈资。   慕之明仰头看着黄昏下肃穆无言的石碑,秋风撩其衣袂,镀淡淡金边:“赫炎,其实我前世游历江湖时,曾听说过诏国攻打西南边陲一事。”   顾赫炎看向他。   慕之明深深地叹了口气:“此战死伤惨重,三万大晋将士一朝成枯骨,蜀郡王绝望之际,甚至都准备以身殉城了,可真正令人叹息的,是蜀郡王向中原求援兵,竟无一人回应。”   “当年,岭南节度使、淮南节度使、荆州节度使都收到了恳请支援的战报,但因忌惮皇上和蜀郡王的关系,皆不愿发兵支援,后来战报传至京城,皇上果然对无人支援西南边陲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皇上就是想等蜀郡王战死后,再发兵西南边陲平定战乱。”   “最后,此战以诏国突然撤兵,蜀郡王险胜守住了雲城为结束。”   满地烈酒,渗土寻当年枯骨,慕之明语气不忍:“雲城被敌人围困时的绝望和惨烈已不得而知,只剩这块石碑,开不了口,也谈不了是非。”   顾赫炎素来不谈论朝政君心,他轻声:“起风了,天凉,回去吧。”   “好。”慕之明朝顾赫炎弯眸一笑。   两人回到雲城,在客栈休息一晚,翌日辰时,在城门与大牛二牛碰面,往毒龙岭进发。   毒龙岭果然多瘴气蚊虫沼泽,一路而行,闷热潮湿,多高大树木,也多苔藓烂泥,大牛说:“而今是初冬,已经算好的,要是盛夏,是没有人愿意进这毒龙岭的。”   四人驭马半日,穿过一片樟木树林,眼前忽现几座高耸入云的木寨,那些寨子涂紫黑色油漆,画着诡谲的花纹,木寨被两人高的木墙围着,从外望去只能瞧见木寨的尖塔。   人还未走近,就能闻到浓重的硫磺草药气味,隐约还有动物皮毛晒干的气息。   千毒谷以贩卖毒药出名,不少江湖人士为寻各种各样奇异毒药慕名而来,此时寨前人来人往,还算热闹。   大牛抱拳:“两位爷,此处就是千毒谷的营寨,我们就不跟进去了,在寨子前的茶棚处静候二位,二位出来后,我们再带你们回雲城。”   “多谢,有劳。”慕之明笑着作揖。   进寨子不能骑马,慕之明和顾赫炎将马儿留在茶棚处,步行进入。   两人才进寨子,就有一名约莫二十几岁,穿着银紫衣袍,脖子手腕脚腕都戴着银环的男子走到他们跟前。   男子问:“两位想买何毒?”   慕之明说:“我们并非是来买毒的。”   “不是来买毒的?”男子打量起两人。   慕之明刚想解释,男子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二位请跟我来。”   慕之明与顾赫炎对视一眼,跟上男子的脚步。   男子领着他们走进一座吊脚楼,吊脚楼的第一层,有十排约莫三人高的药柜,每个药柜都由整整齐齐小抽屉组成,抽屉前贴着药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着实震撼人心。   男子没有在此处停驻,直直往二楼走去。   爬上吱嘎作响的木梯,二楼竹木门前挂遮挡等身高的紫色布帘,男子一掀开布帘,一股浓烈呛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吊脚楼一楼极高,二楼却非常矮,顾赫炎身长八尺,直直站在那,伸手就能碰到顶,二楼不但不高,还非常窄小,除了一张黄木老旧柜台,就只有一张竹木桌以及一左一右两张竹木椅子。   男子指了指那两张竹木椅子:“坐吧。”   慕之明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口:“这位兄台……”   “别说话,坐好。”男子打断他,“我懂,我都懂。”   慕之明:“……”   不是,兄台,你到底懂啥了你就都懂了!   慕之明无奈,只能和顾赫炎坐下。   男子走到柜台后,从腰间掏出一串银制小钥匙,打开柜台后面的抽屉,从里头拿出几样东西,走到两人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熏香,药丸,药膏一一俱全,你俩看看,要哪种?”   慕之明一脸迷茫:“请问,这些是何物?”   “啊?你在装傻吗?没必要吧。”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   “不,我是真的不懂。”慕之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还请答疑解惑。”   “啊?真不懂?可你俩来千毒谷不买毒药,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吗?那行吧,给你介绍一下。”男子清清嗓子,声如洪钟,抑扬顿挫地说:“千毒谷特制催情散,独家秘方,绝无二家,吃一粒、熏一把、抹一下保您神魂颠倒不!知!累!纵欲一夜不!疲!惫!”   顾赫炎:“……”   慕之明:“……” 第122章 自古情字最难解   男子:“所以,你俩要多少?”   “咳咳……我们……来千毒谷,不是为了买此药来的……咳咳……”慕之明出身簪缨世家,家训严苛,就是最少年意气的时候都不曾去过歌舞坊,怎知江湖中人如此真性情,这种药能光明正大地摆在明面上卖,他虽努力克制着声音的平静,还是仍不住用轻咳掩饰尴尬和害羞。   “那你俩到底来干什么的?”男子不解。   慕之明简言意骇,寥寥数语将自己的情况说清楚。   男子听过后‘嘶’了一声:“什么?寒蝎毒?奇也怪也,此毒确实出自我们谷,我们谷一直对外宣称此毒无解,吞服必死,我也从未听说过你这种情况,那你俩在此静候,我去禀告下少谷主,看看她如何说。”   “有劳。”慕之明抱拳。   男子离去,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慕之明和顾赫炎两人。   而那名为‘催情散’的药,还悉数摆在桌上。   慕之明仍觉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   顾赫炎蹙眉:“嗓子不舒服吗?”   “不是,没有不舒服。”慕之明连忙道。   与顾赫炎说上话以后,慕之明就没那么窘迫了,他笑着调侃道:“其实千毒谷制此药,有其道理,自古情字最难解,勾人心魂,磨人心智,何尝不是毒的一种?”   顾赫炎点点头,赞同道:“嗯。”   话说至此,慕之明好奇地看向桌上的药,见其粉末、药丸、药膏皆成暗红色,带着奇特的香味。   知道此药药效后,慕之明自然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与顾赫炎的床笫之欢。   除了洞房那次,之后顾赫炎再未要狠他。   从来都是先把他伺候舒服了,自己再发泄出来,也不讨第二次。   虽顾赫炎不说,但慕之明知道顾赫炎是怕累到他。   两次中毒和先前的肺疾复发让慕之明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少。   而刚才那名男子说。   服用此药,不觉疲惫。   若是自己能让顾赫炎尽兴一次……   “你在想什么?”顾赫炎的声音突然响起。   慕之明回过神来,弯眸笑了笑:“就是觉得那药膏的盒盖,做工挺有趣的。”   正此时,男子回来,对慕之明道:“我们少谷主想见你。”   离开吊脚楼,慕之明和顾赫炎跟着男子往寨子深处走去,三人行至一座小巧雕花精致的木楼前停步,有数名守卫检查了两人的身,没收了匕首和刀剑后,这才允许两人进楼。   楼内,紫粉交缠的轻纱幔帐悬于木梁,用一座巨大的竹子屏风隔出内阁和外室,外室铺着软毯,软毯上置着梨木案桌长椅,瞧起来应当是会客所用。一名身姿婀娜的紫衣女子正站在窗边,她怀里抱着一个簸箕,簸箕里全是不知名的已被晒干的花,她皱眉低着头挑拣着干花,嘴里发出烦躁的‘啧啧’声,似乎相当嫌弃那些干花。   “少谷主。”男子道,“人带来了。”   曲千凝抬头看了过来。   她目光扫视一圈,放下手里的簸箕,问:“是哪个中了寒蝎毒还没死的?”   慕之明上前一步,作揖行礼:“拜见少谷主。”   “哦,就是你啊。”曲千凝走到慕之明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蛮狠地将其拽到案桌旁,慕之明踉跄一步,她立刻不耐烦地说:“别磨磨唧唧的,赶紧给我过来。”   案桌上置着一个盛着澄清液体的木碗,曲千凝也不过多废话,拉起慕之明的手放在碗上,又从腰间抽出一枚银针,毫不犹豫地往慕之明指尖扎去,直接将慕之明的指尖扎出血珠来。 第123章 会撒娇的都好命   慕之明指尖刺疼,下意识地缩手,手腕却被曲千凝狠狠地掐住,她横眉:“别乱动!”   顾赫炎见慕之明被刺伤,蹙眉上前半步。   曲千凝捏了捏慕之明的指尖,将血滴入碗中,血溶进液体,变成一缕缕淡淡灰黑色。   “你的血里确实藏着毒素,你竟真的中了寒蝎毒却没死?”曲千凝松开慕之明的手,盯着木碗片刻转头看向他,她厉声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慕之明便将那日饮毒又吐出的事,一一和曲千凝说了。   “还有呢?”曲千凝问,“饮毒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慕之明仔细回忆了一下:“馊米汤和一口干馒头……”   曲千凝拧着眉毛,思索片刻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旧疾?”   慕之明:“年幼得过肺病,一直复发,未能痊愈。”   “哼,那就没错了,你运气好,刚喝下毒药就全部吐出,但你运气也坏,你年幼得的肺疾如今会害死你。”曲千凝撇嘴,“行了,滚吧,别烦我。”   突然被下逐客令,慕之明微怔,随后行礼作揖:“少谷主,请问,我身上的毒,可有解法?”   “解法?”曲千凝重新抱起装干花的簸箕,冷哼一声,“我千毒谷,对外一直扬言,寒蝎毒沾染必死,你活着已经砸了我们的招牌,而今还要问我解法?那行,我告诉你,没有解法,等死吧。”   慕之明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少谷主……”   曲千凝:“别喊了,我不会帮你的。”   顾赫炎沉声:“你要多少银两?”   曲千凝看向顾赫炎,不答反问:“你为什么戴着面具?你长得很丑吗?”   慕之明替顾赫炎答道:“众生芸芸皆有各自不可言喻的苦衷。”   “切,什么苦衷,做作,见不得人。”曲千凝不屑,低头开始挑拣干花,“这不是银两给多少的事,这关于千毒谷名声,我怎么可能给你们解啊。”   顾赫炎:“那就是有解法。”   曲千凝怒道,声音尖利:“没有!!快滚!不滚我喊守卫了!”   顾赫炎还想说什么,被慕之明拦下。   慕之明朝顾赫炎摇摇头,礼貌对曲千凝抱拳:“那就不叨扰少谷主了。”   说罢,慕之明拉着顾赫炎往木楼外走去。   怎知他们刚走到门口,曲千凝又喊了一声:“你赶紧把你的肺病治了,肺病治好了至少能死不掉。”   慕之明脚步一顿:“多谢。”   曲千凝:“赶紧走,烦死了。”   慕之明拉着顾赫炎的手走出木楼,顾赫炎不甘心:“我去求她。”   慕之明弯眸:“你要怎么求?银两她不要,你还能拿什么求她?诚心?可在少谷主看来,是你的诚心重要,还是这千毒谷的名声重要?”   顾赫炎哑然。   慕之明将与顾赫炎紧握的手换成十指相扣,拉着他往寨子外走去。   大牛二牛坐在寨子门口的茶棚里饮茶,见两人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两位爷,事可成了?”   慕之明刚要回答,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声。   虽声音还远,驭马的人也没横冲直撞,但顾赫炎还是下意识地将慕之明往身后揽了揽。   好巧不巧, 打马而来的人,正是慕之明和顾赫炎昨日在英魂墓前碰见的青衣姑娘。   那青衣姑娘到了木寨门口竟未下马,直接驭马进寨,守门的侍卫也未拦,还抱拳向青衣姑娘行礼。   顾赫炎询问大牛:“为何她可以骑马进营寨?”   顾赫炎平日难得过问他人的事,更不要说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慕之明诧异地看向他。   大牛解释道:“她不是旁人。”   二牛抢着说了一句:“她是郡主。”   “郡主?”慕之明吃惊。   大牛:“对,二位可知蜀郡王?”   见两人点点头,大牛又道:“刚才那位青衣姑娘,正是蜀郡王之女,傅秋白。”   二牛道:“郡主和少谷主关系亲密,是挚友知己,所以郡主进千毒谷,无需下马。”   慕之明了然:“原来如此,诶?赫炎,你拉我去哪?”   “来。”顾赫炎不容置喙地拽着慕之明,重新走进木寨。   方才那名给他俩引路的小哥见两人回来,不由地困惑:“你俩怎么又回来了。”他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个药,要多少?”   慕之明:“……”   您怎么对卖×药如此执着啊!   顾赫炎:“我们想再见一见少谷主。”   小哥摆摆手:“别白费力气了,少谷主的脾气你们也瞧见了,况且刚才郡主来了,少谷主就更不愿见你们了。”   顾赫炎坚持:“劳烦。”   “行吧行吧,跟我来。”小哥好心地将他们重新带到木楼前,让守卫去通报。   “等一下。”顾赫炎喊住守卫,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交予守卫。   正是那块有着羽林将军字样的镀金银牌。   “?!”慕之明一把抓住顾赫炎的手,阻下他的动作,震惊地看着他。   这块牌子会暴露他身份的!   顾赫炎冷静地朝慕之明轻点头,让他安心。   慕之明迟疑片刻,将手收了回来。   顾赫炎对守卫道:“请把这块牌子交予郡主。”   守卫疑惑地拿着那块牌子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出个所以然,进去通报。   不多时,少谷主的怒骂声从木楼里传来:“你们一个个烦死了!!!不是说秋白来找我玩的时候,我谁也不见吗!!什么东西!?给秋白的!?什么臭男人的东西!丢出去!!!”   木楼里静了片刻,忽而,傅秋白疾步从木楼里走了出来,曲千凝追着她走了出来,单手手肘撑着门,神情大惑不解。   傅秋白拿着那块镀金银牌,守卫就跟在她身后,指了指顾赫炎:“就是他给的牌子。”   傅秋白一个箭步冲到顾赫炎面前,声音全是压不住的颤抖:“您难道是……”   顾赫炎点点头。   傅秋白忽然单膝跪下抱拳,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顾赫炎扶她起来:“这里人多眼杂,不便说话。”   “快请进。”傅秋白落落大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秋白。”曲千凝喊了一声。   傅秋白:“阿凝,我等等再同你解释。”   “噢。”曲千凝撇撇嘴,领着他们进了木楼,这次没有在外室干站着,几人直直往竹木屏风后的内室去。   内室,暖香阵阵,沉香罗汉榻上铺着软垫悬着金绡软帐,设有茶桌,桌上放着一整套白玉茶具,傅秋白请顾赫炎和慕之明坐下。   顾赫炎见四下无人,摘下面具。   “顾将军,果真是你。”傅秋白激动不已。   顾赫炎轻颔首,算作回应。   慕之明和曲千凝一人盯着一个,两脸懵逼。   傅秋白:“昨日眼拙,未能认出顾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顾赫炎:“我此行前来,本就打算掩人耳目,若非有事相求,不会与你相认。”   傅秋白:“是,如今的皇上还忌惮着西南,顾将军确实不适合出现在此地,不知将军有何事相求,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曲千凝方才见傅秋白跪地给顾赫炎行礼,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傅秋白此话一说,曲千凝顿时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蓦地炸了:“秋白!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就因为他?因为这个男人?”她说着,尖锐的指甲指着顾赫炎,厉声道,“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若是你敢打秋白的主意,老娘毒死你。”   “阿凝,不可以这样无礼!”傅秋白哭笑不得,连忙拉下曲千凝的手,攥在手里,生怕她又做什么出格的动作,“这位是融焰军主帅。”   “融焰军主帅?”曲千凝愣了一下,眨眨眼看向顾赫炎,“他就是那个你总挂在嘴边的融焰军主帅?”   慕之明弯眸笑道:“哦?敢问郡主为何天天将‘煜熠’挂在嘴边啊?”他语气带笑,偏偏称呼二字咬得特别重,好似生怕别人不知他能这般亲昵唤顾赫炎似的。   顾赫炎:“……”   曲千凝给两人斟茶,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诏国攻打西南边陲,雲城被围攻,蜀郡王带领的将士死伤惨重,生死存亡关头,距离雲城最近的岭南节度使、淮南节度使、荆州节度使皆不愿派兵支援。   蜀郡王绝望得想以身殉城。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顾赫炎率一支融焰军精锐骑兵从西北边塞快马加鞭赶来,偷偷绕到诏国大后方,寻到机会偷袭,将诏国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仓惶退兵。   雲城得以保全,蜀郡王得以活命。   蜀郡王知此事若是张扬会给顾赫炎带来麻烦,于是命所有知晓这事的人缄口不言。   傅秋白:“虽不言,但如山的恩情,我们一直铭记在心。“”   慕之明惊讶地看向顾赫炎:“此事,竟连我也不知。”   顾赫炎淡淡道:“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   “顾将军。”慕之明失笑,“这都不值得说,还有什么事值得说啊?”   “将军,您方才说有事相求。”傅秋白问,“是何事?”   曲千凝撇嘴:“不用问了,我知道,是给他身旁这个人治病的事,可这人中的是寒蝎毒,我若给他解毒,那就坏了千毒谷的规矩!”   傅秋白看向顾赫炎,用眼神询问,是不是此事。   顾赫炎点了点头。   傅秋白朝曲千凝莞尔一笑,忽然抱住她的胳膊,央求道:“好阿凝,顾将军是我爹的救命恩人啊,这个忙你一定得帮啊,阿凝你就当是帮我,好不好啊?”   曲千凝:“千毒谷的规矩……”   傅秋白:“阿凝~”   曲千凝:“还有名声……”   傅秋白:“阿凝~~~”   曲千凝斜了傅秋白一眼,又斜一眼,突然道:“好啦好啦,知道啦,我替这人解毒,行了吧,真是的。” 第124章 瞧瞧这主动献身   见曲千凝答应,傅秋白莞尔:“谢谢阿凝。”   曲千凝拿葱白手指点她额头,站起身:“谁让你救过我的命呢,在这乖乖等着。”   曲千凝离开内室后,傅秋白又恢复了飒爽的模样,和方才央求时判若两人。   慕之明惊讶得微微张嘴,感慨道:“郡主和少谷主的关系……甚是亲密。”   傅秋白解释道:“阿凝她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慕之明:“是只对郡主豆·腐心吧。”   傅秋白笑了笑。   正说着话,曲千凝回来,还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老婆婆。   老婆婆穿着千毒谷特有的紫黑衣袍,满头独特的蛇纹银制发饰结发,曲千凝扶着老奶奶在慕之明面前坐下,然后对顾赫炎说:“你出去吧,上官婆婆帮人解毒时,不喜欢有无关人士看着。”   顾赫炎迟疑,未动身,目光担忧地思索着。   “做什么,这么不放心,我们是蜘蛛精吗?会把他吃了吗?”曲千凝叉腰,不耐烦地撇撇手,“去,找个地方呆着去,三个时辰之内,别回来。”   傅秋白见状,顺势恳求,抱拳道:“将军,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知你此次前来西南不想张扬,但我父亲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如今碰巧有机会,不知可否请将军和我回雲城一趟,将军放心,此事绝不会有他人知晓。”   顾赫炎犹豫片刻,点点头后看向慕之明。   “早去早回。”慕之明笑着将桌上玄黑半脸面具递给顾赫炎,“不用担心我,少谷主侠义心肠,定会为我解掉这寒蝎毒。”   曲千凝:“哼哼。”   顾赫炎戴好面具,起身与傅秋白离开。   内阁安静下来,曲千凝拿来一个木碗轻放在桌上,木碗里盛满澄清液体,与之前置在外室的一模一样。   曲千凝递给慕之明一枚银针:“你自己扎吧,指尖一点血,滴入碗中。”   “多谢。”慕之明接过银针,刺破食指,将血滴入碗里。   与方才一样,赤红血珠融进液体后,变成丝丝缕缕的灰黑色,好似淡墨在水中晕染开。   曲千凝将碗放在老婆婆面前,老婆婆盘腿坐在那,仔细瞧着碗,许久沉默不语。   内室里不知名的暖香让人静心凝神,不知过了多久,老婆婆缓缓抬眸,她的脸虽苍老满是沟壑,但一双眼睛明亮丝毫不见浑浊,老婆婆慢悠悠地说:“小伙子,你啊,中过两种毒……”   慕之明微怔。   曲千凝也一脸疑惑地凑过去瞧那碗滴了血珠的水:“有两种?”   老婆婆点点头:“第二种毒饮量太少,所以少谷主你未能看出,小伙子,你中毒痊愈后,是不是突然复发过一次?”   慕之明连忙道:“不错,就在一个多月前。”   “对咯。”老奶奶道,“你饮过寒蝎毒,虽立刻吐出,但毒素因此蛰伏在了你体内,不过啊,这寒蝎毒平日不会发作,你之所以复发,就是因为又服了毒,把这寒蝎毒重新逼了出来。”   曲千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体内的寒蝎毒复发,是因为他患有肺疾。”   老奶奶和蔼地笑笑:“没关系,只要解了这寒蝎毒,小伙子的身体就无大碍了。”   慕之明困惑。   可他身体里怎么会两种毒?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晃过,随即被他牢牢抓住。   匡大夫之前怀疑他在贤王府邸饮下的明前龙井有毒,难不成真是这样?!   可明前龙井是御贡茶叶,极其珍稀,只有帝王才可饮,若非皇上赏赐,就连傅济安都得不到那些茶叶。   如果茶叶真的有毒,岂不是有人想弑君?!   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至此,再联想起前世皇上突然病倒,慕之明背脊瞬间发凉,起了层薄薄的冷汗,他连忙询问:“上官婆婆,请问第二种毒是何毒,您能看出来吗?”   上官婆婆摇摇头:“只知是种慢性毒,其他的,我就瞧不出来了。”   慕之明:“那有什么办法能瞧出来?”   曲千凝不悦:“给你解毒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少谷主。”慕之明神情严肃,“事关重大,还请少谷主勿责怪。”   见他如此一本正经,曲千凝顿了一下,不再多言,看向上官婆婆。   上官婆婆道:“办法倒是有,只是……”她支支吾吾起来。   慕之明:“只是?”   上官婆婆继续道:“你身体里第二种毒的量,微乎其微,若想得知是何毒,就得炼血。”   慕之明:“何谓炼血?”   曲千凝环抱双臂:“简而言之,就是取你的血,咕咚咕咚熬,至于熬完之后怎么辨别是何毒,我们千毒谷自有办法。”   慕之明思索半晌,坚定道:“可否有劳少谷主和上官婆婆,帮我搞清楚我体内除了寒蝎毒还有何毒?”   曲千凝:“你要炼血?”   慕之明点点头。   “你知道炼血得取多少血吗?你就点头。”曲千凝撇嘴。   慕之明:“请少谷主解疑。”   曲千凝道:“没什么好解疑的,你身体里的毒,连我都瞧不出来,说明需要大量的血去炼,而且……”她斜睨慕之明一眼,“那个什么将军,他能同意你炼血?”   慕之明一怔。   “炼血可以,但是你得和那位将军说清楚,我不想摊上麻烦的事。”曲千凝道,“万一他以为我迫害你,还来寻我仇,我岂不是得被他烦死。”   “好……多谢。”慕之明虽答谢,但语气明显不似方才坚定。   曲千凝:“行了,别废话了,上官婆婆您快帮他把身体里的寒蝎毒给解了吧。”   暮色苍茫,弦月当空。   顾赫炎与郡主傅秋白驭马从雲城回到千毒谷。   此行见过蜀郡王,顾赫炎才知他已病入膏肓,日日卧病在榻。   不过蜀郡王早已看淡生死,他这一生,也曾意气风发,百官拥戴大权在握,也曾经历朝堂风云,一朝沦为败寇,被赶到西南边陲。垂暮将死之年,还能见到救命恩人融焰军主帅顾赫炎一面,蜀郡王已心满意足。   回到千毒谷后,顾赫炎疾步径直往木楼去。   哪知慕之明并不在木楼里,曲千凝见两人回来,道:“他体内的寒蝎毒已解,我命人带他去千毒谷招待尊客的吊脚楼歇息了。”   傅秋白于是向顾赫炎提议道:“顾将军,天色已暗,山路难行,不如您和同行的那位公子,就在千毒谷休息一晚,再另做打算吧,您放心,千毒谷非尊客不留夜,晚上鲜有外人,你们所住的吊脚楼又位于木寨深处,夜里安静无人,就算您摘了面具在附近溜达,也不会被人看见的。”   顾赫炎:“多谢,有劳。”   曲千凝:“我找个人带你过去。”   好巧不巧,曲千凝唤来的带路人正是今日那位一直试图卖药给慕之明和顾赫炎的小哥。   小哥不改热忱之心,依旧非常热衷卖药,带路带到一半,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朝顾赫炎挤眉弄眼:“兄弟,买些不?”   顾赫炎:“……”   “别这么冷漠嘛,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呢,是不是?”小哥边走边颠颠手里的瓶罐。   顾赫炎:“……”   小哥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也得不到顾赫炎一声回应。   “行吧行吧。”小哥败下阵来,他收起乱七八糟的瓶罐,嘟囔道,“还是你朋友好说话。”   “你说什么?”顾赫炎厉声问道。   小哥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吓一跳:“哦呦,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怪吓人的。”   顾赫炎:“好说话是什么意思?”   小哥:“你朋友买了我的药啊,所以你要不要来一瓶?”   顾赫炎目光闪烁,眉头紧紧蹙起。   夜深人静,虫鸣聒噪,月辉融融,慕之明正坐在木寨西南角的一座吊脚楼里,思绪百转千折地盯着手里的白瓷瓶看。   此楼位置偏僻,四处只有树冠茂密的高大树木,吊脚楼被防蚊虫毒蛇的硫磺艾草熏过,身处其中,能闻道淡淡的药味。   慕之明拔掉白瓷瓶的木塞,晃了晃里面的液体,顿时,浓烈的异香充满鼻腔,将原本的草药味悉数赶跑。   慕之明呛了一下,忙将木塞按了回去。   此药香味如此浓郁,竟是服用的。   正此时,传来木梯被踩的吱嘎声,慕之明忙将白瓷瓶塞进怀里藏好,他抬头看去,见来人是顾赫炎,顿时喜笑颜开:“赫炎,你回来了。”   顾赫炎几步走向他,紧紧盯着人:“嗯。”   慕之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解,问道:“怎么?”   顾赫炎:“你……你身体里的寒蝎毒……”   “已经解了。”慕之明道,“不会再发作了,提及毒,有一事不得不说……”   他让顾赫炎在身旁坐下,将自己体内还有一种毒以及他对此毒由来的猜测,一一告诉了顾赫炎。   顾赫炎不曾想千里迢迢来此解毒一事竟能牵扯到皇上以及权谋噬血争斗,既错愕也震惊。   慕之明:“赫炎,千毒谷有办法知晓此毒是何毒,只是需我去炼血。”   顾赫炎:“炼血?”   慕之明解释何为炼血。   顾赫炎话听一半就道:“不行。”   慕之明目光坚决,用极其冷静的语气坚定地说:“赫炎,此事非同小可,我不能不查清此毒的由来,我问过少谷主了,失血不过是头晕虚弱几日,休息吃些补食就无事了,不会危害身体的,炼血,我必须去。” 第125章 这盒软膏的用处   慕之明心思缜密,决定一件事从来不是因为鲁莽冲动,都深思熟虑,炼血便是。   所以他从不畏惧与人争辩:“如果能查出是何毒,就能验明匡大夫猜想的茶叶有毒是否正确,还能找出毒的解法,甚至能顺藤摸瓜,寻到下毒者,赫炎,你是将军,怎会不知慎微的道理?”   顾赫炎蹙眉思索半晌,道:“并非只有炼血一条路,可以将茶叶送到此处验毒。”   “来不及了。”慕之明回答果断,“你前世走的早,所以不知来年春分之时,就是皇上驾崩之日。如果皇上真的是死于毒物,距今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千里路迢迢,就算我们夜以继日赶回京城,再遣人快马加鞭送茶叶至此,辨毒后再传消息回京,路途都要需耗费两个多月,而炼血仅需一日,我们就能知晓是何毒。”   顾赫炎蹙眉沉思。   慕之明也不再多言,他知顾赫炎能理解自己的决定,明白其中的利害。   许久,顾赫炎抬头:“炼血,不会危及性命?”   “不会。”慕之明答得很快,“只需休息几日。”   顾赫炎勉强同意:“好。”   慕之明松了口气,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顾赫炎:“还有一事。”   慕之明:“何事?”   顾赫炎朝慕之明伸手,手心朝上,意简言赅:“药。”   慕之明浑身一僵,眼神因心虚下移,嘴上仍做着最后的挣扎:“什么药?我不明白你所说何事。”   顾赫炎:“催情散。”   这一下,可就是明明白白地说开了。   慕之明默默从怀里拿出那装有浓郁香气液体的白瓷瓶,递给顾赫炎,知书达礼的小公子好似年少轻狂行坏事时被严厉的父母抓了个正着那般,,羞红脸,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顾赫炎偏偏还问他:“为何买此药?”   “人,人有七情,六欲,六欲。”慕之明磕磕巴巴地说,“我就想着……偶尔这样一次助助兴……无伤大雅……只要我饮下此药,就能与你纵情一夜,你也不用再忍着,次次都只能迁就我……赫炎?!”   他话未说完,见顾赫炎打开瓷瓶的木塞,随后将药拿去屋外倒了个干干净净。   顾赫炎回屋,用铜盆里的清水洗净双手,他说:“这种药都带有三分毒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慕之明:“当真不必吗?可我……想让你高兴。”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一字一顿道:“你愿伴我左右,已是我此生再无他事可比拟的喜乐。”   慕之明闻言呆愣半晌,随后喟叹:何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顾赫炎说情话不自知,紧接着从容地说了一句休息吧,随后走到床铺旁整理被褥。   慕之明眼珠轻转,慢吞吞地挪到顾赫炎身旁,从怀里又掏出一个铜币大小状似花瓣的白玉盒:“赫炎,其实我还有一盒。”   顾赫炎:“……”   眼见他伸手要来拿,慕之明连忙手掌一合,连同顾赫炎的指尖一起攥进手心:“等等,将军你别急啊,这个不是催情散。”   顾赫炎:“是什么?”   慕之明弯眸坏笑:“你用了不就知道了。”   顾赫炎抽回手:“对你有害的东西,我不会用的。”   慕之明将那盒软膏塞进顾赫炎手里,双手攀上他的肩膀,贴耳与他说了几句悄悄话,便是那盒软膏是作何用处的话。   顾赫炎:“……”   慕之明继续撩拨:“我下午解毒后,至此小憩了半晌,现在很精神,并无困意。”   顾赫炎:“……”   慕之明苦着脸叹了口气,指着窗前满地如霜似水的月辉,问:“将军,我且问你,那皎皎清光是什么?”   顾赫炎:“……月光。”   “不是。”慕之明说,“是我碎了一地的落寞。”   顾赫炎:“……”   顾将军迟疑片刻,低头亲上勾唇忍笑的慕之明,将其作怪的舌勾进嘴里,细细吮吸品尝。   老地方三个字,臣妾都说倦了   翌日,慕之明迷迷糊糊醒来,觉得身体干爽利落,除了有些酸软,再无其他不适。   想来定是自己尚在睡梦里,顾赫炎讨来热水,为自己擦拭了身子。   慕之明环顾四周,顾赫炎不在屋里,但被子里残留着他的温度。   “哪去了?”慕之明轻声喃喃,坐起身伸懒腰。   他话音才落,顾赫炎端着热腾腾的米粥走进屋里。   顾赫炎将早膳放在木桌上,走到床榻边,轻抚他脸颊,担忧地问:“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慕之明蹭蹭他的手心,笑道:“将军待我如此温柔,我能有什么不舒服的?”   顾赫炎见他说说笑笑的很精神,放下心来。   两人用过早膳,去寻曲千凝。   曲千凝叉腰瞪着他俩:“想好了?炼血?”   慕之明作揖行礼:“有劳少谷主。”   曲千凝看向顾赫炎:“你同意他炼血?不劝劝?”   顾赫炎:“已是三思而行。”   “那好,等着,我去唤人准备。”曲千凝也不磨蹭,半个时辰备好一切,随后领着慕之明和顾赫炎走进木寨后的一个山洞里。   此山洞一看就知是人工凿出的,洞壁平整,两边每隔五步嵌着烛台,烛台上置着一只点燃的烛火。   洞的深处有一块约莫一个房间大小的平地,左右各置三架一人高烛台,中间置着一只一臂宽的黑铁制方鼎,鼎面刻着扭曲诡异的花纹,细瞧去能看见‘千毒谷’的字样。   上官婆婆正站在方鼎旁,和蔼地看着他们。   “过来,站这。”曲千凝将慕之明唤至方鼎旁,拿出把银色匕首,用烛火来回烤三次,随后放在冰水中冷却,拿干净巾帕擦去水珠,最后递给慕之明:“割吧。”   慕之明接过匕首,谨慎地问:“请问少谷主,我应该割身体的哪处?”   曲千凝不耐烦地回答:“哪处都行,只要有血。”   慕之明了然地点头,将银匕首抵住手掌。   顾赫炎连忙开口:“别伤到手心,疼且难痊愈。”   慕之明于是将匕首抵在小臂上,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咬牙,用银匕首将小臂割出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溢出,划过慕之明的掌心和指尖落入黑铁方鼎中。   不多时,慕之明伤口的血液凝结,流血速度变得迟缓。   曲千凝看向上官婆婆等她表态,上官婆婆不言语,只安静地盯着方鼎。   曲千凝于是对慕之明说:“血不够,再割。”   顾赫炎眉毛拧起。   “好。”慕之明点点头,匕首再次抵住手臂,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手起刀落,又是一道血痕。   第二道血口逐渐凝结,慕之明的嘴唇已经白了,可上官婆婆还是未说话。   “再割。”曲千凝说。   顾赫炎的冷静在渐渐消磨,厉声阻止,语气冷如冰碴:“不行。”   曲千凝反问:“怎么?你想让他前两道血口都白割吗?”   慕之明拿着匕首的手有些哆嗦,他努力攥紧手里的匕首,在手臂上割出第三道血痕。   这次,他割得特别深。   流血淙淙,落入方鼎内,慕之明想起前世,他也是这样举刀不停地割着手腕。   那时候冷得麻木,没有今日这般疼。   而今日虽疼,心里却不曾感到一丝害怕。   慕之明抬眸看向顾赫炎,见他满眼皆是不安和心疼,慕之明安抚地朝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正此时,上官婆婆缓缓开口:“够了。”   顾赫炎一个箭步冲到慕之明身旁,手微微颤抖地捧他的胳膊,想替他止血。   曲千凝早有准备,将纱布、止血药粉和补血药丸一一递给顾赫炎:“包扎好你带他出去休息,这药丸,温水吞服,三日吃一次。”   顾赫炎道谢后替慕之明包扎好手臂伤口,将他带回吊脚楼。   慕之明失血过多,头晕发冷还犯困,躺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不一会就沉沉睡着了。   一觉醒来后,外头天已黑,慕之明扭头看去,发现顾赫炎一直在床榻旁守着他。   慕之明睡醒后精神了不少,连忙道:“我没事。”   “手臂……”顾赫炎担忧地问,“疼吗?”   慕之明弯眸笑了笑:“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顾赫炎:“……”   顾赫炎俯身,嘴唇贴上慕之明微凉嘴唇,温柔地舔弄抿着,不多时,那还发白的嘴唇泛起水光和暧昧的艳红。   “咳咳咳!!!”   门外突然传来传来几声做作的咳嗽。   两人匆促地分开。   慕之明坐起身,对来人行礼:“少谷主。”   曲千凝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盘里放着各式各样的瓷瓶,她将木盘放到桌上,扯过一条木凳坐下:“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了。”   慕之明:“少谷主请解惑。”   曲千凝:“此毒名鬼藤毒,不算珍贵,但江湖上用的人极少,能辨认的人也少,之所以少见因为此毒是慢性毒,发作时间极长,至少要服用半年,服用的人才会出现症状。”   慕之明问:“症状是什么?”   曲千凝:“先是出现风寒症状,再是头疼难忍卧榻不能起,如果此时断服,服毒之人的身体还能慢慢恢复,但如果仍继续服用,不出三个月,就会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慕之明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曲千凝描述的症状,与皇上犯病的症状一模一样! 第126章 可他不知我重生   慕之明压下心里的寒意:“请问少谷主,此毒可有解法?”   曲千凝将方才放在桌上的木托盘端了过来,将上面的药罐一一递给慕之明:“这瓶,可验毒,取一碗清水,撒入一两药粉,将怀疑有毒之物放进碗中,若清水变黑,说明那物沾染鬼藤毒。”   “这瓶,是解药,日日服用,二十七天后可解,但你务必要记住,服解药期间,不可以再沾染毒物,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都记清楚了吗?”曲千凝将那些瓶瓶罐罐塞慕之明怀里,问道。   “记清楚了,多谢少谷主。”慕之明感激不尽。   “哼,要不是秋白求我,谁会帮你们。”少谷主嘟嘴,抬着下巴就出去了。   既然慕之明体内的寒蝎毒已解,也获得了辨别鬼藤毒的办法,回京城调查毒物之事,刻不容缓。   慕之明顾不上手臂的伤,与顾赫炎拜别少谷主曲千凝和郡主傅秋白后,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去。   日夜兼程,两人驭马五日,赶到了荆州地界。   此地多陡峭山路,夜间难行,这天月明星稀之时,两人赶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崇山山脚,见此处有一座客栈,于是决定在此歇息。   客栈里还挺热闹,大堂里有三桌食客,高谈论阔着什么道观之事,行至客栈门口,顾赫炎对慕之明说:“你先进去歇腿,我将马栓进马棚里,喂些草料。”   “好。”慕之明点点头,走进客栈,找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伶俐的小二上前招呼,慕之明点了几道菜,望着门等顾赫炎。   正此时,客栈门外走进一人。   他身着暗灰色衣裳,手里拿着把用布裹紧的刀,五官普通并不引人瞩目,但慕之明的目光还是一下定在了他的脸上。   因为这人慕之明认得。   他是傅诣的暗侍,肖仁。   肖仁走进客栈后,径直往柜台走去,掌柜的正拿着算盘毛笔写着账本,感到有人走到面前,忙抬起头笑脸相迎。   慕之明瞧见肖仁问了掌柜的什么,随后掌柜的答了他一堆话,又往客栈门外一指。   客栈门外,正是那座巍峨高耸的山。   肖仁点点头,转身离开客栈。   慕之明坐在位置上静候一会,确认肖仁没有回头后,站起身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正嘟囔:“一贯钱,两贯钱……嗯?”他抬起头来,揣起手和气地笑着:“这位客官,您需要些什么?”   慕之明:“可否向您打听一下,刚才那位男子同你说了什么?”   “方才那位刀客吗?”掌柜的见慕之明点点头,笑道,“噢,他问了我玄清道观的事。”   慕之明困惑:“玄清道观?”   “嗯?”掌柜的见他不知,惊讶起来:“客官游历至此,却不知玄清道观吗?”   “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还请掌柜的答疑解惑。”慕之明作揖。   “这个玄清道观啊,就在这座玄清山山顶。”掌柜的指了指外面的山。   万里广寒清虚,客栈位于山脚,一眼望去看不清高山全貌,唯见满目漆黑无边,唯闻寒鸦落枝啼叫。   “此道观有何说法吗?”慕之明问。   掌柜的打开话匣:“这座玄清道观曾住过一位道士,他号称自己知晓前世之事。”   “什么?!”慕之明语气错愕蓦地喊出声,吓了掌柜的一跳,引得其他食客瞩目。   掌柜的拍拍胸脯,笑道:“客官,都是别人传的事,哪知真的假的,不必这么惊讶。”   慕之明深呼吸两下,压住声音里异样的颤抖:“那位道士,现在如何了?”   掌柜的说:“他啊,已经不在人世了,享年八十六岁,梦中驾鹤西去。”   “不在人世……”慕之明喃喃,行了礼,“多谢掌柜的告知。”   掌柜的笑呵呵的:“不客气,客官,那位小二手里的菜是您点的吧,快去坐下吃口热乎的吧。”   等慕之明离开,掌柜的低头继续拨弄着算盘记账,正此时,他听见后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掌柜的连忙走到后屋,屋里,一名妇人怀抱着一名小娃娃,轻声摇晃哄着。   见掌柜的进来,妇人问道:“方才大堂怎么了?好似有一惊一乍之声。”   “没什么,有位客官询问玄清道长之事。”掌柜的走到妇人身旁,用手指轻逗孩子,哄他不哭。   “玄清道长?我还挺喜欢他的故事的。”妇人道,她轻轻晃着怀里的孩子,柔声笑道,“娃娃不哭,娘亲给你说故事,好不好?传说啊,玄清山上有位知晓前世事的道长,能未卜先知,后来,他爱上了一位女子,与其两情相悦,但女子身患重病逝世,玄清道长痛苦无比,不知该如何度过余生,就有人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前世没遇见过她,你只要忘了今生的事,不就可以不痛苦了?玄清道长闻言,又哭又笑地走了,无人知晓他去了哪,半年后,玄清道长重新出现在道观内,他竟真的记不得今生事了,一心修道,旁人问起,他反觉得疑惑,什么前世今生,我不明白,什么病重女子,那是何人。”   妇人的声音温柔似春风,她讲着讲着,怀里的孩子不再哭泣,安然入眠。   掌柜的吁了口气,走出内屋至柜台拿起算盘继续记账。   慕之明询问完掌柜的回到木桌旁,心事重重,忧心忡忡。   顾赫炎喂饱两匹马后离开马棚走进客栈,环顾四周找到慕之明,在慕之明对面的木凳上坐下,不过一眼,便发觉慕之明的神情不对。   “出什么事了?”顾赫炎微微皱眉。   慕之明将方才看见傅诣暗侍一事,以及此地曾有个号称知晓前世事的玄清道长等事,悉数告诉了顾赫炎。   “若非赶着回京城,定要爬上山顶,去那玄清道观瞧一瞧的。”慕之明说。   顾赫炎:“等京城风波定,我与你同来。”   慕之明:“好。”   话毕,两人持箸用菜肴,慕之明心里压着事,吃得食不知味。   顾赫炎瞧他这副模样,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吃食,说:“多思无益。”   慕之明跟着放下了筷子:“可傅诣派人来此,绝不是机缘巧合,我不知他想做何事,所以感到莫名不安,赫炎,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告诉你,其实,傅诣他也有前世记忆。”   顾赫炎惊诧:“什么?”   慕之明:“非但如此,我俩还互相知晓对方有前世记忆,我曾与他争执过此事。我见傅诣一如前世那般娶了禁军统领之女襄氏,所拉拢的人脉和试图揽进囊中的权势,比起前世有过而不及,说明他今生仍觊觎皇权。”   “但与前世不同的是……”慕之明将如今的局势分析给顾赫炎听,“我从他的幕僚,变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他要登上皇位,一除太子,二杀济安,缺一不可,今生,我全力扶持济安,又因一清二楚地知晓傅诣的狼子野心,所以对他额外警惕。他定视我为心腹大患,绝不可能放任我行事。”   至于傅诣说喜欢自己一事,慕之明从未相信过。   说到此处,慕之明有些无奈地说:“我本想着,今生有前世记忆,识破傅诣诡计无需劳心费神,怎知一场步步为营的戏唱到如今,还是得与他不相上下地博弈。”   “可是……”顾赫炎缓缓开口,“肃王应该不知我也是重生。”   慕之明一瞬愣住。   好似一滴水珠落入无声的池塘,顷刻间打破水面的平静,撩起圈圈涟漪。   对啊,自己怎会一直没想到这件事。   傅诣千算万算,能算到顾赫炎也是重生吗?   他瞒天瞒地,装作一副对权势漠不关心、只想保全自我的模样,会想到这世上,除了慕之明,还有一个人知晓他前世的所作所为吗?   顾赫炎道:“别想了,吃饭吧,这些时日赶路辛苦,吃饱些。”   慕之明点点头,拿起筷子:“好。”   离开荆州地界,两人继续风尘仆仆地赶路,十一天后到达京城。   慕之明和顾赫炎一商议,决定暂别,慕之明回侯府探寻茶叶有无毒一事,顾赫炎回将军府处理融焰军军务。   慕之明与顾赫炎告别后,驭马疾驰至侯府,守门小厮见他下马,忙上次伺候,并往里禀报:“侯爷回来了!”   “阿音在吗?”慕之明边往府邸里走边问。   “少爷,我在!我在!”闻鹤音自从听说了慕之明回京的消息后,就按捺不住雀跃了,这几日天天在府邸门前等候,此刻听见慕之明呼唤他,一溜烟小跑过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两人数月未见,重聚时激动地小小拥抱了一下,慕之明心里惦记着茶叶的事,对闻鹤音说:“阿音,你替我往匡大夫府上跑一趟,让他把之前贤王给他的明前龙井拿些给我。”   “好!”闻鹤音领命去办,使出轻功跃起。   慕之明打点了府邸上下,派人去告知慕博仁和贤王傅济安,自己已平安回京以及身体的寒蝎毒已解等喜事,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心。   一个时辰后,闻鹤音回到侯府,可他两手空空:“少爷,匡大夫不在府上,当今皇上病重卧榻,所有的太医吃住都在宫里,根本出不来,他府上的人都不知他把茶叶放哪了,所以我没能拿到茶叶。”   “什么,皇上已经病重卧榻了吗?”暮鼓晨钟入耳,慕之明心颤。   那如今是谁坐在龙椅上独揽大权?!   正此时,外头有小厮来报:“侯爷,贤王殿下造访。”   慕之明:“快请!”   傅济安于书斋内室见到慕之明,他脸色铁青,一句令慕之明如坠冰窟。   “父皇因病晕厥,太子监国。” 第127章 你这叫爱屋及乌   听闻太子傅启监国,慕之明身形微晃,手撑着书桌稳住自己,他看向傅济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济安答道:“一个月前。”说到此处,他似有事不敢说,神情微动,以目光向慕之明询问。   慕之明知他何意,道:“你放心,此府无耳目,我回来时已查过了,奴仆全是慕府旧人,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傅济安这才道:“有传闻说父皇已经在拟写废太子的诏书了,多次召中书令于宣德殿面圣,谁知其会突然病情加重,直接昏迷不醒!太子傅启监国一事起初异议的人非常多,但是傅启铁腕打压,凡有异议者,不是遭贬就是革职,还会因此连累家人,久而久之,大家皆不敢言语。”   慕之明:“他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自然有底气,而且皇后的外戚试图干政多年,尚书省、门下省、刑、户、兵部皆有太子的拥护者,太子苦于与你争斗多年,一旦他拿到实权,再无皇上管束,就会以各种名义剪除你的羽翼。”   傅济安懊恼:“与我亲近的朝臣,就算没有质疑他监国的,都被他贬了个遍,这其中,多少是对大晋忠心耿耿、无二心之人,我就不明白,他如此不顾后果地整顿朝堂,就不怕父皇病好那日,责怪他不遵祖训,惟肆恶虐众吗?”   慕之明蓦地想到什么,忙道:“济安,那天你与我同饮的明前龙井茶叶,你府上还有吗?”   傅济安道:“没有了,我已将父皇赐予我的明前龙井全部交予匡大夫。”   慕之明:“济安,如今太子监国,我又无官职在身,不能随意入宫,你找个机会进宫,去太医署询问匡大夫,他将茶叶藏在何处,务必请他拿来给我,记得一定要掩人耳目,太子的爪牙现在定紧紧地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傅济安点点头:“好。”   慕之明:“济安,我与你,从今往后将如履薄冰,一步错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傅济安极其冷静:“我早有觉悟,自古权谋,不都是以血祭天地么?”   慕之明叹了口气,问:“肃王殿下,对太子监国一事,有何行动?”   “五皇兄?”傅济安道,“五皇兄因自幼与我亲近,傅启对他并不友善,但好在五皇兄平日默默无争,太子并不将其当成威胁,五皇兄的岳父又是禁军统领襄如山,所以他自保应当无虞,太子监国期间,我也会不再与他走动,避免牵累到他。”   慕之明:“……济安……”   傅济安见其欲言又止,疑惑:“怎么了?”   慕之明:“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度过太子这一关。”   傅济安:“慕哥哥,比起五皇兄,你更应当担心顾将军啊。”   好似被当头棒喝,慕之明呼吸一滞,双眸颤抖地看向傅济安,他说:“傅启要动融焰军?!可是顾赫炎从未参与过党争,率领的融焰军更是忠心耿耿,这朝堂上争名夺利的阴诡风云与干干净净的将士们有何关系?”   傅济安道:“慕哥哥,你一向聪慧,怎遇到顾将军的事能如此糊涂,太子傅启视你我为眼中钉,顾将军又与你成亲,太子傅启怎么可能不把顾将军视作你我的党羽,他位高权重,兵权在握,傅启绝不会容他的。”   慕之明六神无主地退了两步,腰哐当一声撞在案桌边沿,将桌上砚台撞翻在地。   砚台落地,墨泼洒在地毯上,不过一瞬,再不见锦织璀璨花纹,只有满眼挥之不去的黑。   慕之明回到侯府后,顾赫炎也驭马至将军府。   温钟诚在门口迎他进府,接过他手里的缰绳,道:“少爷,听闻你今日回京,有位小将士一大清早就来府上候着了。”   顾赫炎:“他在哪?”   温钟诚:“在偏厅候着呢。”   顾赫炎:“我这就去。”   顾赫炎风尘仆仆,水都顾不上喝,直奔府邸的偏厅。   偏厅里,一位身着青灰色衣衫,约莫二十岁的小将士正来回踱步,神情焦急地等候着。   他乃融焰军昭武副尉,郝天勤。   郝副尉听闻脚步声,蓦地抬头看去,见来人是顾赫炎,面上一喜,当即行军礼单膝跪在地:“见过将军!!!”   “天勤?”顾赫炎上前扶他,“快请起,着急寻我是因何事?”   “将军。”郝天勤急急道,“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天,卫将军就走了。”   “什么?”顾赫炎蹙眉,“卫将军要去何处?”   他之前告病,皇上有旨意,融焰军军务都由融焰军大将卫凌云负责,他怎会走?   郝天勤:“太子下令,命卫将军带领两万融焰军,速速前往东北边疆。”   顾赫炎疑惑:“东北边疆?”   东北边疆即白城以北,临勾吉国,但勾吉如今与大晋交好,为何突然要派兵驻守。   顾赫炎:“有战事?”   郝天勤摇摇头:“没有。”   顾赫炎:“那为何要让卫将军离京。”   郝天勤:“不知,太子并未详细说,只是下了这道命令,将军随我去洛都大营吧,卫将军想见你。”   “好。”顾赫炎点点头,歇也未歇,与郝天勤离开将军府。   洛都大营,位于京城北面的军营,驻扎着三万融焰军将士。   顾赫炎赶到洛都大营,在主帅营帐见到了卫凌云。   卫凌云年过四十,早生华发,自从顾缪离世后,卫凌云身为顾缪的义弟,一直将顾赫炎视若己出,悉心教诲。   “拜见叔父。”顾赫炎行礼。   “快起。”卫凌云扶起顾赫炎,“小炎,你应该已知晓我明日就要领兵前往东北的事了吧。”   “嗯。”顾赫炎点点头,疑问,“但我也听说,东北并无战事。”   “对。”卫凌云点点头,“所以我才着急与你见面,将近日军中之事悉数告诉你,以免你近三个月不在京城,回来突然接手军务会乱了阵脚。”   顾赫炎:“叔父请说。”   卫凌云屏退左右,余下的话,只与顾赫炎说,他长叹一口气,忧心忡忡:“小炎,自古武将最怕君王的猜疑和不信任,你父亲在世时,从不涉朝政,事事小心,句句谨慎,就是怕一个‘居功自傲’的罪名,可如今,融焰军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顾赫炎蹙起眉。   卫凌云继续道:“而今,是太子监国,他独揽皇权不过一个月,就命我领兵两万离京城,而且,还指派心腹作为监军。”   顾赫炎:“监军?融焰军自从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监军。”   卫凌云:“除了监军一事,你再瞧瞧现在的融焰军,竟被割裂成了三部分,两万随我至东北,七万驻扎在西北边疆抵御西戎,还有一万继续驻守洛都大营,这不是个好兆头啊,应当多嘱咐大家谨言慎行,不可再让太子对我们有更多的猜忌和怀疑了。”   顾赫炎:“多谢叔父告知,我明白了。”   卫凌云不再多言,拍拍顾赫炎的肩膀,嘱他务必要照顾好自己,随即离开驭马启程追赶大部队而去。   顾赫炎于洛都大营外目送卫凌云离开,甲胄沉沉,扬尘纷纷,暮色蔼蔼,天地之间顾赫炎静如顽石,缄默许久许久。   夜深人静之时,顾赫炎回到了将军府。   他没有立刻进府,站在简朴的将军府门前,抬头瞧那块‘顾府’红底牌匾。   温钟诚出来锁门,见顾赫炎站在那,愣了一下,忙上前:“少爷,你怎么站这,风多大,多冷呀,快进去吧,慕公子在你房里等你呢!”   “他在?”顾赫炎看向温钟诚,眼睛发亮。   “是啊,在呢,傍晚来的,听说你去了洛都大营,就在房里一直等着。”未听完温钟诚的话,顾赫炎大步往里头走。   东厢房,烛火从窗柩透出,落在随清风轻晃的梧桐叶上。   顾赫炎推门而入,坐在桌旁拨弄烛火静候的慕之明站起身来:“赫炎,你回来了?”   顾赫炎:“嗯。”   慕之明拿起木桌的瓷壶和杯子,倒了杯水递给顾赫炎:“快坐下歇息,我听闻你一回府邸就立刻被小将士喊去洛都大营了,料想你定是来去匆忙,一口水都顾不上喝。”   “多谢。”顾赫炎确实口干舌燥,略感疲惫,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用过晚膳了吗?”慕之明问。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你坐着,等我一下。”   说着,慕之明离开厢房,不多时,他回来,手里还端着木托盘。   木托盘里,放着两碟精致的小菜,一碟香脆的酥饼,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看起来香糯可口的白米清粥。   慕之明将吃食一一摆在桌上:“我也没吃,等你回来,与你一起吃。”   顾赫炎说:“下次别等了。”   慕之明笑了笑,在顾赫炎身旁坐下:“这话我不能应你,应了便是撒谎,这白米粥是我向梁姨学着熬的,你尝尝。”   顾赫炎盯着眼前的粥:“你熬的?”   慕之明:“对,因为等着实在是百无聊赖,我就去了后厨寻梁姨学了学,煮白粥倒也不难,淘米放水,守着就好。”   顾赫炎端起粥碗,低头连喝几勺,将那滚烫的粥囫囵咽下:“好喝。”   慕之明道:“将军,一碗白粥,有什么好喝难喝的,你这叫爱屋及乌。”   顾赫炎一字一顿:“没有,就是好喝。” 第128章 那我就独守空房   慕之明弯眸笑了起来:“既然将军喜欢我煮的清粥,我以后常熬便是。”   顾赫炎点点头,捧着那碗粥一口接一口,舍不得放下。   慕之明夹了块酥饼于他面前白瓷小碟里,笑道:“别光喝粥啊。”   两人用过晚膳,收拾掉残羹碗筷,以清茶漱口,虽时辰不早,却毫无困意。   月色入户,慕之明对顾赫炎说:“赫炎,我们散散步,闲谈一二句,可好?”   “好。”顾赫炎应道。   两人起身,顾赫炎没有立刻和慕之明出门,而是从厢房的红木衣柜里拿出一件素净月牙白披风,给慕之明披好仔细系上带子。   慕之明弯眸,浑身暖得如沐三月春风。   两人行至庭院,月色溶溶,庭下如积水空明,慕之明轻声问:“赫炎,你知晓太子监国一事吗?”   顾赫炎点点头:“嗯。”   慕之明:“你今日急着赶去洛都大营,是因何事?”   顾赫炎将卫凌云领兵去东北,融焰军被割裂的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慕之明。   料峭夜风过,带走慕之明胸膛本有的暖意。   慕之明听完顾赫炎所说的话,脸色变得煞白。   不出所料,太子傅启果然开始针对顾赫炎与融焰军了。   “赫炎。”慕之明轻声呼唤顾赫炎的名字,“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顾赫炎:“何事?”   两人原本并肩在庭院青苔石板上缓步走着,慕之明停下了脚步,侧过身与顾赫炎面对面,微微抬眸看向他,郑重其事地说:“赫炎,我希望你能请命回西北边疆,远离京城。”   闻言,顾赫炎望着慕之明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明眸,他虽从不干涉朝政,可心如明镜,他开口:“太子傅启忌惮融焰军并非一时兴起,更并非因你而起,就算我远离京城,也并不能远离纷争。”   慕之明语气已无平日的冷静,他喊道:“虽不能远离,但至少无需直面鬼蜮伎俩!”   顾赫炎无言。   慕之明央求:“赫炎,请命回边疆吧,就当是为了我,让我能安心在京城里,义无反顾地走这条充满阴云诡谲的路,你信我,信终有一日,山川温柔,至死不休。”   他伸手,去握住顾赫炎的手,五指收拢,因太过使劲,微微颤抖。   素晖隐云后,良久,顾赫炎缓缓点点头:“好。”   翌日,顾赫炎上书,称自己伤病已痊愈,如今西北边疆有西戎族虎视眈眈,不容小觑,请命回边疆驻守。   慕之明本以为太子傅启虽忌惮融焰军,但此事定会顺坡下驴,答应顾赫炎的请求。只因顾氏忠义天地可鉴,顾赫炎的身体已为大晋为百姓伤痕累累,又怎么能因朝廷的阴谋和暗夺,在铁骨铮铮的将士心上捅刀。   可慕之明终归还是想错了。   太子不允顾赫炎领兵离京。   非但如此,他还调南境地方军三万,与一万融焰军同驻扎在洛都大营。   南境地方军领兵主帅,钟兆凡,其岳父乃太子的舅舅。   一营两名主帅。   其中利害,一眼便知。   知晓太子不许顾赫炎离京后,慕之明感到越发的惶惶无措,如临深渊。   这日,一大清早,慕之明赶到贤王府邸,询问傅济安茶叶一事。   傅济安知他因何而来,道:“慕哥哥,如今我的一举一动被太子盯得很紧,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茶叶,暂且没能拿到手,不过你放心,我已派人传话至宫中太医署了,只需静候消息就好。”   慕之明知道现在不能瞎着急,点点头:“好。”   他离开贤王府邸上了马车,闻鹤音问他:“少爷,接下来去何处?”   慕之明想也没想:“将军府。”   闻鹤音:“可是顾将军不是去洛都大营了吗?”   慕之明:“我独守空房,不行?”   闻鹤音:“好家伙,行行行。”   慕之明回到将军府,明知顾赫炎不在,还是问了问温钟诚。   温钟诚:“慕公子,少爷离开时说了,这一去,至少得半个月呢。”   慕之明叹口气。   如今南境地方军驻扎于洛都大营,顾赫炎定是忙得焦头烂额。   慕之明猜的分毫不差。   自从南境地方军驻扎洛都大营以来,与融焰军将士矛盾不断,南境军主帅钟兆凡,蛮横专权,事事都要与顾赫炎争个地位高低,如今的洛都大营,已不是曾经那个纪律严明的洛都大营了。   这日,练兵毕,融焰军昭武副尉郝天勤准备去主帅营帐,寻顾赫炎汇报今日练兵事宜。   他才离开练兵场,忽闻一座营帐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郝天勤屏息侧头看去,见是两名南境军将士。   一名高瘦的将士面露不屑地对另一名将士说:“什么羽林大将军,还不是得对我们主帅的唯命是从。”   郝天勤气血方刚,怒火‘蹭’得一下就上来了,几步走过去:“说什么呢?我们主帅不过是不想惹出矛盾,告诉你们,别给脸不要脸。”   那两名南境军将士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轻蔑地说:“嗬?怎么?你们融焰军难不成有偷偷摸摸听墙角的习惯?”   郝天勤怒目而视:“你!!!”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旁人的围观,站在高瘦将士旁边的南境军将士说:“吼什么,嘴皮子厉害有什么用?训兵场就在后面,有本事打一架,谁输给谁跪下磕头。”   郝天勤:“打就打,怕你们不成!走啊!!”   半柱香后,有将士疾步行至主帅大帐,抱拳单膝跪地:“报!”   顾赫炎正在为军务之事忧烦,抬头:“何事?”   将士:“顾将军,天勤在训兵场,把南境军的郑副尉打了。”   顾赫炎眉头猛地一蹙:“什么?!”   顾赫炎赶到训兵场时,南境军主帅钟兆凡已在,整个训兵场乱糟糟的,一群人围着一处。   而人群中间,正是气不打一处来的郝天勤,和捂住胳膊哎呀呻吟的郑副尉。   顾赫炎询问:“怎么回事?”   钟兆凡双手背在身后,冷笑道:“顾将军,你融焰军将士的心气可真傲啊,一言不合,就将我的副尉打伤。”   “什么打伤!!”有融焰军将士看不下去,开口辩解,“明明是比武,是他技不如人!还不肯认输,将事情闹大!”   钟兆凡斜睨那名将士,目光阴鸷,锐利如刀。   南境将士开口:“主帅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你们融焰军都是这般目中无人、无规无矩的吗?”   融焰军将士:“你们!”   顾赫炎厉声:“都住口。”   一言毕,练兵场安静了片刻。   顾赫炎目光落在郝天勤脸上,见其嘴角有淤青伤痕,问:“打架?”   郝天勤敢作敢当,梗着脖子点了头。   “好,既然他承认了,顾将军,你说怎么处置吧。”钟兆凡看向顾赫炎,语气略带嘲讽地问。   顾赫炎道:“初犯,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钟兆凡冷哼,“我们南境军,都是按照四十军棍罚的,我想而今两军同营,不能只按你们融焰军的规矩来吧。”   顾赫炎抬眸看向钟兆凡,沉默片刻,点点头:“好,四十军棍。”   钟兆凡目光有些得意,看着郝天勤说:“行,拿军棍来,犯事者,还不跪下?”   郝天勤咬了咬牙,他走到顾赫炎面前,道:“将军,我甘愿领罚。”说罢,双膝落地,但背挺得笔直。   钟兆凡:“军棍拿来了吗?”   南境军将士:“回主帅,拿来了。”   钟兆凡正要喊‘打’时,顾赫炎突然开口:“等等。”他缓缓抬眸,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那抱着伤臂的郑副尉的身上:“南境军领军棍时,是站着领的吗?”   钟兆凡一怔,道:“顾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赫炎一字一顿,让他听得明白:“斗殴,双方,皆罚。”   郑副尉一瞬间就慌了:“他都把我手臂都打伤了!是你们挑事的!”   顾赫炎步步走到郑副尉面前,带着令人恐惧的煞气,声色俱厉地命令:“跪下。”   郑副尉再不敢多言一句,他求助地看向钟兆凡,钟兆凡却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郑副尉低了头,惶惶地跪下。   顾赫炎:“四十军棍,打。”   一棍紧接着一棍,重重地落在跪地的两人背上,郝天勤全程咬紧后槽牙一声不吭,郑副尉倒也有些血性,同样没吭声。   在打完三十棍时,顾赫炎突然道:“停。”   行刑的将士停了手,不解地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说:“上行下效,我乃融焰军主帅,管教不当,理应同罪,郝天勤剩下的十棍,我替他领罚。”   一言毕,四下哗然。   “将军?!”郝天勤喊道,“这事与您无关!您……”   他话未说完,被顾赫炎不由分说地伸手拽起,顾赫炎看着他:“站稳,膝盖无需你弯的时候,别弯。”   郝天勤眼眶发红,点点头。   钟兆凡震惊地看着顾赫炎,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顾赫炎一撩下袍,竟然真的跪了下去!堂堂主帅,替手下领罚。   顾赫炎淡淡道:“打。”   行刑的将士迟疑着没敢落棍。   顾赫炎厉声:“动手。”   行刑的将士只得继续打,军棍落在顾赫炎挺如松柏的背上,也落在了所有融焰军将士心里。   另一边,郑副尉挨了三十棍再继续挨十棍已受不住,因疼痛喊叫出声。   但是无人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赫炎身上。   顾赫炎一声不吭地挨完十棍后,手撑膝盖,直挺挺地站起身,脊梁不弯半寸,融焰军主帅巍然屹立,言语铿锵有力:“今日事,所有人引以为戒,若还有滋事斗殴者,军棍四十,逐出军营,话至此,各位谨记。”   傲骨嶙嶙,何惧非议。 第129章 正版都在书耽网   自从斗殴一事后,洛都大营里的矛盾少了不少。   钟兆凡依旧蛮横专断,但只要不触及顾赫炎的底线,顾赫炎绝不与他多争执半句。   公道自在人心。   这日,下弦月之时,桂魄如弓,钟兆凡于南境军主帅营帐的矮榻上惊醒,听见凛凛朔风于营帐旁呼啸而过之声。   今日小寒,东风散玉尘,已到了霜草结冰的时候。   钟兆凡被风声惊醒后,再无法入眠,披衣起身,离开被褥下榻,只觉得寒气侵体。   钟兆凡拿起火折点燃榻旁低矮案桌上的蜡烛,盘腿坐在案桌前,沉默许久,最后缓缓抬眸,目光定在矮桌的烛台上。他伸掌,左手右手上下握住烛台柄,轻轻一扭,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后,烛台柄被旋开。   铁制烛台柄中,有一封卷成细筒的密令。   钟兆凡拿出那张密令,小心展开,上面是太子傅启写给他的话,只有短短一句。   务必要抓住顾赫炎的把柄。   “哎。”钟兆凡叹了口气。   他将密令收好,撑着案桌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前,掀起帘子往外看,漠漠复雰雰,天阴沉得可怕。   钟兆凡想起那日顾赫炎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受十下军棍,其眼神之坚毅,其背脊之笔挺,便知何为英才少年郎,十七定北疆。   只可惜,九五至尊前,再傲的铁骨,都会被搓成灰烬。   太子,乃明日君王。   君王一怒,铁衣忠骨不过几抔土。   慕之明是十天后才知顾赫炎挨了军棍的。   那日他在将军府,一个人静心筹谋着事情,偶然望向窗外,见温钟诚领着夏天无大夫路过。   慕之明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出厢房,喊住他:“夏大夫。”   “见过侯爷。”夏天无连忙行礼。   慕之明和善笑道:“您这是?”   “噢。”夏天无答道,“之前为了治疗将军的伤臂,我不是常住将军府么?今日是来拿之前落在此处的伤药的。”   “原来如此。”慕之明与他寒暄一番后,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将军他近日还好么?”   “啊……”提起顾赫炎,夏天无露出愁容,“近日军中事多还乱,并不太平,将军天天都在为琐事发愁呢,前些日子还吃了军棍。”   “什么?!”慕之明喊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夏天无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是将士们斗殴,殃及到了将军。”   慕之明闻言,沉默片刻,问:“夏大夫,您是拿到伤药后立刻回洛都大营吗?”   夏天无点点头:“是的。”   慕之明当即决定:“我与您一起去。”   两人驭马赶到洛都大营时,已是傍晚,大营前有守卫阻拦,夏天无拿出通行腰牌,但守卫只允夏天无一人入内,依旧拦着慕之明。   夏天无:“侯爷,您在大营前静候一会,我进去禀报一声。”   “有劳夏大夫了。”慕之明拱手作揖。   夏天无驭马匆匆入大营,寻至融焰军主帅营帐,却被告知顾赫炎不在洛都大营。   夏大夫:“啊!?将军去哪了?”   小将士答道:“兵部新制了一批长刀,要从军工坊运至洛都大营,顾将军亲自去办了。”   夏天无急道:“怎么这点小事都要劳烦将军呢?”   小将士:“近来无论大事小事总出乱子,将军什么事都不放心,事必躬亲。”   “哎呀。”夏天无急得直拍腿,又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旁人进洛都大营?”   小将士:“夏大夫,军规森严,闲杂人等入军营,得有主帅的口谕才行。”   夏天无:“可顾将军不在军营啊!”   小将士:“是啊!”   夏天无:“那旁人要进军营,咋办啊?”   小将士:“主帅口谕啊!”   夏天无撸起袖子要和小将士干一架。   小将士:“夏大夫息怒!我们将军虽不在,但军营里不是还有一位主帅吗?”   夏天无一愣,随后原地踱步徘徊半天,最后摇摇头道:“算了算了,他们与我们本就一直是水火不容之势,别等等借着这个事,给将军使绊子。”   在夏天无寻顾赫炎时,有南境军将士匆遽进南境主帅营帐,贴耳和钟兆凡说了什么。   “寻顾赫炎的?”钟兆凡疑惑地问,“什么模样?”   “对。”将士点点头,“一位面容清隽、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瞧着并非是寻常人士。”   “难不成是他……“钟兆凡,“那人现在在何处?”   将士:“正在洛都大营外候着。”   钟兆凡心生一计,站起身:“走,去看看。” 第130章 让作者吃口饭吧   洛都大营外,慕之明站在撅蹄晃脑的马儿旁,静静地等着。   落霞残阳雁南飞,昨日夜间落了雪,今日空气中冰凉的湿意寸寸侵肌刺骨,慕之明出门匆忙,忘披大氅,如今身穿单薄,冷风一吹,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掩唇轻咳两声。   夏天无这一去,着实有些久,慕之明虽十分有耐心,但因心里惦记着顾赫炎挨军棍一事,所以恨不得立刻冲进大营里,与顾赫炎相见。   等了又等,终于,夏大夫的身影出现在慕之明视线中   夏大夫气喘吁吁地跑到军营前,对着慕之明作揖行礼:“侯爷,将军不在军营里。”   一瞬,失望如汹涌而至的巨浪,顷刻将慕之明淹没,慕之明叹道:“他去了何处?”   夏大夫答:“听闻将军去运送刀剑铁器了,我无用,不能领侯爷进军营。”   “夏大夫别这么说。”慕之明忙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融焰军素来纪律严明,这怎能怪你,没事,我就在军营前等等。”   “啊?您在这候着?”夏天无吓了一跳,“可不知将军何时才回啊!”   慕之明笑道:“无妨,我来都来了,不见一见他,实在不甘心,不过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劳烦夏大夫帮我拿件披风来,咳咳,这风吹久了,让人觉得冷得厉害,咳咳。”   “哎呦!”夏天无着急,替他把了把脉,“侯爷你曾得过肺疾,不禁冻啊!我马上去拿件披风来,您等着!”   说着夏大夫又小跑进军营,慕之明对着他的背影道:“夏大夫,慢些跑,不着急,咳咳……”   胸膛一阵闷疼,慕之明低头咳着,默默地往马儿的右侧站去,借马身挡了些许寒风,也算是聊胜于无。   就在此时,慕之明耳边突然响起浑厚的声音。   “您难道是宣宁候吗?”   慕之明抬头看去,见一位身着玄黑盔甲,约莫三十岁面有髯须的面生男子翻身下马,朝自己走来。   “在下慕之明,见过大人,敢问大人是哪位?”慕之明忍下胸膛的不适,抱拳彬彬行礼。   钟兆凡没有立刻自报家门,只是道:“我是这军营中的一员,宣宁候来此,是为见顾将军而来的吧?马上入夜,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怎能让您屈尊在这吹风,我领您进军营吧。”   慕之明看着他,似想到什么,目光微微扑朔,忽而笑道:“多谢您,只是我方才劳烦军中的夏大夫帮我拿件披风来,若此时离去,担忧夏大夫寻不到我。”   钟兆凡:“这好办,让守卫同夏大夫说一声便是。”   慕之明迟疑着,忽而又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他身子瑟缩,,慕之明也不想等等见到顾赫炎时是病躯,抱拳道:“那就有劳钟大人了。”   钟兆凡怔然,脸色微变,他沉默半晌,笑道:“原来侯爷认得我。”   慕之明平静道:“洛都大营沿用融焰军的军规,无通行牌者要进军营,得有主帅口谕,您若非南境军主帅钟兆凡,守卫怎肯放行?”   钟兆凡:“侯爷倒是对融焰军军规了如指掌。”   慕之明:“年少时曾两次行至边疆,住在军中大营里,这规矩,自然要懂。”   钟兆凡:“侯爷战前出使虎狼异国之事,令人敬佩,话不多言,侯爷请吧。”   钟兆凡将慕之明领进南境军主帅营帐,请他在矮案桌前坐下,命人端了热茶来,置于慕之明面前。   “多谢。”慕之明颔首,捧起热茶,饮下一口暖暖身子。   钟兆凡在慕之明对面坐下:“军中只有粗茶,还请侯爷不要嫌弃。”   慕之明道:“不敢。”   正此时,有南境军将士掀帘入帐,在钟兆凡耳边,用慕之明听不见的声音说:“顾赫炎到军营门口了。”   “好。”钟兆凡点点头。   将士抱拳退下。   慕之明:“钟大人有事要忙?”   钟兆凡笑着摇摇头:“无事,素闻侯爷才华横溢,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侯爷指教。”   慕之明:“您说。”   钟兆凡:“何谓功高盖主?”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般含沙射影的问题,眸光沉了下来,他反问:“敢问钟大人,何谓主?”   钟兆凡想都没想:“君为主。”   “如若君为主……”慕之明掷地有声,“天下为何?家国为何?百姓为何?”   钟兆凡怔住。   慕之明道:“掩饰锋芒,一心为民,不僭越者,称为忠臣;忠臣之功劳,便是君王之功劳;因水源清则流清,若为忠臣,再功高,又如何?”   钟兆凡闻言,半晌不语,再开口时,赞叹道:“看来侯爷以言语定边疆安宁,并非无中生有之事,只可惜……”   他忽然拖长音,下巴抬起,目光轻蔑:“可惜侯爷为攀兵权,与顾将军成亲,余生,都只能是在男人胯下卖笑承欢的娼妇之流。” 第131章 顾将军在线求抱   钟兆凡的话极其刺耳侮辱,但慕之明听后,最先涌上心间的情绪,不是生气,是疑惑。   疑惑钟兆凡为何要说此话。   他若是瞧不起自己,大可让自己在军营前吹风挨冻。   何必刻意请自己入营帐,施以热茶,一番辩论后,突然开口羞辱。   慕之明正纳闷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案桌翻倒,瓷杯砸落,钟兆凡右脸挨了重重一拳,直接被打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和两颗牙齿!   顾赫炎双眸深处隐隐有血色,右手掐住钟兆凡的脖子,左手抓住他的手臂将其整个人拎起,仅仅两个字,竟是从紧咬牙关里生生挤出来的:“道歉。”   电光火石间,慕之明蓦地知晓心中疑问的答案,他冲过去,握住顾赫炎的手腕,急道:“赫炎!不可!他是在故意激怒你!”   “嗬嗬嗬。”因喉咙被掐住,钟兆凡只能发出变调的笑声,他虽话说得勉强,但口气得意,“不愧是宣宁候,一眼看破,只可惜为时已晚,早就听闻顾将军与您伉俪情深,如今一见,果真……呃……”掐住他喉咙的手蓦地使劲,犹如忽而勒紧的铁箍,令其再说不出话来。   顾赫炎似乎根本不在意钟兆凡是不是故意激怒自己,他缓缓开口,话语如淬了剧毒能一剑封喉的利刃,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道歉,若再多一句废话,我定杀了你。”   杀意逼近,钟兆凡背脊发凉、震惊地看着顾赫炎,因发觉他说的,并非一时气话,而是说到定做到的威胁。   钳住喉咙的手微松动,钟兆凡目光转向慕之明,语调因喉咙疼痛变得扭曲:“……对不起,是我无礼失言……”   顾赫炎松开钟兆凡,任由其摔倒在地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予他。   争执的动静极大,自然引来了其他将士。   顾赫炎对他人的询问声置若罔闻,同慕之明说:“来。”   慕之明紧跟在他身后,离开是非之地,去了融焰军主帅营帐。   营帐内,再无他人,四下安静。   顾赫炎从营帐角落的大木箱里取出厚重的锦缎外袍,给慕之明披上,攥住他冰凉的手,低头轻轻地揉搓着,试图焐热。   方才的冲突吵闹声犹在耳边,可此时此刻,两人都不愿去想、去提及。   顾赫炎:“天太冷,你得多穿点。”   慕之明:“好。”   顾赫炎:“为何来此处?”   慕之明:“夏大夫说你挨了军棍,我放心不下,想见见你,你伤得重吗?背还疼吗?”   顾赫炎:“已经没事了。”   慕之明犹豫片刻,问道:“那你……累吗?”   顾赫炎揉搓慕之明手的动作微滞,他无言沉默,许久许久,最后,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抱一下。”   三个字,让慕之明的心脏蓦地紧缩,感到细细密密的针扎刺疼。   慕之明伸手,将顾赫炎拥入怀中,扶他的后颈,让他的额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拍他后背,世事倥偬,幸而此时得以温暖,得以心安。   只是,满腔热血,一颗丹心,不应当只能面对勾心斗角,奸恶迫害。   不应当啊。   当夜,钟兆凡将太子傅启的密令从铁制灯台里拿出,以明火点燃。   火焰舔舐宣纸,唯余缕缕凌空跃起的灰烬。   翌日,因顾赫炎武慑同僚,获不义之罪,太子傅启下令,罢免其羽林将军官职,贬为御史台主薄,洛都大营一万融焰军转至南境军主帅钟兆凡麾下,昭告百官,以示惩戒。   又是三天后,钟兆凡领太子之命,带洛都大营四万将士离开京城,驻扎于白城以北的边疆,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至此,顾赫炎手里的兵权被夺了个干干净净。   领旨当日,顾赫炎在顾家祠堂祖庙跪了整整一夜。   慕之明没去劝,只是于厢房挑灯静坐,一宿无眠。   北风萧萧,枯枝哀哀,清早落了雪,裴寒瑭来将军府寻顾赫炎。   顾赫炎他没见着,见到了神色颓唐的慕之明。   裴寒瑭吓一跳:“哎呦,你俩……哎……顾煜熠呢?不会还在祠堂跪着吧?”   慕之明点点头。   裴寒瑭除了叹气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我这就去劝劝他。”   慕之明:“裴大人,进出走后门,避人耳目,以免被图谋不轨之人盯上。”   “好的。”裴寒瑭点点头,劝道,“侯爷你呀,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慕之明垂眸,自责道:“那天我不该去军营寻他的。”   裴寒瑭道:“侯爷你素来聪明伶俐、审时度势,怎么会说出这么糊涂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那日·你没去,他们也有百种千种办法给煜熠定罪。”   慕之明作揖行礼:“多谢裴大人安抚。”   裴寒瑭摆摆手:“我去祠堂瞧瞧煜熠,侯爷回见。”   裴寒瑭前脚刚走,闻鹤音后脚就来了。   “少爷,少爷。”闻鹤音直奔慕之明身旁,抓着慕之明的手腕将他往外拽,“贤王殿下寻你过去。”说着闻鹤音声音压低,“他拿到茶叶了。”   “拿到了?!”慕之明面上一喜,脚步急了一些,“可算拿到了,把验毒的药粉带上,我们去贤王府。”   “少爷,不是去贤王府。”闻鹤音忙道,“是去肃王府。”   慕之明顿住:“什么?去肃王府?”   闻鹤音点点头:“对,贤王殿下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慕之明:“……走。”   两人来到肃王府邸,悄悄从侧门进,由府邸里的侍从引路,穿过回廊,至府邸深处内室门外,闻鹤音因佩剑被拦,于是慕之明独身进入。   傅济安和傅诣早已静候多时。   慕之明作揖鞠躬行礼:“见过肃王殿下,见过贤王殿下。”   傅济安连忙上前,扶起慕之明:“慕哥哥,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无需被礼节拘束。”   慕之明缓缓看向傅诣,见后者意味不明地微微笑着,他问:“为何茶叶会在肃王府?”   傅济安开口道:“我被太子的人盯得太紧,实在是举步维艰,多亏五皇兄愿意帮忙,拿到了这茶叶!”   傅诣和气地笑道:“能帮到你,是我的安心,不多说了,我们快验毒吧。”   “对。”傅济安看向慕之明,“慕哥哥,药粉带了吗?”   短短几句,慕之明知晓傅济安定将一切都说给傅诣听了。   傅济安前世今生,都走上了争权夺势的血路,既然选择了这条,他就绝非天真之人。   他有自己的警惕戒备,但是有两人,他全身心信任。   一个是慕之明,一个是傅诣。   手足之情,血浓于水。   这也是为何慕之明迟迟没有将傅诣的狼子野心告诉傅济安。   若非亲眼见,傅济安绝不会信。   其实前世,慕之明何尝不是难以置信,何尝不是在知晓后崩溃大哭。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点点头:“带了。”   他将怀里的药罐拿出,取了一碗清水,倒入粉末,随后放入茶叶。   静置片刻后,茶叶里渗出了乌黑的颜色,丝丝缕缕荡在碗里,将整碗清水染成墨色!   慕之明心中一凛,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果真有毒……”   傅济安捏起拳头:“我去查是谁下的毒!”   “不行。”傅诣摇摇头,“太子盯你盯得那么紧,若让你来查是谁下的毒,恐打草惊蛇。”   此言无错,傅济安沉默下来。   傅诣看向慕之明:“离朱,你是不是心里已有计策了?”   慕之明抬眸看向他。   两人对视,彼此心里,都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傅诣忽而又道:“顾将军……不,他已不是将军了,顾大人近来可好?”   慕之明蹙眉:“肃王殿下为何话里有话?”   傅诣笑了笑:“知我者,离朱也,其实我昨日打探到一个与顾大人有关的消息,内心颇有牵挂,所以问问你。”   慕之明:“什么?”   傅诣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锥,狠狠扎进慕之明心里:“太子傅启一直在查四年前,顾大人领兵至西南,与蜀郡王联手一事,据我所知,傅启已掌握了确凿证据。皇上自从继位以来,最忌惮武将与蜀郡王走得近,顾大人虽是为了抵御诏国入侵,但其确实擅自派兵,给他安个谋逆的罪名,还不是监国的太子一句话的事。”   闻鹤音原本在房间门外候着慕之明,见他进去没多久,忽然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少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闻鹤音吓了一跳,忙扶住他。   慕之明浑身战栗、声音发抖,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此刻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快……我们快去将军府……”   话未说完,他火急攻心,竟猛地俯身,吐出一口污血。   这日,前往白城以北的钟兆凡接到密令,让他一到边疆,立刻将融焰军大将卫凌云抓捕回京,因其为四年前融焰军主帅与蜀郡王谋逆案的主谋。   是这日,三名监军火速前往西北边疆,分解驻扎在那的七万融焰大军,并审查当年参与谋逆案的融焰军的将士。   还是这日,顾赫炎于顾氏宗祠庙堂里,于满门忠烈的金边朱红灵牌前被捉拿。   散发覆面,披枷带锁,锒铛入大理寺监狱。   罪名,谋逆;罪罚,死刑。 第132章 除夕夜囚牢相会   顾赫炎因谋逆死罪入狱,震惊了满朝文武。   一时间,大街小巷,物议沸腾。   太子傅启顶着质疑的言论和上奏的压力,以强权威慑,以党羽压制,步步为营,势必要扳倒顾赫炎。   再之后,毁慕家。   最后,杀手足。   皇权之争,就是这样同室操戈,就是这样鲜血淋漓。   百年后,胜者书写史记,不过寥寥数言。   顾赫炎入狱第二日,肃王府邸,傅诣唤来贴身暗侍:“传信至西戎,顾赫炎已入死牢,西戎可以开始备兵马囤粮草了,等他一死,事成在望。”   “是。”暗侍抱拳领命,火速去办。   又是五日后,钟兆凡领兵赶到白城以北的边境,持太子手谕密令,以谋逆之罪名,捉拿卫凌云大将军。   一石激起千层浪,军营动乱。   最后还是卫凌云将军一道‘不可乱,恪尽职守’的军令,平息了动荡。   大寒之日,滴水成冰,北风卷地,卫凌云站在囚车前,面对百余名跪地的融焰军将士,声如洪钟:“年少热血,二十弱冠时,得遇顾缪将军赏识,与他一同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披荆斩棘三十余载,不曾愧对家国、百姓、大晋。我卫凌云,无惧污名诽谤,静等查明。”   说罢,卫凌云脱去盔甲,只着单薄衣裳,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上囚车。   大寒过后,便是除夕夜。   家家户户插桃枝,悬春幡,热闹是热闹,但今年的冬日比以往要冷得多,给这喧嚣之景,添了一抹寒意。   大理寺牢狱里,狱卒休息之地,一张破方桌,四条长板凳,一盏油灯。   两名狱卒,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抱怨道:“哎,好好一个除夕夜,在这和老鼠臭虫大眼瞪小眼,真没意思,也就我俩位卑骨贱,才会轮到这破差事。”   瘦的狱卒道:“就是啊,大哥你说这牢房里平日那么多侍卫,也就今晚只需两个人看着,怎么就偏偏轮到咱俩了。”   胖的狱卒说:“兄弟,再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换人了,就可以回家搂着媳妇儿子守岁了。”   瘦的狱卒想了想,说:“大哥,反正就剩半个时辰了,你要不先回家吧,我守着就行。”   胖的狱卒望向他,分明是心动,但依旧犹豫:“可是……”   “没事的大哥。”瘦的狱卒劝道,“大过年的,偷个闲怎么了,你难道还不放心兄弟我吗?”   “你说的有道理。”胖的狱卒抱了抱拳,“多谢兄弟了。”   胖狱卒换下狱卒服,以腰牌通过重兵把守的大理寺牢狱通道,走出牢狱。   牢狱门口,两名守卫正拦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破旧麻衣,大约是因为风大天寒,他用一条灰扑扑的棉巾裹住脖子和半张脸,显得有些滑稽,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木桶,守卫正拦着他问来者何人。   那人低着头,声如蚊音:“各位爷,小的是来送饭的。”   说着他将通行腰牌和文书一一拿出。   守卫看过后,没瞧出问题,挥手放那人进去。   那人费劲地提起盛满饭食的大木桶,脚步微晃地走了进去,他穿过有侍卫把守的阴冷石壁长廊,到达牢狱最深处,狱卒休息的地方。   瘦狱卒听见脚步声,抬头警惕地盯着那人看。   那人小心翼翼地摘下蒙脸的灰棉巾。   瘦狱卒跳了起来,他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到慕之明面前,接过他的手里的大木桶,将一把铁制钥匙塞他手心里:“侯爷,这饭我来送就好,您往里走,走廊尽头的那间牢房,切记只有一刻钟,不可逗留。”   慕之明点点头:“多谢。”   说着慕之明从大木桶里拎出一个红木食盒,攥紧钥匙,匆匆忙忙走进牢狱里。   行至尽头,见一间三面砖墙一面铁栏杆的牢房,阴冷潮湿,腥臭扑鼻,正对牢狱走廊的砖墙上,一个四四方方不过十寸宽的小窗漏不进一点月光。   一人坐在铺了凌乱稻草的角落,双手手腕被铁链束缚,铁链另一端嵌入墙中,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染着污血,隐隐可见被施刑的鞭伤和淤青。   即使沦落到这等地步,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刻都不愿弯下,他目光淡漠,仰头望着墙壁上的那扇小窗,就连听见牢房铁锁被打开的声音都没有回头望去,似这世事皆与他无关。   但是下一秒,走进牢房的人冲过来,半跪在他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引得铁链铮铮作响。   顾赫炎愣了一下。   那人手臂慢慢收紧,身子颤抖,眼热鼻酸,怎么也克制不住喉咙里溢出的呜咽:“赫炎……你受苦了……”   顾赫炎:“?!” 第133章 感情不虐就是甜   顾赫炎一瞬恍如在梦境,他惊诧地抬起左手,缓缓地搂住怀中的人,感受着身体相触时传来的温热,那般真实,那般不可思议,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额头抵住慕之明的侧颈,轻蹭了两下,睁眼开口时,语气里全是心疼:“你瘦了。”   不过三个字,惹得慕之明眼圈刹那红了,他瞪着眼睛,将把眼泪忍回去,怎知颗颗溢出眼眶滚落,染湿顾赫炎肩膀。   顾赫炎有些无措:“别哭。”   “不哭。”慕之明点点头。   顾赫炎:“一切可安?”   慕之明:“都好,梁姨他们都好,有我守着呢,没出什么事,只是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娘天天吃斋拜佛,祈求你平安无事。”   顾赫炎听着,轻轻点头。   慕之明松开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红木食盒的盒盖:“今天除夕,本该是团圆守岁的日子……”他说到这,又是一阵难过,怕情绪感染到顾赫炎,忙换了个话头,“我给你带了白粥和汤中牢丸,你想先吃哪个?”   顾赫炎:“白粥,可是你煮的?”   没想到顾赫炎一下猜中,慕之明点点头:“是。”   顾赫炎:“先喝白粥。”   “好。”慕之明从食盒里端出以白瓷罐盛着的白粥,往顾赫炎的手里递去,忽然发现顾赫焱的右手呈一种古怪的扭曲状,无力地蜷缩在怀里,一看便知断了。   “赫炎,你的手……”慕之明眼眸瞪大,瞳孔颤栗发抖。   虽早就做好了顾赫炎受刑的准备,毕竟傅启会逼他承认谋逆罪行,可真见到他伤势,慕之明还是心痛得如同万箭穿心。   顾赫炎安抚道:“我没事。”   慕之明才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怎么会没事啊……怎么会啊……”   这可是为了护国护百姓,为了守家守边疆,从四岁起就开始挽弓持剑舞刀的手啊。   它没有断在厮杀惨烈的沙场上,却断在了安宁皇城旁的牢狱里。   顾赫炎抬起左手,替慕之明拭泪:“真的没事。”   慕之明死死咬住唇哽咽着点点头,端起装了白粥的瓷罐,将温热甜糯的粥一勺勺喂进顾赫炎口中,暖粥下肚,驱散了牢狱的寒苦。   将清粥喂完,慕之明又夹了几个牢丸给顾赫炎吃:“这是梁姨做的,她说你从小就爱吃这个馅……”   话未说完,牢狱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慕之明动作微滞,看向顾赫炎:“我得走了。”   顾赫炎点点头:“好。”   慕之明迅速收拾好食盒,问他:“有什么要叮嘱的事吗?”   顾赫炎说:“天冷,添衣。”   慕之明心脏又是一抽,疼得话都说不出,他点点头,拿棉巾围住脖子和半张脸,拎起红木食盒,三步一回头地出了牢房。   顾赫炎目送他离开,直到慕之明的身影消失在牢狱走廊尽头都未移开目光,蓦然间,十余日不觉得冷的肮脏牢房,一下子冷若冰窖,极其难捱。   走廊尽头拐角处,破旧方桌前,瘦狱卒刚吹完口哨,忽然另一边连通大门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瘦狱卒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   一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除夕夜守牢狱,他脸色不好,语气极差:“换人,兄弟你走吧。”   “兄弟,怎么来这么早啊?”瘦狱卒眼角余光瞄着牢狱处,尽量保持冷静。   “和我家婆娘因为琐事吵了一下,烦。”中年狱卒挥挥手,“别提了。”   他突然看到什么,声音凶恶起来:“你谁啊!”   慕之明从黑暗中走出,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将红木食盒藏在背后:“爷,我是送饭的,饭都送完了。”   “送饭的?”中年狱卒狐疑地打量着慕之明。   “对,送饭的。”瘦狱卒上前一步,挡了挡中年狱卒的目光,对慕之明说,“送完就赶紧走啊,杵着做什么?当木头吗?”   “这就走,这就走。”慕之明几步走到大木桶旁,动作极快地将食盒放进去,拎起木桶就往外走。   中年狱卒呵斥:“站住。”   慕之明脚步顿住,牢狱里烛火微晃,空气因紧张凝固。   中年狱卒盯了慕之明半晌,开口:“手里的牢房钥匙还来。”   “对不起,小的愚笨,给忘了。”慕之明回身,将牢房钥匙递给中年狱卒。   中年狱卒低头看了眼牢房钥匙,沉默半晌:“行了,走吧。”   慕之明点点头,匆忙拎着大木桶走了。   中年狱卒将牢房钥匙拿在手里把玩片刻,递给瘦狱卒,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破:“混进来找顾将军的?”   瘦狱卒背脊发凉,心沉了下去,惶恐道:“兄弟……”   哪知中年狱卒却摆摆手:“别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瘦狱卒平日和他并无交情,不由地感到困惑:“兄弟你……”   “顾将军……”中年狱卒叹了口气,“那可是顾将军啊,我本想等兄弟你走了,给他送床厚被去的,大冬天的又是除夕夜,哎……他可是顾将军啊……我现在送过去吧……”   瘦狱卒不再多说,因为一切已不言而喻。   一姓曾守万姓。   而今,万姓不敢忘。 第134章 多的是身不由己   慕之明走出牢狱后,没有立刻离开,他沿着牢狱砖墙往后走,至无人长满荒草的地方。   慕之明拢紧身上的粗麻衣,在这孤寂萧瑟的角落坐了下来,为御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呼出一口白雾,喃喃:“除夕夜,应当守岁,我得陪陪你。”   不远处,京城里爆竹声声,新桃换旧符,家家户户皆有烟火气;而此地,慕之明侧额轻抵冰冷的牢狱砖墙,饱尝生离之苦,他手抚着砖墙,粗糙砂砾磨疼手指,痛得无法忽视。慕之明刚哭过,眼眶还红着,只是垂眸再抬眸之际,眼底已无哀伤,目光的坚定犹如玄铁淬火,岳镇渊渟。   他岂是坐以待毙之辈。   三日后,宫城团回凛严光,凤仪宫。   刚过除夕,宫中本该是热闹繁华的盛景,但如今皇上还病重卧榻,太后和皇后又日日都在宝华大殿为皇上烧香祈福,所以今年连年夜宴都未办,处处冷清。   这天清早,贵妃娘娘睡醒后下榻,对镜理妆,其贴身侍女小雁站在她身后,手持牛角梳认真仔细地替她梳着乌黑柔顺的青丝:“娘娘,方才贤妃娘娘派人来说,从明天开始,由您侍疾三日。”   “知晓了。”贵妃娘娘道。   小雁叹口气:“娘娘你说,如果皇上的病一直不见好,可怎么办啊?倘若哪天,皇上驾鹤归西……”   贵妃娘娘:“嘘。”   小雁闭了嘴。   小雁安静了片刻,又道:“我只是担心娘娘,这些年,娘娘对皇后娘娘处处忍让,可她还是事事找茬,恨不得弄死娘娘,当时我们在冷宫的那些腌臜吃食,不就是皇后娘娘命人做的手脚吗?若真有一天皇后娘娘成了太后……”   贵妃娘娘打断她的话,说:“小雁,你听过一句话吗?”   小雁:“什么?”   贵妃娘娘拿其梳妆台上的螺子黛,娴熟描眉,她轻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小雁:“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呢?”   贵妃娘娘放下螺子黛,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姣好的容貌,轻声:“我刚入宫时,原是住皇后娘娘的宫里的,由她教导宫规。”   “天哪。”小雁捂嘴,“娘娘你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不。”贵妃娘娘摇摇头,“那时候的皇后娘娘待我很好,她会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哎呀,天下竟有这般标致的人儿,但是后来……”她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后来我独得皇上恩宠,一切都变了。”   小雁撇嘴:“谁让皇上喜欢的是娘娘呢,她自己争不过,就要因嫉妒害您吗?”   “争不过……”贵妃娘娘喃喃着这三个字,柳叶眉微蹙,黯然神伤地感慨,“小雁,你知道吗?我生济安时血崩,差点没了性命,所以皇上没日没夜陪了我三日,也是这三日,太子生病高烧不退,但是皇后娘娘一个太医都寻不到,因为所有的太医,都在凤仪宫。”   小雁呆愣,一时不知言语。   贵妃娘娘轻声:“这深深宫阙,多的是身不由已的人……”   正此时,一位侍女小步进内室,贴在贵妃娘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嗯?!”贵妃娘娘惊讶,“快让他进来,小雁,帮我绾发,快些。”   “欸!好!”小雁点点头。   不多时,慕之明走进内室,他明显是偷偷进宫的,穿着宦者衣裳。   贵妃娘娘屏退左右,拉慕之明坐在自己身旁,问道:“小离朱,你怎么以这副模样进宫?说起来济安和诣儿好久没入宫来看我了,而今太子监国,定事事针对你们,大家都还好吗?”   慕之明:“大家都安好,贵妃娘娘,我不能在宫中久留,有件事,你听我说。”   贵妃娘娘点点头,凝神细听。   慕之明将皇上是中毒并非生病的事告诉了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闻言先是错愕,随后定了神,她问:“我能做些什么?”   “我希望贵妃娘娘您能救醒皇上。”慕之明把验毒的药粉和解毒的药一并交予贵妃娘娘,并将如何使用和药效都告诉了她。   “服药期间,绝不能再碰毒?”贵妃娘娘攥着药瓶,反复确认。   慕之明点点头。   “我知道了。”贵妃娘娘收好两种药,伸手轻抚慕之明侧鬓,她温柔地笑着,“小离朱,你瘦了,要乖乖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宫里的事,就交给我吧,你放心。”   慕之明离开后,贵妃娘娘唤来小雁,问她:“我侍疾后,由哪位妃子侍疾?”   “回娘娘的话。”小雁说,“是德妃娘娘。”   贵妃娘娘:“德妃姐姐之后呢?”   小雁:“皇后。”   贵妃娘娘神色微变,目光扑朔,沉思起来,半晌后,她对小雁说:“你以我头疼为由,召匡大夫来凤仪宫一趟。”   小雁点点头,立刻去办。   慕之明离开宫回到侯府时,因太过疲惫,在马车上阖眼睡着。   到府前,闻鹤音将他轻轻摇醒:“少爷,少爷。”   “嗯?”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闻鹤音:“到侯府了。”   “好。”慕之明揉搓眼睛,与闻鹤音一同下马车。   闻鹤音担忧地说:“少爷,你要不歇息一会吧。”   他话才说完,府上的奴仆急忙慌张地跑来:“侯爷,贤王殿下来了,在偏厅等你。”   “我这就去。”慕之明一瞬清醒,脚步匆匆。   他于府邸偏厅见到傅济安。   “慕哥哥。”傅济安见到他,连忙问,“见到我母妃了吗?药都给她了吗?”   “嗯。”慕之明点点头,“贵妃娘娘冰雪聪明,定有办法救醒皇上。”   傅济安点点头,脸上的担忧却一点没少,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慕之明,神情为难,似有话难说。   慕之明一眼就发现了傅济安的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慕哥哥,你先坐下。”傅济安道,“我再同你说。”   慕之明哪会愿意坐,惊恐失色地上前一步:“是顾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傅济安叹了口气,他道:“慕哥哥,我接到密信,说太子傅启已决定十天后于大理寺牢狱将顾将军缢首,他怕有闹事劫囚者,打算先杀后昭示。”   慕之明闻言身子微晃,失神地不停重复:“什么……十天……只有十天了……”   傅济安忙扶住他:“慕哥哥,你别担心,说不定十天内,父皇因服解药不再昏迷,他醒了以后定会为顾将军主持公道的。”   “不行……”慕之明摇头,“我不能赌,我不能拿赫炎的性命去赌……阿音,阿音。”   闻鹤音循声匆匆跑进偏厅:“少爷,你喊我?”   慕之明压下心中的慌乱,语气坚定地说:“备马车,我们这两天有很多地方要去。”   三日后,肃王府,池塘结薄冰,栏杆砌白雪,傅诣身披墨狐大氅,独自坐在庭院水榭阁楼里饮茶。   有暗侍走上二楼,单膝跪地行礼,随后走到傅诣身旁,贴着他耳朵说了什么。   傅诣端茶至唇边的手一顿,抬眸问:“他真的一府一府去求人?”   暗侍点点头:“是,昨天因御史大夫宋大人拒绝见他,他在府前淋着雪跪了两个时辰。”   傅诣放下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半晌后问:“太子不知此事吧?”   暗侍摇摇头:“他做事谨慎,若非昨日那一跪,连我们都不知有此事,更不要说传进宫里的消息,兄弟们都盯着。”   “那就好。”傅诣满意地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饮下热茶,“我现在倒觉得好奇了,他难道会不知,只要是太子监国,就算顾赫炎能活,也只是庶人,他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何还要如此屈尊、大费周章地救顾赫炎呢?”   正此时,有奴仆快步走上阁楼,拜地行礼:“王爷,宣宁候求见。”   “哦?”傅诣挑眉,“说曹公,曹公到,请他上来吧。”   “是。”奴仆俯身退了下去。   暗侍也行了礼,消失在楼梯尽头。   片刻后,奴仆领着慕之明至水榭阁楼,随后行礼告退。   一时间,阁楼只余傅诣和慕之明两人。   “离朱。”傅诣神色波澜不惊,笑意温和,似覆面具,“怎会突然来寻我?来,坐我对面,我亲手烹茶予你,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你定不愿错过。”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朝傅诣走了三步,忽而一撩下袍,双膝重重跪地。   傅诣提紫砂茶壶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放下,他看向慕之明:“离朱,你这是做什么?”   慕之明这些天,说了很多很多话,声音都已沙哑,他道:“肃王殿下,求你助我,救顾将军。”   傅诣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话虽如此,却未起身上前扶慕之明。   慕之明没有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因为顾将军身亡对你有利。”   闻言,傅诣的笑意淡了一些,他道:“离朱,你真的很聪明。”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慕之明面前蹲下,随后伸手按住他膝盖未触地的部分,五指慢慢使劲。   慕之明膝盖已红肿淤青,跪地本就勉强,傅诣再这么作弄,疼得他浑身一抖,死死咬着牙才没喊出声。   傅诣收回手站起身,叹道:“听闻你跪地求人,竟是真的,离朱,你图什么?”   慕之明吞下疼痛,低声道:“肃王殿下,只要你肯帮我救出顾将军,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135章 我什么都愿意做   听到慕之明的话,傅诣眼眸深处闪过惊讶,他嗤笑:“什么都愿意做?”   慕之明点点头。   傅诣伸手,抬起慕之明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从眼角至嘴角。   离朱当真很像那个人。   傅诣心想。   年幼时更像,粉雕玉琢,皓腕凝霜,明眸善睐。   那年凤仪宫还很热闹,冬日寒梅暗香疏影,琼芳随风坠,十一岁的他抱着只有五岁的傅济安在梅园里玩,傅济安调皮,抓起梅枝上的雪就往他衣领塞,还乐得咯咯直笑。   慕离朱瞧见后,连忙过来替他撇去胸膛上的雪,还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道:“让你欺负诣哥哥。”   之后她来,见自己衣襟湿透,询问过缘由后,同样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骂他:“小坏蛋,小坏蛋。”   而今呢?   傅诣看着慕之明的双眸,见其目光坚毅,即使是跪着,膝盖剧疼,神情依旧不卑不亢。   是了,也像。   那年他十六岁,不甘心唤她封号,偷偷喊她名字,却被太子听见,状告给皇上。   皇上让宦者打了他二十个巴掌,并于烈日炎炎的午时在慈仁宫前跪三个时辰。   她知道这件事后,疾步如飞地赶来,毫不犹豫地与他同跪。   她说:“诣儿自幼由我抚养成长,他不知规矩,是我教导无方,当与他同罚。”   那时候她的目光,与现在慕之明的目光如出一辙。   傅诣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   也难怪前世时,自己醉酒后会情不自禁地吻他,向他表明心意。   山河万里,云水苍茫,这世间有漠漠雪光、粼粼湖光、幽幽烛光,   可是终究,皆非月光。   傅诣抚慕之明脸颊的手忽而往下握住其胳膊,傅诣弯腰,拉起慕之明:“离朱,你我情同手足,我帮你义不容辞,,你不必这般央求,膝盖跪疼了吧,快坐下歇歇,饮杯君山银针。”   慕之明被他扶起,神情错愕不解。   傅诣走到栏杆旁的茶桌前跪坐下,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壶,将沸水倒入朱砂茶壶中,干瘪茶叶遇热水皆舒展,白雾腾起,茶香四溢。   慕之明迟疑:“肃王殿下……”   “嗯?”傅诣抬头微微笑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慕之明:“可……”   傅诣:“离朱啊,你现在应当考虑的事,难道不是如何救出顾将军吗?”   一言便击中慕之明的软肋,他不敢再说其它事,在傅诣对面跪坐下。   傅诣将一杯清茶放他面前,淡淡笑道:“若是膝盖疼得厉害,不必挺背跪坐,盘腿坐就好,无需如此拘束。”   慕之明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说吧,你有何打算。”傅诣端起茶杯,轻吹热气。   慕之明说:“如今太子紧盯济安,对肃王殿下你倒是非常松懈,你手里又有旁人不知的暗侍组织,所以我希望肃王殿下能查一查鬼藤毒是何人……”   “是皇后。”傅诣放下茶杯,打断慕之明的话。   慕之明怔然。   他还是小看了傅诣操纵大局的手段。   傅诣自幼不受宠,因此备受轻视。   但也是所有人的不在意和轻视,变成了他手里的利刃。所谓暗箭难防。   傅诣笑着斟茶:“皇后的祖上和表辈皆在苏杭之地,明前龙井产于此地,而明前龙井历年来皆作为珍品被进贡,除非天子赏赐,不然只有皇上可饮,再多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对了。”傅诣又道,“太子应当不知此事,他可没有弑父的胆子。”   慕之明点点头。   意料之中,他只是需要个肯定的回答。   傅诣问道:“离朱,你来求我,应当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确实还有一事相求。”慕之明正色道:“六日后,元日贺岁假毕,宫门重开,大臣们今年第一次上朝,我如今没官职,无法进宫,我想请肃王殿下你助我混进上朝的官员队伍里,宫门由禁军守卫,而今的禁军统领襄如山是你的岳父,只要我不佩刀剑匕首等锐器,此事肃王殿下你应该办得到。”   傅诣问:“你要做什么?”   慕之明一字一顿道:“告御状。”   傅诣手一抖,杯中清茶起涟漪,他抬眸看向慕之明:“你应当知道告御状会有什么下场。”   慕之明坚定地说:“我知道。”   傅诣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鬼藤毒解药的药效因人而异,说不定这几日就会见效,只要皇上醒来,太子就不敢擅杀顾赫炎。”   慕之明:“我不能赌,万一贵妃娘娘没能给皇上喂下解药,万一皇上服药期间重新饮毒,每一个万一,都会要了顾将军的性命。”   傅诣:“太子不会听你言语的。”   慕之明:“我的话,并不是说给太子听的。”   傅诣敛眸沉思,片刻后,他抬头笑道:“好,你放心吧,我帮你。”   送走慕之明后,傅诣唤来暗侍:“把之前传至西戎的信截下,让他们耐心点,再等等,左右不过一年。”   晨光微熹,静心殿,贵妃娘娘款步入殿,皇上的近身宦者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问:“公公,今日皇上好些了吗?”   宦者叹气,摇摇头。   正此时,贤妃娘娘从内殿走出来,挽起贵妃娘娘的手:“妹妹,你来了,接下来的三日,辛苦你了。”   “姐姐快去歇息吧。”贵妃娘娘轻拍她手背。   贤妃娘娘:“嗯,我去了。”   送走贤妃,贵妃娘娘走进内殿,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她行至悬挂着金丝幔帐的龙榻前,见皇上脸色惨白地躺在那,不省人事。   贵妃娘娘叹了口气,替皇上掖了掖被子。   不多时,有太医送来汤药,贵妃娘娘接过碗:“我伺候皇上服药,你们都出去吧。”   内殿候着的宫女和宦者都有些犹疑,贵妃娘娘板起脸,佯装生气:“怎么?我的话,如今是不管用了吗?”   其他人不敢再忤逆,俯身退出内殿。   四下无人,贵妃娘娘从怀里拿出验鬼藤毒的药,先是将皇上喝的水和汤药都验了一遍,确认无毒后,又拿出解药融入汤药中。   便是这时,内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宫女端着盆温水走进。   贵妃娘娘轻蹙眉,抬头看她。   那宫女见内殿无人,连忙将装温水的铜盆放下,跪拜磕头,慌慌张张地说:“惊扰贵妃娘娘,之前是贤妃娘娘要热水替皇上擦身。”   “你放那,出去吧。”贵妃娘娘道。   宫女行礼:“是。”   宫女不动声色地离开静心殿,快步往慈仁宫跑去,寻到倚榻休息的皇后娘娘,俯身同她说了在内殿的所见所闻。   “什么?”皇后娘娘惊诧,“贵妃她真的往皇上的药里投药丸了?”   宫女点点头:“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皇后娘娘沉吟片刻,冷笑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了,贵妃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第136章 谁人不得让三分   既然是侍疾,便是吃住都在静心殿,贵妃娘娘守着皇上,事事盯着,处处验毒,翌日,又到了喂汤药的时辰,贵妃娘娘照旧仔细验毒,再将解药融入汤药中喂给皇上。   可她才将药丸放进药碗里,内殿的门突然被推开,皇后娘娘领人进,怒言呵斥道:“大胆贱人,竟然对皇上下毒!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贵妃娘娘护着药碗,临危不惧:“放肆,谁敢动我!”   皇后指着她手里的药碗:“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贵妃娘娘冷静地说:“皇后娘娘,如今皇上病重卧榻,内殿需清净,您当真要在此处与我争执吗?”   皇后冷哼:“那好,我们去外殿。”   不多时,事情彻底闹大,贤妃娘娘闻讯,立刻去宝华殿请来太后做主。   于是,静心殿外殿,太后坐主位,皇后坐副位,六宫嫔妃左右按尊卑列坐,正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上置着那碗汤药。   太后手持佛珠,满头华发,仪态端庄,她环顾四周,问道:“皇上如今病重,你们却这般闹,成何体统?到底出什么事了?”   皇后起身行礼,将宫女看见贵妃在皇上碗里放药的事说给太后听。   太后看向贵妃,厉声问道:“当真有此事?”   贵妃娘娘站起身,走到桌子旁对太后恭恭敬敬行礼,礼毕站定,她说:“确实有此事。”   一时间,全场哗然。   太后惊愕:“什么?!”   随即下一秒,贵妃娘娘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将药饮下半碗,她饮过又道:“太后,以身试药,我并不是下毒。”   她的举动当真惊世骇俗。   皇后站起身,急得大喊:“慕清婉,你是不是疯了?擅自动皇上的药,罪无可赦,来人!把她拖去冷宫关起来!”   “慢着。”太后抬手,让所有人安静,随后看向贵妃,“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贵妃说:“回太后话,皇上不是生病,是中毒,臣妾往碗里加的,是解药。”   “什么?!中毒!”太后喊出声,外殿里所有的嫔妃闻言皆惊恐万状,皇后的身子晃了一下,她手撑着椅子勉强稳住身形。   贵妃跪地:“太后若是不信,可以唤太医署的太医来问话。”   太后:“快去唤太医!”   不多时,匡大夫匆匆赶到静心殿,跪地行礼后:“回太后的话,皇上确实是中毒。”   太后:“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匡大夫磕头:“臣罪该万死,是臣愚笨,昨日才发觉皇上是中毒,臣一发现,立刻将此事告知了侍疾的贵妃娘娘,劳烦娘娘给皇上服下解药。”   太后:“若能治好皇上,尚且能饶你一命,若治不好,问死罪吧。”   匡大夫继续磕头:“是是是。”   皇后脸色惨白,后知后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贵妃那样谨慎的性格,怎会轻易让宫女发觉她往碗里倒药的事!   事情闹到最后,养心殿里人人自危,所有近皇上身的物品、吃食皆要验毒,一样不漏。查下毒之人一事紧接着开始。   离开养心殿,德妃娘娘与贤妃娘娘同回,德妃心有余悸:“今日事闹这么大,幸好有太后主持局面,不然贵妃妹妹怕是自身难保啊。”   “自身难保?”贤妃嗤笑一声,“你呀,太笨,你觉得我为何会去请太后来养心殿?”   德妃:“啊?”   贤妃压低声:“是贵妃妹妹拜托我这么做的,她就是要将这事闹大,越大越好,闹得人尽皆知,唯有如此,皇后才不能一言堂!皇后心急抓她把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对皇上的药动手脚一事,怎知反将皇上是中毒的事捅得人尽皆知,要不然平日皇后掌管六宫,贵妃妹妹一人怎敌她,怎事无巨细。”   德妃:“天哪,看不出来贵妃妹妹是这样有心计之人啊。”   贤妃叹道:“这有的人啊,平日只是不争,她若争起来,谁人不得让她三分。” 第137章 明明他强势输出   慕之明离开肃王府回到侯府已是日落昏黄时,他走下马车因膝盖微弯疼得一个趔趄,闻鹤音眼疾手快扶住他:“少爷,你没事吧?”   慕之明站稳,笑道:“没事。”   闻鹤音:“膝盖是不是疼得厉害?你昨天在御史大夫府前跪那么久,我就知道定要出大事,真是急死我了,我们快进屋拿热巾帕敷一下。”   慕之明:“好。”   闻鹤音扶他手臂:“落雪台阶滑,少爷你慢些。”   慕之明呼出一口白气,抬眸望去,见侯府门前两座石狮子背上积着凉雪,栩栩如生的口齿挂着薄冰,他轻声:“这几日,总下雪。”   闻鹤音:“我听老人说,今年是凛冬,就是会冷得厉害。”   慕之明道:“确实啊,走吧,进府,阿音,你撑我一下。”   “好。”闻鹤音拉过慕之明右手臂揽至肩膀,与他一起进府。   有侍从小跑过来:“侯爷,夏大夫来了,在正厅等你。”   慕之明:“请他来我厢房。”   侍从点点头:“好。”   厢房内,榻前放着的炭火盆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慕之明坐在床榻侧,卷起裤腿,他膝盖全是淤青,好似瓜果腐烂后的紫黑,着实触目惊心,夏大夫边替他敷药边叹道:“若是将军瞧见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慕之明笑了笑,问道:“夏大夫,上次拜托你找的药,有找到吗?”   夏大夫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他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慕之明。   慕之明接过,听见夏天无说:“护身丸,吞下一粒可止外伤的疼痛,药效约一个时辰。”   慕之明问:“提前吞服也有效,对吗?”   “是。”夏天无点点头。   慕之明:“多谢,再过几日,我怕是得劳烦夏大夫照料了。”   夏天无担忧地问:“侯爷,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啊?”   慕之明笑了笑:“我想尽我所能,救将军出狱。”   正月初九,百官面圣,太和宫门开,沐熹微晨光。   宣政殿,太子傅启端坐在金碧辉煌龙椅上,他手扶两侧,觉得寒冬之日,此椅着实冰冷彻骨。   他终归是想浅了,这把椅子,岂是在冬日之时才冰冷彻骨。   太子俯视,见众臣百官左右列位,皆恭敬地低着头,无人敢抬头见他。   直至今日,傅启才真正明白,何谓位高则身尊。   官员们一个个启奏,再退回列队中,直到无人再站出来。   殿内静了片刻,旁边有宦者道:“有奏章出班,无……”   正是此时,文官队列末尾礼部侍郎之后,有一人直起身抬起头,身姿如竹,缓步走到宣政殿正中央。   于天威之下,此举需要多大的勇气不得而知,而此人,竟脚步坚定,目光坚毅,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他的身上。   慕之明声音清亮:“启禀太子殿下,我有事奏。”   “大胆!”傅启一巴掌重重拍在龙椅上,“无官职者,岂能上朝,禁军在何处?”   守卫殿外的禁军闻声赶来,剑柄撞盔甲,铮铮声令人寒栗。   慕之明一撩下袍,双膝重重跪地,他不畏不惧地说:“太子,我并非论政,而是有冤要诉,太祖曾有律令,凡告御状者,不可驱逐!”   傅启:“放肆!”   慕之明:“太子难不成要违太祖之令?!”   眼见禁军要将慕之明抓住,一位礼部侍郎出列行礼,他声音因害怕带着颤音,但坚持说道:“太子殿下,先祖确实颁布过此令啊。”   傅启眸中闪过阴冷寒光。   慕之明原先在礼部任职,果然还残留党羽,他就该先动礼部的!   礼部侍郎话音落,又一人出列。   正是御史大夫宋大人。   宋大人两朝老臣,白发苍苍,素来秉节持重。   傅启目光落他身上,心中惊讶:什么?难不成他也要替慕之明说话?   宋大人先向太子行礼,随后看向慕之明:“宣宁候,先祖确实颁过此令,但先祖同样也说过,状告御前者,定有大冤,需滚过钉板以表明决心,才可陈述冤情,宣宁候,您可想好了?”   一句话,犹如在沸腾的油锅里倒冷水,惊得满朝文武心中皆骇然。   慕之明看了宋大人一眼,竟沉默下来,不再言语,似没想到会被这般发难。   傅启闻言定神,他本因慕之明突然出现在宣政殿而感到慌乱,如今一转局势,令他安心不少。   人总是因占了上风而得意。   傅启命禁军先退下,看向慕之明,见其不回答宋大人的话,料想慕之明没想到会有这一难,于是道:“好,那便依太祖令,你若要告御状,我让你告,但陈冤情前的规矩也不能落下,来人,搬钉板于殿内。”   他不信,不信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慕之明会滚钉板,更不信滚过钉板,慕之明还能说得出话来。   不多时,一个约一米长钉满钉子的木板被搬上宣政殿,铁钉根根寒意森森,能刺肉剜肤。殿中安静落针可闻,不少文臣从未见过这等凶恶利器,皆面露不忍。   宋大人抬眼看向慕之明。   他想起数日前,慕之明为见自己,在府前淋着雪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不得已,自己见了慕之明一面。   慕之明说:“我想请宋大人上朝时,为我说句话。”   宋大人:“你要我在御前替顾将军求情?”   慕之明:“不,我只是希望宋大人将告御状前需滚钉板这事提出来。”   宋大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我若提此事,太子定会逼你滚钉板的!”   慕之明一字一顿:“我就是要让他逼!只有我滚过钉板,太子才肯让我说话,我才能陈述冤情,而不会被禁军拖出大殿。”   而如今,慕之明已遂愿。   他刚才的不言语全是佯装,如今一抬眸,目光深处的决绝让傅启一怔。   慕之明解下外裳,只着中衣,站在钉板前,心坚如铁,他深吸一口气,在满朝哗然声中躺在了钉板上!   傅启因愕然起身,半晌才坐回龙椅上。   不过才躺下,慕之明的肩膀至后腰处已感到钉子抵住的锐利疼痛,翻滚时,铁钉直接根根刺破皮肤,勾出鲜血,钉子在他身上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虽提前吃过药,但慕之明还是能感到疼痛,似万刃挫骨。   滚过钉板,慕之明原本雪白的中衣已被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他没敢缓一刻,双手颤抖地撑起自己,拿起外裳穿好,幸而护身丸随即起了效果,身子渐渐只感到伤口在溢血,疼痛在减少,不再难忍。   他重新跪好,跪在被鲜血浸透的锦毯上,跪在满是血腥味的大殿中,他四周是大晋百官文武,身后是还在滴血的凶恶刑具,他撑着一口气,言语铿锵地开口:“今有曾任羽林大将军顾赫炎被冤谋逆一案,请太子彻查重审,还将军一个清白!”   傅启咬紧牙齿咯咯作响,咆哮道:“什么被冤,罪人顾赫炎领兵至西南边陲,确有此事!”   “对!”虽然跪着,但慕之明气势丝毫不输,“可皇上曾有口谕,羽林大将军能自行调配一万将士援助边疆之地,无需禀告圣上,将军领至西南的将士正好一万人,何罪之有?”   傅启脸色极差:“那他与蜀郡王谋逆,此行乃千古大罪!”   慕之明言语激动:“敢问太子,将军去西南边陲已过四年,这四年他行了何事,让太子查都没查就如此笃定他谋逆!?”   傅启:“有谋逆之心,就是罪!难道我还要等他有谋逆之行后,再亡羊补牢吗!”   “谋逆之心。”慕之明神情悲怆,“好,我来告诉太子,你认为有谋逆之心的将军,这四年都做了什么,他屡战屡胜击退西戎、勾吉等狼虎国,以血肉身躯将异族的铁骑挡在边疆之外,让大晋的土地不割裂,让大晋的尊严不被践踏,这期间他重伤昏迷三次,每次军医都觉得他活不下来了。除了征战,他还修筑边防,兴修水利,囤粮练兵,让多少年不得安宁的边疆百姓能安居乐业!”   傅启因怒吼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住口!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太子殿下!”慕之明悲愤道,“二十一年前,顾赫炎的祖父顾焰战死!十九年前,其叔叔,年仅二十九岁的顾炽战死!六年前,其父顾缪,战死!顾家满门忠烈,如今只余顾赫炎一人!顾氏从未对不起大晋!”   字字泣泪,句句泣血!   满朝文武皆动容!   护身丸的药效开始消失,慕之明感到疼痛在侵蚀他的身体,他知自己时间不多,蓦地拜倒,手掌触地,额头重重一磕,磕得满朝心惊胆战,他道:“天日昭昭!恳请太子殿下,重审顾将军谋逆一案!让忠骨不寒!”   正此时,大理寺卿走出队列,在慕之明身后跪下:“太子殿下!顾将军谋逆一事,确实证据不足,疑点颇多!不应当立刻下定论!”   傅启手指怒指前,颤抖着:“你……你们!”   大理寺卿话落,更多文臣武将站在了谏言的位置上。   一声声,皆是附议重审的话语。   这世间,唯有人心所向能对抗大权独揽。   慕之明依旧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他鼻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他疼得浑身发抖要靠咬牙才能忍,但他无心在意这些。   他知道他办到了。   或许这样的动乱,不足以让傅启立刻放顾赫炎出狱。   但是如此之后,傅启定不敢立刻处决顾赫炎。   他只要顾赫炎活着,只要顾赫炎能活久一些,然后他再想办法,他……   再之后所有的念头沦陷进黑暗中,慕之明身子一歪,晕倒在血泊中。   慕之明晕过去之时,养心殿内,一直在守在龙榻旁的贵妃娘娘听见一声咳嗽。   她扭头看去,惊喜立刻跃至明眸。   “皇上!您醒了!!!” 第138章 不甜你来拧我头   意识回到身体里时,慕之明最开始感受到的是疼痛,他浑浑噩噩,脑袋发昏,四肢麻木,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躺着的,却不知自己在哪,直到隐隐约约地听见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哭泣,才猜测出自己应当是在燕国公府邸。   床榻边时而喧闹时而安静,正当慕之明昏昏沉沉时,他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以不敢使劲但也不愿松开的力度。   那人的手掌宽厚温暖,那般熟悉安心。   慕之明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孤苦伶仃从寒天雪地走到翻腾血水之上的桥前,也是这样温暖的手掌,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回和煦人间。   这样的温柔,怎么可能不留恋。   慕之明勉勉强强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耳边响起连续不断的嗡鸣声以及不知是谁的喊叫:“少爷醒了,快,快去喊老爷夫人,还有大夫。”   他强忍着疼痛转头看去,对上顾赫炎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其眸底深处是欣喜若狂。   其实顾赫炎的状态极差,多日饮食不妥加之身上有伤,就是铁打的躯体也熬不住,偏偏顾赫炎说什么也要守在慕之明榻边,谁劝都无用。   便也是因此,慕之明一睁眼,就瞧见了他。   瞧见旷世温柔,生生世世深藏其眼眸。   “赫,赫炎,你出牢狱了。”慕之明气息不稳,这句话才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顾赫炎点点头,拭他眼角的泪,开口时,声音也在颤抖着:“皇上为我平反了。”   慕之明哽咽着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这对苦命的鸳鸯还没说上几句话,屋里进了一堆人,心疼儿子的慕博仁和龚氏,哭喊着‘少爷’的闻鹤音,上前替慕之明把脉的匡大夫,以及苦口婆心劝顾赫炎去歇息的夏天无。   这人世间,原就是要这样喧嚣,才称得上花天锦地。   慕之明的伤虽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但因皮开肉绽要受许多苦楚,匡大夫为了他养伤的时日能舒心些,煎了许多止痛和安眠的草药给他服用。   所以有段时间,慕之明总是昏昏沉沉的,无论白日还是黑夜皆嗜睡。   这天,梦醒之时,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可一瞬入眼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若不是身子疼得厉害,慕之明真的会误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他并不算很清醒,处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他花了一些时间反应过来此时是深夜,随后听见房间门被悄悄推开的声音。   烛光照亮一方,虽不刺眼,但对于刚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的慕之明来说,仍觉得十分晃眼不适,他连忙重新闭上眼,微微偏过头。   正此时,夏大夫的声音小声响起:“将军,再过半个时辰就天亮了,你自己身上都有伤,还是去隔壁厢房的软榻上睡一会吧,莫要坐在这躺椅上守着了。”   顾赫炎:“没事。”   夏大夫:“这……那好吧,将军您把这碗药喝了吧。”   顾赫炎:“好。”   片刻后,夏大夫退出厢房,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中。   便是这一会缓神之际,慕之明清醒不少,四肢似乎也攒了些力气,他正准备再次睁眼,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左手。   与其说握,不如说是小心地捧着,慕之明手心有伤,顾赫炎避开他的伤口轻攥他指尖,随后心疼地吻了吻他手掌缠着纱布的地方。   似觉这般慰藉尚且不够,顾赫炎又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榻旁,俯身左手手肘撑在慕之明耳边,低头亲他的额头,随后唇覆上慕之明的唇,伸舌轻舔他的唇缝。   顾赫炎才喝过药,唇和舌皆有高于体温的热度,既暖又湿还带着淡淡的苦涩草药味,他又亲得非常矜持,轻柔似鸽羽抚过,顿时,酥麻酥麻的感觉从慕之明的嘴角直接痒进他心底。   性情使然,顾赫炎平日很少主动吻慕之明,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好似在做坏事般亲他,慕之明心跳如擂鼓,好奇顾赫炎接下来会行何事,所以一直未睁眼。   顾赫炎亲了两下后直起身来,坐在床榻边,伸手轻顺慕之明的鬓发,随后又把手伸进被子里,一路往下。   紧闭双眸的慕之明:“!!!”   顾赫炎的手没有抚在慕之明的身上,却比落他身上更让人难以忽视,慕之明能感到顾赫炎的手在自己身侧滑过,带着微不可察的风,至腰旁未停,至胯旁未停,至膝盖旁未停,然后……   然后顾赫炎把手抽了出来,替慕之明掖好被角。   慕之明:“……”   侯爷还以为将军要对自己使坏于是紧张得呼吸停滞,然而将军只是想探探被子里够不够暖和,不够暖和他去拿个汤婆子来。   顾赫炎站起身要重新坐回床榻旁的躺椅上。   慕之明睁眼唤他:“赫炎。”   顾赫炎适才转身,闻言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你醒着?”   慕之明笑道:“嗯。”   顾赫炎垂死挣扎:“你醒了多久了?”   慕之明:“从你偷亲我时,就醒了。”   顾赫炎:“……”   慕之明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四周稍微亮堂些,定能瞧见顾赫炎的耳垂此时红得快要滴血。   慕之明用没受伤的手肘撑起身子,往床榻内侧挪去:“赫炎,你躺床上来。”   顾赫炎见他乱动,忙道:“别动,慢些,我能躺。”   慕之明身上确实疼得厉害,他不再勉强自己,侧躺好。   顾赫炎整了整被褥,在慕之明身旁躺下。   启明星悬空,熹微光透窗,两人面对面躺着,隐约可见对方五官轮廓,顾赫炎问他:“为何不睡了?”   慕之明手不安分地勾顾赫炎的手指,揉他指尖玩:“睡够了,睡不着。”   “身上疼吗?”顾赫炎担忧地问,“要不要喊夏大夫来。”   慕之明笑了笑:“不用,我想和你说说话,我俩好久未独处了。”   顾赫炎:“治伤痛要紧。”   慕之明因其不解风情恨得直磨牙,他突然想到什么,弯眸笑得有些狡黠,他说:“赫炎,我问你件事,你不许说谎。”   顾赫炎:“……好。”   慕之明笑道:“我俩定亲前,曾多次同行住客栈,睡一张床榻也是时常有的事,你……有没有趁我熟睡时,偷亲过我?”   顾赫炎:“……”   顾将军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慕之明。   他说不能说谎,可没说不能不答。   面对顾赫炎的举动,慕之明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什么,惊诧地笑着喊出声:“你偷亲过,你竟真的偷亲过?!”   这真出乎了慕之明的意料。   顾赫炎:“……”他背影静默如顽石。   “赫炎,你背对着我做什么?”慕之明乐不可支,铁了心要逗他,语气多了几分不怀好意,“你以前从没这样背对过我,你都是抱着我的,你瞧瞧你今日,不但不抱我不回答我的话,你还冷落我,留我孤寂对冷月。”   顾赫炎:“……你身上有伤,抱不得。”   慕之明笑道:“就算抱不得,那你也不能背对我呀。”   顾赫炎:“……”   慕之明手扶他肩膀上,轻晃:“赫炎,转过来吧,我不要你回答了,如此可好?”   闻言,顾赫炎犹犹豫豫地转过身,重新面对慕之明。   慕之明哪会轻易放过他,勾唇笑得恣意明媚:“不回答可以,但你若是偷亲过我,你得点点头。”   顾赫炎:“……”   见慕之明满脸期待,顾赫炎也是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不得已承认,默默地点了头。   慕之明眼眸发亮,急切地问道:“何时?何地?”   顾赫炎敛眸,他越是觉得害臊声音就越淡漠,此刻说出的话,便是冷冰冰的:“……四年前的边疆小村落,我们住在客栈的第一日。”   慕之明错愕,那时候的他,还以为顾赫炎厌恶、不喜欢自己,谁曾想,自己竟已被顾赫炎偷偷亲过了,他忍不住喊出声:“什么?!四年前?!”   顾赫炎:“……”   顾赫炎又一个翻身,背对着慕之明。   “赫炎。”慕之明朗声笑着,慢慢挪过去,额头抵在顾赫炎背上,“等你不觉害羞了,能不能重复下那日的举动,我太好奇你是如何偷亲我的了,你瞧我浑身是伤,多可怜啊,你定舍不得让我挠心抓肺对不对?便答应我吧。”   顾赫炎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手抚慕之明下颚,抬起他的下巴,凑上前,蜻蜓点水般小心一吻。   慕之明眨眨眼:“只是这样?”   顾赫炎:“嗯。”   慕之明冁然而笑,身子前倾动情地吻住顾赫炎,舌头蛮横地撬开他牙关,主动将柔软的舌伸进他口中,任他放肆地吮吸,夺走自己的呼吸。   吻了许久两人才舍得分开,慕之明喘着气,舔舔被咬红的唇,说起玩笑话:“四年前,你应当这样亲我才对。”   可这句话玩笑话,顾赫炎却当了真,他轻声道:“……可是我若真如此,你会觉得害怕,伸手推开我。”   慕之明想反驳:“我……我……”可若是说自己不会,只是在撒谎。   他想了想,攥紧顾赫炎的手,认真道:“赫炎,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早些明白你的心意,不过好在南风已知君意,余生,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情深。”   顾赫炎亲他的手:“快些好起来,我想抱你。”   慕之明勾唇:“好。”   在门口站了半天不敢进去的夏大夫看着自己手里盛满药汤的碗,挠挠头。   算了,重新热一遍再端过来吧。 第139章 甜甜蜜蜜过个节   正月初九,晕迷数月的皇上清醒,随后宫中发生了数件震撼寰宇之事。   皇后被废,近亲者无论官职大小,皆被废黜,三族流放,进贡有毒茶叶者,从上到下,死的死,伤的伤,血流漂杵。   此事大动干戈闹了许久,尘埃落定的那日,皇后在冷宫被赐白绫。   三十年夫妻,兰因絮果,终是以一句最毒不过妇人心和三尺白绫,得了一个唏嘘寒栗的结局。   传闻皇后在荒草破败的冷宫里声嘶力竭哭了很久,直到呕心沥血,她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此事是我一人谋划,与我儿无关,与我儿无关啊。”一遍遍直至喑哑,直至悄然无声。   太子傅启受牵连,一朝沦为庶人,被监禁在宫里凄凉的东城中,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没杀他,但从此不愿听见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天子一怒,瞬息万变。   瞧瞧帝王家,生死皆是筹码,何人不是棋子。   朝堂之中,同样风云变幻,太子党自身难保,贤王傅济安炙手可热,肃王傅诣锋芒毕露。   只是旧太子傅启朱楼倒塌后,两位王爷皆不愿结党,虚心纳谏,诚心磨砺,获得一片赞誉。   虽发生这么多大的事,但对于平常百姓而言,这些只不过是饭后偷偷闲论的谈资   过好每个日子,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事。   正月十五,上元节。   佳节当游庙会赏灯,这日一大早,燕国公府邸的仆从皆忙忙碌碌地穿梭于回廊庭院,挂灯、道贺、备宴,好不热闹。   慕之明已与慕博仁分家,按理说当回侯府,可龚氏哪舍得让他走,将慕之明和顾赫炎两个小辈强留在府里,若有人敢提离开之事,当即叉腰发火。   慕之明心细,接了梁姨一家来府邸,便是团团圆圆的,谁都不缺。   顾赫炎一开始并不知上元节与寻常日子有什么区别,他虽瞧见廊前挂起了鱼灯,但以为是慕府的传统,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后夏大夫来寻他,替他疗伤。   两人于厢房坐下,四周无旁人,顾赫炎问:“卫将军伤势如何?”   夏大夫答道:“卫凌云将军入京后当即被释放,没受皮肉苦,只是染了些风寒,无大碍。”   “那就好。”顾赫炎松了口气。   夏天无看了顾赫炎一眼,欲言又止。   顾赫炎道:“有事但说无妨。”   夏天无说:“将军,这事本我不该提,但昨天卫将军问了一句,我忍不住记挂在心上,皇上虽放您出狱,但并未恢复您的官职,而今融焰军分两地驻扎,西北边疆有数名融焰军大将守着倒是无事,但这东北边疆,融焰军与南境军共同驻扎,又无主帅,恐生矛盾,引来是非。”   顾赫炎怎会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可他又能说什么,垂眸道:“一切等皇上定夺。”   “哎,也是。”夏天无扶起顾赫炎受伤的右臂,仔细查看。   顾赫炎的右臂断了,一直用两块木板夹住以纱布缠起固定,不能使劲,他问:“这只手还可以恢复如常吗?”   夏天无唉声叹气,连连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很难,我估摸着,将军您这手痊愈后,拿轻便的东西如端碗等小事无碍,但持刀剑这类的武斗,恐怕……”他欲言又止,不忍说出来。   顾赫炎沉默。   夏天无:“将军您会左手使剑和刀,影响不大,只是需双手的武器例如弓箭,怕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惊艳绝世了,至于会影响多少,还得等痊愈后才可知。”   顾赫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一模一样:“知晓了。”   “哎……”夏天无再次深深地叹口气,叮嘱了些饮食事宜,起身作揖,退出厢房。   顾赫炎独自一人无言地坐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垂眸望向动弹不得的右臂,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第一次挽弓,顾缈站在他身旁悉心指导,他凝神屏息,不敢有一丝松懈,松手后利箭呼啸离弦,钉入稻草靶中。   顾缈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赞叹道:“不愧是我顾家儿郎,来日必以霹雳弦惊之势让敌军心惊胆战。”   顾赫炎至今仍记得,那日顾缪和蔼的笑容,以及宽大手掌揉他头发时的那份安心。   那是顾赫炎为数不多,与父亲顾缈亲近的记忆。   顾赫炎知道,顾缈并非不爱自己,只是他心系边疆将士,心系黎明百姓,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有时候再难装下一个小小的自己。   自那日以后,顾赫炎苦练弓箭,十二岁便可百步穿杨。   世人皆叹他龙驹英才。   可又有谁知道,顾赫炎不过是想再一次得到父亲的肯定。   如今,物是人非,顾缪走了六年,音容渐渐模糊。   而顾赫炎,或许再也无法挽弓了。   顾赫炎正发怔之际,有人推开厢房门,走了进来。   正是慕之明。   他养病数日,身上的伤口已不渗血,而他腿脚又没有伤痛,所以偶尔下榻走动并无大碍。   先前慕博仁唤他去偏厅想灯谜,供上元节酒宴用,适才回屋。   慕之明见顾赫炎坐在桌旁,几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笑问道:“怎么坐这发呆?在想何事?”   顾赫炎摇头:“没什么。”   慕之明瞧了他片刻,忽而伸手,捧住顾赫炎的脸颊:“发生何事了?怎么这般沮丧?”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顾赫炎:“……”   慕之明想了想,急道:“我方才遇见夏大夫了,他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难道是你身上的伤……”   顾赫炎说:“无大碍。”   慕之明怀疑:“当真?”   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看着顾赫炎,知他定有事隐瞒,只是顾赫炎不愿说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慕之明换了个话头:“等下花厅前的戏台班子就会搭起来,你有没有想听的戏?”   顾赫炎:“听戏?”   慕之明:“是啊,今日上元节,无宵禁,各处都会很热闹,你往年都是怎么过节的?”   顾赫炎:“……我……不过节。”   慕之明倒吸一口凉气:“什,什么?不,不过?怎么可能,虽说你常居边疆,但年少时,肯定逛过庙会,赏过花灯,瞧过舞狮吧?”   顾赫炎:“没有,父亲常年不在府邸,无人陪我。”   慕之明静了片刻,忽而握住顾赫炎的手,他坚定无比地说:“今年,我陪你过,不,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过。”   顾赫炎有想过慕府过节会很热闹。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热闹。   先不谈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对酒吟诗。   入了夜,偌大府邸竟然灯火通明,处处张灯挂彩,锣鼓喧天,精致的花灯下还挂着写有灯谜的花笺,无论是宾客还是奴仆,只要能猜中谜底,就可去找管事的讨赏银和美酒。   用过佳肴,吃过元宵,戏台开唱,慕之明却无心听戏,拉着顾赫炎至他们厢房前,指着鱼灯下挂着的花笺,让他猜谜底。   顾赫炎取下花笺,想了片刻,答道:“花好月圆。”   慕之明笑道:“不愧是我的夫君。”   顾赫炎:“……”   他还没从那声‘夫君’中回过神来,被慕之明笑嘻嘻地揽住脖子吻住。   吻毕,慕之明说:“这是我的奖励,走,我领你拿赏银去。”   说着,慕之明带顾赫炎往花厅暖阁去,穿回廊时遇见一个侍从对着一张花笺苦思冥想,慕之明于是提醒了一句,见那侍从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便笑逐颜开。   慕博仁和龚氏正在暖阁二楼看楼下的戏,见小辈来行礼,皆欢喜。   龚氏抓了瓜果蜜饯给两人,唤两人坐下:“身上都有伤呢,就别乱跑乱跳啦。”   慕之明一迭声答应,将花笺双手递给慕博仁。   慕博仁瞧了一眼:“离朱,这可是你出的灯谜,哪有自己出题自己猜的道理。”   “父亲,不是孩儿猜的,是赫炎猜中了。”慕之明笑道。   “噢。”慕博仁摸摸髯须,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礼貌作揖。   “好好好。”慕博仁连连点头,“若是给你赏银,只道我待你与宾客无异,不如你说说自己想要什么,能给的,我一定给你。”   顾赫炎默默看了慕之明一眼。   慕之明与他对视,笑出声:“莫要看我。”   顾赫炎悻悻收回目光。   慕之明又道:“我早就是你的了,要些别的。”   顾赫炎:“……”   慕博仁瞪了说笑的慕之明一眼。   咋不知害臊的!   龚氏掩唇笑了笑。   顾赫炎于是又朝慕博仁行礼:“多谢燕国公,我此生已别无所求。”   慕博仁扶额:“咳咳,行了行了……”   龚氏笑道:“你俩上街玩儿去吧,注意身上的伤,别磕着碰着,早些回。”   慕之明便笑着拽顾赫炎走了,走出暖阁时,顾赫炎瞧见一名宾客手里提着花灯,想起那年自己藏进木箱的凤凰花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盯着谁看呢?”慕之明凑他眼前问,“如此出神。”   顾赫炎回过神来:“花灯。”   慕之明:“花灯怎么了?”   顾赫炎:“没怎么,只是想到七夕,似乎也有提花灯的传统。”   慕之明:“确实都是点灯的日子,赫炎,跟我来。”说着,慕之明牵起顾赫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着带他往府外走去。   慕府已经很热闹了,没想到这街上更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繁华喧嚣。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青衣覆手,姑娘点灯,孩童嬉闹,老叟赏月。   街头至街尾,花市灯如昼,有踩高跷的,舞狮的,耍坛子,敲花钹的,鸣鼓聒天,燎炬照地。   顾赫炎从未见过如此盛景,沿路过去,不由地看呆了。   “将军。”   正此时,顾赫炎听见慕之明唤自己。   顾赫炎转头看去,玉壶光转、火树银花晃在慕之明眸里,他笑意明朗坦荡,让花天锦地黯然失色,也让顾赫炎失神。   慕之明笑着对他说。   “你瞧,这就是你守护着的大晋,万里太平,盛世安康。” 第140章 伸进去就不出来   上元夜,京兆府。   裴寒瑭手拿京城羊皮地图,展开举在一众京兆侍卫面前:“你,你,巡这条街,你,你,这条……”   说着将地图递给身旁的闻鹤音看,点了点西街:“你和我巡这。”   闻鹤音暴躁怒吼:“我又不是京兆府的人!”   裴寒瑭微微笑:“小东西,你要的俸禄,我可是一文不少地给你了啊。”   闻鹤音心虚,不说话了。   裴寒瑭看向大家:“兄弟们,上元夜无宵禁,各处都人挤人,定有浑水摸鱼使坏者,大家都把眼睛擦亮些,耳朵竖起来,遇见闹事的直接抓,辛苦了啊。”   大家哀嚎:“真~的~很~辛~苦~”   裴寒瑭:“都找抽呢?赶紧巡街去。”   大家嘻哈哈地散了。   “小东西,我俩走吧。”裴寒瑭看向闻鹤音,笑着拿拇指一指门口。   闻鹤音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旁,往街上去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灯花如星雨,裴寒瑭在市井街巷逛了一圈,见一切太平祥和,满意地连连点头,而后一转身,发现闻鹤音瘪着个嘴。   裴寒瑭忍不住伸手捏捏闻鹤音的脸颊:“小东西,良辰美景,别苦着个脸啊。”   闻鹤音挥开他的手:“别掐我。”   裴寒瑭抱臂:“我瞧侯爷也掐啊,怎么他能掐,我掐不得?”   闻鹤音:“废话。”   裴寒瑭:“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开心了啊。”   闻鹤音:“谁管你啊。”说罢,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裴寒瑭追上他,揽住闻鹤音肩膀,不正经地嘻嘻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巡这条街吗?”   闻鹤音:“不知道。”   裴寒瑭神秘兮兮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说罢松开人肩膀,不一会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闻鹤音:“我不等!喂,去哪啊?还巡不巡街了?早些巡完我要回去和少爷一起吃元宵了!”   他嘴上说着不等,见裴寒瑭走了,当即立定,寸步不移。   一刻钟后裴寒瑭回来,右手背在身后。   闻鹤音问他:“跑哪去了?”   裴寒瑭笑道:“你猜。”   “不猜。”闻鹤音扭头要走。   “慢着,慢着。”裴寒瑭连忙拦住闻鹤音,笑着将右手从身后拿出,举在闻鹤音眼前。   他手里拿着一张用油纸包好的火炉烧饼。   正是闻鹤音最喜欢吃的西街巷口那家烤的。   裴寒瑭笑得不知收敛,目光得意洋洋,好似在说: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拉你巡这条街了吧?   烧饼怼在眼前,闻鹤音先是一愣,随后别别扭扭地接过火炉烧饼,嘟囔道:“谢谢。”   “快吃吧,我可是在那炉子前挤了好一会才买到的。”裴寒瑭笑道。   闻鹤音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啃着饼,和裴寒瑭继续巡街。   裴寒瑭瞧他大口咬饼的模样,嘴闲不住了,拿手肘戳戳闻鹤音,笑问:“我对你好不好?”   闻鹤音虽对裴寒瑭凶巴巴的,但其性子是坦率的,这也是他曾主动吻裴寒瑭的原因,他吃着饼,含含糊糊地说:“是挺好的。”   裴寒瑭称心遂意地点点头,没过一会,又问:“那我和慕侯爷,谁对你更好?”   闻鹤音咽下最后一口饼,抬头忽然瞧见什么,喊道:“少爷!”   裴寒瑭:“……”他恨得直咬牙,“要不是我打不过顾煜熠……”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我瞧见我家少爷了。”闻鹤音拉起裴寒瑭的手,拽着他小跑往前去。   裴寒瑭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停下脚步,抬头一看,见顾赫炎和慕之明正在站在京河的白石拱桥上赏河灯,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串糖葫芦,显得格外童趣。   闻鹤音:“少爷!”   慕之明:“阿音!”   闻鹤音:“你怎么出府了,身上的伤不是挺严重的吗?”   慕之明笑道:“天天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啊,上元节如此盛景,怎能不出来看看?放心吧,我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不会碰到伤口的。”   两人兴高采烈地寒暄着,另一边,裴寒瑭看看顾赫炎,又看看他手里的糖葫芦,挑着眉说:“好家伙,还挺合适啊。”   顾赫炎:“……”   裴寒瑭目光紧接着落在顾赫炎缠着纱布的右臂上:“你的伤势如何了?”   顾赫炎:“无大碍。”   裴寒瑭:“那就好。”   慕之明将手里一口未动的糖葫芦递给闻鹤音:“在和裴大人巡街?这个你拿去吃吧。”   “嗯。”闻鹤音点点头,接过糖葫芦,“谢谢少爷。”   四人一起从石桥上走到河边,慕之明和顾赫炎身上皆有伤,不打算继续闲逛,告辞离去。   闻鹤音挥手目送,忽然感到自己拿糖葫芦的手腕被人握住抬起。   裴寒瑭没皮没脸地咬下一颗冰糖山楂果。   闻鹤音怒道:“你不会自己去买一根吗!”   裴寒瑭笑道:“不要,你拿着的比较甜。”   元宵过后,是惊蛰日,万物苏醒,春雷始鸣。   有大夫的妙手回春,又有府里悉心照料,慕之明和顾赫炎的伤逐渐愈合,再无大碍。   这天午时,白日清光,雀鸣啾啾,顾赫炎在庭院里练剑。   他左手持三尺薄剑,利落地挽出剑华,身前旋转至身后,快到只见残影,再掷于空中,右手稳稳接住。   顾赫炎收剑,轻吐出口气,曲臂将剑背放在手肘弯处,夹紧后慢慢抽出,以衣服拭剑,随后望向放在树下的长弓。   他犹豫片刻,放下剑上前拿起长弓,慢慢拉弓如满月,随后身形定住,箭指前方金丸树的树干。   顾赫炎正要松手时,忽然觉得右手微疼无力,就因这片刻,箭飞出去,斜斜落地,未中树干。   顾赫炎蹙眉,低头看向右手,五指合拢,攥着的全是不甘心。   “赫炎。”一声呼唤传来,顾赫炎抬头望去。   慕之明穿过回廊,走到庭院,朝他笑:“在这练箭?”   “嗯。”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拉起衣袖,替他拭了拭额头和鬓边:“右手不是昨日才拆木板吗?别练得太辛苦。”   顾赫炎:“好。”   慕之明道:“我要离府一趟。”   顾赫炎:“去哪?”   慕之明:“贤王府邸,济安说他有事拿不定主意,让我给他谋划谋划。”   顾赫炎:“早些回。”   “嗯。”慕之明弯眸亲他,随后离去。   顾赫炎目送他离开,继续练弓。   不多时,一名小厮小跑过来:“顾公子,宫里来了人,寻你。”   “寻我?”顾赫炎疑惑。   小厮:“是呢,好像是来请您入宫的。”   顾赫炎点点头,跟小厮于偏厅见到宦官,得知是皇上召他入宫,不敢怠慢,连忙收拾妥当,同宦者入宫。   他于宣政殿见到了皇上。   近来世事纷杂,皇上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鬓边添了许多白发,但他坐在金椅上,平静地望着人时,赫赫君威不减半分。   顾赫炎跪地行礼:“见过皇上。”   皇上竟没有立刻唤顾赫炎起身,他以审视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顾赫炎,半晌才缓缓开口:“四年前,你当真领兵去了西南边陲?”   顾赫炎心一紧,但没有任何辩解,只道:“是。”   皇上问:“当年西南被诏国围攻,蜀郡王只向岭南、淮南、荆州三地求援,你为何要主动派兵支援?”   顾赫炎:“大晋边疆有难,身为臣子,怎能袖手旁观,视若无睹。”   皇上沉默下来,他不言不语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半晌,皇上抬抬手,说:“平身吧。”   “谢皇上。”顾赫炎谢恩站起身。   皇上拿起一个白皮素封的书信:“你看看这个。”   一旁的宦者俯身上前,双手捧着书信,捧到顾赫炎面前。   顾赫炎拿过书信,展开一看,露出惊讶神情。   蜀郡王病故了。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之前顾赫炎与慕之明同去西南边陲之地时,蜀郡王就已病重。   皇上一直注视着顾赫炎,见其惊讶神色并不像伪装。   他原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与西南边陲有联系的武将的。   可这位皇上,在半个月内,赐死了自己的皇后,幽禁了自己的儿子。   而后收到与他一生为敌的亲弟弟身亡的消息。   平常百姓享天伦之乐的年岁,他只能看见皇权带来的满目疮痍。   他觉得疲惫无比,也是这些疲惫,让他变得宽容起来。   皇上道:“东北边疆传来消息,融焰军与南境军因无主帅,将士们的矛盾争执不断,今日,复顾赫炎羽林大将军官职,即刻出发至白城以北,以融焰军主帅身份整顿军队,领回京城,驻扎洛都大营。”   顾赫炎重新跪地,领旨谢恩。   两个时辰后,明月别枝惊鹊,府邸厢房,慕之明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人,惊诧地问:“明天就离京?”   “嗯。”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不舍地问:“何时才回?”   顾赫炎:“四十五日,定回。”   慕之明叹道:“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心悄悄,不过我也该知足了,你并非去打仗,无性命之忧。”   顾赫炎攥住慕之明的手,紧握一下,随后松开:“我会尽早回来的。”   “好。”慕之明笑了笑,“对了,将军,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尚未愈合?”   顾赫炎:“已经无恙了。”   慕之明微微眯眼勾起唇:“口说无凭,我得检查一下才行。”说着他轻车熟路地解开顾赫炎的衣带,把手伸了进去。   顾赫炎:“……” 第141章 走了又立刻回了   月色溶溶,虽说‘检查身上的伤’是从慕之明口中说出的,可之后被检查的人却是他自己,而且是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两人闹了整整半宿才歇息。   翌日,城郊分别,送了一程又一程。   最后顾赫炎不肯慕之明继续远送,慕之明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顾赫炎驭马的背影消失在远方,随后转过身,牵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沐着熹微晨光,慕之明思索起这些天的事。   前世越发缥缈,今生越发真实。   蓦然回首,白驹过隙,竟已发生了这么多事。   昨日他去贤王府邸,为傅济安出谋划策,事毕,他终是忍不住向傅济安说起傅诣的狼子野心,提醒傅济安,傅诣在觊觎皇位。   谁知,傅济安不惊诧反而笑道:“慕哥哥,有哪位皇子会不在意皇位呢?”   慕之明哑然。   傅济安继续道:“我与五皇兄堂堂正正地争就是了。”   慕之明:“你愿意堂堂正正地争,可他不愿呢?”   傅济安不解道:“慕哥哥你为何这么说?旁人你我不知,可五皇兄与我俩一同长大,一直情同手足啊,这些年,你以及你亲近之人屡屡遇傅启迫害,哪次不是五皇兄出手相助,使得大家转危为安。”   闻言,慕之明竟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再多说,含糊其辞地应了两声,换了个话题。   而今时,慕之明牵着马,望着远处肃穆无言的京城城墙,不由地长长叹口气。   虽然傅济安说要堂堂正正地争。   可只要有皇上在,傅诣怎么可能争得过傅济安?   傅诣又怎么可能不知这个道理。   春已至,风裁细叶,宫中花团锦簇。   这日,凤仪宫,傅济安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娘娘端坐于软榻旁,抚着鬓边朱簪,对傅济安笑道:“济安,今早我洗漱,发觉自己有白头发了,真是岁月催人老。”   傅济安忙道:“白头发?母妃定是看错了,您这般风姿绰约……”   “好了好了,这些话是跟小离朱学的吧?”贵妃娘娘笑道。   傅济安:“是我的肺腑之言。”   贵妃托腮:“小离朱现在不为官,好久没入宫了,有空你带他来凤仪宫,同我说说话吧。”   “好,济安谨记。”傅济安点点头,他忽而瞧见矮榻旁的茶案上放着一个装满芝麻云片糕的红木食盒,问道,“今日五皇兄也来了?”   “嗯。”贵妃娘娘点点头,笑道,“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   傅济安不解:“他怎得如此匆忙?”   “不知道呢。”贵妃娘娘也觉得困惑,“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办。”   与此同时,宫城,偏僻无人的东城处。   一双墨黑皂靴踏上从青石板缝隙中长出的杂草,此靴的主人抬眸,阴骘的目光深处带着犹如刀锋利刃的深深寒意。   傅诣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记起自己就出生在不远处的宫殿里,而那座宫殿再往东不过几百步,就是监禁废太子傅启的东城。   在离开这里搬去凤仪宫前,回忆里的任何人和任何事都让傅诣不悦,他没有逗留,大步往东城去。   侍卫见他来,并未阻拦,也没有过问他因何而来,主动放行。   傅诣一路畅通无阻,最后立于一扇老旧木门前,他伸手推开门,恰巧遇到里面的人正在发脾气,一个瓷杯摔在傅诣脚下,砸出声响,碎成瓷片。   “我要见父皇!狗奴才!大胆!竟敢拦我!”里面的人疯了似地砸东西掀桌怒吼着,“等我出去,摘了你们的脑袋!!!”   木门外的光落其身上,让人能将他的惨状尽收眼底。   傅启哪还有当初太子的半点风光,披头散发,衣裳破烂,让人觉得可怖的是,他脸上和手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手臂有好几处被他挠出了血痕,看起来病重已久。   听见推门声响,傅启蓦地扭头看过来。   他眯起眼,咬牙切齿地说:“傅诣?你来这做什么?”   傅诣平静地说:“来看你的笑话。”   “呵呵呵。”傅启喉咙里发出尖利疯魔的笑声,他笑道,“傅诣,你若要看笑话,看看你自己就好了,你自己不就是个笑话吗?”   傅诣蹙眉。   “我知道,你也要夺太子位。”傅启面露讥讽,“但只要有傅济安在,你就永远不可能当上太子,不,就算没有傅济安,父皇也不会多看你这个贱骨头一眼,而我,好歹当了十二年的太子,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傅诣冷眼:“是啊,若你行事踏实些,说不定还能多坐几日龙椅,毕竟就算傅济安再得宠,那个老东西也不可能把你废掉,只可惜你和皇后都蠢得可怕,亲手断送了自己的路。”   傅启勃然大怒,扑过去,要掐傅诣的脖子:“你这个贱婢生的贱种!!竟敢口出狂言,对我的母后不敬!”   傅诣一脚将傅启踹倒在地,用力地踩着他胸膛,见他猛地咳嗽挣扎,不给予丝毫怜悯:“前世若不是你和皇后为打击慕清婉,将傅济安饮毒身亡之事传进冷宫,我本来前世就可以成功。罢了,我和你一个将死之人浪费什么口舌呢。”   他毫不留情地踢了傅启一脚,将傅启踹至旧屋的角落,撞到桌脚,半天爬不起来。   傅诣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傅诣回到肃王府邸,有暗侍寻他,跪地行礼后起身,小声对他说:“肃王殿下,抓到被流放的钟兆凡了。”   “嗯。”傅诣抬起眼皮,“看守他的人,都杀了吗?”   暗侍:“两个小卒而已,兄弟们干净利落地做掉了,没留一点痕迹。钟兆凡说他手上确实有南境军几个大将的把柄,定能为您所用。”   傅诣满意地点点头:“好。”   暗侍行礼后退下。   傅诣独身立于水榭阁楼的栏杆前,望着满池春水,若有所思片刻,自言自语道:“是时候,把离朱的事,解决一下了……”   十日后,废太子傅启因病暴毙身亡。   得知消息的皇上坐在金椅上沉默了许久许久,终是一句话没说。   领旨离开京城后,顾赫炎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八日就赶到了白城以北的军营。   他又以雷厉风行之势,仅仅耗费十日便把军队整肃完毕,准备启程回京。   于是分别的第三十六日,这天慕之明正在宣宁侯府用晚膳,闻鹤音敲门进,小跑到慕之明身旁:“少爷,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慕之明拿了块甜糯的米糕递给闻鹤音:“先听好消息吧。”   闻鹤音接过米糕,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咽下:“顾将军回京了。”   “什么?!”慕之明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打翻,“赫炎回京了?他如今在哪?”   “少爷别急。”闻鹤音将慕之明按回凳子上,“这不还有个坏消息吗?顾将军如今在洛都大营忙军务,派人传信来,说明日才能回府。”   “明日……”慕之明弯眸,“明日就可以相见了。”   闻鹤音:“少爷,你这相思病,可算是有救了,不然有事没事就对着月亮念念叨叨,怪吓人的。”   慕之明屈指轻敲他脑袋。   用完晚膳,仆从端来清茶,慕之明漱过口后,挑灯夜读,平日还能静心的他,这时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正当他准备早些休息时,府邸管事的敲响厢房门,俯身走进,递给慕之明一张请帖:“侯爷,肃王派人送来请柬,请您三月初三府上一聚。”   “肃王府?”慕之明蹙眉接过,“我知道了。”   管事的点点头,退出厢房,关好门。   慕之明拿起那张请柬一看,见封面写着四个字。   离朱亲启。   慕之明忍不住蹙起眉。   平日傅诣用他的名当作私下称呼也就罢了,在请柬上也这般写,实在显得太过亲昵。   请柬的内容倒没什么特别,只道三月初三上巳节,请他和傅济安于肃王府一聚,临水宴饮。   慕之明匆匆扫过一遍,没察觉到异样,于是将请柬放在桌上,吹灯休息去了。   翌日,从清晨睁眼开始,慕之明就一遍遍唤人来问:“将军回府了吗?”   小厮一连跑了十几趟,无奈道:“侯爷,将军一到府邸,小的立马来告诉您!”   慕之明点点头:“好好好。”   哪知一等,等到月上柳梢头,顾赫炎也没回府。   慕之明在厢房里踱步,心想着顾赫炎是不是有事耽搁了,会不会要明日才回,正惆怅之际,听见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   随后厢房门被打开。   慕之明以为是小厮,抬头问道:“顾将军他回……”   问话戛然而止,顾赫炎站在门口,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如墨点染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没能跑过顾赫炎的小厮在门前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句:“侯爷,将军回来了。”随后转身跑了。   “赫炎。”慕之明弯眸唤他,“你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吧,我给你倒杯,唔……”   重逢寒暄的话还没说几个字,慕之明便被顾赫炎几步上前拥入怀中吻住。   顾赫炎吻得又深又急,像是要从慕之明口中获取什么才能冷静下来。   慕之明有些受不住,后退了一步,腰撞在桌上,不小心将昨日随手放在桌上的请柬撞落在地。   腰磕桌子的响声唤回了顾赫炎的理智,他见慕之明喘得厉害,似因窒息有些难受,连忙松开慕之明,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其嘴角,随后弯下腰去捡那张请柬。   慕之明蓦地反应过来什么,慌忙想阻止:“等等!别捡……”   但为时已晚,顾赫炎已经看见了请柬上‘离朱亲启’的四个大字。 第142章 将军支棱起来了   顾赫炎拿着那张请柬,翻来覆去地看着,半晌没吱声。   虽然没做错事,但慕之明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他扯了扯顾赫炎的衣袖,讨好地笑道:“坐下说吧。”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在桌旁的圆凳上坐好。   慕之明提起桌上的白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放他面前,随后开口:“昨晚遣人送来的,我还未答复。”   “嗯。”顾赫炎敛眸,把请柬放在桌上,将写有‘离朱亲启’四个字的那面盖在桌面,抬头看向慕之明:“你要赴约吗?”   “我……”慕之明迟疑了。   昨日他的心思全在顾赫炎回京一事上,将此事完全抛之脑后,根本没思考过要不要赴约,所以突然被询问后,一下子无法给出答案。   纱窗月影随花过,厢房里静了片刻。   借着这安静的须臾,慕之明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然后道:“赫炎,上次你入牢狱后,傅诣确实出手相助未求回报,所以这次的宴请于情理而言我不该拒绝,而且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这次,我能搞清傅诣此生有何谋划,日后也好思索对策。”   顾赫炎问:“你不担心是鸿门宴吗?”   慕之明摇摇头:“不会,先不说傅诣还请了贤王,再者,他若真想弄死我,之前曾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为何当时不动手,要选这无风无浪的日子行事。”   顾赫炎沉默下来。   慕之明握住顾赫炎的手,郑重其事地说:“赫炎,前世今生,吾心安处,唯有你身旁,你不信我吗?”   顾赫炎轻声:“我并非不信你,只是……”   只是他怕自己争不过别人。   他欲言又止,回握住慕之明的手。   慕之明这才察觉,虽然顾赫炎已经和自己心意相通,大婚成亲,亲密无间,但他的心结,一直未解。   偏偏顾赫炎又是不会多言的性子,他将不安和忐忑烂在心里,像个摔倒了也不喊疼的孩子,自己默默忍受着一切,旁人若不及时发现他的伤,他能任由伤口溃烂严重。   慕之明道:“赫炎,你我已结同心,你心里想的,脑子里念的,都可以与我说的。”   顾赫炎点点头。   但还是没说话。   慕之明无奈地笑了笑:“既然点头了,那就把你现在所想的事说出来吧。”   顾赫炎望着他的明眸,轻声开口:“我……很牵挂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慕之明的心为之一颤。   对啊,小别重逢的喜悦,怎能被纷杂世事给扰乱。   慕之明蓦地站起身,拽了拽顾赫炎:“跟我来。”   顾赫炎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在慕之明身后。   月色入户,回廊悬着明亮的灯笼,慕之明拉着顾赫炎穿过回廊,来到书斋处。   慕之明平日阅书时习静,所以此处极少有仆从来,唯有书斋后那片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青翠竹林与皎皎明月相伴。   顾赫炎:“为何来此处?”   慕之明笑了笑,不答,拉着他走进书斋,关紧门,点燃一盏盏烛灯,顿时书斋里明亮如昼。   慕之明走到内阁案桌前,那桌上长年累月摆着文房四宝,慕之明拿起桌上装清水的碗,倒了些水在砚台里,又持墨块撩着衣袖研磨片刻,待墨水浓稠时停手,随后从月白釉笔架上挑选一只毛质细软的狼毫递给顾赫炎,慕之明笑道:“沾墨。”   顾赫炎以为他要写东西,接过毛笔,笔尖点砚台将墨沾均匀,再一抬头,愣在原地。   须臾间,慕之明已脱下淡青衣衫只着雪白的亵衣,然而他并没有停手,又解开衣带,敞开胸膛。   他身上隐隐还有之前受钉板之苦的疤痕,不过匡大夫一直叮嘱他使用祛疤的药膏,所以道道白痕看着并不狰狞而且还有消退的趋势。   “写吧。”关上门谈趣的慕之明向来不知收敛,此刻也笑得恣意无拘束。   顾赫炎却反应不过来,拿着毛笔不知所措:“什,什么?”   “你不是总担心我不要你吗?”慕之明指着自己的胸膛,一路往下至小腹,“来,写,此为顾赫炎所有,然后我便这样去赴宴,如何?”   顾赫炎:“……”   慕之明笑道:“怎么不说话?难不成在胸前写还不够?那背上也写,可好?只要你能安心,写哪都行,如何?”   竹影微晃,烛火微颤,屋内陷入一片安静中,顾赫炎看看慕之明,又看看手里的毛笔,竟将毛笔放下置于砚台旁。   慕之明以为他不愿和自己闹这出,嬉笑的表情逐渐讪讪起来。   哪知下一秒,顾赫炎一步上前,双手环住慕之明的腰随后往下忽然托住他臀部,稍微使劲便将人抱到了案桌上,幸而案桌大,没碰到笔架砚台,不然不知会是怎样一番狼藉。   慕之明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说:“赫炎,这,这样有些……不成体统……”   慕之明骨子里到底是有一个簪缨世家公子的礼节。   他虽然敢不知羞地撩拨顾赫炎,但这样坐在平日写字念书的案桌上还是会觉得无所适从。   顾赫炎不应声,重新持笔,拉开慕之明的亵衣,在他身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唔……”慕之明没想到毛笔在身上游走时的酥麻刺挠感会这么明显,忍不住瑟缩,身子微微往后仰,他努力地咬紧牙关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双手死死抓者桌沿,可喉间还是溢出一两声怕痒的颤音。   “赫炎,写,写快些,痒……”慕之明小声哀求道。   顾赫炎持笔的手微顿,看了眼慕之明,点点头。   毛笔沾这冰凉的墨水,从慕之明胸前一路向下,潦草疏狂,但不减笔画,直到小腹完成了最后一笔竖钩。   慕之明松了口气,觉得如此顾赫炎应该愿意放过自己了,想从案桌上下来,哪知顾赫炎忽而按住他的肩膀,不肯他乱动。   慕之明正疑惑着,顾赫炎稍微使劲,便把慕之明按倒在案桌上。   笔架被撞倒,毛笔悉数滚落,有墨还未干透的笔砸在干净的宣纸上,染得到处是极难拭去的墨痕。   “赫炎?”慕之明吓一跳,正头晕目眩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感到自己的亵裤被扒了下来,他大腿根部已抵在案桌边沿,再往下全是悬空,此时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不自在地垂落,只觉得下半身凉飕飕的。   顾赫炎扫了眼案桌,拿起一根从未染过墨的毛笔,放在盛满清水的碗里。   他双手撑在慕之明耳边,俯身亲他,咬他舌尖,撩他舌根,片刻后抬起头来,说:“里面也要写。”   慕之明:“!?!?”   慕之明受惊,吓得吞了口空气。   不会吧,顾赫炎说的,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慕之明:“赫炎,你怎么……”   慕之明想问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虽两人行事时,顾赫炎偶尔也会任性一下,但像今日这般放肆举止,可从未有过。   他才问出三个字,蓦地反应过来了。   哦豁,那张请柬。   顾赫炎这是在怄气吃醋啊!   想明白后,慕之明突然觉得舒心了不少,比起顾赫炎的垂头丧气和不言不语,慕之明更愿意他使些性子。   正当慕之明晃神之际,顾赫炎按住慕之明的膝盖,将他双腿折起,随后拿起吸满清水的毛笔,捋顺笔豪,又轻捻了下笔尖捏去堪堪要滴落的水珠……   ……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不知道老地方在哪吧?   ……   ……随后顾赫炎捡起衣裳紧紧裹住慕之明,打横将他抱回厢房洗净身子,将人塞进柔软舒适的被褥里,等人安稳睡着后,又返回书斋将一切收拾干净。   到三月初三这天,慕之明仍然准备赴约。   顾赫炎显然十分不放心,一直在慕之明身旁打转,他虽什么都没说,但是送慕之明上了轿子后,手按在轿子的窗上,久久不愿松手,这让轿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问又不敢问,如芒在背。   慕之明掀开轿子的布帘,笑着对顾赫炎说:“如果我宵禁前还未回府,你去肃王府寻我。”   顾赫炎:“好。”   这句话让顾赫炎稍稍定了心,他松开手,目送轿子离开。   慕之明行至肃王府邸,有小厮毕恭毕敬地迎接他,将他往府邸深处引。   仍旧是那座水榭楼台,雕梁画栋,仅仅有两层,楼台临着偌大池塘,池塘边栽种依依杨柳,池塘中放着白玉石雕琢的精致假山,假山周围是片片碧绿浮萍。   如今春色正浓,春风微拂,吹皱池水。   宴席摆在阁楼二层,一张紫檀方桌,四把花梨藤心扶手椅,桌上摆着八珍玉食,令人垂延三尺。   傅诣早已恭候多时,见慕之明来,起身笑脸相迎:“离朱你来了。”   慕之明礼数有加:“见过肃王殿下。”   “不必多礼,快请坐吧,济安应该一会就到了。”傅诣笑道。   慕之明走过去,在傅诣对面坐下。   傅诣给慕之明斟酒,与他寒暄:“似乎有一个月未见了?你不愿重返朝廷为官,我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肃王殿下。”慕之明婉拒,“我不能饮酒,容易醉,若发了酒疯,冲撞了殿下就不好了。”   傅诣笑道:“我知你的酒量,一杯无碍的。”   慕之明只得道:“那还是等贤王殿下来了,我一并敬一杯吧。”   傅诣没再强求:“也好。”   正说话时,有小厮匆匆忙忙跑上阁楼,行礼后贴在傅诣耳边说了什么。   傅诣惊诧地高声重复。   “什么?济安不能赴约了?” 第143章 我没有对不起你   小厮行礼退出阁楼后,傅诣满脸遗憾地对慕之明说:“济安突然被皇上召进宫中,不能来赴约了,看来今日,只有你与我两人,临水谈风,抒发闲愁。”   慕之明冷冷反问:“肃王殿下,你当真邀约了贤王殿下吗?”   傅诣笑了笑:“离朱,你不信我吗?”   慕之明:“我只是不会再被你欺骗了。”   傅诣:“但你明知山有虎,今日还是来赴约了,不是吗?”   慕之明放在桌上的手五指曲起,慢慢攥成拳。   傅诣笑了笑:“离朱,我了解你,你太容易心软了,你明明对我心存芥蒂,可当我尽心尽力帮你救出顾将军后,你就会愿意独身赴宴,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十分好奇,那日·你跪地求我时,为何说顾将军死了,对我有利呢?”   慕之明直言不讳:“因为你勾结异族,只要赫炎一死,西戎族铁骑入侵大晋,外忧内乱,家国动荡,于你而言,却是好风凭借力。”   皇子勾结异族乃千古谴责的死罪,傅诣面对慕之明的指责,不恼怒反而扬起笑意,他拿起细颈白瓷酒壶,高高举起微倾倒酒,酒从极细的壶嘴里落入瓷杯中,逐渐将酒杯盛满后溅出少许在桌上。   傅诣斟满酒,举杯笑着看向慕之明,意图明显。   慕之明屹然不动:“肃王殿下,今日就算是惹怒您,我也绝对不会饮酒的。”   傅诣也不劝,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把玩起手里的空瓷杯,笑问:“离朱,你并非是捕风捉影的性子,说说吧,我何处露出破绽了?”   慕之明:“当年,你巡视边疆,从东北至西北,我就已经起疑,若没点心思,你为何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后来我出使勾吉国,布日固德天汗说曾见过一位大晋皇子在边境和自己的族人谈事,我便立刻笃定了我的猜想。”   傅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他笑着将酒杯放下,“离朱,前世你我皆饱受废太子傅启迫害之苦,而今两世蹉跎,事事不休,幸而此生太子已被扳倒,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出来吧,我会如实回答你的。”   慕之明眸光沉了下来,他凝视着傅诣,却见其气定神闲,好似并不担心慕之明会问出他不愿回答的问题,慕之明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前世,伪造我父亲与贤王结党谋逆证据,并将其藏在慕府书斋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傅诣抬眸,只道一个字:“是。”   阁楼里静了片刻,料峭春风穿堂而过,带着春寒独有的湿漉冷冽,残忍地夺走慕之明身体的暖意。   虽慕之明心中早有答案,但如今听傅诣亲口承认,仍是觉得胃里似被冰冷铁棍搅动翻腾后因疼痛死死地缩成一团,疼得他喉咙泛起恶心的酸苦。   时过境迁,恨也罢厌也罢,当初痛苦到想让傅诣以命抵命的绝望,如今竟只剩三个字,不值得。   傅诣看了慕之明一眼,也不管慕之明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继续说:“其实我本意,并非害得你家破人亡。我只是想借太子的手让傅济安暂时吃一段时日的牢狱苦不要挡着我的路,日后等我当上皇帝,平反燕国公贤王谋逆一案并为慕氏沉冤昭雪,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我没料到皇后和傅启会如此心狠手辣,不但直接将燕国公斩于牢狱还逼傅济安饮毒,而我之前说去流放地接你,确实并非谎言……”   一声犹如惊雷炸开的捶桌声打断了傅诣的话,慕之明双眸血红,话语因颤抖不成语调:“住口,我不想听,傅诣,亏得济安一直将你视作兄长、贵妃娘娘将你视若己出,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傅诣重新斟满酒,平静地说:“离朱,对于一个皇子而言,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只有握在手心里的权利是真实的,有了权利,才可以拥有想要的东西,才可以给予别人东西,甚至还可以摧毁高高的朱红宫墙;这条路,本就是一条鲜血淋漓、充满阴谋污秽的路,你不把别人当棋子,别人就会把你当棋子,你以为这个道理,济安会不知吗?”   慕之明:“济安知道,但他依旧敬重你!而你,人面兽心!恩将仇报!”   傅诣忽而高声,盖过慕之明的辱骂声,他说:“离朱,此生,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我原本可以像前世那样,先扳倒傅济安,可我没有。”   慕之明怒不可遏:“所以前世的累累血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傅诣笑了笑:“这就是你一直让我觉得十分头疼的原因,倘若你并非重生,今生我行事会顺利很多,前世的你可是非常敬仰我的,甚至为了我解除婚约,不是吗?”   慕之明愤懑之气积满胸膛:“是,我曾视你为兄长,前世你向我告白时,我当了真,我甚至想过,若是一生不知动心是什么感觉,那就陪着你,一直在肃王府做个无名氏幕僚,每日饮茶闲谈也挺好,可如今,我只恨不得将你扒皮拆骨,让你跪在贵妃娘娘面前磕头道歉!!!”   “是吗?”傅诣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没有今生的记忆,该多好啊……”   慕之明再忍受不了傅诣的任何言语,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话,起身就要走。   傅诣沉声:“离朱,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地放你走吗?”   慕之明脚步一顿。   傅诣:“楼下有数十名暗侍守着,你哪也去不了的。”   慕之明冷笑一声:“傅诣,你觉得我此行独身前来赴宴,会没留后手吗?”   傅诣一怔。   正此时,楼梯上传来匆匆脚步声,一名暗侍疾步走来,不忘行礼,而后急急地对傅诣说:“肃王殿下,贤王殿下造访,正往水榭楼台这来。”   傅诣眼神瞬间凛冽,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不畏不惧,与他对视。   傅诣对暗侍说:“拖一阵。”   暗侍面露难色,贴着傅诣的耳朵道:“肃王殿下,恐怕有些难,贤王殿下似乎知今日水榭楼台有宴请,说着自己来迟了的话,径直往这走,侍从皆不敢拦他,您有暗侍组织一事又不能暴露给他,所以……”   “好了。”傅诣听得不耐烦,“下去吧。”   傅诣重新看向慕之明:“你唤济安来,是想将一切告诉他?可惜,他不会信你的。”   慕之明:“你的狼子野心,我已提过一次,确实,济安根本不信,所以今日,我只为保全自身,只要济安在,你就不敢对我下杀手,若你坚持动手,也好,以我血祭,让济安看清你的为人,也不算亏。”   傅诣站起身,走到慕之明面前:“离朱,你猜错了一件事。”   慕之明蹙眉:“什么?”   傅诣:“我此生,真的没想过害死你。”   慕之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傅诣又问:“离朱,你还记得前世时,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慕之明怎会不记得。   明天是慕府被抄家并找出谋逆证据的日子,事前,他没得到任何消息,前一日还相约江湖友人赏景,谁知后一日,就遭受如此打击。   傅诣道:“离朱,若你今天丧失此生的记忆只留前世记忆,慕府抄家以后的事也会一并不记得,如此你就能做回无拘无束、不知愁的富贵闲人了。我宁愿耗费十年光阴寻玄清道长遗世的药方,都不愿取你性命,也算对得起你了。”   他话音落,突然伸手掐住慕之明的下颚,迅速从怀里拿出细颈瓷瓶,用牙扒掉木塞,要将里面的药往慕之明嘴里倒。   面对突如其来的钳制,慕之明自然奋力拼死反抗,扭住傅诣的手腕,发狠地使劲。   傅诣怕药洒,右手不得不用拇指按住细颈瓷瓶口,因此单手抓着慕之明非常费劲,让慕之明挣脱了一次。   慕之明没想过傅诣敢这样毫不掩饰地对他动手,怛然失色地往走廊栏杆处跑了两步,被追上的傅诣拉住胳膊拽倒在地,慕之明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疼得头晕眼花,迷糊了片刻,等回过神,发现身子四肢已被傅诣压牢。   傅诣不容分说地抬起慕之明下巴,捏着他的脸颊强迫他张口,将瓷瓶里的药灌了下去,又立刻捂住慕之明的嘴,防止他将药吐出来。   慕之明呛咳,被迫将吞咽,不寒而栗,不甘心地继续挣扎。   正此时,阁楼下传来傅济安的声音:“嗯?为什么不让我上去?你们快去通报一声,就跟皇兄说,是我来了!”   傅诣神情微变,抬头看向楼梯处。   趁着傅诣愣神之际,慕之明倾尽全力将他掀下身,踉跄站起身几步走到栏杆处,往下看想喊傅济安,却觉得胃犹如灼烧,一阵目眩,头疼欲裂。   傅济安正在阁楼下等得着急,一抬头见发现慕之明站在水榭阁楼二层临着池塘的栏杆上,于是喊道:“慕哥哥!”   但是立刻傅济安就发现了慕之明的不对劲。   慕之明双手撑在栏杆上,身子摇摇晃晃的,犹如喝醉酒,他似想和自己说什么,开口却没发出声。   随后,慕之明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爬上栏杆,跳了下去!   傅济安惊出满身冷汗:“慕哥哥!”   只听一声扑通巨响,慕之明掉进了池塘里。   傅济安不顾侍从阻拦,奋力往池塘冲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扑通巨响,傅诣紧接从阁楼上跳了下来。   傅济安同样跃入池塘,和傅诣一起,将慕之明救上池塘。   慕之明已昏迷不醒。   傅诣侧额青筋暴起,对着傻眼的侍卫大喊:“快去请大夫!!”   傅济安摸了把脸上的水:“皇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不是三月初三临水宴饮吗?!为什么慕哥哥会从楼下跳下来?!”   傅诣看向傅济安,满脸懊恼,却没有一点心虚,他说。   “都怪我,让离朱喝多了,他耍起酒疯,我没拉住,从阁楼上掉了下来。” 第144章 虐是不可能虐的   肃王府,待客用的舒适暖阁里,换下湿衣的慕之明躺在榻上没有清醒的迹象,摸其额头和四肢,能感到微微发烫。   傅济安和傅诣皆守在床榻前,傅诣已派人去请匡大夫来府邸,并给将军府和燕国公府传去了慕之明喝醉后意外落水的消息。   傅济安原地徘徊两步,询问坐在椅子上揉捏着晴明穴的傅诣:“皇兄,宴饮不是才开始吗?慕哥哥怎么就喝多了?”   而且傅诣明明就在慕之明身旁,以傅诣的身手,就算慕之明喝醉了,傅诣怎么可能拉不住他,为何任由他摔下阁楼?   幸好阁楼下是池塘,若是结实坚硬的土地,岂不是要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傅诣神情懊恼:“怪我,不该备烈酒,离朱贪杯,便喝醉了。”   傅济安疑惑:“慕哥哥贪杯?”   他还没能细想,有小厮跑进暖阁,神色异常,气喘吁吁地对傅诣说:“肃,肃王殿下,顾将军来了,他,他……”   “有话好好说,急什么?成何体统?”傅诣心情不悦,蹙眉,“既然将军来了,就快请他过来。”   傅诣话音落,暖阁外传来匆匆忙忙、听起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仆从急忙慌张的声音:“将军,将军,请您等小的通报一声再进去吧,你这么硬闯,不合适啊,将军!”   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顾赫炎裹挟着风大步流星走进厢房,他面色冷若严冬寒霜,眸光燃着怒不可遏能吞噬天地的熊熊烈火,他一言不发大步上前,揪住傅诣的衣襟,将其猛地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顾将军!”一旁的傅济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拽拉顾赫炎的手,让其泄劲,“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再生气,也不能对肃王殿下动怒啊!”   面对顾赫炎的来势汹汹,傅济安甚是不解。   虽慕之明意外落水是肃王府上下的失责,但顾赫炎并不是不知礼数之人,怎么今日竟如此暴躁冲动。   顾赫炎眸子深处隐约有一丝不安和焦躁,他克制住自己动手的冲动,冷冷地问:“他在哪?”   傅诣也不气恼,平静地说:“顾将军息怒,离朱正躺在内室的榻上,暂时无性命之忧,我已命人请匡大夫来,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顾赫炎松开傅诣的衣襟,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平日几乎没有交集,这一对视,彼此都觉得对方目光极其复杂。   顾赫炎不再耽搁,快步走进内室,去看慕之明。   软榻上的慕之明昏迷不醒,因发着低烧脸颊泛起异样的潮红,额头鬓边全是冷汗,呼吸也十分急促,瞧着慕之明生病难受的模样,顾赫炎心脏犹如被枯爪刺穿后紧捏,他伸手摸摸慕之明的额头,坐在软榻旁,握住了慕之明的手。   他就不该答应慕之明前来赴宴。   如果慕之明真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放过傅诣。   正当顾赫炎悔恨不已时,感到慕之明的五指微动,或许是病中迷糊时的下意识,慕之明紧紧地回握住顾赫炎的手,像在茫茫大海里漂泊的人努力抓住一根浮木似地那般使劲,与此同时,慕之明猛地咳嗽数声,缓缓睁眼,目光迷茫对不上焦距,似乎清醒了过来。   顾赫炎见他醒了,满心欢喜,正想询问慕之明感觉如何时,匡大夫背着药箱疾步走了进来:“将军,烦请让一让,我来给离朱看病。”   顾赫炎连忙起身,给匡大夫让了位置。   听见动静,傅诣和傅济安也快走进内阁。   匡大夫拉起慕之明的手腕,放在松软的脉枕上,三根手指压住他的脉搏,捋着胡子思索着。   慕之明偏头又咳嗽了数下,目光渐渐清明,不再浑噩,他看向匡大夫,虚弱地喊了一声:“匡大夫……”   匡大夫应了声:“欸呀,小离朱啊。”   慕之明眼里有困惑和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匡大夫:“你喝酒喝蒙了,从楼台掉到池塘里去了。”   “什么?”慕之明哭笑不得,“这也太丢人了吧,我一喝醉就发酒疯。”   匡大夫:“你知道还敢喝!”   傅诣自责道:“怪我,不该劝他喝酒的。”   慕之明笑了笑:“定是我自己贪杯,以后不喝了。”   顾赫炎闻言蹙眉。   他知道慕之明和肃王单独相处时绝对不会饮酒,更别说贪杯喝醉了。顾赫炎猜测慕之明承认喝醉,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或者让傅诣放松警惕,便没有质疑。   慕之明听见傅诣声音后,抬眸向上望去,扫过一圈,看到傅济安和傅诣时神色淡然,当看到顾赫炎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慕之明收回目光,疑惑地问:“我这是在哪呀?”   傅诣开口:“肃王府,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之明:“肃王府?嘶……我记不清了,头……太疼了……”   听他说记不清了,傅诣垂落身侧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动,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好了。”匡大夫道,“先别说话。”   慕之明乖乖闭上嘴,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向床榻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顾赫炎,又立刻收回目光,随即盯着床榻上的轻纱幔帐,若有所思的模样。   匡大夫替慕之明诊过脉,将他手臂塞进被褥里,对几人说:“放心吧,没有大碍,就是落水受惊着凉,所以发热了,我等等开一副药,调理个三五日就没事了。”   几人皆松了口气。   慕之明说:“匡大夫,我头疼得厉害。”   匡大夫说:“落水着凉,先前还醉酒,怎么可能不头疼啊?”   “不是。”慕之明说,“不是发烧醉酒的头疼,后脑勺,感觉突突突的,疼得厉害。”   匡大夫:“你起身,我瞧瞧。”   慕之明于是撑着身子想坐起。   顾赫炎连忙伸手扶他。   慕之明又是一愣,似乎有些不自在,礼貌道谢:“谢谢。”   顾赫炎颔首:“慢些。”   匡大夫:“哪疼呢?指给我看看。”   慕之明指了指脑后。   “哎呦。”匡大夫瞧了眼,吓了一跳,“怎么肿成这样了?这是磕哪了?”   “我不记得了。”慕之明揉揉发疼的地方,讪笑,“我喝醉后都是不记事的。”   “别乱揉。”匡大夫连忙拽下慕之明的手,“我给你敷药,拿纱布包扎一下。”他说着,打开药箱,拿出药粉和纱布,仔细给慕之明包扎好,然后提笔开始写药方。   傅诣抬手,对慕之明和顾赫炎作揖行礼道:“今天离朱出事,是我失责,实在是罪无可赦,来日定登门拜访,负荆请罪。”   慕之明摆摆手,坦然自若地说:“诣哥哥,我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话音落。   房间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只闻匡大夫写药方时吹笔墨的呼呼风声。   虽然刚才房间里也很安静,但慕之明七窍玲珑,怎会察觉不出气氛的骤变,他困惑地抬头望去,见顾赫炎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目光里全是震惊,好似见到了神话故事虚构的洪水猛兽。   而傅诣同样十分惊讶,像是故友与自己分别多年,一直了无音讯,突然就在街道上碰见了一般。   下一秒,傅诣微不可闻地勾了下嘴角,眸光闪过难以言喻的欣喜。   傅济安开口道:“慕哥哥,好久没听见你这样称呼皇兄了。”   慕之明笑道:“平日在大庭广众之地,当然得称呼为肃王殿下,怎能因为自幼亲近,而坏了礼节规矩。”   傅济安:“是吗?可上次,只有我们三人时,你也只唤皇兄为肃王殿下啊。”   慕之明:“何时啊?难道是之前我们品尝君山银针的那日?”   傅济安:“什么君山银针?”   慕之明:“啊?”   “好了。”匡大夫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拿起刚写好的药方,交给顾赫炎,“一日服用三次,以清水煎煮成一碗,趁热服用。”   顾赫炎堪堪回过神来,先将药方折起仔细收好:“明白了。”   慕之明满头雾水:“那是我的药方吧?”   匡大夫:“是啊。”   慕之明:“那为何交给顾将军啊?”   匡大夫:“给他给你不是一样的吗?”   慕之明:“啊???”   怎么就一样了?   正此时,有小厮匆匆走进厢房,向几人行礼后说:“燕国公府上派轿子来接人了,我遵王爷嘱咐,让轿夫把轿子抬进来,就停在府内的庭院里。”   “好。”傅诣点点头,看向床榻上的慕之明,“离朱,能走动吗?”   慕之明笑道:“我哪有那么体弱,怎会连走几步到轿子前的力气都没有。”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慕之明掀开被子,侧身坐在床边,穿好鞋子,扶着床柱站起身。   顾赫炎紧张地盯着他,手微微向前伸,只要慕之明一踉跄,立刻上前扶住人。   但慕之明站得很稳,一点事都没有。   他自持礼节,还想和众人作揖道别,结果被匡大夫和傅济安推搡着塞进轿子里,让他好好养病休息。   顾赫炎是骑马来的,送慕之明乘坐的轿子出肃王府后,驭马跟在轿子身后。   慕之明并没有发现顾赫炎驭马跟着。因轿子轻微摇晃,又因他发着低烧,慕之明上了轿子就开始犯困,他只记得他三日前才游历江湖结束回京,在家中住了不到两天,却不知自己因何前往肃王府,更不知自己怎么就落水了。   他头疼不已,不愿想那些看起来非常违和的事,阖眼歪头,在轿子上睡着了。   到慕府时,慕之明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地将他从轿子里抱了出来。   他明明知道没有人能这样动作亲密地抱他,却莫名觉得十分心安,好似料到此事就是会发生一般,迷迷糊糊中还偏头往那人怀中蹭了蹭,随后沉沉睡去。 第145章 我真觉得挺甜的   夜,无风无云,苍穹拥明月,清辉坠怀中。   慕之明迷迷糊糊睁开眼,觉得四肢酸软,浑身无力,不知时辰,半晌后才想起自己昨天似乎落水了。   他费劲地伸手,摸摸还在发疼的后脑勺,指尖传来滞涩的棉布触感,大约是因为磕到了头,慕之明现在只要一努力回想以前的事,就会头疼欲裂,甚至连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记不清了。   慕之明不再试图回忆,打算阖眼再休息一会。   正此时,厢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人缓步走了进来。   慕之明怔然。   就算是与他关系亲近的闻鹤音和采薇,进他的厢房都会敲门,更别说其他仆从了。   这人虽轻手轻脚没有吵到自己,但他确实直接推开了门,没有任何通报。   再说此时已是深夜。   来人会是谁?   慕之明撑着身子在床榻上坐起,转头看去。   与此同时,那人点燃烛台上的蜡烛,火苗跃动,暖光散落在屋里的角角落落。   慕之明被光刺得微微眯眼,他抬头看去,浑身顿时僵直如石头,整个人愣住。   顾赫炎端着盛满汤药的碗,边舀边吹着热气,随后慢慢走到床榻边坐下。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晃过慕之明脑海。   最后只剩下一件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事。   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白日在肃王府看到顾赫炎时,他会觉得那么违和。   因为。   顾赫炎已经死了啊……   三个月前,战死在抗击勾吉族的边疆!   想到这里,慕之明瞬间起了一身冷汗,喉咙仿佛被尖锐利爪扼住,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   顾赫炎专心吹着汤药的热气,未发觉慕之明的异样,他舀起一勺,用嘴唇碰了碰,确定不烫后,递到慕之明唇边,轻声道:“喝药。”   慕之明:“?”   慕之明浑身哆嗦,他不敢喝。   他在心里念南无阿弥陀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妖魔快快退散啊啊啊。   顾将军,我俩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大晚上来索我命?   话说你索命的方式好奇特啊!   那些有怪力乱神的书籍上写的厉鬼索命,不是要么长指甲掐脖子,要么拿铁链勒的吗?你怎么是劝人喝药啊!   顾赫炎举着瓷勺,发现慕之明半晌没动,不但没有喝药的意思,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双眼瞪圆,嘴唇微颤,似乎非常恐惧的样子。   顾赫炎想了想,说:“不苦的。”   慕之明一点一点往床榻里面挪,声音因害怕在发颤:“不苦我也不能喝啊。”   顾赫炎又想了想,将药碗端到唇边,将小半碗药含进嘴里。   慕之明见他突然自顾自地喝药,惊愕无比。   然后下一秒,让他更惊愕的事发生了。   顾赫炎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身前,手按在他后颈上,凑过去熟练地吻住了他。   慕之明:“???”   慕之明因惊讶嘴巴大张,这倒方便了顾赫炎将药渡进他口中,顾赫炎怕慕之明呛到,渡得很慢,虽说慕之明内心抗拒,,但唇舌和喉咙却因温暖的汤药本能地吞咽,将药悉数咽了下去。   顾赫炎喂完一口药,松开慕之明,准备再含一口。   “停!”慕之明满脸通红地伸手阻拦,他连连咽了几下,才将口中苦涩的药味咽下去,他认命地说,“药碗给我,我自己喝。”   顾赫炎点点头,将药碗放在他手心里。   慕之明看着碗里乌黑的汤药因晃荡泛起的涟漪,心想:要么他疯了,要么……   他在做梦。   现在这个情况,总得有个说法才行啊!   慕之明心想:反正如今这个情况,真是被索命也逃不掉,既然要试,那就试件狠事。   想到这,慕之明抬起头,鼓起勇气,蓦地伸出手。   他!用尽全力狠狠地捏了顾赫炎的脸颊一下!   顾赫炎:“……”   皮肤柔软温热的触感把慕之明吓了一大跳,他慌张地收回手,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疼,疼吗?”   顾赫炎沉默片刻,摸摸慕之明的额头,确认他发烧并没有变得更严重后,才道:“不疼。”但是顾赫炎半边脸颊都红了。   慕之明:“什么?不疼?真不疼?”   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在做梦啊!   也是,唯有做梦才能将眼前的一切解释清楚啊!   不过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慕之明忍不住抿了抿还残留着顾赫炎温度的唇,他心想,原来在自己的梦里,铁血冰冷的大将军,嘴唇亲起来竟是这样的湿软温热。   觉得一切是梦境后,慕之明已经不害怕了。   更况且,顾赫炎并没有鲜血淋漓、犹如可怖恶鬼般出现,相反,他身着雅致的素白卷云纹衣衫,虽表情淡漠,但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全是难以掩饰的柔情,与慕之明印象中的冰冷将军完全不同。   慕之明不免有些疑惑。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梦到顾赫炎呢?   还是如此奇怪的梦。   顾赫炎开口,唤回慕之明恍惚的思绪:“药要凉了。”   慕之明:“啊?”   顾赫炎:“快喝。”   慕之明:“好,好的。”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囫囵咽下。   顾赫炎拿过他手里的空碗,摸摸慕之明的脸颊并轻抚他鬓边青丝,随后走到桌边将空碗放在桌上。   慕之明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按住顾赫炎摸过的地方。   顾赫炎这是……   在安抚自己?   这个梦……   真他娘的诡异啊。   顾赫炎将空碗放好,吹灭蜡烛,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柩洒落,隐约可见厢房内事物的轮廓,他走回床榻边,开始脱外裳。   慕之明:“?!?!”   这个梦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顾赫炎放好衣衫,只着雪白中衣上了床榻,在慕之明身边坐着:“休息吧。”   慕之明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他没有任何动作,愣愣地看着顾赫炎。   顾赫炎说:“今天不行,你病了。”   慕之明:“啊?”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   顾赫炎手放在慕之明的肩膀上,将他按倒在床榻,替他盖好被子掖到下巴处,随后在慕之明身边躺下。   慕之明吓得手脚都不敢乱放,手贴身侧腿并拢,直直犹如横木般躺着盯着架子床榻上的镂空花纹,正当他思索着自己最近听了什么言论或者行了什么事,以至于梦见顾赫炎时,慕之明听见身边的人说了话。   顾赫炎犹豫着,迟疑着,话语十分含糊吞吐,他问:“今日,那声称呼……”   话才开口,他沉默下来,似乎在考虑说辞。   慕之明:“什么?”   顾赫炎:“没什么,睡吧。”   慕之明一脸迷茫。   疏星淡月散浮云,厢房内安静片刻,顾赫炎再次开口。   他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地,轻声说:“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闻言,慕之明直接傻眼。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梦里的顾赫炎是这样的!?   他梦见顾赫炎持滴血长剑,驭铁马刀刃敌人斩其首级才比较正常吧!   不不不,梦见这些也不太正常啊!!   见慕之明久久不回答,顾赫炎眸光黯淡下来,失落地喃喃:“不行吗?”   他这副模样,让素来心软的慕之明如何说的出拒绝的话,慕之明点点头说:“行。”   这一声行,犹如初春惊蛰雷鸣,坚冰积雪一朝尽,万物初醒睁眼瞧这芳菲人世间。   顾赫炎方才黯淡的双眸一点点亮了起来,他伸手将慕之明揽进怀里,先是紧紧地拥了片刻,随后因担心慕之明睡得不舒服,手臂放松,虚虚地环着慕之明。   忽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慕之明胸膛腾起。   像那海浪卷起雪白泡沫浪花,明明瞧得见,伸手去抓时却什么也握不进掌心。   慕之明没由来地想说些什么,无论是什么。   于是他开了口,说:“将军,白日落水后,我也梦见你了。”   顾赫炎:“嗯?”   什么叫也梦见?   慕之明继续道:“你就站在那,看着我,眼眸深处藏着心疼和淡淡哀伤,似乎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是你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顾赫炎以为慕之明说的是他昏迷时候的事,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睡吧。”   “好。”慕之明阖眼。   或许是因为喝了汤药,慕之明虽然才醒,但很快又犯困起来,闭眼不过一会,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清晨,日高风暖,屋檐有雀鸣,慕之明从睡梦中醒来,一转身,见身旁空无一人。   他四下望去,偌大厢房,哪有什么顾赫炎,只有他自己。   慕之明躺在榻上发愣,心想,果真是梦啊。   与此同时,闻鹤音身姿轻盈地跃进慕府回廊,拦住一个平日负责慕之明所居院子的侍从,问他:“顾将军在吗?我现在去寻少爷方便吗?”   侍从道:“顾将军天没亮就去洛都大营了。”   “噢好!”闻鹤音点点头,往慕之明厢房奔去,至门前,抬手叩门:“少爷,是我。”   “阿音?进来吧。”慕之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少爷。”闻鹤音推门进,“听说你昨天落水了,没事吧?”   “没事。”慕之明说着摸摸自己的额头,见烧已退,笑了笑。   “那就好。”闻鹤音唤来丫鬟,伺候慕之明洗漱穿衣冠发。   事毕,慕之明走出厢房,瞧着风清天朗,伸了个懒腰,长吐一口气,笑着对闻鹤音说:“阿音,今个儿天气可真好,我等等带你去丹青坊玩,好不好?那处今日有文墨比试,我定能第七次拔得头筹!”他说得胸有成竹,一派少年意气的无惧模样。   闻鹤音眨眨眼:“少爷,你今日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慕之明笑问:“何出此言?”   闻鹤音:“你以前,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天天都在担心着什么,今天好像压在心里的事都烟消云散了。” 第146章 侯爷是不是疯了   “我一个富贵闲人,能有什么担心的大事啊。”慕之明笑道,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糟了,今日还没向父亲母亲请安!”   说着他匆匆忙忙往偏厅跑去。   “啊?少爷?”闻鹤音一头雾水地看着慕之明跑远,嘟囔道,“你都多久没请安了,怎么今天想起这件事了?”   不止闻鹤音觉得疑惑,慕博仁和龚氏同样觉得疑惑。   自从慕之明成亲分家后,已是一家之主,就算有时在燕国公府邸住着,也无需请安。   所以对于慕之明的请安,慕博仁和龚氏面面相觑。   不过比起慕之明莫名其妙的请安,龚氏更在意他昨日落水之事,招手让他站身旁,问他身体是否无恙。   慕之明笑答:“母亲请放心,孩儿已无事。”   “那就好。”龚氏笑着,轻拍慕之明的手背。   慕之明请过安后,回到厢房用早膳,并唤闻鹤音坐自己身旁一起吃。   咸菜热粥下肚,慕之明愈发精神,他想了想,对闻鹤音说:“阿音,我们今日还是不去丹青坊了。”   闻鹤音反正去哪都无所谓,他问:“噢,那少爷你今日有何打算?”   慕之明:“买点香火黄纸钱,去顾氏宗祠一趟吧。”   “啊这?”闻鹤音挠挠头,“噢,好吧,听你的。”   事已定,两人出发,慕之明没乘轿子没骑马,和闻鹤音步行至东街市。   清明才过,香火纸钱不算难买,不过两人还是耽搁了一会,因为撞见一个人。   正是采薇的夫君,如今已是吏部侍郎的青衣书生。   “嗯?见过大人。”慕之明见到人,连忙作揖行礼。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侯爷,真是缘分啊。”吏部侍郎连忙回礼。   慕之明纳闷。   侯爷?   什么侯爷?   他是喊错了吗?   慕之明自然不会当众质疑他的称呼有问题,和善地笑着问:“侍郎大人为何在此地呢?”   吏部侍郎脸颊微红,他笑笑:“娘子说想喝酒酿汤圆,府邸的厨娘怎么也做不好,听闻这东街市有一家酒楼,酒酿丸子做得极好,所以我出来给她买。”   “您亲自出来买?”慕之明弯眸,“侍郎大人当真是温柔体贴,此事应传为佳话。”   吏部侍郎连连摆手:“什么佳话,侯爷说笑了,娘子身怀六甲何其辛苦,我身为她的夫君,出来买碗酒酿丸子,有什么好称为佳话的,不和侯爷多寒暄了,我娘子还在家中候着呢!”   两人互相告别后,慕之明问闻鹤音:“为何刚才侍郎大人一直称呼我为侯爷啊?”   “啊?”闻鹤音疑惑,“不然称呼什么?少爷,你们天天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称呼花样百出,你不明白我就更弄不懂了。”话说,他怎么觉得慕之明今天奇奇怪怪的,该不会还发着烧吧?   闻鹤音问:“少爷,你的烧退了吗?”   慕之明答:“退了啊。”   闻鹤音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慕之明撇撇手,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与闻鹤音买香火纸钱去了,他顺便还买了一个烧火盆,于是闻鹤音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两人带着一堆东西来到顾家祖庙宗祠前。   顾家祖庙位于城郊,偏僻寂静,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宗祠肃穆无声,朱门紧闭。   慕之明不敢造次,在百米外摆好烧火盆,恭恭敬敬地点起香烛,虔诚专心地焚烧纸钱。   他边烧边在心里念道。   顾将军,你若有什么未尽遗憾可以再托梦来,我愿意聆听,也愿意帮忙。   闻鹤音陪慕之明烧了一会纸钱,伸手扇扇呛人的烟,忍不住问道:“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要祭祖为什么不进宗庙,而是在这百米外,将东西放盆里烧啊?   慕之明叹口气:“我昨天梦见顾将军了,我觉得他有话对我说。”   闻鹤音崩溃:“顾将军有话和你说,那你等他回来,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慕之明哭笑不得:“阿音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怎么能在顾氏祖庙前,开这种大不敬的玩笑呢?”   闻鹤音:“?”   他伸手摸摸慕之明的额头。   没有发烧啊。   闻鹤音:“怎么就大不敬了?”   慕之明:“你说让我等顾将军回来问他。”   “是啊。”闻鹤音说,“你觉得顾将军有话对你说,等他从洛都大营回来,你直接问他啊!”   慕之明:“什么洛都大营,我说的顾将军,是羽林大将军顾赫炎,三个月前战死在沙场的那位大将军,你以为我说谁啊。”   闻鹤音:“?”   两个时辰后,闻鹤音冲进匡大夫府邸,找到匡大夫,抓住他的胳膊,惊恐万状地求助:“匡大夫,不好了,我们少爷疯了!!!”   匡大夫吓一大跳:“啊?什么?小离朱疯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闻鹤音:“我觉得他是因为太思念顾将军,所以突然疯了!!!”   匡大夫:“啥?顾将军出何事了??”   闻鹤音:“顾将军去洛都大营了!!”   匡大夫:“可是洛都大营到京城,骑马的话不是一个时辰就到了吗?”   闻鹤音:“是啊!”   匡大夫:“?” 第147章 情比金坚会好的   事情闹了半天,已是日落昏昏之时,慕府,厢房里鸦雀无声,慕之明坐在桌边,匡大夫替他把脉,闻鹤音站在他身后,慕博仁和龚氏坐在他身旁,皆神色紧张。   匡大夫沉吟,哀恸万分地开口:“没……”   慕之明十分顺口地接了一句:“没救了?”   大家纷纷震惊,龚氏愕然捂嘴,慕博仁惊恐道:“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没救了?!”   匡大夫:“什么没救,是没事!”   慕之明弯眸笑着:“那您为何神情如此悲痛啊?”   匡大夫:“你有毛病,我却瞧不出来,能不悲痛吗!”   慕之明讪讪:“可我觉得自己身体无碍啊。”   匡大夫:“你说顾将军战死了,可有此事?”   “是啊,顾将军三个月前战死在沙场。”慕之明转头看向慕博仁,“此事,还是父亲告诉我的。”   慕博仁厉声:“胡说八道!”   慕之明困惑不解:“可是,君王缟素,举国哀悼,衣冠葬皇陵,确有此事啊!那天落大雪,天地寒凉一片白茫茫,我们府前还烧了麦秸秆……”   “离朱啊,别说了,别说了。”龚氏显然被他的胡话给吓到了,慌乱地颤声阻止。   慕之明不敢多言语。   匡大夫捋捋花白胡子,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将军快到了吗?”   他话音才落,有小厮来报:“将军回来了!”   慕博仁:“快请他过来。”   片刻后,厢房门被推开,一人疾步走了进来。   慕之明抬眸望去,愣在原地。   正是黄昏时,落霞似火漫天燃烧,来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投来的目光一瞬与他对视。   有那么一会,慕之明因难以置信觉得今朝的一切如此不真实,他好似被人丢进了茫茫沧海里,不由自主的沉浮时被掀起的巨浪拍得头晕眼花。   但虚幻感退去后,慕之明并没有觉得害怕恐慌。   占据他心脏的,竟只有‘庆幸’二字。   幸青山无需埋忠骨,幸护国护百姓的将士,能用自己的双眸,去看遍人世安宁。   顾赫炎显然是匆忙赶回来的,身上威风凛凛的银镜铠甲都未脱去,因蹙着眉,他眸中与往常相比多了一丝让人发怵的凌厉。   顾赫炎已听说了慕之明的病情,心中隐隐有猜测。   他走到慕之明面前,直言不讳地问:“你说我三个月前,战死在沙场?”   他居高临下,因为着急,语气冷如北地寒意森森的朔风,旁人听起来,好似在发火生气。   慕之明吓了一跳,迟疑半晌,站起身,与顾赫炎平视,作揖行礼:“将军,我昨日磕到头,有些糊涂了,如有冒犯……”   顾赫炎打断他:“是不是?回答我。”   慕之明:“……是。”   顾赫炎又问:“那年,你奉圣旨去边疆习勾吉语,还记得自己是何时回京吗?”   慕之明想了想:“十月末,是您说既然我已习成勾吉语,身为外人就不应当在军营过多逗留,于是我便回京了。”   闻鹤音开口:“少爷你说什么呢?我们明明是十一月中旬离开边疆的。”   慕之明笃定地说:“十月末,我记得清清楚楚。”   顾赫炎脸色极差,他垂落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胸膛微微起伏,好似久旱干裂出龟纹大地上的人们,以仰头望天渴求霖雨,在绝境中怀揣着不甘心,他问:“你还记得我们成亲之事吗?”   慕之明疑惑:“什么成亲?”   瞬间,厢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顾赫炎再说不出一个字,他惶惶无措地低下头,伸手撑住桌子,好似这样才能站得稳。   便是这时,慕博仁站了起来。   他将顾赫炎唤出厢房,龚氏一并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日暮晦暗,天昏昏地沉沉,顾赫炎垂眸站在前廊,觉得春寒袭身,冷得厉害。   便是此时,慕博仁开口道:“贤婿啊,没事的,别着急。”   顾赫炎一愣,看向慕博仁。   慕博仁道:“匡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寻到治病的法子。”   “是啊。”龚氏柔柔地笑着,和蔼可亲,“就算真寻不见法子也没关系,你俩还年轻,多的是相互扶持的日子,何愁没有琴瑟和鸣的回忆呢!”   陌生的情绪涌上顾赫炎心间,竟冲淡了他的难过。   正此时,有小厮跑来说:“有位自称郝天勤的将士来寻将军,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慕博仁摆摆手,让小厮退下,对顾赫炎说:“军营有事你先忙去吧,此处不用担心。”   龚氏:“是呢,早些忙完早些回来陪离朱,或许你和他说说话,他就想起来了。”   顾赫炎稍稍定心,他点点头,行礼后离开。   他才转身走了两步,龚氏突然想起什么,又喊住顾赫炎:“等等!”   顾赫炎连忙回身,看向龚氏。   龚氏问他:“这几日倒春寒,冷得吓人,你在军营里,可有保暖的衣裳?”   顾赫炎没想到龚氏会问他这样的琐事,怔了半晌后,才道:“有的。”   “那就好,去吧。”龚氏笑了笑。   慕博仁和龚氏目送顾赫炎离开,慕博仁双手背在身后,对龚氏说:“虽说有,但还是备几件托人送到军营去吧,这个孩子啊,一看就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   “好,知晓了。”龚氏点点头笑道。   “哎。”慕博仁叹口气,佯装生气,“我得回屋,去骂骂离朱,瞧瞧他刚才说的什么糊涂话!怎么叫战死,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也就这个孩子心向着离朱,急了急也就罢了,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多生气呢!”   “你也知是糊涂话,毕竟离朱在生病,就别骂了。”龚氏说起玩笑话,“骂离朱身上,还不是疼那孩子心里。”   慕博仁点点头:“嗯,也是,也是。”   龚氏拍拍慕博仁的背:“两个孩子情比金坚,会好的,都会好的。” 第148章 生了个娃他都信   天阶夜色凉如水,慕之明第十八次崩溃发问:“我怎么可能和顾将军成亲呢?!”   瞧这一天天的。   先是顾赫炎起死回生。   现在又说顾赫炎和他已成亲。   等明日,若是有人对慕之明说:“诶,你和顾将军生了个娃。”   慕之明觉得自己恐怕都会愿意相信了啊!!!   闻鹤音陪慕之明回忆了半宿,把他靠诗词名誉满城,江湖策马遇知己生死之交一碗酒的事全都否决了一遍,如今都说困了,正坐在桌边撑头打瞌睡,被慕之明一声崩溃呐喊吓醒,闻鹤音用手背擦擦嘴角:“少爷,你到底为什么不信啊?”   慕之明:“这种无稽之谈,你让我如何信?”   闻鹤音:“怎么就无稽之谈了?不过,一开始将军确实是想拒婚的。”   慕之明:“这才对啊。”   闻鹤音:“但是后来顾将军还是答应了。”   慕之明扶额。   他心想:顾将军怎么就答应了,等等,该不会是自己爱而不得,霸王硬上弓,使了什么不当手段吧!   嘶。   慕之明:“既然是强迫成亲,顾将军就没提过和离吗?”   闻鹤音:“没有啊,顾将军很喜欢你啊,怎么会提和离之事呢。”   慕之明愣住,他疑惑:“顾将军……很喜欢我?”他想起今日见着顾赫炎,顾赫炎那副冷冰冰的微怒模样,这句话说的吞吞吐吐,自己一个字也不敢信。   “是啊。”闻鹤音说,“你俩感情很好的,生死共患难,成天不是他救你,就是你救他的,惨兮兮的。”   “他救我?”慕之明在闻鹤音身旁坐下,“快,详细说来听听。”   闻鹤音打了个哈欠,强撑着意欲耷拉的眼皮,想了一下,道:“少爷,你还记得你十五岁的时候,前往九曲山参与春猎祭祀大典的事吗?”   慕之明点点头:“记得啊。”   闻鹤音:“然后你掉进水潭里了,是顾将军把你救上来的。”   “什么?等等,顾将军?”慕之明惊疑,“怎么?怎么会是顾将军救我,不是肃王殿下吗?”   闻鹤音:“就是顾将军啊。”   慕之明:“可是……可是那块朱红凤凰涅槃玉佩……”   “啊,我知道,那是顾将军亲娘的遗物,你和我说过,你说你被救的时候,无意间把那块玉佩从顾将军身上拽下来了。”闻鹤音渐渐精神起来,开始说个不停,“你还说什么‘这次’还好没搞错,我也没听懂。”   慕之明陷入沉思,久久不言语。   闻鹤音又道:“你俩成亲后,顾将军把那块玉佩送给你了。”   慕之明:“什么,他送我了?”   闻鹤音点点头:“是啊。”   慕之明:“我将玉佩放在了何处?”   闻鹤音:“这我哪知道啊!”   慕之明:“啊这……”   “不过。”闻鹤音话锋一转,“如此情珍意重的东西,少爷,你定放在了一个非比寻常的地方。”   闻言,慕之明敛眸沉思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厢房里的紫檀雕花团锦簇的大木柜前,他打开木门,东敲敲西摸摸,突然发力,竟徒手拆下一块木板来!   闻鹤音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看,见慕之明从极其隐秘的夹层里抱出一个木箱。   慕之明将木箱放在地上,擦去浮灰,他手抚着木箱上精致的花纹,心情异样,随后双手打开木箱,他觉得极沉,只是沉的不是木箱盖,而是他曾经小心呵护的心意。   果然不出所料。   那块朱红凤凰涅槃玉佩被丝绢布包裹着,藏在巴掌大的小匣子里,静静地躺在木箱角落。   除了玉佩,箱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一张空白的金粉朱帖聘书以及……   “这是?”慕之明因无法置信而双眸瞪圆,惊讶地喃喃出声。   那是狩日猎月弩。   慕之明知其来历,更知这弩对顾赫炎、对顾氏的意义。   慕之明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忽然有些难过。   因这满箱的情笺,他读不懂。   慕之明叹了口气,关上木箱,将木箱重新放回木柜的夹层里,仔细放好。   慕之明当即下定决心,再见顾将军时,定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不过在那之前,他有件事得先搞明白。   “阿音。”慕之明抬头。   闻鹤音:“啊?”   慕之明笑了笑:“快去睡吧,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闻鹤音:“好,去哪啊?”   “肃王府。”   翌日,肃王府。   在肃王府小厮的带领下,慕之明和闻鹤音行至府邸水榭阁楼旁,只见水光潋滟,杨柳依依。   慕之明以前常来这给肃王傅诣出谋划策,所以并不觉陌生,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才踏入阁楼,耳边突然嗡鸣一声,恍惚片刻,随后没由来的不安和烦躁涌上心间。   “少爷,你怎么了?”闻鹤音察觉他的不对劲,询问道。   “啊……”慕之明回过神来,“我也不知,没事。”   两人行至二楼,傅诣已在等候,他将茶桌与木椅从栏杆旁搬到了阁楼内,青炉熏香青烟缥缈,傅诣见人来,笑道:“离朱,听闻你得了疯病?”   慕之明在傅诣对面坐下,无奈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傅诣浅笑着给他斟茶:“玩笑话,别放在心上。”   慕之明对斟茶之事道谢,然后道:“自从那日落水后,确实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甚至把梦当现实,所以你听说的事,也不算谣传。”   傅诣收敛笑意,眉尖轻蹙:“怪我,那天没顾好你。”   “我耍起酒疯时,几匹马都拉不住,怎能怪你。”慕之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道,“嗯,好香的茶。”   “所以今日前来寻我,是因何事呢?”傅诣问。   慕之明放下茶盏:“有一事困惑不解,特来寻求答案。”   傅诣:“噢?愿闻其详。”   慕之明道:“诣哥哥,你还记得那年九曲山春猎祭祀大典,我落入山涧水潭一事吗?”   傅诣坦然自若地点点头:“记得,幸好顾将军路过,将你救了上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怎么了?为何突然提及陈年往事?”   “啊……什么……”慕之明惊讶不已,他揉揉侧额,垂眸吞吞吐吐地说,“不……没怎么,是我糊涂了,记错了事……”   两人煮茶闲谈半日,慕之明起身告辞,同闻鹤音离开。   傅诣送他至水榭阁楼前,唤小厮领他们出府,目送人远去后,唤来暗侍:“慕府如今只需派一人盯着即可,其余的暗侍,都撤回来吧。”   慕之明和闻鹤音离开阁楼,穿过一片旁栽芭蕉的曲折回廊,远远瞧见一名锦衣女子从对面走来,她身后紧跟着两名黑衣侍卫。   那女子身形娇小,瞧着内向羞怯,撞见到慕之明后,惶惶无措地行礼,声如细蚊地说:“见,见过侯爷。”   慕之明心中惊诧。   这不是禁军统领襄如山之女吗?她为何会出现在肃王府?   他面上不露声色,作揖回礼。   襄氏看了眼身后的侍卫,显得莫名焦急不安,礼数过后,一句话不说,绕过慕之明,低头走了。   慕之明面露疑惑,望着她离开。   闻鹤音说:“少爷,你是不是又不记得了?刚才那位是肃王妃。”   “什么?肃王妃?”慕之明立在原地,懵了。   “对啊。”闻鹤音说,“肃王殿下一年前就成亲了。”   慕之明:“一年前?可……可是……那,那,他和我表白一事……”   闻鹤音:“啊?什么表白啊?”   慕之明安静下来,他举目四望,见芭蕉叶青翠欲滴,鸧鹒喈喈,肃王府一花一木与他而言,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就像这两天,自己听到的每句话、每件事一样。   在听到傅诣已成亲的惊讶情绪淡去后,慕之明感到的,只有轻松。   他曾因情义作茧自缚,而今无拘无束。   “少爷。”见他突然不说话,闻鹤音困惑,“你瞧什么呢?”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而后笑着对闻鹤音说:“阿音,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闻鹤音点点头:“嗯,确实。”   “走吧,我们去东街市,买酥酪樱桃吃。”慕之明笑意盎然,迈开双腿,大步向前。   闻鹤音跟上他:“好啊。”   慕之明喃喃自语:“不知顾将军今日有没有回府呢?若是有回,带一盒酥酪樱桃回去给他尝尝吧。”   慕之明同闻鹤音在热闹的街市逛了半日,吃着酥酪樱桃围观街头杂耍,傍晚才回府。   两人刚到慕府,有小厮走来,对慕之明说:“少爷,京兆府少尹裴大人拜访,在正厅侯着呢。”   “嗯?京兆府少尹?”慕之明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和京兆府少尹有交情啊。   慕之明刚想询问,闻鹤音嚷出声:“他来做什么?”   慕之明惊讶于闻鹤音不合时宜的激动,一转头,发觉他神色有异,不免好奇:“此人是谁?和我是怎么认识的?”   “他……”闻鹤音支支吾吾,“他是顾将军的挚友……”   “将军的挚友?”慕之明拔足,边走边说,“那可不能让人久等,走吧,我们快去偏厅。”   闻鹤音不情不愿地跟在慕之明身后。   两人至偏厅,慕之明瞧见一名身着朱红京兆府武袍的男子坐在客位。   听闻脚步声,裴寒瑭站起身转头看了过来,先向慕之明行礼:“见过侯爷。”   礼毕,裴寒瑭立刻往闻鹤音身旁凑去,举止亲密地揽住闻鹤音的肩膀,呲牙笑道:“小东西,好久不见啊。”   闻鹤音甩开他的手,恼羞成怒:“你你你规矩些。”   裴寒瑭无辜摊手:“我哪不规矩了?”   慕之明瞧瞧闻鹤音,又瞧瞧裴寒瑭,恍然大悟。   “噢~~~” 第149章 夜袭虽迟但到啊   眼见裴寒瑭又要揽自己的肩膀,闻鹤音道:“你不是有事找我们家少爷吗?”   裴寒瑭笑笑:“说有事,却无事,虽无事,但有心。”   闻鹤音:“你在说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   慕之明:“他说他想见的人不是我,是你。”   裴寒瑭竖起大拇指:“侯爷七窍玲珑心。”   他俩一唱一和,把闻鹤音弄了个大红脸,嘟嘟囔囔:“少爷,你怎么,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裴寒瑭知他要恼羞成怒了,不敢继续逗,忙转移了话题:“不开玩笑,听闻侯爷生病,把煜熠忘了,当真有此事?”   慕之明疑惑:“煜熠?”   裴寒瑭:“真忘了啊?这是顾赫炎的名。”   慕之明瞧向裴寒瑭:“裴大人和顾将军关系如此不一般吗?”   裴寒瑭道:“我小时候在将军府习武,十岁就和煜熠相识了,算是他的大哥吧,等等,这事侯爷您应该知道啊。”   慕之明讪笑,拱手:“对不住,其实您的事,我也不记得了……”   “嗯?记不得了?”裴寒瑭吃惊,“京城毁脸女尸案,侯爷可有印象吗?此案子,是在侯爷的帮助下破的。”   慕之明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他摇摇头:“毫无印象。”   裴寒瑭:“难不成与我有关的事,您一件也记不得了吗?”   慕之明脑袋越发疼的厉害,似有钝器在砸侧额,他强忍不适,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一件也不记得了,抱歉。”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裴寒瑭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这别的事不记得也就罢了,您说过要让鹤音与我成亲一事,可万万不能忘啊。”   闻鹤音吓得跳起来,嚷嚷道:“哈?!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   裴寒瑭一本正经,好似真有此事般:“这可不是我瞎说,那天侯爷寻我单独谈话,他说,裴大人啊,我家阿音,这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俩成亲后,你可要好好待他。”说着裴寒瑭看向慕之明,苦着脸:“侯爷,这件事,难道你忘了吗?”   闻鹤音:“不可能!不,不,不可能的……”喊了一句后,声音因露怯小了下去。   慕之明看着裴寒瑭,笑了笑:“裴大人,我是疯了,又不是傻了,有没有说过这种话,我自己会不知道吗?”   裴寒瑭干笑:“哈哈哈。”   慕之明目不转向地看着他,从容镇定地微微笑。   片刻后,裴寒瑭移开目光,看天看地,掩唇轻咳。   闻鹤音喊出声:“你心虚了!你在骗人!少爷才没说过这种话!”   裴寒瑭懊恼。   慕之明也太难糊弄了!   三人正谈天说笑着,偏厅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慕之明抬头望去。   来人没有穿护心镜银盔甲,身着慕之明以为是梦的那日的素白卷云纹衣衫。   虽然顾赫炎身着甲胄英姿勃勃,但慕之明不喜欢他穿盔甲,因盔甲在身,责任重担、家国山河也在身上,见他穿着盔甲,慕之明总觉得下一刻,顾赫炎就会与他道别,奔赴生死无常的沙场。   忘记过去的慕之明,依旧更喜欢他穿寻常衣服的模样。   慕之明弯眸:“将军,你……”   话未说完,他发觉顾赫炎情绪不对,果不其然,顾赫炎几步上前,猛地握住慕之明的手臂,力道之大,好似稍微松劲慕之明就会消失似地。   顾赫炎横着眉,虽然并不是在发火,但因焦心着急,眸光冷冽,语气严厉:“你去肃王府了?”   慕之明疼得眉头蹙起,他握住顾赫炎手腕,试图把胳膊从顾赫炎手里扯出来:“是的,将军,请您别这样,您弄疼我了。”   闻言,顾赫炎竟忽然情绪激动,他双手狠狠掐住慕之明侧臂,低吼:“你不能去肃王府!”   慕之明忍着疼,反问:“为何不能?”   顾赫炎:“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明白肃王他……他……”   顾赫炎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又岂是现在的慕之明愿意相信的。   “该死!”顾赫炎低头咒骂一句,满心憋屈不知如何发泄,他松开慕之明,咬牙转身往偏厅外走,走至门口时手掌攥成拳头愤愤地砸了门框一下,巨响将慕之明吓得一个哆嗦。   “顾煜熠!你这是做什么?!”一旁的裴寒瑭都看不下去了,对着顾赫炎离开的背影喊,“有话好好说啊。”   他转头对慕之明说:“侯爷别生气,煜熠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我去问问他怎么了。”说罢,裴寒瑭快步朝顾赫炎追了过去。   慕之明伸手,揉着胳膊被掐疼的地方,眼眶红红的。   “少爷,你没事吧?”闻鹤音上前安抚他。   慕之明叹气:“阿音,顾将军他真的喜欢我吗?”   闻鹤音想了想说:“少爷,你定知道一件事。”   慕之明:“什么?”   闻鹤音:“若是其他人敢这么对你,我早就揍他了。”   “嗯,确实啊……”慕之明眨眨眼。   闻鹤音继续道:“但是将军他……怎么说呢……我一开始也以为将军不喜欢你,但是有一年,少爷你被狴犴司陷害入狱,我去找远在千里之外的将军,想让他救你,与他碰面后,我才刚把你入狱的事说完,将军当即不管不顾地单骑往京城赶去。少爷,你是没瞧见,将军在听见你入狱的消息后,脸色瞬间煞白,平日性子那么沉着冰冷的一个人,竟一下就慌了,便是那时,我觉得,将军是真的喜欢你。”   慕之明闻言后,惊讶不已,他若有所思,抬头望向门外,轻轻‘嗯’了一声。   另一边,裴寒瑭在庭院回廊里找到了顾赫炎。   顾赫炎坐在回廊的朱红柱子旁,双手掌心抵住额头,试图平复心绪。   “顾煜熠。”裴寒瑭走到他身旁,问他,“你怎么回事?平时把侯爷捧手上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怎么如今人生病,还对人凶了起来?”   “我……”顾赫炎神情颓丧,语气懊恼,“是我冲动了……”   方才,从洛都大营赶回来的顾赫炎一踏进慕府,就听见小厮说慕之明上午去了肃王府。   一想到慕之明如今对傅诣毫无戒备,想到他去肃王府可能遇害。   刹那间,血气涌上顾赫炎的脑袋。   等回来神来,自己已经在对着慕之明大喊大叫了。   “我……没想如此的……”顾赫炎颓唐。   可事已至此,每句话每个举动,都覆水难收。   “你啊你啊。”裴寒瑭无奈地摇摇头,在他身旁坐下。   顾赫炎看着地面,低语着,好似困兽哀鸣:“温琼,他现在,不喜欢我了。”   “那又怎么样?”裴寒瑭语气昂扬,“我都不懂你在怕什么,他虽把你忘了,但你还是你,他还是他,他既然能喜欢上你一次,肯定会喜欢上你二次,三次,无数次啊,怎么?你不信他?”   顾赫炎怔然。   他忽而想起慕之明最喜欢和他说的一句话。   赫炎,你信我。   就连大婚那日,他都在说:“你不信也没关系,我的真心,日月可鉴,天长地久,总会让你明白的。”   自那以后,那么多言语,那么多举动。   慕之明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安心。   而今,他怎能画地为牢,灰心丧气?   “教我。”顾赫炎突然抬起头来,对裴寒瑭说。   裴寒瑭:“啊?啥?”   顾赫炎:“怎么讨人欢心。”   裴寒瑭先是呆住,随后激动鼓掌:“兄弟,你可算开窍了!这才对啊!行了,别的我暂时不多说,你先去和侯爷认个错吧,方才又是吼又是捏的,我看着都怕。”   两人回到偏厅,却见只有闻鹤音一人在。   裴寒瑭问:“小东西,你家侯爷呢?”   闻鹤音说:“少爷说他头疼,回厢房休息去了。”   顾赫炎后悔不已:“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闻鹤音说,“自从那天落水后,少爷的头总疼,将军不用自责。匡大夫有给少爷开安神的药,将军也不用担心。对了,这是我家少爷让我给你的。”   说着,闻鹤音拿起一旁茶桌上的食盒,递给顾赫炎。   顾赫炎:“这是?”   闻鹤音:“酥酪樱桃。”   顾赫炎拿着那红木食盒,半晌没说话。   深夜,万籁俱寂。   慕之明在榻上翻来覆去。   今日不知怎么了,即使喝了安神的汤药,他仍睡不着。   慕之明胳膊疼,明早起来,之前被抓住的那处该淤青了。   他的头也疼,好似有根铁棍在敲他脑袋,不算疼得厉害,但也难以忽视。   慕之明想着今日顾赫炎提及傅诣的反应,不免觉得疑惑。   他询问了闻鹤音,顾赫炎和傅诣没有什么交集。   为什么顾赫炎会如此激动呢?   他正想着此事,忽闻房门传来极轻的‘吱嘎’声。   来人显然以为慕之明睡着了,不愿吵醒他,关门声几乎微不可闻。   慕之明趁来人专心地慢慢关门时,悄悄转头望了一眼,靠着皎洁的月光,他认出来人是顾赫炎,心中一惊,因不知如何面对,立刻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顾赫炎缓步走到床边,没发出一点声响,随后手慢慢伸向榻上的慕之明…… 第150章 当街强抢小公子   慕之明不知顾赫炎要做什么,一时间紧张得不敢说话,浑身僵硬心跳如擂鼓,担心被顾赫炎发觉自己在装睡。   然而顾赫炎伸手后,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只是小心翼翼地替慕之明掖了掖被子。   随后顾赫炎在床榻旁的脚踏边,坐了下来。   他只是坐着,一言不发,头轻靠架子床的床柱,好似在慕之明身旁,才能得片刻休息。   慕之明不知他是何意,不敢出声。   于是这一夜,月影移,悄无声,一个装睡睡不着,一个睡得不安稳,直到黎明破晓。   慕之明清晨时有了困意,阖眼迷糊了片刻,等醒来时,顾赫炎已经不见了。   他坐起身,愣愣地环顾四周,不知昨夜是不是自己的梦。   早上用早膳时,慕之明还惦记着这事,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   闻鹤音进厢房寻他,将一些东西交给慕之明:“这是顾将军托我给你的。”   慕之明接过,发现是一封书信和一瓶药,药是治淤青的,而书信上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慕之明收好书信,问闻鹤音:“将军呢?”   闻鹤音:“去洛都大营了。”   慕之明喃喃:“将军真是军务繁忙……”   吃过早膳,闻鹤音帮慕之明的胳膊擦药,慕之明问:“阿音,将军平日在哪休息啊?”   闻鹤音:“还能在哪?在你厢房啊。”   慕之明:“咳咳咳……我是问他昨日住哪?”   闻鹤音:“你隔壁,回廊尽头那间屋子。”   慕之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闻鹤音:“怎么了?”   慕之明拉下衣袖整好衣裳,对闻鹤音说:“我们去将军住的房间看看。”   两人走进厢房时,一名奴仆正在清扫整理,慕之明将其屏退,四下望去。   客房一切从简,摆设随意,瞧不见一点私人居住的痕迹,慕之明环顾一圈,,竟连一件顾赫炎的物品都没找到。   他不愿久留,看向闻鹤音,想唤其一起离开,正此时,慕之明瞧见桌上放着几张废纸。   慕之明走到桌边,将那些随意折叠并用茶杯压住的废纸拿起展开,见每张上面都写着道歉的话。   有的写着冲动鲁莽,给予惊吓,羞愧难当……   有的写着不敢奢求谅解……   有的写着得一良药,此药能治淤青伤……   诸如此类,七八张。   每张都是写了两三句后被潦草涂改。   慕之明拿起顾赫炎托闻鹤音交给自己的那封仅写了‘对不起’三个字的书信,做字迹比对。   果不其然,这些全是顾赫炎写的。   也不知他纠结苦恼了多久,最后才决定只写‘对不起’三个字。   “少爷,你看什么呢?笑成这副模样。”闻鹤音不解地问。   “嗯?我有笑吗?”慕之明伸手按按无意识弯起嘴角。   闻鹤音:“有啊。”   慕之明答不上来,他轻咳一声,将那些稿纸一一收好。   闻鹤音凑过去看:“少爷,你拿这些废纸做什么啊?”   “没什么。”慕之明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不让闻鹤音瞧见纸上的字,寻了话头吸引他注意,“对了,今天几月几号?”   闻鹤音:“三月初六。”   慕之明:“噢?听闻今日城东有庙会,一起去瞧瞧吗?”   闻鹤音:“好啊好啊。”   请佛庙开,八方来拜,香火旺盛,锣鼓声从街头传至街尾,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慕之明和闻鹤音一起烧了香,祈福平安,又去瞧街头杂耍,由于摩肩接踵,闻鹤音不得不紧紧跟在慕之明身后,才不至于被挤散。   人多,自然也是奸者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两人刚瞧了一会热闹,遇见了一个江湖道士模样打扮的人。   那人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手里拿着算命幡,伸手拦住慕之明:“诶,这位公子,我瞧你印堂发黑,恐怕近日有血光之灾!不过你遇到我,那可就幸运了,我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白银十两,即有破血灾的法子。”   慕之明前世喜欢游历江湖,也算见多识广,怎么会被这种话吓到,他笑了笑:“噢?这真是奇了怪了,先生啊,我刚刚进庙里烧香,卜了一卦,卦象说我近日福星高照,吉运当头,怎么和你说的,完全相悖呢?”   那人支支吾吾,嘟囔两声信则信,闪身走了。   慕之明未放在心上,和闻鹤音继续游玩。   谁知好巧不巧,大半个时辰后,两人又遇见了那假道士。   那道士拦着一名水蓝色锦衣公子,还是那番血光之灾的说辞,一个字没改。   那名水蓝色锦衣公子看着并不机敏,一听自己有灾,大惊失色,伸手就要掏银子。   慕之明连忙上前,拦下水蓝锦衣公子递银子的手,无奈地笑道:“你怎能如此好骗?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银子收起来,跟我走。话说你何时来的京城?竟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看来两年没见,真是生疏了啊。”   水蓝锦衣公子抬头看他,疑惑道:“你是谁啊?为什么喊我跟你走啊?”   慕之明怔愣:“你不认识我?”   水蓝锦衣公子:“不认识啊。”   慕之明心里咯噔一声。   那道士见慕之明坏他的财路,怎么能忍,张口就对水蓝锦衣公子说:“哎呦公子,你的灾祸就是因为这人啊!还不快离他远些!”   “什么?”水蓝锦衣公子吓一跳,奋力地甩开慕之明的手,“你你你,灾祸走开,快走开。”   慕之明抓紧他,从容道:“公子,不瞒你说,我也会看相,所以我知道这道士是在骗你。”   道士两指往前一怼:“黄口小儿,胡说八道。”   闻鹤音撸袖子要上前,被慕之明拉回来,慕之明笑笑:“先生,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   道士声音小了一些,还是梗着脖子道:“比就比,怕你不成?”   慕之明说:“好,未来的事尚有变数,能知其过去的事才叫本事,我们就来算算这位公子的名字、年龄、出生月日,如何?”   道士:“算卦明明是知道这些才能算,哪有算这些的?!”   “怎会没有?”慕之明看向水蓝锦衣公子,胸有成竹地说,“这位公子姓墨,名念,字怀,金陵人氏,两年行冠礼,八月初八生。”   这下,墨怀非但不甩开慕之明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双眸瞪圆,连连道:“哇,全对啊,您就是神仙转世吧?!”   他想看看道士会说什么,可是一转头,哪还有道士的身影。   “诶,道长,你去哪?”墨怀疑惑,“不是在比试吗?”   闻鹤音都看不下去了,说:“那就是个骗子,心虚了就溜了呗,这世上哪有能知生死的人。”   墨怀回身,崇拜地看着慕之明:“怎么没有,我瞧这位公子就行啊!刚刚说的,都对。”   慕之明笑了笑,不再骗他:“墨公子,其实我是认识你才知道那些事的。”   “什么?你认识我?”墨怀惊讶。   慕之明颔首,作揖笑道:“在下燕国公世子慕之明,久仰千机阁少阁主大名。”   墨怀:“你怎么认识我的?”   慕之明心想:明明在他的记忆中,自己闯荡江湖时,因喜好机关术与墨怀相识于江南烟雨朦胧的苏州,而后结为挚友,怎么如今墨怀却不认识自己呢?   自己疯起来,还能把不相识的墨怀的名字生辰塞进自己脑子中?   真是奇也怪也。   答自然是不能这么答的,慕之明笑道:“我从小对机关术感兴趣,而千机阁的精巧机关闻名江湖,我自然认识身为少阁主的你。”   墨怀热情洋溢:“慕公子,我觉得你特别亲切,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一旁的闻鹤音觉得无语:“你刚还说我们少爷是灾祸,这会怎么一见如故了。”   墨怀闹了个大红脸:“我刚才,刚才是被那道士骗了嘛,没事,我赔罪!”他大咧咧地手一扬,“慕公子,你对机关术感兴趣对不对?来来来,我带你瞧瞧我这次来京城带的宝贝们,绝对让你眼前一亮!”   他不由分说地拽住慕之明就走。   闻鹤音觉得这人在强抢自己的少爷,再次撸袖子。   慕之明闻言却笑了笑,似乎料到墨怀会如此豪情邀约一般,转头让闻鹤音跟上别走丢了,闻鹤音不得不打消了揍人的念头。   墨怀这次来京城,是因为千机阁老阁主受兵部天工坊之托,替朝廷研制火药炮筒。   千机阁财大气粗,买下了一座楼台,耗费数十天,改建成了充满机关的千机阁阁楼。   墨怀领着慕之明四处参观,两人兴趣相投,很快就结为了朋友。   谈话时,慕之明提及自己有本机关术的古籍,墨怀很感兴趣,与他约定两日后慕之明拿着那本书籍来千机阁再相聚。   于是慕之明回府后就开始找那本书。   他素来惜书,将书整理得整齐,可奇怪的是,他平日里放古籍的书架上,竟没有那本书。   慕之明边在厢房里四处翻找,边问闻鹤音:“阿音,你瞧见我的书了吗?”   闻鹤音:“是不是你总看的书啊?”   慕之明:“是啊。”   闻鹤音:“那肯定在将军府。”   慕之明停下翻找的动作,看向闻鹤音:“将军府?”   “是啊。”闻鹤音点点头,“你以前十日有七日都住在将军府,所以把喜欢的书籍全搬过去了。” 第151章 你就睡我身边吧   慕之明与闻鹤音乘坐马车来到将军府,见那简朴的牌匾和朱门,慕之明一如十五岁时初来那般惊讶。   行至门前,慕之明抬手敲门,温钟诚出来迎接。   见来人是慕之明,他热络地恭迎:“慕公子,好久不见。”   慕之明却对他没什么印象,讪讪地回笑,不知该说什么。   闻鹤音开口:“我们是来找放在将军这的书的。”   “好。”温钟诚将两人请进府,想引路,“我带两位去将军的厢房吧。”   “没事,我们自己去就行。”闻鹤音道。   慕之明心中惊讶,阿音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哪知温钟诚像是习以为常似地,点点头:“好。”   说罢,温钟诚便走了,更不将两人当外人。   “少爷走吧。”闻鹤音招招手,往前走去。   “阿音。”慕之明慌乱跟上闻鹤音的脚步,拉他胳膊,“这是将军府,我们这样瞎走乱逛,不符合规矩吧?不会冲撞他人吗?”   “不会啊。”闻鹤音说,“将军府平时就梁姨一家住着,没有他人。”   慕之明不安:“可是……我们终究是外人啊……”   闻鹤音:“少爷,你不是将军的外人,你是将军的内人。”   慕之明猛地呛咳一声:“……阿音,你知道内人是什么意思吗?”   闻鹤音有理有据:“外人是指没有亲友关系的人,那内人肯定是一家人的意思。”   慕之明:“行吧……确实也可以这样解释。”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青苔小径,行至东厢房,慕之明一眼就瞧见那片青翠欲滴的梧桐叶,天淡云闲,满地树荫。   不知为何,看着这棵梧桐,慕之明感到阵阵莫名的心悸。   他站在斑驳树影下仰头,眼前晃过顾赫炎的如墨染的眸。   “少爷。”闻鹤音一声呼唤,让慕之明回过神来。   慕之明转头看去,见闻鹤音竟毫不犹豫地推开厢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慕之明吓了一跳,疾步走过去,发现闻鹤音已经开始四处找书了,他忙道:“阿音,这,这不妥吧。”   “嗯?”闻鹤音抬头,“哪不妥啊?”   明知四下无人,慕之明还是压低了声:“这是将军的住处啊,我们这么随意闯入不好吧?”   闻鹤音摆摆手:“没事的,少爷,快找书吧。”   慕之明仍然不安:“那你记得原物归位,私密的地方别乱翻啊……”   闻鹤音:“知道了知道了。”   慕之明原地踟蹰,努力定心,也开始找了起来。   刚才进屋没仔细看,如今慕之明四下望去,惊诧无比。   这里有太多他的东西了。   案桌上置着他的碧玉竹林笔筒,笔筒旁叠着一摞闲杂书,墙上挂着他的笔墨丹青,榻上放着他的窑白釉绿枕,就连衣柜里,都整整齐齐叠着他的衣裳。   处处是他常居的痕迹。   慕之明望着那些物品恍惚出神,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来找书的。   正此时,闻鹤音从衣柜里拉出一个木箱,他打开一看,顿时‘咦’了一声,喊慕之明:“少爷,你来看看。”   “嗯?是找到了吗?”慕之明走到闻鹤音身旁,低头望去。   只见木箱里,有一个青瓷药罐和一盏凤凰花灯。   凤凰花灯有些褪色,想来放在这有些年日了。   “这个药,不是当初你送将军治手伤的药吗?”闻鹤音认出那青瓷药罐。   慕之明问:“手伤?”   “嗯。”闻鹤音点点头,“当时将军右臂中毒箭受伤,回京养病,你不知从何处得来了解药,天天给将军送药还帮他上药,也就最后一日没有亲自送而已。”   慕之明:“那后来,将军手臂的伤痊愈了吗?”   “痊愈了。”闻鹤音说。   慕之明刚想松口气,又听见闻鹤音道:“可是前段时间将军入狱,听说右手又受伤了。”   闻言,郁结之气瞬间占据慕之明的胸膛,开口时语气极不悦:“将军入狱?将军对大晋一直忠心耿耿的,因何入狱?”   “说来话长,反正将军被人陷害了,好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闻鹤音关好木箱,将其放回衣柜里,他抬头瞧见什么,手往前一指,“欸,少爷,那边有个书架,你要找的书会不会在上面啊?”   “我去看看。”慕之明转身走到书架前,一排排仔细寻去,竟真的在第三层找到了他想要的书。   慕之明欣喜不已,将书拿出来,随手一翻,无意间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纸。   他疑惑地将纸拿出来展开一看,登时目瞪口呆。   里面写满了顾赫炎的名字,还有一句诗:短相思兮无穷极。   而字迹,正是慕之明自己的字迹。   “少爷,你找到了吗?”闻鹤音的声音在慕之明耳边响起。   慕之明猛地将纸塞回书里合上,慌乱得连话都说不清:“没,没,什么?”   “没找到?”闻鹤音凑过来,“你手上这本不是吗?”   “是,是。”慕之明双手紧紧攥着书,生怕闻鹤音伸手拿,“就是这本。”   “少爷。”闻鹤音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慕之明目光四处乱飘:“没怎么,你……你去玩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在这坐一会。”   “噢。”闻鹤音挠挠头,他识趣地说,“好,那我去瞧瞧梁姨他们,我好久没来这了。”   慕之明点点头:“嗯,去吧。”   等闻鹤音离开,慕之明长吁口气,慢慢摊开手里的书,瞧着那张纸看。   字确实是他的字,可慕之明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知是何时写的,不知是因何写的。   慕之明心有不甘,努力回忆,头却开始阵阵发疼,连天地似乎都开始旋转。   正此时,门口传来孩童的声音:“来呀,来追我!”   声音至,人也至,一名四五岁的垂髫男童撞开闻鹤音没有关紧的房门,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因频频回头不看路,差点撞到桌脚,幸好慕之明眼疾手快,将他捞了起来。   娟娘跟在孩童的后面,苦恼地喊道:“聪儿,这间厢房不能进,快回来……啊,慕公子。”见慕之明在屋里,娟娘惊讶地喊出声。   慕之明将孩童交给娟娘,和善地笑着,“你是将军府的仆从吗?”   娟娘抱起孩童,瞧慕之明对自己无比生疏的模样,想起之前听闻慕之明失忆忘事,此刻发觉是真的,她答道:“是的。”   “慕公子,慕公子,给我取名的那个慕公子。”孩童突然咯咯笑起来。   “嗯?你的名是我取的吗?”慕之明惊讶。   孩童回答果断:“是。”   娟娘笑了笑,不等慕之明问,主动解释道:“七年前我家少爷领兵至边疆,慕公子你时常来将军府,替少爷照顾我们,后来聪儿出生,我们就拜托你给他取了名。”   “七年前?”慕之明若有所思着,“原来我那么早,就对将军动了心思吗?”   娟娘掩唇笑出声,慕之明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顿时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娟娘道:“慕公子是何时对我家少爷动心思的我不知,但我家少爷,真的喜欢你很久很久啦。”   慕之明难以置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娟娘道,“慕公子,我家少爷十六岁那年,你和燕国公登门拜访,他啊,又是跑几个街坊去霁月斋买糕点,又是问我们他穿哪件衣裳好看,紧张得不行呢!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慕之明怔然,不过短短数日,那些细碎的过去和回忆,那些他曾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提醒着遗忘过去的他,他和顾赫炎互相倾心。   之后回到慕府,慕之明还一直想着娟娘说的话,就连睡觉也睡得不安稳。   失眠是件痛苦的事,慕之明在榻上翻来覆去,觉得烦躁难受。   夜已深,虫鸣聒噪,忽而,门口传来轻微的吱嘎声。   慕之明先是一愣,随后反应极快地扯被子闭眼装睡,熟练无比。   顾赫炎显然是刚从洛都大营赶回京城,一身料峭春寒夜风,他缓步地走进厢房,关门动作极轻,没弄出一点声响。   他借着月光走到床榻边,见慕之明安稳睡着,心里安宁平静。   顾赫炎伸手,想摸摸慕之明的脸颊,可在手即将碰到他的时候,顾赫炎又担心吵醒他,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顾赫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了一会慕之明的睡颜,而后如上次那样,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想就这样坐到天亮。   然而他才坐稳,榻上的人睁眼,轻声开口:“将军……”   素来沉稳冷静的顾赫炎瞬间慌了神,一声不吭地起身就要走,还伸手挡脸试图不被慕之明看见。   “将军!”慕之明一手撑起上半身,一手猛地拽住顾赫炎的手腕。   被慕之明抓住的顾赫炎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明明能轻松甩开慕之明手的他,此刻动弹不得。   顾赫炎:“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将军。”慕之明笑了笑,“来榻上休息吧,别坐在脚踏旁了,多不舒服啊。”   顾赫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慕之明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别回隔壁屋了,睡我旁边吧。” 第152章 今天想抱着你睡   顾赫炎:“睡,睡你,睡你旁边?”   “对。”慕之明说,“我俩不是已经成亲了吗?为何要分居。”   顾赫炎:“可,可,可是……”   慕之明:“可是什么?”   顾赫炎轻声:“可是你都忘了。”   厢房里静了片刻,慕之明开口道:“将军,我有在努力地回忆,我也很想将过去都记起来。”   顾赫炎怔愣半晌,而后不言不语地坐在床榻边,在慕之明身旁躺下,两人面对面。   慕之明笑了笑,展开身上的薄被,分了一半给顾赫炎,他说:“将军,我睡不着,我们聊聊吧。”   “好。”顾赫炎为了能与他同盖一床被,身子朝慕之明的方向挪了挪。   慕之明:“将军,这两日,我发现一件事。”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轻声:“曾经的我对你倾心爱慕,情深不移。”   顾赫炎怔愣,嘴唇微张,不知如何回答。   “每个我遇到的人,都在一遍遍提醒着我这件事。”慕之明道,“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想啊想啊,就在刚才,突然明白过来了,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顾赫炎:“哪不对?”   说着,慕之明望着顾赫炎的眸子:“唯独你没有提醒我这件事。”   顾赫炎怔愣。   慕之明:“我就在想啊,是不是大家误会了呢?我俩成亲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将军你只是担起一份责任,就像你把家国放在肩上一样,毕竟你如此重情重义……”   “不是的!”顾赫炎猛地喊出声,他觉得自己太过激动,恐怕会吓到慕之明,又连忙将声音放轻:“不是的……不是你的一厢情愿,是我,是我先提亲的……”   瞧他语无伦次的模样,慕之明笑了笑:“我知道了,将军,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其实呢,我对忘了过去这件事感到愧疚,方才睡不着就是在想这件事,想着想着,想到了一个法子。”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将军,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顾赫炎:“……”   慕之明解释道:“我忘了过去,但将军你没忘,你可以告诉我,我们过去是如何相处的,既然你寡言,那就用行动告诉我,一点一滴,从朝到暮,全都重新告诉我。”   顾赫炎:“我……不想勉强你,不想强求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将军何须顾虑这个,若我觉得不喜欢不舒服,我自然会告诉你。”慕之明认真地说,“将军,我想通过你知道过去的我们是如何彼此爱慕的,而不是从他人口中。”   顾赫炎望着慕之明的盛满万里清辉的明眸,郑重地点点头:“好。”   慕之明弯眸笑了起来,他伸出小指,举到顾赫炎眼前:“将军,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全都想起来的,我们拉勾。”   顾赫炎伸出小指,与他的手指交缠,一本正经地上下晃了晃。   慕之明轻轻笑出声:“将军……”   顾赫炎轻声:“你以前,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慕之明:“嗯?那我以前是如何唤你的?难道是……赫炎?”   顾赫炎眼睛微微发亮,他用力点了点头。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一声‘赫炎’可以让顾赫炎喜形于色。   这和慕之明对顾赫炎铁腕将军的印象实在差别太大。   除了意外,慕之明还觉得他可爱。   月色正浓,风清蝉鸣,慕之明问顾赫炎:“除了称呼,还有什么是需要更改的吗?”   顾赫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以前休息时,你会抱着我。”   慕之明眨眨眼:“……每天都会?”   顾赫炎实诚得不得了:“并非每日,但我……我今天想抱着你睡。”   慕之明笑了笑:“好。”   说罢,不等顾赫炎伸手,慕之明主动向前挪,整个人靠进顾赫炎的怀里,膝盖和小腿挤进顾赫炎的两腿间,手环住顾赫炎的腰,而后抬头问:“这样吗?”   顾赫炎:“……”   “不是吗?”慕之明又手脚并用地挪挪蹭蹭,这次整个人稍微往上了些,侧着身子脖子枕在顾赫炎的胳膊上,手臂环住他的胸膛,手掌勾住他的肩膀,慕之明问:“那是这样吗?”   顾赫炎:“……”   “这样也不是?”慕之明无奈了,他继续挪,在顾赫炎身旁拱来拱去,“难道是从背后抱着吗?赫炎你转过……唔!”   顾赫炎忍无可忍,翻身将慕之明压在身下,双手各握住他的手腕,牢牢地按在他头两侧,俯身亲住慕之明,沾着夜寒凉意的唇在他的唇上辗转研磨,不一会就变得火热起来,湿润舌头似蛇般灵活蛮横地掠夺城池,不由分说地侵入慕之明的口中,勾他舌尖撩他上颚刮弄他牙齿。   如今的慕之明,从未被人如此激烈地深吻过,他反应过来自己被亲后,脖颈脸颊瞬间变得通红滚烫,口中被顾赫炎舌头作弄的地方痒得不行,下唇被轻咬,呼吸被夺走,紧接而来的窒息感让慕之明的身子都软了三分。   不知过了多久,顾赫炎终于舍得放过慕之明。   顾赫炎好似怕慕之明跑了,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撑起身,胸膛起伏地看着他。   慕之明喘了半天才将呼吸捋顺,他脑袋仍旧晕乎乎的,看着身上的人,发现顾赫炎的眼眸深处燃着熊熊烈火,激越难熄。   慕之明忍不住心想:原来顾赫炎会对自己这般动情啊。   “若觉得不舒服,说出来。”顾赫炎冷静了不少,开口道。   慕之明弯眸,坦诚道:“有点被吓到,但不会觉得不舒服。”   顾赫炎松了口气,他俯身,再次吻慕之明,   这次的吻不像刚才那样疾风骤雨,而是温柔缱绻,从慕之明的嘴角至眼眸,他的唇所触之处,慕之明能感到温热且湿漉。   吻毕,顾赫炎松开慕之明,在他身侧躺下,盯着人看。   慕之明笑着问:“这也是每日必须做的吗?”   顾赫炎安静片刻,点点头。   慕之明:“真的?”   顾赫炎:“……”他沉默半晌,还是点了头,只是这次点得幅度极小,颇有心虚的意思。   “知道了。”慕之明笑意更甚,“我会记得的。”   顾赫炎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替他拉好被子,轻抚轻拍他的背:“休息吧。”   “好。”慕之明头靠着他胸膛,就用这个姿势,点了点头。   前半夜还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慕之明,此时身旁多了一个人,竟很快就沉沉睡去,还睡得十分安稳。   清晨,慕之明费劲地睁开眼,感觉周身暖意融融的,他用手背搓搓眼睛,一抬头,对上了顾赫炎清醒的眸子。   “嗯?”慕之明还未醒全,含含糊糊地说,“你怎么醒得这么早?是我睡觉时动来动去吵到你了吗?”   “没有。”顾赫炎摇摇头。   “那就好。”慕之明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睛欲闭不闭,就是这样迷迷糊糊的状态,他磨磨蹭蹭地向上挪着身子,伸手勾住顾赫炎的脖颈将他的头压低,随后捧住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亲完后,慕之明也清醒了。   他赶紧松开顾赫炎,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也不知怎么就……下意识地……”   话未说完,顾赫炎蓦地拥其入怀,手臂收紧,隐隐发抖。   慕之明安静下来,不再解释,还伸手拍拍顾赫炎的背,安抚宽慰他。   温存依偎一阵,两人起身洗漱穿戴整齐,一起在厢房里用早膳。   清粥粒粒分明香甜可口,小菜爽口清淡,一天的愉悦,便是从早上吃饱开始的。   “这个饼很好吃,赫炎你尝尝。”慕之明夹起一块烧饼放顾赫炎面前的瓷盘里。   顾赫炎点点头,将烧饼夹起放入口中。   正此时,闻鹤音敲门入:“少爷,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千……咦?将军也在啊。”   顾赫炎颔首。   慕之明看见闻鹤音,想起了前日的约定,对顾赫炎说:“赫炎,我今早要去见一个朋友,午时会回来。”   “朋友?”顾赫炎放下手里的碗筷。   “嗯,有机会领你们见见。”慕之明笑道。   顾赫炎:“……好。”   与墨怀约定见面的时间是辰时,慕之明吃过早膳就和闻鹤音匆匆离去。   顾赫炎也没闲着,去裴府找裴寒瑭。   裴寒瑭举起双臂给了顾赫炎一个大大的拥抱:“稀客啊稀客!怎么想着来找兄弟我了?”   顾赫炎还没说话,裴寒瑭自问自答:“我知道了,是不是向我取经来了?”   顾赫炎点点头。   “问我你就问对了人!”裴寒瑭拍拍顾赫炎的肩膀,“这追人嘛,就要投其所好,说说吧,你家小公子喜欢什么?”   顾赫炎:“霁月斋的桂花糕。”   “成,等等去买一些。”裴寒瑭,“还有呢?”   顾赫炎想了下:“机关术。”   裴寒瑭:“机关术?这不是巧了吗!你知道千机阁阁主和少阁主近日住在京城吗?听说他们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来展示,我们去问问,看看能不能买一件有趣的小物件来,然后你往小公子手里一送,他还不欢喜地对你投怀送抱啊!”   顾赫炎:“千机阁?”   裴寒瑭:“是啊,怎么,你认识千机阁的人?”   顾赫炎记得慕之明曾说过,他前世和千机阁少阁主是挚友。   难道今早慕之明说要见的朋友,就是千机阁少阁主吗? 第153章 春风非酒人却醉   马车不紧不慢地穿过京城繁华熙攘的街道,马车里,慕之明右手掩唇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闻鹤音:“少爷,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慕之明揉揉眼角溢出的泪花:“前半夜没睡好,后半夜休息得还可以。”   闻鹤音想起今早见到顾赫炎和慕之明一起用早膳,脸瞬间涨红:“噢……噢……少爷,注意身体,嗯,身体。”   “什么注意身体?”慕之明疑惑地看向闻鹤音,忽然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掐闻鹤音的脸,“想什么呢?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是哪来的?”   闻鹤音被掐得说不清话:“烧夜,腾,轻点恰,卧不刚乱想了。”   慕之明松开,替他揉揉脸。   “咦,少爷你手腕怎么了?”闻鹤音指了指慕之明右手手腕上淡淡的青痕。   “嗯?手腕?”慕之明看向自己的手腕,脑海里瞬间浮现昨日顾赫炎钳住他的双手,将他牢牢地按在床榻上亲吻的场景。   “咳,咳咳。”刚才还义正言辞教训闻鹤音的慕之明强压下因羞赧意欲遮面的冲动,佯装无事,故作镇定,“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啊,我也不知手腕怎么成这样了,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呢。”   闻鹤音:“噢……”   等闻鹤音不再注意自己的手腕后,慕之明连忙拉下衣袖遮挡痕迹,左手隔着衣袖轻轻地揉着,想把那青痕揉下去,就是此时,细心的慕之明忽然注意到什么。   他的左手手腕上的痕迹几乎瞧不见。   慕之明将两只手腕抵在一起做比较,随后抬起头,开口问,“阿音,你之前说顾将军的右手受过伤,是吗?”   “是啊。”闻鹤音点点头。   慕之明:“那将军的右手痊愈了吗?”   闻鹤音:“啊?痊愈了吧,我没觉得将军右手有什么异样啊。”   慕之明若有所思:“是吗……”   闻鹤音:“少爷,为什么这么问啊?”   慕之明摇摇头:“突然想起来,随口问问。”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千机阁阁楼。   千机阁此次来京城,有立身扬名的意图,所以带了许多有趣精致的机关物件,在千机阁一楼摆放陈列,供宾客观赏。   听闻慕之明到了,墨怀热情洋溢地前来相迎:“慕兄!”   “墨兄。”慕之明笑着抱拳行礼。   墨怀领慕之明至阁楼二层静室,以糕点清茶款待,慕之明将之前找到的古籍递给墨怀,墨怀双手接过,翻看起来,欣喜地连连说:“有趣,太有趣了!”   慕之明扼腕叹息:“可惜这书有太多残页,那些没有记载下制作过程的精巧机关,很难复原了。”他说着,拿起一块糕点递给站在他身旁百无聊赖的闻鹤音。   墨怀晃晃手里的书,询问:“对于这本书籍,慕兄印象最深的是哪个机关?”   慕之明说:“第三十六页的木鸢,书籍上记载,其形似展翼大鹏,可腾空数十米,投掷暗器,我琢磨许久,仍是想不明白,这是如何制作的。”   墨怀闻言,将古籍翻到第三十六页,他拇指食指抵住下巴阅读片刻,突然道:“这个和我们千机阁的飞鸾好像啊。”   “哦?”慕之明十分感兴趣,“墨兄详细说说。”   墨怀道:“我们千机阁的飞鸾也是形似飞鸟,可飞升天空,三天三夜不落地,不同的是飞鸾不能投掷暗器,慕兄若是感兴趣,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好啊!”慕之明兴奋不已,连忙应答。   “慕兄请随我来。”墨怀站起身,给慕之明和闻鹤音带路。   三人走出静室,沿着阁楼栏杆走着,慕之明和墨怀并肩而行,说笑谈天,忽而,慕之明无意间往楼下瞧了一眼,身形蓦地一顿,再迈不动一步。   “嗯?慕兄怎么了?”墨怀跟着停下脚步,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   从阁楼二层可以将宽敞的厅堂一览无余,三三俩俩的宾客正在观赏着千机阁所制的精巧机关,几名千机阁的侍卫原地站立守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咦?”闻鹤音出声,“那人不是顾将军吗?少爷,是顾将军吧?”他抬头向慕之明确认。   慕之明点点头:“是,裴大人也在呢。”   墨怀:“顾将军,哪位顾将军?难不成是那位羽林大将军,顾赫炎?”说到猜想,墨怀忽然激动不已。   闻鹤音:“对啊,就是他。”   墨怀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之情:“天啊天啊,他十七岁时仅仅用三个月就平定北疆战乱,十八岁夺回被勾吉铁骑入侵的三城,令宵小胆寒颤栗。何谓英才盖世,顾将军当仁不让啊!”   楼上的喧嚣,楼下是不知的。   裴寒瑭拉着顾赫炎观赏着厅堂里一件件机关物品,他问顾赫炎:“煜熠,这个会自己动的木扇挺有意思,你看怎么样?”   顾赫炎却有些心不在焉,四下张望。   “找谁呢!”裴寒瑭手举他眼前,上下晃动。   顾赫炎看向裴寒瑭:“慕之明。”   “侯爷?”裴寒瑭,“侯爷为何会在这?”   顾赫炎:“他今日拜访朋友,我猜他应该也在这千机阁里。”   裴寒瑭喊道:“你怎么早不说!”   顾赫炎:“怎么了?”   裴寒瑭:“惊喜啊!兄弟!知道惊喜是何意吗?!你送他东西不就图个惊喜吗?万一等等真的遇见了侯爷,你千万别说是来给他买物件的,知道了吗?”   顾赫炎:“嗯,知道了。”   他话音才落,远远传来一声:“赫炎!”   顾赫炎蓦地转头看去,眼睛一下定在慕之明身上,双眸微微睁大,明亮如皓月。   裴寒瑭同样也看见了闻鹤音,顿时笑逐颜开,凑过去揽闻鹤音的肩膀:“小东西,巧了不是?”   闻鹤音:“你怎么也在这?”   裴寒瑭环紧人,举动亲昵:“我怎么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是我们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   闻鹤音一把捂住他的嘴,瞪他。   裴寒瑭没皮没脸,伸舌头舔他手心。   闻鹤音慌乱收回手,因恼羞成怒气手掌攥成拳,要一拳捶裴寒瑭肚子上。   裴寒瑭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阻下他的动作,笑嘻嘻的。   而另一边,慕之明刚在顾赫炎面前站定,墨怀忽而一步越过他,凑在顾赫炎面前,整个人挡住慕之明,令顾赫炎一愣。   “您您您就是顾赫炎将军吗?”墨怀激动得手舞足蹈。   顾赫炎不动声色地慢慢绕过墨怀,往慕之明身旁站去:“是。”   墨怀眼睛粘在顾赫炎身上:“不知顾将军大驾光临千机阁有何贵干?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裴寒瑭虽然在逗闻鹤音,但耳朵竖起,一听墨怀这么问,生怕顾赫炎说漏嘴,抢着答道:“久闻千机阁大名,特来此处游览。”   “将军来了,蓬荜生辉啊。”墨怀豪爽地说,“若是将军看上千机阁的物件,尽管拿走!不必客气!”   顾赫炎疑惑:“你是?”   墨怀傻愣愣地讲了半天话,都口干舌燥了,却独独忘了自报家门。   慕之明笑道:“赫炎,这位是千机阁少阁主,墨怀。”   墨怀连连点头:“对对对,慕兄,你和顾将军是朋友,是吗?”   慕之明和顾赫炎异口同声:“不是朋友。”   话音落,两人皆一愣,彼此对视。   “啊?”墨怀困惑,“不是朋友吗?可我看二位关系甚是亲近。”   慕之明勾唇一笑,落落大方地说:“赫炎是我夫君。”   顾赫炎:“……”他面上波澜不惊,但耳垂一点点红了起来。   “什么?夫君?”墨怀瞠目结舌,他缓神片刻,了然道,“早闻京城民风不俗,有通达事理之婚,果真如此啊。”   慕之明莞尔,轻轻颔首。   “顾将军,慕兄正要和我去瞧一件名为‘飞鸾’的机关物件,不知将军有没有兴趣来瞧瞧?”墨怀热情邀约。   慕之明和顾赫炎靠得极近,手臂若有若无地碰着他的手臂,慕之明笑道:“一起去看看吧。”   顾赫炎刚想点头,裴寒瑭蓦地冲过来,呲牙抱拳笑道:“多谢少阁主,但我和煜熠等等还有事,就不和你们去瞧了,对吧?”裴寒瑭看向顾赫炎,给他使眼色。   顾赫炎:“……对。”   墨怀遗憾:“如此,可真不巧啊。”   “没事,还有下次啊,时间很多,机缘更多。”裴寒瑭握住顾赫炎的手臂将他一个劲地往外拽,生怕慕之明一开口,几头牛都拉不动他,“侯爷,少阁主,我们就先告辞了,告辞!”   “二位慢走啊!”墨怀对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喊,随后转头看向慕之明,“慕兄,我们去瞧飞鸾吧。”   慕之明收回望着顾赫炎背影的目光,点点头:“好,有劳墨兄带路了。”   酉时,黄昏影长,慕之明回到慕府,正好赶上用晚膳的时间,于是和顾赫炎一起在厢房吃晚膳。   慕之明拿起筷子,发现今日的菜肴有些不对劲。   说不对劲,其实就是多了一盘霁月斋的桂花茯苓糕。   慕之明双眸弯成月牙,他看向顾赫炎,笑着问:“你买的?”   顾赫炎没想到慕之明会立刻发觉,夹菜的手一顿,点点头。   慕之明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只觉得软糯可口,香甜溢满唇舌,慕之明咽下嘴里的糖糕,轻轻笑出声。   顾赫炎没想到慕之明会这么开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慕之明道:“让将军看笑话了,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笑道:“我尚且只有六七岁大时,十分喜爱霁月斋的桂花茯苓糕,那时雉子无知,贪嘴吃糕点后,晚膳就不愿再动一口,于是我母亲定下规矩,任何人不准在晚膳时给我糕点吃。年幼的我时常会想,若是有个人愿意在晚膳时给我桂花茯苓糕,我定跟那人一辈子在一起,绝不分开。”   顾赫炎安静片刻,问:“此话还算数吗?”   “嗯,算数。”慕之明说罢,将手里剩下的桂花茯苓糕塞进口中,微微鼓起腮帮子吃,笑意似三月绕芳茵的徐徐暖风,熏得顾赫炎未饮绿蚁却醉意酩酊。 第154章 每天睡前亲一下   吃过清淡可口的晚膳,慕之明和顾赫炎在花团锦簇的庭院散步。   清风徐徐,回廊宁静,月色朦胧,慕之明和顾赫炎谈着过去,试图回忆起什么。   顾赫炎和慕之明说起小时候他们在古刹初次相遇的事。   顾赫炎平日话少,这样将一件事娓娓道来的模样可谓是难得一见,慕之明听得十分认真,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打断顾赫炎。   他频频转头盯着顾赫炎的侧脸看,以至于走到回廊尽头该下台阶都没发现,结果一脚踏空,整个人往前踉跄往前栽去。   顾赫炎眼疾手快,蓦地伸手环住慕之明的腰,一把将他捞了回来,因冲力,慕之明撞进顾赫炎宽阔安稳的怀里,听见自己心跳似林鹿胡乱冲撞。   “还好吗?”顾赫炎松开慕之明,担心地蹙起眉。   “没事。”慕之明以手抚胸膛,吁了口气,笑道,“是我愚笨了,走路不看路,幸而赫炎你在我身旁,不然不知会跌得多重。走吧,我们继续往前走,庭院东侧有棵桃树,应当开花了,都道三里桃花堪比烟霞,想来那处,定繁花似锦,春意盎然,只是现在天色已暗,不知还能不能赏景。”   说着,慕之明便要往东侧去。   顾赫炎沉默半晌,一步赶到慕之明身旁,牵起他的手。   慕之明一怔,转头看他。   顾赫炎同样看着慕之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慕之明弯眸,他回握住顾赫炎的手,轻声道:“赫炎,喜欢上你,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其实顾赫炎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同意,但他能从慕之明这得到的,永远比他想要的多。   庭院东侧,清辉月华吹落武陵色,令人心绪宁静,两人于花间月色下赏景吟诗,后因夜凉起了风,顾赫炎说:“夜寒袭身,回去吧。”   “好。”慕之明笑着点点头。   两人回到厢房,慕之明拿起火折子去点灯,才至桌旁,又是一怔。   桌上放着一盏四四方方以黄纱蒙红木骨架,做工别致模样精美的转鹭灯,慕之明抬头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解释道:“街上无意间看见的,猜想你会喜欢,就买了回来。”   慕之明轻轻勾起唇,这样奇妙绝伦的转鹭灯怎么可能在街上无意看见,定是顾赫炎用心去寻,才能求得的。   再仔细一想,今日为何会在千机阁遇见顾赫炎,便有了答案。   慕之明用火折点烛,不一会轴轮因烛火腾起的热流转动,几个骑马的武将的剪影被烛火投在灯上,你追我赶,新奇有趣。   “这是送我的,对吗?”慕之明笑着问顾赫炎。   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常言道,礼尚往来,将军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定倾尽所有满足你。”   顾赫炎:“我并没有想要回礼。”   慕之明笑意温柔似溪:“是我想送,若是不能回礼,我受之有愧,寝食难安,赫炎,说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什么都可以。”   听见慕之明这样说,顾赫炎眸里倒映着的烛火光忽明忽暗地摇晃着,他问:“当真……什么都可以吗?”   慕之明笃定地点点头:“当真。”   “好。”顾赫炎说,“那我想……我想……喝你煮的粥。”   慕之明:“啊???”   慕之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反复确认:“我煮的粥?粥?”   顾赫炎点点头。   “可我并不会煮粥,我从未煮过……”慕之明话说一半,停顿片刻,看着顾赫炎,迟疑着问,“我以前煮过粥吗?”   顾赫炎说:“煮过。”   从未踏入灶房的慕之明十分怀疑自己煮粥的手艺:“可我煮的粥,真的会好喝吗?”   顾赫炎毫不犹豫:“好喝。”   瞧着他的眼眸深处溢出的点点期待,似狸奴小爪在慕之明心上轻挠了一下,让慕之明莫名地心痒难耐。   慕之明突然十分想知道,顾赫炎喝自己亲手熬的粥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他笑道:“好,那我明日就去和厨娘学煮粥,学成以后煮给你喝。”   顾赫炎:“嗯。”   谈天打发时间,转眼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沐浴洗漱后,两人在床榻上躺下休息,四月天的夜,风凉却不寒,盖被不觉热,是最适合安眠的日子。   顾赫炎等慕之明躺下后,习惯性地伸手给他掖被子。   柔软舒适的床被裹住身子的那刻,慕之明就已经困了,他强忍着倦意,等着什么。   “睡吧。”顾赫炎拍拍他的背,轻声。   “咦?”慕之明弯眸笑道,“赫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亲我。”   顾赫炎:“……”   大概是因为困倦,慕之明懒散地眯着眼睛,却因此显得笑意有些狡黠:“昨晚,你不是说以前我们每夜睡前,都得亲一下吗?”   顾赫炎求之不得,他俯身凑过去,左手撑在慕之明耳边吻他。   慕之明极其自然环住顾赫炎的脖颈,闭眼感受着温柔湿热的一吻,今日不像昨天那般突然,给了慕之明足够反应的时间让他不再只是被动承受,他学着顾赫炎亲自己时的举动,试探地勾着顾赫炎的舌,与其缠绵。   两人唇舌温存缠绕许久,顾赫炎似觉不够,又去亲慕之明光洁如玉的肩膀,不知不觉中,慕之明的亵衣已被他扯开大半,以至于半边胸膛裸露,顾赫炎唇齿在慕之明肩膀辗转片刻,留下些许红痕后,竟还继续往下,亲慕之明因紧张起伏的胸膛。   慕之明的身上有淡淡的伤痕,是之前受钉板刑留下的,柔软敏感的舌尖触及时,能感到与肌肤不同的粗粝。   顾赫炎不停地吮吸着那些伤疤,好似想将白痕吞下腹。   “赫炎……”慕之明因紧张不停吞着空气,他能感到顾赫炎的吻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烧向他四肢百骸,终将吞噬他的理智。   顾赫炎一言不发,手伸进慕之明的亵衣,抚上慕之明的身子,沿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下,往隐秘的地方探去。   “赫炎?!”慕之明微微颤抖地喊了一声。   他在害怕,因未知和突兀的情欲。   顾赫炎回过神来,看向慕之明,见其呼吸急促,眸里有不安和担忧。   如今慕之明不知两名男子该如何行欢,贸然动情,恐怕会伤到他,顾赫炎怎舍得他害怕,立刻停下动作,收回手。   顾赫炎的温柔体贴,慕之明怎会感受不到,他虽觉羞,但还是道:“我,我给你揉出来吧……”   “我来。”顾赫炎说着,将两人抵在一块,熟练地揉弄,顾赫炎紧紧地盯着慕之明,看他因汹涌而来无法抵挡的快感蜷缩颤抖,胡乱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无意识地挺腰,最后双眸迷茫,失神片刻。   慕之明本就困倦,折腾一番后连眼睛都睁不开,窝在顾赫炎怀里不一会就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他下意识地往身旁蹭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慕之明一愣,披衣起身,环顾四周,依旧没看见顾赫炎的身影,唤来闻鹤音询问,闻鹤音道:“顾将军天没亮就赶去洛都大营了。”   “知晓了。”慕之明点点头,没由来地觉得落寞和惆怅。   闻鹤音问:“少爷,我们今天去哪玩啊?”   慕之明说:“灶房。”   闻鹤音:“噢,灶……啊???哪???灶房???”   一个时辰后,闻鹤音目瞪口呆地站在灶房里,看着慕之明用襻膊搂起衣袖,跟着厨娘学揉面。   慕之明心想:反正这煮粥都学了,那面食也学一学吧。   只是这煮粥简单,面食难啊。   揉面发面,哪步都不能出一点岔子。   慕之明折腾一天,总算做出一笼模样十分拧巴但味道还不错的馒头。   他毫不气馁,将馒头分给大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继续到灶房揉面发面蒸面,还别具心裁,往面里放了桂花糖。   掀开蒸笼盖的那刻,白雾缥缈熏人眼,几个热气腾腾胖乎乎的馒头出现在竹木蒸笼里。   慕之明拿了一个递给闻鹤音。   闻鹤音接过尝了口,赞叹道:“少爷,好好吃啊!”   慕之明笑逐颜开:“真的吗?”   闻鹤音往嘴里塞胖馒头,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慕之明取来一个双层食盒,将煮好的白粥用有盖的瓷罐装好放到下层,又挑了三个馒头放上层,最后用食盒盖子盖好,做完这一切,慕之明轻吁口气擦擦汗,对闻鹤音说:“阿音,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啊,去哪?”闻鹤音问。   慕之明笑道:“洛都大营。”   洛都大营,训练沙场,几名将士围着一匹刚装上笼头的高大棕色鬃毛的马打转。   融焰军昭武副尉郝天勤和人打赌:“我若是把这匹马训听话了,你请我喝酒,如何?”   “行啊。”另一名副将道。   旁人有人起哄:“天勤,这可是西疆的野马,烈得很啊,光是安个马笼头,就踹伤了好几个人了,你能行吗?”   郝天勤少年意气:“你就瞧好了吧!”   他握紧手中的马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马儿的笼头,身姿利落地翻上马背。   马儿受惊,嘶鸣后仰撅蹄,到处乱蹦,试图将郝天勤甩下去,周围的人见了,连忙散开。   若是被这烈马重重踹上一脚,不死也得残啊。   郝天勤身子贴紧马背,手紧紧拽着缰绳,这才没摔下马背,他嘴里发出呵斥声,甩鞭击打马儿两侧的土地,只见尘土飞扬间,棕马竟无视了鞭子的威吓,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头撞翻沙场的木围栏,冲了出去!   棕马载着郝天勤一路狂奔,在军营里横冲直撞。   郝天勤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这样下去必定出事。   念头才出,数十米之外出现三个人的身影,而棕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第155章 想亲你所以亲了   慕之明在洛都大营前等候守卫进营通报时,十分的惴惴不安,担心自己突兀前来,会打扰到顾赫炎。   恰逢融焰军大将卫凌云回军营,见到慕之明,便要直接带他进洛都大营见顾赫炎。   卫凌云之前听闻慕之明生病将顾赫炎忘了一事,还曾担心过小辈,如今见慕之明主动来军营探视顾赫炎,顿时放心不少,和慕之明闲谈寒暄着往主帅营帐走。   谁知才走到一半,郝天勤骑着未驯服的棕鬃毛野马从侧面狂奔而来,直直撞向三人。   闻鹤音吓得一把拽住慕之明往旁边闪去,因太过着急两人踉跄数步重重摔倒在地。   卫凌云边扶起两人边大吼一声:“打马腿!!!”   郝天勤听见后立刻会意,猛地甩马鞭使出浑身力气打在棕马前腿上,棕马长啸嘶鸣一声,因疼痛前腿弯曲往前跪,整匹马翻倒在地摔在距离慕之明他们只有一米左右的地方,砸出漫天眯眼呛人的扬尘。   郝天勤借着冲劲在地上抱头滚了数圈,幸而身穿护甲又用滚地卸力,没有受伤。   四周的融焰军将士见状,纷纷冲上前,将那匹野马捆绑住,以免它再发疯。   郝天勤起了身,几步冲到卫凌云和慕之明以及闻鹤音面前,慌慌张张地说:“三位没事吧?!”   “混账小子!”卫凌云气得吹胡子瞪眼,猛敲郝天勤的头,敲得他抱头哎呀哎呀直喊。   “少爷,你没事吧?”闻鹤音爬起身,连忙去扶慕之明。   “我没事,就是食盒……”慕之明起身又蹲下,挽着宽大的衣袖去收拾因落地摔坏的食盒,食盒倒是没摔坏,但整个摔开,馒头滚在地上沾染厚厚尘土由白色变成灰黄色,装粥的瓷罐摔碎,白粥洒了一地。   慕之明看着满地狼藉,忍不住叹了口气。   “侯爷,对不起啊。”郝天勤走过来满怀愧疚地道歉,挠着头,“这多少钱啊,我赔你。”   “没事,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慕之明和善地朝他笑笑。   卫凌云也走了过来:“侯爷,这里不用您收拾的,您跟我去军医营帐,让夏大夫给您瞧瞧吧。”   慕之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没关系,我没受伤,还是去主帅营帐吧。”   “小炎他正和兵部侍郎处理军务,没有那么快回主帅营帐,您还是跟我去找大夫看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卫凌云劝道。   听见顾赫炎在忙,慕之明点点头,作揖道:“那就有劳卫将军带路了。”   卫凌云将慕之明和闻鹤音带到夏天无所在营帐,千叮万嘱好好检查和照料,这才离开。   慕之明爱干净,先找夏大夫要了温热清水洗净双手脸颊,将衣裳上沾染的灰尘弄干净,这才让夏天无检查有没有受伤。   夏天无问他哪里疼,握住他胳膊仔细查看后按压片刻,松口气:“还好,只是手肘处有擦伤,我拿点药酒给侯爷您擦擦。”   “有劳了。”慕之明颔首道谢。   “幸好没扭到或者伤到骨头,不然伤筋动骨一百日哟。”夏大夫拿来药酒,用干净棉布沾染涂在慕之明手肘处,,“像之前顾将军……咳!!”   他话停得实在太突兀,让慕之明想不注意都不行。   夏大夫因心虚不敢看慕之明,他紧紧闭着嘴巴,下定决心无论慕之明问什么,他都绝不多说一句。   毕竟顾将军万嘱咐过,不可将他的伤势告诉侯爷。   慕之明观察了下夏天无的神色,思索片刻,忽而笑道:“夏大夫,其实我知道将军受伤的事。”   夏天无惊讶:“啊?侯爷你知道啊?”   “是啊,将军都告诉我了。”慕之明弯眸随和地笑着。   夏天无抚胸口,心想:自己还担心说漏嘴呢,原来顾赫炎早就告诉慕之明了。   慕之明见夏天无神情放松下来,乘胜追击,继续试探:“夏大夫,将军他的伤,要怎么养呢?该注意些什么?”   “哎呀,侯爷别多费心了,这么久了,将军右手依旧不能使刀剑、挽不开弓,说明他的伤情已盖棺定论了,无力回天了。”夏天无摇摇头叹息。   慕之明心脏一紧,狠狠掐住手腕,才将那声错愕的‘什么’堵在喉咙里,没喊出声。但胸膛犹如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戳刺着,疼得慕之明呼吸不顺。   “侯爷,手肘的伤擦好药了,腿有没有疼的地方啊?”夏大夫询问。   “没有,多谢大夫。”慕之明勉强地笑笑,颔首道谢。   夏天无:“好,那我找个小将士领你去主帅营帐等顾将军。”   闻鹤音识趣地说:“少爷,我就在这帮夏大夫的忙,不跟你过去了,你要回府的时候再唤我过去。”   慕之明点点头,跟着夏大夫寻来的小将士离开,往主帅营帐去。   主帅营帐,慕之明独自一人静静等候着,他走到顾赫炎平日处理军务的案桌旁,翻看着上面的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见去,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夏大夫的话。   慕之明愁闷地长叹一口气。   他虽知道了这件事,却不能替顾赫炎分担半点伤痛。   忽而,营帐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慕之明站直身子,转头看去。   顾赫炎蓦地掀开帘子大步走进,在见到慕之明时,他的眼睛陡然扑朔,明亮几分。   “赫炎。”慕之明笑着迎上去。   “为何来军营?”顾赫炎问,“出什么事了?”   “就是想来看看你。”慕之明在他面前站定。   顾赫炎张口要说什么,却因闻到了慕之明身上的药酒味,眉头紧紧蹙起,急切地问:“你受伤了?”   “啊……没有受伤。”慕之明连忙道,“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手肘擦破,夏大夫给我涂了药酒。”   “我看看。”顾赫炎扶起慕之明胳膊,撩他衣袖。   慕之明知道不让他看,他只会更担心,于是主动挽起袖子,曲起手臂给他看。   黄色的药酒覆盖了手肘被沙粒磨出的红色,只有两道浅浅的擦伤,看着确实没什么事。   顾赫炎问:“疼吗?”   慕之明笑道:“不疼。”   顾赫炎皱起的眉头没有放松,他替慕之明整好衣袖问:“怎么摔了?”   慕之明:“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正此时,有小将士通报:“将军,郝副尉求见。”   顾赫炎:“请他进来。”   片刻,郝天勤掀帘进,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他先向顾赫炎行了礼,随后看向慕之明,边将食盒递给他边笑道:“侯爷,你果然在将军这,这个食盒还给你,我都洗干净了,瞧瞧也没摔坏。”   “多谢。”慕之明伸手接过。   顾赫炎盯着那个食盒看,问:“食盒?”   郝天勤挠挠头:“嗐,这事都怪我,训马时冲撞了侯爷,害他摔倒,手里的食盒还掉了,里面的粥和馒头都摔地上了,真是太可惜。”   顾赫炎:“……”   郝天勤:“不过啊,那几个馒头,我拿水洗了洗,喂马了!马还吃得挺欢的!”   顾赫炎:“……喂……马?”   郝天勤:“是啊,好在是不算浪费!不过侯爷啊,你来军营,带这些做什么?”   慕之明刚要回答,顾赫炎说:“无事你就告退吧。”   “噢!好!”郝天勤抱拳行礼,乐呵呵地走了。   顾赫炎转头看向慕之明,等他开口解释。   慕之明无奈道:“本想着粥和馒头都打翻了,就不告诉你了,以免你失望。”   顾赫炎:“粥和馒头,都是你做的?”   “是。”慕之明点点头。   顾赫炎敛眸,虽没有言语,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明显沮丧失落了起来。   战场上杀伐果断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因没吃到白粥和馒头,伤心了。   慕之明连忙道:“我明天再做,再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顾赫炎答得很快:“好。”   慕之明弯眸似月牙儿,笑道:“一言为定。”   顾赫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半晌,突然开口:“我要亲你。”   慕之明:“啊,什……唔!”   他疑问的话还没问出口,被顾赫炎双手环住腰搂进怀里用唇封住。   顾赫炎亲得凶,又是吮吸又是轻咬,令慕之明唇舌发麻,顾赫炎似乎是想从慕之明嘴里尝出白粥和馒头的味道,亲了好一阵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人。   亲过人,顾赫炎的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两人闲谈一阵后分别,顾赫炎亲自将慕之明送出洛都大营,看着他和闻鹤音乘马车离开,随后转身去了训练场。   之后,有将士寻到正在给马儿刷鬃毛的郝天勤:“天勤啊,顾将军在训兵场搞了比武,喊你过去比划两下。”   “好啊,我这就去。”之前顾赫炎时不时会搞些比武,试炼和指导一下大家的身手,郝天勤上次被顾赫炎指导后受益匪浅,一听顾赫炎搞了比武,立刻放下手里的事,兴冲冲地往训练场去,只是路上,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面露担忧地问身旁的将士:“顾将军如今右手有伤,身手肯定大不如从前了吧,我要不要收点力啊,我不能欺负伤患啊,而且如果顾将军打不过我,他会觉得伤自尊的吧。”   半个时辰后。   郝天勤趴在训练场的地上,觉得半个时辰之前的自己他娘的就是个二愣子。   顾赫炎淡淡地说了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继续努力。”说罢,漠然地转身走了。   一群将士围上前,戳戳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郝天勤:“活着吗?你是不是惹将军生气了?”   郝天勤躺在地上哀嚎:“将军他右手真的有伤吗?”   一名将士:“真的,我看见了,将军揍你的时候,全程只用了左手。” 第156章 晓莺啼送满宫愁   慕之明回到慕府后,本想直奔灶房,却被小厮告知贤王殿下造访,在偏厅等候。   偏厅,傅济安边饮清茶边耐心地等着。   “济安,久等了。”慕之明从外头匆匆赶来,作揖行礼。   “慕哥哥。”傅济安站起身,走过去,扶起他,“无需多礼。”   慕之明请他在偏厅的正位坐下,笑着问:“朝堂事可繁忙吗?因何事来寻我?”   傅济安:“自从你上次在肃王府落水后,我就一直很牵挂你。”   “我身体已无恙,多谢挂心。”慕之明感激地笑笑。   傅济安闻言,神情却未放松,眸光微沉,若有所思,他问:“慕哥哥,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慕之明惋惜地摇摇头:“还没有。”   傅济安似觉不甘心,追问:“那日,你为何会在肃王府落水,前因后果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慕之明不免觉得疑惑:“我虽记不清,但肃王殿下已解释,我是喝醉撒酒疯翻栏杆,不小心掉进池塘里,他说此事时,济安你不是也在场么?”   傅济安垂眸,端起一旁的盛着清茶的素雅瓷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不明所以地说:“是啊,我在场……”   慕之明察觉到傅济安的语气的不对劲,面露费解:“济安,你这是怎么了?”   “慕哥哥。”傅济安蓦地放下茶杯,杯底磕在茶几上,一声清脆响,并不大声,但震得人心慌,“一事不明,请指教。”   慕之明:“你请说。”   傅济安:“废太子傅启身亡,父皇龙体抱恙,不可过度劳累,迟早要立一位太子助他监国。如今这局势,你觉得父皇最有可能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慕之明无言沉默。   他安静许久,才道:“贤王殿下,我愚笨,朝政之事素来看不清摸不透,皇上英明,自有他的判断和抉择,这事不是我这样的富贵闲人该琢磨的事。”   傅济安看着他,平静地说:“慕哥哥,以前的你,从不说这样的话。”   慕之明迟疑:“我……济安你与诣哥哥他……”   “不过。”傅济安笑着打断慕之明的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富贵闲人’更适合你。”   说着傅济安站起身:“叨扰已久,我该回去了。”   慕之明跟着站起来:“我送送你。”   慕之明将傅济安送至慕府门口,目送他的轿子离开,直到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尽头。   夜寒起风,慕之明极目眺望,远处的远处,是朱红肃穆高大宫墙围着的宫城,是这人世间最繁华最奢靡之地,也是这人世间最冰冷最无情之地。   而此时,轿子里,傅济安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慕之明落水失忆前一天对他说过的话。   慕之明:“傅诣他狼子野心,我知道你不愿信,但如果明日我赴宴后死了或者出事了,你就信我一次。”   轿子因路不平整猛地一晃,傅济安脑海里的情景一变。   是落雪红梅的那日,大家携手将慕之明从狴犴司牢狱救出后,贵妃娘娘偷偷溜出宫看望慕之明,她拉着三个人的手,叹息一声,轻声:“朝廷权谋诛心,暗潮乱流吞人,我就盼着你们三个,一辈子好好的,平安喜乐,相互扶持。”   傅济安缓缓低头俯身,双手扶侧额,手指插入鬓发,死死地抓着,眼眶慢慢地红了。   日落渐黄昏,空庭春欲晚,凤仪殿,贵妃娘娘对镜理云鬓,将发髻上的珠簪宝钗一一摘下,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正此时,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替她解开挽起的青丝。   贵妃娘娘笑道:“小雁,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来就好,你忙去吧。”   那人没吱声,拿起桌上的犀牛角玉梳,替贵妃娘娘梳头,从额顶至发尾,动作极轻极温柔。   贵妃娘娘察觉到身后的人不是小雁,转过身去,登时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拍着胸脯嗔怪:“诣儿,怎么是你?”   傅诣没答,只道:“让你受惊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与他平视,曲起手指,轻敲他的头:“何止是受惊啊!简直是吓得魂都没了!你怎么能进我的内阁呢?更何况如今夜已深,虽然你从小在凤仪宫长大,但你早已成年,如今又是王爷,怎能做如此不符合宫规的事?”   傅诣一动不动,他说:“我所知道的慕清婉,可不是一个会遵守宫规的人。”   贵妃娘娘怫然不悦:“你这是强词夺理,快走吧,千万别让闲杂人瞧见了。你想看望我,白日来不好么?”   “知道了。”傅诣平静地道,“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他话音才落,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惹人心慌,随即贴身侍女小雁的声音从内阁门外传来:“娘娘,皇上驾到,马上就到宫殿门口了。”   贵妃娘娘瞳孔猛缩,心脏骤停。   傅诣显然也没料到此事,眉头蓦地蹙起。   贵妃娘娘极快地冷静下来,压低声对傅诣说:“诣儿,待在此处,别出声,听见了吗?”   傅诣点点头。   贵妃娘娘深呼吸一下,走出内阁,将门紧紧关上。   她整理了下仪容,款步行至外殿,恰逢皇上踏入凤仪殿。   贵妃娘娘波澜不惊地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婉儿快起来。”皇上几步上前,亲手扶起贵妃娘娘。   “皇上今日要来,怎么不提前和臣妾说一声?臣妾刚准备歇息,现在匆忙接驾,你瞧,连妆都未理。”贵妃娘娘挽起皇上的手,引他在外殿的软榻上坐下,命人端来清茶,并点燃熏香。   “朕就喜欢你这副模样。”皇上伸手,轻抚贵妃娘娘的青丝,他将那乌黑长发绕在手指间,不知想到何事,出神地喃喃,“朕初见你的时候,你骑在马上,束发不着任何钗簪,英姿飒爽。”   贵妃娘娘疑惑:“皇上怎么突然念起旧了?”   皇上答道:“因为老了吧。”   贵妃娘娘:“皇上福泽绵长,万寿安康。”   皇上笑了笑,正此时,小雁端来清茶,贵妃娘娘双手端起木盘里茶杯,递到皇上面前,皇上接过,掀盖轻抚热气,饮下一口,点点头道:“嗯,君山银针,朕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喝的茶。”   贵妃娘娘:“是。”   皇上将瓷杯放在罗汉榻中间的小桌上,看向贵妃娘娘:“婉儿,朕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朕。”   贵妃娘娘欠身:“臣妾遵旨。”   皇上问:“你还在吃那会让你不孕的药吗?”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毕的那刻,凤仪宫的气氛一瞬凝重起来,连风都不敢扬起,贵妃娘娘低着头,缄默良久,未回答。   “你抬起头来。”皇上命令。   贵妃娘娘:“臣妾不敢。”   皇上目光未定,手攥成拳,一下下敲着他手边的小桌,他忽然叹息,轻声:“朕没怪你,你生济安时胎像不稳大出血,差点离开朕,其实从那时,朕就想过再不让你经历这种苦楚了,反正我们,有济安,就够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跪在皇上面前,道:“臣妾谢恩。”   “婉儿,这么多年了。”皇上说,“当初无论你再怎么厌恶深宫,如今也该习惯了吧?”   贵妃娘娘:“……是。”   是,只能是习惯,绝不会是喜爱。   皇上展颜,上前扶起贵妃娘娘,温柔地说:“其实朕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贵妃娘娘:“是何事呢?”   皇上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朕,要立你为朕的皇后。”   因错愕,贵妃娘娘双眸缓缓睁圆,一下不知如何言语。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内阁传来的瓷器破碎声。   那声音虽不大,但把外殿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皇上的眸光瞬间定在内阁的紧闭的门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贵妃娘娘笑着开口:“定是在内阁打扫的小侍女,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摔了我的东西,小雁,你进去教训教训她。”   “是。”小雁俯身行礼,走到内阁门前,开了一道缝,闪身进去后,又立刻关上了门。   皇上仍觉疑惑,贵妃娘娘开口:“皇上,您想好了吗?让臣妾做您的皇后。”   皇上移开目光,看向贵妃娘娘:“朕想好了,这是朕欠你的。”   “臣妾,谢过皇上。”贵妃娘娘要行跪拜大礼,却被皇上一把搂进怀里,皇上抱着她,喃喃着:小婉儿,是朕欠你。   他说着情痴话,贵妃娘娘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心里,只觉得慌张和着急,想着怎么才能让皇上离开这。   幸有吉星高照,忽有宦者来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徐婕妤有孕!已有两个月!”   “啊,真好啊!”贵妃娘娘连忙道,“皇上快去看看徐妹妹吧,我整理下仪容,等等也过去!”   皇上推拒不得,起身离开凤仪宫。   贵妃娘娘确定了再无闲杂旁人,连忙走进内阁。   可内阁里,只有小雁一个人。   “诣儿呢?”贵妃娘娘问她。   小雁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进来时,肃王殿下已经不见了,窗户大开,地上有瓷瓶碎片。”   “他倒是溜得快,可吓死我了,何苦大晚上来看我啊。”贵妃娘娘无奈地摇摇头,在梳妆台旁坐了下来,她手肘抵在梳妆台上,忽然碰到一样东西,她扭头看去,登时一愣。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而木盒里,是可口香甜的芝麻云片糕。   贵妃娘娘伸手拿起一块芝麻云片糕,塞进口中,她边吃边轻声开口:“小雁啊。”   小雁:“嗯?”   贵妃娘娘笑了笑:“今天,是十八年前,我入宫的日子。”   小雁刚想应声,瞧见什么,突然慌张:“娘娘,你怎么了?为何眼睛突然红了?”   “没怎么。”贵妃用手腕轻拭眼角,笑意不变,“窗开着风大,你去关上吧。” 第157章 你说这是爱慕吗   清晨,慕之明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窗帷湿透雨线连。   慕之明只着中衣起身,走到窗边,手伸至窗外,去接顺着屋檐落下的水滴,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湿凉,心道今年定是个无忧无愁的丰年。   闻鹤音敲门进,见他站在窗边,忙道:“少爷你怎么站在风口啊?身上都弄湿了。”   “下雨了。”慕之明弯眸笑笑,随口回答。   “对啊,下雨了。”闻鹤音走过去将窗户关上,避免雨水打进屋子,随后转身问,“少爷,你今天要出门吗?”   “怎么了?”慕之明笑问,“你有事要忙吗?”   闻鹤音支吾半晌才道:“京兆府少尹让我去帮他抓飞贼。”   慕之明朗笑出声,话里有话地说:“哎呀,这京城的飞贼,可真多啊。”   闻鹤音:“少爷,你要是出门,我就不去京兆府了,我跟着你。”   “我不出门,你去吧。”慕之明笑道。   “真的吗?”闻鹤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真的。”慕之明将闻鹤音往屋外推。   闻鹤音:“算了,我还是跟着你吧,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慕之明撇撇手,赶他,“你去吧,去找裴大人。”   “不是找他!”闻鹤音脸涨红,“是抓飞贼。”   慕之明忙改口:“对,抓飞贼!京城安宁就靠我家阿音了,去吧,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冲呀!”   笑着将闻鹤音推出门,慕之明洗漱完后穿好闲适的水青色衣衫,一头扎进灶房里,在厨娘的指点下忙了一上午,随后穿戴整齐出了慕府往洛都大营去。   洛都大营的守卫见来人是宣宁候,没有像之前那样阻拦,直接放行。   马车缓缓驶入洛都大营,在主帅营帐前停下。   慕之明掀开帘子探出身,一眼就看见顾赫炎站在营帐外等着。   顾赫炎见他走出马车,一步走到马车旁,伸手去扶他。   慕之明撑住顾赫炎的胳膊跳下马车后,一把将人拉进营帐里,问道:“为何站在外面?下着雨也不知打把伞,衣裳都湿了。”说着伸手拍打顾赫炎身上还未完全渗进衣裳的雨珠。   顾赫炎:“他们说你来了。”   慕之明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顾赫炎这句话是在回答自己。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人戳了戳,慕之明笑了笑,举起手里的食盒:“昨日与你说好的,所以我来赴约了。”   顾赫炎点点头:“嗯。”   两人一起收拾了营帐里矮案桌上的兵书和军务书信,慕之明将食盒放在案桌上,一层层打开,先是端出一盘白净软胖的馒头,又端出两盘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的菜,逐一摆好,他道:“我只会做粥和馒头,实在是太寡淡了,于是让厨娘做了两道菜肴。”   顾赫炎没应声,看看慕之明,又看看那盘馒头。   慕之明打开红木食盒最后一层,拿出两副碗筷和一个素净瓷罐,将罐里还温热的粥倒在碗里放到顾赫炎面前:“尝尝吧,虽然不如厨娘做的好,但也是用文火熬了许久的,应该算得上浓稠香糯。”   顾赫炎在案桌前跽坐,端起碗,用瓷勺舀粥连喝几口,又持箸夹起馒头,咬了一大口,细细咀嚼后咽下,看向慕之明认真地说:“好吃。”   “合你的口味就好。”慕之明弯眸,给自己也倒了碗粥,与他一同用膳。   但是吃着吃着慕之明发觉有些不对劲。   顾赫炎只喝粥吃馒头,另外两道菜竟一口不动。   慕之明说:“这道四喜丸子软糯可口,肥瘦相间,入口即化,赫炎你尝尝。”   顾赫炎‘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啃馒头。   慕之明哭笑不得,夹起一个四喜丸子放他面前的小碟子里,顾赫炎这才愿意吃。   饭毕,两人漱过口,一起将碗筷残羹收拾完,慕之明从怀里拿出一个绸缎绣青竹香囊递给顾赫炎:“近来天气渐热,洛都大营附近都是深山老林,等到炎炎夏日,定有蚊虫纷扰乱耳,这是我向匡大夫求来的艾草香囊,随身佩戴,可防蚊驱虫。”   “谢谢。”顾赫炎接过香囊,小心收好。   慕之明问:“近日军务可繁忙?何时才能回府?”   顾赫炎:“三日后。”   慕之明小声叹气,开玩笑道:“一日不见,是三秋,分隔三日,如一年。”   顾赫炎问:“你这几日有何打算?”   慕之明想了想,答道:“明日会去千机阁一趟,有事寻墨兄,再之后,倒是闲来无事做,到时候再做打算吧。”   顾赫炎眸光微微扑朔,他犹豫片刻,才道:“你近来,总去千机阁。”   “啊?”慕之明一下没察觉出他语气的不对劲,还认真地思索起来,“我并没有频繁造访千机阁啊,和墨兄相识后,一共才见过两次。”   顾赫炎说:“不到五日,就去了两趟,加上明日,就是三趟。”   慕之明这才觉得发现顾赫焱并不是在和自己闲谈,他说这话时神情严肃,眉尖微蹙,竟在很认真地纠结自己去千机阁的次数。   “赫炎,你这是……”慕之明思索半天,才寻见一个比较合适的措辞,“你是不是介意我和墨兄走得太近了?”   顾赫焱:“……”   虽然慕之明说得很委婉,但顾赫焱还是因小心思被戳穿一下瞬间慌了神,他移开目光,缓缓道:“我,我并非想束缚你,我只是随口问问……若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以后……以后不会多问的。”   慕之明瞧顾赫炎支吾的模样,心里偷笑,脸上正经,他忙道:“不不不,是我说错了,赫炎你并非介意,你只是在关心我啊,你我已成亲,本就该互相关心!如此才可称得上一句举案齐眉。”   顾赫炎听见‘已成亲’三个字,目光重新落回慕之明脸上。   慕之明:“不过话说回来,我明日去千机阁,是有正事,不得不去。”   顾赫炎不再揪住这事不放,点点头:“嗯。”   慕之明仔细地瞧他,见他神情无恙,松了口气,笑道:“说起来,明日还得备一份礼,我想着,送一块润白和田玉佩,赫炎你觉得如何?”   顾赫炎:“你选得都好。”   慕之明继续笑道:“至于玉佩的样式,就君子兰吧,之前在肃王殿下府邸见过一块君子兰玉佩,当真是……”   顾赫炎忽然出声,突兀地打断慕之明:“之前是何时?”   慕之明一怔,因为顾赫炎的语气。   那与顾赫炎提及自己最近一直去千机阁的语气完全不同。   方才顾赫炎纠结自己总去寻墨怀,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争风。   可当自己提到肃王,顾赫炎整个人都变了,眼神蓦地凌厉,情绪似喷薄欲出的火山熔岩,稍有点震动,就会无法克制,无情地吞噬一切。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吃醋。   “是何时?”见慕之明不回答,顾赫炎急切地追问。   慕之明不知为何有些心慌,他答道:“一,一年前。”   顾赫炎:“你近日有没有去找过肃王?”   慕之明连忙道:“没有。”   顾赫炎沉默下来。   “赫炎。”慕之明鼓起勇气,决心和顾赫炎好好谈清楚,他将满腹疑惑问出,“为何我一提及肃王,你就勃然变色呢?”   顾赫炎说:“因为他会伤害你。”   慕之明摇摇头,笃定地说:“不会的,我和肃王殿下从小一块长大,虽无血缘,但情逾骨肉,互相帮衬,你是不是在责怪他那日宴席上没照顾好我,让我失足落进池塘里,这不怪他,我有自知之明,我喝醉后耍起酒疯来,当真是谁也拉不住啊。”   慕之明说完,看向顾赫炎,他本以为自己这样苦口解释,顾赫炎一定能理解,可才对上顾赫炎的眼睛,慕之明立刻发现自己想错了。   顾赫炎没有因慕之明的争辩怫然不悦,他的双眸溢满哀伤和不忍。   他看着极力维护傅诣的慕之明,所想到的,不是慕之明会不会对傅诣有更深刻的感情。   而是前世在牢狱里浑身是伤的慕之明,在听到傅诣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凶手时,该有多绝望和悲恸。   想到这,顾赫炎心如刀割。   “赫炎?”见顾赫炎久久不语,神情还让自己难以琢磨透,慕之明惶惶无措,他上前一步,“你若不喜欢我见肃王殿下,我不见就是。”   慕之明虽觉得自己见傅诣并无错,但此时此刻,他更想看顾赫炎舒展眉头,眸子深处那自己看不懂的哀伤彻底消散。   顾赫炎上前一步,抱住慕之明,将头埋在他颈窝。   被温柔拥住的慕之明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在顾赫炎背上轻抚。   顾赫炎声音闷闷的:“别去肃王府,别见肃王。”   慕之明:“好好好,我答应你,不去,不见。”   顾赫炎手臂收紧了些。   慕之明拍着顾赫炎的背,不知为何轻轻笑出声。   顾赫炎:“在笑何事?”   慕之明答道:“赫炎,好生奇怪,在我的记忆里,我俩应该只是形同陌路的点头之交,我也并不曾记得自己何时喜欢过你,因何喜欢上你……”   顾赫炎浑身一僵,呼吸停滞。   慕之明话锋随即一转:“可不知为什么,我因不愿看你愁眉苦脸,就能一口答应你,不与和我情同手足十几年的肃王殿下见面,我想让你高兴,甚至觉得只要你能高兴,我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你说……”慕之明话语温柔似三月风,枯树逢其忽郁葱,“这是爱慕之情吗?” 第158章 侧颈这里红红的   慕之明此话,虽是疑问,却比肯定之言更真诚。   顾赫炎没有用言语回答,他埋在慕之明颈窝的脸微微偏过去,温热的呼吸喷在慕之明侧颈,感受着怀里的人下意识地颤栗瑟缩,随后吻上慕之明浑圆光洁的脖子。   如今天气渐暖炎热,慕之明今日穿得单薄,着绣竹叶交领上衣和青色大袖衫,顾赫炎轻轻一扯,便将他的衣裳扯得微乱,随后好似燃着火焰的手掌探入他上衣中,使坏地揉捏着所触及得每一处。   “赫,赫炎……别……啊……”慕之明被揉得话不成句,微微喘息弓起身,他将手从顾赫炎背后收回按在顾赫炎的肩膀上轻推,却因使不上力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在主帅营帐里做这种事实在不妥。   可动情的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停下。   忽然,顾赫炎听到什么,目光一凛,蓦地收回手,将衣衫不整的慕之明揽到身后,整个人将其挡住。   下一刻,主帅营帐的守卫掀帘进,单膝跪地抱拳通报:“将军,郝副尉求见。”   顾赫炎单手撑头,不知是懊恼还是羞愤,他缓了片刻,转头看向慕之明,慕之明已经迅速地整好了衣衫,让人瞧不出半点不妥。   顾赫炎:“请他进来。”   郝天勤乐呵呵地小跑进来,先向两人行了礼,然后道:“听说侯爷今日又来军营了,我是来给侯爷赔礼道歉的。”   慕之明从顾赫炎身后探出头:“道歉?”   “是啊,上次驯马不是冲撞到了侯爷吗?”郝天勤挠挠后脑勺,干笑两声,十分难为情。   “我并无大碍,郝副尉无需惦记。”慕之明弯眸笑道。   郝天勤:您是无大碍,但我要被将军揍死了啊!   “不行,不道歉我不安心啊。”郝天勤规规矩矩给慕之明行礼致歉,心想这下将军应该能消气了吧,   “快快请起。”慕之明连忙上前扶起郝天勤。   郝天勤一抬头,瞧见什么,朗声道,“哎呀!昨夜下雨,这两日蚊虫直往营帐钻,侯爷你才来军营没一会就被咬了啊,瞧瞧,你侧颈这里红红的,去找夏大夫要点膏药涂涂吧。”   顾赫炎:“……”   郝天勤说就算了,还要伸手去指,慕之明后退半步,慌张地捂住侧颈刚才被顾赫炎吻过的地方,神情讪讪:“是……是啊,蚊虫确实有些多。”   郝天勤又咦了一声:“侯爷,你的脸颊为何泛红?可是身体不适?”   “啊……”慕之明眼神乱飘,“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所以……所以,咳咳……我,我该走了,失礼了,告辞。”   说着慕之明转身拎起案桌上的食盒,捂脖子的手一直没放开,低着头急匆匆往营帐外走。   顾赫炎依依不舍,又不知如何挽留:“……我送你。”   “不用,不要送,马车就在外候着,不用送。”慕之明连连摇头,“你,你在军营照顾好自己。”说完,头也不回地急忙慌张地走出了主帅营帐。   郝天勤一脸懵逼:“啊?侯爷您怎么就走了啊?”   顾赫炎:“……”   郝天勤:“那将军我也告退了。”   顾赫炎:“……嗯。”   郝天勤离开军营,没走两步,碰见徐知微。   徐参军事见他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关切询问:“小郝,你这是怎么了?”   郝天勤于是把刚才的事和徐知微说了,他苦着脸问:“徐参军事,我怎么觉得我又要挨揍了啊?”   徐知微拍拍他的肩膀:“不错,至少能察觉自己要被揍了,好歹算是不那么缺心眼。”   慕之明从洛都大营回到慕府后,临到睡前都神情恍惚,无法静心。   晚上睡觉时,更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夜不成寐,想起那日自己和顾赫炎在床榻四肢纠缠、热情拥吻的一幕幕,顾赫炎的手指抚着他光洁的背脊,一路往下再往下……   而后自己因不安喊了一声赫炎,顾赫炎立刻收回了手。   慕之明忍不住心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喊出声,顾赫炎会对自己做什么。   自己没失忆前,有和顾赫炎做过这种事吗?   定是有的吧,两人心意相通,又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慕之明想着这件事,睡了个并不安稳的觉,翌日醒来后连连打哈欠,强打起精神,去了千机阁。   千机阁的少阁主墨怀一如既往般好客,见慕之明来,热情相迎,将人请进茶室。   “慕兄,你来的正好!”墨怀笑意盎然,“之前你给我的古籍上所描述的木鸢,我好像知道其是靠什么机关所制的了,我正想找你来探讨一番呢!”   “墨兄。”慕之明抱拳行礼,“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噢?”墨怀惊讶,“慕兄但说无妨。”   慕之明先是拿出一个紫檀木小盒,打开盒盖后,放在墨怀面前。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润白雕君子兰和田玉佩,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慕兄,你这就见外了啊。”墨怀摆摆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们已是朋友,只要我能帮上忙,我定全力以赴!”   慕之明颔首道谢,唤闻鹤音抱来一个半臂长的木箱子。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箱,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缓缓打开。   “天啊,这是……”墨怀看了一眼,露出极其诧异的神情,半晌没说出完整的话,“这是……”   慕之明看着他,替他将话说完:“狩日猎月弩。”   “久闻此神兵利器的大名。”墨怀想伸手摸,又不太敢,手悬在空中,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木箱里的弩,“此弩怎么会在你这?”   他刚问,一拍脑袋,自问自答:“我真是愚笨,顾将军与你已成亲,此弩在你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只是不知慕兄你这是何意?”   慕之明问:“墨兄,千机阁能修好它吗?”   墨怀长长地‘嘶’了一声。   他伸手慢慢拿起箱子里的狩日猎月弩,仔细地检查着弓弩的每一处,深思起来,许久不语。   慕之明:“需要花费多少金银,你尽管开口,我定一分不落地给你。”   墨怀答道:“慕兄,提身外之物就见笑了,想修好此弩与给多少金钱无干系。”   慕之明眼眸黯了黯:“若连千机阁都不愿修此弩,此弩的威力,恐怕再无现世的可能。”   墨怀将狩日猎月弩放回木箱,手指抵住下巴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头道:“慕兄,千机阁愿意试一试。”   慕之明顷刻欣喜若狂:“当真?”   墨怀点点头:“能修这等神兵利器,也是千机阁的运气,只是,若没有当年兵工坊制弩的图纸,怕是很难修好,不知慕兄能不能将此弩的图纸要来。”   慕之明:“好,我去要。”   离开千机阁后,慕之明去了贤王府,寻到傅济安,请他帮忙。   慕之明本以为此事并不容易,一来兵工坊所制兵器的图纸对外一直保密,二来当年狩日猎月弩由多人共同制作,如今这些人大部分都不在兵工坊任职,怎么想都令人觉得要图纸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慕之明甚至都做好了死皮赖脸地四处送礼求人帮忙的准备。   哪知不过第二日,傅济安便派人将狩日猎月弩的图纸送到了慕府。   慕之明惊诧不已,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   几日前,皇上召集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颁布封后诏书。   如今的贵妃娘娘已是皇后,封后大典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虽然储君未立,但一切已不言而喻。   傅济安手里的权势,怕是已非慕之明所能想象的了。   慕之明得到图纸后,亲自送到墨怀手里,墨怀答应他,定会全力以赴地去修缮狩日猎月弩。   慕之明心里惦记着这事,于是天天往千机阁跑。   这天,顾赫炎军务一处理完,立刻从洛都大营赶到回了慕府。   谁曾想竟被奴仆告知:“少爷不在府里,估计还要一会才回,将军你在厢房候他吧。”   顾赫炎问:“他去哪了?”   奴仆:“千机阁!这几天少爷雷打不动每天去一趟千机阁,都要宵禁前才回。”   顾赫炎:“……”   半个时辰后,又累又困的慕之明回到府邸,命人在湢室里备好盛满热水的浴桶,洗去一身疲惫和尘埃后,他青丝随意束在脑后,身着宽松净白外袍回到东厢院。   才至院前,小厮俯身上前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慕之明不解:“怎么了?”   小厮:“将军回府了,在屋里等了你好久呢。”   慕之明惊诧:“什么!”   他急匆匆地回到厢房,一推开门,果然见顾赫炎在屋内静候。   “赫炎……”慕之明朝他走去,弯眸唤他,话音才落,被顾赫炎大步走过一把抱住。   慕之明被他撞得退了半步,腰微弯,稳了身姿后,笑着伸手回抱住顾赫炎。   顾赫炎明知故问:“你去哪了?”   慕之明:“啊……去了一趟千机阁。”   顾赫炎又道:“听闻你近日天天都去千机阁。”   慕之明支吾:“这……我……”   他不想将狩日猎月弩的事提前告诉顾赫炎。   若是修好了,可以给顾赫炎一个惊喜。   若是修不好,只会让顾赫炎期待后又失望,那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慕之明:“赫炎,我总去千机阁是有原因的,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耐心等等,过几日,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   顾赫炎:“好……”   他答应后,忍不住轻吻慕之明微湿的鬓边,慕之明才沐浴过,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幽香,沁人心脾。   顾赫炎仿佛被这一丝若有如无的清冽草香摄取心魂,一言不发地从慕之明的鬓边吻至眼角,最后吻上慕之明的唇…… 第159章 怀抱能让他安心   慕之明乖乖仰头,想让顾赫炎亲得舒服些,但呼吸被掠夺后,他根本无法顾及这些事,等回过神来,已被顾赫炎抱起放在床榻上。   顾赫炎火热的唇舌在他的白皙光洁的侧颈和肩膀上流连留痕,慕之明喘息片刻,双手攀住顾赫炎的肩膀问:“赫炎,我不懂男子该如何行事,但觉得应当除了前些日子你与我纠缠的那样,应该还有更深一步,是么?”   “是……”顾赫炎伸手轻轻一扯,慕之明衣裳散开,半边胸膛裸露,随即他双手撑在慕之明身侧,低头看着温顺躺在他身下的慕之明,月辉似霜,落在床幔纱帐上,慕之明青丝披散,些许抚在脸颊上,些许抚在因呼吸急促微微起伏的雪白的胸膛上。   理智早已被欲望磨得悉数不剩,顾赫炎恨不得立刻将慕之明拆骨入腹,但他不会,他身体里是藏着凶狠狂暴的野兽,但是他有主,所以他会剔除骨子里的悍戾,将最温驯的一面展现在其眼前。   慕之明庆幸顾赫炎没有追问自己为什么天天去千机阁,慕之明知道,虽然顾赫炎对类似的事感到惴惴不安,但顾赫炎不会因此和自己怄气,他相信自己。   乖顺的人应该被奖励。   “那我们……”慕之明因紧张话语吞吐,他眸光扑朔,干咽着空气,“我们今夜试试吧……”   顾赫炎手都眷恋地在慕之明背脊上流连了,嘴上仍在询问:“你不怕么?”   慕之明:“不,不怕啊,我们之前不也……也做过吗?”   顾赫炎没回答,他的指尖划着慕之明后腰那段,从胯部至尾椎,欲往下又没往下。   “做过吧?”慕之明迟疑了。   “很多次。”顾赫炎答道,因欲望他声音低沉喑哑,与平时有些不同。   慕之明的脸登时热了起来,他不敢看顾赫炎,总觉得仅是瞧上一眼,顾赫炎眼里的欲望会如的滔天巨浪,将他顷刻淹没。   可慕之明不看他,顾赫炎便觉得不安:“我不希望你觉得害怕和恐惧……”   慕之明脸颊越来越烫,因顾赫炎撑在他身上,两人下半身贴在一块,慕之明已经能感受到顾赫炎勃然而起的欲望,慕之明也是男子,知道此刻顾赫炎是在强忍,并且忍得有多痛苦,他道:“不会的,我们以前不是……很多次吗?你定知道怎么让我不害怕,对不对?”   “对。”顾赫炎说完此话,低头吻住慕之明胸膛左边的茱萸,他确实知道……   ……   老地方,只是小河蟹   ……   慕之明会因为羞赧用小臂遮住脸,会因情欲难耐小声地央求着自己不要再作弄他的胸脯。   但慕之明绝不会说不舒服,因为他知道自己分不清那是害羞还是真不舒服,他知道自己视他若珍宝,就算明知他说不要是害羞,但自己依旧会立刻停下,所以慕之明就算再难为情,依旧会十分坦率地说着自己的感受。   那么多次的颠鸾倒凤,顾赫炎还知道。   知道慕之明除了胸膛敏感,他的小腹也敏感。   顾赫炎喜欢舔弄那里,因为亲慕之明小腹时,慕之明平坦柔软的小腹会瑟缩得厉害,但通常这种时候,慕之明都在他身下,所以慕之明无处可躲,于是慕之明会禁不住颤栗,浑身颤栗,然后喘息越发急促。顾赫炎喜欢看慕之明因自己的唇舌颤抖,那好似是在用身体说喜欢。   在慕之明受钉板刑之前,顾赫炎作弄完慕之明的胸膛后,会直接亲他的小腹。   但在慕之明受钉板刑后,顾赫炎会从慕之明的胸膛一路往下吻,留下温热湿漉的痕迹,他的舌尖会触及一道道微微凸起的白痕,那是钉板刑在慕之明身上留下的伤痕。   慕之明身上的这些伤痕其实已在慢慢消失,但是它们可能会在顾赫炎心里留一辈子。   亲过慕之明的小腹后,他就会瘫软在床榻上,小声呜咽:“别亲了……”   ……   ……   上次从千毒谷带回来的药膏还未用完,可惜放在了将军府。   不过没关系,慕府厢房枕边的软褥下,也有一盒。   都是慕之明买的,他偷偷在慕府、侯府、将军府的褥被下各藏了一盒。   那药膏有淡淡的冷香,幽静清雅,好似木质檀香,顾赫炎不懂香,但觉得这香味和慕之明很配,他的侯爷温润蕴藉,风度翩翩,谁人见了都会称赞一句公子如玉,只是此时的慕之明,却再不见平日文雅,眼角染着因情欲泛起的潮红。   这副模样,只有顾赫炎能见到。   想到这里,顾赫炎总觉得自己很难控制住身体里那名为欲望的野兽。   ……   ……   这个过程,慕之明会因为难耐喘得更厉害,他会偷偷看自己,然后害臊地紧紧闭眼。   慕之明平日明明那么喜欢撩拨自己,却在这种时候怕羞。   顾赫炎知道怎么让他舒服,……   慕之明达到极乐之巅的时候,有时会无意识地喊顾赫炎的名字。   赫炎,煜熠,将军,顾将军,赫炎哥哥,没有规律,哪个字眼都有可能被喊出。   若他喊了,……   若他没喊,明日又没有重要的事,顾赫炎就会再要他一次。   慕之明不喜欢在做这种事的时候看不到顾赫炎的脸,所以顾赫炎从未在他身后要过他。   事毕后,顾赫炎会收拾好一切,他会拿热水擦拭干净两人的身体,给床榻换好被褥。   因为慕之明爱干净,所以顾赫炎会将一切弄得井井有条,舒适如常,不管多晚。   若慕之明没有迷糊晕厥,他会等,等顾赫炎整理完重新躺在床榻上,等顾赫炎搂紧自己再阖眼休息。   慕之明觉得顾赫炎的怀抱能让他安心。   即使是忘了过去的一切,他依旧这样觉得。   翌日,慕之明在顾赫炎怀里醒来,最先涌入脑袋的念头是:他娘的,为什么之前顾赫炎会觉得自己做这种事会怕啊!他还以为有多勉强呢,结果竟是这般……咳咳……   难怪史书记载,有那么多君王不早朝之事。   七情六欲,翻云覆雨,凡人岂能抵住这贪欢极乐?   慕之明想到此处,不禁为自己淫佚的所想感到面红耳赤,他稍稍缩了缩身子,顾赫炎的声音立刻传来:“醒了?”   “嗯。”慕之明这才发觉顾赫炎醒得比自己早。   顾赫炎问:“身子有不适的地方么?”   慕之明:“没有。”   顾赫炎松了口气:“时辰尚早,可以再休息一会。”   “好。”慕之明点点头。   虽这样应声,但慕之明已经没了困意,他躺了一会,手开始不安分地抚顾赫炎披散的青丝,将两人乌黑的青丝缠在一块打成结,玩弄了半天。   两人平日作息极其自律,再躺着彼此都觉得不自在,干脆起身用早膳。   顾赫炎其实清早就醒了,他是先起身去灶房嘱咐厨娘早膳不可做油腻吃食务必要清淡,然后回来抱着慕之明继续睡的。   用过早膳,顾赫炎问起慕之明今日的打算。   慕之明喝下一口温热甜糯的白粥,随口道:“千……”   顾赫炎:“……”   慕之明:“千……呃……闲来无事,你有想去的地方么?我陪你去。”他弯眸,讨好地对顾赫炎笑。   顾赫炎放下手里的盛粥的瓷碗,沉思片刻,说:“你之前说想学舞剑。”   “嗯?我吗?”慕之明惊诧。   顾赫炎点点头。   “好啊,你教我吧。”慕之明兴致勃勃。   于是用过早膳,慕之明换了身利落的束腰扎袖口的武袍,在空旷的庭院等顾赫炎,他只等了一会,瞧见顾赫炎从厢房方向朝他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木剑。   顾赫炎将木剑递给慕之明。   慕之明接过,弯眸笑道:“木剑?”   顾赫炎说:“剑,刃开两边,容易伤到自己。”   慕之明甩了手里的木剑两下:“不,我的疑惑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会有不懂武之人用来练习的木剑?”他弯眸,自问自答,“是因为我之前说要练剑,特意备的吗?”   顾赫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慕之明原地立定,手握木剑剑柄,朝顾赫炎抱拳,语气调侃地笑道:“在此谢过师父传道授业解惑也。”   顾赫炎轻咳一声:“舞剑花的握剑手法会吗?”   “会!”慕之明边答边握给顾赫炎看,大拇指和食指扣剑,还算熟练。   他此生闯荡江湖,耳濡目染,自然会一些。   “好。”顾赫炎抬起慕之明的手腕,想教他舞剑。   正此时,有奴仆疾跑到两人跟前,气喘吁吁地说:“见过少爷,见过将军,将军,可算找到你了,宫里来人,说是皇上急召你入宫。”   顾赫炎还未答,慕之明先开了口:“急召?”   奴仆:“是呢!有宦官在偏厅等着接将军入宫,将军你快去吧。”   顾赫炎转头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虽心里觉得失望落寞,但面上不露声色,他浅笑着说:“既然是皇上急召,定有大事,你快去吧,练剑什么时候练都可以的。”   “等我回来。”顾赫炎说完这句话,跟着奴仆去了偏厅,不一会又立刻于府前驭马,径直奔赴皇宫。 第160章 以后会发生的事   顾赫炎离开慕府后,慕之明只觉得心里落落空空的,他回到厢房,将木剑放好,正思索着该如何打发这百无聊赖的一日,闻鹤音敲门后疾步进厢房,一叠声呼唤:“少爷,少爷。”   “阿音,怎么了?”慕之明疑惑,“这么着急。”   闻鹤音道:“墨公子派人来请你去千机阁一趟。”   慕之明面露犹豫:“这……”   闻鹤音疑惑:“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都兴冲冲地直奔千机阁而去吗?怎么今日墨公子来请都不去了呢?”   慕之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赫炎何时回府,若他回府时我却在千机阁,他定会觉得失落,说不定还会纠结起我去的原因,所以今日的邀请还是回绝吧,改日登门致歉。”   闻鹤音:“可是,墨公子派来的人说,你送去的狩日猎月弩已修好,让你过去看看。”   “什么?!”慕之明双眸瞪圆蓦地喊出声,一时间激动得什么都顾不上,欣喜若狂地站起身,匆匆往外走,“阿音,我们去千机阁!”   皇宫威严,处处是高大耸立的碧瓦朱甍,顾赫炎于隅中时进宣政殿面圣,出来时,已是日昳时辰。   顾赫炎独自站在太和宫门下,万里无云日光晕眩,他抬头仰望着似金鳞的琉璃瓦,忽然想起那日,上元佳节,梵音四起,万家灯火绵亘数里,人世间火树银花,慕之明笑着对他说:“将军你瞧,这就是你守护着的大晋。”   顾赫炎收回目光,背挺得笔直大步踏过汉白玉雕龙九子拱桥走出宫城,驭马至贤王府。   贤王傅济安知道顾赫炎造访后,询问前来报告此事的奴仆:“宣宁候可有一起来?”   奴仆道:“回殿下的话,没有,只有将军一人。”   “什么?”傅济安惊讶不已。   顾赫炎为何独自来寻他?   傅济安不敢怠慢,于贤王府正厅和顾赫炎会面。   傅济安和顾赫炎寒暄两句,命人拿来上好茶叶和茶点招待,和善地开口:“顾将军,许久未见宣宁候了,他近日可好?”   顾赫炎:“他很好。”   傅济安:“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将军此处前来,是因何事?”   哪知顾赫炎一开口,吓得傅济安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顾赫炎说:“肃王监禁肃王妃襄氏,以她的性命为筹码,威胁逼迫禁军统领襄如山一起发动武斗政变,夺取皇位。”   傅济安瞠目结舌,张着嘴只知吸气不知吐气,半天没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缓过神来。   然而之后顾赫炎所说的话,让傅济安愈发困惑不解。   傅济安:“将军,此事实在惊世骇俗,万万不可轻易断言,将军可有什么证据么?”   顾赫炎竟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意味着理亏,更意味着不可信。   傅济安:“那将军您为何会知道肃王的意图?据我所知,您和肃王平日里根本没有来往。”   顾赫炎:“慕之明告诉我的。”   “什么?”傅济安愕然,他因头疼手抵额头,片刻后冷静下来,抬头道,“可宣宁候自从失忆后就不问朝政,只结交江湖人士,他能从何处得知这样的消息?”   顾赫炎:“他失忆前一日与我说的。”   傅济安正色:“将军,宣宁候失忆已有一月,这期间我还见过皇嫂,皇嫂虽胆小内向不爱与人交谈,但我确定她并未被监禁。”   顾赫炎沉默半晌,说了一句让傅济安觉得他是不是疯魔了的话。   顾赫炎说:“此为以后会发生的事。”   “顾将军。”傅济安双手紧紧握住圈椅把手,这才压下因惊悸想站起身的冲动,“指罪却无证据,已生污蔑的嫌隙,将军您还道这种怪力乱神话语,让我如何相信?”   面对傅济安的问责,顾赫炎显得十分平静,他说:“贤王殿下,我将我所知道的事告诉您,并不指望您立刻相信,只要您能因此设下防备,自有未雨绸缪之利。”   傅济安哑然半晌,问:“将军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的么?”   顾赫炎:“还有一事相求。”   傅济安:“将军但说无妨。”   自顾赫炎踏入贤王府以来,神情一直淡然冷漠,似面临山崩地裂也能屹然不动,可在这句开口的此刻,他低下了头做出极为迫切的恳求:“我想请您替我照顾好慕之明。”   慕之明和闻鹤音回到慕府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府邸的奴仆:“将军回府了吗?”   奴仆道:“回了。”   慕之明单手扶额。   他又问:“将军知道我去千机阁了吗?”   奴仆道:“知道知道,将军一回府就问少爷您在哪!”   慕之明双手掩面。   闻鹤音:“少爷,正好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将军。”   慕之明:“我本想花点心思给他一个惊喜的,而不是以此去平息他的愤懑和愁闷。”   闻鹤音:“少爷,只要是你的心意,对于将军来说都是惊喜,无需再刻意花心思了。”   慕之明一愣,笑着伸手揉掐闻鹤音的脸颊:“阿音何时这么会说话了,我竟都不及你了,是,你说得对。”   他定下心来,回到厢房推门走进,一眼瞧见顾赫炎站在大开的木格窗柩旁等自己。   暮色满房栊,苍茫西斜的残阳落在顾赫炎身上,其发梢肩膀染着丹霞余光,好似沐浴炙热火焰。   听见开门声,顾赫炎回头望了过来,见是慕之明,原本淡漠望着窗外的双眸因其身影映入而轻颤抖:“你……”   “我去千机阁了。”慕之明主动招供。   顾赫炎:“……”   慕之明上前,拉顾赫炎在桌旁坐下,手攥成拳抵在唇边清清嗓子,严肃道:“我本来,是想过几天,寻个好日子再告诉你的,想了想,还是今日同你说吧。”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站起身:“你坐这等我一下。”   说罢,他神秘兮兮地走出厢房,片刻后抱着一个木箱回到屋子里,又将箱子放在桌上。   顾赫炎面露疑惑,看看眼前的木箱,又看看对他弯眸笑得欢欣的慕之明。   慕之明:“赫炎,猜猜里头是何物。”   顾赫炎摇摇头,他猜不出。   慕之明不再吊他胃口,打开木箱。   顾赫炎往里头一瞧,露出错愕的神色。   狩日猎月弩静静躺在里面。   一件旧物,即使每天小心擦拭仔细呵护,也不可能数十年如一日般崭新。   狩日猎月弩就是如此。   顾赫炎记得顾缪很爱惜它,即使它坏了,仍将其放在将军府的书房案桌上供着,谨慎保护,可就算如此,狩日猎月弩还是变得一日比一日老旧。   而眼前的狩日猎月弩似乎有些不一样。   它漆面光滑,弩弦紧绷,不见曾经百战的旧伤。   慕之明看着狩日猎月弩笑道:“这就是我天天去千机阁的原因。”   顾赫炎:“难道……”   “对。”慕之明笑着接话,“我拜托千机阁,将狩日猎月弩修好了!”   顾赫炎眼眸顿时闪过难以言喻的惊讶:“修好了?”   “是的。”慕之明忽而正色,他在顾赫炎身旁坐下,伸手握住顾赫炎的右臂:“赫炎,我知道了你右臂受伤无法使用兵器的事。”   顾赫炎微怔。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你。”慕之明轻声,“后来,我想到了这把你送我的狩日猎月弩。”   狩日猎月弩轻如三寸软木,原本制作的初衷,是让使用者即使手上套着此弩仍可以用其他武器,所以此弩运作只需巧劲,因此就算顾赫炎的右手不能使力,仍然可以使用狩日猎月弩,且威力还要胜过寻常弓弩。   “我也没想到千机阁竟真的可以将它修好。”慕之明兴奋不已,问顾赫炎,“赫焱,你会用此弩吗?”   顾赫炎摇摇头。   这弩坏在顾缪手里,他只在年幼的时候见过父亲使用,自己从未用过。   “没事,我看过图纸,知道此弩的运作机制,我来帮你。”慕之明将狩日猎月弩从木箱里小心拿起,套在顾赫炎右臂上,弩上的五个连接着结实细线的圆环穿过五指固定,皮革扣紧,固定在手臂上。   慕之明替顾赫炎穿戴好,笑道:“趁着天色未暗,我们去庭院试试吧。”   “好。”顾赫炎点点头,随他来到庭院。   慕之明告知顾赫炎如何操作可释放弩箭后,四下环顾,指了指数米外的一棵樟树:“赫炎,你对着那个树干试试。”   顾赫炎举起套了狩日猎月弩的右臂,沉思寻找感觉,随后对准樟树。   两人皆屏息凝神,只听咻一声,利箭从弩中掠空而出,牢牢地钉在树干上。   慕之明喜得连连拍手夸赞。   顾赫炎低头,左手轻抚右臂的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而后再次抬手。   慕之明:“是要试试能不能命中小一些的东西吗?”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啊?不是吗?”   顾赫炎:“劈箭。”   他话音刚落,弩射出利箭,这只利箭呼啸着冲向树干,竟稳稳地劈开了上一只钉在树干的箭!   这可比射小的东西难多了。   慕之明舌桥不下,半晌才想起赞叹:“赫炎,你当真是英才盖世……”夸完,他弯起眸,由衷地感慨“太好了。”   可是这句感慨,却没有得到回应。   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发现顾赫焱也在看着自己,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地。   慕之明笑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难道我以前很少夸你吗?”   顾赫炎低头,看了眼手上狩日猎月弩,它曾助顾氏一族守护大晋疆土,在顾缪手里名扬万里,象征荣光,后因损坏被藏在高阁。   它在今日被修好,是不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命数。   顾赫炎缓缓抬眸,重新看向慕之明,声音轻得好似怕惊动什么。   “西北边疆有战事,我明日离京。” 第161章 气得他吃不下饭   顾赫炎说这句话的时候,慕之明还在为他能无师自通地使用狩日猎月弩而欢喜雀跃,所以顾赫炎话音落时,他的笑意都来不及收敛,直接僵在脸上。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晦暗,偌大的庭院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两人皆无言,安静得能听见风抚苍青樟树树叶的飒飒声。   慕之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向顾赫炎,低低切切地说:“战情?”   “嗯。”顾赫炎点点头,“朝廷截获了西戎族的密令,其正在招兵买马,意图举兵犯大晋,抢夺城镇,如今春夏至,西北草原粮足马肥,确实是他们发兵的好时机。”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可慕之明却听得恍惚,他眉尖轻蹙,又是好半天才开口:“明日就走?”   顾赫炎:“先去洛都大营,整军后即刻出发。”   慕之明:“西北边疆?”   顾赫炎:“是。”   慕之明:“那……那你……你……我……”   他支支吾吾说了一会不明所以的话,又安静下来,缄默闭口。   分别来得太突然,慕之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先前,‘顾将军’一词对于慕之明来说,只是个称谓,这个称谓或许还带着不真切的荣光和权势。   可在这一刻,这个词,突然变成一把刺入慕之明胸膛的钝刀,不用念出只是想一想,都让慕之明觉得痛彻心扉。   “必须明日走么?”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为了确认,慕之明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是。”顾赫炎没有问他为何又问了一遍,认真回答。   慕之明蹙眉,低头喃喃:“这未免也太仓促匆忙了。”   顾赫炎:“战事无常,需尽早做准备。”   慕之明低头沉默片刻,踱步至顾赫炎面前,忽然伸手抱住他。慕之明双臂搂得很紧,整个人几乎埋在顾赫炎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他身后的衣裳,让顾赫炎动弹不得,慕之明的声音闷闷的:“我还没想起以前的事,你就要走了,你走了以后,我就更想不起来了。”   顾赫炎无言,他左手环住慕之明,安抚地轻拍慕之明的后背。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我们以前相处时的事?”慕之明说,“我想听。”   顾赫炎点点头:“好。”   于是那夜星河清梦,广寒清虚悬空,慕之明躺在顾赫炎臂弯里,安安静静地听他从落水相救讲到大婚前夕。   慕之明想着明日该如何和顾赫炎道别,渐渐进入了梦乡。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的是,顾赫炎竟骗了他。   顾赫炎说自己明日才走,可慕之明一觉醒来,顾赫炎已经离开了京城,一句话未留。   除了那把慕之明请千机阁修好的狩日猎月弩,顾赫炎什么都没带。   那是顾赫炎唯一一次欺骗慕之明。   也是慕之明唯一一次生顾赫炎的气。   动怒的慕之明不管不顾地驭马直奔洛都大营,却被洛都大营的将士告知顾赫炎已连夜启程前往西北,洛都大营的融焰军由卫凌云领兵,之后赶往边疆,与已驻扎在那的融焰军汇合。   慕之明回到慕府后,气得两天没吃下饭,连霁月斋的桂花糕入口后,他都觉得味如嚼蜡。   闻鹤音来劝:“少爷,你别怪顾将军不辞而别,我想他只是不懂该怎么和你道别,毕竟这还是你们大婚后他第一次上战场,少爷,你记得不以前的事,只和将军亲近了不到一个月都这么不舍。将军对你情深数载,与你分别,他该多难过啊。”   慕之明没应声,许久才轻声开口:“阿音我饿了,你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端一些给我。”   “好。”闻鹤音连忙去了。   顾赫炎离京不到五日,西戎族果真举兵来犯,边疆烽火熊熊燃起,血溅铁衣碎,战役十分激烈。   顾赫炎不负众望,领着融焰军将西戎族二十万铁骑挡在边疆外,令他们根本无法踏进大晋疆土一寸。   但西戎族这次似乎是有备而来,不急于强攻,而是时不时就突然攻打一次,打不过就撤回去养精蓄锐,一点点地磨掉融焰军的耐心和气焰。   两军一时成对立之势。   五月初五,端阳节这日,慕之明收到了千里之外的顾赫炎的亲笔家书。   他收到家书时正拿着木雕刀,试图将一块上好的小叶紫檀雕刻成一枚护身符,闻鹤音进屋说了一声‘顾将军来信了’,慕之明手一抖,刀划破指尖,殷红血珠滚落在木头上。   闻鹤音:“哎呀!!!”   慕之明习以为常,用嘴含住划破的手指,含含糊糊地说:“信在哪?快给我看看。”   闻鹤音:“少爷你还是先把手指包扎一下吧。”   慕之明点点头,娴熟地拿出一个白瓷罐,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手指上,再用纱布包扎缠紧,可见他的手指上裹满了纱布,几乎见不到一处好的地方。   闻鹤音:“少爷,这护身符你都刻了五六块了,怎么还刻啊?”   慕之明:“没刻好,都不满意。”   闻鹤音:“好吧。”   慕之明伸手:“信呢?”   闻鹤音忙将信递给慕之明。   慕之明展开,逐字逐句地看去,一遍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   满纸文字,看来看去不过四个字,思念断肠。   而这一日的西北边疆军营的主帅营帐里,六位融焰军大将正和顾赫炎挑灯探讨近来的战情。   “继续拖下去对我们很不利。”融焰军先锋大将站在挂起的羊皮军事地图前,对目前的战况逐一分析,“我们的军营距离最近的有囤粮的城镇太远,运送不但赶不及消耗,而且路途遥远总被敌军的骑兵伏击,这样下去,迟早因军粮不足而捉襟见肘。”   一名融焰军大将说:“那往城镇的方向后撤数里,如何?”   另一名融焰军大将说:“不行,若是后撤,敌军定追击,到时候这一片的疆土都保不住。”   一时间大家都犯了难。   正是此时,白发苍苍的卫凌云将军道:“既然不能退,那我们就打出去,这一个月来,西戎族不断侵扰,但一见我们全力应对,就立刻撤兵,让我们如同拳头打棉花,这反倒是中了他们的招,不如我们主动出击,越过边疆,直取他们的军营。”   顾赫炎抬头看他:“敌营二十万铁骑,如此,着实冒险。”   卫凌云:“但值得一试。”   最后商议,四员融焰军大将同意主动出击之策,此计谋秘密拟定。   五月中旬,卫凌云领兵十万深入敌军腹地,顾赫炎领一万骠骑从侧面偷袭夹击,意图打个西戎族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让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西戎族竟对他们的举动了如指掌!   西戎族二十万大军分成三队。   一队仅有一万人吸引卫凌云领的融焰大军,让他们误以为二十万西戎军都在军营应战。   一队七万铁骑去包抄围堵顾赫炎领的三万骠骑。   其余十二万直接绕后,攻打几乎空了的融焰军军营。   等到卫凌云反应过来他被骗后已来不及,军营失守。顾赫炎领的三万骠骑了无音讯,顾赫炎生死不明,而十万融焰军和大晋之间隔着十九万西戎族将士。   大晋边疆岌岌可危。 第162章 一直想要的东西   战败的战报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后,令朝野震惊。   西戎族这次来势汹汹,若是他们真的攻破融焰军这道防线,铁骑直取京城是有可能的。   皇上急召大臣商议,以设想最坏的结果和应对措施,最后传信给魏博节度使,让他们助融焰军一臂之力。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卫凌云发觉敌军计谋后,没有慌张,反而占领西戎族的军营,并用他们的粮草养兵马,再追击西戎族、与其纠缠,让他们虽可以直取前方大晋城池,但因自顾不暇,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胜负难定。   但明眼人都知道,融焰军有颓唐之势。   因为顾赫炎下落不明。   传闻他领着三万骠骑突破了西戎族的重重包围,冲出了险境。   也有传闻他和三万将士全死在了西戎族的乱箭之下,没有逃脱陷阱。   无论如何,他没有和融焰大军汇合,数十天了无音讯。   一月后,有人在那天的战场上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穿着顾赫炎的银镜铠甲,其还贴身佩戴着刻有羽林将军的镀金银牌……   十天后,一封战报从边疆传到京城,在这份战报呈在皇上眼前的前半日,傅诣先知道了战报所书之事。   傅诣惊讶:“此事当真?”   暗侍道:“融焰军军营全员缟素七日。”   傅诣沉默片刻,淡淡道:“是时候乱了。”   翌日,肃王傅诣主动请缨,其愿意接过如今无主帅的南境军,在京城西北方向驻扎,若融焰军真的节节败退,损失城池,他会立刻领兵迎战,护好皇都。   刀剑无眼,傅诣身为皇子,却愿意为大晋的百姓和疆土征战沙场,因战败消息头疼不已的皇上颇为感动,并未多想,当即把南境军的兵符交给了傅诣,让他去整顿南境军队。   而这天,贤王傅济安刚从皇宫回到贤王府邸,有奴仆匆匆来报:“贤王殿下,宣宁候又来了。”   贤王想起今日在宣政殿,皇上担心民心动摇会造成满城恐慌,于是将顾赫炎身死的消息藏匿,只告知了几名应当知情的武将,不由地长长叹口气。   他疾步走到偏厅,见慕之明在那来回踱步,神情焦急。   见傅济安来,慕之明连行礼都没顾上,急切地一迭声发问:“济安,听闻今日有战报传至皇宫,你知道战报上写了什么吗?边疆如今是何情况?”   他虽问的是边疆战事,对顾赫炎提也未提,可傅济安怎会不知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可现在的傅济安只能佯装不知。   傅济安:“说是战事焦灼,两军僵持不下。”   慕之明屏息等着傅济安的后话,但傅济安说完这两句后,缄默无言。   慕之明只得明明白白地将自己想问的事说清楚:“有提到顾将军吗?他还好吗?”   傅济安垂落身侧的双手不易察觉地攥拳,四指不安地按压着拇指关节,他犹豫许久,仍是说不出口:“没有提及顾将军的事。”   闻此言,慕之明竟松了口气。   没有提及说明无需提及,也就说明一切如常,反倒是个好消息。   “谢谢,多有打扰,先行告辞。”慕之明向傅济安行礼道谢后,离开贤王府邸。   傅济安送慕之明离开贤王府后回到偏厅,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不停地唉声叹气。   正当他满腹忧愁时,有侍卫走近,递给傅济安一封叠得极小的书信,俯在傅济安的耳朵道:“殿下,此为禁军统领襄如山给你的回信。”   傅济安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接过信,打开一看。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不出一个月,必有政变。   傅济安的脑子里忽然晃过四个字。   外患,内忧。   西戎族小胜几场并掠夺了一座城池后,因融焰军的顽强反抗开始举步维艰,两军持续对峙,转眼又是一个月。   七月初七,皇后慕清婉的生辰。   按理说,慕清婉封后才半年,这第一年的生辰应当是要办得热热闹闹、普天同庆的,但如今西北有战事,宫里上下所有开支都在缩减,慕清婉便主动去劝皇上,一切从简,只设宫宴,不另做祝贺仪式。   皇上握着她的手,说她虽身在宫城但心系家国,夸她蕙质兰心。   不过即使只设宫宴,临到这日时,慕清婉还是忙碌不已。   清早一醒来,先是各处的贺礼纷至沓来,慕清婉一一瞧过,嘱小雁回礼道谢后,又去焚香沐浴换上皇后朝服。   那朝服厚重,穿时繁琐,就连头饰都颇有讲究,因贴身侍女小雁在忙,伺候慕清婉梳妆的是两名手脚生疏的小宫女,有支雕凤凰舞天的金制步摇她们不知如何戴,弄了好一阵也没戴好,不得不跪地请慕清婉罚。   慕清婉自然不会罚她们,让她们去把小雁喊进来。   宫女们匆匆离去,片刻后,有人缓步进凤仪宫,走到慕清婉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那支凤凰舞天的金制步摇,他面露不屑,轻蔑地说:“此步摇无论是样式还是寓意都颇为俗气,配不上你。”   “诣儿。”慕清婉听见声音猜到来人是谁,也没怪罪他进凤仪宫内阁,笑道,“不曾想竟是你先到了,等等济安和小离朱都会来,如今前朝事多且有战乱,我想见你们,也就只能借这生辰宫宴之契机了,哎。”   傅诣将那支步摇放回原处,问:“今日贺礼,可有收到满意的?”   慕清婉:“金银珠宝,不过尔尔。”   傅诣:“也是。”   慕清婉回头,看向傅诣,朝他伸手:“我倒是很想知道诣儿给我备了什么贺礼呢?拿出来瞧瞧吧。”   傅诣笑了笑,他笑起来总让人瞧不见喜悦之情,像是一层带笑的皮贴在脸上,他道:“等会宫宴,再将它交予你。”   慕清婉说:“宫宴上才能见?”   傅诣点点头:“对。”   慕清婉收回手,微微惊讶:“是吗?如此神秘兮兮的,倒是让我有些期待呢,是何物?可否提前告诉我一声?”   傅诣平静地说:“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 第163章 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慕清婉思索着喃喃,忽然面露欣喜的神情,眸子刹那灵动似林鹿,她似乎猜出,笑道,“我知道了!”   傅诣先是惊愕随后蹙眉,他这两天几乎未合眼,脑子里的弦绷得极紧,随时会顷刻断裂,但好在理智告诉他,慕清婉不可能知道他今日要做何事,他保持冷静,故作平静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慕清婉笑道:“我知道你要给我什么贺礼了。”   傅诣:“什么?”   慕清婉:“诣儿,你是不是……”   傅诣眼皮轻颤,眉头越蹙越紧,因不安而心脏阵阵紧缩:“……”   慕清婉笑道:“你是不是要给济安说亲呀?”   “……”傅诣呆住。   他像个藏着滔天洪水的水堰,只需轻微的震动就会顷刻决堤,突然间,堰坝里的水不知被谁抽走,留下一片难以言喻的平静。   慕清婉不知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傅诣的心思已百转千绕,她拿起梳妆台上的金凤步摇,缓缓插进发髻中,笑道:“你不是说贺礼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吗?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济安能找到他的意中人,两人好好在一起~那我就开心啦。”   “这……”放松下来的傅诣难得说起了玩笑话,“济安的亲事,我不好多言,不过等等济安来了,你可以亲自向他讨。”   “讨,必须讨。”慕清婉弯眸。   说话间,小雁欠身低头走进内阁:“皇后娘娘,宣宁候已至殿外。”   “小离朱来啦。”慕清婉笑意更甚,“请他入内阁吧。”   小雁:“方才我已请过了,但宣宁候说尊卑男女有别,娘娘的内阁他不能进。”   慕清婉看向傅诣,问道:“都是一同长大的,怎么小离朱将宫规牢记在心,你却对宫规视若无睹呢?”   傅诣笑笑不答。   慕清婉对小雁道:“和他说,外寝殿不算内阁,他若还不愿进,我就出去揪他耳朵,把他揪进来。”   小雁点点头离开,片刻后,慕之明入殿,他朗声笑道:“皇后娘娘如今要揪我耳朵,怕是要站起身垫着脚尖才能揪到了啊。”   慕清婉:“瞧瞧,方才还守着规矩,这会就原形毕露,来取笑我了。”   “不敢不敢。”慕之明笑着行了大礼,“皇后娘娘息怒。”   他一抬头,瞧见一旁的傅诣,笑道:“诣哥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安?”   “一切安好。”傅诣微笑颔首   慕清婉知晓顾赫炎去西北征战但不知他身死,如今见慕之明与平常无异,放下心来,与他闲聊谈笑。   外殿,有宫女提醒小雁:“该伺候娘娘梳妆了,不然等等宫宴赶不及了。”   小雁听着内阁里的欢声笑语,叹口气:“再等一会吧,娘娘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小雁进内阁低头行礼:“皇后娘娘,该继续梳妆冠发了。”   “啊好的。”慕清婉正和慕之明相谈甚欢,被打断后有些不舍,但心以大局为重,对两人道:“你俩也许久未见了吧?且去外殿寒暄一会,我要梳妆了。”   两人点点头:“好。”   傅诣和慕之明行礼后从凤仪宫内阁至外殿,婢女早已在客座旁备好了清茶和茶点,傅诣正想入座,慕之明却走到他面前,眉眼微微弯,温和浅笑道:“诣哥哥,我有事同你说。”   “嗯?”傅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何事?”   慕之明恳求:“我们去殿外庭院逛逛,可好?”   傅诣:“好,走吧。”   两人行于凤仪宫庭院梅园,如今盛夏已至,梅树一如平常树木那般枝叶茂盛郁郁青青,在其中穿梭,未有赏景心情。   慕之明见此处偏僻,四下无人,开口道:“诣哥哥,听说你数月后要领兵支援西北边疆,当真有此事?”   傅诣心里琢磨着慕之明此话的深意,安静片刻后道:“皇上确有此意。”   慕之明:“诣哥哥,我有一事相求。”   傅诣:“但说无妨。”   慕之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将它交予傅诣:“能不能请你将此物带给顾将军?”   傅诣疑惑接过,单手用拇指掀开木盒,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木雕护身符,木符虽用的是上好檀香木,但雕工并不精致,简简单单刻着‘平安’二字和顾赫炎的名字,再无其他花纹样式。   他再一看慕之明缠满纱布的手指,心里对这块护身符从何而来有了猜想。   慕之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今两军对峙,西北大乱,能传至边疆的只有寥寥数字的书信,我不知如何才能将此物送到顾将军手里,只能拜托诣哥哥你了。”   傅诣问:“你不是已经忘了他么?何苦为他做这种事。”   他坦率直白的问话让慕之明一愣。   慕之明半晌才想起来回答:“我虽然不记得与他定情之事,但我俩毕竟已经成亲了,有姻缘之实,自然要记挂在心间。”   傅诣不言语,伸手抚上慕之明的左颊,抬起他的脸。   慕之明困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   傅诣知道自己对慕之明的感情十分复杂,只因慕之明与她模样太过相似。   他教导慕之明写小楷字,让他吃芝麻云片糕,就连慕之明每次来肃王府,都只用君山银针招待。   前世他将思念寄托在慕之明身上,而今生他曾试着让慕之明对自己放下戒心,几次交谈失败后,他为避免麻烦,与慕之明疏远,也因他遇见了花魁,无需再寄情于慕之明。   但为了之后的夺权谋略,他不得不杀了花魁以避人耳目,随后娶禁军统领之女襄氏为妻。   而今他的情愫无处可托,又见慕之明亲手为顾赫炎雕刻平安符,傅诣没由来地觉得有些恼火。   他面上不见怒意,收回抚慕之明侧脸的手,合上木盒盖子,露出惊讶的神情:“离朱,你……不知道么?”   “什么?”慕之明困惑。   傅诣:“顾将军的事,没人告诉你吗?”   心慌似藤蔓缠绕浑身,慕之明惴惴不安地追问:“顾将军他怎么了?难道他受伤了吗?”   傅诣缓缓叹了口气,一字一顿,语气虽不重,却字字如冰锥,扎向慕之明的胸膛和四肢,疼得他浑身发抖血液凝固,傅诣道:“半个月前朝廷收到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说融焰军大意中了西戎族的埋伏,三万融焰将士几乎全部战死沙场,其中就包括领兵的顾将军。”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慕之明的脑袋好像被人用钝器重重地砸了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那般不真实,他后退两步,脚步踉跄,身子直直往地上栽去。   傅诣伸手,扶了他一把:“离朱,节哀顺变。”   “不,不会的……”慕之明呼吸不顺,疯了似地摇头,“定是,是哪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变调,颤得厉害。   慕之明蓦地抓住傅诣的胳膊,手因使劲在发抖,他像个遭遇溺亡之境又惧怕死亡的人,向傅诣祈求一根浮木:“没有尸体,就,就不能说战亡啊,虽说中了陷阱埋伏,但只是,只是失踪了,对不对?”   傅诣残忍地缓缓吐出几个字:“找到尸体了。”   慕之明的眸光像遇水泼的蜡烛,顷刻熄灭,他低下头浑身颤抖,头疼欲裂,手捂住后脑勺。   “不会的,我不信。”慕之明终是理智全无,瞬间崩溃,泪如雨下地哭喊出声,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信,顾赫炎没有战死,没有。”忽然,他像是着了魔障一般,竟突然边哭边手握成拳打自己的侧额,下手极重,把平日素来沉稳的傅诣都吓了一跳。   “离朱,你冷静一下。”傅诣握住他的手腕,阻下他自残的动作,想将他搂进怀里安抚一阵。   慕之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傅诣,他泪流满面,瞳仁发红,因方才死死咬唇,如今唇上全是触目心悸的齿印血痕,他瞠目欲裂地看着傅诣,喃喃:“我记起一些事了,我记起来了。”   傅诣闻言眉头一蹙,下一刻,慕之明冲到他面前,揪住傅诣的衣襟,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似想将他扒皮拆骨,慕之明泣尽血泪,愤怒地喊:“傅诣!西戎族突然举兵犯境,是不是因为你与异族勾结?!你担心融焰军在京城的洛都大营会来宫城护驾,会阻碍你武斗政变,所以用外忧之患,让融焰军离开京城驻扎边疆,傅诣,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前世因你从中作梗,勾吉和西戎联手犯境,融焰军被首尾夹攻,御敌力不从心,战败之时赫炎以血肉之躯挡敌军铁骑,因此殉国。但是此生,我倾尽所能让勾吉与大晋交好,如今大晋要防的只有西戎,赫炎用兵如神,怎么还会身亡呢?一定是搞错了,赫炎不会死的……呜呜呜……不会的。”   他头疼欲裂,脑袋里闪过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的片段,一会质问傅诣,一会嚎啕大哭,再不见平日冷静沉稳模样。   傅诣平静地看着他:“离朱,你这样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何其丑陋,一点都不像她。”他突然抬手,重重击打在慕之明侧颈。   慕之明本就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挨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击后,整个人意识全无,瞬间昏迷。 第164章 世间骨肉可相逢   傅诣伸手揽住慕之明,没让他跌倒在地,确认其晕厥并且暂时不会醒后,傅诣整理好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衣襟,深呼吸平复心情,随后装出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打横抱起慕之明,大步往凤仪宫去。   离开梅园,傅诣于凤仪宫殿门口撞见傅济安。   傅济安本还想行礼寒暄,见到傅诣怀里昏迷不醒的慕之明,错愕不已,一步过来询问:“慕哥哥这是怎么了?”   傅诣懊恼:“都怪我,提到了顾将军。”   傅济安立刻明白了什么:“皇兄你将顾将军身死的事告诉了慕哥哥吗?”   傅诣点点头:“我以为离朱他知道顾将军已战亡,这才说起此事,哪知离朱听闻后悲痛欲绝,晕了过去。”   傅济安难得对傅诣动怒,不悦地厉声道:“皇兄你实在糊涂!先不说父皇已将此事压了半个月,再者若慕哥哥真知道此事,慕府怎么会一片安宁祥和,他今天又怎肯来参加宫宴。”   傅诣反问:“明知将军已战死沙场,为何不告诉他?此事离朱迟早要知道,你能瞒他一辈子吗?”   外头的喧闹声引来了凤仪宫的婢女询问,慕清婉知道慕之明昏厥后,吓了一大跳,立刻让人将慕之明安顿在外殿的罗汉软榻上,又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一名年轻的太医匆匆赶来,询问过缘由,拿出脉枕给慕之明把脉,傅诣不动声色地盯着,以防太医检查慕之明侧颈。   太医诊过脉后,对慕清婉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侯爷应当是平日就寝食难安心神不宁,又突闻惊天噩耗,一下气血逆行,伤心过度造成晕厥。”   慕清婉急道:“这可怎么办呢?”   太医:“微臣开一副安神的药,先让侯爷服下,如此侯爷应当很快就会清醒了,但侯爷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慕清婉长长地叹口气,烦请太医开药方去了。   这里一波未平,礼部又派人来凤仪宫请几位于吉时前赴宴。   慕清婉担忧地看着躺在榻上的慕之明:“可离朱他……”   傅济安提议:“让小雁和太医先照看着吧。”   慕清婉叹气:“只好如此了,小雁,你要照顾好宣宁候。”   小雁连忙应声:“皇后娘娘,您放心吧。”   慕清婉又守了慕之明一会,直到礼部再次派人来催促才起身,她想唤傅济安和傅诣一同前往太平殿赴宴,哪知一抬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两人竟都走了。   小雁道:“皇后娘娘,方才肃王说他备贺礼去了,他才走一会,贤王殿下也匆匆走了。”   慕清婉喃喃:“这样啊……”   不知为何,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数年前,三人尚且年幼,围在她身旁嬉笑打闹,个个天真烂漫且无忧无虑,那时正值隆冬,凤仪宫外雪埋寒梅,寒风刺骨,但是凤仪宫内暖意融融,祥和热闹。   而今一回神,这偌大凤仪宫,当真是冷清得很。   太平殿,吉时已至,宫宴启。   此次的皇后寿辰仪典一切从简,参与宫宴的,只有皇族宗室、各位嫔妃以及皇后的亲眷燕国公而已。   皇上端坐于太平殿中央象征着皇权的九层金阶后的正位上,右侧是皇后慕清婉的位置。   此次宫宴,由禁军守卫,殿门殿内皆有禁军立定守护,禁军统领襄如山立在太平殿外,一副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模样。   而殿内,尚且还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以往的皇后寿辰,皇后不曾与皇上同席,但今日只有皇室宗亲参宴,皇上特意嘱礼部让慕清婉与自己同席,对她的恩宠可见一斑。   宴席的氛围还算轻松愉快,由嫔妃和皇子公主们端酒献上贺辞,祝皇后万福金安,尚且年幼的几名皇子和公主嘴甜,又是吟诗又是逗乐,惹得慕清婉直笑,皇上见她眉欢眼笑,心下高兴,环住她的肩膀轻拍,随后替她赏赐了几位皇子公主。   等所有人说完贺词送完贺礼,准备品尝佳肴观赏歌舞和奏乐时,一人缓缓站起身,立于大殿中央的绣寿字朱红锦毯上,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傅诣眸光沉静,似地动山摇在眼前也能面不改色,他跪地行大礼,起身后缓缓开口道:“我有一贺礼,想献给皇后娘娘。”   “噢?”皇上先开口,“是何贺礼?”   傅诣从席位上拿起一个镶嵌有金箔珠宝约半臂长的精致箱箧,双手捧着,看向慕清婉。   宦者小步上前,要接过箱箧送至皇后面前。   傅诣却退了半步,双手一收,避开了宦者要拿箱箧而伸来的手。   傅诣平静地说:“此箱箧只有我在皇后娘娘眼前亲手打开,才算得上贺礼。”   闻言,席间所坐着的王公贵族纷纷好奇起这箱箧里会是何物,窃窃私语起来。   皇上怫然不悦,沉声:“献贺礼就献贺礼,为何故作玄虚?”   见皇上隐隐动怒,意图责怪傅诣,慕清婉连忙笑道:“皇上,肃王殿下从小在凤仪宫长大,视我为母后,定备了不寻常的贺礼,有点规矩不足为奇。”   皇上拍桌,赫然怒道:“他是能定规矩的人吗?他来席桌前,难道要从这九层金阶走上来吗?这是他一个皇子能踏足的吗?”   天子龙颜不悦,宴席间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皆屏息抿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其实今天为家宴,规矩和身份尊卑无需刻意强调。   但皇上自从被废太子傅启和前皇后下毒后,就变得敏感猜疑易怒。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再立太子的原因。   慕清婉见皇上大动肝火,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恐低头,她当即起身,行礼跪在皇上面前:“皇上请息怒,是臣妾欠考虑了,让肃王殿下走上九层金阶确有不妥,臣妾甘愿受罚,不过肃王备礼心意难得,还请皇上允臣妾行至殿中央收下这份贺礼。”   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皇上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撇了撇手,允她的提议。   谁知傅诣开口道:“皇后娘娘乃千金之躯,为收贺礼从高位走下实在失当,皇上觉得我踏九层金阶不妥,我可以跪上去。”   顿时,满殿哗然,就连慕清婉都面露惊讶。   傅济安蹙着眉,紧紧地盯着傅诣手里的箱箧看,似想看透傅诣此为何意,欲起身又不起身,显得十分纠结。   慕清婉道:“肃王殿下无需如此。“她说完看向皇上:”臣妾去大殿中央就好。”   “不。”皇上突然开口,“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正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何其尊贵,不该走下这九层金阶,让他跪上来就是。”   慕清婉不安:“可……这对肃王来说,实在屈尊。”   难道要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肃王跪地献礼吗?   皇上:“你是他的母后,养育之恩大过天,让他跪一跪,何来屈尊而言,好了,无需多言。”   傅诣在得到皇上允许后,平静地走到九层金阶前,随后背挺得笔直,双膝重重跪了下去。   他双手将箱箧捧至眼前,目不斜视,膝盖抬起再落下,就这样一个金阶一个金阶,跪了上去。   傅诣刚至高台,慕清婉立刻上前扶起了他。   慕清婉朝傅诣笑道:“诣儿,到底是什么贺礼,弄得这般神神秘秘,快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吧。”   傅诣:“你打开看看。”   他此话说的小声,只有慕清婉一人能听见。   慕清婉点点头,纤纤玉手抚箱箧上,缓缓打开。   那箱箧只呈在慕清婉面前,殿里的王公贵族皆瞧不见箱箧里到底放着什么,只看见慕清婉含笑的嘴角一点点压了下去,眸光渐渐被惊愕和不解占据。   皇上的目光被慕清婉的背影挡住,同样看不到箱箧里的东西,他甚至还看不见慕清婉的眼神,只觉得两人面对面僵持得有些久。   慕清婉声音颤抖:“诣儿,这是……这是?”   傅诣依旧十分平静:“对不起,这份贺礼,送得太迟了。”   殿中的傅济安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站起身。   就是此时,傅诣握住箱箧的匕首,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侧身两步至皇上面前,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匕首捅进皇上的胸膛里!   温热的鲜血溅上傅诣的手腕、脸颊、胸膛,他冷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顾满殿疯了似的尖叫大喊,将匕首抽出再捅进去,一连九刀,刀刀直中双目瞪圆、连说半个字都来不及的皇上的胸膛里。   傅诣曾无数次设想过今日这刻。   他以为自己会手抖。   毕竟此为弑父,乃十恶不赦之行,传闻死后会入十八层地狱,受血池冰山等酷刑。   但他没有。   大概是因为五岁被心理变态的太监偷偷拿针扎得浑身是伤的他,从未把眼前的人当成父亲。   反正皇上,定也从未视他为自己的孩子。   “诣儿!!!”   最先扑过来的,竟不是禁军侍卫,是慕清婉。   她抓住傅诣的手腕,浑身抖如筛糠,却还在拼命阻止他:“诣儿,停下,快停下,你这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傅诣松开匕首,不再刺眼前已咽气的尸体,他收手避开慕清婉,淡淡道:“有血,别沾到你。”   随后,脸上还染着血的傅诣转过身,他双眸好似一潭死水,不起一点涟漪,他看着早已混乱不堪的大殿,平静地说出四个字。   “皇上,驾崩。” 第165章 亲者为仇是皇家   “弑君啊!弑君!”   也不知是谁石破天惊喊了一嗓子,桌倒酒洒菜翻,乱哄哄的一片,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有人傻在原地,有人四处乱窜,有人站起身匆匆忙忙奔向太平殿门口想出去,却发现太平殿门紧闭,而外头的侍卫对疯狂的敲门置若罔闻。   此处,已经成了一个封闭之地,又名为囚笼。   傅济安两步并作一步踏上九层金阶,扑倒在皇上身旁,腥气的血已浸透了那万寿字云龙龙袍,再不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金色,只有可怖的暗红,暗红刺入傅济安眼里,他撕心裂肺地喊:“父皇!父皇!!”   站在一旁傅诣心如止水,平静地看着擦去侧脸的血迹,看向慕清婉。   慕清婉跌坐在地上,发髻散乱凤钗歪,她魂不附体微微张着嘴满目错愕,似乎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傅诣俯身想扶起她,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趔趄几步才稳住身子。   傅济安将慕清婉护在身后,怒目瞪着傅诣:“别碰我母后!”   “你们在做什么?”殿内突然有人开口,是德妃娘娘身旁的宦者,他浑身发抖地对立于大殿的禁军守卫喊,声音尖利刺耳,“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捉住这个敢行大逆不道之罪的恶人?”   傅诣微微眯眼,即刻有禁军侍卫大步走过去,一言不发、毫不犹豫地持刀将那名宦者捅了个对穿,那侍卫抬起头来,正是傅诣的暗侍,肖仁。   德妃就在宦者不远处,被溅出来的血吓得大声尖叫之余,不忘护住怀里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捂其眼睛。   但杀人的惊骇场面,十三皇子已全部看见,他没有害怕得嚎啕大哭,抿唇低着头避开傅诣的目光,显得无辜可怜。   傅诣平静地看着这对身子瘫软的母子,想起前世他因挖掘皇陵,被言官集体弹劾,被满朝文武非议,后被十三皇子领兵刺杀在龙椅上,天道轮回,他武斗太子傅启得来的皇位,终是被人以武力夺走。   不过现在,他暂时顾不上想此事。   傅诣道:“德妃娘娘,此为皇后娘娘寿辰宴,如此喊叫,着实失礼,请您安静些。”   他话音落,看向身旁的禁军侍卫,禁军侍卫立刻上前,用早已备好的布条麻绳捆住德妃封了她的嘴。   仔细瞧去,那些侍卫根本不是禁军,是穿着禁军盔甲的肃王府暗侍。   傅诣能将太平殿上的侍卫全部替换成自己的人,定有其岳父禁军统领襄如山的助力。   傅诣并非只针对德妃,不多时,满殿的王公贵族和嫔妃悉数被绑,身份卑微的宦者婢女则被拖到殿后,下场不得而知。   太平殿内风云骤变,太平殿外平静如常。   这宫里大部分的人都不知此时发生的惊世骇俗之事。   残阳落霞似血泼染天际,御膳房的人还想送万寿桃包进太平殿,在大殿白石玉阶前就被禁军拦下了,,御膳房的人还责问禁军侍卫,说若这万寿桃包送迟了,皇上怪罪下来,大家伙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而此时,襄如山在殿前来回踱步,显得极度焦躁不安。   他在等一个消息。   就在斜阳彻底沉沦至地平线以下时,襄如山的贴身侍从一路疾跑而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低声对襄如山说:“襄统领,救出来了,被贤王殿下的侍卫救出来了,我们无需受制于肃王了。”   襄如山眸光一闪,立刻道:“去把西侧驻扎的三百禁军调过来!”   太平殿内,以布条堵住所有人的嘴后,殿内只闻一些胆小之人从喉咙发出的抽噎声,比起方才安静不少。   有侍卫上前想捆住傅济安和慕清婉,被傅诣横眉拦下。   傅诣看向他俩,一个时辰前,凤仪宫内三人还亲者相敬,如今两人看自己的眼神,犹如在看可怖的陌生洪水猛兽。   傅诣道:“济安,扶慕清婉去殿内左侧席间坐着吧,这九层金阶上血气重,别冲撞了她。”   听见傅诣直呼母后名字,傅济安咬咬牙,恨不得当场持剑,质问他为何要行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傅济安以理智压住冲动,决定先照顾慕清婉。   慕清婉却自己缓缓站了起来,她双眸含泪,看着傅诣,轻声开口问:“诣儿,这就是你送我的贺礼吗?在我寿辰这日,杀父弑君,谋权篡位,让我看着你双手沾染鲜血,看着你众叛亲离。”   她的语气并没有任何责怪,她只是因难以置信,单纯发问,她需要一个答案。   “你不是一直想去大漠边疆、苍山阔海看看吗?”傅诣声音同样很轻,“等一切平静下来,你就能去了。”   “等一切平静?”慕清婉指着狼藉的太平殿,泪如雨下,“你告诉我,这一切,如何平静?”   “会平静的。”傅诣笃定地说,“只要我登上皇位,只要我得到权势,有了皇位,我就能掌控一切,你相信我,我苦心孤诣数载,就是为了这一天。”   “不。”一旁的傅济安磨牙凿齿,吐字极缓,似这样他才能压住愤怒,不咆哮出来,“你登不上的,得位不正,身负滔天大罪,谁会信服?只会人人诛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太平殿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襄如山领兵进。   殿内傅诣的暗侍纷纷持刀,两方对峙。   襄如山声如洪钟:“大胆乱臣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傅诣眼眸露出惊诧神色,不紧不慢道:“岳父大人,您……”   “住口!”襄如山厉声打断他,“你何来的脸面喊我岳父!”   傅诣蹙起眉。   傅济安道:“皇兄,你将侍卫全都调到皇宫时,有没有想过肃王府会不堪一击?”   傅诣蓦地看向傅济安,眸光阴鸷,语气低沉:“难道……你把肃王妃救出来了?”   傅济安怒道:“你当真有把她当作你的王妃吗?你将她囚禁在府邸,以她的性命胁迫襄统领为你办事,皇兄,你当真好狠毒的心啊,不过如今肃王妃被救,襄统领再不会听令于你了!”   慕清婉浑身颤栗,肩膀颤抖,好似在崩溃边际,她一把拉住傅济安的手臂:”什么……济安,你在说什么啊,诣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会的……”   慕清婉这样一问,傅济安眼眶立刻红了,他知道傅诣所行之事的那天,何尝不是痛不欲生。   傅诣觉得无比诧异:“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离朱?”   他之前将诸事隐藏得极好,傅济安绝对不会突然怀疑起他的人品行事,还这么清楚他的计谋。   除非……   除非是慕之明失忆前告诉他的?   傅诣顿时懊恼不已。   他应该早些对慕之明下手的。   傅诣只有五十余人,而襄如山率领的禁军足足有三百人,殿外和宫内还有更多禁军侍卫,不过须臾间,局势似乎一下倒转。   一时间,傅诣的暗侍纷纷围在九层金阶高台旁,高台上站着肃王贤王和皇后娘娘,禁军侍卫堵在太平殿门口,谁也不敢妄动。   傅济安率先打破平静,喊道:“襄统领,先把殿里的人带出去,带到安全的地方,远离是非。”   襄如山点点头,命侍卫赶紧带各位嫔妃和王公贵族离开。   暗侍们看向傅诣,见傅诣不动如山,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嫔妃、王公贵族的去留。   傅诣看向傅济安,微微笑道:“济安,离朱还同你说了什么?”   傅济安道:“事到如今,他同我说了什么还重要吗?!我应该早点信他的,若我早点信他,早做准备,父皇他就不会……”傅济安露出哀恸神色,他厉声质问,“傅诣!对于你来说,权势当真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你要伤害你的妻子,你要杀死你的父亲……”   “父亲?”傅诣打断他,冷声道,“他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   傅济安:“荒谬!!!”   “荒谬?”傅诣突然笑出声,他低着头肩膀因笑不停抖动,喉咙发出呵呵呵之声,“你觉得我荒谬,却不觉得他荒谬?他醉酒后强了我母亲,这才有了我,有了我却不视我为儿子,将我丢在几乎为冷宫的地方不过问,他不荒谬?傅济安,你知道更荒谬的是什么吗?是他还觉得自己的孩子和睦相亲,他那样宠爱你,却也从未想过你的后路,若不是前皇后急于求成毒杀他,傅启的太子位定会屹立不动。而你和废太子傅启明争暗斗那么多年,等傅启登基后,你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他替你想过吗?没有!若傅启真的成为了皇上,你要么等着被傅启折磨,连累所有和你亲近的人惨死,要么举兵造反,傅济安,你会怎么选?你还觉得我现在做的事荒谬吗?”   傅济安眼眸瞪圆,嘴巴大张,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因紧绷颤抖,他似想反驳,张口却无声。   正此时,禁军已将大殿里最后一位嫔妃送出太平殿。   太平殿内的皇室,只剩下高台上的三人。   傅诣扫视大殿:“我本不想走到这步,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要血染皇宫啊。”   傅济安:“什么?”   傅诣问:“怎么?这件事,离朱没告诉你?也是,毕竟这件事,是我此生的筹码,离朱是不知的。”   他话音刚落,忽而外头有禁军侍卫匆匆跑进。   那名禁军浑身是血,手臂被砍伤,他惶恐地大喊:“统领不好了,东边有一支军队冲进皇宫,封锁了每处城门,直往太平殿来!毫不留情地砍杀拦路者!”   “什么!!!”襄如山骇然,“哪来的军队?”   “是南境军前主帅钟兆凡领兵!”   他们喊话声自然传到了傅济安的耳朵里,傅济安还在震惊愕然之中缓不过神来,听见傅诣开口。   傅诣:“你以为让那些嫔妃皇子离开太平殿他们就安全了?然而只有在这太平殿内的人,南境军才不会杀。” 第166章 来了来了他来了   傅济安万万不曾想傅诣胆敢如此草菅人命,惊骇失色之时,立刻转头对禁军统领襄如山说:“统领,快领侍卫去保护好皇子公主和各位嫔妃娘娘!!!”   襄如山:“贤王殿下,您和皇后娘娘……”   慕清婉:“不用管我们!护住其他皇室要紧!”   襄如山连忙领侍卫出了太平殿,余三十人在殿内与傅诣的暗侍对峙,以防万一。   殿外,早已一片混乱。   禁军将各位嫔妃皇子公主送出太平殿后,本是想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寝宫的,于是分散行动。   哪知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从宫外骑马而来,马蹄踏过太和宫门,直奔太平殿,而为首的钟兆凡嘴里喊的竟然是贤王殿下勾结禁军于太平殿里逼宫!他们是来护驾的!   找借口和理由,以语言颠倒黑白,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钟兆凡于队伍中央挥舞着红缨长枪,高声道:“谁能最先冲进太平殿,赏金千两!!!”   禁军连忙列阵上前阻拦。   但一来禁军人数少,二来南境军将士全是上过沙场手刃过敌军的,血气和无畏皆不是护卫常年安宁宫城的禁军可比拟的。   不一会禁军就死伤大半,节节败退。   有南境军将士已爬上太平殿的汉白玉雕云龙阶陛,襄如山还算沉着冷静,命人在台阶最上方站成一排,居高临下,以人墙形势阻挡南境军往上,此举倒是有些用处,前面的南境军突破不了人墙,后面的将士皆堵在台阶上,不上不下。   但南境军将士又生一计,搭人梯从宫墙爬到殿前,太平殿的台基有五米左右,三人搭在一起就可以上去一人,禁军本就自顾不暇,以少打多,不多时,不少南境军将士已借着墙身从太平宫殿侧边翻了上去。   一些嫔妃和皇子公主还未来得及离开太平殿廊道,全都缩在红木柱框和墙身前瑟瑟发抖。   德妃娘娘和十三皇子就是其中两人。   一名南境军将士翻上来时,正好站在德妃娘娘眼前数米处,看见他们,南境军将士立刻凶神恶煞地持着刀走来,护着德妃娘娘的禁军上前与他纠缠,却被砍杀,猩红鲜血溅了一地。   “啊啊啊,救命啊。”德妃娘娘花容失色,失声惨叫,将十三皇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对着襄如山所在的方向哭喊,“救命啊,呜呜,襄统领救命!!”   襄如山闻声连忙命人上前相助,可其他人距离德妃娘娘太远,根本赶不及。   南境军入皇城时,主帅就曾传令,只要是在太平殿外的人,无论是谁皆可弑杀,所以这名南境将士没有犹豫,举起刀砍向德妃娘娘。   刀光剑影,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以身体猛地将那名南境军将士撞倒在地。   正是慕之明!   慕之明原本昏迷在凤仪宫外殿的榻上,醒来后不顾太医和侍女小雁的阻拦,赶到太平殿想揭穿傅诣的狼子野心,哪知为时已晚,如今已是最混乱的局势,他本想着来阻止险境,谁知反而身陷险境。   那南境将士倒地给赶过来相护的禁军争取了时间。   禁军救下三人,将三人带到百余名禁军组成的人墙后保护。   可这些,不过是苟延残喘之举。   从太平殿上望去,宫殿前原本空旷威严的广场已被数万人的南境军占据,刀斧铠甲碰撞声好似是从地狱传来的夺命声。   太平殿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禁军是在以卵击石。   果然不过一会,禁军组成的人墙侧面已被攻破,禁军和最先骑马冲过来的一批南境军将士纠缠打斗在一起。   慕之明手持长剑,拼死护着离他最近的德妃娘娘和十三皇子,可惜他武艺不精,不过两招,长剑就被人打落。   染着污血的砍刀横在眼前,直直往慕之明的脸颊上砍去。   慕之明认命地闭上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眼前举刀的南境将士不知为何身体一僵,刀从手里落下,整个人直直往前栽去。   幸而德妃娘娘拽了慕之明一下,不然那南境将士定会砸在慕之明身上。   慕之明踉跄一步,睁开眼,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死里逃生让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因恐惧手脚无力喘着粗气,还未回过神来,又一名南境将士挥着刀杀了过来。   然而那名将士距离慕之明还有三步之遥,却和前一名将士一样,突然惨叫着倒了下去。   这次慕之明看清了。   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利箭刺穿了那名南境将士的脸颊!!!   那支利箭与寻常的箭不同,极短,长不过半臂,箭簇细窄尖锐。   这样的利箭,根本不是普通弓箭用的。   而慕之明恰好知道一件是使用这样短箭的武器。   一个念头晃过慕之明的脑海,他忽然浑身抖如筛糠,眼睛血红喉咙哽咽,呼吸都只吸气不吐气胸膛剧烈起伏,瞬间,他再看不见听不见身旁的砍杀声,他极目远望太平殿前的广场,寸寸寻去,就算眼睛瞪得生疼也不肯眨。   在哪?   你在哪?   有疯魔般的声音在慕之明脑海里尖叫呐喊,声声凄厉。   可他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   而此时,广场上南境军大军中间的钟兆凡听见了厮杀声。   不是从太平殿前传来的。   而是从南境军后面!   他蓦地调转马头,转身望去,震惊地看见一面赤红战旗在昏昏暮色中迎风猎猎作响。   战旗上,写着‘融焰’二字。   而此时,殿内的人还不知殿外究竟是何情况,只听见不间断的惨叫声和厮杀声越来越近,可怖至极。   最后,殿外一声‘杀上来了,他们杀上来’的嫔妃尖叫,终是让慕清婉崩溃,她从傅济安身后踉跄走出,一把握住傅诣的手臂,落泪央求道:“诣儿,让他们住手啊!快让他们住手!外面是你的弟弟妹妹啊。”   傅诣平静地说:“我本想留他们在殿内,是济安让禁军带他们走的,别哭了,害怕就捂住耳朵和眼睛,什么都不要听,过了今天,我会让你不记得宫中事的,这一切,你都会忘记,到时候你就只是慕清婉,而不再是永不能离开宫殿的宠妃。”   慕清婉哭着喊:“慕清婉一直是慕清婉啊,离不开宫殿的宠妃,也是慕清婉啊!我何时不是我了啊!!!”   傅诣一怔。   就在他愣神的须臾间,一直沉默的傅济安突然有了动作。   傅济安迅速地俯身捡起刺杀皇上的匕首,冲到傅诣身边,一把拨开慕清婉,匕首抵在傅诣的喉咙上挟持了他!   慕清婉原在傅诣身旁,因此退了好几步。   傅济安以匕首尖刃威胁傅诣:“让叛军停止杀戮!!”   傅济安扯着傅诣想往太平殿外走,却被围在九层金阶下的肃王府暗侍挡住了去路。   傅诣的命门虽被捏在了傅济安手里,但他丝毫不慌,冷笑:“如果我不呢?济安你要杀了我吗?”   傅济安眼眸血红:“你以为我不敢吗?!”   傅诣厉声:“那你动手啊。”   被威胁的人从容不迫,威胁的人却浑身发抖,傅济安紧紧握住匕首,匕首尖刃划破傅诣的脖子,却怎么也扎不下去。   傅济安知道。   只要杀了傅诣,就能阻止群龙无首的叛军继续杀戮。   可就算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仍下不去手杀傅诣,杀这个他一直视其为兄长的人。   傅济安痛苦愤怒地大吼起来,手里的匕首依旧纹丝不动。   傅济安心软,给了傅诣机会。   傅诣突然挣脱束缚,而后立刻回身毫不留情地打断傅济安拿匕首的那只手,并将他压在地上钳住,恶狠狠地掐住傅济安的脖子。   匕首一落地,有暗侍即刻要上前。   哪知傅诣大吼一声:“谁也别过来!”暗侍顿时皆不敢再动。   傅诣抹了抹脖子上的血珠,冷笑:“傅济安,这就是你永远当不上皇帝的原因,你太天真了。”   傅济安打断的手无力垂落,另一只手去掰傅诣掐住他脖子的手,傅济安闻言,被紧紧掐住的喉咙里发出笑声,他好似着了魔障,笑完看向傅诣:“我天真?五皇兄,你以为傅启是怎么死的啊?”   傅诣一怔。   他想起那日在傅启身上看见的红疹。   他以为是那处偏僻潮湿,才惹傅启发病。   难道……   傅诣重新看向傅济安,两人对视,傅诣突然感到脖子上方才被扎的伤无比疼痛。   傅诣以为傅济安不敢动手杀人。   其实傅济安只是不会动手杀他。   有那么一瞬,极短的一瞬,傅诣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傅诣紧紧盯着傅济安的眼睛,他压低声,用只有傅济安能听见的声音说:“济安啊,无论如何,在我看来,你就是太天真了,今日这局面,本就是你死我亡的,我今日没想让你活着离开太平殿,就算我杀了皇上,但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可能登上皇位,我就达不到目的,你要怪,就怪自己长得太像皇上了吧,如果你长得像她一些,我或许会想办法保住你……!!!”   前一刻还在平静说话的傅诣,下一刻表情突然扭曲。   傅济安同样神情蓦地震惊。   因为傅济安看见那把捅死皇上的半长匕首,如今刺穿了傅诣的胸膛,随后又被拔出。   傅诣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须臾间,傅诣五感全失,只能感到肺部炸裂得疼,他强忍着痛直起身转过头看去。   眼前的漆黑片刻才散去。   映入傅诣眼眸的。   是拿着还在滴血匕首的慕清婉。   慕清婉泪流满脸,她朝傅诣笑,随后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167章 大喜大悲皆落泪   “诣儿。”   傅诣听见慕清婉这样轻声唤自己。   她克制不住情绪,不停地抽噎,泪眼朦胧努力将话说清楚:“是我,没照顾好你,我会陪你走的。”   她握紧匕首,就要往脖子上划,决绝且果断,毫无害怕和悔意。   “母后!不要啊母后!”傅济安惊恐万状,拖着伤臂挣扎着要爬起身去阻止。   匕首利刃将慕清婉白皙脆弱的脖颈划出血痕,但是下一刻,她无法再使劲。   傅诣的肺部被刺穿,明明已满嘴是血四肢的温度流失,可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蓦地冲上前,牢牢地握住慕清婉的手腕。   因冲力,两人摔倒在地,齐齐跌在九层金阶上。   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在跌倒的瞬间,慕清婉将傅诣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抵消磕地的疼痛,就好似那年寒冬腊月,她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水潭,将年幼的他抱进怀中救起那样。   倒地后,傅诣还死死地捏住慕清婉的手腕,他看着她,额间青筋暴起,每说一句话,就吐一口血,可他一直没停,任由鲜血染红他的下巴和衣襟。   “不要死,活下去。”傅诣似困于囚笼的兽在低吼,“我不要你陪我走,我要你活下去。”   “诣儿。”慕清婉已经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她双手颤抖着捂住傅诣的伤口,捂住那她亲手捅穿的胸膛,鲜血溢出她的指缝,温热粘稠的触感刺激着她指尖,告诉她,事已成无可挽回的定局。   “慕清婉。”傅诣的神志开始模糊,他强撑着一口气,不肯被牛头马面夺命,他没有质问慕清婉怎能如此狠心,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想告诉她的话,“你之前说,如果,如果你能重活一世,还会选择进宫,你说,你不来,谁护着我,但是,咳咳,但是倘若你真的能重活一世,不要,不要再入宫了,你去,去大漠,去草原,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宫里太冷了,不要来了,我无需你护着我,我一个人能熬……”   傅诣活了两世,对很多人说过我爱你,因为利,因为益,因为欲,因为种种,这三个字,他说得那样轻巧。   但至死,他对慕清婉,都只说。   我无需你护着我,我一个人能熬。   傅诣说完这句话,好似终于放下最后的执念和不甘心,瞳孔渐渐涣散失去光芒,他闭上眼,紧紧握住慕清婉手腕的手重重垂落在地。   慕清婉终是忍不住,抱住傅诣的尸体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肝肠寸断,似要把此生的泪都哭尽。   “母后。”傅济安踉跄走过来,扑在两人身旁,他看着胸膛再不起伏的傅诣,同样悲恸欲绝。   “济安,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在寻常人家遇见诣儿,不能在寻常人家生下你。”慕清婉哭到声音沙哑,血混着泪,浸透她绛色金云凤纹皇后朝服衣袖。   凤凰染血,皇后阻止了大晋皇室内斗,而慕清婉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   就在傅诣被捅刀之时,太平殿外一片混乱。   原本步步逼近太平殿的数万南境军将士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融焰军铁骑撞了个人仰马翻。   郝天勤驭马冲在最前面,嘴里高喊着‘护驾’以及:“叛军反抗者,格杀勿论,即刻投降者,尚可活命!!!”气势威严之足,令心虚宵小不寒而栗。   南境军领兵的几名主将,本就是因有把柄在钟兆凡手里,受其和肃王要挟,才同意谋逆作乱,此时此刻,个个都想放下武器,用投降来保全自身性命,一下子南境军军心大乱,不攻自破。   钟兆凡本就是流放极寒之地的罪人,想借着投靠肃王重新获得权势,若此举失败,他必死无疑,所以见融焰军冲来,不由慌神地对身旁的副将大喊:“肃王殿下呢!!为什么会有融焰军在京城!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肃王殿下在哪里?!”   可这混乱的局势,谁能回答他。   钟兆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率兵往太平殿冲去,他要见肃王!   他的武力终究比普通士兵高一截,在几名亲信副将的协助下,钟兆凡砍杀数十名禁军,很快就登上了太极殿廊道。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肃王薨了!肃王薨了!”   这一声似将一瓢冷水泼进沸腾的油锅里,炸得所有人皆心惊。   钟兆凡只觉得一瞬间四肢冰凉,死亡的恐惧将他拖进可怖深渊,百骸皆被厉鬼利爪刺穿。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那是钟兆凡恐惧过后,脑海里唯一的一个念头。   他想活下去,他要一条活路,他要一个筹码。   大约是天无绝人之路,此念头刚在钟兆凡脑海中出现,他就看见了一个人。   慕之明。   慕之明手持长剑,被护在禁军组成的人墙里,他不知为何精神恍惚,呼吸急促,似在寻找什么,不停地眺望着太平殿的广场,急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落泪。   钟兆凡没有任何犹豫,挥舞着红缨长枪冲了过去,他边杀禁军,边对数十名副将说:“抓住他!那个白衣持剑的人!要活捉!”   逼近的厮杀声让慕之明回过神。   慕之明转头看过来,对上距离他只有不到十米的钟兆凡的眼睛。   不过须臾间,慕之明立刻明白了钟兆凡是冲着自己来的!   禁军已经所剩无几,剩余的都在保护未能及时逃走的皇室和嫔妃,慕之明身旁只有几个禁军而已,根本抵挡不住钟兆凡和其副将。   慕之明没有犹豫,立刻往钟兆凡赶来的反方向跑走。   “娘的!”钟兆凡大骂一句,拔腿去追。   大多数南境军将士已经丢下武器放弃抵抗选择投降,慕之明的逃跑没有受到阻拦,他极其冷静,目的明确,他知道钟兆凡冲着他来,是想要挟持他。   他只需逃到融焰军当中,钟兆凡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现在虽南境军已溃不成军,但数万人挡在太平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拥挤堵塞,融焰军将士一时间还无法到达太平殿前,皆在太平殿前的广场上。   慕之明想要得到融焰军的庇佑,不能从汉白玉台阶至太平殿前的广场,那样前方人太多,他冲不过去,极容易被钟兆凡追上。   他此刻最好的逃跑方法,是逃到太平殿栏杆前,从宫墙台基上跳到广场中,如此就可接触到融焰军。   虽然太平殿的台基高五米,但只要他护住头,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慕之明已有决策,脚步没有丝毫的犹豫,至太平殿栏杆前,就要爬上去。   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   钟兆凡赶到,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栏杆上扯了下来。   慕之明踉跄后退,转身拼死顽抗,挥剑而上,可技不如人,被钟兆凡反扣住手腕,钟兆凡也是心狠之人,毫不犹豫当即将慕之明的手腕扭脱臼。   伴随着轻微‘咔嚓’声,慕之明疼得额头冒冷汗,喉咙溢出惨叫,手再无力持剑,长剑落地,铮铮作响。   “给我过来!”钟兆凡发了狠,揪住慕之明的衣襟,要钳制住他。   就在此时,远处蓦地飞过来一枚的铁镖,划破空气,稳稳地扎进钟兆凡抓住慕之明的右手的胳膊里。   钟兆凡因疼痛手劲一松,慕之明趁机猛地推开他,令他连退数步。   “侯爷,快跑!!!”   郝天勤的喊叫声传来,那枚铁镖正是他所掷。   慕之明边用未受伤的手爬上汉白玉栏杆边转头看去,可就在他看见郝天勤的那刻,慕之明忽然整个人僵住,心跳也停滞了一秒。   他看见了郝天勤手臂上的狩日猎月弩。   那人绝不会轻易将此弩让给别人佩戴。   除非那人……   刹那间,方才涌上慕之明心间的希冀顷刻破灭,他满心,只余哀哀欲绝的无声哭嚎。   就是他停的这一秒,钟兆凡扑了过来。   钟兆凡不甘心,瞠目欲裂,一副凶狠的模样冲过去抓慕之明。   慕之明没给钟兆凡机会,当即翻身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慕之明本该双手抱头,落地时借翻滚卸力,但刚才他心灰意冷又匆忙跃下,最后呈后背着地的姿势。   掉落的时间大约连一瞬都没有。   可就是这一瞬,昏昏暮色苍穹映入慕之明眼帘。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他都记不清的以前。   他站在大漠边疆小镇朔风凛凛的城墙上,有人曾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只要我在你身旁,一定接住你。”   刹那,耳边风乍起,伴随着嘶鸣马声。   摔下去确实是疼的,但没有慕之明想象中的那般疼,因为他的背没有触及坚硬的土地,而是一个怀抱。   怀抱不温暖,因为抱住慕之明的人身着沾血寒意森森的坚硬银镜铠甲。   慕之明掉下来的冲力砸得两人身下的马儿踉跄嘶鸣眼见要摔,那人抱紧慕之明,果断弃马,跃下马背,护着慕之明在地上滚了两圈,终是稳住身子。   “有没有受伤!?”顾赫炎眉头蹙紧,揽起慕之明,一向清冷寡言的他,这句话问得又着急又心疼。   慕之明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认不出人似地。   “是不是摔疼了?”顾赫炎自责,“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慕之明终于有了反应。   他冲过去,似恨不得将其嵌入血肉中地紧紧抱住顾赫炎,不顾颜面地嚎啕大哭起来。 第168章 他会说到做到的   无论前夜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第一缕熹微晨光还是一如往常那样落在了太和宫门上。   整肃一夜,贤王傅济安强作镇定,咬牙坚强,担起了安抚众人、清理叛军、赏功罚罪的责任。   无人对他的决策有异议。   觉得皇宫血气太重,顾赫炎在平息叛乱后立刻托下属将燕国公慕博仁和慕之明送回慕府。自己遵贤王傅济安之令,抓捕逃跑的叛党,以免其作乱伤人。   慕之明短短几个时辰经历了大喜大悲,又在记忆混乱时被人打晕,整个人如今神志不清、精神恍惚,回到慕府后一直呆愣愣,旁人问话也不答,要给他看伤包扎手腕也不肯,就低着头依靠在床榻上,忽梦忽醒,浑浑噩噩,好似个断了线的人偶,把家人们急得不行。   顾赫炎闻讯,将抓捕事宜全权交给郝天勤,即刻赶回慕府。   已是午时,厢房内围着一群人,闻鹤音、大夫、侍奉的婢女皆在,龚氏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床榻边,舀起一勺轻声哄着慕之明:“乖离朱,吃些可好?”   慕之明许久才反应过来得回答,缓缓开口,目光涣散,声音全是疲惫,好似一句话能耗费他全部力气:“娘,我吃不下。”   龚氏叹道:“你不愿吃,娘不逼着你吃,但至少让大夫看看你的伤情啊。”   慕之明沉默片刻,木然地点点头。   大夫连忙上前,替慕之明包扎固定好脱臼的手腕,随后要检查他身上其他伤着的地方。   正是此时,厢房门被打开,一人疾步走了进来。   闻鹤音眼疾手快,拽走慕之明面前的大夫,将他拉到一旁。   大夫手里还拿着棉布和药膏,正懵着呢,见一人走到慕之明,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顾赫炎未着盔甲,穿着素净简朴的乌墨衣裳,他风尘仆仆,若不是身着黑衣怕是衣裳还能瞧见血迹。   他握住慕之明的手,眼神焦急,语气不安,说话声极轻:“我来了,你还好吗?”   被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的一瞬,慕之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眼神聚集定在顾赫炎的脸上,因哭过所以血红发疼的双眸再次含泪,这一次,他的情绪没有像刚见顾赫炎时那般激动、那般失控,慕之明泪滚如断线珠,他缓缓开口,哽咽着说:“他们说你死了,战死在沙场上……”   他抽噎呜咽,既是后怕,也是委屈。   顾赫炎拉起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颊,让他感受皮肤相触的温热。   两人说话时,龚氏已让所有人都离开厢房并关上门,此时偌大的屋内安详宁静,只有顾赫炎和慕之明两人。   顾赫炎俯身吻去慕之明眼角的泪,向他解释。   数月前,融焰军在和西戎族对抗时,所定计策无一不被敌方破解,顾赫炎因此猜到军中有细作。   他联想起慕之明失忆前和自己说过肃王和西戎族有勾结,他深知攘外必先安内,也知京城恐有一场腥风血雨,于是和卫凌云将军一商量,将计就计,率三万骠骑假意中敌人埋伏,实则绕过战场,偷偷回京,藏在洛都大营附近人烟罕见的山林里,只等肃王一领兵逼宫,立刻率众将士进宫护驾,只可惜顾赫炎倾心倾力,还是没料到肃王胆敢在宴席上亲手刺杀皇上,终是没能救到皇上。   顾赫炎说这些事时,生气和灵动渐渐回到慕之明的眸中,他认真地听着,不想遗漏一句,只是他哭得没缓过神来,虽没落泪,但一直小声抽噎,怎么也停不下来。   顾赫炎见慕之明这样,既自责又心疼,把人抱在怀里,轻拍他背安抚,等人不抽噎才放开,又起身去打来一盆温热的水,放在床榻旁的木凳上,给慕之明拭脸擦手用。   慕之明擦去泪痕,将巾帕放进盛满热水的铜盆里揉搓,又想起什么,问顾赫炎:“先前我护着德妃娘娘和十三皇子时,有两箭刺穿了我身旁的叛军,救了我的性命,那两箭,是你射的吗?”   “是我。”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眼眶瞬间又红了。   顾赫炎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慕之明拿起温热的巾帕敷在眼睑上,没落泪,他说:“果真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慕之明忽然又想起什么,拿下眼睛上的巾帕,看向顾赫炎,问:“那为何后来狩日猎月弩会佩戴在郝副尉的手臂上?”   顾赫炎露出内疚神色,他道:“狩日猎月弩坏了。”   “又坏了?”慕之明轻‘啊’了一声。   “嗯。”顾赫炎说,“争斗中,被砍坏了,而后天勤手臂受伤骨头断裂,所以我拿坏了的狩日猎月弩帮他固定伤臂。”   “原来如此。”慕之明恍然大悟,“我还以为……”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就顾赫炎毫发无损的在慕之明眼前,慕之明仍不敢说出大凶之言。   顾赫炎见慕之明一瞬神色不安眸光慌乱,知他仍心惊胆战,于是伸手抚他侧额和脸颊做安慰,随后给予他一个温柔的亲吻。   唇舌纠缠的那刻,顾赫炎在眼前的这件事变得真实起来,慕之明不再庸人自扰,闭眼与顾赫炎缱绻。   吻毕,顾赫炎问他:“饿吗?可有想吃的点心?我去……”   慕之明蓦地打断他的话,抓住他的胳膊:“不,我不饿,你哪都别去。”   顾赫炎微怔,随后点点头:“好。”他看着慕之明疲倦的神色和因久哭而通红微肿的眼皮,劝道,“闭眼睡一会。”   说着顾赫炎轻按慕之明的肩膀,将他按躺在床榻上,拉起他身上的轻薄软被褥掖至他下巴处。   慕之明看着他,不肯闭眼:“上次我睡着后,你一声不吭地去了边疆,连道别的话都未同我说。”   顾赫炎在他身旁躺下:“对不起,这次不会的,我守着你,等你醒。”   听见这句话,慕之明蜷进顾赫炎怀里,双手环住顾赫炎的腰,安稳阖眼不再多言,因为他知道顾赫炎不会骗自己。   一夜未合眼,又历经波折之事,慕之明其实早已疲惫不堪,闭眼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顾赫炎搂着他,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不知想到何事,眉头轻蹙,显出一副十分发愁的样子。   慕之明一觉睡到翌日天明,醒来时,仍被顾赫炎稳稳地抱在怀里。   因昨天摔伤,慕之明一觉醒来,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好似被万马踩踏过,但慕之明并不畏惧疼,他看着身旁的顾赫炎,心里安宁平静。   顾赫炎睡得不沉,慕之明轻轻一动,顾赫炎就醒了。   慕之明凑过去亲他额头,听见他问:“什么时辰了?”   慕之明猜测:“大约卯时。”   顾赫炎睁眼,双眸渐渐清明,他起身,望了眼窗柩外的天色,又露出了与昨夜睡前一样的愁闷神色。   慕之明问:“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嘱厨娘做。”   “我……”顾赫炎欲言又止,他看向慕之明,一些话终是说不出口,所以他只是道,“都行。”   慕之明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坐起身:“赫炎,你是有话要与我说?”   顾赫炎垂眸,不与他对视:“……没有。”   慕之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握顾赫炎的十指,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他问:“你何时去西北边疆?”   顾赫炎蓦地抬头看慕之明,有些吃惊。   慕之明温和地笑了笑,只是笑意有些勉强:“有这么惊讶么?如今西北战事未平,你是为了护驾才回京的,如今京城叛乱一平,你身为融焰主帅,定要即刻返回沙场,这么简单的推断,我怎么可能想不到,所以,何时走?”   顾赫炎:“今日。”   慕之明浑身一僵,又慢慢放松下来,他说:“陪我吃完早膳再走。”   顾赫炎:“好。”   慕之明:“早去早回。”   顾赫炎:“我会的。”   肃王虽死,但西戎族不甘心前功尽弃,铁骑犯大晋边疆的气势凶猛。   顾赫炎留郝天勤和两万融焰军于京城,守护才经历叛军侵扰的皇宫,自己驭马不分昼夜地赶至边疆与卫凌云将军汇合。   顾赫炎走的那天,金钟声响彻京城,大丧音震得每个人心颤。   大丧音过,国丧期至。   先皇走的第三日,群臣齐上奏,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贤王傅济安监国。   虽先皇没有立储君,但慕清婉乃皇后,她的嫡子是傅济安,而傅济安一直受满朝文武拥戴,所以于情于理,都该由傅济安监国。   傅济安并未推拒,接手了朝廷大大小小一切政务。   因皇上驾崩得十分突然,负责葬事的礼部一开始上上下下皆手忙脚乱,虽说不至于一塌糊涂,但琐碎错事确实很多。   傅济安于是劝慕之明出仕,回礼部。   慕之明答应了。   慕之明虽年纪轻,但规章礼节牢记于心,又心细沉稳,接过重担后将一切安排妥当。   其实如果只有先皇一人的葬礼需忙,礼部倒不至于慌乱成这般。   只因除先皇外,还有肃王的葬礼。   肃王是以亲王礼仪下葬的,棺椁进皇陵。   此为慕清婉的请求,所以傅济安力排众议定下此事。   不过诟病的人不少,甚至有言官写奏折长篇大论进行批判。   傅济安对那些奏折视若无睹,这将成为他为君数十载,唯一一次的任性决策。   十月,傅济安登基成为新帝,慕清婉成为了太后。   登基大典后,可以享尽荣华富的慕清婉做了一个让世人为之困惑不解的决定。   她削发为尼,居京城郊外的青云峰上的尘缘寺,终日不问世事,只抄经念佛,祈福祷告。   如今的她可以去世间任何地方,但她选择了长伴青灯古佛旁。   十一月,西北边疆传来捷报。   顾赫炎率领的融焰军,不但击败了西戎族,甚至乘胜追杀敌军至西戎国境内。 第169章 终章   正月初一,天降祥象,瑞雪丰年。   慕之明清早登高,去青云峰尘缘寺拜见太后。   菩提无尘埃,寺庙临云飞,山峰琼芳纷纷银装素裹,似与世隔绝。   虽外头天寒地冻,但禅房内燃着炭盆暖意融融。   慕清婉身着海青,不施粉黛,让慕之明有些认不出。   不过见到慕之明的她笑容温婉,与曾经无二般。   慕之明和她说西北大捷之事,说济安选贤任用之事,句句只谈当下,不谈曾经。   慕清婉边听边温和地笑着,让慕之明照顾好自己、辅佐好济安。   分别时,慕清婉将慕之明送至寺庙山门前,突然开口求他一事:“小离朱,你下次来看我的时候,给我带一盒芝麻云片糕,好不好?”   慕之明:“芝麻云片糕?”   “是呢。”慕清婉柔柔地笑着,“曾经有人隔三差五就给我送一盒来,那时候不觉得有多想吃,如今没人送了,心里竟惦记得很。”   慕之明:“好,您放心,我下次来的时候,一定给您带。”   “嗯~”慕清婉挥手与慕之明道别。   离开青云峰至京城,已是暮色四合时,慕之明回到慕府陪父母吃过年夜家宴,拜年后和闻鹤音一起坐马车回到将军府。   才至门前,温钟诚就打着灯笼,拿着一封朱纸书信小跑至慕之明面前:“侯爷,将军来信了,他七日后归京!”   慕之明闻言顿时欢欣雀跃,笑逐颜开,忙问:“当真?”   “千真万确!”温钟诚笃定地说,将书信递给慕之明。   慕之明当即展开书信,借着明亮的灯笼烛光,一字不漏地仔仔细细看。   闻鹤音伸手撇去他素锦鹤纹大氅上的凉雪:“少爷,进屋再看呗,这里风多大啊,不嫌冷吗?”   慕之明目不转睛,嘴上抽空应道:“等不及了。”   闻鹤音问:“将军真的要回来了吗?”   “嗯,真的。”慕之明弯眸,“分别半载,总算可以相见了。”   闻鹤音:“将军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已忆起往昔的事?”   “还不知。”慕之明笑着点点头。   闻鹤音:“那将军知道后,一定会很欣喜的。”   温钟诚:“侯爷,还是先进屋吧,此处风口,确实太冷了,莫要惹风寒。”   “好。”慕之明小心收好信,往厢房走去。   临到厢房门前,慕之明驻步,他哈出白雾搓着被冻得通红的双手,笑着看向厢房前院子里的梧桐树,梧桐枝上积白雪,月光盈盈,夜色安宁。   “怎么了?”闻鹤音见他又停下了脚步不肯进屋,疑惑地问。   “阿音。”慕之明笑道,“我一直觉得将军是因为心悦我,所以才在此处栽了棵梧桐树,你觉得是吗?”   “这我哪知道啊!等将军回来你自己问他去!”闻鹤音将慕之明往厢房推,“我都要冷死了,你怎么这样不怕冻的。”   慕之明:“这叫知君归期日,当下忘寒凉。”   “快进屋去,快进去!”闻鹤音,“别再笑得和个傻子似的了!”   七日后,顾赫炎领融焰军将士,风风光光地回京,百姓们敲锣打鼓,夹道欢迎。   功勋簿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顾赫炎于金殿前,受新帝傅济安褒奖。   而后傅济安在麒麟阁设庆功宴,与将士们同贺大喜之日。   宴席有歌舞助兴,唱一曲太平终得盛世。   赴宴的融焰军将士皆可留住在宫城,但庆功宴一结束,顾赫炎立刻驭马回将军府。   已是子夜,宵禁时分,落雪湿滑的京城街道空无一人。   达达马蹄声停在简朴的将军府前。   顾赫炎翻身下马,瞧见朱红匾额旁挂着明亮的大红灯笼,石阶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   有人知道他要回家。   顾赫炎疾步上前,伸手推开门,一眼望去。   一轮蟾素出云衢,空荡的庭院万籁俱寂,月光和雪光间,有一个人在等他。   顾赫炎两世数次征战边疆后凯旋。   唯独这次,将军府于他而言不再只是简朴的院落宅邸,而是归乡。   “赫炎!”慕之明朝他笑,“你回来了。”   顾赫炎大步朝那人走去,伸手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慕之明被顾赫炎撞得腰往后弯,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子,他回抱住顾赫炎,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我好想你。”   “我也是。”顾赫炎的声音闷闷的,他抱了片刻,松开人,将慕之明往厢房内带去,“庭院冷,你怎么能在这等?”   “先前一直在屋里等,鹤音说他听见马蹄声了,我才出来的。”慕之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握住顾赫炎的手,让他感受自己手掌心的暖意。   顾赫炎松了口气,将慕之明带进厢房内。   厢房放着炭火盆,驱散了冬日的森森寒意。   慕之明瞧顾赫炎肩膀被凉雪打湿,忙道:“衣裳都被雪沾湿了,快换下,我给你端碗姜汤喝,去去寒气。”   顾赫炎:“姜汤?”   “嗯。”慕之明点头,“黄昏时熬下的,就想着你今晚可能会回。”   慕之明想去灶房,却被顾赫炎握住手腕,阻下离开。   慕之明回头看顾赫炎,“怎么了?”   顾赫炎一瞬不瞬地看着慕之明。   慕之明刚刚说‘可能会回’,所以慕之明并不确定自己今晚会不会回府。   即便如此。   他仍挂起明亮灯笼,扫清门前雪,熬好姜汤,子时不肯入寝,听见马蹄声就淋着雪在庭院静候。   慕之明:“为何这样看着我……唔。”   慕之明话未说话,被顾赫炎拉进怀里吻住。   这个吻动情且激烈,慕之明被亲得后退两步,最后腰抵在桌子上退无可退。   直到唇舌发麻,顾赫炎才肯放开慕之明。   慕之明因窒息脑袋成浆糊,仍不忘去灶房给顾赫炎端来姜汤。   看着顾赫炎饮毕姜汤,慕之明又让顾赫炎赶紧换下湿衣,以免着凉。   顾赫炎点点头,照做。   只是湿衣虽换下了,干衣却没能即刻穿上身。   翌日傍晚,顾赫炎才从厢房里出来,嘱娟娘熬些香甜的白粥和清淡的汤食。   等膳食做好后,顾赫炎亲自端进厢房里,见床榻上的慕之明半梦半醒,阖着眼迷迷糊糊地伸手拍着身侧的被褥。   顾赫炎知他在找自己,连忙将粥和汤食放在桌上,快步走过去。   没寻到身旁人的慕之明神志蓦然清醒,他睁眼撑起半边身子,见顾赫炎站在榻边,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顾赫炎伸手轻抚他的鬓发青丝:“起来喝点粥。”   “再躺会。”慕之明懒洋洋地说,伸手轻扯顾赫炎的衣袖。   顾赫炎会意,在慕之明身侧躺下,环抱住他。   慕之明又昏昏欲睡片刻,再睁眼时,彻底醒了。   他一抬眼,瞧见窗柩外树干粗壮的梧桐树,想起之前的疑惑,笑着开口问:“赫炎,有一事不明。”   顾赫炎:“何事?”   慕之明:“你厢房庭院里那棵梧桐,是因何而栽?”   顾赫炎犹豫半晌,还是诚实地说:“因你而栽。”   得到想要的答案,慕之明弯眸笑得欢欣,笑过后感慨地叹一声。   顾赫炎虽从未用言语对他直白地说过爱慕之情,但顾赫炎的一举一动,越是琢磨,越觉得用情至深。   慕之明嘴角含笑:“赫炎你素来寡言,前世的时候,我总误以为你厌我恶我,直至今生,我才知你的情深不移。”   顾赫炎捕捉到什么,双眸微睁:“你说,前世?”   “是。”慕之明朗声笑着,“赫炎,我都想起来。”   顾赫炎抱住他,手臂微微颤抖,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慕之明安抚地轻拍顾赫炎的背:“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清风栖梧桐,万事皆欢喜。   转眼,正月十五,上元节。   慕之明和顾赫炎一大早就将府邸收拾得亮亮堂堂的,在檐角、廊道和厢房前挂上精致花灯。   一向冷清的将军府今年总算有了过节的氛围。   慕之明突然想起什么,问顾赫炎:“赫炎,你厢房的木柜里有一盏凤凰花灯,要拿出来挂吗?”   顾赫炎怔然,愣愣地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忙解释道:“我失忆时在厢房内寻书籍,无意间看见的,是不是冒犯了?”   “不……”顾赫炎回过神来,“我……去找找。”   “好。”慕之明目送顾赫炎离开,随后抬头看刚才挂起的鱼灯有没有歪。   不多时,顾赫炎走了回来,手里提着那盏凤凰花灯。   那花灯虽骨架没坏,但因存放太久,褪色显旧,但点灯时,似有一团火焰于凤凰心中腾起,夺目惹眼。   慕之明正要问顾赫炎这盏花灯应当挂在何处,顾赫炎先他一步开了口。   他问出了数载前他没能问出口的话:“听闻今日街市花灯灿如繁星,你愿意与我一同去瞧瞧吗?”   慕之明弯眸:“当然愿意。”   正月夜行,千门开锁万灯明,燎炬照地,歌舞升平。   慕之明和顾赫炎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观灯看戏,人潮拥挤,顾赫炎护着手里的凤凰花灯,一个不留神,发现不知何时,慕之明已不在他身旁。   他俩走散了。   顾赫炎正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之际,手忽然被人抓住。   他转头看去。   慕之明奋力地挤过人山人海,至他身边,与他十指相扣,朝他笑:“这样牵着手,就不怕走散了,赫炎,你往前走吧,我同你走。”   于是,顾赫炎牵着他。   走过青阳、炎节、金素、暮雪。   走过生生世世的人间繁华盛景。 第170章 番外之慕清婉   慕清婉若能重生一世。   她会在十六岁前,或跟随父亲母亲,或者独身闯荡,游历大江南北,三山四海。   她会在慕之明出生时,抱着他,笑着对慕博仁:“唤名离朱吧。”   她会在那年春猎,毅然决然地前往九曲山。   她会遇见皇上,会再次踏进深深宫闱。   她会在入宫后,催促侍女帮她摘掉满头繁重精致的花簪珠钗,只挽发髻。   然后,她会跑到偏僻的临近冷宫的东城。   她会在一个破旧简陋的宫殿,看见一个不小心跌倒,满身是泥却无人替他收拾的稚嫩少年。   最后,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牵起他的手,弯眸对他笑:“嘻嘻,我找着你啦。”   或许,这一世,在她悉心教导和指引下,傅诣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和怨愤,无论日后是他还是济安成为新帝,,另一位都会辅佐左右,开辟太平盛世。   十五岁的傅诣:“你为何从不过生辰?”   慕清婉怒道:“你还好意思问!!!”   傅诣懵逼:“???” 第171章 炎明番外设定   这是一个。   既有发热、结合、信息素。   又可以写狼的设定。   与abo、支配/服从并称为欧美圈三大同人设定。   简称“哨向”   而且比起abo那种地位阶层不平等设定,我觉得哨向这种彼此需求更适合顾赫炎和慕之明。   总之一个开车番外,有车就好(等等   世界观解释:   1、哨兵:觉醒者。五感极度敏锐,战斗力远高于普通人的人群。攻击性强,自控力弱,可以完成常人无法完成的艰难任务。约占人类总数的15%。   2、向导:觉醒者。拥有情感共鸣能力的人。向导拥有平复哨兵情绪的能力,引导和辅助哨兵作战。约占人类总数的15%。   3、普通人类:非觉醒者,占人类总数的70%。   4、精神体:哨兵向导精神的具象化,具体为各种动物。   5、黑暗哨兵:哨兵中最为强大的一种,出现的概率极低,有着极端的自控能力,他们是天生的领袖,同一时期最多只会出现一位,但是他们能够影响其他的哨兵,或者是向群体传递信号。   6、向导素:类似于ABO设定里的信息素,可用于暂时稳定哨兵的情绪。   7、结合热:类似ABO设定的发情。   以上来源百度百科。 第172章 哨向炎明番外之最强和最强   2511年,M31星系的晋星,未来将经历一场浩劫。   一颗直径四十公里足以毁灭晋星的小行星,将于一年后撞上晋星。   科学家预测到了这件事。   而后,在世人的恐慌中,这个星球的最高主席宣布了末世自救计划。   每隔十日派一支舰队至太空,向这颗小行星投掷核弹,以砸偏小行星轨道为目的,拯救晋星。   此任务太过艰难,常人无法完成。   得由身体素质和战斗力极强的哨兵执行。   但此计划伤亡之高,令人咋舌不忍。   直到半年后,一名黑暗哨兵腾空出世,他率领的舰队创造了十次任务零死亡的奇迹。   然而这支舰队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遇见了意外。   明明是按照计算的核弹数投放,但小行星被炸碎了。   这对晋星来说,是幸事,因为无需再担心被小行星撞击,碎片会在数月后化作瑰丽的流星群,划过夜空。   但对当时执行任务的哨兵来说,行星爆炸瞬间产生的绚烂夺目的光和热,是他们殉身的礼赞。   巨大的冲击力和正面砸过来的陨石块,毁灭了几乎所有的战舰,将此处太空变成了一座沉寂无声的坟墓。   晋星在得知消息后,立刻动员全球力量,展开救援,不惜一切代价,将还活着的人带回晋星。   半个月后。   一辆银白的悬浮车停在褚世塔塔前。   车门缓缓上滑打开,身着高马丁靴、白色军装、佩戴金色肩章以及袖条的男子走下车。   卫凌云已等候多时,连忙上前:“慕上校。”   慕之明立定行礼:“卫上将。”   卫凌云:“虽然您千里迢迢从M87星系赶来,但事态紧急,恕我不能让您休息了。”   慕之明:“没关系,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卫凌云将慕之明带进褚世塔,“情况您应该已了解了。”   “是。”慕之明点点头。   一周前,晋星救回了六架残损的战舰,战舰上有十一名哨兵存活。   因瞬间历经那样惨痛可怖的灾难,太多痛苦和恐惧一涌而上,将当时所有哨兵的精神屏障打破。   于是一瞬间,这些活着的哨兵顷刻感受到了队友死亡时的痛苦和绝望。   而且不止一次,是数万次。   因为有数万人死亡。   哨兵本就五感极敏锐,所以这些幸运儿虽然活下来了,但也被这些从战友那传来的死亡苦楚给弄崩溃了。   此时,就需要向导来平复哨兵的情绪,为他们做精神疏导。   十一名哨兵中,有五名拥有自己的向导,向导与哨兵的结合,让他们治疗十分顺利。   而另外五名哨兵,虽没有自己的向导,但褚世塔不缺能力出众的S级向导,所以也在慢慢痊愈。   但有一名哨兵,成了例外。   “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他的精神图景?”慕之明听到卫凌云的话,蹙眉惊讶地重复。   “对。”卫凌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S级向导也不行吗?”慕之明问。   “不行。”卫凌云说,“晋星所有的S级向导都试过了。”   “怎么可能。”慕之明疑惑,“他是曾经失去过自己的向导吗?不然如今他精神崩溃,应该是格外渴求向导的精神疏导才对,精神图景怎么会固若金汤,除非是他自己不愿接受向导的精神疏导。”   “正好相反,这位哨兵不但没有自己的向导。”卫凌云,“他甚至在觉醒后,只做过一次精神疏导。”   “什么?”慕之明错愕,“难道这位哨兵就是传闻中的那位……”   “对。”卫凌云点点头,“黑暗哨兵。”   慕之明:“他精神崩溃几日了?”   卫凌云:“从救回晋星时至如今,已七日了。”   “七日!?”慕之明瞪大眼睛,“太危险了,之后的每一秒,他都有可能因为因为精神图景崩溃死亡。”   说话间,两人已至塔内深处的静音室门外   静音室是一间只有白噪音的房间,此处能让五感敏感的哨兵静心,用于哨兵养伤。   卫凌云用密码和指纹打开了这间静音室的门,白门缓缓滑开,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卫凌云和慕之明立刻奔了进去。   静音室外还有个控制室,控制室灯光明亮,有一座按钮密布的控制台,而三名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将一名年轻男子从静音室拖出来,并惊恐万状地迅速地关上了静音室的门。   那名男子浑身冷汗,蜷缩在地上打着寒颤,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发生什么事了!?”卫凌云走过去,厉声询问。   “上将。”一名医护人员开口,“这名S级向导想试着给静音室里头的黑暗哨兵做精神疏导,谁知才进静音室,他的精神领域就被攻击了!”   “什么?攻击?”卫凌云愕然,“可以以前S级向导给他精神疏导时,只是疏导不成功,从未出现过被攻击的情况啊。”   医护人员叹了口气,他看向静音室紧闭的门,“这位哨兵已敌我不分,恐怕他,已经疯了……”   卫凌云脱口而出:“不可能!!!”   两人说话间,慕之明蹲下身,手轻握住这名S级向导的手腕,精神触丝温和地进入他的精神领域,安抚,修补,宽慰。   那名S级向导不再发抖,渐渐平静下来。   卫凌云悲恸:“难道没有救小炎的办法了吗?”   慕之明站起身:“我去试试。”   医护人员:“什么?你也看到了,就连S级向导进去精神领域都会被立刻攻击!你不能去,会受重伤的,里面可是黑暗哨兵!”   慕之明笑了笑,手握在静音室的门把手上:“这位黑暗哨兵,是不是晋星上最强哨兵?”   医护人员:“是啊!”   慕之明:“巧了,我是我们星球最强的向导。”   说完这句话,慕之明打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静音室内,灯光柔和,令人身心舒缓的水流声、风声晃过耳畔,慕之明抬眼看去。   一名身着黑色军装的男子垂头坐在中央的象牙白铺软垫的椅子上,双手交叠,身子前倾,手肘抵膝盖上。   那名男子的军装残破带暗红沾染尘土痕迹,身体各处缠着白绷带,绷带被血浸透,看得出来是其匆匆处理伤势后就被立刻带进静音室了。   男子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寒如冰碴的眸子对上慕之明眼睛的瞬间,一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体型硕大几乎有一人高的巨狼冲过来将慕之明重重扑倒在地! 第173章 哨向炎明番外之你跟我走吧   被巨狼扑到后,慕之明一瞬惊讶,但并不慌张。   这就是那位黑暗哨兵的精神体么?   果真异于常人。   弓起的身子,可怖尖利的獠牙,杀气腾腾的绿眸,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呼呼声,似乎下一秒就会咬断慕之明的喉咙将他撕碎。   不过这匹狼并没有立刻伤害慕之明,扑倒他不过是因为哨兵的领地被侵犯所做的保护举动。   巨狼不知为何显得焦躁不安,仔细看去能瞧见它右前腿皮毛下有伤,呈血肉模糊脓液粘稠溃烂状,受伤的位置与坐在椅子上的哨兵一致,巨狼低头张着血盆大口,利牙在慕之明脆弱的侧颈磨蹭着划过,没有弄伤他,只是有些尖锐的轻微到几乎可以忽视的疼痛感。   就在这时,一条雪白的毛茸茸蓬松大尾巴轻轻地撩了下巨狼的耳朵和脸颊。   巨狼蓦地转头看去。   那是一只看起来十分温顺的雪狐,眼眸海蓝似琉璃,通体白似雪,不掺一丝杂色。   巨狼似被雪狐吸引,缓缓走向它。   雪狐退了两步,巨狼便跟了两步,离开了慕之明。   巨狼身子伏低,警惕地看着雪狐,越凑越近,最后侧脸蹭上雪狐的脖颈在它身上嗅来嗅去。   雪狐乖乖不动,任由巨狼蹭着,等巨狼放松警惕平静下来后,雪狐伸出粉肉色的舌头,先是舔了舔巨狼背部皮毛,见它没有抗拒和生气,于是一寸寸舔下去,直到舔上巨狼受伤的右前腿。   而另一边,慕之明也站起身。   他揉揉摔倒磕疼的手肘,走到那名黑暗哨兵面前。   黑暗哨兵没有任何动作,他低着头,双眸黯淡无光,眼睑处落着一片阴影。   若不是能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其真的犹如一座静默石雕,毫无生气。   慕之明在哨兵面前半蹲下来,手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仰头看他。   他真是一名俊逸帅气的男人,只是脸色苍白如纸,薄唇毫无血色,双目空洞似行尸走肉。   慕之明屏息,释放精神触丝试图进入眼前这名哨兵的意识,但是他的精神触丝全部被阻隔在一堵高大黑暗、毫无缝隙的墙外,无论怎么努力,皆是碰壁。   这名哨兵明明精神已临近崩溃,却还能筑起这样牢固的意识屏障。   真不愧是黑暗哨兵。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愿意接受向导的精神疏导?   慕之明握住眼前人的手,只觉得寒凉如冰。   他尝试着和这名哨兵对话:“不要撑着了,已经没事了,放松下来吧,你可以试着依赖我,我会治好你的。”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你已经安全了,这里不是太空,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没有回音,向一滴墨入大海,顷刻被浪冲散,寻不见一丝痕迹。   慕之明犹豫了下。   随后他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他释放了自己的向导素。   淡淡的向导素可以安抚焦躁失控的哨兵。   但是眼前的哨兵并非情绪暴躁,正相反,他如一潭死水。   所以慕之明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   但是他想试一试。   淡淡的白茶清幽冷香犹如雨后空气般清新,温柔地缠绕着两人。   一旁和雪狐依偎的巨狼忽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慕之明面前的哨兵终于有了反应,他眸光聚焦,看向了慕之明。   瞬间,那高大的黑墙出现了缝隙。   慕之明的精神触丝抓住机会,立刻进入眼前这名哨兵的意识。   眼前的场景蓦地变幻。   慕之明闭眼再睁眼,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架战舰中央。   他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色,巨大的恐惧和痛苦顷刻间淹没了他。   向导的情感共鸣能力极强,慕之明被绝望和哀恸折磨得直接摔倒在地,他压住喉咙里的惨叫,抬头看去,发现这架战舰摇摇欲坠,控制台发出失控的警报声和刺眼的红光,正前方能看见冰冷无垠的太空。   让慕之明瞬间毛骨悚然的是,太空里漂浮着各种各样的破损战舰和……   人类的尸体残块。   突然有人抓住了慕之明的脚腕。   慕之明呼吸不顺,转头看去。   一名浑身血肉模糊,半边皮肤被灼伤的人瞪着惊恐的眼睛,口中发出无法呼吸的嗬嗬声。   他呻吟着拼尽全力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慕之明闭上眼睛,强忍着几乎快要将他弄疯的绝望,把精神触丝蓦地收回,退出那名哨兵的意识。   慕之明一个后仰,坐在静安室的地板上大口喘息。   他用手背擦拭着下颚的冷汗,缓神好半天,发现挂在静安室墙壁的通讯器正亮着灯。   慕之明撑着膝盖站起身,走到通讯器旁接通电话。   卫凌云上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慕上校,您还好吗?”   “我没事。”慕之明吐出一口气,他转身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黑暗哨兵,“上将,我发现一件事。”   卫凌云:“什么?”   慕之明:“这位黑暗哨兵筑起自己的意识屏障,不是他在拒绝向导的精神疏导,而是为了保护那些向导。”   卫凌云:“?!”   慕之明:“他陷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无法逃出,一旦有向导给他做精神疏导,就会无意识被他拉进他的精神图景,受到他精神图景里的负面情绪折磨,如果向导稍微脆弱点,极容易精神错乱,所以他宁可自己精神崩溃,也不愿伤害到别人。”   卫凌云:“竟然是这样……”   慕之明郑重地说:“他是个伟大的哨兵。”   卫凌云:“情况我已明白了,慕上校,请您先从静音室里出来吧,我们商量下治疗对策。”   “不。”慕之明对着电话说,“我已有对策,我要试一试,卫上将,时间紧迫,稍后再与您通话。”   慕之明放下通讯器,重新走回那名哨兵面前。   巨狼察觉到什么,抬爪朝慕之明走来。   雪狐窜到巨狼眼前,海蓝的双眸看着它,发出撒娇似的嘤嘤声,凑过去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巨狼的鼻子,软乎乎的舌头讨好地舔它脸颊。   巨狼不再注意慕之明,将雪狐扑倒在地,轻咬它的耳朵,和它玩耍打闹在一块。   慕之明再次在哨兵面前蹲下,握住他的双手,深吸一口气,释放精神触丝,重新进入他的意识。   果然,慕之明才进入他的意识,立刻被拉进他的精神图景里。   这次慕之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哨兵的精神图景中开启了自己的屏障。   在别人的精神图景里开屏障,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很多S级向导都做不到。   更不要说在一名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里开屏障。   慕之明很有可能会被他的意识攻击,以至于造成无可逆转的脑损伤   但现在,慕之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慕之明睁开眼,依旧是残破失控的战舰,依旧是血海可怖的情景。   但是因为开启了屏障,这次慕之明没有被痛苦情绪影响。   让慕之明极为庆幸的是,他也没被攻击。   这名哨兵的本能意识对他异常宽容。   慕之明环顾四周,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名黑暗哨兵正扛着一名被行星爆炸辐射弄得浑身起水泡不成人形的哨兵进医疗室。   “活下去!”黑暗哨兵眼睛布满血丝,低吼着。   他不停地救人。   可他救一个,死一个。   他并肩作战的队友,一个个以可怖的状态死在他眼前,死在他身边。   他无能为力。   他谁也救不了。   他答应过他们,会将他们完好无缺带回晋星,带到他们家人面前。   可他们都死了,以残破不堪的模样,死在这冰冷的太空里。   就在此时,有人忽然握住他满是组织液和血液甚至还有肉块的手。   顾赫炎怔愣,抬头看去。   “结束了。”慕之明开口,他眼眸含泪,轻声,“都结束了。”   “没有结束,他们还活着……”顾赫炎失神喃喃,要转头张望。   慕之明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只能看自己,再看不到尸体、残骸、,破损战舰,无声太空。   慕之明:“你可以休息了,跟我走吧。”   他释放精神触丝,温柔地轻抚这名早已疲惫不堪的哨兵的意识,将其脑袋中的负面情绪清理干净。   慕之明:“走吧。”   顾赫炎:“去哪?”   慕之明:“回家。”   静音室里,慕之明半跪在椅子前,扶黑暗哨兵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他宽阔的臂膀。   黑暗哨兵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像是安详睡着般晕在了慕之明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