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鲛妻   作者:无边客   文案:   封建严苛大宗长攻x小鲛人受   ——你兴风弄浪,我弄你。   大眼仔@一条不愿意透露笔名的咸鱼   溥渊:封建严苛大宗长。冷情绝欲。人不该有世俗之欲   兰皎:貌美身姣小鲛人。遵循本性。鲛性本魅……   某日。   封建。溥。断情绝欲。渊:那些烟花相柳的人扭成什么样,低俗污秽,媚男成风。   转头就看到了漂亮飞扬的小鲛人在水中扭开了,比浪花还软,比水还轻柔。   不做作。兰。勤奋好学。皎:“我这样扭成吗?鲛不媚男,媚你。”   异族宗长:“鲛人魅术,不过尔尔。”   小鲛:“……咿。”   后来,小鲛妖坐在最年轻的宗长怀里吐泡泡,散发着异香的薄软鲛绡将宗长一点一点蚕食。   小鲛人宝石蓝的眼眸盯着男人:“你流了好多汗。”   “嗯。”   咿,说好的坐怀不乱,鲛妖祸人呢。   年轻的异族宗长,身乱了,心也乱了。   *   “人生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一二耳。”①   “小鲛,凡人时岁短暂,除去生老病死,职务繁碌,所余年岁无几,我念你都来不及,怎舍责备于你。天高海阔,世间没有一处可困缚鲛的一生,望你嬉之喜之,自由无束。”——溥渊   ①引自蒋坦《秋灯琐忆》   立意: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皎(小鲛)、溥渊|配角:|其它:禁欲X纯欲/布衣生活/情有独钟/鲛人   一句话简介:投喂一只漂亮鲛人 第1章   巨浪翻天,猛烈的狂风险些将渔民吹倒。   渔民把风吹开的灶柴屋门艰难地重新关好后,身形颠倒地重新回到屋内。他把门板压得严严实实,木栓挂了两条,望着门内淌进地面的水,摇头叹气。   海岸渔民过的是靠天吃饭的日子,平日心愿就是风调雨顺,出海时能遇到个朗朗的好晴天。而他们海岸一代的渔民连续半个月未能出海,外头连绵不绝的雷声暴雨阻断了他们出海的渔船。   渔民又检查了屋内所有地方,凡是漏了缝隙的皆用干枯的草滕堵得严严实实,省得大雨积聚的水蔓延后把他们的屋子冲垮了。   “作孽啊,这雨何日才能停下。”   走出来的妇人看着老伴摇摇头,面色忧虑:“大伙儿说是有海妖作恶。”   西南一方的海岸妖风狂骤侵虐,卷起的水浪有数余丈高,暴雨磅礴,天际闪电相交,如此雨势,已持续连日有余。   曲黎族百年避世,历任宗长管辖曲黎境地,全族盘踞在青海一带。近十余日天现异象,有人扬言是触怒了雨神。   又过几日,族中不知是谁传出天现异象并非天神发怒,而是鲛妖作祟。   专供祭祀海神的神庙外聚了族内大半壮年男子,谣言相传不过到半日,族人便决心乘着狂风骤雨下海捉鲛妖,以排后患。   捉鲛妖的口号越喊越齐,震破神庙,此时天际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仿佛张牙舞爪的鬼,吓得躲在屋下的孩童尖叫连连。   神庙内族人争得不可开交唾沫齐飞,刺目的闪电从天幕撕开一道口子,白光闪现,族人纷纷闭口,看着走进来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躯高大,深邃的眼眸犹如海神威严,清冷凝肃,左臂似蔓藤散开的纹形延续至腕处,手上持蛟龙木杖,目光竟与蛟龙杖上的龙目一致。   清冷眸光淡淡向争执的族人一扫,静如雅雀。   溥渊沉道:“继续说。”   曲黎族内没有人不畏惧这位上任不过两年的宗长,迫于宗长的威慑,顷刻后才有人壮起胆子,断断续续把捕捉鲛妖的计划如实托出。   溥渊目光无喜无悲,蛟与鲛同音,前者是他们族百年来供奉的海神,而后者不过是与海神相争,侵占海域的邪物恶妖。   这些鲛妖尽管已被镇压百年,如今族人依旧谈之色变,欲除之后快。   而数百年下来,除却族史上仅有的两次记载,鲜少有人见过鲛人真容,何谈除妖。   溥渊不像往任宗长顽腐愚昧,淡声把聚集的族人遣散离开,未让宗仆跟随,兀自前往祭坛。   雨帘纷纷,渐渐远去的背影在水色中忽明忽暗,雷声如鬼妖作祟,这位年轻的宗长始终没有变过脸色。   数尺外的海域上,狂风巨浪的中心一道蓝色光影闪现,光影畅快自如的穿梭在水浪中,乌黑如藻的发随波浪浮动,荡漾出摇曳美丽的弧度。   蓝影一晃,闪电照亮的海石之下,渐渐探出个脑袋。   一个鲛人,百年难见的鲛人。   小鲛人迎来了他的成年雷劫,连日来的暴风雨对海岸的族人而言是灾难,可却是属于他蜕变的洗礼。   冰冰凉凉的雨水砸落着打在裸/露的纤细脊背间,小鲛人眨了眨海蓝色的眼睛,眼睫过分纤长浓密,布着水珠,一眨眼便落成细碎的小水滴。   小鲛人攀在石壁前,痴痴望着自己的一双蹼爪出神。   不久之后,他双耳动了动,倒退着离开石壁,银蓝的鱼尾摆出巨大的水花浪墙,雷声震耳。   犹如鬼魅撕裂的暗沉天幕丝毫没有影响这只正在度雷劫的小鲛人。   小鲛人浮潜在海面游动,仿佛追着密集落下的水珠,细长的颈子仰起,柔软纤长的身躯绕成一个圆,似乎在追逐自己的鱼尾恣意嬉戏。   哗哗的浪声下忽地传来隐隐沉沉的声音,像有人吟诵古咒。小鲛人竖起耳朵探听,好奇中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近。   几道挟着火光的天雷从乌黑暗沉的雨幕直穿而落,砸在海面掀起惊涛骇浪,小鲛人往后迅速游动躲开这几道朝他方向砸下来的天雷,几缕乌发浮在海面,他伸出蹼爪摸了摸散发焦味的发梢,皱眉。   躲慢了。   小鲛人的发梢东一茬西一茬的参差不齐,对比起前些日子被雷击中身躯当下进步许多,至少不用再担心自己被劈成鲛人干。   小鲛人藏在暗礁后用蹼爪笨拙地理着头发,那阵缥缈的吟诵又在耳边变得清晰起来。他停下动作,潜入水中朝着声音的源头前行。   那是一座立在风雨中的祭坛,巍峨古朴,气势威严。   曲黎族神庙的祭坛历年来只有宗长才能进入,祭坛临水而立,海浪拍着刻有古朴繁复璧纹的岩石,整个祭坛仿佛被水淹没。   但细看之下,风卷起的水浪皆隔离在祭坛外,倒像得海神庇护,层层水圈弥漫的雾气环绕。   巨大的海浪打在石上滑落,滴滴答答的声音都不及那愈发清晰的吟诵悦耳。   小鲛人耳目能力非凡,声音于他是一种特殊的传递符号,他喜欢发出的这个声音。   哗——   蓝色影子越过缭绕祭坛的水圈,他借助鲛尾的力量高高地跃进祭坛内,没有着落点,哒啦一声,稍显狼狈地摔在虎皮毯上。   小鲛人湿漉漉的尾巴随意一扫,打落旁边用来祭祀照明的玄铁器皿,燃烧的蜡烛被水兜了个严实,火光悉数浇灭。   小鲛人望着地面拖出道长长的水痕,他动了动尾巴,顷刻,来回扫动间明黄斑纹的虎皮毛毯一大半都湿透了。   “唔……”小鲛人疑惑不解。   层层的阶梯延至前方有光源的地方,石壁拢成两道圆拱状,像神敞开手,拥抱信奉他的子民。   小鲛人双臂撑起,准备再借尾巴的力跃上去。在他即将跳跃之际,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沉稳徐缓,似乎并不惊讶他的闯入。   “鲛人。”   小鲛人抬起脸,乌黑软长的湿发散在脊背,隐约遮住了柔韧冷白的细腰。纤密的长睫飞快翻了翻,海蓝色的眼眸陡然亮起一抹光,小鲛人听出了这道声音,他就是为此而来。   此时溥渊垂眸,淡漠注视莫名欢快起来的鲛人。   族内的古籍中所记载历史和奇闻均有提到,鲛妖十有九魅,百年难遇,是潜伏在深海的妖精,拥有迷惑人心的绝色容貌与嗓音,摄其心智,任鲛驱使。   溥渊视线落在鲛人蓝色的尾巴上,鳞片折出微光,迤逦华丽,那一截尾巴尖不停沿斑纹虎皮毯滑扫,将虎皮蹭得湿漉漉的,显然这只鲛人并没有掩饰他的好奇。   小鲛人目光率真,露出牙尖微微羞涩一笑。   溥渊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即刻如常:“为何到此,这雨是你所为?”   小鲛人听着来人声音的波动,兀自低头琢磨片刻,之后开口发声,稚嫩清越的嗓音,说起话还有些生涩。   他伸手指了指漫天的雨水:“雨。”   海浪哗地拍击岩壁,好似海底传来的悠响。   溥渊眸色暗晦难辩,向前靠近,高大的身躯挡在小鲛人眼前,冷色道:“你能操控雨?”   小鲛人支了支双耳,冰凉的蹼爪触碰男人印有繁纹的左臂,他怔怔凝视,似乎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湿漉漉的爪子搭在那条臂上不松。   小鲛人张了张嘴,表情不知学了何物,活灵活现的。他甩动长长的尾巴借地撑起,瞬间让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男子。   如海藻般稠密的长发遮着小人鱼光滑的脊背,他对男子露出憨拘纯净的笑,伸手将头发拨到身前,露出细窄白净的腰。   溥渊沉晦淡漠的眼神胶在小人鱼突然露出的脊背上,白得像玉的肌肤,蔓延着与他手臂一模一样的繁复古纹,收在尾椎一处,银蓝色的长尾摇曳出迤逦华丽的暗芒。   小鲛人仰高脸,轻佻飞扬的眉眼明亮透彻。他束起尖耳,好奇又热切的望着男子,斟酌一瞬,缓慢地吐出一个词。   “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逗你玩。   开新文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一丢存稿,没用完前应该稳定下午7点日更。   前排预警,鲛不是什么善良的好鲛,宗长也不是什么带善人。   受漂亮轻佻又纯洁,谁看了都要脸红心跳,当鲛就要美美美。 第2章   海边沿岸的渔民眼睁睁地望着狂风将院内的灶房柴屋吹倒,纵使再怎么心痛,眼下也有心无力,只能干瞪眼看着他们亲手建造的房屋坍塌。   原以为连续半个月的雨势会削减,不料才过一日这场诡异的暴雨犹如天上漏了个口子泼倒大水,轰隆隆阴沉沉的水汹涌直滚滚的将整个曲黎族的地界砸得奄奄一息,顶着暴雨,许多渔民已经随宗长的指令撤离自己的房屋。   水淹过一处又一处的庄稼地和农舍,受到安置的渔民望着乌沉沉的天幕,连抱怨的声音都吐不出,妻儿抱成一团哭泣,嚷着家没了。   宗仆把此次受灾做的笔录羊皮卷送到宗长手里,又俯首传报,溥渊深长的眉目仿佛凝结了一层冷霜,听完宗仆的传报,心中很快有了对策,吩咐宗仆带人先将所有受灾的渔民农户带去各个地方安置。   宗仆领了话准备带人去将难民安置,余光见他们的宗长取了伞一副要外出的样子,连忙赶上前,神色焦虑:“宗长,此时雨势过大,您一个人出去大伙儿不放心,让其他宗仆跟着您吧。”   溥渊眸光平静:“无妨,你带人先走,另外找人将话传给言长老。”   溥渊上任宗长之位后虽然没有大刀阔斧的改动族中事务,可他继任的短短几年,所用手段看似潜藏在和风细雨中,实则万钧雷霆说一不二,暗中不知道遣走了多少心怀不轨的族中老派。   宗仆俯首做礼,领了吩咐就安分的带上其余人完成大宗长方才的交代。   溥渊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撑开刻绘了鱼骨纹的伞柄,步履稳重从容地踱进漫天飘摇的浓密雨雾中。   屹立在雨中的神庙祭台隐约传来清脆悦耳又显得陌生遥远的声音,溥渊立在原地,驻足凝望声音来源的方向。   小鲛人在祭坛中停留了两日,并非他不愿离去,而是只要小鲛人离开这座祭坛一步,天上就要朝他砸下一道接一道的火光雷劫。   饶是鲛族的自愈能力非凡,度过半个月有余的雷劫后,也叫小鲛人好吃一顿苦头,他背后的伤有的还未完全复原,只是如今伤况还算完好,前些时日他没有应对的计策时,险些要丧命在无数道天雷之中。   他无处躲藏,最近才发现这座神庙的祭坛可免他受雷劫之难,落下的雷电都奇异的被此地抵挡,小鲛人毫发无损。   溥渊执起滴水不断的纸伞步行走上石阶,目光所见之处皆覆盖了一片湿/漉/漉的水痕,仿佛被某种长尾形状水汽湿重的物种爬过,空气中浮起一股浅淡,带着海水湿腥的诡香。   曲黎族最年轻也最有威严的大宗长拾阶而上,大宗长停在圆拱形状的两块巨大抱石前,微微仰目,深邃狭长的黑眸定格在从石缝中露出的鲛物脸庞。   小鲛人犹如蓝宝石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进来的异族宗长,银蓝色的长尾搭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扫了扫,随着小鲛的动作,几缕银粉从周身散落,漂亮鲛妖微微嘟起唇,很快将这些闪着细碎磷光的银粉吹到年轻的宗长身上。   小鲛人打在石壁的尾巴稍微用了些力,对自己的行为升起无名的兴奋。   溥渊嗅到这些银粉的味道和在空气中漂浮的气息是同一种,便看着那只小鲛妖,道:“下来吧。”   小鲛人从高处的石壁滑下,尾巴借着石柱支撑,企图跟人一样站直。他歪歪斜斜的软着纤长的身躯,靠了片刻只觉得这样的姿势令他难受,瞬间犹如蛇一般卷着石柱,好奇地睁大眼眸望向异族宗长。   溥渊看着他:“雨确是你所为,落在祭坛的雷电是你引来。”   小鲛人缩了缩肩膀,小脸一皱。他能大致听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蹼爪指了指石缝外一闪而过的雷电,纯真而蛊惑的脸庞显得心有余悸。   溥渊目光不动,小鲛人张了张嘴巴:“痛。”   他背过身,蹼爪笨拙生涩地将乌黑如缎的发拨到身前,细滑的肩背还能看出雷电击下后造成的伤势,只是不如寻常人那般伤口狰狞外翻甚至被雷电击中后丧失细性命,小鲛人的伤势经过自愈已经浅淡了许多。   小鲛人重新开口:“好痛。”   溥渊并无动静,小鲛人没有纠缠。   一条鲛尾犹如蛇尾那般滑行摆动,神秘魅惑的鲛物兀自在祭坛下的水域中嬉闹玩耍。   小鲛人的笑声恐怕比全世间最精细美妙的乐器发出的声响还要动听悦耳,他玩得累了趴在池边的石块休憩,唇一张一合的吐出泡泡,溥渊再看,眼前触及诡象,以鲛人为圆心的地方铺满了一层薄如蝉翼透着银光的鲛绡。   上千年前就有相关的古籍野史记载,鲛人有泪,泣泪成珠,擅织鲛绡,更有鲛人油可做千年不灭的长明灯,所传种种皆属传闻。   鲛妖心邪性魅,世人皆指鲛人祸政亡国,但王权对于鲛人的渴望从未削减。   溥渊看着满地的鲛绡,转身离去。小鲛人见异族宗长离开,疑惑不已。他伸出蹼爪戳着薄如羽翼的鲛绡,很快将自己裹成蚕蛹状,笑意吟吟地卷在轻软冰凉的鲛绡中翻滚,银蓝色的鲛尾在水中织起漫天的水花。   飞溅的水花落在石板石壁上,混着几粒在昏暗中煜煜生辉的珍珠。   小鲛人为了躲避雷劫在神庙的祭坛中藏了四五日,他没有越出祭坛半步,因此腹中饥饿难忍,奇怪的异族宗长每日都来祭坛中远远看他一眼,随后离去。   翌日,小鲛人饿着肚子躺在水池中吐泡泡。   跟在大宗长身边的宗仆刘松子这日按时辰来祭坛打扫,顺便将新的祭品供上。   曲黎族境内大雨依然破天而至,他与严长老按照大宗长的吩咐安置渔民,今日才得了空子前来祭坛打扫,祭品更换的活儿一向由他亲手处理。   刘松子耽搁几日,又害怕大宗长问责,五更天就摸着黑从堂前将连熬制的鸡鸭备好,让人一齐抬到神庙外,再由他独自送入祭坛中。   曲黎族的祭坛并非谁都有资格进入,历代只能由继任的大宗长,以及大宗长亲自做了祭典授命的人才能进。若有族民心怀诡心偷溜闯入,不但要被全族问责,还得牵连上下三代,严重的全部人一并驱除族谱,永世不得归族。   刘松子也是前几日累得爬不起来,今儿秉着气小心翼翼地走进祭坛,甫一踏入,一股湿冷夹杂着淡淡腥甜的香气迎面而来,浑身毛孔皆因这股味道张开,心口急跳,霎时间口干舌燥。   刘松子挑着食盒愣在原地,梦游一般地继续拾阶而上,走到两个圆拱石块环抱的阶梯前,耳旁听到一阵清脆悦耳宛如玉铃碰撞的声音,悠长绵软,催促他过去看看。   大宗长最忠心的宗仆步行至石壁前,这块幽暗水域通连着外面的大海,因此暗沟纵横,阴森可怖,从未找修缮水利的巧工做过处理,一切都保持着最完整原始的面貌。   此刻这处危机四伏的深水暗渊中,所现幻象却让宗仆倒吸一口冷气。   带着淡淡腥味的甜香浓郁靡靡,这股子香气蛊着刘松子跟食用了催情剂一般,明明周遭水汽环绕,他却浑身燥/热不已。   水渊暗沟纵横危险重重,可此时四周的石壁上,交织着一层一层犹如月光倾泻般的轻纱,银色月光纱上点缀了数个星星点点的圆润光芒,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粒粒熠熠生辉的珍珠。   刘松子受蛊而不自知,宛如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妖精盘丝洞,他一步步迈向水池暗渊的方向,脚下的石块将他磕绊倒地,刘松子恍然如梦,啊了一声。   “我、我这是在哪……”   宗仆不敢多停半刻,收拾好食盒准备逃离。一阵清越美妙的声音正在吟诵,古老奇异的歌谣丝丝缕缕地钻入他耳中,刘松子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条海妖。   银蓝的长尾盘覆在湿润的石块上旖/旎摆荡,海妖侧着柔软的身躯,泛光白润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美玉,仿佛轻轻一捏便能溢出什么来。   刘松子不断吞咽嗓子,那条蓝色海妖眨了眨蛊惑人心又纯真的眼眸,眉梢飞扬轻佻,鲛妖原始魅纯,一半引人旖恶之念丛生,一半又惑人向往那份干净懵懂。   刘松子愣愣地朝海妖的方向前行靠近,直到停在海妖面前,腥甜的香气使得他浑身发紧发热,张嘴正要说什么,那勾人海妖便冰冰凉凉地贴上了刘松子怀里,柔软的身躯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宛若美人蛇。   海妖动了动犹如花蕊般娇艳的唇瓣,却听到石阶上传来低沉的冷斥:“鲛物祸人。”   被勾了魂魄蛊惑的宗仆立刻清醒,刘松子傻愣愣地望着身边的海妖,再看上头犹如威严海神的大宗长,吓得失禁连连窜逃。   曲黎族最年轻的大宗长居高临下的望着这只魅人鲛物,宗长的衣着素来讲究,玄蓝的沉色宗袍绘制繁复纹路,衣饰绣制的古典符纹皆有镇妖驱邪之效,两肩延伸出青色孔雀长翎,仿佛在与鲛物示威震慑。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好、好大一只孔雀。   不要以为孔雀都是开屏风/骚的,像宗长这样威严的大孔雀见过吗~!   谢谢大家~ 第3章   数百上千年难得一遇的鲛,虽没接触过世间人情世故,未通人理,可此刻也隐约知晓这位肃穆且高高在上的异族宗长嘴巴里吐出来的不是什么好听话。   鲛性灵魅,神秘剔透宛若蓝宝石的双眸一转,附着着淡淡银蓝珠磷的面颊轻轻鼓起,竟是朝这位异族宗长吐了几串泡泡,以显示他的不满。   小鲛人有些许的不高兴,宝石蓝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异族宗长,瞳孔闪过几分诡谲莫测的暗光。   施展魅术是鲛人生来就自通的本事,有的鲛更用这样的魅术魅乱朝政,将世间搅得翻天覆地,当然这只是古籍野史中寥寥几笔记录的奇闻,真假与否后代世人皆没验证过。   小鲛人看异族宗长立在原地不动,银蓝色布着细闪鳞片的长尾借力一撑,轻巧地跃到对方身后,清冷腥甜的气息浓郁地包裹着眼前的人,他舔了舔花蕊般艳红的唇瓣,好似在考虑从哪里下嘴。   这片花蕊先落到了异族宗长的耳后,好奇一舔,仿佛蛇信子滑过,专门吸食人类的气息和皮肉。   鲛人的皮肤不像人这般温热,异族宗长看起来面若寒冰,皮肤却热得不可思议。   小鲛含着宗长的耳垂几乎要把它含化了,发散的靡靡香气比强烈的春/药效果来得还要猛/烈,夹着海水淡淡的腥和鲛的甜味,在魅惑这方面鲛人无师自通,勾/引人的时候单单一个眼神,一个触碰都能让人从头到脚战栗,酥麻感直窜天灵盖。   更多的时候他们靠声音来引诱猎物,偶尔只是无聊时发出的几个枯燥单调的音调,都被世人奉为最美妙蛊惑的神音。   鲛人小巧的喉结上下滑了滑,唇中溢出轻轻啵啵的声音。像在咀嚼着异族宗长的耳垂,又仿佛是对伴侣做出最亲昵的含啃。   宝石蓝的眼珠眨也不眨地观察异族宗长的反应,这是鲛第一次对人使用魅术。眼前近在迟尺的冷峻面孔隐隐抽动,方才看着自己还纹丝不动的大宗长此刻高挺的鼻梁和脖颈之间覆盖了一层薄汗,不同于鲛的气息,人类发散的味道对鲛而言就像面对着天然的诱/惑。   冷白细长的手指贴在与自己肤色浑然不同的宗长脖颈上,小鲛人带着几分好奇与痴恋,细嫩的指腹所到之处,故意留下些许淡淡的银色鳞光,像在做着属于自己的标记。   他滑到异族宗长身前,与对方面对面的几乎身躯相贴。双臂仿佛最软的藤蔓,轻轻松松的勾住了年轻宗长的脖颈,小鲛人把嘴里的泡泡吐向对方,抵在彼此双唇之间的水泡泡稍一挤压便破了   小鲛人屏息凝神,凝视着已经失去意识和理智的猎物,神色几分欣喜与得意,蹼爪贴在猎物的劲脉,只要往下一勾就能轻松夺去这位异族宗长的性命。   尖尖的耳朵拂来温热的呼吸,小鲛人的手腕忽然被比自己宽厚的掌心稳稳握住,他惊愕,睁大眼眸望着冷淡与自己对视的异族宗长。   “鲛人魅术,不过尔尔。”   小鲛:“……咿。”   异族宗长掌心所握的力道渐渐加重,小鲛人的身体虽比人类顽强,可也娇贵细嫩多了,觉得疼就要挣扎,眼尾处附着的银蓝色细细的鳞光随着他的挣扎越来越深。   趁小鲛露出尖齿咬在手腕之前,异族宗长放开鲛物,墨青色的孔雀长翎被小鲛甩了一身水,饶是如此,威严肃穆的大宗长未显出狼狈来。   小鲛人朝异族宗长龇牙,在陆地上他们不能行动自如,若在水里,单单的甩一甩尾巴,就能轻而易举的绞死自己的猎物,用尖锐的蹼爪刺穿他们的喉咙,或者用鲛尾缠着他们脖子看他们淹溺在水中窒息而亡。   小鲛愤怒地钻回水池中,覆盖在石壁周围的鲛绡陡然如活了一般,连续不断地朝异族宗长蔓延,从他脚下盘覆而上,轻细薄软的珠光鲛绡,将异族宗长缠得死紧。   银蓝色的鲛尾怕击着水面,水花四溅,小鲛交叠手腕望着眼前被自己捕获的猎物等待他的死亡。他喉咙动了动,发出奇异的声音,恍若古老的吟诵实际上却是在唱着死亡之歌准备送送异族宗长一程。   小鲛在水面翻了个身,等待猎物断气之时嬉玩般追着自己的尾稍,水花点点落下,石缝外狂风骤雨势头强盛,飘进来的雨水清凉的打在尾椎盘覆着神秘古老的符纹上,一道夹着天火的惊雷击进石缝,小鲛灵巧地翻过身躯躲避,尾椎处的蓝色鲛纹隐隐作疼,这样的疼比天雷砸在身上还要噬心。   他抬眸望着即使几乎被鲛绡蚕食却纹丝不动的异族宗长,尾椎越发灼烫,正疑心地准备停止鲛绡的蚕食攻击,却见异族宗长垂在一侧的手指微微弯曲,勾动出一个手势,嘴里好似念着什么。   小鲛人尾椎的蓝色繁纹突然令他疼痛难忍,鲛尾弄出来的漂亮水花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他看着渐渐从异族宗长身躯上退散的鲛绡,后怕地躲在石块后,嘴里咿咿个不停,愤怒生气,可又拿自己的第一个猎物没办法。   他高仰纤细的白颈发出鲛人的歌声,清脆悦耳的鲛声绵长悠远,神庙外方圆数十里暴风掀倒的海浪有无数个鱼群慌乱跳跃出海面,可祭坛内最该受鲛人歌影响的异族宗长却一步步走向小鲛。   小鲛的歌声戛然而止,方才那先进来的宗仆怎么都不敢走下来的暗渊,眼前的年轻异族宗长却轻轻松松的挑着落点稳稳走到他面前,深邃的狭长眉目看着他,还未言语,已然教小鲛人感到无名的压迫感。   小鲛嘴里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声音悦耳,但字不成字。   异族的宗长看出小鲛的愤怒和窘迫,淡道:“你须得让外面的雨停下。”   银蓝色的美丽鲛妖龇出尖锐小牙,异族宗长望着他:“想吃饭,就照做。”   小鲛甩了甩湿润的长发,轻佻昳丽的眉眼仿佛在向异族宗长发起妖物不驯的挑衅。   异族宗长道:“你的魅术对我无用。”   小鲛牙尖龇得更甚,但面前的猎物却丝毫不受惊吓。   年轻的异族宗长留下这话便转身离去,墨青的孔雀长翎落了一根悠悠的打着旋飘到小鲛人面前。   前一刻还龇牙虚张声势的美丽鲛物,蹼爪放在尾椎上摸了摸隐约残留着疼痛的繁纹,他捡起那一根漂亮孔雀翎,端在眼前仔细观察,忽然合起蹼爪的拇指与食指,不太利索地将雀翎插在脑后,别起一缕乌长湿润的发。   小鲛低头,借水面打量插了雀翎的自己,不由萌生几分欣喜。   小鲛喜怒多变,他吐着泡泡追着尾巴玩,不多时,皱起脸望着自己的腹部,好饿。   溥渊走出祭坛,侯在雨下的宗仆急急忙忙地上前,道:“宗长,落霞一带的水利全部塌陷,当地村民此刻全部冒雨转移。”   溥渊撑开鱼骨纹的纸伞,玄蓝沉厚的衣摆在地面旋了个方向:“过去看看。”   惊雷闪现,在暗沉的天幕劈开一道裂口,溥渊望着似乎永远看不到光口的前方,惊雷一连闪过数道,想起藏在祭坛内的鲛妖,长眉轻皱。   落霞属曲黎族分支一脉,排外心重,却又因擅水利不得不笼络,便长期负责全族的水利修缮。历届宗长很少管到落霞一脉的族人,此次若非水灾严重,还找不到恰当的缘由涉足此地。   在溥渊抵达落霞之前,族中已有长老带着人先他一步。   穆长老看着溥渊,即使雨声掩盖了他的笑声,不难看出今日他对笼络遭遇水灾的落霞一脉势在必得。   灾民陆续的转移,看到溥渊,已经走到前头的闻声停下折回,渐渐的将曲黎族现任宗长包围。   穆长老脸色微变,却听落霞一脉带头的道:“宗长,这雨下得特邪门哩,俺们四大水渠全被填得满满当当,下放的大水将田地全部淹没,咱们请不来大神镇雨么?”   穆长老目光划过几分诡色,历代宗长皆习通神镇邪的族术,暴雨连下数十日乃罕见奇闻,宗长请不来大神镇雨,等族中子民受了重灾后,他们暗中再推波助澜,对溥渊的异声可就多了。   溥渊自上任后所施放的族令俘了许多族民之心,此番久绝未歇的大雨,无论出于何种缘由,对穆长老而言都是好事。   前方传来惊呼,包围成一圈的族民全部转头,听到有人叫着落水,跳入湍流水中救人的族民一样牵连受难,呼声不过转瞬,人就淹得看不清了。   溥渊即刻赶往族民落水的地方,一旁艰难撑伞跟上来的宗仆道:“宗长,水势湍急,太危险了。”   溥渊指尖捏起一道符纹,手持蛟龙杖,御水之术随着吟诵的术语而起。   穆长老瞧见那逐渐升起的水势,布满纹路的眼角的笑得又酸又嫉妒。   历来每任宗长都需是族中秘术佼佼者,除了祭司一脉,便有宗族最甚。祭司深居简出,常年研习各种药术,因此只要祭司不涉世出关,族内便无人能抵宗长,有的人一辈子勤学苦练,都比不过资质天赋一朝所习。   溥渊秘术颇高,但面对如此浩盛邪门的天水之祸效果轻微。他开了一条水路出来,时间有限,只能速去速回。   滔天巨浪遮天蔽目,溥渊的御水之术只能抵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捏紧符咒和蛟龙杖,疾步稳重的游走在水门中,待见到冲散的一人,泡在水中奄奄一息,溥渊沉声将人带上,水门渐合,出去的一瞬却见水门崩裂,浩大的洪水犹如猛兽吞没,溥渊攥着人还未踏出门,腰后一疼,被一股力道朝上一甩。   与溥渊从水门崩毁之处抛出的还有另外一名他方才还没寻获的族民。   宗仆立刻上前要搀扶宗长,溥渊微微摇头,见族民获救,其余人自是感恩戴德,而溥渊低头望着自己身后,墨蓝的衣摆附着了一层浅淡银蓝的鳞粉。   一道天火雷劫砸在水患深处,小鲛闪躲不及,龇着尖利的小牙狼狈蹿游,身后又是几道被他堪堪躲过的雷劫。   回到祭坛时,小鲛撅唇发散他的不满。不久,一阵脚步徐徐而近,年轻的宗长看着坐在湿润石块上晃尾巴的鲛妖,漂亮的鲛此刻头发挂了几根不知道哪里沾上的草叶,蹼爪笨拙地勾拉,心急了更是拍打长尾。   溥渊目色微敛,步行到小鲛面前时,看着对他龇牙的鲛妖,掌心伸向鲛妖的脑后。   小鲛牙尖更利,不给异族宗长反应,迅速用蹼爪搭住送到面前的手腕,张嘴就咬。   作者有话要说:   溥渊:狗都是会咬人的(不是)   驯鲛第一步。 第4章   小鲛虽然救了眼前的异族宗长一次,但不代表不会攻击对方。他刺出尖利的牙齿,很快尝到人类血腥的滋味。   陌生的味道于他而言有种无端的吸引力,鲛没尝过人的味道,这人的血跟海里的鱼物味道不同,可也没那么好吃。   附着在眉梢的银蓝鳞光随着鲛妖变换的角度而产生变化,鲛妖察觉眼前的人对自己并无攻击之意,方才松开嘴,纯真不失昳丽的眉眼飞扬轻佻地对异族宗长挑了挑。   这只是爱漂亮的鲛物,虽然鲛妖各个艳魅,可张牙舞爪的模样到底没有那么好看。   小鲛眼眸睁大了望着被自己咬了一嘴的异族宗长替他取走脑袋上勾挂的树枝树叶,低头借着水面检查,再也找不到一根树叶后,鲛妖满意地用蹼爪顺了顺乌黑顺长的头发,轻轻潜入水中让头发犹如花一般散开在水里。   鲛妖浮漂在水面,浅浅的水波在他柔美白净的身躯荡漾,眯着眼眸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儿,便能瞧清楚肩膀上还残留的雷劫灼伤。   雷劫伤痕对于鲛妖而言并非一朝一夕就轻而易举治愈的伤口,即使已经止了血,可受伤的鲛肉依然有些外翻,这一道看起来狰狞的伤势对鲛而言尚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就是不漂亮了。   小鲛郁闷地趴在石壁,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不爱说话的异族宗长。   先前他第一次浮出海面,就撞见了出海捕捞的渔民。那渔民和他的妻子看起来感情甚好,撒个网还一口一个相公的唤,太复杂的人类言语小鲛还没完全掌握,其中含义隐约晦涩的明白些许,因此只学个了听了最多遍易于上口的人话。   他无聊地望着沉默如石的异族宗长,一口一个相公。   溥渊观眼前的鲛物眼神清澈,显然出于玩心才如此叫唤,便沉声道:“你背后伤势如何。”   溥渊心知这个鲛妖救了自己,也救了另外一名落水的族民。他并非顽固迂腐不知奖罚分明的人,且不论这连续不断的骤雨跟鲛物是否有关,单论方才他的救人之举,年轻的异族宗长不会置之不顾。   小鲛人对宗长露牙恐/吓,见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后的伤口处,鼻尖动了动,翻个背,显然不愿与他详说。   鲛妖饿呀,他潜入水中将底下搅了个翻天覆地,许是镇压祭坛的神明威严太甚,水域周围的生灵都不愿靠近,最后只勉强叼了两只鱼虾上岸,食不果腹,鲛物饿得精神恹恹。   溥渊取出一道符咒凭空点燃,只见一只小小的火鹤挥舞翅膀,很快听到石阶传来脚步。   宗仆小心翼翼又疾步的拎着食盒朝着火鹤带路的方向赶,方才从落霞巡视水患灾情后,宗长没有回去,而是带着刘松子来了祭坛,还吩咐他去准备吃的随时侯在祭坛外,得了火鹤令才被准许进入。   这是刘松子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认真仔细地看清楚鲛人,他跟在宗长身边伺候数年,有些吩咐不用宗长交待便知晓其中之意。   他们宗长如今要投喂古籍中才出现的鲛妖,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想让外人知道鲛的存在。   闻到新鲜食物的气息,小鲛人好奇地朝食盒瞅,漂亮飞扬的眉眼代替了他的言语,溥渊用眼神示意,宗仆很快将食盒打开,取出还留有余温的食物逐一摆放在石块上。   异族的宗长看那不设防备的鲛物趴在湿润光滑的石块上,眼神离不开食物。鲛的蹼爪戳一戳瓷碟中叠放的圆形物,软软的,用爪子串起,对宗仆龇了龇牙,把人吓退后才伸出嫣红舌尖尝试对着软糯花糕舔一舔。   小鲛的眼睛亮了亮,咬一口,很快将一块咽入腹中。他迅速将食盒内所有的吃食全部吃完,意犹未尽地拍了拍腹部,眼神瞟着宗仆,似乎在问他还有么。   忠心的宗仆不敢妄加出声,余光看一眼鲛妖后,立刻安安分分的收回来。   溥渊道:“想吃明天还有,不过你须得听话。”   小鲛妖朝溥渊龇牙,翻个身倒躺着彻底沉入水中,故意弄出了很大的水花,溅得岸上到处都是水。   宗仆伸手狼狈地将打在脸上身上的水擦了擦,瞥见宗长纹丝不动,讪讪收手。   鲛物吃饱喝足,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祭坛,溥渊带着仆从出了祭坛,这阴沉晦暗的天不知何时才能迎来天光。   夜深了。   宗仆小心翼翼地跟在宗长身后,垂眼询问:“宗长,要不要将口风遮得严实点,万一穆长老派人潜入祭台……”   近日族中虽有盛典在即,可所有人都不知这场雨会何时停下,那些长老也许会借此机会暗中做些手段,祭坛往日虽只有每一任宗长有进出的自由,但那几位长老真要发起疯,偷溜进祭坛做手段也不是不会发生的事。   溥渊道:“明日起你负责看好那鲛物,一日三餐不可轻怠。”   宗仆连连点头,溥渊又道:“带些治疗外伤的药过去。”   宗仆继续点头,心道他们宗长莫不是要养那鲛不成,实在匪夷所思。   且不论鲛人在历史记载中凶恶危险,都是些祸乱人世魅主的妖物,若宗主真要饲养鲛人,有朝一日被族中发现,那是要戳脊梁骨钉在罪恶当中呢。   不过……换另外一种方式观摩,能将本事通天的鲛物饲养驾驭,亦是一种天大本领。   刘松子自幼就跟在溥渊身边专心伺候,他明白族中再找不到第二个像溥渊这般有本事继任宗长位置的人,刘松子敬仰追随着对方,不论溥渊下什么命令他都一一照办,就是这鲛妖实在出乎意料。   纵使此刻宗仆有再多疑问,也都默默地憋回肚子里。他追随信奉了这么多年的宗长,做什么都不会出错。   翌日,刘松子带了食盒跟上药前往祭台,小鲛人一早就侯在那两块的圆拱形状巨石后,看到昨天给他送吃的人上来,犹如蛇一般从湿冷的石块上滑动身躯。   刘松子压抑着尖叫,定睛一看,很快脸红地把眼神移开。   鲛人实在美艳,每一个眼神都跟带了钩子似的,看一眼就让人心驰神漾,加之鲛没有衣物蔽体,美好柔韧的身躯根本不敢多看。   宗仆结结巴巴地开口:“宗长让我送些吃的来,还有伤药,将药粉洒在伤处愈合的效果十分好。”   这伤药还是族中大祭司专门为宗长调制的,宗长却让这只鲛物把如此好的伤药用了,宗仆一时无话。   小鲛人嘴里咿咿的要宗仆将食盒打开,像昨日一样把吃食摆好。   宗仆会意,找了块平坦的地逐一把食盒里的食物摆上,小鲛迫不及待地用蹼爪勾着点心往嘴里送,那奇怪的汤喝了一口便被烫了舌头,呸呸几声泪眼汪汪地望着宗仆。   刘松子心口突突直跳:“汤还热着,可以等凉一些再慢慢喝。”   话虽如此,小鲛人却不再碰那一碗汤,吃完食盒中所有的东西后,唯独鲜汤一口未沾。   宗仆把汤默默收好,又道:“还有伤药。”   他将装药的瓷瓶递出,小鲛人用蹼爪一勾就勾走了,差点往嘴里送。   宗仆连忙制止:“这个吃不得,药粉需洒在伤处。”   小鲛兴味阑珊,宗仆擦了擦脑门的汗,继续解释:“用了这药伤口痊愈的速度很快,宗长吩咐一定要用的。”   最后一句是刘松子自己加上去的,小鲛人听完,看着人问:“宗长?”   刘松子连连点头:“对啊,宗长担心你的伤势,希望你敷上药后尽快恢复。”   小鲛挑起飞扬昳丽的眉梢,把药粉悉数往背后倒,高兴了,一个准头借着尾巴的力撑起身跳跃。   银蓝的身影没入水中,刘松子杵在原地傻眼,这药……   罢了,反正用上了其他的他也无权关涉,完成宗长的吩咐就好。   又过三日,小鲛人趴上石块望着祭坛外的天,兴奋地朝广阔的海域潜游。   成年雷劫已过,雨过天晴。   宗仆如同往时般来送饭时,整个祭坛上下都找了两遍不见鲛影,立刻去向宗长传报。   溥渊放下手里的族卷,道:“那鲛物好动,躲在祭坛这段时日恐怕早就闷坏。”   刘松子想问鲛妖会不会出去了祸害海岸的族民,可细观宗长神色,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他清楚不过。   鲛自那日离开后就像消失了一般,曲黎族内的日子日复一日,那次天象异常的大雨消散之后,宛若神话中才会遇到的妖魅鲛人也随之消失。   夜深,异族的宗长随着清风潜伏一个蓝色魅幻的梦境。   鲛物细细的一截尾椎上蓝色的纹路犹如优美藤蔓,他忽然伸出手臂,渐渐与鲛妖尾椎交叠。   手臂与尾椎两处繁复的古纹奇异的吻合在一起,图纹中所绘的画,竟是两条交缠在藤蔓中显得邪/淫不堪的长尾。   溥渊自梦中睁眼,狭长冷淡的眉眼望着暗无光影的窗外夜色,未置一词。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第5章   一年后。   西南沿海一带的曲黎族连续三个月不下雨,天头诡异,罕见的旱情逐渐让族民心绪闹乱,族中资历较老的民众劝言无果,众人祈求宗长开祭祀大典祈雨,旱情再延续下去,族民所种的粮将要颗粒无收。   海岸区闹旱灾实属罕见,怀有异心的长老少不得借此去掀现任宗长的恶势,谣言四起,族内本就动乱的民心也跟着渐渐乱了起来。   跟在宗长身边侍奉的忠心仆人刘松子一早就听到些阉坏的人聚众说些闲言碎语的话,他忍着脾气没去呵斥争执,把宗长交待下来的事情传到言长老耳边,回了宗苑就开始替他们宗长打抱不平。   负责侍弄花草的小丫鬟冬月见他愤愤不平,打听之下便知晓外面关于宗长的闲言碎语愈发的多,听罢,自是与刘松子站在一道。   刘松子左右瞧瞧,道:“这次祈雨祭典恐怕在所难免,你说曲黎族一脉环海而生,今年却罕见了闹起旱灾,有人说这是宗长上任逆天而为的惩戒,要他下去才算结束神的惩罚,真真可笑。”   小丫鬟给了刘松子一手肘:“你还是少说几句,省得话传进宗长耳边。”   刘松子叹息:“哎,不知祭典之后能否化险为夷,连我娘都颇有怨言,倘若今年收成无果,明年不知是否能减收些赋税。”   小丫鬟瞪他:“你少说几句。”   刘松子听话的闭了嘴,傍晚时分听到外面在议论过两日宗长要举办祈雨大典,消息一传,好似人人都确定就要下雨般。   族民都将宗长看奉为最贴近神灵的存在,仿佛宗长就该无所不能,可刘松子跟在宗长身边将近十年,他也知晓宗长通晓的本事都是一朝一夕艰辛习来的,真要有人生下来就赋予神力,那岂不是早就去当皇帝了。   傍晚之后溥渊回到宗苑,刘松子连忙上前把严长老回的字条交了过去,俯首垂目道:“宗长,严长老说穆长老在祭典上可能会找人闹事。”   溥渊把字条看完,回到屋内用燃放的烛火烧毁。   “无事。”   一切起因谣言皆是旱情所致,溥渊走到窗旁,眉间仿佛凝了冰封不化的寒霜,深长冷峻的眼眸辨别不出是何眼色。   刘松子把泡好的茶悄声端入放好,望着背身而立的颀长身影,心知宗长大概在夜观天象。   刘松子不敢妄言,更不敢揣测。   自从一年前那场诡异的大雨后,连接近几个月的旱情,一年来宗长可谓越来越沉冷,甚至眉宇间都布着些许的阴霾沉郁,刘松子从前还偶尔敢在宗长面前嘴碎两句,宗长虽性子冷淡,却不会怪责于他。   如今刘松子只管办事,多一个字问出来宗长射出的目光都叫他不寒而栗,实在憋不住,只能私下与苑内的小丫鬟冬月小声几句。   刘松子与严长老在两日内将祭典所需的一切置办整齐,吉时刚到,身着玄蓝祭袍的宗长及时步入祈雨祭典。   巫师之乐传遍了整座神庙,虔诚围观的族民不得入祭坛,纷纷敬候在神庙外望着天祷告。干旱的土地挥散闷热的气息,凝聚在空气中的风都是热腾腾的,随着时间转逝,等待在人群当中逐渐变成一件焦灼的事。   曲黎族宗长此刻立在祭坛内,从上往下望着一片匍匐在地面族民。天幕明朗,傍晚前的霞光落满了整片土地,炽烤已久的土土壤在霞光的晕染下淡淡泛着光,无云无风,一切都并非要下雨的兆头。   一个时辰后,族民开始窃窃私语,焦躁与恐惧充斥在这群虔诚的族民心中,当他们的祈祷似乎落空以后,只言片语的嚼舌话都能轻而易举地推动他们躁动不安的心绪。   刘松子站在石阶以袖子挡了挡悄悄擦汗,祭坛下乌泱泱的人头慢慢涌动,他眉头紧皱,眺望眼前晴朗无云的天幕,焦急地祈求雨神降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前一刻霞光四散的土地逐渐笼上一层淡淡的阴影,随着阴影加深,只见头顶有乌黑如墨的浓云从四面八方包围在他们上空,视野晦暗,风起,卷起的泥土吹进匍匐的族民眼中口鼻,他们无心擦拭,此刻就是吃进一嘴巴的泥土,也因头顶黑泱泱的浓云兴奋不已。   要下雨了。   众人欢声四起,刘松子见状松了口气,笑着跑下长阶,道:“宗长祈雨显灵了!”   声音一传十十传百,族民摇晃焦虑的心因为此刻的变化对宗长的忠诚愈发狂热,刘松子见状,与一旁的严长老对了个眼神,严长老一直拥护溥渊继任,辈分和资历都摆在眼前,有他出头说话,便又拉拢了一波人心,对计划落空的穆长老露了个讽刺的笑意。   祭坛外各个长老心思诡异,祭台上异族宗长感受到落在额头沁凉的雨丝。远方滑过几道宛如蛇形的电光,雷声震响,轰鸣声中雨丝渐变成豆大般倒落,瓢泼雨水隔绝了视野,焦浓的泥味升起,底下的族民在雨水中洗礼,振臂高呼。   溥渊冷静地望着一切,在雨幕下捕捉到了一股浅淡的腥甜气息。   溥渊掀起波澜不兴的眼睫,半个时辰待祭坛外的人全部散后,吩咐宗仆在外候着,转身踱入祭坛内,一步一步地从石阶上移。   祭祀所用香烛燃烧的味道混杂了些许淡淡甜腥的气味,这股独特的气味越来越浓,仿佛回到一年前所见光景。   鲛物拍翻着银蓝长尾,石壁岸边湿漉漉一片,浓郁的香强烈的侵袭肺腑,鲛妖竖了竖微尖的耳,侧目望着步行到石壁上驻足的人。   他甩了甩尾巴,偏过皎洁无暇又魅惑的脸,仿佛陷入疑惑。   小鲛人伸出蹼爪勾起一束水花朝石壁上的异族宗长洒去,那人即使最庄严珍贵的祭袍落了水,眉间凝固的寒冰也没有化开,冷冷地俯视他。   鲛咿咿了两声,想起自己如今是通晓些人语的,便开口,鲛声悦耳,清脆绵长地荡进溥渊耳中。   “雨,我招的。”   其实今日有些雨云,但所造雨势不会有此刻如此磅礴浩大。鲛妖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他听懂了异族宗长吟诵祭语所传递的祈求,便造大了这场雨,久旱逢甘霖,祭坛底下的那群人都将面前这位冷冰冰的宗长当成神仙了。   鲛妖不以为然,尾巴啪啪甩得作响有力。尖利的蹼爪指了指纤细平坦的小腹,鲛咿咿开口:“饿。”   刘松子收到火鹤令的召唤把饭食送进祭坛内,望见石壁下潜游在水面的蓝色长尾,失神地啊了一声。   一年前原以为遇鲛只是梦境,不想此时再次见到鲛妖,仿佛置身于蓝色幻境当中。   鲛物银蓝的长尾将水花卷成一道漩涡,半晌,从漩涡中心的下方浮起一张湿润妖魅的脸,偏偏鲛物虽是妖,眉眼无一处不魅,但细看之下又纯真无邪,说不出他没有一处不蛊人,又没有一处不纯洁,实在诡异。   忠主的宗仆目不斜视地将食盒内的饭食和点心取出一一摆上,一道银蓝色的光影闪过,小鲛稳稳落在两人面前,尾巴有力的勾着一方石块,居然人模人样的端坐着,蹼爪戳起一块桂花糖点,含入口中,昳丽轻佻的眼眸微微眯起,显然享受。   不过鲛的装模作样很快打回原形,鲛就是鲛,即使一年光景过去,鲛性未改。   两人眼中的鲛妖浑身懒懒散散的,软骨头一般没个正形挨在石块边,吃一口眼神便微微上扬一挑。宗仆无意看到,立刻低下头,这份鲛性魅态颇让人口干舌燥。   溥渊道:“下去。”   刘松子领了话,沉默地离开祭坛。   鲛把食物一扫而空,眼眸好奇地停在异族宗长冷淡清俊的脸上,似乎对这个人又恢复了些许的熟悉。   溥渊并未回避鲛物探究的目光,小鲛拍拍肚子,嫣红湿润的舌舔了舔:“吃。”   溥渊便又放出一个火鹤令,忠主的刘松子认命地回去准备饭食,这次多带了花糕点心,宗主说鲛妖好这口。   小鲛给曲黎族干涸数月的土地带来了一场及时救命雨,而溥渊用一顿点心把鲛物留在祭坛内,忠主的刘松子每天的任务就是往祭坛内送吃的,既要满足那只漂亮魅人的鲛,又不能全部满足。   这些都是宗主吩咐的。   几日后,夜间出海的渔民渐渐传出一些话,说是半夜听到神仙似的歌声,他们回去后还连续不断的做美梦,沉浸在美梦的渔民突然散漫颓唐,成日不打鱼,净想着睡觉做梦去了。   刘松子把听到的话传报给宗长,同时暗自捏了把汗。鲛人的歌声可以使人久沉梦境,时间一长,便吞噬人的意志迷惑人心,鲛人歌声自古以来传下的都是祸害人命的记载。   当夜,溥渊在海岸听到了风中飘荡的鲛人歌,几艘孤零零的渔船飘海面,夜间偷溜出来的渔民躺在沿海的礁石上醉梦生死。   鲛妖祸人。   年轻的异族宗长面色难辨,黎明前小鲛回到祭坛准备等人给自己送饭,却见伫立在面前的宗长望着他,深长的眉目如覆薄冰。   “你若想吃今天的饭食,就跟我回去。”   鲛妖长长的鱼尾勾在年轻的宗长腰后,整只鲛被完全包裹在冗长的黑裘中。   鲛还未被人抱起来过,浓甜的腥香流动在鲛与宗长相贴的躯体之间,鲛想甩尾,仰着漂亮眼眸迎上垂落的冷淡目光,尾巴卷了卷。   为了吃上今日的花糕,鲛只能忍耐。   作者有话要说:   投喂(拐骗)计划通。   宗长不是单纯的饲养,是个心机男。 第6章   今夜的雨似乎格外温柔,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伞上,世间朦胧,润物无声。刘松子提着长灯跟在身后,他们宗长亲自把鲛妖给抱回去了,一团黑裘之下,隐隐可窥见甩出来的那一截银蓝色。   溥渊低沉地开口:“收回去。”   走在后头的刘松子就望见钻出来一小截的漂亮鱼尾犹犹豫豫地收回黑裘,他垂下眼专注执灯,不敢再细看一眼。   宗苑坐落于幽静隐秘的地方,整座别苑都有立下死令的武卫把守。除了刘松子,丫鬟冬月,剩下的只有执掌大小事务的李管事,以及居灶君的怪老头。   他们宗长自继任后就将原本苑内的人逐一辞去,那些侍奉在宗长身侧的人,暗中藏了不知多少旧派长老的眼线,明面上美名其曰地往宗长身边塞人伺候,实则不过为了获取消息,监视宗长行迹罢了。   半年来宗长为了将所有眼线除开,有心编排了许多意外巧合,如今留下的都是自幼跟在宗长身后多年的人,像刘松子一般终生追随侍奉宗长。   今夜宗长用黑裘抱了团不知名的东西回来,先围上来的李管事和冬月面面相觑,但都福至心灵的未置一词,严守口风。   溥渊抱着鲛妖越过前堂走进内室,窗外正对一片莲池,葱绿嫩叶覆在水面微微摆荡,随着雨水的降落发出细微挲挲声响,盛着浅淡花香,莲花花苞一支支的收拢。   半年来族内虽在闹旱,这片莲池却被李管事与丫鬟冬月精致打理,宗主那冷寒神色只有望着一池莲叶时才会有稍许宁静缓和,所以大家把莲池当成宝贝侍养。   小鲛听到周围安静以后,从黑裘中探出脑袋。微尖的耳朵抖了抖,他好奇地打量周遭,原本缠在宗主身后的鲛尾嫌热,进了屋就滑出来摇摆晃荡。   溥渊解开黑裘,得到释放的小鲛目光第一时间转向窗外莲池,淅淅沥沥的雨打得莲叶摇来晃去,他纵身一跃,下一刻已经在池中舒展纤长漂亮的身躯,水色波荡着泛白的脊背,小鲛在莲池游了几个来回,脑袋垫在石块上,借着硕绿的莲叶假装遮雨。   鲛妖喜欢雨,几乎走哪儿都要下雨的。宗长放下鲛后未再搭理他,叫来宗仆看管侍候。   夜深雨浓,刘松子唤醒已经睡下的怪老头,让老头弄些甜软的点心,一会儿他还要去喂鲛。   另一边,李管事依照宗长吩咐准备差人将莲池重新修缮,李管事和刘松子都是打小看着宗长成长或者与他长大的,表面上看是奴仆身份,这么多年过来,实则已是宗长得力的心腹。   宗长一句话,李管事便知几分含义。   鲛妖并非平白无故带回宗苑,溥渊自有他的考究。李管事接了指令,越过后院步行至莲池周围,立在亭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那只魅惑漂亮的鲛物。   自古以来都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曲黎族避世已久,山高皇帝远,地方官管束不到的地方,宗长自然而然成为族中最有威望权力的地位象征。   可宗长之位并非继任后就高枕无忧,上了这个位置,时刻都要提防小人卑劣手段,溥渊也不例外。   此番旱情使得族民虔心祈雨,若将风雨掌握在手中,族民生活安定,众人便虔诚供奉宗长。   鲛善翻弄风雨,把鲛留在身边掌控,相当于掌控了曲黎族一带。   李管事默不作声,直到刘松子拎着食盒出现,李管事接过食盒,亲自走到莲花池畔,当着鲛妖的面稳稳当当的打开。   小鲛的目光黏在他熟悉的点心上,蹼爪戳起一块放进嘴巴里嚼,腮帮子动了动,问:“他呢?”   李管事道;“宗长还有族中密卷处理,他吩咐我留下来照顾你。”   小鲛哦了声,一边享用松软甜糯的花糕,一边舒展着尾巴嬉闹般往李管事身上甩水珠。饲养鲛妖本以为好好投喂便可相安无事,宗长差遣心腹照看,自己与那鲛物并未见面。   三日后,刘松子急急忙忙地跑进书房向审查密卷的宗长通报。   溥渊放下手里的竹简,冷淡清静的眸光望着宗仆:“何事。”   刘松子用袖口擦了擦自己憋红的一张脸,耳朵仿佛还在发散着滚烫的热气。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宗长您去看看小鲛吧,他……他在找您。”   溥渊道:“告知他我在忙。”   刘松子为难地支吾;“我和李叔管不住他。”还不敢看。   “宗长,你还是去看看吧,否则宗苑的武卫怕要出事了。”   溥渊到了后院莲花池畔,鲛物不见踪影,墙阶湿润,明显能看到有湿物滑行的痕迹。他顺着水渍留痕行至侧院,侧院是武卫门休息练功的地方,才进石门,就见眼前躺了一地的精壮男子。   武卫门面色憨呆,耳目通红,还有的鼻下鲜红血渍不断,一副痴梦沉沦之相。   溥渊抬眸,那银蓝的艳丽鲛物下半身如美人蛇一般盘在横梁高处,裸/露的双臂交叠,巴掌大的脸枕在手上,腥甜香气愈发浓郁,小鲛见到宗长来了,纤细柔韧的腰身扭动沿着横梁石柱缓慢游滑。   小鲛人乌黑如缎的长发荡在身后,纤腰朱果,肤色如脂白冷玉。武卫的目光直勾勾地随着鲛妖的动作黏着,鲛物发梢覆盖着腰椎之下的弧度柔软美好,鲛借助长尾在地上扭扭晃晃,发梢荡啊荡,那柔软美好的摆荡引人喉咙发紧,不断吞咽口中唾沫。   小鲛颇有怨言:“你不见我。”   鲛妖魅人的本事天生无师自通,与他言论人伦道德他也不能理会。   溥渊让刘松子去找几件衣物过来,小鲛跟在他身后,嘴里故意朝溥渊背后吐泡泡。   步入内室,溥渊拿起刘松子送来的衣物,淡声:“若要出莲池,就把衣物穿好。”   小鲛把衣物接过,蹼爪一勾,轻而易举的让完好的衣物变成碎布。他扭着尾巴占据了一侧宽长的卧榻上,目光盯着宗长:“你不见我。”   溥渊自然不需与鲛物日日相见:“我找了人伺候你,有需求就与他们吩咐。”   小鲛望着人:“我想看你。”   鲛物想见宗长的念头并不坚定,和溥渊说了几句开始直打瞌睡,察觉对方要动自己,鲛便用尾巴缠着卧榻一角:“不睡池子。”   小鲛并非时刻离不开水域,他能在短期内自行分泌一些水液维持躯体的湿润,溥渊抱不开这只赖在卧榻睡眠的鲛物,叫来刘松子,命他掌灯看着,若鲛物醒了想出去,需想办法让鲛把衣物穿好。   鲛物衣不蔽体在宗苑晃荡,溥渊不允这件事发生。   小鲛将宗长内室的卧榻睡得湿湿黏黏,第二日刘松子差人把卧榻换成干净的。他捧着衣物追在鲛后,银蓝的鲛影自如穿行在宗苑内,鲛物成日裸游于院中,丫鬟冬月见一次脸红一次,刘松子的状况同样好不到哪。   众人奉令见到鲛物需低头,李管事叹气,接过刘松子手里的衣物去换自己去追鲛妖。   小鲛撞进书房内,一眼望见伏案执笔的宗长。他趴在地面,长尾带进来的水打湿一地。   李管事立在门外:“宗长。”   溥渊看着鲛拍打尾巴,这鲛好动,纵使尾上的鳞片起了保护作用,如此恣意滑行,仍然使得鲛物尾上的鳞片磨损几分。   溥渊让小鲛在椅子上坐好,命李管事取些外伤药来。   李管事将药送到,溥渊拿着药瓶,小鲛闻到味道甩了甩尾端。   “尾巴。”   小鲛举起尾巴末端,眉眼好奇地望着宗长给他洒药粉。白色粉末落在闪着碎光的细鳞片上,他将鳞片打开,粉末凉飕飕的深入肌肤,鲛有些欢喜。   溥渊看着他:“若闲在池子里闷,可以坐下看看书籍。”   小鲛大字不识几个,落在身前的长发被他用蹼爪掀往背后,挠了挠身前的鲜嫩朱果。   溥渊把李管事顺道放在旁边的衣物拿起:“先把衣裳穿好。”   刘松子找的都是时下年轻男子风靡的盛夏薄衫,布料绸软凉爽,纹绘了青竹兰花等文人雅士喜好的图案。   小鲛抓起宗长递来的薄衫,松松垮垮套上两条光滑手臂,尾巴却无法穿上,如此一看,显得不伦不类。   他露出洁白的牙尖,笑容好似羞涩,指了指进来送茶的冬月,目光离不开她一身鹅黄的衣裙。   刘松子找了几套衣裙回来,小鲛一眼就挑了淡雅的湖蓝襦裙,尾巴一甩,裙摆顿时就像开了花。   小鲛欣喜地观赏镜中陌生的自己,扭头望着宗长的神态露出几分魅色。他将曾经从宗长衣袍上落下的孔雀长翎插在脑后,弯曲轻佻的眉眼情波荡漾,当真显出比女子还要妩媚的姿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宗长就是为了掌弄云雨才饲鲛的,慢慢的宠而不自知。   小鲛人见人爱警告。 第7章   几道烛火细摇晃动,光影朦胧,小鲛扬着弯曲轻佻的眉,嘴里仿佛含住了东西发出啵啵的声音,四下烛光忽的一一熄灭,宝石蓝般的眼眸在昏暗的书房内流闪微芒。   鲛不喜火,但他又想着见一见宗长,此刻见到了人还要与他待着,小鲛不喜火灭了就是,溥渊吩咐李管事要教小鲛的那一套克己复礼,浑然抛诸脑后,也就在方才,鲛才心甘情愿的主动穿戴衣裙,驯养一只原始野性的鲛妖,并非十天半月能做到的事。   小鲛撑起尾端站直,异族宗长身形足够的颀长高大。   鲛妖宛若一条蛇,借着尾几乎一只鲛都盘在了宗长背后,弧度优美的下颌歪歪的垫在宗长的肩膀,宗长走到哪,鲛就贴在他背后挂着,即使宗长要看书,也得带着鲛。   刘松子进屋重新燃起烛火,眼前的画面足足吓了他一大跳。   “宗长……”   溥渊拿起还未处理完的族卷:“无妨。”   宗长要坐下,小鲛只能换了个姿势,他扭着上身软软趴在长桌一旁,目光落在宗长脸孔,又随着对方翻阅的动作去看竹简。   小鲛有样学样的用蹼爪勾起一张竹简放在面前,微微撑起手臂趴在案桌好奇打量,抬眸看宗长在做的事,下一刻,有样学样,蹼爪探出一个细尖尖,沾了沾墨砚里的墨汁,黑乎乎的爪尖在竹简上划拉出几道痕迹。   鲛看着宗长无动于衷,索性放开胆子,连续划拉几张竹简后,很快失去兴致地扔到一旁,打着呵欠望着宗长出神。   小鲛从眼角挤出几滴泪,落在手心成了色泽莹润的珍珠。他献宝一般把珍珠捧到宗长面前,想把竹简扫开了。   “看它,不看它。”   溥渊道:“鲛性顽劣。”   小鲛龇牙,不高兴地把珍珠扔了,看也不看宗长一眼,衣衫不整的扭着漂亮尾巴离开,差点撞到走进书房送茶水的宗仆。   刘松子把茶水放置好,看着落在地上的珍珠,小心翼翼捡起,捧在手上拢了拢。   “宗长……”   溥渊目光未从竹简偏离半分:“去伺候他,鲛妖喜怒无常,应付不来找李管事。”   刘松子应声,捧着珍珠不知道把它们放下还是拿去还给小鲛。   溥渊道:“带去吧。”   刘松子捧着珍珠领了指令,在后院莲花池中看到浮在水中搅乱了一池莲叶的鲛妖。   葱绿的莲叶被鲛妖弄得东倒西歪,一池锦鲤已经收到惊吓慌乱地躲了起来,小鲛在莲池中追着尾巴转游无数个圈,池畔落着他一早还喜欢的衣物,白天时他当成宝贝的湖蓝襦裙早就被爪子撕成可怜的碎布条。   刘松子擦了擦汗,停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硬着头皮捧着珍珠走到池边:“小鲛。”   纵使鲛妖性格喜怒无常,与他接触的这段时日,刘松子不认同鲛真如族史所记载的那般暴戾祸乱,小鲛性格虽然常常变化,喜欢蛊魅宗苑里的人,但那都是小打小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小鲛用力的甩动长尾拍打水面,水花喷了刘松子一脸,他好脾气的用衣袖擦拭,坐在池畔说道:“这些鲛珠很漂亮。”   小鲛人看着刘松子掌心捧着被他扔掉的珍珠,抿了抿花瓣一般的柔软双唇。   刘松子道:“鲛人珠每一颗都价值不菲,小鲛爱漂亮,我将这些珠子让冬月串好给你带上好不好?”   摸清鲛妖几分气性的宗仆哄起鲛的功夫愈发熟练,小鲛一听戴上珍珠漂亮,宝石蓝的眼眸立刻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翌日,刘松子果然叫冬月把珍珠编串好,还多拿了几套新买回来的襦裙,色泽鲜嫩艳丽,每一套都让小鲛看花了眼睛。   刘松子把衣裙铺开:“喜欢哪套?都是宗长吩咐带回来的。”   小鲛欢喜的神色立刻微变,对刘松子龇了龇小牙尖,湿润的蹼爪扫过几套衣裙,停在一套嫩青的薄纱上,示意刘松子自己今天要穿这套。   他撑起双臂从水面浮起,一头乌发贴在腰后,刘松子原本抬着脸,见此情况立刻把脸埋下,耳根发红的把衣裙送到小鲛身边。   来送点心的李管事见状,先吩咐刘松子下去,直到小鲛趴在莲花池畔吃饱喝足,才收拾好东西离开,板起脸色,低声呵斥在外等候的宗仆。   “做仆人就要有仆人的本分,主子命你伺候的东西,岂容肖想。”   刘松子讪讪:“小奴不敢妄想,只是……只是……”   凡夫俗子,食色性也,这好色就跟吃饭一样重要,人不能每天不吃饭,所以也不会看到美色就不动心。   鲛妖魅惑纯真,日日面对谁还能硬着个铁石心肠?   李管事道:“明日鲛的衣裳和饭食我来送。”   刘松子连连点头:“管事英明,你这性子最像宗长,宗长不动如山,相信管事也有宗长那般做派,我就定不下心。”   忠主的宗仆跑去跟宗长通报小鲛事宜,溥渊在竹简上落下最后一笔,淡道:“去锦衣阁要几件新制样式,他有喜欢的就让人制好送来。”   刘松子又领了活儿去干,他们宗长虽不与小鲛亲近,但对小鲛的一切都安排的事无巨细,那些精致衣裙哪件不是需要等个三两月才能拿到,时下风靡的样式姑娘们争抢添置,也就小鲛随心所欲,若是一个不高兴,一爪子便将好好的衣裙切成碎片。   鲛占着他的莲花池,宗长成日在书房处理竹简,鲛也不去找人了,看见李管事捧着几套衣裙和食盒过来,湿润纤细的身躯一跃上岸,白净细腻的手腕戴了冬月穿好的鲛珠,一时分不清是珠子更润白还是鲛妖更白。   李管事取出凉食,怪老头做了枣豆凉糕,软糯糯的入口即化,小鲛扭动柔软细窄的腰身捧着瓷碗吃,吃完还要学着人的模样找见裙裳套好。   他懒洋洋的睡在石板,手臂交叠,鲛尾勾起裙衫忽然往李管事的脑袋上套去。   小鲛悦耳的笑声在莲池传开,撑起尾巴滑到李管事身后,嬉闹地朝他的后耳吹出腥甜的气息。   李管事虽侍奉在两任宗长身边,却也是个年纪未到不惑之年的壮年男子,鲛妖柔软微凉的身子贴在他直挺坚硬的背后,馥郁的甜香引人喉咙发紧,身体完全凭着本能意识变化。   鲛人魅惑的本事是最强烈的春/药,李管事昨日还板脸训斥那忠主的小仆,不想已历经不少人事风雨的他,和鲛妖原始色/欲的目光碰了碰,很快把鲛拉开,尽力维持自己的本分。   “小鲛,人与人之间理应保持一定分寸。”   蛊惑人心的漂亮鲛人哪能一下子听明白李管事所说的大道理,他晃晃脑袋,跟在李管事身后皱眉,嘴里吐着几句简单的人话,非要和李管事贴身走。   冬月看到这副场面俨然失笑,李管事走到院后,正对着书房的方向,溥渊看到那只鲛物快速滑行着长尾追逐李管事,李管事疾步而行,最后竟失去往时稳重的风度。   刘松子在旁边停下研磨石墨的动作,与宗长一同望向窗外小鲛追着李管事的场面,窘迫不止。   那只漂亮魅人的鲛妖滑动间本就穿系得松松垮垮的衣裙可怜兮兮的落在地面,莹白纤细的窄腰连着尾椎下的那一处,波荡出优美引人遐想的弧度。   刘松子怔神,接到宗长投来冷如冰霜的视线,立刻垂眸,目不斜视。   小鲛追上李管事,面上笑意吟吟,眉眼飞扬的用尾巴将人小腿卷起,压在木柱上,整只湿漉漉的鲛就要贴上面孔沉肃的人。   “小鲛,”书房内传出异族宗长的声音,“进来。”   玩心重起来的鲛妖才不愿听从人类宗长的话,可房内中的人又低沉的唤了一声,他微微动摇,在进屋前故意把身上的水珠蹭了李管事一身,留下面色沉得能滴水的李管事滑进书房内。   魅人鲛物就像一条光裸的美人蛇扭着柔软的身躯走到溥渊面前,又用蹼爪勾起两撮乌发挡了挡身前,不过这个遮挡聊胜于无,三两步游荡到溥渊面前时,那朱色鲜果染了一层艳丽的靡红。   鲛物报复性地扑到异族宗长身上,银蓝昳丽的长尾搅卷溥渊颀长的身躯,落下的细碎鳞粉逐渐沾在溥渊的身上,发髻。   小鲛卷着宗长滑了几个来回,低头嗅了嗅,闻到宗长浑身都是自己的味道,甜得发腥,气自然也就慢慢地下去。   即使是千百年难遇的鲛妖,也遵循着生灵原始的本能,万物皆可做标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现在浪的没有啥人伦道德的底线,纯属本能~ 第8章   小鲛在非常专注认真地完成标记这一件事。   他垂下面庞,嫣红舌尖轻轻在溥渊的颈侧游动,留下些许细闪鳞粉。直到溥渊脖颈涂满自己的云津,蹼爪便又转向其他地方,饱满的额,俊挺的鼻,以及那两片轻合的唇。   鲛咽了咽嗓子,卷在异族宗长腿上的尾巴不安地摆了摆,砸在地面啪啪发响,冰凉的鲛躯无端端地萌生几分陌生热感。   鲛喜凉,陡生的变化使得他来不及像方才那般细致的将云津涂抹至溥渊脸上每一处,蹼爪缓慢沿脖子下的领口拨弄,爪尖勾着蓝底金纹的衣襟,舔了舔唇,按着宗长的肩膀俯首准备把气味涂抹下去。   探下的脸被溥渊用掌心抵着,微微抬起。   鲛舌尖还吐在唇外,咿了声,略为生涩地开口:“不要挡。”   对比起言人语,鲛更喜欢用咿呀声或者鲛人歌表露他的情绪。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只用行动回答。   溥渊注视着鲛物仍然吐在唇外的那一截小舌,淡声道:“即使为妖,入了人间也不能枉顾礼节,违背人伦道德。”   鲛懵懂,尾巴又拍打一下。   若非溥渊颈上留下鲛的气息给予了他些许的安抚,恐怕还要绞着人不放。他再次凑近溥渊的脖颈嗅了嗅,心满意足地松开人,尾巴发力,转瞬间趴在桌上眼睛清明的注视对方。   溥渊起身,李管事候在门外,听到吩咐才垂脸进屋。   小鲛看见李管事越入门内,还未靠近,李管事向后退开两步,怕只怕小鲛人当着宗长的面往他身上缠。   饶是年过三十又五的李管事,有着足够的定心,面对妖物魅惑,他再能抵挡终究还是个普通人平凡男子。   更妄论方才宗长还被鲛妖压在地上……舔了。   这些都是李管事不该看不能管的。   溥渊道:“去书阁拿本《礼记》。”   李管事点头,这《礼记》自然是宗长要他慢慢教诲小鲛的,可鲛妖人性还未通晓几分,没能熟练地与人言语,没有和常人那般的生活习性,这些都没一一教给小鲛,就先传授《礼记》,鲛可能听懂呢?   小鲛自然不明白。   暑夏炎热,自从小鲛回到曲黎族地界后,三天两头总要下些薄薄细雨,时而又骤雨倾盆,高兴了要下雨,不高兴了也还要下雨,曲黎地界闹了半年之余的旱灾,干涸的土地吸收了丰富的水源滋养,自然又将农物灌养的生机焕发。   曲黎境内开始兴起土地耕沃,农民开垦,渔民捕捞,巧工运修水渠,作为一族之首,溥渊自然每天出门巡视,回来时只见冬月小碎步跑着穿堂而过,清秀的脸上仍有笑意未褪。   冬月赧然行礼:“宗长,李管事还在后院。”   溥渊本要去书房,听闻此话倏地转了个方向。   鲛物横行霸道,又总随心所欲的想衣不蔽体便不遮,于是李管事昨天就领了吩咐,命人搬来些屏风绕着莲花池畔安置,如此一来小鲛愿意敞开身躯浮在水面淋雨便淋雨,晒日头一晒到晌午。   鲛物不穿衣物遮一遮,只能借由外物遮挡,溥渊望见屏风后趴在石块上支着下巴昏昏欲睡的鲛,收敛了自身的气息。   李管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左手执书,右手翻页,嘴里蹦着铿锵有力的字。   “若夫,坐如尸,立如斋。”①   李管事语调徐缓,担心小鲛听不明白,吐字沉沉慢慢。   小鲛支起的脑袋随着李管事的话颠颠晃晃,李管事低叹,道:“道理说得俗些,便是讲一个人需得讲究相。即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腰直胸挺,双目正视,容貌端庄,也就是正襟危坐 ,不能箕坐。”②   小鲛:“鸡……咯咯咯做?”   李管事脸色微微一抽,摇头,道:“箕坐,其姿势是两腿叉开前伸,上身直立,形如簸箕,过于轻慢,不合礼节。”③   小鲛蛊魅的面容茫然之色闪过,似乎在自己顿悟。   他将尾巴卷到面颊蹭了蹭,又沉入水中打开一朵水花:“那趴着呢?”   小鲛撑起双臂,艰难回忆方才李管事所言。   “腰直……挺,眼睛、眼睛……”三句话忘了两句,   小鲛尾巴沉在莲池中,上半身躯呈现伏趴的姿势,单单以手臂支撑实在累鲛,便又再微微躬起尾椎之下地方,细窄柔软的腰扭了扭,姿势着实些许孟浪。   李管事捧起书籍挡在眼前清了清嗓子:“像方才那般就好,不用如此。”鲛只有一条尾,若用人的相姿来要求鲛,似乎为难了些。   小鲛折腾半晌,仅仅学了个四不像,李管事心中喟叹,小鲛倒觉得新鲜。   鲛妖顶着李管事极力忍耐抽搐的目光扭了半天的坐姿和躺姿,余光一扫,瞥见立在院门外的宗长,昳丽漂亮的银蓝长尾来回摆动,很是来劲。   李管事准备起身迎接,溥渊示意他无需行礼,步履徐稳的折回内室。   溥渊展开桌上的笔墨纸砚,甫一落笔,窗户外正对的莲池传来蓝色鲛物的声音。   “溥……溥……渊,阿渊。”   小鲛一念溥字就要噗噗出口,舌头卷了卷,无论如何都说的不太利索,就跟地方人有地方口音那般,因此李管事并不勉强小鲛把宗长名字说完整,哪个顺口叫哪个。   漂亮的鲛妖双臂折起趴在石块前望着溥渊执笔落字,他的矮桌上也放置着李管事拿来的纸和笔,李管事瞧见他兴致盎然,干脆替他添了墨,小鲛看墨磨好,蹼爪笨拙地抓起一支狼毫笔,蘸上墨水,弯曲飞扬的眉梢定格在溥渊的方向,有样学样,手里的动作随着溥渊的变化而变化。   小鲛看着自己模糊成一团墨汁的白纸陷入沉思,连忙向李管事求助。   李管事无奈地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要写字作画,首先得依照准确的姿势握住笔,下笔有神坚定,”李管事一顿,商量道,“咱们先学会握笔的姿势,字要一个一个练,从简单的笔画开始,之后再将难度加大也不迟。”   小鲛尖细的蹼爪捏着狼毫笔的一端,笔勉强握好,还需得矫正坐姿,这一来一回地调整,半柱香的时间已然过去,再抬头去看莲池对面的窗户,宗长人都不在了。   小鲛接受教诲的第一次囫囵吞枣而过。   初上岸时他整日总在睡觉,鲛人入眠的时间比人类长,如今为了更好的做个人,鲛按照时辰表尽量让自己入眠的时辰和人们一致,他早早便在莲花池畔中浮游仰躺,卷着银蓝的长尾无聊地打着水花。   月光倾泻流淌在花池中,小鲛更犹如镀上了一层皎洁圣洁的轻纱,他将头发捋至身后,细韧的腰身一扭,从池畔东面翻到西面,沉睡的鱼儿被他搅的乱了一池,瑟缩在莲藕后生怕遭鲛妖一口吞了。   小鲛难眠,喉咙发痒,发出轻轻的歌吟,不一会儿,月色被云层覆盖,慢慢的飘起了一层细密的雨丝。   正对着面前紧闭的窗户忽然遭人打开,小鲛竖起尖尖的双耳,目光闪烁地望向出现在窗后颀长人影。   褪去宗长往时繁厚的宗袍,溥渊只着素白色单衣,使得他冷峻庄严的面孔柔和斯文几分,高挺俊逸的鼻梁两侧眼眸投下淡淡阴翳。   小鲛看见和往时好似有几分不同的宗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他折起一支闭合莲花花苞挂在耳后,须臾间,弹起尾巴,面对面的朝敞开的窗户撞去,带起湿淋淋的水珠将整齐摞放在桌面两侧的纸卷打了个湿润淋漓,就连已经及时避开的宗长也在所难免。   溥渊目光仿佛入定般波澜不兴,今日李管事已经向他传报了鲛物言行,可惜鲛终究是鲛,即便小鲛认真去学,他的尾巴始终让他无法和人一般直行坐立,勾着尖尖的蹼爪握不准狼毫笔,比起甜糯点心,他同样嗜腥嗜鲜,什么都要学,也都把任何东西学了个四不像。   小鲛察觉到溥渊的冷淡疏离有些气馁,今时傍晚他盘在厨房的横梁上想偷些点心,就听到怪老头一边揉着发面一边和冬月说话。怪老头笑他一只妖精不伦不类的学着人的勾当,冬月小丫鬟倒护着他,可想起小鲛滑稽笨拙的模样,不免失笑。   鲛吐出泡泡把泡泡按在溥渊脸上推挤,尾巴一压,瞬间将宗长卷起,重重的压在床榻间,他翻了翻长尾,将弄得湿/漉/漉的被褥悄悄勾到床后头。   淡淡的蓝色细闪鳞粉落在枕上,小鲛趴着双臂,半晌又正回身,双手覆在肚上,因着记起李管事所传授的礼节,说是为人需知礼义廉耻,就又掏出一块帕子遮在身前蔽体。   小鲛喉咙哼出宛转绵长的声音,看似乖巧,实则用那尾巴勾紧宗长的脚踝,闭上眼眸学着人一样做出睡觉的姿势。   “咿……睡。”   溥渊微微动了一下腿脚,却见枕边鲛物几乎抵在他面前,眉眼艳绝,却又青涩纯真的做着魅人勾当。   鲛物呼出的气息裹着一股麝香,直抵溥渊喉咙。   “阿渊,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宗长先动心。   ①出自《礼记》   ②③出自百度坐姿正襟危坐,箕坐详解。 第9章   是夜,淡淡的浓甜气息荡漾在宗主的寝阁内,小鲛上了岸离开水后发散的那股子海域的腥爽便不再那么明显了,取而代之的是偏向于麝香一类的味道,似乎此类魅物自带着邪秽之气,即使端正安静地处着,依然能让人浮想联翩。   夜色对于小鲛而言显得出奇的漫长,他的五感在黑暗中自动放大,远处的虫鸣,鱼儿偶尔冒出水面呼吸吐泡,再远一些,便有楼墙内卧在床内撕咬耳朵的低喘之音。   小鲛的眼睛似乎要搁着床帘,越过屋顶,跳出层层叠叠的障碍,脑海随着耳中所听进行幻化构想,懵懵懂懂,想的画面自然光怪陆离,带着色气和好奇的探知。   他感知着身旁陌生温热的气息,与自己微凉的肌肤触感不同,这个目光总是淡淡望着自己的宗长,居然没将他从床上驱逐。   一只夜间虫蝇在头顶盘绕,细弱的声音常人难以捕捉,小鲛盯着扇翅飞舞的小黑影,迅速伸出蹼爪一握,扰人的虫蝇声消失,浓甜的靡靡香气熏得周围虫灵不敢接近,不过偶有一两只胆大的寻衅,结局不过是遭鲛物开膛破肚。   小鲛处理干净,心满意足地躺下,从口舌中缓慢吐出一颗珍珠,压在枕边,借着浅淡朦胧的珠光,宗长俊挺的面容好似无所察觉。   漂亮鲛妖勾在溥渊腿上的尾巴渐渐松开,许是嫌人太热,自动退到贴墙的一角汲取凉意,放着舒适清爽的莲池不睡,因为执意要学人,只能浑浑噩噩地勉强在人类床榻上睡了一宿。   翌日,刘松子端了清水前来伺候宗长洗漱,准备叠被褥时,手臂横在空中一僵,目瞪口呆,眼睛盯在与墙面贴合的蓝色鲛物,眼角抽了抽,余光很快落在地面,不扫那紧窄的腰/臀一眼。   刘松子伺候宗长洗漱,欲言又止,对于宗长居然允许鲛妖睡在枕侧这件事,震撼程度如同看到天塌了一角。   溥渊道:“鲛虽已化形,但妖即是妖,与灵物无异。”   刘松子默然,心知他们宗长未把鲛妖当成人看,若要往更卑下的话来说,鲛物即便是千百年难遇的妖,可也不过是不与人同道的畜罢了。   宗长之话,无论对方是鲛与否,同让猫猫狗狗一类上床无异。他心中叹气,鲛妖七分蛊人心知,至今依然让他心存三分畏惧,唯独宗长面不改色。   日上三竿时漂亮的蓝色鲛人才睡眼惺忪地从宗长床榻间懵懂清醒,他观望四周安静,宗苑寻不到溥渊的气息,借力一撑,跃出窗户落在莲池里,砸出了哗啦的水声,晶莹剔透的水花散尽,刘松子满头的水。   小鲛在莲池中畅快地游了好几回,甫一浮出水面,如藕双臂搭在池畔,很快有人送来温软的美食。   期初小鲛并不喜欢吃温热的熟食,但刘松子说做人不光只吃点心,他们人类最常食用的还是煮熟了的食物,熟肉勉强下腹,面饭一物可叫小鲛皱脸咀嚼。   昨日李管事已向小鲛传授进食之姿,可他不过转头就忘,刘松子观鲛囫囵吞完食物,暗地里摇了摇头,嘴上并未言明。   李管事如常向小鲛传授学识,鲛别别扭扭地握着笔,浮在水面的半条鲛尾昭示着原主正心思不正,轻轻拍打水花,又或潜入水中不知折断了多少根莲藕。   小鲛松散系了薄衫的身躯端着端着,很快在不知不觉中懒懒洋洋倚向一面。   李管事执笔添了一处笔画,回头就道:“坐相全无。”   斥责的话咽在嘴边,碰到鲛物勾人蛊魅的挑着眼,无辜极了,为难一条没骨头的鲛端正身姿,仿佛做错事的倒成了李管事。   刘松子在一旁以袖掩面偷笑,直到李管事横来一眼,才端正脸色,随后看时辰将到,才按照宗长交待出了宗苑。   李管事道:“近来雨水充沛,族民种植勤恳,宗长自然要做丰登收祭礼,祈求今年风调雨顺,秋成收获。”   风调雨顺的契机,自然有一半都系在了眼前的蓝色鲛物上,宗长饲鲛,他们做仆人的不能轻之怠之,而宗长又让他们传授鲛一切人类习性,驭鲛之术古来都是妄论,闻所未闻,饶是再胆战心惊,也不得不一一保守秘密且应了。   李管事片刻间心思不定,回过神来只见小鲛用蹼爪在宣纸上戳了戳,宝石蓝的眼眸闪烁疑惑,生涩问:“他的名字……怎么写?”   李管事微忖,蘸上墨汁在纸面分别写下溥渊二字。   小鲛照着笔画勾这二字,复杂程度使得他勾一笔停一笔,最后勾了个大黑模糊的东西,弯弯曲曲,字不成字,李管事看完直叹息。   小鲛把印了一团黑墨的纸推走,重新铺展开一张新的,目光殷切:“教我。”   李管事一笔一笔地慢慢教,小鲛学了约莫一个时辰,总算用他的一双爪子把溥渊二字勾的能让人看出是个字,可惜字迹犹如稚童所写,李管事劝慰他多练练就好。   小鲛郑重点头。   李管事忽然问道:“小鲛的名字呢?”   鲛沉默,面色一顿,道:“等他回来,第一个……”   李管事悟了:“好,第一个告诉宗长,我不问。”   自从小鲛来了宗苑,与他相处得最久的即便不是李管事,也轮不到宗长。不过小鲛把名字看得如此重要,还要郑重其事的告知宗长,可见他把宗长放在心底不一般的位置,这也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鲛妖虽劣性,可比起人心诡变,终究差些火候。   小鲛把溥渊的名字练得框框正正,之后不愿再学,跟李管事去看了差人送来的新衣裙,一水的薄纱蓝裙,鲛当场就换了一身。他借助尾巴滑去宗长的书阁,见人没回来,索性躺在卧榻间打盹,好像笃定了溥渊回来的话就会马上来书阁。   宗苑内的灯笼逐渐点亮,小鲛昏昏沉沉地望着周围暮色四合,隐隐听到负责看守的武卫低语,议论着前不久宗长的丰登祈福礼有多么热闹,族内大半的人都过去参加祈福礼了,说是要闹到深夜才散。   李管事掌灯踏入书阁,小鲛银蓝的长尾覆盖的细鳞在暮色中发散出暗淡的幽光,见到有人进来,眼睛亮了亮,很快暗下,扫动的尾巴尖泄露了他躁动寂寞的心思。   李管事掩着嗓子清了清;“宗长托人带了话,说今夜回来晚,让你先用膳。”   小鲛从鼻腔轻轻哼了声,赖在卧榻上显然不愿挪动。   李管事道:“若还不饿,可以在书阁内逛逛,阁楼藏了许多宗长喜欢的书籍,闲来无事,总会在阁内翻上许久。”   小鲛竖起尖耳,来了兴致:“哦?”   还没问是哪些书籍,蓝色柔软的身躯已经借着木架灵活的游动滑行,李管事将书阁里的灯全部点燃,转头就见小鲛已经软在卧榻里,身边散落着数本他用尾巴卷到一边的书籍,蹼爪勾开其中一本,咦了声,蹼爪勾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时而盯着其中一页凝神细看。   李管事靠近了想看看是哪本书籍引得小鲛如此入定,定睛一看,不堪浮浪的肢体动作惹人瞠目结舌。   小鲛兴致盎然地翻阅的书籍,赫然是一本春/宫图。   书阁内包罗各样书籍,其中房中之术必然不可少,即使是宗长,在年纪到的时候也该熟读此籍,因此搜罗出春宫图术并不罕见,只是小鲛尚未习得人世伦理,怕只怕误入歧途。   李管事与小鲛商量着且先不看春宫图,鲛未理会,他又没有世人那礼义廉耻心,只觉得看着没有由来的好奇与亢奋。   小鲛还问:“阿渊也看过吗?”   李管事哑然,道:“自然。”   这些坦荡驰骋的图远比其他书籍上的字通俗易懂,小鲛看得津津有味,且认为图中所画动作于他而言难度忽略不计,什么观音坐莲,老汉推车,当然此刻的鲛物还认不出此类姿势名字,依照所绘的动作,遇到自己能做得来的还会煞有其事点点脑袋,李管事无可奈何。   刘松子执灯引路到内寝门外,宗主屏退他的伺候,忠主的仆人在门外值夜。   丰登祈礼之后可谓大吃了一顿,眼下值夜正好站着消消食,刘松子望着屋内静谧的方向,不知小鲛今夜可否还要与他们宗长同塌而眠。   鲛卷着丝滑的绸褥翻了个身,嗅到溥渊的气息,很快睁眼,似乎在问宗长为何深夜才回。   他周身落了十余颗鲛珠,床榻间浓香馥郁,待宗长躺下后,倏地十分腻人的黏了上去。   当下鲛人发散的香气比往时更浓黏,靡靡麝香几乎一股脑的堆窒到喉间,溥渊垂下冷冷淡淡的眼眸,鲛扭了扭软滑的身躯,尾上覆盖的昳丽细鳞暗光流动。   溥渊道:“休息吧。”   鲛不定,溥渊眉色愈冷,余光扫见从褥被中落地的一卷书籍,修长有力的指拾起一看,入目的赫然是一副裸/身对抱的人,   鲛趴在床榻,抱住自己的尾巴蹭了蹭,随之又躺下舒展身躯。那尾端之上有一处坚韧的鳞片已然打开,探出的赫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可描述不可描述。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10章   鲛不知羞,对人世中挂在口中的礼义廉耻感知甚少。他扭了扭长尾,尾巴尖伸到床底将落在地面的春/宫图拾起,宝石蓝眼眸中所闪光芒比鲛珠散发的光彩还要明亮。   小鲛的目光从画卷扫过,蹼爪连接翻过几页,抬头望着宗长道:“这些我都会。”   卷在一旁垂落的鲛尾抖了抖,翘起一段勾心荡漾的弧。   溥渊将春宫图卷拾起,合上。见身旁的鲛物目光似是黏连在图中,眉宇轻皱,道:“这是李管事所传授?”   小鲛摇摇脑袋,又点点头,鲛躯翻了个角度,尾下打开的地方在被褥中滑出一道湿痕,空气中的甜腥浓稠得仿佛要化不开。   小鲛眼目生着天然春光,支起细长如藕白的手臂,疑惑问:“为什么要收起来。”   李管事说这些春宫图宗长也看过,一脸兴致盎然:“阿渊……会吗?   ”   蹼爪指着细鳞中打开的地方,鲛还未渡过发/期的阶段,只觉得长尾黏着被褥卷过翻过格外舒适,好似越将被褥糟蹋的湿/漉/漉,痛快的感觉就多了一分,丝毫没有廉耻。   异族宗长的面色愈发寒冷,心知这一床的被褥已不能再要。   “这些画卷今后不必再看。”   小鲛探出的蹼爪还想去将画卷勾回身边,听罢,有些气恼:“要看。”   溥渊冷声:“去把李管事叫来。”   在门外不远掌灯候着的刘松子立刻跑去把李管事叫到内阁,李管事观宗长面色冷若冰霜,一看扔在案桌的画卷,内心咯噔。   溥渊看着李管事:“你就教会他这些东西。”   溥渊只想让鲛物熟读人世礼记,通晓伦理,而非让鲛物在风月情/事中堕落迷醉,做一只祸世魅妖。   李管事冷汗涔涔,心道他就算有心管教,可借他十个胆子,断然不敢贸然地从小鲛手里强行把画卷夺了去,小鲛一个尾巴挥拍过来就能让人吃不消,且小鲛娇声讨着要看,鲛色魅人眸光滴水,莫说春宫图卷,就是看其他画卷李管事也不好阻拦。   说直白些,他教不起。   李管事咬了咬牙,坦白道:“宗长,恕仆无能,这鲛……仆没有能力传授。”   半晌,溥渊开口:“下去。”   李管事恭顺地离开,轻手轻脚将门严严实实地合起。刘松子从一旁窜到李管事身边:“宗长发火了?”   李管事面色不复方才紧迫,缓慢道;“一物降一物,屋里头那只鲛咱们拿他没法子,轻一下谁都拿捏不了,重一点又比不上小鲛的手段,索性让宗长自己看管,咱们原封不动地看着就行。”   刘松子心有余悸地道:“我当初说自己没本事看管鲛,管事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管事道:“是我小看了鲛。”   至高权位上的人都无法抵御鲛蛊魅人心的本事,他们都是普通凡夫俗子,所见世间绝色甚少,哪能做到八风不动。   小鲛因为宗长没收了自己春宫图卷鲜少的开始闹起脾气,溥渊非但不将画卷还给他,还对李管事下令今后不许他再去书阁内找那些画卷看,须得将礼记熟读,还要知晓人世伦理,克己守礼。   自在无束的鲛物自然心恼,他报复般在溥渊的寝室内涂满了自己的味道,整个床榻犹如被蚕食在鲛妖的巢穴之中。   靡靡湿甜的气息浓郁不散,床榻内无一处不布满煜煜生辉的华丽鲛珠,薄如蝉翼的鲛绡更似那蜘蛛洞里盘覆的蛛丝,把床榻周围裹得密不透风,小鲛把宗长的床榻封了个严严实实,意思无非就让宗长去睡地板去。   小鲛翻转着纤细柔韧的身躯在宗长床榻上,被褥湿/淋/淋,他张口,唇舌衔着一枚珠子,玩闹般又咽了回去。   一颗珠芒流动的鲛珠在小鲛殷红犹如花蕊的唇中吞来吐去,好不香艳。   溥渊看着愈发肆无忌惮的鲛妖在他房内织绡为巢,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透露着天然原始的淫魅,便道:“鲛妖魅乱。”   鲛没学到多少学识,可一听此话,心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小鲛弯眉一横,从柔软密封的鲛绡巢穴中柔软滑出,天不亮就潜入刘松子屋内,还在睡得懵懂的宗仆只觉身上一凉,待他茫然睁眼,望着与他隔被贴身的蓝色鲛物,一口气堵在喉中险些没续上。   刘松子张大嘴做深呼吸,浓甜的香一股一股的涌入喉内,他赶紧闭嘴,喉咙发紧,好似有一股又甜又灼热的东西卡在口中,催的他整个人都在发热。   刘松子不敢动弹,秉着呼吸舌头打结道:“小鲛为何一早就、就过来了。”   小鲛甩了甩尾:“鲛妖魅乱是何意。”   刘松子为难,小鲛观宗仆面色犹豫,就确定宗长与他说得并非好话,气怒之下回到莲池,将满池的莲花打得花枝乱颤,莲叶落了池畔周遭一地,藕身乱飞,养在池中的金色鲤鱼被水花冲在池岸边扑腾着尾,赶来的刘松子与在一旁面无改色的李管事对视一眼,无话。   刘松子去跟宗长报起此事,溥渊在书房内隔着半个庭院望见莲花池的狼藉:“鲛性难磨。”   刘松子讪讪,小鲛往时性子还算安分,只是宗长只言片语就能让小鲛轻易点燃,可谓一物降一物。   溥渊:“命人收拾莲池。”   收拾过后的莲池变得光秃秃,小鲛伏在湿润的石块上望着眼前的窗户方向,长尾一扫一扫,连置气的劲都懒的提起。   当夜,小鲛没从窗户跃进宗长的房内,一轮皎月悬于深空,刘松子掌灯来莲花池畔巡了几次,看到蓝色鲛妖潜游在水面好似陷入沉眠,松了口气,后半夜才安然的回屋休息。   翌日早,冬月急急忙忙地去唤李管事和刘松子,三人疾步赶到池畔,只见光秃秃的池中漂浮着数片细小在光照下粼粼闪光的鲛鳞,小鲛卧在水中,眼眸闭合,他们轮流叫唤几声都未能将鲛闹醒。   李管事道:“去把宗长请来。”   只一夜过去,落了小半个池的鲛鳞让侍奉在宗长身边的仆从滋生忧愁,溥渊来到莲池,看着沉眠的鲛物,依然不能把鲛唤醒。   “再观察几日。”   说是几日,又过一日,鲛鳞脱落的愈发密集,短短两天,小鲛漂亮的长尾看去竟然显得光秃不少,小鲛眉梢两侧细闪鳞光随之微弱。即使宗长博览群书,面对此异像,他从未在野史古籍的记载中看到过鲛物褪鳞的相关笔录。   傍晚过,溥渊命刘松子收拾些细软,潜入池内把浮在水中的鲛物抱起,用一层柔软黑裘包裹。   刘松子道:“宗长要去何处。”   溥渊道:“备辆马车,去神陵。”   刘松子应声,连忙找人备车去宗苑门外候着。   曲黎族的神陵从不对外开放,神陵范围只活动着族中祭司,祭司们常年不涉足神陵外,他们潜心制药,专门供奉族内一切药物来源,族中所有名望厚重的医师都源承于祭司一职,祭司不涉任何祭礼,此举曾是为了巩固宗长之位,百年以前形成的规矩,久而久之,便一直沿袭下来。   车马备好,刘松子目送宗长抱着小鲛上了车厢,暗暗叹息。他与李管事交换了一个眼神,李管事道:“宗长自有定夺,不是我们做奴仆能揣测的。”   远去的马车沿宗苑一路朝西南出发,途径曲黎族最大的一座山脉,茂林密集,峻岭绵延。溥渊揭开怀中黑裘一角,露出小鲛白皙安静的面容。   他探了探鲛物身上的湿度,车内备有一盆水,用柔软的帕巾沾水后耐心地将鲛物脸颈,双臂以及脱落了大半鳞片的尾巴擦拭。   一向眉色冷漠不动的宗长注视着鲛物秃了的长尾,长眉微紧。他召唤出一枚火鹤令,小巧的火鹤在空中舞动了几圈,渐渐化为齑粉消散。   甫一进入神陵交界入口,就有侯在边界的祭司接手车夫的位置,对宗长问候过驾着马车穿梭在白茫茫的大雾之中。   这片林子的浓雾终年不散,在早年时就由初代的大祭司所设,雾气含有能致人昏迷的毒素,若在限定的时间内走不出,就会昏迷至此,因而要进入神陵,需得有曲黎族当任宗长的出入收卷方可,否则神陵不接待除了祭司外的任何族民。   溥渊掌心拢了几片从鲛物身上脱落的鳞片,道:“临之可否出关。”   掌着缰绳的小祭司闻声回话:“大祭司前日就出关了。”   马车停在一处幽静的阁楼前,小祭司掀开车帘,只见冷峻肃穆的宗长怀里用黑裘裹着个物什,约莫是个人,具体什么模样却不敢看清,宗长用兜帽特意把对方兜的严严实实。   小祭司在前头带路:“宗长这边请。”   一路穿廊入堂,溥渊在厢房内安置好小鲛,回头就见一紫衫男子步入门内,腰间环佩着一枚祭司令。   孟临之这是第二次见到宗长,还未细问,宗长掀开身旁黑裘,露出一条蓝色昳丽的鲛物来。 第11章   曲黎族内的祭司一生都在研究医药,对各类稀缺药材的渴求远超常人的想象,包括鲛人。   早在数百年前,医史上就记载了相关的笔录。   传闻鲛骨鲛油都有延年益寿返老还童的功效,鲛全身无一不是至宝,还有记载,鲛人体内凝结的鲛珠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妙效,因而王朝权贵的至高执掌者,没有谁不想拥有这个长生不老的秘诀。   不过传闻究竟是真或假,权力执掌人是否饲鲛而长生,种种记载都未能证实,若记载属真,数百年前的掌权人恐怕还存活于世,而饲养鲛人的记载,百余年也仅仅出现过一个。   曲黎族的大祭司,自幼便闭关于神陵日夜与草药为伴,在他看来,鲛人属作世间罕见药材。   孟临之只在典籍中阅览过相关笔录,此刻见到鲛妖,目光定格在那一尾银蓝色间,兴奋之色压抑克制。   溥渊语气波澜不兴:“救他。”   孟临之收回目光,上前将黑裘内的蓝色鲛人粗略检查一番,拾起落在绒裘内的一枚细鳞:“这鳞片就要脱落光了。”   溥渊皱眉:“可有办法,他昏睡两天两夜,掉鳞状况未减。”   孟临之碰着鲛人冰凉的肌肤,触手细腻柔软,表面覆盖一层许是出于本能自我保护的薄薄粘膜,微微黏手,还有些湿凉。   他揭了揭鲛的眼皮细看,再去观察鲛物口舌。鲛物唇中发散浅淡麝香,即便处于昏睡状态,蛊惑人心的味道依然不减。   孟临之做完检查,静静地望了一眼溥渊:“情况还未确定,我需闭关些时辰找到一找古籍医术,看可否有过记载。”   又道:“鲛人需要水汽滋养,体肤最好时刻维持湿润,我让人将他挪置到林后那一处天然水潭中。”   溥渊微微仰起下颌:“我带他去。”   孟临之淡淡一哂,以玩笑的口吻道:“宗长请便,原本我还想着可以亲自代劳。”   溥渊抱起鲛物,怀中黑裘裹着的蓝色魅鲛没有丝毫的变化,脱鳞的长尾静静垂落。   那尾实在纤长,眼看就要落地,溥渊变换了个姿势,一只手臂穿过鲛物腰后,避免鲛物尾巴碰到地面,扬长而起。   孟临之在步入书阁闭关前叫来小祭司,让他跟在宗长身边尽心侍候。   领了大祭司命令的小祭司取了木盆帕巾小跑到后院的林中,小祭司胆战心惊地望着宗长从怀里释放的蓝色鲛妖,神色震撼,直到他的惊慌被宗长余光捕捉了去。   小祭司勉强收起惊惧之色,垂着脸小声闷道:“奴什么都没看到。”   溥渊垂眸注视蓝色鲛物:“下去,看好此地。”   小祭司诺诺应声,安分的守在林子入口。   饲鲛的传说百年来都说是逆天而为,容易遭妖反噬,若非权利至高的掌权者,根本压不住鲛人的妖性。   早年就听闻他们宗长是族内历代最年轻的继任者,十七岁便排除异己,压下众多非议登上执掌宗长之位,如今又暗中饲养只在古籍中出现的鲛妖,可见手段非凡。   小祭司恍惚之间似乎窥探到了族中秘史,不敢想,不敢说。   神陵中出现鲛妖,小祭司断然要守口如瓶,陵内潜心研习药术的疯子可不少,若让他们知道此地藏了个浑身是宝的鲛人,怕只怕就算有大祭司和宗长亲自镇压,也难抵挡他们探究的疯狂。   随着鲛物的来到,神陵内飘起了朦朦胧胧的细雨,水雾笼罩苍茫郁葱绵延山脉,挲挲哗哗,枝叶相碰,林中响起一片接一片的万物生灵奏乐。   严密的树顶巨冠遮住了这场轻绵的雨,没让一丝雨水惊扰水潭边的一鲛一人。   向来克己守礼的宗长拿起沾了水的帕巾,溥渊细致耐心地沿鲛物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擦拭,若想擦拭周到,目光就不能匆匆略过半寸肌骨。   所以溥渊目光所及,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将小鲛浑身上下看了个遍。   直到湿润的帕巾辗转在鲛物腰腹下的尾处,脱落的细鳞才轻轻擦拭一遍,闭合的鳞片在鲛物昏沉中慢慢打开,仿佛体内复苏了些许东西。   溥渊动作陡然一停,漠视那鲛物开合的鳞片之处,最后把尾巴尖都给擦得水润湿亮,唯独细鳞开合的地方一点没碰。   鲛物安安静静的躺着,溥渊想了想,把他抱入水潭的浅岸边放下,让鲛物浸泡在水位不高的地方。   一日过,溥渊从小祭司口中得知孟临之还没出关,便乘坐马车回往宗苑,交待小祭司给孟临之留了话,   溥渊作为一族之长没有理由消失太久,因此让孟临之找到办法后给他水云令,大祭司与宗长所习祭术不同,却都出于同一脉。   溥渊回到宗苑,李管事先将言长老托的话一五一十传告。   溥渊回来匆忙,听完管事带的话随即步入书房,拿起还未处理的竹简,又让李管事去阁楼调出前两年族内所有公务银钱账簿,目不转视地审查。   族内银钱流转账目出了问题,这个问题从溥渊继任宗长之位一来就一直暗中留意。本以为截去垄断的源头就可以慢慢压制穆长老那一派获取刮搜多年的利益,而今从两年来的对账细查,有一笔很难发现用途错误的账流向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开支。   溥渊让李管事去查一年前这笔留出的账后续支出,刘松子在旁边研墨添茶,凉了又重新续上。直到月上中天,星辰覆在云层之下,才忍着呵欠小声道:“宗长,该休息了。”   溥渊注视宣纸上他写出的几个人名,逐一打了圈圈,忽然问一旁的刘松子:“这位许氏当年可曾是被王昌赎了回来。”   刘松子看那名字,细想,道:“确有其事,当年在族内还传过几天热闹呢,许氏身出醉乡阁,年轻的时候身价说是不低,卖艺不卖身,等年纪稍微长些,好像就被王昌花了六十两将她赎出来的。”   “王昌在穆长老那干过活儿,后来嫌钱少就跑了,他没钱吧,却天天往醉乡阁跑,开始还死皮赖脸的,后来说自己肯定有钱把许氏带走。”   王昌早就从穆长老身边离开,为何钱会流到他手上?穆长老为何将钱给了对方?溥渊自然要查。   溥渊将纸上写下的王昌以及许氏二字用狼毫笔圈了个圆:“去查他们。”   刘松子点头,即刻去找人把这件事安排下去。   溥渊回到宗苑的三天都在书阁里把族内各地传上来的卷子看完,室内的烛火灭了添添了又灭,刘松子多安置几盏灯芯,回头看宗长纹丝不动,叹息。   灯火跳跃,一枚水状的符纹忽然浮现在眼前,溥渊拿起旁边的玉熏炉将符纹化散后的尘埃接下,落笔的手捏出一枚火鹤令。   火鹤令在空气中舞动,消失。   “傍晚之后备车,我去神陵一趟。”   刘松子领了话准备疾步离开,人走到门外,忽然回头望着宗长欲言又止。   “宗长,有些话说出来或许逾越了规矩。”   小仆看宗长未有责备之意,胆子又大几分:“小鲛离开的几日,我们总觉得院中清冷不少,连怪老头都遗憾没人夸他做的花糕好吃。李管事天不亮就拿着礼记去莲花池畔,去到之后望见空荡荡的池子才想起小鲛不在……”   溥渊:“……\”   刘松子咬咬牙:“还、还有啊,冬月说锦衣阁的段巧娘子制出新衣裙,样式颇受年轻小娘子们的追捧,小鲛见了肯定会喜欢,他就爱穿得漂漂亮亮的。”   瞥见宗长眸光定格在自己身上,忠主的小仆往门后缩了缩,梗着脖子小声道:“都、都是他们说的。”   刘松子自言自语:“还有一句,是我自己想问的。”   他壮着胆子问:“宗长,小鲛什么时候回来啊?”   鲛物待人真诚,且貌美声甜,宗苑内的人与鲛物处过的这段时日,渐渐都觉得小鲛比外头那些成日想算计来算计去的人好太多了,也因此少了小鲛的闹腾,已经习惯鲛物的一伙人居然觉得整个院子意外的冷清萧瑟。   溥渊微微摇头,刘松子掩下失落神色。   溥渊傍晚启程,刘松子与李管事送到门外。   小仆嘴碎,鼓了鼓腮帮:“宗长,要不要稍些小鲛往时喜欢的物什过去?许是能感受到那些东西在,还能快些醒来。”   李管事眼角一抽,正要呵斥,溥渊却让刘松子尽快准备,把东西都放进车内。   鲛物平日里喜欢吃的花糕,漂亮裙子,还有玩具物什,刘松子装了满满当当的一个木箱,李管事看得眼角直抽,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将屋内的东西都搬了过去。   而处事严谨公正的宗长,丝毫没有反对。   李管事暗道:宗长莫不是饲鲛饲上头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宗长一口一个鲛物,鲛妖,今后就是小鲛,鲛鲛,狗头。 第12章   一轮皎月高空悬挂,银色轻纱笼罩静谧绵延的山岭。小祭司挑着灯笼侯在迷雾森林的入口处,接到宗长驾乘的马车后,轻车熟路地赶车步入陷在迷雾中的林内,支在一侧的灯笼摇摇晃晃。   马车里传出宗长薄凉沉稳的声音:“孟临之何时出关。”   小祭司有些神游,呆懵一瞬,才恭敬认真地回道:“大祭司约莫寅时三刻出关。”   小祭司答完话竖耳倾听,见宗长不再出声,方才正起心思仔细在迷雾中赶着夜路。   回到林中水潭子时刚过,黑夜将水潭周围的树影拉扯着倒入水中,鲛物蜷在一侧浅水岸边,就如溥渊离开那日的姿势。   小祭司道:“鲛人还未醒过,戍时大祭司来看他一次。”   溥渊要去找孟临之,走之前交待小祭司把马车内的木箱抬到水潭旁边放好,本还想让小祭司将木箱内所带的物什一并做个整理,话到嘴边临时改变了主意,留下一句便朝孟临之的阁楼去。   大祭司所处的阁楼灯火如昼,书房中孟临之奋笔挥舞,不时调头拨弄木架上放置的药材,按着药方调配,捣成齑粉试了试,皱眉,再低头舞那笔墨做笔录。   溥渊走近后,孟临之抬头看了一眼他,直到把一份刚拟定的药方确定好,才开口:“那鲛人的状况我看过了,”孟临之眼里闪过兴奋,“我翻遍了书阁内所有的书籍,终于在一张泛旧的羊皮卷上查到相关记载。”   孟临之把根据羊皮卷所记重新誊写出的一份纸卷展开:“你看这几句,鲛妖幻化之术十余次,一幻一面,有如朴妇。”   孟临之将笔墨在纸上戳了个圆窟窿:“我根据后面消失的记载,猜测记载中所言,应该是鲛妖能变成人,鲛拥有超强的模仿能力,他们能化出像人类一样的形态。”   “化形或许是鲛妖有意识控制的,也或许是无意识觉醒出现的,反正你可以慢慢观察。”孟临之顿了声,语重心长道:“宗长,饲鲛可是闻所未闻,当心养出个祸患。”   孟临之有心试探,他观宗长神色如常,笑着叹息:“失策。原本还想唬一唬你,万一宗长真怕了这鲛人,交给我饲养岂不美哉。”   溥渊面色冷淡,孟临之大言不惭:“这鲛既养眼,又浑身是宝能助我用药,由我饲养,难道不算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孟临之想得倒美,饲鲛本就逆天而为,鲛性难测,身怀诡变能力,那小鲛懵懵懂懂时都能翻弄云雨,若心智完全成熟,拥有的力量所摧毁的能力有多大尚且未知。   这股力量若完全操控,执掌一族风云不在话下,可鲛物是百年难遇的珍物,灵性异常,凡人尚有异心,能拿鲛心奈何呢?   孟临之正了正色,观溥渊面色冷淡,开口:“我的话另外一番意思亦在劝你三思而后行,昨日我翻遍所有的古籍不得解,却从一本已有不少年头的艳史话本上看到个故事,故事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后人不知晓,但宗长不妨一听。”   溥渊眸光平静,孟临之继而道:“弋都王朝的国王夜温澜,传闻他在一场海上战役结束后意外捕获到一只鲛妖,其后为了扩大征伐,饲鲛十余年,每一次海战都靠着鲛妖的力量掌弄风雨之势,海战有天帮助如虎添翼,此后每一场海战节节大胜,连续吞并了十余小国。”   “夜温澜不光是海上战神,听闻他还善弄蛊术,因此才借了势头降助鲛妖。不过弋都王朝辉煌十余载,其后不明原因一朝倾覆。”   “那话本里头说是夜温澜被鲛人魅术反噬,翻弄海浪的战神自饲鲛以后居然遣散后宫,此点引发争议。有人认为夜温澜动了真心,还有人认为是鲛妖魅术作祟,这夜温澜遭鲛人反噬,供其驱策。那么大一个王朝的国君,一夜间离奇消失,无论在史书还是艳史话本里头都没有详细的述论,如此威风连鬼见到都让路的煞神,宗长说为何?”   孟临之正色,对溥渊行了个祭司之礼:“饲鲛不祥。”   此时曲黎族的大祭司语重心长地开口:“宗长切勿动情,一旦察觉鲛妖有魅心之意,须当警惕。”   夜色将散,溥渊穿过回廊,颀长身形渐渐隐没在林中的灰白之色间。   负责看守的小祭司看到大宗长来了,连忙捂嘴打了个呵欠,上前轻声道:“鲛还未醒过。”   溥渊拂衣而入,立在水潭边注视着蜷缩一动不动的鲛物。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木箱,今时傍晚小仆收拾箱子时,仿佛当在收拾宝贝似的。   须臾之后,溥渊坐在石块上静坐,将木箱揭开。   小仆在箱子内置放了满满一箱子的物什,溥渊面无表情的拎出第一件。   是一盒用精心备好装藏的花糕,鲛物正因为要吃花糕才来了宗苑,听小仆说起,鲛物宁肯吃到腹部撑鼓,食物滞涨,也不能少吃一块。   鲛妖贪妄,连人间杂食都如此执着,可谓痴。   溥渊取出第二件,几套叠放整齐的衣裙,时下盛行的样式,才送到宗苑没两天,颜色娇艳。沉默的宗长顿了顿,不合时宜的想偏,鲛物还是穿那一身湖蓝裙衫入眼。   第三件,是一套笔墨纸砚。   鲛物虽字不成字,握笔摇晃,尚且余下几分耐心,每日肯听李管事传授,可惜字迹别扭弯曲,让人看了直摇头。   第四件,都是些小玩意儿,手摇小木鼓,竹削短箭,拢共不过几件,据小仆所言,鲛物每日都要玩上片刻,这手摇小木鼓还让冬月串了红绳,说是可以挂在手腕上时时带着,百年鲛妖,心性却如此稚幼。   余下几本书籍画卷,皆是教诲学识礼节。   小仆担心鲛物看不明白古文,专门挑了市井传贩的拓本,全部写着些方言白话,明眼看去通俗易懂,甚至还有的配上画集。   一贯克己守礼的宗长光明正大的看完箱子内小鲛的物什,没觉得有丝毫的不妥之意,甚至还算耐心地将物什整齐摆放在侧,只要鲛物一醒,睁眼就能看到。   溥渊的目光从每一件摆放安置的物什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池中鲛物那一条银蓝色褪了鳞片的尾上,忆起孟临之的话。   鲛妖褪鳞,从古籍上唯一推断只有他正在化人。   历史上没人见过鲛妖化人,纵使有那位弋都王君饲鲛的故事,但却从未记载过鲛妖褪鳞幻化做人的笔录,一切皆由孟临之寻迹推断。   清澈的水池中漂浮了几片脱落的鲛鳞,鲛妖一旁的锦盒中,放满了小祭司定时进来打捞的鳞片,润亮光滑的每一片鳞在光射下微光流动。   一夜赶路,溥渊留在阁楼与孟临之待到黎明将起。此刻泛着鱼肚白的天光阴阴笼笼地罩在整个林子内,水潭湿雾环绕,一股淡甜的气息自溥渊入林后,始终在喉咙挥之不散。   他或许有些倦乏,靠在岸边不知不觉入定,合起波澜不兴的黑眸。   黏覆于喉间的甜味丝丝缕缕地勾进胸口,仿佛在撩动内脏,溥渊克制不住地轻咽了一下嗓,甫一睁眼,却见鲛物的一截长尾不知何时探出水池,摆荡着银蓝昳丽的流光盘绕于他的腰后。   鲛妖的体肤如藕嫩白,不再冰凉湿润,饱含血液的燥热,花蕊般嫣红的唇瓣贴合在他耳垂,一吐一吸之间皆是温软流连。   浓郁的腥甜香气从溥渊的耳后蜿蜒而下,恍惚中好似蛊惑身心的美人蛇。   鲛妖唇舌吐出的靡郁之香凝固在宗长眼眸垂落的方向之间。   宗长玄蓝的衣衫肃穆端庄,此刻不合时宜地叫眼前的放肆鲛物揭出一角。   不堪暴露。   美人蛇翘起圆翘蛇尾,手指轻抚。   又好似采摘莲藕一般,向下抚着圆蓬藕身,嫩软的指腹贴合在蓬大的藕果之处,**按挤,藕果好不撑手。   年轻的异族宗长此刻眉眼皆红,筋脉隐动。   溥渊呵斥的话停在嘴边,只见蓝色鲛物不再抱尾,只见他用手涂抹着眉梢间银蓝的细碎磷光,随后抹出白芒点点。   鲛物口中吐出一个物什,暗光流动的珠子落在地上滚出几圈污白之渍。   小鲛舔了舔鲜红湿润的唇,对他露齿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灵感来源于电影青蛇水里在法海面前抱“尾”的那一段~ 第13章   宗苑无非是恢复了往时的平静,前些天还抱怨清冷的小仆,此刻还没享受到片刻的安静,门外就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穆长老带着人被武卫拦在门外,面含愠怒,恼眼前的武卫们越了规矩阻拦他。   刘松子匆忙赶到门外,不急着出去对付穆长老,他等气息喘允,紧接整理一番仪容,没有丝毫不妥后才出去笑脸相迎。   穆长老冷呵:“我要见宗长,宗苑里的武卫胆大包天,连我都拦。枉老夫为全族鞠躬尽瘁这么些年,竟然连小小武卫都能将老夫拒之门外,宗苑里头的人是不是该重新管教呢。”   刘松子虽为宗长小仆,但他自幼以来常伴宗长身侧,身份自然与一般伺候的仆人不同。宗长不在,有些话他代宗苑开口,维护的就是宗长的颜面和地位。   穆长老仗着资历和辈分拿捏众人,作势要带人硬闯,刘松子朝武卫们使眼色,带头以身阻拦:“穆长老,近些时日族内农忙繁重,宗长每每天不亮就出门巡视,个中艰辛不为外人道,小仆心内忧苦。”   穆长老冷哼,吊着双目怒视他,手捋长须。   刘松子继续开口:“宗苑的规矩早年而立,没有宗长口令,任何人都不允贸然闯入,几年来如此,今后亦会如此。倘若穆长老没得宗长允许真要硬闯,岂不是开了先例,敢问宗长的威严往哪搁?”   四周的武卫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拦在面前,叫穆长老无法再进一步。   刘松子余光扫去一眼,叹道:“自祈雨祭典后,族内雨水丰沛,族民更视宗长为神明之子,夜夜长烛亮至天明为宗长祈福。”话一顿,又开口,“若长老拂逆宗长立的规矩,您要族内所有人怎么看?”   刘松子微微晃着脑袋,露齿微笑,恭恭敬敬道:“穆长老多年来在大家心底有德高望重的地位,胸襟宽阔,咱们这些卑微小奴才不过尊崇宗长之令,还望穆长老别与小奴们计较。”   一连双问,先用宗长之名立威,再用民心所向压势,顺便拱一拱穆长老的虚荣之心,刘松子静候,看似焦心,实则轻快。   穆长老哑声,刘松子拂袖作揖:“宗长之命,小仆谨遵十余年,穆长老与咱们这些卑微小仆计较,传出去怕颜面难保。”   穆长老吃了一口闷苦黄连带人离开,刘松子回去将此事说与李管事,李管事淡道:“穆长老最近不太消停,事情等宗长回来后再汇报。”   宗苑内大大小小的事并非每一件都要悉数与宗长说明,两人能处理的都尽量私下处理好。   譬如祈雨祭典结束后,宗苑的后门每日天不亮可谓热闹。族民争着纷纷给宗长送礼,鸡鸭鱼鹅一股脑送来,更有猪肉铺的老板早早杀好的活猪,血淋淋趁着肉质最鲜嫩肥美的时刻往这边送。   刘松子和李管事轮流将人带来的礼物尽力劝回去,送礼热潮还未散尽,族民家中若有闺女未出阁的,瞧见宗长还没婚配,就想方设法地开始探听宗长有无婚配之意,想着把闺女送进宗苑府内。   刘松子劝完一批族民,坐在石阶喘气。   李管事瞧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刘松子一眼就看了个明白,道:“管事,您那是什么眼神?我近些时日总要替宗长将那些尚未婚配的姑娘打发掉,您知不知其中艰辛。宗长受姑娘们的倾慕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向我说媒呢?”   刘松子虽也算年轻力壮,但他情识半开,未经历过任何**,懵懵懂懂的又遇到魅人鲛物,还没滋生爱人的心绪,便被魅人蛊惑的美色迷失了眼睛。   刘松子皱着眉迟疑道:“我并不想成亲。”   李管事道:“不管你成亲与否,先把宗长留下的吩咐做完。”   刘松子哎了一声,赶忙从石阶起身,小跑进院内,又回头说;“若我以后的娘子能有小鲛那般好看——”他自己说着说着都不太好意思起来。   小仆年纪尚轻,也到了思春的时候,虽然从小就侍奉在宗长身侧做事,可相貌并不差,面白唇红,眉眼周正。在他这般的年纪的人,如非伴随宗长身侧,常人已经婚配,孩子都要抱上一二两个了。   李管事冷笑一声:“仆不像仆,开始痴人说梦。”   刘松子跑远,最后一句话依然回荡在风中:“想一想如何啦,反正宗长又不和小鲛成亲,这也不算欺下犯上——”   什么成亲?   李管事皱眉:小仆愈发无规矩,嘴巴里吐出来的都是尽没规矩的浑话。   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纵使白日青天,漏进林中的光并不强盛,一缕一缕的穿进枝叶,丝丝缕缕地斜斜照射在水潭边。   水潭一旁围坐着一紫一玄蓝两道身影,孟临之起身,以蹲下的姿势偏过脸端详鲛物的鱼尾,细鳞已脱落得所剩无几,光滑湿润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常人的肌肤长时间泡在水中皮皱泛白,鲛物脱了鳞片的鱼尾却白里透红,依然漂亮得不可思议。   只是人的肌肤有此等状态可谓美好,摆在面前这条鲛尾,尾与鳞缺一不可。失去鳞片的尾巴,即使再美,一眼扫去光秃秃的有种细数不出的怪异。   孟临之道:“琢磨也就在这两日,你守还是我守?”   瞬间又笑嘻嘻道:“宗长事务繁重,不如我留在鲛物身边照看。”   孟临之想看鲛妖是如何褪鳞化出人的双腿,他拿起鲛物无力地蹼爪轻轻一捏:“触手光滑温软,我寻思着它若属一双人手,美人画卷里所描绘的肤如凝脂的软若无骨的柔荑,理应不过如此吧”   溥渊面色冷若寒霜地看着孟临之故作吃人豆腐的小人行径,待孟临之皮够了,才小心将鲛物的手放回。   孟临之道:“这鲛宗长打算饲养到何时?”   溥渊:“你不该问。”   孟临之耸了耸肩:“也罢,长话短说,鲛物两三日内应当会醒,且以另外一种体态。我研药数年,想亲眼看看。”   溥渊注视那静睡的鲛物:“他醒后无论变成什么,都与药材无关。”   孟临之点头,光明正大的解读出另外一番意思:“知道了,宗长不让想让人看。”   孟临之施施然地走出林中,留下的溥渊坐在鲛物身旁。   往时昳丽漂亮的鲛物,此刻浑身无鳞,就如稚嫩的初生婴童,溥渊静看,仿佛入了定。   他的思绪慢慢飘回到昨日那个荒唐的梦境当中,一连两次入梦,皆与鲛物有关,魅术霸道,总能让人无知无觉地迷醉其中。   溥渊微微勾动指尖,面色颇为冷漠,无法牵扯的思绪萦绕进昨日的旖/旎梦境当中,但凡心思不正的人,恐怕早就沦为鲛物的傀儡。   不知过去多久,溥渊嗅到一股异常浓重甜腻的香,起初很淡,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立刻蔓延在整个林内,水潭边尤其浓重。他的眼皮好似越来越沉,环绕的气息顺着五官进入肺腑,滞在喉间的腥甜令他喉干痒涩。   玄蓝背影渐渐靠在石块前,天光晦暗,浓郁的腥甜香气将水潭覆盖,升起的白雾久停不散。   溥渊又陷入了一个蓝色幻影梦境中,这次在梦里缠绕着他身下的昳丽长尾,褪去细闪鳞片之后,逐渐化成两条嫩如白藕的腿。   那腿软若无骨,仿佛能折成千百种姿势,梦幻迷离的蓝色光影颠倒蛊惑,缠/绵悱恻,烟雾亲吻那双腿,白雾沿脚踝细腻盘旋,更为肆无忌惮的勾着缠着绕着。   身体无法动弹,仿佛有东西压在身上,软滑的,又似一卷娇蛇。   溥渊从深陷的蓝色梦影中艰难地睁开眼眸,寒霜不复。   此时此刻,梦境里恍惚的纠缠逐渐与眼前清晰的画面吻合。   趴在他怀里的鲛物依然生着一张蛊惑人心又纯真无瑕的面孔,松松揪扯在衣襟的物什,却从一双蹼爪变成软弱无骨的凝脂素手。   小鲛倚在溥渊怀里,两条腿保留着尾巴的习性,微微压在玄墨色的衣袍之间,白得惊人。   而旖梦中缠搅的长尾,与前不久他所见幻象中化形的双腿一点一点清晰的吻合,软软贴在身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交互勾折着停在他身后。   常人若要刻意做出这般姿态,媚/淫无耻,可赤如稚婴的鲛物弯折成如此,好似这样的魅与他是浑然天成的。   鲛物勾缠着身躯,溥渊动了动,就见对方闭合的眼睫缓慢掀开。   小鲛眼眸中的蓝淡去几分,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异族宗长。   往时眉眼不动的宗长,身躯传递的炽热让小鲛不适的动了动。   片刻之后,小鲛曲折起盘在溥渊身后的两条腿,他还未从长尾褪鳞化腿的过程中适应。   小鲛动一下,弯曲轻佻的眉便要皱一分。   “好疼。”   他勾起两条软成水一般的手,尖利的蹼爪消失,力气都使不出来半分,更别提消失的尾巴,突然生出的腿仿佛不是他的腿。   “阿渊,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木有尾巴就不会动了。 第14章   小鲛化出了人形,他的确生出了一双人的手和腿,细鳞退去后的肌肤温软如羊脂。   此刻小鲛的手指笨拙生涩地贴在溥渊身前,好奇地抓一抓,不再似原来的蹼爪尖利,五指细嫩,指甲圆润。   五指掌控的力道没有一双蹼爪自如,小鲛轻挠虚握,圆润的手指头完全丧失了尖锐蹼爪的杀伤力,除此之外,更叫他不能适应的是这这双凭空出现的人腿。   鲛妖虽然没有行走自如的腿脚,但他长尾有力,既能借助自身力量在各个地方游动滑行,更可以作为保护自己的武器,昳丽华丽的长尾看似漂亮,杀伤力非同小可。   小鲛失去他的尾,如同浑身的力气全部泄了个精光,找不到任何力道的着落点。   此刻的小鲛,整个鲛浑浑噩噩恍如飘在云层,又像醉酒无力,由内到外绵软无劲。他皱起细长的眉试图动一动陌生的腿脚,挣扎片刻,也只能轻柔地连位置都没挪半寸的蹭几下。   那股钻心的疼再次袭来,小鲛软软收紧攀在溥渊脖颈后的手:“阿渊,疼。”   溥渊伸手,握住怀中鲛物的脚踝,尽管没有几分力道,鲛物却咬住唇嘶嘶吐息,仿佛真将他弄得有多么的痛。   小鲛全身上下赤无一物,因着疼痛的关系,微微摆动细长的颈,几乎与严肃的宗长交颈相贴,远远看去竟有几分耳鬓厮磨的暧/昧。   小鲛声叫得厉害:“疼,疼……”   溥渊只得放手,轻巧地把鲛物双腿从他身后卸开,换了个抱起的姿势,准备带他去给孟临之看看。   小祭司尽忠职守,靠在林子入口处强迫着自己不能打盹,嘴上碎碎念不断。话还没念几句,就见宗长怀里抱了个用衣裙裹起的人,如云乌发自宗长手臂垂落,风中留散的一股淡淡甜香使得小祭司忍不住咕咚咽了咽唾沫。   怎么突然之间口干得紧,还浑身冒汗,真热。   孟临之预感有事发生,正唤人送水来洗漱,很快听到守在门外的小丫鬟玉竹说宗长过来了。   孟临之一眼就瞧见宗长怀里裹着的人,他勾唇一笑,还未将一身衣衫系全,甚至运起轻功双足轻快翩跹地走到对方面前,目光勾着那怀中人,色泽鲜嫩的衣裙掀开一角,露出小半张既纯情又含情的眉眼。   孟临之屏息看着化成了人的鲛妖,眼睛眨也不眨:“跟我进来吧,先做一番检查。”   溥渊把鲛物放在一张竹床上,小鲛试图挪动身躯,孟临之余光一瞥,瞅见鲛物挪过之后的肌肤微微红了些许,叹息:“真娇/嫩。”   话音落罢,孟临之叫屋外的小丫鬟送来一床柔软皮褥,铺在竹床里让鲛物躺起来没那么难受。   孟临之屈着一条膝盖蹲下:“我叫孟临之,先替你检查。”   回头正要对溥渊也说一句,宗长人已经走到门外,边走边捏了个火鹤令,想来有要事跟宗苑的人交待。   他静声,回头看着鲛人淡蓝的美丽眼眸,笑得如沐春风:“别担心,哪里疼告诉我。”   小鲛抿唇,片刻之后才开口:“尾巴……”   孟临之挑眉:“腿疼,那我看看。”   小鲛心内:尾巴就是腿脚。   大祭司伸手碰了彭,小鲛脚踝一抖,随即松手,   孟临之问:“脚疼?”   小鲛点头。   孟临之继续问:“是怎么个疼法,用力就疼了?”   小鲛沉默,他缓慢的把要说的话表述:“碰一碰就疼。”   孟临之端详小鲛的一双腿脚,连圆润光滑的脚趾甲都显得可爱异常,指甲上坠着淡淡犹如细磷形状的碎小微茫,比小娘子们染了豆蔻的指甲还要精巧可爱。   孟临之一边给小鲛检查一边喟叹,他从身后那一架子上的药囊中取出其中一个,解开后低头嗅了嗅,又拉开木盒抓取三味甘草,按照剂量依次放入配置好的药囊里,重新系紧,走到小鲛面前递给他。   “这药囊发散的味道可以让人慢慢感到舒缓,还有镇定祛痛的药效,你且先佩戴几天观察情况。”   鲛人身体构造特殊,孟临之纵使再有兴致,此时并不敢冒然给他用药,若发生些好歹,还不知道外头的宗长要如何责问自己呢。   孟临之蹲下,眉眼尚且温和地注视着鲛人。   小鲛伸出手指好奇地戳了戳药囊,眼眸迷惑地望着指尖感知了陌生的触感,又将药囊置于鼻尖轻嗅。   他有些欢喜的点头,孟临之移开视线。   方才让小丫鬟重新拿来一套衣裳正好送到门外,这鲛人天生就与蓝色匹配,薄纱飘带的衣衫给他穿上,应当会让人惊艳。   小鲛看见孟临之递来的衣物,卷起裹在身上的女裙。   孟临之笑道:“裙子素来只有女子穿,你若要穿了这些女子衣裙走在街上,怕只怕会引起旁人注目。”   尽管小鲛的面容无需外物点缀便让人控制不住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出于对鲛妖的好奇与向往,孟临之乐意教他。   小鲛缓慢解开一点裹在身上的女裙,有些狐疑。   左右一看,对比之下,还是认为女子的衣裙更好看些,小鲛对漂亮物什一向爱不释手。   孟临之见眼前的鲛人明显对女子嫩色的衣裙留恋不忘,不禁哑声失笑,往时散漫的语气,都多了几分哄劝。   “小鲛终归要和人一起生活,女人衣裙好看,穿在身上却不合规矩。”   小鲛不懂规矩,抱着一身蓝色的薄纱轻衫垂首不语,仿佛置气一般。   片刻之后,小鲛开口:“阿渊说,我就信。”   孟临之嘴里缓慢咀嚼从鲛妖口中听到宗长的新名字:“阿渊啊——”   大祭司意味深长:“听起来真不错,”   孟临之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鲛再次听到这个问题,抱紧怀里的衣物,淡蓝的眼眸围绕着孟临之的脸打量。   孟临之打开小丫鬟方才连同衣物一并送来的盒子,里头都是些样式精致的花糕,已经送去火房重新热过,盒盖揭开后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而起。   小鲛的视线立刻向食盒移去,明显想吃。   孟临之用木筷夹起几块花糕整齐放在洁白的瓷盘中:“你先吃吧,听闻都是宗长让人从宗苑收拾后送来的,你喜欢吃的口味。”   小鲛尝过无数块怪老头做的花糕,一闻到味就分辨出来了,当然不会客气。他原来习惯伸出蹼爪用尖尖的爪子一勾,就轻而易举的将花糕勾进嘴边。   此刻尖锐的利爪变成圆润莹白的手指,指头戳在花糕,陷进软软的面团。花糕发散的余热令小鲛抽出手指,这股陌生的热度从未有过。   孟临之道:“火房重新热过,等它凉些再吃吧。”   小鲛偏要用手指头戳起花糕,连接咬下几口,连忙吞咽。三四块花糕被小鲛吞入腹中后,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孟临之,仿佛在对他示威。   孟临之喟叹:“你倒是单纯。”   宛若孩童的心性,古籍上记载着寥寥几笔,鲛妖不是善弄魅术就是凶恶顽劣,看来那些传下来数百年的古籍,所记载的并非完全正确。   孟临之给小鲛沏上一壶花茶,还加入特别酿制的蜂蜜与干甜果肉。   小鲛接过茶杯,端详片刻,看了看孟临之,才缓慢饮了一口。他抿着唇,忍不住轻舔,喝干净后杯子递给孟临之,对方替他又倒了一杯。   溥渊进屋时,正见他们族内的大祭司给鲛物端茶倒水,好不奉迎。那鲛物更毫无半分防备之心,当真谁给他吃的,就待那人好脸色。   鲛就是鲛,养不熟。   溥渊眉目清冷地走到鲛物面前,小鲛看到溥渊来了,连忙把怀里的衣衫都塞给对方。裙下的双腿此刻垂在竹床边缘摆动,他脖子上还挂了个精致药囊,小鲛觉得好闻,开口让孟临之也给溥渊一个。   孟临之笑道:“没白养,还会念着你的好。”   溥渊让鲛物把衣服换一套,小鲛不愿。孟临之做起好人,淡笑开口:“近来你们休息的时辰不多,趁此刻无事,去歇息养精蓄锐倒不错。”   小丫鬟在门外答道:“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宁神香还熏了半个时辰。”   孟临之让人将一切安排妥当,溥渊便不再推辞。他走到门外,见那鲛物软着身体扭扭捏捏地想要跟上,脚才落地,像踩着刺一般立刻缩了回去,望着他的眸光像收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孟临之自告奋勇:“我抱他过去?”   已经走到门外的溥渊返回屋内:“无需祭司费心。”   此刻小鲛趴在宗长怀里,伸手将对方玄蓝衣袍边缘的青色孔雀长翎拔了一根,松松插进发间,眼神无辜。   溥渊抱起小鲛离开孟临之那处以后,才看着怀里的鲛物:“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宗长:自己养鲛,可以。   别人养鲛:达咩。 第15章   小丫鬟命人备了间房,两处落榻连在一块,方便照顾。   溥渊先将怀中鲛物放在床榻,那鲛入了榻,双手依然勾在他颈后,溥渊淡声:“松手。”   小鲛只得放手,双腿柔软的垂在一侧,仿佛使不出力气一般。他伸手摸了摸腿脚,抬头道:“不能动。”   衣裙连在身下,没穿亵/裤,两条腿软塌塌的敞着,溥渊叫他收拢。   小鲛挪动腿脚,花了些力气才勉强把两条腿合了起来。   方才没人在身旁伺候,小鲛穿衣松散,女子衣裙本就繁杂,一两件松垮垮的,腰带没弄好,衣襟便沿着肩滑落,洁白细腻的肤色晕开一片。   溥渊将那套蓝色的薄衫递给他,小鲛把衣衫扔在一旁,脚还在薄纱上踩了踩,小动作仿佛在于宗长挑衅。   不过他的挑衅对宗长根本无用。   小鲛观察溥渊的面色,半晌才道:“不会穿。”   他将脖子上挂的另外一个从孟临之那里拿来的药囊闻了闻,递给溥渊:“很香。”   觉得药囊香,戴起来又舒服,小鲛才特意向孟临之多讨一个,他想把喜欢的东西分给溥渊一份,如果溥渊脸上多一点生动的表情就更好了。   小鲛不自在的用手指往脸颊轻扯,故意做出一个恍若微笑的表情。   溥渊没有立刻接下小鲛递出来的药囊,鲛物执着,他不接,那双手就一直伸着。   溥渊接下,小鲛用眼神催他快戴上,还特意宝贝一般摸自己挂在脖子上的药囊。   溥渊将药囊系在腰间,小鲛看溥渊佩戴的方式与自己不一样,笨拙的用不怎么听自己使唤的手指解开,按对方的姿势,也要在腰间佩戴好。   溥渊纹丝不动地看着鲛物,最终在他一旁坐下。   小鲛安静,很快把药囊往对方手里递,溥渊接走他的药囊,以及那一身蓝色薄衫。   “只教一遍。”   小鲛竖起耳朵,只见冷面宗长依次展开蓝色的男子样式薄衫,手来到鲛物的肩膀,松垮垮地女子衣裙一揭,便轻然脱落。   宗长第一次伺候起人更衣,他面无改色的替鲛人把最底层的里裤穿上,依次到内衫,外衣。   衣物薄软,柔和清凉的湖蓝色纱衣意外的与鲛人契合,少许的柔和了小鲛那份蛊魅的气质,就像一个出尘脱俗的人间富贵小公子,眼眸中看不出半分世事沾染的模样。   溥渊叫小鲛抬手,小鲛试了两三次,才能笨拙地使唤陌生的手指。溥渊又叫小鲛抬腿,这次他又试,望着自己两条软塌塌不听使唤的腿脚,茫然地跟宗长求助。   溥渊微微摇头,握着鲛人的脚踝抬起,那鲛人嘴里哎哎的,喊疼,似乎真疼得受不住,溥渊下意识松开掌心,于是鲛人的脚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身前。   小鲛毫无自知,轻蜷脚趾,往里蹭了蹭,宗长松开的掌心复又握上,将他腿脚推开。   小鲛:“疼!”   溥渊目若冷霜,小鲛抿抿唇,眼神往方才脚趾蹭蜷的地方瞄。   他小声开口:“我知道的,我都看过了……”   小鲛怕宗长不解,连声开口解释:“在梦里,嗯……它握在手上,那块好像莲花池里的藕果,”小鲛目光往下定格,还用手比了个姿势,“藕果好大的,手都快握不住了。”   溥渊:“……”   小鲛疑惑:“藕果还有汁,可是莲花池里的藕没有汁,把我的鲛珠都弄脏了。”   溥渊:“够了。”   小鲛不语,直觉告诉他因为自己把那些画面说出来才惹对方置气,可明明都发生过的,还不止一次。   他开口说一句:“你都没拒绝我。”   无意之间的一次梦,眼前的鲛人竟然知道一切,那些究竟只是受到魅术蛊惑所生的幻境,还是真实受了魅惑后发生的?   溥渊沉默。   小鲛总觉得宗长不大高兴,天还没入夜人就不在房内了。他挪着身下了床榻,两条腿依然软得不像自己的。   无奈之下,他坐在床头艰难的动着腿,直到天明,屋外传来小丫鬟和孟临之的声音。   孟临之先扣两声门,温柔体贴问道:“可方便入屋内?”   小鲛嗯了一声,孟临之推门进屋,吩咐丫鬟摆放好洗漱的用具。   孟临之观小鲛面色不错,笑着开口:“洗漱完,过了傍晚之后就可以用晚饭了,不过这会儿容我先替你检查检查。”   小鲛让丫鬟伺候着洗漱完毕,把手腕伸出让孟临之搭脉象。   孟临之在他脚腕轻轻一捏,见小鲛皱眉,便问:“还疼?”   小鲛迟疑地点头,又摇头。   他苦恼开口:“我走不了。”   孟临之:“腿动起来的时候具体是哪一块不舒服?”   小鲛唇动了又动,说不上来,茫然地看着孟临之,半晌开口:“腿软。”   孟临之将小鲛的双腿置于膝盖,替他沿几处穴道拿捏。   “这样可行,腿会不会发酸?”   小鲛抿着唇,不一会儿笑出两个梨涡。   “痒,痒。”   孟临之的食指抵在足心的一处穴/位上,稍微施加力道,见小鲛皱眉之后,即刻松开手。   “想来无事,小鲛用些时日习惯用腿发力行走就好。”   小鲛洗漱完毕又让孟临之检查过了腿,身边除了伺候的丫鬟玉竹便无一人。   神陵内留守的每一世代的祭司至多百余人,平日大家都各司其职,偌大的地界幽静安然,浅橘霞光轻罩在整座神陵内,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干燥泥土与药草气息。   小鲛坐在卧榻里左右都定不住,进来送茶水的丫鬟玉竹见了轻笑。   “公子可是觉得乏闷?”   小鲛看着她:“我想出去,找阿渊。”   丫鬟本侍奉在大祭司身边,这会儿专门派来给小鲛打发时间,她变换几种方式逗弄对方,可惜小鲛兴致淡淡。   “宗长……玉竹也不知,兴许和大祭司在一块。”   小鲛又问:“大祭司在哪里?”   玉竹道:“此刻大祭司应当在神陵内的药园中,傍晚时分,尤其夜色降临,有些药草需趁那时刻打理,大祭司怕我们做不好,总要亲自动手。”   小鲛伸手在玉竹的衣上轻轻扯动:“带我过去。”   玉竹扶起小鲛,看着他犹如刚学会下地走路的稚童般,挪起步子摇摇扭扭,怕自己搀扶不稳,便又唤来一名小祭司,让对方与她一块当心扶稳小鲛走去药园。   步行至药园,怕热的小鲛额头已出了一层薄汗。他站在药园门外望着石碑上字迹飞舞清隽的百草生三个字,默默地念出一嘴:“日……早……生……”   若李管事在场,只怕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让他扶额无奈。   玉竹与小祭司憋气轻笑,小鲛无辜,玉竹几乎哄着开口:“这是大祭司早年所提的百草生三个字。”   小鲛闹了个红脸,好在鲛的羞耻心不高,很快被院内成片的药植所吸引。   走下一处平缓的垄坡,视线越过葱茏发散着芬芳香气的药植,就见到一抹紫色背影迎光而立。   玉竹叫道:“公子,小公子到了。”   孟临之转过脸,手里拿着一小簇药草对小鲛摆了摆,玉竹把小鲛扶着坐在收拾出来的空地上,等他们大祭司走近,才退到药园远处。   迎着落日昏黄的余晖,小鲛新奇地望向四处,问:“阿渊去了哪里?”   孟临之闲适地在旁边坐下:“宗长有点事务回去处理,把你留在神陵托我照顾。”   他瞧见小鲛将药囊稳妥挂在脖子上,不由失笑:“喜欢再给你弄几个回去。”   小鲛望着自己的药囊,点头。   他转而好奇地看向孟临之手里那一簇颜色鲜嫩的小花,孟临之折了一朵给他,开口:“这叫灵香花,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你若喜欢,待会儿我让玉竹给你采一束回去放在房内,晚上睡觉时会舒服些。”   小鲛点头,还不忘帮溥渊拿一份:“阿渊也要。”   孟临之:“都要都要。”   孟临之感慨:“你一个妖,对人类到不设防,尤其宗长,你就不怕人接近你是出于某种目的?”   小鲛听明白了,又听得不太明白,不过他不喜欢这样的话。   孟临之道:“有人对你好,就交心于对方,这点和宗长小时候倒挺像,不过你们这种性格容易吃亏。”   小鲛好奇:“阿渊小时候?”   孟临之见鲛人有些兴致,淡蓝的眼眸迎着落日格外蛊人,便好心情地开口:“是啊,当初我们同一批考核族中秘术,当时大家只有都八/九岁的年纪,有的人单纯,但有的人小小年纪心机就了不得。”   他故意一顿,小鲛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口子:“后来呢?”   孟临之见那袖口的手不撒,垂着眸,低声继续说道:“后来他被罗氏下了药,罗氏是他阿孃,他阿孃在他才学会行走时就送他到了长老身边练习秘术,结果要害他的也是她。天骨受损的人本就不配去习秘术,他是那次秘术考核唯一没通过的人,长老大怒。”   小鲛已全然入神。   直到身后传来人声。   “你们在干什么。”   小鲛与孟临之齐齐回头,溥渊迎着落日余霞静立在光芒之中,他神色冷得就就如清冬时节飘覆的霜雪,目光深邃冷然,深色的衣摆风中轻荡,在霞光笼射下难得柔和几分。   孟临之打了个哈哈:“小鲛闷在屋里不好受,给他说个故事打发时间。”   溥渊目光落在鲛人还未松开的手上,孟临之小心抽出他的袖口,笑道:“我看时辰不早,咱们回去准备填一填五脏庙如何?”   直到月上中天,吃饱喝足的小鲛摇摇晃晃地踩着漂浮的脚步往厢房的方向走,他旁边的宗长明明可以走的快些,却没有立刻走开。   溥渊看着小鲛,眼神仿佛在问话,见鲛人无法领会他的意思,便开口:“你喜欢孟临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有醋。 第16章   夜深了,罩在竹篾下的火光徐徐摇晃,屋内安静得厉害,外头的回廊下传来许多夜间虫鸣的声音。   溥渊进屋时,门推开后还带进了几只绿色萤火。萤芒点点,小鲛在水里鲜少见过陆地飞行的生灵,他倒是好奇,要溥渊把门关好,不让它们飞出去。   溥渊顺手合门,如了鲛人小小的心思,夜里的风穿过门缝过了过脑子,人也清醒不少。   方才他对鲛人说的那句话,多是脑子破天荒地撒起癔症。   小鲛颠颠倒倒在屋内追了一会儿萤火虫,每每就要碰到室内摆放的物件,溥渊就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摆好。   约莫一盏茶功夫,小鲛才因为腿脚酸乏停下。   他坐在卧榻前,目光追随溥渊的背影。   “我喜欢孟临之?什么叫喜欢?”   溥渊转身,静望着鲛人无辜魅惑的脸。   原来并非没有听进心里,而是反应迟钝,又或许听完了没有放在心上。   溥渊:“无事,随口一说。”   小鲛哼了一口气,唇中一吐,发现还能吐出鲛珠。   溥渊总不喜欢与他说话,也不同他玩,小鲛将珠子衔在口中吞来吐去,直到腮帮子累了,才停下动作,望着珠帘另外一头的内室,道:“阿渊,我想沐浴。”   小鲛在宗苑时每天都要在莲池中泡上几个时辰,虽有人的体态,但他依然保持用水维持体肤的滋润状态。   珠帘里头的宗长并无动静,小鲛腻着嗓音,又叫:“阿渊,沐浴。”   鲛妖天生一副魅惑人心的嗓子,嗓子一吊,说出的话与美妙歌声无异。   “阿渊。”   “阿渊——”   大抵这声阿渊目前是小鲛叫唤得最麻利的。   半晌,溥渊让门外的小祭司送来一桶热水,小鲛摸了嫌热,只好又换冷水。   他衣衫都未解开,瞬间跃入桶内,陡然出现的鲛尾将衣衫撕拉一下的撑坏,那尾巴好不无辜的贴在木桶晃了晃,漂亮的蓝色鲛妖潜进木桶内吐出无数个泡泡。   他欣喜地翘起尾巴抱着轻抚:“阿渊,帮我沐浴。”   在宗苑内小仆都会帮他擦背呢,此刻小仆不在,鲛妖乐意使唤宗长。   “阿渊——”   小鲛绕了几个音调,飘向屋外的余声引得周围的夜间生灵纷纷躁动,咕呱聒噪,更有甚者,开始往闭合的门窗撞击。   鲛声引得四下生灵躁动,再回头,得偿心愿,宗长无声无息地坐在他身后那木桶旁,小鲛伸出湿润的蹼爪在贴在宗长手背轻刮慢蹭。   他心随意动,念想之下,蹼爪变回藕嫩般的手,故意在溥渊手背戳了戳:“沐浴。”   溥渊拿起皂巾,小鲛自觉地将背露给对方。蓝色繁复的花纹仿佛从细窄的腰下生长,溥渊微掀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赫然有着与鲛人一样的纹。   溥渊没伺候过人,只用上平时的力道按着皂斤在小鲛背后擦洗,须臾间,只听鲛人嘴里喊疼。   这鲛物明明有掌握云雨的本事,却总碰一下都不能,轻易就要喊疼。   溥渊便再放轻力道,那几分力与隔着皂斤抚/摸无异,倘若不是溥渊脸上神色不对,看到的人还以为宗长在占小鲛的便宜。   皂巾每擦一下,小鲛嘴里就会发出一声。   溥渊目光微闪,将皂巾放在一旁:“好了。”话音刚落要走。   宗长甫一转身,鲛物一条银蓝长尾灵活的从后勾住他的腰,尾巴尖贴在身前蹭蹭,刮痒痒似的。   小鲛卷着溥渊不让他走:“洗尾巴。”   溥渊没见过事情比鲛妖还多的,只得拿起皂巾对着小鲛尾巴尖应付的擦几下。   鲛物褪鳞化人不过两三日,尾上的细鳞已重新长出细嫩的一片,看起来不如之前的坚硬。   小鲛颤抖着尾巴尖让宗长给他擦完尾巴,脸颊浮起几分不自在的红,眉眼湿亮,几分亢奋。   直到宗长离开,小鲛抱起尾巴尖放到鼻前仔细地嗅,留恋地蹭着对方留在尾巴的味道,手指轻轻一拨,尖端继续颤了颤。   尾尖是小鲛十分敏/感的地方,他从未让除自己以外的人碰过。   夜更深静了,在木桶浸泡有些时候的小鲛再起来时,借助有力灵活的尾巴,迅速离开木桶占据了宗长的床榻一侧。   小鲛交叠着藕白的双臂,侧目面对宗长而视。淡淡的水汽给屋内增添几分舒爽,若在这般夜晚入眠,应当能睡个安稳觉。   已经合衣躺下的溥渊闭着眼,小鲛勾出蹼爪想往对方脸上戳一戳,尖爪在碰到之前停住,小鲛定定望着蹼爪,很快一双指甲圆润的手指出现,才又朝宗长侧脸戳去。   他甩开尾巴,腿再次回来。   小鲛像发现了一个秘密,轻声开口:“阿渊分明没睡。”   宗苑那小仆告诉他的,说宗长时常难以入眠,小鲛问有多难,小仆就答两三日都合不过几个时辰的眼。   小鲛叫着:“阿渊,阿渊。”   溥渊睁眼对望,小鲛弯曲轻佻的眉梢勾出温柔的弧度来:“你没睡。”   溥渊道:“回你床上。”   小鲛摇头,用手指头戳宗长的脸还不算,卷起一缕乌发,嬉戏似的对宗长撩着。   “阿渊不睡觉,是因为难过么?”   小鲛可不知难过的情绪为何,他最爱泡在水里,爱吃花糕,有脾气了就要外头的天下个十天半月的雨,或者用鲛绡将把他惹得不高兴的人缠裹起来,解气了再松开。   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因此今日傍晚孟临之与他说的那些话,小鲛听懂了一半一半,鲛是不能太与人类的悲欢离合共情的。   不过宗长难过,睡不着觉,小鲛便将手指停在他脸上戳啊戳:“睡觉啊。”   好像说完这话宗长就能立刻睡着似的,小鲛觉察自己的行为无用,并未灰心:“给阿渊唱歌。”   古老而悠长的鲛人歌轻轻回响在溥渊耳边,连漏进屋内的微风都似乎与之共舞。方才在屋外躁动至不停沿门窗跳撞的生灵,皆因这段鲛人歌缓缓归于平静。   连身旁的宗长都不例外。   小鲛弯了弯嘴角,观察溥渊的眼皮渐渐下沉,不再调皮的用手指骚扰对方,反而枕在旁侧静声陪伴,不知不觉间竟然看人看入了迷。   小鲛从来没有这般认真地细看过一个人,他来去自如,只要有水,哪都困不住他,可他在阿渊身边留了下来。   阿渊的眉色很深,有些长,眉梢勾勒出些许威严薄情的弧度,这样的感觉在对方睁眼时最甚,目光总淡薄如冰,不过小鲛并不惧怕。   他伸手在空气沿着对方高挺的鼻形比划,转而摸自己的鼻子,趁人睡熟,悄悄用鼻尖去顶了对方的鼻子,稍碰即分,没被发现。   翌日清早,天光蒙蒙灰亮溥渊便已睁眼。深长的双眸不过一瞬立刻清明,他侧目注视蜷在身侧,腿脚还留着尾巴的习性往他腿上缠绕的鲛物。   溥渊坐起身,食指在鲛人腿心微挠一下,勾缠他的腿脚痒得起开,溥渊方才静身下了床榻,一夜深眠,精神意外的好。   白日小鲛自然在神陵内碰不到溥渊,问了玉竹,玉竹摇头,也说不知道宗长在何处。   玉竹自作聪明地道:“不过我知道大祭司在哪里,小公子要去的话我扶你过去。”   小鲛跟着玉竹再次来到药园里,孟临之一身农夫穿扮,手上拎着锄具,正在精心培植药草。   小鲛坐在干净的草垛上,头顶落下的日头虽然不晒,可鲛喜水,光落在身上久了纵使披着人的身躯依然还没彻底习惯。   半盏茶的功夫,惨淡的日头钻进云层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水墨重的雨云。   孟临之看天色变化之快,笑了声,脚上踩着泥巴走到小鲛旁一坐。   小鲛面色有些白,催了云雨有些吃力,不过并不至于让他吃不消。凉快的风在药园穿梭,他见孟临之停了,就开口:“后来阿渊怎么样了,考核没通过长老拿他怎么样了呢?”   孟临之:“还记着昨天的话呢,我不说完你就天天来寻我是不是?”   小鲛;“快说。”   孟临之:“容我想想,”他徐声接着昨日的话,“溥渊性格其实过于刚正,他也并非如外人口中所言天赋异禀。自他阿孃令他天骨受损,那些秘术我只要练十几遍就可掌握,而溥渊为了超越别人,练上千遍万遍,他的骨不是娘胎里生下来的正骨,又经过一次毒害,更需自少时起用无数次的严苛练习补上,后天才扭转成钢筋铁骨。”   小鲛摇摇头:“不明白。”   孟临之将手边一捧泥扔向远出:“你能扔多远。”   小鲛有样学样,孟临之继续道:“倘若我们一次就能扔到落点的泥巴,溥渊或许要扔百次,千次。这还只是其中一个规矩,若有上百上千个规矩,这些规矩再以百次千次的倍数来算,你看有多少?”   小鲛安静了。   小鲛觉得心口有些东西不一样,他望着远处:“你再和我我说说吧。”   孟临之拎着锄具站起:“我得先去种些宝贝。”   小鲛追在孟临之身后:“再说一点啊。”   孟临之叹息:“容我想一想,想不起来了。”   溥渊来到药园时,在附近守着抿唇轻笑的玉竹连忙行礼。   溥渊问:“他一直在这里?”   玉竹连连点头:“嗯,小公子好像听大祭司说故事听上了瘾,一直追着呢。”   溥渊静默观望,连绵的药田中孟临之拎了把稍大的锄头,小鲛走在他身后拿了把比较小的锄头。   直到活结束了,小鲛才从玉竹口中得知方才宗长来过。   暮色四合,小鲛上了饭桌,溥渊也不同他说话,小鲛本来不想吃东西让对方管管自己,不过鲛人的愁绪短暂,他不光吃了,还把溥渊跟孟临之没吃完的那份都吃个一干二净。   溥渊离开后,孟临之啜着热茶,看着小鲛圆滚滚的肚子摇头叹息:“今日还在药园因为宗长的事与我纠缠不休,怎么见了人吃得比谁都欢快。”   小鲛淡蓝的眸子清亮:“好吃啊。”   鲛人的眼神无忧纯净,仿佛世间万般爱恨愁痴都撼动不了这双眼睛。   孟临之顿了顿。点头:“如此这般,挺好的。”   小鲛消食后回房,径直朝隔间内溥渊的床榻走。   “阿渊。”   溥渊长发披落,静坐在灯下握着一卷古籍。   小鲛不甚熟练地朝面前的床榻爬,溥渊出声:“睡另外一床。”   小鲛眨眼:“不能一起睡吗。”   溥渊又不说话了。   小鲛自己爬上床,躺下,静静地望着人。   直到灯油燃至末尾,溥渊又添了一次,小鲛从唇中吐出一颗皎洁明亮的鲛珠,放到旁边。   鲛人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个亮。   溥渊拿着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字,小鲛看困乏了,天光蒙蒙灰亮。   小鲛慢吞吞从床榻挪下,忽然明白只要自己不回床上,对方就不会停下。   小鲛一步一回头,忽然看着溥渊,开口:“阿渊,我有名字。”   “我叫兰皎。”   鲛人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告诉他们,不能将名字告诉任何人。   不过小鲛还是告诉阿渊了,连他发光的鲛珠都没收走。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各个发财美美美~~   这章给大家发小红包~ 第17章   翌日,天晴,明朗的日头将神陵内晾晒的草垛晒得到处都是干燥的味道,小祭司遵从大祭司的吩咐分批将药草在木架上晒干。   小鲛走出房内,入鼻便是药草经日光晒过后的味道,苦涩中夹着淡淡的草植清新,混着草垛的干燥气息,让人闻了只想拉一张卧榻在外头晒着阳光打囤混日。   小鲛醒得晚,睁眼时日头都晒到床尾了。   门外的玉竹唤了一声,小鲛刚应,就听到孟临之的声音。   “太阳都晒屁/股了,再贪睡晚上可要失眠。”   小鲛抿唇,从被褥中挣脱,他以前习惯用尾巴卷着被,如今习惯未改,一条又滑又凉的被子让他绞在双腿缠绕好几圈,光是解开就费足一番功夫。   小鲛手忙脚乱,听到孟临之又出一声,才开口:“你帮我。”   孟临之推门而入,见小鲛衣衫不整地在与身上那一团紧缠得被子作斗争,忍俊不禁。   跟进来的玉竹没管理好面上神色,捂嘴轻笑,说:“小时候我阿孃嫌我睡觉的姿势太差,索性用绳子捆着,等到睡得规矩了才解开。”   小鲛听得半懂不懂,直到孟临之将缠在他腿上的被褥拿开了,才就着玉竹的伺候先洗漱。   洗漱完毕孟临之依旧替他先检查,确定没有任何事后,才宣布他可以自由行动。   玉竹道:“早饭已经备好了,还温着,小公子若饿了即刻可以过去。”   小鲛余光扫了四周:“阿渊不在。”   又摸肚子,望着玉竹问:“有花糕吗?”   玉竹失笑,孟临之也发笑:“小鲛,花糕固然美味,但再美味的点心,尤其甜食,切勿贪嘴,否则一口好牙容易吃坏了。”   小鲛捂着腹部:“吃花糕。”   孟临之只好让玉竹带小鲛去前厅先用早饭,一叠花糕下肚,小鲛意犹未尽,想再叫第二叠,玉竹迟疑,最后抵不过小鲛的眼神,只好又叫火房端来一份。   鲛人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要什么,不知管束为何种道理,因此做什么都贪。   小鲛摸着撑得些许圆滚的肚子,问玉竹:“阿渊吃了吗?”   玉竹道:“宗长吃过了。”   小鲛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想往药园走。玉竹跟在他身边,了然地开口:“大祭司今日不在药园中,应当在回春阁内配药。”   小鲛:“回春阁?”   玉竹欣然解释:“是大祭司专门研制配药的地方,里头有上千种成品药材,大祭司琢磨药方的时候就会在里头,短的有三两日,长则有一两月甚至半年。”   小鲛:“阿渊在么?”   玉竹:“宗长不在,一早就离开了神陵。”   漂亮的小鲛人边走边点头,他如今能走得快些了,只是姿势尚有些别扭,扭着扭着便成为习惯。   溥渊不在,小鲛自然不会非要去找他。偌大的神陵对于小鲛而言是个陌生可以探险的地方,海里出来的鲛人,向往世间万物。   初秋的日头温柔地挂在树梢上,整座藏在山谷内的神陵看似安静的沉浸在一片秋色光彩中,实则各个角落都有属于他们的热闹。   小鲛耳目非凡,辨声听到一处响动,立刻寻着声音的源头去看。   是两个粉面圆脸的小祭司正在井口边清洗药草,两人身后摆放了三十余个半人高的竹筐。   玉竹道:“这些药草是近些时日采摘不久的,趁叶根还嫩洗去泥渍,洗干净后直接分开种类进行晾晒。”   两名小祭司看到玉竹,齐齐乖声开口道:“玉竹姐姐好。”   他们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从小就生活在神陵内。看到玉竹身边的小鲛,微微出神,只觉得秋日里干燥清爽的日头恍惚,再去看小鲛,魂魄都似乎要被吸进那双淡蓝的仿佛缀着光的眸子里。   两张圆润的粉面渐渐闹红脸,整整齐齐的啊了一声。   玉竹笑道:“瞧你们这副傻样,忒没出息了点!”   小鲛离开天井,又去寻第二处声音传来的源头。   他半日在偌大的神陵里悠悠荡荡,玉竹跟在他身侧专心侍候。直到并肩停在一座草药味浓重的阁楼前,玉竹介绍道:“这是回春阁,大祭司就在里头制药。”   小鲛抬腿想走进去,玉竹堪堪拦着,为难道:“大祭司研制药时不允外人打扰,我先向大祭司传报一声……”   玉竹为难的时候小鲛并无任何不适,他体会不到人类何为为难,还轻快地朝对方挥挥手:“你去吧。”   玉竹笑着松了一口气,跑进回春阁向大祭司说明。   玉竹出来的时候,小鲛不在门外。她狐疑地沿四周张望,听到一旁的树上传来声音,小鲛折了根树枝插在发间,他晃荡着异于常人柔软的腿:“这里好高。”   玉竹惊道:“小公子如何上树的?”   话音方才落下,只见坐在树上的小鲛微微压低身体,紧接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盈姿态从不及女子手臂粗细的长枝翩然滑下。   “小公子,你……”玉竹惊魂未定地看着小鲛,担心地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没有摔疼哪里吧?”   小鲛摇摇头:“不疼,我能进去了吗。”   玉竹见小鲛毫发无损,才在前头引路带他走进回春阁:“来吧,大祭司说在里头等你。”   越过一个特别宽敞的四合天井,附近置放着许多木架,木架全部摆满药草,主楼一侧有个小楼,玉竹道:“这另外一边是煎制药草的地儿,大祭司在主楼里。”   越进大门,孟临之手里拎了个大托盘,盘中分隔成数块方格,正站在梯子上对着药方配药,用手一抓,轻轻掂量,即刻能分辨出所需剂量正确与否。   抓完一副药,孟临之翩然而下,款款微笑地望着小鲛:“不是在神陵内转得自在,怎么不玩久一会儿。”   小鲛左右环视,这座回春阁主楼四周皆是墙高的木柜子,每一个格子内都标写着对应的药物名字,密密麻麻,若不熟悉药物大致摆放的位置,找一味药材都要寻上半日。   小鲛好奇地穿梭在各个墙高的木柜边,时而拉出一个小抽屉嗅一下里面的药材味道,好闻的就捏起一个放在眼前端详,看够了再放归位,难闻的便捏着鼻尖快步走开,安安静静地观察,倒没给孟临之添半点麻烦。   走了一会儿,小鲛停在一个横着架在通风阴凉处的木栏前,上面挂满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药囊包。   玉竹说道:“这是大祭司给一些在边缘区生活的族民配的防疫药囊,佩戴在身上可以有一定药效预防感染,有些族民常年不接触外界,生活的环境有许多虫兽,偶尔遇到毒性强的被咬一口就要生传染病,所以大祭司每年配好药方做几批药囊差人送过去。”   小鲛拿起戴在自己腰间的药囊嗅了嗅,佩戴三四日味道还没散去,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药香,使人心境宁和。   他摸起药囊问:“能戴多久?”   玉竹道:“像这类防疫的药囊能戴至多一个月,普通药囊至多十日。”   小鲛转身去找在外面的孟临之,孟临之拿着药杵碾药,看到他,挑眉;“看够了?”   小鲛道;“能不能在帮我做几个和它一样的,”他举起腰间的药囊,顿了片刻,改口,“你教我做这个。”   孟临之观他神色认真,不像一时兴起。他看着手上剩下的药,说道:“想学就等我片刻,待我将这份药方调制好。”   小鲛攥着腰间药囊坐在旁边看孟临之处理剩余的药草,有的需碾成粉末搓成圆形丸子状,有的则需吩咐玉竹拿去隔壁楼内煎熬。   小鲛眼见孟临之拿起最后一份药碾磨,出声问:“还有故事吗?”   孟临之一边滚动药杵,一边完好接了他的话:“我与宗长相处的时日拢共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他有他的职责,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碰面,除去考核秘术的那个月,祭司一生都需留守在神陵内,若非遇到不得已的情况,不便外出。”   小鲛哦一声,孟临之笑笑:“在神陵里常年与药草为伴,倒觉得时岁漫长,且是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看似束缚,何尝不失为人间的逍遥自在。”①   他见小鲛眼神几分懵懂,又开口:“我们祭司一职只需潜心制药,不受世外侵扰。不过宗长就没这般轻松惬意,他虽贵为一族之首,受所有族民敬仰供奉,可大家并非都一条心,总有些人心怀鬼胎,明面与你言好,暗中做着恶事。”   且不论还有诸多的牵扯,孟临之一时与小鲛说不清楚,何况宗长的事他无权告知小鲛太多,若他想知道,还需宗长自己开口才适合。   孟临之看着小鲛:“跟我过来吧,带你认识几味药草及功效,若离开神陵,你还想带这药囊只要有药材尽管自己做。”   小鲛亦步亦趋地跟上,孟临之每取出一份药物,便交给他让他熟悉,闻味儿,告诉他每一种药草的功效,详细说完后还慢慢的考了一会儿小鲛。   大半个时辰过去,小鲛总算能自己寻药,再寻个颜色漂亮的药囊拿起小秤按剂量塞入药囊中。   小鲛数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药柜子,回头去看孟临之:“所有的每一味药材放在哪里你能都找到吗?”   孟临之:“自然,无论楼上楼下,这里收集起来的上万种药材,它每一个放置的位置已是刻在心上,闭眼都能摸过去。”   小鲛肃然起敬,孟临之笑笑:“说起这个,我有一物想跟你讨要,不知你能不能给。”   小鲛歪了歪头,孟临之挑眉:“你脱落的鳞片能不能给我做成药材,我想试试它们入药的效果。”   鲛人浑身是宝,身上的东西从不会轻易赠与任何人。   孟临之见小鲛安静,继而笑着开口:“无妨,当日我与宗长开着玩笑,说将你看成药材那话并非当真,你别往心里去。”   小鲛带着自己制作的药囊回到房内,见他夜里放桌上的鲛珠仍在,收回后一口咽进腹中。   当夜未见溥渊回来,他去问玉竹,玉竹不知,问孟临之,孟临之忙于调配新药方,自然也不知晓。   第二日。   第三日。   小鲛手里的新药囊都被他拿瘪了。   当夜,迎来入秋的第一场瓢泼暴雨,雨势阵阵,风大雨也大,直将神陵内存放草垛和药草的棚子掀开好几处。   深夜小祭司们纷纷跑出来收拾在雨下浇灌得阉了吧唧的药藤,孟临之施施然踱步走到小鲛房门外,豆大的雨珠串成水帘沿着屋檐滑落,再严重些,屋前怕要成为小瀑布。   孟临之摇摇头:“不至于。”   神陵外密集的树林中,刘松子顶着暴雨在车外歪歪斜斜的与车夫驾乘马车,浑身浇透,沦为个落汤鸡。   马车一路行驶至楼下,刘松子吐出嘴巴里的水:“宗长,到了。”   没办法,宗长要来接走生气的小鲛,否则明日族内又要多处发生水患。   溥渊揭开车帘,手上执着鱼骨纹形状的纸伞,黑色的衣衫在浩大的雨雾中仿佛浓稠得化进水中,看不真切。   溥渊站在楼下,望了一眼还在门外观望的孟临之。   他出声:“下来吧,接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大雨,十之八九就是小鲛生气啦!   谢谢大家!   ①引用自太上隐者《答人》 第18章   楼上闭合的房门未有动静,刘松子不断地擦着头顶直冲而下越来越大雨,整个人就像一只狼狈的落汤鸡直打哆嗦,伞都挡不住,外头大雨,伞下小雨。   溥渊拿着伞立在原地不动。   孟临之看好戏一般,面对如此浩大雨势,笑若如沐春风:“宗长,小鲛若不愿走,你就让他留在神陵内做客吧,我以大祭司之位担保,将他奉为上上之宾,绝对不会亏待他半分,如何?”   溥渊的目光越过孟临之,依然在等。   一旁守候的刘松子迟疑劝道:“宗长,咱们进屋内等如何?这样的雨再淋下去恐怕要生病。”   孟临之听完失笑:“你这小仆可就嘴笨了,面前有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即便生病当我不能医治?”   刘松子不敢怒不敢言,卑微的低下脑袋,从楼上往下看更像一颗被雨水打浇了的蒜苗。   孟临之热闹看得愉悦之际,闭合的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未及巴掌大小物什从屋内朝楼下抛落,好巧不巧地落在溥渊鞋边。   是一个靛蓝色的药囊,不似神陵中配发的精巧,药囊鼓鼓,像一个小包子。此刻让泼天的大雨兜着一浇,药材吸了水慢慢瘪下去。   溥渊伸手拾起药囊,孟临之叹息:“总不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鲛走到门后,看着孟临之问:“他捡了吗。”   孟临之点点头:“捡了。”   小鲛转身,不多时身后背了个小包袱,他系了系带子,离开房间把门重新合起。   雨从屋檐飘漏进回廊内,凉丝丝的贴着脸颊,入秋的夜凉意渐浓,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此景还是泼墨大雨。   孟临之笑笑:“挺有鲛人的风骨。”   小鲛不语,从怀里取出一个棉布包,递给对方。   孟临之接过:“这是?”   小鲛看着他:“给你的鲛鳞。”   小鲛行至木阶转角口,见孟临之仍拿着鲛鳞不动,疑惑之下开口:“孟……”   他叫不出对方名字,只问:“你一直留在神陵,就不想出去吗?”   余音落下,未见回应。   孟临之似从恍惚清醒,啊了一声,眼神底下轻慢温和的笑意褪去,迎着小鲛那双淡蓝的眸子:“也许吧,侍弄这些药物挺有趣的。”   小鲛点了点头,背着小包袱下去了,没拿伞。   刘松子见小鲛下楼,忙撑开伞到他身边遮着,眼睛一抹全是水,好不狼狈。   小鲛眨着一双漂亮眼睛,伸手去接漫天飞雨:“好像有些大了。”   刘松子讪讪,溥渊观望眼前几天未见的鲛人,淡声:“回去吧。”   小鲛坐上马车,视线黏着溥渊张望:“我的药囊你不是捡了吗。”   溥渊拿起袖子遮在掌心里的药囊,浸了水,整一个都显得皱巴巴的。   小鲛皱眉:“都不漂亮了,本来我要给你的。”   溥渊目光微微一动:“无妨,我已经收下。”   小鲛抿唇不语,扭头看向车帘外。他见马车就要启动,连声开口:“我的玩意儿还在楼上。”   话里指的是溥渊上次带来那一箱子的物什,虽然有些书籍笔墨小鲛碰的少,也不爱练字,但手摇鼓一类的他还是很喜欢的。   溥渊出声,让车外的仆上楼把鲛人的物什收拾送下来。   刘松子将一箱子物什完完整整放进车内,小鲛打开看了看里头,那些笔墨纸砚他用得少,小玩具每天都会玩一会儿。他拿起里头的一串鳞片手绳,抬眼看了会儿溥渊,又将它放回去,半晌,再次拿出来攥在手心。   小鲛的鲛鳞并未全部都给了孟临之,有些他认为十分漂亮的留下来,让玉竹姐姐帮他串成手串。   夜色中挲挲的树影在风雨里摇晃,犹如鬼魅之影迅速往后移动,他盯着对面坐下的宗长片刻,开口:“阿渊故意不见我。”   淡蓝的眼眸直勾勾的:“为什么?”   溥渊沉声,不变的语调在浓密的雨声中显得没有丝毫的起伏:“我以为我们没有每日相见的必要理由。”   车外传来小仆的嘶吼:“哎哟,这雨怎么又越下越大了——”   溥渊静望小鲛:“不过现在有了。”   至于为什么有,溥渊没有点明,小鲛也不去过问。   鲛人的忘性似乎不小,每次有些问题,说出来后就好似他的随口一说,不会像人类那样去追究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就算完了。   他抱起双腿像往时抱尾巴一样像后蜷缩,车厢空间大,坐垫还铺置有软绵的垫子,因此小鲛以过度柔软的姿势蜷在一边不会难受,蜷着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催他入眠的符咒,身边还有一股与自己不同的味道浅淡环绕周身,无知无觉中小鲛在这场暴雨之下沉眠。   刘松子天生嗓门就大,喊起来隔着雨声还能听清他的撕心裂肺:“我忒嬢哩,怎么还有那么惊悚的雷电,啊,雷电要劈下来了——”   小仆惊魂未定地看着雷电劈向身后不远的树丛,一旁的车夫手持缰绳抖了抖,安抚受到惊吓的马。   车帘掀开,露出宗长的一只手。   “安静。”   刘松子从那雷电衬得有些冷白的手指掀开的车帘一角窥见疑似不该看的画面,连忙点头,裹紧防雨的蓑衣瞪大双眼望着黑漆漆的雷雨夜。   溥渊落下帘子,隔绝车外往缝隙灌进来的风。他拾起落在一角的鲛鳞手串,正要放在小鲛手边,却被这鲛人抱紧手臂,一股微凉滑腻的触感自手腕袭来。   他将闪亮的鲛鳞手串缓慢系上小鲛紧贴自己的手腕,红色绳圈一扣,便完好悄静地戴在了对方手里。   鲛人抱着他的手臂不松,溥渊只好变换位置,与鲛人坐一处。   雨势太大,车夫为了避开水坑绕向一边,车轮不慎撞到石子,车身颠了颠。溥渊看鲛人的脑袋要往车板磕着,掌心稍微一转,垫着往里撞晃的脑袋,手还没松开,就被鲛人当枕头垫上了。   小鲛好似寻到个舒服的地方,脑袋越挨越往上靠,直接枕在垂眸注视着他的宗长腿上。   溥渊眸光不轻不重,忍了忍,闭起眼睛一路回到宗苑。   车停,忠心的小仆没敢乱叫乱嚷,车厢内那么安静,谁知道发生什么事呢?   一路风雨,宗长居然靠在车板上睡了起来。   小鲛好奇地爬到他身上,嗅了嗅他的衣襟,将旁边皱巴巴已经瘪下去的药囊拿起,掀开那一点衣襟,把药囊贴着皮肉往里塞了进去。   他露出得逞的笑,再看自己腕上的鲛鳞手串,解开后上上下下看着连入睡也显得几分冷肃沉静的宗长,揭开袖子,手串戴在对方手腕。   刘松子等了又等,直到大雨转小势头飘成了雨丝儿,天都亮了,车厢才传来细微的响动。   溥渊移开枕在腿上的鲛人,手微动,忽然察觉不适。   他掀开袖口,一串细闪的鲛鳞盘在他腕间,天光照明之下,隐约看到一根细如白色羽翼的鲛绡从鲛鳞手串一直延续到鲛人的手上。   他轻轻扯开,鲛绡虽细但十分坚韧,没断。   小鲛睁眼,望着眼前他牵住的宗长,轻抿的唇微笑,些许含蓄害羞,与之相反的是他轻佻弯曲的眉梢,几分天真邪性,坦诚赤/裸地昭示着他的控制欲。   溥渊低眸看着鲛人,挂了细绡的手贴进衣襟,取出裹着体温的药囊。   小鲛眉如弯月,笑眯眯道:“阿渊喜欢这些礼物吗。”   鲛人狂劣。   下一刻,小鲛用手上那根薄细如翼的绡线将宗长牵出了车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虽然黏人,但并不是表面的乖,鲛性不泯,所以基本会是宗长占据下风比较多。   谢谢大家! 第19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入秋以来的那阵暴雨过后,人们裹上了稍微厚实些的衣衫。连小鲛喜欢睡觉的莲花池,也因时季的转换,每每天不亮便覆盖着一层寒霜白露。   越是接近冬季,万物生灵就渐渐停止活动,趋于沉眠的状态,即使小鲛如今是个妖怪,仍然不能避免万物生灵千万年形成的习性。   回到宗苑后小鲛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成日懒懒散散,天一凉,他不喜欢睡在冰冷的池子里头,整座宗苑都成了他随时入眠的地方。   好比书阁,宗长的床榻,小仆休憩的那间小阁楼,诸如此类。偌大的宗苑如同成为鲛人的巢穴,只要沾了他的味道,那么小鲛便可在任何一处横行霸道的留下。   李管事又继续传授他学识礼节,小鲛不是个好学生,觉得累了乏了就躲了去。   刘松子在树下找到蜷在树干闭眼的小鲛,秋日清爽,偏偏找人找得他满头湿汗。   “小鲛,下来吧,上头危险。”   半晌,才听小鲛懒出汁一般开口:“我今日不要练字,不要念书,你替我找几味药材来。”   刘松子有求必应,尤其宗长不在宗苑内时,他差点没将小鲛当成自家祖宗哄。   没办法,小鲛一个不高兴就要呼风唤雨,上回入秋那阵的暴雨引的族内几个蓄水的水渠爆满,若再多那么半日,族内不得不开闸泄洪,真到这地步,夏时栽种的粮食,入秋后皆成一场空。   小鲛见刘松子跑远,方才慢悠悠地贴着树干轻盈荡下树枝。   秋日高挂,他熟练地走入宗长休息的房内,在那枕被之间蹭满自己的气息。   片刻,小鲛又厌嫌自己的味道太满,都要遮住了阿渊的味道。   阿渊,阿渊。   小鲛有些气闷,他都小半月没见过对方的正脸。   刘松子端着药材进门,瞧见地上落着几颗珠光华润的珠子,珍惜地一一捡起,用一块布裹着放回小鲛身旁。   “药材来了。”   小鲛:“阿渊总不见人影。”   那日回来他在溥渊手上系的绡线,当夜就被对方用秘术解除,好不气鲛。   刘松子道:“秋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今年农物收成应当不错,大家都在为此做准备,宗长需将全族各个村寨都巡视一遍,等忙完这段时日便有些空闲留在院内了。”   小鲛嘴里嗯一声应着,伸手检查刘松子带进来的药草,连带药杵一类的工具都配套送上。他拿起药杵准备捣弄些药草,刘松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问了一嘴:“这……是在给宗长做药囊吗?”   小鲛看到溥渊把他送出去的第一个药囊挂在房内,浸了水的缘故,晾干后整个药囊包都变形了,不漂亮,所以他想换个好的。   小鲛摇头:“不给他。”   刘松子:“嗯嗯。”   从午后直至深夜,灯油都重添一轮,小鲛依然坐在榻上和手里拿的药囊大眼瞪针眼。   药早就碾好在旁边放着,本来刘松子的提议是挑个好看的药囊放入即可,小鲛非要自己缝一个,细嫩的指尖被戳破了数个针口就罢,缝的药囊实在不敢恭维。   小鲛还在上面缝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鲛尾巴,是他自己的尾巴,最后一道针线落下,食指上已经破了的小口子又被针蜇一下,冒出丁点儿的血珠。   刘松子嗓子眼完全绷着:“擦些药吧。”   小鲛展开刚缝完的药囊,困得脑袋都要倒了,却还坚持把配好的药物一份一份塞进囊中,最后还放进一颗鲛珠。   一旦到了夜里,这个药囊可以发散出淡淡的光线。   虽然缝制的图案不太好看,可小鲛左右看着挑不出不喜欢的地方。   “擦什么药?”   刘松子道:“外伤药,手指的口子若让宗长看到,指不定会心疼哩。”   小鲛手一挥:“你快回去,我自己留在这里等阿渊。”   刘松子:“可……”   小鲛瞪他:“出去。”   刘松子讪讪,默默地走到门外守着,回头只见小鲛举起手指默默打量。   子时将过,宗苑里的烛火凉了些。刘松子守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的听到武卫喊宗长回来了。   他揉揉眼睛,快步出去迎接宗长。   秋深露浓,夜寒霜重,溥渊披着一身的秋露进门,刘松子用一张干净的毯子紧跟着,小心替宗长擦拭肩上带回来的霜水。   溥渊在外奔走至半夜,清淡的眉眼隐约窥出几分疲乏。   刘松子道:“火房还有汤用火煨着,宗长——”   溥渊停在门外,看见趴在坐榻前打囤的鲛人,抬起右手示意小仆先别出声。   一盏茶的功夫,洗漱完的溥渊回到房中,趴在坐塌上打囤的鲛人已经没有半分姿态的仰躺入眠,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手指勾了个小药囊。   听仆说这是鲛人几乎花了一天才制成的,布纹上锈制的尾巴歪扭滑稽,囊角全是针线头,毫无美感可言。   溥渊静看,目光从药囊移到微曲的手指,五个嫩白的手指头都是肉眼可见的小针口,明明有自愈的能力,偏没用上。   烛火轻晃,外头的风有些大,树影乱摇。   溥渊起身关好窗,回头见小鲛人位置都没变化一下,从柜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回到鲛人身旁,拿起他的手对着根根指头撒上些专敷外伤的药粉。   他内心反复翻过‘多此一举’四个字,只是药既已上完,再故作遮掩更显得欲盖弥彰。   溥渊掌心握着一截柔软的手,身后忽紧,银蓝的尾巴尖勾在他衣襟前,窸窸窣窣,很快那尾巴尖贴着他体肤塞进一物。   小鲛故技重施,他亲手制作的药囊贴着宗长的皮肉,睡眼惺忪地望着面前的人。   几日不见,阿渊似乎清瘦些许。   他眼眸一闪:“阿渊,我高兴了要下雨,不高兴更要下雨。”   溥渊:“……嗯。”   小鲛摇摇晃晃地扭着身霸占了溥渊的床榻:“我此刻就想下雨。”   溥渊躺到了床上。   雨还没下。   小鲛露出齿尖;“阿渊是个骗子,说要每日见面却没有见到,我想下雨了。”   他留给溥渊几分转圜的余地:“阿渊明日要去哪里呢?”   溥渊眼眸一动:“北面海地。”   小鲛手指勾出:“能不能带我一起。”   淡淡的香萦绕着溥渊周身,仿佛有一层清凉温柔的东西包裹。   奔忙半月,疲惫环身。他渐渐抬不起眼皮,被鲛人勾起来的手指动了动,意识破天荒地飘着。   “嗯……”   呼吸平稳,人已经入睡。   小鲛看着沉静下来的面容,阿渊看起来似乎很受人尊重无所不能,却不得不做非常多的事。   他只从刘松子口中得知阿渊每日在外要安抚许多族民,即使有人不服气,他也要很大度更不能失了威严。   鲛人无法感知宗长做的事,可既然累了为什么不早些回来休息呢?   阿渊看起来睡得并不算安稳,小鲛拉起对方的手放在身后,又朝里钻了钻,让人抱着自己。   他化出鲛尾卷着溥渊的腿脚,自言自语:“阿渊你要多抱我一点,这样就能好好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的变化一般是:   鲛妖,带旁人围观的第三视角。   鲛物,宗长自带偏见的视角。   鲛人,宗长慢慢把鲛当成类人的‘妖’看,还有一点偏见。   小鲛,爱称。   皎皎,隐忍不发到了极致的爱称。 第20章   朝露迎着初升的红日滴落,一夜安眠。溥渊今日意外起晚了时辰,往时天不亮就出了宗苑,而此刻尚有几分余梦残存感。   忠心的小仆端着水侯在门外,疑惑的等待中,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到宗长出声让他进去。   一股浓郁靡香扑面而来,昭示着当夜有何等温香柔软。刘松子揉了搜发痒发热的鼻尖,不敢看,不敢乱看。   将伺候宗长洗漱的用具都轻手放好后,低着头等宗长洗漱干净,才迈着略微匆忙的小碎步又端着水离开。   他步履匆忙,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李管事。   管事板着严肃的脸:“仆没仆样,毛手毛脚。”   刘松子哎了一声,走一步又回头:“管事,我劝您还是等一刻钟再进去。”   李管事:“为何。”   刘松子嘟囔:“里头香的很,我还不是为您着想,担心你这壮年之躯顶不住。”   李管事眼皮一抽:“……”   刘松子认真道:“您不信那就立刻进去吧。”   小仆放完话就溜,李管事走到门外,敲了门,又等片刻才入内。   房内隐隐才残留着一股类似麝香的气味,溥渊站在窗旁,见李管事进来,交给他两张纸条,李管事拿了纸条就走。   破开枝头的秋日褪去清晨的寒爽,一点一点暖了起来。小鲛睡眼迷蒙的跟在宗长身后,吃完早饭便要出发,去往北面海地。   北面海地是曲黎族地界内最偏远的地方,乘架马车过去都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刘松子扶着小鲛坐上马车,鲛人和宗长对视一眼,车厢微微晃动,听刘松子在车外道:“公子坐稳,启程了。”   车厢内的空间足够两个人对坐,小鲛却要朝溥渊身边的位置挤,他上下打量,脑袋都快磕上溥渊胸前了。   溥渊带着他的肩膀往后微微拉开:“在找什么。”   小鲛问:“我做的药囊带了吗?”   溥渊从衣内取出一个做工粗糙的药囊,小鲛伸手触碰,摸到药囊留着对方的体温,不由微微翘起唇角,找了个位置躺下后自己玩了。   两个时辰的路途乏闷,小鲛靠在车厢内睡得摇摇欲坠,中途溥渊伸手托了鲛人几次,最后坐到他一侧挡着,闭目养神。   进入北面海地后马车驾驶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车夫持着缰绳小心绕过纷纷拥挤过来的人群,刘松子嘴上喊叫着“让一让让一让”,却见往马车方向围堵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衣衫褴褛,面上挂满尘土,瘦骨嶙峋,看起来像避难的灾民。   果不其然,挡在马车前的人群纷纷包围着马车下跪,祈求他们施舍些粮食和水,马车寸步难行。   刘松子道:“宗长,外头出事了。”   溥渊掀开车帘,深黑的眼眸望着车外匍匐一片乌泱泱的人头,长眉轻皱。   前几日就收到北地村长传到宗苑的密卷,北方今年起了旱灾,许多灾民纷纷南下,北面海地近些日子就陆续接近了些许灾民,没想到短短几日,便往此地涌出如此多的灾民。   小鲛被车外的动静惊扰而醒,探出脑袋从溥渊的肩后向外望去,密集的人头使得鲛人惊叹:“好多人……”   溥渊吩咐刘松子和车夫将车上能发放的粮食和水都送出去,受了恩惠的灾民再次纷纷叩头,嘴里大喊神仙济世,老的让小的和喝水吃粮,小的一边擦泪一边狼吞虎咽。   刘松子再次发挥他的大嗓门叫大家不用拥挤,前方全被灾民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法将马车驾驶进去。   溥渊看了眼鲛人:“下车步行。”   小鲛看到宗长下了车,自己便也跟上,正要往下跳,对方的掌心已经伸到他面前。   彼此眸光微微碰了碰,小鲛自然笑眯眯地握着宗长的手借力稳稳当当的下了马车,他走得没对方快,溥渊放慢些许速度。   车下的人纷纷望着他们,目光里充满惊艳和敬畏,未敢进行阻拦。小鲛任由宗长牵着衣袖往前,前头的灾民听到有人发放粮食,老的拖着小的一路挤在人群中跑,有人绊了小鲛一脚,溥渊截着他的衣袖扶稳。   小鲛回头,绊到他的人是个小孩,脑袋像个萝卜头似的,也因身子太瘦太薄,才显得脑袋如此的大,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包含了一点惊吓,望着小鲛一时没出声。   小鲛和小孩对了个目光,见小孩似乎很怕自己,抿嘴笑着,拿出来时刘松子给他带的糖葫芦,剥去纸衣,走到小孩面前递给他。   小孩迟疑,红润油亮的糖葫芦便又往前递了递,两只黑色瘦小的手接过糖果棍。   “多、多谢神仙……”   话音刚落,小孩咬着一大颗红艳艳的糖葫芦大口吞嚼,嚼着嚼着,另外一只手揉弄湿润的眼睛,将他自己揉成了一张黑脸。   前去讨食的老人发现孩子没跟上,逆着人潮艰难回来寻人,小孩回头叫了一声,他自己吃了两颗糖葫芦,剩下的全部递给老人。   老人拉起小孩跪下:“多谢恩公,谢过恩公……”   溥渊叫他们起来,揽着小鲛的肩带他往村口大门的方向走。   小鲛回头,依稀还能看到老人给小孩喂糖葫芦,一口一个,吃了四个继续用糖纸将糖葫芦小心翼翼包好,收进衣内。   小鲛不解:“为什么。”在他身边此刻还有许多面黄肌瘦的人,跟他在宗苑里见到的人都不同,还有的躺在路边已经不动了,是死是活也不知。   他轻扯着溥渊的衣摆:“阿渊,为什么?”   溥渊开口:“北方闹旱,听闻已有半年。许多农民颗粒无收,税收不减,他们只能一路往南躲避。”   小鲛望着天:“不下雨吗。”   他指了指路边躺下的人:“他们怎么了?”   溥渊:“兴许死了。”   小鲛:“死?”   “什么叫死?”   溥渊:“万物生长,落叶归根。”   两人走到村口外,村长带着人连忙上前相迎。   年过五旬的村长鞠了一礼,开门见山道:“宗长,村内粮食不足,无法再接纳外来的灾民。”   溥渊步入村内,望着靠在路口两边墙面坐睡的人,问道:“村内如今接济了多少人。”   村长如实回答:“按宗长吩咐,截至今日,村内共有外来灾民二百四十三人,以每户为计,家中皆有一人以上的年轻壮丁。”   溥渊翻着手上的人口往来簿:“每户给他们留下三日水粮,让村内医馆免费施药救治,有人愿意留下,便好好安置,若不愿留的,再给他们送上三日水粮让他们离村。”   一顿,又道:“带人每日去村外巡视,若有灾民遗体落下,全部统一处理,做好清瘟防疫准备,不可轻怠。”   每逢天灾,过后都会带来大小疫情,如果防疫疏漏又遇上传染极强的疫病,对整个村子都是极大的威胁甚至毁灭。   溥渊还有许多地需要巡走,他看着一直攥着自己衣摆的鲛人,吩咐跟上来的刘松子带他找出地方休息。   小鲛攥紧衣衫:“我不能去吗?”   溥渊道:“虽有马匹,可村中山路崎岖,很多时候都需步行,你跟着不方便。”   小鲛还要再说,目光却被宗长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吸了进去。   他点头,直到溥渊骑着村上送来的马离开,才问刘松子:“阿渊何时回来。”   刘松子叹道:“兴许傍晚。”   傍晚之后,并未见溥渊身影。   小鲛与刘松子坐在一处茶楼上,日头落山后渐渐冷了,刘松子去要了热茶和点心,小鲛饮一口茶水,再配上一块软糯的甜糕,目光忽被楼下墙角蹲的一个小孩吸引,那人盯着他进食的动作不断吞咽。   小鲛问:“这里有很多人吃不上饭吗?”   刘松子叹道:“灾民太多了,纵使有心,却没有太多余粮供给他们,村门外头那一路,饿死病死的都有三十余人,最小的还有躺在襁褓里的婴儿,县城的官老爷都不救,咱们又能如何呢。”   小鲛推了推面前的一叠点心:“送给他吃。”   收到整叠点心的孩童用布衣兜着,跪下朝楼上的小鲛磕了三个响头,立刻踩着一双草鞋跑远了。   小鲛心念一动,带着刘松子跟上去。   一座收容难民的旧庙前,小鲛望着那个收了他点心的孩童,将衣兜内的点心逐一分给里头躺着的几名老人,自己却一口未吃。他静声看了片刻,返身离去。   小鲛问:“像这样的人有很多吗。”   刘松子点点头:“太多了。”   小鲛沉默,眸光平和地望着逐渐覆盖的夜色。他裹紧身上的衣物,刘松子即刻展开披风给他系好:“回茶楼坐吧,兴许过不久宗长就到了。”   亥时三刻,茶楼的遮风帘被人掀开,小鲛无精打采地支着下巴,余光扫见进来的身影,便迎身向对方走近。   溥渊衣上落霜带尘,发髻几分湿润。他抖去外衣寒气,瞥见鲛人目光一眨不眨,就道:“何事。”   小鲛摇头。   溥渊道:“茶楼后有一家客栈,今夜留宿。”   村长让人在客栈安置好厢房,小鲛看见溥渊眉宇间清淡而沉默的倦色,饭食未添几口,便上楼沐浴。   子时将到,尽管宗长已合衣闭眼,小鲛却能感知对方没有入睡。   他从旁侧的床榻溜到溥渊身边躺下:“阿渊,你睡了吗。”   溥渊睁眼,暗夜中四目相对。   小鲛道:“你睡不着。”   溥渊低声:“休息吧。”   小鲛伸手指了指溥渊的眼皮,说话间唇齿的气息甜而馥郁。   “阿渊,你抱我睡觉,很好睡的。”   “抱我就能睡了,真的。”   小鲛瞪着眼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忽的渐渐揽上一条手臂。   两人的气息近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梅开二度。   待修错字~ 第21章   秋日渐渐露出云层,一丝天光乍现时,溥渊同样醒了。他静默地注视怀里的鲛人,抱着鲛时竟然又是彻夜安眠,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化过。   鲛人平日虽然有些喜怒无常,静下来是倒很安分,抛开眼眸清醒间的那几分蛊惑,此刻好不无辜,与常人并无差异。   纤长浓密的眼睫根根颤动,溥渊注视那双眼睛睁开了,露出一抹淡如青天的蓝。   小鲛尚有几分懵懂,窝在宗长怀中未动。   “阿渊……”他涣散的目光落在溥渊耳廓,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揪着溥渊的衣襟继续朝对方怀里缩了缩,“你的耳朵好红。”   溥渊才惊觉自己耳根竟在泛热,鲛人说话间微凉的气息吐吞着,非但没有降去那份热,还变得更加烫了。   肌肤相贴,呼吸交错,连彼此的衣带都缠到了一块,这不该是一个人和鲛物的距离。   溥渊微微往后避开些距离,目光收敛:“起了。”   用过早饭,溥渊并未带着仆从即刻离去。村长早早就带了人到客栈,几番短谈,近日入了村的那群难民当中,昨天夜里就有因病暴毙的,医馆连夜派人去做了检查,今日一早就要尽快做好清理。   溥渊颔首,近期灾民涌入太多,为了避免出现疫情,村内严禁小贩摆街,需再观望几日。   望着清冷萧瑟的街道,他开口:“过去看看。”   于是小鲛跟刘松子走在溥渊身后,他好奇地观察周围的人,碰巧的是,大家也都在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周遭的人没有谁不为宗长带在身侧的这个年轻小公子面露惊艳,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与所有人的瞳色都不同,莫非是异邦人?可他面向精致古典,即蛊魅又有几分内敛,不像异邦人眉高眼神凌厉或者粗犷的相貌。   最重要的是,宗长自继任以来,每一年的巡查除了身边的忠仆,从未带过任何人。那小公子对宗长目光所露的依恋,纷纷让人感慨。   医馆派出的人各个戴面罩,他们抬着木架将昨夜在村内暴毙的灾**到集中处理点。   “阿爹,阿爹——你们要将我阿爹带去哪里——”   “我阿爹没死,没死——”   众人纷纷侧目,小鲛看到那追上来扑在木架上的孩子恰是昨日他给了点心的那一个。   小孩脸上淌着泪抱着那副遗体死死不松手,黑黝黝的眼睛四周张望,害怕恐惧,直到饱含泪水的目光看到小鲛,视线晃了晃,连滚带爬地到了小鲛脚边,伸手欲扑。   溥渊拉着鲛人的手臂,皱眉看着趴在地上的小孩。   “神仙公子,求您救救我阿爹,他没死,求您了求您了——”   小孩的脑袋重重往小鲛面前那块地板磕,小鲛目不转睛地看着,余光扫向那架子上的遗体,片刻之后,溥渊将他带到一旁。   遗体被送到一处平坦的山角,那黑瘦小孩儿东倒西歪的,有人与他解释他阿爹必须要经过火化处理避免出现灾疫,黑瘦小孩儿使劲地哭着摇头,嘴里依然嘶哑地喊“我阿爹没断气”“阿爹不会死的”   直到一把火将集中在一处的尸体全部烧了个干净,小鲛回头望见那黑瘦小孩儿倒在一边,看势头竟想冲进火中。   刘松子道:“生离死别乃是人世常理,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去,到时候有没有这么一个关心在乎自己的人给我送别还不一定呢。”   这是小鲛第二次听到人世的生死,他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悟透。   鲛的一生太远了,千百年才有了那么一只鲛,即使面对人世生死离别,小鲛依然只是置身事外。人类短短的几十年,他想象不到有多么短暂,因此只是无辜平和的望了一眼刘松子。   他听到周围有人出声。   “都怪老天无眼,年年闹旱。若风调雨顺的所有人都能吃上饭交上赋税,还用得着饿死路边,让那么小的娃娃给老的送终吗,哎……”   小鲛转头看着溥渊:“只要下雨就好了吗?”   溥渊牵起鲛人的袖口,一路领着对方徐步而行。   “也不尽然,若无雨,则旱。若雨下的频繁,则涝,无论发生哪一种,都会让农民的收成受损,严重时颗粒无收。”   溥渊看着小鲛蓝色眼瞳中两簇小小的光芒:“如此便有了因果循环。”   宗长眸光平静,无悲无喜,小鲛那一刻滋生了几分茫然闷堵的心瞬间通畅。   沿途嬉戏奔跑的孩童穿街过巷,经过人群时被路边的一伙人绊倒。   溥渊停下,伸手将孩童扶了扶。   小鲛看得眼神微晃,有许多不理解的东西此刻仿佛拧成了一根绳。   不过他到底还是不明白。   鲛人一生遵循天性往最自由和广阔的地方去,收揽各色漂亮的物什,他们有后人包括自己都不知晓究竟有多么漫长的命途,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一场干旱或是天灾,如何能困缚他们?   只要海水不绝,鲛人便能寻海而生。   乘架马车离开此地,沿途依然能看到不少明知村子已经不接外来人却还要前行投奔的难民,他们无神枯瘦的脸上仿佛燃烧着一种求生的信念,小鲛望着长长的难民群,躲回溥渊身后缩了缩。   他想,不管今后去了哪里,他都不会让阿渊的地方出现没有雨的情况。   从北面海地出发,远离灾民群后马车在路上快而平稳的驾驶起来。马车没有往宗苑的方向行驶,而是去了整个族内最为繁华的地带。   安黎城汇聚了全族所有大大小小的商贾,上至金商,下至小贩,所求资源皆可到安黎城中谋求货物交换。   若北面海地是生死一线之境,而安黎城则是族中繁华之尽。   小鲛刚下马车就被周围各色小摊店铺吸引了目光,他看到一个摊主手上翻和着面团,蒸笼上摆着许多形状各异的小动物。颜色各异,粉的黄的青的绿的,圆滚圆滚,香软而可爱。   “阿渊,”小鲛扯住溥渊的衣摆,脚都挪不动半寸了,停在原地,眼睛简直移不开。   花花绿绿的可爱之物全部入了小鲛的眼:“我想要。”   溥渊顺着鲛人的目光回头,小鲛再次扯了扯手心的衣料:“我想要一条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溥渊:带没见过世面的小男友逛街。   待修错字,今天发烧了,写的少一点。 第22章   商贩吆喝的声音热情四溢,安黎城每逢开街日,来往的族民就特别多,有时还会遇到赶路途径安黎城歇脚的各地商队。   摊主在安黎城内见过的异邦人不多,可也不算得少,见多了异邦面相,总能凭借经验大致分别出对方来自何处。   这还是摊主第一次见到说不出口的人,不远处站了位像神仙又像妖精似的小公子,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面团一动不动。   摊主见过绿色跟琥珀色眼睛的人异邦人,蓝眼睛还是头一次见到哩。   他举起手里的面团面露微笑的跟那双稀罕的蓝眼睛打招呼,小鲛路都不会走了。   “阿渊,我想要尾巴。”   溥渊由着鲛人牵起他的袖口走到面摊前,蒸笼上松软可爱颜色各异的包子甚为可爱,不过这些包子容易讨的小孩儿们的喜欢,又或是一些出街的年轻小娘子。   一个模样出色年纪不大的少年,带了个相貌与身量出众,唯独不太敢让人靠近的男子上前,短短的功夫就有路过的行人侧目而视。   小鲛笑露了洁白的牙尖:“能给我一条尾巴吗?”   面摊摊主截出一团面放在掌心搓弄:“鱼尾巴啊?”   小鲛:“比鱼尾巴还长的。”   摊主惊疑:“那是什么尾巴,龙尾?”   小鲛微微摇头:“鲛尾,蓝色的,有蓝色的么?”   摊主神色犹豫:“鲛啊……”   世人皆没见过鲛人,最多就在画本里头见过,且故事中的鲛人形象一直不好,就与狐狸为首的妲己那般,都是些祸乱人世的不祥恶妖。   摊主头一回见到有人想要条鲛尾巴哩,真稀奇。   溥渊示意刘松子付账:“给他做条鲛尾。”   刘松子递出银钱,笑呵呵道::“不用找了,宗……主子吩咐,就做鲛尾巴。”   有钱的都是大爷,何况摊主还遇到个不缺钱的金主,管它什么尾呢,能挣钱就成。   面团在摊主手掌柔软的变换出其他形状,不多时,一条巴掌大小,有些圆润的长尾就做好了。   小鲛眼都没眨:“还要蓝色的。”   摊主说:“蓝色做不出,小公子你看要什么颜色?蒸笼上其他包子的颜色都有。”   最后小鲛退而求其次,要了一条青色的尾巴。   他捧着用纸衣包好的鲛尾巴面包,包子还热乎着,制作手艺又好,虽然有些胖,但并不影响它的可爱。   所以小鲛没舍得张口立刻把它吃了,捧着胖尾巴,眼睛很快又被其他新鲜的,没有见过的东西吸引。   “这是什么?我都没见过。”小鲛拿起一个兔子模样的面具,好奇地贴在脸上。他反手往溥渊的脸比划了一下,下一刻无师自通的自己戴好,“阿渊,我要这个。”   面具摊旁边连着一个首饰摊,摆出来的首饰虽然没用质地上乘的宝石,但胜在做工精巧细致,一看都是花上心思的。   花花绿绿的首饰挑晃了小鲛的眼。他拿起两个蓝色的玉镯朝手腕子套,轻轻松松地就挂在皓白的手腕上,还有的小镯子坠了些铃铛,小鲛也拿起两个挂在另外一边手上,头都没回,光顾着看这些花了他的眼睛的首饰。   “阿渊,我要这个。”   溥渊让刘松子跟上,那卖首饰的小姑娘看着溥渊的背影捂嘴偷笑,很快看到买手镯的小公子停在手摇鼓前。   刘松子紧跟,想告诉小鲛在宗苑里他的摇鼓已经有四五个了。   小鲛摘下两个宗苑里头没有的摇鼓样式,摇了摇:“阿渊,我也要这个。”   宗长未出声,仆自然掏钱。   小鲛忽然掉头,看着刘松子的动作:“你在做甚?”他故意模仿李管事说话的口吻,刘松子手一抖,商量道,“咱还是别学李管事说话吧。”   刘松子解释:“这叫付账,”他从荷包拿出一个碎银,“买东西都需要付账,否则就叫吃霸王餐,会被送去官府坐牢。”   小鲛唔了声,看表情是懂了,又没太明白。他将手摇鼓挂在腰上,往前又走几步,回头拉一下溥渊的袖口。   他一路上都顾着自己买:“阿渊,你不要么?”   溥渊:“不用。”   小鲛要够了东西,他实在拿不下更多,走几步就要一口咬手上的尾巴包子,之后被溥渊带进一家酒楼。   刘松子跟掌柜要了位置,点了几道小鲛和宗长喜好的口味。   三楼,溥渊带小鲛上来吃饭,看他身上手上头上都挂满街上买的东西,微微摇头。   “先将这些放下。”   小鲛解开腰间的摇鼓,取下腕上的手镯,脑袋上挂的两只兔耳朵惟妙惟肖,他碰了碰,有些舍不得摘下:“戴这个。”   小鲛木筷拿得扭捏,溥渊给他装了小半碗的菜,看他先吃了自己才继续。   小鲛吃了几分饱才见刘松子上来,仆靠在宗长耳边低语,溥渊让他先坐下吃饭,直到安黎城内彩灯四起,溥渊才带着鲛人和仆离开酒楼。   安黎城白天繁华,夜晚喧声依旧不断。   三人坐着马车来到一条脂粉香浓的街内,莺歌缥缈,柔软的纱幔从阁楼上犹如曼妙少女随风飘晃,勾出一缕一缕旖旎温香。   夜色靡靡,脂香浓郁的阁楼门外已是人潮涌动。   小鲛跟在刘松子身后跳出马车,他盯着眼前牌面上的金色三字:“西、乡……”最后一个字不认识。   刘松子清了清嗓子,低声:“醉乡阁。”   溥渊下车,阁内很快出来几位婀娜多姿的女子绕身相迎,那白如葱身的手指差点就没钻进溥渊衣内。   刘松子眼疾手快的替宗长拦着:“别挤别挤,没让你们碰就别乱碰。”   扑鼻的脂粉味熏得人整个身子都慢慢热起来,秋天的凉夜,似乎抱上那么一个软玉温香便非常惬意。   软玉温香们的娇笑声从楼下蔓延至楼上,小鲛哪见过这副场面,紧跟在溥渊身侧。   他发现周围的人没有威胁后很快渐渐放开,刘松子手一滑,小鲛就顺着满场子的香味好奇地四处观望。   溥渊让刘松子跟着鲛人,醉乡阁的老鸨见到楼下走进那么一位人物,正笑脸下去迎接,溥渊目光越过她身后,与另外几位刚入阁内不久的老爷们四目相对。   那几名华服老爷挂着笑意的神色渐渐收敛,视线窘迫,随即朝溥渊的方向靠近。   “宗长,这……今日夜色不错,阁内的曲子也不错。”   几人讪笑附和,溥渊眸光轻略。   老鸨诧异地与冯长老对视一眼,连忙带着人对面前气度非凡的男子鞠了一礼:“不知宗长光临,我马上安排青儿姐带姑娘来伺候。”   老鸨几句话安排下去后,脸上堆的笑意都要把眼睛挤没了。   她没料想过宗长居然如此年轻,招呼过来的姑娘们立刻围着宗长和那几位常来的长老们,宗长不碰人,几个长老自然束手束脚,未敢冒犯规矩。   以冯长老为首的几个颇有资历辈分的族中老辈,对溥渊继任宗长之位一直持中立偏亲和的姿态,往时处事低调随和。   溥渊在醉乡阁与他们偶遇,再观老鸨对冯长老招呼熟稔的神色,想来长老们已成了常客,其中变故多坐一会儿自然有些苗头。   楼上设立雅座,老鸨引着人上楼,笑意吟吟地道:“宗长来得巧了不是,今晚咱们醉乡阁恰好安排了水上舞,此舞每月表演一次,每一次都是宾客满座,大家看了都说妙呢。”   冯长老讪笑,一众姑娘拥簇着他们落座后,满屋的脂粉香气实在勾人。   几个长老饮了些许的清酒,脑子与身体飘在着香楼中渐渐放开起来,他们再观年轻宗长清俊的面庞,又一杯酒下腹,不知不觉间壮胆横生。   男人嘛,来这种烟花巷柳之地无非就是为了让二两肉爽一爽,任那些天上神仙再清冷,不都有仙子思凡的时候?   他们宗长再威严,不也是年过二十又二的热血男儿,平日里憋坏了,怕只怕比他们几个还要思春。   冯长老笑了笑,举起酒杯朝宗长示意:“水上舞确实值得一看,宗长放轻松,今夜不醉不归。”   溥渊举杯,眸光越过楼台,往下便看到几支异邦商队进入阁楼,热情地拥着手边的姑娘们。   姑娘们的脂香熏得刘松子眼都睁不开了,捂着鼻连连打喷嚏。他用袖口不断揉眼睛,眼睛通红地睁开时,小鲛不知又窜去了哪里。   小鲛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甩了身边的人一路朝楼上走。他好奇地张望四周,红灯靡靡,整层楼格外的安静,这些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无端显得香艳神秘。   耳边传来一声婉转轻吟,小鲛竖起双耳,跟着声音都到门外,他伸手攀在门上,岂料这软纱指头一戳就破开了一个小口子。   小鲛疑惑地透过口子朝屋内观望,视线正对里头的床榻,两道人影交叠着摇了摇,他的脑袋跟着摇了摇。   这似乎与他之前在书阁看到的画卷有相同之处。   小鲛再要细看,颈后一紧,被人揪着衣转了个身,对带了人来的老鸨四目交接。   老鸨记得方才宗长身边带有两人,其中一人就是眼前这位身形与相貌皆叫人惊叹的年轻少年。   她没有贸然让手下将人拉走,年轻少年五官精致,眉眼波荡着连阁内姑娘们都少有的蛊惑之色,轻佻又纯真,一眼就荡入人心。   老鸨观宗长对姑娘们不甚热情,想来私下应该是养了这么一个妙人。   她脸上堆满笑意:“小公子看甚?”   小鲛指了指里头:“看他们。”   “我在画里见过,但他们做的似乎没有画上的好。”   老鸨心中顿悟,宗长养的这么个小妙人,许是没有开过后苞,还看春/宫画卷,想必还在调/教阶段。   要让男人那二两肉舒服,需要学习可多了去了。   老鸨想着讨好宗长,若她今天帮宗长调好这小妙人,今后岂不又多了一层靠山。   她谄笑:“小公子想看清楚学习的话,可随我来。”   小鲛点点头,跟在老鸨身后转进一间房内。   老鸨叫人揭开两片巴掌大的木板,隔屋里头的人撤去屏风,睡榻中赤如羊羔的细瘦身影背对他们。   老鸨拉着小鲛到前头,让这小妙人看得更仔细些。   视野内走入一男子,那男子四肢精壮,站到睡榻的人身后,伸手,抬臂,像一只躬身前行的公犬。   两道交叠的声音再次响起,老鸨笑声如同掺了蜜:“这叫后捧而入,谁都喜欢这样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学废了!   谢谢大家。 第23章   一室靡香。   醉乡阁里为了助某些方面的兴致,就会在房中熏上一些独特的香。这股香在这一层阁楼中几乎弥漫的到处都有,即便站在门外,一旦嗅着这样的味道,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感到几分熏然,仿佛站在绵软的云层中,又像喝过酒,明明脑袋空的狠,人也像醉酒了,体内却发散着血液的热。   小鲛双颧边透着一层脂红,他眨了眨眼,看室内的男子后捧而入后,健壮的手臂又将对方翻了过来,那人立刻仰勃细叫几声,两人好像面对面抱成一团的兽。   卧榻仿佛将要不堪负重,男子直接把人抱起。那人叫唤得愈发厉害,脖子好似要被折断一般向后高仰,一头散乱的落发高频摇晃。   小鲛目光同样跟着晃了晃,脑子飘飘然,仿佛醉得厉害。   他咽了咽无端干涩的嗓子,只见屋内的两人犹如牵连的两根藤条,不断变幻出诡异融合的角度。小鲛捏紧手心分泌的汗液,室内满屋子的熏香中逐渐被一股淡淡的的腥甜笼罩。   老鸨捂着嘴,发髻两边都是汗:“这是什么味。”   她有些受不了,见眼前玉一般精致的小妙人看得入神,索性自己出了屋,留小妙人自己观摩学习。反正她的好意带到了,若宗长领悟到其中一番滋味,日后小妙人自会在枕边帮她美言几句。   莺莺燕燕的声音到了楼上才消弱不少,刘松子楼上楼下跑了好几次,这次闻着那股在宗苑里闻过味,总算在一层红灯环绕的屋内找到小鲛。   小鲛脸上跟脖子上都是汗,细腻的汗珠密集而湿淋淋地都要将他的衣裳打湿了。刘松子吓一大跳,围着小鲛跟叫他回魂似的连叫十几声,小鲛这才缓慢地眨了眨纤密的羽睫。   室内的一番云雨,两个人的身体在小鲛眼底不过全部化为了白花花的一团,他好像看清楚了,又似乎没有看清,待那两人完成后离开,小鲛才发现他自己浑身汗,汗珠黏在皮肤上又热又湿,再一晃神,看到阿渊的仆已经跟过来了。   刘松子捂着鼻子,另外一只手小心将小鲛搀到坐塌上休息,面怀关切:“你没事吗?”   说话间,刘松子不得不使劲吸了吸鼻子,他都感觉似乎有鼻血摇摇欲坠了,真热啊。   小鲛一双蓝眼眸似乎都被汗沾湿了,润润蒙蒙地望着人,这双眼睛平日里虽然纯洁又含着青涩的情意,但从未滋生过欲/望。   刘松子长这么大,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他只平直觉害羞地避开小鲛的目光,身体内一股无名火拱起。   刘松子就算再呆,此刻绝不敢多留在小鲛身边。他跑到门外,想着只能去找宗长来看着小鲛。他自己再看下去,怕要出事。   靡红阁楼之下,杯声相击。   冯长老见宗长对饮酒作乐兴致平淡,待老鸨带了人回来,红光满面地笑道:“宗长,各位长老,水上舞就要开始了,这就让人带诸位去观舞台入座。”   水上舞的观赏席位并不在阁楼之间,宗长身份特殊,自然一人独享着一处观舞亭台。   亭台设计的十分巧妙,视线可收揽台下笼在水中央的舞台,四周的隐蔽性却极高,台内还设有工匠打造的景池,池内莲叶葱绿,还有些许**相间的花苞点缀在其间。   池中布有石块,雕刻惟妙惟肖,看似雅致,实则细看之下可窥见那雕刻之画颇为魅乱,两条纠缠的腿,交叠的身躯,想要再看清楚些,还得再深究。   刘松子急匆匆地感到观舞台外,敲了敲门。   “宗长,小鲛我看不住,您还是亲自看看吧。”   仆等了等,才听到宗长出声:“带他过来。”   刘松子又连忙地跑回那层红光环绕的阁楼,在屋内把仍有些魂不守舍地小鲛带到宗长身边。   两股香味交混的浓郁气息让溥渊轻皱长眉,他看着面泛脂红的鲛人:“这是何种香气。”   门在的刘松子回头:“仆也不知,醉乡阁有一层楼全是这股香味,熏得人都神志不清了。”   把话补完,刘松子轻手轻脚地将门合起,守在这座单独的观舞台外。   “阿渊……”小鲛看着身边的男子,眼前一直摇晃不停的一团白花花逐渐被面前的宗长取而代之。   他正回眸光,淡蓝的瞳色比平时深了些许,接近鲛时的颜色。   小鲛动了动唇,想告诉阿渊刚才他看到了很奇怪的东西。   那些晃动的肢体不断在他心口摇荡,把他脑袋都要晃花了。   小鲛此刻心绪是不太正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溥渊的面庞下移,那两团交缠的白花花,有一处总要连在一块,比海里冒出的黏液还要黏。   阿渊,应该也是跟他们一样的吧,两团白花花是人,阿渊也是人。   溥渊眸光未变,正待开口,却见视野之下的舞台内包拢的水柱由内向外喷/射,偌大的舞台顿时犹如漫天飞雨一般,台上相应的位置摆放了颜色各异的灯笼,水柱交晃摇射时每一道水线的光随之变化。   阁楼内的照明灯火都叫人熄了大半,舞台上的水交映着诡谲艳丽的光,忽明忽暗,让宾客看得心潮澎湃。   整个阁楼舞台中央仿佛成了一个水线交织的盘丝洞,一阵琴声自水中缥缈而起,犹如流水潺潺,很快琴声伴着鼓乐逐渐转调,飘渺仙气成了妖里妖气,倒是映着这幽光暗闪的水中舞台。   水台中间青纱帐一掀,柔软纱幔裹着柔若无骨的女子藕臂,那女子哼吟着,裹着身躯的软纱随着妖娆舞姿飘散,逐渐化开一道似蓬尾的形状,宛若狐妖起舞。   女子舞姿伴着若即若离的哼吟让管舞台上的宾客看得如痴如醉,水光梦幻,更犹如置身狐妖洞窟当中。   一股浓郁熏人的香缭绕蔓延,隔着视线的观舞台让宾客眼不见四周的动静如何,也因为看不见,层层相隔的观舞台中,粗喘的气息便显得绕耳不绝。   小鲛不知何时也同宗长将视线落在那狐窟一般的舞台中央,他摸了摸发汗的颈子,热得慌。   靡靡之乐仍继续,伏在水台中湿着身舞动的女子口中转了个调,众人便看到水下浮出一个健壮身影,乐声急骤而高,宛若狐妖起舞的身影即刻被浮水而出的影子压制,困缚在若隐若现的水幕当中。   娇声与这勾魂摄魄的琴乐声相融,高吟之下纤细柔软的身躯在水雾内变换成另外的角度,那裹纱的细颈高高仰起。   乐停。   声响。   断断续续的轻细吟唱从偌大的阁楼飘散。   “皮色,肉色,美色,欲色,谁不好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①   “肉/体凡胎,肉/体凡胎。”   “空空色色,色色空空,凡身之中着了魔,我入你身渡你欲。”   水花的声音急骤拍响,除此之外,余下的只有那克制不住的,以及周围观舞台内,宾客压抑不了的兴奋与兽性。   醉乡阁每月一次响名在外的水中舞,居然是当着众宾的无数双眼睛,在水台中上演一副勾魂缠/绵,迅猛暴力的活/春/宫。   艳靡的香味充斥在整个阁楼之内,也许已经无人顾及水中舞台上的那两道身影如何变化,又或者这些引发出潜藏在内心的宾客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身边伺候的温香软玉一边观赏一边挥霍他们的精力。   任这寒秋的夜色中有多凄冷,醉乡阁一派醉生梦死,靡靡之音交杂了无数道不再克制的声音,还有那紧咬唇瓣依然泄露的婉转轻吟。   异族的年轻宗长纹丝不动,也许滋生了异动,又或没有。   溥渊拉开小鲛的手腕;“退回去。”   宗长见鲛人眼眸发直,再退几步带着鲛避开可触及水中舞台的视野范围。   周遭的烛光寥寥零星,只余彼此眼眸中微微闪烁的瞳光。   小鲛被宗长疾步带着后退时险些绊倒,那股浓郁奢靡的香仿佛滞在他喉咙当中,他咽了咽,整个鲛都因为身处在这么一大个春色蔓延的醉乡阁中热得随时要蒸发了。   “阿渊,他们……她……”   年轻的异族宗长注视着眼前的鲛人心智迷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着微微甜腥的香气。他长眉渐拢,冷清的眉宇即使覆了一层轻薄的汗珠,但无伤大雅,倒是鲛人欲心散乱,呼吸都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溥渊盯着鲛人的变的深蓝的眼眸:“清醒一点。”   小鲛摇摇头,嘴巴里小声地告诉溥渊他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们扭成那样,刚才我也见过的,就在楼上。”   溥渊冷声:“这些烟花相柳的人无论扭成什么样,都是低俗污秽,媚男成风。”   他一顿,几乎在告诫鲛人:“忘了看到的。”   小鲛继续摇头,和宗长的话反着来:“很热。”   他又开口:“我也会的。”   综合曾经在宗苑书阁内看到的话卷,还有醉乡阁中缠绵百转的活人春/宫,小鲛无法忽略身体的异常,他重新看着宗长,蓝眸眼色深的诡异:“热,阿渊,我好热。”   话音落下,小鲛直接寻着水汽跃入身后那匠工所造的景池中,冰凉舒爽的水蔓延了他的周身,小鲛潜在水底吐了几串泡泡,银蓝的鲛尾沿着水面不断拍散,舞台上的琴声急骤流淌,便也掩饰了鲛物浮在水上拍击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那规律来回的想起拍击倒显出几分窥探不到的暧/昧。   溥渊转头俯视着水中将身躯弯曲成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鲛物,薄唇微微下抿。   小鲛在水中追着他的长尾,几多水花凝聚在指尖,花瓣一落,鲛立刻抱尾摇晃,恣意轻快地穿梭在卷起的水涡中央,连鲛尾都扭卷成了格外软滑的姿态。   蓝色鲛物潜游于水,完全扭开了,扭得比台下的影子还要弯曲细软,扭得比掀起的水花还浪。   他仿佛与这一池的水融为一体,轻轻柔柔地波荡着,在水下折出昳丽魅惑的光。   “阿渊,”小鲛叠起藕白的臂,仰起波光湿润的蓝色眼眸,“我扭成这样行吗,鲛不魅男,魅你。”   年轻的异族宗长与其对视,没有谁退让。   一个湿润含情,天生蛊惑人心的鲛妖,一个清冷如霜,严苛待己的宗长。   半晌,才听那年轻的宗长开口:“鲛人魅术,不过尔尔。”   小鲛鼓着嘴吐了一个泡泡。   “咿。”   昳丽的蓝色鲛物从水池里一跃正准落到宗长怀里,小鲛从嫣红的舌头中吐出一颗皎洁的珍珠,他含在口中推挤,湿润滑/腻的长尾犹如一条美人蛇盘卷着宗长颀长挺拔的身躯。   “阿渊,阿渊,”他几乎有些急切的扑在溥渊肩侧,湿淋淋的鲛珠滑过溥渊耳廓,直到将整只耳朵晕得水光湿润。   鲛人放歌,轻轻唱着醉乡阁内勾人缠绵梦死的靡靡音。   “皮色,肉色,美色,欲色,谁不好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①   “肉/体凡胎,肉/体凡胎。”   小鲛带了一身的水汽,冰凉的气息却带着亟发的热裹着溥渊的颈侧。   “阿渊,我难受,难受……”   小鲛几乎抱紧了宗长的脖颈,那颗莹莹发光的鲛珠从对方松散的衣襟落入皮肉之内。   溥渊清冷的面容出现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怀里所挂的蓝色鲛物,已经抓起他的手。   鳞片开合之处,那份冰凉水汽中陡然腾升的热度,与宗长掌心的热竟一时不分彼此。掌心触着细嫩的鳞片,只是无意识的触碰,小鲛咬着宗长的耳,鲛尾之下酥绵,尾巴似乎都盘不出力气了。   “阿渊,我知道了,”小鲛望着宗长衣内透出细微光点的鲛珠,尾尖颤悠悠的点上去,“我知道这里连在一起,你就会跟我一起叫。” 第24章   偌大的醉乡阁每一层阁楼内只余一二盏明火照亮, 零零星星的烛光摇晃,好像那勾魂摄魄的蛇。   火苗扭曲缠绕,隐隐窥见那观舞台内不停纠缠着同样弯扭得毫无人形的躯体。   举目所望, 更像一团团白花花的兽。   秋夜凉意渐浓,醉乡楼之中犹如人间困兽笼, 巨大的牢笼中放出了一头一头泯灭人性驰骋兽性的人。   已经无需任何歌舞表演,无需任何仙乐伴奏,黑暗中剧烈的呼吸,无法克制的叫声, 间或交杂的鞭笞, 浓靡脂香中渐渐泛滥的腥苦湿咸之气,没有人能逃出这座欲身囚笼。   宗长按住小鲛乱动的手,这鲛此刻躁动得紧, 嫩白的一双手已经变回了尖锐的蹼爪, 蹼爪不依不饶贴在宗长衣上乱滑乱刮,等溥渊强制性用披风裹着鲛人离开醉乡阁时,他身上的衣料已经让鲛用蹼爪勾出一条条布丝儿。   刘松子擦着汗追上, 左后环顾, 好在夜深了街上无人。   宗长抱起鲛人坐进马车后,刘松子赶忙和车夫将马车往宗苑的方向赶。   刘松子道:“越快越好。”他看小鲛状态不太正常, 赶紧用兜帽裹紧耳朵, 隔绝了寒夜风声,同样把车内的动静一并隔了去。   转头又吩咐马夫:“万一车里漏出什么声音, 咱两个啥都没听到,明白没?”   马夫眼观鼻鼻观心, 刘松子瞧见马夫比自己还上道, 立刻打起精神。   冷风从车帘吹过, 一只骨节分明的分手将车帘合紧。   小鲛直挺挺地坐在宗长怀里,身下鳞片开合之处,同样的坚石更直挺,连那同柔软的细鳞都变得韧性了许多,刮着他的手心,淡淡的蓝色透出一层柔嫩的粉。   溥渊看鲛神色躁动,手臂索性把鲛人箍得更紧些,防止他再乱动。   小鲛说话时嘴巴呼出来的都是热气:“阿渊,阿渊,我难受。”   溥渊只是抱着鲛,微微摇头:“你心智已经迷乱,过段时间自会冷静。”   小鲛蓝得诡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宗长下颌,流畅而有棱角的面庞之下分明还挂着细细的一层汗珠,说什么他心里迷乱,其实宗长一样心思不正。   小鲛心里不服气,尖锐的蹼爪贴在宗长面颊,轻轻刮了刮。他将爪尖放在唇边舔了舔,有点咸,汗已经冷了。   “阿渊心里也乱。”   溥渊垂眸,语气冷淡,又一遍告诫怀中鲛物:“忘记刚才看到的。”   鲛的尾巴尖越出了披风,继续刚才在醉乡阁内未完成的探索。   它勾进宗长的袖口之内,好似依恋般缠绕着这一截手腕。   尾巴并未在手腕逗留太久,很快沿手臂弯曲缠绕,一抹蓝色尾尖停在了宗长领口前,戳一戳衣料,卷在皮肉之间,细小鳞片在宗长脖颈与领口的范围留下细碎的银白色鳞粉,就像鲛物的标记。   溥渊伸手,两指并起握住这截尾尖,阻止鲛物的胡来。   腥甜又带着水渍黏连的尾干脆顺着宗长的动作停留,翘起的尖端贴在宗长的掌心若隐若无的刮挠。   宗长一双深邃黑眸愈发冷漠,小鲛熟视无睹,仰起下巴,如花瓣一般鲜红的唇吐着鲛香,探出舌尖卷走宗长细细的汗液。   宗长指节泛白,根根紧捏,连同指尖都湿润,鲛尾分泌的水液沿着溥渊手腕一直顺着往下滑,打湿了腿前的一片布料。   马车轻摇慢晃的一路回到宗苑,刘松子小心侯在车门外,车夫已经走远了,车厢内飘出来的气息实在香得让人心口发慌发紧。   忠心的小仆扑着口鼻连退几步,压着嗓子小声道:“宗长,已经到了。”   车内未有动静,仆也不敢催。   窄小的一方空间内,浓郁的腥香使得宗长板脸皱眉。   鲛妖的香堪比浓烈的春/药,他在神陵时听孟临之以打趣的口吻略为提过一次,古老的医书古籍上就记载过鲛的唾液或者体表分泌的水液涂抹至人体皮肤时,可催发唤醒常人身体的五感,扩大感/官刺激,加速血液循环。   如此强大的效果作用,仅仅只是唾液涂抹,而非口服至体内,又或用于痿者一处。   溥渊的掌心、手腕,以及领口内的体肤和脖颈,被鲛物的尾尖一番嬉玩,冰凉的水液感消去后,便涌起陌生的灼/热感。   他眉色愈发地冷,紧箍在鲛物的臂力几乎要将鲛绞碎。   怀中鲛物柔软异常,宗长的臂力越紧,他就越贴着对方的身躯。   鲛物银蓝色的鲛尾上细鳞闪动,完全褪去那披风的裹束,霸道而妖软的沿着宗长颀长板正的身躯,由腰身处一截一截往上卷曲攀沿,直到尾尖顶在宗长的喉间,碰了碰凝着不动的喉结。   若是常人看到此等画面,只怕吓得魂飞魄散,怕不是鲛妖要将人吞食了。   溥渊面上并无畏惧之色,他冷眼静看,整条蓝鲛几乎束着他扭动:“阿渊,阿渊。”   又是那首靡靡之音。   “肉/体凡胎,肉/体凡胎,空空色色,色色空空……”   鲛物兴许忘了词,鳞片开合之处所露直将宗长衣衫弄得湿润,那层银蓝色透着淡淡粉润的细鳞微微颤抖闪动,水光滑腻的挨着对比起鳞片显得粗糙的衣料。   鲛自水而生,鲛物此刻化在宗长的怀里,成了软手无骨的水。   车外,刘松子退了又退,连负责巡视守卫的武卫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这停放着没发出响动的马车,飘在风中吹散的腥甜麝香让他们面面相觑,都是年轻热血的男儿,此刻吸入催人滋生心欲的味道,接二连三的压抑着躁动。   刘松子暗叫糟糕。   只听宗长在车内传出一句:“先做回避。”   他们纷纷低头目视地面,寒风中支棱起泛红的双耳,脚步声落地,只是无人抬头看宗长与鲛物如何。   那件湿滑的披风已经裹在了溥渊身上,他怀中有鲛肆意卷缠,只余光洁的下巴垫在肩侧,悄悄探出的尾尖还要故意蹭宗长的喉结。   披风之下的宗长因为抱着鲛物的缘故,掌心以及双臂当中泛滥着一片湿渍,唇舌之间若非抿唇闭合,喉腔恐怕早就被那股腥香侵占直抵肺腑。   刘松子一边擦汗一边低头跟紧,余光见宗长停下,他即刻也停止了步伐。   溥渊道:“去准备一桶冷水。”   仆微怔,很快领了话去准备冷水。   李管事见他步履匆忙,空气中异动的腥甜让这个古板严肃的管事眉头直皱:“发生何事。”   刘松子摇摇头:“咱也不敢细说,今晚在那醉乡阁中,只怕长见识了。”   屋内,溥渊扯开玄色披风,对盘卷在身上的鲛物冷声:“下来。”   鲛不动,溥渊眸色更深更冷,偏偏他满身的湿液,与这冷漠肃穆的威严之姿严重不符,如何看都像与怀里的鲛物做了缠/绵百转的事来。   “阿渊,你碰一下,就再碰一下。”   鲛祈求,除了在醉乡阁时他趁宗长没有防备抓起与他不同的掌心去碰,回来的途中这人不肯再摸一次。   鲛尾那细鳞下开合之地撑得紧,他有些恼。   脑海中一团团抱在一起的白花花搅得他懵懂的心波荡烦躁,阿渊碰一碰他细鳞打开的那块便会舒坦些,可阿渊不碰。   小鲛卷紧长尾,口中吐出湿凉的气息,不断地喷在宗长耳边。   “阿渊,阿渊。”   刘松子跟李管事将冷水和大木桶送进屋内时,没敢看他们宗长被整条鲛尾纠缠的画面。   冷水放好,两人又将屋内门窗紧闭,溥渊等仆全部离开,才一层一层的卸开鲛物长尾,直将他扔入桶内。   “你好好清醒。”   溥渊抛开蓝色鲛物,短短时间内整间屋子盈满了腥香。长眉隐隐抽动,溥渊走出门外,让刘松子好好守着门口。   小仆垂着眼,余光只见宗长衣摆在秋夜的凉风中翻飞,稳重的步伐竟有几分急促。   溥渊合门,两只掌心展开在眼前,眸光凝成一点,神思微微晃了晃。   李管事已随着宗长的脚步沉默侯在门外,片刻,才问:“宗长可有吩咐。”   溥渊静坐,两鬓汗湿。他冷着双眼面向身前的一堵墙,滞在喉间的腥甜香气如同泄了闸门洪水,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喉管,再沿喉管渗进肺腑。   浓密的眼睫刷开覆盖的汗珠,溥渊垂眸,侧放在腿侧的手微微曲起。湿热交替的汗沿着他的发髻滚入脖颈,喉结滚了滚,他伸手揭开腿前的一侧衣衫。   肉/体凡胎。   纵使年轻的宗长有着坚韧不催的意志,此刻他也因那只顽肆鲛物破开这具沉睡的身躯。   鲜活而昂扬。   溥渊紧着喉嗓,声音低沉:“带一桶冷水进来。”   *****   李管事不光送进一桶冷水,还有些许饭食,温热的牛奶,随即沉默退下。   溥渊背对,没往仆从的方向看一眼,直到屋内残余的火苗在空气中跳动几次,他才转了身,望着手边正冒热气的饭食,破天荒的出神。   要做好一族之长,首先就不需要有不必要的牵绊。   溥渊想起教诲他的师父,打从记事起被阿孃送过去时,师父就时常告诫他的话就是万事无心。   曲黎族虽然避世百年,可也称得上一方世间桃源,然而数年下来经过十余任宗长的管治,有许多东西已经变了。   人心太过复杂,而宗长只需要将整颗心奉给曲黎族,不是任何人,更不是这个位置,而是整族之名。   宗长只为了维护曲黎族而存在,所以每任族长不需要有太多牵绊,将心与身,所存价值的性命,完整的献给守护他们的族神,让曲黎族得以延续,仅此而已。   溥渊过去被阿孃下毒时,他的心绪都未成有过如此的波动。   掌心紧了紧,喉结上滚落的汗十分热烫。   积蓄已久的忍耐在他掌心中逐渐爆发,溥渊颈上劲脉剧烈的跳动着,与掌内的所感受到的频率竟然不相上下。   陌生而热烈,蓬勃的,仿佛生命中自记事起,严苛到近乎变/态的克制在他掌内找到一个豁然的宣泄口。   唤醒这个宣泄口的,是那只蓝色昳丽,妖蛊纯邪的鲛物。   汗液滚滚滑落,溥渊整个人犹如从炙热的岩浆中打捞而出。浑身遍布湿润的水光,尤其他翻开的掌心更甚,指间一收一合,不堪入眼。   手边那碗温热的牛奶不知何时打翻,许是亢奋难忍之时,又或其他,溥渊居然并未察觉。打翻的牛奶渍在指尖,恍惚中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种色泽更白或浓稠黏润。   他目色诡深地望着掌心,眼中同样有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思绪。   李管事送进屋的冷水,此刻已经并不需要了。   夜更深了,往时已经休息的宗长,屋内仍燃着烛火。   刘松子偷偷摸摸地跑来时,见李管事还在,就问:“宗长睡下了吗?”   李管事摇摇头:“无。”   刘松子苦道:“您想个法子让宗长过去吧。”   李管事斜着眼,眼前的小仆半身湿痕,腥甜的味重得很,面色潮/红,俨然一副将要失/身的模样。   李管事沉声:“小鲛——”   刘松子哎呀一声:“还是让宗长赶紧过去吧,这味儿顺着缝都溜出来了,我只是进屋换那一桶水,鲛、鲛……”   仆不敢再说。   李管事走向窗外,曲指敲了敲,正色严肃说道:“宗长,您需过去一趟。”   半晌,闭合的门打开,溥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在他离开以后,刘松子才与刘管事收拾屋内的一切。   还没走到屋外,浓郁的腥香让溥渊止步,掌心消退的热度似乎再度又握了回来。   他静声凝神,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半哼半吟。   “阿渊……”   仆方才说鲛物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溥渊推门而入,尽管已有些准备,脚步依然不可避免的顿了顿,随即合门。   满目的奢靡与魅乱,地面蜿蜒而淌的湿润水渍,泛出银白黏渍的光。   薄软的鲛绡缠着这只羞/心荡然无存的鲛物,长长的蓝色鲛尾将被褥卷的水光淋漓。鲛物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宗长,蓝眸溢出黏稠无比的勾诱。   他抬起手,仰长细颈,扭曲弯折的动作竟与醉乡阁那场水中舞的姿势一一吻合,裹在鲛物手臂腕间以及脖颈肩背的薄绡滑腻而软稠,醉死梦生。   长尾伸展,毫无遮蔽的敞开在卧榻之中,尾尖颤抖。鲛物伸出指尖去勾开细鳞,宗长余光无意窥探,却仍然见到那透着粉色的细小鳞片开合连连。   小鲛张开嫣红的唇。   溥渊侧目,闭眼。   粉软的细鳞微抖,唇开。   仿佛化成了水的鲛物贴在溥渊身后:“阿渊,阿渊,鲛难受……”   声音都裹着一层稠感湿渍,藕白的手牵起溥渊垂在身侧的掌心,嗅了嗅,眸光焕发着奇异的流光。   小鲛黏着声:“闻到了,闻到了阿渊和鲛一样的味道。”   若不触碰掌心怎会残留,小鲛知道宗长碰了他自己。   鲛物心热难忍:“阿渊也碰鲛,鲛就在这里。”   “阿渊知道的,阿渊都做了……”   陌生而热烈,属于鲛物的藕枝蓬果困于掌心,溥渊不再侧目。   妖鲛艳丽难忍的姿态完全的落入了宗长的眼底,堕落奢靡的蓝色幻境,犹如那次鲛物采摘亵弄的藕果。   那次摘着藕果的是鲛,此刻变成了宗长,又或不止于此。   粉软细鳞合着,又微微圈起。   宗长望着指节带出那银色透出淡粉的鳞光之色,鳞粉覆在指腹上,深黑的眸只映出在他怀中缠曲的鲛。   溥渊蓦然抱紧鲛物。   “小鲛。” 第25章   晴朗明爽的秋, 后院内的莲池已渐渐枯黄,刘松子一早就跟小丫鬟冬月打理着池子,两人一边动着手里的活儿, 一边不时地转头悄悄朝宗长那屋看一眼,但都福至心灵的没有开口说话。   昨天夜里丑时之后屋内才有动静, 刘松子守了整整一夜,黎明前才回屋休息。   他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想起昨日半夜宗长抱起小鲛回房的背影,颇有几分无法表述的滋味。   冬月用手肘给他一记;“你魂都丢哪儿去了。”   刘松子摇摇头:“你不懂。”   他放下手里的活儿:“我先端水过去伺候宗长, 你慢慢打理这个池子吧, 不过……”刘松子一顿,冬月瞪他。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刘松子道:“我琢磨小鲛今后应该不会在莲池里睡了, 到时候咱们也不用那么辛苦的每日打扫。”   冬月:“那小鲛睡哪?”   刘松子边走边回:“自然是宗长的枕侧。”   忠心的小仆端着水侯在门外, 听到宗长开口,才轻手轻脚地将水盆送入。   溥渊静坐于桌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 还未束发,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秋日的晨光落在窗外, 几缕悄然溜了进来, 静静的倾泻宗长的发上。   此刻的宗长凝神执笔在竹简上落字,眉宇之间泄露着几分罕见慵懒舒倦。   小仆无意窥到一眼, 神思便要晃呆了。   他跟在宗长身边伺候数年,纵使宗长带病时, 也都俨然一副威严冷肃之姿, 何时有过如此……如此……   霎时之间小仆难以用言语表露, 他将水盆放好,洗漱用具都是双人份的。   刘松子低声:“宗长,可还有吩咐。”   溥渊从竹简上抬眸,深邃的黑瞳先注视了一眼屏风后床榻的方向,随即才下吩咐,让小仆叫李管事一刻钟后在书阁等。   又道:“你在门外,若小……”微顿,“小鲛醒了,你就伺候好他。”   仆瞳孔晃了晃,很快领了话去门外。   一夜未眠的仆本就精神不济,后院那一片林中已经盛开的桂花发散着阵阵花香,更熏得他两眼无神。前几日火房的怪老头让他去摘了整整两筐的桂花,说要做桂花糕让小鲛尝尝。   也不知今日有没有做。   仆出神之际,紧闭的房门打开。   小鲛赤着一双白足站在门后,乌顺如绸缎的头发垂至脚踝,他微微一走,发端便轻轻摇晃,每根头发丝儿轻摆的弧度仿佛都是和他们不同的。   仆低头看到那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一眼,又抬头。   小鲛侧着蓝眸:“阿渊?”   刘松子道:“宗长已经去了书阁,与李管事有事情商量。”   鲛衣衫不整,薄薄的挂在肩上,遮不住什么皮肉,露出的细白手腕还印有一圈未消的痕迹,一根根的,可像指痕。   仆道:“怪老头今日要做桂花糕,要不要去尝尝?”   小鲛抿唇,眼睛笑得如同两道弯月。   “吃。”   刘松子领着他:“先将鞋袜穿好,再过去吧。”   他正要去找鞋袜,门外忽然立了一抹身影。刘松子哽着嗓:“宗长。”   年轻的宗长去而复返,直接走向那只小鲛。   溥渊:“鞋呢。”   刘松子:“在、在……”   他话还没说清楚,已经看到宗长拿起床尾摆的一双新鞋。   刘松子跑到门外,悄悄朝里头探了一眼,只见他们宗长拿起鞋子让小鲛乖乖穿好。   “阿渊?”小鲛望着眼前的宗长,好像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溥渊道:“最近不太安静,若闷在院子里头逛逛。”   宗苑虽然不小,可对于一只海里来的鲛而言,只是一方很小很小的地方。   宗长言辞并未太多,好像回来只是看着小鲛换好鞋,又说了那么一句话。   宗长离开后,起了一阵秋风,带进漂浮了满院的桂花香。小鲛想起仆说的桂花糕,轻快地往火房的方向走。   怪老头看到门外的人,一招手,小鲛就跟进去了。   他嗅了嗅蒸笼内溢出来的味道,怪老头笑得合不拢嘴地道:“今年日头足,桂花生的特别漂亮,香味浓得哩,你这小娃娃肯定喜欢这口。”   小鲛眼睛黏在蒸笼上,怪老头道:“宗长小时候也爱吃,年岁长了后就不好这口,唉,老头做那么多花糕也是白忙活一场。”   小鲛疑惑:“长大了就不喜欢吃了?”   怪老头摇摇脑袋:“俺咋知晓宗长心里头怎么想。”   刚出笼得桂花糕香味四溢,小鲛急得想咬,却被烫了舌头。   他嘶嘶吐气,怪老头给他盛一碗凉茶,呵呵地笑:“娃娃不急,没人和你抢,这些甜糕,除了院里那位小丫鬟,没人和你抢,慢慢吃。”   宗苑里人少,年轻人拢共那么两三个,李管事不好这些小食,丫鬟冬月说甜食吃多了皮肤不好,怪老头偶尔只能逮着伺候宗长的小仆来吃几块,一年两年还兴吃,三年四年可就腻味了,时间一久,踏足火房的人总是少。   本该是人世烟火最浓烈的地方,倒成了宗苑最清冷的一角。   怪老头目光和蔼的望着小娃娃专注欢喜地吃着他亲手做的桂花糕,满满的两碟子下肚,怪老头才出声:“够了够了,你这娃娃嘴贪,再吃下去难消食。”   小鲛摸了摸肚子:“我能拿走一碟吗。”   怪老头挑了几块凉的让他带出去,小鲛走了几步回头,怪老头仍然望着他。   香飘满院,李管事捂住口鼻险些失礼打了个喷嚏。   溥渊将纸上记下的名单递给他,族中有些长老已经不能再信。   李管事看完,说道:“派去醉乡阁的人连续几日发现每一支进安黎城的商队都会在里面留宿,这些异邦人对许多姑娘们都熟悉,打探过说是常客。”   溥渊:“药香。”   李管事继续道:“那阵熏香每隔三日,入夜后就会在每一层楼内的吊炉中点燃,我命人取走香料的灰送去神陵让大祭司查过,大祭司说这些香料有迷惑心智的药效,短时间吸食以后可以使人陷入亢奋狂躁的状态,可时间一旦长些,足以让人滋生药瘾,若不按时吸取这些熏香,轻则癫狂失智,重则丧失性命。”   李管事缓声开口:“说它是药草,不如说它更像毒药。”   溥渊将竹简合起:“香草产自何地。”   李管事微微摇头:“暂时没查出来,醉乡阁对这份种香料看管很紧,取走香灰时险些让他们察觉。不过能断定的是醉乡阁以此种蛊香笼络了途径安黎城的大部分商队,他们私下与商队往来亲近,暗中是否藏了哪种交易还未查到。”   溥渊:“再查。”   他余光一扫,又开口:“你先出去吧。”   李管事拿了纸条离开,小鲛捧着一碟桂花糕对他笑眯眯的,往他面前递了递。   李管事微微摇头道:“仆吃不惯甜味。”   屋内宗长出声:“小鲛。”   李管事回头看了看两人,目光似有欣慰,又带着几分遗憾。   年轻的宗长见这只漂亮鲛人献宝一般将整碟桂花糕摆在他面前,花糕淡淡的香味扑鼻,看起来又糯又软。   溥渊先看鲛的小腹:“吃了多少。”   小鲛伸出一根食指,见宗长一双长眉微拢,才犹豫地再伸出一根手指头。   “两碟,怪老头没让鲛多吃。”   溥渊让他坐稳,小鲛好动,坐不到半刻钟就要碰书阁内的东西。   他趴在案桌盯着宗长写字,视线跟着狼毫笔的笔尖转啊转,慢慢地打起了囤。   溥渊停笔,鲛已经闭着眼睡了。他安静注视,窗外的秋风吹得树梢挲挲响动,繁茂的桂花飘进了窗,颤颤停在鲛额前的发梢。   宗长有些许的出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先看着那一朵桂花,再移到鲛人光洁细滑的额上,鼻子小巧而坚/挺,那唇……   鲜软如花蕊,他昨夜似乎尝过了。   又似乎没有。   尝到的也许是唇,又或者舌,又或是脸上的肉,那时的鲛软若怀中的水,宗长居然分不清唇边那么软的东西是什么。   溥渊握着笔渐渐晃开神思,秋日温和的光蒸得他浑身出汗,口干舌燥。   这份躁动许是惊扰闭目假寐的鲛人。   溥渊看着睁开蓝色眸子的鲛。   半晌无言。   小鲛挑开弯曲飞扬的眉,说出刚才的一个秘密:“阿渊,你偷看鲛。”   小鲛拿起发梢上的那朵桂花,两条腿似鲛尾形态那般柔软,软着曲着,沿着案桌底下,一寸一寸地爬上宗长的腿。   在桌面弹出一小截的尾尖软软的抖开细鳞,尾尖将一小朵金桂放入宗长掌心,而后退了退,搭在人与人唯一可以相连的地方。   小鲛尾尖隔着衣戳了戳那日在宗长的蓝色幻境里将他手心撑开的蓬硕藕果,鲛魅本就无师自通。   溥渊握紧掌心,娇小的金桂被他捏得变了形。   树梢枝叶颤动得愈发厉害,若在往时,宗长定会冷漠的训斥这只顽劣毫无羞耻心的鲛妖。   而此刻,溥渊却什么都没说。他捏碎了那朵桂花,心脏鼓动,身躯的每一处筋脉也在鼓动。   落进窗内的秋光照亮他额前发端的汗,很热。   良久,风中带来汗液的味道有几丝咸,蓝色的尾巴尖抖了抖,小鲛抱起他收回的尾巴轻嗅,蓝眸亮得惊人。   “阿渊的味道跟海水的腥不一样。” 第26章   秋日的温热将溥渊蒸得几分眩晕, 他压抑着胸腔急促待喘的呼吸,汗液一点一点滚落,前所未有的热。   宗长黑色的眸望着小鲛, 又过一阵,才平复下身体这股涌起的陌生潮动。   小鲛抱起的那一截蓝色尾尖依然沾着污白之渍, 日光斑斓热烈,秋色正好,然而方才那等出格的行径却如此荒诞。   鲛性本淫,淫得光明正大, 还不好说他半句。   斑斑证据遗留在鲛人的尾上, 饶是宗长心智稳重,此刻也做不到面色如常。   如湖面碎开几圈涟漪的黑眸微微移开,溥渊看着空气中余白一点:“找块东西擦干净。”   宗长没吩咐外头的仆做这份活, 他取了块干净丝帛回来, 目光所视险些让他身躯晃了晃。   “小鲛。”   溥渊声音如石铿锵而落,石却非磐石,而是碎成一块块的屑石。   本该用丝帛擦拭的一截蓝色鲛尾, 竟让鲛物慢慢的用手擦了擦, 指腹按在唇边,鲛轻尝, 继续低下头沿着尾端斑渍伸出舌尖卷了卷。   鲛尾上的斑白悉数的落进鲛物口中。   溥渊:“……”   小鲛眼神无辜, 这靡荡魅乱的行径,在他做来不过好像只是尝了一点什么。   “阿渊?”   当日他在梦中口吐鲛珠, 那颗珠子可比现在脏多了呢。许是当时有梦境作为遮掩,在此刻的秋光白日中, 纵使宗长再如何失控, 潜意识中不愿放开。   溥渊给小鲛倒满一杯茶:“漱口。”   鲛不动, 溥渊伸手递着。   直到小鲛接了这杯茶水,溥渊才开口:“以后别再这样做了。”   小鲛垂首不语。   银蓝的鲛尾在光照下显得干黏,溥渊过去拉下窗上的竹帘:“这一处日光晒热,换个位置坐。”   小鲛捡起刚才变回尾巴时撑散的衣物,他展开衣料遮在尾上,眉梢勾翘着,半晌才开口:“阿渊喜欢的也要说成不喜欢,为什么。”   溥渊静声,鲛人嘴上问过最多的话便是一句为什么,鲛什么都不明白,可也正因为不懂,所以比谁都自在快乐。   溥渊宁可这时候的鲛什么都不懂。   “等你长大些就会知晓。”   小鲛不服气:“鲛已经两百四十三岁,阿渊几岁了呢?”   溥渊哑声。   小鲛追问,溥渊只得回道:“二十又二。”   小鲛:“二十……二?”   鲛比划出两根手指,有些不可置信。   “阿渊那么小。”   溥渊微微摇头,不再与鲛人在此话题上纠缠。凡人时岁与鲛妖的年岁怎么相同比拟,他们过一天便是一天,命时少去一日,而鲛妖命途漫长,也许连小鲛都不知道他究竟能活多久。   溥渊在书阁内坐着继续写字,小鲛收拾干净衣裳,两条腿软塌塌地搭在席上,颇是昏昏欲睡。   日头短暂,秋光从晨起的明媚干燥转着斜斜懒懒的落在了树冠之后,刘松子打了过会儿小盹,他先去备了马车,再到书阁外告知宗长。   溥渊书写半日,坐在阁内另外一角的鲛人早已因为乏闷蜷在阴凉处入眠。   小鲛两条笔直白净的腿毫无人形仪态的搭出了席外,干燥的空气漂浮着桂花的沁香以及鲛在吐息之中无知无觉散发的一股微凉之意,让人有种置身海面的清爽之感。   刘松子守在门外扣了扣门板,小声:“宗长,车辆已备好。”   溥渊落笔,人才起身,盘在另外一处的小鲛舒服懒散地卷了个身。   鲛正对上溥渊黑凌凌的眸,他懒着腻着把卷到腰身的衣裳落下,两条腿重新盖得严严实实,才见宗长眉头舒展。   小鲛心道人类规矩好多了,累鲛。   溥渊望着他:“小鲛若觉闷乏,可随我出去逛逛。”   于是小鲛从书阁躺到了宗苑大门外的车厢内,鲛不惧怕宗长,只要对方不皱眉,鲛便没了鲛形,从软垫躺上了宗长的大腿,未等人教训,只管抱着宗长的腰,脸蹭埋着喊:“阿渊,阿渊。”   被喊的阿渊顿时没了声。   马车轻摇慢晃停下,小鲛鼻尖微微发痒,他懵懂睁眼,抬头只看到宗长眸光平静内敛地望掀开的车帘外。   车外碧蓝的天幕一望无垠,秋高气爽,阵阵谷物之香随着风铺满在绵长的山岭中。   小鲛摸摸鼻子,跟宗长下车时,他及时扯了扯对方袖口,小声问:“阿渊,你刚才在车上是不是偷偷摸我鼻子了?”   睡得懵懵懂懂间鼻头一阵发痒,可睁眼之后宗长一派严肃沉静,又不太像偷摸过他的鼻子。   小鲛的话停在嘴边,面前广阔无边的谷物让他失神,就像看见了一片金色灿烂的海,和他喜欢的大海的颜色不一样。   溥渊余光见小鲛仍拉着他的袖口不放,索性就这么静静牵着鲛。   沿途经过的农民瞧见,人人都热情地问候,邀请族长晚上到家里吃喝一顿,再一瞧,宗长身后跟了个神仙似的公子,他们惊讶,却没多问。   整个曲黎族,就连最繁华的安黎城都不一定每个人认出的他们宗长是何模样,可生长在这片农田之下的每一个农民,见到溥渊都尤其高兴,所有人都认识他,少了农户对族长的那份敬畏尊卑,大家对宗长意外的亲近。   小鲛惊讶:“阿渊,他们不怕你。”   当日在醉乡阁,老鸨对阿渊笑得脸上的肉都挤在一处,脂粉抖啊抖,看得鲛一阵不舒服。可在农田边所见的每一个人,他们所露的笑意是对阿渊真心的喜欢。   溥渊面上神色难得柔和放松,就连嘴边的话都意外的多了起来。   “今年雨水充沛,田里的稻谷之物生长喜人,除开需要上缴的税赋,每一位农户都有足够的粮食度过这个冬春。”   小鲛听得认真,尽管此刻的他还没有滋生人类食不果腹时的苦难困惑,但只要是阿渊说的话,他就都听着。   午后的日光轻盈落在小鲛轻轻扬起的发上,溥渊注视着,忽然伸手揉了一下鲛的后脑。   “这是小鲛那时带来的雨水所赐,他们脸上的笑同你也有关系。”   小鲛抿唇,漂亮的蓝色眼眸睁大了。他碰着被宗长揉过的脑袋,跑到一侧抬起宗长的手再次放在发顶上。   “阿渊,你再碰碰。”   溥渊垂眸,手指微微曲着,想拿开,反被小鲛按在脑袋上。   小鲛哎了一声:“阿渊阿渊,你刚才一定是偷偷摸我鼻子了。”   “我睡着的时候鼻子好痒。”   被问的宗长:“……”   鲛自然没等到宗长的答案。   两人沿着田野一路走了很久,谷植香气冲荡洗涤着他们的胸肺,直到霞光披在身上,鲛也从面对新事物的好奇亢奋逐渐恹恹起来。   溥渊和田里的农民说完话,停在原地回头,还没跟上来的鲛都不愿意再挪几步了。   “小鲛。”   鲛不动。   “过来。”   鲛甚至蹲下,抱着腿不动。   傍晚农活忙完的人们牵着老牛光脚踩在黄泥地里回家,见到路边蹲了个漂亮年纪不大的少年,眼睛就像海水的颜色,尤为漂亮。   他们停下看了又看,笑呵呵地开口:“小娃娃,宗长叫你过去哩。”   小鲛道:“我走不动了。”总不能变出尾巴游过去。   宗长返回,停在鲛人面前。   四下无人了,小鲛才开口:“阿渊,鲛的尾巴疼。”   鲛人一日可在海中游行千百里,好不容易有了人类的一双腿,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喊腿软,再过半个时辰要歇,一个时辰便是小鲛蹲着不肯挪半寸的模样。   年轻的宗长眉心轻拢,无奈地牵了牵鲛的袖口。   溥渊:“起来。”   鲛摇头。   马车不在此地停放,金桔般的落日斜斜落在山脚,将要入夜了。   溥渊道:“带你去鼓楼夜集。”   小鲛一听到热闹,目光顿时亮了亮。   山脚的谷地再美再安宁,鲛似乎还是更喜欢广阔的大海,繁华的集市。   溥渊将鲛拉起,鲛亦步亦趋地跟在宗长肩后走。   一走一扭,一步一拐。   年轻的宗长隐隐发出低沉的叹息。   溥渊看着鲛:“上来。”   宗长双腿微曲,本该是抱着更加顺手,但不合时宜。   宗长背起小鲛,返回的途中被从田里出来的族民瞧见,他们纷纷询问。   宗长道:“小鲛腿脚不适。”   族民将他们的牛贡献出来:“坐到牛的背上,俺们这些牛拉十个小娃娃都不成问题。”   溥渊:“无需。”   走着走着,山脚下飘起细密的雨来。溥渊停下,侧目望着鲛:“为何下雨。”   小鲛垂首垫在宗长肩膀。   他抓了一下溥渊的手臂:“阿渊,鲛心里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又菜写的又慢就是俺了OTZ   祝各位家人们国庆快乐,今天评论发小红包,谢谢大家~   待修错字! 第27章   这场雨下得格外的温柔细腻, 伴随着落日的余晖轻轻荡荡的飘洒,晚霞中的细雨笼着大片绚烂的金色稻谷,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更洗涤了劳作了一天人们的疲乏,时间并未延续太久。   鲛从宗长口中得知他召来的雨水会给靠天吃饭的农民带来影响, 现在下一场雨都相当的收敛。   马车驾驶到鼓楼前,雨及时消停。   鼓楼夜集在每日太阳落山后就开市,与安黎城不同,安黎城接待出入的多是各地往来经过的商队, 而鼓楼夜集汇聚的大多是族内人, 物品买卖的价格比安黎城便宜许多,族民更喜欢夜里来鼓楼逛上几圈,交换或者买卖所需的物件。   小鲛来时施了一场雨, 雨势虽小, 却是费了精力的。他没什么精神地趴在车内,听到车外响起的夜集喧嚣,立刻打起精神。   溥渊还没掀开车帘, 小鲛已经顺着声音滑溜溜地钻出车内。   “阿渊, 快出来。”   车夫堪堪将马车停好,小鲛回头看走出来的宗长, 一扫刚才的那股子恹, 每一根头发丝儿仿佛都飞扬起来。   小鲛迫不及待地在新地方逛,走一会儿总要回头看看宗长有没有跟上来, 他嫌人慢,不太情愿的回到对方身边, 嘴巴绵绵的嘟囔:“阿渊, 你走好慢。”   鲛从袖口之下慢慢牵出一条透如蝉翼的细绡, 鲛绡一头由他拿着,另外一头直接系在宗长的小指上。   “阿渊,你走快些嘛。”   有了鲛绡的牵连,鲛人风一般的跃到前边。   大海虽然广阔,海底同样有许多人类没见过的东西,可人间那么多繁华的地方,也有小鲛没见过的许多东西。   商贩们看到容貌不凡的小公子,纷纷招呼。   小鲛停在他们面前,东西挑花一双蓝眸。   他伸手就想拿走一串风吹叮当响的竹铃,回头望了眼还没走上来的宗长,迟疑稍瞬,从袖口内取出一颗珍珠。   “我拿这颗珠子跟你换一个可以吗。”   小贩拿着珠子打量,立马识货的答应:“可以可以,公子您拿走几串都行。”   小鲛摇摇脑袋:“我只拿一串就够了。”   他拎起新买的竹铃,碰了几下挂在上面的铃铛。其中还有数个贝壳点缀,这些贝壳虽然好看,但海底更深处有更加漂亮精致的贝壳。   小鲛想着以后有空闲,一定要入海捡些漂亮贝壳上岸,让冬月帮他做一串比这个还精致的竹铃。   他拎着竹铃走回宗长身边,有些欢喜:“阿渊,我自己换来的。”   小鲛把竹铃塞到宗长手里:“这个送给你。”   溥渊拿着鲛人留下的一串竹铃,这些挂饰看起来精致漂亮,实际上制作所耗费的本钱便宜,鲛随便用一颗珠子就换了这么一串,始终还是没有了解人间的规矩。   小鲛游游晃晃,停在小吃摊前,眼睛盯着白色布块上的两个黑字,发现没有一个字是他认识的。   店家笑道:“冰镇莲子藕粉,小公子要不要尝尝?”   小鲛摸了一下瘪瘪的肚子,点头。   他从袖口拿出一颗珠子:“我用这个和你交换,可以吗。”   店家仔细瞅一眼珠子,肉眼中都能看到珠子上微芒流转,就道:“小公子给的太贵重了,一颗珠子换上十碗二十碗藕粉都不值当。”   溥渊停在小鲛身后,看着店家:“钱我付。”   老店家藕粉铺子开了十余年,世代为农,在旱灾最严重的时候,宗长日日都往田里跑,山里的农户自然都见过新任宗长。   他张了张嘴,惊讶地正要开口,溥渊已经将钱付了。   老店家道:“宗长,这、这使不得啊。”   溥渊道:“都是普通生意,没有特殊之分。”   老店家咬咬牙,只能将钱收下。   片刻之后,小鲛面前摆了好大一碗藕粉,还是冰块冻过的,勺子舀了一口含在嘴里,凉爽冰甜,绵口不腻。   老店家瞧见这小娃娃喜欢,又盛了一碗送到宗长面前:“宗长,您也尝尝吧。”   溥渊坐在一旁看着小鲛吃,过了片刻才自己试了几口。   溥渊不喜甜口,尝过几次停下动作,小鲛喝完一碗冰镇藕粉,从大碗里抬头。   “阿渊怎么不吃。”   老店家笑笑:“娃娃你还要吃不?”   小鲛伸手指了指宗长面前的这碗:“我吃这个就好。”   老店家错愕,还真看到小娃娃自然而然的拿走宗长那份藕粉,偏偏宗长也没出声。   小鲛喝了宗长的藕粉,嘴上还说道理:“这是李管事教的,粮食不能轻易浪费。”   李管事教的道理小鲛囫囵学了一些,有的记住,有的没记住。   溥渊淡声:“他有没有教你财不外露,轻易泄露钱财容易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小鲛听完疑惑,仔细回想,自言自语:“好像教了。”   一股浓重的酒气靠近藕粉小铺,旁边的桌上重重坐了个人。那人袖口上露出的枯瘦手臂在木桌不停敲,语气不耐地喊着:“来碗藕粉。”   来人歪歪斜斜的倒着,比鲛更加坐没坐姿。这人浑身发散着令人厌恶的味道,小鲛朝溥渊的位置挪了挪,老店家看到那人,气的张口就骂:“王福全,前几次你赊的钱还没付账,今天还有脸过来?”   王福全用力地拍着桌子:“老子过段时间就有钱,不就欠你这臭老头一点点,等老子的账收到了,多五倍还给你行了吧?!”   老店家丝毫不买王福全的口头账:“这话你说过几回了?念在同族的份上老头儿我不将你这些无赖行径告诉大家,若你非要得寸进尺,老头儿我也不是好惹的!”   王福全梗着枯瘦的脖子:“你这老不死的,要你一碗藕粉跟你要命似的,老子还不稀罕呐,你以为老子没地方去?”   王福全骂骂咧咧地起身,摇晃着那副瘦得风吹就倒的身躯离开了。   老店家嘴上喷道:“晦气。”   又对宗长解释:“这王福全已经成了个老赖哩,赊了好几家摊子的钱不还,身上没半个子儿还想着往醉乡阁那地跑,也不看看他如今什么德行。”   溥渊听这王福全的名字有些熟悉:“醉乡阁?”   老店家点头,语气感慨:“王福全曾经也不这样,自从去了一次醉乡阁回来,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把身体掏空成这般,还欠一屁股债,成日神经兮兮,说话还颠三倒四,听说他连家里的老母都欺负,特不是个人!”   溥渊脑中闪过一个人:“王福全和王昌有何关系。”   老店家道:“他跟王昌是表亲,这王福全看到王昌花了大价钱从醉乡阁赎了许氏回来,惦记许氏漂亮,就做梦也要从醉乡阁赎个娘子回来。”   老店家接着摇摇头:“反正不知道醉乡阁那里头的娘们有多邪乎,能把王福全从外到内变成这副德行,没救哩。”   小鲛吃完藕粉,起身站在宗长身后,皱了皱鼻子:“阿渊,鲛不喜欢醉乡阁里的味道。”   溥渊微微扯了扯系在两人手指指尖的鲛绡:“跟我走一趟,路上乖一点。”   溥渊不远不近的跟在王福全身后,如老店家所言,他果然又赖在几家摊铺里赊账讨要吃的,那些铺子的摊主不愿再给他赊账,王福全一路骂骂咧咧,最后只讨得一瓶酒,颠三倒四的在路摇摇晃晃,直至晃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外。   门外的灯笼上写了个王字,可王福全鬼鬼祟祟的躲在一边,溥渊猜测这是王昌的家。   小鲛忽然钻到宗长面前躲在他怀里,在对方不明的眼神中,拉起宗长手臂绕在身前环起来。   溥渊正要出声,小院的门打开,走出来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女子头上别着发鬓,已为人妇。   那鬼鬼祟祟躲在一侧的王福全眼神立刻变了,目光里全是贪婪。   女子将门口两个灯笼重新添了火,再次关门回屋。   王福全喃喃:“老子一定会得到你的,一定会得到你的……”   话音落下,立刻缩在角落中浑身抽搐颤抖,留长了的指甲不断地往手脚用力抓挠。   溥渊将小鲛拉至身后:“别看。”   宗长走到王福全面前,叫出身后跟着的人把他抬走。   “先关两天,让孟临之来一躺。”   *****   夜色更深,溥渊所带的武卫将王福全带了回去。   小鲛停在原地还没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抬头对上宗长望过来的那双黑凌凌的深邃眼眸,很快又跟上。   此时的宗长透露了几许小鲛看不明白的东西,就像一个人身上突然裹上一层纱,这样的阿渊走在秋寒萧瑟的街道上,连影子仿佛都被无端拉长几分,显得孤零零的,只有阿渊一个。   小鲛故意落后几步,慢吞吞地跟着。他一脚一个步子,尽量维持踩在阿渊的影子上。   两人的身影重叠,在青色石巷的路面延伸的更长。小鲛踩上了瘾,直到宗长转身,小鲛方才继续跟上。   他探着脸左右观察宗长的面孔,溥渊开口问:“在看什么。”   鲛答:“看阿渊啊。”   溥渊今夜的目的只是简单地巡检鼓楼夜集,遇到王福全还把人抓起来本不在他计划之内。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继续顺着线索查下去。   他看着鲛,此刻时辰显然很晚了,路过的打更人发出悠长的喊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走出巷子,街上还有面铺开着,客人没有来时那么多,零星的坐着几个。   溥渊买了两份马蹄卷让小鲛边走边拿着吃,回到车厢里坐时,小鲛把剩下的另外一份马蹄卷递给宗长。   溥渊看着他:“你吃。”   小鲛说:“阿渊今晚没吃东西。”   与他在藕粉铺坐时,藕粉全部进了鲛的肚子,连同阿渊的那一份。   阿渊出来一天,居然比一个妖精吃得还少。   倒是鲛妖没有妖怪的半点自觉,按道理来说,他这个妖可以辟谷不吃人类这些食物了,不过小鲛停不下嘴,他留恋各种各样新鲜的味道,海底那些鲜虾小鱼入口哪有花糕甜糯。   人不像个人,妖更不像个妖。   小鲛吃饱后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马车驶回宗苑时,鲛已经睡得香沉。   溥渊取下披风,将鲛人包裹起来抱回院内,守在门外的仆看得迷惑不已。   他们宗长一开始还不是为了召唤云雨才饲养这鲛,如今养着养着,凡事都要身体力行,连抱鲛回房这样的体力活都不假手于人,宗长孤身二十余年,还没抱过姑娘呢,鲛倒是抱了好几个来回。   溥渊送小鲛回房,出来让仆打盆水送进屋。   刘松子照顾小鲛已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宗长送鲛回房又走去书阁,他便用毛巾沾上水,轻手轻脚地帮鲛擦一擦脸和手脚,鲛身上湿润些,就会睡得舒服点。   满院的桂花香从厢房飘向书阁,书阁内,李管事把查到的事情完完整整汇报给宗长。   “许氏并非曲黎族内的人,仆去了一趟县衙,把族内人口专门查过一遍,不仅仅是许氏,其中还有许多女子都未在登记当中。而后仆专门让人调出族内负责记录往来人口的籍册,查探之后发现这一年有三十余名未记录在县衙籍册的女子。”   李管事展开纸:“族内负责登记人口往来的册子还疏漏了一批名单,这些没有记录在籍册的名单,全是女子,且都归在醉乡阁中,多数都化用了艺名。”   “这份名单上的人照应的是她们在醉乡阁里化用的新名字,一年内,里面有四十七人待不到两个月就从曲黎族的地界消失,经过调查,我们猜测她们应该和许氏差不多,被往来的商队花了价钱买走。”   醉乡阁不光是一座肉艳奢靡的销金窟,还是个贩卖女人的炼狱,那些女子原本有名无籍,多是被醉乡阁以某些由头强行压上了阁楼的籍头,再以不菲的价格卖给有需求的商队。   李管事把一份商队入城来往名单展开:“醉乡阁的姑娘据说不卖给城内人,包括整个族,只贩于异邦商队,许氏是个例外。因为这些女子入城时间短暂,多数留下两三月便被买走,还有人专门打掩护,因此缺少记录,等想查的时候也查不到踪迹了。”   李管事从兜内掏出一个药包,放到宗长面前。   “这是仆从离开安黎城的商队手里找人花了高价买下的一份神仙粉,不知与醉乡阁的特制熏香有没有关联,这一切需等大祭司过来验证才知。”   溥渊细闻药包里面所装神仙粉的味道,长眉轻拢。   李管事看着已经燃过大半的烛火,适时出声:“宗长,夜已深,望保重身体早日歇息。”   溥渊收起所有的纸条,直到烛火烧到底部,才回了厢房睡下,并不安稳。   秋夜轻柔凉爽的风沿着窗户漏进入内,与这一缕风进来的同样有从窗户“钻”进来的鲛。   鲛跃上树梢,轻轻一荡便犹如蓝色月光落地。   他走到宗长面前,嫩白的指腹贴在对方微隆的眉心上,轻轻刮蹭。   小鲛从唇中吐出一丝甜香的气息,随后手指一勾,立刻娴熟的钻入床榻一侧空余的位置。   小鲛轻声开口:“阿渊抱我。”   抱他就能好好睡一觉啊。   一枚散发的淡淡光芒的鲛珠放在枕侧,小鲛等啊等,等到他都困乏了,才见宗长垂在身侧的手臂绕向他的背后,微微收起,将鲛收拢在怀。   小鲛懒懒地眯起眸子。   不知何时起,这件事情仿佛成为了彼此之间没有言明,但会默契认同且完成的一件事。   最开始的时候小鲛要等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如今至多不过一刻钟,只要他一来,只要他开口,宗长似乎默认了鲛和人的亲近。   不过这份亲近的主动选择权力一直在于小鲛,宗长的态度,更多的则像是无声而沉默的接受与纵容。   翌日早,溥渊望着与自己贴合而眠的鲛人,掌心所及是鲛柔软密集的乌发。   小鲛的头发长而浓密,睡眠的姿势被宗长固定在怀里,睡醒便剩下两人头发丝儿交缠的画面,一缕牵着一缕,微凉的肌肤触感恍如秋燥中特殊的存在。   刘松子将水盆悄声送入,直到宗长洗漱完毕,才出声:“大祭司已在书阁等候。”   溥渊合起衣衫,便又朝书阁的方向去。睡得迷糊不已的小鲛浑浑噩噩踩着软晃的步子出来,刘松子垂下双目:“仆伺候您洗漱。”   小鲛:“阿渊去书阁了?”   刘松子:“嗯,说是醉乡阁的事情查到进展,大祭司也来哩。”   又道:“忙完这阵,又是秋收,到时候族内比过年还要忙碌热闹,族长还会举办丰收祈天祭典,至少要冬天来了才能真正的歇一段时间。”   曲黎族的每任宗长把生命中所有的热情和时间都贡献给这个族的发展和延续,从年初春起忙至秋收冬初,若冬天遇上伤寒感染,宗长还得再忙上一阵。   如此一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半点时间不由人。   看似那么受族民尊崇的宗长,其实比他一个小仆都没有那份自在。至少仆累了倦了甚至想离开了,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他们宗长,要守护曲黎族一生呢。   刘松子嘴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宗长的不容易,小鲛从屋里头离开,他忙追上:“不去吃早饭么?”   小鲛走得就剩下背影,一路跑到了火房外。   怪老头坐在染着秋黄的树底下清理昨天送来的兔子,他将兔毛完整的剥下来,瞧见小鲛来了,笑着指了指里头的方向,那里备着小鲛喜欢吃的早饭,还有用纸包好的桂花芝麻酥糖,糯糯软软刚出锅不久的花糕。   小鲛捧着面团坐在板凳上边吃边看怪老头处理那几只兔子,老头儿动作小,还不让小鲛靠太近,怕血水渍到他。   怪老头道:“冬天来就冷咯,给小娃娃留几张兔毛,制成围袄,绵帽,等冬天一来兜在脑袋上,风吹不到娃娃。”   怪老头一生无儿无女,以前跟别家小孩儿说话都能将人吓跑,别人说怪老头太丑了,有一只眼是生下来就有的毛病,再大一点就看不到了。   看不到的眼睛蒙着一层白,许多小孩一见他就被吓跑,哪里还有人愿意吃他做的东西,可怪老头就爱将时间耗在火房中,耗在一灶一锅一碗里。   怪老头做的食物,即使只是碗简单的面条,味道都和别人做的不一样。   小鲛将整完肉沫鸡蛋面嗦个干干净净,怪老头笑得合不拢嘴,去洗了手,帮小鲛把酥糖跟花糕包好,让他带出去吃。   小鲛左右手都拎了两包吃的,刚走出石拱门,经过的丫鬟冬月看到,止不住发笑。   “吃那么多甜口当心牙坏了。”   又道:“我都不敢吃太多,省得吃药都不能消掉皮肤上的印子,也就怪老头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冬月张望:“昨日我还看见有人送了一笼好肥的兔子进来呢,那些兔子的毛发光滑水亮的,想跟怪老头讨两件回去做成围兜,兜在脖子上漂亮又保暖。”   小鲛眼珠一转:“兔毛都给娃娃了。”   冬月知道怪老头嘴里念叨的小娃娃就是小鲛,哎呀一声:“这老头儿——”   小鲛拎着两包吃食跑远,踩着刚落不久的桂花,一路踩到书阁外。   李管事刚走出书阁门口,看见小鲛,板肃的脸孔微微抽动,还没开口,就被小鲛从左手的纸包袋里拿出来的一块糖塞住。   小鲛笑吟吟的:“李管事吃,一块,老头儿说不甜。”   他先探出个脑袋,宗长和孟临之低声在窗旁的坐席上交谈。   孟临之见那鲛鬼鬼祟祟的,忍不住发笑:“也没什么事了,宗长你把人放进来吧。”   小鲛欢喜:“阿渊,我进来了。”   他把酥糖拿出一块递给溥渊,宗长没有要接的样子。   孟临之笑:“方才说了一通话,喉干得紧,想来有甜食润润喉应该不错。”   递给宗长的酥糖转了个方向,小鲛把酥糖给孟临之,还把包好花糕分给他三四块。   孟临之拆开一块酥糖放进嘴里,嚼着,慢悠悠地说:“鲛啊,你看是不是有人的脸比旁边的墨水都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谢谢大家!   小鲛和宗长谈恋爱了吗?没有,但又好像在谈了,反正看不明白! 第28章   孟临之开口时故意拖着音的调儿就和看好戏似的, 小鲛听了他的话眸光不由自主地转过去看宗长。   秋日的光点从窗户落进来跳跃在案桌上,放在纸上的修长指节显得微微透亮。包括宗长的脸也一样,光圈把他们三个人都照得几乎快要发亮了, 宗长一双深邃的眸黑凌平静,五官由于坐在光下一侧显得更加清晰立体。   这还是小鲛第一次那么仔细而具体的看着宗长的脸, 所有人的五官在秋光之下无所遁形。   鲛妖生的魅而纯,脸上无一处不精致漂亮,大祭司孟临之就是比较俊雅随和的模样,看上去似乎总会含着笑意与人交谈。他们两人的样貌看起来生动的, 像一直流动的水。   反观宗长的面孔, 五官的线条颇有凌厉感,却因为他总是不变的沉静目光,使得整个人的气质沉钝下来, 像古朴画卷里的人, 静静看着你,恍若亘古不变的安静,只要你看着, 这人就会一直在这里的感觉。   小鲛接上孟临之的话:“阿渊的脸不黑。”   孟临之嗤嗤一笑:“宗长, 小鲛带来的东西多少吃一点吧,咱们今天一时片刻也没空挪出书阁, 等会儿你还要随我去看我做的几个测验呢。”   小鲛疑惑:“测验?”   孟临之若有其事的点头:“好看的东西, 小鲛喜不喜欢看老鼠,白色的小老鼠。”   鲛见过老鼠, 因为海底也要能游泳的老鼠,不过白色的他没见过, 于是坚定点头:“看的。”   孟临之失笑, 把那一包花糕推了推:“宗长, 你快吃吧,鲛的一番心意,就算心里生气,气是气了,光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啊,我会照吃不误。”   小鲛目不转睛地望着溥渊,然后看见宗长解开一个纸包,把那温软的花糕放到嘴边尝了尝。   所以宗长有没有生气呢?   阿渊真的在气自己把花糕和酥糖分给孟临之吃吗?   小鲛不知道。   孟临之边吃边翻开一本医籍:“书上记载的阿芙蓉信息并不算多,这种植物挺早以前就有了,还能当麻沸药用,不过种植并不广泛,多是外邦把它作为贡品进贡,普通老百姓甚至小地方的小官多数都没听过,鲜少有人知道阿芙蓉。”   孟临之思忖:“即便到了今日,我也没听过有地方泛滥种植阿芙蓉,医书里之记载了阿芙蓉发挥得一些功效,”微微一顿,冷笑,“可没写过阿芙蓉能做出这些吞噬人们心智日渐蚕食健壮身躯的效用来。”   他合起医籍:“从醉乡阁那些精神和身躯被控制的人来看,阿芙蓉不能轻易地广泛让有心人用之,否则定会成为一种比武器还厉害的利器。罢了,我们先去看那几只白老鼠,还有王福全的情况变得如何了。”   早在李管事把那几份从醉乡阁熏炉取来的灰送过去时,孟临之就对这些粉末有了兴趣。他来之前就将宗长差人送到神陵的神仙粉做过一些特殊的提取和处理,之后再把处理过的阿芙蓉分别让几只白老鼠每日按剂量按时辰服用,按时间算,这已经是白老鼠服用的第四日。   三人步行至一间空置的屋内,里面除了被绑的王福全,还有一个用黑布盖起来的笼子。   孟临之过去解开笼子上的黑布,七只白色老鼠正缩在笼内各自盘踞着它们的角落。已经到了该喂食它们经过特殊提取的阿芙蓉,这次没有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缩在左边的白老鼠就像抽了筋似的颤动着身体,它发疯般在平日喂食它的地方嗅,用爪子不停地抓挠。   而另外几只则团在一起吱吱乱叫,它们不停抓挠企图破坏笼子,聚拢在喂食的角落乱拱乱抓,有的倒下身躺在笼内四肢抽缠。   白色老鼠们吸食过特殊提取的阿芙蓉后,先固定时间提供一段时间,待它们有了瘾性断开,仅仅一次每只老鼠都开始失控失常,跟王福全那天发瘾时所表现的症状相差无几。   捆在旁边的王福全看到几只白老鼠的瘾状,被绳子捆束的手脚开始用力顶/撞桌椅。   孟临之余光瞥过,开口:“省点力气吧,待会儿有话问你。”   王福全这几日虽然被关押在此,但吃喝没有少了他一顿,唯独没有供应神仙粉。这人吸食过神仙粉后,每日会发作三到四次,每次发作孟临之只能找人把他手脚绑得严严实实,省得这人在失去心智的情况下做出自残甚至自尽行为。   几只白色老鼠发了药瘾后每只的状态相差不大,又过一会儿,有只躺在笼子里不动,死了。   孟临之转头看着王福全:“若没人绑着你,你的惨状跟这群老鼠不会有区别,早日归西也说不定。”   王福全枯瘦得几乎脱框的脸色泛着死寂的白。   小鲛见白老鼠不动了,想再凑近点看,反被人拉了一下手臂,将他拉到身边。   “阿渊,”小鲛指着白色老鼠,“它躺着不动了。”   溥渊走到王福全面前,黑眸身寸出几分震慑人心的压迫感:“能救你的只有大祭司,说出来,命还在,若还要遮掩,结果与这群白鼠无异。”   王福全倒在地上躺倒不动。   “宗、宗长,你救救我,救救我……”   王福全扭曲的脸上爬满眼泪:“我也不想去吸那些神仙粉,都是王昌害的我,都是他害的——老子不就说过几句许氏那个娘们风马蚤,他就将老子带去醉乡阁,老子没法啊呜呜呜啊啊呜——”   王福全的话断断续续:“这些神仙粉吸了几次就停不掉了,老子倾家荡产的跟他们买,他们都不卖,王昌那恶贼,他帮穆长老办事,还讹了好大一笔钱赎走那许氏小娘们。老子、老子……”   王福全龇着满口的黄牙瘫在地上喘气,却是神仙粉的瘾症又犯了,整个人手脚抽搐不已,喉咙发出低低的嗬嗬声,就像破裂的木制风箱。   小鲛被这人癫狂的模样吓到,他躲在宗长肩后悄悄地看,只见孟临之蹲下,从药包里取出银针,对准王福全的几处穴/道扎下。   孟临之忙得额头出了点汗:“暂时研制不出解开神仙粉效用的药,只能依靠他的意志力撑一阵看情况,最严重的结果,便是如那只白老鼠一样一命呜呼了。”   溥渊叫门外的武卫看好王福全,他有些事情要交待给李管事去做,于是转身朝书阁的方向走。   小鲛看所有人都在忙,他杵在原地,腰上还挂着刚才吃剩下的两包酥糖。   孟临之将王福全安置好,见鲛没走,笑着过去:“怎么不跟宗长去书阁呢。”   小鲛伸手去捏腰间挂的糖包:“阿渊忙。”   溥渊要忙的时候鲛不怎么会冒冒失失的过去打扰了,连刚才那会儿还是孟临之出声了他才进去。   这也是李管事教他为人处世的基本礼节,做人好难,好麻烦,可是阿渊想要他做一个人,鲛只能尽力地学习并且接受。   孟临之挑眉,所有所思。   “我怎么觉得看起来不像你说的这样呢。”   小鲛皱眉:“孟临之喜欢做人吗?”   孟临之哈了一声,感慨:“我本来就是人,不过看起来你们做妖的更能随心所欲,当人的只能羡慕不已啊。”   孟临之循循善诱:“过去吧,宗长在等你。”   小鲛还在天人交战,回来的武卫忽然望着鲛的方向,说道:“公子,宗长让您过去。”   孟临之耸耸肩,望着小鲛腰上挂的糖包,叹笑着:“糖没咯。”   小鲛回头:“你要吃糖?”   孟临之甩手:“我要告诉你糖还是少吃些为妙,甜食吃多牙齿会坏。”   小鲛之前也听过在身边伺候的仆这么说,于是他解开腰间的糖包放在树下的石桌,看了眼书阁的方向,在武卫的惊呼中跃上树梢。   借着每处相连的枝头,蓝色的光影轻盈纤细的飞跃,凭借一根根细韧的枝条,竟是直接从这座小院荡进了书阁三楼的窗内。   武卫和孟临之齐齐望着鲛消失的身影,武卫尴尬挠着脑袋,与大祭司没话找话。   “鲛公子轻功了得……”   孟临之点头赞同,把石桌前留下的两块糖包拆开放进嘴里:“扔了也浪费。”   他看武卫,递出一块:“吃不?”   武卫连忙摆手。   小鲛带了一头的树叶跃进书阁,溥渊放下笔,李管事静声。   鲛坐在一块垫子上,还挺乖:“你们继续。”   溥渊把需要联系的族内执法长老名单交给李管事,等人出去,转头看着小鲛那一头的绿叶,开口:“过来。”   小鲛挪到宗长身边,宗长出声:“坐下。”   鲛坐在宗长身前,宗长伸出骨节有力的长指,有条不紊地疏理下他发顶残留的叶子。   “满头叶子。”   小鲛微微翘起唇,他闻到了阿渊身上的味道。   干燥的,夹着植木的气息,就像秋日时从枝头落下的气味。   “阿渊还要忙么。”   溥渊:“嗯。”   小鲛直着脖子让宗长理头发,不一会儿就嫌累软了下来。   其实鲛有件事瞒着宗长没说,他看宗长把自己发上带的叶子都摘干净了,心事藏不住,蓝眼睛明晃晃地写着快来问我。   溥渊:“何事。”   小鲛仰脸望着那双注视自己的黑眸,突然就不想告诉对方自己是故意带一头的叶子进来了。   “阿渊你要吃——”鲛一摸腰间,才想起他把糖包扔了,只能摇头,宗长并未追问。   溥渊要做事,小鲛在他旁边空余的案桌上展开一张纸,用毛笔蘸墨水练习写字。   日头短暂,日照偏斜时,溥渊从竹简上抬眸,瞥见那满纸上爬满扭曲的溥渊二字,沉静的脸孔似乎随之微微扭曲起来。   小鲛听到宗长疑似叹息的声音,抬头。   溥渊开口:“你自己的名字。”   小鲛摇头:“不写。”   鲛写自己的名字更加丑,阿渊的名字已经好难写了,笔画比他的名字还要复杂,要练好阿渊的都不容易,怎么有时间去写自己的。   李管事虽然说过万事开头难,但他宁可先从难的写起来。   溥渊看着小鲛再次写下歪扭的溥渊二字,出声问:“方才孟临之与你说什么了。”   小鲛眼睛盯着笔尖,慢吞吞开口:“孟临之叫我少吃糖,说牙齿会吃坏。”   溥渊微微一怔,干燥明朗的秋光忽然让他恍回几分心智。   其实孟临之说得没有错,鲛还有很多年岁度过,万一早早牙齿就吃坏了,以后可该如何是好。   宗长的声音有些冷却下来:“他说得也没错,糖还是少吃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铺了点心理写的时候有点难捉摸,写慢了,谢谢大家!   待修错字! 第29章   暮色四合, 待白日那一丝儿秋燥暑气散尽后,入夜了,周围蹿起来的风便有些凉嗖嗖的, 书阁支起明亮的烛火,火光通透。   小鲛从案桌抬眸, 一双漂亮的蓝色眸子微微涣散,手臂因为练字的原因酸乏得抬不起来。   他悄悄看了会儿宗长的方向,人还是与白日时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鲛看着自己这一桌纸张上依然歪扭稚嫩的溥渊二字,写上半日也不见得有明显的进步。   溥渊放下书籍, 从书页中抬眸望着鲛。   “若累了就回去休息。”   往常这个时候鲛已经在堂屋或者跑去火房吃上怪老头给他准备的吃食, 今日倒是安分。   小鲛慢慢腾腾地挪起身子:“阿渊不过去么。”   溥渊:“还有些事。”   小鲛走到书阁门外,再一次回头,出声叫唤:“阿渊。”   溥渊只是安静地注视他, 平静无波的黑眸中闪着小鲛看不明白的几许思绪。   直到小鲛走远, 溥渊才放下手上的书卷,放任集中了一天的精神微微松缓,将心思一点一点的转到鲛人身上。   溥渊看见案桌上堆放着十余张凌乱的宣纸, 每一张纸上的字迹歪扭如蛇, 有些则被墨水晕开了一圈圈的黑渍,可见鲛人练字的进度实在缓慢, 还没有丝毫的进步。   刘松子轻手轻脚的走进书阁, 见那案桌上堆满涂鸦一般的宣纸,上前就要收拾, 却听宗长出声:“不用整理。”   刘松子垂着脑袋:“那仆在门外守着。”   小仆退到书阁门外,余光只见宗长朝案桌的方向走, 坐在那一叠乱摆乱扔的宣纸前。   溥渊拿起一张宣纸, 纸上被鲛人抓住皱痕, 想是墨水沾重了,头两笔晕出的痕迹尤其深,透过纸背,在光滑整洁的案桌上都晕出点点的水墨。   他将宣纸展开,三两个动作简单的抚平了,再次拿起一张已经被揉成半个团的纸,写的依旧只有溥渊二字。   宗长把一张一张写过乱扔的宣纸依次展开铺平,最后叠成一卷,从抽屉中取出一跟绢丝,把整叠卷起来的纸绑好,转身放进身后其中一个乌木的架层当中。   刘松子揉揉眼睛,猜不透宗长将小鲛写过的纸卷起来收拾好作甚。   毕竟那些字实在不敢恭维,原来李管事所教的那些字,小鲛写完后都拿去当废纸放进柴房里拿去起火了。   若宗长全部都想收起来,他上哪儿找去?   秋风挲挲,刘松子将食盒端走,眼看这形势,宗长只怕又要熬上一宿。   直至后半夜,书阁里的烛火才依次熄灭。小仆跟在宗长身后呵欠连天,溥渊回到卧房门外,回头看着仆:“无需守夜。”   说完推门入内,刘松子摇摇迷糊的脑袋,侧过脸贴在门窗上所糊的一层纸前,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才颠颠倒倒的回了自己的房休息。   蓝色的身影伏在床榻之间,宛若一条静候猎物的长蛇。   鲛尾盘在被褥上不时地一卷一蹭,尾尖打着轻轻的颤抖,鲛虽然闭着眼睛,不过没有完全入睡,他的状态趋于假寐,呼吸之间吐着一颗小巧的鲛珠,衔在唇中百般无聊的吞来咽去。   就在宗长刚进门的一瞬,小鲛掀开眼睫,银蓝的鲛尾已经先他一步的弯曲延展,直到把靠近床榻的宗长缠住,一点一点的绞紧。   小鲛两条藕白一般的手臂攀在宗长宽阔的肩上,下巴垫着摇了摇,没有多大的精神,鲛尾却缠着人不放。   今夜不需要宗长抱着鲛睡觉,因为此刻的他就像被鲛妖拖回巢穴中捆缚起来的猎物,周身珠光萦绕,莹白的光点把整个床榻照得比盘丝洞穴还要梦幻迷离。   鲛人纺出的鲛绡更是直接把床口封住,小鲛贴紧宗长的脖颈蹭了蹭,鲛尾分泌的水液把对方腿脚扫的湿滑不已。   “阿渊睡觉。”   溥渊垂下眼,眸光与小鲛赤诚而原始/的目光碰撞,鲛的眼神立刻黏了上来,像一张网缠着勾着,贴近的距离颇有几分耳鬓厮磨的滋味。   已经习惯了与鲛抵足而眠,浓甜的气息一点一点侵入喉腔,肺腑,溥渊微张着唇呼吸,忽然碰到了异样的凉软触感。   他睁眼,深长的眼眸晃过短暂轻微的迷惑。   鲛正有样学样,用唇去碰宗长的,就如画卷里的那般,被他含在嘴里的那颗鲛珠湿/漉/漉的渡进了宗长口中。   小鲛伸出舌尖,在宗长口内以软滑的舌尖追逐那颗珠子,细细地舔过宗长每一处唇齿。   溥渊眸色沉静,注视鲛物在他唇中嬉戏舔舐,柔软的舌清凉中带着一股湿润的微香,软甜的舌尖如同一条诱惑人的蛇,濡/湿滑润的朝他的口腔钻入,仿佛要钻进喉管,滑进他的腹中。   又软又凉的鲛贴在身上,溥渊的额头与发髻却都是汗。   火热的气息从喉中闷出,他压抑克制,身躯绷得很紧,尽管腿脚已经被鲛缠得有些发麻,筋脉仍止不住突突的剧烈跳动。   有一张欲/望的手推着溥渊,他眸色很深的看着鲛,轻合上唇。   只是稍微含了一下在他口腔嬉戏的柔软舌尖,滚在发髻的汗珠更重了。   鲛只知道亲,只知道蹭。   鲛尾上端一圈细鳞翕动开合,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盘着宗长的身躯,尾鳞分泌的湿渍直把宗长的掌心弄得一片水光滑亮。   夜深,鲛绡缠绕的床榻中布满了水光湿淋的水渍,有彼此滚淌而流的汗,还有些许不知名的,带着石楠的苦涩腥香。   宗长的气息被打乱了却依然在克制平复,小鲛伸手往他脖颈一抹,热了又冷下的汗黏渍渍的糊着手。   哐当一个声响,窗户吹开。夜色中送进干燥秋爽的清风,溥渊被这阵风一吹,深陷的黑眸缓慢地恢复了清明与心智。   小鲛腻在宗长颈侧:“阿渊,睡觉啊。”   无人去打理一床凌乱湿稠的被褥,躺在满床靡乱得不行的环境里,炙热的呼吸交衬着。   蓝色的鲛物玩累了倒是要休息,而溥渊微微合起渍稠的掌心,闭了闭眼。   一夜无眠。   天还没亮,刘松子正打着呵欠准备去端盆热水送进宗长那屋,他停在天井朝四周张望,疑惑地端着盆,如往日一般准备伺候宗长洗漱。   岂料宗长屋内已放了水,水居然是凉的。秋日蒙蒙的早晨冷得手臂发麻,这种时候泼上一盆冷水可是能将人浇出毛病的。   刘松子瞧着他们宗长一身干爽,换下的衣物不知道叫谁送了出去,所以宗长用冷水洗漱过了?!   “宗长,”刘松子磕磕巴巴地道,“天冷了,您莫要贪凉……”   溥渊行至门外:“备辆马车,去醉乡阁。”   一顿,又道:“等他醒了再去收拾屋子。”   刘松子此时尚不明白要收拾什么,等小鲛醒了之后,他看着那一床仿佛被什么东西渍过的被褥,抖着手红了耳地整理,丝毫不敢抬头打量小鲛。   鲛盘起双腿坐在床尾:“阿渊去了哪里?”   仆一板一眼的开口:“宗长今日一早就去醉乡阁哩。”   醉乡阁白日不开张,溥渊带了人进去,已经睡下的姑娘们昏昏沉沉的扭着身子出来,看到宗长眼睛纷纷一亮,有的则垂下脸避开。   老鸨笑容堆挤着脸:“宗长今日怎么来得那么早,还未到阁内兴头的时辰呢。”   溥渊让人将老鸨带到无人的房中,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私信信件,内容所指全是醉乡阁与外邦商队近半个月的买卖来往记录,信里加盖了油蜡红章,这是醉乡阁独有的章纹。   老鸨用香帕捂着唇:“这……”   溥渊:“醉乡阁私下所做生意,你与穆长老的关系,交代吧。”   老鸨僵笑着脸打算死不认账,只要她绝口不提,死赖这些信件是假的,就算有证人也暂时拿她没辙。   老鸨:“宗长说的话是何意,老妾不明白……”   “宗长上次一别,可还记得那夜的温香柔软,您一早就跑一趟委实劳累,老妾给您熏些香让您休息片刻,待您好好睡会儿,醒了可就没那么……”迷糊了。   老鸨还未点燃那些蛊魅控制人心的香炉,门外候着的武卫敲了敲:“宗长,鲛、鲛公子在外头。”   溥渊见老鸨已点燃这些控制人心的药炉,味道比上次所闻厚重不止几倍。   老鸨捂紧口鼻,看着长眉微怔的宗长,脂粉香浓的眉梢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来。   溥渊拢起眉,吩咐外头的武卫进来把这些香炉带出去。浓度过高的香使得他心口急跳数次,这老鸨恐怕尝尽了神仙粉由内到外控制一个人的好处,居然不顾何等情况就点燃香炉。   小鲛进来时带着一阵风,他狐疑地嗅了嗅房内滞留的香,上次孟临之告诉他这种香能蛊惑人心后,鲛就听话的将它列为不该靠近的。   老鸨被单独控制在一间房中,溥渊沉思,找寻让老鸨自愿开口的办法。在将穆长老连根拔起时,老鸨这个重要的人证不能缺少。   鲛跟在宗长身边坐了一个时辰,屁/股都坐麻了。   他蹲下,下巴垫在宗长膝盖:“阿渊在想什么。”   也就是溥渊在想事,否则在外一般不会随着鲛这般肆意胡来。   “想办法让老鸨开口。”   鲛望着人:“是因为神仙粉?”   溥渊:“嗯。”   小鲛听孟临之说过这件事情其中牵连的利害关系,他转了转蓝色的眼眸:“鲛有办法。”   溥渊看着他,小鲛轻轻哼几声歌谣,溥渊倒是一时忘了眼前的鲛妖最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小鲛兴冲冲地跑进关押老鸨的屋子,跟进来的宗长微微一顿,眉头还未皱起,鲛便勾着老鸨,眸中蓝色深而诡异,眉眼流淌出波荡的情/色。   鲛稳稳坐在老鸨腿上吟着悠远绵长的鲛人歌。   宗长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第30章   醉乡阁使用阿芙蓉特制的神仙粉控制人心, 属于药效作用,而小鲛吟唱一首鲛人歌魅惑人心,实属妖法, 这药效和妖法对比之下哪个效果快,结果可想而知。   小鲛看这老鸨目光已经涣散痴迷, 从她腿上滑下来退下。   他邀功一般走到浦渊面前,如果此刻有条尾巴能露出来,怕只怕也要翘着尾巴走到宗长面前邀功。   小鲛轻抿唇,笑得时候会露出两颗有些尖的小牙齿:“阿渊, 我好了。”   老鸨此刻傻傻的, 他们要套话或者做什么,包括取走她的命,老鸨都不会挣扎一下的。   溥渊注视着邀功的鲛人:“你先和他们下去。”   鲛走到门外, 见宗长有事情要审问老鸨, 只好与武卫在门外守着,那武卫不时地侧目看一看他,鲛无辜眨眼:“怎么了?”   武卫黝黑的脸微微一热, 好在肤色被晒黑得匀实, 看不出异常,摇头。   只是方才屋内飘出来的歌声实在好听, 他们守在附近的武卫们都忍不住沉醉起来。   仲秋时节, 白天还带着日头照射时的暑热,风扑在面上干燥得很。   醉乡阁回廊外风将轻软的窗纱吹得猎猎飞舞, 小鲛被这些拂到身上的纱挠得舒服,自己跟着玩起来, 在软纱飞卷的回廊中轻盈跃起, 武卫的目光下意识地汇聚到他身上, 颇有几分如梦似幻之感。   溥渊从关押老鸨的房间走出时,楼下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仰着脖子围观,嘴里纷纷叫着“真好看啊~”“仙人下凡吧”“这是醉乡阁新来的姑娘吗?”   醉乡阁白天不开张,此刻因为小鲛在回廊外舞动的姿势,已经引得楼下有人蠢蠢欲动的想要闯入阁内。   小鲛双手交叠在栏杆上趴着,侧过脑袋望楼下的人,看见那一双双充满热情的眼睛,嘴角轻佻烂漫的翘起,眸子的蓝色深得些许诡异。   宗长出声:“小鲛。”   小鲛这才回头看着他。   鲛人无意识地朝着楼下大范围的人群使用魅术,那一个个的人,无论男女,脸上皆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甚至失去理智不顾阻拦地要往这大门紧闭的醉乡阁里闯,如此狂热着迷,而鲛人不过只是小施魅术,就到了这般蛊惑的人心的程度。   溥渊盯着小鲛的双眸,直到眸子里的蓝一点一点淡去,才道:“过来。”   鲛走近宗长,微微仰起细长的颈,他仰望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既天真妩媚又多了几分残留的邪性。   “阿渊,你忙好了吗。”   溥渊眸色微敛:“嗯。”   他开口:“跟着我。”   小鲛只好回头再望了望楼下的人群,安分地跟在宗长身后走进另外的房间。   溥渊已经从老鸨口中套出几乎完整的信息,醉乡阁和穆长老联手布下的黑色贩卖链,从被拐来的无籍女子到神仙粉,神仙粉获利巨大,使得许多异邦商队都会特意途径安黎城做这笔生意,每次都会带上一定的神仙粉走,专门售卖给宫廷贵族,富贾大户。   由于阿芙蓉产量有限,神仙粉不能大规模提取制作,因此价格愈发的高,每一支来到安黎城的异邦商队几乎都是先收取了丰厚的定金,才带着钱和人来托运货物回去。   医书上所记载的阿芙蓉药性偏于麻沸散的作用,这两年来在安黎城内即使规律的运送频繁,也未曾引起注意,谁能知道这味药还有如此阴毒的药效,能使人上瘾,为它癫狂,甚至致命。   溥渊命人从老鸨口中透露的地方取出了这些年他们生意往来的所有记录账本,还有一份商队名单,包括神仙粉提取获制的剂量,唯独没有记载这些阿芙蓉产自何处。   不过老鸨已经承认阿芙蓉由穆长老供应,穆长老正是这些药粉的源头,醉乡阁负责贩卖建立起这个日渐庞大的生意圈子,双方从这个合作的行商圈中各自获取利润。   王昌一早就从许氏口中知晓了穆长老与醉乡阁私下做的肮脏买卖,但他非但没有揭发,反而以此为缘由去讹榨穆长老的钱,之后还威胁了几次老鸨,才让她破了醉乡阁的例,将许氏让他赎走。   这王昌赎走许氏的唯一条件便是对醉乡阁这桩生意绝口不提,他倾慕许氏已久,为把许氏赎到身边,还真如约守了跟醉乡阁的承诺。   唯独那王福全对许氏萌生觊觎之心,被王昌有心坑害到醉乡阁这个毒窟之中,也因此借王福全这个疏漏百出的人,让溥渊轻而易举地锁定了醉乡阁与穆长老的联系。   溥渊已经私下联系调动了曲黎族的各个执法长老,此时人证物证皆在,要动穆长老已经不需要犹豫。   秋光明媚,而溥渊布置在穆长老身边的网已经收了起来。   自他继任宗长之位起,几年来这位资历高深的穆长老对他就颇有怨怼,念他年岁渐高溥渊开始并不想动他,只是穆长老私下手段愈发逾越尺度,这次神仙粉的事件波及了太多周国异邦,溥渊不动他,这人迟早也会出事,甚至牵连了曲黎族。   曲黎族避世百年,世人对其还有异族仙源之称,整个族不入世不涉世,每一任宗长都必须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穆长老破坏了族内百余年立下的规矩,纵使他过往对全族贡献颇深,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自由。   穆长老与醉乡阁暗中私结一事在三日内便悄无声息地落下序幕,安黎城最大的温柔乡一夜之间消失,成为族民茶余饭后的闲谈,总之无论大家怎么议论,都不会给这个地处偏境的的异族带来多少波澜。   秋日高挂,刘松子靠在回廊喘了口气。   他守在书阁门外,悄悄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又移开眼睛。   宗长正在教小鲛写字,过去李管事负责的活儿,如今都被宗长一一接手了。   小鲛练着他自己的名字,字如蛇爬,扭曲弯折,一撇一捺没个成形的。反观溥渊的字,一落笔皆有风骨,鲛写累了烦闷,笔尖戳在纸上晕出一个大黑点。   其实鲛拢共写了不过半个时辰,他耐心不足,做事只有片刻热度。   “鲛不会写,不会写就是不会写啊。”   阿渊为什么总要强鲛所难。   溥渊静看着鲛:“落笔凝神。”   小鲛专注地盯着笔尖,一只手忽然落在毛笔上方。他侧目,见状把自己的手往上挪了挪,执在上端的手覆下,轻轻握着他的手背,宽大干燥的掌心十分温暖。   宗长手上的温度与鲛微凉的触感不同,他微微张嘴,想说点话,宗长握起他执笔的手:“看字。”   这次小鲛的名字写得比他自己的精神有力多了,他越看越喜爱,写完后想把纸收起来,不过那纸被宗长随意地扫向一边,重新铺开一张新的,笔递给他:“继续。”   鲛抿抿唇:“阿渊,鲛写累了。”   溥渊自省,或许他不该对鲛太严苛。   “小鲛,”溥渊注视着鲛的面庞,“今后若无人对你有冒犯之意,切记不可轻易动用魅术。”   小鲛:“为什么?”   溥渊:“他人若冒犯你,你回击对方无可厚非,但在外人面前露出太多,容易滋生是非。”   小鲛点头,兴许听进心里,兴许没太在意。   溥渊又道:“施展魅术,并非要坐人腿上。”   小鲛:“嗯?”   溥渊目光深邃,小鲛只得点头:“不坐腿。”   溥渊语气不变:“累了便出去吧。”   小鲛走到门外,他回头看了几次宗长,但也是实在不愿练字,只好跑去火房找怪老头拿吃的小食。   秋季屯食多,怪老头每日都变着花样,小鲛天天往火房跑,这段时日尾巴都胖了一圈。   冬月还说给他做的兜帽制好了,上次叫他一定要试来着。若午后嫌闷,小鲛还能叫上几个武卫跟着他到处去逛,可是曲黎族也就那么大,并不够小鲛连续逛上数日。   鲛离开后,溥渊才把方才扔开的宣纸收拾起来,刘松子手里没活儿,再次窥见他们宗长把小鲛练字的纸叠着放好,有条不紊地收在上次那个乌木架子当中。   溥渊坐下翻开还剩余的密卷,几道批注写下,余光见那鲛人不久前用笔尖在案桌上戳开的一个墨渍黑点,微微走神。   他收起目光继续翻阅,忽然回头打开刚才批注的地方,一行整整齐齐的批注中,落笔二字使得宗长微微一顿。   溥渊只得用墨水晕开那误写在批注中鲛人的名字,一个多出来的墨水点显得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鲛:我要我的纸……   宗长:随随便便扔了。   仆:俺看到宗长把随手扔掉的纸捡回来收好呢! 第31章   清晨的秋霜渐厚, 朝露被一层冻人的霜水覆盖,空气都是清凉的,人们裹着外袄, 从嘴巴里能呵出白茫茫的雾气来。   刘松子起了个大早,在天井边打水, 嘴巴嘶嘶的吐着气息。他将盆中热水倒入些许冷水兑得不那么热之后,才把水送进宗长的卧房中。   宗长洗漱,里衣一层覆着一层,最后披上玄蓝相间繁复的外衫, 从肩膀两处延伸的青色孔雀长翎严肃又精致, 腰间配搭火焰形纹金饰,一旁静置的蛟龙杖上双目熠熠生辉。   宗长今日着装沉重庄严,刘松子掏出一个小木梳对着那几处翎羽小心翼翼梳了梳, 溥渊将发冠理正。   秋忙时节, 全族都在赶着田里庄稼的丰收,渔民也每日踩霜踏月的乘着渔船出海打渔,曲黎族内左右的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忙碌。   观过天象又卜算到吉时, 今卯时二刻, 宗长就要开了祭祀台做祈福丰收祀礼,为期三日。刘松子梳好那些孔雀长翎, 小声道:“车已侯在门外。”   溥渊微微昂首, 执起蛟龙杖:“出发吧。”   宗长走得轻,待屋内火光褪尽, 刘松子看着还未熹微的天色,裹了裹罩在身上的外袄, 在日头还没出来前, 真冷。   溥渊连日来都很忙, 穆长老那事才告一段落还没闲上几天,他就每天去各个丰收的田地巡查大家的收成情况,傍晚到海岸一带等着出海归来的渔民,挨家挨户的走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到了今日又是开祭坛做祀礼,整个人就没停下来过。   鲛昨天夜里本来要等宗长回来,等啊等,眼皮都要撑不住了,再睁开眼,窗外已泛起蒙蒙鱼肚白般的晨色,他望着另外一边空荡荡的床榻,鞋子都没穿就赤着白足踩在地上走出去开门。   刘松子正倚在门边眯眼打呵欠,见他醒了就要伺候。   小鲛左右观望,刘松子道:“宗长卯时刚过不久就出了门。”   小鲛掩下眸色,他最近跟阿渊都见不了几面,偶尔睡得懵懵懂懂地看见人回来,话没说几句就又抵不住浓倦的睡意。   冬季就要来了,万物都相渐地沉寂下来,包括鲛也不例外。随着日照时间越短,夜间越冷,每每天还没入夜鲛就想窝进床褥中懒懒散散地睡着。   前些时日总要带人往外跑的是鲛,如今懒得折腾半步的也是鲛。   刘松子解释:“宗长这两夜三天都回不来呢,族中开了祭坛做丰收祀礼,宗长需在祭坛内待够时辰才出来。”   小鲛侧过脸,他望向灰蒙蒙的天:“祭坛?”   刘松子连连点头:“就是小鲛和宗长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祭坛。”   悠远绵延的钟声响了三次,刘松子拢起袖子眺望前方,感慨道:“祀礼已经开始了。”   天空灰蒙蒙的雾色淡去,日头逐渐升起,空气中的冷随着渐高的秋阳回了些暖,仆将裹在身上的外袄脱下,换了身灰白的外袍。   小鲛用完早饭就趴在栏杆上歪斜斜地倚着,他不时地眺望祭坛的方向,常人听不到的东西,他却能听到隐约随风传来的吟诵,低沉的,很平稳的声音。   是阿渊的声音。   小鲛倚得骨头都软了,他从楼上一跃而下,跑去火房找怪老头要了些吃的,用纸包好挂在身上,之后去天井找刘松子和冬月,说他出去一趟。   刘松子拍了拍手,一副准备起来的姿势:“去哪里?”   鲛覆在刘松子耳边说悄悄话,他走到门外,拉起腰间的吃食小纸包很快消失不见。   族民包括长老们都不允许轻易进入祭台,今日开坛举办祭祀之礼,除了宗长,跟进去的只有李管事一人。   祭坛的神庙外还有武卫把守,从大门是进不去的。   此刻小鲛临海而立,海风混着秋日的爽燥吹得他衣衫翻飞,一头浓密如瀑的长发凌乱舞动,颇有几分海妖魅惑之姿。   小鲛呸呸两口,将海风吹着跑进嘴里的几缕头发拉出来。   风势太大,日光晒人刺眼,他眯起双眸,感受到海风中夹杂的清爽淡淡腥味,意念一动,眸子中的蓝越来越深,周围渐渐落下细碎的雨丝儿,冰冰凉凉的触着肌肤。   鲛回头观望四周,海面空寂无渔船出入。   他将衣衫卷起一团咬在口中,挂在腰上的吃食小纸包完完整整的兜好装在衣内,纵身轻盈一跃,从高峭的石崖上坠入海水,直直沉入海底。   海水中卷起的一串串水珠绽放开一尾昳丽细闪的蓝色,小鲛咬紧他的衣衫和兜起来的吃食,循着声音畅快自如的穿梭在海域之间,朝那立在高处的祭坛渐近。   祭台的距离离他越来越近,小鲛从海面浮出一个脑袋,阿渊吟诵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回响。   鲛再次潜入海水之中,沿着海底的水道轻而易举就游进祭台的范围。偌大的祭台除了长长的石阶下有李管事守候,祭坛的大石台上只有大宗长一人静默而立,周围布满古铜所制的器皿和祭品。   小鲛借助石壁往上攀滑,尾巴滑行时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水痕。   他支起双臂撑在一个石块上,刚探出脑袋,就与宗长手中所持的蛟龙杖上的那两颗龙目对了个视线。   鲛:“……”   溥渊掀开微垂的黑眸,目光凝聚在石台上冒出的脑袋。   “啊……”小鲛张嘴准备轻声叫唤,忘了自己咬着东西。他只能先跃上石台,把叼住的衣衫放下后拍了拍尾巴。   “阿渊——”鲛张着嘴型无声轻叫,他低头扒拉开衣衫,裹在里头的吃食小纸袋都还完好无损,可就在他用蹼爪刮开一层纸取出来后,才发现纸袋裹着的点心全部被海水泡的松软,指腹微微捏着便将点心捏了个稀碎。   小鲛忘记这些纸是不能防水浸泡的。   鲛从石块上慢慢滑下,绕过那些祭祀器皿走到宗长面前,手心摊开,露出海水泡过后软得不成形的点心来。   火苗散成灰烬,李管事收到宗长传递的火鹤令沿着长阶一直往上赶,见到小鲛出现,诧异之后很快过去领着他,带他到旁边一处坐好。   李管事低声道:“宗长还在举办祭祀之礼,礼没成前不能停下。”   李管事边说边展开衣衫想把鲛的身子裹一裹,这些衣衫全被海水泡湿,即便鲛妖的原型体肤较于常人湿润,身上缠着这些能拧出水的衣物也不舒服。   左思右想,李管事只能将自己的一层外袍脱下,正待给鲛披上,抬头就见宗长递了一件披风过来。   李管事拿过披风给小鲛裹好,肩臂两侧毛绒绒的雀翎刮得小鲛脖颈痒痒,他打了一嘴喷嚏,给他递完披风的宗长已经回到祭坛,除了吟诵让他时而听懂时而不太明白的祭语之外,宗长还开始摆弄周围的祭祀器皿。   小鲛被披风包得严严实实地坐在旁边,看乏了就眯眼睡觉,睡醒睁开眼睛看到宗长依然在进行祭祀之礼,蓝色双眸瞪大了继续看。   如此反复,仿佛不会受到白天黑夜的影响,祭台上的火光没有一缕熄灭,祀火长明,断断续续的吟诵伴着小鲛沉沉入眠。   鲛记不清自己因为困乏睡了几次,再次睁眼,那三天两夜似乎已经过去,因为他此刻正在宗长怀里。   “阿渊……”小鲛喃喃,“祭礼结束了?”   溥渊抱着鲛坐上马车:“嗯。”   夜色悄然蔓延,比夜色更重的是宗长眼下的乌黑。这三日溥渊偶尔闭目休息一两个时辰,在时间未到前便是无止尽的祭祀。   小鲛只觉得祭祀之礼枯燥单调,阿渊不眠不休的做这些,只因为他是一族之长么?   鲛喃喃自语:“鲛都困了好多次,阿渊也不能睡觉。”他下意识伸手在腰间摸索着,才想起那些泡水不能吃的点心已经不在了。   “我把怪老头儿做的点心糟蹋了,本来要给阿渊尝尝的。”   溥渊把鲛带上车后没怎么出声,鲛也没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小鲛身上有一股让人舒服的气息,就像是从海里带来的,没有那股子腥,清凉柔软,水一般的甜,很独特。每次小鲛蛊惑宗长睡觉时他都能闻到这股味道。   水是什么味道,为什么是甜的,溥渊从未细究。也许并非甜味,是他臆想出来的。   马车慢慢摇晃着回到宗苑,李管事在外头出声提示,小鲛从溥渊颈边抬头,发现阿渊的下颌抵在他脑袋上没动,人已经睡着了。   李管事掀开车帘,见到他们宗长怀里抱着鲛睡得沉,立刻噤声。   过去的几年,宗长结束连续几日的祭礼,哪怕再累都没在人前露出疲惫之色,此刻居然抱着一只鲛在车里睡觉。   小鲛睁大眸子,虽然乖乖缩在宗长怀里,一条灵活的舌却不太/安分。   他伸出舌在宗长唇缝舔了舔。   李管事惊得落下车帘,好在没被人看了去。   这鲛……真大胆,居然敢舔他们宗长的嘴!   李管事擦了擦发髻的汗,宗长年纪虽然正好,但秉性纯正,应该能把持住吧。   且宗长这几日都在祭坛,身子累了应该没有那些心思。   溥渊在小鲛舔他的唇缝时就醒了,声音有些沉:“你在做什么。”   鲛扭了扭身,溥渊皱眉,片刻才说:“别动了。”   他松开搂抱鲛人的手臂,垂眸望向下方,用手理了理衣袍,遮着。   脑子虽还疲惫,身体给那鲛扭得微微精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32章   从祭坛回来以后, 宗长生了病,第一个发现的人还是小鲛。   那日鲛在热得让他肌肤直冒汗的怀里睁眼,他像往时那般蜷缩在宗长身边睡觉, 梦中仿佛有岩浆炽热地烧着他,额头都闷出了一层的汗。   鲛捂了捂汗热蒸得通红的双颊, 随即发现这股高热的源头是躺在身边的人。   “阿渊。”鲛伸出手指在溥渊面上戳了戳,宗长平日就算睡着依然警醒,此刻被小鲛戳了几次才缓慢睁眼,乌黑的眸子因为高热看起来湿蒙蒙的, 牢不可摧的人, 陡然滋生几分脆弱之感。   “阿渊,”小鲛去摸宗长的耳,“你是不是生了病?”   鲛没有生过病, 但他从李管事传授的人类生活习性中得知, 人要是摸起来过于冷或者过于的热,生病的几率就会很大。   小鲛赤足跳下床,天渐渐变冷的缘故, 屋内的地面已经铺上一层毛绒绒的毯。   他在海底踩过比毯还要柔软的水生植物, 不过用人的双脚落地踩在软绵绵的地方,使得他还有些虚虚的不适感, 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此刻时值深夜, 更声还不过三响。小鲛踩着虚浮轻飘的步子走到门口,门一开, 挨在一侧打囤的仆即刻醒了。   刘松子兜紧脖子上的围脖,揉着红通通的鼻问:“怎么了?”   小鲛拉起仆的袖口, 将他往温暖的屋内带。   “你来看看, 阿渊是不是在生病。”   刘松子浑身一个激灵, 人也不困了,手脚更没有冻僵之意。他小跑到床榻,宗长靠在床头上眸光清淡,也就是这么个看似滴水不漏的人,仆不敢轻易怠慢。   换作平常,恐怕他还难以察觉宗长这样的状态在生病,听完小鲛的话,仆内心提了提。   小鲛道:“阿渊的脸很热。”   刘松子小心地开口:“仆马上去请大夫来。”   未等宗长说话,刘松子先悄悄溜了出门,顺便将李管事叫来。若非小鲛发现得早,他还真的猜测宗长不打算告诉他们。   大夫深夜被李管事亲自请进宗长屋内,门窗遮得严实,还起了炉火,小鲛被蒸出满头汗,不过他没从宗长身边离开。   溥渊叫了几次冬月送水进来,本让鲛回他的屋休息,小鲛硬是不走。   仆把大夫招来后喘了口气,看着小鲛,内心感激,说道:“鲛公子还是回屋歇歇吧,这屋里头热。”   小鲛拎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大夫问诊,不时地伸手在宗长手背碰一碰。   “阿渊你热么。”   “大夫,阿渊什么时候能好。”   “生病了是什么感觉,阿渊会不会很难受?”   刘松子再次擦了擦汗,讪讪。   李管事忍着微抽的嘴角,也不知怎么,无端端滋生出些许欣慰,还有点想笑。   伺候过两任宗长,李管事看着溥渊自小长大到今日,知他气性不一般,做什么都独自品尝忍耐,身边除了几个忠心的仆,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关心着。   曲黎族最年轻的宗长,继任以来手段就不一般,所有人都敬他畏他,他是曲黎族支撑顶立的天,大概常人都不会料想这样的宗长竟然也会生病。   强硬太久的人,似乎就该是无坚不摧的模样。   然而也就是这牢固得无坚不摧的人,发起烧热也不曾透露个只言片语。   溥渊听着小鲛嘴里串串碎念的话,许是生病的缘故,眉眼都柔和几分,往时清淡的神色,注视着鲛人缓和惬意。   李管事抽搐的嘴角没绷住,心思飘远,若宗长身边有个这般对他的人也不错,尽管小鲛……并不是人。   大夫给宗长做完一番检查,正色道:“宗长是积劳成疾所致,且最近秋季多变,昼暖夜寒,前些天还下过雨,人体魄再强健,这人的身体撑到一定的界限,就会病起来。”   李管事点点头,刘松子忙问:“该如何调养?”   大夫抬手拿笔,开了两副药方。   “第一副药方驱寒退热,待烧热症状消除后,再以第二副方子佐以食疗,调养的过程需要一定时间,切勿焦躁动怒。”   大夫和眼前外貌惊艳的小公子对视,笑道:“宗长到底年轻,身子恢复的速度比寻常人还快一点,不用太担心。”   小鲛把两副药方塞进刘松子手里,仆拿到药方就出去准备了。   李管事将大夫亲自请出屋,一路送到宗苑门外,吩咐车夫将大夫完好的送回去。   小鲛趴在宗长肩膀动来动去,溥渊不得不伸出一只手臂将他固定。   “我无大碍。”   小鲛瞪着宗长不言不语,最后把一颗鲛珠塞到对方掌心。   清凉的珠子给溥渊带来几丝余爽,他收起这颗鲛珠,无声领下鲛人的好意。   小鲛踱步走出门外,溥渊叫了他。   “穿上鞋。”   鲛回头,平时说话腻着人撒娇般的语气听起来有一股子劲:“鲛不怕冷。”   说完就扭着脖子踩了一双赤足越出门外,趴在回廊的栏杆上,任由夜色里的萧瑟秋风穿过发梢。   仆将熬好的药送上楼,见那鲛人犹如仙灵一般伏在栏杆前,正待感叹此景,鲛立刻不合时宜地连续打了两三嘴喷嚏。   仆:“……”   刘松子立刻上前:“小鲛公子为何不进屋,宗长生病就罢,若你也病了该如何是好。”   小鲛偏过脑袋,目光疑惑:“鲛不会生病。”   所以鲛想感受一下生病的滋味,雷劫来时天雷劈在身上,能带给小鲛的不过是皮肉破绽之痛,在他强大的自愈能力恢复下,那些反复一道道落在身上的雷除了痛觉,其实也不太能奈何得鲛。   鲛跟在仆身后进了卧房,盯着宗长神色清淡地喝完药,他把空碗夺到手里,用舌尖舔了舔瓷碗中残留的药渍。   苦的,这个味道他不喜欢。   仆告退之后,宗长让鲛在身边坐下。   “不要光脚乱跑。”   溥渊用旁边的一盆热水将毛巾打湿,小鲛脚底擦过,立刻钻进床。   “阿渊,药好苦,你也好烫。”   溥渊眸色平淡:“嗯。”   “阿渊,你不要生病。”   溥渊让鲛睡下,人类的生老病死,岂是人能左右的。   小鲛听不到回答,脸凑到宗长面前:“阿渊,你说话呀。”   溥渊:“嗯。”   小鲛这才在枕侧安安稳稳地睡下,翌日醒来宗长已经去了书阁,他先到火房那找怪老头吃老头儿新下的面条,又顺走几包点心,糖块多带了点。   书阁外看到宗长落笔提字,小鲛把点心和糖块留下,糖块多留了点,药太苦了。   秋季末尾的暖意让人白日惬意打囤,小鲛占据宗长的床榻睡足,暖洋洋的午后,身后便跟着一群武卫又到外头闲逛。   这日他还未从街头逛到巷尾,半途中总忍不住地回头。   武卫道:“鲛公子想要买什么。”   小鲛抿唇,蓝眸微微眯成双月。   “我想回去了。”   武卫手里拎有许多小鲛看中的东西,宗苑内腾出一间空闲屋子置放鲛在外头买回去的物件,鲛觉得好看就要藏起来,有什么用价格几何不曾问过,也没人提起。   小鲛难得外出闲玩时回去得早,冬月正在后院跟小仆帮怪老头儿赶鸡,往时小鲛看到定要觉得新鲜跟着他们玩,弄个鸡飞狗跳,不过这次鲛只是看了又看,直奔书阁。   “阿渊~”小鲛从门外探出脑袋,看到溥渊眸中所露神色,才欣喜地跑入门内。   鲛有一点懊恼,他坐在宗长身侧,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时而站起,时而蹲下,不同的角度去看宗长。   溥渊被鲛看得停下书写:“何事。”   小鲛难得学宗长这为人处事的斯文冷峻模样,摇头晃脑:“鲛也不知。”   鲛人是真的不明白。   他的斯文冷峻学得颠三倒四,很快趴在宗长手臂上,懒懒散散地软着身。   仰视宗长淡色的蓝眸有着懵懂不解,还有几许焦躁。   “鲛今日出去玩,不见阿渊心里烦闷。”   “大夫说下雨了阿渊生病,那天的雨是鲛下的,所以鲛害阿渊生病。”   小鲛说着说着脑袋越来越低:“鲛想见阿渊就回来了,看到阿渊时,这里不会难受。”   他抓起宗长的手放在嗓子前,滑到心口的位置。   “阿渊见多识广,鲛这是怎么了,跟你一样生病了吗。”   溥渊微微曲起手指。   鲛不知人类病痛,不知世故无常,不知死生离别,不知年岁短暂,他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可懵懂的眸子看着溥渊,看得比谁都真实。   鲛看到阿渊生病,知道阿渊想睡觉,尝到阿渊吃的药很苦。   溥渊理了理小鲛跑回来时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发顶沿至脚踝。   小鲛等啊等,过了半晌才听到阿渊开口。   “这是想念。”   作者有话要说:   秋天就要过去了,激烈的春天还会迟吗~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33章   想念……   小鲛喃喃, 将脸往白绒绒的围脖里缩了缩,这似乎比李管事传授他的学识还要难理解。   可他对上宗长的眸光,好像又触碰到其中的意思。   鲛抓了抓刚被宗长理好的头发, 秋日一到他的头发总有些躁,就算用了仆给他准备的胰膏清洗, 只要小鲛睡醒之后去外头逛上几圈,那头发丝儿便又不再顺服,毛毛躁躁的凌乱飞翘。   妖物难驯,连妖的头发丝儿都显得如此的有个性。   小鲛百般聊赖在的宗长身前蹲下, 让对方替他继续理头发。蹲得脚累, 干脆转个身趴在宗长膝盖上,脑袋柔顺的垂下,连同宗长手指穿过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慢慢驯服似的柔软起来。   鲛摊开手心一截蓝色的发带递给宗长, 又要宗长给他把头发束得妥帖。   溥渊由上朝下地望着他:“累了便回。”   小鲛双手抱住宗长的腿, 脸亲密地贴着往前蹭了蹭,却让宗长微微扯开。   他不解。   溥渊把衣衫整理:“出去玩吧。”   小鲛走到门外,回头看到宗长还捏着袖口一角, 右手臂自然的垂下, 宽大的衣衫覆盖,整个人宛若一座沉静的雕塑。   鲛微微捂嘴, 眼睛眯起呵出一点困倦的湿意离开。   等鲛人离开, 溥渊才正视自己用袖口遮挡的位置。   鲛总是没有规矩什么都不知道的乱蹭,同他说明还要追问, 明明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比沿着膝盖往上蹭更过分接触都做过了, 至于为什么避开, 溥渊眸色动了动。   说到底人不过是凡胎肉/体, 六根不净。   一刻钟过,也未能安歇。   刘松子听到宗长让他送些凉水进去,误以为产生幻听。   仆不确定地问道:“凉、凉水?”   宗长:“嗯。”   刘松子小心谨慎地道:“宗长,您、您烧热之症大夫说还没完全消退呢。”   病都没痊愈,身体虚弱着就要喝凉水,又把身体喝出个好歹怎么办?   可小仆再听,见宗长目光不变,只能依照吩咐去沏了半壶凉水送进书阁,又低头苦着脸出去。   溥渊没有马上去碰那半壶凉水,他拿起书卷细看,精力无论如何都不能从身体的异常转移到书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茶壶,一杯,两杯,等凉水缓慢渗进腹中,那股扰人心燥不宁的情绪才得以逐渐消去。   温厚暖融融的霞光斜斜照进窗内,起了风会有几丝凉爽,傍晚的风把宗长颈边闷出的汗拂散。   入夜后街外热闹,锣鼓喧天。   小鲛揉着睡意迷茫的眼去问发生何事,冬月笑着说道:“今年秋天有个大丰收,赋税交上去后大家还余下好多米粮过冬过年,所以趁这个热闹晚上族里举办了篝火酒会,天色还没暗时就有好多人过去了。”   小鲛:“阿渊呢?”   冬月抿嘴暗笑:“宗长自然被请过去主持这场篝火酒会。”   小鲛回屋裹上一层外衫,不忘回头道:“冬月姐姐,可不可以叫人带我过去。”   冬月唤来武卫让他把小鲛送到篝火酒会举办的地方,街市上热闹得很,比起鼓楼夜集和安黎城的繁华夜街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鲛四处张望,兴致很高。   篝火酒会举办的地点在一处背风空旷的谷场上,族民早早就搭好台子,周围燃起一簇簇明亮温暖的篝火,到场的族民依次围绕着每一处篝火坐下。   篝火前架起一个个涂抹了酱料的大/乳猪,肥美肉嫩的海鱼,用火温过的烧酒。   场上所有人情绪高昂,大口的饮酒吃肉,笑声连连。   小鲛跟在武卫身后不时地被人挤一挤,他左右张望,很快看到被各个长老围在中间的身影。   溥渊左手拿了一个大碗,有人给他斟上满满一碗烧热的酒水,旁边的仆不敢怒不敢言。   全族欢庆的篝火酒会,宗长自然不会扫了所有人的兴,有人来敬酒,他就回上一口,这一口一口下去,竟然也喝空一碗。   小鲛盯着宗长空掉的酒碗,有人再次给他满上。   心里着急但不敢发言的刘松子在人群中看见围观的小鲛,呆了呆,立刻起身挤开人群走到他面前,小声道:“鲛公子,您去劝劝宗长吧。”   小鲛:“嗯?”   刘松子把生病喝酒的损害夸大其词说了一通,小鲛皱起眉毛,跟在仆身后从人群挤开走进,娴熟地在宗长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长老们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还贴在宗长身侧坐下的年轻公子,蓝色的眼睛使得他们议论纷纷,不知族内何时来了这么一个面容精致的异邦少年。   还有人看见鲛后直接看入了神,碗里的酒都洒到地上,嘴里呢喃:“我的娘哩,这模样乖乖真俏。”   溥渊侧目与小鲛对视,见他只裹了一层外衫就出来,微微皱起长眉:“怎么穿那么少就出来。”   小鲛:“鲛不怕冷。”   长老问道:“宗长,这位是——”   溥渊:“兰公子。”   长老们纷纷点头,见宗长没有多言,而这位模样精致的兰公子对宗长如此亲近,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默契的喝了一口酒。   难怪方才那么多妙龄少女对宗长表露芳心之后宗长无动于衷,想来是在身边养有这么一个妙人。   虽说男风在族内并不盛行,可也有些门户在后院里养了契弟。   长老们听说这些契弟一般都不得出后院与正妻见面,而家主更不会让契弟与妻子相见,只有家里的男人想见他们时,才会去后院那与契弟处一次,多在夜里,白日时也是不见的。   以上种种,都表明契弟虽然并不稀奇,总归上不得台面,多是当成小男宠养在家里,比那些勾栏瓦肆里头的小倌干净。   面前这位兰公子虽然外貌与衣着精致,可眼神中所流露的信任与依恋,无一不再告诉长老们,他或许是宗长私下养起来的契弟。   而契弟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偏偏宗长让契弟出现在他身边,连宗长碗里的烧酒少年也要好奇地尝一口,喝一口酒后那双潋滟的蓝眸因着烧酒苦辣皱起眉头,神态憨娇漂亮,惹人又悄悄多看几眼。   处事威严公正的宗长并没有斥责兰公子,怕只怕不止是契弟那么简单,这都宠到大家面前来了!   围观的众人哑声。   小鲛喝不得烧酒,闷着嗓子跟宗长说他嘴巴苦辣。   “阿渊,鲛嗓子苦。”   鲛说话的声音又腻又绵,偷听的人直打哆嗦。   守在边上的小仆早就自作聪明地找了壶果酒来,果肉加以蜂蜜山泉再兑少许清酒专门酿制的酒水,甜中带着微酸,甘冽解渴。   鲛喝了一口仆送来的果酒,喜欢不已,他自己喝过就罢,同一碗果酒还要往溥渊唇边送,尽管宗长并未领情,可这番推拉牵扯也叫好些个年纪颇大的长老环顾左右,暗道宗长做事虽然严苛,终究也过不去柔情美人关,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恩爱。   暗中窥伺等待机会送上芳心的姑娘们纷纷垂目失落,她们来时精心打扮一番,此刻顶着秋夜寒风裹紧那身单薄的衣裙瑟瑟发抖,纵使有心,对上那少年宛若宝石的蓝眸,不禁神色黯然。   光一双眼睛就能将人看得心驰神荡,她们去哪弄那么一双好看能勾人又单纯的蓝眼睛。   鲛醉了。   果酒虽然甜,贪杯却仍让鲛手脚发热,脑子跟着热起来。   他熏熏然地将额头垫在宗长手臂,还想要喝,却被溥渊拉住。   天色很晚了,溥渊带着小鲛起身。   刘松子笑道:“兰公子喝醉了,宗长先带人回去,各位长老们慢慢喝。”   小鲛闷声念:“鲛还要喝,好喝。”   溥渊把鲛人乱晃的脑袋微微用掌心按住一扣,扣在颈侧,拍了拍他的后颈。   “回去了。”   几个长老仰长脖颈张望,宗长将那兰公子抱在怀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那蓝眸少年醉态朦胧地往上去蹭宗长的耳朵,说话就说话,怎么舌头还要往宗长耳边凑,好不放/荡。   围观的人不敢言。   这一幕不知道绝去多少今夜要对宗长暗送的芳心,平日踏平宗苑后门的媒婆们还信誓旦旦的说宗长身边无人,如今呢,宗长都把人抱上了!   流言四起,族民茶余饭后渐渐议论起这事。   “你听说了吗,宗长养了个契弟,乖乖哟,还是个异邦少年,模样漂亮得不得了。”   “传下去,宗长有契弟了。”   “宗长对那位契弟特别宠。”   “俺听说有些契弟能像女子那般怀孕哩。”   “传下去,宗长的契弟有了身孕。”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生子。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34章   孟冬悄然而至, 曲黎族地界内先是下了四夜五日的绵绵湿雨,阴风吹着雨齐齐施法,刺骨寒冷, 门户紧闭。   万物悄寂,往时睡得厉害的鲛近日醒后到不见踪影, 冬月从怪老头那又拿了好几件动物剥下的新皮毛,送去制衣阁将衣物制好后,先送去宗长房内,再准备叫小鲛来试试, 屋子转几圈, 却扑了个空。   冬月疑惑:“人呢?”   刘松子拢着衣袖缩成一团走进屋内,无精打采地道:“想来一早又是去茶楼听故事了,宗长还叮嘱我今日送他过阁楼内写字, 结果人又跑了。”   冬月看着他:“什么故事?”   刘松子面色古怪, 同时颇有几分羞赧之意。他左右环顾见没人,才悄悄开口:“就是宗长和鲛的故事。”   又连忙道:“不过你还是别听了,省得、省得……”   冬月:“省得啥。”   刘松子摇摇头:“姑娘家还是别听了, 我先去忙。”   仆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远, 留下冬月原地不解。   街上冷风凛冽湿雨飘打,城中最大的茶楼却生意不减。任外头无论多冷, 茶客往这楼内一坐, 周围燃了火炉,手中捧上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端地是周身暖融融,再配上台上来的那么一支小曲儿, 一个故事, 一坐就是一天。   与楼下茶客摇头晃脑地听着故事的, 就有楼上独间雅房内的小鲛。   小鲛趴在栏杆望着台子的说书人,精神全集中在这近日城内时兴的话本子故事上。   “这故事说到众人力劝宗长娶一门正妻,可宗长愣是没有动静,对那契弟视若珍宝,有些不入流的话传入宗苑之内,还叫宗长封了口舌,对这契弟,可谓百般宠溺,怕那些闲言碎语伤到他。”   台下妇人连连鼓掌,此类忠贞不渝的爱情话本在她们的圈子备受欢迎,以前听的都是些古时神话,如今话本故事的主人公变成宗长与他的契弟,贴合生活,话本故事不过才出一二回时,便已成为大热。   还有些几流画师画下当日宗长抱那契弟离去时的画面,配进画本子里做图,更让听客激动不已。   台子上的说书人已经讲到宗长抱起契弟回房,他合上话本,老神在在地坐着环顾四周,目光朝楼上望去,剩下的内容自然又需得付费才能再听。   茶客愿意来茶楼坐上一日喝口热茶度日,可让他们再另外加钱,又不大乐意。先不说这次话本的价钱变得更贵,就是话本子的故事再精彩,若之后让宗长追责,只怕谁都逃不掉,也因此茶客有所顾忌。   “老徐你就再说一点嘛——”   “就是就是,这都没入夜,再说一段咱们正好回家赶上一口热饭。”   小鲛转头,叫守在门外的武卫下去把老徐请上来。   老徐笑得眼纹都出来了,比了个手势:“今日天冷,还要听故事的话价钱需再加一些,这个数。”   武卫点头,老徐便收拾好东西,对着那群挽留他的茶客们头也不回地上楼,伺候他的金老爷去。   金老爷依旧一身华贵衣装,脑袋上顶了个轻纱斗笠,一头如瀑乌黑长发柔顺的垂在身后。   老徐清了清嗓子,看着这位连日花价钱点他的金老爷,笑道:“赶巧话本子写到了最新的房中密事,老爷今日有耳福了。”   小鲛竖起双耳,上回他就听了两次宗长与契弟在房中你进我退你亲我羞的那些欲拒还迎的桥段:“还有更好听的?”   老徐坐下,听到这位“金老爷”清若脆玉的声音,掏掏耳朵,点头。   老徐虽叫老徐,年纪却才二十有五,若不是缺钱,也不会铤而走险的说上宗长与那契弟的故事。   老徐开始按照话本中加了价钱后才能听到的私密故事,自己再添油加醋几段,说得有声有色,叫人听得面红耳赤。   “宗长卸下契弟的外衣,冷峻的面容禁不住微微动容。原来今儿契弟为讨宗长欢心,竟要人做了身红艳艳的肚兜儿,肚兜儿贴着那细白的小腰儿,根本不堪宗长单手一握。”   鲛听得专注,适时发问:“肚兜儿?”   老徐便将画本上的配图展开给金老爷看,金老爷满意的点点头。   “宗长亲上契弟嫰得出汁儿的唇儿,啜一口心里就要软上几分,不多时,契弟娇声连连,两条藕一般白嫩的手勾上宗长脖子,指尖沿着衣襟剥落。”   “宗长发出命令,没叫你动之前莫要乱动。说罢掌心下移,握住契弟滑溜溜地脚踝,猛地一下将人放在怀里,站直身让契弟盘绕着。”   鲛全然入神,往后这一段房中密事,言辞火辣,话本中的用词甚至逐渐粗鄙。不过专门写话本的人说,茶客就好这一口,附庸风雅人家还觉得不刺激,越粗越好,越俗越叫卖。   这段刺激粗俗还需加价的房中密段讲完,小鲛久久回神,从荷包里掏出碎钱打赏对方。   老徐瞧见金老爷这双堪比女子柔荑的手,暗道怕不是某家的少爷暗恋宗长,但始终未的所愿,只能窥听这些私下秘传的话本故事缓解心内饥/渴。   冷冬入夜早,小鲛走出茶楼时街上两道的灯笼都亮起了朦胧灰暗的光。他拉起兜在脑袋上的兔耳帽,搭了把武卫的手臂坐上马车,与一道回府的宗长在途中遇到。   他拉起车帘叫道:“阿渊阿渊。”   隔壁的马车一停,小鲛立刻跃下车厢,钻进宗长车内。   溥渊伸手接着冒冒失失从外头跳上来的鲛,小鲛面色不错,今日他叮嘱过仆让他带鲛去书阁练字,观眼下情形,这鲛怕是不睡觉又跑出门玩去了。   小鲛抬起脸细细打量宗长近在迟尺的脸孔,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退。   鲛这一退倒让溥渊疑惑,平日鲛无论做什么都自由自在,何时会这般。   小鲛眼波荡漾,扭捏几分又直白的问道:“阿渊,你喜欢肚兜么?”   溥渊:“……”   鲛做起手势比了比:“红艳艳的那种。”   宗长长眉挑起几分凌厉:“今日去做了什么。”   小鲛乖巧端坐:“听书,老徐讲的话本子是阿渊和鲛的故事。”   溥渊神色不变:“说说看。”   小鲛就便把那故事说了一轮,连多掏钱听的房中秘段都说的有声有色。毕竟话本里头写的都是些粗俗直白的字,无需咬文嚼地话本让小鲛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   小鲛满嘴荤话,却不知宗长的脸色黑得如外头的天似的。   溥渊看着他:“往后几日留在书阁练字。”   小鲛:“鲛想出去玩。”   过几日鲛到底没有出门,睡醒吃饱后就被时时刻刻跟着他的仆领去书阁。   鲛一练字就昏昏沉沉,脑袋挨着案桌直接睡了过去。   宗长放下书卷,知这鲛被外面那些淫/书影响心智。他翻开仆才送来不久的话本,从头翻阅到尾,最新的话本故事中契弟二胎都怀上了,还有一小卷私密补籍,仆加了不小的价钱才买到这一小本的私本。   翻开就是话本中那宗长将大着肚子的契弟压在窗户,春日茂密的花瓣洋洋洒洒落进窗内,连同沾在宗长手指上的花瓣都沾了汁水,娇嫩无比,一戳就破。   再配以文字,满目淫/荡,这写书和说书的简直胆大包天,打着挣钱的主意竟然把歪点子挣到宗长头上。   再看小鲛不能去茶楼听故事后,成日茶不思饭不想,一到书阁就睡大觉。   半个月后小鲛得了半天放风的时间,这半个月的冬天他不出门就只睡觉,睡得骨头松散,得了空就找武卫出去打探买话本子。   武卫面色为难,最后把话本子一夜之间被肃清,连同那老徐都搬了家的消息告诉他,鲛愈发魂不守舍。   溥渊放下笔,鲛今日一个字未写,没心没肺地趴着睡觉。   书阁内不如卧室暖和,他抱起鲛,怀里的鲛扭了扭脖子,从衣襟内露出一条红线。   溥渊试着拉出那条红线,直至露出一小块布,面色顿时阴了下去。   鲛衣内罩了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肚兜,待宗长抱他进了卧房,原本闭眼的小鲛立刻笑眯眯地绕上宗长脖子,嘴里嘟囔:“阿渊坏,阿渊坏。”   “阿渊偷偷把买回来的话本藏起来,鲛找到了。”   小鲛从宗长怀里翻身跃下,跑到床榻拿起个枕头往衣内塞。   溥渊看眼前的鲛好的不学偏学那些淫的,神色复杂,遗憾没有早将那些话本一把火全部烧了,而不是……   而不是因为突然泄露的一点私心将话本多留了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   宗长:我摊牌了,我看完了。 第35章   冬日愈发严寒, 今年的冬比往年雨水丰沛,冷意就像一根根尖细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人的肌肤穿透骨头。   人们手里头的事情闲下来时,都聚集在屋内燃着火炉烤火取暖, 可谓寸步难行。   刘松子在门外背着风口嘴里斯哈斯哈着雾气不断地将手心手背快速贴在火炉上翻面,绵密的雨丝儿从屋檐飘下织成一张网。   入冬后昼日的时辰就短了许多, 一天过去了整整半日,刘松子才支楞起双耳听到屋里头隐隐约约的动静。   他赶忙从火炉旁边起身,敲了敲门:“小鲛公子可是醒了?”   鲛此刻双目没几分神采的蜷在床榻中打囤,屋内生了足够温暖的火炉子, 绕是如此, 他天生敏锐的五官已经感受到门外呼啸肆虐的冷风,以及湿骨绵延的雨水。   小鲛继续钻回温热的被褥之中,双腿将被缠上。   仆进来时见到他露在外头的后脑勺, 捂着嘴偷偷发笑。   “您这都睡上一整日了, 再睡睁眼就天黑哩。”   刘松子拿起木梳,将小鲛散在枕上的头发一缕一缕梳顺,半晌才听到鲛轻绵绵的问:“阿渊呢。”   其实不管怎么问, 宗长始终都会在这曲黎族的地界当中, 只要他没有外出,就能在书阁里找到那个身影。   小鲛问习惯了, 脱口就是这话。   无论春夏秋冬, 酷暑严寒,宗长的作息总是遵循着一套严格自律的时辰表。   刘松子忍下一个呵欠, 道:“宗长一早就去书阁忙了一阵,之后李管事进去说了点事, 宗长就备车离开宗苑, 如今还没回来呢。”   鲛立刻缩回被中:“那鲛也不要起来, 鲛继续睡觉。”   刘松子失笑:“公子,起都起来了,您就不想去尝尝怪老头做的点心?”   日头转冷后怪老头病过一阵,生病之后为了避免将风寒并发的症状感染给其他人,期间一直没出过房门,火房就暂由其他厨子掌勺。   小鲛念过几次怪老头做的饭菜,甚至想去看看怪老头。可惜怪老头风伤严重,宗长没让小鲛去看。   听到有吃的,鲛才慢吞吞地转过头,露出一双漂亮的淡蓝眸子,从被褥里闷出声儿:“怪老头做点心了?”   刘松子笑着点头,小鲛才肯钻出床榻,让仆伺候着穿衣洗漱。   等小鲛将白绒绒的兔耳朵帽子兜在脑袋上戴好后,确保裹得一丝风都钻不进,刘松子才放开鲛踏出房门。   风有些大,回廊中的地板都让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黏着叶子,踩在脚下发出窸窣的声响。   小鲛轻车熟路地走到火房,怪老头果然在里头,正围着锅头用竹筷搅着东西,看到他进来,眼睛立刻笑眯眯的。   “小娃娃戴这帽子精神。”   小鲛扒拉了几下帽子上的兔耳朵,老头儿洗干净手把已经出笼的温热的点心装到瓷盘里递给他,香喷喷软糯糯,鲛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围着火炉眯起眼一口一口慢慢享受。   怪老头转去后头,过了会儿拿出一壶东西走近,晃了晃:“蜂蜜梨水。”   鲛见火小了,有样学样地夹起两块碳扔进炉中。   “小娃娃不会生火,放着俺来。”   小鲛认真看怪老头往炉子里加炭,许是生病一阵的原因,怪老头的脸浮肿不少,眼角的纹路更深,好在精神还算不错。   鲛喝过蜂蜜梨水觉得好喝,在一个空碗上倒了一半往怪老头手边推了推,老头儿摇摇脑袋:“俺不好这口,俺喝酒。”   说罢,老头儿笑嘻嘻地拿起他烧好的酒,一口烈酒灌下肚,咂咂嘴,立刻变得红光满面。   烧酒火辣的味道冲得小鲛连忙后退,但他也好奇,拿起空碗跟老头儿讨来一点,老头儿是分给他一点点,说道:“味儿辣,娃娃喝不惯。”   小鲛尝过一口,顿时皱眉灌进半碗蜂蜜梨水冲一冲烧酒味,不去碰那些烧肠子的酒了。   傍晚时雨越来越大,天黑了大半。   怪老头赶小鲛回去:“这屋冷,娃娃回房待着吧。”   刘松子拿了两把伞送到火房,方才小鲛来时没拿伞,这会儿雨势变大,他要把人接回去才行。   怪老头看到刘松子,晃晃手:“带娃娃走。”   刘松子“哎”一声,还给老头儿留了一把伞。   仆将伞一大半遮在鲛的身上,嘟囔着:“今年雨水比去年还多哩,当心路滑,如今天冷,雨水也多,石头上时不时生些青苔出来,踩在脚底板滑脚,每年冬天来送菜的人都能踩到青苔滑倒,清理都赶不上它生长的速度。”   小鲛搓搓笼在袖口下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青苔。   刘松子又道:“前些天好像是怪老头生辰来着,也不记得他几岁啦,可惜生病,不然冬月跟我还能给他庆祝庆祝。”   外头越冷,仆的话就越碎,好像说得多身子里头就能热起来。   “哎,好久以前听说怪老头年轻的时候有个孩子呢,后来病死在冬天,老头儿就时常发疯,他做那么多点心,就是因为小孩喜欢吃,如果那孩子健康长大,如今应该都让老头儿有个可以叫他爷爷的大孙子了。”   仆说着说着,疑惑道:“公子,您为何越走越慢?”   话音刚落,就见小鲛掉头就跑。   仆连忙带着伞追上去。   小鲛跑回火房,站在门外朝里探了探脑袋。   怪老头正在熬大锅面,见他回来,以为是馋嘴了,笑呵呵道:“小娃娃不能带太多点心咯。”   小鲛望着老头儿,出声叫他:“爷爷。”   鲛说完就走,差点没撞上追来的仆。   刘松子手忙脚乱,既想给鲛撑伞,又想掏出块干净帕子替鲛擦擦脸上的雨水,嘴巴碎碎念:“怎么又跑回来了。”   小鲛摇头:“鲛也不知道。”   他越走越慢,再次折回身。   刘松子紧跟着鲛回到火房门外,见屋里的怪老头在火灶前蹲下,手上拿着壶,一口咽一次酒,边咽边伸手往眼睛抹了抹。   小鲛这次离开了。   入夜,堂屋灯火通明。小鲛在火房吃了许多怪老头做的点心,用晚饭的时候一直戳着木筷玩。   刘松子见鲛总是张望,就哄道:“宗长今夜怕是赶不回来用饭,您多少吃一些。”   小鲛百般聊赖,困倦地又等半时辰,耳朵动了动,立刻扔下竹筷朝门外跑。   仆一路叫一路追,小鲛在门后遇到刚进大门的宗长,以及身后从马车跃下走出的大祭司孟临之。   溥渊衣上都是水,小鲛去摸他的手背,湿凉冰冷。   孟临之接过李管事递来的干净帕巾,道:“饿死了,屋里头有没有口热汤让我喝点。”   小鲛这才回头看孟临之,接了他的话:“有的。”   孟临之笑眯眯地对他抬起一只手晃了晃:“脑袋上的兔耳帽真好看,配你。”   说完转头看着溥渊:“咱们进屋边吃边说,顶了那么大风雨跑一天,当下需要补充体力和热量,否则疫症没解决就要病倒了。”   孟临之回头吩咐仆:“去火房取几碗够辣的姜汤送来堂屋。”   李管事已经叫人送来干净保暖的衣物,宗长与大祭司各自走进厢房换好,小鲛在堂屋等他们。   孟临之先出来,看到鲛,笑了笑:“一段时间不见,看来宗长把你喂得不错。”   小鲛将一碗热的姜汤朝他推过去:“你们去了哪里?”   孟临之吹开热气慢慢喝汤,说道:“海岸,今儿在沿海那一地查了一天,又累又冷。”   鲛:“为何?”   孟临之连饮几口姜汤,又食下几块米糕垫肚,才继续开口:“有一户渔民全家生病,病情挺严重,事发五天找了城里的大夫没头绪才向神陵求助,派过去的祭司检查之后升起疑心,今儿天不亮我就赶过去了。”   溥渊步入堂屋后沉默进食,孟临之与小鲛说,其实也是在告诉宗长情况。   “查过他们一家,没有可疑踪迹。自入冬后更未开船出海捕鱼,一直窝在屋内过冬,这病源一时半会儿问不清,不过我初步断定应该是来自食物,得把他们至少半个月内吃过的东西问清楚。”   “如今他们各个神志不清,仿佛被什么东西麻痹一般,我只能大概用药施针稳定病况,还有一个需要留心的状况,走访了那么多户人家,还未确定他们的病症有没有感染性,若是有,再没找到病源解决前,尽量避免大家接触,除了大夫,切勿让旁人靠近他们。”   孟临之说话席间早把食物浑沦吃了个七七八八:“我困了,先去休息,明日早些过去。”   直到孟临之风风火火地离开,鲛才小声地叫:“阿渊,你多吃。”   他看到溥渊吃没几口就放下竹筷。   实际上宗长的病还未痊愈多久,一整日顶着寒冷刺骨的湿雨在海岸跑,钢筋铁骨都受不住。   孟临之走后溥渊才在小鲛面前露出一点松懈下来的疲惫之色,黑得愈发深沉的眼眸看了眼鲛,小鲛慢慢地朝宗长身边靠。   这一靠就靠进宗长卧房里的床榻之中。   房内四周燃着暖融融的火炉,小鲛钻进被里,钻进宗长臂膀之间。   他舔了舔唇,看清楚宗长眉宇之间流露的几许疲色,纵使这个人不舒服,依然沉静如水。   小鲛从嘴里吐出鲛珠,迟疑一瞬,软软的两片唇送到宗长嘴边微微压下,想把鲛珠往宗长嘴里推挤进去。   溥渊睁开眼眸看他,小鲛继续朝宗长的怀里挤,显然还想对方抱。   溥渊垂放在一侧的掌心慢慢覆上,可以触到形状漂亮的蝴蝶骨,隔着布料温软的身。   他鬼使神差地施加了掌心的力气,像要把这份温软置于怀中。   软软的舌灵活滑嫩的在他嘴边顶着舔着,溥渊无法,甫一张嘴,鲛就把鲛珠顶进口内。   小鲛舌尖刮蹭着舔了舔,溥渊闷在喉间的气微微溢出,合了唇,吮着那滑软的舌,鲛珠在彼此舌与水渍的缠绵之间发出稠黏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好怕宗长把珠子吞进去了-。-现在是一个无声缓慢接受的状态,等春天了就沉沦了,嗯哼~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36章   冷风料峭, 宗长和大祭司天没亮就趁着雨雾的天出了宗苑。   车厢轻摇慢晃,孟临之靠着车板思索了一会儿应对疫症救治的药方,半晌突然开口:“你……如今与那鲛朝夕相对, 日日夜夜同床共枕啊。”   溥渊没有回这个问题,孟临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和这么漂亮的鲛朝夕共处,不喜欢鲛才不正常。   可一旦喜欢上了……   大祭司望着宗长欲言又止,有些话总归还得咽在心里,或许需要时间来验证一切吧, 无论适合与否, 宗长认为有必要那才是合适的。   沿海,那一家生病的渔民已经让宗长派出武卫看守四周,把守着不允许平常人靠近。   孟临之在车上递给溥渊一个面罩, 还有防疫香囊, 人都跳出车外了,还不忘回头吩咐道:“要不宗长你就别进去了。”   溥渊没与孟临之废话,戴好面罩后从马上下去, 他走在前头, 脑子一扫昨夜的昏沉,而唇齿之间更仿佛弥漫着滑软的气息。   这股弥留在口舌中属于鲛的味道使得宗长没有将唇紧紧闭合, 仿佛一旦合上唇, 就彻底占据了鲛的味。   那鲛珠也不知有何用处,被他含在嘴里半夜, 身体的疲乏消失殆尽。   溥渊收敛心神,在病患屋旁守候一夜的祭司看到宗长和大祭司已经来了, 连忙将昨夜患病的几人状况所记下的笔录递给两人看。   孟临之一一细究他们的症状, 又独自背起药箱进屋检查。   待天光明亮后, 溥渊吩咐武卫把屋里所有储存的冬粮全部搜放到堂屋外,连同这一家鱼户吃剩的残羹冷炙也要全部搜集。   武卫们翻遍整个里里外外的屋,把没吃到,吃过的,吃剩的,包括吃完扔掉的骨都分类搜捡起来,逐一排放。   孟临之从里头走出,叫身边的小祭司拿着药方去抓药煎熬,看到面前这摆粮食的阵仗,笑了声:“看来今年收成确实不错。”   孟临之刚笑完,李管事从外头神色匆匆的进来,看着两人说道:“医馆昨日收了几名症状与这家一样的病患,听闻他们都与这户的老冯有过接触,冻霜当夜一起喝过酒。我让医馆先把人留下做了隔离,大祭司要不要过去验明情况。”   大祭司让小祭司背上药箱跟上,对溥渊道:“我先过去,你留下查找这边吧。”   两人分头行事,溥渊带领一群武卫挨个检查所有屯放以及吃过的残粮,等他把所有的食物挨个看过确认一遍,天色逐渐暗了。   溥渊叫武卫单独分出一份吃剩的鱼骨,这条鱼头部还能看出些许模糊的形状。   若非天冷存留的时间变长,这样的残羹不过两三日就会腐坏溃烂发臭。   溥渊没出过海捕鱼,但他时常走访沿海岸,对渔民所捕过的鱼种都有所了解,而眼前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鱼头形状是他没有见过的。   他叫武卫带几个附近经常出海的渔民过来,等人全部来齐之后,对他们问道:“这种鱼你们可有捕过。”   渔民挨个上前看着残存的鱼骨脑袋,面面相觑,接二连三的摇了摇头。   “俺出海将近三十年,抓回来的鱼没见过脑袋有它这般大的。”   “俺也没见过,从脑袋上推断,俺猜这只鱼只怕生得不小,老冯出海那么多年头,啥鱼没抓过,俺不知这只鱼长得有多肥他才抓来。”   渔民们任何鱼都敢抓,但并非所有的鱼都吃,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依照他们出海数十年的经验,就算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捕鱼的本能就刻在骨子里,大多数渔民都有趋利避害的直觉。   “老冯肯定不会干傻事,估计这次着了道才生病。”   “宗长,老冯一家真是吃过这种鱼才生病的吗?”   溥渊自然没有立刻下定论,他叫武卫把这些残余的鱼骨收拾起来,让孟临之回来检查之后再看。   围起的农舍四周逐渐架起火把,孟临之从医馆回来,喝了口仆人送来的热茶,与还在棚子底下的溥渊说道:“确定他们感染的是同一种疾病,症状全部相同,有个老妇我怕今夜熬不过去了,不过也不一定……”   孟临之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却只有指头大小的瓷瓶:“你可知这是何物?”   说完,他勾唇一笑,并未卖关子:“这可是上次我从小鲛留给我的鳞片里细磨提取制作之后炼成的药丸,这一瓶小小的丸子,可是耗费了许多鲛鳞,药效还没试过,这次刚好可以验证。”   溥渊望着孟临之手里的小瓷瓶,皱眉道:“我已让人将与医馆那些病患接触过的渔民全部分开隔离了,有的人是受风寒所致感染还是被恶疾传染暂时不知。”   孟临之问:“有多少人?”   溥渊:“二十七人。”   孟临之不语,因为就算这瓶药丸有效果,只要他们做最坏的打算,一瓶药并不足以供给二十七人救治。   大祭司的设想还没完全实施,因为第二日天刚亮不久,屋内的四人突然就暴毙了三个。   剩下一个年纪最小的高热不退,浑身发散出一股腐坏的肉糜气息,而那死去的三人当中,手足胸腹皆有从内里向外扩展腐烂的迹象。   孟临之呵斥所有人,包括宗长,未让任何人靠近。   “全部死了,剩下的这个怕只怕熬不过半个时辰,我立刻去医馆看那几个病患的情况,宗长,您此刻也需要带人跑一趟,把隔离起来的渔民全部严加看管,问清楚他们的病症变化如何,记下来后全部告诉我。”   “这几个死掉的要做防疫处理,除了面罩和药囊,今天开始熬大锅药汤,让看守病患的武卫和祭司全部按时辰喝。”   孟临之一顿:“宗长,您也不例外。”   这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夜,三更过,所有人才有了喘口气歇息的功夫。   李管事带人亲自去发放热食,溥渊和孟临之坐在一处,两人都没出声,沉默地进食喝热汤,直到将所有食物吃完,待人收拾干净后孟临之捧着手中热茶,看向头顶飘雨不断又红彤彤的天色,说道:“今夜我就不去宗苑,留在沿岸看之后其他人有没有突发病况。”   溥渊道:“我就在此地暂歇。”   孟临之叹息:“最近忙一点,也好过开春了忙。”   天光熹微,所有人又继续投入这次疫病的奔走当中。   阴雨连绵,灰蒙蒙的天色压在奔走了几天的人心里,除非必要的交谈,很少有人开口说话。   申时过不久夜色立刻弥漫了整个沿海岸,浪声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草棚中,溥渊展开这两日记下的所有病患的口述笔录,指出唯一一个最大可能性的感染方式。   孟临之探过脖子看了看:“陈安这户的老大没被感染,他没与家人吃过饭。”   所有病患皆共用过一口锅一个碗吃饭喝汤,陈安家老大那几日正好去城内卖换货物,连续在一家面馆吃了几天,回家时未与家人共食,如今全家染病,他却完好无损。   已经封锁起来的围栏外传来动静,孟临之瞥去一眼,很快听到那鲛隔了老远的距离,喊着溥渊的名字。   溥渊拿伞走出草棚,蓝色的影子已经钻入他伞中,带了一身湿凉水汽。   刘松子气都不带喘的追上来,弯着腰剧烈咳嗽,道:“仆、仆——”   孟临之摆摆手:“你先喘回气,来都来了,先见一面再说。”   刘松子呛声,连忙点头。   孟临之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我忘了跟你说了,在医馆恶化的老妇吃了药丸后,其他人病况都在加重,老妇的病症却呈现平缓稳定的状态,因此我又给她加服了一颗,只是若药丸真有效,数量也不够救治感染的二十余人。”   孟临之看着小鲛:“总不能都让鲛继续给我们拔鳞片吧。”   “等等……”   孟临之哑声,溥渊同时与他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小鲛。   两人也是突然忙坏了头,这时才想起来,眼前不就有一个能在海里驰/骋翻天,本身就从海里出来的鲛人。   溥渊牵起鲛的袖口,孟临之边走边先宗长一步开口问:“你来看看这只鱼,有没有见过它。”   小鲛围着那个被独立圈起来残得模糊的鱼脑袋,对上宗长和大祭司的目光,慢吞吞道:“鲛见过它。”   孟临之眼神一亮:“在哪里?”   小鲛指了指大海的方向:“海底很远很深的地方,生着许多红色的海草,那块地方很奇怪,只有这样的鱼和草。”其他鱼群不会到这种鱼的地盘,因为吃了它们会死。   鲛想了想:“鲛吃过。”   孟临之问:“红色的海草?鱼和海草具体的样子小鲛能不能画出来?”   小鲛为难地看着两人,溥渊沉道:“他画不出。”   孟临之:“……嗯。”   他感慨:“至少有头绪,人命关天,当下拖延不了太长时间,不然我担心那些吃不到药丸的病患全部死了。”   小鲛伸手钻进宗长的袖口底下,勾着宗长的手背:“鲛画不出,但是可以下去把鱼和草带上来给你们看。”   雨夜的海岸冷得刺骨,孟临之和宗长各自撑伞,目光落在身旁的小鲛身上。   这块海域溥渊已经让武卫沿着四处把守起来,只有孟临之和他在海边等鲛。   小鲛有些欢喜,这是阿渊第一次向他讨要东西,所以他问阿渊拿了个好大的布兜,打算带多一些的鱼和草上岸 。   小鲛站在石崖上,将布兜挂在嘴里咬起来,说话时声音闷着:“鲛下去了。”   溥渊和孟临之看见小鲛话音边落边纵身跃下,两人连迈几步跟在石崖边,阴冷的海水气息扑在脸上,海面黑暗,只能依稀看到水中微微闪烁的蓝色光点。   孟临之提起的一口气慢慢松开:“……小鲛跳得快,我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底下这么黑,万一跳下去准头歪了砸到礁石磕碰到哪里出事怎么办?”   溥渊冷冷地扫他一眼,孟临之道:“我的担心不无道理啊。”   宗长和大祭司在雨下找了块石头,站在背风的地方等待。   孟临之:“你说万一……”   接到宗长那眼神,孟临之耸肩:“我要说的是万一小鲛上来觉得冷没衣服穿怎么办?在海里游那么长时间,那些鱼啊虾啊总没有一口热汤入胃吧。”   一刻钟后,岸边升起了火,架着锅正熬着肉汤。李管事送来一身干净的新衣裳,溥渊拿起挂在臂弯间,沉默地望向黑沉沉的海面。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第37章   半个时辰后, 沿海岸的风刮得更加猛烈了,瓢泼的雨直灌在临时搭起来的草棚上,棚盖摇摇晃晃, 海面巨浪翻涌,浓湿的潮气犹如一张阴凉刺骨的巨网笼着大半个海岸。   孟临之抖了抖衣袖:“这一个浪砸下来, 能把人砸没吧。”   草棚除了背风的一面,其余几面已经让武卫用木板围起来。柴火依然在熬着锅里浓香的肉汤,海边湿冷,火很难点燃, 为了不让这堆火熄灭, 需要频繁的添柴加火,这份活儿都是由宗长亲手做的。   孟临之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宗长,您看您何时像此刻这般, 又是洗手做羹又是添衣加火的。”   溥渊目不转睛, 添了一把柴将干木微微隆起,待火苗蹿上后才又将干柴放下。他头也不转,沉声:“你的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   孟临之笑着在一旁的木墩坐下, 抖抖腿脚, 双手放在火苗上反复烘烤。   “咱们谁跟谁,认识十几年, 没见过你把心思分出来放在一个人身上。”孟临之摇摇头:“一个鲛人身上。”   一阵巨浪击在石块上发出巨大的鸣响, 寒冷的风呼啸着,呜呜声犹如鬼啼。   两人齐齐望向远处黑不见光的地方, 同时陷入沉默。   又过片刻,孟临之道:“鲛人的力量不是我们常人所及, 我们面前这片深不可测的海, 骤风卷一个浪就能让人放弃挣扎, 可是鲛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由来去,你——”   溥渊放下干柴,勺起一点汤吹过后尝了些许。   他看着锅里翻滚的肉汤,道:“我比你更清楚。”   溥渊将火柴转移了一部分,只留小火烧着锅。孟临之看火小了,落身到旁边那处新置的火堆旁:“反正没别的意思,我还有点羡慕你呢,好好的人突然变成这样……但是这个所谓的好,咱也不能判定他究竟好还是不好。”   溥渊没理会孟临之的神神叨叨,他忽然放下手边的东西,拿起干净的衣物挂回臂弯上,撑着伞步入雨中。   孟临之抓起伞连忙跟出去,海边风雨很大,他边走边用袖子遮在脸前:“鲛回来了?”   溥渊:“嗯。”   孟临之:“你如何知道的?”他看溥渊丝毫不遮一遮雨水,叹道:“海边水汽咸腥,你当心你的眼睛啊。”   一个浪迎面而来,溥渊和孟临之停下脚步。   两人注视着前方不远处随风翻起的浪墙,哗啦声起,黑暗中闪着银蓝色光点的细长影子从海浪之中跃出,滚在湿润的软沙上,长尾贴着沙子吧嗒吧嗒地连续拍打,直将尾尖挂上的水草全部甩去。   小鲛吐出嘴里咬的布兜,鼓了鼓腮帮子,头上的雨水消失了。   他抬头一看,溥渊扶起鲛的手臂:“还好吗。”   触手的肌肤又冷又滑,溥渊叫孟临之帮忙撑伞,从臂弯之间展开一件狐裘大氅,把小鲛从脖子处往下严严实实的兜裹起来。   放在大氅内那双温暖干燥的掌心沿着鲛的肩背腰/臀一路缓慢仔细的摸索,没有从鲛人身上摸到疑似外伤的痕迹,溥渊的心定了定。   小鲛从大氅内伸出蹼爪勾起他叼上来的布兜:“鱼和草都在里面。”   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包,小鲛奋力地拍了拍他的尾巴,一双深蓝的眸子在火光下泛着幽光,说话时嘴里吐出凉飕飕的气息,混了些许海水腥爽的味道。   小鲛掷地有声地开口:“很多。”   孟临之失笑;“都这时候了,不喊冷不喊饿,拿着一包鱼邀功,鲛啊,你真可爱。”   宗长没理会孟临之的嘴贫,用狐裘大氅裹紧小鲛直接抱起鲛走向草棚。孟临之拿着两把伞又去捡那一大包东西,沉甸甸的,兜在里头的鱼还活蹦乱跳,孟临之拎起这个包,拖回草棚边将它们全部倒进事先备好的装了水的木盆当中。   “乖乖,这些鱼脑袋真大,身子更大。活这么久,没见过如此肥硕的鱼呢。”   小鲛抬起颈将脸垫在宗长肩膀,视线越到木盆里的鱼上,尾巴湿漉漉的贴着宗长替他擦水的掌心蹭了蹭。   “阿渊,你快看鱼。”   溥渊这才转身去看那些鱼,手上给鲛擦拭水渍的动作依然没停。   鲛逮回来的鱼每一只至少有三四斤的分量,圆硕的脑袋上有黑白相间的纹路,鱼目圆钝,看起来又憨又肥,谁能想到这样的大胖鱼吃入腹中就能要人命还会感染。   孟临之拿起红色海草放在鼻前轻嗅,用清水吸去海水腥气后,手里的草发散出一股类似仙鹤草的味道。   孟临之道:“这些红色草物我猜测不单单是海草那么简单,它的味道更趋于药物,我带回去验证它的药效再说。同一块海域只有这种吃了会死的鱼,且传染性极强,而此等唯一能生长的草大概率是与这种鱼群相克的解药。”   溥渊看着他:“鱼和草你都全部带走,武卫就在附近。”   孟临之点头:“行,如今没多少时间耽误,我先过去把草和鱼提取一部分出来看看药效。”   有了主要的传染源,接下去救治药物的活儿只能由孟临之多花些心神和时间,旁人就是有心也插不上手。   孟临之唤来武卫把一整盆的鱼和草抬走,溥渊看着怀里的鲛已经变化回人的姿态,终于把心思都放在鲛身上。   “冷不冷。”   小鲛转了转颜色已经淡下眼珠,他想告诉阿渊自己不冷,但他喜欢贴在阿渊温暖的怀里,索性就没出声。   溥渊没点破鲛的心思,微微拢起手臂,浓香的肉汤飘出的味道使得鲛连连吞咽口水。   小鲛直勾勾看着,很快面前多了一碗盛好的肉汤,肉已经熬得软烂,鲛迫不及待地往嘴巴里塞,立刻被烫得眼泪直涌。   一粒粒细小圆润的珠子落在沙里,小鲛舌头被烫得卷起来,惨兮兮地望着宗长,闷声囫囵的开口:“好烫。”   这一刻似乎连同草棚外的风都慢慢减弱了,浪潮声消退,小鲛嘶嘶吐息的声音就停在宗长耳旁。   他坐在宗长的腿上,脚没踩着地,晃了晃,宗长就这么抱稳鲛,把半碗肉汤吹得凉些,才让鲛继续喝。   小鲛吐出舌,舌尖烫得嫣红。   他懒懒腻腻地开口:“疼,舌头疼。”   溥渊无法,单手拿碗,另外一只手还环在坐自己腿上的鲛身后,鲛人与他说话的语气都能黏出汁了。   “阿渊阿渊,鲛舌头疼。”   小鲛没有羞耻心,他才抓回那么多大胖鱼,赖在宗长怀里等同和对方邀功。   溥渊舀起一勺肉汤送到鲛嘴边,鲛摇摇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溥渊只能对着小鲛露出的一截舌尖吹了吹,就在他这个动作停下以后,耳根沿着脖颈,蔓延开一层燥红之色。   溥渊热得连手放在哪都觉得不合适。   草棚外边海风刮得隆隆作响,小鲛张口就着面前的勺子将肉汤咽进喉管,眯眼露出一副享受的神色。   回到宗苑已是深夜,小鲛困得靠在宗长怀里直打囤,眼都睁不开。仆领了话立刻去收拾屋子,将小鲛安置在床榻内休息之后,溥渊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纸包。   原来给鲛准备的点心已经全部凉了。   宗长又取出第二个小小的布囊,倒出的一粒粒细小珠子躺在掌心,光色流转,很漂亮的珍珠,这是鲛刚才被烫出的泪。   第二天小鲛醒来时摸到床头放了一大包东西,他揭开一看,全是银子。   仆闻声端着洗漱的水盆进屋,见他醒了,就笑:“那是宗长吩咐给你的银钱。”   鲛不解。   刘松子道:“宗长说昨夜落下的那些珠子留着不便,索性替您拿去换了钱。”   小鲛点点头,他明白做人出门在外需要钱才能买卖,但他第一次睡醒就收到那么一大包银子呢。   刘松子讪讪,伺候完小鲛起来,端水走出门外后替自己的谎言暗暗心虚。   那些珠子没被卖掉,只是被宗长收起来哩。仆也不好当,为了主子的心思还要去编排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   宗长的收集癖。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38章   晚冬湿雨多, 有时早一阵有时晚一阵,偶尔停了只刮风,还不算最冷的时候。等入了早春, 雨水夹杂着早春的刺寒,那才真是到了阴雨连绵的日子, 雨水日日夜夜缠绵不停。   饶是如此,小鲛终日困倦,每日清醒的时辰只有一二个,宁肯裹在床榻里, 也懒得出门去凑热闹了。   仆偷偷地笑话他, 不过很快就笑不出了。鲛耐不住寂寞,往时一双脚关都关不住的向外跑,如今被困在这温暖得让他昏昏欲睡的地方, 没睡之前不忘叮嘱刘松子给他找乐, 他的那些玩具都玩腻了统统叫人收拾扔进屋里,剩下的笔墨纸砚除非被宗长检查,否则也不愿去碰。   偌大的宗苑, 原来只服侍宗长一人, 没有几个可供玩乐的东西,专门买回来给小鲛的又被他玩腻了去, 苦思冥想, 仆对上鲛那双含着期待的蓝眼睛,撑开伞跑去找武卫问问。   最后刘松子从武卫这边讨来了一副叶子戏, 小鲛对着仆手中的纸牌表示了兴趣,仆尽心尽职教他玩法, 说到兴处, 两人将前来送热茶的冬月拉着坐在一起。   三人围着个案桌盘坐, 这一打就是半个时辰过去。期初刘松子和冬月念着让小鲛玩得尽兴些,总是互相打眼色出牌喂他,可惜鲛又不是笨的,玩了一阵后发现两人都在让自己,立刻出声不许他们让。   一个时辰过去,事实证明鲛的确好的学得慢而那些玩乐物件上手的速度十分之快,在刘松子和冬月不让着他的情况下,鲛能慢慢压着两人打,一个时辰过去,他嫌坐闷了,探长颈子朝外看,恰好看到形色匆忙李管事。   宗长大早就出了门,小鲛手里拿着叶子戏趴在窗栏上大声问:“李管事,你去哪里啊?”   李管事还没开口,鲛就像提前预知了对方的答案,兴奋地直接从窗户跃下,仿佛一道轻盈的线,直直落在他面前:“我去跟你找阿渊好不好。”   屋内的刘松子和冬月握着纸牌面对面的口瞪口呆,完全被毫无预兆就往下跳的鲛吓一大跳。   刘松子和冬月齐齐趴在窗栏往下望,小鲛眼睛笑眯眯地对他们晃了晃手,两人松一口气。   刘松子道:“鲛公子,下次能不能没和我们打声招呼前就二话不说的从那么高地方跳下去了。”   小鲛侧目:“嗯?”   冬月赞同地点头:“太吓人了,公子,咱们和你不一样,从那么高地方落下若是没有好一点的武功,指不定小命都没了。”   小鲛对上李管事稍有斥责的神色,立刻装乖:“鲛下次不跳了。”   鲛难得想跟着出门,李管事自然不拦。他事先给小鲛吱声,宗长还忙着,去了那边可能会顾不上他,小鲛连连点头,走时身躯一晃一扭的,欢快得不行。   马车停在大门外,鲛坐上马车后李管事才跟着上去。途径街道时偶有几个小吃摊,不怕冷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钻街窜巷,排着队围在摊子前买一份新鲜出锅的热饼。   小鲛趴在窗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孩子们排队吃东西,李管事瞧见他那神色,就问:“想吃?”   鲛既不点头也没摇头,等李管事让人停车,他才眼睛亮亮地下车,走到那家摊子前,要了三份饼。   旁边有两个衣服破旧的小孩眨着黑不溜秋的眼睛望着他手里的饼,目光闪烁着渴望。   小鲛举起用油纸包起来的热饼对他们晃了晃手,回到马车旁边见那两个小孩突然跟了上来。   他正要笑,身子倏地被人往后撞,磕在马车一角,而另外一个小孩则抢走他的两包饼子,眨眼之间,小鲛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手上捧着的油纸饼子确实少了两包。   李管事掀开车帘,跳到他面前把他扶稳;“有没有撞疼?”   小鲛晃晃脑袋:“不是很疼,”他抿唇,举起那包饼子,“鲛买了三包,本来准备给李管事一包,自己一包,再给阿渊带一包,可是现在被他们拿去了两包。”   小鲛将纸包塞给李管事:“鲛再回去买。”   李管事拉起他上车:“下次出来再买,没时间了,宗长交代的事情不能耽搁。”   方才的两个小孩想来是流落进城里的乞儿,人跑远了一时半会儿也抓不住,城内鲜少会出现流浪汗,怎么如今还有那么小的孩子当街抢物。   李管事心藏疑惑,鲛爬回车上后捧着他的饼闻了闻,很香。   马车一路驶向沿海岸,在新搭建的门院前停下。   李管事先下车,回头扶着小鲛的手臂带他下来。李管事刚到地方就去着手宗长吩咐的事,武卫们都熟悉鲛的脸,见他来了自然无人阻拦,还告诉他宗长和大祭司在哪间屋。   小鲛捧着他的油纸包寻到武卫指示的屋前,门口正开,孟临之在试他煎熬出来的药,给第一名病人服下后还在观察期,得过半个时辰才能看出具体效果。   他慢慢吞吞挪到门外,脸贴在门边,轻轻地叫:“阿渊,孟临之~”   溥渊偏过脸去看,孟临之已经先笑出声:“黏人鲛来了啊。”   小鲛听不明白孟临之口中的黏人鲛,他说:“我进来了哦,阿渊,孟临之。”   他眨了眨眼,对宗长示意自己已经提前说明了,然后走进屋,屋内除了眼前的宗长和大祭司,还有几名躺在床上的病患。   小鲛好奇地打量他们:“这些人就是吃大胖鱼吃坏肚子的人吗?”   孟临之微微点头:“这些天我可不好过咯,几日几夜没怎么合眼地去对付那些鱼和海草,拟了几副药方,此刻在看药效呢。”   鲛走回宗长身边,听了孟临之的话果然去看对方的脸色,孟临之没怎么休息,眼下和唇都是青白青白的。   他“啊”一声,孟临之看向他手里的油纸包:“这是何物,好像闻到香味了。”   小鲛揭开油纸包,把一包饼捧到宗长面前:“鲛没吃过的。”   孟临之卖惨道:“忙了这么久,我也快饿死了。”   小鲛迟疑,想看阿渊吃一口,可阿渊都没动。   他把饼捧去给孟临之,孟临之嚼了一块,边咽边说:“这饼子虽然好吃,不过油味重些,宗长自从小时候那次病过之后,就不碰过油的食物。”   鲛:“阿渊病过?”   孟临之朝他使了使眼色,说起那日药园落日真美,小鲛立刻似懂非懂。   孟临之道:“所以不是宗长不吃,而是他不适合吃,不过饼子决计不能浪费,念在我给那么多人治病的份上,今儿便宜我一份。”   小鲛说好,孟临之哈哈一笑;“真乖。”   不过孟临之没得意多久,吃过药的病人出现药物反应,他放下饼走路带风似的去救治病患,小鲛连忙走到宗长身后,看着手脚抽搐的病患,吸了吸鼻子:“阿渊,他怎么了,要像那些鱼一样死掉吗。”   溥渊握紧他的手,孟临之给病患扎了几针,把过脉象,才开口:“是我有些贪心了,把第三副药方换回第一副,慢慢来吧,药效虽然比较慢,但不会这般强烈。”   孟临之说完又去了灶房,小鲛往溥渊怀里挨了挨,望着面前死气沉沉的病患没出声   他站了片刻,伸手在腰后揉了揉。   溥渊给他拉来一张凳子坐下:“怎么了。”   鲛摇头,想了想,又说:“刚才鲛去看饼,给阿渊一包,李管事一包,自己一包,可是有两包被别人拿走了。”   溥渊让鲛背靠在自己身前,宽大的袖遮着人,揭开腰带揭了点衣裳。   鲛腰后青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微微一按,问他疼不疼。   鲛在思索:“有一点点,很快就恢复的。”   这是被人撞到马车前磕到的地方,鲛没有撒谎,他确实没有感到明显的疼意。   溥渊理解了鲛口中的“拿走”是抢走的意思。   “怎么会被抢东西。”   小鲛示意溥渊看他手里剩下的饼子,低头用嘴叼了一块吃。   “是小孩子,才到鲛的腰那么高。”他说着比了比,“鲛不跟他们生气。”   溥渊替鲛重新系好衣带,搭着他的肩膀把鲛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不管是不是小孩,哪怕是你亲近的人,对他们始终都要留有一分防备心,这分防备不是防着他们,是保护自己。”   鲛眨眼,不太能理解的反问:“对阿渊也一样吗?”   溥渊微微握紧他的肩膀:“嗯。”   鲛:“为什么,阿渊又不会让我疼,也不会害我。”   溥渊:“这样做对你好。”   小鲛摇头:“好难,鲛不想学这个。”   溥渊面色轻缓:“必须学会,现在不会就慢慢地学。”   小鲛“哦”一声,继续叼一块酥脆的饼子吃。   他把嚼碎的饼咽进肚子,遗憾道:“可惜阿渊不能吃,很好吃的。”   溥渊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小鲛抢走,塞进自己嘴巴。   “孟临之说你生过病不可以吃。”   但见鲛眼底因为他要吃饼干有一丝波动,溥渊微微捏了捏小鲛下巴,左右无人,清俊的面孔凑近,轻轻在鲛的唇边吮了吮。   “尝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师自通。 第39章   尽管有了屏风隔绝, 但从门内灌进的风依然寒冷。   小鲛微微瑟缩脖子,淡蓝的眸子睁得老圆。   他伸手抚碰着被宗长吮过的唇,有些不太明白, 还没到晚上,两个人也没睡在床榻里, 为什么阿渊就用嘴巴碰着他的了?   没等他问,李管事在门外清了清嗓子:“宗长,外头有件事需要您亲自来处理。”   溥渊松开小鲛:“在屋里休息吧。”   宗长离开后,小鲛看着卧在里面因受病痛折/磨而哀嚎的病患, 有些坐不住。   他踱步到这些神色痛苦狰狞的病人面前, 带着不解。即使他被雷劫击中时都未曾露出如此不堪的面色,人类确实太脆弱了,而阿渊与他们相比, 是不是会更加强大一点呢?   小鲛记起阿渊生病时, 除了自己摸到了谁也看不出来,可见阿渊确实比眼前的渔民厉害,鲛微微定心。   门外隐约传来闹声, 鲛左右张望, 好奇之下还是没按照宗长的话留在屋里,他顺着声音走出屋外看热闹。   李管事见鲛来了, 将他带到一旁, 示意他别过去。   鲛见那群人在阿渊面前跪着,情绪起伏很严重, 有人在哭,有人高声说话, 若不是有武卫拦着, 恐怕都有人上前抱住宗长的腿。   李管事道:“都是里头病情比较严重的病患们的亲属, 他们的性命如今保住了,躺那屋里的可不一定。”   小鲛问道:“他们为何那么伤心?”   李管事道:“虽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普通人尚且不敢奢求大富大贵,年年风条雨顺大家有粮收成便心满意足,但面对生死到底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和亲人太早分离,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管事讲了太多,小鲛尚且不能完全领悟,只知其中一二。   “人死了会怎么样呢?”   李管事看着他:“世间万物生死乃定律,谁都有灭亡的一日,人有七情六欲,有放不下,所以在意的人死了,会伤心难过。”   小鲛:“人怎么样才会死呢?”   李管事道;“年老,病痛,又或天降灾祸,世事难料。”   小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望见面前不远的宗长,身姿拓拔,高鼻俊容,眉眼沉淡,这样的阿渊应该能活很长的时间,也应该和死没有关系。   宗长还在安抚族民,李管事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外头风冷,索性带小鲛进屋内等着。   小鲛摸了摸唇,忽然问道:“李管事,你知晓的道理多,鲛有些事情不明白。”   李管事看他:“何事。”   小鲛抬起手指摸摸自己的唇:“还没到夜晚,阿渊方才为何要用嘴巴吸小鲛的这里。”   无意窥听到宗长密事的李管事:“……”   鲛望着他:“往时只有夜深后阿渊才让鲛吸他一两次。”   李管事嘴角抽搐,不敢探听这些。   小鲛追问:“为何呀?”李管事教他习那么多字,想来应该很聪明的知晓阿渊为什么要在白天吸他嘴巴。   李管事背身走出门外:“仆不知。”   小鲛才不信李管事这话,对方肯定知道,不愿意告诉他罢了。   还未入夜小鲛就被宗长赶回去了,宗长说晚些时候还要下雨,趁夜色还没降临雨也没下时回到宗苑刚刚合适。   他回到宗苑不小仆和小丫鬟,待着一个武卫问过之后,才知道两人都跑去火房帮怪老头做事。   回廊的灯添上油,过不久这一盏一盏的灯就会亮起,小鲛发现平时素黄色的油灯罩子全部变成了红色。他好奇地张望,从回廊一路穿过堂屋走到偏院,在火房里见到刘松子和冬月。   怪老头正在和面,见了他就笑呵呵的:“小娃娃回来啦。”   小鲛叫他“爷爷”,又走到刘松子和冬月身边,蹲下,望着他们正在用一片片叶子包着米,旁边放了一大盆的肉。   肉混着各种腌渍吵过小料,香味直灌喉咙。   鲛咽了咽口水,回头问怪老头:“爷爷,这是什么吃的呢?”   刘松子抢道:“我和冬月在帮老头儿包粽子,要包上百条呢,用几个大锅熬两三天才能熟透。”   冬月接了他的话,对小鲛说着:“这些粽子是分发给宗苑里各个武卫和其他仆人的,准备过年啦,宗长让大家带几条大肉粽回家讨个吉利。”   小鲛嘴巴都馋了,问几人:“鲛没有粽子吃吗。”   刘松子道:“有的有的,只是这些肉粽太大了吃起来不方便,稍后我专门给鲛公子做些小个头儿的,方便拿在手里吃。”   小鲛说好,但他实在被肉粽的香味勾得嘴馋,怪老头把做好的一些年糕拆开让他拿着吃,小鲛吃得快,晚饭光吃这些小食去了。   刘松子和冬月一人几句话的和小鲛说起过年的习俗,鲛没听过这些,很是向往,因为能吃许多东西。   夜深后他才跟着刘松子离开,刘松子一边捶着腰一边打呵欠:“宗长还没回来呢,若不是出了海岸这档子事,大家肯定都安分的窝在房里过冬迎新年,希望年前大家都能康复起来,新年和睦喜乐,大家都盼望着一家亲人团圆呢。”   “如果我也能像鲛公子这般自由就好了,无拘无束的,不用做任何事。哎对了,鲛公子有哥哥姐姐吗,有没有其他鲛会找你过年?”   小鲛扯了扯仆的衣摆,刘松子停下:“怎么啦?”   小鲛欲言又止,但还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鲛其实想告诉刘松子他也有事情做,可又不能对他坦白。   鲛换了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白天阿渊为什么吸我的嘴巴呢?”   提灯走在前面仆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刘松子大着舌头:“吸、吸你的嘴巴?”   鲛点头:“嗯,白天。”   仆面色惊悚,生怕这话泄露出去。   他举起食指挡在嘴前嘘嘘一声:“这、这些以后还是鲛公子和宗长知道便可,不需要告诉旁人。”   小鲛:“为什么?”   刘松子支支吾吾,抬起袖子遮挡在两人脸前,脸色纠结半刻,终究抵不过内心滋生出的强烈求知欲。   他道:“宗长平日严苛自律,断然不会为色耽误事情。可他在白日吸、吸你嘴巴,定是情不自禁,无法自持!”   仆话音抖了抖,越说越肯定。   “这些话仆只能在私下与鲛公子说,公子万万不能告诉旁人,李管事和宗长都不能,不然仆就死定了。”   鲛顺着仆的话:“情不自禁,无法自持?”   仆点点头:“对的对的。”   鲛道:“阿渊还解我的衣裳,最后帮我系好了。”   仆惊恐:“当、当真白天?”   鲛点头。   仆心惊肉跳的开口:“宗、宗长想来是馋你身子,所以白天才忍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今天太卡了,更一点再捋捋。   谢谢大家~ 第40章   新年将至, 纵使凛风刮脸,街上却越来越热闹了。街坊们开始互相窜门送礼,就连宗苑的后门也要被每日来送东西的族民们踏得脚痕深深。   族民们也没有非要送些大礼, 有时候是一篮子刚下的鸡蛋啦,是老人们做的芝麻糖小酥饼啦, 腌制的肉肠啦,这些食物都是大家的心意。   往些日子这些小心意都要被李管事打发回去了,如今过年,族民们都处在讨个彩头图高兴的时候, 因此李管事就将东西收下。   刘松子在院子里整理收到的东西, 小鲛睁眼睡醒已经接近傍晚。   他拎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仆一边记录一边将年货归类,直到冬月辛苦的拎着用麻绳串好的大肉粽走出来,小鲛又马上围了过去。   冬月笑着说:“前两日煮的粽子熟了, 现在把这些肉粽都分给宗苑里头的武卫们让他们带回去尝尝。”   小鲛跑去火房也要拿肉粽子分给武卫, 怪老头坐在屋内编麻绳把大肉粽穿好,老头儿面前堆叠有半面墙高的粽子,一边编绳一边偏过头捂了捂嗓子, 拿起旁边的烧酒壶连饮两口。   怪老头儿面色泛红, 压着嗓子的咳喘继续将编好的麻绳串在大肉粽上。   小鲛叫他:“爷爷。”   怪老头笑得脸上全部是褶子:“娃娃怎么过来啦,今天老头儿要编绳, 还没做糕点哩。”   小鲛抱起三个已经串在一块的粽子, 这些肉粽个头大分量足,重量挂在手臂上沉甸甸的。   鲛晃了晃身, 抱紧那几个粽子:“鲛帮冬月姐姐给他们发粽子。”   武卫们从小鲛手里受宠若惊的接走肉粽,纷纷对他说了吉利话。跑了半个时辰才能停歇, 冬月捶着腰喝热茶, 回头看还在收拾的老头儿, 道:“可算忙完了,我一个健康的姑娘家身子骨都不如在带病的老头儿厉害。”   小鲛坐在另外一边喝老头儿给他做的果水,甜甜酸酸的很讨鲛喜欢。   他看着冬月:“爷爷又生病啦?”   冬月点头:“老毛病呢,一到冬天老头儿就会灌好多酒,说是喝了骨头就不痛了。”   小鲛:“找孟临之,孟临之会看病。”   冬月:“大家都是仆,这些小病小痛的哪能跑去麻烦大祭司呀,随便找个医馆开些药就好了。”   小鲛支着下巴不说话,回头继续看了会儿怪老头,老头儿又开始喝烧酒。   院里的红纸灯笼都点亮了,小鲛到大门外打探,很快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躲回去。   武卫笑着说道:“外头风大,鲛公子还是回屋避风吧,宗长这时候还没回来。”   小鲛拉紧兜在脑袋上的兔耳朵帽子,乐颠颠地跑回他的卧房,不久之后面色古怪地出来,找刘松子帮他叫辆马车。   “我去接阿渊,你帮我叫车过来嘛。”   刘松子照办,马车来后小鲛坐上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出发,到地方了没有先找宗长,而是去药房见孟临之。   孟临之正在给疫症恢复的渔民检查身子,小鲛脑袋贴在门后,轻绵绵的叫:“孟临之,我进来了哦。”   孟临之意外,让病人先休息片刻,转身去接他。   “怎么这时候过来,找宗长?”   小鲛摇头继而点头:“先找你再找阿渊。”他从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布囊,递给孟临之。   孟临之解开一看,挑眉。   “怎么把鳞片给我了,最近不是蜕鳞期吧。”   小鲛皱皱鼻子:“鲛悄悄从尾巴上拔出来的,孟临之会做药,你帮我做一点药给爷爷嘛。”   孟临之:“爷爷?”   小鲛:“冬月姐姐说爷爷生病,天冷了就骨疼。冬月姐姐还说生病得吃药,不过爷爷不吃药只喝酒,喝好多酒。”   孟临之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你为什么要给爷爷做药,拔鳞片不疼吗。”   鲛:“有些疼,可是爷爷给鲛做好多东西吃。”他揪住帽子上毛茸茸的兔耳朵,“帽子是爷爷剥的毛。”   孟临之一时片刻无言,之后开口:“你的鲛鳞可贵,以后不能轻易拔掉。”   小鲛点点头:“鲛明白了。”   孟临之道:“我看你只明白一二分,还有许多事都不知晓。”   小鲛皱眉:“你别说嘛。”   他跑出门外四处张望,看到李管事的身影,立刻跑去问宗长在哪里。   李管事给他指了路,小鲛很快找到在听其他族民说话的宗长。   这次疫症已经陆续有患者恢复,在这些恢复的渔民离开前,溥渊带着医馆的大夫替他们一个个检查,直到确认不再具有感染性后才能把人放行离开。   “阿渊~”   鲛站在身后,旁人见到宗长的契弟来寻人,几双眼睛都好奇地望着他。   族民纷纷说着“宗长真有福气”“俺这是看见神仙下凡了吧”“俺成亲那么多年家里的娘们还没出门寻过俺一回哩”。   大伙儿都是在此地土生土长的渔民,一辈子没认识过几个大字也不晓得何为礼节,只知道面前的人好看就都看得移不开眼睛。   溥渊将其余族民安置好,转身拉着小鲛的衣袖向外走:“怎么这时候过来。”   鲛贴在宗长的手臂旁边走,风大,开口时冷风灌进嗓子。   “我来接阿渊回去嘛。”   溥渊牵着鲛的袖子把他带进车内,自己也上了车。   他看着小鲛:“回去吧。”   鲛在车厢里并不安分,他一天没见着人,做什么都要赖在宗长身上。   他一会儿说尾巴疼,一会儿说冷,一会儿又改口喊困,鲛没鲛形,非要往宗长怀里靠。   溥渊不得不伸出手臂把他困在怀里:“怎么一直动。”   鲛本来想摇头,可想起原来阿渊教过他的,就说:“我在想念阿渊,所以想要阿渊抱一抱鲛。”   小鲛将脸贴在宗长的脖颈处轻闻,鼻息落在溥渊衣襟前,又轻又痒地抓着他的皮肤。   怕着鲛又要乱拱,溥渊只能抱他,掌心按在小鲛脑后:“好了,别再乱动。”   小鲛趴在宗长怀里,温暖的气息环绕着周身,眼皮渐渐下沉。   他喃喃道:“阿渊不许沉鲛睡下后就抱鲛去其他房间,否则鲛会生气的……”其实小鲛才不会生气,只要他没睡在宗长床上,醒了就要去霸占。   冬夜里的宗苑除了火光晃动的细微声响,一切都陷入了沉寂。小鲛睡得早,醒时还在半夜,溥渊才躺下不久。   他翻身往宗长怀里靠,身子扭了扭,听到宗长低声问:“为何不继续睡。”   小鲛将腿从被褥内钻出,像尾巴一样卷着宗长的腿。滑腻细致的肌肤软软的贴着人,沿宗长的腿骨上下蹭一蹭。   溥渊压着他的腿;“你在干什么。”   小鲛贴在溥渊颈侧呼出温软的鼻息,身子软滑得就像变回了鲛的形态。   他想起一件事,就问:“阿渊是不是喜欢鲛呢,对鲛把持不住,还会馋鲛的身子。”   溥渊原本已经有些困意,听小鲛一说,只无奈地问:“你又看过什么话本子了。”   小鲛答应过仆绝对不会将他供出来的,于是摇头,继续开口:“阿渊馋鲛的身子,才会在白天吸鲛的嘴巴,还脱衣服。”   溥渊沉默。   脱他衣服是担心他受伤,吸嘴巴……   此刻竟然有嘴难辩。   贴在颈边与宗长厮磨的鲛抬起湿润的唇和眼,眸子流转微弱的光,暗暗勾着溥渊去看。   小鲛从唇中吐出鲛珠,淡淡的光辉笼罩着彼此。   他抱紧宗长,身子以一种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弧度扭了扭,整个人居然从衣物中钻出,滑溜溜地与溥渊贴紧。   小鲛的声音简直要黏出汁水来:“阿渊喜欢鲛,喜欢鲛的身子~”   溥渊松开掌心,滑腻从手上消失时陡然滋生几分遗憾。   小鲛张嘴,湿润的唇咬在宗长耳边,吐出来又啃着,就像平时他将鲛珠衔在嘴巴里呑/吐着玩那般。   湿热的水渍把溥渊那一侧耳朵弄得一塌糊涂,额前筋脉乱跳,理智上告诉自己要把小鲛推开,但那份柔软滑腻的触感又叫他没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小鲛湿黏黏的鼻息喷在溥渊唇上,他照着阿渊吸他那般去吸对方的唇,慢吞吞地开口,犹如一条褪去鳞片光滑的美人蛇压在宗长身前轻晃。   “阿渊看看鲛嘛,鲛好看。”   湿潮的气息不断钻入溥渊的口鼻,甜中包含了一丝靡香腥气,溥渊像受到了蛊惑慢慢睁眼。   他定睛望着趴在他身上晃动扭摆的鲛,喉管紧了紧,想张口让鲛下去,却始终开不了口。   最终温热的掌心轻轻放上去,罩着那轻晃起伏的娇桃。   桃肉饱/满,一捏便像要捏烂果肉般,不久之后,溥渊满手腻湿的香汁,带着浓烈的麝香腥甜。   小鲛有些迷糊,他细喘了气,用唇去咬阿渊的指尖,很快将指上的麝腥带到溥渊嘴里。   他恬不知耻地说:“阿渊吃,阿渊吃。”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希望煮个菜回来改错字的时候小鲛和宗长能安全渡劫完好无损= =。。 第41章   逢新年, 族内愈发热闹。患了疫症的族民已经全部恢复放回家赶上这个年头,孟临之当天就坐车去了神陵,连同宗长也难得有了闲适的时间。   宗长平日里一向不与常人那般闲下来就出门找乐子打发时间, 他依然维持自己的那套食饮有节,起居有常的做派, 得了空就在书阁中看书写字。   小鲛这段时日疏于练字,就被溥渊带在身边,醒了就去阁楼中写字。   鲛没有几分定心,冬日又懒散成性, 字还没写几个, 就要吃小食,喝果酒,窝在软垫上一杆软腰直不起身。   溥渊从书籍上抬眸, 见那鲛正懒懒散散地伏在案桌百般聊赖的转着手里的狼毫笔。   这狼毫笔是前年用上等的白狼尾毛所制, 毛尖滑软而富有弹性,无论书写还是作画手感都很好,如今这笔落在鲛人手里胡写乱画, 宗长看得微微摇头, 却也未说一句。   小鲛趴在桌前打囤,都要睡着了, 恍惚中听到宗长开口:“字帖写好就送过来让我看看。”   鲛一个激灵, 手中笔尖又在宣纸上晕染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墨点。他盯着自己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小声说:“你等等。”   于是将眼前这张已经被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宣纸拿起来藏在身后悄悄揉成一团滚进桌下藏着, 等精神回来一些,重新蘸上墨水, 按照书上的诗词一笔一笔不太熟练地写出一首诗。   这四句诗字体大小不一, 一个偏右歪一个偏左歪, 跟长了脑袋碰头似的。鲛将写好的诗递给宗长看,对方看过也仅仅是轻轻摇了摇头。   小鲛把宣纸抢回:“我继续练。”   这一张又让他揉成一团扔到桌子底下,最后勉强能写出一次能看的,而脚边的桌底已经滚了十几个纸团了。   “阿渊,鲛手酸。”   鲛人事多,没事也要找出事来。他凑到宗长边上,非要与对方挨着,等宗长给他看手时,开始得寸进尺,一下说腰疼啦,一下说头疼啦,一会儿又挨得更近,差不多都坐在宗长的腿上。   他恬不知羞的说:“屁/股也疼。”   鲛睁着又润又湿的蓝色眸子,几乎腻在宗长怀里:“阿渊力气太重啦。”   溥渊:“……”   小鲛还在开口:“不过阿渊揉不坏鲛,可以一直揉都不会坏,鲛也不会生病,不喊疼。”   最后小鲛下了个定论:“阿渊果然好馋鲛的身子。”   说完,他张嘴接着宗长投喂的花糕,吃完一块又一块,小鲛郁闷,连续吃了三块后,说道:“阿渊在害臊,所以不想听鲛这么说吗。”   溥渊叫门外的仆进屋,让他带小鲛去外头走几圈消食。   屋内的火炉偶尔响起火花飞溅的声响,溥渊拿起书籍继续翻阅,一页下来,却是心神不定,被那鲛黏在身上时说的话扰得无法平静。   他倒了杯茶细品,余光落在案桌下扔了一地的纸团,便起身过去。   溥渊将全部都纸团都拾起展开,有条不紊地把手里一张一张揉乱的纸张铺平随后叠卷,用绳子绑好继续塞进书架的一角。   天越来越冷,雨水渐浓,初春的夜色来临。   小鲛正在堂屋跟宗长面对面坐着用饭,满桌肉盘,屠苏酒烧得香浓,此刻家家饮宴,连院里头的小仆也在旁屋对酒吃菜。   宗长进食不言,小鲛左顾右盼。   他今日穿了一身红艳艳的袄子,连同靴子都是红色的。仆说过年应景,穿个大红大紫的讨吉利,女子过年时还要在眉眼间贴上朱色的花钿,鲛今日跟仆出街见到街上的姑娘们描的花钿漂亮,回来后也要冬月帮他在眉心之间贴了一个。   小鲛在人间过的第一个新年,虽然懵懂不知几分,但却欢快,乐在其中。   一声炮竹声划过屋外,彻底点燃整个阴冷潮湿的黑夜。大街小巷汹涌如潮的响起鞭炮声,小鲛把木筷放下,走到门前望了望。   他回头看着在身后眉目深静的宗长,说道:“阿渊,新年到了。”   刘松子和冬月带着几个武卫将几串鞭炮架在天井中央,仆笑呵呵的,摆手朝小鲛招呼:“公子,点炮了。”   小鲛跑出的脚步一停,回头见溥渊这时踱步而出,便跑到他身边:“阿渊,他们要点炮!”   溥渊见鲛人袄子上的领翻出一个口,替他理了理,无声地在鲛手心塞入一个红色小布囊。   鲛疑惑:“这是?”   溥渊垂眸注视:“压岁钱。”   小鲛把小布囊收进衣兜内:“为什么要给鲛压岁钱呢。”   溥渊将鲛的兔耳帽给他戴上:“驱邪避鬼,保佑平安。”   鲛:“那我也要给阿渊压岁钱。”   小鲛左掏右掏,没能从身上掏出个碎钱来,索性给了   溥渊一颗珠子,笑眯眯道:“保佑阿渊长命千岁。”   人能活百年已是罕见,哪有活千年的。溥渊没有辩驳,而小鲛认为千年尚且短暂,不过一千年对人类而言应该算很长寿了,他希望阿渊能活到这个长寿的岁数。   炮声炸响在耳边,小鲛坐不住,一下子就从宗长身边窜到了天井边,和刘松子排排站好,盯着那在火光中噼里啪啦炸开的鞭炮跃跃欲试。   刘松子道:“等会儿街上还有烟花宴会呢,好多人都出门看去了。”   小鲛自然也想看,他回头扭扭捏捏望着宗长,神色扭捏害羞,目光却满含欣喜期待。   于是宗长就带着小鲛和仆人出街,街头人潮涌动,马车很快停在原地无法前行。   溥渊道:“下车步行吧。”   小鲛跟在他身后第二个往下跳,被溥渊接着,人实在很多,周围喧闹,宗长干脆就在袖口下牵起鲛的手。   小鲛走在宗长身后一蹦一跳,看到热闹就想朝里头冲,随后被宗长拉回身边。   鲛黏着声:“阿渊,去看嘛去看嘛。”   宗长喜静,从未在街上摆过威严。而此刻为了让小鲛凑这个热闹,仆在宗长眼神的示意下,清了清嗓子,道:“宗长来了。”   于是围观的族民都给宗长纷纷退避出一条道,小鲛顺着这条空道,拉起宗长一路走到最前排,兴致高昂的望着眼前绚丽绽放的烟火。   仆在一旁笑道:“今年的烟火宴会更漂亮了,听闻从外邦引进了几种焰火样式。”   冬月在旁边附和:“对的对的,我也听说过好些地方过年比这里更加热闹,话本上写着都城内每逢过年,连续七日不宵禁,好多表演都不重样的,焰火更是五彩斑斓,能将人的眼睛看花,可惜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呢。”   小鲛听得入神,袖口下被宗长牵住的手挠了挠,他踮起脚贴在宗长耳边问:“阿渊看到过他们说的吗?”   溥渊道:“不曾看过。”   小鲛遗憾:“鲛以为阿渊都知道呢,李管事说书中什么玉屋都有,阿渊平日看好多书,也不知道都城内的焰火和表演吗?”   溥渊道:“曲黎只是大千世界的一隅之地,世间广阔,纵使看一辈子书都看不全世间万物。”   小鲛喟叹:“那阿渊要不要出去看看呢,出去的话记得带上鲛一起,鲛想看好多东西。”   溥渊抬起一臂以袖挡去迎面袭来的寒风,小鲛被宗长罩在身前,风吹不到他身上,毛茸茸的兔耳朵随风晃了晃,痒痒地挠着溥渊的下颌。   溥渊牵起小鲛走,旁边卖面具商贩吆喝不断,小鲛眼睛黏着面具,很快得了一个。   商贩道:“宗长俺不收您的钱,面具就当新年礼送给您的!”   小鲛回头,拿着面具挠了挠宗长的掌心:“阿渊,他说不要你的钱。”   溥渊一字未言,牵起鲛走出好远的距离,远到刘松子和冬月只能望见前方两人背影,好像渐渐重叠着,又仿佛黏在了一起。   雨短暂的消停了半个时辰,风起后溥渊就带着小鲛回了宗苑。   在下车时鲛直接跑回去淋了片刻的雨,他冲进卧房,随后进来的宗长见他帽子和外袄湿了些许,便叫他将湿衣解开,省得着凉。   小鲛脱掉兔耳帽抖了抖头发,面具未解,他觉得好看,戴了面具趴在铜镜前看自己,转身笑嘻嘻地围到宗长面前,使劲凑着。   “阿渊阿渊,你看鲛好看吗?”   他举起面具压在溥渊身前笑嘻嘻地做鬼脸,溥渊没有避让,这鲛得寸进尺,几乎跨在宗长他身上坐着。   溥渊忽然向后一倒,躺在榻间。   小鲛“咦”了声,拨开面具问:“阿渊你怎么了?”   鲛要细看,身子就要坐着往前挪。   他被支起的阻碍挡着,还没出声,摘掉的面具就让溥渊重新拿起来,遮住小鲛上半张脸,连眼都挡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张口说话的嘴。   “阿渊……”   溥渊遮了鲛的半张脸,一条手臂收起来,将小鲛往怀里拢了拢。   “别说了。”   鲛:“可你怎么拿面具挡鲛的眼睛呢?”   小鲛话音落下,温热的触感便柔软的停在他唇边。   温厚的舌苔没有阻碍的沿着鲛的喉腔刷过,溥渊一字不语,只是将鲛抱在身前深深地亲着。   作者有话要说:   宗长已经很喜欢了。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42章   炉火中正燃烧的炭飞溅出零星窸窣的火星, 噼里啪啦的动静使得小鲛竖起双耳细微一动,就被按在身后的掌心罩在后脑上继续按了按。   溥渊沉下心来吮/吻怀中鲛物,用舌尖舔舐过鲛的唇与口腔, 犹如缓慢覆盖的潮水,亲得格外的细致和认真, 卷出几许水渍,也一一都被堵了进去。   舌与舌胶着缠绵发出浓稠黏湿的声音,小鲛整张嘴都被堵的严严实实,偶尔用被吸得发麻的舌尖回应一下, 溥渊一僵, 抱着鲛的力道更加重了。   就像小鲛说的,他怎么都揉不坏,索性力道就也越重, 仿佛要将鲛人揉入怀中。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比过往的几次还要长久, 溥渊抱着怀里的鲛停下,掌心沿那如瀑乌黑的长发轻抚。   鲛很乖,安分的趴在身上, 湿热的鼻息紊乱地沿溥渊耳边蹭过, 软成水那般,甚至让溥渊产生也许用力一握就能把鲛人握碎的错觉。   小鲛从鼻子里闷出了气儿, 瓮着声道:“阿渊亲我。”   鲛抱住宗长的脖颈, 快乐地吐出泡泡来,用口中的泡泡往对方的面颊挤压, 慢慢转到吐出不稳气息的唇边,用力往下一按, 泡泡压破了, 小鲛如愿的抵在宗长唇边舔了舔。   这不过是鲛人的小把戏, 他吐出一个接一个的泡泡,用这般幼稚的手段来与宗长亲近,乐此不疲。   直到按在身后的掌心在他肩膀轻轻一拍,溥渊道:“玩够就歇息。”   小鲛使劲地蹭溥渊的耳颈:“阿渊喜欢鲛,好喜欢小鲛,喜欢得不得了~”   鲛人毫无羞耻之意的揭露这个秘密,他心内欢喜,以致于外头的绵绵湿雨变得浓密些许。   端来热水让主子洗漱的仆停在屋外敲门,纳闷地看着说变就变的天。   溥渊抱起怀里撒欢的鲛坐在床边:“把手脚洗了就睡了。”   小鲛还在咬舔宗长的耳,舔得湿稠稠的,溥渊无法,将他稍微推开。   “别再动了。”   小鲛固执地看着溥渊:“阿渊喜欢鲛。”   室内明火摇曳,小鲛的眸色愈发深蓝。雨水浓密,情丝连绵缠绕不绝。   初春虽然雨水多,但这个新年每一个族民过得充实快乐。   小鲛成日睡醒就吃,吃饱就睡,天愈发的冷,他就以此为由赖在卧房中足不出户,纵使宗长风雨无阻每日在那书阁中处理族卷看书写字,也勾不起小鲛随他过去。   鲛人倦倦懒懒,骨头都睡得松软。   仆在午时过了才打来一盆热水进屋去伺候鲛人,小鲛蜷在被褥中,被刘松子扶起来后依然东倒西歪,身子软得不可思议。   仆颇为心惊胆战,怕小鲛睡出什么毛病。鲛纳闷地掀开眼皮扫了仆一眼,懒道:“鲛只是不想动。”   他们从海里来,自然可以像水那般柔软。   小鲛被仆伺候着洗漱完毕,又转去火房那找怪老头儿拿吃的。   堂屋每日都按照他起居的习惯备有热食,可一旦宗长不在,小鲛更多的时候宁愿自己跑去火房,坐在小板凳上和怪老头儿围着火炉,一边吃一边烤火取暖,想吃什么伸手一拿即可,没有的怪老头儿还会笑呵呵地给他现做。   怪老头还会给小鲛说些民间的故事,经常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就说到哪里,就算说到一半忘记了,小鲛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有时在旁边凑热闹的仆都不太能听明白,偏偏小鲛就能听懂,仿佛跟怪老头儿开启了他们之间能理解的语言似的。   小鲛在火房待了半个时辰,宗长让小仆领他去书阁练字。鲛磨蹭扭捏地过去,刚进门就开口:“阿渊,鲛不想写字。”   鲛会的字并没有很多,复杂一些的诗词歌赋,要他临摹都写不完整,觉得笔画太多复杂的字写不出来了,就打一个圈圈索性不写。   没有人练字像鲛这般懒散不求上进,可他每次耍赖也不会被宗长苛责,要说鲛懒成这副模样,仆认为主要还是被宗长惯出来的。   刘松子认认真真地替鲛展开笔墨纸砚,将宗长布置的课业与他详解说明,鲛颠颠倒倒地晃着脑袋,拿起狼毫笔心不在焉地写。   两刻钟过去,鲛落在宣纸上的字迹并不多,溥渊放下手上的竹简,眸光平静地落在鲛人脸上。   终归是宗苑太小,又或许整个曲黎族都不够鲛自在的玩闹。比起漫无边际的海域,曲黎族这一隅之地又算什么。   小鲛安静下来愿意写字了,看过去仿佛有些寂寞,这使得宗长滋生出几分陌生潮热的心软。   溥渊合起竹简,走到鲛人面前。   小鲛“咦”了声,伸手将歪扭的字遮住。   “鲛还没写好呢,阿渊不要看,你提前看我就要耍赖啦。”   溥渊道:“我准备去外头巡视。”   鲛人双眸一亮,听到要出门立刻起身,他嫌宗长慢,回头就牵起对方的衣袖:“阿渊走快点嘛,走快点。”   马车侯在门外,小鲛第一个爬上去坐稳,待车启程后,掀开窗帘探着脸一直朝外望。   开春准备农忙,山脚处已经有农民驾着牛在犁田。   经雨水滋润的田地冒出一片片清新的嫩绿点缀,万物复苏,出来猎食的动物也多了起来,偶然间还能在路边看到在草丛里蹦跶的兔子。   小鲛多了几分清醒,目光盯着那只消失的兔子,恍然道:“这都春天了啊。”   山谷,田间,万物生灵杂乱的鸣叫从未间断。无数的声音使得小鲛内心激荡不已,忍不住从喉间发出悠长绵远的声音,鲛人声层层波荡远去,山谷内安静了一瞬。   人们没有听过鲛的声音,田内犁田的农民停下,与另外一处的人扬声议论:“刚才那阵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儿?俺还没听过哩,跟唱歌儿似的,比歌声还好听——”   “俺也不知道,现在俺心脏还突突直跳——”   田里热闹,农民们都在好奇山里来了什么新的动物,有的人猜测是体型巨大的类似棕熊一类的猛兽,还有人觉得是从别处飞来的神鸟,只有鸟才能发出如此悦耳的鸣声。   小鲛做了坏事,叫完就落下窗帘,面色毫无愧疚,亢奋难掩。   他对上宗长黑沉沉的眼眸,扭捏羞赧道:“鲛好欢喜。”   倦懒了整个冬季的鲛人被四周热闹鸣叫的生灵唤醒了体内的力量,此刻的鲛能在海域之中不停地游上几天几夜,能让鲛人歌沿着广阔的海面随风传播,他甚至想下海捕好多好多鱼送给阿渊,想化成鲛载着阿渊去很远的地方。   小鲛道:“鲛还没游去过海水的尽头,阿渊知道海有多大么?它的尽头在什么地方呢?”   溥渊伸出掌心揉了揉鲛人的后脑,小鲛抱住宗长的手臂:“阿渊也不知道吗?”   溥渊注视鲛人:“我从书籍上看到过几种说法,但结果具体如何,海是否有尽头,它的尽头在何处,人类至今依然在探寻。”   他正色道:“以后莫在淘气。”   小鲛闷闷应了声:“鲛明白的,不会再乱叫啦。”   马车从山谷农田一路驶经集市,越过热闹繁华的街道,又渐渐远离,前往绵延起伏的山岭。   越过重重白色林中水雾,车辆驾驶进入神陵地界。   在入口外等候的小祭司接过马夫一活儿,直到周身浓雾散尽,神陵的大门才出现在眼前。   春时嚢凨药草长势繁茂,陵内许多小祭司都背着竹筐到山里采药,连那小小的男童都在整理采集回来的药物,该继续施土种植的就开垦药田,又或洗干净拿去晾干收拾的齐齐归类摆在井边。   男童们整齐有序的将这些活儿做的稳稳当当,看到宗长带着人进来,纷纷躬身迎接。   孟临之听闻宗长来了,站在药阁最高的地方摇了摇传声铃。   溥渊看着鲛人说:“孟临之在上面,进去看看吧。”   小鲛走得快,几乎是沿阁楼环形的阶梯跑了上去,他见到楼上那个传声铃,过去扯着绳摇了几次,铃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孟临之在屋内笑道:“这么皮,莫不是鲛也过来了。”   小鲛看到溥渊在楼下与几名药司交谈,便跑进屋内:“孟临之,我进来了哦。”   孟临之放下手里医书:“面色红润,看来这个新年养的不错。”   小鲛望向孟临之身后那几面墙高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   他迟疑一瞬,忽然轻声问:“孟临之,你看过那么多本书,也读过鲛的记载,那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另外一只鲛,上次你说的那个故事里的鲛在哪里呢?”   孟临之含笑望着他,小鲛往后避了避:“我、我想找他。”   孟临之问:“你找他做什么?况且那些只是传闻,当故事听就罢,做不得真。”   鲛垂头闷声,没告诉孟临之他想怎么做。   孟临之翻开另一卷书页,指尖滑过那几行字,道:“其他鲛我孟临之尚且不知,不过这页书上记载鲛人逢春会血燥难耐,鲛性魅淫,你的发/情期是不是要到了,宗长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43章   第43 章   阁楼内养有一架子的青色草物, 过了春便满眼清翠。小鲛目光游移到那一片片可爱的青色盎然中,抬头和孟临之对视,不确定的问:“什么发/情期?”   孟临之与小鲛细说一遍, 看眼前的鲛懵懂又似乎悟解几分,怕只怕到时候鲛进入发/情期后也不会找人纾解。   至于如何纾/解, 找谁纾/解,答案自然心照不宣,孟临之并不详细说明。   孟临之道:“你过来吧,我先与你说说这段时日你或许会感到身上产生的些许症状, 还有应对办法。”   鲛迟疑地走到孟临之面前, 望着在对方手里展开的那卷医书。   “那你说吧。”   孟临之徐缓的与鲛人详说,这部医书其实算不上正统书籍,更类似于野史杂谈里的鲛人记闻。   他翻遍过许多关于鲛妖的记录, 关于鲛在春时发/情的信息寥寥无几, 毕竟没有人与鲛真正的有过接触。万一是攥书人的臆想,把它们当真了岂不是误人子弟。   孟临之抬眼,细观小鲛, 见他神态与耳目接有细微潮红之色, 逗他几句,轻而易举就颇有急躁之态, 再搭脉象, 确实与这本鲛人记闻所写无异。   孟临之甚至怀疑攥写了这本记载着关于鲛人的生活习性,体态变化的人, 是不是曾经伺候过鲛。   若要追溯,或许与那弋都王朝的君王夜温澜当时捕捉回去的那只鲛有关?毕竟野史故事中所记述的鲛只有这么一只是真实存在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孟临之的猜测, 不能做真。   孟临之替小鲛检查完身子, 揭开旁边的一个方形黑木黑子, 从中取出蓝色药囊,递给鲛。   “就当是我送给你过年的礼物,虽然迟了些,但有总比没有的好。这药囊中的药料被我调制了几次,比原来的效果更佳,延续时间能有三个月,等到夏季再换另外一种药效的药囊佩戴。”   小鲛把药囊收下,从他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金丝纹边的小荷包。   荷包内装着十几颗细腻光滑的珠子,他取出一颗递给孟临之:“鲛也送孟临之过年礼物。”   孟临之挑眉:“我也有?”他没与小鲛客气,说收下当真收下。毕竟鲛浑身是宝,就是这头乌黑浓密的发,那也能穿针引药,是比平常人多生长了数百年的头发。   溥渊上了阁楼,看见小鲛和孟临之交换礼物。   孟临之余光扫见门外的人,笑道:“宗长上来了,过来拿你的药囊。”   孟临之从黑木盒子取出剩下的最后一个蓝色药囊,递给溥渊说道:“强身健体,驱邪避祟。宗长春日后又要勤加巡视各地,多了这味药,可缓解疲劳,疏解乏病,你有失眠之症时,可将它置于鼻间嗅上一刻钟,等到夏初季节,我再给你们配另外一个。”   溥渊收下药囊,孟临之眉眼含笑地望着两人,袖子一飘,他抬了抬手拂袖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还在研制一副新药,就不接待你们啊。”   溥渊颔首:“那就不叨扰了。”   这层阁楼全是书籍,小鲛转一圈便没有多大兴致,跟在宗长身后走出阁楼,去了其他地方。   药园内开了许多药花,色泽鲜丽,又或淡雅,缓坡上大片的药田里花香弥漫,风吹就会浮起一阵接一阵的花浪。   小鲛望花出神,悄悄采了一串藏在衣内。   走出药园,坐上马车离开神陵后鲛才把怀里的花拿出来,花叶被衣裳压得微微发扁,花瓣的水珠汁液黏在衣中。   他把自己悄悄摘来的花递给宗长:“阿渊帮鲛编个花环。”   他们在农田边上巡视时,就见外出前去采山茶的姑娘都自己摘草藤和花枝儿编上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漂亮又清新。   小鲛喜欢漂亮的东西,花环自然想戴一戴。   溥渊没有立刻接了这些花,小鲛急得把所有花都塞进宗长怀里:“阿渊帮鲛编一编花环吧,鲛不会。”   宗长被面前的鲛磨了半刻,只好不甚熟练地拿起花试着编,又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花环就如了小鲛的愿罩在他的头顶。   他从兜内掏出一面不过巴掌大小的铜镜,对镜照看,凑到宗长脸前,温软的鼻息拂在彼此险些贴近的面容上,声音又甜又黏:“阿渊,鲛好看么。”   溥渊微微移开鲛,小鲛追着问:“好不好看嘛?”   溥渊只得答:“好看。”   一直过了戍时三刻,马车才停在宗苑门前。宗长结束了今天的巡视,先下车,回头接着跟在后头跳下的鲛人。   小鲛戴着他漂亮的花环跑进大门,看见出来迎接的李管事,立刻笑眯眯地凑上去:“李管事,阿渊给鲛编的花环好不好看?”   李管事已经习惯了鲛的口无遮拦,点点头,一板一眼道:“十分好看。”   小鲛又顺着穿堂风奔进堂屋,见着冬月和刘松子,也要问两人宗长为他编的花环美不美。   刘松子嘴巴里说美的美的,牵起小鲛的袖子领他去洗手。热汤热菜陆续有人端上,小鲛落座,溥渊进屋后坐在主位上。   食不言寝不语,鲛进食间却从不安分,吃的菜放远了就要换个位置去夹,木筷至今用得不太稳当,若盘中菜滑溜一些,就要从筷中掉出。   溥渊微微摇头,拿起手边的空置的瓷碗替鲛夹起一小块,无端端的又变成了一个喂一个吃。   小鲛饭饱,骨头松软的赖在椅子上,抿了口添了果蜜的汁水。   蓝色的眸子眼里跳动着身后摇曳的烛火,一丝微凉的果蜜甜汁下肚,不久之后倒觉腹中火热。   小鲛转身,扭捏地望向宗长,烛火照映中流露几分朦胧羞涩的神态。   他舔舔唇,再抿一口甜汁,有些话停在嘴边,此时却含蓄起来,没有想到什么就口无遮拦。   一直回到卧房,小鲛夜里躺不安稳,辗转来辗转去,悄然推开窗户,站在门外敲着宗长的房门。   屋内几缕火苗飘摇,小鲛抱紧自己的枕头,抬眸看着一身青衣走来开门的宗长,眼底水魅之色诡谲,幽蓝幽蓝的,眨眨眼,仿佛那海底深渊中能吞噬人的漩涡。   鲛人扑进宗长怀里:“阿渊帮一帮鲛,小鲛就要变得不好了。”   溥渊:“发生何事。”   小鲛使劲地蹭宗长面颊,蹭那脖颈,浑身痒燥难忍那般。   “鲛好像要发/情啦,要和阿渊交/媾才可以。”   溥渊:“……”   小鲛目光灼灼,抱紧枕头可劲地贴在宗长颈侧蹭蹭:“是真的,阿渊要和鲛做春/宫图里的那些动作,阿渊,你快信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度写得太卡了,憋不出三千字,将就看吧OTZ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44章   门外漏进屋内的风吹得豆火轻晃, 小鲛出来只着里衣,近时有些倒春寒,入了夜还是冷的。   溥渊顺势被鲛一推, 把人微微揽在身前将门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寒意。   他问:“冷不冷。”   小鲛却充耳不闻, 一个劲地往宗长耳根嗅,还要上嘴吮。   溥渊抱紧鲛人乱动的手,双臂环拢将小鲛的手困在臂弯之间,低声道:“小鲛。”   溥渊带着鲛坐在床上, 一面躲开鲛人灵活的舌, 一面让鲛和自己对视。   小鲛眸子的蓝十分惑人,饶是定力强大的宗长,这时候也不得不轻晃了晃脑, 捧起鲛人的脸:“看清楚, 我是谁。”   小鲛喃喃:“阿渊……”   溥渊淡声:“是我。”   宗长有力修长的五指贴在鲛人乌软的发上耐心十足的替他捋顺那几搓翘起来的发丝,直到凌乱的头发捋得安分妥帖,小鲛才瓮声地开口:“枕头不见了。”   溥渊扫见那落在门后的小枕, 过去拾起, 从柜中取出干净的绸套把旧的取下换上新的,交还到小鲛手上。   小鲛抱着他的枕头, 不一会儿就把枕头并排放在宗长的枕旁边, 躬起身子用脸拱了拱,柔软地躺下, 趴在那枕上不动。   鲛也不是第一次睡在这屋,溥渊拉起被褥盖在鲛背后。   小鲛脸贴着柔软的绸布偏过左侧, 幽蓝的眸子看着一起躺下的宗长, 开口:“鲛没骗阿渊, 真的会发情,孟临之说的。”   溥渊道:“我没有不信你。”   蓝色的眸子亮了亮,小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将孟临之今日同他说过的话不太完整的说了个遍。   鲛言辞颠倒零碎,好在溥渊能将鲛话中的意思意会了大概,小鲛话音结束,贴在枕巾的脸颊立刻黏到宗长颈侧,磨着,蹭着。   鲛人说得是那么自然,似乎并不完全理解其中之意。   “阿渊和鲛交/媾嘛,鲛只要阿渊。”   溥渊支起一侧手肘,垂眸注视着不断在身前拱蹭的鲛人。   他将鲛人揽在怀,掌心覆在鲛的后背轻拍,试着缓解鲛一时上头的亢奋。   “时辰不早,先睡吧。”   鲛拱在溥渊怀里纳闷地抬头,他有些不明白,可还是压着身子的亢奋闭上眼睛。   魅术是鲛人天生就掌握本事,只要他们有心,诱惑人类和不同物种的生灵都是手到擒来的,鲛人天生就知晓容貌和声音都是他们强大到可以蛊惑心智的武器。   别人那么倾心他的外貌,好多时候小鲛只需要害羞地笑一笑,眼神稍微勾一勾他们就变得好呆好听话了,可阿渊总是不一样。   那份被小鲛压制的火苗依然没有熄灭,他睁眼想在说些什么,尽管鲛认为自己很听话了,这份挣扎也许是出于他一知半解的心思,也许是出于本能。   溥渊替鲛拢好被,只有那句低沉徐缓的:“睡吧。”   天色灰亮时小鲛已然清醒,温暖柔软的被褥贴着他的脖颈,鲛下意识眯眼蹭了蹭,片刻之后就掀了被子下床,推开窗户迎接裹着丝丝寒意的春风。   直到那份陌生的,他很难才压下去的躁动不安渐渐消退,门外的仆敲门询问,小鲛直接过去开门,仆诧异:“今日醒得如此早。”   小鲛踱步,舔了舔发干的唇:“有没有水,想喝水。”   刘松子道:“有的,公子等等我去沏杯热茶来。”   小鲛摇头:“鲛要喝凉的。”   刘松子犹豫:“可这天……”   小鲛洗漱完就去了火房找怪老头讨冰甜的果水喝,老头儿疼爱鲛,不管鲛要喝什么他都能做出来。   鲛很快喝到了冰镇的酸梅汁,入喉酸甜可口,一杯下肚,慢慢消缓那早时起来就差点压不回去的躁动。   小鲛舔了舔唇,将杯子递给老头儿,笑容甜甜道:“还想喝。”   怪老头笑得直接不见了眼睛,连连点头:“喝,爷爷马上给娃娃装,慢慢喝,没人和娃娃抢。”   倒春寒倒得厉害,但老头儿似乎并不畏惧这些裹着湿雨侵袭的寒气,他见小娃娃爱喝冰冰的甜果水,干皱的手二话不说欻拉一下子从冰窖里掏出些许冰块来,打算给娃娃捣上一罐子的冰甜果水,等晚点让他抱回屋,想喝了随时都能倒出来喝。   小鲛坐在板凳上看老头儿给他做果水,没多久便坐不住。老头儿看他蠢蠢欲动,笑道:“娃娃出去玩,等中午过来爷爷就做好啦,给你做那么大一惯——”   怪老头用手比划着罐子的大小,又道:“放冰块存着,随时都能喝到冰冰甜甜的水,冻不坏咱们娃娃。”   老头儿即便不知晓小鲛身份,但早就察觉鲛跟他们人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将小鲛当成妖怪看,小娃娃越厉害,别人就越欺负不到他头上,老头儿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鲛早就跑出火房,这会儿农忙,宗长天没亮就出了门。   他让仆给自己准备马车,说是出去玩,具体去哪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车夫就一直驾车马车从街头跑到巷尾,东面跑去西面。   鲛趴在窗户,道:“我们去看阿渊。”   此刻宗长或许还在山谷的田地间,车夫掉头驾驶,沿途的风带草物浓郁的气息,混着花香,引人兴致高昂。   小鲛的目光忽然被草后的动静吸引,他道:“停下停下。”   马车一停,小鲛不让车夫跟,轻盈地跃上树梢,稳稳落在湿滑的枝干上。   车夫暗暗捏一把汗,不知道鲛公子躲在树上做甚。   小鲛的目光定在那处灌丛后,两只狍子正抱在一团,胸抵着背,像一艘合体的小船飘在水面上摇来荡去,又不时地突进。   淡蓝的眸子一眨不眨,眸色渐渐深了几分。   小鲛耳听八方,顺着新的声音再望过去。   田边两只土黄的狗子正在你追我赶的打闹,闹着闹着一只身形比较精瘦的狗子咬住了剩下一只狗子的后颈。那只被压住的狗子窝在小花上嗅了嗅,许是被咬得有些疼了恼火,对背后的土灰狗子呜呜发出叫声,很快它们就与刚才看见的那两只狍子做的动作如出一辙。   不仅仅是狍子和狗子,小鲛坐在树梢上还望见了更远处发生的一切。山里的生灵纷纷陷入了躁动,用尿液在各个角落标记划分着它们的地盘,还有的故意留下又浓又多的尿企图引起雌性物种的注意,为了争夺同一只雌兽两三只雄兽揪扯在一起打架的画面比比皆是。   山野之间热闹异常,除了草物的气息,漂浮着许多生灵留下的味道。   鲛人五感敏锐,寻常人闻不到的交/媾味道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鼻子。   动物们的发/情来得自然又热烈,留下的味道就像原始的催/情药剂,风一吹,小鲛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气味弄得心神荡漾,从树枝上跃下时腿都有些软,喝了酒似的熏熏然,那股被冰镇酸梅汁压下的躁动不安,此刻变本加厉。   小鲛用手给自己扇风,他没在田边看到宗长的身影,车夫道:“许是去了海边。”   每逢开春,族内各个地方都开始忙碌,从农物到船工纺织,宗长年年都会到各产物作业地巡视。车夫在宗苑里头待了四个年头,对此自然熟悉。   车夫道:“俺送公子去海边看看,兴许能见到宗长。”   小鲛坐上马车,车夫立刻将车头调转,去往海岸。   今日无雨,虽是阴天,可风浪不算大,渔民们都趁着还未起风时出海捕捞,强壮的男人们下海,而家里的女人则在海边编制渔网,织好后先晒一晒,趁有空闲的间隙就去顺着沿岸浅海的地方拾捡海蛎子啦,螃蟹一类的海味。   车夫将马车停在距离海岸有一小段路的地方,小鲛跃下车,倦懒了一个冬季,海风挟带海水的气息裹在身上,他浑身颤了颤,舒适地眯起蓝色双眸。   小鲛和马夫抛下一句别管他,立刻摘下鞋子光着脚踩在细软的沙子上奔跑。   蓝色的衣衫在海风中飞跃,马夫来不及出声,鲛公子的背影如同和这碧蓝广阔的海面融为一体,再定睛看去,人已经不见了。   海水的气息直接唤醒鲛人压制了一夜的焦躁,小鲛想放声大叫,想在海里畅快地游上几百里。   视野之间无人,一道蓝色的影子沿高处的石崖上直直下坠,蓝色的水花飞溅之后消失沉落,深深地沉进海水,沉入那宽广无垠的深蓝当中。   昳丽艳丽的蓝色长尾在海中变化出柔软灵活的姿势,如瀑的乌发随着水波浮潜来回摆晃,露出那一截玉白细腰之下繁复的蓝色古纹,时隐时现。   漂亮的鲛人入了海便是驰骋水下万物的海妖,周围途径的鱼群纷纷避让,小小一只宛若贝壳的鱼见到这般奇异的鲛人,既害怕,又为它的妖娆美丽游不动尾,悄悄藏在海草中偷窥一眼。   四周像这种小鱼藏起来偷偷窥探鲛人的海鱼有许多,小鲛挑起无辜轻佻的眉梢,忽然甩起那条攻击力极强的尾,将藏在边处的一只鱼精准地卷在尾尖,将它放在眼前端详。   鱼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下一刻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翻着肚皮悠悠顺着水漂浮远去。   小鲛没有吃掉这只鱼,控制了力道用尾尖把它拍晕了,像遇到一个不太顺心的玩意,不感兴趣就任由心意处置。   当然小鲛也不是那么的好脾气,有些非要来与他挑衅的巨型大鱼就被他绞杀了,海水里蔓延开无数腥红的血液,在鲛人离开后,很快有其他鱼群对着那只巨型大鱼的残骸一拥而上,分享这顿白白得来的丰厚美食。   鲛人精力充沛,沿深海潜游而不停,连白天与黑夜交替了也不知。小鲛看到许多无毒的肥鱼胖蚌,便用海草交织成的迷网将它们全部打晕兜住,他要带上这些鱼送给阿渊,用这些礼物像阿渊祈求交/媾。   小鲛不知去向,车夫可谓吓破了胆唯恐宗长问责。他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交待,宗长却并未责罚车夫。   溥渊望着广阔无垠的海面,夜色下海水波澜起伏,海底是何景象无人得知。   一日。   两日。   三日。   刘松子看着宗长每天夜里都会来到海岸一角停下马车沉静等候,他们急得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第五日,海边的夜无雨无云。   风浪不算大,拍击在石岸的海水发出规律的声响。小鲛上岸时才发现原来夜色已经暗了,他吐出咬在嘴里的衣衫,湿哒哒的直往身上套,并不嫌难受。   小鲛拖起一大兜用海草兜起来的鱼蚌,思索着要如何把它们运到阿渊面前,风中带来一缕熟悉的气息,蓝色的眸子光彩闪烁,小鲛就像拖着尾似的沿着沙子急速滑行。   黑暗中一抹蓝撞到前行的身影上,小鲛将身上湿润的水渍往宗长干净的衣物蹭,欣喜道:“阿渊,阿渊——”   “鲛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小鲛拖着宗长的袖口快速往回走:“鲛出去了一会儿,阿渊你看看喜不喜欢鲛带回来的东西。”   连忙从后头跟上的仆讪讪,望着身前那两道交叠的背影欲言又止。   仆心道鲛公子起止出去了一会儿,宗长这都等上五日六夜了。   每日天刚暗下宗长就如雕像一般在岸边等到子夜之后,他有口欲辩,可宗长不说,仆哪能越界去开那个口。   小鲛带着宗长来到一大兜海草面前,从里面掏出一颗流光闪烁的明珠。   “阿渊,这颗明珠在海底沉浮了两百多年,光芒不减,鲛把它送给你,阿渊喜欢吗?”   溥渊垂眸,鲛人面目喜悦羞涩。   他微微点头,收下明珠:“喜欢。”   小鲛欢呼,湿滑的手臂抱紧溥渊脖子。   “那阿渊收了礼物,就要应下鲛的祈求,与我交/媾哦。”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45章   海风哗啦哗啦吹着, 仆垂眉低首的盯着脚下这片沙子,佯装没听到从鲛人口中听到的这句令他心惊胆战的话。   溥渊摸着小鲛一身的湿衣裳,说道:“先去马车里换件干净衣物。”   仆点头附和:“是的, 公子还是先上马车再说吧,外头风冷, 吹多了容易着凉。”   刘松子更怕从鲛嘴巴里听到愈发火辣直白的话,他面皮薄,听见方才那一句就耳根烫得厉害,再多听一句, 可不是要去他的命哩。   小鲛愿意上车, 他叮嘱宗长:“这袋礼物也要带上去嘛。”   仆便弯腰费了很大的力气将整个海草编织而成的兜拖往马车的方向。   小鲛上车后去翻那些礼品,他蹲在宗长面前用手指勾开海草,拿出一件一件漂亮华丽的海物, 连带那几条条纹美丽的大胖鱼也整理出来。   小鲛戳了戳鱼的腮帮子, 笑眯眯道:“它们只是被鲛用尾巴打晕了,还没有死。”   蓝色眸光流转,小鲛还是最喜欢手里的这颗荧光闪烁的珠子。   他将珠子捧到溥渊面前:“阿渊, 这颗明珠可以发光数百年, 虽然不如鲛人油灯千年不灭,但它是鲛目前找到的最会发光的东西了。”   溥渊只看一眼珠子, 目光落回鲛人脸庞, 牵着他在身旁坐下,说道:“珠子很漂亮。”   小鲛欣喜, 随即疑惑:“可是阿渊没有笑。”   鲛伸手贴在宗长脸侧抚着对方的嘴角往上弯了弯:“阿渊笑一笑嘛。”   溥渊深黑的眸微闪,将小鲛的手拿下贴在颈侧, 还有些冰, 可鲛此刻并不畏惧这点冷。   溥渊沉吟:“少时我读过一些杂闻, 传言女娲补天时在海边留下一种贝壳名叫补天蚌。”   溥渊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几身干净保暖的衣物。   小鲛低头,乖乖把湿衣裳脱了,而后被宗长用干净的衣物包起来。   修长有力的五指挑着衣襟的带子替小鲛系好,溥渊继续说道:“那书中记载补天蚌一直在极深的海域中产珠,至少百年才能孕育成苗,过二十年才见珠母贝成熟,又过二十年珍珠方能长成。”   溥渊望着那颗色泽华丽润亮的珠子,给小鲛系好内衫后,再裹上一层白色棉绒绒的袄子,说道:“补天蚌产珠的环境十分险恶,在深不见光的海水当中唯独只有这种珠子长久的发散光源,因此招去许多深海恶兽的抢夺守护。”   “若这颗珍珠就是书中记载的补天珠,小鲛是如何获得的?”   溥渊直视鲛人,手指将棉袄上的衣扣从下沿上整齐系好之后,轻揪着领口把鲛拉到面前:“我读书的书总不如小鲛在海底见识到的多,小鲛与我说说。”   宗长眸色又黑又沉,虽不见愠怒之色,鲛却下意识想避开对方这样的目光。   溥渊又叫:“小鲛。”   鲛支支吾吾,他从未对宗长撒过谎,往时更是有话明说。   扭捏片刻,他才开了口:“鲛见这补天珠漂亮,送给阿渊拿来做礼物最合适,就进鱼巢中把它抢出来嘛。”   溥渊看着他:“如何抢。”   小鲛声音越来越低,像薄薄的羽毛飘出:“就、就是和它们打架,但是它们打不过鲛,鲛的尾巴在海底很厉害,可以把像阿渊那么大的鱼拍走。”   “它们有好多只,鲛不想停留太长时间,就用尾巴从它们胸膛刺穿了,死了三只后它们就游出了好远的地方,小鲛拿起补天珠就跑哩。”   鲛成日听身边的小仆和火房那怪老头儿说话,不知不觉沾上几分乡话的口音,被宗长深不可测的直视望着,紧张之下开口就说成这般模样。   那些被鲛平日里抛开的道德礼节此刻统统都记了起来,他担心阿渊责罚,轻声解释:“鲛没有故意要刺穿它们,只是打起来尾巴就不太听嘛,你看这些胖胖的漂亮鱼鲛只把它们拍晕了,它们没有死……”   鲛越说声音越小,他勾起宗长的手指头:“阿渊生气了吗。”   溥渊怎么会生气,他只是一时无言,还有几分无法表露的心绪。   原本在担心小鲛在出去的几日没有日夜之分,又担心他在外面遇到危险,饿了冷了。却不想他这分心思多余,面前示弱无辜的魅人鲛妖,出生起就是在海中制霸的一方。   溥渊执起小鲛的手:“没有责备,礼物我也很喜欢。”   小鲛睁大双眸:“阿渊没有生气?”   溥渊眸光含着极浅的笑意,小鲛欢呼,双臂环上宗长的颈。   “那阿渊答应鲛的祈求了吗?”   鲛人的目光坦荡热烈,为了迎接这场发/情期,为了求得鲛中意的人,他不惜跑出去几天深入恶兽巢穴寻礼,似乎将礼物送到了宗长手上,就笃定对方一定会答应他的请求那般。   溥渊无言,轻抚鲛人近在迟尺的脸庞,眼神里涌动着对方并不明白的思绪。   小鲛等啊等,他抱紧宗长的脖子,闷声道:“肚子好饿。”   海里的鱼鲛也会吃,但吃过人间食物后,能吃上一口热的香的,总比海里那些冰凉血腥的鱼虾好吃。   小鲛忽然嗅着鼻子,“咦”了声。   他伸手,勾到宗长身前,从对方衣内掏出两个小纸包。   “红枣糕——”   红枣糕已经冷了,解开纸包后露出里面包裹着的软糯点心。小鲛一口吞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继续揭开第二个纸包。   回到宗苑已值深夜,李管事这几天都让人备着火和热菜,见小鲛回来了,热食陆续上桌。   小鲛饭饱,洗漱之后盘踞在宗长的床榻里,他已当宗长答应与他交/媾,此刻将身子洗得香软松懒,两条腿犹如尾巴一般贴在被褥上来回滑动。   就像其他野兽那般习惯用气味标记地盘,鲛人也不例外。   小鲛将宗长的卧榻涂满自己的气息,溥渊进屋时床榻上流淌着一层仿佛鲛绡般薄软的白纱,纤长柔韧的鲛贴在被间滑扭,见他来了,立刻窜到他身上。   溥渊抱起鲛,发现鲛人皮肤上分泌着一层湿润的水液,   鲛就如那日所见的狗子,张嘴朝宗长的颈后叼咬。   鲛人急躁,宗长掌心肌肤滚烫。   溥渊被鲛物上下滑蹭得两耳潮红,他如往时那样劝抚,咬啃在颈后的舌打了个转儿,有一瞬间溥渊什么都没过脑。   他揭开被子裹紧小鲛,疾步走出门外捏起火鹤令。   半晌,溥渊得到孟临之所回的水云令。   孟临之:别无他法。   孟临之:你不敢?   溥渊重新走回屋内,将蠕动在被间扭拱的鲛人抱在怀里。   小鲛躁得骨疼,汗湿的发贴在面颊,由宗长替他耐心理平顺。   “阿渊,阿渊……鲛难受,小鲛难受。”   小鲛作势张嘴咬,溥渊索性把手指抵在他唇边,尖利的齿刺入。   溥渊注视眼前这双热烈、急躁、困惑、妩媚的水蓝色眸子,嗓子绷着,低声问:“小鲛,你喜欢我吗。”   身为一族之长,溥渊虽然为人板正严苛,但从没做过任何盲目的决定。   怀中的鲛人连他们的礼节都尚未完全了解,又如何悟清人类的七情六欲。   鲛人究竟是喜欢他,还是依赖他,又或感激他的喂养,万一,万一其实鲛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明白呢。   溥渊担心等以后小鲛遇到真正让他悸动的人,倘若那个人不是自己。   若那个人不是他,此刻的他又怎么能与小鲛耳鬓厮磨,怎么能趁鲛发/情时拿走这具身子抵死缠/绵。   溥渊任由手指淌出血渍,鲛急切地舔干。   他道:“我怕你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宗长其实是个责任大于爱的人,哪怕现在他们在一起,他爱小鲛,但他这样的性格一定会把需要对小鲛负的责任放在第一位。 第46章   仲春之后天色比冬时亮得早了许多, 日头也从阴翳的云雾中拨开,从东边的海面上徐徐升起。   夜里虽然倒过春寒,日头一旦挂高了, 劳作的人们便要褪去外头最厚的那层棉袄,寒凉中裹着温热, 在日头底下站着晒久了,手脚就滋生出闷潮闷潮的燥热来。   小鲛在这股异样的燥热中睁眼,他就像睡在火炉中,炉子不是床榻, 而是他自己, 看到仆端着水盆进门,开口就讨水喝。   刘松子道:“还要喝凉水?”   又开口:“公子出去那几日老头儿给您做了好几罐冰镇果水,都放在火房那里存着, 我这就过把它们抱过来, 有冰块存放,果酒就放在屋内,想什么时候喝都能喝到。”   瞥见小鲛不穿鞋就下床走, 已经快到门外的仆立马折回来, 捧起那双干净的软靴递到小鲛腿边:“鲛公子,还是先把鞋喜欢好吧。”   小鲛应了一声“嗯”。   刘松子等啊等, 纳闷地抬头, 没等到小鲛公子询问宗长在何处,立刻匆忙地跑去火房那处将罐子搬来。   直到小鲛洗漱完, 就着冰镇果水吃了几个煎包和糯米饼,他拍了拍衣裳, 叫了辆马车头也不回地走出宗苑。   车夫继续漫无目的地载着鲛公子沿着满城瞎转, 途中一直很喜欢的说话的公子一言不发, 想来是在生闷气,在街上遇到热闹都不去凑了。   鲛心里总在想阿渊收下他的补天珠却不与他交/媾这件事,阿渊言而无信,可他又舍不得用尾巴把人拍晕了自己坐上去。   昨夜他燥得迷迷糊糊,隐约记得把阿渊的床榻弄得全是他身上的水,后来阿渊抱着他说些什么话他都记不清楚了,今日一睁眼周身干干净净的,还很热。   小鲛又燥又热,肌肤似乎变得极度缺水。   他慢慢舔着干涩的唇,嫣红如花的唇瓣舔得多了生起了微微的刺痛。   小鲛望着他的手,透进窗帘的光忽然隐出一只爪来,他晃晃脑袋,定睛细看,爪又不见踪影。   鲛说道:“去找阿渊。”   马车变化了另外一个方向,车夫知晓今日宗长在纺织阁那边,两刻钟后抵达纺织阁,果然在门外看到一辆带有宗苑标志的马车。   纺织阁环山着而立,除了有大量的纺工每日不断染布织衣,连同制作布匹的材料也由他们派工人在园子里种植养蚕,这是曲黎族内规模最大的纺织阁,几乎所有的布匹都来源于此。   小鲛带有宗苑的玉牌,给守门的人看过之后便可放行进入。   鲛人五感敏锐,他无需向人问路,直接寻着宗长的气息找过去。   过了片刻,小鲛站在石桥后,前方有一大片望不到头桑树。   第一次小鲛没有马上喊宗长的名字,也没有去对方的身边。   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充满疑惑,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观察。   有人接近阿渊,是小鲛不认识的女子。   那女子衣裙清丽,梳着墨黑的云发,没有挽鬓,小鲛记得李管事所教过的学识中,他说这是没有婚配的女子。   李管事说倘若一男一女未曾婚配,若有心意了就会相互试探着靠近,然后成亲。   他见那女子与阿渊靠得越来越近,仿佛一只斑斓漂亮的蝴蝶,嘴里恭敬的叫着宗长,语气却能听出几分娇嗔轻快。眼看她的手要搭上阿渊的衣袖,下一刻就落了空。   两个小丫鬟站在别处偷笑,鲛人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   “小姐和宗长真般配,那么多倾慕宗长的人,她们哪一个比咱们纺织阁的千金家境殷实。”   “可不是呢,不过我听说宗长好像养了个契弟,年前话本子的故事被好多人追捧呢,听闻宗长对那契弟宠爱有加。”   “一个契弟有什么威胁呢?若宗长与小姐成婚,契弟定要靠边站,兴许宗长会将人打发了去。咱们小姐论出身和容貌哪个不是上乘,且又年轻漂亮,那契弟算什么东西?他能和宗长成婚吗?能给宗长生下孩子不?”   “也是,若宗长无后,族里的长老们定然不会同意。可小姐都对宗长示意三次了,宗长却没有任何表示……”   “咱们不用操心,试问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美人芳心,不过都是迟早的事。”   两个小丫鬟说话很快,鲛听得吃力,只听明白了三四分意思。   他能确定的是这个女子要和阿渊成婚,要和宗长生孩子,然后阿渊会将他赶出去。   阿渊真的不要他了么?   小鲛风一样地跑出纺织阁。   他站在日光明亮的街头,几分茫然,几分无措,内心像滋生出了一团火,燥热得让他睁不开眼。   皮肤燥得好像要裂开了,小鲛垂眸望着他的手出神,日光晕影中只见娇嫩的肌肤正一点一点干裂开皮。   小鲛跃上马车,闷声道:“带我去海边。”   鲛脑海中时时刻刻都被在纺织阁所见的画面占满,对阿渊和那只斑斓蝴蝶成亲的事情信以为真。   他心口发闷,眼眶也好酸。鲛从来都是来去自如的,从未有过这样的变化。   他怀疑自己生病了。   海域千里之外的深处,小鲛游出好远的地方才将那股燥闷宣泄出来。他躺在蓝色无边的海面上晒着日头,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蹼爪上,方才在光下所见开裂的皮肤已经愈合了,嫩如白藕。   小鲛在海水上翻了个身,卷起鲛尾尖端朝粉麟开合的之处戳了戳,很快又迅速翻身,卷起层层浪花。   鲛好难受,海水的清凉浇不灭他躯体的燥热,手脚离开水似乎就会裂开,而那鲛尾上端粉麟开合的圈口怎么都闭不上,他是不是要死了,阿渊会来看他吗?   阿渊要和那个蝴蝶成婚,阿渊不会来看他了。   鲛人潜进深海,沉沉的坠进不见光亮的地方。他想他也不去看阿渊了。   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伴着响亮的春雷,热闹的街集人去巷空。   李管事为宗长撑开伞,天色黑不见影,变化实在诡谲。   溥渊站在纺织阁大门外,雨水刮泼着。   他忽然问:“小鲛是不是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   鲛可能说不清自己懂不懂感情,他的反应很直白。   谢谢大家 第47章   李管事将伞偏斜边撑, 风大,担心雨水泼到宗长身上。春季雨水多,但多是绵密不绝的雨水, 下这么大的雨还砸着如此响亮的春雷,几乎少有。   李管事思忖:“仆不知。”   溥渊坐上马车, 车帘偶被风吹得晃开,空气中隐隐浮现了一丝让他熟悉的味道。   宗苑,刘松子见雨势越来越大就拿了干净斤布和伞在门后一直等着,看见宗长的车回来, 连忙小跑到门外迎接。   “宗长, 衣裳可湿了,快擦擦。”   溥渊拂开仆手边的东西,问他:“小鲛可在。”   刘松子说起这个就急起了脸色:“鲛公子午后说是去纺织阁找您, 岂料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又让车夫载他到海边,结果傍晚时分车夫面色匆忙地赶回,说鲛公子不见踪迹, 他沿海岸寻遍了都不见公子的身影。”   刘松子说到这会儿声音故意压低, 垂首道:“仆猜测鲛公子许是如同上次那般下了海,不敢声张, 就让车夫回来别把此事说出去, 等您回来再定夺。”   溥渊点头:“你们先下去。”   又道:“让车停在外头一会儿,晚些出去一趟。”   李管事哑然, 道:“宗长,您在外忙了一日, 此事交给仆过去就行, 鲛公子不会排斥我们。”   刘松子暼到李管事的眼色立刻躬身附和, 却闻宗长淡声道:“不必。”   两仆交换了一个眼神,目送宗长踏入院门。   刘松子以手肘朝李管事撞去,揶揄道:“管事,在这方面我觉得我比您懂事多了,咱就别拦宗长哩,宗长做事何时有过差错?”   李管事摇摇头:“你知道什么。”   刘松子有点气,但他不能骑在李管事头上骂,只好小跑到马厩那头,找马夫说一下此事。   宗长用过晚饭就离开宗苑,马车行驶的方向是海边,漆黑望不见光的海面只能听到潮水升涨的波浪声。   乌沉沉一片,溥渊立在望海崖之上,半个时辰后因雨势影响才回到车内等,又过半小时,马夫开始催促了,溥渊才叫马夫驾车离开此地。   宗长没有将小鲛接回来,仆从们私下猜测几分,李管事发话,小仆们才收敛起来。   翌日,宗长依旧天蒙蒙亮就去了晒鱼场,晒渔场距离码头和出海的船岸不远,亦是渔民自成包垄的一条海味生产线。   因为昨日下雨,原本置放在空旷渔场中风晾的海物全部被渔民转移到大棚底下,转移的时间很赶,渔民们都用人高的木桶把海物统统收倒进内。   渔民们如今要把数百桶的海物重新用线串起来挂在棚子底下等风晾干,一早就有十余户人赶来,大人们带上小孩挤在棚下编织鱼线,再用鱼线把海物一个个串起来挂上。   渔民们见到宗长过来,忙着想给宗长腾出位置。众人推着挤着,溥渊出声让他们继续专心做活儿,便又去了另外一处大棚,并不干扰他们。   刘松子小心为宗长撑伞,身边忽然闪过一个小孩身影,他担心泥水溅到宗长衣服上,正要开口呵斥,却见宗长伸手拉了一把已经踩在泥潭中踉跄着就要跌倒的小孩,靴子与衣摆之下泼了一层黄土水渍。   刘松子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溥渊牵着那小孩让他站稳。   孩子平衡力不够,一条手臂被宗长拉稳,另外一边撑在泥水上,满手湿泥,看到是宗长扶起自己,黝黑的小脸笑着露出牙齿来:“多谢宗长扶俺。”   小孩见他娘出声寻他,眉毛皱起恳求道:“宗长,能不能别告诉俺娘是俺把您的衣裳弄脏,娘若知道,等会儿回去俺的屁/股又要吃一顿竹笋烧炒肉,屁股开花。”   刘松子噗嗤失笑,小孩儿愁眉苦脸的,恍惚中听到宗长让他过去,见宗长没有“告状”之意,才又欢天喜地地扭着步子跑进前面的大棚。   刘松子道:“宗长,马车内留有几件干衣物,要不先过去把这身被泥水弄脏的换下来吧。”   溥渊:“无妨。”   宗长在海边的渔场停留一日,沿岸走过许多户人家,直至夜色降临,婉拒了渔民们邀请他们吃饭的好意,马车径直来到海边,刘松子与车夫坐在车外望着昏暗的海平面,从兜里掏出一张面饼吃。   刘松子嘀咕:“这次不知道鲛公子出去多久哩,走了也不留个口信,宗长次次都要等,我怎么瞅着觉得有些熬人呢。”   车夫不言不语,刘松子闭了嘴,寻思他的定力连一个车夫都不如,难怪他不是驾车的料。   一个时辰后马车掉头,才走不远,溥渊忽然出声。、   溥渊独身返回,在望海崖一块巨大的礁石后瞥见一截应该是鲛故意露出来的尾巴尖。   借着夜色只能依稀窥到尾上鳞片的泛光点,浪花打了过来,溥渊没有避退,问道:“为何不出来。”   那一小截尾尖轻轻弹拍,半晌才又露出一张脸。   小鲛躲在巨石后,浪花打在他身上就和挠痒痒似的,可阿渊身上的衣物一下子全部湿透了,衣摆处浇下湿淋淋的水。   他扭扭捏捏地用蹼爪在石块上抠出一个个小洞,硬着脸不想说话,两个浪下来,才坐不住的挪着尾巴靠近。   小鲛支支吾吾问:“浪这么大,你怎么不走呢?”   水花冲在脚下积聚成一团,石块都被冲入海水里,见宗长身形未动,鲛人才着急了。他捡起一旁滴着水的衣裳裹在身上,化出人形。   “阿渊,快走嘛,浪很大。”   虽然小鲛愿意用鲛形载着阿渊去海里很远的地方,可他明白人类被这么大的水浪冲着是会生病的。   上了马车,小鲛瞥见宗长递来的干净衣物,脸一瞥,不吭声也不接。   他只是跟阿渊回去,还没同意和对方说话。反正阿渊不答应和他交/媾,他就生气。   况且……阿渊还要和花蝴蝶成亲,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和阿渊说话了。   车内烛灯灰暗,回到宗苑溥渊才看清小鲛露在衣外的手。   他将鲛人拉到面前,目光看着小鲛手臂肌肤前裂开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鲛抽出手:“它会恢复的,不要阿渊管。”   小鲛没去霸占宗长卧房,跑回自己的房间还把门锁上了。   仆在外头哄了半天鲛也不出声,不禁纳闷。   怎么鲛出去两天,宗长每天都在等他,好不容易盼了回来还闹别扭呢?   仆本以为过个一两日眼下的情况就会好转,不料第三日鲛都闷不出声。   鲛人花糕不吃,果酒不喝,摇鼓不玩,就缩在室内,听见仆叫他了,偶尔哼哼一声,不准他进去。   溥渊从书阁赶来,站在门外让人破开房门。   小鲛在里面喊:“不能进来不准进来,阿渊你不听话,鲛不想看见你!”   门破了。   小鲛倒不再出声。   溥渊没让人跟他进屋,越入门内,望见床榻隆起一块小包。   鲛蜷在里头,闷声道:“不见阿渊。”   时至今日,溥渊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鲛发出这般大的火气,但他开口道歉,鲛嘴里依然碎碎念叨不见他。   溥渊叫道:“小鲛。”   裹在小鲛身上的被褥很快让宗长扯下。   溥渊眸光一定,抓起鲛的两只手。   那日小鲛手臂上裂开的地方没有愈合,而且皮肤正在蜕出干涩的皮屑,成块成块的,从手臂蔓延到脖颈,连同脸上都有一些了。   溥渊目光肃然:“小鲛,你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小鲛抿唇:“我不想同你说话。”   阿渊三日都不来看他,肯定是去看那个花蝴蝶。   溥渊拿起旁边的大氅裹紧鲛人,二话不说带他走出房门。   刘松子问道:“宗长,这是要去何地?”   溥渊把小鲛蜕了些许皮的脸靠在他怀里不让人看见。   “神陵,越快越好。”   四马并驾,溥渊以最快的速度把鲛人带到神陵内。   孟临之本来还想看笑话,见小鲛手脚干裂实在严重,才把鲛接进屋内,做检查时询问病况鲛也不开口。   孟临之查出鲛人血燥,且一直捂着一处发闷气,他思来想去,不久就有了结论。   孟临之关上门,宗长背身而立,方才等时也是这副姿态。   左右无人,孟临之问溥渊:“宗长,你是不是没有答应小鲛,那日我说过只有一法可以解决。”   接到宗长目光,孟临之摆摆手:“我就是神医也医不了鲛人发/情之症,你不与他睡,他就会因体内血燥致使皮肤干裂蜕皮,甚至出血。反正你也看见了,不管他的话,那些症状已经蔓延了,你自己看救不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明天一定有、   谢谢大家。 第48章   孟临之让丫鬟收拾出一间干净舒适的屋子, 特意留给宗长和小鲛的。   宗长抱着鲛过去时,小祭司正使唤人将浴桶抬进门,身后还有几个小祭司手上拎着两桶热水。   浴桶很大, 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坐下去洗澡绰绰有余,片刻之后还有个跟在孟临之身边捣药的小药童端来一盘瓶瓶罐罐的东西。   小药童面色颇红, 垂眉低首道:“大祭司方才叮嘱一定送来过的,说这些药宗长都会用到。”   溥渊目光扫过那几瓶药的名字,小药童很快退下。   其余的几个小祭司专注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热水注满浴桶后, 又放入几味药材洒入水中, 柔软的澡巾挂在一边,屏风上是用药草熏好的衣物。   一切准备妥当,所有人都离开屋子。   小鲛躺在软软的床榻间, 背对宗长, 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一个后脑勺对着人。   他那点小脾气瞒不住人,心里想的什么就用会行动表现的明明白白, 平时虽然没有时时刻刻都黏着宗长, 但至少不会像近几日这般把宗长当成洪水猛兽避开。   溥渊坐在床边的位置,看着小鲛的脑勺, 说道:“你在生我的气。”   小鲛藏在被褥里的鼻子发出一声“哼”。   溥渊:“孟临之都与我说了。”   小鲛像条虫子似的继续朝里缩:“鲛不要你管, 你去管那只花蝴蝶,等鲛好了就自己游去好远的地方, 不吃你的不用你的。”   溥渊:“什么花蝴蝶。”   小鲛又不说话了,嘴巴里只会哼哼出声。   溥渊结合这几天鲛人的踪迹, 大致猜测后, 才问:“你在纺织阁见到我和秦小姐?”   小鲛不知道什么秦小姐冯小姐, 他掷地有声的:“就是花蝴蝶。”   又继续他的指责:“你去管花蝴蝶嘛,反正鲛吃得多,穿的也多,他们会做衣裳,以后就不用你浪费钱给鲛买衣裳。”   饶是溥渊再板正,此刻也听出了鲛人生气的端倪。   “小鲛在气我和秦小姐见面,我与她并无干系,只是她贵为纺织阁的千金,她要进蚕园我不便阻拦。”   小鲛埋怨:“阿渊骗人,你都要和她成婚了,我亲耳听到那几个丫鬟说的!花蝴蝶还会给你生孩子,鲛生不出,所以要赶鲛走。”   溥渊:“……”   鲛人闷在被里把他自己听到的和在脑中编出来的好多事情一股脑的往宗长身上倒,直将事情说得俨然一副已经发生的模样,倒叫宗长破天荒的无言相对。   鲛竖起耳朵,没听到宗长说话了,转头怒视,蓝色的眸子犹如燃起的冷色火焰:“被鲛说中了吧 ,坏阿渊,臭阿渊,花蝴蝶又不会下雨,鲛也会吐鲛绡织布做衣裳,除了不会生孩子,鲛比她厉害——”   鲛说的话越发离谱,溥渊无奈,适才开口:“没有的事情,我没要与秦小姐成亲。”   小鲛:“鲛都听到丫鬟亲口承认的!”   溥渊:“婚姻大事,寻常人尊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既无父无母,又每日打理族内之事,何来心思娶亲。”   鲛迟疑不定:“可是……”   溥渊看着他:“不是我亲自开口的话,谁说都做不得数。”   小鲛:“真的吗?”   溥渊:“自然。”   小鲛眸子中的蓝色冷焰转渐消退,比起那些丫鬟,只要是阿渊亲口告诉他的,鲛还是信阿渊更多一点。   滋扰了鲛人内心几日的异常愁绪想通后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鲛伸出藏在被里的手给宗长看,赌气倔强的神色不在,又是往时那副看见宗长就撒娇的性子。   “鲛的手变得好丑,”他朝脸上摸了摸,唇抿得瘪了起来:“脸上也有,鲛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样丑过。”   鲛人一副难过得垂头丧脑的模样,溥渊看着鲛人手臂手指上都是裂开的干痕,脸颊相较送他来之前也添加了几道痕迹。   鲛的手、脸、脚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对此,溥渊陡生几许愧疚柔软的心绪。   小鲛闷声道:“原来以为下海泡在水里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可手脚还是都裂开了。”   鲛的难过走得快来得也快,他望着宗长深黑沉静的眸:“鲛不漂亮了。”   溥渊把鲛人从床榻中抱起,浴桶内的水还热,正好适合小鲛泡在里面。   鲛被解去衣物放进药桶内,他抓起一片泡在水里的药材放在鼻子前轻嗅,告诉溥渊这个东西是臭的。   药太臭了,小鲛抬手就要扔走它。   溥渊将那块药材从鲛手里拿回来,重新放进水里浸泡。   小鲛道:“是臭的。”   他伸出干裂的手臂示意宗长闻一闻,宗长要他泡那么臭的水他都变成一条臭鲛了。   溥渊看着鲛:“不臭。”   小鲛:“臭的。”   说完鲛有些怀疑,毕竟阿渊又不会骗自己。他再次对着手臂嗅,还是觉得臭。   溥渊用药浴混着药皂替鲛人清洗了一遍身子,之后抱起来用软稠擦干,挑开一罐沁出淡香的药油,把药油推在掌心和指腹上,避开鲛人干裂开的口子,慢慢按着药油揉进鲛的肌肤里。   溥渊观察着鲛的神色掌控力道,把鲛的手和脚揉得看起来油光淋漓的,约莫一刻钟,这些药油就被肌肤吸收,小鲛舒服得嘴巴直哼,又觉得自己变得很香很香了。   他将身躯完全朝宗长舒展开:“身上也要涂香药。”   前身后背,再到……   若小鲛是鲛尾形态,那尾上的的粉色细鳞恐怕已经打开一圈。   此刻的小鲛既舒服又难受,本来阿渊给他涂药很舒服,干裂的皮肤就像受到了水的滋养。   可舒适之后每一寸肌肤就像喝不饱水似的,那些药油被吸收之后也仅仅是饮鸩止渴,折/磨了数日的燥闷让他难受得蹬了蹬腿。   药油对于鲛人起的短暂药效使得他在享受到那一点点的舒服后迅速陷入数倍的焦躁难耐中。   小鲛抱上宗长的手臂,像一条缠上去不断扭动的蛇。   “阿渊,鲛难受,鲛难受……”   每一寸肌肤上开裂的痕迹犹如被千万条针带着丝线穿过,又辣又麻,脖颈,所有的皮肤泛着红,迅速蔓延。   小鲛整个鲛烧热烧热的,嘴巴里喷出的气息也十分滚烫,眼尾渍出点点水滴,落在枕上变成一粒粒很小的珠子。   珠子越落越多,鲛平日里虽然闹腾却不兴哭脸这一套,也是又烫又疼得厉害,才禁不住啜泣。   鲛的发/情期已经拖了许久,得不到缓解便遭反噬。   溥渊抱在怀里的身躯一直颤抖,掌心的鲛很热,珠子密集落在枕上发出窸窣不断的声响。   他把药罐放开,抱紧喊着难受的小鲛,内心犹如翻涌着滔天滚烫的熔岩。   鲛身无一物,溥渊握紧他的手腕,把他轻轻放在床上。   屋内点燃的香烛配有几分催动情绪的药料,溥渊去把香烛吹灭,黑暗中只能借着那一点点细碎微闪的珠光,看到鲛因为难受皱起的漂亮眉眼。   小鲛委屈得一直碎声说话,没听到阿渊安慰自己愈发难过了,开口想埋怨两句,唇边碰到柔软的一物。   溥渊的吻相当珍视轻巧,就像下了一个郑重的决定,先亲鲛人的唇,舌并未侵入,贴在唇缝缓慢地触碰,手指抚过鲛的眉,眼,鼻子,面庞。   “阿渊……”小鲛唇齿间溢出声音。   溥渊每一吻,每一个触碰都落得缓慢而庄重。   他看过那些图,并非不会,看过的东西总是铭记于心。   汗热渐渐让他滋生又潮又燥的感觉,身体之内烧起了一把火,尽管如此,溥渊依然在克制着用缓慢的步骤来。   本能靠近,鲛却只要索取。   比起宗长每一步的慎重,小鲛用指甲勾进对方衣襟,很快勾成了几片碎条。   作者有话要说:   说有就一定有,作者眨了眨她的大眼睛,去看看大眼仔仔好看不?   本来11点写完都可以更新了,结果搞到现在= =!!   待修错字。 第49章   溥渊身前起伏得厉害, 潮热的汗珠从脖颈沿下滚滚滑落。他的目光扫在满床的狼藉上,吞咽着嗓子喘了几口气,把挂在一边没有遭受波及的大氅拿起, 敞开后把鲛人裹好,从床上抱向另一边的坐塌。   小鲛眸子仍微微的涣散, 靠在坐塌上软成一团。溥渊担心他倒了,给他塞了个垫子垫在背后,说道:“屋子乱,我先收拾会儿。”   溥渊问:“小鲛, 你还好吗。”   小鲛胡乱随意地点点头, 被塞裹在大氅里的身体施展不开,正要把腿伸出,溥渊又替他盖好。   此时坐塌这一角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溥渊重新点燃烛火, 满床的脏物映入眼帘,饶是做好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床他弄出来的狼藉, 难免耳热。   溥渊迅速将被褥全部换下, 才又将鲛人抱回床上放好。   小鲛由着阿渊抱来抱去,干裂的肌肤得到了溥渊的滋养, 他的手脚和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恢复, 面颊上的裂痕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身上还很脏,大氅被宗长揭开一点, 借着明火照映,眼神迅速移开。   浦渊走到门后曲起手指敲了敲, 门外很快有人重新送来热水, 还有新鲜的热食。   东西整齐有序地送进屋内, 隔着长屏小童们把用过的热水全部换走,人也全部退出,屋内再次陷入沉静。   溥渊没把鲛人放入浴桶内再次清洗,他打了一盆水,用软巾沾水拧干,专注地擦拭着小鲛手脚和身上的脏物。   小鲛的手臂搭在阿渊掌心里,他用另外一只手去摸对方:“阿渊这里也被鲛弄脏啦。”   溥渊抓起鲛的手:“一会儿我再清理,别碰。”   小鲛抿嘴,忽然露齿笑了笑,轻佻弯曲的眉褪去几分稚嫩的懵懂。   他问:“方才不就是图里画的?”   溥渊走到屏风后擦洗身躯,并未接上鲛的话。   简单洗漱完毕,溥渊才拿起一碗热粥。   神陵内到处都遍布着药草,不知里面放了什么材料,熬出来的粥香味清淡,他先尝了一口试温,才端去床边给鲛人喂食。   溥渊喂一口,小鲛就吃一口,半碗下肚,小鲛把勺子推到宗长嘴边。   “阿渊也吃一口。”   沉默的投喂结束,溥渊将香烛熄灭,再次回到床上躺在鲛的身边。   小鲛主动依偎在溥渊怀里,而溥渊则是耐着心等待。   孟临之说不准鲛人发/情的时间会维持几天,他能做的就是陪在鲛留在这间屋内继续等待,直到鲛人的发/情期度过。   溥渊虚虚环着小鲛闭目养神,奈何脑子却总安静不下来。   他问:“方才……会不会很疼。”   过了片刻,才听小鲛从鼻子闷了一声。   “什么疼?”   溥渊静默:“无事。”   小鲛窸窸窣窣地弄着身上的衣裳,不一会儿,那软贴的绸衫就被他踢到床尾。鲛将脸贴在宗长肩膀蹭了蹭,笑得像偷了腥的猫似的。   “鲛好欢喜。”   溥渊:“……”   察觉怀里的人有些不安分,溥渊阻止那只乱动的手,小鲛不弄了。   在黑暗中度过约莫两刻钟,小鲛挣着依然被宗长握住的手腕,瓮声道:“阿渊,鲛好热。”   溥渊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满掌的汗,原本浅淡的麝香再次馥郁地遮盖了整间屋子,转而覆上一股腥甜的气息。   鲛人发/情时会源源不断的发散着他们的气息引诱猎物,溥渊鼻与喉腔内全被这股味道堵得满满当当,发髻两边陆续涌起细密的汗珠。   掌心里的手软若无骨,就像握着水,握不住。   那鲛尝过滋味后对于接下去的事已经知道怎么做,所以不用宗长刻意细致的引导,他急躁的从被褥里钻出。   鲛人能在广阔危险的海域中自如驰骋,在宗长身上一样有这驰骋的本事。   他坐起,跨在宗长身上,手脚一个劲的拱着,用唇去接宗长发鬓间渗出的汗液,犹如长蛇摆尾,摇晃扭动:“阿渊,阿渊。”   鲛喊出了几分急躁,搂在阿渊颈后的手乱抓,又俯下嘴去咬,叼着脖子后的那一点皮肉,用力地坐了下去。   ——   天亮了。   几个小药童安安静静侯在门外,提水的提水,备饭的备饭。他们来得终究还是有点早,屋内飘出几许零碎的声音,叫几个小药童听得面红耳赤。   大祭司吩咐他们来换水不要来太早,往时小药童五更天起来学习,这会儿天都蒙蒙灰亮,可不早哩。   时辰不早了,但屋内的人并没有结束。   他们小小年纪就跟着神陵内的老祭司学习医术,自然知晓阴阳交/合之事。   道理虽然明白,却未曾听闻与经历,这一个个面色仓皇失措,手脚僵硬。   直至门后传来敲响的声音,小药童们才排着队将水和饭食送进。   即使屋内有屏风格挡,他们依然垂首屏息,一致盯着地面唯恐不小心看到了。   药童们全部离去,待门关好,溥渊抱起还赖在怀里的鲛,走向水汽飘散的浴桶,放鲛入了桶内冲洗。   溥渊只来得及匆忙擦了擦身,随意披着一件青衣就拿起药皂帮鲛涂抹。   方才他到最后失了控,余光瞥见鲛微隆的肚,喉咙不由滚热。   他扶起鲛,让他站在桶内,道:“先把……清一下。”   小鲛撑在浴桶边缘,很快就喊累。他骨头松软地转了个身,抱住宗长的腰。   “鲛没力气站。”   溥渊:“……嗯。”   鲛换了个姿势,宗长抱他放在怀里。   小鲛见过其他妇人带着还不能下地走的稚童解手时就是这般。   他晃了晃腿,抬眸对上宗长黑深深的眼睛,抿唇,不一会儿就哼哼,由着宗长帮他理干净。   一番洗漱,溥渊将小鲛放回床榻后,开窗通风。   从屋内久滞不散的气息飘向外头,栖息在神陵内的生灵纷纷聒噪闹腾。   两只狗在井边打闹,不一会儿就叠在一块。   刚给宗长那屋送完热水回来的小药童见到狗子疯狂交叠,“啊”的叫了起来。他嗅到空气中浓郁的味道,连忙放下桶跑回后院看他养的那一窝兔子。   一窝兔子两两对抱,整个神陵都陷入了躁动。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大眼仔~ 第50章   万物生灵气息涌动, 整座神陵更是春机盎然。   药园药林里的小兽们纷纷出了巢穴,成双成对,交颈卧抱, 群鸟环飞,叽喳桀桀声不断, 比往年所有的春都要热闹数倍。   孟临之站在长廊上负手而立,春日挂在树梢,他眯起眸子看不清神色。   小药童过来将宗长的情况传报,说完就听到大祭司淡声笑了笑, 喟叹:“春天真美。”   孟临之转头问了小药童一句:“你说对不对?”   小药童连连点头, 迎上大祭司俊美风雅的面容,脸色微红,嗫嚅着:“对、对啊……今年的春天山里好热闹……”   神陵内飘散着人们说不清道不清的气味, 血气方刚的人们闻着只觉得气血燥热, 体内的血液急速流淌涌动。   而懵懂无知的稚童们也受到这股燥动影响,走两步就撞见不分场合交抱的小兽,他们见识少, 却也知羞。一帮矮如豆丁的小药童天天都不敢乱往山里跑了, 唯恐踩到随意在路边就睡成一团的兽兽们。   万物生灵生生相息,强大的物种可以感知低级物种的变化。   神陵内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使得鲛人受了影响, 他体内的那股潮热在与宗长有了几次的交/合之后得到缓解, 被宗长喂了点粥又睡了一个时辰,精神奕奕, 面含春/光。   小鲛睁眼听着屋外的动静,笑眯眯地说道:“阿渊, 它们好热闹。”   溥渊耳力远不如鲛人, 小鲛给他说自己听到的许多声音。   万物皆有它们的语言, 人们并不善于跨越种族的话术,小鲛听到什么就同宗长说什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千奇百怪,光陆离奇。   溥渊沉默聆听,从鲛的口中幻想出另外一副他未能看到的春时万物生的画面,很生动,颜色丰富,是他从没感受到的美好。   小鲛渐渐止了声,好奇地注视着宗长的黑色双眸。   “阿渊为什么不说话,不喜欢吗?”   溥渊敛起心神,掌心贴在小鲛脑后,静静地凝视着鲛浅蓝的眸子:“我很喜欢。”   他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疼?”   鲛摇头,双手抱住溥渊的脖子,看清楚自己在对方颈后留下的牙印,颇为羞赧地开口:“阿渊疼不疼呢,鲛咬了你。”   甚至都把阿渊后颈咬出血来,他也是太亢奋了管不住嘴巴,那两只狗咬后颈的画面刺激着他的脑子,小鲛忘记自己是鲛不是狗子了,咬出那么深的痕迹,整个过程阿渊却几乎没有吭过一声,闷出的喘/息都是极其隐忍克制的。   他郁闷道:“阿渊不喊疼,也不出声,鲛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鲛那样做。”   溥渊喉结微微一滚,极其低声地开口:“喜欢。”   鲛:“哎?”   溥渊抚平小鲛乱翘的头发,这一次缓慢认真地道:“喜欢。”   鲛人的发/情期过了五六日便恢复如常,麝香腥甜的气息始终在整座神陵内挥之不散,扰得人们觉也睡不好。   暮春的尾巴悄然而过,雨水转渐消停,天放晴了,人们脱下御寒的厚袄,陆续着起样式鲜艳的春衫。   闹腾几日的兽兽们耗光大量的体力后分开觅食,再过不久就会有许多雌兽怀孕,它们随意盘在角落打理毛发,不时地好奇望向使它们失控的气味的源头。   小鲛被宗长放行后轻巧地离开屋内,日头正好,他眯起蓝眸适应明亮的光线,和不远处趴在石块上晒太阳的一只灰色雌狐对视。   狐狸缩了缩脖子,朝他谄媚叫了声。   鲛人对浑身长毛的狐狸不感兴趣,他更喜欢宗长这样的人。想起在房中与阿渊时刻相对,醒了拥抱,燥了便交叠,不分日夜,小鲛此刻浑身的骨头懒散松软。   他趴在栏杆上眺望前方,望见领着药童走到楼下的大祭司,笑得细眉飞扬。   “孟临之,你过来啦。”   孟临之与出现在鲛人身后的溥渊对视,温笑着开口:“是啊,过来检查你们的身子。”   三人在楼上碰面,孟临之打量溥渊,点点头:“本来还担心这些天把宗长搞得精元弱散,如今看来面色不错,倒不像过去那般死气沉沉。”   孟临之再观小鲛,连续吸食几日的人精,鲛人面容神采焕发,更添几分桃艳之色。   他失笑:“莫不是我忧心多虑了,你们一个愈发像人,一个愈发像妖,状况看似不错,进屋坐吧,给你们都把会儿脉象。”   小药童却不敢抬头,孟临之笑话他:“你个小豆子在害羞什么劲。”   小药童支支吾吾,孟临之摇了摇头。   小鲛皮肤开裂的痕迹全部消散,肤白如玉,好像一截初生的嫩藕。再看溥渊,脉象平稳,除了精/元在短时间内失损过量,胜在年轻,身筋强健,开几味药膳补几日就能恢复如初。   孟临之看着两人;“没什么大碍。”   小鲛早已坐不住,他关在房中数日已经想着出去寻吃的找乐子,溥渊见他蠢蠢欲动,就道:“出去玩吧。”   春色最绚烂的时候,关不住喜欢热闹的鲛人。   小鲛跃到门外,回头又说一句:“那鲛去玩了,阿渊等我。”   蓝色身影从楼上飞一般轻盈地落在院中,小药童惊呼连连。   孟临之感慨,转头看着溥渊道:“把你这些日子所经历的都与我细说,回头我将它详细写入鲛人医传。”话顿了顿,又道,“反正你与小鲛在一起需要熟知他的一切。”   溥渊似乎默认了孟临之话里的在一起,两人交谈完毕,孟临之走之前眼尖的望见溥渊脖子后的那块咬痕,惊讶:“怎么咬那么狠,宗长竟不知道疼?”   他从袖中掏出一瓶外伤药,溥渊没接。   “不必。”   孟临之:“齿印很深,不用药或许会留痕。”   溥渊眸光微转,反问:“可有让咬痕加深的药物。”   孟临之:“……”他低声,“宗长莫不是疯了。”竟然还想留这咬痕留个数十年不成。   溥渊:“给我。”   孟临之面色古怪,最终还是把药给了宗长,离去时,兀自摇头。   小药童跟在身后:“大祭司为何笑个不停呀,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   孟临之问:“我笑了吗,你个小豆子看错了。”   小药童嘀咕,却也不敢拂逆,大祭司说他看错那就是他看错了吧。   一高一矮的身影徐步去了药陵,远处的缓坡上一道蓝色身影正在和小药童们挖拾甘木。   甘木虽是药材,剥去皮却能立刻咬住丰沛甘甜的汁水。鲛喜欢甜汁,看着小药童们采药,他自己蹲在边上啜吮甘木清甜的汁水,来不及的清去皮上的泥渍,手指都脏了。   孟临之观望,将身旁的小药童打发了去:“帮他把甘木清干净了。”   小药童手里的锄头被孟临之接走,本该是他做的活儿,大祭司自顾去移植药物,没让他跟着。   小药童乐颠颠地跑向鲛人,笑道:“公子公子,我替您挖甘木,弄干净了剥皮再给您。”   小鲛拍掉手上的泥渍,他向来爱漂亮,拍完问道:“好看了吗?”   小药童连忙点头。   又道:“公子,这些甘木有些长刺,不留意的话就会被刺伤,您细皮嫩肉的还是小心为妙,让我来做就好。”   鲛皱了皱鼻子:“鲛不要留疤痕,留了不漂亮。”   药粉洒在脖子后的咬痕,一瞬间刺痛的感觉犹如绵密的针刺入肉/洞之中。溥渊把药粉洒了个七七八八,小祭司进来送饭,被那渗血的血口吓了一跳。   “宗长,您这是做什么——”   溥渊等待痛意过去,道:“无碍。”   小祭司无言。   溥渊看着他:“这事不用对任何人说起。”   对方动了动嘴巴,什么也问不出口。   溥渊不需要旁人问,他只想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第51章   正午春光暖融, 和煦的风愈发燥热,日头晃眼,颇有炎夏之势。   在药林内忙活了半日的小药童们纷纷脱去一层外衫, 随后拧开腰间挂的水葫芦饮水止渴,药童们一张张圆胖脸蛋晒得红通通, 憨态尽显。   小鲛瞧他们可爱,忍不住上手去捏了捏药童红通通的圆脸蛋,几个小药童捂着脸面红,开口结结巴巴的。   “公、公子。”   身后有人忍俊不禁道:“真淘气啊。”   鲛人回头, 手里晃了晃一根剥好皮还没啃到一半的甘木:“孟临之, 你怎么过来了嘛。”   孟临之在鲛身旁坐下,还没告诉小鲛他为何而来,只道:“和谁学的乡话, 宗苑里那群小丫鬟?”   小鲛蓝色眸子笑成两条缝:“和爷爷学, 爷爷给鲛说了好多故事。”   孟临之:“有哪些故事?”   这就把小鲛问倒了,好多故事他只管听不管记,若再想听, 爷爷都会重新给他讲。   孟临之随意把身边几个盘地而坐的小药童们打发去别的地方, 换了副口吻。   “这些天你和宗长关在屋子里忙的时候,我从一本残旧的画卷里看到一个故事, 你要不要听。”   小鲛:“什么故事?”   孟临之:“先前你问过我有没有在书上读过其他鲛人的故事, 巧了不是,那画卷里还真画有些没见过的东西, 我把它们大致琢磨了个意思,你要不要听。”   孟临之不知道小鲛为什么要打听其他鲛人的故事, 可若世间当真如画中所记的有另外一只鲛人, 其中会不会与小鲛有关系呢?   小鲛用甘木碰了碰孟临之的手臂:“你快说。”   孟临之点头:“那画卷里记的还是弋都王朝国君夜温澜的故事, 但也不完全只有他。”   那叠画卷除了人物署名以外便没有文字,每一页都是弋都国君的水墨画像,且看起来像是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悄悄画下的。   画中数笔皆在夜温澜身上,神态颇真,若不是将心神全部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很难有此逼真细致的画工,更可贵的是这样的画工没有因为画卷添多的数量显出不耐,画工反倒愈发精湛。   “后来的画卷里夜温澜身边就总多了个人,那画中出现的人没有脸,这无脸人时而生着一条尾,与你那尾巴的形态相近。”鲛人无脸,可见落下画笔的人兴许对鲛心有嫌隙,却无法干涉一国之君的行径,只能暗中窥画。   孟临之道:“我翻出了最后一页。”   他从袖中取出一副画卷,画纸已经十分朴旧,展开的画面便是定格着的两人的背影。   月下浩瀚海波荡漾,鲛人的尾铺在甲板上摇曳生姿,那国君的战袍在风中凛冽飞舞,垂眸与坐在甲板上的鲛对视。   孟临之看着小鲛:“往后便没有了记录,此人事无巨细地画了如此多关于弋都国君的画集却忽然断开,我猜测也许就在这一夜之后他们消失了。”   鲛问道:“这里是哪里?”   孟临之道:“弋都王朝属半边环海大国,夜温澜十年扩侵海域广阔,不过从画中背景显示的楼宇推测,应当在如今安多王国与塔卡一带。”   小鲛没有听过这两个地方,孟临之温声解释;“安多离我朝疆域甚远,就算王朝派出水师,也需两个月海程才能抵达。”   他静静注视鲛:“我知道的如今就这么多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鲛摇头,眼中有几分迷茫。   孟临之:“为何要问他的故事?”   小鲛嗫嚅,依然摇了摇头。   孟临之道:“好,你不说我就不再问,日头晒,玩够就回去吧。”   小鲛与那帮小药童们在药林中玩到傍晚时分才离开,霞光散落在神陵每一处,饱食后的兽在林中随处可见,趴卧着梳理皮毛,见到鲛人,总得好奇地朝他的方向仰鼻嗅了嗅。   鲛走到竹阁,仰头望见站在回廊上的宗长,连忙欣喜地叫了那人一声,借着树枝的弹力轻轻松松地跳了上去,带进一身泥巴。   鲛在外头玩得很疯,甚至在紫色的药田里滚过几圈,手脚都沾了泥渍。   他抖了抖靴子,坐在板凳上才将两只靴脱下,就听宗长开口:“过来。”   小鲛踩着泥染黄的袜走到宗长面前,溥渊揭起一侧软巾,执起小鲛右手擦拭,擦完右手换左手。   视线落在小鲛踩的两只黄泥袜子,平静的眉眼浮现几分波澜,无奈较多,道:“地里的泥还是湿的。”   小鲛皱皱鼻子,佯装没听到。   鲛人的身体趋于稳定后,溥渊就带上鲛离开神陵回了宗苑。   孟夏的日头已经转热了,宗长与小鲛虽然有了鱼/水之亲,看似亲近,却也如往常那般,仿佛什么都没变化,依旧一个贪玩,一个无声纵着。   更多的时候溥渊都站在各处注视小鲛,鲛在楼下各处玩时抬头就能和阁楼上的宗长对视。   街坊已经有传言说宗苑里宗长的那位契弟时常带领武卫大摇大摆在街上凑热闹,花钱如水。女子见了无不艳羡,更有妒忌的,这些对成日在曲黎族内晃荡的契弟并无影响。   又过仲夏,白日宗长有族内事务打理,小鲛就外出探险。那日回来的时辰有些晚了,已过饭时,如豆灯火摇到深夜,才见小鲛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跑进大门。   仆都停在堂屋外,小鲛冲进堂屋,一头飞扬翘起的长发凌乱贴在身前背后,溥渊给他递了杯冰镇果水,鲛饮完舔了舔唇,两只手都让宗长用沾水的软巾擦拭干净。   溥渊问他:“怎么回来如此之晚。”   小鲛挠着刚被对方理顺的发,支吾,半晌才道:“鲛去海边啦。”这次他游去好远,尾巴都还泛酸,赶路程都赶的忘记给阿渊带礼物了。   溥渊倒不贪小鲛的那些礼物,只道:“下次回来早些。”   鲛连连点头,两人用完晚饭,就去了溥渊的卧房。   浴身桶已经备好,小鲛伸着懒腰轻松将一身湖蓝薄衫褪去,这些日子他都是这般在宗长面前沐浴,刚踏入桶内懒洋洋地趴着,身后就有人替他认真洗漱。   香皂才打上肌肤,滑溜溜的,还没细搓小鲛就靠近宗长怀里,水下的腿晃了晃,腻着声:“鲛的腿好酸。”   溥渊神色如常的为他捏腿,小鲛笑嘻嘻地鞠起水朝他脸上洒去些许,又抱住这人。   “阿渊阿渊。”   溥渊给鲛洗完身子时自己也湿了大半,鲛解去他的外衣,双腿就如鲛尾那般缠上人倒进床榻中。   乌发丝丝缕缕地牵在一起,小鲛轻轻摇晃,抱紧溥渊的脖颈,又伸舌去对方脖颈渗出的潮热汗珠。   “阿渊~”鲛身子晃了晃,舌从颈子擦过宗长耳旁。   他咬出那耳朵,腻出声地问:“阿渊什么时候才与鲛出去玩嘛。”   溥渊波澜晃动的眸一眨,眼睫的汗珠滚落。   他抱起鲛走去一旁干净的坐塌,坐着抚碰鲛人粉融如桃的面庞,动作十分轻,许是怕将鲛弄坏了。   溥渊尽量缓着声问:“小鲛想去哪里玩。”   小鲛转着春。色潋滟的蓝眸;“就去其他地方,曲黎之外的好多地方。”   溥渊摸着他的唇,啄吻。   “小鲛。”   小鲛先贪了这个热潮缱/绻的吻,背后都是汗。   吻够才迷糊地“嗯”了声。   溥渊哑声:“以后早些回来。”   未等鲛开口,坐塌就如一叶飘在水上的小舟,鲛与宗长慢慢摇晃,时而急骤。   室内烛火燃烧过半,小鲛瓮声:“尾巴更酸了。”   往时他说尾巴酸的时候阿渊都要替他捏一捏,这会儿非但没有捏,握在脚下的掌心倒变得更热更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52章   更深夜重, 等溥渊停下来时,撞进小鲛一双雾蒙浅蓝眸子,擦去他发边的汗, 又听这鲛嘴巴里喊尾巴酸。   小鲛眨着水溜溜的眼:“阿渊都不听鲛说话啦,鲛都说了尾巴好酸。”   鲛人抱着溥渊的手臂抱怨, 但怨声其实也没那么重,只是好像今夜的阿渊都不太听他说话,就那么抱紧他埋头用力,也不出声, 更不像往时那般, 过分的沉默忍耐都让小鲛觉得不太对劲了。   但他指不上哪里奇怪,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在郁闷阿渊都没有关注自己。   阿渊到此刻才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给他擦汗, 听他说话。   溥渊碰上鲛人嘟起来的唇, 粗糙指腹沾着汗渍贴在柔软如花的唇上按了按,低头忍不住再次含起来描绘亲吻,望着他开口:“很酸吗。”   小鲛连连点头, 他明日还要出去的, 尾巴太酸都游不了太远。   溥渊把鲛抱在腿上为他按捏,小鲛才没有什么大脾气哩, 阿渊像此刻这般给他捏捏酸软的位置他就已经舒服的闭上眼。   鲛人神色惬意松懒, 粉融的脸蛋贴在宗长颈侧黏/糊的又蹭又拱。   “阿渊真好。”   溥渊按揉鲛的动作稍停,原本微绷的面色逐渐缓和, 小鲛又黏着人软成水一样的说了好一会儿话,直至脑子困得迷迷糊糊, 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睡觉时, 便也错过了溥渊温柔深邃的目光。   一向公正严肃的宗长, 甚至希望时间能停在此时此刻。   翌日天光好,鲛因为尾巴过酸没有如往那般醒了就出门。他闲在院里晃荡,刚从火房怪老头儿那讨得出锅的小食填饱肚子,就被堵在门外的仆拦住。   刘松子笑眯眯道:“公子,您看今日天色不错,适合去书阁练字呢。”   小鲛碎声念叨,刘松子忍着笑意:“快去吧,宗长在等您,且公子已经好久没练字了。”   小鲛不愿为难仆,洋装大度开心的模样,说道:“去吧去吧,鲛最喜欢练字啦。”   等走到书阁门外,鲛人漂亮精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进门开口就是:“坏阿渊又开始逼鲛写字,鲛不想写嘛。”   溥渊也不管鲛那故作懒散娇声的抱怨,使唤他到身边,案桌上铺好了笔墨纸砚,连同椅子都在溥渊身边摆了一把。   小鲛坐在椅上,偏过脸看见阿渊写了好多密密麻麻的字。他拿起另外一支狼毫笔,久未练字,落笔十分生疏。   他先写了歪歪扭扭的溥渊二字,再写自己名字。写完交给溥渊检查,宗长摇摇头,鲛便抿嘴继续练。   就像这般日日与阿渊朝夕相对地安静了度过了十余日,小鲛再怎么样都想出门了。   他出门一向都不带东西,每次都是仆替他准备的。   刘松子收拾包袱时,犹豫片刻,道:“公子,要不您再缓几日出门如何?”   小鲛侧眸而望,刘松子掩面清了清嗓子,与他低声说着:“过不久就到宗长生辰呢,往年生辰宗长都不庆贺,今年也有您了,多个人兴许不一样,会比较热闹哩。”   小鲛喃喃:“生辰?”   刘松子附和:“人生下来每一年都会过一天生辰,月十八就是宗长生辰哩,那天老头儿会给宗长做长寿面,咱们心底也盼望宗长平安喜乐。”   鲛人轻佻惊艳的眉眼弯了弯:“那鲛给阿渊过完生辰再出去。”   小鲛说要给溥渊过生辰时,溥渊反应稍显滞后。他想说不需要,但见鲛兴致高昂,就没有开口阻拦。   月十八当日小鲛第一次面对灶头手足无措,他平日里只管吃其余都不用操/劳,赶着阿渊生辰,他就亲自叫老头儿教他做长寿面了。   溥渊从小仆口中得知鲛正在火房里给他做长寿面时,心神不再宁静。他拿起的笔抬起又落下,再抬起,最终还是放下手上的东西,拂袖去了灶房。   偏院栽植了许多长春花,时值盛夏,花香馥郁,满院的红点缀着这座安静鲜少有人踏足的小院。   溥渊独自走进石门,听到火房里传来的欢笑声。   小鲛和面和得脸上都是白色的粉末,好不容易把面团和匀,依照老头儿的吩咐拉成面条,手臂又麻又酸。   等将面条下锅时,小鲛才注意到站在门外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宗长。   他让老头儿帮他看一看火,迎身跑向门口。   “阿渊,你不要过来偷看,鲛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   鲛有些不高兴:“是不是别人悄悄告诉你的。”   溥渊拿起鲛两只沾了白面的手握在掌心,燥热的光透过树梢星星点点地落在小鲛乌黑的发上,仅是在屋里头和面,小鲛的头发丝儿并没有安分服帖,有几缕不听话的翘起来,毛毛躁躁的。   此刻宗长眉浮浅笑:“是我没有忍住才过来,不怪旁人。”   鲛哼了一声:“好吧,那你随我进来看,我都学了好久啦,手臂也酸。”   普通长寿面只是简单的面加上青菜和鸡蛋,小鲛为做这碗面,专门跑去海里一趟叼了几只肉质嫩鲜又胖又肥的大虾大鱼回来,鱼的个头太大了只能放半边,剩下的都给怪老头做他的菜谱去了。   热腾腾的虾鱼长寿面出锅,一大碗摆在溥渊面前。小鲛咽了咽口水,坐在板凳上看溥渊吃。   风拂穿过偏院,长春花和树梢晃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小鲛看着宗长吃了几口,才问:“好吃吗?”   溥渊没放下筷,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小鲛满含期待的面庞,点头;“味道很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   小鲛笑得眼睛里都是光:“那阿渊不能光吃面,他们说人们过生辰时还要许愿,今天的愿望就会变成真的。”   溥渊无言,小鲛将下巴垫在手背上望着他。   “阿渊许愿嘛。”   溥渊只得去想。   自少时阿孃对他施毒以后就无迹可寻,他一副天骨受损,为了弥补其中差距日夜练习,跟在师傅身边什么都学,也什么都要刻苦的学,哪有时间停下来。   趁此生辰,忽然有了空隙冥想这一刻的心愿。   溥渊注视着小鲛的眉眼,神色微松。   那就……祈望他可以活得长久些,人间年岁八/九十到百已是不易,溥渊不敢奢求那么远,若能有六七十年之寿亦然满足了。   小鲛催促:“阿渊想好生辰的心愿了吗?”   溥渊:“嗯。”   小鲛好奇:“是什么?”   宗长破天荒的没有告诉小鲛。   想来有几分稚气荒唐,他也怕说出来后便不会显灵。   生辰这夜的宗长好缠人,小鲛吃完饭还想着去外头逛逛,大门还没迈出,就被楼上的人叫了上去。   天色灰扑扑的,暮霞落在尽头,夜将临。还未到深夜,小鲛就已经被放平了躺在卧房的床榻间,仆给他束好的头发散了满枕,发带绕在溥渊掌心,随后帷帐落下。   小鲛透过帷帐望向依稀透出隐隐灰光的屋外:“阿渊,还没深夜呢。”   溥渊俯身,凝视鲛人蓝色的眼睫,话没出口就吻了下去。   “无妨,过会儿天就黑了。”   溥渊的过一会儿实际上过了很久,小鲛从迷乱的心智中脱神,想说阿渊你的力气太重啦,嘴巴却被堵了回去。   小鲛浑身软骨松懒地趴在枕上望着窗外黑蒙蒙的夜色,已是三更天了。   满床麝香腥靡,犹如雄兽巢穴。溥渊也来不及整理,依然抱着臂弯里的鲛,呼吸由急重转得平缓起来。   鲛推了推溥渊的手:“阿渊去换。”   溥渊随便拉起一张寝衣包着鲛的身子,抱他起来放在干净的坐塌上。   鲛昏昏欲睡,这时候溥渊不再扰他,迷糊中小鲛抓住放在他脑后抚发的掌心,揣在怀里,懵懵懂懂,看着人的眼神混乱不清。   “阿渊什么时候和鲛出去啊……”   溥渊等怀里的鲛人静静睡下,后半夜才合起了眼。   季夏炎燥,时隔将近一个月后,小鲛又要出门了,这次他告诉溥渊自己会去远一点的地方。   小鲛拿起仆给他收拾的包袱,扭捏转头。   溥渊送他到门外,手指为他理着乱发。   小鲛言辞闪烁,忽然贴身覆在溥渊耳边。   “阿渊,鲛出去其实是要找另外一只鲛,小鲛必须要找到他的。”   与溥渊最初相遇的那几日过后,分开的一年里小鲛游荡在外四处不停的找。   这是鲛人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世间唯独剩下的两只鲛人,他要找到对方。就像鲛不能把名字告诉人类一样,找到同族是他们终生都要做的。   以前的鲛太笨了,没有目的地找,自从孟临之把故事告诉他,小鲛就想着去安多王国和塔卡那里看一看。   小鲛望着溥渊的目光满怀期待:“阿渊不能与鲛一起出去找吗。”   溥渊揉了揉鲛的头发。   “记得早点回来。”   鲛离开很久后,溥渊才转身乘着马车,今日他还有一场祈礼。   刘松子坐在车外,往时他都要与马夫唠上几句,可方才又见鲛公子离开,也不知怎么有几分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   大眼仔~~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53章   古书里记载, 鲛人一日可在海中遨游千里,月行上万里,其中真假无人得知。   小鲛拿着孟临之给他的那张地图沿着海路沿途问去, 等他进入安多王国时,已经记不得具体过了第几日。   他一开始还会从认认真真地记着时间, 再到只顾着看日落月升,当海平面出现太阳时又过了一日。   但他总在深海之处潜游,下沉入海时日头挂在海上明亮悠悠的晃着,游累了探出海水冒出个脑袋漂浮在海上休息。   包裹着小鲛周身的海水暖融融的, 风掀起轻细的浪花落在尾巴上, 疲倦中便得了几分惬意慵懒。只是日头依然高挂在脑袋上,小鲛疑惑,这是昨天的日头, 还是前天的, 又或今天的?他记不清楚,便也不在认真记他原来数到第几日了。   最初想着是顶多过五天就回去,如今……应当还没有过第五日吧?   小鲛已经十分迈力专注的游着赶路程, 过去的一年他游游停停, 这次集中心力一鼓作气的抵达安多王国地界,尾巴酸得再也抬不动。   海岸风口大, 许多渔民收了网上岸。待周边只余下几盏零星火光, 小鲛寻了处阴暗无人的海角上岸,化出人形。   他躺在海滩的细沙上出神地望着繁密的夜空, 星辰犹如天河,天幕有一半都是亮莹莹的。这边的海比起曲黎族更加广阔, 星星似乎也更闪烁。   鲛迷恋地望了会儿, 慢吞吞地将咬在嘴边的衣服风干后才套上身子。   不知过去多久, 忽然有人出声:“是谁在那?!”   鲛踩着软成面条般的腿站直,须臾后四周被几个拿着火把的人围起来。   巡视沿岸的海官差借着火光看清他们包围的年轻男子,约莫是个少年,模样却叫他们暗吃一惊。   “外邦人?”   “看这气度不会是哪国来朝的王孙贵族吧?”   小鲛抿唇轻笑,蓝色的眸子仿佛两簇深色冷蓝的火焰,开口轻绵绵的问:“我可以走了吗。”   几人出神,齐齐点头。   小鲛上岸,转身望着几个石雕般化在原地的海官差,又问:“你们有没有见过长得和我相似的人?”   海官差摇头:“没见过。”   小鲛不再多问,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一个官差手里取走一支火把。   他的鲛珠可以照明,不过出门前阿渊叮嘱过不要在外人面前随便暴露这些东西,小鲛只能把别人的火把拿走了。   从海边进城得经过关卡的检查,小鲛没有通关文牒,最后又是趁着夜色把对他盘问的头儿施加蛊惑,最后守卫的头儿给他了一个灯笼,小鲛把火把换回去,乖乖地挑起灯笼走进城门。   夜色下的城内比起静谧歇港的海岸,便是另外一番喧闹天地。   安多人身形多数高挑强健,肤色相较小鲛以前见过的人都要黑上几分,他们生着一头卷曲浓密的头发,衣裳只遮身和脚,手臂大面积露在外头,奇异而开放。   小鲛好奇地走在烟火繁华的夜街上,他穿着湖蓝的轻薄软衫,与他们格格不入。   不久之后,许多双眼睛都好奇地打量着鲛,见他独身一人,便有俊朗高大的青年走到他身边,说着一口在小鲛听起来十分别扭的话音。   青年发自内心的赞叹:“你真漂亮~”   “我叫津木,看你不像安多人,是和商队一起过来的吗?”   名叫津木的青年一派自然热情,主动给小鲛介绍起这座城好玩的地方。青年虽然有些聒噪,好在小鲛平日是个喜欢玩的,因此听着还算颇感兴趣,且这名青年没有对他表露令他嫌恶的气息,小鲛就没有用蛊术打断这人的嘴巴。   小鲛听到津木说起城内最舒适的落脚点,停下抬头,微微仰视对方,轻声道:“你能不能带我过去,我走累了。”   津木笑着说好,继而不太确定地问:“你真是一个人来安多的啊?”青年挠着一头卷毛,“你看起来实在好小,家里人会放心吗?”   小鲛点头,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津木咧嘴笑笑,并未把他的话当真。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小鲛抿唇,开口说:“小鲛。”   津木:“小交?好奇怪的名字。”   鲛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津木尚未觉察,还在问:“没有姓吗,姓小?”   鲛:“姓溥。”   津木嘴里念着溥交二字,小鲛问他:“你见过像我这样的人吗。”   津木:“啊?像你这样的……?”   鲛点头。   津木:“还没真见过,我都在城里生活了十七年,前两年跟我阿父的海商队去安多其他城做买卖,如果见到像小交你这样的人,我一定能记住。”   说完,津木手一抬,指着面前的高楼:“这里就是城内最大的客栈,你要不要——”   话没结束,小鲛就踏进客栈大门,要了一间最好的厢房。   津木看见小鲛从兜包内掏出一枚银子付账,他张了张嘴,过去把那枚银子拿回来递给对方,自己掏了一份给掌柜。   小鲛不明白,津木说道:“你给的太多了。”   津木拉起小鲛的衣袖,走着走着就被鲛挣脱开。   津木抬手,无奈道:“客栈内鱼龙混杂,小交你独身一人出来,还是不要在外人面前毫无防备,否则容易被人盯上。”   小鲛偏过脸:“我有很多银子。”就算银子用光了,他还有许多珍珠。   不过小鲛没在这个问题上坚持,因为之前阿渊对他有过类似的交待,他认为还是有必要记在心里的。   鲛在城内停留两日,他雇了辆马车要车夫带着他在城内各处转悠,又叫津木帮他买来一张安多王国的城土版图,这一座城寻不到他会换另外一座城寻找。   津木见他不像来玩的,顺嘴一问,小鲛也没回话。那日他就要离开了,客栈外喧声震天。   连续两日都来寻他的津木笑道:“咱们城主的二公子今日大婚,迎娶了一位大商户的千金,从今日到往后的五日,大设喜宴,所有人都可以上门吃一口喜酒。”   小鲛盯着楼下长长的迎亲队伍离开,说道:“我要走了。”   津木:“那么快就走了?”   小鲛嗯一声。   津木道::“我送你出去。”   津木望着小交欲言又止,直到把人送到城门外,边上有一群士兵和百姓排着长队,鲛好奇地观望。   津木出生解释:“他们都是和亲人很少团聚的士兵和百姓,有的人从别座城来到这儿谋生挣钱,一年都回不去一趟,他们不识字,所以每个月上旬就有黎先生在这儿给他们写家书,再由神鸟差将这些家书一一送到地方。”   津木自豪道:“神鸟可飞行千里,甚至万里都成,曾经是咱们国君的战斗飞行骑。后来国君体恤士兵多年离家之苦,就命人专门驾驭神鸟给士兵们送取家书,神鸟差就是当时流传下来的。此举在数百年前十分得人心,即便后代世人对弋都国王有许多争论,更多人对弋都国君一直心存敬仰尊畏。”   小鲛走到那位黎先生面前,津木拉了一下他:“若小交也想写封家书寄回去,还得排队才行。”   小鲛看着他:“真的能把信送过去吗。”   津木自豪道:“是的。”   小鲛:“我自己写,不要他写,你能把我的信交给神鸟差吗?”   津木稍微迟疑,很快点头:“可以是可以,若地方远,还需付出一些银钱。”   鲛点头:“我有钱。”   小鲛在城内停留三日后便离开去往下一座城了,他的尾巴已经不怎么酸了,等到夜里可以潜进海中游到他要去的地方。   初秋来时田里的早稻已有泛黄之势,部分农物已经可以提前收获。   宗长从田边坐着马车绕去街集才回了宗苑,进门就闻到满院漂浮的桂花浓香。   丫鬟冬月手臂上正挂着竹篮拾花瓣,拾好后送去火房给怪老头做桂花糕。   冬月念着:“鲛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呢,往年他喜欢这口桂花糕,今年的桂花长势浓密,做出来花糕一定很好吃。”   溥渊也是在此时回到宗苑后,收到鲛寄回来的信。   刘松子掩饰不住高兴地将信封捧到宗长面前,说道:“今日上午说是从安多国送到的,半个月前寄回来的信。”   溥渊看着信封外稍显扭弯的溥渊收三字,接过后沉默的径直走向书阁。   展信露出熟悉的字迹。   小鲛写信不讲究格式,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不会写的字就和原先那般圈出一个圈,还有错字。   先是一句“阿渊,我来到安歹王○啦。”   溥渊看着第一句就有些压不住眼尾浅淡的笑意,像松了一口气。   “安歹王○的人生得很奇怪,头发好○。鲛遇到一个热晴的人,他叫金木,不是坏人。”   “夜空很漂亮,星星像一条发光河,可○鲛不会画画,阿渊没有和鲛一起看。”   “鲛没有找○他。”   “今天写了好多字,鲛要休行了。”   “小鲛想阿渊。”   一封信短短几句话,溥渊眼也不眨地看完,约莫一刻钟才将信收好放在身后的木柜当中。   他提起笔在宣纸上落字。   “小鲛,展信安。”   “今得手书,反复读之。”   “汝地处何方无碍,只愿汝安好。今木犀香穿门入堂,枣糕观之欲啖。”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轩窗秋不尽,勿忘添衣用膳。”   “归期何期,甚念。”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小鲛的信。   “阿渊,我来到安多王朝啦。”   “安多王朝的人生得很奇怪,头发好卷。鲛遇到一个热情的人,他叫津木,不是坏人。”   “夜空很漂亮,星星像一条发光河,可惜鲛不会画画,阿渊没有和鲛一起看。”   “鲛没有找到他。”   “今天写了好多字,鲛要休息了。”   “小鲛想阿渊。”   宗长的信。   “小鲛,展信安。”   “今得手书,反复读之。”   “汝地处何方无碍,只愿汝安好。今木犀香穿门入堂,枣糕观之欲啖。”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轩窗秋不尽,勿忘添衣用膳。”   “归期何期,甚念。” 第54章   秋凉天清, 小鲛所到的参州城十分奇怪,城内头的居民皆是女子,外来商队还有入城做工的男子, 全部都被安置在城右区的一条街上暂住。   外来的寻常人若要长期停留在参州城做生意,每隔半年都需到官府等级核对籍口信息, 连同官府内做官的也都是女子,只有衙役那些苦差活儿才愿接纳外来男子奉献苦力。   小鲛在外城的入检关口听闻此事,颇有几分扭捏。   他听到城内都是女子就不太想进去了,可转念一想, 万一那只鲛是个女子怎么办?   鲛人生来貌美, 小鲛此生从未见过其他鲛,见识短浅,就以为另外的那一个与自己也是一样的。   如今细想, 是他愚笨了, 他总把那鲛当成男子来寻找,想来也是个误区,就和他原先盲目地只在海里寻鲛那般蠢笨。   小鲛还是入了参州城, 他有从第一座城那边顺来的通关文牒, 守卫城门的女将士对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都检查一遍之后,才放他入内。   入了参州城后的男子并不得随意走动, 在城门后有专门接待外籍人口的官兵带领他们前往城右区居住的街巷, 途中一再叮嘱除开特定的几个时辰阶段,其余时间他们不可肆意越出那条街半步, 否则就会被驱逐出参州城,不得再入。   与小鲛同行的一群外来男子纷纷交头接耳, 个别目光落在为首的女兵上, 心里想的什么眼神自然不言而喻。   为首女兵唰的亮出一把长刀, 对着那名目光邪/恶的外邦男子,冷声道:“再看就挖走你的眼珠驱出城外!”   女兵们的武器都是见过血的,一座城要建立出此等威严,过程艰辛可想而知。   小鲛被眼前这把长刀泛出的冷光亮得晃眼,他沉默地落在最后头走,骑在马上的女兵目光略过这批刚进城的男子,停在最后那名年轻少年身上时,对待安分守己的人,还算和气。   与异邦男子同行的伴桀桀笑道:“看这种母老虎作甚,看她们还不如看向——”   男子口吻旖/旎,视线特意扫向最后湖蓝薄衫的少年脸上。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精致的人,你看他的眼睛,比宝石还漂亮。”   一行人到了指定的地方,小鲛从兜内取出银钱,很快有人安排了他的落脚处,见他安静守礼,带他的人客气得很。   “公子从何处而来?”   小鲛:“誉朝。”   那人诧异:“誉朝离这儿可远了,且我听闻誉朝人都是黑发黑眸,公子面貌精巧,还以为是其他邦国的籍口呢。”   她说的小鲛只听了个模糊,说什么就嗯嗯点头。小鲛温顺柔和,无人刁难他,很快入住到街上的客栈里,为他安排的房间干净又明亮。   这人走之前小鲛特意问了一句:“参州城内……有没有生得像我这般容貌的女子?”   女子摇头:“公子打听这个做什么?”   小鲛:“我要找一个人,她对我很重要。”   女子说道:“咱们城内的姑娘都是浅色眼瞳,从未见过像公子这种蓝色眼睛的人,且除了城主年轻时貌美似仙,姑娘们再美也都没有一双蓝眸子。”她一顿,“公子是在,寻亲?”   小鲛点头。   女子又看他好几眼才悄然离开。   小鲛寻不到人的怅然很快被城中新鲜的事物冲散,参州城内的居民虽然只有女人,但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快活自在。   鲛赶巧来得及时,碰上每月举办的鸳鸯节,不过巳时,隔这几条街都能听到外头喧声涌动。   在客栈内落脚的男人们纷纷坐不住,小鲛混在人群中才得知,参州城的鸳鸯节,是好多男子来这座城的目的。   参州城不接待任何男人久住,更不会和男子成婚。而她们却会像外籍男子借种,在鸳鸯节的时间内挑一个顺眼的男子春风一度,这些男子在行云/雨之事前需喝一杯茶酒,如此这般,女子孕后生得都是女孩儿,无一例外。   小鲛被簇拥的人群带到街外,街上的女子比他见过的人都要奔放自在。   她们化了精致的妆容在街上看着入街的男人们指指点点,遇到合意的,就会笑吟吟地将手里的花枝递出,男人接下就是同意与她行几日春风之事。   鲛走在街上四处张望,看着递到眼前的花枝摇摇头。他沿着街头逛到街尾,只是单纯的寻人,一路走下来,身上都被染了浓郁的脂粉香气,女子们娇俏的笑声萦绕耳边,回了客栈耳朵已经很红了。   客栈老板见他独自一人回来,很是新奇。毕竟出去的男子基本都需过几日才回呢,谁会拒绝和漂亮女子们的风/月情/事。   小鲛向客栈老板解释:“我来寻人的……”他又问,“能给我送些笔墨纸砚到房里么,我想寄信。”   鲛长了见识,心底事藏不住,自然要与宗长诉说。   不久之后他要的东西全部送进房里,小鲛坐在窗户上吹风,望着远出街上飘扬的红纱,掌柜方才与他说挂了红纱的房子都是女子成功挑到男人带回房间的。   他微微红了脸,开始憋出字在纸上写写停停。   临近中秋时哪都忙碌得不停,宗长每日外出,他才做完连续几日的丰收祭礼,在祭坛祈完三日的丰收之礼回来后面色不太好。   宗长坐马车从祭坛到宗苑大门外走出来时面容苍白,眼下布有少眠的青翳。   宗长肯在院里头歇息了,仆才悄悄松下一口气。   眼看中秋都要到了,刘松子去火房拿了老头儿做的月饼,和冬月分发给武卫们后,回去又看到老头儿生闷气。   老头儿做有许多月饼,可小鲛一口都没吃上,老头儿和仆说他想娃娃啦,念叨娃娃何日回来,刘松子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怪老头儿郁闷之后就继续做月饼。   那日半夜,溥渊才合衣躺下不久,就听到在院外值夜的仆大喊:“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朦胧烛火在夜色下显得影影绰绰,溥渊还以为在梦里,直到仆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才犹如突然惊醒般,直接从床上起来走了出去,在楼下看见被仆高高兴兴拥簇走上阶梯的鲛。   小鲛同样滋生几分梦境般的幻觉,他眨了眨眼,勒紧背后的包袱,忽然弯起眼睛笑,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楼下的阶梯跃到宗长面前,被对方扶了扶,小心拉进怀里。   溥渊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十指贴在鲛的手臂上丈量,明明心里很是喜悦,却开口道:“怎么还这般冒冒失失。”   小鲛“哎呀”一声,抱紧溥渊的脖子,声儿闷软闷软的:“阿渊,鲛想你。”   仆看到宗长直接就着鲛公子搂抱他脖子的姿势将手扣在那对方腿弯后抱着人回房。   定睛细看,唔,宗长忘记穿鞋就走出来了……   小鲛黏在宗长怀里不动,呼出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喷在宗长颈上,脸上,衣襟之下。   溥渊握紧小鲛的手腕,按着他拱蹭的动作,深邃的眉眼涌动无数细微的波澜,开口就道:“先别动,让我看看。”   小鲛趴在宗长怀里任对方看,彼此的视线时时刻刻胶在一块,他抿起的唇翘起,有些不满地抱怨:“阿渊又不睡觉啦,眼睛都是青的。”   他一副看吧你都不会照顾好自己的神态,溥渊把怀里的鲛摸了个严严实实,才对他解释:“没有不睡觉,前几日都在祭坛祈礼,结束之后才能回来休息。”   小鲛抱着宗长黏糊糊的。   “阿渊,阿渊,阿渊~”   溥渊无法形容此刻的内心,他环紧坐在腿上的鲛,在心中暗道:他对鲛出发前叮嘱的早点回来,和小鲛心里的早点回来,应当不是一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55章   窗户开着, 夜里秋爽的风钻进屋内,火光倒映在床上晃得格外妖/娆。   小鲛正在被宗长用温暖干燥的指腹揉后颈。   宗长力道适中,耐心细致的捏揉他的颈, 一次一次从上沿下,鲛舒服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细微的声音, 俨然处在被宗长顺鳞顺得舒服的状态。   小鲛昏昏欲睡,靠在宗长怀里手指头都软得抬不起来。   没人在身边时鲛人能一口气在海里有个没完没了,此刻有宗长在身边,他止不住发出轻哼, 轻绵绵的开口:“尾巴好酸, 为了赶回来都没有休息过。”   有人在身边疼自己,那就不一样了。鲛人审时度势,十分善于抓住机会和宗长靠得更加亲密。   仆在门外送来了水, 浴桶盛满后, 还洒入鲛喜欢的那些香喷喷的花。溥渊抱起鲛卸去衣服,连同小鲛回来时背在身后抵在他身前的包袱也一并卸去。   小鲛懒懒散散地沉进浴桶内,面颊潮红, 水汽熏在眼睫, 一眨眼就水珠就抖落了。   溥渊一袭墨绿衣衫,掀起袖子替他打了皂膏洗澡, 间隙再捏捏手臂和腿脚, 鲛瘫在水内,也不知道鲛人和水比起来那个更软了, 但鲛在溥渊掌心内很滑手。   溥渊扶着鲛洗好了又抱回床榻继续捏腿按/揉,小鲛舒服得直哼哼, 他用手指勾开包袱, 水蓝眸子摇曳在灯火下看着溥渊。   “鲛给阿渊带回来礼物哦。”   小鲛从包袱内掏出一个格外精致的盒子, 锦盒不过他的巴掌大小,他特意对着溥渊晃了晃,弯曲精致的眉梢轻佻。   “阿渊猜到里面装着什么吗?”   溥渊配合小鲛说道:“猜不出来。”   小鲛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白牙:“等下再开给你看。”   他继续翻出包袱里的东西,过程腿一直被溥渊细心捏按。   小鲛每拿出一件东西,就对溥渊解释。   “这是送给孟临之的,他给我了安多王国的地图,要感谢他。”   “这个送给松子,这个给冬月。”   “还有这件给爷爷,这个留给李管事。”   小鲛亲近的人并不多,拢共也就这么几个。为了不让这些礼物被海水泡湿,他都趁夜里才在海中赶路,冒个头在海面上叼着包袱游不让东西被水泡湿。   给溥渊炫耀完他带回的礼物,小鲛神秘兮兮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两个圆形圈环,样式简洁,材质是上乘的玉,但它很小,不像玉镯那样戴在手腕上。   小鲛挨着溥渊的肩膀蹭蹭:“这个礼物你一个我一个。”   溥渊并不知这是何物。   小鲛笑眯眯的:“它是我在途径第三座城时买来的,他们说这叫戒指,只有成了亲的夫妻才能互相给彼此戴在手指上,鲛看到了心里喜欢,它给阿渊的话一定可以戴起来。”   溥渊拿起其中一枚偏小的玉戒,戒指背后刻有一个渊字。   小鲛解释:“这是你帮我戴的,”他拿起另外一个稍大的,背后刻了个鲛字,“这是我要帮阿渊戴的。”   小鲛端正了神色,拿着手里的玉戒往溥渊的左手无名指上戴。   “要戴这根手指上,左手。”鲛的手心贴在溥渊心口,“这里离心脏的位置最近,鲛好喜欢阿渊的时候心跳会变得很快。”   鲛人郑重地给溥渊戴好玉戒,主动将左手伸到对方怀里:“阿渊帮我带哦,戴下来就不许轻易摘掉了。”   溥渊拿起稍小一枚的玉戒,套在了小鲛左手无名指。   男子虽无成亲之礼,可把两枚相同的玉戒互相戴在无名指后,溥渊心里有些东西落定了,认真细观小鲛红润的面庞,这一刻仿佛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妻子。   溥渊目光轻闪:“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小鲛舒服地哼哼,唇刚撅起就被溥渊按着后脑亲吻。鲛如今可会找舒服的方式亲了,用舌尖去勾宗长的,黏黏稠稠地贴了会儿,就被宗长堵了回来。   火热厚软的舌扫着他喉腔每一处,小鲛张着嘴从只鼻子里闷气,些许不受控溢出的鲛津也被吮得干净。   小鲛又软又乏,说不清就是舒服还是累。他掀着湿蒙蒙的水蓝眼睛看着溥渊脖子上泛起的潮红,唇边一直抿着笑。   溥渊抱着鲛,半晌才停下。   他哑声开口:“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今天就不闹别的事,快些休息吧。”   鲛恍然眨眼:“还不太想睡。”但他的眼皮子确实渐渐往下掉了。   小鲛努力集中精神,温和柔软的说:“小鲛去了三个地方,阿渊一定没有听说过。”   溥渊掌心轻放在鲛背后慢慢拍着,小鲛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听那些他没有见过的东西,如同透过鲛人嘴里的只言片语,看到曲黎族之外不一样的地方。   小鲛与宗长抵足而眠,两人一起睡到天都亮了还没醒。   仆端着水盆懂事的守在门外,看到日头都悬在树梢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小鲛回来了就好,宗长也变得好了起来。   溥渊和小鲛坐在堂屋用早饭,直到小鲛饭饱,溥渊才略表歉意告诉鲛他还需要出门一趟。   落在心里的鲛虽然回来了,可溥渊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身为一族之长,他的日子总是反复着,枯燥且繁琐,同样的事或许会天天做,月月如此,年年反复,守护这块比起万千世界不足以言说的一隅之地。   小鲛晃晃手,丝毫没有生气。   “阿渊去嘛,鲛可以自己玩,还要给大家发带回来的礼物。”   收到小鲛礼物的刘松子和冬月受宠若惊,坏老头儿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小鲛给他做许多好吃好喝的。   吃得肚子鼓鼓的小鲛拿起礼物去找才从外地办完事回来的李管事,见他要送礼,一向板肃的李管事绷着神色收下。   “谢公子。\”   小鲛笑着“哎呀“一声,又开口:“只要李管事不强迫小鲛去看书就好啦。”   李管事沉默,半晌道:“宗长吩咐,公子回来歇上三日就需开始学习。”   小鲛捂着耳朵一副不太想听的模样,溜得远远的,边走边摇头:“鲛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在旁边围观的刘松子和冬月微笑,感慨:“鲛公子一回来,整个院子都鲜活了。”   最后一份礼物,小鲛到了神陵亲自送给孟临之。   孟临之接过礼物温柔地笑:“上次见你还是孟春前后,转眼都过去了大半年。”   小鲛手心支着下巴:“我去了你给地图,不过没找到那只鲛。”   “不过我会一直找的,可惜阿渊不能随鲛一起去呢。”   孟临之把礼物收好,思忖稍瞬,才看着他:“小鲛必须要找到他吗,不能往后缓一缓?”   小鲛目光狐疑,面色奇怪地和孟临之对视。   “当然要找到他呀,就像……就像……”   小鲛抓着头发,想破脑袋才找到一个差不多同等重要的事情。   “就像阿渊每天都要在族里巡视,就像孟临之要看医书一样。”   孟临之淡然笑之,摇了摇头。   小鲛看着他:“孟临之你怎么了呢?”   孟临之拿起手上的礼物:“没什么,只是很喜欢你送的这副银针。”   小鲛自夸:“当然嘛,鲛选的东西非常好。”   小鲛没在神陵留下太长时间,因为宗长亲自来接他。   鲛刚上车,就被车内的人伸手接在怀里,手指理着他凌乱翘起的发丝。   小鲛惊奇:“太阳还没下西边呢。”   溥渊道:“街上新开了一家糖水铺子,带你去尝尝。”   小鲛欢喜,蹭在溥渊怀里不动。   “阿渊,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黏人嘛~”   溥渊的吻落在小鲛发顶,把人揽在臂弯里。   “明日中秋,城内有许多花灯,晚上与我一起去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两个世界,也许不一定非要两个人都明白,有个人知晓事理的话那个人就是宗长啦。 第56章   中秋当日到处都热闹, 连宗长都得了半日空闲。   小鲛醒后一早就钻进火房馋怪老头儿做的吃食,边吃边听老头儿说些故事,吃饱喝足, 顺走一瓶果酿和枣糕,人还没走远迎面就撞见了李管事。   李管事手上拎了个册子名单, 见到他,就道:“宗长在书阁等公子。”   小鲛望望天,看看地,李管事面孔板正:“公子。”   小鲛闷声哼哼, 倘若是小仆来叫他, 鲛肯定会磨磨蹭蹭的,可李管事他就不太敢造次。   他抱紧怀里的果酿,慢吞吞地走路;不忘回头说:“李管事别催了吗, 鲛马上就过去。”   李管事这次看着鲛走到书阁楼下才返身离开, 早一个时辰就来逮人,小鲛为了不去练字耽搁到此刻才肯挪去。   溥渊听到门外动静,开口就让鲛进门。   小鲛把果酿和枣糕放在桌上, 眼睛转来转去:“阿渊说今日看花灯, 过中秋,结果中秋到了也不出门玩。”   溥渊静静看着鲛:“到身边坐。”   小鲛坐下, 手臂挨着宗长的手, 他都没见过像宗长这般沉得住的人,可这样沉静的宗长仿佛才是正常的。   鲛思绪散乱, 又觉得阿渊好辛苦,索性把顺来的果酿和枣糕分给对方。   他抓了抓头发, 自觉地拿起旁边的狼毫笔蘸上墨水, 在已经铺开的宣纸上落字。   鲛久未练字, 寄回来的两封信就可以看出他平日里有多么的不上心,被宗长盯梢许是用了些功夫,可就是学不来写不会。   他写写停停,忘记的字画出一个圈,画完不忘朝旁边的宗长打量一眼。   溥渊对此习以为常,一炷香下去,门外有仆人送进来一封信。小鲛好奇地看了眼,发现信封有些熟悉,是他从参州城寄回来的信。   他像没料到一般,呆在原地。   “这……鲛先寄的信,它怎么比我回来得还要晚。”   刘松子掩唇偷笑。   “公子,您去的地方咱们这儿可望不见,寻常人都无法想象的距离,信使能将信件完好送回来就算很好啦。路程如此遥远,若遇上些不靠谱的信使途中丢了信件可不会告知哩。”   待刘松子退出门后,小鲛才反应仆方才话里的意思。   他不确定地向宗长确认:“阿渊,如果鲛写的信丢了真的寄不回来吗?”   溥渊倒不希望小鲛多虑,语气不变说道:“人回来就好。”   小鲛撅着唇,余光扫见溥渊开始叩开信奉上的封戳儿,不由扭捏。   鲛是知晓自己的字丑的,尤其这封信他还画了好多圈圈。   “阿渊,要不……要不今日就不看信了嘛,鲛可以跟你说,信有什么好看的呢。”鲛伸出手,作势想把信抢回来毁尸灭迹。   溥渊眼底滑过几许笑意,面皮厚腆的鲛人颇有自知之明的小模样叫人好笑,他避开鲛抢夺的手,淡声:“今日不看。”   鲛收起爪子,嗅了嗅果酿飘散着清甜的香味,将瓶子悄悄推出几分。   “那阿渊先喝,好甜了。”   溥渊把果酿和枣糕都吃了干净,他吃相斯文,小鲛趴在旁边看,光明正大的偷懒不写字。   想起昨夜说的见闻,他刻意把那封字迹歪扭的信再推远一点,企图蒙混过关。   “鲛的故事还没说完呢,还能和阿渊继续说哦。”   溥渊此刻不急着要鲛人练字,饶有兴致的问:“洗耳恭听。”   小鲛端正身板,继续讲他在外头碰到的人和好玩的事物。溥渊大多时候都在认真听,偶尔会提笔在空白的宣纸上写写停停。   鲛歪过身偷看,才发现溥渊将他所说的故事简单记录,包括昨天夜里说过的都记了起来。   小鲛抿唇,遗憾道:“可惜鲛不会画画,不然就可以画给阿渊看。”   他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前一刻还在说故事,这会儿就缠着溥渊教他画画。   溥渊教他构画,打稿,短短半日小鲛也学不出个所以然,渐渐地,夜深了。   花灯点满了各条街巷,城内俨然被斑斓多彩的灯海包笼。   仆从外面兴冲冲地回来,笑道:“今晚外头的好多表演都提前开场了呢。”   小鲛还在堂屋用饭,他捧着碗上楼眺望,只见月影穿城,喧声鼓动,人头乌泱泱的晃在街上。他把最后一口饭咽干净,跑下楼去,心思早就飞向了外边。   蓝眸子巴巴望着宗长,手臂缠上对方的:“阿渊,咱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嘛。”   溥渊很少有时机陪伴鲛,小鲛也等了一日,此刻月上中天,宗长领着鲛,两人的手在袖口之下牵缠,没带仆人径直走出宗苑大门。   如盘的圆月挂在夜空上,星芒闪烁,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漂亮得让小鲛移不开眼。他走走停停,溥渊在一处灯笼摊子给他买了两个,小鲛提上花灯稀罕得不行,看到经过的旁人戴有面具,他用灯笼指了指:“鲛也要。”   溥渊带了小鲛去买面具,面具有许多的样式,好比兔子、蝴蝶、狐狸此类,小鲛要了一个兔子的,又买了个狐狸,叫溥渊戴上。   宗长冷肃严谨,戴这些面具有损威严。不过他耐不住鲛人轻语请求,就把半张狐狸面具戴在脸上,被小鲛拖着袖一路随着涌动的人潮走。   灯市花如昼,街头的表演一个接一个。小鲛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紧紧牵着溥渊的袖口,隔离在人群外踮起脚尖围观。   被人群包围起来的人从口中吐出长长的火圈来,小鲛被吓得躲在溥渊身后,又忍不住好奇露出一双眼悄悄地看,表演完了,有人打赏,更多的则是只捧人场看完就都散开了。   小鲛从怀里掏出一个碎银递给对方,拉着溥渊又去下一处表演围观。   鲛今夜兴奋无比,溥渊一直安静陪伴,直到汹涌的人潮随着夜色渐深而消退,中秋不禁宵夜,可时间一晚还是有不少人都回家休息了。   溥渊看着小鲛的亢奋之色下去不少后,才扣起他的手:“时辰不早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小鲛意犹未尽,但他的确逛得脚酸。   他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阿渊,腿酸。”   两人走了片刻,忽然见武卫跑向这边。   武卫恭敬传话,西城的一座楼走水,听闻是烧死了人。发生这样的大事,宗长需要即刻赶去。   鲛望着宗长,自觉说道:“阿渊你快过去吧。”   时间紧急,停在面前的马车只有一辆。溥渊要武卫留下去叫辆马车来接小鲛,小鲛摆摆手:“鲛都逛过好多次啦,可以自己走回去。”   溥渊带了人离开得很快,小鲛并没有生气。他已经明白了阿渊要守着这里的每一个族民,让曲黎族延续下去,所以他一点都没难过,因为阿渊守护整个族的同时,也能守着他的。   留下的武卫面对精致漂亮的鲛公子,束手束脚的。   “公子您在此地稍等,我去叫辆马车来接您回宗苑。”   小鲛摆摆手,想说他可以自己走。走了半晌,自己先妥协。   “好吧,你去帮我找辆马车,我不想走了。”   马车驶向宗苑的途中小鲛一直趴在窗边朝外张望,人潮散后街上行人零星,隐约能看到城西出冲天的火光。   小鲛望着没有灭的火,抬指望了望天。   中秋佳夜,乌云密拢,陡然间下了一场大雨。   还没离开的族民站在武卫围城的人墙外远距离观望,溥渊面色沉着。   光靠人提桶打水灭火的速度太慢,他所习秘术是火向之术,若使用了只会加重这场火灾。   火舌吞卷,眼看着楼内也许还在存活的人救助无望,此时却见天显异像,莹月归隐,雷鸣炸响,大雨泼势而起。   围观的族民惊道:“下雨了!”   “好大的雨!”   人们顾不上找地方避雨,而是欣喜地望着雨水直灌的火楼,摇曳的火苗不消片刻就被雨水吞灭,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声。   “有救了有救了——”   “这场雨来得真巧啊!”   “神祖显灵保佑了!”   溥渊带着人进入被烧得漆黑的高楼搜救。   从救援到安抚伤患,溥渊又连夜彻查走火的源头,这一忙就从深夜忙到晓光破云,溥渊回到宗苑已经天光大亮了。   跟在身边的人都忙碌了一夜,溥渊吩咐仆去火房取热食和水分发下去,他捏了捏绷了整夜的眉心,在堂屋竟然看到小鲛乖乖坐在凳子上。   小鲛一跃而下,瞥见溥渊清俊面孔都有些焦灰之色,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被溥渊牵进房里,门一合,鲛就给溥渊抱住了。   溥渊抚/摸小鲛的乌发,掌心包在鲛的脑后微微裹着,声音有些嘶哑。   “谢谢小鲛昨夜召的雨。”   鲛天生自由,心性与人不同。溥渊虽然一直在教他,却从未要求或者指望鲛人能完全体会人类的情绪感知,要求鲛必须熟知人为处事的准则。   他教十点小鲛能领会其中一点亦可,昨夜突如其来的走火导致他在情急之下忘记了一些事,鲛体贴,比他还聪明的召来及时雨,挽救困在楼中的人命。   溥渊最初饲鲛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掌控风雨,如今这个初衷似乎早就忘却。   守护曲黎族是他的职责所在,鲛是自由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迫使鲛做与他做一样的事情,这并非是鲛人的使命。   就如同……他走不出曲黎之地,无法陪随小鲛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亦不会要求鲛为了自己必须留在这个地方。   小鲛被溥渊看得羞涩,他嘴巴里说:“阿渊怎么一直盯着鲛。”   但突然也隐约的萌生几分自豪感。   他很大方的告诉开口:“阿渊喜欢雨的话鲛天天送给你一场雨就好啦。”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57章   溥渊在书里读到过不少文人雅士们的甜言蜜语, 可惜没有一句能像小鲛此时口中所言的这一句能如此打动他。   鲛念的书不多,嘴巴里说的全凭一腔喜欢。无需更多言辞点缀,质朴单纯的心意更能使人心动。   溥渊揉揉小鲛的后颈, 脑子绷紧的神经趋于松缓。   “不用你每天送我一场雨。”   小鲛“哦”了声,桌上摆着天没亮就煮好的早点, 他反手拉着溥渊在椅子坐好:“阿渊吃饱肚子就睡觉吧。”   鲛的体肤向来柔软微微凉,此刻与他交握的掌心火热十足,他都怀疑阿渊是不是在发烫。   况且阿渊真的好黏鲛了,小鲛心想此刻确实需要多让一让对方。用早饭时溥渊只有一只手在动, 剩下的那一只握着鲛的手腕没松开过。   早饭的时间悄然溜走, 小鲛的手腕就也多了一圈红印子。他举起手端详,跟溥渊回房看着人闭目入睡才趴在边上出神。   小鲛昨夜其实也没合眼,不过他并未困倦。他先是趴在床榻上看着宗长睡觉的姿势发呆, 最后也脱去鞋袜, 钻进被褥的另一侧贴着宗长躺下休息。   两人交颈贴着一觉睡到了午后,秋日傍晚已经裹着凉意的霞光静谧地笼罩整座院子,轻柔沉静, 小鲛和溥渊在同一时刻睁眼, 定定凝视彼此。   鲛鼻子动了动,靠得更近了, 沿着溥渊脖颈像只翘毛的小狗来回嗅。   他端着脸开口:“阿渊, 你快把鲛烫熟了。”   溥渊深眸轻眨,小鲛担心他烧糊, 即刻翻身下床,走出去找仆从。   他趴在门外的栏杆上朝楼下喊了几声, 刘松子听到声音从后院出来, 仰着脑袋问:“公子何事?”   小鲛抿唇:“快把孟临之找来。”   刘松子反应了一下, 很快猜到大概是宗长生了病。   他先叫武卫将城南的文大夫接过来给宗长看看情况,小鲛守在旁边,他看着满脸皱纹的文大夫,最后跑到楼下,让刘松子还是把孟临之找过来。   小鲛接触的大夫只有孟临之一个,且孟临之又是大祭司,他认为找对方比较妥当。   刘松子连连点头:“找的找的,我一会儿就亲自去请大祭司来。”   小鲛回到床边,撑着下巴对宗长一脸愁容。   “阿渊,你不要生病嘛。”   溥渊给大夫诊完脉,闻言无声笑了笑。只要是人都会生病,但小鲛担心,他便不说此事,省得让小鲛忧心。   溥渊道:“我无碍。”   小鲛唇都快撅得能挂上一个水壶了。   溥渊只是望着鲛淡笑,肃冷的眉眼格外轻惬。   翌日,晌午刚过孟临之就到了宗苑。   大祭司不紧不慢地上楼,瞥见屋内鲛人护小鸡似的守着宗长,唇角不由划过弧度。   小鲛眼尖,哎呀一声,抱怨:“孟临之你怎么才来嘛,阿渊生病你快来看看。”   孟临之施施然进门:“不是找其他大夫看了吗。”   小鲛看着他:“我觉得他们没有你厉害。”   孟临之含笑点头:“给你带了些小童们做的凉糕,药草做的,润肺养血,去尝尝吧,我在这边不会出事。”   小鲛转头和溥渊说话,溥渊抚着他垂在身前的发,意思是要他乖一点。   “去吧。”   小鲛这才慢慢挪出房间。   鲛人离开,孟临之才收起脸上的笑意。   “宗长,你的烧热之症要医好容易,可心起郁结,何时在心内记挂了忧劳,为族,还是为他?”   “郁结之病并非一朝一夕,若想身强体健,还需心境广开,切勿忧思劳虑,否则再好的药都医不了心疾之症。”   溥渊道:“我无心疾。”   孟临之目光不转:“是吗,宗长自有分寸就好。”   大祭司为宗长开完药方当即回了神陵,马车刚走不远,车夫望见身后追跑的人,吓一大跳,“吁”的一下停车。   车夫道:“大祭司,小公子在后头追着呢。”   孟临之掀开车帘,小鲛正跑到车后,手里抓着一个小布袋。   “孟临之……”   孟临之无奈:“为何追车。”   鲛把手里的小布袋递给他:“上次鲛请你帮爷爷做药,爷爷吃药之后身子果然好许多了,这次鲛再请你帮阿渊做药,做那种不让他生病的药。”   听闻此话,孟临之用手指触摸小布袋里头所装东西的形状,眉心微紧。   “又拔了?你不疼吗。”   鲛仔细一想:“忍忍就好的,孟临之你做完药一定要快快送给阿渊。”   孟临之上下打量着鲛人,失笑。   “回去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递给对方,“疼的话就涂一些。”   小鲛捧着瓷瓶朝孟临之摆摆手:“那你快回去做药哦,下次回来我还会给你带礼物的~”   孟临之坐回车内,他打开小布袋,袋中的鲛人鳞发散着闪闪微芒。   鲛人不到蜕鳞时期强制拔鳞,生长的速度会比较缓慢,且鳞如鲛的皮肉,作为鲛人防御的武器就这么被拔掉,就跟剥皮似的。   那鲛平日里是个娇气的,也爱漂亮,这会儿倒什么怨言都没有。   小鲛拔了尾鳞走路姿势还有点怪异,他去火房端着熬好的药送给宗长,因不喜药味,捏着鼻子跳到床后用帷幔遮在脸前。   “阿渊喝完药可以吃蜜饯。”小鲛拍拍腰上的小食兜兜,里面装着甜枣果脯,馋嘴了便取一颗放进嘴巴里含,老头儿给他做了好多。   小鲛喂一颗蜜饯到溥渊嘴边,东西都送进人嘴巴里了,手指上残留的甜让他下意识舔了舔。   溥渊:“……小鲛。”   小鲛抬脸,嘴角被溥渊亲了亲。   他嘟起唇还要讨亲,溥渊制止,怕把自己的病气传给他。   小鲛追过去:“鲛不会生病,阿渊你就再亲一下嘛。”   溥渊轻揽鲛人的肩膀,俯身亲吻。   烧热症状还未退散,宗长的唇舌火热,方才怕度病气给鲛人的他,此刻拥着鲛又嫌不够索性把鲛抱在身上亲的也是他。   门窗都紧合着,床帐一抖,小鲛被亲得迷迷糊糊地绷着枕头,咦了声。   他揪着宗长潮红脖颈后的衣襟,扯得格外松散。   不一会儿又断断续续的溢出声来。   “好、好烫啊……”   浦渊停下稍顺,汗水凝在眉睫。   “发烧了,自然会烫一些。”   鲛面颊犹如被火蒸得红通通的,他含糊不清的应答:“没关系,鲛凉凉的,阿渊烫一些没关系。”   浦渊堵了鲛的话,吞没小鲛的唇舌。   闷燥的秋暑在宗苑热闹的喧声中流逝,有小鲛在的时候宗院里各个角落总会遭殃,大多数无伤大雅,溥渊也纵着。   一池莲在秋暑的消散与鲛人的摧残中枯败,万物枯黄的尽头,季秋转眼过去了。   如往常那般,小鲛背着仆准备的包袱,坐上马车。   “阿渊,鲛出门了哦。”   溥渊塞给他几包用绳串好的枣糕,为他理了理翘起的发丝儿。   “早点回来。”   不时被破坏随处遭殃的院子各角,在晚秋萧瑟的风中又恢复了它的安静,到处都变得悄无声息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文了,写得少点,捋一下后面的内容。   谢谢大家!   待修错字~ 第58章   万物入秋, 小鲛来到的新一座城与之前所见的都不同。这座城被漫天飞扬的粉尘包裹着,没有人们的喧嚣欢声,包括在城门镇守的将士也一脸躁怒之色, 小鲛入城时还多缴了一枚银钱。   不过他并不介意。   鲛摸了摸鼓鼓的钱袋子,踏入这座死气沉沉, 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的城池。   入城之后的道路两旁坐着稀稀拉拉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们手上大多都捧了个碗, 看见有新人入城, 会蹲在边上观望,若有商队或者富贾人家,则一拥而上乞讨吃的和水。   这座城没有繁复艳丽的色彩, 不见秋后枯败的靡黄, 就像褪了色的地方,看起来陈旧无比,软底的靴踩在路面, 不多时便沾了一层干风中吹混的泥渍。   小鲛抿了口瓶中还剩下的果酿, 沁甜的香使得周围人群骚动,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喝上一口水, 这里已经闹旱持续两年了。   驿站招待往来的商客, 用钱从外头买来了水和粮,但在驿站中买卖的价钱也贵上数倍, 每一滴水都能挣得不少黑心钱。   小鲛来到驿站,有人上前接待他。   “公子要吃点喝点什么?”   小鲛要了一碗面和水, 还订了客房, 结账时丝毫没有被宰的醒悟。   围在驿站门外时而张望的人群被驿站里的打手暴/力驱赶, 不允许这群人影响驿站做生意。   这年头商人都只顾眼前的利益,挣自己的钱,别人的死活与他们到手的钱财没有干系,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大善人,各家自扫门前雪罢了。   若是寻常,小鲛对此并无太多想法,可他之前见过一次类似的场面,那时候宗长带他去视察领地,同样见到因为干旱而辗转流落街头的难民。   他歪了歪脑袋,对旁边的小二说道:“这里不下雨吗。”   小二和颜悦色的应声:“回小公子,咱们这块地已经两年不见雨了,外头都是难民。”   一座城,高处是花钱就可以享乐的富贵门户,低处则匍匐在黄土上尘泥满面讨水喝的难民。   这些难民中有原本就是城内籍口的住民,也有从外头来做工却因为异常的旱情破财还留在城中挣扎等死的落魄民户。   整年来涌入的人群来了又走,也有把这里当成根扎着不愿离开的难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方黄土朝天的地上。   小鲛望着徘徊在驿站外时蹲时走的人,微微游神。   按道理而言但凡有鲛人出入的地方不会干旱,鲛人善弄雨水,过于干旱的地方会让他们感到不适,因此这座城他应该不需再做停留。   想是如此,小鲛却还心有疑惑。   也许那只鲛人并不在意人们的死活,鲛更多的时候独善其身,人与他们并非同一物种,世人过得如何与他们其实也不相干。   小鲛最初也是这般。   不过如今的他到底生出许多不合鲛人的想法,更有几分人气。   这些念头都是阿渊教给他的,带他看过的,一次两次或许并无感触,一年两年,滋生的感触就像原本没有任何污渍的白纸,慢慢的添了一处肉眼都看不见的白点,这一个极其小的白点又随时间转逝蒙上些许颜色。   这样点或许以后会变得更大,或者纸上添更多的点,颜色也会变得不一样。   微小的变化使得小鲛不会对眼前黄土覆盖的城视而不见,他盯着远处缩在墙根企图从边边角角的旮旯里找到些什么的小流浪,小流浪找不到任何东西,枯薄瘦弱的身躯缓慢挪到一处背光的角落四肢摆开平躺,小流浪躺在那就像一张陈旧的纸。   鲛捧着面和水转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灰蓬蓬的高空恍惚也成了黄土色的,并不好看。   他慢慢嗦着碗里的面条,一根根数面,同时在计算时间。   热潮中隐约挟来一丝风,不是燥热带着灰土的味道,久违的凉意让蹲在路边的人群渐渐躁/动。   灰头土面的人们傻傻地朝天望,仿佛陷入了疑惑,不敢相信。   远方天幕漂浮的黑云以难以预料的速度层层叠叠堆聚在这座城的顶空,驿站外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叫声,“要下雨了”的高呼此起彼伏,从城的东头传到西头。   城内所有人全部拥簇着聚在破旧的大街小巷里,高举水盆木桶,虔诚地仰头望天,等待这场雨的降临。   风扬起的黄土吹得人睁不开眼,但这一时刻没有人舍得将眼睛闭上,哪怕泥土渍进眼睛,他们仍睁大通红的眼睛紧盯黑压压的天。   雷声在城内骤然炸开,飞卷的黄土被豆大的雨砸得服服帖帖地黏在地上,雨珠击在地面,屋檐,淅淅沥沥的声音变得哗啦啦作响,整座城被浩大的雨声覆盖,涌动的人群却在这场雨中突然安静,所有人仿佛都在压抑着什么。   没有人再呐喊一句下雨了,他们睁着眼张大嘴,不断吞咽砸入嘴巴的雨水。   渐渐地,人们就像活过来那般,老妪抱紧怀里的小儿痛哭,哭泣如潮水,如此滂沱的雨势竟然掩盖不住人们的哭声。   如果这一场雨来得更早,他们就不会全年颗粒无收,不会亲人离散,不会阴阳两隔。   小鲛望见躺在角落中的那张“旧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迈开步子撒腿颠倒的跑远了。   旧纸变得鲜活起来,那是……生命。   不绝的雨水让小鲛难掩亢奋,驿站内的人都去往高处感受这场雨,他找不到掌柜和小二,等了又等,小二浑身湿透面挂笑容的走回来时,小鲛向他买了笔墨和纸张。   “阿渊。”   “鲛在外面○了一场雨,全○的百性十分欢喜,○站外人们的呼声依然持续,能感受到他们的○奋。”   “鲛这样做阿渊应该不会○○鲛。”   “没有找到他,不过鲛准备在城里多留几日,让这场雨下久一点。”   “阿渊那边下雨了吗?”   “记得睡觉,睡不着就看看珍朱。”   “又写了好多字,鲛困啦。”   *   溥渊手里拿的是上次小鲛回来后寄到的那封信,信放在木柜里存留了两个月,今天他才把信封拆开。   刘松子哆嗦着入门送热茶,天又冷了,冬日的阴天又寒又静,屋外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准备要下雨还是下雪。   曲黎境内下很少下雪,往年入冬后雨水会比较频繁,一旦下雪,那就预兆着今年的冬会更漫长更寒冷。   刘松子添好热茶,望着宗长清隽的侧脸,近日宗长又似乎清减几分。   他悄声道:“宗长,这不是鲛公子前几个月寄回的信,怎的今日才看呢?”   又自言自语:“鲛公子季秋离开,如今也严冬了,不知道有没有寄新的信回来。”   且路程又冷又远,信差能不能送到还不一定呢,若是半途偷懒他们亦不知晓。   溥渊看遍信里的内容,执笔蘸墨,一封信最后一笔结束,待字迹干了,将回信整齐的收叠置入信奉盖戳,随即与小鲛的那封信收在一起放回柜中。   刘松子讪讪,心口堵着空荡荡的东西,那些碎碎轻念的话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他不知道宗长为何隔那么长时间才拆信看,同样也不知道为何回了信却从来不寄出去。   翌日天都还黑着,窗外便隐约望见树梢和地面覆着了一层白色。   下雪了。   刘松子捂紧嘴巴嘶呵嘶呵着寒气,正要将窗户遮得严实,抬头望了一眼,正院上的楼窗已亮起蒙蒙光影,宗长竟起那么早。   雪天起床是一件难事,且天都没亮,仆卷在被窝里,咬咬牙穿棉袄笼紧袖口走出房门。   刘松子守在门外,低声问:“宗长可有吩咐?”   雪夜里饮一口热茶暖身子还不错,他预备去火房添一壶热水过来,却闻宗长道:“无事,你下去吧。”   室内窗户半敞,飘扬零碎的雪纷纷洒下,有点落进窗内。   灯罩下火光摇晃,溥渊从怀里掏出一枚流光闪烁的珠子,放置在玉台上沉静地翻着书页,时间仿佛亘古不停,却又在悄然流逝。   直到天蒙蒙灰亮,雪仍飘散。   溥渊关窗,合起手边的书,把珠子收起。   他入了床榻后又取出一个已经干瘪味道几乎散失了的蓝色小药囊,仿佛还能闻着那股药香,渐渐的闭眼等待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59章   第59 章   这场入冬后的雪连续下了几天几夜, 天地之间裹着一层庄严肃穆的白,宗苑门前和庭院内都积压了深厚的雪。   天亮不久,仆从们用完早饭就开始活动筋骨, 拿着铁锹去清理庭院与门外的积雪。   刘松子将大门外的雪铲得差不多,转头就看到宗长手持一把没有打开的伞, 看样子要出门了。   他道:“宗长,路刚铲好,车夫驾车进来还需一点时间。”   宗长道:“我先走出去。”   后头拿了东西紧跟的李管事想接走宗长手里的伞,溥渊没有那个意思。   寒风肆卷下的狐裘摆荡出凛冽的弧度, 宗长的背影始终沉静徐缓地步行在这一片雪白之上, 就像一株挺阔拓直的孤松。   刘松子送宗长和李管事到外头马车能驾驶过来的地方,他望着面前的背影,挠了挠头发, 闭起嘴巴安静下来。   其实刘松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自幼就跟在宗长身边伺候,年年如此,每天重复地就是这些繁琐平凡的事情。等在宗长身边伺候到一定年纪, 说不定就会娶个妻子, 到时候成了家,身边就更加热闹。   而宗长也是话不多的, 凝肃冷静, 只是这两年才有了那一点鲜活之色。如今宗长冷却下来,原本应当就是如此, 可仆看在眼里,也不知为何, 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宗长会成亲吗?   人和鲛真的会有未来吗?   仆对其他物种不甚了解, 可也在市井上听到过不少受听客追捧的话本子。   那些话本子讲的故事兴许并不真实完整, 可每一个人妖之间的故事总归没有得到好的下场,因为凡人无法跨越妖怪千百年的时岁。   仆什么都不知,唯独知晓宗长从始至终都是十分认真地人,认准一件事那便不会回头。   雪稍停,海面覆了一层冰。   溥渊来到沿海,周围聚集了许多出来干活的渔民,冬日海面结冰影响他们捕鱼,为了不让获取海物的途径阻断,每逢雪天,渔民们都会自发在海边除冰。   这是一项并不算安全的活动,每年为了防止有人从冰面坠落海水,大家都一再小心。   寒风凛冽,混着湿冷的水汽仿佛贴在人们面上刀割刺骨。   众人纷纷叫了一声宗长,溥渊示意他们无需理会自己。   开凿冰面的范围不能动作太大,此刻零星几个拿着铁锹的渔民小心伏在冰面慢慢打凿,剩余旁人则拿着麻绳拧成一股串好,他们手持一头,另外一头系在凿冰的人腰身。   溥渊在旁边和他们等待,铁锹凿着冰面发出叮叮的声响。与此同时,溥渊难得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忽然想到,若千万里外的海水都覆盖一层厚厚的冰,这些冰阻挡了海物的游行,小鲛会不会就此也游不回来。   思绪几乎是被扯着收了回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老九掉进冰口了!”“别使劲拉,这让他很容易卡在冰缘上被刮出伤口。”“宗长——”   溥渊拂开人群走到海边,海水刺骨,伏在冰面的几个渔民手脚都泛着红肿。   他沉着道:“你们小心上岸,我下去救他。”   海岸上依然吃劲牵着麻绳的人出声:“万万不可啊,海水太寒了——”   “俺水性好俺去吧——”   溥渊道:“我自幼习火向之术,有火心护体。”他见几个渔民逐一安全的回到海岸边,有条不紊地解开一身黑色狐裘。   待身上厚重的衣物卸去,溥渊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踩上冰面步行到冰口四周,捏起御火秘术,使得冰口附近的海水渐渐加热升起温度。   他观察着渔民落水的方向,潜进海水。   经御火术加热的海水泡着身体,温冷温冷的。溥渊镇心凝神,直到海水泡着手脚微微发热,他游在海域内,望见被麻绳吊在中央浮起的渔民。   落水的短短几个瞬间,渔民泡在刺冷的海水中已经失去意识。溥渊游近了将人揽着带游上岸,他先撑起人趴上冰口边缘,甫一用力又往上推。   庆幸的是渔民被他成功推上冰层,由岸上的人慢慢拖至海边,冰口边缘碎裂,陆续掉落的碎块有些砸到溥渊身上,锋利尖锐的冰锥刺刮着他的脖颈和耳朵。   溥渊上岸后渔民们纷纷围着他。   “宗长,您受了伤!”   溥渊的颈上和耳朵的伤口又红又肿,天寒地冻,血液凝在伤口边缘渗出透明的液体。   溥渊浑身湿透,他接过黑狐裘裹在背后,屏去渔民们的跟随,只留一人带他去最近的住处换下湿衣。   溥渊在渔民家中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尽管如此,深黑的眉睫依然有水珠沁着。他随手抹了抹,衣下的身躯也仍覆了一层湿汗。   秘术终归是逆天而为,历任宗长修炼此术,本就伤筋伤骨,因而要习好曲黎族秘术,需得拥有一副天骨的人才能承受。   他浑身湿汗,一家渔民在屋外等候,见宗长走出,又观他状态异常,连忙想出门去找大夫。   溥渊制止,没有麻烦这一家人顶着严冬在外头奔波。马车侯在门外,溥渊心知病症拖延不得,就让车夫先去城里的文大夫那边,他攥着怀里已经用御火术烘干的蓝色小药囊,瘪瘪的,已经嗅不到任何气味了。   文大夫先替宗长处理了脖颈和耳朵上的伤口,要搭脉时,溥渊避开,说道:“有劳文大夫,之后我会请大祭司过来。”   文大夫:“哦哦哦,好的。”又道,“宗长受了凉,那要不要先喝一碗姜汤?”   溥渊颔首,在文大夫的医馆里饮下一碗火辣辣的姜汤,背后的汗愈发密集。   入夜后风雪更盛,宗苑除了看守的武卫,四周静悄悄的,雪花压在枯枝上嘎嘎发响,院子后的那一片莲池也结了冰,万物寂静,没有几分鲜活气息。   孟临之踩着积压在天井的雪地到了楼下,他抖开披风的落雪,交给仆从后一路上楼。   卧房四角放置火炉熏热,还辅以宁神的药料,溥渊静靠在床头,手持一卷书籍。   听到门外动静,溥渊放下书,道:“来了。”   孟临之摇摇头:“若我不来,宗长恐怕又会强撑过这阵,还想着在寒天里自愈呢。”   孟临之熟练地给宗长搭脉,忽而无言。   半晌才道;“伤寒之病最容易引发其他疾症,且你天骨本就受损长久,如今久病沉疴,再心有挂碍,忧思劳虑,本就少了那副铜筋铁骨,等过几个年头,你看如何。”   孟临之取出一副银针替宗长扎脉,余光瞥见置在床头一角已经褪色显得有些陈旧蓝色小药囊,干瘪得很,药料早就失去时效,经水泡后都变了形,布缝的针脚弯弯扭扭,线头都掉落好几处。   孟临之出声,声音有些冷:“你先是曲黎族的一宗之长,还想活得长久些,善待自己吧。”   溥渊道:“我很好。”   孟临之呛声:“这么些年下来,你可有好好认真地休息。过去还好,族中事务最多使你忙碌,身劳神也算无损。如今心中牵出一份挂碍,身劳神损,百般隐忍,我看你不如早早收个接班人,好能早些卸下宗长之位,再与那鲛远归同去,总还有机会多活些年头。”   溥渊拿起那只瘪瘪的小药囊,深静的眉眼涌起几许细微浮动。   “你当我不想,可我不能。”   凡人若只有五十岁寿命,鲛五千年,这五十年于鲛人而言,是一个无法构想的短暂,转瞬即逝,滴水即落。   最早的时候,溥渊也想过顺从私心将小鲛留在身边,他所拥有的领地虽然不大,可也能竭尽能力让小鲛住好玩好。   他让小鲛与自己待在书阁练字看书,传授小鲛做人的学识礼节,甚至巡视领地时亲自带着鲛,让鲛人目睹平凡人的生老病痛,离合悲欢。   只是人的时岁终究短暂,他们所经历的与鲛的一生比起,短得也许只盛夏须臾。   他并不能教会太多小鲛关于人的感知,这些东西都需要鲛自己在时间和见阅中领悟。溥渊数年如一日守护的曲黎之地,小鲛不过几日便能看遍走完。   天海相接,鲛人从那么广阔辽远的地方出来,他注定要见识许多东西,深海广域都困不住的鲛人,他凭什么手段能将一只自由自在的鲛人拘在身边。   鲛会去很多地方,会看到岁月变迁,而不是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地方,与自己日复一日的重复那些繁琐枯燥。   溥渊看着孟临之:“你我此生从未踏出过曲黎半步,这辈子兴许就守着这片地方。你叫我与他离开,若反过来是我劝你,你可能就此卸下大祭司之任,一走了之?”   孟临之道:“不能。”   两人沉默。   溥渊道:“我并不难过,相反心有挂碍其实不错,至少忙碌之余那几丝闲隙还能有个惦念所思。”   孟临之哑然。   一连半个月的雪,孟临之留在宗苑负责照看宗长的身体。异常的冷冬城内许多居民接二连三生病,闲暇时孟临之也会乘马车外出看诊。   宗长断断续续地生了半个月病,一声春雷炸响,孟春落雨的时节,驿站外来了信使。   雪路封山,延时了一个冬季的信件今日才送到宗苑门前。   溥渊收到已经变了形的信封,盖戳外的字迹浸了水模糊扭曲,展开时里面的字也已经看不太真切了。   一封模糊不清的信,偏偏还被看了一遍又一遍。   宗长眉目间难得松懈,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内容他其实并不特别在意,只要信不停,小鲛在外头便也相安无事。   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60章   安多王国的姜城已经被大雪封了出入口两个月有余。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着这座小城, 冰封万里,望不见尽头的街道大大小小都是看地弯曲的白,连居民都鲜少走出门户。   街上零星的偶尔出现几个人铲雪清路, 道路封阻,商户人家出行时连马车都坐不上, 骑马又嫌太冷,因此通行的大路和门上有牌匾的府邸专门派了小厮按时除冰,冻得人手脚通红。   咔咔的除冰声响不时的从大门外传进屋内,卧房熏了暖香, 静燃一夜空气浮动着暖融融地味道, 催得床榻里的鲛不愿睁眼。   他从香馨的被褥中慢慢吞吞钻出一张闷在床内潮红的脸,睡眼惺忪地隔着紧闭的窗想看看外头除冰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小鲛卷着被子将自己缩在床榻最里头,恹沉沉地打不起什么精神。   他留在姜城已经两个月了, 好巧不巧的, 打从他入城不久,大雪凛冽,没几天城内各个地方都开始结冰, 连离开的路都被封得结结实实。   外头的人进不来, 城内的人也出不去,小鲛干脆花钱在姜城内租了一处宅邸暂时住下。冬日冷, 小鲛已经赖在宅邸睡了将近两个月, 哪都不愿挪。   门外除冰的小厮正偷懒的功夫,瞥见徐缓朝门口驶来的马车, 车帷上的标志是城内薛家特有的姜城花,小厮咧咧嘴, 谄媚迎上马车前, 说道:“薛四公子又来看小交公子啦?”   薛家的四公子薛无涯生得一副风流相, 在小鲛进城出入客栈那会儿就注意到这个蓝色眼睛的漂亮小公子。   原本小交对他爱搭不理的,好在遇到这场久下不停的雪,寒冰封了出入姜城唯一的路。   漂亮的小公子想找地方暂住,薛无涯就主动帮对方寻了这座宅邸,在姜城谁都给薛家几分颜面,薛无涯找人私下打点后租下这座宅邸的价钱并没有太昂贵,带小交来看时,对方表露出了喜欢。   也就那一次之后,薛无涯总想找些由头到宅邸上拜访小交公子,次次都没有空手而来。   这两个月薛无涯逐渐观察出小公子喜欢吃甜食,喝果酒,因而每次薛无涯都带上姜城内有名的吃食,专门吩咐薛家的厨子做,每次只做一两样,如此这般就能找到更多的“下次”来到此地登门拜访。   薛无涯好心情的让仆人打赏门前除冰的小厮,他亲自拎着食盒入门,小奴领他到卧房门外,轻声对房内的人说道:“公子,薛四爷过来看您了。”   半晌,才听到里头传出恹恹懒懒的声。   小鲛随意裹了件外袄,开门一眼就看见薛无涯手里的食盒。   他鼻子灵敏,早早就闻到了。   “进来吧,今儿有什么好吃的呢。”   薛无涯笑道:“今儿给你带的是燕片糕,怕你饿着又装了饺子来,红婴果酿的酒水,你喜欢甜味,厨子就往里多掺了些蜂蜜,反正太甜的我尝不出来,你自己试试。”   小鲛坐在凳子上,眼睛盯着薛无涯掀开的盒盖,再将里头的吃食一一摆盘上桌。   他用手指直接勾起一块燕片高送进嘴里,口感粉糯,带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薛无涯看着他:“如何?”   小鲛点头:“好吃。”   薛无涯倒了杯红婴果酒递给他:“再试试这个,天太冷,酒已经暖过来了。”   小鲛抿一口,又陆续喝空整杯,神色显出几分意犹未尽。   薛无涯看见小交伸出红润的舌尖反复沿着上下唇舔舐,光是一截小小的殷红舌尖就叫他陡生口干舌燥之感。   他就没见过纯真与蛊惑并存的人,那日在客栈不经意的一瞥,以致于薛家的四公子浑然不顾仪态直接从楼上追了下去,当着小交的面自报身份。   回想起来简直傻气,但能有今日这样的接触,薛无涯并没有后悔当日所为。   他缓了缓干涩的嗓子,话未出口,就见小交从衣兜内掏出个荷包,再从包内取出几枚银子递到他面前。   薛无涯:“…………”   小鲛疑惑:“不够吗?”他又取出几枚银子,剩下的最后一荷包银钱已经消瘪不少。   他租这座宅邸已经用去一整袋鼓鼓的银子,这另外一袋剩下的,每次薛无涯给他带吃的来,小交就会给对方一枚。   做人不能轻易的吃嗟来之食,阿渊交给他多道理。小鲛最多吃阿渊的喝阿渊的,至于别人,他还是会乖乖付银子的。   薛无涯嗤嗤失笑,把钱推回去。   “小交,你这般单纯我都怕你以后被人坑蒙拐骗了,寻常人若都像你这般花钱,只怕活不过两天,而他们一辈子恐怕都挣不到那么多银子。”   薛无涯并不缺钱花,他们薛家人哪怕坐吃山空都能衣食无忧几辈子。这等富家子弟,如今倒是劝起旁人节制用钱,守在旁边的奴才讪讪。   小鲛“哦”了声,收起银子。   “不够的话你再问我要,我有钱给你的,不会吃白食。”   薛无涯心道小交秉性纯良可爱,又时而傲娇,哪怕他睡觉时连续几日不理人都是可以容忍的。   小鲛吃完燕片糕,又动了几个饺子,开口道:“我吃饱了,还要睡会儿,你回去吧。”   薛无涯这辈子没见过如此能睡的人。   又道:“今日午后,飘月楼有新来的歌姬表演,若小交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小鲛想也不想就摇头:“不想看,我去睡了。”   鲛说睡就睡,他钻回床榻,见薛无涯不动,便催促:“你回去吧。”   薛无涯虽然风流,但从未做过强迫人的下流事。他追寻中意的人一向都用自己的手段让对方心甘情愿,主动贴了小交两个月,对方仍雷打不动,使得薛无涯滋生几分气馁与恼怒。   他忍着没出声,故作冷漠的夺门离开。   小鲛看人出去了,门也不帮自己关好。   唇一撅,朝前方吹了口气,敞开的门悄然合上。   鲛醒来时是梦到了阿渊的,冰天雪地的封断了他的路,好不容易在梦里见到阿渊,小鲛认为自己被打断睡眠不生气已经是一只非常好的鲛了。   他闭起眼眸,继续追着梦里的阿渊去了。   *   溥渊才视察完地方进门不久,刘松子端茶倒水的伺候,面色尴尬,支支吾吾。   溥渊抖开狐裘落下的碎雪,病愈后他的五官愈发深邃,长眉尾端几许清薄。   “何事。”   刘松子苦着脸:“宗长,下次您让李管事去打发后院门口那些人吧。”   不知从何时起,外头已经传出宗长那位契弟被遣送离开的消息,宗苑里头没了人,媒婆们自然又要踏平后院的门槛,说什么都想为宗长说一门亲事。   那契弟走了后,家中有女儿还未出阁的,一个两个都打上宗长的主意,刘松子百般口舌与她们解释争辩,争得那叫一个心累。   溥渊口吻淡淡:“都推了。”   又道:“告诉他们契弟安好,后院的门若无事就关上。”   他说着,右手手指抚上左手无名指的那枚玉戒,一切的等待都在这枚刻有鲛字的玉戒中悉数化为沉静的温和。   刘松子应了一声好,又开口:“不知道公子孟春前回不回来,还想和他一起过年哩,老头儿做了许多云片糕,时下到处都是冰雪,可以封存很长时间。”   一天一年,转眼又到岁旦。   曾经哪一天怎么过都是相同的,而今连时刻都要争了。   溥渊推开书阁的窗户,夜雪零星的点缀飘扬。   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还是慢一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61章   冬雪飘飞, 小鲛睡足了两个多月,颓靡的精神似乎好了那么丁点儿。   这日他抱起被子坐在床头张望,门外专门留下伺来伺候他的小奴听到动静, 连忙询问。   小鲛道:“送点吃的进来,”又含糊一句, “再送点笔和纸,我想写信。”   小奴领了话去办事,动作很快,先命人送洗漱水盆, 天冷, 水都是温的。伺候完小鲛洗脸漱口,热食一道道送上桌。   鲛懒得挪位置,小奴捂嘴偷笑, 又让人抬了张小方桌置在床榻前, 小鲛披着被褥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尝着热乎的吃食,饭饱了就说要写字。   小奴又替他研磨,鲛拿起毛笔, 笔尖落在纸上, 一顿,墨水贴着宣纸蘸出黑色的水点, 仍没写出个所以然。   鲛抓了抓凌乱飞翘的头发, 他懒懒散散地冬眠了一段时间,久未拿笔, 如今想写的时候好像连字都不记得要怎么去写了。   如果阿渊看见,肯定又会把他抓到书阁里看书练字哩。   小鲛磨磨蹭蹭地写下几个歪曲的字, 之后面色变扭又古怪地让小奴帮他收起来。   小奴笑着问:“公子怎么不写了。”   鲛因为已经把字都忘得差不多就与自己赌气:“反正你先帮我把它们收起来吧。”   一想, 其实小鲛出来的这段时间并没有收到过宗长的信, 赌气中又多了些许扭捏。   小奴退出房门不久,在门外敲了敲,道:“公子,薛四爷又过来了,您要见吗。”   不论小鲛说见还是不见,这座宅邸内的奴才都让薛无涯打点好了,他们仅仅通报一下。   薛无涯站在门外,听到屋内的人哦一声,才欣喜推门入内。   小鲛懒洋洋掀起眼皮:“你怎么又过来了嘛。”   薛无涯哑然,说道:“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三日前。”   小鲛慢慢吞吞又嗯一声,眼皮耷拉着,整只鲛裹在温暖的被褥中,面颊烘得绯红。   薛无涯看他软绵绵似乎又想要睡去的模样,不由好笑。   “要不起来吧,眼下年关将至,姜城每年迎岁旦过得还挺热闹,就算外头冰天冻地的,也有法子在高楼里活动。”   小鲛缓慢抬起眼皮,水蓝的眸子朝面前飘浮的熏雾望去。   他喃喃:“过年啊……”   薛无涯道:“是啊,小交若不嫌弃,还请赏脸到我府上一聚,我家那几个长辈和兄长见到你定会喜欢,他们都想不到我交了这么个神仙似的朋友。”   若非薛无涯提起,小鲛都忘记人间还有过年这回事情。他还记得去年自己是跟宗长一起迎的新年,对方还告诉他岁旦是人间十分重要的一个日子。   鲛挠挠翘起的头发:“那我得离开了,不能答应你的邀请。”   薛无涯:“诶?”   小鲛道:“我要回去过年。”   薛无涯:“可……姜城的路已经冰封。”而且他还不愿小交太早离开。   小鲛才不管,只道:“我要回去的,冰封了路也要想办法,薛无涯你好像本事挺大的,不可以替我想一想办法吗?”   鲛说着将自己那荷包摸索出来,整一个都放进薛无涯手里。   “我的钱都给你了,你帮我想办法吧。”鲛盯着那瘪了大半的荷包,抿抿唇,“如果你觉得钱不够,我还有珍珠可以给你,很漂亮的珍珠。”   薛无涯不受控制地有些失神。   小交把荷包推给他时指尖碰到他的,微凉柔软触感,明明一天到晚都裹在被子里,怎地还是热不起来?   况且他不需要小交给他钱,不过……   薛无涯问:“珍珠?”   据他观察,小交平日就只有那两个荷包装了钱,他上哪存的珍珠。   小鲛:“是啊,珍珠。”   薛无涯道:“我娘亲倒喜欢这类玩意儿,上次有几支异邦来城的商队说带有东海出来的珍珠,可惜娘亲见了并没有多大惊喜。”   小鲛撇嘴:“我给的和他们给的又不一样。”   鲛没有马上给,他到底留了个心眼,如果薛无涯为他开好出城的路,小鲛还能考虑考虑。   雪更大了,落在窗纸上发出窣窣声响。   薛无涯看小交神色恹懒,出声道:“我听奴才说方才你想写字,要写什么,写信?”   小鲛哼哼,慢慢点头。   他蓝色的眼珠转了圈,悄声开口:“不过我都忘记好多字了。”   薛无涯笑笑,几乎开始哄着人:“你要写什么信,我可以帮你写。”   小鲛摇头:“这是我的信,只能由我自己写。”   鲛侧过脸,撞进薛无涯眼睛里烧起的两簇光。他忽然迟疑起来,因为这次薛无涯没有避开他,没有藏起眼神里流露的东西。   桌上放的小点心已经冷了,小鲛吸了吸鼻子,面色坦然地问:“薛无涯,你……你喜欢我啊?”   被小交直接戳开心思,薛无涯点头承认。   他没有从小鲛脸上窥见欣喜之色,又听对方说道:“你别喜欢我。”   薛无涯:“…………”他吸了口气,“感情若能控制,就不会有情不自禁的说法。”   小鲛淡淡绵绵的语气:“反正你不要喜欢我,我有喜欢的人啦。”   话音落下,薛无涯一时缄默无言。   他从小交所说的话反应过来,直言:“不可能,”又笑着开口,“小交若想找借口拒绝我,这个最没有理由确信了。”   鲛奇怪地看着薛无涯。   薛无涯低声:“你真有意中人,对方为何舍得让你独身一人出来,我看你对姜城一无所知,真要互相喜欢,谁能放心呢?换作是我,就是绑我都不会让你离开身边半步。”   小鲛更奇怪了,用看着一种不理解的东西的目光望着薛无涯。   “我会回去呀,而且阿渊也会等我。”   薛无涯:“你……”   鲛扭过头,语气都不是很好了。   “算啦,你不想帮我找办法出城我就去找别人帮忙。”   薛无涯私心里确实不想小交离开姜城,此刻他没有揪着这些话去扯,而是选择了婉转迂回的态度,和小鲛细说几句后,温和的告退。   距离岁旦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小鲛每日都坐马车去城里走一圈,问过了人,连守城的官兵都告诉他路口封死,确实无法通行。   薛无涯暗中跟随这辆马车几天,望着雪地上一身白色狐裘冰晶似的玉人,到底心有不忍,怜惜之意泛滥。   他走下马车,小鲛看到薛无涯,抿唇又在生气。   薛无涯道:“外头冷,你且与我去府上坐一坐?家中新来了一位厨子,今夜说是要烤一只柳羔羊,料香肉嫩,你应该会喜欢吃,吃完我看能不能替你想办法出城。”   小鲛无法出城已经赌气不愿说话,薛无涯垂眉低首的,他想着自己与这人无冤无仇,薛无涯还帮他找房子,似乎没有坏到哪里去,也不对,薛无涯对他没有坏过。   于是点头。   “那先去吃羊,吃完你帮我想到办法的话我真的会送你珍珠当做答谢。”   薛无涯微微一笑:“先上车吧。”   薛府今日热闹,新来的厨子烤的柳羔羊鲜香肉嫩,一屋子的女眷们也都到了堂屋。   小鲛走在薛无涯身后,望见厅堂里乌泱泱的人,无言以对。   不久之后,连薛家的老爷都过来,薛无涯是特意带小鲛见他们的,这是他的小心思。   薛老爷本来没将四儿子的话当回事,毕竟薛**流,随意扫了一眼他带来的那人,目光霎时定住。   薛老爷拂开身边女眷,不可置信地望着小鲛。   “公、公子……”   薛无涯疑惑。   小鲛面对失态的薛老爷,对方直直在他面前磕下膝盖:“没想到二十年了我还能再见到您!”   薛无涯与一屋子的薛家人:“……”   “老爷,你这是做甚——”   薛老爷神色激动得发红:“公子可是我当年落海的救命恩人。”   薛老爷此刻一脑子只有再遇救命恩人后的振奋,丝毫没注意二十年后救命恩人为何容颜未变。   薛无涯沉默,半晌才开口:“爹,您确定没认错人吗,小交公子的模样,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二十年前,他如何于海上救您?”   薛老爷闻言,双目睁大端详着小鲛。   他喃喃:“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般相似,这双独特的眼睛,莫非……”   薛老爷道:“莫非是恩公的子嗣。”   小鲛忽然福至心灵:“你见过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薛老爷眼一亮,小鲛抿抿唇,含羞微笑的模样更与薛老爷那位恩公相似。   小鲛听薛无涯称这位老爷叫爹,那应该比薛无涯更年长有为。   鲛人一双蓝色仿佛能滴水的眸子一扎不眨的:“你能不能送我出城啊,我还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说。”   ——   岁旦如期而至,宗苑门前贴了喜红的对联,是宗长亲自提的字。   院中焕然一新,连树梢的枯枝都挂上小巧精致的红灯,可惜就是太安静了,除了仆从们做活时偶尔低头交耳的说话,整座院邸静得只有雪落下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恍惚。   刘松子一早就在火房帮老头儿忙活,感慨:“鲛公子今年恐怕不能回来过年呢。”   怪老头心情不好,盐也放少了。   岁旦的大菜酒肉一一端上桌,满桌的热食,主位只端坐着宗长一人。   门檐落下雪,很快扫开的空地又积下一层白。   溥渊安静地慢饮杯中果酒,清甜的味道渗入唇齿喉咙。   其实往年他也像此刻这般迎岁旦,一直都这般安静,早已习惯,并无任何不妥。   一个雪团忽然砸到溥渊脚上,墨色靴底印出一串濡湿。   溥渊执杯的动作停在嘴边,门口外有人喘气。   “哎呀,阿渊吃年饭都不会等等鲛了——”   溥渊抬眸,眼前站了个雪白的人,连根根睫毛都覆了细碎的雪花。   小鲛衣裳上甚至有被海里浮冰割坏的口子,他皱皱鼻子,把溥渊手里没喝完的果酒夺到嘴边尝了个鲜。   已经很平静的宗长忽然涌起万千思潮,这股情绪来得快缓得也快。   他紧了紧嗓子,只道:“不是嘱咐你早些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62章   没有惊动堂屋旁边小屋内吃饭的仆从, 溥渊去打了一盆水进来,小鲛乖乖坐在椅子上,脑袋跟随溥渊的动作左摇右看。   没等溥渊出声, 他就自觉地伸出两只手。回来的路程匆忙,小鲛一双素白青嫩的手泡澡海里被冻得通红, 手指还有几根开始泛肿。   鲛身上的衣服早被雪水打湿了,还被浮在海面的冰锥刮刺得破破烂烂的,发梢挂着没来得及打理的海草。   溥渊替鲛洗到一半,忽然蹲在他面前, 握紧掌心包裹的这双手。   “以后冷了就坐马车, 无需从海里游回来。”   小鲛抿唇,水蓝的眸子亮得能滴水:“可是这样子快嘛。”   等他乘马车回来,都不知道要过去几天了, 反正肯定赶不上岁旦这天呢。   小鲛记得仆从说人们过岁旦讲究团圆和隆重, 他要跟阿渊团圆就不能迟到。   溥渊伸出手指勾开小鲛头发上的海草,说道:“平安回来即可。”   又叮嘱:“先回房换几身衣服。”   小鲛腻着声说好,他蜷起被宗长握在掌心的手指, 冰凉的指尖很快变得暖融融的, 根根手指涌现的暖意直连心口。   他挨着对方走,溥渊牵他袖口的位置变成手腕, 愈发亲近, 仿佛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小鲛正常的出了一趟门,而阿渊会等他, 他们一直都这样,小鲛想不明白当时薛无涯的那种眼神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会纠着去想, 因为有阿渊可以想, 他只要等阿渊教他就可以啦。   小鲛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湖蓝色的冬衣,厚是厚了点,却不乏飘逸感,保暖漂亮,脖颈还有一圈白绒绒的毛将小鲛的脖颈围起来。   他埋下脸蹭了蹭,痒得直笑。   小鲛看着宗长:“鲛以前没见过这身衣物。”   溥渊解释:“今年入冬定制送来的。”   若非小鲛回来及时,恐怕都赶不上穿新衣裳的时机。   他又道:“出去用饭吧。”   小鲛笑眯眯地挽着溥渊的手臂,今年春天太冷了,雪水都没有融化,不似去年那般热闹,大多数人都窝在家里烤火炉吃热菜。   他抬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宗长,道:“鲛回来的时候没有银钱了,所以没能给阿渊带礼物。”   本来走之前那位薛老爷是想给他塞礼物的,不过小鲛谨记阿渊告诉他的话,就不愿意白白收人家的东西。   鲛入了座也不安分,爪子总要黏在宗长身上摸摸蹭蹭的。   “阿渊,我找到另外一只鲛人的消息了哦,”他眨眼,将薛老爷告诉他的话拼了个七零八碎的说给溥渊听,“二十年前他就在安多王国的地界里。”   溥渊停下布菜的动作:“二十年前。”   小鲛嗯哼一声,溥渊观他神色无变化,便也不再出声。   鲛人一边等着被宗长投喂,一边诉说自己在外面的见闻,当然他有意把天太冷自己窝在宅邸里天天睡大觉的事情掩去了,还将忘记写字的事一并隐瞒。   鲛不善撒谎,与宗长撒完谎,扭捏着不敢和人对视。   溥渊一口一口把鲛人喂饱,小鲛把勺子推到溥渊嘴边。   “阿渊自己也要吃嘛。”   他仍在扭捏,既期待阿渊问些什么,可等不及对方出声,又怕自己太笨让阿渊失望。   小鲛急哄哄地推着溥渊回房睡觉,一进卧房的门就占据了熟悉的床榻,摆出姿势等阿渊与他躺上来。   溥渊静立在床尾,转身将周围的烛火都吹灭。   小鲛疑惑道:“阿渊为什么不留光呢。”   话音才落,唇就被一股灼热的气息笼罩,他下意识张开嘴巴,被溥渊一手捧脸一手捧着颈吮/吻。   溥渊吻得有些急,小鲛的唇甚至被咬破了口子。他微微合上唇,阿渊就撬开他的齿缝将舌头顶了进去。   黑暗中小鲛能感受到阿渊炽热急促的情绪起伏,他收起手搂在对方脖颈后,脖子仰起很高,时而向侧偏过,等待那份炽热湿软覆在颈子细/嫩的皮肉上。   他颈子上的皮/肉被亲得有一点痛,而后越来越疼。   这份疼痛忽然变得缓慢,但没有停止,而是从他的唇,脖颈,一直沿下滑动。   像要小鲛记住这种感觉,溥渊箍紧鲛人几乎没有动作,热潮淋漓的汗打湿眼睫,他用唇去亲吻鲛眉眼间从他身上滴落的汗水。   透过窗纸能依稀听到外头雨雪交杂的声响。   小鲛的眉心被宗长吻得心痒痒,浑身都痒痒的,又热又燥,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他勾紧宗长的脖子,嗓子溢出的声儿又黏又哑:“阿渊继续嘛。”   门外灯笼的火光逐渐微弱,短短歇了一个时辰的小仆起来重新添灯芯,他打着呵欠紧紧拢好棉袄守在门外,昏昏欲睡间,宗长房内传出咚咚的响动让他疑惑地将脸贴在门上听了听。   半晌,刘松子意识到这是什么动作发出的响动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越不能听,屋里头的咚响声就越大,时而急骤,时而又消停。   他往另一侧回廊挪了几寸,也不知怎的,脸上扬起傻笑。   鲛又困又累了,哼着声说手软腰酸。   溥渊拍了拍小鲛的手臂,轻柔按捏,低沉温和地说道:“小鲛还可以的。”   鲛抿唇,阿渊扭过他的脸又来亲,同时想耍赖的手臂又叫对方替他重新搭上床架。   溥渊亲得细致体贴,开口道:“再扶一会儿。”   鲛也不知道阿渊的一会儿是要多久,他好懒的,想坐在阿渊怀里,可这次无论怎么哼哼阿渊都不理会他,要他自己扶好床架,又或者拐去坐塌那头。   雪雨交杂的夜漫长,天幕露出灰蒙蒙的光时小鲛都不太想理会阿渊了。   他被包裹在对方热潮严实地怀抱里,本来说只扶床架一会儿,这个“一会儿”从深夜熬到天亮好不容易过去,本来都该要休息了,阿渊确实歇了有片刻。   阿渊眼下说是抱着小鲛,实际上却又不让他睡觉。鲛从扶着床架变成扶着阿渊的肩膀。   小鲛嘴巴里喊累,哪哪都累。   刘松子趁天明前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天亮了,他去打热水送到宗长那屋,悄悄站在门外听了会儿。   昨夜听起来隐约是幻觉的咚响竟还在持续,他只好像块木头似的杵在门外,热水留不得太久,兴许还要去换。   等到小鲛彻底睁不开眼要睡过去时,才听到从深夜一直耐着很少出声的阿渊似乎叫了他一句“鲛鲛”。   他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应,一头扎在枕边睡死。   天一亮,溥渊睁着因为失控而泛红的双眼,看清楚这屋子有多脏多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过度章,又有点卡文了,写得少点。 第63章   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涌入的细碎寒气让懒懒散散窝在坐塌里的鲛裹紧被子,腿脚软塌塌地搭着,微微弯曲垂下, 没有踩到地面。   他掀起耷拉的眼皮望着走进来的仆,刘松子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尽管他完全不知道鲛公子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过岁旦这天看见鲛公子和宗长一起过,他打从心里还是感到非常高兴的。   “公子,先起来洗漱吧。”刘松子把盆里的热水换了三轮, 总算有人用上了。   仆说着准备伺候, 溥渊截走仆手上绵软的绸巾,一副他不假手旁人的神色。   “先下去吧。”   刘松子连忙哦哦哦的点头,余光窥见小鲛公子仰起粉融的面庞, 宗长细致地沾水擦拭, 要擦拭哪里,小鲛就配合的脸朝着那个方向贴。   仆心满意足,同时也滋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使得他想发出感慨, 无法言表的惋惜, 遗憾,他分不清这是为什么。   溥渊整宿都没有合眼, 小鲛抱着他的腰, 不停挨蹭。   “阿渊还要忙吗。”   溥渊道:“今日不出门。”   每逢新年族民都异常热情,溥渊不会在头几天巡视, 光是应对族民往他身边塞送的东西就要耗去不少时间,因此宗苑新年前几日, 无论谁来都闭门不见。   小鲛笑得眼不见缝, 颠颠倒倒地抱紧人。   “那阿渊跟鲛一起睡觉。”   溥渊将热粥喂进鲛的肚子, 小鲛摇头不愿意再吃,他才就着剩下的早饭进食。   小鲛下巴支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宗长看,好像要把这段时间没看的看够本。   白天宗长没走出卧房,也没去书阁,房门紧闭,一整天都与小鲛拥在床里睡觉。   夜色悄然覆盖,小鲛睁开睡意惺忪的眼,发现宗长已经醒了,不过人没有动。   鲛抿唇笑,床榻间暖洋洋的热意烘得他脸和脖子都是一个颜色的。他用气音发声,鼻尖贴上宗长的脖颈厮磨蹭拱。   “阿渊偷看鲛。”   溥渊面无改色,眉宇之间是轻松惬意的。   “有段时间没看你了。”   小鲛耳朵尖竖起,寻常人做不出这个动作,鲛人能却让两只耳朵支楞起来,模样十分的可爱,憨拘之态冲散了荒靡一夜后的媚色。   鲛闷声哼哼,他其实很喜欢像此刻这般什么都不做,天太冷啦,鲛好想把阿渊封在巢穴里跟自己睡到回暖的时候。   溥渊忽然问:“为什么……不写信回来了。”   闻言,小鲛立刻转起蓝色的眼瞳,支支吾吾的,因为害臊支楞起来的耳朵也恢复常态,转身默默将自己埋进被褥。   溥渊伸手理着鲛散乱的头发,乌黑细长的发丝因为打结缠绕在他的指尖,明明每次给鲛沐浴时都用上香膏打理,却每一次都会如此。   溥渊凑近,下巴几乎抵在鲛泛红的耳朵上:“嗯?”   小鲛有点烦闷,羞恼居多。他回头推了推溥渊靠上来的脸,哎呀一声。   “那个……那个鲛忘记写字了嘛。”   鲛不知宗长心中一口气松了松。   溥渊看着他:“晚些时候与我练字,这次要做考试,规定的字有多少个就需会写多少个。”   小鲛:“……诶?!”   鲛着急:“阿渊,鲛都好久没写了。”   溥渊目光温和,神色里的平静犹如潮水淹没了鲛人最后一点的抵抗。   “听话一点。”   溥渊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小鲛坚持练字了,不为别的,只想隔段时间能收到寄回来的信,这是一个告知他鲛人在外相对安全的信号。   翌日,天亮不久,在堂屋吃完早饭想跑回卧房继续缩回被褥里的小鲛被溥渊亲自领去书阁。   他一边上木阶一边扯着宗长的袖口摇来晃去,扭捏得像条蛇在摇尾。   “阿渊,鲛不练字了嘛,下次鲛给你画画,你教我画画。”   结果可想而知,小鲛被禁足在书阁内,先练字,练完字还不说,又得学画。   宗长落笔的那叫妙笔生花,破画欲来,小鲛笔如蛇游,涂抹黑鸦。两副画放在一起对比处刑,蓝色蛊魅又纯洁的鲛人旁边,蹲了个黑乎乎墨水晕成一坨的大乌鸦。   鲛闷着一张精致泛红的脸不想说话了。   溥渊收走大乌鸦,小鲛见宗长没毁尸灭迹,甚至装裱起来,手都不知要往哪儿搁。   “阿渊,你、你装起来作甚呀,把它烧了嘛。”   溥渊将大乌鸦装裱,放在案桌正对的方向,抬眼就能看到。   仆进来送果水和点心,窥见书阁多出的黑团子,画上不知是甚,憋着嘴角才勉强抑制笑意。   小鲛郁闷不已。   宗长此举虽然老套,不过也促使鲛人练字练得更勤快,又过半月,大乌鸦画成了小黑雀,他连忙展开最新完成的黑色雀鸟,把那张装裱起来的大乌鸦收走,催促宗长。   “阿渊,你装这个,把这只像样的鸟儿装起来摆上。”   开春了,天气陆续暖和,宗长例行每日出门巡视。   小鲛得以放风,牵着宗长袖口走出大门时,脑袋里还晃着笔啊墨啊之类的东西。   马车驶去田野,驶去鼓楼夜集。   跟在宗长身侧的那个精致蓝衣少年又回到了族民视野,他们私下里纷纷议论。   “宗长又将契弟接回来啦?”   “不得了哩,这契弟唇红齿白的,难怪将宗长吃得死死的,比俺见过的任何婆娘都好看哩。”   “好看有啥用,宗长总得传宗接代。”   “俺就没见过长成这般神仙模样的人,真真又美又灵,模样一点都没变呢,养得多好……”   又过几日,宗苑里发生一件大喜事。   李管事向胡家的二姑娘提了亲,胡家已经应下这门亲事,宗苑里要数刘松子最高兴了。   小鲛看见仆恨不得蹦跶起来,疑惑。   刘松子兴奋之余,眼睛还有点酸胀。   “仆这是为李管事高兴呢,李管事自少时起至今侍候了三代宗长,几十年如一日尽忠职守,可他如今也要过不惑之年啦。三年前,也就是公子来的那年,本来有门亲事都要应下了,后来那姑娘家中委婉地暗示李管事岁数太大,亲事就黄了。如今有姑娘愿意嫁给李管事,仆高兴呢。”   小鲛听到此话,也跟着高兴。他甚至把一串用鲛珠串起来的手串亲自送给李管事。   “鲛听说李管事要成亲啦,这个手串李管事就送给那位胡姑娘嘛,她肯定会好喜欢的。”   李管事板正严肃的面孔微松。   “谢过公子。”是他迂腐,不知道怎么讨姑娘欢心,连礼物也不会送。   小鲛侧过脸,望见李管事两鬓发端内隐约有一点点灰白,他抓了抓头发,站在原地仿佛在思考,时而皱眉,时而陷入沉思惘然。   鲛跑去书阁,宗长此刻正处理族内送来的竹卷。   他好奇坐在凳子上,眼神毫不遮掩地观察宗长的脸孔和头发。   宗长依然清俊庄严,一头青丝用发冠端正竖起。目光碰到鲛的,会露出些许柔和。   小鲛眸子里短暂的迷惘消散,还没来得及笑,又被宗长抓起来放在旁边练字写字。   鲛想耍赖:“阿渊,鲛不想写字嘛,李管事都要成亲啦。”   他又问:“阿渊会成亲吗?”   溥渊暂时放下手里的竹卷:“我与谁成亲。”   宗长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从未取下来过,戴了一年多,玉戒已在手指间印下淡淡的一层白。   倒是小鲛的戒指戴着偶尔嫌硌手,变回鲛形在海里游时,化回蹼爪的手指差点还把戒指撑坏。   这枚和阿渊配成一对的玉戒鲛很喜欢,他已经用红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64章   开春后又到了宗长最忙的时候, 溥渊需巡视全族的领地,每日天不亮就起,入了夜色才回来。   小鲛练字练够了, 画功稍有长进,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进步, 抱着那么点邀功的心思,鲛又要偷懒,溥渊当日刚上马车,车厢内歪歪斜斜的靠了个人, 挨在软塌上睡大觉。   鲛在溥渊睁眼出房门时跟着醒了过来, 先把马车霸占了,省得会被仆抓去书阁。   他趴在软垫子上补充睡眠,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听到动静, 眼皮都没掀,两只耳朵先支楞起来,模样十分俏皮古怪。   鲛人哼哼地在软垫上将脸翻了个面, 乌发乱飞的后脑正对给宗长, 嗡软地开口:“阿渊今日带鲛出门玩嘛。”   宗长的巡视小鲛一直视作他游玩的方式,虽然那些地方他都已经看遍逛遍了, 但无论作甚, 跟在宗长身边外出,总比关在屋子里头让他自在舒服。   鲛一副耍赖的姿势, 溥渊在鲛人背对着自己看不到的方向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溥渊上了马车想将那头发乱翘的脑袋移到腿上梳理整齐, 鲛立刻朝里挪动, 贴着车厢的木板, 转头睁大那双水蓝眸子,嘀咕着:“鲛不回去练字哦。”   溥渊道:“不练。”   小鲛即刻舒舒服服地把脑袋枕到宗长腿上,一头乌发垂地,趁着宗长给他理头发揉脑袋,他反手抱住对方的腰,黏糊劲十足。   “阿渊左边也揉揉,右边也要。”最后变成哪里都要,得寸进尺,这鲛明明什么都不明白不畏惧,此刻娇得厉害,   宗长又带着他那位契弟巡视,走哪儿都让契弟牵他的衣袖。   对宗长恋慕之情未绝的姑娘们芳心碎了一地,   巡视到神陵时,孟临之施施然地出来看热闹,不由好笑。   他围着小鲛转几圈,再打量宗长,若有所思。   小鲛撒开宗长的袖子跑去和孟临之说话,溥渊还有点事忙,暂时由孟临之带着鲛挺放心,隔空朝对方点了点头,孟临之含笑地接起鲛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话题。   小鲛脑子里想的东西总是天花乱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寻常人还真一不定能适应接受他跳脱活跃的思维。   鲛把自己找到的关于另外一只鲛的消息与孟临之提起,他面色亢奋,似乎下一刻就能找到那只鲛。   孟临之并非泼小鲛冷水,只道:“那已经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这二十年谁又知道他去过哪些地方,鲛人一日可游行数百里,保不准他又换过许多的地方停留,又或者,他不想停留呢?”   小鲛瞥着人:“鲛就快能找到他。”   以往小鲛和孟临之谈起这个话题,孟临之总会替他想办法,还亲自动手给他画只有他看得明白的详细地图。   如今孟临之却好像不愿意说起这件事,鲛隐隐地有些不高兴,话就慢慢地少了。   小鲛抿唇:“不和你说了。”   他又看着孟临之:“这次回来没有礼物。”   孟临之望着小鲛跑远的背影,失笑。   “怎么还和我记仇上了,”又喃喃自语,“我也只是希望你可以短暂的珍惜身边人,怕你将来后悔。”   风已经稍来暖和的温度,冻在海面上的厚冰消融,小鲛换上宗长今年为他定制的新年春衣。   宗长闭关于祭坛祈礼的那几日小鲛也随他在里面陪着,鲛去哪儿都自在,无视神明,把祭坛当成自己的巢窝。   小鲛霸占祭台下的水池兴风作浪,石墙岩壁上布满湿/漉漉的滑行水痕,湿润靡腥的香始终挥之不散,逍遥自在,哪里舒适就躺哪里。   三天两夜的祈礼结束,溥渊走下阶梯,刚上马车,就与提前溜出祭坛钻进车内扭成一团的鲛人对上眼睛。   春时万物皆躁,鲛用尾巴尖贴在车厢板上敲了敲,腰身如水一般轻软。   雨水轻细绵延地落着,淅淅沥沥的,和外面一样潮湿的是鲛的眼睛。   小鲛在封闭的祭坛内逍遥的那几日一直以鲛形现身,舒爽居多,此刻鲛妖魅态还不愿收敛,轻佻弯曲的眉梢含羞又蛊惑,流光暗闪的蓝色鲛尾直接缠上宗长。   鲛搂上宗长的脖颈紧紧攀着,眸子里是坦荡的,是鲛人直白的欲妄。   他咬住宗长的耳朵,车厢内充满腥甜的气息。   算算时间,也到鲛发。情的日子。又或者并没有到,毕竟鲛人的时间与万物不同,仅仅只因为鲛想要了而已。   溥渊由鲛尾巴缠裹自己,抱起鲛坐在椅子上,很快耳朵和眼睛都要被鲛人弄湿了。   马车晃回宗苑,溥渊用披风把鲛从头到脚的裹严实,抱回卧房放下贴在怀里鲛人,低头就看见身前的衣物已经沾了些污渍。   鲛人在宗长面前的轻浪很少分场合,尾巴上淡粉的鳞片抑制不住地开合颤动,溥渊伸手碰一碰,鲛就抖,也没说要变回人的形态。   腥甜中夹着麝香的气味很快盈满整间卧室,溥渊曲指握了握渐湿的指尖,沉声:“乖,变回来吧。”   鲛尾巴尖缠在宗长手腕烦躁地戳着人,溥渊抱他,声音低沉坚定:“变回来。”   小鲛化回人形,被溥渊抱紧,身后抵进柔软温暖的被褥中。   浸湿的被褥一张一张换下,天微微亮起,溥渊正脸枕在鲛的颈侧,呼吸沉快。   他的舌尖吃进这股溢满在屋内湿润的味道,连续几日未歇的疲倦会让溥渊抱紧怀里的鲛入睡,醒的时候无需有什么大的动作,温柔缱绻的,缓慢而深沉。   喂饭,在床褥间,喂饭,在坐塌,喂饭,在卧榻。   一日,两日,三日……   潮湿连绵的春水结束,小鲛精力充沛,厮磨之后愈发张扬好动。   宗苑被鲛闹得鸡犬不宁,等小鲛吃腻了怪老头做的枣糕,他摸摸肚子,拿上仆收拾的包袱,轻盈的跃上书阁。   “阿渊。”   孟夏已至,书阁门外正对几树繁花。   小鲛踩着落在廊道的花瓣,他没进去,笑眯眯地探了个脑袋,对宗长挥挥手。   “鲛出门了哦,阿渊等鲛回来。”   溥渊哑声,就如小鲛自然的神色,他已能习惯平静地接受。   溥渊看着小鲛自然地走下阶梯,一句早点回来变成了“有空写信”。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65章   洛依高城的山脉交界是通往潜海的通道要塞, 虽然地处高原,但往来人口却不少,还有一批高原居民驻扎在此地, 他们在萧瑟荒凉的地方建起绿洲,构起一条汇聚了各个异邦商队的黑市街。   这座绿洲迎来了罕见的一场大雨, 伴随着天幕隐隐闪烁的雷鸣,路过的各邦商队短暂地停留此地,在街边找小店买食休息,等待大雨的消停。   黄石搭建的客栈, 小鲛戴着防风面纱靠在窗旁用指尖接石岩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 比起因为这场雨停留的各邦商人,他沉心投入和雨珠的嬉玩,看起来十分喜爱。   他一深湖蓝轻薄衫衣, 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落在湖蓝背影的目光便也多了不少。   一是特殊,二则身段好,一看应当是个娇俏模样的人。   绿洲上吃不到独有的香粉糯糕, 但小鲛还是点了一份奶羊制成的烙饼, 闻起来香酥催嫩,但口感比起糕点有些硬。   鲛的牙齿尖利, 这点硬度根本咯不了他的牙, 咬着咬着,小鲛兴致缺缺, 啜几口羊奶,不愿再碰烙饼。   有年轻的商队领路人见他独自坐着, 便热情主动地与他面对面同坐。   小鲛隔着防风面纱好奇地打量对方, 见四周因为避雨的商队渐渐多起来都坐满了人, 就懒得出声了。   那人操着一口本土乡音:“小公子没胃口,还是吃不下?”   小鲛认真开口:“不太习惯吃。”   青年又叫人送了几份热食,咧嘴笑道:“就当我请公子吃的,都尝尝。”   小鲛看着对方:“我还不饿。”   他的目光转向外面的雨,水珠落在指尖被他向外弹了弹,晶莹雨珠散成细碎的雨点,炸在天边的雷电更刺目了。   细长白净的指尖虚空划绕几圈,从青年的角度望去,远方的雷电看起来就像被眼前的蓝衣公子玩/弄在指尖。   这位洛依高城的本土青年把抛开奇怪的幻想,皱眉道:“十几年都没遇到过像今天这样大的雨。”   又开口:“不过浇一场雨也不错,绿洲上的水会更加丰沛,省去大伙儿运水的活儿。”   小鲛对此并不兴致缺缺,而对方似乎也看出了他不感兴趣,便不再这件事情上闲扯。   青年道:“小公子可听过陨星雨,洛依山地势高平,每隔十年都能遇到一场陨星雨,因此每十年夏七月途径聚集在此的商队十分庞大,若有兴致不妨多留几天,碰上了也算见识过天象奇闻。”   “陨星雨?”   小鲛喃喃:“我以前好像经过此地,不过那时候……”他都记不清是哪一年路过,因为他去潜海找那只鲛,没找到。   小鲛不像寻常人一天一夜的数着日子,他对时间并不敏感,习惯从冷热来判断气候。下雪结冰很冷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要回去,等回暖就出来。   不过有次鲛去过一个的终年炎热的王国,他没有冷热作为依据判断时间,那次迟迟晚了半年才回到宗苑,也是第一次阿渊对他置气,足足三天都没与他说话。   鲛心有余悸,问:“陨星雨真的很好看吗?”   青年拍胸保证:“见过的人没有谁说不好看的,夜星如雨,若运气佳碰到天开眼,明光似昼,星雨密集,人间天境大抵就是这般景象。”   鲛有些欢喜,他在这道交界山脉多停留了几天。   当夜一阵阵喧叫此起彼落,小鲛趴在窗外看见道道流光从头顶的天幕滑过,他跃出窗落在客栈最高的地方,陨星雨笼罩,星芒流转四溢,天幕的尽头破出一条条绿色蓝色红色的光,如仙境。   人们都看痴了。   小鲛连忙吐出鲛珠,莹光微闪的鲛珠倒映着这场十年一遇的陨星雨,鲛把这一夜记在了鲛珠上,想着以后回去也让阿渊看看。   翌日,小鲛有些等不急,找人买来纸笔,自己先画了一副想送回去。鲛的字迹这些年虽然未有太大长进,可总不会像最初那时错字漏字。   他捧着字画左右看,地处要塞,通往各地的驿站快马有许多,当天就将字画送走。   *   陨星雨的画卷送到宗苑时已值仲秋,刘松子将驿使送来的信和画交给伏案处事的宗长,溥渊接过,拆了信封,先把纸上的内容阅尽,又展开与信绑在一起的画卷。   仆小心观察了宗长,只见宗长神色清淡,看不出什么来。   溥渊放下手里的东西,收起信与画后,说道:“今日田泊出殡,你随我送他一程。”   田泊是怪老头的名字,虽然宗苑里上上下下的人总叫他老头儿,但对方却是有名字的。   仆从宗长嘴边听到怪老头的名儿,心下恍惚。   怪老头一生无儿无女,年轻时盼来一个养子结果却年幼丧命,从此脑子出了些毛病。直到临近花甲之年遇到个与他投缘的娃娃,好景不长,人的寿命终究有限。   仆皱了皱酸胀的眼,应了声。   他又听宗长淡道:“生死有命,田泊已过古稀之年,也算喜丧。”   刘松子遮了遮眼,快步随宗长走出书阁,送殡去了。   李管事在大门外等,他领人抬棺,又打点后续。   这位年近五十的管事虽然鬓发两白,依然精神矍铄,成婚后的第五年又回来请求让宗长留他在宗苑做事。   三年来宗苑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经手李管事打理,若非必须宗长出面,也都由李管事拿着宗长的手卷代为出面。即便小仆已长大成了家,做事的气魄仍不及李管事几分。   李管事瞥着眼眶通红的仆,板正道:“亏你还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若哪天路轮到我从宗苑卸任,你这般心态,要如何成为宗长的左膀右臂。”   刘松子点点头,心虚的答应:“就一天。”   宗长领着信任的仆为老头儿送葬出殡,直至萧瑟的秋风覆盖整座山野,溥渊踩着黑黢黢的夜色,白日刚清扫过的院口又铺满一地黄叶。   溥渊望向深不见底黑沉涌着暗红的天幕,眼前仿佛看见漫天陨星如雨,辉光交错。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里头空无一物瘪瘪的布囊小袋,颜色褪得泛白。   一幕一秋,十二个秋飞逝即过,这个布囊若非有人珍视护着,早就成为一块破烂布料。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跳到八年后。   加上原来的三年半,也就是差不多十二年了。   宗长34岁。   每天的更新是写完当天列的细纲点就结束了,不看字数的,写完就停了。   谢谢大家。   待修错字。 第66章   陵园百草枯黄, 溥渊没惊动任何人,带了一个仆从乘着马车驶入神陵内。   孟临之正在药庐里调药,本该过几天差人送到宗苑那边的, 没想到抬头就见宗长亲自过来了。   他眉眼带笑地推了几包刚配好的药:“有劳宗长亲自上门,”又道, “我前些天新制了一副膏药,每次你洗完发时涂抹两鬓,效果应当比药理内调更快。”   刘松子垂眼,他是除了宗长和大祭司之外唯一知情的人, 还被封了口的。   宗长少时天骨受损后早就落了病根, 强撑了数年顽强练习伤身动筋,这些年又为族内大大小小的事劳神奔波,再心有挂碍, 去年起就出现了早衰之势。   仆知晓的那一刻失态, 可宗长却未当回事,大祭司配什么药他就吃什么药,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 无声地接受了一切变化。   孟临之替宗长号脉, 说道:“近来是否比往时容易疲惫,我给你开的宁神茶可有每日都按时喝。”   刘松子连忙补声:“仆按时按量泡好给宗长送去了的。”   孟临之皱眉:“这茶的配方看来得加重些剂量才行。”他看着宗长感慨, “光是我给你调理也没用, 你若不愿休息,还不如找人直接一个闷棍打晕怎么都行, 总好过用一副受损的身体干熬着。”   小药童进来送了几罐药膏,孟临之挑开盖子, 一股墨黑的软状膏体发散着淡淡香草的味道, 他示意宗长:“要不要在这边试试。”   溥渊没有异议, 转身去了他住过的房间,用热水洗净头发,将罐子里的膏状药涂在发边。   微微泛着灰白的发很快显出乌黑的色泽,刘松子小心翼翼将药膏均匀的涂抹,待发干后,黑发如墨,披在身后犹如上好的乌缎,伸手微微抹碰也抹不出东西,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大祭司做的这罐子药膏效果当真比内调来得快,刘松子为宗长重新束好发冠,宗长又恢复了与往时那般端正而一丝不苟的清冷神态。   仆收起手退到后边:“宗长,好了。”   溥渊道:“那便回去。”   仆一如数年来默默跟上,宗长的背影徐稳前行,坚如青松,多年不变,想来以后也不变。   宗长为全族久年守护和付出,这么多年又把所有等待都当成自然,始终如一,可也总这般形单影只。   仆皱皱发酸的鼻子,闷头跟上。   按他说,鲛公子哪儿都好,然而……   兴许就是有些天真无知的残忍。   ——   小鲛在同一年的季秋回来,他比往年回来得都早,为的就是突然想尝一尝不同高原地区口味的枣糕。   每年秋天会落许多叶子,在花叶枯败之前,仆会将它们收集成一筐筐送往火房,每到此时,怪老头就会将各式各样的点心做出来了,小鲛年年吃,有时赶不上,有的便封存至来年冬。   鲛此刻站在宗苑门外,意外地被武卫拦下。   十二年过去,武卫去年换过一批人,自然不认得小鲛。   鲛把面纱揭开,和拦住他的武卫好声解释:“我回来见阿渊。”   武卫惊讶于面前少年过于精致漂亮的模样,还没出声,今年刚过而立之年的武卫领头看见门外的蓝色身影,一愣,道:“鲛公子。”   小鲛认得对方,特意朝他招了招手。   武卫领头道:“放公子进来,宗长……宗长看到公子会很高兴。”   直到蓝色身影轻然消失,领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已经十余年过去了,他们多少都有了变化,连同宗长。然而鲛公子面容和身形未曾变过。   领头茫然,但明白不该问的不能问。   小鲛没在院子里看到李管事,去了书阁也不见宗长和仆的身影。   冬月姐姐前几年就出嫁了,院里头来了另外一个丫鬟,小鲛找到她,问:“阿渊呢。”   丫鬟被忽然出现的鲛吓一大跳,回道:“宗长出去做一场祭礼。”   小鲛:“哦……”他抓了抓头发,其实宗苑里如今有许多面孔是他不太熟悉的了,这让鲛微微生出几分不自在,又笑了笑,眼神含羞而内敛。   “那我去火房看看。”   小鲛钻进火房找糕点,却不像往年那般掀开蒸笼就能见到端端正正躺在上面胖糯糯的点心。   他有些呆,杵在原地罚站似的站了片刻,门外的人提水回来,斥声:“谁在偷吃?!”   小鲛被吓一跳,转头看着对方。   “我、我没偷吃……”   来人不是怪老头儿,小鲛不认得他。   进宗苑做厨的中年男子打量眼前的公子,语气疑惑:“你是何人。”   小鲛抿唇:“我不认得你,爷爷呢,怪老头儿呢?”   厨子道:“你是怪老头儿的亲人?”   又开口:“他已经死啦,都死两个多月了。”   鲛:“……死?”   厨子看见面前的公子奇奇怪怪,拉不下脸轰人,索性冷眼干活,偶尔出声叫发呆的公子去旁边呆,别挡位置。   小鲛呆完,追着厨子问:“爷爷回不来了吗?”   厨子看呆子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死人能回魂,那也早就过了头七,肯定回不来,年轻人别太伤心难过,早晚都团聚的。”   鲛张了张嘴,他走出火房,门外的树枯败得只剩下干枝,但他觉得这里他都认不出了,因为怪老头不在,蒸笼里不放着他喜欢的枣糕。   地上爬有一行蚂蚁,小鲛蹲在它们面前,脑子有点乱。他想找阿渊说话,跑上书阁,空空荡荡的,李管事和仆都不在。   新来的丫鬟鲛与她并没有太熟悉,因此闷闷留在书阁上打发时间写字,不久之后伏在桌面合眼睡着。   溥渊进门时武卫领头就与他说了此事,径直走上书阁,熟悉的蓝色身影在他刚到的那一刻就起来了。   小鲛迷糊地往宗长身上靠,鼻子有点没通气,嗓子很闷。   “阿渊,我在等你回来。”   溥渊自然地揽过小鲛,带他坐下后又理了理翘起的青丝乱发。   十余年宗长的耐心细致未变,小鲛眯眼,嘴角扬起脸都快贴到宗长面前。   他笑着:“痒痒的。”   溥渊微微出神,嗯了声。   小鲛忽然问:“阿渊,鲛今天没有吃到枣糕,他们说……怪老头儿死了?”   溥渊放下手,安静注视鲛的蓝色眸子。   “约莫两个月前,李管事命人抬棺,我送殡,葬在西芽山。”   小鲛动了动唇,抓住溥渊的手指。   他微微坐立不安,还有点说不出的焦躁。   溥渊看在眼底,只道:“别放在心上,生死有命,这是人的归宿。”   那几日宗长似乎有格外多的空闲,小鲛在书阁练字练了几日坐不住,宗长主动带他出门玩,从东街走到西街,曲黎最偏南的境地逛到最北之地。   刚入冬时天并不算太冷,小鲛闷出一身燥汗,还使坏的故意将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往宗长身上抹。   抹着抹着,就嘟起唇亲过去。   绵软湿热的气息渡在彼此口间,小鲛浑身柔软的被溥渊抱在怀里,他其实还想要更多,不过溥渊却适时停下。   “阿渊?”   小鲛坐在宗长怀里,宗长分明出了许多汗。   溥渊沉声,温柔开口:“时间不早了,晚些时候我得出去一趟。”   小鲛慢吞吞嗯了声,抱着宗长脖子的手臂一点一点滑下来,卷进被子里,脸红通通的。   “那鲛先睡觉,阿渊回来也睡。”   溥渊静默,半晌才道:“好。”   这一年的冬天漫长,小鲛没有出去,实在乏闷就溜去花市里听曲看戏。他的发/情期趋于稳定,不会再以人类每一年的时间作为固定的阶段。   过年的时候宗长带他去了一趟神陵,小鲛看见孟临之,趁宗长忙时,又碎碎叨叨地与他说上自己的见闻。   孟临之笑问:“你说的陨星雨我在书里见过有关记载,却想象不出,能否借鲛珠予我一看?”   小鲛想了想,最后摇头。   “鲛想过年留给阿渊看,下次我再给画一幅送给你吧。”   孟临之失笑,看着他不说话了。   什么都不明白最吸引人,同样也是什么都不明白最伤人。   第十三年的春炮炸响,小鲛牵着宗长的手跑上楼,脸上神神秘秘的。   “阿渊~”   两人面对面坐在房中,小鲛将四周的烛火吹灭,眉眼波动着明亮的笑意。   他捧起鲛珠,珠子上流光闪烁,片刻后变化出陨星如雨,天光交辉的画面。   鲛珠闪现的光芒照亮彼此的眼,溥渊望见他的半生已经过去。   小鲛把那一夜所见记在鲛珠上,鲛人安静地微笑,而溥渊习惯沉默。   鲛黏在宗长怀里:“只能看一次哦,看完就没有了。”   半晌,小鲛着急的将鲛珠捧到宗长眼前。   “阿渊你看珠子,别看鲛,不然就没有看了。”   溥渊闭了闭眼。   他拿下小鲛的手,掌心覆上,压下。   岁旦迎年鞭炮声噼里啪啦不断,室内温暖稠香,也有声音不断响起。   小鲛的爪子将宗长抓得有些狠了,不要怪他,而是阿渊有点凶,都不听他话了,把他从床头撞到床尾。   春水潮湿连绵,回暖的那天小鲛才松松散散地下了地。   天气一暖和,他就可以出去了。   刘松子把包袱藏起,小鲛笑呵呵地问:“我包袱哩?”   刘松子别扭的给他,已将近而立之年的仆不再有当年纯真青涩的面容,刘松子把包袱递给鲛时,哑着声,摇摇头。   仆道:“公子,我的娘子前些时日已怀有身孕。”   小鲛笑眯眯追问:“有小宝宝吗?”   仆点头。   小鲛道:“我下次回来你要带他来与我玩。”   鲛牵着宗长的袖子,一路走到马车前。   “阿渊,鲛出门了。”   他皱皱鼻子,指着仆人往车上搬运的东西,说道:“阿渊这次给鲛准备了好多东西。”   两箱子衣物,冷暖替换。一箱子玩意儿,乏闷了便随便玩玩,一箱子封存的果酿和点心。怪老头不在,新厨子做了好几天才做出适合鲛口味的枣糕。   溥渊微微点头,目光里流转许多情绪。   他牵着鲛没松手,一刻钟过,所有情绪消散,才停在原地放开。   溥渊看着鲛,喉结上下滑了滑。   半晌,溥渊语气徐缓:“小鲛,这次你要找到他。”   鲛侧目:“诶?”   溥渊深邃的眸光很平静:“找到他,找不到就去更远的地方找,能去多远就走多远。”   马车离开时,溥渊背过身。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这句终究没舍得当面与小鲛说。   他说:“去吧,别再回来了。”   溥渊希望小鲛能去很远的地方,希望他停留更长的时间,也许等到真正别离的那一日,年华转逝,鲛已经能淡忘自己。   鲛这一生会走很长的路,而他不过是鲛人数千年光阴里遇到的一个过路客,总有悄然停下的时候。   溥渊缓慢转身,看不见远行的马车。   “别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67章   马车在途中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小鲛才觉察出不对。   往时宗长会按他游海路的情况准备适量的行李, 此刻他对着面前大大小小的箱子干瞪眼,手指在车板上抓出几道痕迹。   莫名地心焦。   车驾驶离开时阿渊望着他说话的口型是什么?   小鲛靠在车板,指甲勾出第十道刮痕后, 他对着车板不停拍打,已经能嗅到海浪潮湿的味道, 再远些,就可以化身鲛形自由的穿梭于广阔的海域。   可小鲛却探头,对外面的车夫吩咐:“快驾车回宗苑。”   车夫一时怔神,小鲛眨了眨微微发酸的蓝色眸子:“快回去吧, 我、我还有话没和阿渊说完。”   小鲛琢磨出来了, 阿渊叫他别回去。   为什么不让他回来?   为什么给他准备那么多的行李,就好像……好像一下子把东西备好,以后不给他准备了。   他的眼前浮起阿渊沉默而温柔的目光, 心神稳了稳。   马车不确定地问:“公子, 真要返回去啊?”   小鲛:“……嗯!”   溥渊尚未外出,原路返回的鲛下车后,武卫们只见一道蓝色身影犹如轻风奔往书阁。   小鲛停在书阁门外, 将跑到身前凌乱的发丝儿拨到身后, 摸起来服帖整齐了,看起来应当是个端端正正人的模样, 才双手攀抓着门框, 偏过脸探出一个脑袋。   “阿渊……鲛又回来了。”   溥渊身形微僵,却依然背对着门, 坐在窗前案桌上凝神执笔。   宗长没有回头看鲛,最后一笔结束, 才对去而复返的鲛说道:“怎么回来了。”   小鲛走到宗长身后:“阿渊为什么不转身看着鲛说话。”   溥渊变换姿势, 鲛撞进那双深黑沉静的眼, 唇角立刻翘起笑意,含羞带惬,却又蛊惑人心。   窗外的几树杏花繁茂,最开始的前几年小鲛留在书阁里写字,写乏闷了就习惯将手伸向窗外摧残树上的花枝。   鲛人天真依恋的笑对溥渊而言就像温和地包裹着自己的毒药。   小鲛坐在宗长脚边的坐垫上,像往时那般习惯性地去抱宗长的膝盖。   他郁闷地仰望宗长:“方才鲛可能出现幻觉了,竟然听到阿渊不许鲛回来。”   所以他要回来和阿渊见一面,熄灭内心没有缘由的慌乱。   半晌,他听到阿渊说了一句话。   “没有听错。”   小鲛睁大眸子,似乎不解。他脖子都仰酸了,宗长的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还是那样深静平和。   溥渊道:“小鲛,今后你不必再回宗苑。”   鲛急忙地抓住手边的衣料。   “阿渊?”   他无措,不太明白为什么阿渊会说出这种伤鲛的话来。   每次只要他出门,阿渊总会叮嘱他早点回来,要求他记得写信,这是第一次,认真的告诉他不必再回。   溥渊没有拂开小鲛的手,他用如往时叮嘱他那样专注深邃的目光,语气未变,话里的意思却不同了。   小鲛迷茫不解的目光逐渐被这双黑眸吸引,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阿渊没有和他说玩笑话,对方的眼神专注又温和,还有一种他看不太明白的,坚定的疏离。   “阿渊……”   鲛攥在溥渊衣料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溥渊却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鲛真正的领悟到阿渊对他拒绝的心思。   小鲛渐渐松开抓得发白的手指,唇一点点抿紧。   “阿渊是坏人……”   “……”   可小鲛依然示弱。   “鲛是不是惹阿渊生气,鲛不出门了。”   溥渊没有丝毫表示,他温柔平静地望着伏在膝盖的鲛人,大概在等鲛接受这件事。   初夏的日光一点一点跃进窗内,小鲛偏过脸,眼睛被光芒刺得酸胀。   他缩回那双紧攥宗长衣料的爪子,指尖蜷在手心刺出痛感。   鲛带了几分赌气的心思:“阿渊不让鲛回来,那鲛一定不会回来。”   说完他就跑了出去,从门外直接朝着楼下跃。小鲛没接好树枝,落地时打了几个踉跄,等他站稳很快就跑出大门,跳上车。   “走吧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避在回廊转口的仆站在门外,望着如同石像静坐的人,犹豫着。   “宗长……鲛公子已经离开。”   溥渊松开袖底的手:“无事。”   鲛离开了也好,这也正正遂了他的愿。   他没有力气再送他。   刘松子有些不甘心:“宗长为何不与鲛公子说,”他难忍心绪的起伏,“宗长等了他那么多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年头……”说罢,仆的声音带了哽咽,“鲛公子才等了多久,有半个时辰吗,为什么他都不愿意多等几天。”   他背身而站,仍然不死心:“仆再下楼看看,兴许公子都没离开。”   溥渊稍有疲倦,背后的衣衫已微微湿透。   他的克制力一向很好,这次也没有出差错,能给的感情和温柔只增不减。这是他最后一次忍耐得还算不错,至少他不愿对小鲛严声斥责,也不愿轰赶他。   溥渊望着窗外盛开的杏花出神。   “无妨,走了就好。”   ——   离开宗苑之后小鲛走了很远的路,他呆呆看着周围陌生的地方,抿紧的唇缓缓瘪起,气倒是消得快,可心口依然发涨,委屈浇得他嗓子眼还是酸涩的。   他问车夫这里是哪里,车夫道:“再往北就到苏安城。”   小鲛没听过这个地方,可他嗅到了空气中随风散来海水潮湿咸腥的气息。   鲛望着风中所带味道的方向,大致寻到源头。   “伯伯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车夫迟疑,小鲛如往时那样拿去两包银钱塞入怀里,又带走几个用防水纸袋子包好的枣糕。   他从车上跃下:“鲛走了……”他慢吞吞地转身离开,走着几步,回头见车夫还在,就又补了一句,“你回去告诉阿渊,他要是嫌小鲛烦,那小鲛最近不会过去烦他的。”   鲛虽然小性子多,可从来不会发超过三天的脾气,就算对着宗长发脾气,私下里总会悄悄地偷看对方。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阿渊对他那么好,鲛理所应当的认为阿渊只是需要生气几天,倘若几天气还没消,那他再等等,下次回去阿渊就不会不让他回去了。   鲛沿着苏安城的方向找到海岸,他叼着衣物潜进水里,一直游到远远的海域中心,浮在蓝色的海水上翻身。   就这样躺了不知道多久,鲛随着水流去了其他地界。   最后日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周身的海水被晒得烫身,鲛心不在焉的在隐秘处上岸,用银钱在驿站买了匹快马,眼前的景色从盎然绿意愈发破败萧瑟,直到漫天的飞沙映入眼帘,他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荒芜绵亘的戈壁滩。   戈壁滩上的风沙很大,吹得小鲛睁不开眼睛。他迷了路,浑身干黏得难受,最后不得不召来一场雨。   小鲛差不多走出戈壁滩时,总算遇到一处简陋的落脚点。   那茅草摊铺的铺主看见雨下走来个湿淋淋的少年,吓一跳。   “公子,你从何处来?下雨了也不知先找地方躲雨。”   鲛慢慢嗯一声,摇摇晃晃地找了个凳子坐下。   “有……有枣糕吗。”   铺主道:“枣糕?这倒没有,不过肉包子还热着,你要尝尝不?”   小鲛又嗯一声,兴许在戈壁滩走了太长时间,兜里那几个枣糕都吃光了,他平复下来的难过和委屈又涌上心头。   店家见蓝衣少年似乎非常难过,给他送上肉包子和清水后,道:“若公子迷了路,从俺这小摊子沿前面那道路一直走,等看到岔口上有个圆形石柱,接着向右边那条道走就行。那是一条商道,路面会有车轱辘的痕迹,兴许公子还能遇到商队,若有些银钱,给他们一些都会好心的稍上你离开。”   店家转身忙去了,没听到人回话。等他转身,发现那肉包子只少了一个,水已经喝完了,桌上整整齐齐放了个碎银还有一颗异常漂亮的珠子。   小鲛踩着泥泞的路一直走到店家说的石柱岔口,他看着左边满是车轱辘的道,继续前行。   已经停了片刻钟的雨忽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天上并无雨云,小鲛忽然站定。   前方有人高声呵斥。   “让让,都让让——”   马蹄踏过湿润泥渍,雨越下越大。   一列气势威严的骑着黑马的人越来越近,小鲛被迫给他们让道,扶着石柱,经过的车队最前方的旗帜飘有一朵金色花纹。   马背上的护卫观望雨下孤零零站在路边的蓝衣少年,明明他神色恹恹,可愣是没有人觉得他看起来狼狈。   护卫驶过,接着出现一辆四匹马并行的马车,鎏金制成的链锁着双金铃,雨声里传来悦耳清脆的铃声,小鲛望着眼前的车舆,风揭开一小角车帘。   鲛舔了舔唇,三两步跟上去。   马车忽然停下。   一只手随意掀开舆前帷裳,车内懒懒依坐的人满身妖红,唯独有双眼泛着诡异的深蓝,极深。   小鲛与他对视,没有人出声,因为他们在此刻读懂了彼此。   领头的守卫转回来,看看路边满衣泥渍的蓝衣少年,再望向车舆内的人,恭谨道:“医仙可有吩咐。”   那位红衣医仙隐隐笑了笑,黑沉的天幕边际炸开一道刺眼的雷火。   “千年才见到这样的一个小东西。” 第68章   延绵不绝的雨从屋檐下串成了线, 在广阔的黄色沙漠中送来一场清凉的水汽。   灰白狼毛铺置成的毯子厚实保暖,沙漠区昼夜冷热波动的幅度十分明显。   这座沙漠中的城堡堪比王城,高楼耸/立, 宫殿内升起火炉,檀香沉木就像不要钱那般当成熏香加入炉中燃放, 炉火隐隐交错,宫墙内的金碧辉煌与远处风沙的萧瑟苍茫形成巨大的对比。   自两条鲛人停留此地,雨水便没有停过。小鲛趴在观雨楼上赏雨,他的身后有婢女专程送上琼浆玉酒, 珍馐佳肴。   鲛吃了几颗就没有再吃, 观雨观得乏闷,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和守在一侧的婢女们说道:“我下去啦。”   偌大的宫殿除了门外把守的奴才, 里头空无一人。   奴才接到小鲛询问的目光, 垂眸道:“医仙还在替老夫人看病。”   鲛点了点头,捂着嘴巴进去了。   他暂时回不去宗苑,便被那只鲛捡到身边跟着。   鲛是比他还要大的妖怪, 妖气比他更重, 对方似乎并没有遮掩的意思,明明浑身妖气, 却是备受尊崇的医仙。   实在另鲛匪夷所思……   他们做妖怪的, 还能当神仙么?   小鲛倚在柔软的卧榻昏昏欲睡,馥郁浓厚的香使得他揉了揉鼻子, 朦胧之间望见散漫款款步入的妖红身影。   姬红息淡淡垂眸,上挑的柳叶一般眉梢左眉尾勾有一枚细小的红色鳞片状的胭妆, 精致艳丽, 却丝毫未显半分柔弱之气。   姬红息挑起面前这只比自己小上千岁的鲛人的下巴, 小鲛与他面容有四五分相似,不过两鲛气质大不相同。   虽然都极具蛊惑人心的面貌,可姬红息妖气肆意,小兰皎却内敛纯洁,笑起来既勾人又含羞。他的指腹贴在小鲛嘴角抹了抹,浓重的药草味让眼皮耷拉的小鲛瞬间清醒。   “你回来了啊。”小鲛眼前一闪,红色身影翩然落在另一处华贵的卧榻中。   姬红息散漫轻佻地对他勾眼微笑,小鲛将目光移开,又慢吞吞地转回。   小鲛道:“我在画卷里见过你。”   姬红息挑音哦了声,手勾起玉杯中的酒,喝酒的姿势都与常人不一样,举手投足间十分让人浮想联翩。   姬红息叹道:“别看这仙云堡的总据点盘踞在沙漠中,能造出这样的城堡,其中费尽的人力和财力能掏空一个王国。”   “我带你这小东西来仙云堡享受,怎地你还天天摆张苦脸。”   小鲛抿唇,心说他不是苦脸。他试着尝试了一口琉璃台上的酒,摇摇头:“我还是喜欢喝果酿。”   姬红息淡笑:“小穷酸。”   鲛:“……”   小鲛望着他:“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么,”又道,“我隐约知道世上有你的存在,所以这些年一直出来找你。”   鲛本以为对方不知道,不想这只比他大的鲛人露出并不在意的神态。   姬红息笑意吟吟:“知道啊。”   小鲛懵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呀。”   姬红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戏弄的口吻:“为何要寻你。”   鲛不明白,他从出生后只有两件事情随着他出现就固定在脑海里。   第一个是他的名字,与生俱来的。第二个则是他要找到同类,骨子里传承下来的基因。   他好不容易找到和自己一样的鲛类,对方却反过来问他,这打破了小鲛固有的,血液里带来的认知。   小鲛感到几分无措:“你……”他的声音低下去,“为什么不找我啊。”   姬红息不以为意,撇开玉杯:“我们的寿命漫长,总有遇到的时候。”   鲛抿紧唇不出声,姬红息看着动不动就使小性子的鲛,心道有趣,故意问:“小东西寻了本仙多久呢。”   小鲛本来都暂时不想和眼前与他想象中天差地别的鲛说话,可对方问起,又下意识的顺着话回答。   他认真数数,不太确定地开口:“有九……十一……”   鲛记不太清楚:“可能有十几年吧。”   姬红息嗤地一笑:“区区弹指一瞬,还将你委屈上了。”   鲛闭起嘴巴。   姬红息看着这只小鲛人,循循善诱道:“鲛时岁漫长,你不在外头看看人间,一心寻我,不是蠢笨是什么?这人间还是挺好玩的,若闲无趣,就睡个几百年,睡足了醒来人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要学会寻欢作乐。”   鲛不出声,姬红息懒洋洋的,不再逗他。   宫殿内建有温汤池,空间可容纳数十人。在沙漠里打造此等温汤池世人想都不敢想,偏偏这沙漠城堡中还真有世人不敢想的东西。   姬红息并非第一次来,前几年也受委托到此给仙云堡的老夫人看病,当时仅仅随意提起一嘴想泡温汤,去年便在他住过的这座宫殿建成。   一道红光闪过,小鲛腰身传来腻滑的触感。他被迅速拉入温暖的汤池里,雾气袅袅,清白的汤泉中慵懒卷着一条通体艳丽糜红的鲛尾。   姬红息用尾尖轻佻地蹭着鲛的脸颊,笑道:“给我看看你这小东西的模样。”   鲛内敛地避开姬红息的尾尖,昳丽银蓝的小鲛盘在汤池另外一侧,两只鲛人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对视,原本还在调笑的姬红息收了声,安静感受着彼此相隔千年聚在一起的时刻。   这是鲛人刻在骨子里的悸动,世人传承尚且抱团生活,何况仅有的两只鲛呢。   姬红息平时风流随意惯了,此刻难得认真。   他道:“小东西以后跟在我身边吧。”   小鲛望着姬红息,神色挣扎。   姬红息挑眉:“怎么?”   小鲛道:“我要回去的……”   姬红息:“回哪,你有喜欢的人?”   小鲛缓慢认真点头。   “可是他在生我的气,因为鲛贪玩总要出门,好像把阿渊惹生气哩……”   小鲛自言自语:“不过没关系,鲛不会生气,等阿渊气一消,就不会不让鲛回去了。”   姬红息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看来还真是个小蠢蛋。”   鲛疑惑,同时为自己解释:“我不笨的。”   只是学东西学得慢。   艳丽糜红的鲛尾比小鲛的更长,红色鲛尾往小鲛面上泼去些许水。   姬红息用“你真天真”的目光望着他:“蠢蛋,别为人类动感情,他不要你你就去寻比他更好的,你这小东西漂亮又害羞,随便勾勾手指哪个王公贵族帝王将相不会听从差遣,人们都爱权势和美人。”   小鲛扭过脸:“阿渊不一样。”   姬红息嗤笑:“说你蠢笨还是轻的,你与他认识多久了,可知他们与我们的寿命差距有多大,过个几十年他们年老色衰,而你数千年面容不改,他们拿什么陪你?”   姬红息冷声,说给小鲛,似乎也在说给自己:“人与鲛殊途不同归,早点绝了这种念头吧,否则害人害己。”   小鲛想出声否认,姬红息却懒得与他再说半个字。两鲛化回人形,鲛仍盘膝坐在软塌中思索姬红息所言,有陌生的脚步声踏入,进来两名俊挺明朗的男子。   他怔怔抬头望着进来的两人,那名男子一个屈膝半蹲在姬红息面前,姬红息从红色衣摆中岔出的修长腿脚慵懒随意搭在那男子腿上,任由对方握着按捏。   而姬红息另外一只手没有闲着,享受另外一名男子鞠杯喂酒,细长手指不老实地掀开喂酒男子的衣襟,指腹贴入把/玩般逗/弄。   小鲛看呆了,姬红息旖笑:“小呆货,学我好好享受吧。”   鲛搞不来这般,他红着脸疾步跑出宫殿,在门侧朱红的柱子后瞥见一抹背影。   一身华贵黑裘浓眉俊朗的男人,生着异邦人族浅碧色的深邃眼睛。   小鲛停下,那男人身量出众,看见他,微微点头。   鲛本来转身想走,对方忽然问:“红息又找人进去伺候?”   小鲛面色泛红,支支吾吾的。   “是、是吧……”   别问鲛,鲛不知道。   异邦男人不语,看着他,简声道:“多谢。”   小鲛回到一座小偏殿,烦闷地转圈圈走。   沙漠中的雨阴绵不停,曲黎地界内也陆续下了几天的雨,刘松子半夜端着刚熬好的药进门。   “宗长,该喝药了。”   靠在灯下看书的宗长青丝垂背,他沉默翻阅书卷,将药喝完后见仆还未退下。   自那日送别小鲛,宗长卧病床榻数十日,大祭司在院里留了一个半月。他们看着成日鲜少言语的宗长无可奈何,不想连续下雨之后,近些时日竟稍渐转好。   刘松子道:“您的发……要不要再抹些药膏。”   溥渊:“无妨,留着吧。”   那时候担心小鲛看到,也忧惧自己和鲛越来越明显的变化,而今他留着发边那缕微白的青丝,随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69章   几场雨浇灌过后的院子处处滋生生着绿意清新的草植, 孟临之对窗欣赏了片刻宁静盎然,才施施然拿起医诊小包去往宗长休憩的屋院。   仆正将宗长洗漱用过的水端出去处理,见到大祭司来了, 点头招呼,忍不住喜悦地说道:“大祭司, 今日宗长气色还不错。”   孟临之挑眉,含笑道:“是吗。”   他步入房内,宗长已经坐好一副等他诊脉的姿势。   孟临之动作如流,一边诊脉一边观察。   片刻, 才开口:“你这几日休息还算不错, 前面给你开药加以各种药膳药浴辅佐,死活歇不上几眼,如今想开了?”   孟临之是个聪明的, 没等宗长开口, 便又道:“我明白了,近些日子下雨,总不得是你看见下雨舒了心入眠吧。”   宗长黑沉眼睫微微有了变化, 孟临之捕捉到, 微微摇头,口吻带了玩笑:“看来我要祈祷这场雨多下几日。”   其实溥渊没有孟临之说得那样不堪, 他是想配合对方的治疗手段休息的, 长年累月熬成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或者几个月就能将此扭转,就像一支燃烧的蜡烛, 只要火点了,不烧到尽头不会熄灭。   孟临之的眼神落在宗长发边, 那两片微微泛白的颜色并未让宗长显得老态, 反而有种岁月感在对方身上安静沉淀下来, 看到溥渊,心潮会不自觉的平和。   哪怕宗长下一刻满头霜白,孟临之大概也不会觉得意外。   他依然老话挂在嘴边,药方没怎么动,改了一味,说道:“切勿忧思忧虑,能睡就多合几眼,再多的我也没别的能交待了。”   孟临之揶揄着:“真不用我给你做的那几罐药膏?乌发药效很好的。”   溥渊看他一眼:“不用。”   溥渊道:“行吧,我看你现在还算配合,我闲在这边也没事情做,今天就回神陵了。上次培植了几株药,如今应当长好了。”   溥渊将孟临之送到门外,又吩咐李管事出门替他办几件事。   仆手里拿了几份纸卷,跑上书阁递到宗长手边。   “宗长,这两个月考核结果的名单,每一场都详细记录在册。”   说完,仆又将已经有些凉掉的茶重新添上热的,宗长这日一直留在书阁里看考核记录。   溥渊做完批注,放笔时天色将暗。   昏黄的暮色罩着窗外,书阁里的光线不比白日。溥渊把批注完的纸卷收好,放入柜中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做角落的那侧。   他动作一顿,拿起柜内用纤绳捆好的几卷宣纸,思绪几经辗转,还是逐一打开了。   起初溥渊收好这些东西时习惯按时间分好,后来便也养成习惯,一批批的归类,再收纳。   已经断了几个月,没有任何书信来往,其实这样也好,毕竟是他先主动做出选择的。   溥渊找到最开始的日期批注,仔细缓慢地展开。   这些东西自他收纳后第一次打开来看,十三年过去,上面的笔墨早随着岁月晕开的看不清太多痕迹。   那鲛最开始总喜欢胡乱涂抹,字迹弯扭状若蛇爬,他一直不喜欢练字,可最后也能写出还算像样的字迹了。   从最初的乱涂乱写,通篇错漏,直到最近的那一页,字迹清晰,形状规整,只是看出来仍然不爱写字,缺少几分耐心,几行字写着写着一行不如一行。   溥渊将这些展开信件和练字的纸张展开又看了一遍,夜色四合,屋内添了灯火,溥渊收好所有东西,又取出屉中那一个小药囊,已经看不出它原有的色泽,十分灰旧。   这个药囊连同那几捆纸都被溥渊放入木箱之中,落锁扣上。   仆还守在门外,溥渊立在灯影里,半晌,拎起木箱走向门外。   仆垂首。   溥渊递出木箱,吩咐:“把它拿去院里埋了吧。”   仆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好几次看见宗长将那些寄回来的信一封一封收好。   即使已为人父,为人夫,仆的心思始终没有太细腻。然而刘松子此刻内心是比较伤感的,他问:“宗长,真的要埋起来吗?”   溥渊转身,背影隐进黑暗里。   “嗯。”   ——   宗长年过三十又五,孤单一人,上门的说亲的媒婆虽然没有十年前那么多,可也还有人未死心。   丧夫的,离异的,年龄相较宗长小几岁的,都想着宗长这个年纪还未娶妻,应当也不会再挑剔了。   曾经刘松子总把这种拒绝人的活儿推给冷面的李管事做,可到如今,他的立场却不再如最初坚定。   他左右看了看,和李管事对视一眼,低声与宗长开口:“宗长,午后刘媒婆又登门,这次她替七角巷那位柳小娘说亲。”   刘松子咬咬牙,继续硬着头皮:“仆、仆认为……”   “宗长找个人陪伴其实不错,就算与那人不相爱,可有个近身的人对自己知冷知热,日子总能慢慢过下去的。”   刘松子的声音越来越弱:“宗长既已不再等,也不需等,那、那不用白白耗着时间……”   说完,刘松子背后前身布满冷汗,他自知僭越规矩,更不该自作主张,索性埋头双膝在宗长面前一跪。   溥渊捏了捏眉心,淡声:“都先出去。”   仆和李管事默声离开,溥渊看着窗外,秋后萧瑟空寂,这才是属于自己早已适应的日子。   翌日,媒婆果真带了柳小娘子登门拜访,这门亲本该由媒婆说就成,可当事人涉及宗长,宗长一天不答应,媒婆和柳小娘的心自然定不下。   两人一合计,柳小娘经打扮后挎着些亲手蒸做的点心过来了。   柳小娘虽然年过三十,可弯弯柳眉中饱/满的风韵是青涩的姑娘们比不得的。她七年前丧夫,这些年仍为改嫁,其中原因主要便是倾慕宗长。   她没有如同年轻姑娘们频繁示好,只在暗中偶尔观察宗长出入时身边是否有人,最出格的一次只有上个月私下花些钱与一名武卫打点,知道宗长身边没有人跟着了,方才决定让柳媒婆替她说这门亲事。   宗苑相隔三条街的距离,小鲛从马车跃下,付了马夫车钱,停在原地微微踟蹰。   他已经半年没回来了,阿渊应当消气,总不会不允他进门吧。   来时两手空空,习惯将宗苑当成自己巢穴自由出入的鲛此时却生出几分胆怯。   小鲛拿着银钱转去不远的铺子买几罐茶叶,这种时节嫩尖昂贵,出门前红鲛塞给他许多银子,小鲛只拿了两袋,光买茶就花去一整袋。   他捧着茶罐走出茶铺,与外头进来的人差点撞一起。   对方道:“谁这么不长——”话音戛然而止。   茶叶铺的老板经商二十年,铺子扎根在此地,从未换过铺面。十年前他还年轻,虽然不像旁人那般凑热闹,可也隔着铺子远远瞧见过几次在城内东逛逛西晃晃,宗长那位貌美年轻的契弟。   老板张了张嘴,见鬼一样瞪着面前面容半分未改的人。   “做梦吧,哪有人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茶叶铺老板误以为眼花还要细看,蓝色身影已经消失。   他喃喃:“妖、妖怪吧?!”   小鲛抱着怀里的茶叶罐匆忙离开,一直跑到宗苑门外,被武卫拦住。   他认真看着拦他的武卫:“我找阿渊。”   小鲛解释:“宗长,我要见宗长。”   武卫:“宗长岂是外人想见就随便见到的?”   小鲛环顾四周:“徐忠呢?”   武卫道:“头儿有事回老家去了。”   徐忠是武卫领头。   这批当值的年轻武卫全是陌生面孔,小鲛找不到熟悉的人,他本可以蛊惑这群人让他们放行,可一想曾经自由出入,是他大半个巢穴的宗苑都不准他进门了,鲛鼻子发酸。   “我真的是来找宗长的,我是他契弟。”   年轻的武卫笑出声。   “小公子,我看你衣着面貌出色,小小年纪应当好好念书,别出来骗人。”   小鲛有些生气:“我真的是阿渊的契弟。”   武卫道:“大宗长过去是有位契弟,但那都在十几年前了,你这小公子毛都没长齐就来撒谎,要假扮那位契弟,至少装老成些再过来。”   武卫又道:“大宗长今日还与登门拜访的媒婆和刘小娘说话呢,撒谎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鲛:“……”   “我真的是……”   武卫无动于衷,小鲛把怀里的茶叶罐递给对方。   “你、你帮我给阿渊,这是李管事经常去的茶叶铺,李管事说阿渊喜欢喝这家的……”   小鲛离开时察觉周围经过的人都朝他看了又看,他忙低头,想起武卫的话,很快找了家衣铺,出来时脑袋上罩着帷帽,白色的纱幔隔绝了那些探究的目光。   鲛从前偷懒时就爱在城里逛街,他按记忆的路线走了好几条街,包子铺,糖水铺,点心铺,他进过不止一次的铺子都还开着,只是商贩们却都变得不一样了。   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整章,谢谢大家。   明天见面 第70章   鲛在城内潜藏几日。   这次他难得有耐心地将全城都走了一遍, 认认真真观察四周的人,有的依稀还能与记忆中见过的对得上号,有的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没有如往年在街上大摇大摆, 脑袋上老老实实地兜了个帷帽,面纱遮遮掩掩的, 怕听到人们惊悚的那一句“是妖怪吧”。   鲛知道自己是个妖怪,却没有哪一次如此刻,作为鲛人,第一次生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迷茫无措。   是夜, 蓝色的身影风筝一样轻晃晃地飘进宗苑里。   小鲛熟悉地走到书阁一角, 他背光站在阴影中,望见透着烛光的窗纸,便又轻手轻脚地挪近了。   鲛连呼吸都不敢, 蓝色的眼睛隔着帽纱暗中窥视, 见到那抹静坐在空窗灯下边看书的人。   书阁内的灯光打得并不明亮,只有空窗那角多置放了两盏灯。四周由暗转至窗下的明光,凝聚在静坐着始终没动的人身上。   偶见宗长翻动书卷, 墨绿长衫, 青丝未束垂落在背后,眉眼清俊淡然, 恍若一副亘古不变的画。   无论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总像这般,沉默安静的, 没有波澜,没有改变。   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之间已经变了, 他揉了揉眼睛, 还待细看, 鼻子和喉咙却酸涩发紧。   小鲛小心地隐匿自己的身形,直到宗长起身吹灭罩子下的火光,他才蹲好,人影渐去,书阁陷入了黑暗寂静中。   鲛站起,掐着一枝细长的树枝,悄无声息地飘离阁楼。   头几日很顺利,小鲛总在深夜偷偷潜进书阁暗角窥视,后半夜才不舍的离开。他的胆子渐渐放大,当天没走,天亮后依然缩在书阁那一小方角落里,从楼上窥望。   刘松子带了个黑衣少年进来,少年恭敬地朝宗长鞠身,端茶做礼。   黑衣少年眉眼中有几分当年宗长严肃端正的模样,小鲛五感敏锐,因此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这是阿渊收的闭门徒弟。   鲛抿了抿唇,往后的每日,他总能看到阿渊在书阁或院子里对黑衣少年私相传授。   他没有再偷听过关于自己的消息,连仆和李管事对他也封口不提。   好像……好像大家都已经忘记了他这只鲛。   小鲛柔软的身子卷在角落,心中仿佛被东西撕扯得难受。   眼角渍出一点湿热,鲛随手擦擦,天将暗未暗时才趁武卫不在借着树枝轻轻荡出宗苑。   仆上楼清扫,沿角落开始,忽然一顿。   刘松子寻到院中亭内的身影,低声道:“宗长,仆在书阁暗角发现一些东西,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溥渊自己对弈,闻言,放下手里黑棋,仿佛想到什么,道:“你留下。”   书阁有几处暗角,常人不会涉足,平日里仆将这些暗角打扫清理,遇到暴雨时将花盆收归进这些角落放置。唯独从前小鲛皮的时候会藏在每一处偏僻角落,让仆一顿好找。   溥渊拾起角落的两颗珍珠,依稀还能触摸到残留余温。   *   小鲛又一次上楼偷窥,落脚点没变,这次却险些栽了个跟头。   原本空空荡荡的暗角摆有几盆雀舌栀,他瞪着脚边的瓷盆,轻手轻脚地把它们小心挪到边上。   季秋转冬的时节天已经冷了许多,一入夜人们都会裹上厚些的外衣避寒。   鲛自午后便蹲在书阁的角落里,随着黑暗笼罩整座院邸,溥渊进入书阁。   这一晚书阁内没有熄灯,宗长始终对灯执笔,小鲛缩在暗角内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睁眼时脑子还恍惚不清,身子一挪,碰掉花盆。   他盯着滚了几个咕噜的白瓷小盆,悄悄用手将它们拨正,抬头才发现天光灰亮灰亮的,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偏过头窥视,宗长竟然还在。   小鲛蹲得腿麻,忽然听到那人出声:“进来吧。”   鲛缩着脖子朝门口的方向望去,没有人影。   溥渊合起已经看不进的书籍,视线扫向角落。   “小鲛。”   被点名的鲛手都不知往哪藏,阿渊发现自己了。   阿渊总是格外的有耐心,小鲛慢吞吞地撑起发麻的腿站直,进门时还特意捂了捂帷帽的面纱,笨拙地遮掩。   “阿渊……”鲛扭捏地走到溥渊面前,“你怎么发现我了嘛。”   小鲛别扭的视线藏在帽纱下转了几圈才回到溥渊脸上,那人发边两鬓的微白忽然攫取他的目光。   鲛抿紧唇角,嗓子紧绷发不出声音。   “阿渊,你的头发……”   溥渊将书归放,看着面纱下的鲛,低叹:“不必心惊。”   鲛被溥渊发边的微白弄得措手不及。   他迷糊的想着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总一味地沉浸在阿渊对自己的温柔里,连阿渊生了白头发都不知道。   红鲛与他说过人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时眼睛和内心是会受到蒙蔽的,有些人只一味的看到对方的坏处,而有的人只容下那人的好。见着好的,就忘记好人也会受伤,会难过。   而他忘了,阿渊会生白发,会衰老……   鲛的心很乱,喉咙涨得呼吸都闷不出气。   溥渊朝他走近,深邃的黑眸隔着面纱注视,浮起微弱的波动。   溥渊道:“怎的还是这般冒失。”   半晌,鲛支吾地张了张嘴。   溥渊看着他:“你我许久未见,今日有机会,不若一起出去走走。”   对鲛为何擅自偷偷溜进书阁窥视的举动未提半字,不知是给小鲛台阶下,还是默认此事揭过。   小鲛和溥渊走下木阶,仆望见宗长身后那道蓝色身影,呐呐。   溥渊和小鲛坐了马车离开,一直驶出曲黎族的地界,鲛才意识到他们似乎走了挺远。   “阿渊,怎么……”   溥渊微微一笑:“我还未去过族外的地方看看,趁有闲时,与你看一遍想来不错。”   鲛吞咽发干的嗓子:“其实鲛不去外面玩也行,你看最近鲛都没有乱走。”   他指的是自己偷偷摸摸藏在书阁角落的事情。   溥渊嗯一声,鲛不见对方问,好多话也忘记说。   他想告诉阿渊自己找到红鲛了,想和阿渊说他又见过好多奇怪的东西。   “阿渊……”   溥渊看着他:“若嫌面纱闷,摘下无妨。”   小鲛连忙捂着帷帽遮掩,但四下无人,他们已经出了曲黎的地界,方才摘掉。   少了面纱的隔挡,小鲛想看溥渊,蓝色眸子盯着那张清俊脸孔,心潮逐渐恢复平和。   阿渊好像瘦了,面容几分清减,眉眼深邃沉静,身上那股严肃庄重感柔和许多,墨绿的衣衫下放在膝前的手背苍劲有力,青筋明显。   鲛看人看出神,浑然不觉马车行驶一整夜,来到曲黎族边境外最近的一个镇子。   溥渊揭开车帘,率先下车。   他们运气比较好,恰巧赶上开集日。   街上往来的人潮喧闹热情,商贩们遍布大街小巷,每一处不同的地方街头似乎也不一样。   小鲛怔怔跟在宗长身后,那只苍劲有力的手递给他一块冒热气的米糕,他才回神。   溥渊又递来一罐甜浆,小鲛空出的手接下。   鲛捧着米糕啃,时不时抿一口果水调制的甜浆,余光盯着面前徐步前行的背影,漂浮不定的心稳稳当当落回。   他心道阿渊应该不生他的气了,不然怎么会带他出来逛街。   这个镇子小鲛没有来过,心思放定后他便认真地玩起来,和阿渊出来他真的很开心。   直到远处山雾迷蒙,热闹渐渐落在身后,他们走遍街头,停在巷尾,再往前,就可走出小镇。   小鲛锤了锤双腿:“有点累。”   溥渊转身,停在最后一个摊位前。   “来一份包子。”   小鲛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想说他已经不饿呢。   包子摊对面经过一个卖着面具的商贩,溥渊让小鲛在原地等等,鲛看到阿渊给他买面具去了。   包子摊的小贩麻利地打包好,交给面前神仙似的蓝衣小公子时,笑道:“公子拿好,您这位……叔父?待您可真好。”   小贩迟疑几下,纠结。   这小公子与那位男子似乎颇有几分相似,可细看又不同,叫他一时猜不清关系。   鲛唇动了动,买回面具的溥渊牵起他的衣袖把他带走。   小鲛对那小贩大声解释:“他不是我的叔父——”   溥渊回眸,看见小鲛一脸难受,只道:“那些话不用挂在心里。”   刚出笼的包子很香,溥渊让小鲛趁热尝一点。   出了小镇,耳边的喧闹归于沉寂,小鲛热过心随之冷却。他咬着嘴边的包子,摸了一下系在腰间的兔子面具。   镇子环水而起,远离人烟后水雾重了许多。   鲛吸了吸鼻子:“阿渊,小鲛是你的契弟,才不是什么叔父……”   闻言,溥渊垂眸,眼底凝聚着看不清的思绪。   他牵起鲛人徐步往前而行,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天青水雾间,他们一直走。   四周无人,更没有地方歇脚。坐落的屋舍隔在雾中,看不真切。   溥渊牵着小鲛,良久,才出声。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有错。”   小鲛停滞的思绪缓慢转了转。   溥渊没有回头,依然牵着鲛沿路徐缓步行。   溥渊沉静开口:“现今他们以为我是你的叔父,再过几年,或许就是父子。”   “又过十年,我的头发白如霜雪,身子更大不如前,面上出现的皱纹越来越深。”   “至多再过个十余年,寿命将至,我便归作脚下的一抔黄土。”   人的时限于鲛而言,是漫长光阴里的短短一寸。   小鲛走不动了,而溥渊也松开了他的衣袖,始终没牵回他的手。   路走得再远也差不多走到尽头,溥渊停在鲛人面前,发鬓两边的微白被水汽打湿,他的眉眼就如周围飘绕的水雾,渐渐湿润。   鲛听到溥渊低声叹息:“小鲛,你应当明白,至少在这三十年内,别回来了。”   溥渊注视停在原地失去反应的鲛,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由他先离开。   浓雾的湿气沾在眼睫浓得化不散,手里的纸袋落了一地。   小鲛呆呆张着嘴,咬下一口的包子卡在唇边,满口酸苦。   他看不见已经远行的墨绿身影,不知站了多久,脸上热意急涌,刹那间泪流不止。   一场大雨忽如而至。 第71章   小鲛和姬红息停留的地方下了很长时间的雨, 姬红息这人常年在外闲玩,可总归也懒懒散散的,他们喜欢下雨, 不过人可就没有那么坚强。   姬红息软着身体慵懒地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他微微叉腰俯下身, 捏起趴在窗户出神的小鲛,嘴里吐出馥郁的香。   “差不多得了,你想把仙云堡淹了呢。”   鲛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缓地望着面前的姬红息。他的眼皮都是肿的, 状态并不好。   离开仙云堡前姬红息给了他两袋银子, 走时鲛还欢欢喜喜的,一会儿说他那意中人有多好,一会儿依然说叫阿渊的人类有多么好。   结果去完回来一趟, 鲛失魂落魄的。饶是沙漠地区再如何缺水, 却也经不起数日连绵大雨的浇灌。   姬红息笑吟吟的:“鲛只管下雨不管治理水患啊,仙云堡上下无人得罪我们,还是克制点吧。”   鲛被姬红息说红了脸, 瓮着声慢慢点头。   姬红息摸摸他的头发:“乖。”   又道:“和那人早分早好, 迟早都会分开的。”   回来时姬红息逮着小鲛要他细说具体情况,当时鲛只会掉珍珠, 吱不出半个字。如今情况好了一点, 才陆续地把他和那人的事与姬红息说个大概。   姬红息约莫明白了那人的良苦用心。   小鲛回到仙云堡后闷声流泪,问他只会反应迟钝温温吞吞地看着人, 哪怕被驱赶回来,不会抱怨, 也没有争吵, 仿佛只想将他的难过宣泄, 鲛哭的时候是不发出声音的。   这样的哭法伤身子,所以姬红息打算带小鲛换另外一种办法忘记那人。   小鲛回来时穿的蓝色衣衫都不见了,姬红息拉着他去打扮,新衣裳布料绸缎华丽,像水一般贴在身上。他有些不自在地甩了甩衣摆,对比起宗长替他置办的显得较为素清的衣物,这种华贵的衣物他没穿过的。   姬红息道:“过几日你就跟我离开此地,等见的人多了,就会忘记那谁了,明白吗。”   鲛犹豫地点了点头,肿胀的眼皮一眯,声音小小的。   “鲛不要忘记阿渊。”   姬红息无言。   “他都不要你了,还记着他作甚。”   小鲛垂眸:“是鲛笨,不怪阿渊……”   姬红息:“好吧,但你还是要随我一起去玩。”   鲛询问:“大鲛不给老夫人看病吗?”   姬红息眼角抽搐:“别叫我大鲛,唤我兄长即可。”   小鲛哦一声。   姬红息道:“别人要我看病求着都求不来,我爱医谁医谁。”   何况姬红息踪迹缥缈不定,没有大本事的人可没办法找到他。   沙漠中的美人不少,且衣着大胆。姬红息带着没见识的鲛来了一处碧玉金辉的大殿,殿内只有美人,金发碧眸,身形从高挑到娇小的都有。   熏香浓郁,刚入殿内,小鲛呆滞的状态像受了什么刺激,他朝四周张望,撞见几双眼睛,不太自在地躲了躲。   姬红息将他拎出来,哂笑:“躲什么,你喜欢黑发黑眸,身量高大的?慕云朝给我带来的美人似乎没有这类的,下次你随我去……去婀夜国,哪儿全是黑发黑眼的人。”   “不过这些人也不差。”   姬红息拎小鸡那般放开小鲛,惬意慵懒地躺在松软舒适的垫毯中,不一会儿就有三四名峻拔出挑的男子围在他身边捏肩按腿,还有喂酒的。   鲛移开眸子,视线飘忽不定。   他摇摇头,坚定道:“黑发黑眼的人不是阿渊。”   姬红息听到鲛极小声的喃喃,就笑:“没出息。”   鲛不想再看见这些乱糟糟的场面:“我、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看了看已经眯眼享受的姬红息,补了一声:“兄长。”   姬红息让人给鲛准备的衣物虽然华贵舒适,但穿起来十分复杂。   小鲛跑出殿厅时差点被腰间悬挂的佩饰绊倒,他犯难地想将它们都拿走,鼻子动了动,掀开泛肿的眼皮又看见那日的黑裘男子。   小鲛问:“你在等我兄长吗,他在里面喝酒。”   黑裘男子微微点头,男子很高,打量小鲛的目光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鲛一双肿起的水蓝眸子和男子对视,男子道:“若眼睛不适,我让人寻些冰块来敷着。”   小鲛晃手:“不用,我先走了。”   那男子又叫住他,鲛疑惑。   黑裘男子问:“红息他……他有没有与他们……”   小鲛道:“你自己进去看呀。”   黑裘男子面色露出些许痛苦:“我不敢。”   怕看了受不了,明明那些美人是他为讨姬红息欢心找来的,姬红息看诊的要求很独特,不需多昂贵的诊金,只要他看入眼的美人。   鲛忽然问:“你喜欢兄长?”   男子点头。   鲛:“可兄长说他很风流。”   又道:“而且、而且你可能等不到他……”   此刻小鲛想起宗长对他说的那些话,心口酸疼泛堵。   小鲛拖着一身华贵繁复的衣物踉踉跄跄地又跑远了,缩在他的小宫殿内掉珍珠。   他和阿渊没有任何争吵,明明一切都看起来那样美好,可也因为寿命不得不远离。   他错过阿渊好多的时间,好多东西,是他太坏太笨了。   小鲛一边抹眼泪一边捡珍珠,红鲛说他再哭下去雨水能把仙云堡淹没。   鲛咬牙忍耐,接连数日无法自控的唤起云雨其实已经让鲛精疲力竭,实在累得睁不开酸肿的眼睛,小鲛方才倦怠地趴在毛绒绒的毯子里上睡着,眼角下还落了颗湿润莹白小珠子。   ——   宗苑上下寂静但又不太安宁。   仆为了宗长的病奔波数日,不是请大夫就是在请大夫的路上,孟临之刚出关,立刻让蹲在神陵守的仆拖走。   年过三十的仆擦着眼角,巴巴地恳求:“大祭司您快些过去给宗长看病吧。”   孟临之无奈:“宗长久年心病,药石再厉害,对他也没效用。”   不过大祭司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宗苑,宗长果然卧在床榻起不来,人都昏昏沉沉的,给他喂药能顺从的喝下,可也仅此而已。   刘松子压抑着哭腔:“大祭司,你帮帮宗长吧。”   “那日宗长带鲛公子离开回来后还好好的,过一阵却忽然倒了。”   孟临之都有些气乐了,道:“能不倒么,他早该倒了,早点倒了躺下还好,强撑着撑不下去才倒那才糟心。”   刘松子呐呐。   孟临之道:“都出去让他安静休息吧,谁来都没用,这些药只能治标不治本,你看看他的头发,是不是又白些了?”   孟临之叫仆将他带来的乌发药罐接着给宗长抹。   随后几日,宗长的施针煎药全由孟临之亲手包办,其实宗长对治病还算配合,但也仅限于此。   就像陷入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兜来转去,回到最初的起点。   孟临之给宗长捏的药丸用完了,他需回神陵一趟亲自再配再捏。   玉竹在药阁为大祭司准备药材,洗磨药杵。拿来装备的瓷瓶少了一个,瓷瓶是特制的,只供宗苑,玉竹便去大祭司的书阁再取一个。   药童翻开药柜,忽然瞥见暗格露出一卷纸角。   他心道大祭司怎么把纸塞在这么小的地方,取出正要卷起来重新挂好,对上画中少年的眼睛,愣住。   玉竹此生还未踏出过神陵,可如此独特颜色的眼睛,他见过的只有那一双。   门口的响动使得玉竹从药柜下抬头,迎上徐步走到面前的大祭司,他动了动嘴,却见大祭司伸出左手食指,抵在唇边。   “嘘。”   玉竹无言。   大祭司心内的秘密至此才多了一个无意窥见的药童,大祭司将画收起来,对药童道:“我知你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不合时宜,便也不需让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72章   孟临之替宗长把脉, 脉象趋于平稳,仆听他的话给宗长抹回发膏后,颜色已与常人无异。   孟临之问:“今日感觉如何。”   溥渊道:“无碍。”   孟临之乐得一笑:“好吧, 反正我看总体没有大毛病,小毛病只能由宗长自行调整, 若无事,我还得回神陵打理药田,严冬来前不好好打理,整片田又要烂了。”   溥渊微微颔首, 他拾衣而起, 孟临之摇头婉拒:“别送我了,省些精力。”   孟临之已经走到门外了,忽然折回。他望着屋内墨青色犹如孤松的身影, 含笑问:“宗长, 真的不打算另寻新欢啊?”   溥渊眼神都没变化:“祭司问我之前,何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孟临之笑着离开,溥渊听到对方留下一声轻叹。   两个都没任何准备的人, 互相打太极倒挺可笑。   初光二十八年, 传闻朝政不怎么太平,外头的动乱丝毫没有影响到曲黎族的地界, 只是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阴冷, 才入冬第一日,天就落下白茫茫的雪。   仆裹紧棉袄缩紧脖子, 赶忙端起热水往宗长的卧房送去。   溥渊已经将衣物整齐穿戴完毕,晌午有一场祈礼要做, 礼可大可小, 加之宗长近些时日身子不大好, 其实也能推掉。   不过宗长的那位关门弟子早早就入了门,溥渊秉着亲自传授的严谨态度,没有推脱。   门外,弟子洛长云对宗长恭敬地行顿首跪拜礼,黑衣少年伏地的肩膀还未长成宽厚之姿,可如今以隐约窥见稳重气势。   溥渊淡淡看着弟子行完礼,道:“出发吧。”   墨青色的孔雀长翎整齐叠坠在繁复厚重的宗袍两肩,自从这场病后溥渊清减许多,棱角都变得锋利了。   洛长云沉默地跟在宗长身后,车轱辘在薄薄染白的雪地上印出痕迹。   苍茫的雪花纷纷洒洒,万籁俱静,低沉的吟诵自神庙内传出,持续很久。   溥渊做完这场祈礼,没有即刻回宗苑,而是让马车绕去市集。   岁旦将至,溥渊鲜少逛街,此刻却陡然生出添置些许年物的念头。这些繁琐杂事都由院内的仆来置办,溥渊走出马车,淡然的情绪浮起微弱波澜,兴许只是想出来走走。   一团雪球忽然落在溥渊脚边炸成碎雪,他垂眸定看,一个小萝卜头裹在厚厚的冬袄内,笨拙地跑近,仰起脑袋呆呆望着溥渊。   小萝卜头的亲娘看见自家娃用雪球砸中的人,哎呀一声,连忙奔上前:“大宗长,俺家小囡淘气,她不是有意……”   溥渊开口;“无碍。”   又看着小萝卜头,道:“雪天地滑,当心摔了。”   妇人抱起小萝卜头连忙离开,溥渊在雪下静默站立片刻,望着砸在脚边散开的雪团稍许出神。   那鲛曾经也喜欢在冬天时顽皮地将雪团砸在他脚边,有一年岁旦,鲛从外头赶回就用一团雪扔进屋内,恰好落在他鞋子上。   明明迟到的是他,却反过来责备自己没有等他一起用饭,道理总在不讲道理的鲛那头。   溥渊眼底浮起很轻地笑,撑着伞在雪下步行似乎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其实就算不能再见到那鲛,过去的记忆也足够陪伴溥渊很久,毕竟人的时寿有限,能放在心里想的东西多一分少一分都会遗憾,刚刚足够就很好。   ——   鲛抱着酒杯趴在玉台上,姬红息推开身边的人,走过去把小鲛手上的杯子拿走。   “你在傻笑什么,好呆。”   鲛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想将酒杯继续抱回怀中,发现姬红息不给他,只能委屈的用酒壶代替,抱着贴在脸蛋上蹭蹭。   鲛口齿不清地说:“我梦到阿渊啦。”   姬红息:“你真出息。”   小鲛抿唇,眼皮子泛红:“不要说阿渊坏话,是鲛坏。”   鲛人总是没心没肺不受拘束的嬉笑玩乐,如今倒有几分借酒消愁的心思。常人这么做还好,小鲛做起来,非但没让姬红息心疼,嗤笑道:“不伦不类的。”   鲛睁着雾湿湿的眸子横去一眼:“我在难过。”   姬红息认为人间最不值得留恋的就是情爱,他想让小鲛学会忘记,每隔一段时间就带小鲛出去和他安排的男子见面。   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商贾文人,小鲛与他们见面并不出声,实在被问得厌烦,就稍微把人蛊到角落里蹲好待着,让自己耳根清净。   鲛变得更加想念宗长了。   红鲛带他见过外面的好多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宗长在他心里的位置。   姬红息看着小鲛不为所动,坐在他身侧饮酒。   “说你笨还真一头撞去南墙,我比你早经历千年,这么做当真为你好。”   鲛扭过脑袋,声音闷在臂弯之间。   “鲛不会忘记阿渊的。”   姬红息失笑。   “你想记得他多少年?你们又才认识多少年,当他死去,也就五六十岁的寿命,兴许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大梦千年,依然记得消失了太久,久到连你都数不清时间的人。”   小鲛沉默。   他问:“兄长会记一个人记住千年吗。”   姬红息淡声叹息:“嗯。”   鲛竖起耳朵,不确定地问:“是……是画上的夜温澜?”   姬红息淡道:“你还知道他。”   小鲛点头:“是孟临之说给我听的,我还见过你们的画。”   姬红息:“画能不能给我。”   小鲛没出声。   姬红息:“我去抢——”   话音未落,手臂已经黏上一只鲛。   小鲛使劲摇头:“别抢嘛。”   姬红息笑着看他:“逗你。”   冬去春来,小鲛闷闷不乐地在姬红息身边留下三个月,等街上人潮随着连绵雨水逐渐热闹,小鲛迎着岁旦那日,忍不住悄悄去了一趟宗苑。   他裹紧面纱在角落里猫身躲藏,偷窥到阿渊独自坐在堂屋安静用饭,四周空无一人,他的心不由酸涩。   阿渊不愿看见鲛,小鲛便没有惊扰任何人。今年的岁旦没与阿渊过,也没朝阿渊脚底砸雪团。   小鲛揉了揉眼睛,没出声。   他并未离开,自潜进宗苑后就不曾变化过位置,柔韧得不可思议的身躯蜷在极小的角落,先有雪花落在肩膀,接着雨水把雪花打散。   不记得偷窥了几天,鲛趴在角落没有动,甚至将两条手臂交叠垫起,直接趴在角落的地面闭眼困倦地沉进睡眠中。   直到一道阴影罩在脑袋,纸伞隔开了淅淅沥沥打在鲛人身上的雨水。   小鲛微微抖动双耳,趴在地面迷糊看了看蹲在他面前的人,又把脸埋进臂弯。   他喃喃自语:“随阿渊怎么说。”   “反正鲛不知道,鲛没听到。”   他好像好久没看见阿渊了,两颗漂浪珍珠悄悄滚到地上。   溥渊看着趴在地面掉珍珠的鲛,珠子越掉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73章   轻密的雨刷得土地湿黏, 暴露在泥里的珍珠至少也有不下百颗。   溥渊低声:“先出来吧,地上凉。”   小鲛怕听到阿渊又叫他走,缩起臂弯还要朝里拱, 腋下一紧,雨重新落在他眼睫, 鲛被溥渊从角落里挖了出去。   鲛一双手趴久了酸软无力,软塌塌的垂在两侧,触手冰冷。   他避开宗长的眼眸,轻声地自言自语:“鲛不走, 什么都没听到。”   似乎反复催眠, 阿渊就不会再叫他离开。   溥渊低声叹息:“先随我进屋。”   溥渊回头见那鲛没跟上,只得开口:“没让你走。”   鲛这才扭扭捏捏地跟上,脚步声相继落在每一格木阶, 溥渊听到那鲛小声说话。   “手软, 腿也抬不动。”   溥渊直到走上楼方才转身,孤零零站在木阶的鲛见到溥渊望着自己,手挺费力地捂了捂面纱。   鲛在地上躺了那么些天, 面纱都是泥, 又湿又脏地贴在面孔上,看起来滑稽可怜。   小鲛向溥渊解释:“鲛来的时候没让人瞧见。”   他有点难过, 可见到阿渊之后对方没叫他走, 心中欢喜大抵还是多过失落的。   热水和热食相继送进屋内,有小鲛喜欢吃的枣糕。他看着阿渊将热食摆好, 枣糕放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眼泪一下子又收不住。   珍珠落在地上砸出声响, 溥渊望着那鲛躲躲闪闪地避开脸去擦泪, 嘴边停滞了些许的话。   小鲛转到屏风后褪去衣物泡在热水中, 他不停揉弄酸胀的眼睛,暗道自己真的不太好。   阿渊叫他至少三十年都不能过来,这才半年,他悄悄回来偷看就被逮住了。   热水暖融融的包裹着肌肤,小鲛泡在水中,从脸到脖颈手臂,全被热气蒸烘的泛红,而且他故意没怎么动。   慢一些,就能迟一点才被阿渊赶走了。   小鲛将脸藏在热水里,过了一刻钟,溥渊走到屏风后,里头无一丝动静。   “你还好吗。”   小鲛鼓起面颊吐出一串接一串的泡泡,溥渊反复几声,他才探出脑袋,迷糊糊地说道:“泡晕了。”   因为在撒谎,鲛的耳朵特别红。   溥渊也许猜到鲛在撒谎,亦或不知,反正没有当面揭穿。   “饭菜快凉了,先出来。”   小鲛慢吞吞地擦身,再慢吞吞穿衣物,故意磨着时间,路都没好好地走。他缓缓挪到桌上,下意识用手拿枣糕,动作一停,才抓起旁边的竹筷,吃相斯文内敛。   溥渊看着他:“不合胃口?”   鲛说不是,吃相依然缓慢。   兴许岁旦期间阿渊心情不错,总之小鲛慢慢腾腾吃完这一顿,没听到阿渊叫他走可把他乐坏了。   不过小鲛这顿饭吃完以后,阿渊并未陪着自己。他溜去院子里朝书阁的方向张望,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子,跑去和蹲在旮旯角捡珍珠的仆说话。   仆不怎么想和鲛说话,仔细检查之后,又跑去天井洗珠子,洗干净了才把它们交还给鲛。   鲛推推手:“不要。”   刘松子没什么好气:“宗长吩咐。”   鲛听阿渊的话,只得把它们都收起来。   刘松子曾经尽心尽力地伺候过鲛,再怎么冷脸,终归都硬不下心肠。   他问:“公子为何还要回来……”   回来徒增宗长的难过。   鲛解释:“我不走的。”如果阿渊不赶他。   上次他听阿渊的话回去,可惜坚持不住。   刘松子叹气,转身就走。   小鲛跟着他,不一会儿又转去书阁,躲在窗外用手指戳了一个小小的洞窥视。   他都此刻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鲛偷偷看一眼宗长就跑远了,怕再多看要被对方驱离。   一连几日,小鲛避在偏院的屋内很少出去,饭只在室内吃。只有挑着宗长传授关门弟子时,才找个角落蹲好偷偷地瞧,亦或提前在书阁暗角内蹲点,到哪儿都藏着,没让宗长见到自己。   孟临之登门例行为宗长检查身子,挑眉。   “状态还不错,这是想开了?”   溥渊神思清淡,孟临之道:“随口一说。”   他看着宗长略有病色苍白的面孔,又开口:“这次我调配了一些养颜膏,只有药草味,不会很香,和乌发膏配套的,你愿意用就用,不用也不勉强。”   溥渊眸光微转,“嗯”一声,用不用并未明说。   孟临之出了门,刚过回廊,一颗小珠子落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抬头见那蓝色眸子的身影趴在一截树干上。   孟临之默然,随即失笑。   他还当宗长自己想开了,原来心病的心药此刻就在树上。   孟临之去偏院见到已经从树梢荡下的鲛,他迤然走近,发现这座小院偏得没什么人经过。   “孟临之。”小鲛坐在石凳叫人。   孟临之看着他:“怎么躲在树上。”   小鲛扒拉了一下手边的面纱,别扭地转头:“不能让人看见。”   包括阿渊,阿渊看不见他就不会叫他离开了。   不过小鲛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孟临之说。   “孟临之,你有没有让头发变成白色的药膏呢。”   孟临之:“……”   鲛刚才听到了孟临之和宗长在屋内的对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过多少年才能生白头发,可他如今想让头发也变得白一点点,和阿渊之前那样就好了。   孟临之克制着眉眼的跳动:“没有。”   鲛迟疑:“那……”   孟临之:“什么都没有。”   鲛恹恹地垂下脸,孟临之忽然不愿打击他,说:“为何要往那些事想,想点好的。”   小鲛沮丧:“鲛对阿渊很坏。”   孟临之伸手在鲛的发顶上极轻地揉了揉:“别自责,怪不得你。以我们的时限衡量,尚且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参悟人生,你才花了短短几年就领悟到这个境界,换其他鲛兴许还得几百年呢。”   鲛:“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鲛看着阿渊只能干着急,迫切地想做些事。   孟临之目光落在他脸上,偏过头:“如果你愿意,鲛珠对人类护养应当比普通珍珠效用好上数倍。”   话音方落,孟临之衣袖被人轻轻扯动。   小鲛捧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揭开一角。   孟临之若有所思。   鲛以为不够,又掏出第二袋。   孟临之:“……”   这一袋珍珠分量不算少。   孟临时沉思的时间,小鲛以为还不够,再掏一袋。   孟临之眼皮都抽了。   鲛闷闷道:“不够的话我再进去——”   孟临之打断他:“这几袋子你哭了多久。”   鲛哪里知道呢,都是他藏在宗苑时难过了悄悄淌在地上的。仆把它们收拾起来洗干净后全部交给他了。   孟临之道:“已经足够。”   鲛哦一声,仰首想谢谢孟临之,细看之下,发现孟临之其实有些变化的。   他把一个袋子微微推近了。   人类的变化让他心里难过,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后惶恐不安。   “这半袋你拿去用吧……”   孟临之眉梢含笑:“怎么我也有。”   小鲛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孟临之抬手在面上轻微一捂,打趣道:“该不会看到我生了白头发或者皱纹吧,我才不像宗长那般糟蹋自己身子,护养得还挺好的。”   虽是打趣,可孟临之接了鲛的好意。   意识自己还能帮到宗长,鲛愉悦地眯了眯水蓝眸子。他继续追问:“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孟临之说,鲛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我还可以拔拔鳞片。”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孟临之见他们一个赛一个笨,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了现成的鲛珠,孟临之打算在城内配好药材直接在宗苑制成药膏后再回神陵。   午后宗长带关门弟子外出,孟临之去药铺前特意返去偏院,望见蓝色身影仍呆呆地坐在树下,就问:“要不要随我出门给宗长配药。”   小鲛没出声,却把怀里的面纱罩在脸上,急忙地跑到孟临之身旁。   出街时孟临之给小鲛买了不少小点心,他在药铺里选好药材,又挑些新料。   孟临之道:“顺便再做几个药囊,”他似乎叹息,“瞥见宗长曾经带了个旧瘪的,都有好些个年头,又旧又破,叫他扔了也没扔掉。”   点到即止,小鲛呆滞,醒悟后嘴巴里咬的芝麻软酥不香了,愧疚地埋下脑袋。   当夜,宗长回房时瞥见枕头边垫了个蓝色的物件。拿起一看,是一个宁神药囊,针脚缝得粗糙,绣了个歪歪的渊字。   过几日,仆伺候宗长洗漱时,看到宗长抹完乌发膏后,顿了顿,打开另外那罐未曾开过的东西。   前天一早大祭司送来的,说这罐新配的药膏养颜润色,当时宗长神情冷淡,仆又不见这罐子东西被动过,以为会闲置。   他偷偷瞄去一眼,宗长坐在铜镜前,清俊庄严的面孔上化开药膏,涂完了才走出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74章   小鲛猫在角落里偷偷摸摸观望宗长, 盯得眼睛酸涩,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今日给关门弟子授课的宗长,与平时有些不同。   似乎气色好了些, 还带点药香味,墨青的长衫外罩了件素雅沉静的长服, 除了……   鲛伸长脖子不死心地继续窥视,阿渊没有带他亲手缝的药囊,他还在药囊上绣了阿渊的字。   短暂的失落之后,鲛抬头去看, 不见了宗长的身影, 黑衣服的关门弟子还在。   渐近上午,闷燥暑热的风穿过前堂,鲛舔了舔发干的唇, 想去水里泡会儿。宗苑只有后院有座莲池, 他从角落慢吞吞地挪走,却不料被人逮个正着。   望着罩在身前的阴影,鲛抬眸, 舌尖上下不停舔着发干的唇, 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没出声,眼前的黑衣少年目光稳静地打量他。   黑衣少年问:“你是何人。”   鲛藏在院里头暗暗偷窥了好些时日, 无人管他, 其实已经比较松散了。可他依然担心和宗长正面撞见,又怕遭人口舌, 出入时刻都戴好面纱,省得又要有人叫他小妖怪了。   他拢好面纱, 垂首不语。片刻, 又期期艾艾地抬头, 仰视老成的黑衣少年,继续一声不吭。   小鲛对黑衣少年好奇,并不排斥。对方和宗长有三四分相近的感觉,庄正的,眉眼比较严肃,不过还没宗长那般浑然天成。   洛长云看见蓝眸少年对自己看得颇为痴迷,不由低斥。他以为少年是院子里的仆人,虽然只露出一双眸子,但也只凭这双水凌凌的异色眼眸,不难看出应当是个相貌精致的仆。   至于为何在院内都戴面纱,兴许面纱之下的脸有疤痕或者受损,才不得不遮掩起来。   城内有从外邦辗转流落至此的异邦奴,异邦奴的买卖身价还算便宜。   洛长云冷声:“你这小奴在院中躲躲藏藏,不怕受罚。 ”   闻言,小鲛立刻紧张起来。倒不是怕被罚,而是担心被宗长看见。   他竖起手指贴在面纱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你可不可以别将今日看到我的事告诉宗长?”   洛长云更默认异邦奴偷懒心虚怕被惩罚,秉着端正严谨的作风该斥责,可对上祈求他的蓝色眼眸,洛长云破天荒地点了一下头,皱眉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洛长云看少年模样不大,心性活泼单纯,才应允一次。   小鲛笑眯眯地跑开了,不过他这会儿已经不能潜进莲池泡水,趁午后的日头没那么浓烈,鲛罩了个帷帽从宗苑后门溜走。   昳丽漂亮的鲛人潜在海底,小鲛没去太远,在深海下浮游打转,浑身毛孔泡在凉爽的海水里舒服地张开。   他曲起蹼爪撬开底下的蚌壳,掏出好些个蚌珠,虽然蚌珠不如他的鲛珠好看,可小鲛认为自己回去的时候有必要给阿渊带些礼物。   天将暗未暗时小鲛借着树枝荡进院子,他悄悄走到宗长的房间,门锁着,便从窗户钻入,将捧在手心的蚌珠一颗一颗放在床脚处一字排开。   把送给宗长礼物排排放好,鲛趴在床头掀起枕垫,找不到自己缝制放在枕下的药囊。   小鲛搓了搓微微鼓起的面颊,出神的傻笑。   深夜,自书阁回屋的溥渊望见床脚一字排开的珍珠,烛火跳动,他垂眸一颗一颗的拿起珍珠,拢在掌心。   目光沿着敞开的窗户往上,对上一双露出来正从窗沿悄悄窥视的蓝色眼眸。   鲛眨了眨眼:“……”   其实小鲛不该趴在窗底下,他给宗长送珍珠时不小心躺在宗长床榻里睡着,这才耽误时间。   睡醒刚要离开,遇见回房的宗长。   小鲛抓紧窗沿的木条,想走,腿却动不了。   他不安,却也在欣喜此刻近距离的对视。   半晌,没等宗长开口,小鲛朝对方内敛害羞地笑了笑,很快跃出窗外。   鲛不给宗长开口赶他的机会。   过些日子,小鲛见到了仆的孩子。   刘松子牵起不及腿高的稚儿,蹲下与小人儿交待几句,又带去后院的门口,一刻钟后,有位细眉弯弯的妇人来接走他。   鲛看到刘松子与那名妇人亲昵地在袖子底下牵了牵手,很克制,但又不想白白浪费见到的一面,索性牵的时间久了些。   直到刘松子将妇人和小孩儿送到门外,才神色眷恋地关门回院。   仆不再是当年的少年身形,已经长成大人姿态,与妇人孩子相处时眉眼多了几分稳重。   小鲛背身靠在高高的枝干上,思绪烦闷。   宗苑并非每日宁静,阿渊带关门弟子外出巡视,有些媒人挑着这个时间上门说亲。   鲛不止一次听到有姑娘要嫁给宗长了。   他如今知晓人们要娶亲生子,成家立业,会像刘松子那般有自己的孩子延续后代。   阿渊会成亲吗,会和姑娘生一个他的孩子吗?   成婚生子的事困扰了鲛数日,一早,他认真伏在案桌写字,待字迹沥干,将纸条攥在手上。   鲛躲在书阁的空窗外,干燥闷热的日光下晃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溥渊与关门弟子布置了一道任务,送人离开,回头就看见桌上不知何时被塞来一张字条。   溥渊看着空窗外葱浓的树荫,一簇簇横在空窗外摇晃,树影空隙间隐隐有一个后脑勺的轮廓。之所以认出是后脑勺,完全是那头凌乱乌发又不听话的翘起随风飘摇,影子晃了晃。   小鲛吐出飘进嘴里的发丝儿,扒拉着面纱等得心焦。他竖起双耳,听到纸张翻开的细微响动。   溥渊拿起卷成一团的字条展开。   稚嫩的字迹,已经尽量把字写到最工整的地步。   “阿渊,鲛想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死了,写得少点过度一下。 第75章   宗长看了字条, 小鲛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   暖融融的日光将鲛白净的脸蛋烘得十分红,软红软红的,仿佛一戳就能戳出汁来。   他又燥又热, 唇干得厉害。   小鲛巴巴地望着宗长,期待能从宗长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可惜宗长看完就将字条收起, 什么话都没说。   鲛有些失落,连同脑袋上翘起的头发都焉了吧唧的。   阿渊是拒绝了他么?   不过鲛的失落并未持续多久,毕竟阿渊拒绝的人不只有他一个,那些媒婆上门说的亲事阿渊都没有答应, 他还是有机会呢。   溥渊对上鲛人一双灰暗又闪烁的眸子, 微微移开视线。   鲛此时胆子大了些许,他舔舔干涩的唇,小声道:“阿渊, 我走啦。”   葱绿的叶子被鲛扯落了两根, 他从书阁荡下,已经跑得挺远。蓝色身影倏地一顿,回头, 瞬间看到停在空窗边朝他这望的人。   鲛抿起翘高的唇, 阿渊偷看他被发现了哦。   暑夏最热时,小鲛去海里泡的频率高了许多。他在偏院的小屋内置放一个大木桶, 里头盛着井中打上来的凉水, 入夏时还能泡泡,等进入暑夏, 小鲛不得不去海底。   宗苑那座莲花池没有宗长点头他不敢乱动,半夜悄悄在池子里待一会儿, 被鲛人压折的莲枝第二天就作为被捕捉的证据。   小鲛瞧见仆打理压垮的莲花枝, 下次就不再过去了。   鲛从最炎热的晌午在海上飘到傍晚, 余晖落满整个海平面。   小鲛从海岸一个小角落冒出脑袋来,远出偶见零星的渔火,他跑到石头前把藏起来的衣物拾起穿好,傍晚时分涨潮,衣物全被水泡湿了。   鲛浑身湿/漉漉的钻进后院,去偏院的途中被一人逮住。   “为何浑身湿成这般。”   小鲛转头,见是宗长的关门弟子不由松了口气。   年少老成的洛长云皱眉:“说话。”   鲛摇头:“没做坏事。”   鲛这般说,倒显得欲盖弥彰。   洛长云不信。   “你若不说实话,就与我去李管事面前领罚。”   鲛皱皱鼻子:“你怎么管好多嘛。”   当真是宗长教出来的徒弟,和宗长一样喜欢管着他。   鲛转了转面纱外的眼睛,趁洛长云不备直接从他手边溜走。洛长云正要追上去,仆寻来,唤道:“洛公子,宗长叫你过去。”   洛长云迟疑地望着异邦奴溜走的方向,点头。   “好,我立刻去。”   翌日,在海里泡了半日的鲛回来,在偏院门外依旧被洛长云逮到。   他浑身还半湿着,见到人微微顾着脸生气。   “你不要总来寻我,被宗长看见我就麻烦了。”   洛长云:“像你这般不安分的异邦奴如何在院子里立足,既知廉耻,为何还偷懒。”   小鲛头一次听到异邦奴,为对方给自己造的身份迷茫。   他急着离开,推了推这人。   暑夏燥热,人坐立不动尚且会闷出一身汗,洛长云被异邦奴一推,拉着他的肩膀:“你的手很凉。”   鲛心道他在海里泡了那么久若还不能降温可不就白泡了。   洛长云盯着他,几乎能从面纱下见到异邦奴隐约的面庞轮廓。   李管事和仆来到偏院前,小鲛推开的动作大了点,不过这次他没成功躲掉,一下子看到宗长。   “……”哎,都怪那个关门弟子。   小鲛目光闪闪躲躲,洛长云见湿了半身的异邦奴可怜,开头为他说了两句话。   刘松子神色诡异,李管事板正着面孔。   宗长看着鲛……未置一词。   四个人都没出声,小鲛目色闪过些许失落,很快又跑进偏院。   仆和李管事对视一眼,转身跟进宗苑。   当夜,洛长云离开得早,书阁内的烛火未熄,窗外的枝叶剧烈地晃了晃,可见来人动静很大,又或者心急了。   鲛从空窗钻进半边身,目光落在桌侧那人脸上。   “阿渊……”   溥渊看着半个身子卡在窗外的鲛,垂眸:“进来说吧。”   鲛翘起嘴角,笑得含蓄又羞涩,身子却灵活地跃进屋内,生怕宗长下一刻反悔。   他抓了抓热烘烘的脸,耳朵尖跟着他害羞似的泛红。   晚上仆告诉他后院的池中超过大半的莲花已经移植,鲛以前不喜欢池底下有脏泥,刘松子就命人连带着池子里的淤泥一并处理干净。   仆说都是宗长吩咐做的,省去小鲛每日去海边的功夫。   此举不就是给鲛重新将莲花池圈出来。   宗长在养鲛。   小鲛的唇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看着看着,眼睛酸热。   他对阿渊不太好,这次一意孤行的赖在院子里,阿渊非但没有责怪,还重新圈地盘养他。   “阿渊是要留下鲛了吗?”   给他屋子睡觉,还给他置办蓝色衣物,如今莲花池也重新打理好让给他。   宗长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鲛回来后渐渐地拥有了过去有的东西。   他走近牵起宗长的袖口:“有阿渊在真好。”   说要舍下他的人,其实一直给他留有余地。   鲛抬眸,与注视自己的宗长对视。他舔舔唇,嘴巴和喉咙很干。   溥渊偏过脸,道:“时间不早,去休息吧。”   鲛没动,此刻他和阿渊的距离靠得那样近,怕一动明日就不能像此刻这般。   墙上映着两道僵硬的身影,矮的那一道紧紧挨在高的身上。   溥渊热出了汗,紧贴他手臂的鲛隔着薄衫传来微凉的触感。   鲛微微躁/动,舌头在下唇舔了又舔。   溥渊再次出声:“先去休息。”   鲛目光流露不舍,溥渊微微将他推了推。   墙面映出的那道较矮的影子被推开后,期期艾艾地又缠上高的那一道身影。   停在矮身影上的手辗转,最后轻轻地拿走鲛人发顶上沾到的叶子。   溥渊压了压嗓子:“明日……”   小鲛睁大眼。   溥渊避开鲛的视线:“明日若是闷了,可以来书阁练字。” 第76章   清晨的风还裹着凉意, 洛长云来得早,不料刚进书阁,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书阁内除了宗长, 连仆从一向都不会轻易踏入,里头的人让洛长云身形微微停滞。   鲛一夜都泡在莲池中, 心内欢快,导致没怎么睡觉,此刻手肘支着下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他在案桌上乖乖铺好笔墨宣纸, 要趁宗长还没到前多打会儿瞌睡。   眼前的动静惊扰了瞌睡的鲛, 水蓝眸子瞥去一眼,懵懂困倦的目光和来人对了个正着。   洛长云皱眉:“你为何在这。”   鲛翘起唇,眼眸笑眯眯的。   还没出声, 宗长也到了。   洛长云作揖行礼, 小鲛拂袖站直身,依葫芦画瓢的朝宗长做了个礼,袖子顺便把笔墨弄歪了。   鲛忙伸手正了正, 目光定格在宗长脸上。   洛长云瞥见他毫不遮掩的视线, 板去一张脸价脸准备要训斥,就见那双蓝色眼眸内敛羞涩地收了回去。   小鲛捋好面纱, 坐回位置时眼神明晃晃地给宗长传递了一个意思。   我会乖乖听话的。   溥渊眸光稍闪, 让洛长云进去等着。他给小鲛布置写字的任务,低头就撞进一双闪闪发光的蓝色眼眸。   躲躲藏藏的这段日子小鲛都会在宗苑的每一个角落窥视, 如今宗长松口,他更有理由光明正大地看了。   溥渊收回视线:“写字吧。”   鲛抿紧翘起的唇, 点头:“嗯!”   一屏之隔, 洛长云分神扫了眼外面那道影影绰绰的蓝色身影, 此刻才发觉是自己误会对方的身份。   蓝眸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异邦奴,和宗长还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只不过蓝眸少年模样实在年轻稚嫩,在洛长云这个关门弟子眼里,宗长是他们自小就尊崇敬畏的人,所以并未将少年与宗长的关系往任何旖/旎不当的那方面去构想。   午时炎热,鲛舔舐嘴唇的频率愈发的高。   他不下数次地朝屏风后偷望,宗长与关门弟子并非时刻说话,偶尔对谈,再继续将心思放到堆叠在桌面的竹卷上,毛笔蘸墨的动作几乎没有停下来。   一屏之隔,里面的两人沉心专注,因而小鲛不敢发出动静,唯恐惊扰到到宗长。   刘松子送了些吃食进屋,精致清甜的小米糕,配上冰镇可口的酸梅汁,单单只为小鲛准备。   小鲛无声啜完酸梅汁,唇角滞留的干涩得到缓解。   鲛好水怕热,每年最热的暑夏也是他最倦怠的时候。   宗长授课向来严谨,洛长云时刻打以十二分精神对待,余光瞥见伏在桌面睡得东倒西歪的人,板正的关门弟子眉宇间拢成一个川。   再观宗长,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翌日,宗长与洛长云在亭内进行族内事务考核,另外一座不太远的小亭子下,伏着一道蓝色身影。   亭台临水,四周树荫浓郁,凉风习习拂在脸上,小鲛脑袋一歪,戴着面纱的脸蛋压在宣纸前,墨汁慢慢在面纱上晕开污痕。   宗长与弟子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洛长云见那蓝衣少年仍趴在亭下睡觉,连姿势都没变。迟疑稍瞬,洛长云靠近亭子,试图把人叫醒。   小鲛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雾蒙蒙的蓝眸睁大了和来人对视,见是和宗长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眼睛弯弯的,含糊不清道:“是你啊。”   洛长云:“……”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被墨水染黑的面纱,训斥的话语停在嘴边,硬着声音说道:“面纱脏了。”   鲛反应慢几拍,脑子被倦意充斥。   他顺着洛长云的话往面纱摸去,几根手指头脏兮兮的。   “…………!”小鲛爱漂亮,连忙扯下面纱端起旁边的茶杯,借茶水端详他的脸。   眼前递来一张干净帕子,鲛头也不抬地接过擦脸,脸蛋被他搓得白里透红,想起旁边还站着那么大一个人,且洛长云还是宗长的弟子,小鲛对这人态度更好了,没有抿唇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而白的牙尖,可爱又俏皮。   “是阿……宗长叫你过来的吗?”   洛长云低头看着摘去面纱后的少年有些出神。   小鲛不得不在他面前晃了晃五根手指。   少年人虽然行事板正,可到底过于年轻,有些悸动在洛长云这个年纪还掩饰不住。   ——   仆将茶送上书阁,瞥见宗长站在空窗一侧,那视线理应是朝乘凉的偏院观望,面无表情的,似乎心情不大好。   仆小心翼翼:“宗长?”   溥渊收起目光,心内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鲛还太小,而他已朝不惑年华迈进,任谁看到他们都不会将彼此的关系往深一步猜想。   小鲛会结识更多人,也会有更多出色的人倾心于他。   仆离开书阁朝屋内偷偷望去最后一眼,总觉得宗长看起来无端难过,周身笼罩了一股阴郁。   一刻钟后,仆下去帮宗长传话。   小鲛听完仆传的话,讪讪地抓起手边的宣纸。   “还、还没写好,怎么突然就要检查了呢。”   昨日阿渊都没提要检查他写的字。   另外一处亭子下的洛长云朝两人的方向投来视线,仆抬手清了清嗓子:“鲛公子快上书阁,宗长等你呢。”   鲛哦一声,抓起他拿来写字的宣纸轻快地往楼上跑。   回廊外带进几片散落的树叶,小鲛踩着叶子来回小转两圈,抓着宣纸先从门边探出脑袋,对上溥渊直视迎来的眸光。   暑热时季稍微动动就能把人热出一身汗,小鲛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从鼻尖滴落的汗,双颊热烘烘的。   “阿渊,我进来了哦。”   鲛扭捏捏捏地把手里抓得发皱的宣纸递给对方,神色讨好地开口:“鲛写的字还是不好看,不过已经没有错字了。”   溥渊把小鲛写的字全部审视一遍,看完也没让人直接下去。   小鲛理所当然地在旁边坐下,双腿交叠着盘在垫子上,眸子里倒映的清俊面庞始终没有离开过。   渐渐地,小鲛来回舔着干涩的唇,仆在这时候送来可口清甜的果酿。   鲛一口一下抿着果酿,眼巴巴望着宗长。   宗长仍在处理事务,把小鲛叫进屋只让他在旁边坐着,没要求他写字看书。   片刻之后,溥渊的视线从竹卷移开,落在趴在案桌合眼熟睡的鲛人脸上。   他放轻动作拉下空窗的帘子,视线彻底阴暗。   溥渊不动声色地看着鲛,看那小巧翘挺的鼻尖渗出细密剔透的汗珠。   小鲛掀开乌黑细长的眼睫,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眯起弯弯的眼睛,对着溥渊一瞬间怔神的面色。   “阿渊偷看鲛。”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依旧是卡死的一天呜呜!   说要放下但还是不动声色默默吃醋宗长太难写辽。   我吃醋我就是不说,我就要把人放在身边看着。 第77章   暑夏的风极燥, 呼出的气儿都是热的。   溥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近的靠近鲛,可以清晰地嗅到那股让他熟悉而恍惚的,仿佛隔了很远的气息, 馥郁香味夹着几丝腥甜。   溥渊压了压发紧的嗓子,明知道已经不该再继续看下去。   保持距离才是他与鲛最好的选择。   溥渊避开了小鲛的目光, 眼前再次无法控制地浮现黑衣与蓝衣少年同处的画面,他们年轻,何况黑衣少年是经自己手带出来的,模样性格都十分周正。   这样适合的年纪, 即使对鲛人情不自禁, 溥渊依然没办法对他产生责备之心。   甚至……   他垂下黑眸,曲起的手指关节捏得有些紧。   宗长一双深邃低垂的眼睛在小鲛面前掩去了他探究的目光,鲛没有想太多, 比起之前那些温柔坚定的驱逐和回避, 叫小鲛真正高兴的是阿渊方才看了他好多次。   “阿渊,”小鲛欣喜之余还不忘小心翼翼地讨好,“鲛想下雨了。”   以前的鲛高兴时要下雨, 不高兴了也要下雨, 施雨随心所欲,在大漠区最难过的时候连续下了半个月有余的雨, 差点让红鲛将他拎出去。   鲛舔了舔容易发干的唇, 暑热的气息令他闷热焦躁,只能去池子或者海里泡泡水, 相当的节制。   阿渊非常看重这片土地和人,所以小鲛会克制。   他还打了补丁保证:“不会下特别大的雨。”   鲛人一双水凌凌会说话的眼睛巴巴黏在宗长脸上, 这双蓝色眸子蛊惑人心的力量有多厉害溥渊最清楚不过, 完全没有给人招架的余地。   溥渊喉咙发哽, 小鲛离去时他大概回应了鲛的话,又或许没有。   溥渊记不太清楚,唯独放在膝前的手指捏得更紧了,关节处泛着白,滋生细微的疼。   清爽舒适的风将屋内一豆灯火卷得扭曲荡漾,连绵雨水冲刷着屋檐,直至白日,天光罩在雨下灰蒙蒙的,泛出雨间凉意。   小鲛早早就在小亭子下写字,昨天他交上去的字写得不好,一笔一划勾出,待字迹上的墨汁沥干,鲛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憨梦正浓。   雨水胧胧,洛长云经过偏院见到小亭子下的那道身影,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握紧伞柄,脚步放轻地走近。   洛长云呼吸都是很轻的,雨下了一夜一天,周身凉意萦绕。   洛长云见蓝衣少年身形单薄,又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睡觉,一觉醒来,隐约担心对方会着凉生病。   黑衣少年往蓝衣少年身后盖了件披风,像是做了一件刻意的事,洛长云心里轻惶。   太年轻的人并不善于压抑滋生的情愫,他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少年做出这样的举动,可眼睛却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洛长云僵硬着身立在亭下,心慌意乱间克制不住想掩饰的目光随意朝几处方向投去,与走在李管事身边的仆对了个正着。   刘松子疑惑,李管事皱眉。   这一幕收在书阁内宗长的眼底。   空窗的帘子是拉开的,溥渊手一松,帘子再次落了下去。   小亭子内,鲛扯扯背后的披风,看向视线闪躲的洛长云。   洛长云被李管事和仆看到后本想浑身僵硬地先走开,哪想小鲛醒得很快。   鲛把披风拉下,刚睡醒,眸子蒙胧纯真,又是一双天生含情的勾人眼,洛长云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少年初动的心跳得愈发剧烈。   小鲛问:“你帮我的盖的啊?”   洛长云板正着脸,还没出声,小鲛就笑眯眯地继续开口:“我不冷,我喜欢下雨。”   洛长云神色一滞,被蛊得发不出声。   他没有问蓝衣少年和宗长有何种关系,更无立场去问宗长眼前少年的来历。   头一次萌生悸动情绪的洛长云,板正又僵硬呆滞地站在原地,听完少年的话,视线从对方漂亮精致的眉眼移开,干干地嗯了声。   小鲛拿起墨水沥干的宣纸端详上面的字。   洛长云同样看清纸上的字迹。   小鲛郁闷地问:“是不是写得难看?”   没有撒过谎的洛长云大约说不出违心的话:“……”   小鲛垂首,有些委屈的神态让人看了不忍心。   洛长云道:“我可以教你写字。”   洛长云写字的姿势端正规矩,只有写完后才与小鲛靠得近些,秉着呼吸,生怕多吸进一口少年身上的气息。   很甜的味道。   ——   书阁的帘子再次升起,仆送着刚泡好的茶进屋,摆上桌时悄悄瞟了瞟空窗一旁的背影。   书阁的这扇空窗匠工精巧,视野放得广阔,大半个宗苑都能收揽眼中。   仆送好热茶走到门外,不小心瞥见宗长又将竹帘落下。   仆:“…………”   宗长,您要看就看吧,实在放心不下,我还能下去把人给你叫上来,人摆在身边,爱怎么看怎么看。   刘松子此刻心中百味陈杂,他已经明白,无论半年前宗长要如何放下,一旦见到亭下那人,总归变得不一样的。   而且刘松子更愿意看见这样的宗长,活得有人气儿,而非处事百般淡然,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状态。   以前那些乌发养颜的药膏啊,宗长哪里会用,现今虽然面上没有表示,可每日都在按时涂抹,变得在乎自己了。   即使这份在乎极有可能是因为受了那人的影响,可总归比不在乎自己来得好。   洛长云天未暗就离开宗苑,小鲛在亭子内练了两个时辰的字,晚饭是在堂屋用的。   他揣着几张字迹还算工整的字帖走到宗长面前,想要夸赞又担心自己没写好,声音扭扭捏捏的:“阿渊,你看鲛的进步如何。”   没有像他预料的反应,宗长淡淡扫了两眼。   小鲛失落。   溥渊出声:“进步了。”   瞥见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绽放出笑意,溥渊说不出心内思绪。   “我写了好久才把它们写好的。”   小鲛把几张纸卷起来收在手边,抿唇看着宗长笑。   溥渊笑不出来,紧捏的关节似乎又开始疼。   当夜雨停,莲花池内灌满了水。   小鲛在亭子睡了半日,晚上睡意极浅,此刻心思不在屋内,绕到偏院外朝主院某个透光的方向望。   窗外的枝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烛光照墙,映在上面的影子先有一个脑袋,发端几根翘起的发乱飘。   溥渊停止手上动作,原本悄无声息藏在窗外窥探的鲛瞬间冒头,嘴角微微下抿,笑意都下去了。   溥渊和窗外的鲛对视,又继续手里的活儿。   宗长已经不让仆为他抹药膏,这些他一开始避之不用的东西如今用得娴熟。   鲛眼也不眨,溥渊先开口,想说些话,话到嘴边,窗檐抖落树叶,鲛人翻窗而入。   “阿渊……”鲛张了张嘴巴,溥渊涂完药膏,接上他的话。   “我已经不再年轻。”溥渊道,“头发虽抹了药膏有所好转,可往后依然会滋生白发,脸上也会有遮不住的皱纹。”   溥渊没有再回避跨越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鲛点头。   他走到溥渊身边:“我知道,阿渊已经跟鲛说过。”   溥渊沉默。   小鲛抿紧的唇一点一点弯起,他固执地说:“就算变成那样,阿渊还是鲛最喜欢的。”   “鲛也想和阿渊一样长白色的头发。”   “想和阿渊长一样的皱纹。”   溥渊看着鲛人眼里蓄满的泪,视线想狼狈地避开,却舍不得。   舍不得看鲛掉小珠子,舍不得看他流着泪露出微笑。   哪怕回到那天驱赶小鲛时,溥渊满心不舍。   再来一次,他已经做不出那样的选择。   小鲛看见溥渊目光里的松动,眼泪涌得更松,珠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溥渊捏紧手指:“……别哭。”   小珠子还在掉。   溥渊心口酸热。   比眼泪更热的唇忽然在眼角贴了贴,珠子掉落的趋势渐渐收起。   溥渊忍着叹息:“别哭了。”   小鲛又挤出一颗珠子,扭捏害羞地开口:“要多亲几次,亲过了才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掉珠子了,要亲亲才能好的那种! 第78章   鲛眼角痒痒的, 很热,哪里想到真讨来了第二次宗长的亲亲。   他垂下乱颤的眼睫,呼吸之间都没敢用力。冒过泪珠的眼尾又湿又红, 侧脸屏息凝视着宗长的面孔,脸蛋渐渐地也跟着红起来。   看似羞涩, 心里都跟喝了酒那般熏熏醉醉的。   他动了动唇,想说还要一次,话到嘴边,宗长仿佛看穿他的念头, 脸稍有不自在地移开, 目光沉默而闪烁,本该要维持的距离也不知为何就逾越过去。   小鲛得了亲亲欢喜得不行,宗长那仅存着的丁点儿的顾虑根本撼动不了他。   他本来想说还想再要一次, 念着要规矩些, 只能改口:“阿渊,我会记住你的。”   “阿渊头发变白了长皱纹了,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鲛记很久很久。”   鲛看的书少, 嘴里蹦不出好听漂亮的甜言蜜语,他抓起垂在宗长背后的青丝, 黑如绸缎的发穿过鲛人纤细的指尖, 他握住那一截,像握着宝贵的东西。   “黑的白的鲛都喜欢。”   因为是溥渊身上的东西, 他喜欢。   小鲛坚定又害羞的目光没有避让,溥渊喉结上下一滑, 应了一声“嗯”。   “那鲛——”   溥渊:“先回去休息。”   虽然小鲛住在偏院的屋子, 表面上看宗长对这座小院不闻不问, 可自打鲛住进去,院内置办的物件该有的一件没少,都由仆亲自去选去添置,不比主院任何一间屋差,住起来还算舒适。   宗长有些心思藏着掩着,唯独本能想对鲛好,如论如何都舍不得再委屈他。   溥渊不想再看到鲛趴在地上又缩又躲地掉一大堆珠子。   _   偏院的亭边凉风穿袭,小亭子下依然坐着一抹蓝色背影。   此地风凉,应当是宗苑最凉快的地方,小鲛练字就喜欢待在亭下,写困了索性就趴在石桌上睡觉,醒了继续写。   说鲛懒吧一旦开始写字就跟较劲似的不愿挪地,说不懒,倦盹时能睡半日。如若写的字不够工整规范,那鲛还会瘪嘴失落,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仆走进书阁送茶,他上楼时和正好下去的洛长云碰见,这位习性与宗长少时有三四分相近的弟子近些时候在宗苑内停留的时间相较以前变久了一点,多出来的时间,都跑去偏院那地去了。   平日里偏院连仆从都鲜少踏足,院内如今就住了一个鲛。   仆不用猜都知道洛长云的小心思,不过他也没生气,若非洛长云的悸动的情思遮掩不住,宗长指不定还在书阁里上上下下的拉着竹帘呢。   宗长今日没有上上下下拉动竹帘,墨青的身影静默坐在空窗上处理事务,叠放在桌面的卷子差不多处理完,那目光便自然地落向偏院亭子内某个蓝色身影上。   仆还挺高兴的,端茶倒完水,又道:“火房做了冰镇莲子羹,仆给鲛公子送去吧,清甜又败火,他肯定会喜欢。”   刘松子一向有眼力见儿,宗长一个眼神扫过来他还懂?   再心知肚明不过。   所以刘松子捧着冰凉可口的冰镇莲子羹去讨鲛公子欢心了,鲛的口味从未变过,抿一口清甜的莲子羹,好似有所感应,水凌凌的蓝色眸子朝书阁空窗的方向望去。   洛长云捕捉到少年神态的变化,不由一顿。   刘松子端详宣纸上新落的字,道:“鲛公子写的字进步许多,宗长看到定会欣慰。”   洛长云陷入沉默,仆嘴里的话一是说给少年听的,二则有意让洛长云听到。   他与仆对视,仆老神在在地面露微笑,鲛一听,眼里的笑意都不同了。   他抓起墨水还未沥干的宣纸:“那我拿上去给阿……宗长看看。”   刘松子面含微笑:“去吧,宗长已经在等公子了。”   没有宗长那个眼神的示意,仆自然不敢再把鲛公子请上去。   洛长云绷紧嗓子,不太确定地望着仆。   刘松子收起面上的笑,轻声道:“洛公子,宗长对小鲛公子一向宠让,寻常人哪里需要宗长亲自审阅字帖。”   洛长云是宗长的关门弟子,人虽然沉默却也聪慧,宗长不会让他难堪,只是默许了一些东西让洛长云看见,让他知难而退。   洛长云微怔,没敢确定这样的事,可再深往深处想,全宗苑上下,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少年的存在是特殊的。   和整个院子内恪守本分谨慎行事的仆从不同,少年慵懒又倦怠,没有宗长的默许,哪里会出现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小鲛捧着纸,站在门外先是一句乖巧的“阿渊,我进来了哦。”   溥渊垂眸,鲛几乎带着风进门,头发毛躁的乱翘,气息喘得有些急促,面纱被吹得微微起伏。   溥渊把纸接到手里,突然说道:“以后在院子里把面纱摘下吧。”   其他人其他地方溥渊管不到,至少在宗苑内,鲛可以无拘无束的面对任何人。   鲛捂了捂面纱:“可是……”   溥渊深黑沉静的目光不转,鲛藏不住心事,眸子巴巴地看着宗长。   “鲛不想他们说我是小妖怪。”   溥渊心里一热,泛着微酸柔软。   他徐缓道:“不会,院子里除了熟知你的仆,所有人都换过了。”   鲛哦一声,溥渊还以为他会难过,下一刻小鲛摘去面纱,嘴边扩散的弧度从眉眼溢出来。   “好热嘛,戴着面纱鲛都要透不过气了。”   溥渊酸热的心一松,小鲛笑眯眯的,又乖又漂亮。   只是……   溥渊隐隐露出些许浅淡的笑意,嗓音却又低又稳:“过来点。”   鲛又噢一声,溥渊捋了捋鲛人毛毛躁躁翘起乱晃的发丝儿,又取下站在发后的三两片小叶子。   宗苑每日都按时清扫,也不知鲛如何跑的,身上总能带几片叶。   午后的日光晃向了空窗外那几树繁茂的青枝梢头,虽然漏进几缕风,总归还是有些闷热。   落在发顶的手指苍劲修长,力气却轻缓。   溥渊对小鲛细致的耐心和包容一直都没有变过。   小鲛脑袋被宗长捋得顺服了,他舔舔发干的唇,等宗长给他把头发捋顺又摘完叶子,有些得寸进尺的开口:“阿渊,能不能再亲一下鲛嘛。”   作者有话要说:   在得寸进尺这方面,小鲛也是不会变的。   待修~! 第79章   小鲛想亲宗长, 他都好久没有得到宗长亲密的吻,还要舌头碰到舌头的那一种吻。   水蓝眸子明晃晃地勾进宗长深邃黑沉的眼底,小鲛嗅了嗅对方身上清冽修竹的气息, 裹着一丝干燥,鲛伸出舌尖上下舔舐唇瓣的动作飞快, 立刻把两片犹如花蕊柔软的唇舔得湿软红润。   “阿渊……”鲛心里急切,身子便又朝溥渊靠近一些,挨在溥渊手臂,只要溥渊微微抬手, 就可以揽住鲛纤细柔韧的腰身。   “亲一下嘛……就亲一下……”   不用溥渊偏过脸, 小鲛对着溥渊的唇轻轻啾一口。   弯曲细致的眉扬起轻佻烂漫的弧度,小鲛啾着宗长的唇缝像刚才舔自己那般舔了舔对方,神态羞怯, 却大胆坚定。   小鲛舔了又舔, 意犹未尽。正欲后退时,宗长微合的唇缝张开,很轻的咬住鲛柔软湿润的唇瓣, 炽热的气息从唇齿间溢出, 修竹清冽的气息带着几许药草苦涩的味道清晰地钻入了小鲛的口腔里。   小鲛如愿以偿讨得了宗长的一个吻,舌头吸着舌头的那一种, 从嘴角溢出的水渍来不及吞咽, 很快让比他更炽热的舌吮了去。   又闷又爽的风卷得小鲛心口滚烫,鼻间滑下一滴热潮的汗, 酸溜溜的。   他伸手抱上宗长的脖颈,明明已经如愿讨得一个亲吻, 此刻依然没有感到餍足。   “阿、阿渊, 再亲一次。”   溥渊:“……”   日光偏斜, 晒不到人,溥渊身躯却极热极燥。   隔着软滑的衣衫,掌心下包裹的细腰几乎可以清楚的感受触碰到里面的肌肤,馥郁甜腥的味道卷在喉间,颇有些意乱情迷的宗长其实不是不可以继续这个吻。   小鲛黏糊糊的声音没有停下:“阿渊,再亲一次嘛……”   第二次,第三次。   唇碰了又碰,舌分了又黏,一次次的,不知道过了什么时候,分开时两人的唇都微微泛肿。   小鲛用牙尖不小心咬破了宗长的嘴角,而他的唇瓣始终被很好地珍惜的包裹着,最多被吸得有些肿起来。   蓝色的眼睛仿佛盛满水,溢出了蒙蒙晃晃的。   小鲛呼吸着交融的气息,脑袋晕乎乎地一歪,靠在宗长的肩膀,蹭了蹭,朝对方颈侧拱。   捋顺的发又被他蹭得毛躁地刮着人,痒痒的,宗长没有挪动半分。   小鲛被宗长环着身子坐在垫子上,他靠着对方的肩膀,稍微一动,宗长垂落的青丝扫过他的脖颈。   小鲛大概被青丝撩得有些痒,他们靠得近,也热。   溥渊落下身后的竹帘,隔去窗外的光线后似乎没有那么热了。   耳侧传来又热又潮的呼吸,怀里的人说话了。   小鲛笑眯眯的:“阿渊亲鲛。”   溥渊收紧手臂,静静拥着小鲛。   “阿渊还要赶走鲛么?”   小鲛知道阿渊喜欢安静地待着,他攥起对方一缕发,窝在阿渊怀中,他好喜欢被阿渊从身后这样安安静静地拥起来。   乖顺又黏人的鲛让溥渊的一颗心软成了水,那些卡在嘴边本想端着规矩谨慎的话,又默默地吞咽回去。   “不会赶走。”   鲛心满意足,不过好久没被宗长这样抱起来过了,此刻他是很贪心的。   “那阿渊是不是还好喜欢鲛啊?”   这次阿渊没有太快回答,过了片刻,小鲛才听到背后的人嗯了一声应他。   溥渊声音低沉:“喜欢。”   小鲛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再问了,他不想开口,稍微抬起脸,湿润的唇碰到宗长下颌。   鲛人黏糊糊的劲十足:“还想亲。”   说再多的话都没有彼此亲昵触碰的动作让小鲛更喜欢,如果不是阿渊要处理事务,他肯定想把阿渊拖回自己的巢穴,时时刻刻亲在一起。   溥渊贴在鲛脸侧的指腹滑到他唇边,嗓音还略哑:“已经肿了。”   鲛想告诉阿渊自己不疼,目光扫过阿渊被自己咬破的唇,他凑过去小心地舔了舔。   就像兽类给受伤的伴侣舔舐伤口,溥渊任由小鲛舔够了,才与他分开些许距离。   溥渊还有不少竹卷没处理,本来想让仆领着鲛出去玩或者去房里休息,小鲛没动,先说着想留在书阁练字,字写着写着,阿渊一开始惯他,又要偷懒。   小鲛趴在正对着宗长的长桌上,睡醒了就睁眼看人,等宗长从垂眸注视他,鲛才收起目光,既羞涩又恣意,溥渊被鲛黏糊糊地盯着看并不恼,屋内光线明,他竹帘重新落下,遮去明亮的光,屋内阴暗些,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比较舒服。   洛长云按宗长吩咐去了海岸一趟,踩着傍晚霞光走进书阁,瞥见屏风后趴在长桌睡得昏天暗地的少年,顿了顿,目光转回宗长身上时,年少老成的少年明显失态。   宗长清俊庄严的面孔与以往并无不同,可唇角那道口子,一看就能看出是被人咬破的。   书阁里除了屏风后趴着睡觉的少年,别无旁人。   洛长云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面前,他压下心内震撼,那一丝窜起的情愫火苗迎上宗长深黑沉静的眼,再被那道唇角的伤口刺几下,幽幽熄灭。   宗长唇角的伤口进来送水的仆也看见了,刘松子杵在天井内仰天长叹,却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   小鲛黏宗长黏得很厉害了,平日里会练练字,若实在闷,出去玩也玩不久,半个时辰就要回来。   当夜他赖在宗长房内没离开,溥渊先给他洗完手,用帕子沿擦干后才轮到自己稍作洗漱。   鲛看着溥渊洗完,耐不住黏糊劲发作,转到溥渊面前仰起脸微微撅唇。   “阿渊亲一亲。”   溥渊眸光闪了闪,落了个小心珍视的吻。   鲛嫌他亲得不够重,还没开口再讨一次,溥渊又加深了力气,吮着很软的舌,心口软酸滚烫。   把小鲛亲够了,溥渊才例行在洗漱之后涂抹药膏。   虽然已经无惧两人面容上的变化,但溥渊坚持用药。   小鲛低头闻着清香的药罐子,伸手戳了些软泥状的药膏。   “鲛帮阿渊涂。”   溥渊不再对小鲛回避,他收起目光,望着镜中的自己,说道:“好,小鲛帮我。”   小鲛抿唇,一丝不苟为宗长将药膏抹至两鬓。蓝色眸子辗转着落在对方唇角,稍微低一低头就亲到了。   他亲亲宗长,说道:“阿渊不许难过哦。”   溥渊收起手臂轻抱着鲛:“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黏糊的一章。   待修,谢谢大家、 第80章   宗苑那座莲花池不养鱼和莲花了, 淤泥全部抽干净,在秋天来前又全部换了一次水,水池清凌凌的, 一眼就看到清亮的池底。   小鲛沿着池子走了几圈,嫌太清亮, 隔了半天,仆又让人往池底放些漂亮闪眼的物什进去,珍珠放得最多,小鲛看着喜欢, 夜里独自潜进海底, 蹼爪将看到的大蚌抠了个干干净净,捧回许多又大又亮的珍珠,一股脑的堆进池内。   溥渊转到后院, 池边立着到站不定的蓝色身影。   鲛从这头飘到那头, 趴在水池边拨了拨里面的珍珠。   自己玩水就能玩得尽兴,也就独有这一只鲛。   他似有感应,回头迎见宗长深邃沉静的眸, 踩着湿/漉漉的赤足就朝人跑了过去。   “阿渊, ”小鲛牵起溥渊袖子底下的修长手指,“你看我的池子漂亮吗?”   鲛把会闪光明亮的物什一股脑往池里堆放, 水凌凌的干净, 被那么多宝珠衬映,就像话本里出现的珠光宝池。   鲛人一双白皙纤长的腿踩进池底, 蓝色薄软的衣衫就这么贴在腿上,柔美的线条隔着若隐若现的衣料一览无余。   鲛笑嘻嘻地坐在池底, 自从红鲛教过他, 小鲛如今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双腿在水里不显出尾巴。   圆润的脚趾头黏着珍珠玩, 小鲛望着满池夸张闪着微光的珍珠,湿湿的手指头依然勾在宗长手指上。   溥渊屈膝半蹲,觉得池面太过干净,还是放些水植上去比较好。   宗长将这个建议婉转地向鲛提议,小鲛随手拿起几颗珍珠捏在手心把玩:“为什么啊?”   宗长话音比较低:“遮一遮。”   小鲛目光迷惑地盯着他恨不得展示给宗长看的一池子闪闪物什,有些迟钝的反应,问道:“遮鲛啊?”   溥渊点头,正经规矩的:“嗯。”   鲛倒不自然了。   他抿唇,先是一丝不苟地板起张稚嫩模样的脸,过不了半晌就破功,仰起脸朝宗长说道:“鲛不让旁人看见的。”   他微撅起唇,这是个讨亲亲的动作。宗苑终日安静,四周无人,一个很轻的吻啄在鲛柔软的唇边。   “好了,你先玩会儿,晚些时候我带你出去。”   鲛舔舔唇,漂亮的眸子满是乖顺:“嗯。”   溥渊如今事务不减,不过有些都让洛长云经手去做,因此能腾些闲暇空子出来。   鲛目送宗长回了书阁,脚下踩着的蚌珠没那么好玩了,他趴在池边,睡醒时发现自己正被宗长打横着抱在怀里。   “阿渊……”鲛蹬了瞪腾空的腿,两条手臂自然而然地绕上宗长脖颈后,手指十分不安分的勾撩。   鲛半身都是湿的,泡在池里睡了挺久,湿湿的鞋袜一并被宗长拎在手里。   溥渊带鲛走回自己院子,嘴上虽然没说,可房内俨然置办了不少另外一个人的东西,许多物件都是成双成对的。   小鲛被宗长放在坐塌上,水蓝色的眸目不转睛。他见宗长从柜子内取出一套柔软干净的蓝色衣裳,款式素雅,布料上每一处暗纹却足够的细致。   鞋袜也拿了新的,鲛的手脚擦拭干净后由宗长摆弄般换完衣服,溥渊摸摸他的腹部,鲛适当地舔了舔唇:“饿了。”   被喂了吃食,小鲛撅起满是甜味的唇又黏糊糊地亲了亲宗长的嘴,溥渊摸摸他的脸:“等晌午过了就出去,先闭眼休息。”   小鲛最近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吃饱就容易打盹困倦。他睡前迷迷糊糊的问:“出门要带面纱么……”   鲛没听到声音,再睁眼时,脑袋枕在宗长腿上,而宗长单手微微环着他,另外一只手再翻书。   他们在马车里,车平稳地驾驶,溥渊放下书籍,轻抚小鲛睡得热烘烘的脸:“醒了。”   鲛缓慢应了一声,钻到窗帘后探出眼睛朝外张望。   溥渊手臂一收,鲛就被人搂着腰捞回去。   鲛发现这里并非他熟悉的街市,大概是小鲛脸上的热度舒服,溥渊的掌心贴在上面没有移开,滑不溜秋的,像块软豆腐。   虽然在做蹭豆腐的举动,可宗长神态自然又端正,看不出有几分旖/旎。   鲛贴在包裹着他脸蛋的掌心蹭了蹭,往宗长怀里靠拢:“咱们出城了?”   溥渊在他脸蛋轻微一捏,滑软得不舍再施半分力气。   “嗯,走一趟府衙。”   前不久皇帝大赦天下,溥渊将族内的人口全部盘查核对,名册要交到府衙里。前几年族内兴修不断改造的水渠对抗水患有着显著的效果,府衙想要这个修建图,溥渊带上后得和府衙亲自交涉,不会白白让了府衙的便宜。   他们从晌午过后出发,申时前抵达。   出了曲黎族的地界,小鲛脸上未戴面纱。他没乱跑,待在车内,直到衙门口的灯笼微微亮起,才瞥见溥渊从大门走出。   小鲛趴在车窗巴巴望着人:“阿渊,肚子饿。”   车夫揭开车帘,溥渊上车后让车夫转去夜集。   县城内宵禁没那么早,溥渊在袖子底下牵着小鲛的手,街市灯如昼,小鲛接连吃了糖藕,薯饼,甜虾面,冰镇梅汁,沿着街走一路就要吃一路。   溥渊怕他吃撑肚子,吃食都挑着分量买,鲛嫌少,吃嘴边的看街边的,溥渊干脆就多打包一份让车夫带回车内放置,他们走到宵禁的时间开启,才赶回落榻的客栈。   鲛敞开吃撑的圆肚子躺在床上让宗长替他揉揉,晕乎乎地开口:“好像做梦一样。”   其实方才溥渊带着小鲛那么亲密地在街上走是有些引人注目的,不过老爷们也私养有不少契弟,只是没那么招摇显摆。   且溥渊和鲛相貌出众,并无人私语议论。   小鲛道:“想起上一次阿渊带鲛在外面逛哩。”   那次他第一次和阿渊出来,阿渊说那是最后一次……   没想到还有今天的第二次。   他扬起眉梢,唇也翘得高。   “以前是鲛不好,阿渊……阿渊不会怪鲛吧……”   阿渊没有驱赶他,鲛也不会再望不见雨下远去的背影。   想起那次分别的迷茫无措小鲛心有余悸,溥渊手一僵,眸光转过波动。   溥渊当时说完分开的话其实没有走得太远,看到小鲛在原地哭着淌了那么多眼泪珠子,难忍心疼后悔。   他低声叹息,鲛紧紧抿住下瘪的唇。   “鲛不提了,是鲛笨所以才想了那么久都不知道阿渊会变老……”   话音刚落,小鲛面色懊恼,急忙地补救:“不是这个意思,鲛才没有嫌阿渊变老,”他有些不安,“阿渊,你别难过,都怨我……”   溥渊亲了亲他,小鲛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小鲛,凡人时岁短暂,除去生老病死,职务繁碌,所余年岁无几,我念你都来不及,怎舍责备于你。”   鲛:“…………嗯。”   溥渊又道:“曾经觉得天高海阔,世间没有一处可困缚鲛的一生,所以盼你自由,望你嬉之喜之,无拘无束。”   鲛已经快哭了。   溥渊亲亲他湿润的眼睛,深邃黑眸同样有些湿润。   “做错的是我,是我独自撇开你做了选择,我不该轻言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81章   墙面倒映的一豆灯火剧烈跳了跳, 眉眼沉静又温柔的人这般注视自己,小鲛心里受不住。   没有谁比宗长对他更好了。   鲛伸手抱住宗长的腰,蹭蹭肩膀, 柔软而毛躁的脑袋从宗长的肩膀蹭到脖颈,再顶住微微发热的耳根朝上拱。   相靠的身躯都热了起来, 小鲛白皙的面庞烘得泛红。   他舔舐抿起的唇,只嫌抱抱蹭蹭的动作根本不够填满内心溢出的波荡。   “阿渊不要这样说,不能怪阿渊的。”   宗长的心事如果不到他亲自说出来的时候,小鲛至始至终都不明白。   或许等他明白以后已经过去几十数百年, 到那会儿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难过地开口:“阿渊心里想什么要告诉鲛, 鲛太笨了,这些东西需要阿渊提示。”   溥渊哑声,话都压在嗓子里, 低低沉沉的答应了小鲛的请求。   静置在灯罩下燃放的烛火烧至一半, 鲛张开唇去咬宗长的耳朵。   他说话闷软,发干的嗓子一张嘴就带着沙哑。   “阿渊,鲛想~~”   溥渊收起鲛身后的手臂, 衣料摩挲的响动轻细却勾起十足的旖思。   馥郁腥甜的鲛香催得溥渊脑筋鼓鼓跳动, 禁锢在鲛身后的手臂越收越紧。   小鲛要什么总是坦率真挚的对他发出邀请,溥渊就如一张张开的网将鲛人包裹。   他垂下深黑的眸, 唇同样干涩。   “我们在外面。”   不比宗苑, 即使有人差使,也担心照顾不当。   鲛闷声抿唇, 什么话都不说了,莽撞又直接的咬住溥渊的下唇, 软舌沿着唇缝, 着急却又竭力忍耐一点一点的吻啄。   烛火打在灯罩边缘发出咋响, 紧接又是清晰的啪。   小鲛的脚腕有些疼。   尽管已经用了最轻的力气握,溥渊低头去看,能看出几根挺明显的指印。   他珍视地亲了亲:“没控制住。”   小鲛恨不得把腿脚变成鲛尾巴缠着溥渊。   人的腿总没有尾巴那样用力,何况鲛还软成水,手脚都是软的。如果是尾巴,尾巴就能缠在宗长的脖子后。   他哼出声:“不疼不疼~”嗓音翘了翘,像翻卷的海浪。   溥渊掌心潮热,体热,潮的是鲛分泌的汗。   他松开手,小鲛软塌塌的拱着身,蜷起脚趾,脚踝一圈的红。   溥渊低头去亲鲛湿润的长睫,掌心潮湿的汗抹在小鲛拱起的身后,从肩背到腰间,左手臂上的繁复纹形与鲛人尾椎后的蓝色纹形吻合,交叠成两条长尾缠绕的画。   砰咚——   一声闷响。   尽管在床头预先垫上柔软的毛褥,溥渊还是担心一个不当心把小鲛的脑袋撞疼了。   汗湿的修长手指将鲛微微往下拉,固在怀里好让他浮动没那么大。   鲛哑着声哼哼,手指在宗长脖颈后刮出几道血丝。   宗长依然温柔,只是在这股温柔的包裹之下,他循序渐进,小鲛的视线越晃越快。   天光浮现,窗外亮起灰蒙蒙的颜色。烛泪已经干涸的黏在桌面,鲛迷糊地合眼,睡不多时,恍惚间似乎被人抱了起来,身子微微摇晃,很舒服,像偷偷喝了酒那般醉了。   再一次清醒睁眼,小鲛发现他躺在宗苑的房内,裹在身上的味道十分熟悉。   他踩着床尾刚要下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把放在脚边的鞋子拿起来穿好,才去开门。   仆在楼下看到房门打开,端了水和吃食上去。   鲛咕噜噜漱口,含糊问:“阿渊呢?”   时候不太早了,约莫在申时之内。   刘松子道:“宗长去了祭坛,三天后才回来。”   又道:“还吩咐您别过去,宗长带了洛公子去。”   祭坛中有第二个人,小鲛就不方便再过去。   鲛咬着嘴边不太香的米糕,吃不下几口就继续侧身躺回床榻里。   他朝仆眨了眨眼:“鲛困了,要睡觉。”   鲛人施了一场轻细的小雨,三日后,宗长带着关门弟子洛长云出坛。   微凉的雨水落在身上温柔细腻,拂去几丝闷燥。接连三日不断的祭神之礼,导致溥渊精神不太好。   洛长云想搀扶,宗长微微摇头,青天水墨的背影坚立徐行,稳重的,再累也不会倒。   不过宗长自祭坛回了宗苑后还是病倒了一阵,溥渊意识归复时,想着兴许是小鲛太温柔,小心翼翼的,似乎怕他病怕他坏,稍一松懈,才躺得比较久。   溥渊躺下的第三天,小鲛眼巴巴地趴在床头,既盼人睁眼,又想让阿渊多休息。   李管事请大夫上门看,本来要请大祭司,溥渊前几天没想惊动孟临之来一趟,只让城里的大夫检查开药。   溥渊病归病,也就第一日有些睡不醒,隔天就正常了。   可大夫一日不松口,小鲛就有些凶的让他多休息,把着门,只要瞧见溥渊有下床出去的意思,就睁大眼巴巴望着人。   生了病的明明是宗长,外头的人一瞧,见鲛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还以为病的是他。   孟临之还是来了,小鲛在大门蹲着他,孟临之刚下车,就直接蹿过去把人往门内带。   孟临之被鲛牵着袖子一路朝里拖,他失笑:“怎的在自家院子还戴块面纱。”   没有问他们是否和好如初,这些话他也不合适问。   纵使有过不合时宜的念想,终归不合时宜。   房内,孟临之给宗长安静看诊,小鲛站在门口抠手指,不一会儿就变成抠自己。   孟临之开完药方,出门转个弯,鲛就捧着手里的帕子将上面包裹的东西递给他。   孟临之道:“并非所有病症都得用鳞下药,别拔了。”   鲛闷闷哦一声,可拔也拔了,腿还疼着,他塞给孟临之:“别浪费。”   他左右观望,见四下无人,才把憋在心里,宗长看淡他想问却不敢问的话悄悄地问了孟临之。   “有没有办法让阿渊的寿命延长?”   小鲛盯着孟临之:“你那时候对鲛说过,以前的君王想抓鲛炼制丹药求得长生。”   作者有话要说:   姬红息:“你应该来问我这只鲛。”   待修,谢谢大家,正文快完结了! 第82章   说话的鲛因为心急, 鼻尖闷出细密的汗。   他从孟临之的左边追到右手边,眼神没从孟临之脸上移开半寸。   “你就和我说说嘛。”   孟临之无奈,眉间包含的笑转露出细微苦涩。鲛并未能察觉这份微弱的情绪变化, 从门口追出堂屋,非要讨个答案。   孟临之立在柱子下, 俯首注视小鲛。   “我倒有些后悔当初同你说了那么多故事,没料到你还记着。”   他又道:“话本中的故事真假难辨,后人大多听听就罢,做不得真。”   孟临之语重心长:“过分执着有时候并非好事。”   鲛气馁地捂起双耳:“不想听, 孟临之你肯定看过很多书, 肯定知道的。”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声音放轻了,却坚定地开口:“我已经找到红鲛了, 所以话本里写的是真的, 你知道的,对吗?”   孟临之摇头,嘴角浮现苦笑:“别说这些为难我, 书籍上确实并未记载。”   他将帕子里的鲛鳞收好:“以后鳞片也不要轻易的说拔就拔, 这与人剥皮做药引有何区别,若宗长的性命非得用你的来换, 我做不出这种事, 还不如顺应天意。”   鲛:“……”   孟临之轻声:“回去吧。”   如此哄劝,小鲛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孟临之看不见那道蓝色身影, 收紧了帕子里的鳞片,心中道不明是个什么滋味。   宗长与小鲛分开又和好是他始料未及的, 没想过鲛人会如此固执, 更想不到框在束缚里的宗长心肠子软得接受了一切。   其实还有些艳羡。   孟临之想起那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想不想出去看看, 被如此漂亮,世间仅有的一双眼望着,听那鲛说起神陵外的风光,似乎跟对方看了一遍,长久便成了一个美好的幻想。   幻想也罢,有总比没有的好,他不将这份独自品尝的滋味说与他人,那就不会滋生任何困扰。   ——   秋时易燥,引得宗长微咳。   小鲛去火房端走刚熬好的冰糖梨汁,仆在室内一角置放一小盆水,滋润屋子。   宗长前半年病得最重时连续咳了半月有余,屋子稍微干一些就咳得不能停止,仆留了心,遇到天燥就置一小盆水。   仆退到屋外,宗长身旁已经有人伺候,无需他插手。   小鲛吹了吹木勺里的梨汁,送到宗长嘴边。   “啊~”   溥渊:“…………”   他想接走勺柄:“不必如此。”   一阵小病,哪需这般挂怀。   鲛避开宗长动作,似乎只要宗长不如他的愿,鲛就会当场难过。   溥渊:“小鲛。”   鲛将木勺贴到他嘴边:“就一次嘛。”   溥渊垂眸,移开视线后等鲛喂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   小鲛看见宗长微微偏过的耳朵薄红,忽然把勺子塞进自己的嘴巴,待溥渊稍微启唇,他就亲了过去。   鲛从宗长深黑的眸子捕捉到惊讶的情绪起伏。   柔软的唇裹着梨汁清甜的味道渡进口中,溥渊咽了咽喉,握紧鲛的两只手腕收在身前,就着禁锢的姿势索取了小鲛故意送到嘴边的吻。   溥渊没敢亲得太久,分开时舌尖对这份亲密的柔软滋生几分留恋,心很软。   他哑声道:“好了,不胡闹了。”怕再亲下去将病气过给小鲛。   鲛露出得逞的笑,眸子雾湿潋滟,勾人又纯真。   他捧起还剩一半的梨汁,溥渊接到手上直接就着碗喝了。   小鲛抱起溥渊的手臂,在肩膀上蹭了蹭。   “阿渊不要生病。”   溥渊:“嗯。”   鲛还有话,想到他的要求对人类而言或许相较的苛刻,只好重新咽进嘴巴里。   “生病也不要紧,但不能瞒着鲛。”   溥渊:“……嗯。”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理顺鲛人翘乱的乌发,溥渊思绪百转。   他活着顺势而生,习惯了平静和一成不变,如今他想争许多东西。   争寿命,争容颜,争体魄,争取更多的时间留给满心对他交付的鲛。   他想握住这双手更久一点。   当夜小鲛依然占据宗长床榻的另一侧,交颈同眠。   鲛睡着睡着忽然睁眼,凭借房内所留的昏暗光线看宗长的眉眼。   过了一瞬,小鲛背过身抱膝而坐,独自生起闷气。   溥渊觉浅,发现小鲛醒了,伸手去握他抱紧膝盖的手腕,轻轻一捏。   “为何没睡。”   鲛盯着被宗长握住的手腕。   他做了个梦,梦境让他不太高兴,因为不是好的东西,便自己赌气,不想与宗长说。   溥渊坐起来让鲛靠在肩侧:“小鲛?”   小鲛看着眼前那么好的宗长,方才在梦中滋生的烦闷烟消云散。   他露齿笑了笑,脑袋挨在溥渊肩膀,拱了拱,很快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鲛开始睁眼撒谎:“我做了个好梦,梦到阿渊和鲛去了好多地方,我们一起见过许多人,走了很远很远。”   起初还是乱编乱造,小鲛东一句西一句的,最后把自己说开心了。   溥渊亲亲鲛的眉梢:“别胡思乱想。”   小鲛平复的心再次荡起波澜。   他抓起溥渊的手指:“阿渊,孟临之都不听我的话了,你去替我说,找他要头发能变白的药膏,我也要涂。”   “你是宗长,他肯定听你的话。”   溥渊鬓边微白的发已经好转,心性发生变化,状态也随之改变。   不过小鲛执着于人类年纪增长这事,阿渊变一点,他都想跟着变一点。   溥渊哑然,半晌才开口:“你这般很好,无需改变。”   小鲛不乐意:“要的。”   鲛抓起宗长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与自己落在脚踝的乌发打了个卷,将发结握在手心,似乎这样做就能让头发变色。   他啾了一口宗长的唇。   “分鲛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83章   神陵内近日热闹, 药童们还是头一次见大祭司躲这般躲着个漂亮公子。   孟临之正在药庐捣药,仿佛有所感应,偏过脸就看见门外探到边上的脑袋。   小鲛双手扒着门框, 面纱遮去面容,露出的眼睛却是世间罕见的蓝, 很漂亮。   漂亮少年赖在那头,一本正经地说起谎话:“孟临之,阿渊叫我来拿药。”   鲛人一根筋上来了,非要缠着孟临之配制头发能变色的药来。   孟临之叹息, 小鲛接着又是一句:“你都能做出黑色药膏, 白色肯定可以,孟临之好厉害的。”   反复的话小鲛说过不下数十遍,旁人听耳朵都要起茧了。   宗长一句话的事就可以将人带回去, 偏偏因为鲛想, 就纵着鲛日日登门,   孟临之放下手里的药杵,忽然与宗长感同身受。   不想做让门外那鲛失望的事情, 但他确是不得不做。   “你……”   小鲛睁大眼, 孟临之哑声。   在神陵磨到傍晚,鲛从药园顺手采了一捧药花才乘车离开, 赶在天黑前回到宗苑和宗长用饭。   鲛泄气般用竹筷戳着碗里饱满剔透的米饭, 宗长看着他:“好好吃饭。”   还在使小性子的鲛立刻乖顺哦了一声,不再折/腾米饭, 吃完在外头消食,晚上就要被宗长拎上书阁写字看书。   他轻声念着书上的四个字。   结、发、夫、妻。   鲛起身, 捧起书跑到宗长身边, 指了指四个字。   溥渊放下笔, 将小鲛拉到身边的位置坐好,与他解释:“结发夫妻,说的就是人们在成亲的时候,彼此会剪下一缕头发,再将他们的头发打上结留存下来,寓意永不分离。”   小鲛摸了摸无名指上的玉戒,溥渊左手的无名指戴着和他同样的玉戒。   玉戒是原来鲛带回的那一对,上次分开时溥渊已经将东西都收好了,那些东西如今全被归置在它们保存的位置。   鲛蜷起双腿,整个人都被宗长裹在怀里揽着。   他仰了仰脸,去亲宗长的唇,含糊地说道:“那小鲛也要和阿渊做结发夫妻。”   喝过果酿的唇甜软清香,溥渊心思从书上收回几分,双手握紧鲛的两只手腕,轻轻一扣,勾出鲛人湿软的舌尖。   走出书阁转过一个回廊就到卧房,溥渊抱紧怀里的鲛反手把门合上,托起鲛朝屋内进去。   当天小鲛就起晚了,因为他在床上说了些从话本里学来的荤话。   他迷迷糊糊地捂着肚子,没让阿渊碰,还说要生个孩子。   溥渊掐起鲛的精致的下巴,汗滴在唇瓣滑下,指腹擦了又擦,才沉声问他哪里看来的。   小鲛咬着唇,后来又嫌肚子涨得不舒服,和话本上写的不太一样,才松了口如实告诉阿渊。   鲛学的字有不少都是从话本看来的,比起框框正正的书,小鲛喜欢看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本。   溥渊流的汗愈发密集,他缓缓捂着鲛的肚子压了压,眉宇隐忍:“还学了什么。”   鲛人湿长的眼睫一抖,瞥过罩子下微微摇晃的火光。   为了让蜡烛烧得久些省去添火的功夫,屋内新置的蜡烛和原先用的不太一样。   溥渊一只手掌包在小鲛发顶垫好,免去撞到他的脑袋喊疼。   又问:“学了什么?”   鲛湿湿的蓝眸盯着那簇燃烧的烛火,落在那截粗/大的白色蜡烛烛身前。   溥渊:“嗯?”   小鲛哎哎地咕哝,眸子里倒映出蜡烛。   “就……就是很大……”   火苗抖得愈发剧烈。   宗长都有点坏了,抱起小鲛走去桌边,拾起落在上面的书,亲亲他汗湿软滑的脸蛋。   “看到哪里。”   鲛肚子不舒服,想挣开,反被禁在桌前,身后的宗长犹如一道墙挡着。   书籍翻页,翻着翻着落在其中一页上。   小鲛眼也不眨地盯着纸张,乱了焦的眸慢慢认出白纸里的黑字。   抿起唇又张开呼吸,话本有什么字他就说什么字。   “长……”   又到下一行。   后来这本话本是看不成了,小鲛嫌它脏,私下将话本子藏了起来。   鲛醒得晚,窗户微敞,檐下织出了一串串珠帘。   他裹着被褥懒懒地望着这阵不小的雨,忽然赤足跑到窗边立定。   仆送水进门,小鲛简单洗漱之后就将摘下的面纱戴上。   “鲛出去一趟,阿渊问起就说我去见兄长了!”   蓝色身影扭出歪歪软软的影子,刘松子来不及追上,前一刻还发懒的鲛已经不见身影。   鲛来到城中最大的客栈,很快找到红鲛下榻的房间。   门外的护卫小鲛没见过,面前冷峻英气的男子放他入内,姬红息懒洋洋地侧躺在床榻入梦,小鲛刚入屋,他就睁了眼,满是笑意。   “你这小东西有了男人就忘记兄长。”   小鲛哎哎呀呀的,他扑向姬红息怀里,姬红息抱了会儿,含笑的眉轻皱。   “都是其他男人的味道。”   小鲛稍微放高了声:“阿渊很好闻的!”   姬红息“噗嗤”笑出声。   门外冷峻英气的男子送进点心,目光在姬红息与小鲛相互牵起的手顿了顿,只字未语的退出。   鲛亲昵地蹭蹭姬红息的肩膀,鲛与鲛之间不用言语也能感知彼此心思。   他好奇地望着门外的方向:“这人喜欢兄长啊。”   姬红息只是笑,看起来并未当回事。   “喜欢我的人太多,我管他们呢。”   红鲛游戏人间的态度看似散漫风流,可小鲛清楚地捕捉到他微变的思绪。   他迟疑道:“兄长还喜欢画中的那个君王么?”   姬红息合眸,细长指尖执起小鲛乌黑浓密的发把玩。红衣与蓝衣交叠着,香/艳亲密,却不见丝毫暧/昧。   姬红息似乎在思考,半晌才失笑:“你说他啊。”   “喜欢有何用,我都快将他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鲛失神:“他走了很长时间吗。”   姬红息垂眸,语气不轻不重的:“嗯,凡人寿命如何他就如何,所造杀孽太重,纵使精通巫术,命该绝的时候多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鲛:“……”   他抓起姬红息的衣袖,指节都捏白了。   “书里、书里记载了鲛人有使人长生的通天本事……”   小鲛几乎将姬红息当成救命稻草:“莫非都是假的?”   姬红息摸摸鲛的面庞:“是真是假,与你那位阿渊也没干系。”   鲛抿唇。   姬红息道:“我在此地留不过几天,你随我走走。”   小鲛被转移了注意:“还要去哪?”   姬红息看着他:“我去的地方可多了,你身上留有我的鲛香,想我了便来。”   还有一句姬红息没说,尤其在那位阿渊离世之后。   鲛阅历尚浅,他说得再多不如让小鲛自己多经历几十次就习惯了。   余下几日,鲛带着姬红息在曲黎族内游逛,他想让兄长看一看阿渊,姬红息表示兴致缺缺。   鲛喜欢交朋友,姬红息与他不同,好享受,却也懒。除了可以调戏的俊美男子,统统不见。人虽有千面,在姬红息眼中都是一副短暂消逝的皮囊。   送姬红息离开时,成日慵懒的红鲛捏捏蓝鲛的脸蛋。   小鲛任由红鲛捏舒服,才开口:“兄长,你是医仙,医术应当比孟临之厉害。鲛想问问兄长,有没有那种让我头发变成白色的药膏。”   姬红息打趣问:“你还想与人白头偕老啊?”   鲛认真地点头。   姬红息笑着笑着便收起笑意:“还没死心。”   “你要的药我有,不过有一事来的当日我没与你说,还要不要听。”   不等小鲛开口,姬红息就道:“你问我世上可有长生之法,长生之法没有,可与鲛人共生的办法却有一个。”   话音落,鲛立刻睁大眼:“哎?”   姬红息懒懒靠在车内的软垫上:“鲛自出世就有一个命缘人,以鲛丹缔结,命数共生。”   “那什么君王……”姬红息声音低了低,“那什么君王夜温澜善弄巫术,他的野心只怕给他几百年都挥霍不尽,自然想与我缔结共生。”   姬红息不在意地笑了声:“常人无法适应鲛丹,轻则短时间内衰老,重则暴毙。我与夜温澜相爱又如何,他并非我的命缘人。”   小鲛脑子一片白。   “……什么是命缘人。”   姬红息叹声:“我未曾遇见,命缘人与我们有共连之处,他们身上有我们的东西。”   红鲛已经活了千年,这一千年委实厌倦。   那面冷英气的黑衣护卫递进一块白狐软毯,利落迅速的铺开垫在脚下,踩着舒适。   鲛缩了缩腿,做这个动作时他在思考,几乎停滞的思绪转到一个点上。   他上下舔了舔唇,心跳有些快。   “兄长……”   “阿渊身上有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84章   溥渊度过四十四岁的生辰时, 将大宗长的位置交给洛长云。   小鲛陪溥渊来到这一天,亲眼见证。   溥渊自继任宗长之位起守护曲黎族二十七年,数千多个日夜, 溥渊完成了他的责任和使命,剩下的由更年轻的后辈将这份守护代代传承延续。   二十二年过去, 小鲛认真地对着镜子认真梳理鬓边微白的头发,稀罕得不行。   容颜未改,两鬓微白发丝是他自己添上去的,兄长交给他的药膏效果显著, 横着抹, 竖着抹,挑着抹,除开白色, 更有其余几种颜色供他挑选。   虽然……看起来滑稽, 但他喜欢。   进屋的男人无需再穿厚重繁复的衣袍,墨青长衫很好的勾勒着他颀长阔挺的身姿,少去那份肃穆庄严, 冷凝的眉宇沉淀出几许厚重的温柔。   小鲛扑向那人:“阿渊~”   溥渊接着鲛, 垂眸注视小鲛两鬓几缕灰白发丝的南啊风,神色无可奈何。   经年累月的调理, 加之有鲛常伴, 溥渊身体状态不错,眉眼轮廓褪去冷淡, 犹如水墨静画活了过来,乌发如缎。   溥渊揽着鲛坐下, 两人发丝缠在一块。   他曲起修长手指梳理小鲛依然毛躁飞翘的头发丝儿, 屋内外均无仆守候, 都去外头围观新任宗长的继位祈典了。   小鲛摸摸自己的头发,蹭了蹭包在他脸蛋的手掌。   溥渊道:“李管事前些时日生病,我们去看看他。”   鲛乖顺点头。   李管事将近古稀之年,平日身子还算好,遇到小病小痛吃几剂药便恢复。可前些时日忽然病得比较严重,孟临之都亲自来给他看诊。   孟临之施针开药,离去之前只留下一句“顺应天意”。   溥渊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属于鲛了,他们要在走之前看看李管事,希望李管事的身子能恢复。   两人牵手登门,李管事卧病在床,与他们说了几句话精神就不大行。   鲛静立在溥渊身侧,平时话唠叨的性子此刻收敛,安安静静的。   傍晚过去,他们起身离开。   余霞散满天幕,秋风带起谷物成熟的燥香。   小鲛走在溥渊身边一蹦一跳的,抹个白发,走起来却没有正形,旁人经过忍不住看几眼。   溥渊等鲛颠颠跳了几圈,才继续牵起他。   小鲛将手乖乖蜷握在溥渊干燥温暖的掌心,忽然闷声道:“阿渊,李管事会好过来么?”   这二十余年来,小鲛想起李管事,心里大多是喜欢的。   李管事面孔肃沉,说话一板一眼,动不动就抓他去书阁写字,可李管事对他照顾有加,特别好。   鲛怕热,蹦跶的一会儿鼻尖与额头沁出细汗。   他在溥渊面前仰脸,溥渊熟练地替他擦拭,点了一下弯曲微挑的眉梢。   未等溥渊说话,小鲛立刻摇摇脑袋:“会好的。”   遗憾的是李管事这次好不了了。   秋天的第一场雨将衰败的枯叶打在地上,李管事病逝的音讯也传到了溥渊和小鲛耳边。   溥渊带小鲛去坟前祭拜,小鲛对着墓碑话说个没完没了。   夜色环绕,小鲛才舔舔发干的唇,旺盛的精力陷入颓靡。   溥渊瞧见鲛精神奄了,背起他朝下山的路走。   小鲛搂紧溥渊的脖颈,抬头窥见星子闪烁。   “阿渊~”   溥渊颠了颠他:“我在。”   “阿渊~~”   溥渊捏捏鲛的腿肚,小鲛痒得直往他的脖颈拱,呼在溥渊颈侧的鼻息温暖柔软。   小鲛轻声道:“李管事也不在了,鲛亲近的人一个个都会离开。”   他补充:“阿渊不许离开。”   溥渊:“嗯。”   鲛荡起双腿,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懒懒地趴在宽阔的肩背上,眼皮有些沉,想要睡会儿。   “阿渊,鲛想睡觉。”   又说:“鲛还想去海边。”   潮声翻涌,小鲛在一片浪花扑石的声音醒来。   他迷迷糊糊想起和溥渊说过的话,背过身,与溥渊的胸膛相靠。   鲛摸了摸溥渊垂闭的眼眸。   漆黑的眼睫掀开,溥渊握起小鲛手腕:“怎么不多睡会儿。”   鲛摇摇头。   他抱着溥渊的手臂没吭声,手指不安分地开始折/腾。   沿着溥渊的脸蹭了个遍,又贴在衣襟内摸索,最后抓起落在肩侧的发,握紧了与他自己的发打个结。   小鲛笑眯眯的,下山后的郁闷一扫而空。   深夜的沿海格外寂静,浪潮翻涌,车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小鲛将脑袋探出窗外,视线仰望之处星辰闪烁,横悬在夜幕间的天河神秘而宁静。   几十年的光阴于人们过了很长很远,对鲛而言,转瞬间送走的是他很好的亲人。   他倚在溥渊怀中,浅蓝眼眸似被星子点缀的天河染出更深的颜色,变化出深海那般的蓝。   鲛深深喘了口气,闷闷在溥渊脖颈啃咬一口。   鲛瓮声道:“阿渊,鲛从前就想带你去很远的地方。”   想载着阿渊穿梭在自由广阔的海域,越过美丽的鱼群,带他去天地之间最远也最近的深海天堂。   溥渊握住鲛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那就一起去。”   ——   海岸的浪潮声在身后渐去,鲛人带着他最心爱的阿渊去了很远的海域,无数水花热烈飞溅,大大小小的鱼群自他们周围环绕着避开游过。   直到天海彻底相连,他们停在广阔无垠的深蓝色当中。   满目斑斓壮阔。   溥渊一生不曾见过,他紧握鲛的手,踏入鲛熟悉的世界。   海水潮声静,与之相反的,在悠远深处响起梦幻般长吟的声音。   仰目所望,漫天星子坠落在深海之上,炫目的天河倒映在幽深的海水里,星辉与深海交成大片罩着星纱般的光带。   悠长古老的吟声还在回响,小鲛与溥渊交颈倚靠,他们见证了百年难遇的鲸落。   一朝鲸落,万物重生。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开始。   小鲛摸了摸溥渊的头发,轻抿的唇微微翘起。他低头摸索,将发丝和自己那搓微白的头发卷在一打成结。   鲛不甚满意:“好像不漂亮。”   溥渊拿起彼此的发结:“很好看。”   小鲛又高兴了。   他的兴奋来得快,每一次都与阿渊有关。   鲛从唇缝中吐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珠,珠子衔在舌尖,流转淡淡粉芒。   溥渊的四十余年相较常人而言是大半生,可他属于鲛人的一生却是更加漫长的。   小鲛吮上溥渊的唇,他们专注缠/绵的亲吻,直到天蒙蒙灰亮,萦绕在周身的海水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紧贴的身体。   这股温暖的海水从亲密无间的缝隙一丝丝的渗入鲛人体内。   小鲛从头到脚都泛出漂亮迷人的嫣红,轻颤却荡漾。   溥渊左臂上的纹形贴合无缝地与鲛人尾椎的纹形交叠,纹形中双尾交/媾,缠/绵百转。   鲛丹在彼此的口腔里一分为二。   鲛人与一生中仅有的一个命缘人缔结。   悠远的鲸声落去,随之起伏的,是绵长而古老的鲛人吟。   如果有人能听懂,大概会知道这是一句十分动听的情话。   “阿渊,这次我们真的结发共长生了哦。”   ——正文完 第85章 番外一游历古邑国   通往古邑国航线的海浪还算平静, 晌午之后的日头暖烘烘的,带着海水的清凉,晒得甲板上操作船干的水手们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风平浪静, 是个航行的好天气。   通体羽白的海鸟停在巨大商船上的桅杆,它们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响亮的叫声, 一点一点唤醒午睡后醒来的人。   船上二楼, 象征着主人的卧房置办精美,润出乌亮色泽的床柜里摆着许多样式新奇小乔的物什,地板铺垫开层层叠叠的软毛毯,延至柔软床榻。   被褥几角从床上耷拉垂下, 大半张蚕被落在地毯上, 剩下的那半张软薄蚕被里, 缓慢探出一个脑袋。   主人凌乱毛躁的乌发飞翘,面颊晕染出微红色泽。显然已经睡得懵了过去,水蓝漂亮的瞳眸焦距涣散。   少年轻拧起弯曲轻佻的眉, 蹭蹭蚕被,脸朝被里埋,作势还要继续睡。   有小仆手端托盘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仆约莫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童, 生得脸圆眼圆, 耳朵类似招风耳,模样圆墩墩的十分讨喜可爱。   丸子将托盘上洗漱的东西蹑手蹑脚地放好,靠在床榻半跪着, 手轻轻地落在蚕被后推了推赖觉的小主人。   “公子,日头都要下海了, 起来洗漱吃些东西吧。”   裹在蚕被中睡觉的人没吭声, 丸子叹了叹气, 好在已经习惯这样的小主人,下一步捋起袖子,将软巾沾着温水打湿后小心托着主人的脸擦拭,过程他这位小主人眉毛都没动一下。   丸子替小主人洗漱干净,又去厨子那将温好的吃食装好,送往二楼。   在门外小仆遇到从书房过来的大主人,丸子连忙要跪下行礼,可他手里举着托盘实在不便。   墨青长衫的清俊男人微微抬手接走小仆的端盘:“下去吧。”   丸子乖乖下去了。   溥渊推门入内,燃着熏炉的卧室弥漫着一股浅淡的香。他放下托盘,把窗敞开一道缝,几丝温暖清凉的海风钻进房内,散去些许使人昏昏欲睡的熏香。   这次海上航行,小鲛晕船是溥渊预料不到的。   溥渊托起鲛的后脑枕在腿上,捏捏他软滑的脸。   知道鲛已经睡醒,此刻显然还在装着。溥渊并未点破,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鲛的唇边。   “喝一点,再难受也要吃些东西。”   小鲛皱起眉毛,含糊咕哝了一句,又过片刻才听他说道:“不要吃。”   鲛舔了舔唇,一杯酸甜可口的果梅汁送到嘴边。他小口小口抿了一些,眯着眼偏过脸。   “不喝了……”   溥渊抱起他放在怀里,揉揉肚子:“还泛恶心?”   鲛迷迷糊糊的“嗯”,又晃晃脑袋。   溥渊稍微停下动作,小鲛推了推肚子上的掌心:“还要揉。”   溥渊继续给鲛揉肚子。   “再过两日我们就会登上古邑国,过去了先找大夫看看身子。”   古邑国是一座海岛王国,传闻这个古国已有千年历史,上至国王下至百姓无人好战,多数性情温良,除非必要的友邦往来,已对外闭国百年有余。   溥渊在几个月前就从传递了登岛请柬,这个月才开启前往古邑岛的海航路线。   关于古邑国倒有几个还算有趣的故事,听闻此国有种罕见的袖珍小人,袖珍小人在当国古往以来被封为国宝,越精贵娇气的越受尊崇,连国王都要对这样的袖珍小人珍视呵护。   小鲛听到故事勉强打起精神,他对溥渊口中的袖珍小人闻所未闻,好奇地睁开眼睛:“有多袖珍呢?”   他自己说着还伸手比划:“这么小,还是这么小?”   溥渊握住他胡乱比划的手,在他小手指上刮了刮:“大概两根这样的手指头。”   鲛睁大眼睛:“会有这般小的人儿吗?”   溥渊深黑的眼眸闪烁着笑意:“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小鲛抿唇,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一脑袋埋在溥渊肩膀里乱蹭。   “睡了好久,鲛已经不想吐了。”   溥渊揉揉他,拿起一旁叠放用熏香熏好的衣裳给他穿好。   “外面日头暖和,风浪小,若觉得闷就去走走。”   小鲛竖起双耳,海鸟悦耳的鸣叫使得他心情愉悦。   “那阿渊呢。”   “商会有些事处理完就过来。”   溥渊和小鲛出来几十余年,从北一直向南出发。念着鲛喜欢湿润,便走了海路。   这艘巨大的商船上物货齐全,没有让太多人随程,还算清净。   鲛喝了一半果梅汁,剩下的一半没正经喝,含进嘴里笑眯眯地嘟起唇。   等溥渊捏着小鲛纤细的后颈将那唇亲了又亲,另外一半果梅汁在两个人的嘴里分完了,鲛才跳下床,踩着毛毯向外走。   干燥的日光落在甲板上,踩着有些暖脚。   鲛走着走着将脚上的月白蓝纹的短靴踢开,在底下掌舵的水手看到二楼出来的少年,接二连三的注视,又移开视线。   仆追出来,捡起小主人踢掉的靴子,轻声道:“公子还是将鞋穿上吧。”   鲛笑嘻嘻地揉揉仆粉嘟嘟的面颊,海鸟在桅杆扑棱着翅膀飞走,在巨船拐过一到三叉口后,和另外一道出来的商船并行驶进了通往古邑国的唯一一条海上商道。   小鲛趴在船杆上清楚地望见隔船上载有的货物,琳琅满目,好多他也没见过,有些亮闪闪地看晃眼。   船上的管事瞧见他们小主人伸长脖子往旁边商船看了又看,就打算等在前头海兵检查的关口与他们做笔买卖交易。   半个时辰后抵达海域关口,陆续有船依次停靠。管事命舵手抛锚,带了两个护卫从甲板上去往那艘商船吱声招呼。   商船的老板得知管事想为们小主人做笔买卖,欣然答应,还朝在二楼甲板上观望的少年公子招了招手,操着古怪的口音,说得约莫是欢迎他亲自过来挑选。   前方停靠的商船仍在接受海兵检查,一时片刻过不去关口。   小鲛带着丸子去往隔壁商船,亮闪闪的货物都叫管事各买一份。   背光的一角靠坐着一名妇人,妇人边上摆着几个箩筐。她正将手里洗干净的果实剥皮掏肉,小鲛没见过这种圆果,果肉饱/满,汁水淋漓。   妇人咧嘴笑笑,以别扭的口音说道:“这是古邑国的圣果,吃了圣果的子民会被国神庇佑,会给人们带来天大的福气,俺娃喜欢吃,给他多带些。”   妇人瞧着眼前的公子模样精致好看,热情地从竹筐里挑选出一个又大又熟的果递给他。   小鲛瞧果实看起来饱/满可口,伸手将它接了过来,抿起的唇笑的时候微微露出两颗牙尖。   圆墩墩的仆递给妇人一枚碎银,妇人摇摇手,只说送给他们。   小鲛回到自家商船时,身后的管事已经命人抬了一箱子闪闪发光的好看物什回去。   余霞渐渐从海面消失,朦胧灰暗的天,船上点起一盏盏灯笼,四周的船也都点起灯笼,火光零星的点缀在海面,即将登岛,周围热闹。   小鲛先回屋子吃了些小食,他戳戳桌上这枚胖果子,果肉又熟又嫩,仆已经帮他切好摆在玉白的瓷盘上。   小食过半,吃果解腻。鲛捏起一小块果肉放进嘴里,甜软多汁,带一点微微的酸味。他觉得好吃,就又多尝两块。   算算时辰就快用晚饭,小鲛想端起这盘果子去找溥渊用饭。   刚直起身,视野陡然放大,放大,再放大。   鲛眩晕半晌,等缓过来,才发现他居然不认得自己置身何处。层层软滑的东西覆盖了他的全身,鲛使劲的拨开它们往前跑。   甲板上一群舵手正靠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   溥渊走出书房朝周围缓慢行驶的商船环视一圈,拐去卧房。   “小鲛。”溥渊听着过分安静的屋子在门外顿了顿,进门后目光跃到床榻,在旁侧的矮桌见到落在毛毯的蓝色衣衫。   他疾步过去,忽然停下步子。   衣衫下“蠕动”着一个隆起小包,那小包揭开衣衫边缘,小小的一个人,僵硬地定在原地。   小鲛大声说话,说得在大声在溥渊耳中却跟蚊子嘤嘤叫似的。   溥渊压下微乱的呼吸:“小鲛,你先别紧张。”   鲛听到溥渊的声音正要开口,整个人顿时落进干燥温暖的地方。他的视野一再升高升高,置空的感觉不得不让他抱紧面前的一根东西,小鲛踩了踩脚下奇怪的触感,怕站不稳抱得更紧了。   溥渊捧着掌心里的小小鲛,任由小小鲛抱紧他的拇指,与他大眼“瞪”小眼。   鲛晕乎乎的,他面前有好大一个阿渊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小小鲛历险(大雾)记,狗头~   番外篇幅不长,一个故事3-5章左右。   看评论有些小伙伴想看姬红息合侍卫的番外,等写完主角的大概会写一点。   下篇本来想写校园文的,发现没啥灵感,只能先写《毛球饲养守则》,感兴趣的可以收一收呜呜!轻松养成向甜文~   赫尔利沙漠揭开了遗落的古国文明,被报道出土的大量文物中,包括一只远古刺猬,没有人知道这只远古刺猬是如何存活至今的。   刺猬就像一个小毛球,有点蠢,跑啊跑,方向跑反了,跑进了国王陛下的掌心。   据观察报告所知,小刺猬视力模糊,行动缓慢,爱睡觉,最重要的是不好养,于是饲养刺猬的重任落到了萧珅手上。   全沙漠人民都在云养这只刺猬,刺生自带光环。   陛下给刺猬添购了豪华版宠物笼,结果笼子太大,刺猬孤独,小小的刺球缩在角落成为一只自闭孤独球。   陛下给刺猬添购了最贵的猫粮和猫罐头,毛球玻璃肠胃,吃完后拉了一地。   陛下终日忙碌,无心陪伴,被冷落在笼子里对着玩具干瞪眼的刺猬动不动就炸刺,小小一只凶巴巴。   后来,赫尔利网民蹲在陛下的直播间内,看见他们心中妖冶而威严的陛下熟练地给毛球撸刺,指腹贴着粉软的肚皮按摩,用小刷子给浮在水面的小毛球洗澡。   *   某天,陛下怀里抱着个小美人,小美人胆小,视力模糊,行动缓慢,爱窝在元帅怀里睡大觉,一看就很贵,不好养。   众人:为什么总觉得小美人似曾相识?   *   黄沙漫漫,落日如血,漫步在喧闹长街的秋稔赤着双足坐在店门前喝奶茶。   街尾引起一阵骚动,徐步走来的男人,狭长深邃的眼眸闪过责备宠溺之意,围观群众只看到陛下手里拿着一双鞋。   秋稔方向感不好,跑得太慢,往哪跑总能被萧珅抓到。   他想把奶茶藏起来,却发现藏错了东西,忙把左手向身后塞。   萧珅假装没看到秋稔藏在身后袋子里装着的面包虫和猫罐头。   “萧珅……”   尊贵的陛下深情温柔地望着他的国宝刺,笑如春风:“下次出来再不穿鞋,面包虫和猫罐头全扔了。”   秋稔缓慢的领悟了这句深情的威胁:“……?!”   ——子民心中爱戴畏惧的国王,其实和普通人无异,着凉了会生病,困倦了想休息。至少在秋稔的眼底,萧珅不是什么尊贵的国王陛下,而是它的养刺人。   妖冶冷峻内心占有欲max攻X国宝刺不好养小漂亮受 第86章 番外一   变得小小个的鲛只有溥渊拇指大小, 甚至不及他的手指头长。   小小鲛惊恐地望着眼前庞大无比的阿渊,险些栽了个跟头。   他手脚发软地松开,还没掉下去就被溥渊的一根手指圈住。   小脸惨白的鲛喃喃开口:“阿渊……你怎么变那么大了。”   小小鲛的喃喃自语溥渊没能听清楚, 此刻的情况古怪诡异,但溥渊忽然想到了古邑王国的袖珍小人。   或许小鲛的异常变化与这件事有关。   溥渊指腹贴在小小鲛后脑捋了捋, 被捋脑袋的小小鲛脖子往后仰, 若不是有溥渊的手指圈着腰身,恐怕会向后翻个跟头倒下去。   他不得不抱紧溥渊的手指,以平常的声音叫“阿渊”,发现人没反应, 只能扯着嗓子放声大叫, “阿渊!”   溥渊捡起落在地毯的衣衫放好, 回到床边将没有拇指大小的鲛放下。   他凑近小小鲛。不确定的问道:“小鲛方才在唤我?”余希疃碓挣离。   鲛用力点头。   绵软舒适的床榻变得分外宽广,小小鲛迈开几十个步子,在溥渊眼底辛苦走了几十步的小小鲛其实仅仅从床尾走到床头。   小小鲛微微喘/气一屁/股坐下, 抬脸仰视一侧庞大无比的阿渊。   倏地,他一张脸腾地发热,往溥渊袖摆靠近, 钻到衣衫之下用一些布料裹好光秃秃的身子。   他没合适的衣物穿。   溥渊看不见小小鲛脸上害羞的神色, 只当他冷, 想了一下,从案桌上的锦盒取出一条软软的绸料帕子。   他用手指圈出袖口里的小小鲛,绸帕罩着人, 从小到脚都裹得严实,还有一截拖在脚后跟。   鲛累了, 裹着软帕仰躺在床里望着溥渊发愣。   溥渊半蹲而下, 脸庞和小小鲛隔得近了些。   “小鲛可有不适。”   鲛挪了挪身, 抖抖手脚,摇头。   他叫:“阿渊。”   溥渊靠得很近才听到小小鲛轻细的声音,小鲛看起来郁闷至极,翻着自己的手心,环顾四周庞大高/耸的东西,迷茫问道:“为什么鲛会变成这副模样。”   小鲛看着包括阿渊整个人都变大的一切,已经发现是他自己缩小了。   溥渊不会说徒增鲛焦虑的话,思绪转过来,就问:“小鲛今日做了何事,见过何人,或者吃了什么东西。”   小小鲛面目呆滞地眨眼睛,身后传来痒意,伸手就要去勾着挠。   溥渊见他身痒,又一时半会儿翻不过身,索性伸出食指给他轻轻勾了勾后背挠痒痒,挠着挠着,小小鲛翻了个面,被拨出些许距离。   小小鲛哎哎大叫几声,扯紧绸帕:“阿渊你太用力啦。”   溥渊:“…………”   他收手,力道轻得不能再轻,小心翼翼的。   鲛实在太小了,无论怎么对待都让人因为无所适从而显得生涩笨拙。   小鲛躺在枕边看着溥渊的神色,又大叫几声,表示自己不怪阿渊。   溥渊微微一笑,鲛才开始回想方才溥渊的话。   他今日没见过太多人,去了隔壁商船,回来后……   小小鲛惊呼:“阿渊,我吃了盘子里的果子。”   他闷闷不乐地说道:“刚刚鲛还想带去和你一起尝尝。”   溥渊的目光转向桌上那一盘切好的果片,拿到面前。   小小鲛一咕噜爬起,使劲地跳起来想看。他的身子腾空,手脚紧紧扒着趴在溥渊掌心上,一盘切好堆叠的果片在他眼前犹如一座堆积的小山包。   小小鲛咽了咽嗓子:“…………”哎,好香的。   鲛想说话,溥渊侧耳,于是袖珍小鲛就站在溥渊耳旁,嘀嘀咕咕将他遇到的那位妇人的事情告诉对方。   溥渊没做太多迟疑,拿起一块果片送到嘴边吃了。   袖珍小鲛着急地伸手去扯溥渊垂落的发,更跳起来去撞溥渊的下颌,想要他吐出来。   溥渊示意鲛别担心。   一刻钟后,溥渊并无任何不适与变化,他做了一定的猜想。   袖珍小人在古邑国罕见,若食用圣果是小鲛变成袖珍鲛的契机,这份契机并非人人都会遇到,甚至基本所有人都不会遇到。   溥渊伸手欲摸一摸袖珍小鲛,手指都伸出去了,又缩了回来,担心控制不好力道。   一个时辰后他们的船登岛,溥渊将人安排在距离入岛最近的城镇的一家客栈投宿,私下和客栈的掌柜打探了关于袖珍小人的事情。   客栈掌柜以为这位包了整间客栈的异邦客人对袖珍小人感兴趣,热心地给他介绍了袖珍小人的地位和珍贵,但食用圣果是否会变成袖珍小人,掌柜思忖,未曾听过有人遇过此事。   小小鲛此刻闷在床里,溥渊从楼下上来,将从掌柜口中打听到的东西告诉他。   鲛闷闷哦一声,趴在溥渊的肩膀问:“什么时候能变回来呢?”   溥渊也不知。   小小鲛抓紧溥渊的发,从溥渊的肩膀慢慢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滑,摇摇晃晃地踩在宽大干燥的掌心里。   “阿渊,鲛想睡觉了。”   时候不早,溥渊随鲛一同睡下,小小鲛被置放在溥渊枕边一侧躺平。   这夜小鲛睡得尚且安稳,不安稳的倒成了溥渊。   溥渊频频睁眼几次,都担心自己压到枕边的鲛。   他拉好剪裁过的一小张毛绒毯子,将鲛盖的温暖严实。   三日后,溥渊注视书桌上蹦跶的袖珍小鲛,避开墨汁怕洒到他身上。   他们连续三日没有出门,陪了鲛几天,小鲛的郁闷几乎一扫而空,愁来得快走得更快,小鲛暂时接受了身体的变化。   每到新地方鲛都闲不住,关在房内他喊着闷,小小的身子抱在溥渊的毛笔上,又去踩宣纸在纸上走来走去。   “阿渊,我们出去玩吧,鲛快闷死啦。”   窗外阳光还不错,街道熙攘,古邑国民风淳朴,这座小镇虽然并不繁华,但却十分热闹。   溥渊不想委屈鲛,尤其在他变得如此袖珍之后。   “好,我们出去逛逛。”   溥渊没带什么人,将小小鲛放在怀里。小鲛可以趴着可以躺着,他从衣襟前悄悄探出两只眼睛观察四周,平常人不近溥渊的身很难察觉他怀里藏有这么个袖珍小人。   变小之后鲛的声音就小了许多,哪怕他在街上大声惊呼,微弱的声音只能隐约传到与他最近的溥渊耳中。   这日之后小鲛就彻底坐不住,天不亮就在枕边绕着溥渊的脸蹦跶。小小的一个人儿蹦起来也不会踩着人疼,一会儿去摸溥渊的眼,摸鼻梁,摸摸唇,摸到唇时鲛还有些委屈。   阿渊好几日没亲他了,抱他也只敢捧在掌心,放在怀里兜好。   鲛太小一只,比不过阿渊的手指长,常人一张嘴巴兴许都能将他吞个干干净净的。   小小鲛努力地爬到溥渊额头上,正准备掀一掀阿渊的睫毛,人就被他弄醒了。   鲛翻个身趴在溥渊额头,朝他的耳朵说话:“阿渊,天亮啦,可以出去玩了~”   他又嘟起嘴:“阿渊亲一下鲛嘛。”   溥渊对着小小鲛连他指头大小都不及的脑袋,无可奈何地找了个勉强能下嘴的地方碰了碰。   “乖,不想弄疼你。”   鲛“哼哼”一声,趁日头还未太热,撺掇着人赶紧带他出去。   闲逛半日,鲛累了躺在溥渊怀里睡觉。回客栈途中马车外发生了争执,两辆马车发生磕碰,对方有官位,马夫连连赔礼。   溥渊下车,为避免不必要的纠纷亲自与那位官员交涉。   一番交谈,相安无事。   溥渊坐回马车,车夫持稳缰绳吆喝一声前行,忽然听到车内的客人叫停。   溥渊摸了摸空荡荡的身前,方才在他怀中躺着睡觉的小小鲛不见了。   溥渊压下急速的心跳,想起有可能是在方才交涉时小鲛不注意掉了下来,立刻让马夫掉头。顿了顿,又道:“你在原地等候,我回头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太小个,睡觉睡着睡着掉了……   谢谢大家! 第87章 番外一   小鲛睡得迷迷糊糊, 梦中不太安稳,身边总是摇晃。   他实在困倦,挣扎了几次想睁眼叫阿渊抱好他, 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到了嘴边话嗫嚅几个字, 再次睡得不省鲛事。   等他一角醒来, 发现周围大变样。   小小鲛一咕噜爬起,他抓紧盖在身上保暖舒适的小被褥,还绣金丝边纹呢,跟阿渊剪给他的那张被子完全不同。   这张小被子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翻翻身, 枕头跟自己脑袋的尺寸相差不大, 一望无际的床榻变成了适合袖珍小鲛的床。   鲛睁着蓝眼睛出神,抱起被子双腿搭在床尾,脚下还摆着一双银紫色的鞋子, 他踩上鞋,正合脚。   自从变成袖珍小鲛,他都好几天没穿过适合的鞋袜, 走哪儿都由阿渊兜在怀里, 索性一直光着脚丫。   小鲛好奇地踩了踩脚下舒服适合的鞋, 听到外头传来脚步的声音,立刻窜回床上,拉起被子裹好自己。   “小公子醒了?”   来人小心翼翼地蹲在小小的床头, 看向裹在被里露出脑袋的袖珍小鲛。   小鲛皱眉:“你是何人,阿渊呢?”   面前的人笑得和蔼可亲:“老奴被国君派来专程伺候小公子, 鞋子可合脚?床褥垫着咯不咯身子?”   小鲛轻轻摇头, 他问:“你是谁, 国君又是谁?”   老奴笑咯咯的,看着袖珍小人搓搓手,显然因为他们王国又多了一名袖珍小人兴奋。   “这里是古邑王宫,国君自然是国王。”   小鲛迟疑:“为何我一觉睡醒就在王宫里了……阿渊呢,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侍候的老奴摇头:“小公子被送到王宫里时只身一人,身边并无任何人陪伴。”   老奴忧虑道:“御医一会儿就到,国君担心小公子身体,特意叮嘱让御医等公子醒来后检查检查。”   老奴口中的御医,居然也是一个袖珍小人。   那袖珍小人穿着医官的锦服,清冷卓然,和小鲛对视,微微愣了一瞬。   老奴笑道:“小公子,楚医官是咱们古邑王国地位最高的御医呢,只对你们看诊。”   楚医官望着面前刚送进来的同类,他见过王宫里所有的袖珍人,唯独没见过谁有如此一双蓝色宝石般的眼眸,很漂亮。   古邑国的人多是茶色眼眸,有些黑灰色,亮丽眸子未曾见过。袖珍人地位本就拔高,如今来了一位眸色稀罕的袖珍人,可见今后地位肯定与他们不同。   楚医官给小鲛诊脉,说道:“身子并无大碍。”他盯着这双漂亮的蓝眸子,察觉失态,便又收回视线。   老奴在王宫里伺候多年,早就练就敏锐的眼色。他笑得合不拢嘴,送楚医官离开宫殿时,探听地小心问道:“医官大人是不是对这位小公子……”   袖珍人罕见,他们的子嗣更是珍稀。每一个接进王宫内的袖珍人,都有安排过彼此认识的机会,若看对眼,事成了有小几率诞下小小的子嗣,若不成,更不会勉强。   袖珍小人无论身或心都需精心照养,此等小人儿珍贵宝贝,假若一个不高兴,憋上一两日生病可就得不偿失,他们这群专门伺候的奴都会被问责。   王宫内的十八个袖珍小人都有伴,唯独楚医官,楚医官很早就进了宫,却对同类不曾看对眼,他们着急,却也无可奈何,眼下来了位漂亮珍稀的袖珍小人,楚医官明显神色不太对。   老奴笑呵呵的送走楚医官,回了宫殿照顾新迎来的小公子。   “公子饿不饿,老奴让人送吃的来。”   小鲛沿着宫殿打转,至今他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送进王宫里,难不成从阿渊怀里掉了出去,被人送来的?   他抿唇,不太高兴。   折/腾大半日,有奴才送吃的进屋后小鲛顾不上置气,他摸了摸饿瘪瘪的肚子,吃饱才有办法让阿渊找进王宫里。   深夜,洋装睡熟的鲛从床上落下,他没穿鞋子,赤足踩在地上的软毯走起来悄无声息,同时也很慢。   寻常人十余步就能走到门外,他走得喘起来才越出宫殿正门。   才出一道门,小小鲛已累得想躺在地上睡一觉补充体力了。   他靠在旁边柔软的毯子上休息,出了门扶着巨大的门柱观察周围路线,没做犹豫,为了省点脚力,直接沿石阶一侧的斜坡一屁/股坐好往下滑,滑到最底下踩着青色柔软的草尖时,屁/股都被石阶磨热了。   小小鲛捂好发烫的屁/股贴在草丛边缘朝前头跑,脚步声相继传来,有奴才匆匆地跑动,鲛怕被他们发现,连忙拉起草丛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脚步声过去,才继续他的探险。   新入王宫的小公子丢失了的消息很快传开,宫内里里外外都是躬着身甚至趴在地上提灯笼仔细找人的奴才。   鲛躲得惊险,奴才的脚从石柱前头踩过,他忙向石柱后绕去,两条腿跑得发软。   还没想办法出宫去找阿渊,小小鲛先累得只能找块石缝藏起来睡觉,他揉了揉沉重困倦的眼皮,将手里抱着的几根草叶子垫在身下,确保不会弄脏衣裳后,才缩在灯柱内的一个小圆洞里呼呼大睡。   溥渊两天没合眼,发动了带来的所有人地毯式搜寻拇指大小的鲛。   尽管溥渊说出来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主人的吩咐下来,他们只能照做。   溥渊忙着找鲛的同时自责,怪他那日粗心,连小鲛从怀里掉了居然都没发现。   他担心小鲛会不会被人不注意踩伤,或者被经过的车辆碰到……   无论哪一种猜测,都让溥渊急得嘴角冒火泡。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88章 番外一~   隐约的脚步声闹醒睡梦中的鲛, 黎明的天清凉,小鲛裹紧身上的衣裳,从圆柱的洞缝里钻出半个脑袋, 望见不远处站成几排的小奴才们被领头人训斥的场面。   他们一夜没找到丢失的袖珍小公子,听领头人说, 国君一会儿要来问责他们。   古邑王国的国君很快来到此地, 国君从王撵上下来,不怒自威,对着其中一位昨夜负责把守的小奴一顿问话。   最后古邑国君问了半晌都没能从奴才们嘴里问出有用的消息,索性让侍卫都把人拖出去打板子。   闹囔囔的动静散去, 领了罚受打的小奴才全被人抬走, 老奴继续命人寻找, 古邑国君还有使臣接见,赶来的人接二连三离开,鲛竖起耳朵听不到声响了, 才从灯柱的洞口钻出。   鲛小小的身子抱紧灯柱边垂下的流苏线沿着柱身滑到地面,他依旧紧挨着草丛在这座偌大的王宫里探险,走了好久都没能找到出口。   日头被阴翳的云层覆盖, 不多时就下起雨。   小小鲛使劲地摘下一片草叶遮在头顶, 雨水打得四周的草丛东倒西歪, 刮得鲛的手和脸都花了。   他摸摸自己嫩滑细致又十分小巧的脸蛋,叶尖儿戳在脸上,怪疼的。   走到后来, 小鲛身上的衣裳也被割破些许。   往常时候最喜欢的下雨天此刻让他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腿都走不动了。   鲛在人形时一向能躺就不走, 跟阿渊出来游历天下几十年, 更被阿渊惯得娇气异常, 他的腿都要长在阿渊身上哩。   他顶着被雨水打阉的草叶子,嗅到一股水源的气息,连忙拖动两条乏累的腿直奔过去。   一片湖水陡然出现在小鲛面前,他吞咽干涩的喉嗓,不知道入了水的自己能不能变回鲛人形态从水底游出王宫。   鲛作势要朝湖面栽倒,一只手突然从身侧横出,紧紧攥起他的手臂,用力一扯。   小鲛猝不及防地撞向扯着自己的人,四目相对,无言。   白衣卓然的楚医官死攥面前的人,目含厉色,冷斥:“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寻短见?!”   又见雨从头顶泼灌浇下,楚医官倾身靠紧这人,墨青的油纸伞完好遮着两人身子。   鲛无辜眨眼,自己都要跳水游出去了,却被人阻拦。   “我没有要自寻短见,你放开我。”   楚医官扯着鲛沿湖的反向走,直到远离湖边,他才松开些许力道,但仍牢牢攥好小鲛不放。   “我听说王宫里的奴才到处都在找你,你昨夜逃跑,出逃不成就寻死?”   小鲛晃晃脑袋:“你误会了。”   他本来想告诉对方自己打算游出王宫,可一想楚医官是宫里的人,若自己招得干干净净保不准被对方看得更严。   鲛站定在楚医官面前,唇边呼出微微腥甜的气息。   “你看我的眼睛……”   楚医官迎上面前小人的蓝色眼眸,润湿湿的,犹如浸了水的宝石,透亮清澈,神秘的蛊惑人心。   他微一怔神,小鲛迅速挣脱楚医官的手,转身反回跑。   一列侍卫从不远的方向闪过,鲛距离湖边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咬咬牙,只能打消主意折回拖着楚医官跑,楚医官跑着跑着回了神。   楚医官微微叹息,小声说道:“你随我来吧。”   鲛被楚医官带回他的宫殿,楚医官喜静,没有他出声,几乎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楚医官找出自己的一套干净衣物递给小鲛:“先去换了。”   他见这双漂亮的蓝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又道:“我既然带你过来就不会告发你,先去换衣裳,着凉就麻烦了。”   鲛“哦”一声,换了楚医官的衣裳,白色的,穿在鲛身上无暇纯洁,楚医官见状又一怔。   楚医官难得有心管起旁人私事:“在王宫里不好么,为何总想离开,若你有亲人,与国君说明后,国君会安排好他们的一切,保证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小鲛奇怪地看着楚医官:“待在王宫里有什么好的?宫里再奢华漂亮,远没有外头广阔自在,而且我要找阿渊。”   楚医官问:“他是你的意中人?”   鲛点头。   他没有忽略楚医官面上一闪而逝的躲避,又道:“你、你别喜欢我哦,我不喜欢别人的。”   楚医官:“……”   他背过身,声音有些冷了下来:“你在我这休息几天,如果真想离开,我找时机送你出去。”   鲛点头。   他盯着楚医官的背影问:“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月白的背影挺得笔直。   楚医官道:“被送进来连同我的十九个袖珍人里,所有人都没想过离开王宫,好像我们这种精贵珍稀的人就天生留在宫里被人伺候,进来了就没人想过再出去。”   鲛抓了抓头发,头发经雨水淋了一通,抓在手指的已经打结。   倘若阿渊在,肯定会帮他梳理头发。   鲛郁闷地嘟囔:“那我跟你们不一样,反正我要走的。”   他跑去坐塌边找出一面镜子笨拙地用手指打理头发,楚医官离开片刻端了些点心进门,鲛头发也不理了,吃着楚医官的喝着楚医官的,最后他再次确认:“楚医官,你真的会送我走吗?”   楚医官对上鲛湿湿润润的眼,避过这抹蓝。   “嗯。”   鲛露出齿尖笑了笑:“那我先谢你,你是个挺好的人。”   小鲛留在楚医官的宫殿里吃吃喝喝几日,他发现楚医官成日毫无乐子,只会看医书看医书看医书,这倒让他想起以前的一位好朋友。   如此无趣,小鲛倒忍不住说一些新鲜见闻给楚医官听。   鲛以前也跟大祭司讲过。   鲛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们了,此刻幽幽叹息,因为这份心绪更怀念起阿渊的怀抱。   他抿唇:“楚医官,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呢?”   鲛信任楚医官,说话时恢复了娇懒懒的调儿,楚医官微顿,片刻合起医书。   “今日傍晚。”   小鲛高兴了,眉眼挑起笑。   傍晚之后,楚医官要去紫霞山趁此阶段采集药材,他每年只有这一日会外出取药,国君知道他的习惯,从不阻拦。   楚医官缜密地将小鲛安排进自己的车厢里,奢华的马车驶离王宫,小鲛从柜子里爬出:“这就出来了?”   楚医官:“嗯。”   “你要去哪,我送你到地方。”   小鲛说了客栈的名字,他忍住掀开车帘向外望的冲动,神秘地对楚医官眨眨眼。   “要下雨了哦。”   楚医官刚反应,只见余霞交映的天忽然飘起细细的雨来,轻柔地落满长街。   溥渊从雨刚下的一瞬,立刻知道是小鲛所为。   鲛自从变小就省着精力,平时随便呼唤的云雨,此刻招来一场都让他乏力。   他舔舔发干的唇:“阿渊肯定要来接我了。”   就在鲛话音刚落的瞬间,马车外传来声音。   楚医官没让侍卫拦人,溥渊人还没进车里,探入的掌心顿时覆上一个小小的温软小人。   小鲛摊坐在溥渊手掌上,任由溥渊把他包裹。   溥渊对车厢里的医官表示谢意,掌心的小人已经倦得要睡了,他不愿停留太久,带着小小鲛很快返回客栈。   楚医官等人都消失了才回神,他生平第一次见袖珍人对普通人这样亲近的。   雨温柔轻轻洒洒,他却感到无端的失落。   楼上,小鲛抱着溥渊的手指哼哼,又困又想睁眼看人。   溥渊展开掌心由着他在手上打滚,几日没怎么合眼,此时只想抱着鲛安稳睡一觉。   溥渊躺在枕侧,俯身亲了亲鲛小小的脑袋。   小鲛哎呀一声,溥渊手臂略微一沉,手肘弯曲,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   鲛含糊的嘟囔:“困死了困死了……”   他都没发现自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整个被溥渊侧身裹在怀里。   水蓝的眸子眯得剩下一条缝,小鲛迷糊道:“阿渊,这次离开古邑国咱们就不去外面好不好,我有些不想走太远了。”   溥渊含着柔软的唇吻了吻:“好,不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结束了!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89章 番外二归园田居   第89 章   之后小鲛和溥渊沿古邑国出发, 断断续续地又离开几十年。   他们途径许多个地方,遇到各种古怪惊奇的事,见过无数个人, 人们来了走,走了来, 如若遇到喜欢的地方会小住个半年一年, 不曾停留。   直到有一天马车停在一座烟雨笼罩下的小镇里,小鲛望着远方环绕层叠的群山,几处青烟环罩,黛青色的山岭在雨下如同晕开的墨画, 寂静绵长。   这份安宁给小鲛一种熟悉的感觉, 像经历了很久, 它仍停在眼前,亘古未变。   他觉得这个镇子给他的感觉……有些像阿渊。   小鲛转头抱紧溥渊的脖子,蹭了蹭, 说道:“阿渊,鲛想住在这里。”   他仰起的脸有些红,神色十分专注:“要住很久, 不想走了。”   溥渊明白小鲛的意思, 点头。   “好, 我们在镇子里住下。”   鲛欣喜,精致漂亮的脸抬得更高,乌黑的睫羽轻颤。   溥渊将他抱在怀里, 鲛未穿鞋袜,裸光的足踩在溥渊腿上。   男人一只温热干燥的掌心圈在他脚踝轻轻捏了捏, 另外一只则落在鲛的颈后, 固着他的脖子。   小鲛只好将脸乖顺地仰好, 和溥渊在车里亲了好一会儿。   结果本来说要住在镇子上,后来两人还是搬去了距离镇子有一个时辰脚程的云乡村。   云乡村里有一片犹如银月倾洒的湖泊,小鲛见到这个湖泊一眼就好喜欢了。   等小鲛和溥渊的名字为云乡村的人们知道时,那已经发生在他们住在村里的五年后。   清晨雾气浓,远山都望不见,茫茫白白的一片,后院的鸡打了几声鸣,大门外有人扣着锁敲门。   小鲛夜里睡得迟,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又赖床片刻,门外的声音一阵一阵的,隐隐听到墙外有人在喊,鲛摸了摸旁边空的位置,抿着唇踩上摆在床尾下的鞋子出去开门。   意识没有完全清醒的鲛笑眯眯地弯着水蓝色的双眸:“周六伯伯,今日怎么那么早?”   鲛偷懒惯了,说话那调亦是懒懒散散的,好在人还算乖,把周六伯伯请进堂屋坐一坐,转身去灶房倒一杯溥渊出门前泡好的热茶。   他将茶杯递到对方手边:“喝点热茶暖身子。”   左右看了看,又道:“阿渊早早就去了山里采药,等雾散了才会回来。”   这是他们所选择的第二或者第三世的生活,不需要庞大的商会,不需要出行身后都跟着仆,只属于小鲛和溥渊彼此安静朴素的日子,清茶淡饭,归于平凡。   周六叹气:“好,俺在这儿等他回来。”   已经年过五十的周六精神状态甚至不及老人好,他见小鲛扶着椅撑晃了晃身,乐道:“小郎君若还困乏就回屋里头歇着,俺自己等就成。”   溥渊并非云乡村的大夫,但这数十年来他熟读许多书籍,其中包括医书。自前年帮村里几户贫瘠人家开过几副便宜药方后,村里有人生病多多少少都会来先问一问,省去镇上看病需要花的银钱。   溥渊称自己不是大夫,可他开的药方每一剂便宜又实用,久了村民就都将他当成大夫,只是嘴上尊重他的意愿不称大夫罢了。   周六也不是第一次来,他身上顽疾多,去过几次镇里看大夫,本就囊中羞涩,之后没什么钱宁肯放任顽疾恶化也不愿再去。   被一身毛病折/磨的周六精气神奄了几年,直到上个月抱着试试的心态来到溥渊家中求药方,按吩咐抓了药回去喝了一段时间,背后的那好大一个的痈肿疮疖确实消除不少,连周围溃烂的皮肤涂过药草后也渐渐地好转起来。   周六来过两次,第一阶段的恢复状况完好溥渊才继续开第二副药方,第二副药方周六按剂量和时间喝到昨日,今日才又来给溥渊检查,若情况良好溥渊说会开第三副药方。   溥渊开的药方没收钱,但云乡村来过溥渊家里看病讨药方的人多少都不好意思白拿。   大伙儿第一次空手而来就罢了,之后有人再来,就算没钱给都会将家中母鸡刚下的鸡蛋装上一篮送来,又或着干脆提两只肥硕的公鸡母鸡上门。   周六今日带的是两条鱼,他家靠捕鱼为生,因为今日要来拿药方,就特意将昨晚捕回的鱼留下两条最好的,装在鱼篓中挂在院子里的树下。   小鲛回房躺下后翻了几个身,醒了就不想再睡。他这次换好衣衫才去绕去前面的堂屋,见周六就端着身安静坐在椅子上,去灶房从锅里取了几个包子出来。   周六瞧见,笑道:“俺来的时候吃过,小郎君你留着慢慢吃。”   前两次溥渊给周六看病时小鲛也在,他咬完一个包子又抿了杯梨汁,去院中的井口打了些水洗手,回来后跃跃欲试的想给周六看看情况。   周六道:“小郎君也会看病呐?”   小鲛抓了抓翘起的头发,他其实会,但也许不太会。   因着阿渊看的医书越来越多,每次陪伴他时会给他当成故事说一说。   鲛听个新奇,听来听去,脑子再不灵,听了百余年总记了好些东西。溥渊认药时他若在一旁也会看看,左右不过只是试试,小鲛没想着真会看病。   周六却信他,毕竟和溥渊是一对,没准人家大郎君带着小郎君一起学医,反正比他们知道得多就是厉害的。   小鲛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背后消了不少的痈肿疮疖,感觉自己似乎真给看出些门道。   他笑容羞涩:“周六伯伯,我去写副药方,等阿渊回来再叫他看我写得对不对。”   周六连连点头,小鲛抱着好奇心还真跑去书房展开笔墨写字。   他的字已经练得工整,虽不如溥渊的苍劲有力,却已有四五分轻盈之势,倒没白费阿渊时常带他练字的苦心。   小鲛写了副药方,还标下服用剂量。   药方上的字迹沥干后溥渊恰好回来,小鲛拿着药方跑去堂屋,等溥渊给周六检查完,才捧着他写好的药方子,巴巴望着溥渊。   “阿渊,你给我看看,鲛写的对吗?”   周六大字不识几个,家中的子女读过书认识,药方都是他们抓回家里的。   周六伸长脖子凑热闹,纵使不识字,却也点头,道:“小郎君和郎君写的字各有……各有千秋,俺看着觉得好。”   溥渊看完药方,静静看了眼小鲛。   他先出去打水洗手,身后跟着鲛走出来,溥渊手还湿着,直接牵上小鲛手腕轻轻捏揉几记,深黑的眼底转露几分浅笑。   “小鲛很聪明,药方和剂量是正确的。”   “阿渊~”得到赞美的鲛浑身飘了起来,轻晃晃的。   他舔舔唇,一下子扑向溥渊抱住他的颈,“那周六伯伯可以用鲛开的这副药方吗?”   溥渊单手收着小鲛的腰:“自然。”   溥渊的外衣还沾着山里的露水,碰到鲛的衣衫也弄湿了。他松开环在小鲛身后的手臂,将药方交给周六时说了一遍上面的药材和服用剂量,再将周六留下的鱼从鱼篓取出放进鱼缸,鱼篓归还给人家。   来拿药方的村民送东西多数求个心安,也因此溥渊没有拒收。   打理完采回的药草,两人用过早饭换了衣服又回到卧室内。   溥渊看书写了会儿字,一旁的鲛早就弃笔伏在桌面悄悄合眼。   待日头再盛一些,虽有暖意,大抵还是比较寒凉的。   秋末下了一场雨后就转凉了,溥渊天没亮就踏着白霜上山,此刻望见小鲛安宁漂亮的睡眼,心念微动,抱起鲛去床上,自己合衣侧躺。   浅浅的梦里唇边传来痒意,似乎又被咬了咬。   溥渊眼都没睁,两条手臂圈起来一下子抱住趴在他身上鲛。   小鲛扭了扭被固住的腰,笑嘻嘻地:“阿渊。”   他手一握,溥渊将鲛按在怀里,打了打鲛的屁/股。   溥渊呼吸变得重了,屋内落着竹帘,外头的光找不到屋内。   光线极低的床上小鲛手心紧握胡来,有时觉得烫想松一松,手背反被溥渊包裹。   燥起的体温使得两人都开始出汗,小鲛用脸蛋去蹭溥渊汗湿的面庞,没挣开的手在出了汗后又潮又黏。   他哎哎几声,溥渊没让他叫,吻着唇的力道比平时重了许多。   鲛在往时都很娇气懒散,溥渊不会要求他去做什么,唯独这时候就让他忍忍。   小鲛耷拉在床脚的腿晃了晃,把身后的被褥晃得有点脏。   “阿渊~”   溥渊偏过脸压着小鲛的细长湿润的颈子紧紧抱着,半晌后,才抬起满是潮红的脖颈,哑声道:“乖。”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0章 番外二归园田居~   初冬的湖泊上方荡着一层似梦迷离的白雾, 雾中时有白色的羽影掠过,水鸟会在暖和一些时出来捕食。   云乡村是边南的小地方,常年无雪, 冬日最冷时也只下雨水。   小鲛喜欢到这片湖泊旁玩,最热的时候搬一张藤椅坐在湖边垂钓都是极起凉快的, 虽然他总钓不上鱼。   今日早, 鲛和溥渊一同出门。   溥渊去给几户孤寡独居的老人看诊,看诊时长比较久,溥渊见蹲坐在小板凳上的鲛闷了,往他腰上挂了一袋糖枣, 打发他出去玩。   小鲛最后实在坐不住, 啵啵了两口溥渊的脸, 左边啵一个,右边啵一个,亲完就跑到外边找地方玩了。   湖蓝色衣摆飘起柔软的弧度, 小鲛摸了摸腰上挂的小兜,里面装的糖枣是昨天夜里阿渊给他准备的,怕小鲛吃坏牙齿, 糖枣几天才给他做一次。   鲛摸出一颗糖枣塞进嘴里, 已经去核的枣子几口下腹, 小鲛又摸了摸,塞进第二颗第三颗。   雾气化开后上山的村民多了起来,有上去放牛的, 砍柴储存起来留着严冬备用的,去山里采药的, 小道生了草经过的村民都会顺手清理拔除, 小孩子沿山道上山里玩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附近的山脉没有凶猛的林兽出没。   鲛跑去山上时遇到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在清除路边长出来的草藤,见到他一来,大人们都叫一声“小郎君”。   孩子们也跟着大人这样叫他。   小鲛面容精致漂亮,衣裳虽然朴素,料子却是极软极舒适的,一眼看去就看出全是好料子,平时也不用按时干活,玩起来比村里的孩子都要忘我,大家就知道溥渊多照顾疼爱他家的小郎君了。   “小郎君会锄草吗,藤上长了刺,当心手被割伤哩。”   “你操啥心,小郎君家里有大郎君,那么多病都能看好,一点伤口还怕处理不好啊。”   大郎君和小郎君是一对,云乡村的人都知道。   早两年还有些人在暗中窃窃私语,虽然男人娶夫郞或者契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像他们这样恩爱的少见。   两年来村中许多人受了溥渊的恩惠,渐渐地那些言论就消失了,如今再说也都是些打趣的话,女人们都羡慕小郎君有一个照顾他宠爱他的郎君。   小鲛提着锄头打理边上的草,不久之后跟在这群村民身后上了山。   大人们有活儿要做,小孩子零零碎碎的打下手,小鲛没从阿渊那里接活儿,他去看村民放的牛,又采了些日常能用到的治疗跌打外伤的药草。   最后他将药草都送给村民,和孩子们在山里疯跑。   小鲛和孩子们下山时已经接近正午,日头高高的悬在头顶,温温凉凉的,风中尚有一丝丝寒意。   孩子们接连着散去后小鲛跑去湖边,有几个村民并排坐在岸上垂钓,不远处,坐了个不太合群孤零零的小身影。   鲛拿起鱼竿,将凳子搬到灰扑扑的小身影旁,侧目看着小小少年明显慌了的神色。   他问:“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玩?”   小少年咬了咬牙齿没出声。   小鲛等鱼上钩的时间从兜里摸出糖枣吃,他递给小少年一颗,对方摇头,不收。   鲛把糖枣继续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有些好奇。   他见小少年目光闪避,眼睛有点红,恍然大悟,问:“你不和他们玩吗?”   又反过来问:“他们不和你一起玩?”   小少年似乎被戳中心事,眼眶里已经含了泪,却倔强地忍着。   少年道:“我才不和这些人玩。”   鲛不吱声了。   在另一侧的湖边,大人们的孩子找来,手里捧着从家中热好的吃食。   村民招呼小鲛一起过去吃,那几个孩子看到小鲛跟灰扑扑的人坐在一块,纷纷跑了过去,你一句我一句的。   “小郎君你别和他靠太近,他十天半月都不洗澡,臭死了!”   “我阿娘不让我们和他玩,他们家里都有病!”   “臭臭臭,有病有病~~”   坐在凳子上垂钓的少年捏紧了鱼竿,灰衣下的手捏得紧紧,颤动的小少年终究一句话都没反驳,最后孩子们被一边的大人吼了几句才都散开。   小鲛转头望着抹眼睛的人,嗅了嗅鼻子。   小少年面色就如身上的粗衣一般灰,鲛靠近他:“你不臭呀。”   又道:“是药味。”   少年身上的药味苦中泛着一些腥味,不通晓药理的人根本分辨不出。   少年睁大眼,不可置信。   小鲛看着他,目光确信:“是药味,他们都闻错了,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灰衣少年扣了扣手指,摇摇头。   “我、我说了他们不会相信。”   “家里穷……奶、奶奶还生病,今日大郎君来家里看,说奶奶身子好多了,我就想来钓一只鱼回去熬些汤……”   灰衣少年说话时脸色涨红,言辞阻塞。   他偏过脸不让人看自己要哭不哭的神色,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小声地说道:“大郎君是好人,小郎君也很好。”   灰衣少年再回头时,脚后跟放了个鱼篓,鱼篓里扑腾着一条鱼,还有个蓝色布兜,兜子里剩一半的糖枣。   他沿着湖边四周观望,哪里还能找到蓝色的身影,那模样精致心肠善良的小郎君早就跑不见了影子。   小鲛蹦蹦跑跑回了家,推门就看到在天井那打水洗手的男人。   “阿渊~”   小鲛扑到溥渊身后搂着对方的脖子。   他嗅了嗅溥渊的发,笑眯眯道:“有一股药味喔,刚才鲛在湖边遇到一个小孩身上也有这股味道,他们都说是不洗澡的臭味,他们好笨!”   “徐老太家,她的病比较复杂,用药也很特殊。”   溥渊简单和小鲛说了些徐老太的病况,小鲛皱皱鼻尖,闷道:“大家都误会他们了。”   溥渊将小鲛从背后拉到怀里抱着,拖了张凳子坐下,摸摸他皱起的眉头。   “改天我和乡亲们说说徐老太的情况,那孩子多半是常年照顾老人才染了药味。”   溥渊亲亲鲛的唇,摸到他空荡荡的腰间,问道:“出门给你装好的糖枣呢。”   小鲛含糊地开口:“送给那小孩子吃啦,阿渊再帮我装一包。”   鲛吃了一半的糖枣,唇齿间都是甜味。溥渊细细吮他的舌尖,甜得一时片刻也没松开。   小鲛坐在溥渊腿上亲得迷迷糊糊的,他搂着溥渊的颈,轻轻推了推。   “阿渊,糖~~”   溥渊握着他的手,放到肩膀上继续让他搂。   溥渊一手搂鲛的腰,一手握在他颈后护着,大约听到鲛肚子里响起咕咕的声音,才牵起他回屋吃些午饭。   鲛吐出殷红的舌尖:“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1章 番外归园田居~~   等天再冷一些的时候, 小鲛就更喜欢耍无赖。   两人闲暇无事,他不要溥渊醒太早,通常都要在被褥里搅着对方的腿脚, 用自己暖暖软软的脚丫去拱对方。   窗外弥漫着飘起来的白雾,室内置了火炉子, 天再冷也算暖和。   只是没到入冬鲛就习惯散漫起来, 连云乡村里的村民都不那么早出门做农活了,天一冷大家纷纷减少农活的分量,多数在家里烤火炉,攒着膘防御湿寒的冷气。   鲛笑眯眯的, 手臂缠在溥渊脖颈后, 手指一圈, 抓了对方的一把头发。   溥渊纵着鲛胡来,那手松开发要沿衣襟下去时,他才轻松握住鲛的手腕, 微微摇头。   小鲛撅起唇:“不可以嘛。”   溥渊另一只手放在鲛身后蓝色纹形的地方揉了揉,三天两夜并非不沉溺在床笫之事间,若夜里有过白天还想再来, 溥渊就不会纵着鲛不管不顾。   “好吧……”鲛故意偏过脸佯装难过, 溥渊捏捏蓝色纹形下的柔软, 俯身吻了吻鲛的唇。   小鲛哼哼的叫,眼尾斜着泛红,唇角都是湿渍。   冷冬的早, 两人在床上亲得身上冒了汗才分开。   溥渊捏捏小鲛红软的耳垂:“舒服了。”   小鲛侧在溥渊臂弯里用鼻子和嘴巴呼气,点头, 又“嗯”一声, 表示自己很舒服。   时辰再晚些, 溥渊就起了。   他总不能和小鲛一般从早到晚赖在床上,入冬后云乡村里的老人接连生病,只有老人和小孩的村户需要他亲自走一趟,施针布药,小孩子不便出门抓药,溥渊就一并送到他们家中。   在灶屋内备好热食,溥渊穿好御寒的外衫,检查好门窗又吩咐小鲛不准不穿鞋袜就在地上跑后,才撑起墨青的纸伞出门。   雨后湿寒的气重,整个云乡村都笼罩在蒙蒙烟雾中,只能看见近些的屋舍,再远一点,就瞧不真切。   小鲛和溥渊的卧房在第二层阁楼中,楼层搭得高,他掀开帘子,趴在窗旁可以望见男人越走越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细密的雨线中,鲛才放下帘。   鲛有些意犹未尽,双臂交叠垫着下巴东晃晃西晃晃,水蓝色的眸子无忧纯净,眉梢荡起细腻春/色。   他赖在被褥里枕在溥渊躺的位置又睡了会儿,半晌才懒懒散散的起身。正要双脚踩着地下床,鲛缩回脚丫,将挂在横栏上烘暖的袜子自己套上,又弯腰拿起厚底暖和的靴子穿好。   灶屋内放在锅里的食物还是热的,小鲛自己弄了些吃,今日没贪嘴,吃了半碗就去拿伞。   他转身去拿阿渊给他装好的一兜子糖枣,披上蓝色的毛裘就出了门。   鲛忘记问溥渊先去哪户看老人,他按自己的意愿,先去灰衣少年的家里。   破旧的屋舍不向其他村户那般有好几间,主屋旁只连着一间灶屋,小小的,烟囱口都是破的,依稀看出不久前被修缮过的痕迹。   小鲛抿唇敲了敲篱笆门,很快有个灰扑扑瘦弱的人影跑出来,少年微微张嘴望着门外好看得他不知形容的小郎君,那软软毛毛的领圈着白净的脸蛋,漂亮得少年忘记眨眼。   灰衣少年哆嗦着问:“小郎君怎么过来了?”   他说道:“溥郎君要晚些才来,秦家娘子前几日病的下不了地,溥郎君就先去看看秦家娘子的病况。”   小鲛含糊地“喔”应了少年的话,说道:“你穿得好单薄,不冷吗?”   伸手摸了摸灰衣少年的胳膊,冰冷冷的刺着指尖。   鲛推了推他:“进屋吧!”   灰衣少年点头,想请小郎君进屋内避风,可屋舍简陋,面色羞赧,说不出邀请的话。   小鲛已经猜到灰衣少年约莫没有御寒的冬衣穿才这般跑出来,他朝对方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回去,转身就跑。   灰衣少年以为小郎君看不起他们的破旧屋舍,微微失落,却也没什么丧气的回了屋子。一刻钟后,门外重新传来敲门声,他出去开门,望着去而复返的小郎君张大嘴巴。   “小郎君……”   小鲛笑嘻嘻地拍拍背后的包袱,他跟在小郎君身后进屋。   鲛瞥见灰衣少年走路都哆嗦的腿脚,进屋后打开包袱,取出里头他前两年就不穿的衣物,递给对方。   灰衣少年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不,我不能收……”   鲛最会装生气,他怒眉背身,轻而易举就骗了个半大半小的孩子。   “我、我收……”   鲛满意地点头,除衣物外,还有两双他搬来时穿不上的鞋子。他的身形比少年跟屋里的老人都高挑,这些穿剩的衣物一老一小都能穿。   灰衣少年抱着衣服无声淌泪,哭得抽抽了才先去给躺在床上的老人换,换好后才轮到自己穿。   小鲛坐在屋内抿了几口粗糙的茶,和少年说话。他东一句西一句,看到少年用木棍在地面写字,弯曲蹩脚的字迹,少年脸涨的通红。   “我……我……”   鲛问:“你想识字啊?”   少年脸都快垂到脖子下:“……嗯。”   小鲛合掌一拍:“那太好了!”   “阿渊给我准备了好多字帖,我还有好多书,明日抱些过来给你。”   灰衣少年傻愣愣的,小鲛叹息:“我看了好多年的书,阿渊总叫我写字,我都不想写那么多。”   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近了个人影。   小鲛笑出声:“刚说阿渊坏话,阿渊就过来偷听。”   溥渊看了眼少年身上的衣物,少年立刻起身,紧张地再一次想鞠身道谢。   小鲛拉着人,哼一声。   少年站在原地僵硬的不知道如何摆手脚。   趁溥渊给老人看病,小鲛将自己想送书的打算告诉对方。   鲛费尽口舌,最后答应了阿渊每日多练一副字帖的要求,多写字才能将文房内的笔墨和书都送一些给人家。   回去的途中鲛嘴唇都要撅上天了,他一会儿喊冷一会喊疼,溥渊将伞给他说要背他回去,惯得这鲛搂着溥渊的脖子,闷闷哼哼几声。   “阿渊不爱鲛啦,要鲛写越来越多的字了!”   “鲛都写了一百……已经超过一百年的字。”   小鲛趴在溥渊背后咬溥渊的耳,咬着咬着又舍不得下狠嘴。   溥渊听鲛胡乱编排自己的坏话,无可奈何地压下嘴角,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道理都在你这边,我不讲理。既然我不讲理,那小鲛更要听话。”   小鲛抿唇,故意歪着手让雨线落在溥渊发髻。   “阿渊不讲理!”   溥渊侧目:“究竟是谁不讲理。”   小鲛将伞挪回溥渊头顶。   片刻弱弱地开口:“好嘛,是鲛不讲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水到俺自己都汗颜的一章日常= =。。。应该还有一两章这样子。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2章 番外之归园田居~~~   小鲛从自家的书屋里抱走几本识字简浅的入门书籍, 本该是他整理,但整理得七零八落的,太简单的书籍他已经不看了, 忘记放哪里,就趴在窗外隔着院子朝在楼下的溥渊喊话问。   问着问着, 墨青的人影拾阶上楼,   “阿渊~”   湖蓝水衫的影子柔软轻盈地扑了过去,溥渊伸手握住鲛的腰接好。   若回到最初那会儿,溥渊总要说一句:“怎么冒冒失失的。”   如今溥渊却什么都不说,小鲛过来, 他接着就好。   鲛双手绕在溥渊脖子, 几乎挂在他身前被男人带进书屋里。   他回眸望了眼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地方, 几分不自在:“那个……是那些书放在鲛不记得地方,鲛心急如焚……”   小鲛换上软软的邀功的语气:“鲛都好久不用看那些太简单的书了!”   溥渊无奈叹笑。   浅淡的笑意压在男人的眉宇和嘴角上,俊美得很。   小鲛看看溥渊嘴角微勾的弧度, 凑过去轻轻亲了口。   “阿渊笑什么嘛,难道鲛说得还不对?”予一惜一湍一兑。   溥渊略微摇头。   溥渊放开抱鲛的手,一本一本捡起被小鲛乱丢乱摆在桌面凳椅上的书。   鲛虽娇惯, 好在没有被惯出些许坏毛病, 没将书籍全部扔在地上。   溥渊饱读诗书, 哪怕早就不看的书籍都会好好的收放在书柜,定时清理打扫。若小鲛不认真对待它们,溥渊只怕也会有一二分的脾气。   他道:“小鲛很乖。”   蹭了鼻子就立刻上脸的鲛“哎呀”一声, 自然而然地接去溥渊的话:“可不是嘛,没有谁比鲛更乖啦。”   溥渊抬眼, 注视很乖的鲛没长骨头那般没个正形地靠在软座上, 坐无坐相, 躺也不是正经的躺,仿佛没有形状的水在软座里瘫着。   鲛收起有自己想法乱摆乱瘫的手脚,无辜眨起眼睛。   溥渊道:“徐老太家的小子没有念过书,我先准备一套适合他的书送去。”除了书籍,笔墨纸张也都配好一套。   小鲛摸了摸溥渊打包装好的包袱,主动拿起来往身上系。   “鲛过去就好啦,阿渊每日都有活儿做,鲛不是时时偷懒,也会做活儿的。”   溥渊摸他的发顶:“话不是都叫你说完了,出门多穿一件衣裳,回来别忘记带伞。”   小鲛皱皱鼻子,出门前听了溥渊的交待多添一件冬衣,书和文房四宝都放在包袱里背着,他撑了伞就出门。   ——   瘦弱的灰衣少年,也就是徐文书早早在家门口的篱笆门外左右徘徊,不时伸长脖子张望。   小郎君给他送的衣物暖和舒适,明明都是很好的冬衣,为什么小郎君就不穿了呢?   少年珍惜地裹起围在颈边的圆领,这是他穿过最好的衣裳,徐文书对小郎君满怀报恩之情,几乎在小郎君和大郎君离开不久,就在门外等候。   小郎君真的会送给他书籍吗?   他应当自己上门去取,让小郎君亲自送上门是他不知羞耻。   可、可万一他主动过去显得很迫切地想要书籍怎么办?小郎君看他着急的模样,会不会又不想给他。   徐文书心里又热又乱,既满怀盼望期待,可若是小郎君不来,他也不会感到失望。   小鲛撑着伞,还没靠近,就对那在门外绕圈圈的小身影问道:“你在门外转什么哩?”   徐文书跑到小郎君身边,看到精致漂亮的少年人背了那么大一个包袱,惊道:“怎么背那么重的物什,小郎君快解下让我拿进屋吧。”   鲛摆摆手:“不用不用,就几步路,你个头矮,万一压得更矮怎么办?”   徐文书脸色顿时涨红。   徐家贫瘠,徐文书因为常年有一顿没几顿比同龄人还要矮一个头,他只到小郎君的胸口,稍微抬头,就会看见小郎君优美漂亮的下颌。   小鲛笑呵呵,水蓝的眸子弯弯。他一转眼,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书只有一点点是阿渊准备的,大半都是我准备的!”   徐文书惊叹:“小郎君好厉害!”   小鲛就差没笑得六亲不认,连连点头。   他看着小少年崇拜的目光,心里膨胀飘忽得很,进屋之后打开包袱,当即就学溥渊往时那模样,端起小夫子般的姿态。   小鲛随手翻开一本《三字经》,清清嗓子道:“那我考考你,看你自己学到什么程度啦?”   徐文书紧张得嗓子眼绷紧,害羞又兴奋的点头。   片刻之后,徐家少年愧疚地低下头。   “我、我字都不认识几个,看不明白……”   原以为小郎君会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像小郎君差点没哈哈笑出声。   毕竟徐文书不知道小郎君此时内心所想。   鲛确实在笑,笑得格外开心。   毕竟鲛终于遇到第一个比自己当初还要笨的人了。   小鲛压了压嘴角:“别丧气,我教你这些简单入门基础,你记住之后就能慢慢去学每一个字!”   徐文书眼红红地点头:“好,我不会让小郎君失望的!”   躺在屋内的老人听着两个少年嘀嘀咕咕的,怕怠慢了小郎君,催促徐文书去拿些吃的喝的招待人家。   徐文书一拍额头:“我、我都忘了!”   徐家吃的粗粮已经是最好的粮,徐文书拿出来款待小郎君。   小鲛娇贵日子过得多了,还没吃过这样的粗粮,倒也新鲜。他尝了好些,粗粮易饱腹,吃一些就继续教徐文书认字。   约莫半个时辰,小鲛的耐心就告罄。   他放下书:“今日就教到这里啦……”   徐文书还没从学到的东西里回神,他慢慢缓过来,特别感激崇拜地望着小郎君。   小鲛对上瘦弱少年信任仰慕的眼神,难得心虚。   他抓了抓绒绒兜帽下的头发:“学、学海无涯……学东西不能想着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徐文书连连点头:“小郎君说得对!”   到后来徐文书在念书识字这方面确实有毅力,刻骨又勤奋。   鲛难为情的发现他自己辛苦好几天从肚子搜出来的东西,小少年没半个月就大概学会了。   小鲛:“…………”   那天溥渊来给徐老太送药,顺便接小鲛回家。   鲛闷闷不乐地走在溥渊身后。   溥渊好笑问道:“前几日兴奋地时时往徐家跑,今日为何成这般模样了?”   鲛抬起耷拉的眼皮,又故意落后几步,跟男人保持几个步子。   快到家门口,才听鲛瓮声开口:“原来只有鲛才是最笨的。”   他高兴自己不是最笨的人还没过几日呢,马上就被打脸了。   溥渊宽劝:“不若今日与我多学会儿。”   小鲛立刻摇头:“休想骗鲛多看半个时辰的书。”   话音刚落,蓝色的背影就溜进屋内,看样子要远离书屋。   溥渊备好晚饭,上了楼,鲛正蹲在案桌边,手里拿着笔勾勾写写。   鲛见溥渊来了,连忙丢下笔。   “鲛没有在学哦!”   溥渊看着他,并未好奇地去瞥那纸上的东西,抱起鲛放在腿上坐稳。   “鲛鲛很聪明,无需为此困扰,做你自己心里喜欢的事才重要。”他们有那么长的时间,溥渊也不希望小鲛太快学会东西。   小鲛动了动唇,没想到阿渊居然上来夸他。   “……啊。”   他竖起耳朵,支楞着问:“阿渊唤鲛什么啊……”   溥渊亲吮鲛薄红的耳,在软软的肉上微微咬一口。   小鲛笑得合不拢嘴。   “鲛不笨喔……”   他又打起精神:“小文书还想看些医书,阿渊你能给他一些吗?”   溥渊点头。   小鲛被打击的气馁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搂住溥渊的脖子说道:“那下次我就告诉他他看的书其实是阿渊准备的,鲛只准备了一点点。”   他舔舔唇:“上次鲛骗他说书都是我准备的。”   又不喜欢看书又邀功的鲛心虚不已,闷闷道:“鲛都没有东西可以搜出来教他了!”   反过来还被徐文书带着看他已经忘得七七八八的书……   说到底,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看书写字。在家中仗着有人惯他耍赖躲过去,到徐家里,为撑面子就硬下头皮学。   小鲛愁着一张脸:“阿渊,鲛不想练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狗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3章 番外—归园田居   暑夏最热时, 村里的狗都聚在树荫底下吐出长舌乘凉。   小鲛他们家门外就有一大片荫凉的空地,鲛喜水怕热,溥渊就种了几处药树, 有驱蚊避蛇的,还有芬香凝神的, 和其他村里农户院子里头种的都不一样。   种下的树第一年只有不及手臂大小的树干。   第二年依旧瘦弱。   第三年开始有一条半的手臂粗干, 枝条也渐渐多了起来。   第四年隐有浓密之势,虽然不比大树乘荫的地方多,但开起花还算漂亮。   第五年过去,树群已成, 溥渊精心照理。   被溥渊精心养植出来的树群和别人种的完全不一样。   第六年暑夏, 他们家门外的一片荫蔽树群是整个云乡村内最美最特别的地方, 空地之上结成花海,芬香淡雅,入夜后还没有蚊虫干扰。   许多孩子不去河边玩水时就在花树下玩捉迷藏投石子打闹, 狗子们也是成群结队地过来占地盘。   又过不久,连大人们都来了。   小鲛趴在阁楼的长栏,望见树群花海底下都有村民坐着下棋品茶, 抿了抿唇, 也不想出去玩了。   村民们占了远一些的地方, 门外倒还清净。只是鲛觉得阿渊给自己种的树被人发现,心气突然小了起来,既高兴大家看到阿渊对他的好, 又不乐意所有人都看到。   他都快烦死了。   鲛往楼下跑,溥渊还在料理木架上前些天晒好的药材。见鲛出来, 溥渊刚要洗手, 腰后就贴来两条软绵绵的手臂。   小鲛衣料子薄软, 用冰丝纺成,穿在身上有些凉,不过鲛嘴巴里还是喊热。   “阿渊,我们出去玩吧。”   云乡村不靠海,村内的湖泊这会儿去的人也多,他都不能下水了。   溥渊摸摸他的发示意稍安勿躁,去书屋内拿出改过的图纸。   去年溥渊将偏院的空地全部腾置出来,准备修建一个水池。地基今年才打好,今年将水池底部建完后从修好的水道里引入活水,等天气炎热了可以让小鲛在池子里躺着玩。   他们居住的屋院没有从前住的地方大,修缮条件有限,纵使修好水池,也不够小鲛游两个来回。   溥渊看着鲛冒汗地面颊,伸手擦了擦。   “委屈你了。”   鲛笑呵呵的,顺着溥渊的话装委屈:“那就带鲛出去玩嘛。”   溥渊牵起鲛的手:“嗯。”   暑热闹得鲛的心静不下来,他打发徐文书自己看书练字,已经躲在家中歇了好几日的懒。   溥渊带鲛去往东面远一些的山上去,他半年前来采药发现一处隐蔽的天然水泉,水质清透,空间足够大,让小鲛在里头玩上几圈。   巨大的水花在水泉中溅开,昳丽银蓝的尾巴在清净的水中卷成一个圆。   鲛舒服的哼哼直叹,抱起尾巴追着尾尖玩,自己玩了会儿,才游去石岸边,伸手就朝溥渊脸上泼水。   溥渊静静地任由鲛泼水,英俊清雅的面庞湿了大半。   他抓住鲛的手腕:“玩够了?”   蜷在水边的鲛尾抖了抖,鲛轻轻嗯一声,   溥渊看着那一截乱颤乱动的尾尖,鲛安分没多久,立刻又打着水玩。   一朵接一朵的水花在泉边绽放,玩得尽兴的是鲛人,好心陪伴他的溥渊落了个半身湿。   小鲛将主意打到溥渊身上:“阿渊下来玩嘛。”   不等溥渊说话,蓝色的尾灵活柔软的缠上溥渊腰身。   “阿渊,下来,下来……”   缠紧溥渊的鲛尾用力,溥渊指尖在鲛的鼻子上轻轻一点,有条不紊地先解去外衫,紧接着里衣。   溥渊入水,缓慢将水拨到鲛的颈子上。   “阿渊~”   鲛欣喜地抱紧溥渊脖子,整只鲛缠着人,手缠脖子,尾巴从腰往下缠。   软滑湿润的脸蛋蹭蹭溥渊的面庞,本来安安静静地拥抱,后来又开始恬不知羞地扭。   溥渊握住鲛的掌心微微施力,百余年的相处,鲛人在某些时候愈发害羞,也愈发无赖。   软舌湿黏黏的贴上溥渊耳根:“有水,可以滑进来,阿渊,阿渊~~”   小鲛一个眼神,一个音调,溥渊就知晓对方传递的意思。   等泉里的水花溅得老高时,胡洒乱飞的水幕后的鲛人发出的调调亦是比水还要软,还要浪。   在水泉中交颈着动了不知道多久,木枝挂晾的衣物全部晒干后,溥渊穿戴好衣物,转身看那浮在水面一脸昏靡之色的鲛,摇摇头。   这日玩水又尝得肉糜滋味,餍足的小鲛又变得安分乖巧。   他蹲坐在书屋内的椅子上翻书写字,有时看闷了就伸手折去窗外一只细细枝条,逗完停留在窗檐边的雀鸟,玩够之后继续看书。   翌日小鲛又去外头教徐文书,他陆陆续续懒散地教了徐文书大半年,每日摸出至多两个时辰,怎么看都不算尽职尽心的“老师”。   后来也不知为何,来学写字的小萝卜头一个接一个的多了起来,半年过去,跟小鲛看书练字把他当成夫子的小萝卜头已经有十三个了。   趁天未热,小鲛在树荫下给那一个个坐在拎来小板凳的小萝卜头们讲书中的故事,说完他摇头晃脑的起兴吟诗,小萝卜头们也跟着晃脑摇头的吟诵。   半个时辰过去,鲛摸了摸脖子沁出的汗,说道:“今日就讲到这儿吧。”   小萝卜头们纷纷点头,鲛抱着书卷第一个跑去玩。   晌午过,日头炎热。小鲛在湖边玩了半日的水,他看见蹲在湖边玩水的小萝卜头们少了许多,纳闷。   鲛转去其他地方,途中遇到的村民笑呵呵地朝他打招呼。   “小郎君好心肠啊,俺家娃如今天天写字呢,若日后真考上个秀才,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小鲛话听得迷糊,打探之下才知晓那群个小萝卜头跟他学完还不算,此刻应该都在屋子里看书识字。   他顺着村民指的路找去,停在一间简陋无人居住空置出来的土屋前。   这屋子破的门都是松垮的,小鲛推开,入眼的便是十几个小萝卜头挤着坐在小板凳上写字看书的画面。   窗户虽是漏的,可钻进来的风依然燥热,小萝卜头们闷的脖颈和脑门都是汗,坐在这破旧空荡的土屋内,愈发的灰头土脑。   徐文书是小萝卜头中识字最多的,为了教他们不会的,他自己也主动留在屋内看书写字。   瞧见小郎君进来,诧异。   徐文书闷着一张汗红的脸,跑到小鲛面前问:“小郎君,你为何过来了……”   小鲛观望一屋子灰溜溜闷出满头汗扔抱着书不放的小萝卜头,嗓子一翁。   “你、你们都挤在这屋……”   徐文书老老实实地解释:“正午日头太晒了,屋子较外头荫凉,也不占用大人们的地方。”   鲛哦了声。   小鲛回家后,脑子里总忍不住想到那一破旧土屋里挤着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小萝卜头的场面,晚饭时话都少了。   溥渊给他夹菜,又倒了从冰窖里取出的酸梅汤。   小鲛抿了冰甜的酸梅汤几口,竹筷在米饭上反复戳。   鲛明显藏有心事,但他没开口,溥渊没有立刻追问,显得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他主动说明。   陷入心事的鲛果然藏不了太久,他幽幽叹息。   半晌,小鲛闷声道:“阿渊,我、我想办一个给小萝卜头看书识字的屋子。”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好像叫做书塾?”   鲛其实好烦闷了,他一个不爱看书写字的,可想起小萝卜头们边流汗边看书的模样,就止不住去想。   他扯扯溥渊的袖口,神色扭捏。   “阿渊,你不会笑话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4章 番外归园田居~。   鲛人精致细滑的脸蛋浮起两抹淡淡的可疑红晕, 他反复舔了舔唇,紧张地望着溥渊。   如何能不紧张?   换作百年以前,小鲛怎么样都想不到自己一个不爱看书的, 写字就睡懒觉的鲛,竟然做了个散漫不正的“教书先生”, 更没想到自己出于心软的随便教教, 半年后会有十余个“学生”认真的学。   小鲛的想法告诉溥渊后,又有些后悔。   他是不是草率了啊?   转眼的功夫,小鲛从脑子一热到郁闷不已,甚至打起退堂鼓。   “鲛、鲛就随口一说。”   溥渊握起他的双腕, 将鲛带到面前。   “为什么不能开书塾, 小鲛有这份心, 我很高兴。”   “可我不会交嘛……”   往时被惯得无拘无束慵懒散漫的鲛人此刻变得无措慌茫,模样倒格外可爱,招人疼得紧。   溥渊一手将鲛整个人收在怀里, 摸了摸他泛红的耳廓。   “这半年小鲛教得好,大家喜欢你,信任你, 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听你教课。”   鲛游移不定的目光从灯罩下跳跃的火苗收起, 被溥渊抱得那么近的夸, 恬不知羞的鲛瞬间害臊。   “真的啊?”   鲛翘起唇角弯弯的笑:“鲛真的有那么好啊?”   溥渊深邃的黑眸轻轻压着笑意,情不自禁地亲亲他的唇,直到柔软如花的两片唇被润得血色充起嫣红, 才低声道:“小鲛很好。”   “哎~~”小鲛嗓子里飘出调儿,假装叹息自谦。   若那条鲛尾巴此刻显形, 只怕已经掩饰不住喜悦的翘起来摇摆。   鲛最不会遮掩心事了, 一边藏一边显形的小模样让溥渊看着只好把人抱在怀里紧了又紧。   建立书塾的事情就此敲定。   溥渊牵起小鲛去找村长说明来意, 村长留了好多年的山羊胡吹得忽翘乱晃。   “小郎君当真要建书塾?!”   村长睁大双眼,把小鲛上上下下看了遍,神态激亢,不可置信。   村长哆嗦地说道:“建书塾的钱对普通人家而言可是半辈子都挣不来的……”   虽然村长知道两个郎君家兴许不缺钱,从他们修造的跟村民们不同的房子就能看出。   村落内的乡民多数住着屋舍,若带院子也是比较小的。而大郎君和小郎君的阁楼有好几层高,几个相连院子是村里头最大的。头两年还和寻常些,近些年越造越大。   大郎君前些时日还请了好几位精通水工修造的村民去院子里打池基,说要给小郎君建个池子玩水。   事情传了个十里八村,女人们孩子们听完嗷嗷叫。   谁家郎君用整个院子修个大池子玩水的?!   总之大郎君家里不缺钱,如今小郎君发善心要建书塾,村长两眼涨得都要落泪了。   过去村民们并不注重孩子们是否去学堂念书,穷人家的孩子少时插秧种地做个小小放牛郎,长大了就如历代的祖辈那般,继承家中的一亩三分地,在村里守着自家的田地牛羊一守就是一辈子,目不识丁又如何,谁也没有怨言,生下来就认了命。   可自从云乡村来了大小郎君,日子就变得不大一样。   村民们发现会识字真好啊,大郎君是村里认识最多字的人,还会给人看病开药方,药方子便宜又实用,比镇上一些黑心医馆好上千万倍。   乡民们对大郎君的敬佩和仰慕之心油然而生,封建顽固的观念渐渐产生动摇。   后来吧,小郎君又教徐家那小子看书写字,徐家小子也争气,学得勤奋,如今去镇上都能跟写字先生接一些书写信件的活儿,写一封一文钱,年纪不大,倒能添几分家用。   看书识字太重要了,乡民们索性让自家个头都不及大腿高的萝卜头们去跟小郎君人认字。   镇上有书塾,但去书塾花费的银钱算不上便宜,读一年也需平常人家两个月的粮钱。   且脚程远,来回两个时辰,回到云乡村天都完全黑肋。   可如今小郎君居然要给村里修建书塾,能传承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地方,对于整个云乡村和萝卜头们而言无愧于恩同再造。   不停摸着羊胡须的村长做势要给小鲛鞠躬,鲛藏到溥渊身后,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村长您别拜我嘛。”   建立书塾的事就这样定下,村长当日召集每家每户的大人,在村内的庙堂将此事告知他们。   乡民们听完,连忙表示自己愿意出力参与到修建的工活儿当中。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主动报名的乡民有四十余名,几乎每一家都出了劳工,为后代子孙造福的东西,大伙儿不好白白承下恩惠。   书塾在一个月后建成完工,小鲛和溥渊驾驶马车去镇上买回许多书籍和笔墨,放在车厢里运回书塾内。   一日天光明朗,晴空万里。小鲛醒得格外早,洗漱之后便拎了张小凳子坐在井口旁望着面前的水出神。   他今日穿身素净文雅的衣裳,往时一跑就毛毛躁躁乱翘的发梳好,还竖起整整齐齐的发冠,将自己收拾得斯文精秀,倒有几分儒师模样。   小鲛想着用完早饭就去书塾教书,约莫有些焦虑。   溥渊出来牵鲛进屋用饭时,小鲛揪着手指甲抠,水蓝的眸子望这望那,就是不看眼前的男人。   溥渊看着难免好笑。   “小鲛打退堂鼓害怕了?”   鲛支支吾吾:“哪有嘛,阿渊你污蔑鲛……”   话音没落,小鲛赶忙埋头大口大口吃下碗里的东西,薄红的两耳出卖了他忐忑慌张的心思。   小鲛认为自己很行,昂着脸义正言辞的不用溥渊送自己去书塾。   他说自己都好几百岁长这么大了。   还说根本不是因为紧张害怕。   鲛走出门,步子越来越慢,他站在原地皱起眉毛,踢踢脚下无辜的小石子。   一脚往后飞去的石子落在来人腿边。   一只温暖干燥的掌心包住鲛的手。   小鲛抬眸,眼睛缓缓睁大。   “哎?!”   他左右环视,四下无人,仰起脸,嘴巴几乎贴到溥渊耳测。   “阿渊,你怎么来了嘛。”   又道:“是不是太担……想鲛?”   前一刻无精打采的眉变得飞扬弯佻,小鲛蹭蹭溥渊的脖颈,“鲛知道啦,既然阿渊好想鲛,那就先陪鲛过去,这段路还可以牵着鲛多想想,等到书塾就要暂时收一收心哦。”   溥渊压下眉眼的弧度。   “小夫子教的是。”   课还没上,自己编的道理听起来已经像那么回事了。   鲛闷着嗓子哼哼几声,转身就带头拉起溥渊往书塾的方向去。   两人停在书塾门外,抬头就看清楚头顶的乌木牌匾。   泉先书塾。   泉先即是鲛,如今鲛人已不像百年前那样谈鲛色变,朝代更迭,多数人只将鲛人当成古时神话中的故事人物看。   书塾牌匾上的字是小鲛专门练了几日亲自提笔写好的,这恐怕是鲛生以来他写过最认真工整的四个字了。   鲛松开和溥渊相握泌出薄汗的手心,他呼了口气,扭捏道:“那鲛进去了哦。”   走两步回头,巴巴盯着溥渊的眼。   男人黑沉坚定的眸传递出稳定鲛心的力量,小鲛翘起嘴角,清着嗓子说道:“阿渊不要太想鲛,若、若真的很想,其实也可去在书塾里等等……”   面庞精致白皙的鲛说完自己先红了脸,今日他编造的谎话已经够多了,想让阿渊陪自己给自己鼓胆气,临到门口又来一嘴。   小鲛干脆拉扯着溥渊的手腕:“阿渊你就在院里等鲛,边想边等,好不好嘛?”   溥渊软了心,好笑道:“我心甚悦。”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5章 番外归园田居—   鲛踏进书塾, 里头排排坐好的小萝卜头们齐刷刷地将视线对准他。   “小郎君——”   有个别小萝卜头纠正:“错啦错啦,如今咱们该改口叫小夫子!”   十余个小小少年一人一嘴,课堂忽然变得闹哄哄的。   徐文书是孩子里年纪最大的, 比他再大一些的都帮家里分担农活儿去了。   他最先跟着小郎君识字看书,因此在所有的小萝卜头里是“威严”和“资历”最大的那个。   见小萝卜头们各个从位置上站起来往门口的小郎君旁边挤, 他率先出声, 呵斥所有人都要尊师重道,不能到书塾学课第一日就失了规矩。   小萝卜头们压抑兴奋,一个接一个陆续回到位置坐好。   大家整整齐齐望着夫子的讲台,一双双眼睛乌溜溜黑亮亮, 目光里充满信任和期待。   鲛平缓的心跳了跳, 抿唇。   半晌, 他道:“徐文书,你过来随我将书籍给大家都发下去。”   小鲛将每个人所领的书都分好了,他拿起《三字经》, 依旧从最基础简单的教起。   萝卜头们清亮脆生生的声音从窗外传出,最热情的阶段过去,该休息还得休息。   孩子们兴头高, 鲛却没有他们高涨的兴致。   半个时辰他就坐不住, 让徐文书帮忙看管课堂秩序, 自己在夫子台上歇着。   前排的萝卜头目不转睛地朝门口方向瞥去,忽然问:“小夫子,牌匾上的泉先是什么意思呢?”   小萝卜头都没听过这个词, 徐文书也没听过。   被十几双清澈黑溜的大眼睛望着,小鲛清了清嗓子。   “就是鲛人。”   徐文书:“鲛人?”   小萝卜头争先恐后地开口。   “是妖怪吗?”   “会吃人?”   小鲛解释:“鲛人是一种从深海里出来, 长得非常漂亮的妖怪?”   “鲛人有八只手吗?”   “鲛人是不是长了很大的嘴巴呀。”   鲛:“……”   他微微红了脸, 解释:“鲛人有一条比仙子鱼还漂亮的尾巴, 厉害一点的鲛人其实和大家长得都一样,他们很好看,比、比任何人都好看。”   仙子鱼是湖泊里最漂亮的鱼,尾巴晶莹剔透,银白透红,像雪。   小萝卜头们想象不出“比任何人都好看”是哪种程度,徐文书问道:“会比小夫子好看吗?”   云乡村内,包括方圆数十里的地方,他们没见过第二个比小郎君生得还要好看的人,连大人们都说小郎君比被招进皇宫里做秀女的姑娘们都漂亮数倍。   鲛抿紧唇,片刻又翘起。   “……就和我差不多一样好看。”   课堂里的小萝卜头们有些不太相信,但小郎君这么说,他们只能信了。   在他们眼底,小郎君依旧是最好看的,哪怕鲛人真的出现,他们也绝不承认鲛人有小郎君好看。   鲛的课只上半日,剩下半日就提前下了学堂。   他抱着书走到院子,皱眉苦脸,看起来还有些委屈。   溥渊替他收拾好那两本书,又牵人往家里去。   途中平时话不少的鲛半个字都没吭,精神和早晨比起,焉了不止半点。   回到院中,溥渊带鲛坐在秋千上,两侧垂下的紫红花枝开得正盛,芬香馥郁,小鲛平时坐在这里玩,没少用手“折磨”它们。   溥渊低沉着声:“怎么还委屈上了。”   鲛闷闷瞅了眼人,背过身。   “阿渊,要不鲛重新请个夫子回来吧。”   溥渊掌心握住小鲛的肩膀,将他扳回面向自己。   “为何。”   小鲛:“……鲛教不好。”   溥渊莞尔:“以小鲛百年来所学的东西,教孩子们绰绰有余。”   “可是鲛脑子乱呀。”   小鲛今日原以为做好心理准备,可教起小萝卜头们,后来就乱了。   溥渊微微捏了捏鲛软滑的脸蛋,将人抱在怀里安慰。   “觉得乱就慢慢来,今日教一点,明日教一点,都是半大孩子,让他们一下子认太多也记不全,每日学十个新的字,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练。”   小鲛下巴搭在溥渊肩膀蹭蹭,眼睫轻轻眯起。   “我给他们念了好多书,”说起来鲛都好委屈,“在家里鲛都不用念那么多字呢。”   “要阿渊多抱一会儿才能好。”   “……最好再能亲一下。”   “还是多亲几下吧,多亲才能好。”   ……   两人的身躯交互着压在秋千上,涌入的穿堂风熄不灭燥热的气息。   小鲛原本被溥渊收揽腰肩抱在怀里,亲得唇边黏渍渍的,压塌的细腰一点一点拱起来,整个半跪在男人身上。   为了不让小鲛从怀里掉下秋千,溥渊几乎完全罩着鲛,最后双手穿过他的膝盖。   小鲛睁开湿润的蓝眸,看着升高的视线两条手臂柔软地贴向溥渊脖子。   他反复舔唇:“阿渊~”   蓝色眸子里要的意思明明晃晃,溥渊不会拒绝,可也不能接受在院子里肆意地来。   鲛汗湿的细颈贴在溥渊颈侧蹭,蹭到的汗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   两人在院里抱着亲了一通,从书塾回来也没吃东西,而是先吃点别的。   小鲛倒在枕边伸手擦了一下,笑容羞色。   溥渊取了两套颜色不同但款式一样的素雅夏衫,用水把小鲛手脚前身后背擦干净了给他穿好,自己再背过身就着还剩下的水清理。   挺拔宽阔的肩背肌理让小鲛看得直笑,他刚才使坏咬了好多口,牙印都留到溥渊的左侧颈前。夏日的衣衫领口比较低,任谁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到。   溥渊对着镜中颈侧留下的牙印,瞥见卷在蚕丝被中笑着笑着扭成一团的鲛。   小鲛回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任性些也无妨,咬就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明天应该就写完小鲛和阿渊的番外了~ 第96章 番外之田园~   三伏天, 日头犹如蒸笼炎热。云乡村的村民午后就不出门了,多数都在家中或者靠水的地方避暑。   小鲛从书塾回来,吃了些小食就在阁楼的木栏上吹风。   他的视线望向偏院, 溥渊正在池边忙活,将池子的水清好。   池中的水进行过三次清换, 第一次还比较污浊的, 第二次做了处理清净了许多。   今日是溥渊第三次往池中引入活水,水质清澈,几簇莲包漂浮,碧荷脆青, 池子底下十余条红鲤追逐着在宽阔的池底畅游, 最晃眼睛的, 还要数在日光照射下煜煜生辉的珠子。   鲛喜欢亮闪闪的漂亮物什,往年他们居住的宅院,大池子里总少不了这些东西。   按小鲛的话而言, 他的水池可以没有莲花,没有鲤鱼,只放珍珠和宝石就够了。   水蓝的眸迎着远处的光点眯起, 折起一旁垂进阁楼的枝条绕在手腕子上, 蓝色身影轻盈地从阁楼跃下荡了个旋转。   “阿渊~”   小鲛像在验收自己的东西, 绕着池子左半圈右半圈的看。他脱去鞋袜,抓起衣衫踩进池底,几步的距离之后很快浮起身顺着水波朝中央游。   重新注入的活水有着三伏天的暑温, 带了些许的暖意包裹周身,鲛泡在水里, 不消片刻, 手脚都暖融融的, 脖颈和脸蛋润红润红。   他从溥渊身后伸出软成水的手臂缠住对方的腰身,湿软的下巴搭在溥渊肩颈轻轻顶了顶。   溥渊侧目,低声问:“不在楼上休息了?”   晌午前小鲛从书塾回来,吃了些小食就在阁楼的木栏上吹风。   每每从书塾回来之后鲛就有些无精打采,说是教书教闷的。   话虽如此,半个多月以来倒没听鲛闷声抱怨,更不说要找其他夫子替了他的位置。   小鲛放下腿,双脚踩在珠子上磨碾。   “鲛又不累,只是闷嘛,如今都好啦。”   鲛只是玩心比较重,要他花两个时辰在书塾里教书那已算是顶破天的难为他了。   溥渊湿凉的手指放在小鲛脸上蹭摩,将他贴在颈子前的发往后拨了拨。   其实小鲛开书塾这件事他虽然赞同,若教下去使得鲛成日闷恹,他也不赞成鲛执着于此事,还不如找几个教书先生。   小鲛咬着溥渊的脖子,溥渊脖子先一疼,脚下传来缠绕束缚冰凉的感觉。   银蓝的尾巴尖卷上男人脚踝,尖尖戳戳脚背,沿脚踝往上勾。   溥渊背后挂着一条鲛,走哪鲛就在他身后扭到哪。直至将池子全部打理干净,才与鲛人靠在水边歇息。   溥渊亲亲那片湿润软软的唇,说道:“若在家中闷,过些日子我们去远一些的地方走走,或者在外头住个半载一年。”   跟过去的数十年那般,鲛定不下心溥渊就带他离开。   小鲛疑惑,然后摇头。   “我们不是说好要住在这里嘛,而且鲛离开了,那书塾里的学生谁来教?”   鲛盯着溥渊深黑沉静的眼,忽然隐隐清楚对方在担心什么。   他抱紧溥渊的脖子,笑呵呵的:“阿渊,鲛不会难受。”   又试图将自己想做的事告诉溥渊。   “鲛觉得让他们有书塾念书很高兴,虽然……”小鲛顿了声,嘟囔道,“虽然鲛嘴巴里喊着要偷懒嘛,但不会真的不管。”   鲛认认真真地注视溥渊的眉眼:“这好像是鲛活了几百岁以后,第一次想认真些坚持地把它做完。”   说着,鲛有点泄气。   “鲛不像阿渊,阿渊才十几岁就明白要做什么,还坚持地把它完成了。鲛要……要好几百岁。”   几百岁的小鲛有了第一件除了彼此之间想要坚持做完的事,他想看那些小萝卜头们念书长大,看他们做自己教出来的学生。   他松开抿紧的唇,笑着抱紧溥渊。   “反正鲛好开心。”   开心的小鲛翌日清早照常带着书去学堂,步入孟秋,乡民趁日头没高升早早就去田里收取今年收成的粮食。   途中遇到往书塾走的小鲛,乡民们都会唤他小郎君,更多人叫小夫子。   过去云乡村的人见到小郎君时就想起他家里有个宠爱他的大郎君,如今见面,更多的乡民变得敬仰这个漂亮的小郎君。   因为小郎君是云乡村的第一个教书夫子,更是建立书塾的大恩人。   这份名声慢慢从云乡村传开,隔壁十里八村的村民听说云乡村有书塾,来年也预备送自家的小崽去念书。镇子太远,村里的人都有来往,将小萝卜头们聚在一处念书再好不过哩。   小鲛给萝卜头们布置完课业,十余个不及他腰身高的小小少年从桌脚底拎出个大竹篮,纷纷涌向他。   “夫子,这是家里昨日收成的果,阿孃让俺带给你吃~”   “夫子,爹让我把鸡蛋送过来~~”   “还有俺家的米糕,俺阿孃今早才蒸好的,夫子尝尝~~~”   “夫子夫子,为啥夫子家里没养牛哩,俺学完课业可以帮夫子家放牛,俺可会放牛啦!”   “…………”   小鲛看了好几眼说会放牛的萝卜头,忍不住出声道:“你都没有牛高呢。”   那萝卜头挠着后脑笑。   萝卜头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拔高,小鲛整个人被拥在满满的礼物中。东西实在太多,他叫小萝卜头都放回位置,晚点时候他再带回去。   后来小鲛实在搬不动,溥渊从附近回来时特意去书塾接他。   “阿渊~”小鲛看到来人,立刻指着身后的十余个竹篮。   他有些高兴地去抱溥渊的手臂:“今日好多人都给鲛送礼物,送给小夫子的!”   结果将东西搬回家中后,小鲛对着占了小半个院子的东西目瞪口呆。   溥渊微微压下笑意:“送给大郎君的。”   鲛抿唇,回头看自己那十几个竹篮的东西,再看看堆在院子的“小山”,半晌才扬声:“阿渊坏!”   说着阿渊坏,小鲛却将嘴角弯得老高。   “阿渊~”   小鲛和溥渊收拾乡民们送的心意,他将板凳挪到溥渊身旁,伸脚去勾溥渊的腿。   “鲛好开心,这里是阿渊和小鲛的家。”   家里有他最爱的阿渊和最爱他的阿渊,村子里是喜欢他们的各方乡民,还有他坚持教出来的萝卜头们。   他的心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清晰的有了对于家的归属感,沉沉甸甸的落在心头。   鲛缠住溥渊的手臂:“阿渊,鲛想和你在这里住好久好久。”   “对于人的‘这一世’我们不乱走了好不好。”   他乐呵呵地将自己的话接下去,并不伤怀,只想将这件想做的事做完。   “等到时候我跟你把头发染白了,他们怎么变咱们就怎么变,我们送最后一个人离开再走好不好?”   溥渊手一伸,将板凳上的鲛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稳。   “好。”   人生一世,看着所有熟悉的人离开难免伤怀。但小鲛和溥渊是彼此特殊唯一的存在,他们除了云乡村的“这一世”,往后还有许多世,直到百年后他们送走云乡村最后一个熟知的人,也许会再换其他地方停留。   不过无论去哪里都一样,有彼此在的地方即是他们心安的归处。   当然这得过个六七十年再提。   “明年书塾会收更多的萝卜头念书,到时候需要多找两个教书先生!”   小鲛从溥渊腿上跳下,抱起学生送他的米糕进屋。他边跑边转头,高声说道:“明年小夫子收到的礼物一定会比阿渊多的!”   放完狠话,稍晚一些时,扬言一定超过溥渊的小鲛用过晚饭就开始躺平不动。   被惯得懒懒散散的鲛半条尾巴浸在水池纳凉,脑袋枕在溥渊怀里,抓起男人的手掌放在饭后微微鼓起的肚子上。   “再揉揉嘛。”   “尾巴,尾巴尖也要揉一揉……”   男人低一点的声音失笑。   “不是肚子胀,怎么尾巴也需要揉。”   鲛鼓起脸,蓝色的眼突然一弯。   小鲛使了坏,抱紧溥渊的脖子趁其不备瞬间将人扑进水池里。   细碎粼粼的珠光隐隐照亮彼此眉眼,小鲛尾一扭,将沉入水中的溥渊按在池底。   “阿渊,你、你在在水里……”   荤话还没说出口,这一池的水被搅得水花飞溅,白沫点点。   院中几处灯笼摇晃,月色避入云层,四周寂静,池中水声久没停下。   溥渊捞起鲛回了池边,缠在身后的长尾尖端不断颤动。   小鲛面颊绯红,好半天之后又要溥渊给他揉肚子。   方才用饭之后肚子胀,此刻嘛……   小鲛闷闷道:“吃阿渊比吃饭肚子更胀。”   “揉肚子。”   又故意说道:“揉阿渊的东西。”   溥渊握住鲛的手轻轻打一下。   “浪不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鲛和阿渊的番外就到这里吧,再多也写不出了OTZ   再更两三章姬红息的番外这样子就彻底写完了,不出意外半个月后开新文~   谢谢大家!   错字待修~ 第97章 番外之绝世医仙   红雾岛的主人传闻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出岛, 送到岛内的请医柬也没有回复。试图闯岛的来客百余年都穿不过那层叠迷障,久而久之,红雾岛成为一个奇异的存在。   姬红息这一觉睡了二十年, 二十年对他而言无非转瞬而逝。   他只是玩够了无聊瞧这座岛不错就占岛为巢,对外头传的那些迷幻怪语只当乐子, 听多了依然好笑。   姬红息睡醒是在一个午后, 暖煦煦的日光晒得海水粼粼生辉,暖流和湿润的气息笼罩在整座红雾岛内。   他的宫殿经常有人打理,踩在赤如白玉纤足下的软垫有许多细绒绒的毛,蹭得他脚背痒痒。   玉石打制的长桌摆着沾了水珠子的红玉葡萄, 以及好几碟精致小巧的点心。   姬红息随手拈起一块藕糕送到唇边, 点心还裹着余温, 口感细腻绵糯,应该刚送进来不久。   他随口吃完剩下的半块,拿起青玉细壶。饱/满红唇轻轻衔上那优美的弧形嘴口, 啜抿了几口壶中的酒,宫殿门外的珠帘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一道墨黑颀长的身影步入内殿。   男子见到懒散倚在玉台边饮酒的朱红背影, 脚步微滞, 来到姬红息面前。   “主人, 您醒了。”   姬红息挑起一双含情潋滟的桃花眼,他慢慢勾出几许笑意。   懒散把玩着细壶长柄的手故意松开,酒壶便从姬红息的手指脱落, 掉在地毯砸出闷哼响动,酒水从壶口汨汨流淌, 被铺在地面的毯子吸收。   男子垂眸, 没看地上的狼藉, 而是注视了一眼酒水沾到的纤白脚背。   他一字未言,半跪的姿势屈膝俯身,从怀里掏出一条淡色素雅的软绸,认真沉默地将姬红息脚背上的湿渍酒水擦拭干净。   姬红息淡淡看着这人的动作,等他擦完了抬起脚趾踩在那手背上碾了碾,才头也不回地走去景台,慵懒无骨地靠在花藤编缠而成的花床上摇荡,垂落的青丝被海风吹得轻轻晃动。   墨黑的身影犹如影子一般出现在姬红息身侧,递出三封书信。   男子微微俯首,催下的眸子映出两抹朱红,他低沉说道:“主人,鲛公子寄来的信。”   姬红息听是小鲛寄来的才勾起指尖接到面前,快速看完了信里内容,便笑着迎风一扬,三封信顿时化作齑粉。   “小东西倒越来越像一个人,好好的妖怪不做,竟然学什么人办书塾做教书先生。”   姬红息佯装叹气:“好歹过了百年,丁点儿长进都没有。”   男子无声,犹如姬红息的另一道影子。   姬红息勾起唇:“韩翳,你也真是没意思,当了一百年的木头哑巴还不够,你看看你,明明是个人,却活得越来越不像个人。”   韩翳屈膝半膝:“主人恕罪。”   话虽如此,姬红息身边的这个侍卫谦默却无卑微。   姬红息百年前从海里捡来这么个小孩,放他自由却非要跟在自己身边伺候,数十年前韩翳误食了一颗千年沉木的种子,以致于他跟在姬红息身边的这一百年,模样依旧定格在当时。   也算……因祸得福。   姬红息瞥开视线,懒得再看韩翳一眼,看久了嫌厌。   “下去吧。”   韩翳沉默退下,他攥在掌心内刚才用来给姬红息擦过脚的绸帕,被他叠好收进怀里。   一刻钟后,姬红息喊了声。   “韩翳,我宫里的美人呢?”   他带回来藏在宫里的那么多个美人去了哪里?   被姬红息点名的韩翳从暗处走出。   “主人,已经过了二十年。”   意思就是那些美人的年纪也到了,已经不附和姬红息要的又美又年轻的要求,韩翳早就将他们遣散送出岛外,一个都没有留下。   于公,他的做法合情合理,于私……   姬红息就笑话韩翳是个哑巴木头,他就当一百年的木头哑巴也无妨。   只要能留在姬红息身边。   姬红息嗤笑,落在韩翳脸上的目光似笑非笑的。   他不是看不出韩翳的心思,仆人当久了,难免会起一些逆反心思。   不过韩翳在他手里翻不出天,一个小小的人类侍卫,就算服下千年沉木的种子又如何,至多不过再百年,他也就活到顶天的岁数了。   姬红息才懒得花心思与人计较。   “那你知道替我每日更换酒食,为何不知年年为我送些美人进来。”   未等韩翳开口,姬红息叫他跪下。   韩翳在姬红息面前沉默而跪。   玉白的脚趾丝毫没有怜惜的意味,贴在韩翳下颌迫使侍卫抬起脸。   韩翳是有一张不逊色于那些送到他宫殿内美人们的脸,内敛俊美,眉峰深邃,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   可惜的是……   姬红息放下腿,仰身躺回花床上。   淡紫色的花瓣贴在他如脂玉白的脸庞轻轻刮动,姬红息眯起深蓝的眸,风扬起朱色如血的红纱轻衫,隐约露出交叠着翘在花藤上的修长双腿。   “罢了,你不用浪费心思帮我重新挑选新的美人,择封求诊的信回复,在岛上睡了一觉,我出去玩段时间。”   西洲十三堡的少堡主为了其父万金向红雾岛求诊,两个月后得到答复,医仙会出现在西洲十三堡的主会西洲城。   西洲城有十三堡庇护,更作为主会的城建基地,这里商街繁华,全年无宵禁,人口频繁往来,比主京城会还要热闹安全。   只是今日繁闹喧嚣的街市被十三堡的护卫早早清空,少堡主楼君声早早就带了人在城门等候。   少堡主那么大阵仗的等着医仙到来,可见老堡主的病情已经耽误不得。   护卫附在少堡主耳边,悄声说道:“二十名美人已经全部准备完毕,按少堡主的吩咐,无论异域风情还是南城秀致的美人都是精心挑选上来的。”   楼君声去年已过及冠,又出生在西洲十三堡,少时便知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他年少成名,不仅武功了得,面向倒不若老堡主威武,传承了几分亲母的柔和,面如冠玉,一个武人颇有几分文人雅和之姿。   他早就听闻医仙素来喜爱美人,看诊不问诊金,只有上供的美人入眼才有几率答应上门看诊,因此楼君声为了找这二十名美人也算费劲了心思。   楼君声对医仙爱美人的嗜好并无偏见,却有些好奇。   他早在十年前就听过医仙的传闻,医仙归隐二十年,数十年来行踪飘忽渺茫,活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即便医术超然,真的能维持自身几十年的状态,对美人们还能来那股劲吗?   楼君声思绪微微游离,忽然听到城门外传来的动静。   他抬起眼,入目的赫然是一辆奢华宽阔,四马并驱的马车。   在前头驾车的男子面容年轻俊冷,气质倒不像马夫或者护卫。   男子将马车停下,居高微微垂眸看了眼城门外的贵气文雅的楼君声。   “少堡主。”   韩翳转头微微掀开车帘:“主人,十三堡的少堡主楼君声在已到马车下等候。”   楼君声听到车内飘来一声懒懒散散的哦,调儿轻似羽,像会拨着人的耳朵,痒痒的,且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上年过数十过百的老人。   楼君声怔神之际,一道朱红如血的衣影翩然落在他面前,馥郁的香犹如一张网兜罩着他整个人,楼君声脑子突地一跳。   “……医仙?”   姬红息漫不经意地勾出一抹笑,深蓝的眼弯了弯,弯佻的眉梢勾魂摄魄。   “韩翳,我叫你给我接个正常的医诊,怎么你净选了个呆头呆头的。”   韩翳垂眸,看都未看一眼少堡主。   低声道:“属下知错。”   素有文雅清君之称的楼君声一张如玉白面腾地起了薄红。   他和身旁的护卫对视一眼。   原以为传闻中的医仙姬红息是个年有百岁的老人,谁料到竟是此刻的局面。   医仙医仙,医术如何且不论,但眼前这张面容,确实是仙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姬红息大美人的番外~有小伙伴想看就写一点~CP是侍卫,下克上~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8章 番外-绝世医仙   姬红息随楼君声到了十三堡主会, 老堡主久病多年,如今听闻请来数年未曾出现的医仙看诊,几名资历辈分高深的长老们今日齐聚在主会中, 和少堡主楼君声一起等待医仙为老堡主问诊。   仪态威严的长老们瞧见走在少堡主一旁的红衣身影,待见那红衣人影的绝世容颜, 纷纷哑然。   “少堡主, 这位公子是……”   红衣公子挑起绝世风情的笑意,楼君声连忙为两边介绍:“医仙,这几位依次是言长老,木长老, 林长老。各位长老们, 这位就是妙手回春的医仙。”   楼君声原本想将姬红息的名讳报出来, 话到嘴边,余光瞥着医仙惑人绝世的容貌,默默将字吞了回去。   三位长老接连睁大眼, 显然对面前这年轻又漂亮得过分的红衣男子说不出话。   医仙的传闻在百年前就传开了,饶是医术再高超,真有此等长生不老的驻颜之术。   几个长老吃的米到底比楼君声多, 虽然他们地位没有楼君声高, 但资历摆在那, 辈分与老堡主同辈,清了清嗓子,端起姿态。   言长老说道:“并非我等要怀疑公子, 只是医仙已过百龄,怎会是公子这副……”   几个长老欲言又止, 就差没将你是个骗子写在脸上。   楼君声哑然, 他连忙望向红衣人影, 却见对方并未恼气,细弯的眉微微压了压,深蓝的眸顿时潋滟生辉。   姬红息颇觉好笑,甚至来了几分兴致。與。西。糰。懟。   “已过百龄?我想想,似乎差不多。”   其实差得多了,姬红息具体活了多久他自己都记不清,人们只记得他百年,这一百年对他不过是弹指挥间。   他对那先发生的言长老问道:“江湖上还传过我的什么话?你且说来听听,若我听高兴了,这次就不收西洲十三堡的诊金。”   言长老哑声。   一旁的木长老倒继续开口,说道:“医仙出现时素来穿一身朱色如血的衣裳。”   “……医仙还有一双世间罕见的蓝色双眸。”   木长老说着说着噤声,面前这位容颜绝世的公子,除了年纪上与百龄不符,传说中的模样十分吻合。   这一双蓝眸,他们头一次见到。   楼君声站在三位长老面前对姬红息鞠了一身:“医仙,长老们……脑子一时泛起糊涂,还望您莫与他们计较。”   姬红息笑意璨然:“我一个‘老人家’和你们这群后辈计较什么。”   楼君声白玉般的脸微微发热。   言长老清着嗓子,说道:“既然医仙已到,老堡主的病也耽误不得,劳烦医仙过去看看?”   楼君声既想看医仙,又仿佛含着别样的思绪不敢多正面多看一眼。   姬红息笑意吟吟,慵懒地拂了拂袖。   “此事不急,我久未出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屁/股还没在西洲十三堡坐热呢。”   陡然粗/俗的言辞让当场的几个人瞠目结舌,粗鄙的话语从如此绝世惊艳的人嘴里脱口而出,所有人一时片刻都丢了魂似的没了反应。   姬红息微微抬手,莹白修长的指立刻落入犹如黑影随身的男人手中。   姬红息浑身无骨似的靠在黑衣侍卫身上,懒洋洋道:“乏。”   楼君声就见黑衣侍卫撑着红衣身影的手,另一只手臂扶绕那一截纤腰,任由医仙完全倚靠,完全将红色身影拢在身前。   “……”   场上的几名长老没人见过这般阵仗:“…………”   姬红息懒懒地抬起垫在黑衣侍卫肩膀的下巴,目光含笑地望着楼君声。   “少堡主,别忘记将美人送过来,就此刻。”   “…………”   黑衣侍卫垂眸注视着怀里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还未入夜,高楼上的丝竹弦乐已如珠玉错落。   姬红息侧身躺在美人榻内享受美人们的服侍,楼君声确实会找美人,一个赛一个的精致风情。   他伸出食指挑起眉眼含怯的小美人的脸,见他乖乖捧着琉璃盏,懒笑着:“小乖乖这张嘴红的,用嘴给我喂些葡萄。”   美人含羞的目光定格在面前惊艳惑人的医仙脸上,拿起一枚剥了皮的葡萄果肉,衔在唇间溢出淋漓的汁水。   美人微微仰头,撑在塌边的双手忽然一弯,整个人朝着地面趴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摔倒让贴在姬红息身上的几个美人纷纷注目,姬红息见受了委屈的小含羞整个人脸红到了脖子,便冷笑。   “你的胆子很大啊,韩翳。”   姬红息余光扫向故意漏出一角黑摆的方向,妖蛊的威严不若方才旖/旎散漫,压得人们心头直跳,如鼓棒敲。   “给我滚过来。”   环绕在姬红息周身的美人们纷纷低首垂低,姬红息语气轻柔:“不是责罚你们,你们先出去。”   等美人们都从屋内离开,姬红息曲直敞露的腿,朝准黑衣侍卫的肩膀一脚踹近了。   “连我的人都敢擅作主张的欺负,韩翳,我睡着的二十年里,你的胆子长进不少。”   韩翳没有丝毫挣扎的跪下,垂眸。   “属下不敢。”   姬红息冷笑。   “你敢的事情多了去,你连我都敢妄想,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黑衣侍卫挺直如竹的身形半分不动,喉结却轻轻紧了紧。   “属下……”   姬红息出声打断:“怎么,敢做不敢承认?”   韩翳闭眼。   沉着声:“属下并非妄想,只是倾慕主人,并不奢求主人回应。”   姬红息笑意散漫,他挑起黑衣侍卫的面孔:“那你对小美人下手做什么?”   馥郁的香无孔不入地钻进韩翳喉咙,就像猛烈的毒/药渗进他的肺腑之中。   俊美坚毅的脸庞渐渐渗出细微汗渍,姬红息几乎压到了黑衣侍卫的鼻子,呵出的气息故意吹进韩翳微抿的唇缝。   黑衣侍卫低声道:“他不会伺候主人。”   姬红息哦了声:“你会伺候?还是说你比他伺候得让我舒服?”   深蓝的眼眸仿佛妖物蛊动人心:“你会用嘴巴给我喂葡萄?”   韩翳不语。   姬红息弯唇一笑,深蓝的眸如潋滟春/光。   “你不配喜欢我,韩翳,你能活几年。”   姬红息松开黑衣侍卫:“你们这些人对我的妄念,统统不配。”   姬红息仰身躺回美人榻,唇角所含笑意未退。   他任由黑衣侍卫跪在自己面前,没有半分心软。   环绕在周围的威压逐渐又被旖/旎取而代之。   直至夜色笼绕,晚上西洲十三堡的少堡主为医仙设宴,热闹场面姬红息最喜欢凑了。   “伺候我去沐浴。”   黑衣侍卫平稳站起,双臂轻巧地把美人榻上的红妖抱入怀中。   “是,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的相处~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99章 番外之绝世医仙~~~   西洲十三堡少堡主设下的晚宴十分隆重, 为了不扰医仙玩乐的雅致,只让舞姬乐伶们入场,剩下的由他独自款待。   姬红息姗姗来迟, 只身一人步入殿中,身后不远有一道黑色身影, 始终保持着距离, 就像是姬红息的影子。   只要姬红息不下令,影子就不会出现。   楼君声起身上前迎接姬红息,低垂的目光似有些无措,微微上移, 又避开了姬红息直视的眼神, 不敢正视。   姬红息唇角浮起慵懒浅笑, 环顾奢华漂亮的殿厅,径直去了那处宝石雕嵌的倚塌散漫靠着。   江湖传闻医仙最爱美人,浮华奢贵的宝物, 楼君声这场夜宴完全就是按姬红息的喜好打造。   姬红息满意道:“少堡主有心了,我这一介俗人最爱漂亮的东西。”   跪坐在旁侧的异域美人满了一杯酒送到姬红息唇边,姬红息叼起杯嘴眼也不眨地望着美人缓慢抿了一口, 温软气息在那美人指尖吹拂, 美人手微微颤动, 面红耳红。   姬红息淡笑,细长眉梢偏斜上挑,见侯在一旁的楼君声显然出神, 看着真呆。   于是笑意更浓,楼君声自觉失礼。   楼君声清了清嗓子, 待奴仆将从后厨备好佳肴一道道送上长桌摆满, 便认真的做起每一道菜色的介绍。   “这道佛手拂珠产自东遥国, 肉鲜质嫩而浓郁,以肉珠入齿后肉质的鲜香在舌尖渗入弹跳闻名,医仙可以尝尝。”   “出自疆夷的老蛊褒,用了上等羊肉加以当地熟嫩饱满的浆果熬烹熬,浓香肉味中混合清甜的果香,医仙若喜欢葡萄,不妨尝试。”   跪在一旁的美人抬手舀起一勺子老蛊褒鲜香的浓汤:“医仙尝尝?”   楼君声目光下意识落在那柄银勺上,既期盼医仙会喜欢他特意命人准备的佳肴,又不太情愿有人近身用含情的目光伺候。   按理说医仙已年过百岁,可楼君声今日见过医仙的尊容后,总显得心神不定。   西洲十三堡名声在外,楼君声又生得翩翩文雅,年少还未成名时就俘获了不少男男女女的芳心。   追求少堡主的人日夜不绝,可让少堡主魂牵萦绕的人至今未有。   而此时此刻,对上医仙不经意瞥来的一个眼神,楼君声隐藏在袖口之下的指尖都在隐忍克制着发麻的感觉。   姬红息似笑非笑地说道:“少堡主有心,还当起菜厨亲自介绍。”   话音落下,姬红息就着美人的的手饮下肉汤,舌尖不经意地舔了舔。   美人面色更红,虽然面前的医仙美得不似凡人,可强者独有的威压使得美人身心惧怕又敬仰,假若医仙对他用上强迫手段,美人亦是臣服妥帖的。   姬红息嫌安静,楼君声立刻安排乐伶舞姬进入殿厅内的台子表演。   至于这高楼上的靡靡乐声,自是响了整整一宿。   满殿的美人和乐伶舞姬表演了一夜,天亮后便一个个熬不住,纷纷跪在美人榻上的医仙面前,垂头不语。   楼君声呵斥所有人下去,直至人都遣散,他才略有不安地询问:“医仙是不是不满意他们的表演,我命人再——”   姬红息捂着唇:“不看了,我歇会儿,你也出去吧。”   楼君声还欲开口,却见角落里现出一道黑影。   黑衣侍卫半跪在医仙面前,伸手将红衣的人抱在怀中。   垂在侍卫一侧的手细长恍若无骨那般柔软荡下,楼君声正欲再窥视一眼,黑衣侍卫的背影出现时悄无声息,离开后也是如此。   楼君声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这个侍卫会不会太过贴身伺候了一点?   虽然医仙爱美人,但黑衣侍卫无论如何都长得跟美没有关联吧。   那也就意味着……医仙应当不会对侍卫做些亲昵的事?   姬红息单手贴在黑衣侍卫的面颊,指腹沿男子面庞往下柔缓滑摩,如同对着自己的郎君耳鬓厮磨,唇中吐出微熏的酒息,手指宛若纤长花枝,贴在侍卫颈后蹭了蹭,挨在侍卫肩膀阖上深蓝双眸。   韩翳低沉地问:“主人想去哪。”   姬红息倦懒地眯着眸:“听闻后山有一处天然温泉。”   这个听闻自然是从少堡主嘴里听的,楼君声为讨医仙欢心,可谓煞费苦心。   西洲十三堡主会地势优越,环山靠水,光是山头就盘踞了几座,那处温泉已经被楼君声用来讨好医仙,命人清干净周围的闲杂人等,整座山只允姬红息上去。   韩翳足尖轻点,怀里抱着姬红息轻而易举地飞往后山顶口的温泉之地。   姬红息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就像一条柔软弯扭的美人蛇,湿淋淋的朱红色轻软的衣纱裹着双腿直至足尖,恍若鱼尾。   姬红息仰起脸靠在水上:“过来给我按会儿。”   他将裹在湿衣下曲线尽显的腿伸往黑衣侍卫怀里,丝毫不担心自己大大咧咧的被对方看到哪里。   姬红息忽然勾起一点恶意的笑,脚尖一滑,在黑衣侍卫眼睑下蹭出温软水珠的湿润。   “反正你也不敢乱看。”   他命令:“按。”   没有人比韩翳放肆,居然敢对自己的主人产生倾慕和念想。也没有人比韩翳更加隐忍守礼,全心全意侍奉在主人身边数十年,未曾逾越半点规矩。   姬红息不满地开口:“再上一点,你给我膝盖挠痒痒呢?”   韩翳无声往上。   “不会按就滚。”   又往上。   “滚。”   韩翳垂着眼,看见温泉水中清晰晃动的白玉肤色。   这次按对了,没滚。   黑衣侍卫招了几次骂,生着厚茧的手指贴在主人命令的地方按捏。   姬红息一脚将侍卫手踹开。   “这么老实真没劲。”   可一旦侍卫不老实,姬红息大概会认为更没劲,踹开对方的速度会更快。   他烦得很,抬起双手站起。   “更衣,去给老头子治病。”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第100章 番外之绝世医仙}   姬红息更衣的这段时间, 底下直接乱得不可开交。   几个长老带头面露不满的神色,围着楼君声问医生什么时候肯替老堡主看病。   “这医仙莫不是个半路冒充的吧,有哪个神医或者大夫有他那般不着调的行径?”   “贪图酒色, 都说医者仁心,他这位神医到了咱们西洲十三堡, 却对病人不闻不问, 愧对医仙二字。”   “美人看了,酒喝完了,温泉也泡了,少堡主还是去将医仙请来, 老堡主的身子耽误不得!”   几名长老议论纷纷, 对姬红息纵情酒色的行径十分不满。   招人口舌争论的医仙此刻款步出现, 姬红息望着四周一副要讨伐他的长老们慵懒笑笑,浑然没有将他们的眼神和作态放在心上。   楼君声迎到医仙面前,对着这张绝世容颜说不出半句带怨言指责的话。   医仙沐浴出来, 一股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馥郁浓香萦绕在楼君声鼻间,他压下喉间的痒意,目光凝聚在朱红的身影上。   “医仙……”   姬红息弯唇莞尔, 这个少堡主乖倒是乖, 并非那种刻意阿谀奉承的乖, 面对楼君声的讨好,姬红息意外的不厌恶,三言两句的又将人逗了逗。   “带我去看老堡主。”   楼君声忙在一旁给姬红息引路,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又听姬红息开口说道:“我看诊时不喜欢身边有猫猫狗狗的声音打扰, 劳烦各位清净些。”   落在身后的几人脸色清了又白白了又清, 楼君声伸手掩在唇边。   虽然医仙的话有些冒犯了长老们, 但……他竟觉得这样的医仙格外可爱。   “医仙屋里请,家父就在里头。”   楼君声言辞忧心:“我爹二十年前就开始得了这个怪病,病症未发现前他和常人相较并无异样,后来……”   楼君声欲言又止:“这些年我们不曾放弃寻过江湖上的名医为我爹看诊,看过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他们说我爹——”   余下的话无需楼君声在挑明,姬红息见到老堡主第一眼,一切疑难之症都得到答案。   老堡主的脸和脖子上,但凡皮肤暴露的范围,都滋生着古怪细小的肉状,至于这些片片不均匀叠生的细小肉状是何物……   姬红息笑道:“老堡主当真命中有福,深海亀鱼产下的卵子被他食进腹中,居然没被卵泡蚕食。”   楼君声一时片刻没反应,他怔着问道:“医仙知道我爹中的是什么毒?”   姬红息替老堡主探了探脉象:“亀鱼游栖在十分深远的海渊,它们百年产卵,产下的晶卵隐秘难辨,亀鱼花了百年好不容易产得几枚细卵,却被老堡主食用进腹,这是何等的运气。”   姬红息红唇翘起,揭开老堡主身前的一角衣摆,指着腹部,说道:“你看这块,若没遇到我,只怕再耽搁几日,这些晶卵就会从老堡主体内产结破出,成片成片的顶破他全身肌肤。”   楼君声憋红一张脸,对姬红息高超的医术极为震撼。   来给老堡主看诊的大夫没有上百个也有数十个,说老堡主中蛊的,中毒的,被降巫术的,说来说去,始终没有人敢确诊。   楼君声从喉咙里挤出声:“我爹……二十年前的确出过吉摩多国的海域,我当时还未出生,不清楚我爹究竟经历过什么事。”   吉摩多海是全世间最广袤神秘的海域,时至今日,都无人敢冒然的踏入深海当中。当初老堡主如何从吉摩多海生还,没有人知晓。   楼君声连忙问:“医仙,我爹可还有救?”   姬红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否则岂不是要砸了我自己的招牌。”   楼君声道:“可需要哪种药材?城内最大的药铺就在十三堡名下经营,医仙要什么药材我立刻吩咐下人送来。”   姬红息拂袖懒洋洋靠着:“那还真得劳烦少堡主送几味药到我手里。”   迎上楼君声微光闪烁的双眼,姬红息随口提几味药材,楼君声拿起纸笔写好后立刻差遣心腹去置办。   楼君声目光几乎黏在姬红息脸上,满满的信任与遮掩不住的倾心。   “医仙可还有吩咐?”   姬红息似是倦怠地叹息,话音儿却仍调笑:“我要睡觉。”   楼君声耳根微烫:“那我命人……不,还是我亲自带医仙去房中歇息。”   姬红息半眯起深蓝双眸,似乎料到他接下去的话,楼君声背过身,在姬红息面前微微俯低了肩。   “若医仙累了,我、我还可以背医仙过去。”   话音刚落,出声的人两只耳朵红得通透。   窥见暗角那处黑色的影,姬红息眼中笑意更浓。   他的目光忽然像被什么勾了似的。   姬红息往左耳后耳骨那一处蜿蜒微微凹陷的地方摸了摸,他出声轻问:“少堡主,你的左耳是不是烫得快熟了。”   那左耳后微微凹陷着不起眼掩蔽的地方,点着一颗极小极小的朱色泪痣。   姬红息叹声:“韩翳,我要沐浴。”   楼君声背后落了个空,看着医仙落入黑衣侍卫的宽稳的怀里,紧了紧嘴角。   姬红息拍拍黑衣侍卫的脸:“温泉。”   宛若轻软红纱的微光笼罩在整座温泉山间,艳丽妖皎的朱色鲛尾盘绕在温热的清汤里,每一寸细鳞都如上好的宝石,璀璨夺目。   姬红息随手摘了一片鳞捏在指尖把玩,笑道:“出来吧,反正你也不是不知道。”   姬红息眉梢落着懒倦笑弧:“你偷偷看过不是?”   黑衣侍卫走到艳丽妖蛊的红鲛面前半跪着。   “还请主人责罚。”   姬红息用指尖那枚细鳞贴在黑衣侍卫俊美的面孔上微微刮蹭。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千年之久都没遇到过的人,方才居然看到了。”   韩翳倏地抬起浅灰偏银暗的眸:“什么。”   姬红息弯唇:“命定之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命定打不过天降的故事=-=!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101章 番外绝世医仙~~   韩翳从被姬红息带在身边的那一天起, 他就成了姬红息的影子。   影子不需要见到光,唯独看到自己的主人就好。   他是姬红息的影子,也是出鞘的利刃。   给姬红息做刀是韩翳自愿的。   而他最初没动任何心思时, 的确一心一意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主人,替主人办所有的事。   他的命, 完全是属于主人的, 没有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在某个暖煦的晌午后,又或者在雾水飘洒的深夜。   韩翳总是注视的红色身影忽然有了些变化。   那些变化应当一直存在,可他那时候情绪未开, 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疼和怜惜。   起初韩翳好像突然看到了主人在纵情酒色的嬉笑中, 那双蛊惑人心的深蓝眼眸后闪逝的一丝冷漠和孤独。   然而主人怎么会孤独, 他身边从不缺人。   倾城绝色,温香美人。   甚至不需要主人勾勾手指,单单一个眼神, 那些人就趋之若鹜,像狗一样围在主人身边。   在韩翳眼中,即便是那时心中没有风月心事的自己, 也知道主人比一茬接一茬的倾城温香好看许多。   他的主人不像普通人, 后来又演变到不像人间的人。   韩翳飘过诡异的念头, 他的主人或许从来不能按常人的理论定夺。   主人在他年幼时救他一命,韩翳长成大人后,主人的容颜依然为改。   倾世姿容, 风华绝代。   韩翳是主人沉默而遵循规矩的影子,直到有一天他无意撞见水下那只昳丽勾惑人心的红色艳妖, 甩在水里漫不经心拨动出满天莹珠的鲛尾, 旎色细鳞闪烁着摄魄心智的流光, 婀娜摆动,弯曲扭绕,绕进了这个影子的心里。   主人是鲛妖。   韩翳数年如一日的侍奉他的主人,可眼神里开始藏了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就连主人最初也看不到。   主人游戏人间,身边的绝色美们不曾断过,韩翳为了让主人高兴,从始至终都接受主人的所有。   他像影子一样追崇主人,却也在私下以一个影子的身份窥视他。   主人的只言片语,慵懒漫笑,所有,都犹如一场下了蛊的雨滋润着韩翳的内心。   影子依然完全是主人的,却在靠得相近时让停留的时间故意逐渐变多。   一瞬。   一刻钟。   半夜。   主人沉眠长睡,韩翳就像主人落在地面的黑影,久久不动,可以守到忘记时间。   韩翳想活得更久一点,知道主人身份特殊后,从前丧失心绪的影子,不想老去,不想死得太快。   第一个百年,韩翳如愿的坚持到了。食用千年沉木的种子韩翳没有丝毫犹豫,他没有变老,一如当年主人在左,他则是右侧的暗影。   主人看他的目光出现了那么点似是而非的东西,影子藏得再好,终究会有见光的一天。   他那份倾慕的心思被主人掌控在手里拿捏把玩,韩翳甘之如饴。   影子从始至终都在沉默专注地陪伴他的主人,只要主人需要,那些温香美人,风花雪月,影子可以接受。   唯独命定之人,影子第一次动摇了。   韩翳不知道命定之人的意思,但能清楚地感知,这个命定之人对主人而言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唯一性的。   那个特定的唯一性,是西洲十三堡的少堡主,楼君声。   楼君声年轻温雅,翩然英俊,他如何讨好主人韩翳不在意,但他在意楼君声是主人的唯一性。   他守了主人百年,可不可以也算作主人唯一的影子?   韩翳依然甘愿做姬红息的影,可不再是始终站在主人背后的黑影。   韩翳想站在主人身边,想拥抱他的主人。   ————   姬红息像发现了件稀奇的事,药瓶直接丢到黑衣侍卫怀里。   他懒散地躺在美人榻间,笑意吟吟地说道:“你居然会走神。”   韩翳握紧掌心的不及他拇指大小的药瓶,目光隐晦短暂的落在姬红息指尖上点缀的殷红血液。   姬红息看着他:“心疼主人?”   俊美的黑衣侍卫沉默。   韩翳模样俊美,偏偏不愿长嘴。   姬红息故意将渗出一点血指尖伸到黑衣侍卫面前。   “舔。”   韩翳抬起灰银的眼,姬红息眉梢飞扬着颠倒迷离。   “主人赏你的。”   姬红息话说的没错。   鲛人一滴血是世间罕见珍稀之物,他用一滴血作为药引给那老堡主入药,可惜凡人身躯承受不住鲛人血的烈性,他若不采用几味药材辅以缓和,老堡主怕只怕跟他身躯内的那些亀鱼卵爆体而亡。   深蓝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侍卫,韩翳轻拿起姬红息的细长的手指,听从命令。   姬红息挑眉:“不怕死?”   韩翳认真地将姬红息指尖上的那滴血液舔干净,眼中银灰色暗光微转,没有丝毫地不信任。   姬红息推开他:“无趣。”   韩翳服用过千年沉木的种子,世间至温的木种,他那滴烈性鲛血进了韩翳的肚子,确实不会产生太多影响。   不过嘛……   姬红息饶有兴致地目光从黑衣侍卫的面孔滑下,韩翳到底太年轻,体内的血本就是热的,被他一滴鲛人血搅和,愈发烈性方刚,反应迅速。   韩翳目光僵滞一瞬,姬红息笑意恶劣。   深蓝眼眸从黑衣侍卫下方转向他捏紧的指节。   姬红息意有所指地说道:“不错啊,你的手臂——看起来很大,很长。”   门外适时出现一道温和的声音。   “医仙,晚辈前来取药。”   姬红息没理会外头的人,楼君声自然不会擅自入屋。   姬红息笑道:“少堡主都来拿药了,你还不赶紧送出去?”   他看着黑衣侍卫发鬓两侧渗出细密的汗,又故意使坏:“还是咱们小韩翳害羞了?也对,你的‘手臂’此刻又长又大,确实不方便见少堡主。”   韩翳:“……”   百年如一日沉默哑巴的黑衣侍卫难得被主人呛了一次。   姬红息笑眯眯的:“少堡主进来吧。”   没有给黑衣侍卫一丝转圜的余地。   姬红息把玩着手上拇指大小的药瓶,那刚被他呛得被动沉默当哑巴的黑衣侍卫已隐藏在暗中做他的影子。   楼君声进屋,望见美人榻上的绝世医仙,心跳无法抑制地漏了几拍。   姬红息将药瓶甩手丢给楼君声:“拿去吧,给老堡主服用之后,再叫名大夫在他腰腹和四肢表皮上划一刀。”   明明在做救人的事,姬红息却笑得像个妖物。   “亀鱼卵在老堡主体内暴死之后会从伤口涌出,胆小之人最好回避。”   楼君声陷在医仙惑人的笑意里,轻怔。   他连忙点头,又问:“医仙此途辛苦,要不要在西洲十三堡内多休息段时间,我还有许多美酒佳肴未给医仙准备……”   楼君声停下这些说得不太利索的话,微红着脸暗骂自己笨。他自知有些唐突,却坚定地望着美人榻上的美人。   “医仙,君声的话或许有些唐突,但……但君声自第一眼见到医仙起,就倾心于医仙。”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102章 番外绝世医仙~   西洲城土广阔, 要览尽所有美景并非两日三日的事,而西洲十三堡少堡主楼君声私心作祟,也不希望医仙太快离开。   自那日他挑明自己的情意心绪, 又发出邀约,没料到医仙居然答应了和自己同游西洲的请求。   本该是和风温煦的天, 却在出游期间无端端地下起雨来, 楼君声特意吩咐人在外准备的一切讨好瞬间化为泡影。   少堡主翩翩文雅的名声在外,待人也一向温和稳重,此刻却因被这场雨打乱了计划掩藏不住面上苦恼和失落。   楼君声有心在医仙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他的满腔喜欢之情还没让医仙看到, 就出现一场西洲未曾有过的如此强烈的狂风骤雨。   楼君声目光真挚地望着红衣人影, 又道:“医仙还请等等, 晚辈在悦风楼安排了城内最好的戏班登台,医仙要听几日他们就能唱几日。”   楼君声对上姬红息似笑非笑的目光,脸色闪过几分心虚。   江湖上了解医仙出诊规矩的都知道医仙喜好风月, 楼君声不若当日那般安排舞姬乐伶,而是换成了戏班子,其中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姬红息喜欢美人, 楼君声今日还特意打扮过。   楼君声素来文雅简净, 这会儿为了让医仙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一些, 一改往日穿着,宛如贵气俊雅的王侯贵族,手里执着折扇, 扇中每一个字都是楼君声亲手提上去的。   姬红息活了上千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 楼君声一点小小的心机把戏在他眼底等同裸/露。   姬红息没生气, 倒觉得看着有些好笑。莫非因为楼君声是他的命定之人的缘故,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方的所做所言。   姬红息有意刁难,懒散道:“我不爱看戏班那些东西,不如美人在怀来劲。”   楼君声讪然,目光包含几分忧虑与苦恼。   情急之下,颇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医仙,您、您看晚辈不成么?”   姬红息故作不知:“看少堡主?少堡主想让我看你什么?”   被医仙刁难过的人无数,他在世间见过一代代的君王贵候,富甲天下的巨商,纵横江湖的武林豪侠,对他示好愿与他结白头誓言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没有一个人是姬红息看上的,他们不配。   能让姬红息看上的人……   他忽然想起一双深邃血红的眼,时间过了那么多年,那人具体的模样甚至名字他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唯独记住一双眼睛。   对于那些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人,面前眼巴巴等着自己回应的楼君声的确比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有资格。   只要他愿意的话。   姬红息垂下深蓝的眸,手指放在左耳后蹭了蹭。指尖似有若无的刮擦过耳骨,敏/薄软的耳垂。   他抬眼,见一旁的楼君声左耳无端端整个红了起来,那个小小的泪痣,其实是会变颜色的。情绪起伏时,就深如一个极小的血色粒子。   楼君声捂着单边忽然极热的左耳,对上医仙目光里促狭的笑意,有些不知所措。   “医、医仙,晚辈失态了……”   姬红息若有所指地道:“你倒实诚,长了张什么都坦诚相告的嘴。”   眼前自己的这个命定小朋友感情来得迅速强烈,坦诚又害羞,姬红息逗他够了,才有所收敛地让对方带自己在西洲走走。   姬红息二十年未出红雾岛,他占据的新岛屿虽然什么东西都不缺,但外头的烟火人气是那座清冷的岛上没有的。   楼君声极尽地主之谊,又不失倾慕者的体贴,事无巨细地把每一处打点妥当,在西洲各个地方都提前安排了让姬红息满意的落脚点,似乎将西洲说得约好,就越有留下医仙的筹码。   医仙喜欢热闹繁华,楼君声便将西洲处处繁丽之地带到他面前,以十三堡的地位,这些都是楼君声拥有的。   楼君声恨不得把自己当一切都捧到医仙面前让对方高兴,他一连数日跟在医仙身旁,姬红息那日叫退了在台上婀娜款摆的舞姬,他望着亭外满园精致翠青景色,把玩圈在虎口之间的白玉酒瓷。   “少堡主,当真很喜欢我啊。”   楼君声自那日失态表明心意后,对姬红息的态度愈发明确。   他认真点头:“医仙,你可否愿意留在西洲?”   姬红息抿了口杯中酒,深蓝如璀璨宝石眼眸弯了弯。   楼君声又连声说道:“晚辈会一辈子用真心对待医仙,决不食言!”   姬红息噗嗤笑出声。   “一辈子?”   他拿着懒腔:“少堡主,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辈子有多长,而我又有多少岁了?”   楼君声:“……”   他失神片刻,即刻解释:“晚辈的确听过医仙百年前的传闻,可、可晚辈自当眼见为实,就算医仙上百岁又如何?”   这些事情楼君声其实都想过,甚至不止一次。但他发现这些念头无法动摇他靠近医仙的本能。   温雅翩翩的年轻面孔露出几分憧憬:“若医仙当真上百岁,那不就是神话故事中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仙人?”   楼君声微微一笑:“能得仙人一颗芳心,这是晚辈前世修来的福分。”   少堡主真挚敞亮的爱意犹如明媚日头,照得一丝阴霾不剩。   姬红息微微闭眸,嘴角隐隐翘起。   “亲我。”   楼君声呆住。   姬红息余光睨着人含笑:“不敢?”   楼君声连忙摇头,秉着呼吸憋红一张玉白的脸,谩慢靠近姬红息。   炎炎日光下一道横在亭外的影子突兀而晃眼。   “主人。”   陡然出现的黑衣侍卫让楼君声错开视线,他定睛一看,就见悄无声息出现的侍卫跪在亭外。   没有缘由,只是那么跪着,目光毫无避讳地直视医仙。   楼君子动了动唇,却听医仙冷笑。   姬红息看都不看亭子外屈膝半跪黑衣侍卫。   韩翳维持着姿势,黑影立在地面,主人的影子无所遁形,也不曾消失。   韩翳开口:“请主人恕罪。”   楼君声一阵莫名,却见黑衣侍卫站直,迎面走到他身前。   他心道医仙的侍卫未免胆子太大了些,主人还没发话,却擅自起身。欲替医仙教训两句,黑衣侍卫灰银的眼锁在他身上,沉沉的,闪着诡异的暗银流光。   韩翳看着楼君声:“主人不会接受你。”   黑衣侍卫已经提前向主人请罪,这是韩翳第一次走到姬红息身边,而非站在身后。   姬红息看好戏一般笑得不行,他倒想旁侧,被黑衣侍卫精准地接在臂弯之间。   楼君声看着揽在医仙身侧的那双手臂。   “你……”   韩翳道:“主人出来数日,该休息了。”   黑衣侍卫在楼君声诧异的眼神里抱走医仙。   这个动作侍卫似乎做过无数遍,熟练到医仙即使被突然带走,却舒适地嵌和在侍卫怀里,挑不出侍卫半点不够细致的毛病。   姬红息懒懒合眸,脸挨在黑衣侍卫身前。   “韩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韩翳目不斜视:“请主人责罚。”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第103章 番外绝世医仙~~!   姬红息笑得快停不下来, 纤长手指像在把玩着黑衣侍卫的耳垂,毫不怜惜的将那左耳弄搓得泛红,好似要捏烂在手里。   “韩翳, 你的胆子实在是越来越大了。”他反问道,“这是不是我给你惯出来的?”   “你又不说话了, 敢做不敢说, 韩翳,你连喜欢我都敢,为什么不敢说?”   收在姬红息腰间的手臂肌肉明显地紧绷,韩翳垂下双目, 专注对上姬红息那双充满调笑意味的蓝眸。   他低声:“主人, 请你别看其他人。”   姬红息轻轻嗯哼了一声:“怎么没有下一句了?”   他旖旎地捏玩黑衣侍卫那一块已经被他捏红的薄薄耳肉:“下一句是不是你在吃楼君声的醋?”   黑衣侍卫抱着姬红息回到他们的落脚住处, 单独一座临立在湖面的吊脚阁楼,按姬红息喜欢清净的喜好,楼君声没让仆人靠近这座阁楼。   黑衣侍卫将怀中风情蛊惑的红衣医仙放在美人榻内, 姬红息勾起侍卫的衣襟把人往前一扯,拍拍那俊美沉默的面孔。   “不说话就滚。”   转身欲走的黑衣侍卫停下。   韩翳半跪在美人榻旁侧,银灰偏暗的眼瞳涌动几分细碎的微光。   “主人看我, 请只看我。”   姬红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凭什么呢, 韩翳,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跟那些人没什么区别。楼君声是我这一千多年,遇到的唯一一个命定之人。”   他低声, 像在自言自语,却明确的告诉韩翳:“鲛人此生唯有一个命定之人, 若我要他, 莫说他心意如何, 无论他是否甘愿,都只能留在我身边和我共长生。”   姬红息笑了笑:“他有我的东西,他就是我的。韩翳,你拿什么跟他楼君声比。”   韩翳意外地笑了一下。   往日没什么表情的黑衣侍卫忽然笑起来,连姬红息看到都微微松缓了神色。   韩翳说道:“主人是因为夜闻澜吗。”   黑衣侍卫眼神确定地望着他的主人:“主人爱过他,但他不在以后主人就没有再喜欢过任何人。”   姬红息哟一声,捏捏黑衣侍卫的右耳。   “你还把你主人千年前的故事看了,夜闻澜,那个生下来就注定是弋都战神的男人,你不说我都快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面容绝美的红衣艳鲛神态中带了几分恍惚和迷离:“那个人……是一把利刃,生来便出鞘剑指战场,他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刀,收了他的刀鞘就会死了。”   姬红息懒懒地将捏着黑衣侍卫的手臂一滑,搭在侍卫肩膀。他的身子从美人榻里朝侍卫的肩膀倾去,单手松松抱在侍卫颈上,赖在侍卫肩膀里蹭了蹭脸,像只快睡着的波斯猫。   “弋都国君是战场上的杀神,战无不胜,他善弄巫术,以为掌控了我就会任他所为,殊不知那份操控早在第三天我就破解了,若非我想看看他这个人玩什么把戏,他早死了。”   姬红息轻叹:“夜闻澜的确很好,可再好总归只是一把刀,他无法收鞘。我倒可以留在他身边,可那也如何呢?他终究也是不配的,配不上我的都死了,死了千年,魂都散得干干净净。”   “小韩翳,”姬红息忽然吻住黑衣侍卫被他捏红的那一片薄红耳肉,察觉到对方整个人僵硬地绷紧,不由低笑,“亲一下都那么敏/感。”   姬红息勾着深蓝眸子里的波光,犹如海潮涌动。   “若要喜欢我,不取悦我是不行的,小韩翳,你连碰都不会碰我,谈什么陪在我身边呢,那少堡主虽然年轻俊雅,可的确有些伺候人的风流本事,我可不会瞧不上他,若想伺候我,没点手段可不行。”   韩翳收紧虚虚揽在姬红息身后的手。   “……主人。”   说不在意是假,韩翳在乎楼君声是那个唯一可以和主人共享生命的人。   深长俊美的眉眼微微抽动,韩翳单手抱紧姬红息,板直如松的脊背微微弯下,将下巴极轻地搭在姬红息发顶。   “主人,韩翳不会离开。”   “只要主人在,影子就会在。”   韩翳已经暗自把这个承诺执行了百年,为了做主人的影子,他不会放弃。   姬红息揪住黑衣侍卫一缕乌发,缠绕在指尖卷起来玩。他就着这缕发拉低侍卫的头颅,嘴角散漫地翘起弧度。   “影子……”   他喃喃:“小韩翳你可要努力活着,我的影子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虽然韩翳已经做到了。   姬红息有一件事没告诉韩翳。   千年沉木一千年才得那么一粒细微的种子,性属温,有再生能力。   这颗沉木种子千年罕见,韩翳能得到它已经是天大的缘分,谁想这侍卫胆大如此,连姬红息都没料到被韩翳服用的种子居然与韩翳诡异的融合。   韩翳要完全吸收千年沉木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如若幸运,至少也得花个三四百年。姬红息那日给了韩翳一滴血,这滴血滋养了韩翳的身躯,让种子更好的与他相融吸收。   如果姬红息没猜错,就算韩翳不会长生,但他会像千年沉木那样拥有一次又一次再生的能力。   再生即是永恒。   姬红息笑了笑。   “小韩翳,你再加把劲,说不定真的可以做我唯一的影子。”   韩翳伸出双手完全的将他的主人抱在怀里。   “嗯。”   姬红息说了唯一,他的主人愿意与他共享对于彼此而言唯一的存在。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主人不会再看少堡主?”   姬红息推开他:“我看看自己的命定之人怎么了。”   韩翳垂眼,无论是夜闻澜那把刀,还是楼君声这个命定人,他和他们不一样。   黑衣侍卫俯下脸,郑重认真地对准姬红息的眼皮碰了碰。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主人给了韩翳唯一的允诺,韩翳会学。”   黑衣侍卫会努力去学,不光是主人的刀,还是伴随身侧的影,他会比任何人活得都要久,要去学习除了伺候主人以外主人喜欢的取悦的手段。   姬红息抬眸:“你亲我?”   黑衣侍卫点头。   “韩翳会学习取/悦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我麻了,这周文章有个榜单,有字数要求,姬红息和侍卫的番外写完了字数肯定不够,估计会再补一章小鲛和宗长的番外T.T大家见谅…… 第104章 番外绝世医仙   姬红息在西洲停留了一个月有余, 对于少堡主的邀约近乎有求必应,他言辞态度暧/昧,对楼君声的示好总是露出意味不明模糊不清的笑来, 惹得楼君声日日都睡不太安稳,心里抓肝挠肺的, 也不知晓医仙是不是接受了自己。   楼君声又后悔那日没有亲了医仙, 若非黑衣侍卫突然的出现让他慌了一瞬,也许医仙已经是他的了?   少堡主光是想到医仙会是自己的,心口的血液就热得厉害。   这日楼君声依旧天才蒙蒙亮时就站在湖边的吊脚阁楼外等,温雅翩俊的少堡主朝阁楼方向瞥去几次, 有些羡慕起那黑衣侍卫是唯一能在阁楼内外随意进出的人。   韩翳端着水盆推门而入, 卧在塌内的人还未完全清醒。   姬红息一头乌黑如绸的发铺在身后, 延至脚踝,裸出的足踝上系了个血红的小玉铃,犹如肌肤渗出的一滴血, 刺红醒目。   随意搭在蚕丝被褥的腿微微往床榻外边搭去,那意思就是要起床了。   韩翳最清楚不过。   他就像平时一样伺候姬红息。   温暖干燥的掌心握住那一截系小玉铃的脚踝,黑衣侍卫让他的主人将白足踩在他腿上, 拿起煨软了用香料熏过的冰丝锦袜动作轻巧娴熟地穿在足上。   布着茧子的指腹擦过姬红息的足心, 姬红息闭眼轻笑, 被握住的那只白足故意暧/昧地踩在黑衣侍卫的掌心。   “小韩翳,是不是没人告诉过你,一个人的脚是不能所以乱摸乱碰的。”   黑衣侍卫平稳握住白玉般的足, 姬红息幽幽叹息:“迟早会出事。”   他正色道:“我看小韩翳你也并非不会调/情。”山。与三タ。   要论亲密行径,姬红息曾经不知道对韩翳做过多少, 但韩翳这人又闷又冷, 哪怕把手歘进那衣料之下, 仍面不改色。   亲手调/教着带在身边的侍卫,姬红息了解他。不过小侍卫藏得的确不错,连他对自己的心意都是姬红息后来才知道的。   一根哑巴木头也会动情。   姬红息忍不住失笑,他忽然伸手勾低了黑衣侍卫的脖颈,唇边对他呵着暧昧温暖的气息。   “小韩翳,你会不会做那种事?”   韩翳微微转动银灰色的眼瞳,注视着几乎与他贴脸相碰的主人,似乎在从主人的话里意会那种事指的是哪种事。   姬红息笑意吟吟道:“没做过吧,可我那日看你的‘手臂’很大很长嘛,平时不会自己碰碰的?”   韩翳银灰偏暗的眸子愈发深暗,平日嘴巴里蹦不出几个字的侍卫俨然有些无奈。   “主人。”   姬红息笑着笑着,忽然微微仰起脸,极轻地咬住黑衣侍卫的唇。他用殷红湿软的舌尖贴在侍卫的下唇含啃碾弄,韩翳没经历过这些,青涩又诚实的变化和反应一清二楚的落进姬红息眼底。   原来姬红息真的没有碰自己身边人的念头,谁叫小侍卫那么忠诚的守了他上百年呢。   且不说这人真的把他照顾得很好,姬红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有些完全是姬红息习惯性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而韩翳的小侍卫比起他还要自然地配合过来。   此等默契,姬红息只从韩翳身上感受到,明明喜欢自己却又一忍再忍。   姬红息报复一般咬住黑衣侍卫的唇,含糊不清的命令:“吻我。”   韩翳隐忍抽动的眉眼因为这一句话而剧烈地跳了跳,桎梏在姬红息身后的掌心缓缓移向那截细颈。   韩翳认真沉默地学着如何亲他的主人,让他的主人从喉咙里溢出舒适的声音。   黑衣侍卫吻得极慢,也极其专注。至少没让姬红息感到任何不舒服,仅仅只是唇贴着唇这样的动作,都叫姬红息生出几分不同于亲密接触时的愉快。   姬红息被侍卫亲得舒服了,推了推人,挑开眼波潋滟的深蓝眸子:“小韩翳私下偷偷学了?”   黑衣侍卫微微摇头:“这是第一次。”   姬红息啧笑,指尖捏捏韩翳俊美的面庞。   “无师自通嘛。”   他伸出腿贴在黑衣侍卫脚边勾了勾:“送我下去。”   姬红息讲究享受,只要他舒服了,就从不在意外人眼光如何。行事离经叛道,纵使出诊给病人看病时,若他懒懒散散的,也叫过侍卫抱他直接去看诊。   楼君声曾经听过类似传闻,不料今日亲眼所见。   他倾慕医仙,且已表明心意。看见医仙被黑衣侍卫抱下吊楼,内心滋味犹如千年老醋翻倒,一双眼眨也不眨望着那红衣男子绝世容颜。   “医仙,我……”   姬红息懒洋洋抬起眼皮:“少堡主,今日我便向你辞行,老堡主的身子已无大碍,西洲我也待腻了。”   楼君声生起不好的预感:“医仙!”   姬红息笑得没心没肺:“少堡主,我一向待在一个地方待不习惯,天下美人有那么多,我还没看花眼呢。”   楼君声面色失魂落魄:“可是……”   他艰难地开口:“我也可以陪医仙一起去看。”   姬红息叹气,若他愿意,楼君声确实可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可他并非追求规矩的人,别说什么命定之人,就算他跟那夜闻澜好过,也不代表他如今就算再见对方,还想跟对方再好。   姬红息不信命定之人是自己非要喜欢的,他用这段时间接近楼君声,已经确定自己并不想找他。   找楼君声还不如想办法让自己的小侍卫活得更久呢。   于是楼君声离开前姬红息要走了他关于自己的这份记忆,当鲛人的命定之人也没什么好的,姬红息看在对方与自己有缘的份上,让这西洲十三堡的少堡主重新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姬红息亲手斩断命定之人与自己的关联的记忆,韩翳抱紧怀里的主人,低声问:“主人,不后悔吗?”   姬红息扯扯嘴角:“我做事还需要别人来教?”   他又说道:“总之你给我活久一点,脸也不准变丑,否则就滚。”   韩翳微微露出很轻的笑。   回红雾岛的途中姬红息沿着边南一直游逛,他躺在车内朝在旁边打坐的侍卫扔去一本画册。   “给我好好看好好学,等回去了我可要验货。”   韩翳翻开姬红息扔来的春色画本集,看得专注认真。   姬红息半信半疑地问:“之前扔给你的画,都看完了?”   韩翳从画册上抬眼:“是的,主人。”   黑衣侍卫合上画本,单膝半跪在睡榻上,垂首和舒舒服服躺着地人对视。   “若主人不信,此时可以和属下查验真假。”   韩翳亲吻的技巧可谓进步神速,姬红息不过才与侍卫亲了几次,这人吻他的功夫练得越来越稳重熟练了。   甚至有时不止亲吻,用手,用嘴,黑衣侍卫学习的功夫十分刻苦,   姬红息被黑衣侍卫吸着舌根,亲得他喘不上气。   姬红息喃喃着感慨:“小韩翳你学得也太快了。”   韩翳压下有些乱的呼吸。   侍卫忠诚而爱慕的眼神让姬红息这只千年散漫的红鲛有点脸热,他问:“你是不是装不会的?”   韩翳很低的笑了笑:“只要主人高兴,属下什么都能学会。”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就到这里了!姬红息和侍卫的调调就是又是主仆又是爱人的奇怪关系~~ 第105章 小鲛X溥渊   天刚蒙蒙亮, 门外不断传来喊声。   小鲛睡得迷迷糊糊,眼还没睁开,温热的触感在他眼皮贴了贴。   溥渊拉起毛绒绒的被褥盖好小鲛:“继续睡会儿, 我出去看看。”   这个时辰急忙赶上门找溥渊的,应当是野家的哥儿要生了。   昨日溥渊吩咐过野, 若哥儿腿湿, 那就是要生了。   野近几日总睡得不安稳,家里的哥儿喊肚子疼,可叫溥渊来看,一时半会儿又生不了。   他时时刻刻盯着, 天不亮, 正喂完哥儿喝了些补元气的米粥, 见哥儿脸一白,手探进兽被里摸了摸,摸到哥儿腿脚有些稠的湿意, 立马想到溥渊的话,当即过来请人过去接生。   村里没大夫,栖山一带唯一会看病的村医居住在珠水村, 距离卜水有至少三个时辰的牛车距离, 等野把他那位哥儿送到珠水村, 大人跟肚子里的孩子指不定都要出事。   哥儿能生孩子,但并非安全,从前条件艰难的时候, 有哥儿怀上了,多数靠村里经验老道的哥儿教, 硬生生挨过这道生死门。   后来栖山一带有了唯一的村医, 村医所在的村落离其他村落都比较远, 请大夫上门还得亲自驾着牛车过去拉人,一来一回,也得折/腾整整一日。   如今卜水有了个溥渊,那就不一样了。   溥渊的医术,整个卜水的村民都认为他比珠水村的医术厉害,且不单单只有医术,溥渊学识广,会的东西都是他们没见过的,溥渊教了村民不少东西,又能治病救人,大家都将他当成新一任的山神转世尊敬。   白茫茫的寒气无情地笼罩在整个卜水之上,野在门外又冷又急,直跺脚。   野见溥渊出来了,搓着手连忙把家里哥儿的状况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   野一路跑得急,说话大喘气,连保暖的兽衣没披就过来了。   溥渊边走边从药箱内取出一个纸包,递给野。   野茫然接过:“这是?”   溥渊道:“姜糖,驱寒发热。”   野立刻拨开纸把里面的一块姜糖塞进嘴里,果真如溥渊说的,含进嘴巴之后,不多时喉咙里热热的,那股热意从喉管蔓延向手脚,连带胸膛都暖起来,十分奇异。   野感叹:“这简直太厉害了!”   野的家是一个宽敞巨大的山洞,卜水拥有房屋的人很少,溥渊建出来的房子一开始大家都在观望态度,如今不过四个月,陆续有越来越多的村民愿意舍弃居住了多年的山洞,转而建起溥渊说的房子。   野的山洞防风性极强,门口用两层厚实的兽毛堵着,溥渊进去后里面两位照看孕夫的哥儿退出来,急得满头都是汗。   尽管两个哥儿有了生育的经历,但亲眼见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依然免不了面色发白。   他们看到溥渊就像见到救星,急急忙忙地开口。   溥渊示意他们别着急,又吩咐他们去烧热水,剪几块干净的布条备用。   溥渊不是第一次在卜水里给怀了孕的哥儿接生,孕夫生产所需准备药在他那个不大的药箱里一应俱全。   溥渊先用热水洗干净手,除了野,让其他人都去外头等,留个安静的空间环境。   野作为自家哥儿的男人,留在屋内照顾哥儿是很有必要的。   溥渊用热水清洗手上的剪子,对野说道:“安抚他的情绪。”   野点点头,身上全是汗,和躺在兽皮里的哥儿说话。   溥渊检查哥儿的身体状况,给野丢去一个纸包,让野喂到他哥儿嘴里含着。   守在是洞外的两个哥儿紧张地绕原地打转,听闻野的哥儿要生产,天刚亮,附近几乎吃完早饭的村民也都聚在石洞外,天冷,他们互相挤在一处角落蹲着,时不时朝洞口的方向望。   其中一个比较瘦弱的哥儿问:“能顺利么?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哥儿虽然能生子,但并非所有人都盼着生,毕竟生一个孩子会顾及性命之忧,去年他们村的鱼哥儿别说孩子没保住,连命都是捡回来的,在洞里躺了足足一个多月才续回这口气。   能娶到一个哥儿可是男人们天大的福分,鱼哥儿九死一生,他家男人说什么都不让鱼哥儿再怀一次。而且类似鱼哥儿这样危险的情况并非第一次,早几年都有自家哥儿因为难产双双死亡的。   另外个哥儿安慰瘦弱的哥儿,说道:“别担心,那次泷家哥儿差点难产,是溥渊救回来的,我们要相信他。”   何况整个栖山没有谁比溥渊更了解医术了,珠水村的那位大夫虽然也会医术,但每次上门请人十分麻烦,且每次求医用来交换的东西也不少,治不治得好还不一定。   当时泷为了他那哥儿带着牛车跑大半天又拿了许多丝布请珠水村的大夫上门,可连大夫都说泷家哥儿的命不好,按当时那个情况救不回。   一旦要出人命,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   溥渊听闻此事便去查看情况,不光将泷家哥儿的命救回来,还把孩子留下了。   只是溥渊用的办法让他们如今回想都毛骨悚然。   那会儿溥渊剖开泷家哥儿的肚子取出孩子的,若非哥儿和孩子平安,村民们都不敢相信这样可怖的办法居然能救人命。   蹲在野家石洞外的人越来越多,卜水的人是栖山一带最少的,每个降临的新生命都会被大家重视。   插在土堆上的香燃尽,才听到里面的人说道:“继续烧两锅热水送进来。”   大伙儿纷纷去帮忙,水还没烧开,附近家里正在烧热水的直接把锅扛到野家石洞里。   溥渊用一点水和药草洗去手里沾的血渍,对上围在洞外村民们投来的视线,对他们微微点头,稳声说道:“野家哥儿和孩子平安无事,他们还在休息,需要安静些。”   两个一大早就来帮忙的哥儿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示意他们不会闹出动静。   溥渊在野的石洞又留了半个时辰,确保大人和小孩都平安后才返回家中。   已经晌午,灶屋的烟囱阵阵白烟飘起。   这座房子溥渊建时为了缩减时间只造了三个屋,气候再转热时,他打算再多造两处房屋。   鲛蹲在凳子上用扇子扇火,听到动静,连忙抓着扇子朝门跑去。   “阿渊,”鲛人微微仰脸叫道,“鲛在热饭!”   有些邀功的意味。   果然,等溥渊走近低头亲了亲那撅起的红唇,鲛立刻笑出一双眯眯眼。   鲛知道今日阿渊有事情忙,听闻是因为野家的哥儿要生孩子了,所以小鲛没有添乱,乖乖地留在家中,起来后自己洗漱,想着阿渊在外面忙活一阵,贴心地提前热好饭。   栖山是他们两个人游行了好远好久之后经过的地方,数年来小鲛见过无数繁华美景,又或淳朴田园,唯独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还有栖山这样落后到近乎原始的村落。   他们在栖山卜水已经住下将近五个月,卜水虽不如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可纯生原始的一切让小鲛毫无心理压力的接受了这里。   溥渊用碗盛好饭菜,上桌。他给鲛装了小碗的汤,热度正好,看小鲛吃喝几口,才自己动筷子。   鲛并不饿,他吃吃停停,把碗里的鸡腿夹到溥渊碗里。   水蓝眸子睁得很大,小鲛好奇问道:“阿渊,哥儿真的能生出孩子吗?可哥儿不是男的吗?男的也可以生孩子?”   鲛为所未闻,索性连饭都不吃了。   “可不可以带鲛去看小孩儿呢?哥儿生的孩子会不会跟普通人生的不一样,他们没有多一个眼睛或者耳朵吧?”   此刻鲛人一张嘴叨叨个没完没了,溥渊把碗里的饭食清空,才正眼去看已经急得抓耳挠腮的鲛。   小鲛抿唇:“阿渊,吃饱了要与我说说嘛。”   阿渊说哥儿生孩子周围不能闹他才不跟着过去,且早晨太冷了,鲛也舍不得从温暖的毛绒绒的被褥中起身。   溥渊握起鲛的手放在膝上轻轻捏了一记,道:“野家哥儿生的孩子与常人无异,哥儿并非都一定会生出孩子,看缘分。”   鲛干干地哦一声,溥渊道:“过几日我会再去给那位哥儿检查身子,若小鲛想看,就随我去。”   鲛立刻喜笑颜开。   不过小鲛到底心急,没等溥渊带他,翌日就自己跑出去看了。   卜水的村民都知道溥渊家里有个漂亮得像神仙小哥儿,见到他谁都是好脸色。   野蹲在石洞外处理一只兔子,准备今日熬兔肉给哥儿补身子。他看见从石阶蹦上来的身影,毛绒绒的围脖圈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对上那双笑眯眯的蓝色眼眸,立刻起身迎接。   小鲛摆摆手:“阿渊没来没来,野不用太客气啦。”   他将双手兜在毛绒绒的衣内保暖,脑袋转了几圈。   “野的哥儿好些了吗?”   鲛搓搓手指:“孩子还好吗?”   野点头,笑道:“都很好,要不要进洞里看看?”   鲛被野请进石洞,进来时野把洞门的兽皮落得严严实实,不透风,洞内烧了两炉木炭,挺暖和。   野的哥儿正躺在石床的兽褥中间逗孩子,看见野带了人进来,知道鲛是溥渊的小哥儿后,诧异地想下床迎接。   溥渊对野的一家而言是救命大恩人,好好招待溥渊的小哥儿是很有必要的。   小鲛只能又把手从毛绒绒的衣兜里揣出来晃了晃:“不用不用,你好好休息。”   水蓝的眸子眨了眨:“我可以看看孩子吗?”   野和他的哥儿点头:“当然。”   小孩还未睁眼,大多时候都在睡觉。鲛睁大眼睛趴在石床好奇地围着那小小的人看,说道:“他好小,好像有点皱皱的。”   野露齿笑着说道:“昨日更皱哩,孩子刚出世时都这般。”   鲛点点脑袋,他好奇的目光从孩子转到野家哥儿身上,有些怀疑地问:“真的是从哥儿肚子里生出来的啊?”   哥儿见鲛眼神懵懂,似乎对这方面不知情,立刻与他解释起哥儿生孩子的事,又将卜水里生过孩子的哥儿大概说了一些。   小鲛离开野的石洞后,脑子隐隐约约地发涨。   他伸出揣在衣兜里的手,朝隔了几层毛绒绒冬衣下的肚子摸了摸,恍惚地暗道:鲛也可以生孩子嘛,他们说鲛是阿渊的小哥儿。   如果以前没生,那就是还没把床上的事情做够。   鲛想起野家哥儿那个有些皱皱的孩子,倘若他以后要生小小鲛,那小小鲛也会皱巴巴的吗?   鲛想破脑袋,被迷住了一颗懵懂茫然的心,回去就要找阿渊生孩子。   当夜鲛天还没暗就扯着溥渊翻进床榻里,小鲛缠在人的身前身后翻来覆去。   村落入夜后便安静了,有时溥渊不看书,倒也喜欢和小鲛这般。只是今夜他想抽身而退时,鲛却拉住他汗湿的手臂,摇摇头。   “阿渊,不嘛不嘛,鲛要肚子涨涨的。”   溥渊眉眼浸着一层湿汗,低声道:“会不舒服。”   鲛抿唇,坚持地不让阿渊后退。   “舒服的。”   软绵绵的手臂往上抱紧溥渊的脖颈,鲛说什么都不让男人退开。   往时小鲛总是哼哼唧唧,只要舒服了就不管溥渊怎么做,今夜却有些反常。   溥渊问了几次,小鲛迷迷糊糊的,他捂着肚子,半晌才开口:“想和阿渊生小小鲛。”   溥渊:“……”   鲛有些高兴,他用手指往撑起的肚子戳了戳。   “阿渊,哥儿生孩子肚子是不是也这般?”   溥渊告诉小鲛哥儿怀孕时隆起的肚子和他此刻这般隆起的肚子不是同一种情况。   鲛又懵又晕:“为何就不一样了嘛?”   漫长的夜过去了很久,鲛其实想睡觉了。睡前他不忘保护好肚子,背对着溥渊,护得死死的。   “阿渊不要碰哦。”   说不定等他一觉睡醒就怀有小小鲛。   鲛沉入梦乡前想着他的小小鲛最好不要生得太皱巴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假孕的番外!!   不会生子~   明天最后一章就彻底结束了~ 第106章 小鲛X溥渊   鲛近些时日夜里总会做梦, 梦到自己的肚子变得大大的,像哥儿怀孩子那般鼓得很圆。   天冷,鲛也愈发懒散。睡醒后卷在毛绒绒的被褥里还不愿动, 几分茫然发懵的脑子还在回味梦里的见到的画面。   小鲛伸手往肚子上摸索,这里碰一碰那里碰一碰, 不敢稍微用半点劲, 怕隔着肚皮将里面的东西压坏了。   鲛用饭时多吃了一碗半,他擦擦嘴,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胃口变大许多,平常时候自己分明没那么能吃呀。   越想, 他越欣喜。   哥儿们说肚子里揣孩子时, 他们一个人的胃口能顶两个甚至三个, 小鲛如今的食量也能顶上两个鲛。   他用袖子遮在身前对着撑起来的肚皮摸索,溥渊收拾碗筷,对上小鲛故作出来的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不知道鲛又寻到了什么新乐子玩。   卜水虽然落后,但一切原始淳朴的东西都让小鲛充满好奇心,一根普通常见用兽牙制成的针都能被他拿起来观察半天。   溥渊只当小鲛寻了新玩意儿看, 没多问。   此时小鲛已经笑得脸蛋红扑扑的藏进了房内, 他解开柔软厚实的冬衣, 被裹在里衣下的肚子果然圆滚滚的。   鲛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他没猜错,自己又能吃又能睡肚子还这么圆, 肯定是在里面揣了一条小小鲛啦。   小鲛抱着肚子看了又看,看满意了才又重新穿好衣物。   如今他不是一个鲛了, 为了肚子里的小小鲛, 需要更加呵护身子才是。   鲛轻轻慢慢地走出房门, 在溥渊面前故意慢吞吞转两圈,坐好。   “阿渊~”   溥渊看着满脸写满得意之色的鲛,莫名地好笑。   “何事。”   小鲛盯着溥渊的脸看,疑惑道:“阿渊好笨,真的看不出来嘛?”   溥渊连凳带鲛地将鲛抱去另外一处坐好,打理兽毯上沾的东西。   鲛垂下脑袋,有几分泄气地抱怨:“阿渊太笨了。”   被无端端指责的溥渊并未露出愠怒,只当小鲛吃饱了撑着。   男人伸出掌心摸了摸鲛的发顶,鲛别开脑袋,蹭蹭地跑回卧房。   跑几步,鲛慢下步子,他此刻不是一个鲛,不能像从前那般莽莽撞撞。阿渊还读过那么医书,连他有小小鲛都不知道。   小鲛有些气恼,但决心先不和阿渊置气。既然阿渊看不出来,他就先瞒一段时日,等肚子大到很明显了,到时候再给阿渊一个惊喜。   鲛人的算盘打得哗啦啦作响,每日睁眼后和闭眼之前都会将手心贴在个微微鼓起的肚皮上,和里面的小小鲛打招呼。   他的食量依然不减,吃得多,睡得时间也长,冬日本就昼短夜长,小鲛能从入夜后睡到翌日傍晚。   鲛前段时日还囔囔要跟溥渊去看野家哥儿的孩子,溥渊想带他出门走走,他就打起旽使劲地缩回被褥中,连连摇头道:“鲛不去不去。”   哎呀,阿渊也真是的,野家哥儿的孩子住那么远呢,去那么远的石洞看孩子,还不如看他们的孩子。   可惜阿渊太笨啦,连自己有孩子都不知晓。亏得阿渊还每夜抱他睡觉,他都摸到鲛圆滚滚的肚子了,那么大一个小小鲛,阿渊居然都摸不出来。   溥渊出门后,小鲛蜷在温厚柔软的被褥中对着圆滚滚肚子内的小小鲛面色忧愁。   数数日子这也过了半个月有余,他的肚子并未故意藏着掖着,阿渊为什么还看不出来呀。   哥儿怀孕时的所犯的症状鲛一样不少,吃得多啦,睡得久啦,胃口泛恶心呀,肚子一摸都是圆滚圆滚的。   傍晚之后黑暗的夜色便笼罩着整个卜水,溥渊推门入屋,屋内黑蒙蒙不见五指。他取出火种点燃各屋的油灯,卧房鲛香馥郁,靠近了那兽褥中隆起的一块弧度,溥渊把在里面睡得天昏地暗的鲛捞出来放在怀里,摸摸那被闷得通红通红的脸蛋。   每逢入冬之后鲛特别能睡,为此溥渊从没要求小鲛早起做事。在某一世小鲛做了几十年的夫子后,念及鲛的辛苦,溥渊也心疼他,便很少再拎着鲛看书写字,全凭鲛的心意。   宽厚的掌心贴在鲛嫩滑的脸蛋微微摩挲,溥渊低声叫醒还在睡懒觉的鲛。   小鲛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曲在被中蜷起来的双腿微微一蹬,手下意识的先捂在肚皮上,梦呓般开口道:“小小鲛乖哦。”   溥渊:“……”   那双水蓝湿润的眸子斜着瞪了溥渊一眼,继而自言自语:“有个爹爹太笨啦,连小小鲛都不知道。”   小鲛躺在溥渊怀里翻个了身,睡时下意识把手臂拢在肚子上。   溥渊:“…………”   溥渊不是傻子,更没有耳目失聪,他清楚地听到鲛方才说过的话。   男人深邃黑沉沉的目光落在鲛的肚子上,毛绒绒的被褥缠在鲛身后,睡着的人微微蜷起半身,手心贴在侧腹收拢,一个保护的姿态。   溥渊紧了紧嗓子:“小鲛。”   埋在被褥中的鲛昏昏沉沉地挑出一个嗯,他缓慢睁开睡意浓重的眼,忽然想起些什么来。   “啊……”小鲛忙捂肚子抓着溥渊的手臂坐起来,“阿渊,鲛方才说了什么话哩……”   未等溥渊开口,小鲛便又自言自语。   “我把小小鲛的事情同你说了吧,”小鲛露出雪白的齿笑,“阿渊,鲛的肚子里有小小鲛,不信你摸摸看嘛。”   小鲛抓起溥渊宽大的手掌贴在肚上,润湿润湿的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人看。   “阿渊你好笨的,鲛的肚子都大了好一段时间,你看到了都没猜到。”   鲛兀自说着,嘴角和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仿佛肚里踹了个小小鲛是多么惊人的天大喜事,他都乐坏好一阵子呢。   面颊通红的鲛屏息凝神,悄声问:“阿渊,你摸到了吗?”   鲛一副完全真得不能再真的口吻让溥渊哑口无言。   男人的掌心一手贴在鲛肚前,另外一只搭在鲛人那截细暖的手腕子,并无喜脉之向。   溥渊与小鲛共享寿命后彼此陪伴着生活了数年,数不清的光阴岁月中,他对小鲛的身子变化状况比对自己的还要了解,若小鲛有身孕,他如何会不知晓,又哪能任由鲛傻乎乎的独自拥有这个喜讯。   解释的话停在嘴边,小鲛已经快乐得不行,抱紧溥渊的脖子说这说那。   小鲛已经被自己营造出来怀孕的假象冲昏头脑,他若真的生不出这个小小鲛,往后如何溥渊无从得知,然而此刻溥渊解释清楚,空欢喜一场的鲛怕只怕会挺长一段时间不理自己。   溥渊无奈了,破天荒的感到头疼。   鲛确实很快乐,每日自己对肚子里虚无的小小鲛说故事,还要拉上溥渊一起说。顿顿饭吃得比谁都多,生怕饿到肚子里的小小鲛。   溥渊陪鲛演足这场假孕的戏,往时镇定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对小鲛沉浸的乌龙戏短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小鲛怀孕后没把消息外传给旁人,但他要溥渊每日带他出去散步,手心规规矩矩地搭在男人掌心要扶要撑,说怕累到自己也累到小小鲛。   放风的空挡,鲛哎呀一声,故作惊讶。   溥渊挑眉:“怎么了。”   鲛仿佛生气一般,语气轻快地道:“它在踢鲛的肚子。”装的的确像有那么一回事。   溥渊:“……”   小鲛抓住溥渊掌心:“阿渊你快说说它嘛,如今不听话,等以后要生它可还得了~”   溥渊无奈。   小鲛低头朝自己肚子冒出叽里咕噜的一大堆话。   渐渐暖和的时候,鲛的胃口不似寒冬是那样好了,从顿顿三碗饭变成一碗,多吃半碗都咽不下去。   天一暖,他就坐不住,时时刻刻想出窝去外头玩。   鲛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有那么重的玩心。   那日他例行摸肚子,惊奇的发现肚子似乎没那么圆了,原来微微鼓起的地方只剩一层软软润润的小肉肉。   小鲛哎一声,跑去找溥渊,愁眉苦脸的,一副要急哭的样子。   “阿渊,你帮鲛看看,鲛的肚子怎么变小了?”   小鲛拉起溥渊的掌心贴在肚上,又要他给自己搭脉,急得脑门都是汗。   “小小鲛为何变小了啊?是因为鲛饭吃少了吗?”   溥渊摸摸小鲛的额头,抱起他放在怀里固好坐稳。   “小鲛,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鲛闷闷咬着腮帮子嗯一声。   溥渊道:“你没有怀孕,并无喜脉之向。”   鲛:“哎?”   他连声解释:“可、可是我的——”   溥渊握住鲛挥舞的手,掌心抱住他的手心放在嘴边亲了亲。   “小鲛入冬后胃口好,加之天冷了爱睡觉,又受野家哥儿怀孕生子的影响,心中隐隐有了暗示,便一直朝这份暗示做些让你误以为自己也怀孕的事情。”   鲛哑然,噎住。   “可、可鲛的肚子……”   溥渊掩唇:“那日是我留的东西太多。”   “还有小鲛近些时候吃的饭食也不少。”   鲛:“…………”   小鲛不想说话,还慢慢地生气,眼尾斜飘出一抹红。   溥渊抱紧鲛,防止他乱跑。   “不要生气。”   鲛:“…………”已经生气了。   怀孕的事变成一场大乌龙,小鲛又伤心又失落,晚上睡觉死活不愿意躺在溥渊怀里。   溥渊捞起使劲往里缩的鲛,亲亲他的眉眼。   “不生气。”   小鲛抿唇,郁闷又委屈。   溥渊无法,只得把鲛剥干净。   小鲛平坦的肚又鼓了起来,他哭得眼泪抽噎,抱怨着:“没、没有孩子……”   溥渊抱紧鲛:“那就多努力,指不定以后真的有。”   鲛:“阿渊骗人。”   溥渊没说话,只用行动去填鲛的肚。   鼓着涨着,说不定万一哪天真的有小小鲛呢。   没有也没关系,让怀里的鲛从假孕的低落中转移注意力才是重要的。   鲛抽噎哼哼:“好难受……”   溥渊亲亲鲛的眼:“乖,还有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