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战神非要做我的猫》作者:头发多多   文案:   【主攻】   那年卫国公北巡归京,带回了数万战俘。   锈迹斑斑的铁笼里,九皇子周淮晏第一次见到了那只小异族。   黑卷发,苍青瞳,伤痕累累的。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却依旧凶巴巴地呲开了小尖牙,   那模样,像极了那只他曾经养过的长毛猫。   一时兴起,周淮晏把人扣下,又带回去,洗干净,养在身边赏玩   少年柔抚着他漂亮的苍青瞳,   “以后,便叫阿翡吧。”   可谁也没想到很多年以后,阿翡成了大周朝唯一的异姓王,战功赫赫,震慑天下。   彼时,天子年迈病弱,皇子们接连暴毙,   异姓王更似生了篡位之心,朝堂上下无不惶惶。   被囚禁的周淮晏叹息——   自己少年时的恣意纵情,如今终究成了这位战神最耻辱的过去。   或许他会是皇子们中,死的最惨的那个   只是最后,周淮晏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冰冷的剑刃,而是一方洗尽血迹的玉玺。   “主子......”   高大俊美的异族男人匍匐在他的脚下,露出猫咪般顺从而依恋的模样。   “摸摸奴吧,求您......”   ——   谁都知道,如今权倾朝野的异姓王,当年只是周淮晏狎玩赏弄的卑贱侍奴。   “原来竟是这样报复我的,”   金笼中的少年抬头,目光复杂地扫过异族男人隆起的小腹,   “把我关起来,就是为了怀孕?”   ·   ·   【敏感·极度自卑·武力值满点·卷毛猫咪受】   【咸鱼·骄奢淫逸·猫奴·美貌值满点·小甜心攻】   【排雷:受双性,生子,对攻的初始好感度1000%,不喜误入】   ps:架空历史,文中的异族=古代北方的匈奴or蛮族or胡人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淮晏阿翡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绝世美人攻   立意:不被世俗框架所定义,活出自己的人生。   总书评数:3633 当前被收藏数:7288 营养液数:3537 文章积分:98,660,992 第1卷 柔弱可怜的小猫猫 第01章 病弱九皇子   静谧华丽的寝宫被急促的碎步声打乱。   “殿下!殿下!大喜,大喜呀......”   小太监还未喊完,就被门口的大宫女红豆打断。   “乱喊什么!殿下还睡着呢,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   细碎的交谈声从外面传来,床榻上的人忍不住拉上被子,努力缩成一团,捂住耳朵。   半响后,少年幽怨的嗓音还是忍不住从里面传了出来。   “红豆——”   守在门口的大宫女狠狠剜了那小太监一眼,转身走进去,宽敞又华美的寝殿内,地上生着数盆银碳,整个屋子都异常温暖,恍若阳春。   周淮晏趴在床榻上,满头黑发散得到处都是。初晨的霞光倾斜而入,勾勒出少年昳丽的侧脸。周淮晏酷似其母,眉宇间又有几分江氏一族的英气,当真是生了副顶顶好的模样。   红豆晃了晃神,努力将目光主子的脸上挪开。   他似是还没清醒,就那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手指下意识搅着帷幕上的翡翠珠子玩儿,   叮叮咚咚的,碰撞之声格外清脆好听。   很快,端着洗漱用具的宫人们规规矩矩垂着眼睛,流水般涌入进去。   周淮晏被伺候着穿戴洗漱,神情慵懒,   “这么早,若不是大喜,本殿下定要罚你三天不准睡觉。”   小太监跪在地上,似是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回九皇子殿下,卫国公昨夜抵京,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宫!”   “舅舅回来了?!”   周淮晏瞬间醒了。   他的生母是卫国公江毅的幼妹,只可惜早早就难产而亡。皇帝为了安抚,把刚出生的周淮晏送去卫国公身边养过几年,也借此将驻守北境的卫国公召回京城。   但五年前,异族开始不断袭扰边境,卫国公奉命北巡,如今终于回来了。   “果真是大喜,赏!”   少年的眼睛亮起来。红豆忍不住提醒道,   “殿下,您还要用药膳。”   “不吃了,不吃了!”   “这可......”   “——不行!”   后面两个字被卫国公威严浑厚的嗓音压过。周淮晏还没反应过来,寝宫里的宫人们就哗啦啦跪了一地。   宁国公出身将门,十五从军,镇守边关数十年,一双虎目看过来,骇人得很。   “舅舅!”   周淮晏倒是不怕,还笑嘻嘻地过去拉着人坐下,企图蒙混过关,   “这不是着急见您嘛,这么久不见舅舅,淮晏可真真是思念得紧。”   卫国公轻哼一声,顺着他坐下,语气稍稍柔和。   “哼,倒是越发油腔滑调。”   周淮晏脸皮极厚,   “舅舅谬赞。”   卫国公喝了口茶,仔细打量着幼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五年不见,当初的小孩拔高了不少,倒是有几分俊秀少年郎的模样了。   卫国公欣慰抚须。   【嗯,十八岁,也算是个大人了。但这身子骨到底还是单薄了些。】   舅舅捏了捏少年消瘦的肩膀。   红豆借机挥挥手,此时跪着的宫人们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这位大宫女很快给宁国公上了最爱的热茶,同时也把九皇子的药膳端了上来。   周淮晏:“........”   好你个红豆!   卫国公看着少年满脸不愿的模样,神情微黯。   幼妹的孩子不足月便早产,十年前又生了一场大病。别的皇子们各个文韬武略,骑射皆佳,而周淮晏却是日日汤药不断。   但周淮晏本人倒是半点不愁,因为他不必和别的皇子一样日日起早贪黑去念书,练习骑射武艺。只需每天吃喝玩乐,哪怕闯了什么祸,皇帝对他也格外宽容。   ——要是不用每天吃药膳就更好了。   周淮晏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弄着,就是不喝。他笑眯眯问,   “舅舅,你这次从北境回来,是不是又带了好多好奇珍异宝?有没有带几个异域美人,让淮晏瞧瞧。”   前面还好,一听到什么美人,卫国公当即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   “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就想着这些!”   周淮晏当即低眉垂眼,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舅舅如今好生小气,不过几个小玩意儿都不给,亏得淮晏日日念着舅舅安危,夜夜不能寐。   舅舅若是喜欢那些文成武就的皇子,就快快寻他们认侄子去,淮晏什么都不如他们,当不起舅舅的侄子了。”   卫国公:“......”   又倒打一耙。   虽然知道是小孩子家的花言巧语,卫国公终究还是没了脾气。   他戎马半生,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幼妹为了皇嗣也没了,论尽忠,江氏一族也算是肝脑涂地。至于淮晏,他也不求这孩子能上战场。一生富贵顺遂便最好。   “罢了罢了,等下跟我回去,喜欢什么自己选吧。”   说着,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   周淮晏也跟着起身,   “舅舅这就带我走了?”   “不,这次进宫是见陛下的。”   本来应该直接去宣政殿的,到底还是舍不得小孩,绕路过来先看了一眼。   周淮晏读懂了舅舅的言外之意,他心底一沉,凑上去卖乖,   “我就知道舅舅果然最疼淮晏,不过下次舅舅来可得先去见父皇,不然被哪个小人告状,淮晏可舍不得舅舅受罚。”   “哼,圣上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卫国公被哄得开怀。   周淮晏叹了口气,他这位舅舅据说在战场上骁勇无敌,怎么就听不懂他的话。   臣子进宫面圣,不直接去见皇帝,反倒跑来看一个皇子。   ——皇帝要多心了。   “快快快,我送舅舅快些去见了父皇,下午好带我出宫去玩儿。”   卫国公摆摆手。   “不用你送,外面雪大。”   周淮晏也不坚持,只在门口目送。   等到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后,周淮晏听见了红豆的声音   “殿下,国公爷刚刚命奴婢把药膳重新热了一遍。”   周淮晏:“......”   到底还是舅舅啊。   小皇子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然而下午,卫国公却传话来说他临时有事,外面有车队候着,让周淮晏不必等他。但少年还是去给皇帝请了安才离宫。   毕竟这位父皇,表面上在几个皇子们对他最为和善慈爱,但只有周淮晏知道,父皇最不喜欢的皇子,就是自己。   ——因为他身上流着江家的血。   一出宫门,周淮晏远远就看见了国公府守在那里的车队。说是早上就跟着国公爷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啊,果然还是舅舅对我最好。”   周淮晏笑眯眯。   豪华的马车特地改制过,防风防水,里铺了绒垫,藏了不少汤婆子。暖和又舒适。   国公府的车队一路浩浩荡荡,只是不凑巧,出了城门后,他们碰上了一队运送牛马奴隶的商贩。   这个时代奴隶买卖是合法的,甚至大部分都是官营。   那些人个个衣不蔽体,脏污狼狈,但面容骨骼很立体,不像是周朝人。奴隶渠道不过就那几个,联想到刚回京的舅舅,周淮晏猜出这些奴隶大概都来自北境异族。   “殿下,小心寒气入体。那都是些脏秽牲畜,莫污了殿下的眼睛。”   红豆帮他盖住车帘,皱起眉   “市司署的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不知道这条路什么人才能走吗?!”   周淮晏没答话,他知道这是封建王朝的常态。   一方是卫国公府的车队,一方是运输上百奴隶牲畜的队伍,这路虽然宽,但到底还是堵在了一起。外面的吵嚷声愈烈,扰得周淮晏眼皮直跳。   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大宫女。   “红豆,你刚刚说什么?!”   “莫......莫污了殿下的眼睛?”   “不是,后面那句!”   “市司署的人没规矩,怎么把奴隶运到这条路......”   话还没说完,红豆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咻!   咻咻咻——   下一秒,数道箭矢破空声惊烈刺耳——   “江毅,拿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异族为私设   相当于古代北方的匈奴,蛮族,胡人等等 第02章 铁笼里   数箭齐发,方才华贵的马车瞬间成了筛子。   “殿下小心!!!”   小皇子被宫女一下扑倒,好在马车里的地毯铺得厚,也没摔伤。   车窗被射穿了,他的头顶横着数根冰冷的铁箭,尾部翎羽还在不断颤抖,逸散出些诡异的粉末来。空气里顿时弥散了一股古怪的气味。   “该死,竟然有毒!”   红豆立刻用水把手帕打湿,捂在少年的口鼻上。   方才那一声腔调怪异的大呵,让周淮晏很快猜到了刺客的来路。   ——异族。   进宫时舅舅带着这队车马,走的时候独自离开,把车队留给了自己。也就是说,那些刺客本应该是把马车里的自己当做了舅舅的。   周淮晏叹息,惨。   他回去定要好好向舅舅讨些好东西,补偿他受伤的小心灵才行。那血淋淋的刀刃简直看得他眼晕。   砰!   有刺客破开车门闯了进来。看清对方毫不意外的眼神,周淮晏眉头一皱,   ——对方似乎是认得他。   少年沉思的时候,红豆已经和那刺客交起手来。这位大宫女是舅舅亲自挑选送来的,据说以前是暗卫出身。   曾经周淮晏还抱有怀疑,现在倒是坚信了。毕竟,不是每一个宫女都能徒手捏碎刺客的.......下面。   “啊啊啊——!!!”   这般真实的血腥场面,周淮晏两辈子头一次见,他感觉自己的胃有些抽搐。   “红豆啊......”   少年气息明显虚弱,吓得大宫女简直魂不附体,她赶紧一脚把那刺客踹出去,回来查看九皇子的情况,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了?”   “女孩子家的手,还是......稍微矜持些。”   周淮晏给她递上一把匕首。   红豆:“......谢殿下。”   周淮晏出了马车,一众府兵被红豆聚拢过来,将他护在中央,用身体形成了一道城墙。外面牛马牲口们受了惊,四处奔逃。严重限制了府兵们的发挥空间,但也只是限制而已。   不久后,周淮晏听到了远处长空的嘶鸣。   ——那是舅舅的马。   【唔,看来好戏要落幕了。】   他开始想,等下到底是哭得稀里哗啦,给自己的无能小皇子人设再添一笔,还是故作沉稳,让舅舅莫太担忧呢?   嗯,有点纠结。   可卫国公没有给他太多时间纠结。   “淮晏!”   黑马老将,银寒长戟。   周淮晏第一次见到舅舅杀人的模样。   他知道卫国公征战无数,但如今年过五十,身体大不如前,在周淮晏心里,对方不过是个严肃古板又有点可爱的老男人。   然而此刻,战马越空,长戟挥过,艳红刺目的血液便在空中炸开,数个头颅抛起落下。   ——这可比电视里的武侠片刺激多了。   啧,真他妈帅!   卫国公亲自带兵,不到半刻钟,这场刺杀便落下了帷幕。   “淮晏!”   江毅一身铁甲染了血水,大步走过来,面色焦灼如火。   “舅舅!”   周淮晏想起来自己的无能病弱小皇子人设,当即决定嘤嘤嘤哭一场,最好吓昏过去。然而他刚上前一步,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诶?   少年身形一倒。   ——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   周淮晏高烧一夜,人事不省。   而红豆同样吸食了那箭羽上的粉末,却全然无碍。太医只查出来那是只针对男人的毒,却不知是什么毒。   卫国公因此大发雷霆。   当晚,数万禁军出营,将京城内所有的异族全部抓了起来。京城里的异族奴隶足有数万,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达官显贵豢养在房中   有的不给,士兵便直接打入门去,强行押走。若是敢逃,就地格杀。   此举一出,朝堂上下怨声载道,参他的折子一本又一本。按照大周律,没有皇帝旨意,卫国公在京城内私自动用禁军便是大罪。   然而,素来威严的皇帝却不曾有半分训斥。可卫国公心中却依旧焦灼恼怒。那毒是冲着他来的,淮晏的身子怎么可能承受的住?   好在三日后,周淮晏高烧褪去,醒了。   他感觉自己在火上烤了三天,如今又冷得要命。   “舅舅呢?”   “国公爷在追查刺客,殿下不必忧心。”   从红豆口中得知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周淮晏顿时感觉头又开始疼了。   “到底还是躲不过。”   红豆已经习惯了主子偶尔奇怪的自言自语,她端着药给他喂,   “殿下躲不过什么?”   周淮晏整张脸苦得皱巴巴,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唔,好苦......舅舅太冲动了。”   卫国公性子耿直豪迈,不拘小节。在战场上或许神勇无敌,排兵布阵信手拈来。但在这皇城内,舅舅还是看不透。   周淮晏从穿成婴孩那天就知道,皇帝不喜他,或者应该说是不喜卫国公。连带着他的幼妹,以及那个女人拼死为他生下的孩子,都是不喜欢的。   周淮晏从未跟舅舅说过,他最疼爱的幼妹   ——江悯的逝去不是意外。   是被赐死的。   穿成婴孩的他,听见了刚刚生产完的母亲哀怨悲泣,一声声质问皇帝为何如此绝情。   周淮晏把这个秘密藏了很久。   这么多年,他故意把身体弄坏,装成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又不学无术,贪恋财色,都只是为了安抚帝王之心。   可现在看来,皇帝还是不放心啊......   周淮晏又想叹气了。   他曾经想过劝舅舅交出兵权,可皇帝杀了江悯,便再不可能放过江毅了。一连几天,周淮晏都在想这件事。   卫国公得知他醒了,匆匆来看过,又匆匆走了。让他根本没办法好好跟舅舅谈谈。   周淮晏心里闷得慌。   “红豆,取我的斗篷来,出去走走。”   “是。”   今日天气好,大宫女难得没有阻止他。   国公府是先帝御赐的,听说以前是某位亲王的府邸,范围很大,修缮得又极好,还有许多奇珍异植。   周淮晏难得心情好了许多。   前方忽然传来了嘈杂声,像是许多人在搬什么东西。   周淮晏皱起眉,大步走过去   “去看看。”   这些人都是认得九皇子的,毕竟周淮晏是国公爷的心头肉,没有哪个敢得罪。周淮晏走过去的时候,地上哗啦啦跪了一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领头的当即上前一步跪下,   “回殿下的话,国公爷下令全程搜捕异族,属下抓了几个有些古怪的,正要送下去审讯。”   “异族?”   周淮晏看向不远处那个盖着黑布的大笼子。   “把布掀开,本殿下要看看!”   他微微扬起下巴,倨傲极了   “这......”   那人有些为难,都知道这位九皇子身子骨弱,万一等下受了惊吓冲撞,他们这些人怕是要掉脑袋。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周淮晏皱起眉,学着舅舅努力凶狠起来。站在少年身后的红豆阴恻恻地看了那领头禁军一眼,   “耳朵聋了吗?!”   “是!是!属下这就掀开给殿下看。”   黑色的脏布一掀,禁军们立刻把长矛对准了笼子,长鞭毫不留情地挥下,他们死死拉住奴隶们脚下的锁链,免得冲撞了小皇子。   奴隶们痛苦地尖叫着,场面血腥而混乱。   红豆护在周淮晏身前,脸色不大好,   “殿下,都是些污秽的玩意儿,奴婢陪您回去吧。”   然而少年并没有回应她,反而向笼子走过去。   众多惨叫的异族中,周淮晏发现了个一只瑟缩在角落的小家伙,瘦弱的身躯伏在地上,背脊遍布伤痕,颤得发抖。   周淮晏好奇地打量着他,   黑卷发,苍青瞳,眼尾细细的往上挑,像极了猫咪的眼睛。   小奴隶脏兮兮的,瘦小的骇人。可那双眼睛,在阳光下却漂亮得闪闪发光。   看见少年靠过来,小奴隶明明害怕得发抖,还要呲开小尖牙,费劲地撕扯着嗓子,发出细弱而喑哑的声音。   这让周淮晏想起了幼年时,自己曾经养过的那只长毛猫。   也是卷卷的黑毛,猫眼是漂亮的苍青色,比舅舅送的任何一块玉石翡翠都要好看。   他盯着小奴隶的眼睛,一时失神。   王公贵族们总是会有一些特别的癖好。有人爱字画,有人喜玉石,还有人好美色,但更多的,还是一些见不得光的。   但周淮晏很奇怪,他喜欢猫。   红豆知道九皇子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喜欢得不行,日日抱在怀里,甚至同吃同睡。   后来那只猫死了。小皇子大病一场,人都差点没了。自那以后国公爷便再也不许小殿下养猫,任何活物都不许了。   于是,小殿下又养成了搜集各种漂亮翡翠的癖好,尤其是猫眼石,每每见到都走不动道儿   红豆看着那异族的眼睛,心底明白自己是拦不住了。   周淮晏摸出一颗梅子糖,   “小家伙,要不要跟我走?”   那语气像极了在诱哄一只小野猫。   禁军都快吓死了,手里拉着锁链半分都不敢松手。心想着小殿下到底什么毛病,怎么会看上一只这般低贱的异族。   小奴隶呆了呆,他看了看周淮晏掌心的糖,又抬头看他的脸,似是有些茫然。   少年披着艳色的斗篷, 宽松的绣线兜帽掀开了半边,他笑容温善,恍若异族传说中的神子。   【这人可真是......好看极了。】   第一次,小奴隶看得怔怔入迷。   周淮晏等了半天,忽然想起来可能这个异族听不懂周朝话。于是他干脆强买强卖,伸手把那梅子糖塞进了小奴隶的嘴里。   “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动作迅速,就像曾经把小鱼干塞进翠翠嘴里那般。温软的指尖随着糖一起抵入口腔,小奴隶当即睁大了眼。   震惊,恐惧,慌乱,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疯狂想要往后退,然而脖间的锁链却将他死死锁在原地。   “殿下!!!”   红豆看得胆颤心惊,一下扑过来把少年的手抽回来,生怕那异族忽然咬来一口。   周淮晏倒是没有半点被惊着,他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奴隶,那双漂亮的苍青瞳此刻蓄满了眼泪,盈盈折出水光。   像极了翠翠当年第一次被抱到他怀里的模样。   很多人都知道九皇子幼年时曾爱极了一只长毛猫,甚至因为那只猫的死而大病一场。   但只有周淮晏知道,那只叫做翠翠的猫,是因为他而死的。   少年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砰砰作响的心跳。   “红豆。”   周淮晏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   “你去告诉舅舅,这个小家伙我要了。” 第03章 国公爷您快回来   周淮晏铁了心想要做的事情,红豆阻止不了。她招来一个侍卫,   “你速速去寻国公爷,就说殿下抱了只异族猫回来。”   【猫?】   侍卫显然不明白,但还是恭敬点头。见人离开,红豆才端了食盒进来。   “殿下,该喝药膳了。”   周淮晏一听药膳,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又喝......”   他嘟囔着,还是乖乖接了过来。   “诶,今天的怎么不苦了?”   红豆心口一跳,   “殿下,国公爷给您换了新的大夫,说是殿下自幼进药太多,如今最好的方法是食补。”   半月过去,国公爷的确揪出了不少细作,但殿下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目前还没查出来。为了避免和什么药材冲突,不得不停了药膳。   没人告诉周淮晏中毒的事情,他只当自己这个病秧子受不住冷风才高烧。   “真的?”   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弯弯的,好看极了。   “这才是好大夫嘛,以前那些都是庸医!庸医!”   【不过只是怕苦罢了,真是孩子气。】   红豆看穿了一切,不戳破他。   又过了半响,少年看向自己的大宫女,稍稍有些等不及了。   “人呢,怎么洗个澡这么半天?”   红豆心里无奈,温声安抚道,   “殿下耐心些,您贵为皇子,万金之躯,那异族定是要好好洗干净,验过身确认没有什么脏病,才能放在身边的。”   然而周淮晏睡了大半个月,整个人都要发霉了,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新乐子,自然坐不住。   “我要去看看。”   “殿下,殿下!”   红豆又没喊住他,只好匆匆抱起披风跟上。   “外面冷,穿上披风再去啊!”   异族不能进主子们的浴室,自然是在下人们的澡堂里洗。事关殿下安危,红豆特地吩咐过要洗干净,还要验身,专门叫了三四个小厮去。   周淮晏还没来过这种地方,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吵嚷的声响。   “抓住!抓住他!”   乒乒乓乓的,水声乱响,东西倒了一地,像是有什么小兽在里面乱窜似的。少年还没进门,就被窜出来的黑影撞了满怀。   红豆当即就要把人拉走,却被少年挡住。周淮晏低头一看,视野里出现了个湿漉漉的小脑袋,   咦,这不是他扣下的那个么?   小家伙没想到能撞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里面写满了震惊和惶恐。   他似乎是刚从水里爬上来,浑身湿淋淋,死死抓着下身破破烂烂的长裤。这副姿态活像是被强盗欺负了却抵死不从的良家少女。   周淮晏没忍住笑,   “洗澡而已,乱跑什么?”   话虽这么说,少年的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   【果然,和翠翠一样怕水。】   周淮晏知道自己眼前这个人不是翠翠,但看到这双极为相似的眼睛,他还是生出了莫大的保护欲。他伸手去擦掉小家伙眉毛上的水,   小野猫把脸洗干净了,漆黑的睫毛湿湿的,显得幼弱又可怜。   周淮晏接过红豆手里的斗篷,随手盖在他的身上。这时才发现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红发烫,纵横着数不清的细密红痕,像是被什么刷子蛮力刷过,有的地方甚至沁出了血。   周淮晏眼神冷了下来。   这时,里面的小厮骂骂咧咧追出来,身上脸上都有许多抓痕。   “好你个贱奴,竟然敢挠我......”   只是他们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周淮晏。   少年鸦发玉冠,面容昳丽,一身云纹锦衣 ,煌煌灿然若神子。   几个小厮看呆了,愣了几秒才忙不迭地跪下请罪,   “拜......拜见殿下,求殿下恕罪,都是,都是这贱奴不听管教!”   “贱奴?”   周淮晏的视线落在小厮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木刷子上。   ——那是用来给马洗刷的东西。   还是劣等马!   小皇子敛了笑意,眸色冰冷   “你的意思是,本殿下的东西......低贱?”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本殿下的东西”,还是“低贱”   小奴隶瞬间僵住。死死咬着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少年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可几个小厮快哭了,   “不不不,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哆哆嗦嗦的,似是正在拼命想着脱身的借口。周淮晏已经不想浪费时间,   “各打三十大板,发卖了吧。”   “是。”   红豆挥挥手,很快就有人把几个小厮拖了下去。   “不!不要!!!”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见少年皱眉,红豆立刻阴了脸色,厉声呵斥,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这些腌臜玩意儿堵了嘴?!”   下一秒,那几个小厮便迅速被烂布堵了嘴,拖了下去。处理完那几个不听话的小厮,大宫女转回头。   她看着瑟缩在斗篷里的异奴,深感不妙。当年红豆是亲眼见过小殿下对那只猫有多宠爱的。宠爱到甚至还曾亲自给那猫铲屎。   大宫女眯了眯眼。   ——她绝不能让这异族妖媚惑主。   “殿下,奴婢去换几个手脚温柔的女婢来为......他沐浴吧。”   红豆想把人拉开,却被周淮晏挡住,   “不必,你去准备热水和衣物,带他去我房里洗。”   听到“我房里”三个字,小奴隶猛地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烧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咬着唇,讷讷咽了回去。   旁边的红豆替他叫了出来。   “什......去您房里洗?!!这怎么行?!”   她头一次这般不淡定。周淮晏瞥过去一眼,红豆就噤声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殿下生来就娇养着,但有时候,她却觉得对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红豆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国公爷应该快回来了,与其这时候惹怒殿下,不如让国公爷来。周淮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红豆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   国公府的人都知道九皇子体弱畏寒,入冬之后,房里的银碳和热水自然是时时刻刻都不断的。   浴室内,热水灌注,腾腾的雾气升了起来。红豆一边服侍着小殿下换下外面的锦袄,一边试图再劝,   “若是殿下不放心,奴婢亲自给......给他沐浴如何?”   周淮晏不为所动。   小奴隶正裹着身上的斗篷瑟缩在角落,他嗅着斗篷上的味道,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香。   周淮晏日日喝药,最讨厌药味,因此他的房间,所有的衣物都用特质的香料处理过。但日子久了,不免又混了一点的药材气息,味道很淡,像是清浅的木息,又有点像是冷梅,很是特别。   小奴隶吸了一大口,把胸口填得满满的,苍青色的眸中透出些迷恋的神色来。   【好、好香......】   他忍不住把脸埋进去吸,像是只小猫抱住了猫薄荷。周淮晏收拾妥当,一回头就看见小家伙把脸死死捂在他的斗篷里   “嗯?还抱着那斗篷做什么?”   听见少年的声音,小奴隶瞬间僵硬。   【被......被发现了......】   他竟然对贵人的斗篷做出这种事情......   好脏,他好脏......   他玷污了贵人的斗篷。   小奴隶快哭了。他又往角落里缩了一点,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掉。周淮晏看得好笑,他招招手,   “过来。”   半响,小奴隶从斗篷里冒出个头,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漂亮的猫瞳里明明白白写着挣扎和纠结。见那异族这般不听话,红豆刚要出声呵斥。但想了想,又忍了下来。   她阴恻恻地盯着那异族,盼着等国公爷回来做主,定不能让这种小东西媚惑了殿下。   周淮晏等了片刻,见小家伙还在原地纠结,   “听不懂话?。”   他作势要收回手,只见那小奴隶眼瞳微张,唰地站直,慌慌忙忙跑到他面前。小家伙胸膛剧烈起伏,苍青色的猫瞳眼巴巴盯着他,似乎紧张到了极点   周淮晏:“......”   ——原来是听得懂话的。   他顺势揉了揉小家伙的头,瞥了眼旁边的浴盆,   “脱了。”   小奴隶:“......!!!”   他浑身僵硬,瞳孔放大,这一刻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好似那冒着热气的浴盆是地狱似的。   小奴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红豆,最终低下头,露出难堪的表情来。   “?”   周淮晏察觉到了对方的窘迫,   “害羞了?”   他回头看向自幼服侍自己的大宫女,很是冷酷无情道,   “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你先出去。”   红豆:“......???”   屁点大的小东西她稀得看?!!   红豆深吸一口气。   【国公爷要回来了】   【国公爷定是马上就回来了!】   【看国公爷回来,这异奴还怎么媚惑殿下!】   “是,奴婢在外面候着。”   “嗯。”   见人走了,少年转回来,眉眼温柔染笑,   “她走了,脱吧。”   “.......”   小奴隶不说话,只是捏着斗篷,指骨用力到泛白。   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身子和寻常人不一样,非阴非阳。所有人都厌恶他,说他是比牲畜更低贱的存在。   后来,小奴隶杀了那些“恶鬼”,故意混进了周人俘虏的奴隶里面,希望将过去全部掩埋。他想着,自己单单做个卑贱的奴隶也是好的。   但......   小奴隶闭了闭眼,颤抖着松开了斗篷。他小心翼翼地褪下,叠好,放在一边。   斗篷褪下之后,小家伙的上身裸露出来,苍白瘦弱,遍布伤痕,新旧交错,看得周淮晏忍不住皱眉。   小家伙的身高堪堪到达他的胸口,像是才十三四岁的年纪。   【——太小了。】   看见周淮晏皱眉,小奴隶下意识攥紧了手指,他难堪地抱着胸口,企图遮掩自己的身体。   果然......被贵人嫌恶了。   他这样难看又卑贱的身子,到底是污了贵人的眼睛。   周淮晏觉得他纠结的小模样有意思极了。他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巴,漂亮的桃花眼盯着小奴隶不放。   “这里已经没有女子,还这么害羞?”   小奴隶快哭了,心里又慌又怕。只是上身就已经让贵人不喜了,若是......若是被贵人发现他下面.......   颤抖的手捏在松散的腰带上,似是在进行着极为复杂的心理活动。但纠结片刻,他忽然努力撕扯这受伤的嗓子,想要最后的挣扎。   “脏,脏的......”   嗓音很哑,但不难听,倒像是小猫叫哑了嗓子,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咽。   “脏?”   【原来会说周朝话?】   少年修长玉白的手指搅弄着热水,忽然捞起一些撒在他的身上,   “知道你脏,还不赶紧脱了衣服洗干净?”   他故意吓唬道,   “再磨磨蹭蹭,本殿下把你扒光了丢进去。”   “呜.......”   小奴隶脸色一白,漂亮的苍青眸里当即蓄满了眼泪,只好颤颤巍巍地去解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想要留言~ 第04章 哭了   可还没开始解开,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啪嗒,啪嗒!   小奴隶呜呜地哭着,似乎是遇见了世界上最难堪又悲伤的事情,溢出的哽咽像无助的幼兽。   【哭了。】   周淮晏有些茫然。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既是不愿,便罢了。”   翠翠也不喜欢洗澡,第一次碰水的时候还挠了他。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周淮晏看着小家伙湿哒哒的卷毛,心里有些可惜。   一听这话,小奴隶猛地抬头,原本难过的表情变得惊恐。   “啊,不......”   不是的!   他不是不愿意,是怕贵人见了他的身子嫌恶他,丢弃他。甚至被扔到那种地方,去做任男人......的器物。若.....若是贵人不嫌弃,想要使用他,他可以,可以的!   小奴隶脸上挂着泪,急急想要解释,可他伤了嗓子,只能发出一点喑哑的呜咽。周淮晏还没搞懂小奴隶到底想要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红豆的声音。   “殿下,国公爷回来了,正找您呢。”   【舅舅怎么回来这么快?!】   周淮晏眉头一紧,   “知道了。”   少年低头看着还在哭的小奴隶,伸手擦了擦那小脸上的泪珠,   “等我回来。”   小奴隶呆呆地看着他,蓦地安静下来。他低下头,发出一声很轻的气音。   “嗯......”   周淮晏出去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今日舅舅回来得可真早。”   大宫女身子一僵。   周淮晏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自己刚扣下一只小野猫,舅舅那边就突然回来了,他猜不到其中的猫腻才怪。   “走吧,别让舅舅等急了。”   红豆舒了一口气。   “是,殿下。”   一进书房,周淮晏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舅舅。   嗯,意料之中的黑脸。   周淮晏笑嘻嘻地凑过去,   “舅舅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淮晏还担心舅舅光顾着公务,忙坏了身子。”   卫国公掀起眼皮,   “哦?你倒是难得有这份孝心。”   虽是知道这小子满口胡言,但少年眉眼含笑,撒娇的神态像极了年幼时的小妹。   卫国公原本故作凶煞的冷脸憋不住了。他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不愿与小侄子兜兜转,便开门见山,   “你那猫呢?交出来。”   “唔?什么猫?”   周淮晏开始装傻,   “舅舅莫不是太忙记性不好了?自我五岁之后舅舅便不许淮晏养猫了,还放话九皇子百米以内,都不准出现一只小兽呢!”   红豆忽然跟卫国公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人立刻小声提醒道,   “国公爷,许是哪个嘴碎的传错了话,小殿下最是乖巧听话,必然是不曾养猫的,今日不过是讨了个异族小奴隶回去玩玩儿罢了。”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舅舅连一只猫都不准他养,更别提刚刚遭遇细作刺杀后,他想养一只异族奴隶。   果然江毅大发雷霆,   砰!   他狠狠一拍桌子,恼怒至极,   “周淮晏!”   “国公爷息怒,属下在!”   少年装模作样行了个抱拳屈膝礼,七歪八倒,不成模样,那滑稽又可爱的模样硬生生把卫国公的怒气去了大半。   “荒唐!你做知不知道,老夫这半月来日日夜不能寐,把整个京城都翻了一遍,皆是因那异族细作?!”   小皇子顿时收敛了方才不正经的笑,   “淮晏知道舅舅一番苦心。但淮晏以为,这件事不是异族所谋,此番刺杀看似凶险,实则不堪一击。区区几个细作就想在京城取卫国公性命,异想天开。   异族或许野蛮,但并非无脑之辈。刺客看似皆非我族,可后面操纵之人可就不一定了。舅舅这半月在京城捉拿细作,声势浩大,却也是风口浪尖。”   少年冷静理智,言辞犀利恳切,   “还请舅舅仔细想想,如今朝堂上下弹劾的折子,已有几数,民间传闻舅舅功高盖主,野心勃勃,您又可曾知晓?”   卫国公都听呆了,都忘了生气。   “你......”   一个整日里吃喝玩乐的纨绔皇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   周淮晏叹了口气,他本来还想维持一下在舅舅心中笨蛋皮皮虾的形象,但如今有人杀心初现,不得不提醒一下了。   “舅舅,这件事情,您或许最应该问问父皇的意思。”   “......”   卫国公一时愕然。   当时因为周淮晏中毒,他心急如焚没有细想,如今短暂思忖之后,他发现这件事情却是存在许多蹊跷。   卫国公的眼神沉了下来。   ——京城里有人借异族的手算计他。   周淮晏点到为止。   卫国公还沉浸在“竟然有人敢暗算老子”的情绪里,少年赶紧趁热打铁,   “这次淮晏可是替舅舅受了一难,又如此机智地看穿了奸人企图,舅舅可要好好疼疼我才行。”   卫国公回神,看向他的眼神欣慰又复杂。   “好好好!不愧是老夫一手带出来的。”   男人抚须大笑,   “说吧,今日想要什么,老夫都赏!”   这句话一出,红豆立刻明白了小殿下的企图,急忙想要提醒国公爷——   “淮晏要那个小奴隶,养在身边。”   少年笑眯眯的,刚巧不巧抢在红豆前面开了口。   “舅舅封爵国公,还是铁血大将军,定是知道军令如山,可不许朝令夕改。”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堵死了卫国公所有的退路。   卫国公:“......”   他一时惊喜,都忘了刚才是在质问少年豢养异奴的事情。僵了半响,卫国公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你若是当真喜欢,老夫亲自换一个干净的给你。”   既然拗不过,那就选个自己人挑出来的去,至少知根知底的干净。   “不要,我就要我的那个!”   周淮晏不为所动。   “你!你真是要气死老夫!!!”   卫国公恼怒得很!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管家匆匆出现在书房,在卫国公身边耳语了几句。   江毅面色一凝,   “老夫现在有要事,回来再说!”   周淮晏松了一口气。   冬日里天黑得早,从卫国公书房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些暗了。周淮晏一回来就直奔浴室。里面没点灯,黑漆漆的。少年蹲在门口,举着一只蜡烛,轻声唤,   “小家伙,我回来了,快出来。”   片刻后,空寂的浴室中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什么小动物正从巢穴中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   周淮晏听见了脚步声。那种,赤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   先是踌躇的,缓慢的,然后变得急促,碎乱,最终,堪堪骤停在周淮晏的面前。小奴隶斗篷下瘦小的胸膛不断起伏,喉咙中溢出小兽般的喘息,细细的,让人忍不住怜惜。   微暖的烛光跃动着,在那双苍青色的猫瞳中,叠印成一种瑰丽而至迷幻的光影,如同一块绝世翡翠。   周淮晏在里面看见了翠翠的影子,凝了凝神,他看清那里面却是自己的脸。   少年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   “有......名字吗?”   小奴隶身子一僵,迟疑片刻,轻轻摇头。   下一秒,少年修长的指尖便落在了他的眼角,轻轻抚弄,   “那以后,便唤作阿翡可好?”   小阿翡低下头,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嗯。”   周淮晏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   “真像啊......我的小猫......”   【猫?】   小奴隶脸色一白。他抬头偷偷瞄向周淮晏,只见少年的眸子亮晶晶的,充斥着说不出的眷恋之色。   “......”   阿翡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一只供主人玩弄的猫。   未知的恐惧和惊惶在心脏弥散。   “是......主人......”   阿翡努力想要讨好他,可受伤的嗓子让这三个字成了无意义的呜咽。   周淮晏没注意到,他伸出手,想要拉小家伙出去吃饭,然而一掀开斗篷,指尖却碰到了意料之外的触感,   微凉,柔软,颤抖,光/裸.....   周淮晏眼底流露出几分讶异,又往下探去,发现对方之前死死抓住的长裤也没穿了。皮肤下的肌肉绷得很紧,因为陌生的触碰而不断颤抖着。   【——大概是冷着了。】   周淮晏第一时间冒出了这样的猜测。他收回手,皱着眉把小猫身上的斗篷裹紧。   “怎么没穿衣服?”   ——自然是为了方便主人使用他。   阿翡浑身僵硬,肩膀不住地颤抖着。他低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里去。周淮晏稍稍思索,   “是自己乖乖洗过澡了吗?”   听到这话,阿翡总算有了一点反应,他紧紧攥着斗篷,轻轻应道,   “嗯。”   在异族中,被买回去的奴隶只会有两种用处,一种是做那种需要力气的苦力活,另一种便是养在家里做侍奴。因此阿翡很理所应当地以为,周淮晏把他带到房里洗澡,必然是打算晚上将自己当做侍奴使用的。所以他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洗干净了。   很干净,很干净......   “真乖。”   周淮晏揉了揉他蓬蓬软软的卷毛,对小猫毫不吝啬夸奖。烛光太弱,他没发现小奴隶的脸已经烧得通红滚烫。   “那快穿上衣服吧,我带你去吃饭。”   说着,少年起身取下了旁边屏风上的衣物递过去。   【吃饭......?】   阿翡猛地抬头——主人现在不用他吗?   见小猫迟迟不动,周淮晏疑惑,   “怎么了,不会穿吗?”   这可伤脑筋了,生来就被宫人服侍的九皇子也不太会穿衣服。   “要不,我叫红豆来帮你穿?”   阿翡立刻连连摇头。他头上罩着红色的兜帽,活像一只小拨浪鼓。周淮晏忍不住笑,他起身把蜡烛放在桌上,   “那你自己穿好出来吧。”   阿翡还没回神,就被衣服塞了满怀,他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喉咙像是一团湿棉花堵住了,又闷又涩。   小奴隶低下头看向怀里的衣服,细瘦的五指轻轻摩挲着,   干净,温暖,柔软,细腻   他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阿翡逐渐红了眼眶,他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感觉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气息,很淡,却很香。   “......”   片刻后——   黑暗的浴室里,响起了幼兽般艰涩闷哑的啜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   快夸我新换的封面!!!!!   是漂亮的小皇子! 第05章 喜好不符   阿翡的母亲是周人,因此他会说周朝话,也会穿周人的衣服。他走出来的时候,红豆正吩咐下人们布膳,阿翡听见外面有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   ——很多。   仅仅一顿晚膳,便有十几个女婢在外面忙碌。   而此时的周淮晏正躺在椅子上看书。不过都不是正经书,要么是一些民间杜撰的话本,要么是闲人写的游记,甚至还有不少描述异族的禁书。   少年的坐姿从来没有规矩过,要么是慵懒地倚着靠背,要么是一手支着下巴。旁边还必然要摆着一盏热茶,一碟甜糕。   这般姿势,放在别人身上叫做散漫,换成了周淮晏,好似就多了几分闲雅。   阿翡曾听见那些人唤少年殿下。可周朝的皇子们应该都住在皇宫或者王府里。能够呆在国公府里的......那便应该是九皇子了。   阿翡听过那位小殿下的传闻——   先天不足,骄纵无能。   可将传闻与真人对应起来,阿翡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忍不住去看他   明净的烛焰映衬在少年的发梢上,折出些许的金光,令侧脸泛出一种玉石般润泽的质地。细长的睫毛犹如蝶衣,安静而内敛停歇着,落下些许暗色的阴翳。   昳丽的五官像是被上天精心雕琢过,找不出一丝瑕疵。   这让阿翡忽然回忆起了,曾经听那路边说书人念过——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无关性别,他的主人,拥有一张很美的脸。   此刻,周淮晏注意到了这道小心翼翼的目光,他一抬眼,便看见小猫远远地站在门口望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显得拘束而紧张。   怀里还紧紧抱着自己那件朱红色的斗篷。   ——看来他很喜欢。   周淮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心里还想着要不要给他再单独做一件,   “嗯,阿翡穿好了吗?”   他招招手,眉眼染着温柔的笑,   “过来我看看。”   小猫得了主人的唤,犹豫一秒,还是慢慢走了过来。   他没有靠得太近,选了个既能让周淮晏看清楚,又不至于碰到他的距离。在异族的规矩里,侍奴是脏的,只有需要使用的时候才被允许触碰主人。   ——这是阿翡曾经被教导过的铁律。   然而他刚一站定,就被少年伸手拉到跟前。小猫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和慌乱,但也不曾反抗,只是顺着主人的意思靠近过去。整个人僵硬得像个木桩。   周淮晏觉得好笑,   “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   阿翡不说话,只是僵硬地低着头,   主人竟然......不觉得他脏吗?   这样想着,小猫又忍不住去看少年的手。   原来他的主人,连手也生得很好看。指骨修长,皮肤润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尖端晕开淡淡的绯。   好似是技艺精湛的巧匠,用暖玉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   这样像神子一般美好的主人,怎么能触碰像他这样卑贱的奴呢?   阿翡抿紧唇,眼眶有些酸涩,却忽然感觉头上的暖意。   【......诶?】   小猫下意识睁大了眼。   阿翡没有找到发绳,于是一头长长的黑卷发尽数散在身后,润泽蓬松,卷曲宛延,漂亮极了。   周淮晏看得心痒,没忍住上了手。   不同于大多数自然卷的毛躁粗糙,阿翡的发质柔软细滑,发量极多,摸起来到真有些像翠翠的长卷毛。   “阿翡的头发真好看。”   他轻叹。   小奴隶愕然抬头。翡翠般的猫瞳里面满是不可置信。在周朝和异族眼中,像他这样的天生卷发......会被视作异端,野蛮,和卑贱。   阿翡曾因为这天生卷曲的头发,而被划到了最劣等的位置。所以在遇见周淮晏之前,没有人愿意要他。   周淮晏读懂了小猫眼里的惊诧和怀疑,他也不解释,只是顺势绕了一缕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从下午一直抱到现在,就这么喜欢?”   他瞥了一眼小猫怀里的斗篷,   少年还记得他紧紧埋在里面的模样,可爱极了。   周淮晏揶揄的语气却被阿翡误以为是兴师问罪,后者立刻慌了神,想要还回去,却又怕主人嫌弃这斗篷被自己碰过。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不是......”   小猫又急又慌,眼眶显而易见地泛了红。   周淮晏听见他哑哑细细的嗓音,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到像是小奶猫在呜呜噫噫地叫唤。叫得人心发软。   一件斗篷而已,周淮晏原来还用皇帝赏赐的蜀锦铺过猫窝呢。可惜翠翠还嫌弃,更喜欢那藤条编制的小盆。   看着小奴隶翡翠般的眼睛,他忍不住再次把翠翠和阿翡重叠起来,他们同样来自异族,也生了双翡翠般的眼瞳。   少年抚摸着阿翡软软的发顶,   “既然阿翡这么喜欢,便赏与你吧。”   “......诶?”   阿翡突然愣住。他低头看着怀里精致华贵的斗篷,又抬头望向主人温柔的眉眼。   怎么会有人,对一个奴隶这么好呢?   周淮晏没能理解到小猫的困惑,继续问,   “阿翡今年多大了?”   小猫用抱着斗篷的手比划着。他先是张开两只手比了一个十,又比了一个六。   【十六了。】   有些贵族喜欢年龄小的,有的,则是更喜欢年长一些的。阿翡小心翼翼观察着主人的神色,猜测他会是哪一种   “十......六?”   周淮晏愣了愣。   他忍不住站起身,比划了一下小猫的身高。他过几个月就十九,身高刚好一米八,然而自称十六岁的阿翡,看起来却只有一米六的样子。   周淮晏一直以为自己的小猫也就十三四岁,竟然都已经十六了吗?   异族人生活在北方,又多善骑射,无论是基因因素还是习惯因素,身高普遍高于周人。可阿翡的身高竟然是比同龄的周人还要偏矮了些。   【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吗?】   周淮晏皱起眉,他打量着小猫瘦弱的身板,若有所思。   “看着确实瘦了些。”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小猫的脸上,下巴尖尖的,下颚线清晰到了有些深刻的地步。虽然脸颊有些过分消瘦,但五官依稀能看出几分异族男子特有的深邃和俊美。   “怎么连脸上都没什么肉......”   周淮晏的语气有些可惜,他还是更喜欢圆脸的小猫咪。然而这幅模样落到阿翡眼里,便成了不满。不满他的年龄,不满他的身体,不满他的脸。   阿翡明白了,自己全身上下,一点也不符合主人的喜好,别说今晚侍寝,甚至或许马上,他就会被主人厌弃。   小猫脸色一白。   此刻恐惧和悲伤像是毒蛇一般,狠狠咬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斗篷,似乎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恰至此时,红豆进来了。   “殿下,晚膳准备好了。”   “嗯。”   周淮晏颔首。他起身,想要把小猫怀里的斗篷放到一边,可一伸手,他竟是没能抽动。   “......阿翡?”   周淮晏头一次对自己的力气产生了怀疑。   他表面上虽是个病秧子,但不至于比一个营养不良的小猫力气还弱。少年看着紧紧抱着斗篷不放的小奴隶,心中好笑,忍不住戳戳他的额头,   “真是,再喜欢总不能吃饭也抱着啊。”   温柔的语气让阿翡终于从恐惧中回了神。他忙不迭地松开了手。周淮晏把斗篷放在一边,很自然地牵起了小猫的手走出去。   看到这里,红豆终于忍不住了,   “殿下,按规矩他不能和主子一起进膳。”   周淮晏无所谓地往前走,   “本殿下就是规矩。”   这样任性的话,红豆不免又回忆起了当年的种种。她叹了口气,不再劝。   阿翡没听他们说什么,从周淮晏伸手来来拉他的刹那,大脑就已经是一片空白。   主人的手比他的手大很多,五指像是竹节一般修长漂亮,皮肤细腻柔润。交握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呆呆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眼前的这一幕在脑海中无限拉长,放大,定格......   小猫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这让周淮晏有些迷惑。   “怎么了?”   “......!!!”   阿翡一惊,立刻疯狂摇头。他赶紧松开周淮晏的手,耳根倏地红了,短短几息便红得滴血。   好在周淮晏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挥了挥手,只留一个红豆布菜。阿翡低着头,乖乖地站在桌边。满桌美味佳肴,香气浓郁,饿了许久的小猫忍不住咽口水。   见到小馋猫这幅模样,周淮晏觉得好笑,   “坐过来吃。”   红豆很不情愿地给他加了一副碗筷。阿翡怀疑自己幻听了。见小猫迟迟不动,周淮晏面色一肃,   “不听话?”   “......!!!”   小猫吓坏了,赶紧连连摇头,立刻跑过来,乖乖坐在他身边了。周淮晏给他夹了许多菜,阿翡吓得都不太敢吃。只能小心翼翼地扒拉着碗边的白米饭。   即便光是米饭,也已经比以前好上百倍了。好吃到小猫想哭。   看到熟悉又荒谬的场景,红豆忍不住了   “殿下,今晚便罢了,明日在国公爷面前可不能这样。”   周淮晏充耳不闻,还给小猫夹了一只鸡腿,   “多吃点,太瘦了。”   主人嫌他瘦!   原本小猫只敢吃一点米饭,听见这句,立刻狠狠把那只鸡腿塞进了嘴里。   动作间,到真有几分当年翠翠扑食的味道。   红豆:“......”   周淮晏倒是很开心。他漫不经心地进食,突然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   “记得给阿翡准备寝衣,今晚他跟我睡。”   “......!!!”   话音落下,红豆震惊的表情还没做出来,旁边的小猫便发出了一串震天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06章 满意的贡品   国公府里已经多年没有小孩了,自然也就没有准备相应的寝衣。   或者准确地说,是没有准备给除了主人之外的衣物。   如今留存下来的,只有卫国公故去的两个儿子和周淮晏小时候的衣物。   “那便把我以前的寝衣找出来给他穿。”   周淮晏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   卫国公宠溺他,每年赶制的新衣都穿不完,主人的衣物又不能随意丢,便全部被好好地留存了下来。其中甚至有不少都是全新的。   红豆对这异奴受宠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但还是忍不住劝道,   “殿下,这怎么行,您......”   周淮晏不等她说完,忽然将手中的银筷往桌上一放。   嗒。   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清晰到让连连咳嗽的阿翡立刻止住了咳,他死死捂住嘴,小脸憋得通红。眼底浮现出无措又慌张的表情。   ──他以为是自己的失仪让主人不悦了。   也对,像他这种人应该跪在地上吃饭才对,主人宽厚慈怀,破例让他上桌,自己却做出如此粗鄙的举动......   小猫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发抖,连忙从凳子上下来,小心翼翼在地上跪好。   然而周淮晏却不曾看他,反而漫不经心地瞥向站在一旁的大宫女   “红豆,你今天好像......总喜欢反驳我的话?”   少年的语气轻飘飘的,辩不清喜怒,却让大宫女骤然噤声。   红豆脸色一白,眨眼间便重重跪了下去。未曾分毫收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在地板磕出一声令人惊心的闷响。   “殿下,是奴婢多嘴,奴婢罪该万死。”   大宫女匍匐在少年的脚下,额头死死抵着地板,后背冷汗涔涔。   “红豆,你应该最清楚,本殿下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银耳羹,素来如山泉玉石般好听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凉薄之意,   “你虽是国公府出来的,但也要认清如今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直到听到这句话,大宫女才明白过来。小殿下并非因为她多次劝阻而发怒,而是因为她今日擅自将那异奴的事情告知了国公爷。   平日里殿下素来待下人宽厚,极少处罚。对待作为大宫女的自己更是亲近。但到底,小殿下才是主人,她只不过是伺候殿下的女婢而已。   尊卑有别,是她糊涂透顶,竟是妄想对主人指手画脚。   红豆肠子都悔青了。   “是......是,奴婢今日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荒唐事。”   她又重重叩了一首,光洁的额头瞬间紫红   “奴婢愿去戒堂领罚。”   戒堂是专门处置有罪暗卫的地方,里面的刑罚和处罚家奴的那些不同,甚至严苛百倍。   红豆早年间还是暗卫的时候,去过一次。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闻言,周淮晏眼皮都没抬,只是道,   “随你,但别误了差事。”   毕竟大宫女在身边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暂时还不想换新人。   听闻此言,红豆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殿下。”   她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奴婢这就去准备寝衣。”   “嗯。”   周淮晏微微颔首。   这段小插曲总算过去,少年的心情好了不少,然而他一回头,这才发现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瘦弱的身子蜷缩着,卷曲的发梢轻轻颤抖。   “......阿翡?”   周淮晏有些茫然,   “怎么跪着?”   ——自然是做错了事才跪着。   阿翡听见了全程,以为红豆只是多问了一句,便要去领重罚。   既然如此,那更卑贱的自己做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行为,怕是更惹主人恼怒厌恶了。   “奴......主人......”   阿翡张了张口,想说   【奴餐前失仪,污了主人的眼睛,请主人处罚。】   可受伤的嗓子不足以支撑他表达这样复杂的句子。周淮晏只听清了一个主人,   ——这是异族里才有的称呼。   “乖,我不是说你。”   阿翡愣了愣,小声应了。   只不过他的嗓子很哑,落到周淮晏的耳朵里倒像是小猫在呜呜咽咽地撒娇。   “吓到了吗?”   周淮晏觉得好笑,他一没呵斥,二没打骂,竟是随口训诫几句便把小猫吓成这样。   【胆子也太小了些。】   他伸手把小猫从地上拉起来。阿翡如今对他的命令断然不敢有半点反抗,虽然还想跪着,但却不得不顺着少年的心意站起来。   “红豆犯了错,理应受罚。阿翡乖乖的,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做事吧。”   周淮晏好像对生了一双猫眼的阿翡格外宽容,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被翠翠挠伤了手臂,宫人们吓得半死,原以为那只猫会被立刻处死。   可最后,当事人依旧好声好气,笑嘻嘻地拿着小鱼干去哄它。   阿翡没有当真,只认为这句话是主人......主人对自己的敲打:若是不乖,更要重罚!   小猫立刻点点头,努力表示定会好好听话。毕竟豢养侍奴的人,平日里看起来也许温润儒雅,但在背后却可能会异常暴戾。   阿翡不知道自己的新主人是不是也这样。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他也只能忍耐。阿翡无意识攥紧了指尖,自己的外表已经不符合主人的期望和喜好了,他只能在别的地方多下功夫,才能讨得主人欢心了。   周淮晏完全不知道小猫脑子里已经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是奇怪小猫突然就不怎么吃米饭了,肉也吃得很少,只顾着喝汤。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异族中,侍奴的饮食有严苛的限制。他们需要根据主人的喜好努力去调整自己的身体。比如有的人喜好丰腴之色,那么侍奴便会努力让自己长肉,有的人偏好纤细之美,那么侍奴便只能节食维持自己苗条的身材。而男性的侍奴,还有一项特殊的规矩,便是只能用好消化的流食,因为要保持那里的洁净以便时刻准备着被主人使用。   如此这般严苛,只因为在异族,侍奴的地位比之牲畜都还要低贱,与器物无异。一旦被主人厌弃,下场无一例外,都会异常凄惨。   哪怕周淮晏曾说过他留下阿翡只是在身边做事,而不是侍奴。甚至侍奴是异族中才会用的概念,他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但对于后者来说,本质并无区别。   周淮晏可不知道小猫的脑回路已经歪到了这里,他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对方吃东西   阿翡的吃相很特别,像只小动物。一小口一小口,原本偏瘦的脸颊鼓起来,圆乎乎的,很是可爱。   他吃东西很香,漂亮的翡瞳亮晶晶的,忍不住幸福地眯起来,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素汤,都能被他喝出一种山珍海味的感觉。   周淮晏越看他越觉得好玩,嗯,这只小猫很下饭。   ──于是他头一次在晚上吃撑了。   听闻小殿下晚上多食了些,小厨房又送了消食的山楂甜汤来。很甜,于是周淮晏便又喝了两口,剩下的赏给了阿翡。   小猫一点儿也不挑,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又乖乖去净齿。   ——比翠翠听话多了   周淮晏毫无负罪感地拉踩了自己的猫。   古代人晚上休息得很早,洗漱过后,周淮晏便懒懒地躺在软榻上,手里随意翻阅着一本关于异族传闻的书。至于红豆,她派人把寝衣送过来之后就去戒堂领罚了。   吃撑的周淮晏很快就来了睡意。他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关于饭后犯困科普:人吃饱之后,血液会流向胃部,所以大脑才会觉得困倦。   想到这里,他抬头,从镜中去看自己的小猫──   咦,竟然很精神?   ——或者说,看起来有些过分兴奋了。   此刻,阿翡已经早早洗漱完毕,也换好了寝衣,正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膝头,攥成拳,把衣料捏得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紧张到了极点。   阿翡不确定主人到底喜好什么样方式的伺候,心中纠结不下,便偷偷望向周淮晏的侧脸。   少年慵懒地倚着,漂亮的桃花眼浅眯着,弧线美丽得笔墨都无法勾勒。烛光跃动,在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摇曳生辉。   阿翡呆了呆,   他的主人......可真好看。   小猫一时看呆了神,忽然听见少年勾唇轻笑,他怔然回神,猝不及防在旁边那方小镜中对上了主人的视线。   少年那样饶有兴味的眼神,像是画卷中矜贵优雅的狐仙看上了满意的贡品。   【贡......贡品.......】   荒谬的比喻像一团火,落在了阿翡的心间上,烫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烧。   但下一秒,他忽然惊觉——   主人竟是将自己方才的偷窥和失态看得一·清·二·楚!   “呜......”   小猫发出了一声极细的哀呜,“倏——”地低下头去,捂着脸缩成一团。   皮肤充血,从耳尖一路红到了脖子。   有那么一刹那,周淮晏似乎看见有一团过热的蒸汽,“砰——”地在头上升腾了起来。   “......噗”   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有意思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害羞的小猫。   这时婢女芝麻走到他身边,   “殿下,奴婢为您再添一盏灯吧。”   周淮晏摆摆手,   “不必了,收拾一下,准备安寝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蜷缩成一团的阿翡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瞳孔放大   【安......安安安.......安寝?!!】 第07章 小猫想把自己藏起来   看着小猫烧红到几乎要冒烟的脸,周淮晏忍不住皱眉 ,   【是屋里的炭火生得太旺了吗?】   【或者因为小猫生在北方,比较抗寒。屋里的温度对他来说过热了些?】   他不确定地想着。   阿翡胆子小,少年也没一直盯着他。只是正当他准备收回目光之际,忽然间瞥见了厨房送回来的山楂甜汤。   “唔......”   仔细想来,似乎是自从刺杀之后,舅舅便再也没有逼着他喝药膳了。周淮晏单手支着下巴,想起了红豆关于药膳的解释:说是找了个新的大夫,害怕进药过多突然换成食补。   ——很明显,他们在骗他。   可为什么?   少年目前想不到一个好的解释。   停了药膳必然是舅舅觉得那药膳如今对他有害无益。难道有人在药膳中动了手脚?   周淮晏目前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舅舅北巡三年,边疆看似平定,实则异族依旧对大周虎视眈眈,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卫国公的存在。三十万铁骑陈兵北境三洲,连皇帝都忌惮了几十年,更别提异族王。   周淮晏有理由相信,若是上次的刺杀真是异族安排的,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而且一旦成功,异族王屈平耶便会立刻南侵。届时整个大周,都岌岌可危。   只是那次刺杀很明显不是异族所为。   周淮晏上次没有跟舅舅说,或许那些刺客针对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因为,当时闯入马车的刺客见到他完全没有惊讶,仿佛早就提前知道一样。   可,谁知道卫国公会来接九皇子出宫呢?   自然是卫国公身边的人,以及,宫里的人。   但谁又知道马车里,只有九皇子呢?   当然是知道皇帝临时把卫国公调走的人啊。   周淮晏叹息。   如若他猜得没错,今生这份塑料父子情,还真是凶险万分....   他当初得知自己穿成皇子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皇子相争,无论哪朝哪代都是避不过的祸事。   看见主人没有立刻要使用他的意思,阿翡总算松了口气,他低头,打量着身上的寝衣。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新的婢女把衣服送到阿翡手上时,特地说了一句:这是殿下十五岁那年穿过的。   阿翡想到当时那婢女的话,不知为何,脸颊烫得厉害。他低下头,忍不住又摸了摸稍稍有些长的袖口。   原来主人即便是十五岁的时候,身量也是胜于他的。   周朝男子普遍身高都在一米七左右,因此如今一米八的周淮晏每每站在人群中,便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有时候周淮晏甚至忍不住才想,皇帝之所以不喜他的原因,会不会还因为自己长得太高。   毕竟皇帝穿上鞋,也才一米七五。   阿翡可不知道主人的身高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只是在周人中,主人算是他见过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异族天性慕强,尤其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在族内最为受欢迎。   此刻,柔软的寝衣贴合着肌肤,被他的体温和气息渗透。大抵很久之前,每天晚上,这件衣服便也是如此贴合在主人的身体上。   阿翡忍不住去想少年曾经穿着这身寝衣的模样,可他没见过十四岁的周淮晏,完全想象不出来。于是只能把脸埋在臂弯里,悄悄吸了一口气。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年没穿,还是下人们过分清洗过,阿翡没再嗅到和那斗篷上相似的味道。这个发现让他莫名有些失落。但还是安静地跪在床边,等待着。   他看着屋里来往忙碌的婢女们,发现她们只是整理着被褥和主人明日要穿的衣物,还抱了许多汤婆子来塞到被子里面。   除此之外,阿翡并没有看见任何奇怪的物件。而且,主人也没有让他喝什么奇怪的药。   小猫紧张不安的心脏终于稍稍放缓,   “想什么这么出神?”   熟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少年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修长的五指映衬着微黄的烛光,显出暖玉一般漂亮的光泽。   【在想等下怎么侍......】   阿翡下意识在脑海里回答着,然而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便看见周淮晏的脸。   “……!!!”   小猫愕然,漂亮的翡瞳微微长大,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但接着,阿翡似乎又觉得这样直视主人不太尊敬,连忙又低头,飘忽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少年伸出的手指上。   ——很长。   “......”   看着小猫又突然烧得满脸通红,周淮晏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是发烧了吗?”   “......”   小猫一愣,当即想要摇头,却又不敢躲开少年的手,只能僵在原地。他的呼吸很急促,铺撒在周淮晏的手腕上,晕开几分暖意。   好在周淮晏久病成医,自然能够分别出普通发热和生病发烧的区别。   “应该没什么事,便歇下吧。”   话音落下,候在外面的婢女便很快上前来帮忙掀开了床帘,   周淮晏畏寒,因此每晚下人们都会在床褥里早早放下好几个汤婆子,将整个床捂暖。待到主人就寝的时候再取出来,只留下一个小的,免得半夜主人睡凉了。   “那个小的也拿走。”   少年突然开口道。   婢女们闻言动作一顿,但没有任何异议,很快动作利索地将所有的汤婆子尽数抱走。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忍不住瞥了跪在地上的阿翡一眼。   王公贵族,乃至士绅富豪,在家中豢养好看的少年少女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还是有不少人还喜欢炫耀,甚至攀比。   毕竟在这个时代,娈/童是只有上层阶级才会拥有的东西,某种意义上,也是财力和权力的体现。只是她们诧异于,九皇子竟然会看上一个野蛮的异族。   如今的阿翡瘦弱极了,脸也还没张开,唯有一双翡翠般的眼睛称得上一句灵动。   周淮晏曾经仔细观察过阿翡的眼睛,近看眼形短而圆,眼尾微微上调,睫毛不长但极为浓密,乍一看像是自带了极黑的眼线。   在灯光下,那翠绿的瞳仁便像是一块极品的玻璃种翡翠,漾着亮晶晶的光芒,纯澈,惊艳。   ——像极了翠翠那杏仁状的猫眼   但实际上,在大部分周人的审美中,阿翡如今的模样,完全够不到美少年的标准。   小猫自然也是知道的。因为他的眸色虽然稀少,但在异族中也并不起眼。甚至因为一头卷发而被归类到了最劣等的侍奴中。   双方擦肩而过的刹那,阿翡注意到了婢女的眼神,虽然她们当着周淮晏的面并没有说什么。   但他对那种鄙夷嫌恶的眼神,见得太多了。   方才的幻想和窃喜就像是泡沫一般,在这一刻全然破灭。   他难堪地低下了头,忽然想把自己藏起来。   或许主人只是见他容貌特别,一时兴起尝个鲜罢了。今晚上一过,明日便还会把他丢回那铁笼里。   阿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身子,连简单的光滑都做不到,甚至还有许多伤疤。他自己都觉得难看极了。   可他刚才竟然还想着,得到主人的喜爱。就凭这样一副难看的身子,他当时怎么敢想呢?   阿翡的手越攥越紧,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涩。   直到——   “怎么还不上来?”   “......诶?”   阿翡下意识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少年的手便穿过他的腋下。   下一秒,身体腾空。   他就真的像一只猫咪般,被主人抱到了床上。   床上......   阿翡:“......?!!” 第08章 小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精致的帷幕随之层层落下。   婢女们吹了外面的灯,只余下一盏小烛燃在床头。然后便尽数小心地退了出去。   阿翡被主人抱起来的那一刻,脑子就瞬间死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少年身边了。   被子里很暖和,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主人身上的味道。   阿翡描述不出来那具体是什么味道,有点像是那种用薄荷叶和桂花做出来的糖糕,可又没有那么甜,   或者又更像是冬日的寒梅,带着三分的冷淡和浅香。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清清浅浅涌入鼻尖,坠落雪色的梦境。   总而言之,很......好闻,好闻到他想埋在主人的脖间深深地吸一口。   但最终,阿翡还是不敢动。只是僵硬地平躺着。他紧紧捏着腰间的衣带,等待主人的下一个指令。只要周淮晏一句话,他就能三秒内把自己扒光。   但直到所有的婢女都退出去很久,阿翡都没有听到自己预想中的指令。   屋里所有的灯都熄了,只有床头还燃着一只小小的蜡烛,昏暗的环境很大程度上让他比刚才要安心许多。   ——因为这样主人就看不见他身上的伤疤了。   阿翡听着少年舒缓的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动作。   片刻后,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胸口。   阿翡甚至能清晰的感知到主人细长的指骨,还有柔韧温暖的掌心。   【要......要开始了吗?】   小猫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心脏砰砰乱跳。   他捏着自己腰间的衣带,当时穿的时候只顾着努力把自己穿得规整好看,于是把衣带系得很紧。现下想要不动声色的解开根本不行。   阿翡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系松一些了。   他努力让自己放松,否则肌肉绷得太紧,就会硬邦邦的。然而出乎小猫的意料,少年的手在他的胸口顿了片刻,并没有伸进来,而是往下探去。   往下。   ——阿翡更紧张了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主人的手。   修长白皙,骨肉匀亭。   【这样好看的人,竟还生了这样好看的手......】   一想到,那只好看的手即将触碰到的位置,阿翡感觉自己要不能呼吸了。   然而最终,少年的手并没有去到令小猫紧张异常的部位,而是停在了他的肚子上,轻轻抚摸,   但,这样的抚摸显然不带有颜色的含义。   “......?”   阿翡有一瞬间的迷惑。接着,耳畔便响起了少年轻缓的询问   “晚饭吃饱了吗?”   “诶?”   小猫愣住了。   周淮晏原以为阿翡会吃很多,因此让厨房备了不少菜,但饿了很久的阿翡却没有他想象中那般,除了开始吃了一只鸡腿,几口米饭,剩下的就全在喝汤。   可即便是汤,也只喝了小小的一碗。   十六岁的孩子饭量这么小的吗?   周淮晏有些困惑,他记得宫里的十三皇子今年也就九岁,吃得都比阿翡多。   同时,阿翡也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乖乖点头。   “......嗯。”   得到这个回答,周淮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这小孩的胃也太小了。】   ——不仅比不过小十三,甚至还比不过翠翠。   他又伸手摸了摸,多问了句,   “饱了,为什么都没鼓起来?”   他的翠翠贪吃极了,每每吃完饭,肚子就圆得像是怀了崽。可阿翡的肚子却依旧平平,这让少年多少有些怀疑。   周淮晏想翠翠了。   ——那只为了保护他凄惨死去的猫。   然而此刻,阿翡一听,连忙吸了一大口气,努力把肚子鼓起来。   周淮晏:“.......”   “算了,收回去吧。”   他拍拍小猫努力鼓起来的小肚子,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吃饱了,那就好好睡。”   说完,少年长臂一伸,便把小猫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在北方,阿翡天生体暖,捂在被子里像是个小火炉。让畏寒的周淮晏恨不得全身都贴上去。   少年绸缎般的长发凌乱散落在枕间,几乎和小猫的卷毛纠缠在了一起。   冷梅的气息骤然间浓烈起来,大幅度侵入了小猫的鼻间,被主人触碰到的肌肤,就像是突然烧起了一场大火,越发滚烫。   然而他越是害羞发烫,周淮晏就越想抱他。   ——太暖和了。   少年在心里喟叹,   【阿翡可比翠翠好多了。】   方才还思念着,这时周淮晏却又开始忍不住拉踩自己的猫,毕竟以前,他天天好生伺候着的猫主子,当年连帮他暖个脚都不干。   还过分地要把屁股放在他脸上!   周淮晏无声地笑。   若是以前,翠翠也如阿翡这般乖乖让他抱着便好了。   他捏了捏小猫的手臂,又摸摸他的胸口,微不可察地嘟囔了一句,   “要是再长些肉就好了。”   阿翡默默记在心里。   少年几乎是贴在他的耳朵边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尤为撩人。   阿翡感觉耳朵痒极了,可偏偏不敢躲,也不敢去揉。自记事起,他头一次被人这样亲昵抱着,还是被自己的主人抱着。   他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小猫的心脏疯狂乱跳。焦灼地等待着少年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周淮晏只是把他揽在怀里,轻轻蹭了蹭他的发,便再没有别的什么动作。   片刻后,房间里归于寂静,少年的呼吸也逐渐变得轻缓绵长。   很显然,主人睡着了。   紧张了半天的小猫:“......?”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咪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09章 睡梦   小猫等待了许久许久。   直到床头的小烛快要燃尽的时候,他才完全确认少年是真的睡着了。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睡了?   主人允许他在自己的房里沐浴,带他一同用膳,还给他穿自己的寝衣,甚至......同榻,结果竟然只是抱着他单纯睡觉???   意识到这一点,阿翡心里有些不可置信。但既便脑子里一团乱麻,可僵直的身子却下意识地开始放松了。   明明睡着同一张床上,周淮晏却什么都没对他做。   “......”   阿翡不明白。   他不是没见过对侍奴态度温和的主人,但那种往往比表面凶恶的主人更为可怕。因为他们在人前对侍奴多么温柔,背后便会千倍万倍地折磨。   阿翡原以为自己的主人也会是这样,但刚才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器具之后,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可这并不代表,小猫会天真地以为主人不会碰他。   然而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竟是真的发生了。   若不是少年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阿翡甚至还恍惚以为这都只是一场过于美丽的幻梦。   “......”   他极缓慢地侧过头,怔怔的目光落在少年如玉般的侧脸上。   静谧的屋室内,小猫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怦,怦怦——   阿翡想起了那天,他终于得以离开“地狱”的晚上。   他颤抖着扔下了火把,将还在睡梦中的恶鬼们焚烧屠戮。   接着,火光意料之中地,引来了周人的铁骑。长戟横空,战马嘶鸣,那天晚上,腥臭的鲜血似乎把整个世界都浸泡得艳红刺目。   炽烈的血焰烧了一天一夜,把漆黑得夜空都烤得滚烫如白昼,也烧尽了所有的肮脏与龌龊。   血与火的悲歌中,阿翡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那残垣上的冰雪,却在炽烈的焰火中,逐渐消融。   就像现在——   烛火的残辉温柔逸散,在少年漆黑的发与睫毛镀上柔柔淡淡的光,温暖而缠绵地流转开来,   如同那日他看见的,于大火中融化的第一捧雪。   美好得一塌糊涂。   那天以后,阿翡躲进了周人的战俘营里。他终于离开了那宛如噩梦一般的地方,就想着,哪怕是被周人卖作苦役,也是好的。   反正他除了下面与常人不同之外,力气也比别人大许多。只是最后......   铁笼外黑布被掀开,矜贵俊秀的少年塞给了他一颗梅子糖。   自此,阿翡的人生分成了两半。   前半段浸泡在血腥与泥泞中,而后面那半,直至此刻,都美好得像是一场短暂的梦。   阿翡眼神复杂地看着沉沉睡去的周淮晏,缓缓伸出了手,似要去抚摸他的脸。   睡着了的少年像一抹皎白的月光,睡颜干净而美好。   可,阿翡的指尖最终停在了咫尺之处。   这样顶好的人,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小猫生来便在泥泞中挣扎,如今忽然有人把他抱起来,悬在云端。   四周的景色很美,可那腾空的失重感却让阿翡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呼——   小烛终是燃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阿翡闭上眼,嗅着少年身上温柔的浅香,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衣角。   无论如何,从今日起,他便应该像一只温顺乖巧的猫咪,戴上项圈,乖乖献媚,讨好左右。   迷迷糊糊这样想着,阿翡终于沉沉睡去。半年来,他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梦里,一切的风雪血腥皆都远去。   没有狠戾严苛的训奴者,没有宛如地狱般的训练,也没有各种可怕血腥的刑具。甚至烧焦的尸体,恶鬼般的惨叫,蠕动的蛊虫......   曾经阿翡厌恶的,害怕的,仇恨的一切,都尽数消失在他的梦境里。   茫茫的冰雪世界中,只余下一树盛开的冷梅,幽幽逸香。   曾经总是以泪洗面的娘亲站在红梅下,温柔地对他笑。   阿翡像只幼兽般奔过去抱她,可一抬头,他却倏然僵住了身体。   “娘亲......”   这时候,阿翡才惊觉——   原来,他早已经记不得娘亲的脸了。   ......   一觉到天明,日上三竿。   周淮晏醒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想动,因为他的被窝里暖和极了,就像是放了一百个汤婆子。   少年低头一看,发现怀里缩着个暖烘烘的卷毛小猫。两只爪子死死攥着他胸口的衣服,双膝屈在肚子上,几乎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若是怀里再抱个毛绒绒的小尾巴,那就和翠翠的姿势一模一样了。   唔,连睡着的样子都像只小猫。   周淮晏忍不住去摸了摸他软蓬蓬的卷毛,柔顺软滑,还自带蓬蓬的回弹。   【手感好极了。】   少年忍不住在心中喟叹一声。   若是平时,他必然是再赖一会床的,但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是转而伸手掀开了帘子。   外面候着的婢女芝麻立刻迎了上来。   芝麻似乎是被狠狠训诫过,非常懂规矩地垂着眼,半分也不敢往床帘里瞧。   “殿下,现在要洗漱更衣吗?早膳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   “......等下。”   ——小猫的爪子把他的寝衣勾住了。   周淮晏看着抓着自己衣襟不放的小家伙,忽然觉得好笑。   翠翠当年也总是抓坏他好些衣服,惹得宫女太监们日日战战兢兢。   在掰开阿翡的手以及脱掉寝衣之间,周淮晏犹豫了两秒,还是选择了后者。   只是少年稍微一动,小猫就收紧了爪子。即便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受伤的喉咙里却下意识发出了意味不明的音节,   “hae......”   听起来像是小奶猫的起床气。   周淮晏觉得好笑,忍不住动了逗弄的心思,伸手去拉。   感受手里抓着的东西似是即将要被夺走,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猫瞳倏然睁开,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凶意。   斯拉——   新制的寝衣发出了最终的悲鸣,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房间内尤为清晰。   “.......”   周淮晏看着已经仙去的寝衣,忽然陷入了沉思——   【这国公府的衣料,质量看起来不太好啊......】   少年低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于此同时,阿翡终于清醒了。他呆呆地看着半身赤/裸的主人,脑子一片空白。   那人青丝散肩,胸廓疏朗,筋骨漂亮,肌肉薄而规整,润白的肤色在阳光下泛起玉石般的光泽,带着少年特有的美感。   小猫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咕咚。”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   刚想安慰小猫不必自责的周淮晏:“.......?” 第10章 舅舅又被骗了   刚回府就听说九皇子与那异族同床共眠,卫国公气得火冒三丈,一路气势汹汹地过来。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东西,竟敢媚惑主人。”   下人们跪了一路,战战兢兢。管家吓得冷汗涔涔,连连劝说   “国公爷,您息怒,息怒,殿下少年心性,一时兴起玩玩儿,尝个鲜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尝鲜?!”   江毅脚步一顿,脸几乎黑成了锅底,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几年,满京城的青楼他都逛遍了,什么鲜他没尝过?!”   卫国公对周淮晏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直到昨日,他才听说周淮晏这几年在京城的“好”名声。怪不得喝了这么多年药膳身子都不见好,原来都被外面那些花花柳柳掏空了!!!   江毅气得白头发滋滋往外冒,   “人呢,立刻给我拖过来!!!”   “国公爷,那异奴......”   管家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怕是还在小殿下的床上呢。”   卫国公:“......”   与此同时——   跪在床边芝麻都快吓死了,早知道这异奴如此恃宠而骄,大早上的还不忘引诱殿下,她就不该在屋子内守着。   殿下素来便有风流之名,虽然体弱,但在这方面倒是痴迷得紧。若是有人故意撩拨,怕是断断忍不住的。   婢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立刻退出去,还是继续在这守着。她只能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阿翡脸色惨白,匍匐在地上,下意识行了罪奴才会使用的大礼。   ——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不仅没有比主人提前醒来伺候主人晨阳,还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气,失手撕破了主人的衣服。   “奴......”   【奴冒犯了主人,罪该万死......】   恰至此刻,小太监豆沙匆匆推门进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殿下——”   砰!   周淮晏皱起眉   “慌什么慌什么,本殿下还活着呢!”   这小太监窜得快,消息灵,也算是周淮晏比较亲近的宫人之一,只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总爱说些晦气话。   “哎哟喂,我的小殿下,奴才嘴笨!”   豆沙跑得满头大汗   “国公爷听说您昨晚......气得大恼,这时候正拿着戒尺往这边儿走呢!”   小时候周淮晏被卫国公养在身边,总是调皮捣蛋,偶尔把舅舅气急了,几下戒尺是少不了的。江毅习武数年,哪怕有意控制,那戒尺打起来还是可疼了。   周淮晏不敢回想,立刻翻身下了床。   “快!快给我更衣!”   舅舅这般生气,怕是不仅仅因为阿翡,大抵是得知了这些年他在京城的事情。虽然顶着个病弱皇子的名头,但这些年吃喝玩乐他是样样没落下。   屋里人乱作一团。   阿翡依旧跪在床边。没有主人的命令,他是不能起来的。但听到国公爷三个字,他还是本能地心颤了一下。   二十年前,卫国公奉命挥师北上,亲手斩下上一代异族王的首级。于异族而言,卫国公江毅恶鬼将军的名号,可比周朝天子响亮。   自此以后,江毅亲自镇守北境三洲,异族再无敢犯。后来新帝登基,纳了卫国公的幼妹为皇贵妃,才将其召回京城。   新王屈平耶屠尽兄弟,终结了异族十年内乱,坐上王位,这几年暗地里招兵买马。以至边境袭扰不断。因此卫国公才奉命再次北巡......   砰!   阿翡的思绪就此打断。   少年刚慌忙穿上里衣,门就被舅舅一脚踢开了。   “周淮晏!!!”   他一眼就看见了男人手中的戒尺,立刻远远躲到书架后面去了,   【都喊全名了!要完!】   “舅舅息怒,息怒!”   男人怒目扫视一圈,看到跪在床边的阿翡,又看到衣衫不整的周淮晏,不知脑补了什么,脸色气得铁青。   “除了九皇子跟那异族,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   话音一落,屋里所有的下人立刻退得干干净净。周淮晏瞥见床边的阿翡,心里暗叫不好,他赶紧上前挡住了江毅的视线。   “舅舅为何这般生气?”   “周淮晏,你若是想娶妻,满京城的世家贵女,哪个不是任你挑选?这异奴如此卑贱肮脏,你竟是......”   男人的怒斥阿翡听得清清楚楚,他抵着冰冷的地面,难堪地攥紧了手指   “舅舅!”   周淮晏皱眉,   “您昨日都答应过了,阿翡现在是我的人,不是什么卑贱的异奴!您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军令如山,怎么能反悔?”   “你这逆侄,是要气死老夫......!”   卫国公气得都快要升天了,手里的戒尺被他捏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好好好,周淮晏,老夫不管他是什么。老夫就是改了军令也不同意!”   他面色阴沉,一掌将身旁的檀木小案拍得粉碎,   “来人,把这媚惑主人,居心叵测的异族给老夫拉出去,乱棍打死!”   “我看谁......敢......”   周淮晏话不曾说完,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五指在胸口攥出无数褶皱。   ——像是快要窒息。   阿翡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异样,但没有主人的命令,他只能焦急地跪在地上。   “我......我心口好疼......”   周淮晏语气极为虚弱,话还没说完,他几乎就摇摇欲坠。卫国公脑子一懵,赶紧丢了戒尺,上前扶住他。   “.....淮晏?淮晏!来人!太医,快去叫太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青年的唇角溢出血来。江毅立刻想到了那日的毒粉,   “去!赶紧去我的书房里拿解毒丹!”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下人们跪了一地。   【解毒丹?】   ——主人中毒了?   阿翡脑子一嗡。   他猛地站起,差点摔倒,但还是踉跄着奔过来。只是他还未曾靠近。便看见卫国公怒目回首——   “滚!”   江毅此刻心急如焚,对出身异族的阿翡自然没有好脸色。后者脸色一白,只好止住脚步,小心翼翼地跪在离青年两步远的地方。   周淮晏赶紧伸手拉住卫国公的袖子,   “舅舅......”   周淮晏也听见了那解毒丹,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中毒,但现在很明显不是询问的时机。   听见少年的声音,江毅赶紧抓住他的手,   “没事,没事的淮晏,舅舅在,舅舅找最好的大夫来......”   少年勉强露出一抹笑,唇角的艳红越发靡艳。他的声音太过虚弱,卫国公只能俯下身去听。   “舅舅,小时候,我每每抱着翠翠睡觉,都能梦见娘亲......”   ——当然是假的。   翠翠每次都喜欢窝在他脸上,周淮晏没有半夜被憋死都是好的。   但卫国公信了,深信不疑。   毕竟他一直不能理解,因为一只猫而大病一场,但如果周淮晏是因为思念亡母,那就能解释得通了。更别提,幼妹的死一直让江毅耿耿于怀。   周淮晏思来想去,对付舅舅硬的不行,只能打感情牌。眼见这位铁血大将军开始眼眶发红,他赶紧再接再厉,   “舅舅,你看阿翡的眼睛,他们那么像,一定......一定是翠翠回来了,翠翠回来了我就能再见到娘亲了......我想它......”   阿翡听不清主人在说什么,但少年那副交代后事的模样显然把小猫吓坏了。他悄悄地挪动着膝盖,像一只惊惶颤抖的小兽般,向少年靠近。   ——阿翡想要去摸周淮晏的脉。   若是......若是那毒来自异族,或许他可以.....   阿翡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的手腕,平稳的脉象中,倏然滑一丝熟悉的颤动。   【不是毒,怎么像是......】   他皱起眉。   然而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细查,小猫却被后者一把抓住了爪子。   “......!”   小猫惊得身子一颤,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不过这时候,周淮晏并没有回应,而是红着眼眶望着卫国公。他已经完全做好铺垫,直接祭出了最后的杀招——   少年红着眼眶,嗓音哽咽。   “舅舅,我想娘亲......”   “......”   卫国公沉默许久,眼底也跟着湿润,   “罢了......”   戎马半生的铁血将军,终是红了眼,他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只要不是细作,随你去吧。”   这话刚一落音,阿翡骤然呼吸一窒,浑身僵硬。   倒不是因为卫国公的话,而是此刻——   少年的指,正如羽毛般轻轻挠过他的手心。   “......”   阿翡颤颤巍巍低下头,耳根红得滴血。   【都……都这种时候了,主人怎么…….】 第11章 怎么,舍不得我?   不久后,管家带着解毒丹和李太医匆匆赶到。   周淮晏眼底微微讶异,他还以为是新的大夫,竟然还是原来那个。   ——那就好办了。   于是少年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小猫的爪子,露出手腕,好让太医诊脉。   手心的酥痒感骤然消失,阿翡微怔,心底竟生出些异样的失落。   李太医见到九皇子身边的阿翡,眼底滑过一丝惊诧,不过他并未多说什么。   “小殿下忽然心口绞痛,都吐血了!”   管家急急看向太医。后者一听,心下骇然。他不敢耽误,立刻上前来诊脉。   然而手刚一搭上去,李太医就看见虚弱的少年飞快冲他眨了两下眼睛。   李太医:“......”   老人为难地看了看心急如焚的卫国公,又看了看下一秒仿佛就要去世的九皇子。   【唉......】   “到底怎么样?!”   卫国公快急死了。   李太医斟酌了一下措辞,   “这......小殿下并无中毒症状。应该是身子弱,一时......情绪激动,气血逆流,不过没什么大碍,微臣这就去开些温补汤药,细心调养即可。”   【气血逆流......?】   阿翡听完,古怪地皱起眉。   没有中毒是不错,但那平稳的脉象之下,还似乎藏着什么。   【有点像......蛊。】   只是阿翡刚才仅匆匆摸了一下,并不确定。   李太医照料周淮晏多年,对他的身体最是清楚卫国公倒是没察觉异样。   只以为是方才自己把孩子逼急了,才会弄得现在这副样子。   卫国公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年冬天,小孩养的那只猫死了,当晚他便大病一场,断断续续烧了一月,差点就活不成了。   思及往事,他无声叹息。   淮晏随了幼妹的模样,连这一身倔强的性子也像了个十成十。   “......”   周淮晏先是观察了一下卫国公的神色,确认后者没有半分察觉之后,才气息虚弱地开口,   “多谢李太医了。”   卫国公一直守到了晚上。   出门时,江毅的视线扫过角落里跪着的异奴,   “抬起头来。”   阿翡身子微僵,依言抬头。   极为稀有的苍青色瞳孔,宛如冰种翡翠般澈丽。   哪怕是跟异族交手多年,这样漂亮而稀有的眼瞳,卫国公也只见过一次。   “倒真是生了双野猫的眼睛!”   男人眼神冰冷,仿佛结了寒霜。   “若有一日你敢对淮晏有半分不轨之心,老夫定把你削成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阿翡面色不改,双手交叠,俯身行了个大礼。   【奴谨记。】   “哼。”   卫国公大步走出门去。   管家赶紧跟上,   “国公爷息怒,小殿下不过见那异族的眸色与当年那只长毛猫酷似,一时爱屋及乌。等殿下新鲜劲儿过了,自然便不喜了。”   说起当年那只猫,所有人都以为周淮晏的喜欢不过只是小孩子心性,可最后......   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不容许再发生第二次。   卫国公叹息,   “罢了,人总比猫活得长久。”   事已至此,到底只能由着他去了。   “何金,去查查那异族的来历,越详细越好。”   “是。”   ......   等到门一关,舅舅走远,周淮晏立刻生龙活虎。他翻下床,一把将跪在角落的小猫拉了起来。   少年眉眼晕开轻松的笑意,   “阿翡吓坏了吧,没事,你乖乖的,今天之后舅舅便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   阿翡呆呆地望着主人。他当然知道周淮晏装病,只是却完全没想到主人装病的原因是为了他。   “啊!差点忘了。”   周淮晏似是想起什么,一锤手心,   “快快快,芝麻快给我更衣!”   婢女愣了愣,还是抱着衣物过来了。   “这么晚了,殿下是要到哪儿去吗?若是国公爷问起......”   “我要悄悄出府。”   一听他竟是要晚上出门,芝麻惊得跪在了地上。   “殿下!万万不可呀,若是国公爷......”   “本殿下不喜欢多嘴的下人。”   少年眯起眼,学着卫国公的语气,   “再敢多嘴,本殿下把你削成人彘!”   “......”   片刻后,周淮晏换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只是他刚准备走,就被小猫勾住了衣角。   嗯?   他低头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家伙,打趣道,   “怎么,舍不得我?”   阿翡脸一红。   他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当时摸错了,但那脉象的确有些不对......   周淮晏想了想,手指刮了下小猫的鼻梁,   “好吧,那就带你一起去玩儿。”   【玩儿?】   阿翡茫然地望着他,   【大晚上的,去外面玩儿?】   于是半个时辰后——   小猫跟着少年走进了京城最大的青楼。   阿翡:“......?!!”   周淮晏没有注意小猫震惊的眼神,虽然就这么出来风险很大,但关于那次刺杀,他刻意在国公府拖着这么久,自然是在等鱼上钩。   本来应该上午就来的,谁知道舅舅突然出现,不得已拖到了现在。   少年抬了抬下巴,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径直走上了楼。   小厮立刻谄媚地迎上来,   “周公子今日可是迟了好几个时辰,我们瑾萃姑娘可是都等得伤心了,好些贵人为她一掷千金都不肯见一面呢。”   说着,他又看了眼跟在少年身后的阿翡,见到那异族特有的深邃五官和稀有眸色,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呵......倒是我的不好,让美人久等了。”   周淮晏轻笑一声,随手丢给他几片金叶子   “老规矩。”   少年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笑着补了句,   “唔,今晚再上一壶热乳茶,要羊乳。”   “好嘞!”   引路的小厮收了钱,笑嘻嘻地说了不少恭维的话,便不再问关于阿翡的事了。   阿翡看着周淮晏熟门熟路,还有专门的人下来迎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他心里纠结,却还是乖乖跟着。   男人来青楼的目的无外乎就那么一个,可周淮晏早上才诓骗了卫国公,晚上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   等等   小猫忽然僵住——   即便是冒着被卫国公发现的风险,主人也要来青楼,这说明什么?说明主人很急,很想要.......鱼水之欢   【这样急......会不会,是因为忍了一个晚上?】   阿翡感觉自己摸到了真相。   主人正是少年人血气方刚的时候,怎么可能清心寡欲?不然这大半夜的,主人怎么可能冒着触怒卫国公的危险往青楼跑?   小猫瞳孔倏然放大。   或许.....   阿翡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神情从震惊,到恍然,逐渐复杂,最后——   “啊......”   小猫突然懊恼地抱住了脑袋——   他昨晚应该主动去求主人......他的 第12章 不知羞耻   七拐八绕,周淮晏走上了顶楼,阿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入最拐角的一间房内。   雅致的房间里四周挂着山水字画。中间摆着一张白玉桌案,甜点佳肴,琳琅满目。   隔着屏风,悠扬的琵琶声悠扬传了出来。   周淮晏半点不认生,直接寻了个座坐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不过他刚想入口,忽然想起今早为了制造吐血的视觉效果,把口腔内壁给咬破了。这时候若是喝酒......   周淮晏只好遗憾地放下。   “喏,给你点的。”   他无意识舔了舔侧壁,把热乳茶往阿翡的方向推过去,说起来早上到现在,小猫都快饿了一天了。   “其他的东西若想吃便自己拿。”   ——给你点的   阿翡就听见前面那句了。   他呆了呆,眼睛里的欢喜忽然如蜜糖般流淌出来。   即便饿了许久,他也不曾去动桌上其他的东西。只是小心地把那壶热乳茶抱进怀里。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扑鼻而来的奶香味混合着茶香,诱人极了。   阿翡小口小口的抿着热乳茶,忽然看见那绣着雅兰的的屏风后,一道袅娜的身影款款而来,   三分旖旎, 七分香艳。   【原来主人还喜欢这样的。】   小猫微怔,抱着乳茶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些。他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胸口,忽然丧气地垂下了头。   “周公子今日,怎么换了个小人儿?”   容貌妩媚的女人抱着琵琶出来,一袭翠色衣裙,腰间还缀着玉,佩环叮当,清脆悦耳。   周淮晏笑笑,伸手摸了摸阿翡的头,半开玩笑地说,   “我新养的小猫,怎么样?”   “哦?”   瑾萃眉梢轻挑,抱着琵琶走近了些,似要伸手去挑起那阿翡的下巴,   不过还没碰到,小猫就飞快的躲到了周淮晏身后,漂亮的翡翠眸子里写满了警惕和拒绝。   “公子的猫倒是机警。”   周淮晏像是自己受了夸奖似的,忍不住骄傲,   “那是自然。”   女人放下了怀中的琵琶,伸手揽住了青年的肩,她就像一条美人蛇一般,倚在周淮晏的肩上,   “公子此番来,可就没打算做点儿别的?”   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   阿翡死死盯着那女人的手,气得腮帮子鼓鼓。就像猫看见了蛇,恨不得下一秒就冲上去咬一口。   可他又看了看周淮晏,发现主人分毫没有拒绝的意思,小猫忽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站在青年身后,   那女人姿容艳丽,翠裙婀娜,和周淮晏今日这一身墨绿色的长袍放在一起,看起来登对极了。   阿翡从未觉得女子穿翠色衣裙如此刺眼。   周淮晏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窗外,手指轻轻抚过女人的脸,   “自然是为了你而来。”   他挥了挥手,语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阿翡,去把窗户关上。”   【关窗?!】   小猫震惊   但他是必然要对主人言听计从的,于是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他还是带着满眼的湿润,跑去关了窗,   然而在关上窗的刹那,阿翡忽然眉头一皱。   ——外面有人在盯着这里。   【刺客?】   “主......”   阿翡想要立刻把自己看到的告知给主人。但当他一回头,却看见那女人勾着青年的腰带,将他缓缓引入内室。   她勾主人的腰带!!!   【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   小猫又惊又怒又难过   他急急奔过来,似是想到什么,又不得不停在距离青年两米的地方,   “主人......”   周淮晏听见小猫的呜咽,下意识回头,只见阿翡手足无措看着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少年想往回走,却被瑾萃揽住了脖子。   “我跟这位公子可有些正事儿要谈。若是小猫咪等得无趣,我可以找几个漂亮的姑娘来陪你玩儿。”   阿翡没听她的,只是直直的盯着周淮晏。漂亮的眼瞳里盛着泪水,都快要就包不住了。   瑾萃贴着青年的耳朵,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说,   “主子,市司署的事情查到了。”   少年立刻轻咳一声,   “阿翡,在这等我。”   猫猫震惊jpg.   瑾萃娇俏一笑,勾着青年的脖子进了内室。关上门后,女人立刻变了脸色,   “主子怎得带了异族来此?”   周淮晏漫不经心倚在榻上,   “可不可信,我是不敢确定,”   他单手支着下巴,似乎是想起了方才小猫要哭不哭的模样,忍不住舔了舔唇角内侧的伤口   “——但可爱倒是真的。”   瑾萃:“......”   主子的口味果然特别。   少年话锋一转,   “市司署那边怎么说?”   瑾萃立刻正色道,   “王恒宇,兖州知府王佩之的庶子,那日便是他擅自改换了那辆运输奴隶的车马路线,才与殿下撞上。”   “唔,兖州王家,是三皇兄的母族啊。”   周淮晏记得那王家自诩皇亲国戚,在兖州可是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脏事,皇帝早就看不过眼了。   少年想了想,   “王恒宇没那个胆子,三皇兄也不至于,那就是后面还有鬼了。”   瑾萃点头,   “主子说的极是。一月前三皇子身边多了个自称天师的江湖人士,但自从刺杀后,那人便不见了踪影。”   说到这儿,女人惭愧低头   “嗯,属下失职,没能查到那天师的来路。”   周淮晏觉得有趣极了,   “能动用异族潜藏在京城的细作,还能把三皇子当做杀人刀......”   少年眯起眼,   “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无论是刺杀皇子还是卫国公,哪怕王恒宇只是个庶子,整个王家也完了。   到时候,号称大周粮仓的兖州自然是要换一位知府来掌控。至于换谁,里面可大有文章。   挑拨三皇子行刺杀之事的人,周淮晏不敢妄下定论。可若是说皇帝对此事半点不知情,他半个字都不信。   只能说他的父皇到底棋高一招,硬生生把对方的好牌变成了自己的王炸,   一场刺杀,把舅舅推到了众矢之的。   最有望夺嫡的三皇子被剪了羽翼,   还不动声色的将兖州粮仓易主,以制北境。   “啧,帝王心计。”   少年忍不住叹。   帝鬼博弈,原来他周淮晏只不过就是个饵。只是不知道三皇子背后的鬼,又打的什么主意。想到这里,他忽然伸出手,   “替我摸摸脉。”   “主人身体不适?”   瑾萃搭上了他的手腕,沉思片刻,   “主人的脉象似是比以往更是强盛,摸不出什么异样。”   周淮晏垂眸低笑,   “强盛,便是异样。”   他喝了近十年的药都不见好,怎么遇了一次刺杀,这副病怏怏的身子就强健起来了?   周淮晏沉思片刻,站起身   “唔,既是查得差不多了,那我便回去了。”   瑾萃愣住,却见周淮晏又突然回头,   “哦对,一个月,或者半月,王家应该就要满门抄斩了,你记得找人提前去盯着兖州动向,兴许不久,我们就能抓到那鬼了。”   “......”   ——怎么王家就满门抄斩了?   “主人不再多待一会儿吗?”   瑾萃迟疑,毕竟主子从进来到现在都不过一刻钟,这么短的时间......怕是有辱声名吧。   周淮晏浑然不在意,他摆摆手   “我的猫在外面等急了,说不定等会儿都要哭着挠墙了呢。”   瑾萃:“......”   完了,她又开始听不懂主子在说些什么话了。   出来的时候,小猫正抱着那壶热乳茶,瑟缩在角落里呜呜咽咽地哭。一副被主人抛弃街头,又被雨淋湿无家可归的模样。   阿翡抱着奶壶,哭得一抽一抽的。   主人大半夜地跑来青楼,如此着急,必然是对那女人痴恋,或许今日,他就会被那个身姿婀娜的女人替代了。甚至,还可能被丢进铁笼里,和那些失了神智的异族关在一起。   周淮晏走过去蹲下,伸手戳了戳小猫的额头,心里觉得好笑   “哭什么?”   “......”   小猫被戳得一懵,他红着眼眶,呆呆地盯着周淮晏,愣了半响,才讷讷开口   “好......快…….”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题材内容有点敏感(奴隶制度和双性什么的),所以需要重新修文,28号恢复更新。   谢谢小天使们体谅QAQ 第13章 给主人擦药   少年的指尖落在他的脸侧。   阿翡一怔,鼻尖轻颤,却没有嗅到意料之中的气味。   翡色的眼瞳微微张大,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于是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去嗅周淮晏的掌心。   再到他的胸口,腰腹。   少年的腰间缀着一块极为漂亮的翡翠,玲珑剔透,一看便价值连城。似是被香料特别处理过,那翡翠幽幽散着一股冷冽的浅香。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那种......黏腻的,带着情/欲的体液味。甚至,连半点燥热的汗息都没有。   阿翡怔然,方才阴霾苦涩的心情顿时万里晴空。   这动作搞得周淮晏很茫然,他按住怀里的小猫,   “......阿翡?”   少年的手落在自己的后颈,阿翡身子一僵,霎时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怎样冒犯的事情。   “啊......”   周淮晏拦住又要跪下的阿翡,忍不住闻了闻自己的手,   “是有......什么古怪的味道吗?”   小猫连连摇头,嗓子里发出幼兽般细弱而欢喜的颤音。   “.......”   周淮晏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阿翡的咽喉。   “明天请个大夫给你看看吧。”   阿翡怔然,乖乖点头。   “嗯......”   等到周淮晏带着阿翡回到府中,已经是后半夜。   看到少年的时候,芝麻整个人都快哭了。周淮晏换了身衣服,就坐到了炭盆旁。   他怕冷。   大冬天的晚上出去走这么一趟,人都快没了。   银碳烧得通红,把少年冰白的脸都染上了几分绯色,他用舌尖顶了顶侧壁,被咬破的地方火辣辣的刺痛。   这时候,阿翡忽然端了一小碗冰块过来。周淮晏愣住,   “这是......?”   小猫手里端着冰碗,又说不出话,急了半天,周淮晏什么都没明白。   阿翡只好跪在少年的膝前,那双漂亮的猫眼望着他,张开嘴,伸出舌尖,然后缓缓地,舔了舔唇角内侧。   周淮晏垂着眸,面容有一瞬间的呆滞。因为这个动作做起来相当的.......涩情。   但口中的刺痛很快就让周淮晏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原来小猫发现他咬伤了。   “阿翡真是贴心。”   少年摸摸他蓬蓬软软的卷毛,取了一小块含进嘴里。   【——被主人夸了!】   小猫抿了抿唇,低头,银碳生出的暖光把他的脸映得发红。   这时,周淮晏突然想起   “哦对了,书柜后面有药,你去取些来。”   阿翡点点头,立刻起身小步跑过去拿。   冰镇果然解痛,周淮晏百无聊赖地含着冰块,想着若是不早早弄好了,怕是后面几天都喝不了酒。   自从舅舅回来,他都快憋了半个月了,怎么忍得住。   阿翡很快取了药来,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   少年随意扫过一眼,见他拿的刚好是治疗外伤的那一瓶。   “识得周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翡的脸色骤然一白。   主人......在试探他?   毕竟,异族很少有人识得周字的,他们崇尚野蛮的武力,最多学个本族文字也就顶天了。但对于细作来说,习得周字却是必要。   然而周淮晏也只是随口提一句,并没有别的意思,   “会上药吧?”   阿翡意识到少年的言下之意,他迟疑着点点头,见少年未曾拒绝,便立刻奔出去洗手。   此刻正是寒冬,水冷得刺骨。但小猫浑然不觉,仿佛没有丝毫的痛感。   细细洗净后,他取了干净毛巾,认认真真拭净手上的水,直至泛起一层红意来。   这一切做好之后,他才回去,打开药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取出一点点白色的药膏。   周淮晏张开了口。   他方才含化了口中的冰,又忍不住去舔伤口,舌尖因冰凉而显得有些过分鲜红。   阿翡呼吸一窒,   他的指尖衔着浅白的药膏,轻轻探入少年的唇内。从阿翡的角度看,好似主人即将要吃掉他的手指。吃掉他......   这样的幻想在脑海中闪过的刹那,几乎让小猫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烧了起来。然而还未伸进去,仅仅只是碰到舌尖,周淮晏突然后撤,他捂住嘴,眉毛紧皱。   小猫吓得瞬间收回爪子,砰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药膏是草药熬制的,效果奇佳,也是外用。自然没有人知道这药膏的味道。   现在,周淮晏知道了,苦得他恨不得立刻原地飞升。赶紧拿桌上的热乳茶压了压。   这便是在青楼买的那一壶,阿翡舍不得,一路抱在怀里带了回来,竟是还热着。   “主......!”   小猫呆了,他看着少年因吞咽而不断滚动的喉结,很......很漂亮。   阿翡失神几息,又猛地反应过来,他震惊地盯着少年手里的奶壶,   可,可那......那是他喝过的啊......   周淮晏总算把嘴里的苦味压了下去,他看着阿翡呆呆盯着自己手里的奶壶。   ——他似乎抢了小猫的奶。   啊这......   周淮晏轻咳一声,   “明日本殿下再赔你一壶。”   他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端架子。少年又舔了舔口内的伤口,起身。   “收起来吧,不擦了。”   也罢,半个月喝不了酒而已。   阿翡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头。   白色的药膏方才掉了不少,只剩些许印在他指上的纹路里。而指尖还湿着,上面残留着一点点晶莹的液体……   ——是主人刚才留下的。   看着看着,阿翡的呼吸急促起来。   鬼使神差地,他将指尖放进了嘴里,像小动物一般,舔舐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间接接吻 ~ 第14章 贴贴   翌日下午,李太医来请脉。   他知道周淮晏上午起得晚,因此特地选了下午来。   “进。”   周淮晏懒懒倚在软榻上,旁边的阿翡帮他轻轻拉起了袖口。   李太医搭脉,沉思许久,眼底竟是生出些喜色,   “恭喜殿下。”   周淮晏眼皮一跳   “可别跟我说是喜脉。”   李太医生生被他堵得差点呛到,   “......殿下可莫说笑,微臣是说,殿下的脉象日渐强盛,或许假以时日,便与常人无异,甚至更加强壮,真是天佑殿下啊。”   周淮晏皱起眉,   【这可不妙了。】   昨晚出门一趟,按照往常,周淮晏必然是要受个风寒,大病一场。可今早醒来,精神竟是比日往日更好。   ——有古怪。   少年皱起眉,他倒是不会天真到以为,刺客是来给他送强身健体丸的。   听到这样的答案,一旁的阿翡脸色黯然。   【是合情蛊。】   阿翡偷偷摸过主人的脉,他对那些蛊虫再熟悉不过了。   子蛊只会寄宿在男子体内,拼命让其摄取能量,强健其体魄,等到时机成熟,要么神智全失任由母蛊操作,要么就直接成为母蛊的食物。   主人这样的身份,对方的目的必然是前者,牵制的人,自然便是让异族忌惮数十年的卫国公。   一般而言,除去合情蛊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用母虫把子蛊引出来。   但对方既然已经放出了合情蛊,便必然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母虫。   然而,不说能不能找到母虫,只要一开口,阿翡的过去和秘密便藏不住了,说不定立刻就会被卫国公打死。   小猫绞紧手指。   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呆在主人身边了......   周淮晏拉下袖子,没注意小猫的纠结。   “劳烦太医,再帮阿翡看看嗓子。”   “是。”   小猫紧张地上前,张口。李太医细细诊断片刻,眉头皱起,   “这......似乎像是被毒哑了。”   阿翡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毒?】   周淮晏眼神微冷,他以为是什么先天哑疾,或者后天生病所致,没想到竟是被毒哑的。   “能治好吗?”   “这......”   李太医有些为难,   “下毒之人手段狠辣,此毒似是出自异族之手,微臣只能尽力。”   ——那便是不太能治好了。   周淮晏看向阿翡,后者低着头,肩膀轻颤,似乎是害怕极了。他曾经听闻过异族待奴隶苛刻,或者说凌虐。却不曾想到竟然如此残忍。   思及至此,少年忍不住摸了摸小猫柔软的发,轻声安慰。   “没事了。”   然而周淮晏不知道,那毒是阿翡自己下的。   因为没有谁会把一个哑巴当做侍奴买回家去使用,这样的话阿翡就能保住自己的秘密。   只是没料到,最后他竟是成了九皇子的侍奴。   小猫下意识蹭了蹭主人的掌心,心里还是闷闷的。   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嗓子,而是合情蛊。实际上,除了用母虫引出子蛊这种万无一失的方法,还有一个办法。   阿翡泡过毒池,吃过蛊王,对蛊虫有天生的吸引力,或许能让其克服母虫的命令。从主人的身上引到他的体内。   办法是可行的,只是阿翡从来没尝试过。   因为这个办法需要以......交/合的方式才行。他不想暴露过去,又找不到母虫,如今唯一的方式,便只能绞尽脑汁让主人使,使用他。   “.......”   明明以侍奴的身份,做到这一点再容易不过了。可现在,这件事却很困难。   因为主人根本不碰他!   即便是同床共眠,可少年却似是对他的身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就摸摸脸,摸摸头,摸摸肚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了。   可是如果没有兴趣,为什么主人又要让他侍寝呢?或许主人喜欢主动的侍奴,喜欢被伺候,不喜欢自己动手?   想着想着,阿翡脑海里有了奇怪的画面。   忽然,他似是感觉到什么靠近,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擒,但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玉白,   ——是主人的手。   小猫立刻刹住,凑上去,贴贴!   “怎么了?”   周淮晏感受着掌心下堪称滚烫的温度,眼底满满疑惑。   “屋子里很热吗?”   “没......”   阿翡倏地低头,嗓子里发出细哑的颤音。   【好软......】   【主人的手心好软。】   “唔,看来北方人还真是耐寒。”   周淮晏有些羡慕地感叹。屋里放了许多炭盆才让他勉强觉得不那么冷,而阿翡竟然都热得发烫。   他收回了手,转过去继续与太医说着什么。   柔软的触感在额头消失,小猫翡色的眼瞳暗淡下去。   外面都说九皇子周淮晏荒淫不堪,荤素不忌,还......还好男色。可主人对他连荒唐之事都不曾做,更别提银,银他.......   看来传闻果真不可尽信,阿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其实,屋里并也不热,   ——是他的心在发烧。   作者有话要说:   贴贴! 第15章 学猫叫   周淮晏和李太医交谈片刻,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是大胜于前,甚至按照如今这个事态,很可能过几年,他就会过分健康到被卫国公压着学武的程度。   江家世代出将才,就连女子都会被要求自幼习武,熟读兵法。周淮晏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身体还算不错,就被卫国公拉去练武。   好在当时他故意受了风寒,病了一场,才打消了舅舅的念头。   想到这,周淮晏深深叹了口气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回到以前那样?就看起来脸色苍白,弱不禁风,最好还能日日咳血。”   少年摩挲着腰间的翡翠,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比如吃点什么坏身子的药,苦点也......行,或者实在不行,给我下点小毒也可以。”   “......殿下?”   李太医震惊了。他还是头一次见有病人提出这样诡异的要求。   就连旁边的阿翡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他望着少年微皱的眉头,心中闷闷的。   【主人......不希望自己身子好吗?】   合情子蛊霸道,入体之后便会立刻驱逐宿体内一切秽物病害,甚至毒药。随即迫使宿主大量进食储存力量,强健体魄,以便日后供给母体最好最多的养分。   所以那晚周淮晏吃撑了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子蛊在催促他积蓄能量。因此,合情蛊虽是邪物,但子蛊促使宿体日益强壮的效果却并非作假。   原本阿翡还打算再等些时日,待主人身体大好再将子蛊引出,可现在看来,主人似乎并不想自己的身体好起来。   【——为什么?】   见老头做出这副表情,周淮晏有些头疼,   一个先天不足,几乎被所有太医都判了死缓的皇子突然就健康了,还一天比一天好。   ——这谁能不多想?   稍微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会以为他前十八年都在韬光养晦,故意装病,以此蛰伏。更别提,他那个长了八十八个心眼儿的皇帝老爸了。   周帝本就忌惮卫国公手里的兵权,甚至两者间还可能有他不知道的仇怨,否则当年江悯又怎会刚生产就被赐死?   周淮晏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总而言之,就开些让脉象摸起来不那么健康的药吧,稍微有些损伤也没关系。毕竟,我的身子见好,对有些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阿翡一怔。   【有些人......】   他站在少年身后,听得仔细,苍青色的眼眸垂着,瞳色沉沉,似是一潭暗色的漩涡。   少年特别叮嘱道,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舅舅。”   李太医在宫中多年,短暂的惊讶后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老臣定当尽力。”   “唔,那就有劳李太医了。”   周淮晏笑眯眯的,把小猫拉到身边,   “还有阿翡的嗓子,也还劳您费心。”   对于这位照顾了自己近十年的老医者,周淮晏是带着几分尊敬的。   “不敢不敢,这都是老臣分内之事。”   李太医语气有些惶恐,   “殿下,此毒难解主要是因为微臣对异族之毒了解甚少,若是能找到毒源所在,那么配制解药也并非不可为之事。”   “毒源?”   李太医点头,转而看向阿翡,   “你可知道自己所中何毒?或者是否还记得那毒的味道,或者什么别的特征?”   阿翡看着少年,迟疑片刻,最终闭上眼,点了点头。他自己服下的毒,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便好!”   周淮晏眉眼染了愉悦的笑,   “晚饭过后我让阿翡便去药楼去一趟。我记得有一层专门收集了许多来自异族的一些毒物,你带他去认认,或许能找到毒源。”   “是,老臣告退。”   李太医行了礼,缓缓退出房去。阿翡有点疑惑。   【药楼?】   似乎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周淮晏漫不经心抿了一口茶,   “药楼就建在国公府的南院儿里,晚膳后让芝麻领你去。”   “......”   【是。】   小猫低着头,发出一声细哑的回应。周淮晏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伸出手去。   后者察觉到他的意图,乖顺地跪到少年的膝前,微微仰头,主动露出脆弱的咽喉。   少年的指骨落下,轻轻抚过。   不知道是因为发育迟缓,还是营养不|良,又或者,是曾经被虐待过的缘故,十六岁的阿翡看起来瘦弱幼小得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连喉结都只有小小的一点。   摸起来并不似寻常少年郎那般突出脆硬,反而略微有些软。让周淮晏想起曾经翠翠软弹的喉骨。相比于下巴,那只脾气傲娇的猫主子更喜欢他挠它的喉咙。   每每指腹抚过,小家伙都会舒服地发出呼呼的声音。   思及往事,周淮晏无意识摩挲着阿翡的咽喉,就像是曾经抚弄爱宠那样的。   【可是翠翠啊......仔细想想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周淮晏看着眼前这双翡色的猫瞳,一时有些恍惚。   主人在......在摸......摸他的喉结。   阿翡僵住,浑身的肌肉都忍不住绷紧到轻颤。   咕咚。   小猫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呼吸急促。短暂的几息似乎被无限放慢拉长——   他仰望着主人,后者此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里面,却漾动着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   这般爱昧的抚弄......让阿翡有一种正在被主人把玩的错觉。被触碰到的皮肤晕开了密密麻麻的痒意,逐渐泛红发烫。   【主人是......发现什么了吗?】   小猫紧张地绞紧了袖子。   他这不阴不阳的身子,似乎天生就发育更为缓慢,如今即将年满十七,却连男子特有的喉结也只冒出了一点点。   【也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嫌弃......】   周淮晏并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小动作,落在阿翡眼中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他回过神,手指掠过小猫的咽喉,往上,随意揉了揉他蓬蓬软软的卷毛,   少年半开玩笑道,   “若是以后治好了嗓子,便给我学声猫叫听听吧。”   “......?”   【猫......猫叫?】   阿翡呆住,猛地低下头去。   他好像......知道那天晚上主人不碰自己的原因了。   【原来......原来主人喜欢这样的玩法啊......】   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阿翡无意识攥紧了少年的袍角,耳根漫上赤色。   “嗯......”   小猫依偎在少年的足前,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欢喜又紧张的呜咽   【等嗓子好了,奴给主人学......学猫叫。】 第16章 周淮晏,长命百岁   周淮晏口中的药楼,实则名为悯安阁,是一座专门为他建的医药之所。   “当年郡主怀着殿下的时候,怀相不好,于是国公爷便亲自命人建了这座楼,还亲去白马寺请来简空大师,题下悯安二字。”   芝麻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给阿翡介绍这座阁楼的来历。   江悯当年以女子之身入行伍,先帝在时,她曾随兄长江毅南下沧州,镇压靖王叛乱,后来便被封了郡主。   后来新帝继位,江悯被召入宫,位至皇贵妃,可国公府内上上下下,依旧尊称其为郡主。   他们在曲折的廊道中穿梭,阿翡跟在最后,听得很认真。   “简空大师曾言此处地虽福源,却少了些水。因此悯安阁便以人力拓湖,临水而建,以聚天地灵气......”   阿翡怔然望向远处——   那座无比宏伟的赤色高楼立于湖心,高耸巍峨,红岩尖顶,飞檐层层,恢宏如斯。   阁楼的台基是一座四方形佛塔,刻八瓣梅花,又添一分禅意。   阿翡曾经只听闻周朝卫国公“恶鬼将军”的名号,却不知那人竟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原来他的主人自出生起,便被如此地深深爱着。   小猫低下头,心中不知是羡慕,还是什么。   门口早早便候着药童,见芝麻领着人来,便立刻恭敬地迎上来。   “见过芝麻姑娘,请这位......请随我来。”   他看向阿翡,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的好。便只好微微躬身以略过,将人引了进去。   药室还有几位药童医女,见到阿翡时都忍不住投来了打量好奇的目光。   九皇子豢养异奴,宠爱异常,甚至不惜为其违背了卫国公。这件事如今国公府上下人尽皆知,所有人都很好奇把九皇子迷得这般荒唐的异奴到底长什么模样。   阿翡没有理会那些眼光,只是低头安静地走。   药童将他引到了第五层,   “索沃邪,殿下有令,为这位查明毒源。”   棕发男人微微屈身,看见药童身侧的阿翡,目光停留在他卷曲的长发和异色瞳上,眼底滑过一丝轻蔑。   阿翡皱起眉,眼前的男人是个血脉极为纯正的异族,体型高大,肌肉健硕,过分茂盛的毛发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野蛮的味道,与脸上挂着的微笑违和极了。   许是曾经在异族留下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阿翡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就有种说不出由来的反感。   那毒是阿翡自己下的,如何解自然也知道,但这些都不能让主人知晓,所以面子上的过场,到底得走一趟的。   他从怀中拿出了早早画好的图纸,递过去。男人接过来,打量片刻,   “唔,似乎是喑河草。”   索沃邪转而看向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友善,   “怎么,是以前在床上叫得太浪才被原来的主人毒哑了么?”   “......”   阿翡的眸色骤冷。对方说得是异族话,在这个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懂。   侍奴在异族中地位卑贱,只是主人玩弄泄欲的器物。所以被这样的词语侮辱,是常事。就像牛马被鞭笞,就像猪羊被宰杀,这般理所应当。   曾经的阿翡听过比这更加污秽恶毒的言辞,也都面不改色。但或许是这几日被主人那般温柔地对待着,他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怎样卑贱的身份,如今竟是连半句污话都听不得了。   阿翡的拳攥了又攥,心中仿佛堵着一团湿冷的棉花,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他闭了闭眼,现下便打算离开。然而下一秒,索沃邪突然抓住他的小臂。   “既然是殿下的命令,小人自然马虎不得,许得好好查验查验才行。”   【殿下的命令】   阿翡顿住了挣开的动作。男人笑着看向门口守着的药童,   “还请您准备一盏足够亮的琉璃灯,我才好细细查看。”   药童不疑其他,点头便去寻灯。   砰!   霎时,阿翡被男人摁到了墙上。粗糙的手指死死箍着他的下颚,而另一只手却是扼住了咽喉。   “呜......”   小猫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般痛苦扭曲的姿势,让那双漂亮的翡色瞳泛出了些许生理泪水,漂亮极了,看得索沃邪啧啧咂舌,   “虽说身子瘦了些,这双眼睛倒是生得不错。贱奴,你以为洗掉耳后的墨印,就可以隐匿自己秽污的血液了么?”   “......!”   阿翡的眼瞳骤然张大。   “我们异族的战士只会战死,绝不会雌伏于周人的身下,只有像你这种天生的贱骨头才会摇着屁股求人操!”   男人冷笑着,   “说说吧,你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是怎么把周淮晏勾到手的?”   “......”   阿翡死死咬着齿,不答。   “哦,我忘了,你被前主人毒哑了啊。”   男人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可手上的力度却在加大,似是想要阿翡张开口。   “说不出来,那便给我演示演示?毕竟,那人毒哑了你又不曾割了舌头,是不是说明你这贱奴很会舔?”   “.......”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羞辱,阿翡忍不住抖,他被男人擒在手里,如同一只被猎人擒住又折断翅膀的幼鸟。   好在这时,药童举着灯来了。他看着两人怪异的姿势,面露迟疑,可索沃邪却不曾收力,他转过去,状似苦恼   “殿下命小人查验毒源,许得看看咽喉那处的毒迹如何,可这......似乎不太配合。”   药童举着灯走来,闻言皱眉,   “殿下之命,还请莫要为难我们。”   “......”   阿翡呼吸一窒。   他望着眼前笑着的男人,终究闭眼。然后缓缓地,松开了牙关。   炽亮的琉璃灯映在阿翡的脸上,苍白得可怕。浓密漆黑的眼睫轻轻颤抖,中间似是有流光闪过。见状,索沃邪夸张地松了一口气,他语气友善极了,   “还请这位小友再张开些,我才好看清那咽喉残留的毒迹。”   “.......”   阿翡死死攥紧了拳,指缝间依稀溢出些许血色。接着,被咬得鲜红刺目的唇,颤抖着张开。   “听说,这几日周淮晏天天让你留在他房里过夜啊,如何,被那病秧子搞得爽么?”   索沃邪捏着他的下颚,以一种极端亵渎和侮辱的姿势将粗钝的手指伸入阿翡的口中,   “哦我忘了,他那破烂身子或许搞不动你,呵,江毅终于遭了报应,他杀了我族无数英烈勇士,身边最爱的人却全都死在周人的手里,”   “他的两个儿子死在江南,妹妹死在皇宫,而周淮晏就是他最后的报应,哪怕他倾尽所有建了这栋楼,那个病秧子也活不了几年......”   咔磕——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段短促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   就像是野兽撕咬猎物时,毫不费力地嚼碎了骨头。   男人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啊——”   他猛地后撤,绊倒在地上,钻心到恐怖的疼痛让索沃邪在地上不断翻滚痉挛。   “我......的手......贱奴!贱奴!竟敢......”   啪——   药童手里的琉璃灯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他看着满地的碎片和四溅的血迹,脸色骤然惨白。   阿翡皱着眉,仿佛听不见男人刺耳尖锐的惨叫,只是撇过头,随意吐出了什么,   药童颤颤巍巍低头去看,只见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一路滚到了他的跟前。   ——是一截断指。   被人生生咬掉的,还在抽搐的,断指。   “这......这......”   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半身血污的异族少年,脸上惊恐的表情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吃人的恶鬼一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阿翡没理会慌乱逃走的药童,只是随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刺目的鲜血晕开,把半边脸都染得血红。   他微卷的额发散乱,掩映着眉眼,落下细碎而阴暗的影子,眼神阴郁得可怕。   半身血污的异族少年随手取下旁边捣药的木棍,朝不断痉挛惨叫的男人走过去,就像方才对方做的那样,捏住了索沃邪的下颚   “张......”   【张嘴。】   阿翡面无表情地用木棒撬开了男人的嘴,遍地的琉璃碎片反射着烛光,斑斑驳驳映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可怖的血污仿佛活了过来,于异族少年的侧脸上蜿蜒生长,如同冰冷尖锐的赤色荆棘。   “啊啊呜,呜......!!!”   索沃邪的脸色从痛苦逐渐变得惊恐起来,他拼命挣扎着,可素来引以为傲的力气,在面前这个瘦弱的侍奴面前竟然没有半点用处。   男人拼命地挣扎着,犹如一条搁浅濒死的鱼。粗壮的木棍粗鲁地捅入口中,很快就把他的口腔和咽喉捅得鲜血淋漓,   片刻后,阿翡抽出木棍,看着如同死鱼一般奄奄一息的同族,苍青色的眼眸冷得可怕,   “说......”   【周淮晏,】   【长命百岁。】   他无声地念,   【岁岁,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怎么能随便咬人呢   索沃邪的惨叫声几乎惊动了整栋楼,不少人闻讯而来,都瞧见了那血腥惨烈的场面。   悯安楼在国公府的地位和意义人尽皆知,敢在那里面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血腥之事,冲撞了风水,这罪名可不小。   “那异奴也是活该,刚刚才被殿下宠爱几日,就跋扈到这种地步。”   “殿下虽是风|流,却从未将人带入过国公府。也不知道那异奴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妖术,竟是让九殿下允他进悯安阁。”   “要我说,异族就是异族,野蛮卑贱,哪怕来了我大周朝也洗不去骨子里的贱血。”   “悯安阁的风水可是简空大师亲自定下的,如今被这等秽污的异奴冲撞了,这下怕是连九殿下都护不住他。”   “......”   在这些闲言碎语愈演愈烈之前,周淮晏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摁了下来,没有立刻传到卫国公那里去。   相关人全部带出悯安阁,五层全部封锁,不到半个时辰,狼藉血污的现场便被尽数清理干净,恢复如初。   这时候,穿着黑甲的侍卫们守在屋外,而里面侍候的下人都噤着声,半点大气都不敢出。   大厅内灯火通明如,气氛紧张而压抑。   左边跪着药童,似乎是吓傻了,整个人忍不住地抖。至于右边,便是疼到抽搐的索沃邪,断指草草包扎过,也就大概让他不会失血而亡的地步。   阿翡规规矩矩地跪在中间,低着头,散乱的额发掩住了眉眼,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这一次,他不敢求主人恕罪。   他弄脏了悯安阁,冲撞了护佑主人的风水灵气,还做出这等如同野兽般血腥残忍的事情。   恐怕这次,自己真的要彻底被主人厌弃了吧。会被乱棍打死么,还是丢出去,又或者卖到口马行里?   无论哪一种,他都不能再留在主人身边了。   一想到这个,阿翡就感觉胸口钻心地疼。   可这又能怪谁呢?是他自己毒哑了嗓子,洗去侍奴印,妄图以此掩盖自己卑贱污秽的身份。   主人待他那般地好,予他干净的衣物,丰盛的饭食,甚至还让太医为他诊治,只是不巧,带他辨认毒源的人是异族而已。   阿翡能忍受所有对他的侮辱秽言,可那人对主人的诋毁却突然让他失了理智。   明明,那层楼有无数毒草邪虫,他有一万种方式可以让那人死得悄无声息,可偏偏在那一刻,他却冲动到用了最坏的方式。   “殿......殿下......”   这时,索沃邪强撑着支起身子,似乎想要争辩什么,沙哑的嗓音仿佛砂纸磨刀一般难听刺耳,   “莫,莫要被那......贱奴......骗了......”   男人满口满脸的血污,一开口,那腥重的血腥味就让人作呕。   周淮晏掩住口鼻,忍不住皱眉。旁边侍候的小太监见状,立刻凶道,   “愣着做什么,不知道殿下最厌血腥的东西,还不赶紧把这脏东西拖出去洗干净,若是让殿下染了晦气,谁担待得起?”   话音落下,外面立刻走进来两个高大的黑甲士兵,直接粗暴的把人拖了出去。   “哗啦——”   外面传来了大桶大桶水泼下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男人奄奄一息的惨叫。   这个天气,还是晚上,几桶冰水泼下去,别说刚断了手指失血过多的索沃邪,就是正常的健康人也受不住。   或许那守毒的异族侍,根本活不过今晚。   但屋内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周淮晏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小猫,原本蓬松柔软的卷发凝了血痂,连白净的小脸上也都脏兮兮的,   漂亮的苍青瞳掩在暗影中,仿佛极品的翡翠蒙了尘,阴郁,压抑,暗淡,失了往日灵动的神采。   少年皱起眉,   “阿翡,过来。”   小猫身子一顿,先是伏身行了大礼,才缓缓地挪动膝盖,爬到周淮晏身边,跪好。   他这次选的位置比以往都要远,因为方才那太监说,主人最厌血腥。   他如今身上脸上都染了血,如此脏污,主人心中定是嫌恶万分的吧......   阿翡难堪地攥紧了手,心中生出一种想要将自己藏起来的强烈欲望。   正在他满腹酸涩痛楚之际,忽然听见了帕子绞水的声音。接着,阿翡低垂的余光看见主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惊慌地想要后退,可没有主人的命令,又不敢擅自动作,只能颤颤巍巍地缩着身子,蜷成一团。   精致的银靴终于停在他跟前,阿翡听见主人叹了口气。   “真是,越发不听话了。”   “......”   这样轻飘飘一句不听话的评价,却比那些人口中的贱奴之词还要让阿翡难受。   主人曾经说,要他乖乖听话。现在他在主人心中不听话了,便是要丢弃的意思吧。   主人真的要丢了他。   阿翡想哭。   可......可他还没帮主人把子蛊引出来啊,若是,若是以后有人拿着母虫来......要怎么办?   至少,至少在离开之前,他得把子蛊......   阿翡猛地仰起头,还未说什么,便撞进一团温热湿软的帕子里面。   “......唔?”   氤氲升腾的热气间,他依稀能看见少年微皱的眉心,   “跪得那么远,非要让本殿下走过来给你擦。”   周淮晏叹了口气,他蹲着,细心擦拭着阿翡脏兮兮的小脸。   “就是小野猫打架,也没弄得这么脏,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   阿翡呆呆地望着他,大脑空白,手足无措。   “主......”   主人不觉得他脏么?   怎么......怎么会......   若不是脸上温热的触感太过真实,阿翡甚至都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周淮晏刚擦干净小猫的眉眼,就看见对方忽然流露出了一种......立刻就要委屈到大哭的表情,   “......”   【看来确实是被欺负狠了。】   周淮晏又叹了口气,语气责怪,   “阿翡,怎么能随便咬人呢,还把手指都咬断了。”   听到这话,跪在旁边的药童恨不得以头抢地表示同意。   小猫当即就低下头想要认错,   “是......”   求主人不要丢下他,以后,以后他再也不咬人了。   可紧接着,阿翡又听见周淮晏继续道,   “还好及时吐出来了,万一不小心吞下去,消化不良怎么办?”   “......?”   听到这话,屋里的人都懵了一瞬。连趴着的药童都忍不住震惊抬头,   ——这是消化不良的问题吗???   偏偏周淮晏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想起那年那年翠翠去珍禽院里抓了某位贵妃的鸟儿,差点卡死,把周淮晏吓得够呛,   于是少年又狠狠戳了戳阿翡的额头,语气忿忿,   “而且骨头那么硬,要是崩坏了牙,本殿下都找不到人给你补。”   阿翡:“......?”   小猫呆呆地望着他,在心中主人的喜好上又添了一笔——   继粗壮的手臂和大胸,以及会猫叫之后,   原来,主人还喜欢牙口整齐的。   阿翡点点头,很认真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多年以后,周淮晏望着眼前这个——   高大俊美,眉眼深邃,胸肌饱满,肩背疏朗,齿牙锋利的异族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18章 本殿下的人   认真教育完小猫之后,周淮晏把帕子塞给他,   “乖,自己把脸擦干净。”   阿翡捏着暖乎乎的帕子,似乎还未曾回过神。然而少年却已起身,   “洗得差不多了,把外面那个拖进来问话。”   湿淋淋的男人很快就被拖了进来,带入一股略带血腥气的冷风。   小太监赶紧给小殿下取来一件黑色大氅披上,婢女也跟着端来了两盆银碳放在身边。   周淮晏懒懒坐下,慢悠悠喝了口茶。   砰!   索沃邪被侍卫像杂物一般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说吧,怎么回事?”   少年漫不经心烤着温暖的炭火,玉白的指晕染了几分微红的光。   索沃邪此刻又痛又冷,冻得全身痉挛,根本说不全一句话。见他这副模样,周淮晏便瞥向旁边跪着的药童。   后者身子一抖,猛磕在地上,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他一个字也不敢省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他们都说的异族话,小的听不懂,后来,后来索沃邪就被咬掉了手指......”   周淮晏无意识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清脆的击响似乎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唔,那就让他亲自说给本殿下听吧。”   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端来一碗热姜汤,掐着索沃邪的下巴就给灌了进去,   “说!你当时说了什么!若是胆敢有半句假话......”   后者被呛得哀嚎。好在,异族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索沃邪总算缓过来半口气,他努力撕扯着鲜血淋漓的嗓子,发出如同恶鬼般难听的声音,   “殿下......殿下,他是......侍奴营里出来的,是最低贱的......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了,小人当时不过是挑......明了他的身份......”   男人语气虚弱,可眼神却怨毒至极,   “若是,殿下不信,可以细细去看......看他的耳后,那里有侍奴营的墨印......哪怕他洗过,可若是细看......定能找到!”   侍奴的墨印是用铁针蘸以特殊的颜料刺下的,而且是刺在耳后,除非生生剜一只耳朵,否则无论用什么去洗都会留下痕迹。   周人素来看不起异族,将其视为尚未开化的野蛮人。哪怕是一些权贵士绅口味特别,想要玩弄一些异族奴隶,也会细细选出身良好的,身子干净的。   更何况是大周朝的九皇子?   若是让周淮晏知道他日日玩弄的东西,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贱货,还是早已是被别人搞烂了的,怕是要气得吐血吧......   索沃邪看着沉默皱眉的少年,怨毒地在心里诅咒着。   【这个破烂的病秧子,最好被那侍奴染上什么脏病,或者直接气到一命呜呼。】   咚。   周淮晏停下敲击的指骨   【......侍奴营?】   因为江毅的原因,他曾看过不少描述异族的禁书,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简单来说,那里比周朝里最混乱脏污的窑子还要恶心,只有最低等的奴仆杂役才会去泄欲的地点。   【这样胆小又爱哭的阿翡,竟然是呆过那种地方么?】   周淮晏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回头去看他。   “不......”   小猫此刻脸色惨白得吓人,像是被戳破了极力隐藏的秘密,浑身都惊惧得颤抖。   身边的小太监却误会了周淮晏回头的意思,以为小殿下是动了怒。他便直接走上去,将小猫粗暴的按在地上,掀开长发,粗砺的指腹在耳后狠狠碾磨,终于隐约擦出些墨印的痕迹。   隐隐约约的,很像是异族的文字。   “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   见到这个,索沃邪当即发出了畅快而恶意的哑笑,甚至连说话都不似方才那般气弱   “在我族只有侍奴才会被刺下这种秽污的墨印。他还是最劣等的,最劣等的!怕是连牛马都可以搞烂他!”   房间内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这莫说对皇室,哪怕是普通的富贵人家,碰了这么个脏东西都是奇耻大辱!就连平时接触过阿翡的婢女下人们,也纷纷面露惊诧嫌恶之色。   “不......”   小猫被摁在地上,哑哑地哭着。他天生神力,即便能够轻易挣脱,却不曾有半分挣扎。   他虽然被刺了墨印,可因为当时太过年幼,他的身子从来不曾被别人用过。而且!而且他只在侍奴营呆了两年,就......   “主人......”   他努力想要辩解,可嗓子里却只能发出一点点细弱的泣音。   阿翡后悔了。   若是早知道会遇见主人,他一定不会把自己毒哑。这样的话,他现在还能告诉那些人,主人从来没碰过他,并未曾被他卑贱的血脉玷污。   喉咙和胸腔似乎都被泡在泪水里面,又酸又涩,哽咽得阿翡近乎窒息。   他的头被死死按在地上,根本看不清主人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年冷淡如冰雪的嗓音响起,   “豆沙,去取我的禁匕来。”   禁匕,是用天降陨铁打造的一把匕刺,削铁如泥,锐利无双。   【九皇子这是恼怒至极,要亲手杀了这异奴么?】   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小太监得了令,立刻松开手下按着的阿翡,很快去内屋寻了禁匕来,双手奉上。   那禁匕只有普通匕首的一半大,锻造得极为精致小巧,柄端嵌着苍青色的翡玉,光彩流溢。   周淮晏抬起了阿翡的下巴,后者正死死闭着眼,不敢看他,表情悲戚而绝望,似乎是已然接受了必死的命运,   可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却还是委屈地从眼睫中溢出来,   啪嗒啪嗒的,全砸在他的掌心里,又湿又烫。   【真是爱哭极了。】   周淮晏在心中叹。   他轻轻地摩挲着小猫的耳朵,触感并不平滑,能够很清晰地摸到细细密密的圆点疤痕,想来便是曾经被铁针穿刺时留下的。   阿翡耳朵的血管似乎比常人更为丰富。周淮晏记得,每次小猫害羞的时候,这里都会充血鲜艳到刺目的地步。   九皇子摩挲片刻,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   下一秒,锐利的匕尖刺破皮肤。   尖锐的刺痛让阿翡骤然僵住,他闷哼一声,却不曾有分毫的反抗和躲闪。   滚烫的血珠立刻染红了少年的指。   耳后的皮肤薄,血管多,周淮晏只是划破了个表皮,但却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很是骇人。   阿翡的余光中晕开了血的鲜红,尖锐的疼痛中,他猛地意识到——   主人在重新给他刺印!   小猫怔住了,他看见自己卑贱的血液在主人的腕骨上蜿蜒,顺着小臂淌到肘端,然后滴落。   好似白玉浸丹血,靡而艳。   阿翡看得失神,恍惚间竟也不觉得疼了。   下一秒,少年冷淡愠怒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豆沙,你眼睛都瞎了么,竟敢把本殿下亲自做的标记当做侍奴的墨印?”   小太监一愣,当即跪下认错,   “奴才眼瞎,奴才眼瞎,都是这烛火太暗,奴才没看得仔细,竟把前些日殿下早早做好的标记错认了,求殿下恕罪!”   【什......?】   阿翡的瞳孔骤然张大,可身体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少年攥住了头发。   “别动。”   少年靠得极近,呼吸湿热,如夕阳下触礁的海浪,在耳边亲密呢喃。   “......”   阿翡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尖锐的刺痛从耳后传来,可他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到了主人的手指上。   少年的指贴着他的头皮,轻轻摩挲着,偶尔随着那刺印的匕首调整着角度。   ——小猫感觉整个脑子都在发麻。   周淮晏垂着眸,神情极为专注,好似正在精心雕刻着什么心爱至极的宝物,   “本殿下的人......”   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自然是要刺本殿下的印。”   “......”   轰——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阿翡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砰——”地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已被标记√ 第19章 求主人允奴   “本殿下的人,自然要刺本殿下的印,方才那痕迹,不过只是前几日提前标注的点罢了。”   ——前几日哪里有曾标注过什么点?   豆沙最是机灵,他第一个反应过来,   “是,奴才记性差,竟忘了这事,差点就被那异族侍蒙骗了!”   索沃邪被这事情的反转惊呆了,愣了半响他急急辩驳   “不!不可能!我......我不可能会认错侍奴印!一定是!他一定是最卑贱的侍......”   “——吵死了。”   嘶哑的嚎叫让少年皱起眉。下一秒,便有人立刻堵了索沃邪的嘴   小太监见此,再次开口,   “此人不仅冲撞了悯安阁的风水,还竟敢如此败坏殿下声誉,用心险恶,说不定是异族潜伏府中的细作!”   “嗯。”   说话间,周淮晏已经专心勾完了最后一笔。他细细打量片刻,总算满意地收了禁匕。   懂事的婢女立刻送来了热水和毛巾,他站起身,把禁匕递过去,然后慢条斯理地去洗手上的血,   “既然是细作,那还等什么,按照大周律处置吧。”   索沃邪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但很快,门外的侍卫便立刻手脚利索的把人拖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人噤若寒蝉,竟只剩下少年洗手的水声。   “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周淮晏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语气一如寻常,   “若是以后,让本殿下听见半点关于此事的闲言碎语,今晚在场的人一律视为细作,按律处死。”   屋内屋外的人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地。周淮晏在心里叹了口气。怕是今日一过,他破败荒淫的名声就又得添上一笔残暴了。   不过也没事,他名声越差,皇帝就越是高兴,也就越是长命。思及至此,少年摆摆手,   “都下去吧,本殿下乏了。”   “是。”   所有人都退下,周淮晏总算有时间去看看伤痕累累的小猫。   后者还跪在地上,卷发散乱,遮掩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吓坏了还是疼得厉害,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可怜极了。   阿翡捂着刺印的左耳,满手都是血。熟悉的疼痛让他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   五岁那年,唯一能保护他的娘亲消失了,他因为这与常人不同的身子,被侍奴营的人抓了回去。   刺侍奴墨印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他被许多人围着,他们用最鄙夷和嫌恶的眼神看他,用最污秽侮辱的话语贬低他。   刺印的人动作极为粗暴,像擒牲畜一般抓住他的脖子,尖锐的铁针浸透漆黑的墨水,刺破皮肤,打上了最卑贱的标记。   阿翡疼得大哭,哭着喊娘亲,可最后直到嗓子哑了,他都没能等到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怀抱。   当时,血流了很多,很多,混合着漆黑的特质墨水,混合成了暗红色,看起来脏污极了。   可如今同样的情形,同样被刺印,阿翡却不觉得疼了,一点都不。   他觉得幸福。   侍奴的墨印是卑贱的标志,是可以任人践踏的原因。但主人给的印记不一样,是承认,是保护,是归属。   主人亲手给他刺了印,就代表着,主人以后永远不会抛下他了。   阿翡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耳后灼烧一般的痛楚,从现在开始,他会是周淮晏的所有物。   为主人生,为主人死。   他听见胸口中一声大过一声的砰响,仿佛亲眼看见冰雪封冻的荒原在此刻奇迹般复苏,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那里生长,蓬勃。   然而这一幕落到周淮晏眼里,却是以为他在捂着胸口,努力忍痛。少年蹲下身,本要摸摸小猫的头,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他还记得以前给翠翠剪指甲,不小心剪疼了,猫主子可记恨了他许久,又抓又挠还不给碰。   猫都如此记仇,更何况是人。   可刚才情势所迫,他若不那么说,阿翡怕是要一生背负着“侍奴”那个卑贱的标签了。被残暴九皇子逼着刺印,总比异族侍奴听起来要好。   思绪纷繁,周淮晏叹息,   “还疼吗?”   “......”   阿翡呆呆地抬起头,他看见少年温柔的面容,原本空白的表情逐渐有了变化。脏兮兮又伤痕累累的小猫望着他,苍青色的猫眼中蓄满了泪,   仿佛下一秒,就要“喵”地一声大哭出声。   【啊这......】   周淮晏觉得这有点伤脑筋,他挥挥手,让小太监去拿热毛巾和药来。   “过来,给你上药。”   “......!”   听到这话,小猫眼里还包着泪,动作倒很是麻溜地跪到了周淮晏身边。   禁匕的锋刃很小很薄,几乎相当于现代的手术刀,因此创面很小,此刻已经结了痂,只是看上去有些骇人。   周淮晏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安慰道,   “我刺得浅,这药有祛疤的功效,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不会留下什么印子。”   【祛......祛疤?!!】   “......!!!”   ——主人竟是不允他留印吗?!   阿翡猛地睁大了双眼,立刻捂住耳朵,惊惶地退出好远去。他缩到书架的背后,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   拿着药僵在半空的周淮晏:“......?”   【这......看来是真记仇了啊。】   果然,猫猫都是记仇的,那怕是像猫的人也一样。看着阿翡如临大敌般地盯着自己,周淮晏又双叒叕叹了口气。   他完全不知道,两人的脑回路根本一点没对上。阿翡哽咽着去擦掉刚上好的药,努力忍着泪意。   主人不允他留印,主人不要他。   方才的欢喜尽数散尽,苦涩如同冰冷的海水一般淹没了他的心脏。   或许主人刚才那般所为,只是为了保全皇室声誉而已。他怎么会那般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竟是以为主人那般做都是为了自己?   ——这样的解释才合理。   他用力擦着耳后残留的药,感觉自己好似突然从云端再次跌到了泥泞中,摔得粉碎。刚刚结好的痂也弄掉了,血淋淋的。   啪!   腕骨一把被少年攥住,   “你在做什么!”   看到阿翡近乎自残的行为,周淮晏的语气变得有些愠怒,小猫小心翼翼揪着他的衣摆,努力了好半天,才模糊地发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字,   “留......留......”   【求主人允奴,留下印记。】   小猫眼巴巴望着他,翡色的眸子里盈着水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留?”   周淮晏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以为我要赶你走?”   虽然意思不太一样,但也差不多,阿翡望着他,抽抽噎噎地点头。   “......怎么会这么想?”   看着小猫害怕又惊惶的眼睛,周淮晏一时怔然。前者不答,只是难堪地低头。   “......”   房间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片寂然。   “阿翡,”   半响后,周淮晏松了手,小猫听见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想离开吗?”   【离开?!】   小猫顿时红了眼睛,急急摇头,他呜咽着,喉咙里发出慌乱的泣音。   “既如此,那便留下吧。”   温热的指落在他的发间,轻轻揉了揉,   “留在我身边。”   阿翡呆呆地望着周淮晏,这句话在脑海中开始了无限循环,   【留在我身边......】   这一刻,少年昳丽的面容似晕开了某种辉光,无限温柔却又无限夺目。   “......”   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双漂亮的翡色眼瞳中滚落。   周淮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翡忽然一把抱住。他的动作又快又急,把少年扑得一个后仰。   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周淮晏还是头一次被人扑倒在地上。没想到阿翡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他顿觉有些好笑,可下一秒,湿热和颤栗的触感从腰腹传来。   少年愣住,他很清晰地听见了小猫的哭声——   艰涩,细哑,痛苦,   好似一只失去庇护的,受尽欺凌的,伤痕累累的幼兽,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穴。   曾经受过所有不安,侮辱,委屈和苦难都要在这一刻,好好地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滴,更新卡~~ 第20章 主人果然喜欢这种的   十日后,皇宫里传来消息,兖州王家勾结异族,意图谋害九皇子,满门抄斩。   “三皇子周淮沉在宣政殿跪了三天三夜,哭嚎乞求,最后绝食昏倒,被人抬了回去。”   “殿下,这就是宫里传来的所有消息了。”   红豆领完罚回来,语气恭敬不少,   “嗯。”   早早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周淮晏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皇帝处理王家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些。   刺杀总算一事终了,今天周淮晏起了个大早,打算去见卫国公。   见主人要出门,小猫立刻乖乖跟了过来。   “来,我看看伤口好了没。”   “是。”   上次的事过后,李太医找到了毒源,如今几服药下去,阿翡已经能说些简单的字了。   少年撩开他的耳发,忍不住疑惑地皱起眉,   “这李太医的药,好像没有以前好用了啊。”   十日过去,虽然伤口好了不少,但还是留下了很明显的印疤。按道理来说,这样浅的伤口哪怕不用药也不该留这样深的疤痕才是。   阿翡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过周淮晏也没多心,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药效不同也是有的。   “走吧,舅舅今日定然有空。”   周淮晏径直去了演武场。   虽然江毅已经年过五十,但依旧保持着日日早起练武的习惯。少年到的时候,看见卫国公正与人对练。   他立刻殷勤地给舅舅鼓掌,   “好!舅舅厉害!!!”   阿翡看见主人鼓掌,也跟着努力拍起手来。   江毅听见他的声音,停下来。对练者也恭敬收了剑,他向周淮晏单膝跪下,行了军礼。   “属下参见九皇子殿下。”   周淮晏望向那人。   “诶,你是......”   阿翡注意到少年停留过久的视线,也忍不住开始打量过去。   对方赤着上身,肌肉块垒分明,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晶莹的汗珠,在阳光下泛起漂亮的光泽。   那人的胸肌......看起来很大。   小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口,又看了看少年怔然的目光,忍不住落寞垂眸。   【果然,主人喜欢这种的。】   【否则,怎么会盯这么久?】   看见那人左肩上的刀疤。周淮晏总算想起来了   “霍骁?!”   霍骁是卫国公麾下的心腹,今年二十五岁,为人刚正忠诚,会得一手好剑法。   周淮晏小时候被养在国公府的时候,霍骁当过他的亲卫,左肩的刀疤便是当年为了周淮晏伤的。   少年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   “你不是留守北境吗?什么时候回京的?”   霍骁离京十年,走的时候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今模样大变,也怪不得没能认出来。   男人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军人的利落感,   “昨夜三更时分到的,殿下已经歇下,便不曾打扰。”   周淮晏摸了摸男人左肩的刀疤,   “这么多年,辛苦了。”   霍骁摇摇头   “为了大周和殿下,不辛苦。”   【摸他!!!】   看着少年的动作,阿翡顿时睁大了双眼,心里又酸又苦,   【主人......主人还摸他!!!】   小猫垂下眸子,委屈地捏了捏自己瘦弱的肩膀。   ——这样下去不行!   阿翡原是会武的,他在那个地方里学过。只是为了隐瞒身份,用毒化去了身上练武的痕迹。可现在看来,他还得找个借口练武,至少,得练出主人喜欢的胸肌来。   这时,卫国公打断了两人的叙旧,   “怎么,今日不赖床了?”   “这不是赶着来瞻仰大将军的英姿嘛。”   周淮晏拍卫国公的马屁一拍一个准,后者哼了一声,笑骂   “滑头!”   “舅舅谬赞!”   周淮晏殷勤地给卫国公递上汗巾,   “阿翡,你去给舅舅沏一壶乌龙,再去厨房给我端一叠糯米糕来。哦对,还有霍骁,他喜欢吃辣,中午就让厨房备些辣口的菜吧。”   【主人竟然还记得那人喜欢吃什么?!!!】   小猫简直酸得心肝儿都在颤。   但心中再如何酸涩,他还是要听话的。阿翡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身跑去了。   霍骁皱起眉,他从国公爷那里听说了这异奴的事情,但依旧觉得荒唐又危险,   “殿下怎会留一个异奴在身边?”   “因为他可爱啊。”   周淮晏懒懒地坐着晒太阳,笑眯眯地答,   “你看他跑起来的样子,像不像翠翠?”   “......”   提起当年那只猫,霍骁脸色微变,他还想再劝,可周淮晏直接打断了,   “霍骁,好久不曾看到你舞剑了,舞给我看看吧。”   “......是。”   待男人开始舞剑的时候,周淮晏已经凑到卫国公身边,   “舅舅,对淮晏的答案可还算满意?”   江毅瞥他一眼,   “你倒是肯为那异奴费心思,留着那索沃邪,就只为了洗去他的身份嫌疑。”   当初刺杀之事一出,他就查出了索沃邪身上的猫腻,但周淮晏却把人留下了,说是日后有用,却没想到是这个用处。   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弯弯,   “我做这些不都是好让舅舅安心嘛,哪怕让人去查了阿翡的来历,可最后您依旧不会安心。”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舞剑的霍骁,思忖着舅舅召其回京的目的,   “但通过索沃邪,就能证明阿翡跟那些人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被打下了侍奴印的异族,别说皇室贵戚,就连富贵人家都接触不到,绝不可能是异族王派来进驻京城的暗探。   阿翡的过去虽是悲惨不堪,却也证明了他很安全   “再说都这么久了,舅舅不是早就把阿翡的过去查了个底儿朝天了么?”   异族人中,苍青的瞳色极为罕见,却也极为显眼,阿翡又是随着战俘运输的车队来的,以江毅在北境的势力,查起来不难。   卫国公冷哼一声,   “呵,在这异奴的事情上你倒是机灵。”   “谢舅舅夸赞。”   周淮晏笑眯眯的,像只小狐狸。他看着端着糯米糕小心翼翼走过来的小猫,忽然道,   “不过,舅舅别一口一个异奴了,多不好听。以后阿翡就算......嗯,我的书童吧。”   少年笑着对小猫招了招手。   阿翡眼睛一亮,立刻小步跑了过来。霍骁看见他跑来,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食盘上,那堆叠而起的糕点半分不动,甚至连满壶的茶水竟是一滴不洒。   ——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嗡!   长剑猛地一转,竟直直朝着阿翡而去。凛冽的杀气让阿翡浑身的细胞都叫嚣颤栗,在条件反射躲开的刹那,他生生忍住了。   ——不能躲!   哪怕被一剑穿心死了,也不能躲。   否则他无法跟主人解释,一个在侍奴营里面供人泄欲的玩物为何会武功。   阿翡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突如其来剑刃吓傻了。   “霍骁——!”   少年焦灼的怒呵骤然响起。   嗡!   森寒的剑刃急停在阿翡的咽喉前,唯有一缕发丝断落。他看着那男人森寒的视线,发现对方在看他手中端着的食盘   ——食盘!   阿翡刹那间明白了对方生疑的原因。   啪啦——   食盘跌在地上,精美的糕点和茶壶碎了满地。滚烫的茶水被他刻意泼在了自己手上,皮肤瞬间被烫得发红。   霍骁离得近,看得最清楚,他急急解释,   “殿下,莫被这异奴骗了,他刚才分明是故意......”   “够了!”   周淮晏面色阴沉,但他扫过霍骁左肩的刀疤,最终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我身体不适,吃不了辣,午膳便不留你了。”   闻言,霍骁脸色一白。   少年快步走过来把小猫拉到身边,   “阿翡没事吧,伤着没有?”   “没......没有。”   阿翡他颤抖着摇头,把烫伤的手往身后藏。这样拙劣的藏匿怎么可能藏得住,   “不准藏!拿出来我看看。”   短短几息,那手上的皮肤就已经红得触目惊心。周淮晏忍不住狠狠戳了戳小猫的额头,   “傻子,被人伤了还帮着藏,不知道疼吗?”   阿翡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霍骁,漂亮的苍青瞳立刻蓄满了泪水。   “主人别......别怪霍将军,是奴,奴自己不小心......”   他委屈巴巴地捂着额头,又往少年怀里缩了缩,小声呜咽道,   “不......疼......疼的......”   旁边的霍骁听到这话,脸都气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无师自通茶艺√ 第21章 迷恋他   霍骁自幼呆在军中,有什么事都是武力解决,哪里遇见过这种手段,   若是方才他看见那食盘仅仅略有三分怀疑,可现在这份怀疑就有了九成。   这异奴若是不心虚,为何会故意烫伤自己来嫁祸他?!   【此人定然是异族精心训练过的暗探,决不能让他留在殿下身边!!!】   短短数秒,霍骁就下定了决心。   “殿下,得罪了!”   男人一把抓住阿翡的手腕,将他从周淮晏身边摔出去   “异族王屈平耶秘密培养了数千暗探死士,以刺我大周命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男人举起剑,杀气横生   “今日,我定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阿翡脸色一白。   某种意义上,霍骁猜中了。他的确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可此刻,哪怕阿翡把真相说出来又如何呢?   只要卫国公知道自己与屈平耶的死士营有一丁点沾染,他便再也不能留在主人身边了。   阿翡面色惊惶,他摔在地上,痛苦蜷缩,却十分巧合地堪堪躲过了一剑。   “霍骁!”   周淮晏没想到他竟是敢如此,神色骤然怒极,   “住手!”   他立刻就要上前,却被卫国公按住肩膀,   “舅舅?”   “好好看着,这是最后一次。”   江毅面色沉沉,   “若是身份真的干净,以后你要待他如何,老夫不会插手。”   去年,一队铁骑发现了雪原中燃起的大火。那夜之后,江毅终于找出了异族隐藏的暗棋。   屈平耶搜集了数万孩童藏于雪原之中,有周人,也有异族。这些孩童被培养好了之后,便会以各种各样的身份潜入大周,从内部击溃。   卫国公此次回京,便是为了此事。   阿翡的来历他查到了,周人与异族私通的污点,也的确入了异族的侍奴营。   但若是要留在周淮晏身边,这些并不足以让他洗去所有的危险因素。   “舅舅若要验他是否会武,直接找人验身便是,”   少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面色冰冷。   “又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像当初护住那只猫一样的,他去护住了那个异族。   “殿下?!”   霍骁见少年突然出现,慌忙撇开锋刃,剑身往旁边一斜,直接劈碎了伫立的武器架。   那重达百斤的破天长戟晃了一下,直直朝着周淮晏砸了下来。   “殿下小心!”   霍骁的瞳孔骤然张大——   可他来不及去挡,站在演武台下的卫国公更来不及。   “淮晏——!”   啪!   “......”   周淮晏愣住,那森寒锐利的锋刃仅仅距离他的脸,不过咫尺之隔。   少年的目光往下,只见一只细瘦的手握住了长戟,很稳。   “阿翡......?”   这可是重达百斤的长戟,江家的传家宝,除了卫国公以外,北境数万将军士兵,无人能拿得动。   听见熟悉的声音,阿翡苍白的脸才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主人......”   好险,刚才就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没抓住......   阿翡忽然注意到少年震惊的神色,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砰!   他立刻将手中的长戟扔在一边,于地面砸出一声重响。   台面甚至直接被砸出了数道裂纹。   “殿下,殿下!”   霍骁冷汗涔涔地跪在少年身边,   “属下罪该万死!”   卫国公看见周淮晏没事,心中松了口气。他看向阿翡,眼神冰冷。   单手就能拿起破天戟,莫说普通人,连霍骁都做不到。   卫国公走上台,站定在小猫面前,男人阴沉着脸,巨大的影子几乎笼罩了阿翡的所有。   周淮晏立刻抓住江毅的袖子,神色焦灼   “舅舅!阿翡他......”   可少年说不出辩解的话。   卫国公却忽然一怔,他蹲下身,抓起阿翡的手臂。细弱的腕骨紫红肿胀,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曲着。   “......脱臼了?”   卫国公微微诧异,但这样才符合常理。他在战场上见过许多人情急之下爆发潜力的例子,   江毅捏了捏阿翡的肩臂,的确是没有任何习武的痕迹。甚至还意外地发现,这异奴虽是瘦弱了些,但这根骨倒是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或者说刚才那一下,已经足以证明其潜力。   卫国公沉思片刻,面色终是放缓,他捏着阿翡的手腕,稍一用力——   咔!   腕骨复位。   至此,江毅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   “倒是个忠心护主的。”   “为主人死......”   阿翡疼得满头冷汗,神色依旧恭敬谦卑。   “是......奴的本分。”   他见卫国公眉头舒展,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人那里,没有人发现是他自己折断了腕骨。   “国公爷,他......”   霍骁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周淮晏一拳揍倒。   他猛地砸在地面上,大脑嗡嗡一片,愣是半天没回过神。   记忆里,这似乎是小殿下第一次亲自动手。   “霍骁以下犯上,罚三十鞭!”   “是。”   男人附身一拜,便要起身去领罚。   “跪着!”   少年面色冰冷,   “让人拿东西来,就在这打!”   “......”   ·   还不到晚上,九皇子为了一个异奴鞭笞霍骁将军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甚至,阿翡最后是被周淮晏抱回去的。   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看见了,江毅却不曾训斥半分,甚至还表现出了一种默认的态度。   一时间,流言四起,周淮晏原本就不好的名声,这下更烂了。   不过他本人倒是不在意。   今日着一场闹剧,红豆倒是看明白了。她的主子心思缜密,断然不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异奴冲昏了头脑,   少年停下脚步,掀开帘看着床上那圆圆鼓鼓的一团。   小猫脸皮薄得很,今日被他抱回来之后,就缩进被子里不出来了,现在都还捂着。那可爱的样子看得周淮晏忍不住笑,   红豆端着药,跟在少年后面,   “殿下今日,是故意让霍将军受辱的吧。”   周淮晏挑眉,   “哦?怎么说?”   “殿下在钓鱼,霍将军就是那个饵。”   少年低笑,   “真不愧是我的大宫女。”   他大步走进去,   “既然如此,你便去让他们传,最好再夸张些,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说书人编个小册子,最好传遍京城。”   周淮晏坐到床边,把小猫的爪爪拉出来换药。   “就说九皇子荒淫暴戾,迷恋上了一个异奴,为此还折辱了为国尽忠的将军,让他在众目睽睽的演武场上被鞭笞受辱,嗯,这里要描写详细些......”   “主人,”   听到他的话,那双漂亮的翡色眼瞳从被子里探出来,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   “为什么......要这样说?”   “是事实啊。”   这里面的东西太复杂,周淮晏并不打算讲给阿翡听。   【事实!】   小猫呆住。   【迷恋异奴......是事实吗?!】   主人迷恋他?!   【迷恋!】   【迷恋!】   【迷恋!】   “!!!”   阿翡的心疯狂乱跳!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不,怎么可能。主人到现在都不曾使用他,怎会是迷恋。   和少年相处了这么久,阿翡自然知道外面那些传言真真是半个字都不可信的。   “可是......”   他镇定下来,抓住少年的袖子,   “可是主人明明很好,很好,一点也不荒......荒淫......”   说到这,阿翡不知不觉红了脸。   他甚至想,要是主人像传言那般......迷恋......啊不,荒/淫一点点就好了。   “!”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阿翡立刻紧张了起来,磕磕巴巴在心里解释。   当......当然,他这么想绝对不是因为想要被主人使用,而是为了引出主人身体内的子蛊。   啊啊啊!也......也不对。   如果主人想要使用他的话,他肯定是很愿意......   “阿翡?”   少年温凉的掌心再次贴上他的额头,   “怎么了?是在被子里捂太久了吗?”   周淮晏摸了摸小猫发烫的脸颊,   “你脸好红。”   “......”   阿翡讷讷片刻,突然“嗖——”地缩到被子里,团成团,僵住不动了。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每天都在馋主人的身子 第22章 哭什么   三十戒鞭,霍骁躺了半月才勉强能行动。期间,不少人都上门来慰问,言辞之间多是对九皇子荒淫残暴的指责。   若是以前留恋风月场所也就算了,毕竟京城的公子们也大多有些癖好,但这次周淮晏为了一个低贱的异奴,折辱守卫边疆的将军。   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甚至还有几个大臣上书控诉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国公爷,这些是来拜访我的人的名单。殿下当真聪慧,里面的人确实有些问题。”   书房中,霍骁将信封放在了桌案上,神色迟疑,   “只是那异奴......”   “你先看看这个。”   卫国公从匣子里拿出一叠纸。霍骁接过来,一目十行。   “江南云家......?”   周朝国土中大河众多,水路发达,江南云家世代经营船运,几乎掌控了大周的水路之脉,富可敌国。   当年云家嫡女因商事去往北境,半路遇上异族南侵,从雪原逃回来时,已经怀孕快要临盆,随后于北境的一家农户家中,诞下一绿瞳男婴   霍骁震惊,   “那异奴竟是云家嫡系,若是如此......殿下可知此事?”   “不然,你还真以为他被那双眼睛迷得找不着北?”   卫国公轻哼一声,   “那小子看着愚钝纨绔,实际上倒是精得像只狐狸。连老夫身边的人都敢诓了去。”   说罢,他深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管家何金,后者只是恭敬地低着头,不答话,算是默认。   当初卫国公让何金查阿翡的身世,而后者却是第一时间将结果送给了周淮晏。   卫国公后来才清楚,却也不戳破。身为皇子,心思深沉些才好,若周淮晏真要踩着他登上那皇位。   江毅也是愿的。   古往今来,若要争那至尊之位,一要兵,二便是要财。云家之力,既能控断兵线,又拥重国之财。   这步棋,下得极好。   既然身份都查干净了,卫国公不想再商讨这件事情,   “北境的异动,查清楚了吗?”   霍骁单膝跪下,   “属下有愧,只查到与异族勾结之人藏匿军中,具体之人尚未确定,可军中的人手伸不到京城来,此次刺杀中的参与者,或不下四方。”   【四方......】   卫国公的眼神微沉,明面上是兖州王家和异族,加上军中暗藏之人,剩下一个,还会有谁?   ·   “——白马寺?”   与此同时,周淮晏也收到了瑾萃的消息。红豆端上来一壶热乳茶,恭敬答道,   “是,王家一倒,兖州便多了不少白马寺便大肆开讲佛学,寺内人山人海,还有不少官员也去了。”   “胡扯。”   周淮晏冷笑。他轻扣着桌面,陷入沉思,   “我记得,白马寺好像是靖王谋反那年才声名大噪的?”   “是,二十年前,靖王谋反起兵,白马寺不畏逆贼,救下了不少人,自此被封为国寺。   红豆细细道来,   “如今数十年过去,几乎每个州城都有一座白马寺。”   甚至连悯安阁,还是白马寺那位简空大师题的字。   周淮晏直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这里面有点猫腻,去查查白马寺。”   “已经在办了。”   差不多就这些了,周淮晏合上手里的杂书放在一边,   “阿翡呢?”   “在悯安阁,马上晚膳,估摸着应该快回来了。”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百无聊赖地玩着腰间的翡翠珠,   “红豆,你觉得他为什么突然会想要学医?”   “阿翡身无所长,若要留在殿下身边,他自然会想着要学些对殿下有用的东西。”   大宫女跪在少年身边,替他按摩着小腿的经络。周淮晏忍不住眯起眼,   “我身边太医多的是,不缺他一个。倒是舅舅说,阿翡根骨极好,或许更适合练武。”   大宫女动作一顿,抬起头,   “殿下,是想让他进入军中?”   周淮晏微微颔首,   “有过这个想法。”   【有过.....】   那便是如今没有了。红豆迟疑地皱起眉,   “殿下是想把阿翡送去云家那边......”   少年慢悠悠地打断她,   “我何曾说要让阿翡回云家?当初云莫离身为嫡女却惨死北境,你以为她是不想回去么?”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贞洁苛刻至极,她的死,怕是云家为了抹去污点,让自己人动的手。   而年幼的阿翡入侍奴营,许是云莫离当初能够想到的,唯一能够护住亲子的办法。   红豆被他一点,猛然醒悟,她皱起眉,   “若阿翡不能为殿下将云家收入麾下,那他岂不是无用,殿下为何要留下他?”   周淮晏漫不经心抿了一口热乳茶,甜甜的奶香和乌龙茶香在唇舌间蔓延开来,   “自然是.......”   他忍不住餍足般地眯起眼,像是呓语般的呢喃着   “本殿下喜欢啊。”   没有道理,他只是简单的,迷恋那双像极品翡翠一般漂亮的苍青瞳罢了。   查清阿翡身份的那天,周淮晏就决定好了,既然没有危险,把小猫留在身边养着也未尝不可。   所以当时,少年才会对阿翡说,既是不想离开,便留在他身边好了。   “殿下说什么?”   周淮晏的语气太轻,连跪在他身边的红豆都不曾听清。   更别提——   站在门外听完了全程的阿翡。   今日要陪主人用膳,他早早看完医书便回来了,却没想到,听见了少年和红豆的对话。   原来,他的母亲是云家的嫡女,被异族凌|辱才会生下他这般污秽的人。   而主人把他留在身边,是为了云家的势力。可现在,自己是一步废棋,对主人无用。   他努力修习的医术,也无用,因为主人说他有很多太医。   更何况,这些日子的相处让阿翡看明白了,周淮晏一点也不贪恋美色,更不会沉沦欲/望的人。所以主人对他的身子,没有半点兴趣。   无用的奴隶,会被丢掉的。   这是异族中的铁律。   阿翡脸色惨白,他忍不住抱住双臂,恐惧得发抖。   他得......让自己对主人有用......   有用......   “——你想习武?”   晚膳的时候,周淮晏听到了小猫小心翼翼的请求。   “不是在跟着李太医学医术吗?怎么突然想要习武了?”   “因为......因为阿翡想遇见危险的时候,保护主人。”   自从确认他如今的身份算是书童之后,周淮晏便不许他自称奴了。   阿翡低着头,几乎快把脸埋进了碗里。明明是真心话,可说出来的时候,他却想哭。   周淮晏没注意到小猫的情绪变化,只是觉得习武很苦,而且舅舅亲口说了阿翡根骨好,又是他的身边人,一旦习武,便要受最严苛的训练,甚至当做死士训练也未尝不可能。   周淮晏想着,既然阿翡只是留在他身边的一个书童,便没必要那么辛苦,   “红豆武功很好,我出行也有很多侍卫,不需要你去......”   【——不需要】   主人亲口说,不需要他......   啪嗒。   晶莹的泪珠砸在了桌面,碎得四溅。小猫跪在了地上,攥着他的衣角,无声哭泣颤抖。   “阿翡?”   周淮晏懵了,伸出手,掌心摸到了一片湿烫。   “主人......求您。”   细软的嗓音带着哭腔。   阿翡顺着少年的手抬起脸,那双苍青色的眼瞳噙满了泪光,像是翡翠即将破碎的前一刹那。   【真漂亮啊......】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   被这样注视着,周淮晏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灼烫感。   “哭什么。”   他抚摸着阿翡绯红湿热的眼尾,轻轻叹息,   “本殿下允你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阿翡变强进度2%   达到100%将会解锁囚禁主人剧情 第23章 通房   晚上,芝麻匆匆进来,   “殿下,国公爷送了几个丫鬟来。”   周淮晏还在想给小猫找武学师父的事情,阿翡则是跪在他的膝边,学着红豆的样子帮他按腿。   “舅舅竟是管得这样严,丫鬟这点小事都要过问。”   少年的语气有几分孩子般的抱怨,   “你看着处理便是。”   芝麻下意识瞥了一眼阿翡,又匆匆收回视线,语气听起来有些艰难   “那些丫鬟......是通房的。”   阿翡怔住,手下没收住力,攥破了少年的裤腿。好在周淮晏没注意,他诧异抬头,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舅舅送来的?通房的?”   “是。国公爷身边的管家亲自送来的,说是这些同房丫鬟都是精心挑选过,干净清白,请殿下安心使用。”   周淮晏挑眉,似乎是来了兴趣   “哦?舅舅选的,那我得亲眼看看。”   因为一句先天不足,别的皇子十三四岁便有了通房丫鬟,周淮晏至今身边也没有一个,说是怕亏空了他的身子。   如今,卫国公觉得与其让他去沾染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倒不如自己挑选些干净的给他送去。   阿翡低着头不说话。密密的眼睫垂下来,在瞳孔中落下一层暗色。红豆淡淡瞥了眼,不作发言。   九皇子发话,很快几个通房丫鬟便都被带了上来。   周淮晏懒懒倚着,长腿交叠,一手枕着脑袋。姿态闲适又慵懒,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这通房丫鬟,竟是有七八个之多,衣着鲜艳素雅皆有,还有一个甚至穿着异族的服饰。   “你,过来让本殿下看看。”   周淮晏指了那个异族少女。阿翡紧张起来,尽管他不想承认,可那少女的确是几个里生得最美的一个。   “奴婢索雅,年十五,见过殿下。”   她毫不怯场,径直走到周淮晏面前跪下,仰起头,用最完美的角度露出自己的脸。   阿翡忍不住去看她。   虽是刚刚及笄的年纪,但索雅面容妩媚,身段婀娜,就像是一朵娇艳盛开的红玫瑰,鲜明的异族装更增添了几分浓艳的风情。   更特别的是,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盈盈水润,妖娆勾人。   阿翡心中酸涩,   ——自己再也不是特别的了。   他想起主人对异色瞳的偏爱,被替代的危机感越发深重。忍不住咬住了口中侧壁的肉。   舌间蔓开几丝腥甜。   似乎是从那晚替少年擦过药之后,小猫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想起那晚,主人张开口时,鲜红湿热的舌尖。   身处侍奴营时,阿翡见过很多人做那种事,他只觉得恶心。可若换作主人,他尝试去描绘少年情动的模样,却只觉心脏滚烫。   他看着那少女,忍不住去想,若是主人今晚真留下了她,会抱她吗?会用那样好看的手去抚摸她,   甚至,会去吻她吗。   想到那少女又可能被主人的唇亲吻抚弄,阿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嫉妒,甚至在某一瞬间,生了杀心。   然而,周淮晏的视线在少女的眼睛上停顿片刻,最终兴趣缺缺   “都会些什么?”   “回殿下,奴婢的舞技倒是堪能入目。”   少年打断她,   “识字么?”   索雅脸色一僵,心虚起来   “仅识......识得一些。”   “一些是多少?”   索雅冷汗涔涔,权贵豢养异族女子,大多都是为了取乐,能抚琴跳舞便可,谁会要求识字?   “一......一百......”   周淮晏回头,   “阿翡,你识得多少?”   小猫没想到主人会突然唤他,惊得咬破了口腔。痛意和鲜血蔓延,他不好开口,只是张开五指   “五百?”   “不......不是......”   阿翡捂住嘴,生怕被主人见了自己口中的秽血,只好慌张地比划着   “五千......”   周淮晏倒是有些诧异,毕竟这个时代,秀才差不多也就认得五千字。小猫还以为主人在怀疑他,因为哪怕是周人也只有少数读书人和权贵才能识字。   “是.....是娘亲......教的。”   阿翡捂着嘴,磕磕巴巴地解释。周淮晏看小猫慌乱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翡翠,   “捂着嘴做什么,本殿下让你说话。”   “......”   这般丢脸失仪的模样被主人瞧见,阿翡慌得快哭了,他立刻跪下,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   周淮晏皱起眉,伸手擒住他的下巴。阿翡不得不被迫往后仰着脑袋,   “手拿开。”   他一颤,依言放下手,嘴唇抿得发白。   少年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将淡色的唇磨得绯红,那双苍青色的猫瞳泛着水意,仿佛一泓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世界   “怎么了?”   “.......”   阿翡呼吸急促,却不说话。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主人这样居高临下的凝视和强制的动作,让他的身子忍不住轻颤。周淮晏眯起眼,指尖抵在他的唇缝间,   “张开。”   阿翡喉结微动,还是温顺地遵守了主人的命令,缓缓张开。   少年的指伸了进去。   小猫的瞳孔微微张大,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牙不要伤了主人。周淮晏摸了摸小猫尖尖的细牙,指尖染上一点黏稠的血迹。   “咬破了?”   “......唔。”   阿翡小声应道。   周淮晏收回手,接过红豆递过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小猫下意识去盯着少年的指,喉结颤动。   “说个话也能咬到......”   周淮晏只当他是太久没说话,才闹出这般好笑的事情,   “知道药在哪吧?”   小猫点点头。   “自己去拿吧。”   小猫听话地去了。   周淮晏看着他跑远,再回过来看那少女时,顿时嫌弃地摆摆手,   “这个太蠢,不要。”   至于其他的,   “声音不好听,不要。”   “眼睛不好看,不要。”   “体寒的太凉了,不要。”   “......”   总而言之,这么一顿刺儿挑完,一个都没留下。   全部打发完,周淮晏终于算是松了口气。女人什么的,最是麻烦。他在皇宫中已经见识过了。   “殿下,国公爷还送来了一本册子。”   红豆把东西放在他的桌案上,   “再过两月便是年节,今年国公爷归京,陛下或许会趁此机会邀请一些重臣和其家眷前来。这册子,便是京中适龄女子画像。”   周淮晏:“......”   ——原来在这等着呢。   “拿走,不看不看。”   他烦躁别开头,正巧看见门口抱着药瓶的小猫。   “阿翡?”   少年对他招招手,后者便顺从地快步走到他跟前,还是站在一米远的位置。小猫刚才都听见了。国公爷要给主人选妻。也不知道未来的主母能不能容下他。   阿翡垂着眸子,神情落寞。   “既是拿了药,怎么不擦?”   小猫回神,支支吾吾。   这是主人用过的药,他这种卑贱的侍奴怎么能用呢?见他说不出个所以,周淮晏干脆伸手拿过药瓶,打开。   “张口。”   ——主人要给他上药!   阿翡立刻跪在少年脚边,扬起脑袋,乖乖张开嘴巴。   周淮晏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阿翡,忍不住笑。不仅仅眼睛长得像猫,连牙齿也生得像猫。   整整齐齐,白白细细的,连那两颗小尖牙也像猫。   阿翡紧张地望着他,看见那玉白的指拭了一点药膏,然后探入他的口中,擦过舌尖,落在他咬破的内壁上。   尖锐的刺痛和苦涩的草药味,顿时在口腔中蔓延。可阿翡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此刻,他口中主人的手指上。   ——想舔。   想舔主人的手,从指尖到指骨,然后是掌心,最后,在那玉石般漂亮的腕骨上细细咬磨,留下齿印。   这样疯狂而难以启齿的欲望,从心底深处慢慢爬了上来。   “......阿翡?”   少年清冽的嗓音猛地让他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什么,小猫脸刹那间爆红起来。   他呆呆地盯着主人,漂亮的翡瞳中倒映出少年无奈的神色,   “这药是外敷的。”   “......?”   阿翡呆呆地仰头。   周淮晏抽出手,明亮的烛光下,白玉般修长的指尖湿淋淋的,   “不觉得苦吗,怎么把药都舔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想舔主人的指 第24章 你不比任何人低贱   书房。   管家小心翼翼端上了一碗汤药。   “国公爷,小殿下昨日把所有的丫鬟都退回来了。册子......册子烧了。”   卫国公看着手里的兵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臭小子,真是越发胆大妄为。”   虽这么说,但男人脸上倒是没有半分责怪的味道,他将桌上的汤药一口饮尽,眉头微皱,   “王家的事,你怎么看?”   “属下不敢妄言。”   卫国公轻哼一声。   查了这么久,他已经看出来了。皇子们的夺嫡之争,早已经暗中排好兵布好阵了。   三皇子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   自前太子十岁那年薨了,东宫之位便就此空置。如今二,三,四,八皇子皆已及冠。这些皇子里面,每一个都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年节一过,淮晏也就十九了。宫中只有个十三皇子还是稚龄   皇子们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日后怕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咳咳.....”   卫国公单手虚握拳,忍不住咳嗽。他挥开管家想要上前的手,他戎马一生,留下的暗伤数不胜数,如今老了,各种病痛便都来了。   “去把淮晏给我叫来,我有话要与他讲。”   “是。”   管家恭敬退下。   不久后,少年的嗓音在外面响起。   “舅舅。”   “进。”   少年笑嘻嘻地探头,   “我猜舅舅定是想我了。”   卫国公抬头瞥了他一眼,脸色不怎么好看。   “哼,不是喜欢那些花花柳柳么,怎么又不要了?”   周淮晏凑过来。   “哎呀舅舅,家花哪有野花香嘛。”   “荒唐!”   卫国公一拍桌子。   周淮晏赶紧溜到男人身后,殷勤万分地给他按肩膀,顺势就把人给按了下去,   “舅舅,淮晏说笑呢。”   少年熟练地给卫国公捶着肩膀,继续道   “若是淮晏之后娶妻了,定然要向舅舅对舅母那般宠爱专一,把天底下顶好的东西都送给她,旁的什么莺莺燕燕,淮晏定是一个眼神都不给的。”   卫国公想到了亡妻,眼神柔和了许多。   “你这小子,好的不会,就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   周淮晏丝毫没有觉得不好,反而像是受了夸奖,   “只要能哄得舅舅开心,那便是好本事。”   卫国公的黑脸绷不住了,他抚了抚长须,眼底多了三分笑意,   “那便说说,你要对哪家的女子宠爱专一啊?”   周淮晏知道舅舅这是在给他挖坑了,他清了清嗓子,   “自然是要像我娘亲那般,不说文采有多好,至少在乱军阵中杀个三进三出才行!”   “胡闹!”   卫国公气得吹胡子。   谁都知道,自新帝登基后,便严令禁止女子入军队。周淮晏这话,根本就是不想娶妻的意思。   “舅舅,您若要我娶妻成家,幸福美满,必然得让淮晏择一心爱之人才行。否则那些于我,与外面的那些花花柳柳又有何区别?   不过只是强行把人家家里精心培育的名花铲了,摔在我这院子里糟践罢了。”   卫国公:“......”   虽是歪理,细细想来,他却无从反驳。最终,男人还是摆摆手,   “罢了罢了,你的婚事我做不了主,但若是日后圣上赐婚,你又当如何?”   “皇帝......父皇才舍不得给我赐婚呢。”   周淮晏耸耸肩,   “我都有舅舅这么强大的母族了,本就让他忌惮,若是再联个姻,父皇该伤脑筋了。”   因此周淮晏如今这般浪荡的名声,是皇帝最愿意看到的结果。卫国公眼神复杂   “淮晏,你想要那个位子么?”   周淮晏的语气嫌弃极了,   “我才不要,当皇帝又累又苦,白天批几千份奏折,晚上生孩子,还要跟不同的女人生,怕是生产队的驴,也禁不起这么耗。”   卫国公:“......???”   这话惊得江毅半天没回过神,   “不可胡言!怎敢妄议圣上!”   顿了顿,他又问,   “那你留下那异......书童,不是为了借云家之势?”   “谁说的?”   周淮晏诧异,   “舅舅还不了解我吗?我就只是单纯贪恋他那双漂亮眼睛罢了。”   “更何况云家嫡女都死了十几年了,阿翡又无信物,那云家怎么可能会认他,即便认回去,又怎么可能把家族交给一个有异族之血的阿翡?”   江毅细细辨认少年的神色,确认他是真的不曾说谎。   男人叹了口气。   归京那日,他便想着要归还兵权,如此或许能让淮晏远离夺嫡之争,平平安安当个闲散王爷过一生便好。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刺杀,彻底打碎了江毅的幻想。   这夺嫡之争,岂是想避就能避的?   他老了,如今急着给周淮晏定亲,便是想让幼妹的孩子多一分助力和保障。   “舅舅,”   少年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似乎是已经猜到了他的顾虑   “您只要好好活着,身体强健,心情愉快地活着,淮晏便定然能一生平安顺遂,富贵荣华!”   “好了,怎么跟个女娃娃似的赖在老夫身上,也不害臊!”   卫国公故作凶巴巴地赶人。周淮晏还是赖着不松,   “舅舅,淮晏还有一事想要舅舅帮忙。”   “哦?”   “您那日说阿翡一身根骨非凡,要不干脆让他学个武,也好让淮晏多个护身之人。”   卫国公顿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想让那异奴习武,又不想让其被当做死士训练,   “又想从老夫这要人了?”   “哪里哪里,舅舅的人是舅舅的,淮晏借来用用嘛。”   卫国公瞥了他一眼,   “要谁?”   “魏河!”   周淮晏早知道舅舅身边那位贴身护卫隐藏颇深,当年还曾随卫国公征战异族雪原,是一员虎将。只是后来因伤退役,又无家人,这才做了护卫。   “你倒是会选。”   卫国公笑骂一句,便还是给了   “多谢国公爷!”   少年行了个七歪八倒的军礼,笑嘻嘻溜了。一走出书房,周淮晏脸上的笑意淡去。   “红豆,去查查舅舅的小厨房里有没有药,是什么药。”   大宫女微微惊讶,   “是。”   阿翡闷闷地跟在少年身后,他刚才隐约听见了国公爷和主人说娶妻的事。   可他还没有把主人身体内的子蛊引出来呢。若是主人娶了妻,那他便不能再跟主人睡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主人之后会娶哪家的嫡小姐。如果未来的主母容不下他,把他丢到口马行去发卖了可怎么办?   阿翡越想越害怕   一路走回屋内,直到周淮晏的食指把他戳了个后仰,小猫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主人......”   阿翡抱着红红的额头,眼巴巴地仰头望他。   “嗯?怎么不说话。”   “主人......要娶妻了吗?”   周淮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还在想舅舅书房中那股淡淡的药味。   “娶妻?舅舅是有意,不过还未定,怎么了?”   阿翡低下头,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那,主人想要怎样的妻?”   少年没想到阿翡竟是和舅舅问了相同的问题,周淮晏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怎样的女人,前世他总是一个人,最多,身边就养了只猫。   一只.....苍青眼,黑色的长毛猫。   他念旧,来到这个时代便又养了一只同样模样的翠翠,后来翠翠死了,他就遇见了阿翡。   就像舅舅说的,人总比猫命长。   周淮晏经历过漫长的孤独,所以他格外珍惜这次能够拥有亲情的人生。至于娶妻,皇子的身份牵扯太多,注定了他的婚姻里会参杂很多别的东西。   如今京城杀机暗藏,周淮晏不愿皇位,又想要护住舅舅,便已经举步维艰,哪里还有精力去应付一个心思难测的女人。   于是他饮下一杯,半开玩笑道,   “唔,这个嘛......自然要能在乱军阵中杀个三进三出才行。”   他对小猫眨眨眼,   “我这身子先天不足,不能习武,自然要找个武艺超绝的贴身保护才好。”   【在乱军阵中杀个三进三出.....?】   【武艺超绝......】   小猫呆呆地望着他,   “主人的要求......还真是与众不同。”   如果单单是这个的话,阿翡的心中蔓生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野望。   ——他也可以。   虽然这身子卑贱,可无论是习武还是用毒,甚至那地狱里所训练的一切,阿翡都可以做到最好。哪怕是死士出身的红豆,那日与周淮晏谈话时,都不曾察觉到屋外偷听的他。   但随即,阿翡想起被烧掉的那本册子,   “可是主人,京中不曾有会武的世家嫡女啊。”   “谁说我要娶世家嫡女?”   周淮晏大笑,他喝完一壶酒,又去寻禁匕。那是用破天戟同样的陨铁打造的,是江悯留下的东西。   他懒懒倚在软榻上,摸着一块沉木雕琢着什么。阿翡愣住,他凑过去窝在少年脚边,小声道,   “可若非世家嫡女,怎配得上主人的身份?”   周淮晏细细在那木头上雕刻着什么,   “阿翡你记着,世间之人,都是爹娘所生,血肉之躯,七情六欲,哪怕是我与你,本质上也并没有任何不同。”   说到此,少年停住,低头去看神色震惊的小猫,   “没有什么尊贵血统与卑贱血脉的区别,那些都是骗人的。之所以我是皇子,你是所谓的奴隶,不过只是因为我的祖先获得了权利。”   “王侯将相有权,所以他们把自己封为高贵的血统。将别人划定为贱民奴隶,这些只是为了他们的利益,保证他们的后代好继续去剥削压迫别人罢了。”   “你知道大周的开国皇帝吗?想当初,他也不过所谓的......一介贱民而已。”   周淮晏摸了摸小猫软软的卷毛,微凉的指腹上染了沉木的香,   “所以阿翡,不必自卑自贱你的血脉出身,你不比任何人脏,也不比任何人低贱,若想要什么,便努力去争取。”   小猫呆了。   他从未......从未听过如此惊世之言。短短几句,竟是让他十几年固有的世界观顷刻崩塌。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 ,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你的血,并不低贱。】   哪怕是唯一爱过阿翡的娘亲,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她只会让阿翡藏起来,躲起来,忍耐再忍耐,   才好......活下去!   可主人却告诉他——   【想要什么,便努力去争取......】   【争取......】   他怔怔地念着。   可,若是他想要的......   阿翡抬起眸,里面映出了少年昳丽温柔的面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着三分微醺,漾开三分绯艳   ——当真是人间绝色。   阿翡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跳,   “可主人真的......会心甘情愿与一个身份低贱之人共度一生吗?”   “低贱......?”   少年把玩着手里漂亮的匕首,银白的反光在侧脸上掠过,忽然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阿翡清楚地听见他恣意的笑——   “若本殿下喜欢,便是奴籍,又何妨?”   【便是奴籍,又何妨?】   【又何妨啊......】   这一刹那,阿翡曾经阴影顷刻溃散,化为无尽破碎的荧光,最后又尽数凝聚一起,   ——化作少年温柔的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好感度1000%√ 第25章 不准恃宠生娇   两个月后,年节将至,周淮晏回了宫。   未成年的皇子一般都跟着母亲住,他出生丧母,亲生母亲又是皇贵妃,于是名义上,周淮晏是养在太后名下。   只不过那位老人醉心礼佛,对后宫之事一概不问,因此周淮晏倒成了宫里唯一一个独居一处寝宫的皇子。   回宫第一件事,少年照例先去拜见了皇帝。   处理了王家,兖州易主,周帝心情很好。毕竟古代的皇帝终其一生,都想着中央集权这件事。照例寒暄几句,周淮晏被大宫女扶着出来,坐着步撵回了寝殿。   ——写作业。   少年伏案桌前,满脸愁容。   自从刺杀一事了结之后,这两个月,卫国公就天天给他布置作业。今日要读几本书,明日又要写多少字,更可恶的,还让他写诗?!   周淮晏脸都快成苦瓜了,每日都要写到晚上。阿翡则是每日跟着魏河习武,进步神速,比起他的字,小猫的成绩可让教习的师父赞不绝口。   周淮晏觉得卫国公就是故意的,不就让何金先一步把消息告诉他了么,至于这么小气,   “什么字如其人,本殿下长这么好看,字写得丑些又如何?能看懂不就行了嘛。”   少年一边碎碎念,一边忿忿写着字。   他以前习惯了硬笔和简体字,小时候又不好好学习,自然是写不好这繁复的古体。   听到这话,正在研墨的阿翡忍不住垂眸去看他的侧脸,小声附和   “是,主人......好看的。”   周淮晏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   “还是我的阿翡有眼光。”   【我的阿翡......】   他是主人的。   小猫的脸微微发烫,继续低头研墨。红豆目不斜视。   一刻钟不到,周淮晏实在写不下去了,单手支着侧脸,百无聊赖地盯着阿翡看。小猫的五官生得极好,西方深邃立体的骨相,东方神秘温润的皮相,完美融合在一起。   让周淮晏想到曾经在杂志上看见过的一些混血少年。   许是悯安阁的风水确实养人。两个月过去,阿翡终于长了些肉,似乎还长高了些。再加上日日练武,若是此刻剥去衣衫,还能看见上身隐隐显现的肌肉纹理。   似乎是注意到少年过分灼热的视线,阿翡的耳朵悄悄泛上了一层粉。   ——主人在看他。   阿翡知道自己的长相不如周人那般精致清俊,但这是不是说明,主人是有几分喜欢他的脸的?   “要不阿翡来帮我写?”   周淮晏忽然开口,   【帮......主人写?】   阿翡眼中露出几分惊讶,又夹杂着几分失落。   ——原来主人看他,是想让他帮忙写字。   “写......不好。”   小猫慌乱摆摆手。像他这样的身份,怎么配用主人的笔呢,要知道光是少年手中那一只毛笔,便足以买下十几个他了。   “这有什么不好?”   周淮晏把毛笔塞到他手里,就像丢出了什么烫手山芋。   “总不可能比我写得还丑吧。”   阿翡:“......”   红豆:“......”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脸上全无半分羞愧之意。若是给他一只钢笔写简体字,说不定惊掉他们的眼睛。   可惜这繁琐的古体字,周淮晏小时候又没认真学,如今他能认全就已经算是极好了。阿翡拿着笔,紧张极了,却也只好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照着临摹。   半晌后,看着宣纸上的字,红豆和周淮晏都陷入了沉默。   “阿翡,我的意思是让你临摹字帖,或者自己写。不是......”   周淮晏看着满眼茫然的小猫,有些一言难尽,   “不是让你临摹我的字。”   看着两张宣纸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狗爬体,周淮晏忍不住扶额。   小太监豆沙走进来,神色无奈,   “启禀殿下,十三皇子来了。”   话音刚落,欢悦的童声就从外面传来——   “小九哥哥!”   周淮晏被小孩扑了个满怀,他低头,便看见一张满是担忧的包子脸,   “敏敏听说你遇见刺杀了,怎么样,有没有事?”   周淮敏,十三皇子,今年九岁,生母是宫中的官女子,在一众母族显赫尊贵的皇子中,显得尤其卑微。   那年周淮敏的母亲病重,后妃中有人使坏,太医不给看。小孩便哭着来求周淮晏。当时也是个大雪夜,五岁的孩子跑到寝宫的时候,冻得人都快没了。   周淮晏看着可怜,便随手把身边的李太医指了过去。谁知道自此以后,这便宜弟弟就成了他的小尾巴。   “几个小刺客,怎伤得了本殿下。”   周淮晏提着小十三的后领子,把人拉下来,语气嫌弃,   “两个月不见,你怎么又重这么多?赶紧下去,不知道本殿下身子骨不好么?”   小孩顿时紧张起来,圆圆的包子脸皱成一团。   “啊!是敏敏不好,小九哥哥有没有被撞着?”   周淮晏打量着小孩的衣着,问,   “怎么穿一身猎装?”   “啊!对了,我来是告诉小九哥哥,八皇兄今日让人来传话说在围场准备了些新奇的玩意儿,让我们一起去,其他几位皇兄应该也会去。”   【围场?】   周淮晏陷入沉思。   看着两人亲昵的互动,阿翡忍不住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小九哥哥和八皇兄,这称呼一听便知道孰亲孰远。   于此同时,小十三也注意到了少年身边的陌生面孔。   “小九哥哥,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异奴吗?”   敏敏好奇地打量着阿翡,   “他的眼睛好好看啊,像翡翠一样漂亮。”   【喜.....喜欢!】   阿翡身子一僵,耳尖开始烧红。然而周淮晏却瞥了小孩一眼,面色冷淡,   “什么异奴,这是我新收的书童。”   小十三立刻改口,   “是!是敏敏喊错了。”   阿翡沉默地听着,却在心中嚼碎了少年说的每一个字,自欺欺人般地做出了自己想要的解释。   【主人否认了异奴,却没否认喜欢。】   周淮晏用力揉了揉小孩的头,   “等着,我去换身衣服,看看老八在搞什么名堂。”   “好,敏敏等小九哥哥。”   小十三乖乖点头,见少年走远,他便转过身去看阿翡,   “喂,小书童,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眼前好奇盯着自己看的小孩,阿翡才想起自己没行礼,他连忙跪下   “见过十三殿下,奴名叫阿翡。”   “阿翡?”   敏敏歪歪头,   “是翡翠的翡吗?”   小猫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的印记,心里漫上蜜糖般的欢喜,   “回十三殿下的话,是。”   原本阿翡也不知道主人到底给他取了哪个fei字,直到那日刻印,他才摸到那印痕是一个“翡”。   京城人皆知,九皇子性情荒淫残暴,却极爱翡翠玉石。   而他身边的宫女侍从,大多都是红豆,豆沙,芝麻之类随口而取的名字,唯有这个异奴,周淮晏却赐了一个翡字。   敏敏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羡慕的神色。   “看来,小九哥哥很喜欢你。”   他看了看内室,确认周淮晏没有马上出来的意思,原本可爱的小脸就立刻变得凶巴巴起来,   “喂异奴,你听好了,小九哥哥身子弱,你可不许恃宠生娇,若是晚上伺候的时候过分痴缠,让哥哥亏空了身子......”   敏敏学着周淮晏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威胁道,   “本殿下就把你乱棍打死!”   【恃......恃宠生娇......?!!】   阿翡呆住。   【晚上......痴缠......亏空......】   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位年仅九岁的小皇子说了什么。原来......原来这皇宫里的人,竟是这样看待主人和他的关系。   刹那间,小猫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   “十......十三殿下......”   阿翡磕磕巴巴想要解释,可这时候他的心里却奇妙地生出一种紧张又兴奋的感觉来。   明明解释的话就在嘴边,他却说不出来。甚至......私心里,小猫一点也不想解释。   就让所有人都认为,九皇子是真的迷恋他,才好。   哪怕,是假的。   “奴谨记。”   ——直接默认了周淮敏的说法,   阿翡匍匐在地上,战栗着攥紧了手指。   “奴晚上定会......好好伺候。”   他听见自己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嗓音微微轻颤,   “绝不会让主人亏空......”   “——亏空什么?”   下一秒,周淮晏诧异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榨干他!榨干他!!! 第26章 换个玩法   周淮晏的确换了一身衣服,却不曾像小十三那般换上猎装。   围场那种地方,这十几年来,他因为病弱的身体,也就偶尔跟着皇帝去几次,若是回绝,也没人会说什么。   不过老八从小便与他不和,今日一回宫就搞这一出,周淮晏还真想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不料刚在里面换了身衣服出来就听见小十三似乎在跟阿翡说话   “——亏空什么?”   少年从内室走出来,一身浅绛色高领锦袍,饰以绯红玄鸟,艳丽无匹。比起浑身僵硬呆住不知如何作答的阿翡,十三皇子倒是毫不掩饰地惊叹道,   “小九哥哥真好看!像画里的神仙似的!”   “马屁精。”   这么一打岔,周淮晏也忘了追问,他笑骂一句,丢了一只金雕福猪过去   “赏你玩儿的,走吧,看看老八整了个什么新奇玩意儿。”   “谢小九哥哥,”   周淮敏甜甜道谢,小心把东西揣进怀里,便赶紧黏上去,却不敢去抓少年的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像个小尾巴。   他讨好地笑着——   “哥哥待敏敏最好了。”   周淮晏随手可弃的玩意儿,对小十三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供他和母妃过上好一段舒心日子了。无法,母族势力对于皇子而言举足轻重,尤其是不受皇帝喜欢的皇子   见少年不再追问,阿翡总算松了口气。   周淮晏坐着步撵悠悠然到了围场,身后跟随的宫人多大数十人,阵仗十足。至于跟在身边的敏敏,身边也就带了个小宫女。   “远远瞧着这阵仗,还以为是父皇亲临的,原来是九弟回来了。”   八皇子一身黑色猎装,轮廓凌厉,他双手环胸,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八哥莫怪。”   周淮晏被红豆搀扶着起身,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淮晏身子不好,父皇放心不下,派来伺候的人便多了些。”   “为兄哪里敢怪九弟啊,不过关心而已。”   八皇子笑笑,目光落在了旁边跟着周淮敏身上,后者赶紧行礼,   “淮......淮敏见过八皇兄。”   “哦?原来是小十三,我眼神不好,刚才还以为是九弟新收的侍童呢。”   周淮敏脸色一白。   他母亲出身低贱,不得皇帝宠爱,他们母子之所以能平安到今天,主要是因为他经常腆着脸跟着周淮晏,才博得一两分庇佑。   也因此,别的皇子都看不起周淮敏这个弟弟。   “那八哥确实眼睛不太好。”   周淮晏皮笑肉不笑,   “恰巧我这带着随行太医,要不给八哥瞧瞧眼睛,免得以后万一错认了父皇,怕是就不好了。”   “你......”   “好了——”   一位浅色猎装的男人走来,他面如冠玉,清俊儒雅,连打断八皇子的声音都显得十分悦耳,   “你们两个,从小吵到大,长这么大了还闹不够。”   周淮晏看向他,微微俯身行礼,   “见过二皇兄。”   二皇子周淮珩,德妃之子,六艺俱佳,美名远扬,几乎是周淮晏的对照组,也是如今东宫之位最热门的人选。   有了二皇子从中协调,几位皇室兄弟的会晤也还算是兄友弟恭。   三皇子因为刺杀的事神情郁郁,话很少。至于四皇子,他的性子素来孤僻清高,只跟周淮晏打了个招呼。   寒暄过后,二皇子笑道,   “老八,你把我们都叫来,是又找了什么新鲜玩意。”   阿翡注意到了围场下面那一堆铁笼,熟悉的框架和脏布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八皇子看向周淮晏,露出了奇怪的笑,   “这不是为了庆祝九弟平安回宫嘛,我可费了不少心思,你们瞧着。”   说罢,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两声,旁边的太监立刻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响——   几十个侍卫推着铁笼子笼子走进围场,上面用黑布蒙住,一丝不露。   唰——   所有的黑布被齐齐拽下的刹那,周淮晏眼神一沉。   里面全是一群异族的孩童少年,男女都有,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五六岁。身上都穿着脏污的粗布,上面用朱红的墨写了一个大大的奴字。   粗粗一数,竟有百来之数。他们尖叫着,惊慌失措的挤在一起,像一群即将待宰的幼兽。   八皇子周淮鄞笑着,   “如今大雪封山,猎不得禽兽,我便找了些异族奴隶来,今日就一条规矩,谁猎得多,谁便胜。”   阿翡低着头,下意识咬紧了腮肉,脑海中闪过无数血腥可怕到不堪回首的画面,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周淮晏面无表情地盯着,暗中却轻轻捏了捏小猫的指尖。素来温暖的手,此刻却冰得惊心。   感受到指尖的温热,阿翡一愣。   【主人......】   不过少年只是短暂地碰了他一下,很快就收回了手。周淮晏倒是不曾想到,老八会想到这般阴损的法子来恶心他。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迷恋一个异奴,这时候玩这种狩猎,不过就是想打他的脸罢了。   二皇子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素来是标榜自己有仁慈之心的,但还未开口,老八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二哥放心,这些奴隶的血亲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曾经杀害了我大周无数百姓。更何况,如今闽州雪灾闹得正凶,今日我们各自拿出赌注来,最后所得都捐给百姓,如何?”   “八哥还真是菩萨心肠。”   周淮晏讽刺一笑,   “可若是当真慈悲为怀,想要赈济灾民,何不向父皇求旨前去赈灾?若是怕父皇不允,淮晏定然鼎力相助,亲自去帮你求一道旨意。”   就连二皇子也没想到周淮晏如此不给脸面,几乎把老八的遮羞布撕了个干净。后者此刻也已然恼羞不堪,满脸通红,   然而周淮晏并不打算给他插话的机会,   “前不久我才遭了刺杀,受惊大病了两个月,八哥说是欢迎我回宫,却让我见如此血腥之事......咳咳......”   周淮晏虚虚握着拳,皱眉轻咳,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红豆立刻十分默契地配合拿出了一瓶药丸给他服下,   少年气息虚弱,   “还是说,八哥与三哥一样......”   后面的话周淮晏并没有说完,因为三皇子猛地起身打断了他。   “周淮晏!你休得血口喷人!”   少年笑笑,   “三皇兄怎的这般恼怒,我只是想说八哥是不是跟您一样,只是因为太喜欢狩猎又不想因此事被父皇责骂,才以我为借口罢了。”   “你......”   三皇子气得双眼发红。   论嘴皮子,周淮晏倒是还没输过谁。他单手支着侧脸,百无聊赖道,   “游戏便是游戏,干嘛拿赈济灾民当借口,这般伪善,也不怕遭了天谴。”   从小到大没一次说得过他,八皇子气得胸口生疼。二皇子笑着抿了口茶,视线不经意从阿翡的身上扫过   “九弟这般急躁,莫非是怜悯那些异族?听闻九弟近日收了个异奴入房,可是心疼了?”   周淮晏眸色微闪,下一秒忽然抓住阿翡的手腕,将人拉入怀中。   旁边的小十三发出了惊呼。   天旋地转,小猫还没回神,他就已经坐在了少年的大腿上,不但紧紧贴着主人的胸口,甚至腰上还环着主人的手。   这姿势看起来,真是......真是......   阿翡:“......!!!”   他耳根红得滴血。   【天,主人怎么......】   少年的唇擦过他的左耳,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   “哭。”   小猫一愣,下意识听从了命令。他在眼角的某个穴位点了一下,眼泪很快就落了下来。   周淮晏抚摸着阿翡湿润的侧脸,语气暧|昧又宠溺,   “到底是二哥最会洞穿人心,我这小猫娇气又粘人,这不,听完八哥那两句话,都吓哭了。可真真让我心疼得紧。”   两人挨得极近,换个角度,甚至像是亲吻。四皇子猛地起身,语气冷酷嫌恶,   “伤风败俗!”   说完,挥袖而去。   四周一众宫人立刻战战兢兢跪下,俯首垂眼,完全不敢乱看。二皇子也没想到,他竟是敢与那异奴做出这种不堪入目的举动。   “你......你这.......”   周淮晏充耳不闻,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猫的手,   “八哥还想赈济灾民吗?”   八皇子冷哼一声,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说什么见不得血腥,你就是为了怀里那个异奴而已。”   “八哥这都看出来了?”   周淮晏笑眯眯的,   “那不若给个面子,把这些奴隶卖给我可好?”   八皇子周淮鄞像是终于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脸上露出快意的笑,   “呵,你既想要,本殿下偏偏要把他们都杀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   周淮晏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小猫的腰。在外人看来,这几乎是相当于亵玩一般的举动。   光天化日,荒淫不堪!   主人当着这么多人抱他,还......还摸他......   阿翡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脑子嗡嗡的,只有自己发疯一般的心跳。感受着那只手在腰间不轻不重的抚弄,阿翡甚至在想,主人会不会还要扯掉他的腰带,然后,伸进来......   小猫把脸埋在少年的肩窝里,嗅着熟悉的冷香,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羞涩,身体开始发烫,不住地轻颤。周淮晏还以为阿翡是害怕了,便拍拍他的腰,以表安抚。   少年看向八皇子,状似不经意道,   “那我只好去市司署问问,那些管理异奴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年节将至,竟敢将如此多的贱污的异奴运进皇宫,若是冲撞了天运,看他们怎么担待得起。”   八皇子脸色一白,他倒是没能想到这一层。   周淮晏笑眯眯的,卷了小猫的一缕卷发,漫不经心地绕在指尖玩儿   “怎么样,要不要换个玩法?”   “......!”   【换!换个玩法?!!!】   恍恍惚惚就听见这么一句,阿翡还以为周淮晏在跟自己说话,他瞬间僵住,猛地睁大了眼,   主人还......还要怎么.......玩他啊.......   于是,周淮晏还在漫不经心地等待老八的回复时,小猫发烫的脸颊却忽然贴上他的侧耳。   阿翡颤颤巍巍的,吭哧半天,最终用一种极小的音量道,   “随......随主人......喜欢。”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周淮晏茫然脸:……我喜欢? 第27章 让开,小猫要装逼了!   【随我喜欢......?】   【喜欢什么?】   周淮晏还没来得及理解阿翡话中之意,对面的八皇子就答应了下来。   “好!怎么个玩法?!   ……   一刻钟后——   一个又一个异族奴隶绑着箭靶站到了远处的围场上。周淮晏给出的玩法很简单,以箭射靶。   围场中的奴隶共一百个,也有一百个靶子,可随意移动。阿翡和八皇子各持一百箭,箭羽一红一蓝以作区别,中红心者算一靶,   最终以靶数论输赢。若是持平,则时间最短者胜。   只是原本用于杀人的锋利箭头都被换掉了,变成染了颜料的布团。   二皇子不参赛,说是给他们当裁判,至于三皇子,母族才被抄了家,他今日来只是看看周淮晏的笑话,并不想牵涉其中。   于是最后,这场射箭比赛,只有周淮晏和八皇子两个人,   八皇子看着围场下面惊惶万状的异族奴隶,露出某种血腥的笑,   “那我若真把人射死了呢?”   虽然箭头经过处理,但若是周淮鄞专击致命之处的话,射死几个奴隶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可就让人伤脑筋了,”   周淮晏笑眯眯,用最随意的语气说出了威胁之语   “那我就只好去市司署,查一查那渎职之人了呢。”   八皇子周淮鄞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箭术却是一绝,上次春季围猎中,还曾拔了头筹。这点距离,绝不会把人射死。   “哼!”   八皇子冷哼一声,   “赌什么?”   周淮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糕点,指尖微顿,又把剩下那一半喂给怀里的小猫,   后者愣了愣,红了脸,还是张开嘴小心吃掉。   这一幕简直坐实了周淮晏迷恋异奴的传闻,就连曾经将信将疑的二皇子都深信不疑了。   等到周淮鄞忍耐不住的时候,少年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要你的赤羽弓。”   老八最是自负射术,如今最爱惜的,便是五年前他围猎夺魁,获得的赤羽弓。   果然,此话一出,周淮鄞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然而他沉默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他露出了一种满怀恶意的笑,   “那,我要你的禁匕。”   周淮晏指尖一顿,   “好啊。”   闻言,小十三顿时担忧得不行,连二皇子露出了微微诧异的神色。   那禁匕可是皇贵妃的遗物,和卫国公的破天戟同宗同源,由陨铁打造,普天之下,只此一把。比什么赤羽弓珍贵多了。   没想到周淮晏也真是舍得。   此时,少年话锋一转,   “不过八哥知道我身子弱,连重弓都拿不起来,所以我需要找个人与你比。”   八皇子得意的笑还没露出来,便皱起眉,   “你想让谁上?!”   他的目光落到了红豆身上,稍微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周淮晏身边这位大宫女,是卫国公给的人,一身武艺惊人,怕是射术也精通。   “放心,不是红豆。”   周淮晏漂亮的桃花眼弯弯,让许多围观的小宫女都红了脸。   “让我的小猫和你比。”   少年拍拍阿翡的臀,后者先是浑身一颤,接着便顺势按照主人的意思站起了身。然而八皇子看也不看他,只死死盯着周淮晏,   “你敢用这贱奴辱我?”   周淮晏不答,只是招手,大宫女顺势俯身过来,   “红豆,去把我的禁匕拿来。”   “是,殿下。”   这时,周淮晏才看向他,   “八哥可看到我的诚意了,若还是不肯,莫非,是怕赢不了我的小猫吗?”   周淮鄞果然被激到了,他虽知这是激将法,可一个供人玩弄,床上取乐的贱奴,他就不信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男人大袖一挥——   “好,就让二哥做个见证,我赌了!”   周淮晏把玩着手里的禁匕,   “一言为定。”   八皇子大笑着让人拿出了他的赤羽弓,那弓由大周最顶尖的弓师打造,通体赤红,曾经是前朝某位名将的心爱之物。   可阿翡根本没有心思去看那所谓的神弓。他的脸还红着,似乎还未从刚才被少年抚摸拥抱的事情回过神,   主人刚才拍......拍了他的......在侍奴营呆过的阿翡知道男人有许多特别的癖好,有的人就很喜欢饱满的臀部,也不知道主人喜不喜欢.....   虽然理智清晰地知道,那只是主人利用他做戏给别人看,可当主人抱他,摸他,甚至将咬掉一半的糕点喂给他的时候,   阿翡还是忍不住地兴奋起来。明明,被那么多人注视着,明明是那般不堪入目的事情,可......可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主人那样抚摸他。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还曾想过主人会不会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   “给,弓。”   这时,红豆冷淡的话语打断了阿翡的胡思乱想,他一愣,接着忙不迭地接过来,动作间掩不住的慌乱无措。   这弓有些轻,还是卫国公的破天戟趁手。   意识到自己想了怎样大逆不道又的事情,阿翡更是心慌地低下头。   然而这一幕落到其他人眼中,便是畏惧惊惶之色,显然是怕了周淮鄞。   毕竟,谁不知道八皇子箭术一绝,连着好几年都夺了春日围猎的魁首。这异奴看着瘦弱,不过是靠着床上技才讨得周淮晏欢心罢了。   二皇子也忍不住叹息——   可惜了那禁匕,毕竟是皇贵妃的遗物,还是天下至宝,也不知道输了之后,卫国公会怎样暴怒斥责。   “主......主人.......”   小猫有些紧张。   不是怕八皇子,而是紧张主人的禁匕。阿翡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把给自己刻印的漂亮匕首,不仅仅价值连城,还是主人母亲的遗物。   若是......若是输了......那......   阿翡忍不住颤抖。   周淮晏摸了摸小猫柔软的卷毛,   “安心去,之前不是连魏师父都赢了吗?”   “那万一.......”   “没有万一。”   周淮晏慢条斯理地帮他擦净了第一支箭,递到小猫手中,   少年看着他的眼睛,说,   “阿翡,我信你能赢。”   “......是”   阿翡呆呆地看着他,逐渐攥紧了手中的箭,   【——奴会为您赢下的。】   片刻后,二皇子在周淮晏身边坐下,慢悠悠道,   “既是准备好了,那边开始吧。”   话音落下,八皇子的蓝箭便呼啸而出——   咻!   百米之距,眨眼便至,甚至连围场中的奴隶都不曾反应过来,那箭便一击正中红心。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小孩猛地后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他痛苦地蜷缩着,发出喑哑的哀嚎。   其余的异族孩童们吓坏了,如同受惊的鸟儿们一般立刻四散奔逃。   如此,再想射中的难度几乎是以指数飙升。   四周围观的宫人们顿时发出一阵惊叹!八皇子身边伺候的下人们更是连连叫好。   八皇子周淮鄞立刻得意地大笑,转过身想要看旁边那异奴的惊恐绝望之色。   然而他侧目时,却发现对方将三支红箭都搭在了长弓上。   “三箭齐发?”   二皇子周淮珩皱起眉,他看向身边的少年,却发现对方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周淮珩心中立刻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然而寻常人射固定的靶子,若是能三箭齐发具中,便已经是十分精湛的箭术了。可若想以如此远的距离,射中一群四散奔逃的奴隶.......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阿翡垂着眸子,面无表情拉开了长弓。   这一刻,下面无数奔跑的孩童不再是他的同族,而是主人的目标,而自己的任务,便是将他们全部射中,为主人赢得他想要的东西。   可三箭齐发尽中,简直就是——   八皇子大笑着嘲弄,   “异想天开!”   霎时!三支赤色箭矢离弦而出——   异族少年可怕的力度,瞬间让箭矢获得了突破人眼捕捉极限的速度,   在人类的视觉中,那箭矢仿佛突然间就从长弓上消失了一般,   咻!咻!咻!   惊烈的破空声响彻围场——   三个慌乱奔命的异族孩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后心一痛,便骤然应声倒下。   三支赤色箭,尽中靶心。   “......”   看台四周一片死寂,直到许久之后,下方才传来颤抖而震惊的报靶声,甚至高到几乎破音——   “三箭......三箭尽中!!!”   轰!   全场哗然——   二皇子一直以来的微笑在这一刻消失,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去看阿翡,而是扭头去看周淮晏,   后者此刻却全然不曾关注场上赛况,甚至连听见三箭尽中的消息也不曾露出半分诧异之色。而是拿着那把价值连城的禁匕,细细雕刻着一块沉木,   依稀能看出是只猫儿的模样,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昳丽的少年侧过头,笑眯眯地将手中的沉木猫儿给他看,   “二皇兄,你说,把这个作为阿翡赢了的奖励,他会不会开心?”   “......”   二皇子周淮珩眯起眼,   【——竟是已经笃定会赢了。】   “九弟身边果然卧虎藏龙,连一个床上伺候的,也这般身怀绝技。”   “那是自然,”   周淮晏摩挲着手里的沉木小猫,似是听不出其中的试探和嘲讽,他突然凑近了去,似是要传达什么机密。   二皇子不明所以,却也顺着他的意思靠了过来,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周淮晏说,   “二哥可知道,习武之人身体最是柔韧,尤其是箭术极好的,趴在身下时,那肩背肌理,腰线曲沃可真是……漂亮极了。”   “……”   那一刹那,二皇子只感觉有一辆车从他的脸上轰隆隆碾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开门!我要下车!!!! 第28章 殿下今日兴致好   “......”   二皇子自诩如玉公子,表面上最是奉公克己,洁身自好,甚至从不曾进入过任何风月场所,在京城美名远扬。和周淮晏荒淫的名声天差地别。   此刻突然听见如此露骨之语,二皇子惊愕又鄙夷,连脸上素来温润的浅笑都挂不住,   他原本还以为这个弟弟有几分心机,是个会用人的,然而不想,拖着个破烂身子,还天天想着床上那事儿,怕是过不久就会死在床上。   “九弟真......真是爱说笑。”   二皇子默默离周淮晏远了些,将目光放回到不远处的赛场上,   “哇!三箭诶!”   小十三惊得叫出了声!   八皇子死死看着围场中那三支红色箭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   “你......你怎么可能.......”   他甚至震惊到向上去检查阿翡的长弓,然而这时却被二皇子的侍卫拦了下来。   “抱歉,八殿下,比赛还没有结束,您还是赶紧继续吧。”   这时候,阿翡已经搭上了四支箭矢,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犹豫不安的神色,或者说,那双漂亮的苍青瞳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一刻,他冷静得像一个机器。   方才摔倒的那三个孩子撞到了许多人,躺在地上的目标,可比移动的人要好瞄准得多。更何况这场比赛是以所中靶数论胜负,场上就一百个靶子,自然是能多抢便多抢了。   然而这一幕落到八皇子眼里,却变成了赤|裸裸的侮辱和嘲弄。   他双目赤红,立刻从箭筒中抓起三支箭。   周淮鄞论文不如二皇子,武不如四皇子,母族势力别说周淮晏,他连三皇子都比不过,他唯一拥有的长处,就只有这一身箭术。   可如今,却被一个低贱的异奴比了下去。   他又惊又怒,几乎是不甘到了极点,连拿弓的手都不太稳了。   周淮鄞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不是没有试过三箭齐发,只是成功率不高,若是能在今日突破,或许日后能够又能精进一层。   可就在八皇子终于瞄准了三个目标,松开弓弦的刹那,耳畔忽然炸开了一声熟悉的惊弦之音!   咻!咻!咻!咻!   四箭齐发,下一秒,三支蓝色的箭矢在空中被三线赤色倏然刺破,接着,四个人靶应声倒下,   尽中红心!   若是刚才那三箭让全场哗然,如今这四箭便直接让所有人惊得说不出一个字。   “哇!阿翡破了八皇兄的箭!”   小十三兴奋得手都拍红了。然而下一秒,八皇子身边的心腹小厮便阴狠地横来一眼。   小孩立刻噤了声,立刻躲到小九哥哥身后。   “没出息。”   周淮晏慢悠悠地笑骂便宜弟弟一句。   然而此刻,阿翡没有注意任何人震惊喟叹的目光,只是兀自从箭筒里又摸出三支箭,准备下一个目标。   周淮鄞呆呆地看着那场中残破的蓝箭,心里终是慌了。   射箭者最忌讳心不静,莫说三箭,怕是一箭也难中。   二皇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淮晏,后者还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那块沉木,仿佛对这场比赛的胜负早有遇见   那张昳丽到刺目的脸上找不出半分惊诧的神色,只有悠闲的从容。   二皇子周淮珩转而望向满头大汗的老八,眼底流露出些许怜悯之色。击倒一个骄傲的人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在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上碾压便可。   二皇子知道,在那异奴四箭齐发,刺断蓝箭的瞬间,周淮鄞就已经输了。   输得惨烈至极。   在自己最擅长甚至到自负的领域,被一个异奴碾压般得击败,周淮鄞以后怕是......   “二哥为何露出那般可惜的神色?”   周淮晏把玩着手中的禁匕,仔细打量着手中的沉木小猫,神色愉悦极了。   二皇子神色有些不好,   “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   周淮晏歪着脑袋看他,满脸疑惑,   “这场围猎,不是八哥组织的吗?我不过是带着小猫来玩玩罢了。”   “......”   就在周淮珩语塞的间隙,夕阳落下,这场比赛已经走到了终结。下面记录结果的侍从很快跑上来,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二皇子立刻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怎么了?”   周淮晏笑眯眯地望着他,   “这结果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   二皇子下意识看了一眼周淮鄞,后者瘫坐在地上,连最心爱的赤羽弓都被丢在了一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沉沉的郁气。   他长叹一口气,才道,   “你赢了。”   “靶数比分呢?”   周淮晏不依不饶。二皇子沉默半响,才答,   “九十......九......”   比一。   直到此刻,周淮晏才露出微微惊诧的神色来。   也就是说,除了开头的第一箭,后面的每一个靶子,老八都没抢过阿翡。   ——这倒是真真震惊到我九殿下了。   周淮晏摩挲着手心里的沉木,下意识去看阿翡,   一身黑衣的异族少年单手执长弓,立于斑驳褪色的城墙之畔,夕阳的余晖映衬在他黑色发梢上,镀上一层漂亮的金红色。   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阿翡,那样修挺如苍竹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周淮晏无意识看了许久,许久。   他摩挲着手里的沉木小猫,某种养成的快感和满足,在心底油然而生。   愿赌服输,八皇子的随从把赤羽弓交到了阿翡手上。而他本人却是踉踉跄跄地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开了,连招呼都没跟周淮晏打。   一个异奴赢了皇子,专门来看周淮晏笑话的三皇子脸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   “周淮晏,我劝你小心些。”   男人面色阴郁,   “别忘了他出身异族,那些蛮贱之人自诩最烈的战士,绝不屈服周人之下,现在你把他当小猫捏在手心里亵/玩,逼他雌伏,可曾想过日后?”   这样拙劣的挑拨把周淮晏逗笑了,   “我竟是没想到,原来三皇兄如此畏惧我家小猫。”   “你......”   三皇子面色铁青,直接挥袖而去。二皇子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便也离开了。   “主人——”   小猫细细地将那长弓擦干净,才抱在怀里兴奋地朝他跑过来。   “阿翡赢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后,漆黑的卷发与睫毛镀上一层温暖的微光,随着他的跑动流转开来,   几息后,苍青瞳的异族少年急急停下脚步,像一只猫儿般地依偎在周淮晏的膝边,乖乖将那赤色的长弓献上。   “给主人。”   他拿到了!   他把主人想要的东西拿到了!   阿翡微微喘息着,心脏甚至比刚才拉弓的时候跳得还要快上好几倍。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从现在开始,他应该是,对主人有用了吧。   阿翡仰头望他,脸颊微红,漂亮的苍青瞳中错落了一片辉光,恍惚间,竟生出一种过分迷人的美感。   “嗯,我看见了。”   周淮晏忍不住摸了摸小猫轻颤的睫毛。   “阿翡赢得很漂亮。”   密密的睫毛在指腹掠过,少年忍不住低笑,心想,   这个人,怎么能连睫毛都是毛绒绒的啊。   片刻,少年随手把雕刻好的沉木小猫丢给阿翡   “喏,这是奖励。”   “谢......谢主人。”   阿翡忙忙把弓背在身上,去接住那沉木小像。   那是一只蜷缩成一团的长毛小猫,正嗲嗲地打着哈欠,简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他见主人雕这沉木,雕刻了两个多月,从砚台那么大的一块木头到现在,只有两指大小,显然是费尽了心思。   可没想到,如此珍贵的东西竟是送给自己的。   意识到这一点,阿翡的心脏烫了起来。   可实际上,对于周淮晏而言,那沉木小猫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个消遣时间的小玩意儿,只是刚巧雕完了,便顺手送了去。   不过九皇子给的赏赐自然不会如此“寒碜”,   “今日本殿下高兴,阿翡想要什么,都赏。”   然而阿翡摇摇头,红着脸把那沉木小猫像放入怀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奴喜欢......喜欢这个。”   他的印是主人亲手刺的,这沉木小猫也是主人亲手刻的,是不是说明,他在主人心中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   【——只要这个?】   周淮晏诧异挑眉,他还是头一次赏赐了这么便宜的东西。哪怕平时随手丢给小十三的玩具,也怕是比这东西昂贵千百倍。   “啧,眼皮子也太浅了。”   周淮晏语气嫌弃着,眼里的笑意却显而易见。   “那你背上那把弓,便留着吧。还有今日围场的奴隶,也都任你处置。”   “可......可这弓不是您想要的么?”   阿翡抬起头,不解。周淮晏摆摆手,他才看不上别人的东西呢,   “不过气一气老八罢了。”   “......”   【原来,这不是主人想要的。】   阿翡垂下眸子,刚才亮晶晶热烈的欢喜顿时散了不少。   直到回到栖梧宫用过晚膳,小猫还在想这件事。   他把赤羽弓随手挂在自己小屋的墙上,又忍不住打开柜子,摸了摸里面那件精致柔软的朱红斗篷。这是主人第一件赐给他的东西,这三个月陆陆续续,后面又赏了许多小玩意儿,阿翡都好好收在这里了。   他摩挲着手里的沉木小猫,十分爱惜地将它放在了斗篷里面,又细细抚摸许久之后,才收拾了干净的衣服准备沐浴。   周淮晏喜洁,因此无论如何疲惫,阿翡每日都要把自己洗干净才会靠近。   然而正要进浴室时,红豆忽然敲门而入。宫中人人皆知,这位大宫女是九皇子最最信任的心腹,她的话在这栖梧宫基本等于周淮晏的话,   阿翡对她行了一礼,很是恭敬。   “红豆姐姐,有什么吩咐么?”   “今晚洗干净些。”   “?”   阿翡不明所以,接着,他便听见女人冷淡而平静的声音,   “殿下今晚兴致好,要用你的身子作画。”   “.......”   小猫呆住。   某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主人要用......用用我的......”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用他的身子......   主人今晚用他的身子!!!   “对,你没听错。”   红豆面无表情,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让人误会的意思,   “沐浴后,擦净水,不许涂香,不许束发,殿下说皮肤需得洁净柔润,才好上色。”   “.......”   阿翡低着头,耳垂红得滴血,好半天才讷讷答,   “是......奴定会好好......洗干净的。”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洗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周淮晏:谢邀,我真的只是想作个画。 第29章 作画   华丽的寝殿内,周淮晏正被大宫女伺候着给做手部按摩。   这两个月他一直在刻木头,这具身体自幼养尊处优惯了,那禁匕拿久了,手便有些疼。   红豆取了些护手的精油软膏,细细地帮少年揉着手心。   小殿下从小心思便深,每每心中有事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安静。有时是看一些杂书,若是那心事太过难以解决,周淮晏便会用郡主的禁匕去雕刻些小玩意儿。   越是晦难的事情,少年雕刻的时间也就越久。红豆虽不如主子那般天资聪慧,却也隐隐意识到此事背后的水,怕是深极了。   周淮晏闭着眼,眉头微蹙,   “今日围场的事,应该都传遍各宫了吧。”   “是,殿下。”   闻言,周淮晏抽出手,   “那便去准备颜料吧,再多烧几盆银碳来,阿翡这会儿应该快洗完了。”   “是。”   红豆收了东西,起身去准备了。   少年假寐片刻,还是没忍住随手拿了一本书来。   然而一翻开——   “......”   少年愣了片刻,猛地合上。他呼吸急促片刻,好半天才逐渐平缓下来。   这时候,周淮晏才想起,这是他让豆沙寻来的《春宵秘戏图》,还是两个男子的。不过,这当然不是给他自己看的,而是给那些想要刺探他的人准备的。   只是刚才没注意,拿错了。   默了片刻,少年看着手中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册子。   罢了......   将错就错吧。   若是以后这图落入了别人手中,用来试探他,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看过就遭了。   周淮晏做事素来缜密,他放出去的消息,必须是得有三分真在里面的。所以这些年,他纨绔,病弱,又荒淫好色的废物皇子形象,才如此深入人心。   这样想着,周淮晏面无表情地翻开了第一页。   “啧。”   他大概是最敬业的纨绔皇子了。这样想着,周淮晏竟是真的一页一页看完了。   不得不说......古人真会玩。周淮晏还是第一次知道,两个男人都能玩出这么多的花样来。只是不知为何,他摩挲这那画上之人裸露的后背,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背影。   夕阳西下,异族少年立于城墙之上拉弓如满月,背影修挺如苍竹,真真是漂亮极了。   【不知道剥去衣衫后,会不会也是这样......】   冷不丁的,周淮晏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可他还没来得及惊诧,外面就传来了红豆的声音。   “殿下,一切都准备妥贴,阿翡也在外面候着了。”   砰!   周淮晏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地合上那册子。   “......就来。”   见门口逐渐安静下来,红豆更是也不曾进入。不知为何,少年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他冷静下来,思忖片刻,又把书翻开,就让那册子大喇喇摊开摆在书桌上,任谁走进书房来便能第一眼看见。   周淮晏起身,理了理衣衫,这才走了出去。   寝殿内燃了三盆银碳,将整个空间烧得暖如阳春。   阿翡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依照红豆传来的吩咐,沐浴洁身,不涂香,不束发。   异族少年安静跪在床边,长长的黑卷发散在身后,蜿蜒曲折,发梢在地上打着卷儿。他下意识攥紧了袖子,整个身子都烧得发烫。   曾经在侍奴营中被教导的,那些被阿翡厌恶至极乃至刻意忘却的东西,此刻却忽然间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侍奴要以怎样的姿势迎接主人,要怎样露出最便于主人享用的模样,如何讨主人欢心等等......曾经模糊的记忆,一点一滴,都在眼前逐渐清晰。   阿翡忍不住开始幻想,幻想当他按照在侍奴营被教导的那样,去讨好主人的时候,素来什么都漠不在意的少年,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来。   所有人都说九皇子周淮晏沉溺美色和欲|望,可阿翡却从未见过少年露出任何类似于迷恋的模样。   哪怕是最信任的心腹,在周淮晏发现对方试图插手自己的决定时,也会毫不犹豫地降下最严厉的惩罚。   主人看似玩世不恭,可实际上,少年每一刻每一瞬都是清醒理智到冷漠的地步。   尽管周淮晏体弱,不会武,可在阿翡眼中,他的主人却是强大到了一种只能令他仰望的地步。   阿翡从侍奴营出来,进入异族王屈平耶建造的死士营的时候,就被那些严苛的训奴者教导过,   强大并不仅仅只有躯体,更是心智。   异族居于极北,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比周人更加强健的体魄,可到头来,依旧被周人打得溃不成军,连最强大的战士,上一代异族王都被江毅砍了脑袋。   周人之强大,在于智慧,远见,还有掌控人心。   而这些,他的主人都有,甚至出类拔萃。   周朝天子和虎门江家结合的血脉,周淮晏自出生那天起,便在异族留了深刻的一笔。   他的主人是唯一一个,仅凭血脉和出身,就让异族王室忌惮的人。   异族慕强,这一点被阿翡继承得很好。   尽管主人说他们的血没有什么不一样,可在阿翡心中,主人的血,是比任何人都要高贵的。   高贵到......让他忍不住生出了些想要亵渎的欲念。阿翡想看少年情动失智的模样,想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染上绯色而艳丽的情/动,哪怕......这具身体被主人弄坏也没关系。小猫急促地呼吸着,身体因为幻想着即将到来的事情而微微战栗。   “嗯?怎么跪着?”   周淮晏一进门,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阿翡。甚至连跪姿都和第一次见到小猫时一模一样。   ——是异族的什么规矩吗?   只不过现在,阿翡可比当时那只过分瘦弱的小猫大只了许多。   “主......主人!”   阿翡立刻匍匐下身子,   “请主人享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拉了起来,   “跪着做什么,只是画一幅画,本殿下又不是惩罚你。”   在现代,画个上身赤|裸的男人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放在这个时代,大概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荒淫不堪,沉溺欲念的人。   这很符合周淮晏的预期。   “......?”   阿翡讷讷地站起身,忽然愣住。   【画画?】   他知道在周朝中,贵人士绅大多不如异族那般豪迈,甚至有的还过分含蓄,会用一些风雅之词来代称那种事,   原本,阿翡以为主人也是那样的。然而看着红豆在旁边准备好了各色颜料和画板。小猫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主人竟然真的只是画一副画吗?!!   意识到这一点,那双漂亮的苍青瞳中,失落毫不掩饰。   “不过.....这画,和不同的画有些不同......”   周淮晏与人逢场作戏并不是第一次,他也没必要与阿翡解释,直接让小猫脱了上衣,画完给那些探子看便是。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本册子的缘故,他看着小猫单纯的眼睛,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不同?”   阿翡茫然,他只学过武,毒,蛊,并不懂周人那些诗词作画之类的文雅之事。   少年摸了摸小猫软软蓬蓬的卷发,   “阿翡,我今晚要画你。”   “......我?”   震惊之下,阿翡连自称奴都忘了。片刻后,他红着脸吭哧几下,才磕磕巴巴问,   “主......主人想......想怎么画?”   小猫这般害羞紧张,搞得周淮晏也莫名奇妙有点紧张起来。   只不过他还没回答,就被阿翡急急打断,   “不!不是,奴僭越了,奴不是质问主人的意思,主人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奴,奴都可以,都听主人的。”   哪怕,哪怕是要用他的血给主人作画,阿翡也是心甘情愿的。   周淮晏一时哑然,随即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这小猫真是......太可爱了。   少年忍不住想逗他,随手拉开阿翡的腰带,指尖一挑,那薄薄的外衫便滑落在了地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因为突然接触到空气,而条件反射地微微战栗着。   “......”   “?!!!!”   原来,原来主人喜欢玩这样的游戏。阿翡忍不住兴奋又紧张,还有几分害怕。害怕主人发现了他下面与常人的不同,会厌恶。可无论如何,此刻小猫还是按照少年的意思,乖乖站好了。寝衣外衫落下,阿翡的上身裸露出来。很白。不是周淮晏那种如暖玉般的润白,而是有点像是白种人那样的,苍浅如冰雪般的冷白色。   漆黑的卷发映衬着极致的冷白,对比出一种可怕的视觉冲击。不同于第一次连斗篷都遮掩不住的瘦弱。近三个月过去,阿翡的上身已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十分漂亮的肌肉纹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美感。   连前世见过不少杂志男模精修图的周淮晏,也忍不住叹一句漂亮。   不知道是因为微凉的空气,还是少年过分灼热的目光,又或者是阿翡不堪诉说的欲念,他的皮肤忍不住微微颤栗着,甚至连前面最柔软的两点也无声颤颤地立起。   主人在看他......   阿翡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害羞得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可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挺起胸口。他想让自己的胸肌显得更加饱满些,好让主人喜欢。   若是......若是主人愿意摸摸的话,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32w字,全订只需七块钱,发总只能拿到三块五。】   【头发多多写了快三个月,头发都少少了,所以请支持正版,谢谢小天使!】   【正版小天使会有彩蛋~】 第30章 画一树红梅   阿翡这副努力站直, 挺起胸膛的模样,像极了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子。周淮晏忍不住笑,他拍拍小猫的肩膀, 感受到手下微微紧绷的肌肉,   “不错, 现在可比以前好看多了。”   “......!”   【好看!】   小猫的眼睛立刻亮起了星星。   主人夸他的身子好看!   少年搭在肩上的手让阿翡忍不住越发兴奋起来。主人摸过他的肩了,还......还会碰别的地方吗?   周淮晏感受到掌心下微微颤抖的肌肤,忍不住摩挲了几下小猫的肩臂,   “怎么了,冷吗?”   他专门让红豆多燃了三盆银碳, 如今这室温应该不会冷才对。   “不......不冷的。”   阿翡立刻摇头。   他忍不住发颤并不是因为冷,而是主人在摸他的肩臂。果然他猜的没错,主人就是喜欢粗壮的和饱满的,现在肩臂已经摸过了,那,那下一个地方,应该是......   然而出乎阿翡的意料——   “嗯,不冷就好。”   周淮晏自然且干脆地收回了手。   “......?”   阿翡愣住。   【怎么......怎么不继续了?】   小猫顿时落寞地低下头,他看了看自己微微起伏的胸口,忍不住在脑海中和当初那个叫霍骁的男人做对比。   然后他立刻难过地发现,   ——自己比不过。   小猫觉得一定是自己还不够饱满的缘故,才让主人提不起兴致, 连碰都不碰一下。   【看来......还得再多练练才行。】   摩挲着小猫漂亮的肩颈线,周淮晏忽然开口道,   “红豆, 去把那把赤羽弓拿来。”   “是。”   大宫女有些诧异, 但还是立刻执行了主子的命令。阿翡也不知道主人的意图, 可这种时候怎么会用到那弓呢?莫非,莫非主人要玩一点什么新花样?想到这里,小猫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红豆很快取来了弓,周淮晏示意她交到小猫的手里,   “阿翡,我想看你拉弓的模样。”   少年的话打断了阿翡的沉思,后者立刻手忙脚乱地执行命令。   主人看他拉弓的样子?   可,白天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更何况,拉弓有什么好看的?   阿翡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了主人的意思去做。他取箭搭弦,拉弓如满月。   异族人种优越的骨骼架构和比例,在此刻尽数显现。   异族少年原本微微收紧的肌肉,此刻全然紧绷,在肩背腰腹出勾勒出漂亮而流畅的线条。冷白如冰雪的肌肤,在跃动的烛光下泛着盈盈的光泽。   这一幕,周淮晏忽然想起了下午故意胡诌给二皇子听的话,肩背肌理,腰线曲沃......这样一具漂亮的躯体,映衬着异族特有的深邃轮廓,和那双苍青冷冽的翡色瞳,   ——倒像是一具精美的人体艺术品   今日围场之上时,周淮晏看着阿翡修挺的背影时才忽然意识到,当初那般瘦弱稚嫩的小猫,不知不觉竟是也长成了这般迷人的模样。   他恍惚地回忆着围场上那般意气风发的异族少年,微凉的指尖不觉落在了阿翡的后背,顺着肌肉起伏的纹理,轻缓地描摹着。   “原来是这样的......”   他几乎是呓语般地念着,   “主......主人?”   感受到身后微凉的触碰,小猫忍不住轻颤。明明这弓对他而言勉强算是趁手,可此刻,他却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气力,竟是差点维持不住满月的弓弦了。   “别动。”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让阿翡的耳根红得滴血。这样的......这样的姿势倒像是主人从身后环抱着他似的。少年按住了他的肩膀,缓缓往下压,直至落到想象中最喜欢的定位。   出于兴趣,周淮晏曾经学过一些人体绘画,此刻,他正在用手丈量着阿翡的身体比例。   颈项,肩臂,背脊,腰身。   几乎是趋近于完美的尺寸和比例。   怪不得舅舅说,阿翡一身根骨极好,天生便是习武奇才。更别提日日教习的魏师傅,更是对阿翡赞不绝口。   少年眼神中流露出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迷恋,忍不住轻轻喟叹,   “真是.....漂亮极了。”   他很幸运地捡到了一只特别特别好看的小猫。这时,红豆的声音打断了周淮晏的思绪。   “殿下,暖油取来了。”   暖油可以在身体上形成一层膜,防止颜料侵入皮肤,造成损伤。   大宫女低眉垂眼,眼神沉静。仿佛完全不觉得眼前这一副场景在这个时代,到底如何的不堪。   “拿过来。”   周淮晏收了手,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好了阿翡,放下弓吧。”   小猫顿时如释重负般立刻放下,他不明白主人究竟要做什么,只是窘迫极了。但如果,非要给少年方才的行为找一个名次定义的话,大......大概算是赏玩?阿翡知道周淮晏喜欢翡翠玉石,也见过少年赏那些珍奇翡翠的模样,便像是刚才那样,漫不经心地观赏抚摸。   莫非——   阿翡突然理解了主人给他赐名的这个“翡”字。所以,当初主人扣下他在身边,是为了赏玩吗?无关欲念,只是单纯当做翡玉一般的物品而已,偶尔看看,赏赏,若是心情好了,还会拿在手里把玩。   他在主人心中,是这样的存在吗?   若是放在以前,阿翡觉得自己在主人心中若是这样的地位,怕是早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却只觉得失落难过呢?   正当阿翡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主人的下一个命令——   “阿翡,站过来些,双臂张开。”   “是。”   小猫立刻乖顺地走过去,举起双臂,很标准的水平,肩臂刚刚消失的肌肉线条立刻又起伏起来。下一秒,黏稠滑腻的触感落在了他的胸口。阿翡简直惊得呼吸都没了。   “主......主人?”   “这是暖油,免得等下上颜料的时候,损伤皮肤。”   周淮晏解释得很自然,手上慢条斯理地将细腻黏稠的暖油抹遍阿翡的胸口,肩臂,脊背,腰腹,直至那暖油涂遍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   阿翡......阿翡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主人的指抚过自己的胸膛,甚至偶尔,还会擦过......他咬着腮边的软肉,才没让自己发出污了主人耳朵的声响来。异族少年原本冷白如苍雪的皮肤,此刻灼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上面蒙着一层薄薄无色的暖油,烛火摇曳下,显得诱人极了。   “嗯?”   似是发现了什么,周淮晏微微露出些惊讶之色,   “阿翡,你是专门剃过腋毛吗?”   少年摩挲着指腹下柔软细腻的皮肤,却不曾感受到有半分剃过的痕迹。   异族天生比周人多毛发,旺盛的胸毛腋毛几乎是每个异族男子的标配,也被他们视为所谓的战士的象征。   可拥有异族血统的阿翡,好像并不具备这个特征。那下面的皮肤柔嫩白净,竟是看不见半点毛孔的影子。   “没......没有......”   阿翡的呼吸不知为何有些快,他红着脸,磕磕巴巴解释,   “奴,奴天生......身上......身上毛发很浅。”   何止是浅,脖子以下基本没有。所以,在侍奴营中,他们都骂他是天生伺候人的物件玩意儿。可......可若是主人喜欢的话......   “这样啊......”   周淮晏沉思片刻,笑道,   “——那倒是方便。”   他的意思是方便作画,然而阿翡却不知道理解到哪里去了,呼吸都消失了一瞬。   终于将暖油擦完,周淮晏便收了手。有些许多余的油液顺着阿翡的腰线滑下,深深浅浅的,浸湿了一片。他瞥了一眼依旧乖乖平举着双手的小猫,   “阿翡,可以放下了。”   小猫呆了呆,依言乖乖放下。   可——   【这......这就完了?】   阿翡微微睁大眼,仔细去看少年的神色。可最后,他发现主人竟然真的是没有半分旖念。   那张昳丽的脸上,依旧是往常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些举动,真的只是他随兴而起,想来打发时间的游戏。   ——他的身子没有半分吸引主人的地方。   “......”   阿翡失落极了。可眼睛却忍不住去看主人沾染着暖油的手,那油透明无色,落在少年修长的指上,倒像是白瓷上了一层釉质,漂亮得紧。   周淮晏没注意到阿翡灼热的视线,他净了手,开始调颜色。古代没什么娱乐的东西,更何况他这身体,也做不了太激烈的娱乐活动,便跟着宫里的画师学了画画。   不过,学的可不是正统的宫廷画,只是学会怎么用古代的作画工具和颜料罢了。他的画风更偏向现代的油画,把各种颜料混成一团,小时候把教习的画师气得半死。   周淮晏还没想好画什么,忽然问,   “阿翡喜欢什么?”   小猫愣了愣,下意识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喜欢主人。”   这样坦率的告白倒是让周淮晏愣住,片刻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过分精致的面容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让阿翡呆呆看了许久。   这句话在周淮晏心底泛起了涟漪般的异样,可很快,他就把这点波澜压入心底。   ——少年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我是说物件,或是风景,等下我要画在你身上。”   【画在我身上?】   阿翡愣了愣,垂下眸子   【果然是,被当做了赏玩取乐的物件了么。】   【是......当做画布用了吗?】   他有些欢喜,又有些失落。   “那......可以求主人给画一树红梅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主人喂他吃的那颗梅子糖。还有少年身上常年带着的,那股清浅沉静的气息,有一点点,像是冷梅。   “好啊。”   三个月的时间,阿翡的身高在疯涨,从当初的一米六多一点已经窜到了一米七,不过现在,他还是比周淮晏矮了许多,   于是作画时,少年只能微微屈身,扶着小猫的腰,提笔落下。艳红的颜料晕开,映衬着冷白如苍雪的肌肤,好似一副冰原血梅图。   第一次,清冷和靡艳两个气质迥异的词,能够在一个人的身上融洽得如此和谐。   少年温热的呼吸铺洒在胸口,还有在身上游曳的笔墨颜料,甚至......甚至还有主人落在腰间的手,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让阿翡感到心慌又兴奋,他竟是忽然感觉有些站不稳,下意识便想扶住点什么,   下一秒,却感觉腰间的手一紧。   小猫一惊,条件反射地揪住了少年肩膀的衣料,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不符合规矩的举动,连忙慌乱松了手。   “别动。”   周淮晏按住他的腰,语气听起来有些疑惑,   “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站不稳了?”   “主人......主人恕罪......奴......”   闻言,阿翡顿时慌乱起来,却又不敢乱动。他忍不住去看周淮晏——   即便是正在说着话,可少年落笔时的神情依旧专注异常,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在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真好看......】   阿翡有些失神,心脏砰砰乱跳   【为什么会有人,连睫毛落下的影子都这样好看......】   “阿翡?”   周淮晏笔尖一顿,丹红的颜色便在小猫的锁骨晕开,他抬起头,   “是今天围场射箭太累了吗?”   累了?   怎么可能?区区一百支箭而已。阿翡曾经接受的训练可比这凶险辛苦千百倍。然而否认的话到嘴边,阿翡却说不出了。不然他要怎么解释,说是因为被主人抱着,被当做画布使用,所以才站不住了吗?   他下意识咬了咬腮侧的软肉,小声道,   “嗯......是,是有些累......”   阿翡别开眼,想要含糊过去。   “但主人不必担心,奴站得住的,主人尽兴便......”   然而下一秒,周淮晏却直接拉过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如果站不稳,可以扶着,但别乱动。”   “......是。”   阿翡受宠若惊,但还是按照主人的意思,轻缓地,双臂犹如攀附苍木的藤蔓一般,勾住了少年的肩颈。   这是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亲密到,让阿翡忍不住地,生出些许......   ——不可言说的妄想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可说,不可说。 第31章 没洗掉   夜色中, 一名太监打扮的人从周淮晏的栖梧宫快步走出,他悄悄蹲在墙角,仔细检查过四周没有人发现之后, 才取出一块砖头。   这时, 他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再次确认没有人看见之后,才往那缝隙中塞入了一卷纸条。最后又快速将砖头塞回去,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 这张纸条一路被人转手,最终传到了宣政殿——   “总管, 栖梧宫那边儿的消息来了。”   大太监迅速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然后快步走进宣政殿中,展开,浸入某种特殊的药水中,等了片刻后,空白的纸条才缓缓显出字迹来。   然而处理这一切的大太监却连看也没看,只是卑微地低着头,将那纸张上的信息呈递给那位——   周帝接过来,展开,一目十行。   [入夜, 大宫女红豆命那异奴沐浴洁身,只着寝衣入内伺候。]   [晚上三更, 九皇子命那异奴脱衣拉弓,细细赏玩其身, 神情多痴迷之色。随后以暖油涂之, 作画其上, 抚弄狎玩, 不堪入目。]   [四更后,九皇子将所有宫人尽驱殿外,连大宫女也被逐出,非召不得入内。宫中侍者,皆闻那殿中有靡靡秽乱之音。]   看完那纸上的内容,周帝原本凝重的神色总算好了许多。他把这纸交给旁边的总管太监,   “张德胜,你怎么看?”   大太监毕恭毕敬结果来,匆匆扫过,便丢到那炭炉中烧了个干净。   “奴才以为,九殿下的的确确是对那异奴迷恋得紧,不似作假。”   “可若是真的作假,此子心机便太过深沉了些。”   周帝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用指骨轻叩着桌面,   “若那异奴真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也就罢了,偏偏是云家嫡血,还有一身能压过老八的好箭术,朕......不得不防。”   “——陛下远见。”   大太监沉思片刻,屈身道,   “可云家嫡女早亡多年,还是死在自家人手里,若九皇子真是心机深沉之辈,不会看不出这是一步废棋。何必多走一步,让陛下生了疑心?”   周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如若不然,他便早就下了杀心。   周人素来看不起异族,更何况是那些连最底层的异族人都可以用来泄欲的侍奴?   哪怕是周淮晏为了韬光养晦,有无数种更好的方式,倒也不必如此牺牲折辱自己,与那种脏污东西共枕。   想到这里,周帝心中顿时畅快了不少。   或许是他多心了,周淮晏虽然在卫国公身边养到五岁,可五岁的孩子能记多少事?后面这十几年,那少年可谓是他看着长大的。   好逸恶劳,贪财好|色,荒淫难堪,所有的贵族子弟可能会有的恶习,几乎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而且,还拖着一副先天不足病弱至极的残躯。   这样的皇子,若是换了别人,周帝定然早早就放弃了,完全不会给于半点眼色。   可偏偏,周淮晏是江悯的儿子,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卫国公,甚至是北境三十万铁骑大军。   于是十几年来,周帝不得不日日夜夜都派人盯着他,截断一切这个孩子坐上皇位的可能。   一个人再天资聪慧,也总不可能从出生就开始伪装。   周帝喝了口茶,总算把今日围猎场上的疑虑放下了。   “北境那边怎么样?”   “查清楚了,齐守邦确与异族王屈平耶有来往。两月前那场刺杀,有他的手笔。”   周帝立刻冷笑一声,   “齐守邦......好一个卫国公的义子啊!”   他沉思片刻,吩咐下去,   “把相关的消息都透露给江毅吧,他想给周淮晏养一只忠心护主的狗,却不想倒是养了一头会噬主的狼!”   “陛下圣明,奴才这就去办。”   大太监恭恭敬敬行礼。   翌日。   昨天晚上玩到太晚,周淮晏直接睡到了下午。他无意识摸了摸枕边,想抱抱暖乎乎的小猫,可一伸手,只摸到了硬邦邦的汤婆子。   少年睁开眼,眉头紧皱,   下一秒,闷闷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红豆——”   大宫女一直守在寝殿外,闻言很快就进来了。她跪在床帷外,轻声问,   “殿下醒了,可要起身洗漱?”   周淮晏嫌弃地抱着汤婆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嗓音里还染着刚睡醒的鼻音,   “阿翡呢?”   “此刻正跟着魏师父练武。”   闻言,周淮晏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同意阿翡习武了,否则,现在还能陪他多睡会儿。   “嗯......那昨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红豆恭敬低头,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崇慕,   “如殿下所料,也一如殿下所愿。”   “是么......”   看来他那位父皇果然是因为围场的事情生了疑心啊......   周淮晏伸了个懒腰,   “红豆我饿了,想吃酒酿圆子。”   “是,奴婢立刻去准备。”   少年在床上磨磨蹭蹭半天,总算是起了。宫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的九皇子,很熟练地准备了热水来为他洗漱。   周朝的首都偏北,年节又将至,这几日天天下大雪,冷极了。   周淮晏到了冬天基本都不出门,就呆在自己的寝宫里窝着,像只冬眠的小动物似的。   他走进书房,打算翻找几本杂书打发打发时间,然而一进门,就看见了昨晚落在桌上的那本《春宵秘戏图》。   昨晚看过的内容猛然浮现在脑海中。   “......”   默了片刻,周淮晏努力抚平心中那点异样。直接走过去,打算把书收起来。   然而即将触碰到那书之际,少年却停住了手。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细细观察着,忽然眉头一皱。   ——这册子被人动过了。   虽然刻意摆成了昨晚他离开时的模样,但是有些极小的细节对不上。   大概是从小身体不好,作为弥补,周淮晏的记忆力倒是远超常人。   少年眯起眼,直接把外面的大宫女唤了进来,   “红豆,昨晚谁进过我的书房?”   大宫女细细思忖片刻,忽然慌张跪下,   “殿下恕罪,奴婢竟然未曾发现有人进了殿下的书房。”   【没发现......】   周淮晏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连红豆都不曾发现,想必那人是个绝顶高手。能在皇宫中使用这样的人,也就那么几位。   好在像书房这种明晃晃招人来探查的地方,周淮晏并没有放什么紧要的东西,都是些杂书,古玩珍宝什么的。   原本各方势力安插在他宫中的眼线,周淮晏经过这些年早已经一个个摸透了。而如今却突然发现暗中还有一个人在监视他,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周淮晏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把那册子摔在地上   “拿去烧了。”   顿了顿,少年又忽然改了想法,   “算了,捡起来放书架上吧。”   在宫中找本男子的《春宵秘戏图》也算是不易,当初豆沙找了一月才找来这么一本,如今放在书架上做障眼法,也算是物尽其用。   见殿下不曾责罚,红豆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在她把那册子捡起来之前,门口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主人,奴回来了。”   阿翡一进来就看见了地上熟悉的册子,他立即心头一紧,   ——难道主人发现了?   看见是小猫,周淮晏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然而他还没招手把人唤过来,就看见阿翡正低头盯着那落在地上的《春宵秘戏图》。   那书刚才被他随手丢在地上,此时竟是翻开的,上面的画面尤其清晰,两个男子......行为亲狎靡乱至极。   “......”   这一瞬间,少年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来。大脑还没回过神,命令就脱口而出,   “红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出去给本殿下丢了!”   周淮晏在亲近之人面前素来是自称我的,只有在外人面前,或者紧张的时候,才会自称本殿下。   【主子在紧张吗?】   紧张什么?   大宫女呆住。   【刚才不是说放在书架上吗?】   周淮晏做事情向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下决定,而且吩咐下来的事情很少有更改的,今日的主子倒是有些奇怪。   一本书而已,竟然让主子犹豫反复了两次。   不过即便心里这样想,红豆还是立刻执行了殿下的命令。   “是,殿下。”   大宫女利落地把书捡起来,迅速退了出去。只不过与阿翡擦肩而过时,她忽然感觉后者的视线在她身上有片刻的滞留。   红豆若有所感地回头,却发现阿翡一如往常般低垂着眸子,乖巧极了。   【错觉么?】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红豆便消失在了门外。   看见大宫女总算把那书拿走了,周淮晏不知为何,心里踏实了些。   红豆动作那么快,阿翡又隔了那么远,想来应该是不曾看清的。   周淮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少年坐在椅子上,对小猫招招手,   “阿翡今日如何?”   【原来主人不曾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阿翡顿时放了心,立刻乖顺地凑到他的膝边,   “师父教得极好。”   周淮晏摸了摸小猫软软的卷发,指尖感受到一丝水汽,   “沐浴后才过来的吗?”   “是。”   阿翡依恋地靠在少年的膝盖上,他知道主人爱洁,每日练武之后都会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才会靠近主人身边。   阿翡犹豫片刻,忽然小心翼翼问,   “主人刚才何故那般生气?”   “生气?”   周淮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竟有那般激烈,他轻咳一声,   “没有生气,不过是丢个书而已。”   阿翡低下头,眼里染上些许落寞和紧张,   “主人以前从未丢过书册,今日是因为......厌恶那书中的内容吗?”   内容?   周淮晏微微一怔,心里突然生出种果然被看见了的窘迫。   阿翡当时定然是看见了,才会这么问。也对,一个优秀的箭手,观察力怎么会差。   “也......不是不喜。”   周淮晏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只是......只是看腻了而已。”   ——竟然下意识找了这样拙劣的借口。   “腻了?”   可阿翡信了。   怪不得主人对他提不起兴致,哪怕是昨晚的作画游戏过后,也只是如同往常一般无事发生,正常安睡。   至于后半夜的靡靡之音,只不过是豆沙小太监的口技罢了。   主人昨晚所谓的好兴致,很可能......也只是作秀而已。   可,若是主人说看腻了这种,莫非是喜欢一些新鲜的样式?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阿翡忽然抬头,眼里亮晶晶期待着,   “那,主人会喜欢一些新鲜的......吗?”   【新......】   什么新鲜的???   周淮晏:“......???”   他用力戳了戳小猫的脑袋,直至把阿翡白净的额头戳出一个圆圆的红印子,   “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阿翡被戳得一个后仰,只好委屈巴巴抱着少年的膝盖,   “主人莫恼,奴错了。”   “......啧。”   周淮晏揉了揉眉心,他隐隐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一份春宫图而已,他以前又不是没看过古代的这种册子,皇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分到教习宫女。   只不过他当时以身体太弱为由拒绝了,可教导皇子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那种书,还是留了几本。   周淮晏当时随便翻了翻,兴趣缺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看同样的东西,他竟是会被扰得这般心绪不宁。   “主人有心事吗?”   阿翡明显感觉到了少年的郁气,他小心翼翼仰起头,   “是......是奴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是因为你。”   周淮晏摆摆手,他垂眸,原本还想说什么,视线却忽然扫过阿翡微微散开的领口。   一点红梅蜿蜒在异族少年的锁骨上,如同冰雪上落了一点朱砂,艳丽极了。   “......”   下一秒,周淮晏伸手扯开了他的领子。果然看见了昨晚自己的“杰作”。   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蔓生着大片斑驳的艳红。   少年呆了呆,   “怎么......没洗掉?”   阿翡紧张极了,可却也不曾阻碍周淮晏的动作,甚至还不留痕迹地直起腰,把胸口最红的一点贴上主人的指。   “奴喜......喜欢主人的画,想多留些时日。”   感受到什么柔软的突起在指尖轻轻摩擦,周淮晏愣住几秒,他低头一看,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了碰什么,猛地收回手。   可既便如此,触碰到阿翡那里的指尖却像是灼了火似的烧起来,从指尖到掌心,烧得他整只手都在发烫。   “......”   周淮晏下意识单手掩住了眉眼,免得被阿翡看见他这一刹那的慌乱。   其实说实话,都是男人,碰到了就碰到了,也没什么。更何况,昨晚擦暖油的时候周淮晏也不是没碰过。   甚至他还记得,笔触划过那皮肤上的每一个细节。当时因为觉得那里颜色艳丽,恰好适合点上朱砂作红梅,他还用画笔细细描摹过。   可......   可方才那一幕反反复复,在脑海中重现。连画上去的红梅似乎也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盛开怒放,靡艳至极。甚至于,那嫣红的花蕊还要轻轻地擦过他的指,颤颤地立起,乞求着怜惜。   “......”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周淮晏下意识将那只手藏进袖中,攥得指骨发白。   既便如此,那灼烧般的烫意却依旧在指尖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碰·到·了! 第32章 拥抱了他   “主人?”   阿翡轻轻抱住他的小腿, 胸口也压上少年的膝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慌乱,周淮晏头一次因为阿翡的靠近而全身僵硬起来。   “......没事。”   少年无意识滚动了一下喉结,心跳头一次开始失去控制, 他憋了半响, 才冒出一句,   “还......还是尽早洗了吧,颜料留在身上......对皮肤不太好。”   【对皮肤不好?】   ——主人喜欢干净柔软的皮肤!   小猫赶紧把新发现记在了心里的小本本上,心里庆幸极了。好在他当初跟着李太医修习医术的时候, 自己悄悄配了药把从前身上的伤疤去掉了,否则怕是主人看了会不喜。   不过表面上, 阿翡还是顺从地低头,语气有些落寞。   “主人若不允这画留在奴卑贱的身子上面,奴立刻去洗掉。”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不允。”   周淮晏感觉今日的阿翡很奇怪,或者,是他自己很奇怪才对,可具体奇怪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头一次这般不冷静。最终,少年摆摆手, 放弃辩解——   “罢了......你若喜欢就留着吧。”   又不是刺青,按照阿翡日日沐浴的习惯, 哪怕再小心,那画也留不过一周。   周淮晏竟没想过, 他不过是像以前一样去打消皇帝的疑心, 最后竟是把自己的心绪搅乱了。   这样不对, 这样......很危险。   “是, 谢主人。”   阿翡立刻抱着他的膝盖,那姿态,像极了一只猫咪在撒娇。   可.......   他的衣襟被周淮晏扯开,领口松松散散褪到了半边肩膀之下,露出大片鲜红的艳梅,尤其是刚才被他碰到的某一点最是艳丽夺目。这场景若是换了别人,周淮晏第一反应定然会以为这是什么拙劣的勾引手段。但是,阿翡的领子是他自己扯开的。胸口的落梅,更是他昨晚亲笔所画。所以,这一副过分引人遐想的场面,其实是他自己造成的。阿翡只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罢了。   周淮晏:“.......”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装好|色纨绔装久了,潜移默化,竟然真的开始有这方面的倾向。   这个可怕的猜测瞬间让少年僵住了身子。   沉默片刻,周淮晏挪开目光,然后故作镇定地拉上了小猫的领子,拉得严严实实的。   “先下去吧,本殿下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无意识换了自称。   阿翡愣了愣,漂亮的苍青瞳暗淡下来。他原以为主人突然扯开自己的领子,是因为有什么想法,甚至还以最小心的方式去讨好主人,可结果......   主人看起来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拉开看了看画,就把他的领子拉上了。少年面色如常,正正经经的,一如既往般冷心冷情,仿佛对他的身体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可这不对啊。   阿翡明明学这一门的时候,成绩很优异的。但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他还是要顺从主人的命令。   “是,奴去外面候着。”   一听他还要在外面等着,周淮晏猛地一激,   “不用!魏师傅今日没给你留作业吗?赶紧去多练练。”   “可是,”   小猫不明所以,   “奴已经全部完成了啊。”   “......”   周淮晏沉默片刻,总算想起来个借口,   “之前不是说要学医术吗?快,去学!”   阿翡诧异,   “但主人不是说不需要......”   “要的要的。”   周淮晏赶紧把小猫拉起来就往外推,   “李太医年迈,看着也活不了几年了,你赶紧跟着去学学,日后你主人我这身子就交给你了。”   “......”   主人的身子......交给他?   阿翡就听见这么一句了。他红着脸,好半天才小声道,   “那......那奴定不负主人所托。”   “好好好,快走吧。”   碰!   周淮晏关上了书房的门。   偌大的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少年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杯一杯喝下去,好半天,他总算冷静下来了。   周淮晏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指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今日的反应实在是太反常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因为那本《春宵秘戏图》?   可那种书,他以前又不是没看过。周淮晏陷入沉思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了红豆的声音,   “殿下,书已经丢了。”   “嗯,进来吧。”   周淮晏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翡翠珠子,   “红豆,你今日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对劲?”   大宫女有些诧异,但犹豫片刻还是答了,   “是.....有些。”   周淮晏动作一顿,   “哪里?”   “殿下以前不会因为一本书,将已经下达的决定反复更改。”   “......在理。”   像是以前分析所有暗藏的敌人一般,周淮晏开始在心里分析自己今日古怪的行为,   “难道是那书上沾染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红豆摇摇头,   “殿下经手的东西奴婢都提前查验过,并无手脚。”   “——那就奇怪了。”   周淮晏对这件事很是重视。   “那为什么我今日看见阿翡,却感到心慌神乱?”   一听这个,红豆也立刻紧张起来,   “殿下,奴婢这就去请李太医来。”   “不行!”   周淮晏从未如此迅速地发出了拒绝。   阿翡刚去李太医呢,现在把人叫过来,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后面,少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可红豆就诧异了,   “......殿下?”   “你来给我摸摸脉?”   周淮晏挽起了袖子。这动作便是不容置喙的表现了。   即便红豆医术只懂些许皮毛。可殿下发话,她不得不上前去给少年搭脉。她细细摸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喜色,逐渐变得凝重,最后犹豫。这一串变化可把周淮晏搞懵了。   “殿下,这脉象,或是喜事......”   少年面无表情,   “——说人话。”   红豆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   “殿下的脉象如今已然快要趋近常人般康健,只是殿下少年之躯,正值青春,有些......有些躁动,也实属常事。”   她抬起头,面露欢喜,很真诚地向周淮晏建议,   “殿下,要不今晚,红豆给你寻个干净漂亮的少女进房里伺候?若是,若是殿下喜欢男子,红豆也定能找个......”   “闭嘴!”   大宫女立刻噤了声。   周淮晏烦躁地叩击着桌面。也就是说,他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是身体好了,那方面也越发强健了,可能需要找个途径发泄一下。   少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素来那方面的想法就寡淡,尤其是今生这个先天不足的身体,更是完全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   结果,一场刺杀,不知道中了什么毒,身体倍儿棒了,连那方面......甚至还对同为男子的阿翡生出那种难以启齿的念头。   周淮晏扶额,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   “北境那边找到人了吗?”   “这......”   红豆有些为难,   “懂得异族各类毒源和蛊虫之人,实在稀少,而且绝大部分都与异族王室有牵连,并不太好找。”   “嗯。”   周淮晏知道这一点,他只是不习惯自己突然强健到有些陌生的身体。   能让一个先天不足的人在短短几个月内恢复到与常人无异,如此逆天的功效,这背后带来的反噬,恐怕不小。   而且所谓的反噬对周淮晏来说,还是未知。有时候,一点点的未知,比莫大的威胁还要致命。   ......   晚膳后——   阿翡照例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准备给主人暖床,可这一次,他却被红豆拦在了寝殿之外,   大宫女的语气一如平常般冷淡,   “殿下说,今晚身体不适,你便不用进去伺候了。”   阿翡愣住。   一股莫大的恐惧瞬间从脊背爬了上来。他恍惚片刻,才回过神,语气急切又慌乱,   “可,可是为什么,主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明明昨天,主人还把他当画布作了画,摸了他,抱了他,哪怕是下午的时候,也好好的。   怎么到了晚上,就突然......   突然不要他了呢?   “阿翡,”   大宫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记住你的身份,主子说不用你伺候,难道还要给个理由么?”   阿翡呼吸一窒。   他呆呆站了片刻,其实比这羞辱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过,可唯独这一次却偏偏让他忽然感觉,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捏烂似的疼。   “可是......可是红豆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是,是阿翡哪里惹主人生气了吗?”   那双漂亮的苍青瞳盈满了泪水,映着暗淡的烛光,就像是一块破碎的翡翠。   红豆想起主子对阿翡的偏爱,终究是稍稍放缓了些语气,   “不是你的错,只是殿下今晚心绪纷乱,想一个人睡了。”   “......”   可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小猫,对他而言,这句话更像是——   从今晚起,主人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   可,可昨晚主人不是还......还......   似是想到什么,阿翡的脸猛然一白。难道是主人昨晚赏玩过他之后,便没了新鲜感,再无兴趣了吗?这个猜测十分合理,至少在阿翡的三观和自称一套的逻辑里面,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半响后——   “......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失魂落魄地离开。   红豆见他走了,心里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按照阿翡那么执拗的性子,还要劝好一会儿,没想到原来是个听话的。   这样想着,红豆便进去跟主子回话了。   “殿下,他走了。”   周淮晏捏紧了手里的书,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没哭?”   红豆回忆了一下,尽职尽责地细细描述。   “要哭了,但忍住了。”   “......”   周淮晏怔了怔,最终长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想抱着暖乎乎的小猫一起睡呢,可白日自己见到阿翡时那般反应......   更别提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   想到当时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点柔软而红粉的突起,周淮晏把书盖在了脸上,他攥住胸口的衣襟,呼吸忍不住急促。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毒物在作祟,还是自己真的对阿翡生了什么不轨之心。   周淮晏当时把人扣下来,的确是一时兴起罢了。可如今走到这一步,倒是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最讨厌意料之外的事情,因为所有的意外对他而言,基本都是危险和威胁。   少年把手里的书丢在一边,心中烦闷不已。总之,在查清那场刺杀中他到底中了什么毒之前,还是先一个人睡好了。   看着久违的,满床的汤婆子,少年站起身,   “好了,安寝吧。”   又回到以前,抱着硬邦邦的汤婆子睡的时代,周淮晏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过多久,外面突然传来红豆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   周淮晏惊醒,   “——怎么了?”   “是奴婢失职,竟未察觉到阿翡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在您的寝殿外守着,他还只穿了一身单衣......”   周围的宫人想把他带回屋里去,可无一例外遭到了剧烈的反抗。阿翡跟着魏师傅习武,又天生神力,看着没什么,可真要动起手来,连五六个太监都拉不动他。   后面的话周淮晏没听她说完,便已经一掀锦被匆匆跑出去了。   如今外面的温度早就是零下十几度了,人在外面站一个时辰是个怎样的概念,周淮晏想都不敢想。   年节将至,如今是京城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这时候外面还簌簌下着鹅毛大雪,大到都看不清前路。   若是今晚上阿翡没被红豆发现,明早怕是就要冻成一具尸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周淮晏只觉得外面太冷太冷了,连呼入肺里的空气,都让他感觉到了疼。   等到少年匆匆赶到那儿的时候,阿翡还蹲在墙角,像一只被丢弃的流浪猫似的,只着了一身极为单薄的里衣,可怜巴巴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抖。   “你在干什么!”   呼啸的风雪中,周淮晏大步走来,他很少用如此激烈的语气,看来是真是动了怒,他直接就跑来了,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候,身上甚至比阿翡穿得还要薄。   “本殿下的话你听不懂吗?!让你回自己屋里去,蹲在这做什么?!”   小猫冻坏了,连眼睫毛上都凝了一层霜雪,一见到周淮晏,方才凶巴巴的模样顿时收敛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委屈得直掉眼泪。   啪嗒啪嗒地砸在雪地里,不过几息便凝成了漂亮的冰珠。   这一幕看起来,凄美极了。   可周淮晏不喜欢,他只感觉胸口又怒又痛又慌。   ——少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陌生的情绪   “殿下!殿下!”   红豆急急忙忙抱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来,想要给少年披上,可周淮晏却直接夺过来,一把忿忿丢在那被冻坏的小猫身上,   他是真的气坏了,都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怕冷的人。   “不是很能耐么,还非要守在本殿下的寝殿外,现在在这里哭什么?!”   “主......主人......”   小猫哑着嗓子,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可他还没回过神,身体就被厚厚的大氅紧紧裹住。   下一秒,阿翡便被少年一把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寝殿。   “还真是长本事了,都学会跟本殿下用苦肉计?!”   阿翡呆了呆,下意识抬头去看主人。他从未见过少年如此冰冷愠怒的神色,好似冰层封冻之下汩汩涌动翻腾的岩浆。   很可怕,却也......很迷人。   看着看着,小猫忍不住坏了规矩,用冰冷的手去攀住主人的脖子。还要把脸贴在少年温暖的胸口上,去听他的心跳。   很快,很重。   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侧脸上。   阿翡知道这样的心跳代表着什么,愤怒。   可他却是觉得幸福。   ——这是主人第二次抱他。   第一次是为了作秀给别人看的,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是阿翡故意制造的,是主人完全不曾预料的意外。   可周淮晏还是来了,虽然愠怒不堪,还凶他,吼他,但最终,少年还是拥抱了他。   ——抱在怀里。   这说明,主人是在意他的。   至于在意的程度,大概就是——   明明是个最怕冷的性子,可还是愿意在大雪夜只穿一身单薄的寝衣跑出来凶他,然后把他又抱回去吧。   阿翡早就想好了,若是主人今晚不来,日后,他便安安分分做主人手边的物件,平时供主人赏玩,若是主人厌了,他便做主人的刀,也做主人的盾。再不会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可主人来了,那双永远平淡无波的桃花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急切,愤怒,担忧。   这一刻,阿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中那份隐秘又不堪的妄念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就像是得了无穷无尽的养料一般,开始肆意疯涨,再无任何桎梏枷锁,   【主人,你说阿翡想要什么,便努力争取。】   【今天晚上,便是阿翡的努力之一。】   曾经的一介贱民,都可以夺取万里江山,建立如此强大的大周朝。   而他不过想要一个周淮晏,应该......不能算是什么绝无可能之事吧。   阿翡紧紧依偎在少年怀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露出了幸福而餍足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占有欲逐渐执拗 第33章 鞭笞   雪夜凌晨, 李太医被匆匆传召到了栖梧宫。   老先生一路提心吊胆,还以为是九皇子出了什么事,结果来了一看, 九皇子面色阴沉, 好好地坐在床边。而躺在那床榻之上的, 竟然是跟着他修习医术的阿翡。   小猫蜷缩在主人的床上,被裹得严严实实,里面还被塞了一堆汤婆子, 热得都快出汗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主人依旧阴沉可怕的表情,想要说什么, 最后又怕怕地咽了回去。   李太医快步过去给周淮晏行了礼,   “见过九......”   “——不必多礼。”   少年的语气很冷,却又很急,   “赶紧给这不要命的看看,可别冻死在本殿下的床上!”   闻言,阿翡的脸猛地一红。   【死......死在主人的床上】   【也,也不错。】   李太医诧异。   所有人都知道周淮晏宠爱身边那异奴过分,今日这语气倒是有些反常,李太医不明所以,却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他细细给阿翡把过脉过后,给周淮晏回了话,   “殿下放心,只是寒气入体, 老臣给开几副驱寒补气的药, 不出几天, 便好全了。”   听到这里, 周淮晏总算放下心来。连方才阴沉过分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许多,   “有劳......咳咳咳......”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凉,忍不住咳嗽起来。   红豆依着少年的命令,刚给阿翡端了姜汤来就瞧见这一幕。她立刻放下手里的姜汤,担忧上前。   这时候,她才发现主子的手冰得吓人。   “殿下!殿下!”   “......”   于是这天晚上,在外面大雪中站了一个时辰的阿翡屁事没有,只是出去了几分钟的周淮晏倒是病倒了。   事实就是这么令人无语。   周淮晏又发烧了,直到第二天下午,高热才逐渐退下。   于是继九皇子狎玩异奴的传闻之后,又传出了新的流言,其中有一版是——   九皇子与那异奴在雪夜中嬉戏,最终病倒,烧得人事不省,眼看就要断气了。   就连知道真相的周帝也很惊诧,他是知晓周淮晏有多么怕冷畏寒的,有时候不小心吹了些冷风就要病上好几个月,这次竟然为了个异奴,在大雪中奔波。   “张德胜,你去送些补品去,象征性训斥几句,看看老九身体怎么样。”   ——这是试探虚实的意思。   大太监很清楚,他微微俯首,   “是,陛下。”   这时候,周淮晏已经知道自己又成了流言焦点。可这一病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曾经缠|绵病榻的日子里,浑身都难受极了。   但这样熟悉的感觉,倒是让少年稍稍安心下来。   因为前日围场一事,皇宫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如今他紧接着因为阿翡又病了,各宫的慰问自然是纷至沓来,探探他的虚实。   几位皇兄都送了慰问品,其中,就连八皇子都送来了许多东西,周淮晏听红豆念了念名录,大多都是壮阳补齐的药材,其中还有许多什么虎鞭鹿鞭之物。   周淮晏觉得好笑,慢悠悠喝了口热茶,   “啧,八哥这是在暗讽我不行呢。”   跪在旁边的阿翡立刻反驳道,   “他胡说!等主人身子好起来,一定......!”   一定什么后面还没说完,小猫就察觉到了少年淡淡瞥来的目光。阿翡立刻叩首,蜷缩在地上,   “主人恕罪,是奴僭越了。”   其实他说这话,也并非没有根据。   合情蛊的确能让病弱之人以最快速度恢复到康健没错,可背后却会损耗气血,让人的性情逐渐暴躁重欲,更严重者甚至会有损寿命。   下蛊之人,心思极其歹毒。可阿翡身边没有材料,也找不到母虫,只能偷偷地在主人地饮食中想法子,尽力延缓子蛊对主人身体的损耗。   这次一病,实际上倒是好事,刚好足以压制子蛊,让主人的身体慢慢康复,而不是急于求成。   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主人的身体自然强健异常,阿翡再用自身将那子蛊引出来,便是最好的结果。   怎么......怎么可能会不......不行。   周淮晏当然不知道小猫心里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他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生气,却又找不到一个好的方式以作惩戒,   这时,小太监豆沙进来禀报,   “殿下,张总管来了。”   周淮晏微愣,他在红豆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立刻起身匆匆离开。   这时候,少年才抬眼看向小太监,   “快请进来。”   张德胜笑盈盈地给他行了礼,目光在少年苍白虚弱的脸色上停留片刻,   “奴才见过九皇子殿下,问殿下安。陛下听闻您病了,立刻让奴才带了上好的药材补品,还差了位医术极好的新太医来看看您。”   “多谢父皇,淮晏真真是感动极了。”   随后,周淮晏便看见外面端着各类赏赐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他伸出手,像是完全不曾察觉到皇帝的试探一般,让张德胜带来的太医把了脉。   “殿下气血亏空,这脉象实在虚弱,需得好好静养。”   周淮晏无所谓地点点头,状似无意提了一句,   “你们太医是不是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这话李太医说得本殿下耳朵都起茧子了。”   闻言,张德胜立刻笑眯眯地让那太医下去,   “殿下莫恼,这都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陛下说了,九皇子您身虚体弱,需得好好养着,至于您那书童,既是侍宠生娇,您也别太宠着了。咱家这里也还有几个资质不错的,若是......”   “知道了知道了。”   周淮晏不耐烦地摆摆手,   “本殿下喜欢谁,把谁收入房里还要问过你的意思吗?”   说着他对小猫勾了勾手指,后者便立刻利落地跪到了少年身边来,   周淮晏状似玩弄般地抚着阿翡的脸,指尖往下,掠过咽喉,轻轻摩挲着那锁骨间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一点艳红,   “本殿下就喜欢这种侍宠生娇的。”   张德胜立刻低下了头,眼底划过一丝鄙夷和满意,   “是,是老奴僭越了。”   张德胜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栖梧宫,走到半路,他忽然看见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端着什么,眼瞧着是去周淮晏寝殿的方向。   张德胜跟自己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尾随上前,寻了个僻静角落,把小宫女直接拦下   “站住!你端的什么?!”   小宫女惊慌失色,   “你!你是谁,我可是栖梧宫的宫女,你怎敢拦我?!”   那太监并未多说,直接将小宫女打晕,然后把她手里的药碗夺了过来,用勺子搅了搅,竟然捞出一根......   太监惊疑不定,立刻把那药碗送回。然后快步回到了张德胜身边,小声耳语,   “总管,那里面......”   “虎鞭?!”   张德胜不由得也露出些许震惊之色,原来九殿下已经对那异奴到了这种境地了。怪不得那么一副被掏空的模样。   大太监心思几转,顿时喜上眉梢,将此事细细与皇帝禀报。   就此,周帝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于此同时,那碗虎鞭汤也的确被人看着送入了周淮晏的寝宫。   “八哥送来的东西还真是及时。”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大宫女露出敬佩崇拜的目光。周淮晏摆摆手,   “红豆,记得把剩下的好好收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了。”   “是,殿下!”   少年看了一眼那药碗里的东西,刚想说让红豆去倒了,却忽然瞥见了旁边小猫呆呆的目光,顿时生了逗弄的心思,   “一直盯着作甚,你想喝?”   自那晚以后,主人对他的语气一直冷冷的,如今也是。阿翡吓得立刻又跪下了,   “奴......奴......”   只是,那东西若是处理得当,可做压制子蛊的药引。所以阿翡才多看了几眼,却不想被主人误会了。   见小猫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周淮晏竟是真的生出几分诧异,   “你还真想喝?”   “不,不是,奴......奴只是听......听李太医说,此物可入药。”   阿翡磕磕巴巴地解释,   “而......而且,这么大......大的实属......实属少见。”   【这么大的......】   周淮晏:“......”   明明阿翡也只是好学勤俭,珍惜药材,可......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污呢?   周淮晏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既如此,”   少年无力扶额,   “红豆,别倒了,放那留给他吧。”   “是。”   大宫女依言放下,   “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奴婢需得去整理一下库房了,近日各宫送来的东西太多,奴婢需得一一亲自查验。”   “嗯。”   周淮晏身体弱,沾染半点污秽之物都会生病,因此从小到大,所有东西靠近他之前都会被红豆亲自查验过。   见大宫女的背影总算消失,阿翡终于敢小心翼翼地挪到少年脚边,   “主人,可还生奴的气。”   “哼。”   周淮晏冷哼一声,   “你也值得本殿下生气?”   自称本殿下,那就是还在生气了。这么一段日子处下来,阿翡已经大概摸清了少年的脾气。   小猫顺着他的话哄,   “奴不值得,一点儿也不值得让主人生气,只是奴坏了规矩,害主人受了风寒,只求主人处罚!”   周淮晏挑了挑眉,掐着阿翡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慢条斯理开口道,   “说来听听,怎么罚?”   阿翡顺从地仰着头,像是只被猎人擒住的幼兽般露出脆弱的咽喉,   “奴愿受鞭笞之刑。”   说着,他解开腰带,很是利索地脱掉了外衫。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软鞭,双手奉上,   “求......主人赐罚。”   少年定定地注视着小猫,沉静的黑瞳就像是湮于深海的墨玉,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半响后,周淮晏忽然轻笑一声,   “呵......”   他摩挲着阿翡的下巴,将那冰白的肤色擦得泛红,   “准备这么充分,早就等着了?”   他的语气里辨不出喜怒。   阿翡垂着眸子,露出极为温顺的情态,   “是,奴犯了错,定是要受罚的。”   “......”   周淮晏猛然甩开手,那力度很大,让阿翡的脸倏地被迫撇向一边。黑色的卷发随之飞散,于那冰雪红梅画卷上落下缱绻曲折的阴影。   周淮晏不喜欢被人逼迫的感觉,可偏偏,阿翡却要以这种方式来逼他。   那天晚上站在雪夜里是,现在也是。   前者为了进入寝宫与他共眠,而现在便是逼他消气和好。   阿翡很聪明。   然而曾经红豆不过多嘴了几句,便被周淮晏送入戒堂以示惩戒,而现在按照少年以往的行事准则,他会直接消除掉这个足以影响他理智的隐患。   可......   周淮晏不知道是真的在生阿翡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你当真以为,本殿下不敢对你动手么?!”   “奴不敢。”   阿翡低下头,却将手中的软鞭高高举起,   “求主人赐罚。”   啪——!   手上一空,火|辣辣的刺痛便落在了身上。   “呜......”   阿翡咬紧腮边的软肉,承受着主人的怒火。   “今日本殿下便让你长长记性,我周淮晏生平最恨受人胁迫!不论软硬!”   啪!   又是一鞭!   “是......”   阿翡忍痛喘息着,   “奴记下了。”   是他自作聪明,是他自以为是,原来在主人眼里,早就被看透得清清楚楚。   是他太过自大了,主人那般聪颖绝伦,怎么可能看不穿他这点小心思呢,只不过不戳破罢了。   阿翡直直地跪着,尽力挺直脊背,以便主人鞭笞,哪怕疼得厉害,也一声不吭。   打了四五鞭之后,看着小猫不住颤抖的身体和刺目可怖的伤痕,周淮晏到底下不去手了。他向来很少体罚下人,哪怕是真的要罚,也不会自己动手。可如今倒是破了例。   砰——!   周淮晏忿忿把那软鞭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拿的什么破鞭子,把本殿下的手都弄疼了!”   阿翡一愣,立刻抬头,作势要起身,   “那.....那奴这就去换一条让主人趁手的。”   周淮晏:“......?”   看不出来这是个台阶吗?不下去就算了,怎么还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用,本殿下累了。”   少年揉了揉手心,生气地坐到椅子上。倒也说不出具体生什么气,反正心里憋闷。   “......是。”   阿翡又乖乖挨着他跪好,忍不住去看少年被鞭柄磨红的掌心,试探道,   “主人,要不奴给您揉揉?”   “......?”   周淮晏沉默了。   他是真看不明白阿翡了,他可是刚用鞭子打完,怎么这人竟是半点不怨也不难过的?   反而看着......竟还有些开心?   见少年半天不答,阿翡便以为他默认了,于是立刻欢喜地跑到旁边的匣子里拿出软膏。   ——前几日他经常见红豆用这个给主人揉手来着。   等到周淮晏回过神来想要拒绝的时候,小猫已经打开了那瓷瓶了   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淡淡的冷梅香。   “......”   【罢了,也算是给个台阶下。】   这样想着,在阿翡来拉他的手时,周淮晏也只是淡淡冷哼一声,倒是没拒绝。   小猫总算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主人的手。他早早就知道少年不仅生了一张过分昳丽的脸,连手也漂亮得像是美玉雕琢的珍品一般。   手指修长,骨肉匀亭,皮肤细腻玉白,指甲也修剪得极为规整圆润。   阿翡将那药膏在自己的手心里揉热,才缓缓涂抹在主人泛红的掌心里。他轻轻地揉弄着,一寸又一寸丈量过少年的指骨。   【真是修长又精致......】   阿翡在心里微微惊叹,竟是连身上刺痛的鞭伤都忘了。   少年的手看起来犹如美玉雕琢般精致,可触摸时,却没有玉石般的冷硬,而是绵软温凉。   揉着揉着,阿翡无意识越凑越近,已经超出了某种正常的距离。然而这时,周淮晏却忽然抽出了手,声音冷硬,   “把衣服穿上。”   不知为何,明明那伤是他亲手打的,可周淮晏看着看着,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是。”   阿翡愣住,心中忽然生出些失落。但还是依言去穿衣服。   雪白的里衣沾黏了伤口,顿时晕染开一片鲜红。   “——等等,”   周淮晏忍不住又开了口。阿翡不明所以抬头,   “主人,怎么了?”   少年面色不愉,   “去拿伤药,擦了再穿。”   “......啊?”   阿翡呆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眼里立刻涌起欢喜的星星来,   “是!奴这就去。”   片刻后——   周淮晏看着眼前捧着药盒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猫,陷入的沉默。   他那句话的本意,是让阿翡自己擦完药再穿。却不想后者误会了。然而周淮晏看着阿翡身上那过分可怖的鞭痕,终是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拿条带刺的鞭子来?”   那上面专门带有极为细小的刺,别的鞭子几十下去最多也就是些青紫伤痕,可若是刚才那条,若是几十鞭子下去,便足以要了命。   可面对少年的问题,阿翡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笑,也不答。   “罢了,就当给你长长教训。”   周淮晏把人拉起来。他坐着,阿翡站在面前,这个高度差刚好是最好涂药的距离。   “若再有下一次......”   少年取出些伤药,细细涂在小猫胸前的伤口上,   “我会毫不犹豫把你送到北境去。”   “主人!”   一听会被送走,还是北境,阿翡立刻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语气里瞬间带了哭腔   “奴......奴不会有下一次了!”   然而周淮晏这一次却不曾被他可怜的模样打动,脸上依旧是冷淡的表情,   “阿翡,你要知道,我身边留下的人,都各有用处。当初扣下你时的第二天,便查干净了你的底细。”   “你娘是云家嫡女,你父亲应该是某个异族士兵或者将领,不过这些对我而言,都没什么用。你不足以拿到云家的势力为我所用,而父不详的你也无法为我提供异族的情报。”   第一次,周淮晏将这些阴暗的事情,如此赤/裸裸地摆在了阿翡面前,   “后来我一直在思索你的去处,直到那日舅舅说你一身绝佳根骨,我便想到了两个。一是留在我身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童,讨我欢心,也是掩饰我纨绔好色之名的挡箭牌。”   阿翡的脸色此刻......惨白得可怕。其实这些,他早就猜到了,可真正听少年亲口说出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无法言喻的痛楚。   “至于另一个去处......”   周淮晏轻轻地给他擦着药,   “阿翡,我知你天赋异禀,还极为聪慧,因此,我曾想过让你去北境,进入军中,做一颗暗棋。舅舅年迈,齐守邦蠢蠢欲动,北境三十万铁骑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主人......”   阿翡呆呆地看着他,原本阴霾苦涩的心情忽然见了阳光,   ——原来主人这般信任他。   周淮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要和阿翡说这些,他素来都不习惯跟别人解释什么,只需要下命令便是了,   “所以阿翡,你要听话些。不要做多余的事,也不要自作聪明,”   少年轻轻叹息,他在说给阿翡听,也在说给自己听,   “否则......我便不能允你留在身边了。”   阿翡眼眶发红,用力点头,   “是,奴谨记。”   一切都说开,周淮晏总算心里畅快了不少。看着小猫胸口破碎红肿的鞭痕,他忍不住轻轻给他吹了吹,   “还疼吗?”   “不......不疼!”   不仅不疼,而且主人吹来的暖风落在伤口上,驱散了原本火辣辣的刺痛感,小猫不知不觉又红了耳根,他不留痕迹地往前挪了些许,让伤口靠近主人的脸......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红豆的声音——   “殿下,库房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阿翡一惊,不由得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心慌,他动作慌乱地想要退开些,可这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竟是直直朝着周淮晏倒过去。   “啊——!”   周淮晏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腰,下一秒就感觉脸上一热,伤口渗出的血液染红了少年的唇角。红豆原是来问主子晚膳想用些什么的,然而刚一走进来,就听见一声阿翡的短促惊呼——   “!!!”   大宫女以为出了什么事,神情当即一肃,立刻冲了进去   “殿下!发生什么......”   然而进来的刹那,红豆呆了——   “殿下......?”   周淮晏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阿翡的腰。而后者神情慌乱,后背遍布血红的鞭痕。阿翡的双手正抱着周淮晏的头,将少年拥在怀里。   “...........”   “??!!!!”   整个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死了。   【原来殿下是假戏真做......】   【原来殿下早早就看上阿翡了,才会如此偏爱......】   大宫女脑子一片乱码——   【怪不得殿下之前不要寻什么美丽少女来】   【怪不得要留下那碗虎鞭汤......】   【怪不得当时阿翡说殿下很行......】   红豆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第34章 叮当猫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此时此刻, 周淮晏第一反应就马上解释。可这种事情真是越解释越掩饰,越是说不清楚。   更何况,红豆只是他的属下, 无论周淮晏做什么, 根本都没必要和她解释。否则只会显得他心虚, 显得......   ——刚才他真的和阿翡做了什么似的。   周淮晏头脑风暴片刻,总算微微冷静了下来。最后,少年故作镇定, 先把身上的小猫扒下来,然后顶着脸上被压出的红印子看向大宫女, 语气冷淡   “忘掉你看见的,红豆。”   “是,殿下。”   大宫女到底是大宫女,震惊之后,她立刻垂下眸子,语气平静道,   “殿下恕罪,红豆这就退出去,绝不扰了殿下的兴致。”   说着,大宫女立刻动作麻利地往外跑   周淮晏:“......给本殿下滚回来!”   “是!”   大宫女又利索地滚回来跪好。   周淮晏憋了片刻, 突然把旁边的伤药往阿翡手里一塞,   “自己擦, 擦完穿衣服回自己屋里去。”   阿翡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抱着伤药, 却还是要跪下挨在少年的膝边才开始擦。那动作情态, 像极了一只黏人的猫咪。   周淮晏已经习惯了小猫总喜欢挨着他的膝盖跪, 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落到红豆眼里,就变得尤其暧/昧起来。   大宫女低眉垂眼,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   “......”   沉默了半响,周淮晏还是忍不住解释。语气说是解释给红豆听,更不若说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刚才......我只是在给阿翡擦药,他绊倒了,才会搞成那幅模样。”   “......”   红豆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少年唇角沾染了一点鲜红尤为显眼。她立刻垂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掷地有声道,   “殿下说的是。”   周淮晏:“........”   什么叫他说得对,明明真相本来就是这样。   这时,周淮晏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扯,他低头,只见小猫怯怯地望着他,   “主人,后背......奴擦不到......”   “......”   周淮晏定定看了他片刻,那双漂亮的苍青瞳里漾着泪光,看来是疼极了。   “哼,现在知道疼了,刚才不是求罚心急得很吗?”   话虽是这么说,他还是从阿翡手里接过伤药,少年刚接过,还没开口答应,小猫就立刻转过身,露出最适合擦药的姿势和角度。仿佛早早就想好了。   “......”   周淮晏顿时有种被诳了的错觉。可这药都接下了,又不能再还回去。   “啧,”   少年刚取出一些伤药,就察觉到旁边一股灼热到如有实质的目光。   ——果然是他的大宫女。   周淮晏头一次在红豆的注视下显得不自在起来,他眉头一皱,   “看什么,还不去准备晚膳!”   “......是。”   红豆行礼告退。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大宫女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表情和语气,但周淮晏却偏偏听出一股遗憾的味道。   【啧。】   少年甩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细细地给阿翡上完药。这次倒是没再出什么岔子了。   阿翡穿上衣服,仔细整理好。许是受了罚,又见少年的神色语气缓和了不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主人,今晚奴能不能......”   “不能。”   周淮晏断然拒绝。   刚刚才被红豆撞见那幅场面,要是晚上还一起睡......   周淮晏明明本来就是要让外人觉得他和阿翡有什么,可真的有点什么的时候,他又开始心慌起来。   少年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主人是还在生奴的气吗?”   阿翡忍不住抱住少年的膝盖,委屈极了。   “若是还生气......”   “不生气了。”   说穿了,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周淮晏自己也清楚,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心绪不宁,也不能全怪阿翡。   “——那为什么?”   阿翡急急问,他拉着少年的手就往怀里塞,甚至不顾伤口的疼痛,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主人不是说过阿翡抱起来很暖和吗?阿翡可以给主人温暖的。”   他说得急,连自称奴都忘了。   阿翡的力气很大,周淮晏根本抽不出手来,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总是会不小心碰到阿翡胸口。现在也是。周淮晏努力忽视掉指尖碰到的那点柔软,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可连阿翡自己都没在意,若是他说出来,反而显得奇怪。少年心里乱乱的,觉得有点头疼,   “阿翡,松手。”   “呜......”   即使不愿,可经过刚才的事情之后,小猫还是乖乖松开了。周淮晏松了一口气,抽出手,下意识摩挲着指尖,意图将那上面残留的触感抹掉,   “我最近心绪繁杂,想一个人睡。”   周淮晏没有意识到,他完全不用和阿翡解释这么多的,可还是这样做了。   “......是,奴知道了。”   阿翡低下头,神情落寞到了极点。   这件事似乎总算到此为止了。   ——但也只是似乎。   晚膳过后,周淮晏又回到了以前的作息。红豆也如往常般给他按着腿。主子不爱出门走动,她便只能以此种方式帮助少年梳理经络了。   “红豆你说,周淮鄞背后的人是谁?”   虽说老八从小就和他不对付,但前者到底是个肌肉脑子,想不出围猎那样的法子来。表面上是拿那些异奴来羞辱他,但实际上也是试探,   试探阿翡,也试探周淮晏。   大宫女沉思片刻,道,   “莫不是二殿下?”   周淮晏摇摇头,   “他那个人自诩君子,哪怕是为了面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先是老三,又是老八。能把皇子当刀使,背后的人可不简单。少年下意识摩挲着手指,他又想去摸禁匕了。   两三个月过去,那块沉木刻成了小猫,而关于白马寺的事情,通过今日老八搞这一出,他大概有了些眉目。   大宫女按住少年的手,取出些软膏,轻轻给他揉。主子自幼便养尊处优,一双手更是生得如极品暖玉般好看,如今因那禁匕起了些薄茧,尽管不算什么,可落到周淮晏身上,红豆倒是心疼得紧。   “殿下莫要过分忧虑,如今国公爷已然新心生警惕,那暗处之人定然不敢造次。”   周淮晏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之前围场一事他还是冲动了些,阿翡以奴之身竟压了八皇子一头,势必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更或者,他当初让阿翡习武的时候,那个决定其实也有几分风险在的。   不过已经做过了的事情,再后悔都无益,周淮晏只会往前看。便是打消宣政殿那位的疑心,所以那日在阿翡身上作画,也是这个原因。   那场围猎之比已经传遍皇宫。周帝多疑得很,必然是要派人来探探虚实的。就算不是周帝,也会是其他人。   甚至在这座寝宫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并不全是他的人。   不过周淮晏已经习惯了。   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还要护住日渐老去的舅舅,他必须这样做。北境兵权,是无比荣耀坚实的护身符,同时也是无比凶险的催命符。   “......”   周淮晏无声叹了口气。   “不想了,安寝吧。”   反正周帝和各宫的几次试探他都处理好了,各处的部署也在有序进行。或许情况也没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只是等周淮晏准备安寝的时候,被子一掀,却看见只仅穿着寝衣蜷缩在他床上的小猫。   “阿翡?!”   周淮晏有点懵,又有点生气。然而质问和训斥还没说出来,小猫就利索地从床上下来了。   他跪在少年脚下,恭敬异常地禀告   “主人,床暖好了,请主人安寝,奴就先告退了。”   周淮晏:“......?”   你搁我这当汤婆子呢?!   但他想了想,阿翡的确也没有违背他的话。可这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还是让周淮晏有点气,   他一挥袖子,   “行了,滚吧。”   “是,主人!”   阿翡真就麻利地【滚】了出去。   周淮晏:“......”   好吧,突然就生不起气了,反而觉得有点子可爱......   少年捂住脸,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熄了灯,周淮晏蜷缩在被窝里,很暖。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但他却总觉得有一股奇异的,说不出来的气味,很安心。   应该是.....小猫身上的味道吧。   不像周淮晏喜欢在衣物上染香,阿翡虽有异族血统,身上却不像异族那样有浓重的体味。或者说,他身上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周淮晏大概觉得那像是,猫猫晒过太阳之后的气息,   干燥,温暖,毛绒绒。   闭上眼,周淮晏难得睡了个好觉。此后的日子里,阿翡每天晚上都来暖床,刚捂热和,又可怜巴巴地被主人赶回自己的小房子里。   然后第二天晚上又来。   时间一长,有许多宫人都说那异奴失了宠,还不长眼地往九皇子身边凑。好些人都等着看那异奴惹怒主子,然后被赶出去。   如此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年节。   今年因卫国公回京,周帝说要大办,宴请百官同乐。舅舅既然在,那么周淮晏肯定是要去的。   只是每每这种大场面总会规矩繁多,还很可能会出些什么幺蛾子。周淮晏讨厌得很,可还是得去。   夜色深重,大雪纷飞,皇城红墙内倒是一片灯光璀璨,暖风习习,犹如明昼春日。   除夕宴上一片富贵奢华。文武百官按照品级,依次就座。卫国公身穿一身深紫色的朝服走来,龙骧虎步,威严大气。   朝臣们立刻纷纷起来见礼。   周淮晏也上前跟着拜了拜,笑嘻嘻说了几句吉祥话,还把卫国公腰间的玉佩当做压岁钱讨了去。   “你这小子,都多大了还这么小孩脾气。”   江毅又气又笑,原本维持的国公威严顿时散了三分。周淮晏耍着无赖,去抱住男人的手臂   “淮晏就算一百岁了,也还是舅舅心疼的小侄子呀。”   周淮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江悯因他而死,江毅又把他当做眼珠子似的护着,这个男人对他,比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还要掏心掏肺。   所以即便清楚,自己避免帝王猜忌杀心的最好方式就是疏远卫国公,但他还是没有那般去做,反而成为了所有皇子中,与母族最亲近的一个。   但也正因如此,他便需得变成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皇子才能护住自己和舅舅。   这时,卫国公的目光落到跟在少年后面的阿翡身上,   “听闻,你箭术有所精进?”   阿翡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回国公爷的话,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还得再练。”   闻言,周淮晏笑出了声,他微微抬起下巴,做出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那若是皮毛,那有些人怕是就连毛都没学到。”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卫国公和九皇子又是宴中焦点。更别提,那场围场之比,早就传遍京城,在场之人几乎都听出了那言下的嘲讽之意。   八皇子脸色铁青,若不是被身边的侍从拉住,怕是现在就要提了刀来砍周淮晏。   “陛下驾到——”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周帝才带着皇后姗姗来迟。略显喧闹的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文武大臣立刻跪下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周帝看起来心情很好,伸手虚抬。   “今日是除夕宴,不必多礼。”   官员们立刻谢恩,有序落座。   【皇后也来了?】   周淮晏有些诧异,抬头去看去。如今的皇后不过才三十出头,最是女人一生中风情最盛的时光。   一袭凤袍衬得她端庄大气,雍容美丽,只是眉宇间却有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自从十年前太子薨了后,这位皇后娘娘伤心欲绝,甚至举刀自尽,好在被救了回来。自那以后,便日日诵经念佛,后宫事物一概都交给了德妃在管。正因如此,二皇子踩在前朝尤为得势。   诸如此类的宴席,皇后年年都告病不来,周淮晏还以为她这次也不会出席。   “看来,这除夕宴倒是有点儿意思了。”   周淮晏收回视线,慢悠悠地酌着小酒。人都到齐了,周帝自然要讲些场面话。   “卫国公北巡五年,安定北境,劳苦功高,有如此虎将,实乃我大周幸事。”   闻言,江毅不卑不亢,起身谢恩,   “北巡乃臣职责所在,况且守卫边境实乃三十万将士的功劳,臣实在不敢居功。”   周帝闻言大笑,顿时对卫国公盛赞不已,宴会刚开始,就给江毅赐下了无数珍宝好物。   如此隆宠,简直看得无数人眼热。面对文武百官炽热艳羡的眼神,周淮晏表面得意,心里倒是越发沉重。   欲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藏在那隆宠之下的,可是帝王的森森杀机。   周淮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虽是病弱,却嗜酒,每除夕宴席,自己这位纨绔皇子必然是要耍个酒疯,闹个笑话出来的。   阿翡跪在旁边,有些担心   “主人,莫要喝太多了。”   “本殿下的事,何时轮得到你管?”   周淮晏一把挥开他的手,甚至不再用酒杯,直接抱着酒壶喝。身形颠三倒四,不成体统。惹得许多人都不由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色。   “九殿下还真是不拘一格,年年除夕宴都如此有兴致。”   德妃掩面轻笑,宴会进行到后半,她忽然提议各家女儿献艺庆贺。   此话一出,周淮晏想起舅舅曾经给他看过的京中适龄女子的画像,这次大办除夕宴,大抵周帝也有着给皇子定亲的打算。   各大官员携带了家眷来,而宫里的皇子又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里面藏得什么心思,大家都懂。   “好!那边看看我大周女儿的风情才艺。”   周帝大笑,果然允了。   倒是皇后神色郁郁,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因身体不适告退。   于是接下来,各大官员的嫡女开始一个一个上才艺,舞蹈,抚琴,长笛,书法,刺绣......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周淮晏为了保持自己好|色的名头,也得一个个盯着看,尤其是看那种会跳舞的,时不时,还得露出几分饶有兴味的表情来。   甚至于,少年还要不符规矩地叫上几声好,惹得那些嫡出小姐们面红耳赤。   阿翡看得吃味极了,但还是不得不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主人喜欢会舞的。】   【原来主人喜欢细细的腰。】   【还喜欢身子柔软的......】   【屁......屁股翘的......】   一条又一条,阿翡记得清清楚楚。   直到一白衣女子站上台,不似其他千金小姐那般娇俏妩媚,反而有几分英气,   “臣女叶凌云,愿以一曲剑舞贺我大周盛世太平,昌盛繁荣!”   “剑舞?”   周淮晏倒是来了些兴趣,而下一秒,红豆便立刻在他耳边介绍道,   “叶凌云,尚书令叶辉的嫡长女,性子孤高冷傲,习得一些剑术,不过文采更是惊人,前些日子诗会,还赢了去年的状元郎。”   那台上那剑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着实让京中不少世家子惊为天人。   周淮晏此刻已然有了隐隐的醉意,白玉般的面容染了些淡淡的醺红,他慵懒地支着侧脸,迷离的桃花眼中多了几分欣赏,   “凌云,倒是个好名......”   话还没说完,阿翡忽然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唇,语气一如往常般恭敬,可听起来却有些冷,   “主人,您醉了。”   “......唔?”   周淮晏只感觉天旋地转,上身一软,就倒在了阿翡的怀里。   【诶?】   少年茫然皱眉,他已经醉到坐不稳了吗?   然而这一幕落到他人眼里,便是一副纨绔皇子于大庭广众之下狎玩异奴的画面,   嗡!   寒光一扇,冰冷的剑刃忽然朝着周淮晏的方向直直刺来。阿翡下意识就要出手反击,却被红豆瞬间捏住手腕。   “休得轻举妄动!”   话音落下,只见那剑刃骤然转了弯,只是挑起桌上的酒壶,斟满酒杯,立于剑刃之上。   白衣少女单手执剑,犹如冰雪般冷傲而美丽   “凌云仰慕当年皇贵妃于乱军阵中三进三出之勇,今得见九殿下英姿,想敬您一杯。”   此举一出,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叶凌云这般行为,很明显是戏弄。   “......哦?”   周淮晏懒懒支起身子,不见半分惊吓,只是从那剑刃上拿起酒盏,拿在指尖幽幽把玩着,   “本殿下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敬酒的。”   叶凌云没收剑,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淮晏,眼中似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是么,那还真是凌云之幸。”   “既是仰慕皇贵妃啊......便应该敬她酒才对。”   周淮晏眯着眼轻笑,似是醉得厉害,可下一秒却是指尖翻转,直接将杯中酒撒在了地上,然后将那酒盏随意丢了出去。   “关本殿下,何事?”   “你......”   叶凌云皱起眉,还未说什么,这时候周帝却忽然笑起来,   “尚书令,你家这孩子倒是有趣。”   叶辉赶紧出来跪下,满头大汗,   “陛下恕罪,殿下恕罪,臣教女无方。”   周帝不答,却是笑着朝周淮晏看来,   “朕记得,淮晏年后便十九了吧。”   周淮晏心头一跳,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之前还以为这位便宜爹不会给自己赐婚,但这个开头,这个场合,很明显就是要按头相亲了啊!   想到这里,少年立刻做出一副喝多了没听见的样子,红豆更是配合,连忙状似着急地晃着他,   “殿下,殿下,陛下唤您呢”   “嗯?哦......父皇......”   周淮晏被大宫女搀扶着,摇摇晃晃站起身,还碰倒了桌上的酒,   砰!   泼洒的酒顿时弄脏叶凌云的衣裙,连带着少年的衣角也湿了些,这副不成体统的模样顿时引得不少人发笑。   殿前失仪,此时可大可小,更何况卫国公在这,周帝绝不会重罚他,周淮晏的脑子飞快旋转着,   好在,这时候尚书令叶辉开口了,   “陛下,小女湿了衣裙,不堪见圣,还望圣上允小女去换身干净的衣衫,再来面圣。”   被这么一打断,周帝皱起了眉,还未应允,周淮晏那边就已经醉得吐了,红豆赶紧拿了让小太监拿了桶来接着。   周帝看得心烦,便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   总算从那讨厌的除夕宴出来了,周淮晏晃晃悠悠地被红豆扶上轿子,却在忽然抓住阿翡的手,将他拉入轿中,   醉酒的少年呼吸比平日里更加灼热滚烫,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很是醉人。阿翡的耳尖被熏得烧红。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清醒,   “阿翡,暗中去查查看皇后是否回宫。”   “是。”   阿翡愣了愣,点头。   他选了小路,快速往皇后寝宫去,然而到半路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远处的假山背后传出些细碎的女声。   阿翡本以为是哪个小宫女在幽会,却不想夜风吹来,隐隐夹杂着一丝佛香。   【白马寺的人?】   皇宫里每年除夕祈福,都会召白马寺的僧人进宫。阿翡偶然见过那些僧人,他们身上都是这种味道。   阿翡直觉不对,他敛息靠近,却看见两个黑色斗篷,拉拉扯扯,行为亲密,看身形骨架,很明显一男一女。   僧人与宫中女子幽会,很明显是违反宫规的大罪。可这与阿翡并无什么关系,他还要去皇后宫中执行主人的命令。   然而此时,他却突然听见一道愤怒的男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说你舍不得这后位?!”   【后位?!】   ——是皇后???   阿翡顿时睁大了眼。他原本还想再听细些,可那女子却匆匆捂住了男人的嘴,低声快速说了什么,便立刻转身跑开。   阿翡确认了那女子离开的方向,等了片刻,拉开距离以免打草惊蛇,然后才跟了过去。   ......   半个时辰后——   栖梧宫,浴池。   周淮晏每次喝醉都不喜欢喝醒酒汤,却是要洗去一身酒气,然后在浴池里泡上许久。   “殿下,阿翡回来了。”   小太监豆沙在门口恭敬禀报,虽然红豆伺候周淮晏十几年,但许是男女有别,他洗澡沐浴的时候,一般不喜欢有人在。   实在要人伺候的时候,还是会选择让小太监来。   周淮晏漫不经心应了声,   “唤他进来。”   “是。”   站在门口的阿翡没想到主人会叫他进去,以往主人泡澡时,必然是不会带他的。小猫有些紧张。可一想到主人正赤身裸/体泡在温泉中,浑身就烧了起来。   小猫喉结微微滚动,缓缓迎着湿热的水汽走了进去。   周淮晏很喜欢泡澡,尤其是冬天冷的时候。因此他的浴池修缮得尤为精致华美。浴池的右侧是一架精美的木质屏风,散乱着少年刚褪下的衣衫,   左侧则是放了一处白玉小案,上面摆着些水果,牛乳,甜点。   阿翡第一眼就看见了主人裸露的背影,肩背舒展,脊骨漂亮,头发被大半打湿了,乌浸浸的,让阿翡想到自己每日替主人研墨时,那砚台里晕开的水墨。   水珠滚落下来,被琉璃盏透出的光折射成一粒粒晶莹的珍珠。   “阿翡,去给我倒杯牛乳。”   他不喜欢喝味道怪异的醒酒汤,因此每每喝醉,都是用牛乳解酒。   周淮晏没回头,嗓音素来清冽如玉石,但此刻却多了几分哑意,在湿润密闭的空间内显得极为撩人。   阿翡被这声音一惊,像是偷窥被抓了包,从脖子一直烧到耳尖。赶紧快步跑到那小案处去端牛乳来。   “主......主人......”   他小心翼翼端着银盏,跪在少年身侧。   不远不近,刚好是周淮晏伸手就能拿到酒,又不至于被他靠得太近的位置。   哪怕已经离开那个地狱许久,侍奴的守则却仿佛已经刻在了阿翡的骨血里。   此刻少年已经泡了一段时间,原本白玉般的肌肤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但下面起伏流畅的肌肉线条却不会让人联想到女人。   肩宽腰窄,背脊线条尤其漂亮。   阿翡呆呆地望着,忽然生出想上前舔一舔的冲动。   这时,周淮晏随手接过了杯盏,直接惊得阿翡回神,慌乱匍匐在地上,缩成一团。好在少年没回头,他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问道   “结果怎么样?”   ——主人没有发现他亵/渎的念头   意识到这一点,阿翡忍不住松了口气,他正了正色,回复道,   “如主人所料,皇后离开除夕宴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宫。”   阿翡将他在半路撞见两个黑色斗篷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少年听。   “白马寺啊......果然不简单。”   周淮晏倚在壁边轻笑着,转过头看向他,   “那......女子和皇后,两者是同一人的把握,你有多少?”   他呆呆地看着周淮晏,少年脸颊醺红,眼眸迷离,唇更是生得饱满,颜色艳丽,唇角细而弯,像是天生带笑,诱人亲吻,   更别提,刚喝了牛乳,唇角还沾染着点点奶渍。   【想......舔干净。】   见小猫半天不说话,周淮晏皱起眉,   “阿翡?”   “......啊?”   小猫顿时回神,倏地低下头去,磕磕巴巴道,   “奴......奴有七成把握,两者身形极为相似,离开的方向也是皇后的寝宫方向,而且,时间......也对得上。”   实际上,在阿翡仔细观察过那黑斗篷女子和皇后的身形后,便是十成十的确认了。他专门学过人体骨架,光凭一个人的身形体态便可辨认。   然而他没有确认十成把握的借口说辞,便只能说是七成。   “七成把握啊......”   温暖舒适的水温让少年忍不住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些许舒适的微喘,性感得可怕。   “——足够了。”   【白马寺,兖州,异族王,齐守邦,如今......又加了一个皇后。】   周淮晏眯起眼思考着,随手把杯中牛乳递给阿翡,   “喝吧,见你盯了许久,怕是馋了?”   是馋了,可根本,根本不是馋那杯中的,而是......   阿翡抬起头,盯着少年的唇角,眼中掩不住的迷离和欲念。   但他还是记着谢恩。   “是,多......多谢主人赏赐。”   小猫微微抬头,想要起身去拿那牛乳。然而刚直起腰便发现,这个角度恰好让他可以看见,主人裸露的胸膛。   以及......再下面,那一处偌大的暗色阴影,在氤氲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   “!!!”   意识到自己即将窥见什么,翡色的瞳孔倏然放大,喉结微动。   或许是这股视线太过热烈,又或者小猫半天没动静,周淮晏下意识回了头。   哦,原来是一只叮当猫。   不过因为水雾朦胧,水里又加了些特质的药粉,因此并不是完全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似于奶白的颜色,下面是如何的景色,外面是看不清的。   周淮晏生下来就被无数宫人服侍,十几年过去,虽然不喜,但也早就习惯在侍仆面前袒露身体。加上阿翡又是个男孩子,   这个年纪,对年长同性的身体好奇很正常。   不过比起太监们恭敬卑微的模样,阿翡哪怕看不清,他的反应显然也要有趣得多。   小猫明明羞涩得满脸烧红,可还是伸长脖子,苍青色的猫瞳睁圆了去看,   紧张,好奇,羞涩,震惊!   周淮晏虽然喝醉了,但还留着三分神智。见到阿翡这副模样,更想逗逗他,便随手泼了些水过去,   “——看什么呢?”   “......?!!”   抓包的阿翡身体一僵,他呆滞地对上少年的视线,下一秒整张脸便骤然爆红。他“倏——”地站起,下意识想跑。   然而大理石太滑,他心里又太慌,俨然一只惊恐到在冰面上疯狂打滑的小猫。   莫说跑出去,连站都站不稳了   “啊!”   小猫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扑通——”   小猫掉进了水里。   砰——地溅起一处巨大的水花。   被溅了满脸水的周淮晏:“......”   谢谢,清醒了。   阿翡长在异族的地盘,那里是一片茫茫荒原,并没有河海让他习得水性。更别提,还是后仰着一头栽下去的。   温热的水流立刻灌入口鼻之中,难受得可怕。   阿翡吓坏了,本能地在水里挣扎,扑腾,发带在挣扎中散了,黑色的长卷发在水中晕开,像是一朵朵怒放的墨莲。   “主......救......咕噜噜......救命......不会水......咕噜噜”   这池子很大,但水深也不过到周淮晏的半腰处,若是阿翡冷静些许,站起来就完了。   可不会水的人却不会冷静。更何况,阿翡刚刚偷窥主人那里的时候,还,还被抓了个正着,如今又突然落水,简直慌得六神无主。   “救命......救........水啊.......”   看见那副马上就要溺死的可怜样,周淮晏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走过去一只手把扑腾的小猫拎起来。   阿翡着实吓到了,一下就窜到了少年身上去,不仅双手死死抱着周淮晏的脖子,还要缠在他的腰上,   阿翡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着,束起来的长卷发散了,湿淋淋地贴在侧脸上,显得无助又可怜,   漂亮的苍青瞳里漾着水光,还残留着惊恐,像极了一只落水吓坏的,死死抱着主人的猫咪。看着这幅小可怜的模样,周淮晏没了脾气。只是这么抱着也不是回事......最主要他如今的处境。而且这个姿势,阿翡盘在他的腰上,刚好着抵着。   .......这感觉着实尤为奇怪。   “阿翡,”   周淮晏心底忽然生出些异样的羞恼,语气不自觉冷了些,   “——松手。”   “.......”   阿翡委屈巴巴仰起头,却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   “主......主人,奴不会水。”   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小猫整个身子忽然往下滑了那么一点点。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好诶~   ps:16号(明天)上夹子,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哦~   17号开始正常早上九点日更,以后时间都不会变啦~ 第35章 阿翡最大的秘密   看着同为男子阿翡, 少年的语气忽然变得冷硬起来,   “松手......本殿下让你松手!”   阿翡感知到了少年语气中的恼怒,不敢再侍宠生娇了, 立刻松手下来。只是他放在挂在周淮晏身上, 下来的时候, 免不得有一些肢体接触   “......?”   阿翡愣了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虽然现在不是引出子蛊的最佳时机,但是有了第一次做铺垫, 或许对日后调制出引出子蛊的药引可以有所帮助。   而且,而且, 哪怕没有子蛊,阿翡也是愿意的。看着少年过分昳丽的面容,他总忍不住生出那种亵渎的想法来。阿翡越想越激动,越来越紧张。   滴答......   滴答......   然而看着看着,阿翡忽然发现水里忽然染了些许红色,逐渐晕开浅淡的绯色。   小猫:“......?”   周淮晏忽然就气笑了。   “啧,怎么还流鼻血了。”   听见少年的声音,阿翡猛然一愣,后知后觉才摸到了脸上的血色。   “啊!”   ——他把主人的水弄脏了!   小猫又想跪下去,缩成一团, 可下面是水他就只能站着,捂住脸,   “主人......主人恕罪,奴.....奴是因为......”   因为最近阿翡用自己试药, 想要配置出足够牵制子蛊的药引, 而药引的材料中, 就要诸如虎鞭, 人参,等等许多大补之药,再加上他刚才一激动,气血上涌,才会流鼻血。   可药引的事情不能说出来,于是阿翡竟然一时找不到自己流鼻血的借口。   他点了一下某个穴位,很快就止住了血,用湿润的袖口赶紧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免得给主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周淮晏却是想起什么,面色古怪   “你不会还真把那虎鞭吃了吧?”   “.......”   虽然是为了配制药引时才尝了一点点,可阿翡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般沉默的模样,倒是让周淮晏觉得是默认了。他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诧表情来,   “你小小年纪......吃那东西作甚?”   “.......”   阿翡还是答不出来,他紧紧攥着腰带,心里慌得要命。越是呆在周淮晏身边,他就越是被少年的聪慧所震撼,   他的主人好像总能料事如神,仅凭借着一丁点的细节就能推断出无数真相。   阿翡害怕,害怕自己最大的秘密,自己曾经对主人说过的谎被发现。   “主......主人若是无事,奴......奴就先走了。”   说完,他便立刻想要爬上去,然后溜掉。   “站住!”   周淮晏果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总是对人的表情和动作过分敏锐。然而他这一喊,阿翡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跑得越快了,像极了做贼心虚。   ——这可有点儿意思了。   他站在水里,阿翡则是刚爬上池沿边。少年肩宽臂长,也不多说,从后面直接一把抓住阿翡的腰带,刚好把马上就爬上去的小猫逮了个正着。   “跑什么?”   “......呜。”   阿翡趴在池沿边,瞬间僵住,腰带被主人抓住,根本动不了。或者说凭他的力气是可以轻松挣脱的,但却不敢违抗少年的命令。   “阿翡,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少年微沉的语气让小猫全身骤冷,他僵住身子,在池沿边持着跪着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主......主人.....”   “这么慌张,莫不是女扮男装怕被我发现了?”   当然,这句话是周淮晏随口一句开玩笑的。   现代那些古偶小说和影视剧最喜欢写这种桥段了,女扮男装的女主掉入了男主的浴池,然后被发现身份。   然而听闻此言,阿翡的身子却猛地一颤。他忽然想到,主人或许......是喜欢女子的。比如今晚除夕宴上,主人不就盯着那些女子一直在看么?   阿翡心里苦涩,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料   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周淮晏的眼睛,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翡的时候,后者也是这样,疯狂地拒绝,甚至拒绝洗澡。   【——不会真是女扮男装吧??!】   周淮晏被这个想法震惊到了。   虽然看过阿翡的上身,但是有些女子就会发育晚,甚至细细想来,阿翡好像最近的确长得很快。   【不不不!!!】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偏,周淮晏立刻住了脑。他强迫自己冷静片刻忽,然把人翻过来,一把抓住阿翡的领子把人拉到面前。   摩挲着异族少年咽喉的突起,周淮晏顿时放下了心。   ——有喉结的。   虽然比自己要小那么一点点,但还是很明显的特征。   少年顿时松了一口气 。   他方才都已经想到了如果阿翡是女子,那自己岂不是就......   【好在,是男子。】   确认这点后,周淮晏终于放开许多。   心中生出一种大概类似于“大家都是男人嘛互相看看,这有什么?”的心理。然而这一波操作却让阿翡再次紧张起来,甚至,他还微微扬起下巴,更方便主人的动作。周淮晏注意到了这一点小细节,倒是觉得好笑,   “啧,还真像只小猫似的。”   提到小猫,阿翡忽然想起自己和主人曾经的一个小约定。   ——等他嗓子好了。   其实他的嗓子很久之前就好了,然而那个时候阿翡忽然发现,主人不过是那自己当做作秀的工具,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因此才隐了下来。   但是!但是今天好像不一样。阿翡顿时有信心了。只是他还没有提出来要给主人履行约定,就发现腰间忽然一松   “......?”   【诶?】   阿翡呆住。   “主......主人......?”   小猫紧张到声音都在颤。   “既然不是女子,又吃了那物什,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周淮晏虽然通过喉结确认了阿翡男子的身份,但对于阿翡种种反常的表现,他还是有所怀疑,若是换了别的人,周淮晏定然半点不关心。   可如今,他已经把阿翡留做身边最亲近的心腹,虽然此举有可能会伤到一些自尊,可周淮晏容不得他身上有半分的疑点。   如今他的处境如履薄冰,哪怕半分的疑点都有可能变成日后致命的杀机。   更何况他们两人都是男子,既是男子下面不都长得差不多,他自己都不介意被阿翡看,只需一眼,确认身份便好。然而此刻,阿翡却是脸色骤然一白,   【......隐疾?】   他还以为少年是因为那样,才会,才会做出如此举动,却不曾想,少年竟是真的对他的身体生了疑心,想要查看究竟。   “主......主人,没有隐疾,没有的,没有的......”   阿翡想过终有一天周淮晏会发现他身体的秘密,可却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异族人将他这具怪异的躯体视为异端,污秽,卑贱,厌恶至极。   阿翡还没有确认周淮晏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他还没有想好,还没有准备好。万一,万一主人不喜,或者更糟,也是像他的族人那般认为,   阿翡很聪明,他猜到了周淮晏是因为生了疑虑要检查,那么已经说明,少年有很大程度上和异族的观念是相同的。   那......那等主人发现了,自己一定会被厌弃!   阿翡的面色倏然惨白。   阿翡自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着母亲四处躲藏着的。他们流浪在异族雪原和北境的接壤之处,躲着蛮横可怕的异族人,也躲着冷漠铁血的周人士兵。   小时候,他总会问母亲。   “娘亲,娘亲,为什么我的头发和眼睛和娘亲的不一样呀?”   “......”   美丽的女人面容憔悴,每当被问到这个问题,她总是会露出特别落寞和悲伤的表情来,最后在漫长的沉默中只能找出一个简单的解释。   “因为......囝囝是特别的。”   囝囝是江南对小男孩的昵称,和囡囡是一样的音,只不过字不一样。   五岁以前,阿翡没有具体而正式的名字,一直都是被母亲囝囝,囝囝地唤着。   他们曾经也有过两年比较安稳的日子,那时候,母亲带着他住在一处非常破败的边境小村庄里。   一个孤寡柔弱的女子,带着一个明显异族长相的孩子,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那里很冷很冷,一年四季都是雪。阿翡的母亲自幼长在江南,那里是最美丽最温暖的水乡,他的母亲也和那美丽的水乡一样。   只是过分美丽娇艳的花朵并不适合被移植在偏远而阴寒的北境,   母亲很难适应这样过分寒冷的天气,她好像一直都在生病,总是咳嗽,总是咳嗽,手脚的冻疮好了又裂,裂了又好,最后烂的不成模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强地养活了一个孩子。虽然身无长物又身体病弱,但母亲很聪明,是那种见识过世面,有饱读诗书的大智慧。   她总是能够想到很多办法弄来钱,每次都不多不少,刚刚好够他们一个月勉强的生活费。   其实阿翡一直不懂,明明以母亲的能力,她可以赚到更多更多的钱,不用在一间破败的旧屋子里日日咳嗽,也不必每天晚上都拖着冻伤的手缝缝补补。   而且母亲还有一个很奇怪的规定。   对,是规定。是专门针对阿翡的规定,母亲从来不允许他跟别的孩子一起出去玩,是绝对的不允许,无论什么理由,无论什么事情,也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允许。   曾经有一次,村里有一个男孩来找阿翡,说他哥哥要带着他一起去捞鱼,他们很有经验,只要在冰面上打一个窟窿就能捞上鱼来。   他们问阿翡要不要一起去,说不定到时候有多的还可以送他一条。   阿翡虽然很怕母亲,但是他也想有一条鱼给母亲熬汤喝。因为母亲最近又开始犯咳嗽了,很严重,如果能喝到一碗鱼汤的话,哪怕回来被打一顿也值了。   于是他就抱着一个破烂的小竹筐,跟着去了。   回来之后自然是被打得很惨,冰冷的木条落在身上,打出格外响亮的声音,可那声音依旧掩不过母亲的咳嗽。   那天晚上,阿翡甚至真的觉得母亲是真的要把他打死了。   【为什么呢......?】   他只是想要一条鱼,给她熬汤喝啊。   难道母亲是真的要把他一辈子都关在屋子里吗?不跟任何人交流,不跟任何人接触,永远永远的关在这座狭窄,阴暗而破败的屋子里。   【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呢?】   是因为不爱他吗?   是因为厌恶自己不像她的眼睛和头发吗?   是觉得他只要走出去,走入到人们的目光里,就会给她丢脸吗?   可是边境也有很多周人跟异族通婚的例子,那些小孩也是会有几分异族的影子。   只是阿翡太过特别了,特别的瞳色,特别的卷发。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   阿翡不知道,但他隐隐感觉母亲的怪异,母亲的反常,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眼睛和头发。   还有别的。   他身上还有一些别的怪异的,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而这种地方让母亲感觉到了恐惧。   阿翡能够敏锐地感觉到的,当时母亲歇斯底里用木条打他的时候,恐惧多过了愤怒。   就连每次母亲给他洗澡的时候,神情偶尔也会变得惊惶。甚至门外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用衣服把他裹起来。   ——像一只惊弓之鸟。   这样的细节多了,就让年幼的男孩意识到自己身体在母亲眼中,是丑陋的,是怪异的,是见不得人的。   也是......母亲痛苦的根源。   阿翡知道的,母亲本来不是这里的人,他总是会听着村里人说一些闲话,   他们说说母亲本应该是大家闺秀,世家贵女,因为那样美丽的相貌,不凡的谈吐,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与这里的人不同。   他们说,母亲是被异族人掳掠而来的,受尽凌|辱才会有了他。   阿翡懂了。   所以,或许母亲是恨他的。或许是因为恨他身体里另一个男人的血液。   那个时候小小的男孩并不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特别。   可直到有一天,阿翡发现有几个小男孩疯,跑到他家附近,然后躲在墙垣背后蹲下。   直到那一刻,对男女之别一窍不通的阿翡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怪异之处。   他与别人最不同的地方,不是头发也不是眼睛,更不是因为异族血统而过分立体精致的五官。是下面,是那处决定男女之别的地方。   年幼的男孩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样的异端邪/秽。   但母亲发现在角落里哭泣的他之后,却反常的没有露出曾经那般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只是安慰他,   “没关系的,囝囝,无论怎样你都是娘亲深爱着的孩子。”   但当时温柔的安慰过他之后,女人又露出了特别严肃而凝重的表情,甚至都带上了一种过分凶戾的感觉,   “但是囝囝,你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你的不同,知道吗?”   这是温柔的母亲,第一次向他说出这样过分严苛的语气,甚至连那双似水的眼睛都变得异常凶,   “一定不可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以!!”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帮他拴紧了腰带,当时她特别地用力,特别地用力,用力到,阿翡都感觉那腰带都快要把他的腰给勒断了。   那样的痛楚,阿翡至今还记得。即便他现在不记得母亲的脸,却还能记得当时她死死勒紧他的腰带时,那份可怕的疼痛和恐惧。   可是现在他最大的秘密,缺陷,异端就要暴露在心爱的少年面前。   会再次被厌弃吗?   阿翡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开始挣扎   “别......不要,主人阿翡真的没有,真的。”   阿翡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卷发凌乱,眼尾湿红,这副哀求哭泣的模样,倒像是周淮晏真的要做什么似的。   少年最终停了手,没有真的来一查究竟,可衣料都湿了,还是能隐约看出些许来。确实是男子没错。只是周淮晏不知道,也想不通,既然没有任何疑点,也不太理解阿翡为何那般紧张。   “啧......又哭什么?”   看到小猫哭得这般惊惶,周淮晏忽然心中生出几分烦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哭的,连后宫嫔妃都没这小猫能哭。   但既便如此,他还是伸手去擦了擦阿翡满脸的眼泪,   “行了,怎么这么爱哭,本殿下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动你了!”   【以后不动?那岂不是就不会......】   阿翡又急了,他赶紧抱住少年的手臂,   “不,不......”   【不?】   周淮晏觉得这小猫的心思比女人还难懂,怎么一会变来变去的。   “主人......可喜欢女子?”   阿翡突然小心翼翼问道。这问题可把周淮晏问懵了,他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   “应.....应该吧。”   ——毕竟也没喜欢过。   这般不确定的语气,顿时让阿翡生起了些许希望,   “那......那主人可喜欢男子?”   【男子?!】   周淮晏当场就想矢口否认,可他看着阿翡湿漉漉的苍青瞳,忽然想到半月前自己也对阿翡生过不堪言语的反应和欲念,   否认的话顿时就堵在了喉咙里——   “也......也许吧。”   【又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女子,主人不确定,   男子,也不确定。   阿翡怔然,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可能的妄想。   可即便是如此不可能,他也想试一试。早晚有一天,自己身体的秘密总是会展露在主人面前的,比起现在让主人心存疑虑,日日怀疑,不如......挑明了。   若是主人真的厌恶至极,阿翡以后,便只做主人的刀或者盾。然而此刻,周淮晏倒是很诧异——   “怎么突然,问这个?”   “......”   阿翡沉默片刻,忽然颤抖着去拉少年的手。   这样缓慢的动作,让他又回忆起曾经。   曾经被母亲狠狠警告过的场景。   绝不能!!!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甚至于被母亲死死勒住腰带的痛楚,到现在都还能隐隐感觉到。   从那以后,阿翡就乖乖地母亲的话了。每日读书写字,听母亲讲一些很多关于大周的事。而其中,她讲述的最多的就是关于那位女将军的故事。   ——大周朝唯一的女将军。   阿翡听得出母亲很崇拜她,比让所有异族人胆颤心惊的恶鬼将军卫国公,还要崇拜。   但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很多故事的细节他都记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当时母亲艳羡的语气。   羡慕于,同样身为女子之身,可那位女将军竟然可以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只可惜她后来,没有继续做一位将军,而是被皇帝纳入后宫,做了更加尊贵的皇贵妃。   可阿翡不懂,明明是更加尊贵的地位,可是母亲的语气里,却出现了很重很重的叹息。   他当时问母亲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   “原本有人为天下的女子,引领了一条新的道路,可最终这条新路却又绕回到了老路上。”   “所以日后啊,天下之女子,她们的路就更窄了......”   “为夫君生,为儿子死,永永远远,都是他人的附属。”   阿翡直到现在,也不曾理解过当时母亲说的话,可或许是因为那样悲怆的语气,让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直到有一天,一位少年对他说,如今的时代之所以有男子尊女子贱,是因为男子掌握了权势,而要维持他们的权势,便只能去压迫剥削别人,   所以,他们选中了更为柔弱的女人。这个时代的女子皆苦,不论身份地位,只因她们一出生,就因女子的身份被无形中上了枷锁。   那一刹那,阿翡终于懂得了很多年前母亲说的那句话。   同样地,或许因为少年对这世间无比清醒而锐利的见解和目光,阿翡开始对他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崇拜。   他崇拜像母亲口中那些雄才伟略的人,崇拜那些拥有远大目光和胸怀的人,崇拜那些运筹帷幄,仅仅凭借着谋略就可以决胜千里的人。   真正的强大,不在于肉/体,在于一个人的头脑,胸怀,气度,胆识,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东西加起来,才会塑造一个无比强大的人。   就像一个王朝,他的文化,制度,历史,国土,很多很多东西凝合起来,才成就了如今这般强大的大周朝,   而异族,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异族,是一个很强大的部落,或者说也可以勉强算作是一个很强大的小国,   可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王朝。   这样的道理,阿翡在被选入人蛊计划的时候就知道了。   异族人崇尚强大的肉/体,他们奉行武力至上,对弱小的周人不屑一顾。   所以他们才会有这一份人蛊计划,把人当作蛊虫一样训练,让他们不断厮杀,彼此吞噬彼此,通过残杀同类来达到变得更强的目的。   唯一稍微有一点点学聪明的改变就是,强大的人蛊,比强大的士兵,更为致命。因为前者是深入大周朝内部,刺杀他的命脉,而后者只能伤到大周朝最坚硬的北境大军。   可阿翡因为母亲,他深深地憧憬着那个王朝,同样也深深地厌恶着伤害母亲,伤害自己的异族人。   他在那个地狱里痛苦,挣扎,蛰伏了九年,杀人,用毒,养蛊,审讯......他学了很多很多阴损而可怕的手段。   最终将这些手段,全部用在了教他的人身上,他亲手杀死了所有人,然后用一场大火,将一切罪恶的过往,污秽,和阴谋烧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以至于那异族雪原上,万年不化的冰雪都在那场大火中消融。   同样他也抛弃了自己曾经,在那个地狱中的身份。   ——赫律北。   母亲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取一个真正的名字,她就消失了。   而那个异族名字,是他从毒池中爬出来,成为异族人口中最强大的蛊王时,他们给的。   在异族语中的意思是,碾碎北境的刀。   所以,无论身处侍奴营,还是那个地狱,阿翡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任人摆弄的物件。   他这样的人,这样卑贱的身份,或许真的,永永远远都只能做被人把玩器物或者是杀人的刀。   但比起伤害人的刀,他还是愿意做前者。   直到有一天——   他在铁笼里遇见了一个,过分美丽的少年。   阿翡虽然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但是印象中,她是美丽的。可见到那位问自己要不要跟着他走的少年时,阿翡却觉得,眼前人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就像异族传说中,由月亮化身的神子。   阿翡并不知道,见到少年时心脏疯跳的那一刹那,   叫做一见钟情。   后来少年给了他名字,叫阿翡。后来他才知道是翡翠的翡。同样是器物的名字,可却比杀人的刀要美丽多了。   起初,阿翡只是把自己当做少年的侍奴,他头一次遇见这样温柔的人,温柔他给他取名字,给他柔软舒适的衣裳,还夸他的头发和眼睛好看。   大概是在黑暗的地狱里挣扎太久,所以这样一点点犹如萤光般的温暖,就足以让阿翡死心塌地。   后来他得知,周淮晏,他的主人,是母亲口中最为崇拜的,那位女将军的儿子。   阿翡就对他更多了一份钦慕。   而在逐渐相处过程中,他察觉到了少年智多近妖的聪慧,宽广的胸襟,过人的胆识,远超于常人,甚至于这个时代的远见,   还有很多很多,让他倾慕和崇拜的特质。   后来,这种崇拜逐渐转化为恋慕,甚至是近乎于执念的迷恋。   如果他此生都只能做器物的话,那为什么不选一个好的主人呢?   “......”   阿翡抚摸着主人的手。   周淮晏的手生得极为漂亮,修长精致如美玉雕琢,可触感却柔润温凉,让人忍不住抚摸着一遍又一遍。   每每见到红豆替少年揉按手心的时候,阿翡甚至都忍不住会嫉妒。甚至午夜梦回,他也曾梦见主人这双过分精致而修长的手。   “......阿翡?”   周淮晏的声音骤然升高,变得惊诧,因为此刻,他的指触摸到了小猫柔软的唇   “......”   周淮晏被眼前这一幕搞懵了。很快,他连惊诧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素来从容,或者说少年脸上十几年来伪装的面具,在这一刻猛然碎裂,   周淮晏头一次露出了这般懵怔,慌乱,甚至震惊的表情来。因为他的手被带着,去发现了阿翡一直以来所自卑着的,恐惧着的,最大的秘密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这个快去收藏!!!】   【信息素识别障碍[abo主攻]】   暗黑而污秽的地下城内,褚白发现了一只特别的Omega。   他艳丽,冰冷,尖锐,就像是一朵从荆棘里长出来的玫瑰。   地上横着十几个哀嚎的alpha,漂亮的Omega正因为汹涌的情潮而面色潮红,哑声喘息。   他银发染血,靡丽的绯瞳中汹涌着厌恶和杀意   “你也想......标记我?”   患有信息素识别障碍的褚白很诧异——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路过而已啊”   “.......”   漂亮的Omega一时震惊   后来,褚白到底还是没能平安路过,他被那只漂亮的Omega死死按在墙角,被迫标记了对方。   褚白:“......???”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Omega!   ——   宴凉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Omega,把所有看不起他,觊觎他的Alpha全部踩在脚下。   后来,这个梦想破灭了。   “你怎么就不能亲亲我,哄哄我!”   漂亮的Omega钻到褚白怀里,气得去咬他的喉结,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妈的褚白,你是不是不行!”   俊美的Alpha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摁住怀里撒娇的老婆,   “乖,医生说了,怀孕期间你要克制些。”   “......”   【高岭之花·死傲娇·银发绯瞳·盛世美颜Omega受】   【日常咸鱼颓废,但认真起来帅炸天的alpha攻!】   【主攻,受生子。】 第36章 超级无敌大肥章   一刻钟前, 周淮晏还在想皇后跟白马寺的事情。由于今晚上突发的情况,周淮晏喝多了酒,但是他其实酒量还不错, 只是表面上看着醉得不行, 但实际上脑子里还留存着三分清醒。   这是他的习惯。   只是没有想到恰好正是这三分清醒, 让周淮晏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刻发生的事情。   人生两世,周淮晏头一次触碰。他大脑空白,经过一系列极为复杂的头脑风暴之后, 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可思议的答案,周淮晏心跳如雷, 还有些恍惚。或许,他前世大学的时候应该多修一门生物学的。也该多看看某些稀有案例。若是如此,周淮晏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再冷静些。   “......”   白马寺和皇后的事情,早就不知道被他抛到哪里去了。连今晚上从舅舅那里得知的多年前的不为人知的隐秘也全部抛诸脑后。下一秒,少年指骨微动便很明显地猛然收紧。阿翡忍不住短促地惊呼一声,忽然抓紧了少年的手腕,心中又慌又惊,耳根更是红的滴血。阿翡以为,主人赐给他一个“翡”字,便是将他视作翡玉一般的物件。   京城皆知, 九皇子周淮晏自幼便钟爱翡翠玉石,痴迷难耐, 每日腰间挂着的翡翠几乎都不重样。   阿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终于确认除了震惊和怔懵之外, 没有厌恶或者恶心之类的负面情绪。完全没有, 甚至, 还因为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而有一丝丝的好奇。小猫原本过分紧张而惊惶的情绪, 终于逐渐放缓。   阿翡也知道主人有着喜欢赏弄,把玩翡翠的习惯。   比如屋子里随处可见的翡翠摆件,   比如少年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前者赏,后者玩。   而自己当初,是因为生了一双翡色的眼眸才会被主人选中。或许他对周淮晏来说,与那些漂亮的翡玉无异。   京城人人皆知九皇子好色的名头,最喜流连烟花风月之地,床上的美人小倌不知凡几。可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他脑子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实际上,理论知识点满的周淮晏,实操经验完全为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紧张的时候,他的大脑就会乱码,迸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少年努力在酒精中找到自己的理智,   周淮晏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冷静点。   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了小猫身体构造的异常,也明白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对方为何那般紧张。可,可即便如此异于常人,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告知,甚至检验。   然而少年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顿时让阿翡紧张起来。   “主人......可是嫌恶?”   他的嗓音颤抖着,露出惶恐而难堪的神色来。   【嫌恶?】   周淮晏自然不会因为他人身体的缺陷或者异常而心生歧视。   “不会。”   少年这次否认得很坚定,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他的脸有些红,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人的身体是基因.....嗯,就是并非自己所能控制的,你只是特别,而不是低贱,或是......恶心。”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让眩晕又烧灼的大脑冷静一些。他故作镇静,突然抽出了手。   “......”   周淮晏假装没听见,他把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想要攥紧,却又僵在半途。即便内心已经一片乱码,九皇子表面上依旧正经极了,   “阿翡,你要知道......”   少年用另一只手撑住池边,黑眸因为体内的酒精而显得有些迷离,但他还是努力理清了脑子里想说的话,   “一个人,最终被如何定义,不是他出生时就是怎样,而是......唔,取决于他历经岁月中,做了怎样的事,最终,才成为了怎样的人。”   周淮晏轻轻拨开小猫侧脸粘黏着的湿发。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净过齿,如今呼吸灼烫,只染着一点点淡淡的微醺气息   “养花的人啊......总喜欢培育各种新品花色,御兽者,也最爱追求各种珍奇异宠,可人......却害怕厌恶与众不同的人,”   “其中的过错,不是那个与众不同者,而是......众人害怕他的不同会损害自己的利益,他们或是嫉妒,或是恐惧,所以才会将不同者划作异类,妄图以此......掌控和掠夺。”   周淮晏努力想要把这个排斥异类的心理解释清楚,可如今脑子昏昏,只能说个大概。   最后,他放弃了追求严谨的逻辑,只是揉揉小猫的头,告诉他,   “阿翡,不是你的错。”   周淮晏从未像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的场景下给人灌心灵鸡汤。   而且,   ——他以前根本不是会灌心灵鸡汤的人!!!   总之,如今这情况真是诡异他妈给诡异开门,诡异到家了!   【果然是......喝多了。】   周淮晏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想要清醒一些,然而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莫名的气息。甚至,指尖还残留着些许奇怪的感觉。   周淮晏:“.......”   他好像......拿错手了。   ——下次定然不会再喝这么多酒了。   然而此刻,阿翡却是呆住了。   他原以为主人哪怕不嫌恶,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没想到,少年竟然是这样......这样的想法。   完全不在意他卑贱污秽的身体,甚至,是否认。   否认他的怪异,否认他的卑贱,甚至,直接推翻了整个异族数百年来的认知和定义。   阿翡有些不可置信,他无意识咬了咬腮肉,轻声问,   “......真的?”   或许,主人如今对这样怪异而秽污的他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和认知。周淮晏愣住,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   “......?”   他还没做出同意或者拒绝回应,下一秒,阿翡向少年袒露了自己最难堪,最自卑,也是最恐惧的秘密。   他曾经所有的不幸,苦难,痛楚,被人鄙夷,被人侮辱,被人践踏,   ——皆源于此。   在阿翡心里,甚至连母亲的死,归根究底,也是他的原因。   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和怪异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地,深深地为此自卑着。   所以那怕他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比任何人做得更好,可阿翡依旧觉得,自己生来便卑贱,便只能做他人的玩物,活该被侮辱,被蹂/躏,被践踏。   这种无形的思想枷锁就像家犬脖子上的铁链,死死将他锁在最阴暗的角落。   他仰望着周淮晏昳丽的眉眼,后者居高临下,垂着眸,眼尾带着些微醺的胭色,长长的睫毛末端挂着水星,   琉璃灯映着水波,婆娑漾动,照在少年的白玉般漂亮的侧脸上,仿佛一瞬间生出了细密的龙鳞,   奇异的俊美,奇异的靡丽,犹如神子。   而此刻,神子灼热的视线,正漫不经心地扫过自己最大的秘密。   阿翡曾经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地,日夜提心吊胆地掩饰着的秘密,终于暴露在少年目光之下的刹那——   他听见主人说,   “不奇怪,很特别。”   美丽的神子黑眸迷离,对他笑,   “也......很漂亮。”   阿翡呆住,曾经他无比厌恶自卑着自己的身体,眼睛,头发,   ——所有的一切。   当这种极致的怨恨和自卑达到极点的时候,十五岁的阿翡烧死了所有虐待他,训练他,践踏他的恶魔们。   甚至不惜毒哑了嗓子,钻进周人的战俘笼,想要把自己变成周人的奴隶,逃离那片冰冷可怖的雪原,将自己最怪物般的身体藏起来。   但如今——   有人发现了他这样丑陋的秘密,却认真地告诉他说,   【阿翡,你并不奇怪,只是特别,甚至,还很漂亮。】   “......”   异常简短的字句,却像是世上最锋利的剑刃,斩碎了冰冷而可怕的枷锁。阿翡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   小猫怔愣片刻,忽然哑着嗓子哭了。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幼兽艰涩的呜咽,细细软软的,听得让人心尖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湿了睫毛,眼尾晕开绯色,像是一朵被雨打湿的海棠花苞。   周淮晏被他哭得有点懵,原本还想安慰安慰,却又被小猫抓住了手,拉过去。   “......?”   “???”   周淮晏震惊了。   不是,刚刚不是还在彼此心灵纯洁地交流吗???   这种情况下,心灵鸡汤大师的模样也就最多能装个五分钟,不能再多了。他沉默片刻,语气忽然一硬,   “松手!”   阿翡顿时惊惶起来,还以为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让他生气了,   “主......主人......?”   捏住少年腕骨的手,立刻松开。   阿翡还没来得及到跪下道歉,就感觉自己好像又落了一次水,却没沉下去,只是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地飘着。周淮晏的手指生得修长而精致,许是因为从小喜欢拿着禁匕刻东西的缘故,他的指不仅生得漂亮,更是灵活,甚至尤其有力。   阿翡虽是自卑,可也对自己的身手异常自信。   就像之前,悯安阁那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异族侍,他可以忍耐被侮辱,可若是真动起手来,对方在他面前,便如蝼蚁一般脆弱。   然而,阿翡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被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弄得这般毫无反抗之力。   【好厉害,不愧是......主人。】   阿翡突然对周淮晏有了奇怪的崇拜点。脚背无意识绷出筋线,就像是那日围猎场上的时候,被他拉到极限的弓弦,笔直,纤细,紧绷到了极致之时,以至于产生了极为细小的颤抖。   他像一条忽然搁浅的鱼,因为缺氧而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却被一只手死死捂住,只能从喉咙里颤出些许短促的,像小动物一般的碎音。海滩上,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漫上来,又退下去。   搁浅的鱼只能极为短暂地在潮水中喘息,可最终还是只能瘫软在海滩上,感受着水分从身体深处快速流失,流失。   砰——!!!   砰砰砰——!   除夕夜的子时,皇宫里依照惯例放起了烟花。   在异族时,只有王室才能偶尔瞧见那些稀罕,短暂,又美丽的东西。   阿翡很小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瞥见过一眼。   很漂亮,五彩斑斓的颜色都在漆黑的天空中绽放,美丽到触不可及。   那是娘亲带他去看的,他们躲在一堆杂物的角落,像是最卑贱的奴隶一样地,偷偷去窥探独属于贵族才能享有的东西。   那时候,娘亲对他说,   【阿翡,藏起来。】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不同。】   【乖乖藏好,藏好......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后来,阿翡没有藏好,所以他被迫进入了侍奴营,被人像牲畜一样打下烙印,被他们灌输自我卑贱的观念,后来,有人带走了他。阿翡以为他脱离了泥泞,但不过只是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罢了。   所以他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之后,才想把自己藏起来。   就像娘亲说得那样,藏得好好的,不被任何人发现。可是他的外貌特征太过显著,于是只能藏进周人的战俘营里,哪怕是做最最辛苦的苦役,哪怕毒哑了嗓子,只要......只要,不被发现也是好的。   不被发现......   但现在被发现了,阿翡恐惧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恍惚间,他又回忆起了往事,回忆起了母亲,还有那个偷偷窥探贵族烟花的夜晚。   可红豆说,异族买过去的烟花,都只是些破烂货,大周最美的烟火,自然要数年节时,皇宫里放的烟花才是极美。   阿翡原想着,等到年节的那一晚,他定是要好好看看的,可如今倒是错过了。   或者说,也不算是错过。   他猛然一颤,死死蜷缩,漂亮如长弓一般的脊背线不住颤抖,迷蒙间,脑子里似乎炸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五颜六色。   ——是主人亲手给他放的。   可,可仅仅这样,还不够。   “主人可还记得您说过,等阿翡的嗓子.....好了,便给主人学猫叫听。”   异族少年哑着声,伸手去攀周淮晏的肩。   就像是一枝低微的菟丝子,竟想要攀缘冰雪山巅最美丽的苍木。   他靠近少年的耳边,   “阿翡悄悄练了好久,主人现在......要听听看吗?”   周淮晏微微一怔,最终是叹了口气,低声应,   “.......好。”   ......   [翌日]   “殿下,该起了。”   红豆的声音让少年从梦中惊醒!   旖旎而缠绵的梦境骤然消散,湮灭,华美的床帘映入眼中。他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呼吸着。察觉到床帘内异样的动静,红豆立刻掀开了帘子,却只见少年胸膛起伏,额间生汗,双手捂着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殿下!殿下!”   大宫女帮他擦着汗,语气忧虑紧张,   “可是遇着梦魇了?”   的确是梦,却不是梦魇,而是那种......   周淮晏说不出话,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猝然的苏醒让他有些怔懵,他下意识想要回忆,可脑子里的东西却如同被一把挥开的烟雾般骤然溃散,   然而隐约间,却又能模糊地回忆起什么。   “......”   周淮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掌下的心跳又快又重,简直砸得胸口都有些疼。喉结滚了滚,少年开口的嗓音里带着很明显的哑意。   “......水。”   红豆匆匆跑开,   “是。”   他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只感觉头晕得厉害,脑子里更是一片狼藉。   ——很熟悉的宿醉后遗症。   “啧,昨晚果然喝太多了啊......”   周淮晏接过红豆端来的暖茶,一口饮尽,干涸滚烫的喉咙总算舒缓了许多。他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的,像是被剪辑得乱七八糟的胶片,   “什么时辰了?”   “午时一刻,奴婢已经备好膳了。”   红豆又给倒了一杯来,周淮晏接过,无所谓点点头。顿了顿,他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阿翡呢?”   “回殿下的话,和以前一样,跟魏师傅练武去了。”   自从阿翡开始习武后,每日天还没亮便走了,晚膳时候才回来,日日都如此勤奋刻苦。   明明是和往常并无区别,可周淮晏却愣了愣,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练武去了?】   他有些怔懵,一时竟辨不清自己脑子里的画面,到底是昨晚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还是梦。毕竟,如果他们两个昨晚真的发生了那么荒谬的事情,阿翡怎么可能那么早还去练武。   思及至此,周淮晏忍不住捂住脸,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滚烫而急促的呼吸。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红豆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却没问,   “殿下可要起了?”   “嗯......”   周淮晏刚掀开被子,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又按下。动作间甚至有几分慌乱的意味。   红豆诧异,   “殿下,怎么了?”   “......没事。”   周淮晏强装镇定,   “你先出去,还有外面那些人,也全部都退到殿外去,本殿下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本殿下......】   红豆注意到了他无意识变换的自称,   【主子又紧张了,可有什么紧张的?】   大宫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周淮晏全身僵硬,仔细听辨,确认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之后,他才缓缓掀开被子,低头——   【竟然是......】   周淮晏闭上了眼,感受到了一丝无端的羞恼。看来确实是梦没错了,他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在床上僵了片刻,少年立刻起身去换了寝衣,至于......换下来的那条裤子。当然是放炭盆里烧了,毁尸灭迹。   如此之后,周淮晏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打开窗,又等了许久,直到气味散干净,才唤宫人进来伺候洗漱穿衣。   如同往常一样,他还是保持着一觉睡到中午,然后一起吃早午饭的糟糕作息。   不过今天的菜式看着......到有些奇怪。   周淮晏皱起眉,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的浓汤,   “这是什么?”   大宫女赶紧兴奋介绍道,   “这是今日特地给殿下炖的鹿茸和牛骨髓,我问过李太医了,这两样炖在一起,最是补肾壮......”   “咳咳咳......!!!”   听见最后三个字,周淮晏当即发出一阵惊天的咳嗽。这可把红豆急坏了,赶紧给主子顺气儿,好半天才缓过来,   少年猛地推开她,语气无意识透着羞恼,   “怎么,怎么让本殿下吃这种东西?!!”   “殿下莫恼,”   红豆赶紧哄着主子,不过说到这个,大宫女的语气变得有些忿忿,   “都是那阿翡的错,昨夜竟是痴缠在殿下身边那般久,到天亮才走,简直是侍宠生娇极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周淮晏呆住,可他的大宫女还在絮絮叨叨。   守在殿外宫人个个都低着头难枫,眼观鼻鼻观心,可耳朵倒是竖的老高,   大宫女一边说,一边给周淮晏盛汤,   “奴婢今早已经训过阿翡了,他那般身份能得主人宠幸,便是天大的福气,但还是得顾忌着殿下的身子......”   “闭嘴。”   “......”   大宫女瞬间噤声。   周淮晏简直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这些所有的话背后都透露着一个信息——   他脑子里的那些画面,不是梦。   【......不是梦,是真的。】   “......”   脑子里快速过了一边昨晚发生的事情,周淮晏感觉脑子开始烧了。   他记得自己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然后做了梦。原来阿翡竟然是睡都没睡,直接去演武场了。   “......”   某种意义上,舅舅或许说得对,练武,的确能强身健体。   他明明记得当时阿翡还哭着求他。然而原来竟然还有体力去练武???   周淮晏突然有些郁闷。   实际上,一夜的荒唐足够证明九皇子殿下那方面不虚,可对比不仅不睡还要去练武的阿翡,他就被比下去了。   而且对比得很惨烈。   周淮晏扶额。   怪不得今日红豆一副“我家小殿下昨晚亏空了身子,得赶紧补补”的模样。   ......不!   不对!   周淮晏猛然转过弯来。   可就算他昨晚没有和阿翡那什么,平日里也依旧睡到这个点儿啊,他这个纨绔皇子又不需要日日练武。   阿翡勤奋到自虐,非要去演武场,这只能证明小猫勤奋刻苦得不行,并不能证明他不行啊?!!   想通这一点,周淮晏下意识就要立刻跟红豆解释——   你主子那方面一点儿都不虚!   一点儿都不需要补!!!   然而话还没开口,少年又愣住。   ——他堂堂九皇子,跟个大宫女解释个什么劲儿。   于是,周淮晏筷子一放,冷哼道,   “本殿下不需要,撤了!”   红豆立刻依言照做。   总算吃完一顿糟心饭,周淮晏下午懒懒躺在软榻上,又开始刻小东西。他这次没有刻木头,而是拿了一块白玉。   禁匕和卫国公的破天戟同宗同源,销铁如泥,哪怕是坚硬的玉石也很好刻画。   昨晚确认了皇后与白马寺有联系,周淮晏感觉自己隐隐要把迷雾中的网理清了。皇后......或许是为了她那死去的小太子。而白马寺当年被先帝封为国寺,或许,也不简单。从此往事入手,或许能查清她跟白马寺的关系。   周淮晏一道又一道地在白玉上刻画着什么,脑海里杂乱的线索似乎也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红豆侍候在旁边,侍弄着今日花房送来的山茶花,开得很艳,很是漂亮。   寝殿里顿时溢散开淡淡的馨香。   “红豆,白马寺那些人都盯着吗?”   “是,自半月前进宫开始,便一直盯着。但昨晚除夕夜之际,一个都不曾少,阿翡看见那个,或许并没有随半月前白马寺进宫的僧人一起。”   周淮晏轻笑一声,   “和皇后娘娘有旧的僧人,倒是有意思了。”   刻着刻着,少年忽然回忆起午膳时候宫人们略显奇怪的目光。他眉头一紧,忽然有了些忐忑的猜测,   “咳,红豆,昨晚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大宫女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发现些蛛丝马迹很正常。   不过他的寝殿内室,可不许一般的宫人进入,周淮晏觉得,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然而,红豆一脸理所当然,   “——都知道啊。”   周淮晏:“.......”   “?”   “???”   他猛地坐起身,头一次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   “怎么知道的?”   周淮晏隐隐约约记得,当时他还怕阿翡叫得太大声,还捂了小猫的嘴来着。后来搞得人一直呜呜哭个不停才放了手。   这栖梧宫的墙,这么不隔音的吗???   “回殿下的话,今早天刚亮,阿翡因为差点误了和魏师傅越好的时辰,匆匆跑出来的时候有些衣衫不整,而且......而且还穿了殿下的里衣。”   大周皇子的里衣一般领口都会有特别的绣文,很容易分辨。   红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早上天暗,我训阿翡的时候没看清,直到中午这件事传遍皇宫的时候,才听说。”   ——传遍皇宫?!   周淮晏:“......”   【这还真是......干得漂亮。】   少年重新倒回软榻,用书盖住脸。今天起,他周淮晏这纨绔好|色九皇子迷恋异奴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是坐实了。   ——做实了。   “......啧。”   周淮晏倒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或者说,还有些奇妙。   原来这假戏.....倒是竟真做了。   也罢,做了就做了。   ——感觉还不错。   周淮晏心情很好,他把书丢到一边,继续刻着手里的白玉,虽然在上面勾画了些许纹路,可实际上,他还没想好刻什么,只是习惯在想事情的时候雕刻些东西。   这时,大宫女问他,   “殿下,这山茶花今年可开得真好,要不要放一株在殿下寝殿内里,也添些鲜艳的颜色?”   “不必。”   周淮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不喜欢在书房放花植,因为会招虫子,而且这皇宫培育的东西,都娇贵得很,还需要日日打理,他不喜欢别人在他的书房中进进出出。   哪怕是身为大宫女的红豆,也只是有正事才会进来。   然而拒绝完,周淮晏还是去瞥了那山茶花一眼。正如红豆所言,那花的确养得好。只是还未完全盛开。   刚浇过水,其中一只最好看的微微开了一线缝,羞怯地露出些层叠的花瓣来,绯红得尤为艳丽,还漾动着晶莹的水珠。有点像......   脑海里闪过意思画面,少年终于恍然,原来小猫当初说的自己身上的毛发天生就浅,竟然是浅到近乎于没有。   他忽然招招手,   “端过来,让本殿下看看。”   “是。”   红豆诧异,却也依言照做。   周淮晏伸手摸了摸那束含羞待开的山茶花苞,只觉得着手感比之还是差了许多。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喉结微动。他强装镇定地移开视线,收回手,摸到白玉,不住地把玩着,好半天,才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道,   “咳......本殿下忽然又觉得书房好像是单调了些,那便摆一盆在里面吧。”   刚准备把花搬出去的红豆:“......?”   ——殿下做决定又开始反复起来了。   她记得,上次这么反复还是看到那个什么《春宵秘戏图》的时候。   当时,殿下说是看着阿翡心绪乱,可现在......不应该已经都尽兴了吗?   大宫女很迷惑,   ——怎么还乱?   但不管怎么说,主子就是主子,她只能照做,小心翼翼把这盆山茶花搬到了进去。   周淮晏想了想,忽然唤门外的小太监豆沙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   豆沙恭恭敬敬行了礼,   周淮晏招招手,让小太监走近了些,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去给我找些书来,嗯......就是那种,记录了一些,与常人不同的人的书。”   【与常人不同?】   小太监挠头,   【现在殿下的兴趣口味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殿下是想看些怪人取乐?侏儒,还是三头六臂的,亦或是六指?”   “......不是。”   周淮晏扶额,   ——他看起来就那么变态吗???   少年俯身到小太监的耳侧,轻轻耳语几句。   “哦~原来殿下喜欢这种!”   豆沙拍拍胸口,   “那奴才立刻就去,约莫今晚上就给殿下取回来。”   【——今晚上?】   周淮晏微微诧异,   “这么快?”   ——倒显得他好像很急似的。   “咳,”   他摆摆手,   “本殿下也就是一时兴起,不是特别想看,不过若是你能寻来,这就赏你了。”   周淮晏原本随手就要把手里的白玉赏给他,但不知为何顿了顿,最后却是从身边的小匣子里摸出几片金叶子给了。   几片金叶子可比那一块用来雕着玩儿的白玉贵多了。   小太监接了赏,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缝儿了,   要说哪个宫里最是奢华富贵,或许还有个争论,但若要说哪个宫里的主子赏赐,出手最大方,那必然是九皇子了。   豆沙欢喜不已,赶紧磕头谢恩。   “谢殿下!奴才立刻就去,晚膳前定能回来!”   ——时间顿时提前了一大截。   说完,他便一溜烟飞奔了出去。   周淮晏摇摇头,果然钱才是促使人行动的最大动力。   他摩挲着手里的圆润细腻的白玉,又看了看外面那几盆山茶花,   脑海中似是有什么画面闪过,少年忽然勾唇轻笑,过分精致的眉宇间忽然生出几分艳色,   “唔,总算知道今天要刻什么了。”   禁匕在修长的指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白玉的中央,辗转刻画,勾勒出层叠的花瓣模糊雏形来。   ......   由于早上迟到,今日阿翡回来得比往日要晚。他匆匆跑回来,也没吃厨房专门给留的饭,径直就钻回自己的小屋了。   阿翡小心地把主人的里衣褪下,仔细叠好。只是里面还穿着两层。因为他怕自己出汗,污了主人的衣服。   最后一件落下,异族少年的后背此刻,仿佛一幅美丽的雪原红梅图。他抚摸着周淮晏贴身的里衣,忍不住将脸埋进去吸了一大口气。虽然很淡,却是主人的味道。甚至是自己,都在昨晚染上了少年身上的气息。里里外外,沾染浸透得彻彻底底。   ——阿翡是故意的。   不论是趁着主人醉酒之际那样做,还是今早趁着主人沉睡时,偷了他的里衣穿着跑出来,让全皇宫的都看见知晓。   全部都是......   ——故意的。   曾经经历过那样严苛而残酷的训练,小猫不可能出这样低级的错误,他只是忍不住,忍不住告诉全世界自己终于彻彻底底被主人占有标记这件事。   阿翡几乎把自己埋得喘不过气。   【怎么办啊......】   他好开心,好开心,可是又害怕极了。因为今早他又忍不住违背了主人的话,自作主张,耍这样的小聪明。以主人的聪慧,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定然是他的小心思一眼看穿了。   可阿翡还是这样做了。今天一整天,他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少年艳丽横生的模样,平日里昳丽却清冷的面容,在那时,却是靡艳到了一种炫目的地步,连锁骨滴落的汗珠,都性感得可怕。   兴奋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像两条打成死结的蛇,在他的心脏上吐露着冰冷鲜红的信子。也不知道,主人今晚会怎样处罚他。阿翡想到了那日的鞭笞,很疼的,可想到主人给他亲手擦了药,又觉得不疼了。   阿翡承认周淮晏那些惊世之语十分有道理,可心里却依旧愿意跪伏在少年身下,做其所有的器物,用曾经那些恶魔所教他的一切,去服侍他,保护他。   “呼.......”   在把自己憋死在少年的里衣上之前,阿翡松了手,大口大口呼吸着,像极了一条搁浅的鱼。   他把主人的衣物收起来,放在那个熟悉的柜子里。   里面有一部分是是周淮晏这些日子来随手赏赐的东西,   比如,他们初见时送给阿翡的红斗篷,那只随手雕刻的沉木小猫,还有一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古玩。   另外一部分,便是本来应该被丢掉,却被小猫偷偷捡回来的东西。   比如,那本《春宵秘戏图》,还有周淮晏用旧了的毛笔,随手取下却忘了在哪的玉戒,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没能用完的护手软膏,被用过几次的锦缎小帕。   还有很多,很多.......   小猫都悄悄地藏起来了,藏在自己的小窝里。   咔哒。   阿翡一一确认完自己的宝贝,才锁上柜子,抱着干净的寝衣走进浴室。   来不及备热水了,便只好用冷水洗。他生在极北雪原,又经过那里的严苛训练,对寒冷的忍耐度已然到了某种人类的极限。   阿翡用力擦洗着身子,把冰白的皮肤擦得泛红。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洗干净,得好好洗干净。   昨晚等周淮晏睡着的时候,阿翡仔细查验过他体内的子蛊,看来他这段时间调制的药引是有效的——   既能压制子蛊,又能让少年的身体缓慢恢复。   李太医果然是大周最好的大夫之一,他所教授的东西虽然和异族不同,但背后的医理却是殊途同归,给了阿翡不少启发。   他一边还在细细盘算着药量的控制,一边抬腿继续洗,只是这一刹那,阿翡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昨晚服侍完主人沐浴安寝后,阿翡就匆匆奔向演武场,一直跟着魏师傅练到现在。   饶是这具身体恢复力再好,但人体总归还是拥有最脆弱的地方。于是小猫心里又欢喜又担忧,不过,一想到照这样下去,再有三年左右,只要中途药不断,也没有母虫干扰,周淮晏的天生不足之症就能被彻底根治。   ——阿翡又开心起来。   届时,他只需要辅以药引,再用自己把子蛊引出来,那样就是最好的结果。唯一困难的是,三年的时光,他要怎样才能让主人一直保持不间断地服用药引,还不被发现,而且到时候他还得想办法得到主人的垂青。一想到这个,阿翡无声叹了口气。   他虽是在侍奴营呆了两年,也学了很多那样的东西。可面对周淮晏,小猫却是信心稀缺。昨晚是趁着主人醉酒,他故意地上前去,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阿翡记得,当时主人原是想抽手离开的。是他自己非抓着主人不放,才勉强得了一次......日后,怕是就更难了。   “......唉。”   小猫叹气。   仔细洗干净之后,他穿上寝衣,等到冰冷的身体暖起来之后,才像往常一样,披着一件披风就往周淮晏的寝宫里钻。阿翡想着,哪怕主人今晚不需要他,至少能给将床铺捂暖也是好的。   阿翡进来的时候,周淮晏还在软榻上雕刻着那块白玉,神情很是专注,少年漆黑的睫毛很长,却不翘,直直地在卧蚕上落下密密的阴影。   即将安寝,少年也不曾束发,任由满头黑发散落肩头脊背,如同晕开的笔锋下肆意游走的浓墨。   即便相处了这样长的时间,阿翡还总是会被少年过分昳丽的面容前失神。   那手臂随意搭着,袖口滑下去一截,露出精致玉白的腕骨,若是细看,还能发现内侧还残留着些许浅浅的绯红。阿翡看见自己昨晚大逆不道的罪证,耳根唰——地就红了。   “......”   他僵在原地,内心纠结极了,不知是该过来请罪,还是向以前一样直接钻到主人被窝里去。似乎是听到异动,周淮晏漫不经心抬眸看来,他的态度语气都很自然,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如果手腕上没有印记的话。   “今日怎么这么晚?”   阿翡惊惶,立刻快步过来挨着少年的膝边跪下,小声解释,   “早......早上迟了,所以,被魏师傅罚.....罚了。”   嗓音听着倒是有些哑。不过也对,昨晚非要学猫叫,不哑才怪。周淮晏指尖一顿,语气无意识沉了些,   “他罚你什么?”   “扎......扎马步。”   阿翡磕磕巴巴地答,   “一......一个时辰。”   受罚的时候,他还总是晃神,好在冬日的衣衫厚,否则可就不好收拾了。   “一个时辰?”   ——两个小时?   这么多年,周淮晏还是忍不住把古代时辰换算一下的习惯。他扫过小猫的大腿,耐力竟然这么好吗?   少年顿时有些惊诧,   “你还能,扎一个时辰马步?”   “......嗯。”   阿翡点头。虽然有些腿软,还有些疼,但为了不给主人丢脸,他还是能坚持的。甚至于,这点东西根本和以前在那个地狱里的训练毫无可比性,若是真要比较,还显得格外温柔了。   周淮晏:“......”   ——突然就能理解红豆为什么今日这么着急给他补身体了。   【原来异族的身体素质竟然这么变态的。】   周淮晏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继续细化着手中的白玉山茶,似是不经意问,   “听说,你今日穿了我的里衣跑出去?”   “......!”   ——果然是要问责了!   小猫一惊,立刻就要叩首认罪,然而下一秒却被少年的指尖抵住额头。   “唔!”   阿翡被戳得一懵,他后仰了一瞬,条件反射捂住额头,白净的皮肤显出一个红点。   “主人?”   他呆呆的,漂亮的苍青瞳里泛出些水雾来,   “怕什么,我又没说要问罪。”   周淮晏想去捏小猫的脸。   可后者天生一副白种人的立体骨相,东方神秘温润的皮相,眉眼深邃,轮廓清俊,这样一张脸,哪怕还未脱去少年的稚气,依旧俊美极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脸上的肉不太多。   因此,并不能像小十三那样捏出一团软肉来。于是他便换了个附和期待的地方去捏。阿翡当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生生克制住条件反射想要蜷缩的念头,努力挺胸仰头。   阿翡呼吸无意识加快,可心中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听见周淮晏慢条斯理的嗓音,   “下次若是想要炫耀,记得换个聪明些的办法。”   “......!!!”   阿翡瞳孔骤然张大,整个胸膛都因恐惧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果然,被主人看穿了!!!   阿翡记得周淮晏上次说过,若是他再自作聪明,便要把自己送去北境军中做暗棋。   “呜......主,主人,阿翡错了。”   小猫立刻就被吓哭了,他揪着少年的袖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瞬间濡湿密密的睫毛。   “阿翡再也......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自作聪明了呜呜呜......求您......”   “求您不要......不要将阿翡送去北境。”   周淮晏也不答话,只是用禁匕抬起小猫的下巴,静静欣赏着他哀哀哭泣的模样,   片刻后,少年得出了结论,   【嗯,没有之前的好看。】   他收了禁匕,慢悠悠地纳入鞘中,只把玩着手里那朵刚刻好的白玉山茶花   “你管这叫自做聪明?”   “......呜?”   小猫愣住,抽抽噎噎着试探,   “那......那主人觉得是......?”   “笨死了。”   周淮晏把阿翡戳得一个后仰,   “炫耀都不知道找个轻松些的办法。”   躺在他床上睡到第二天中午,然后大大方方地从他的寝宫走出去效果不一样吗?自然有人把这事传遍皇宫。   “非要自己累死累活跑一趟,还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这下好了,闹得红豆天天以为自家主子不行,非要补什么肾,壮什么阳。   搞得周淮晏很是无语。   “......?”   阿翡懵了半天,倒坐在地毯上,捂着额头还没反应过来。然而此刻,少年却已经起身,往隔壁的书房走去。   “跟过来。”   “......啊,是!”   小猫赶紧起身,亦步亦趋追上主人的步伐。   虽然主人嫌他笨,但好在,没在追究他这次的小聪......哦不,是笨的。   总而言之,不追究就已经是万幸。   阿翡终于松了口气。   他走进书房,习惯性关好了门。   阿翡看见主人在架子上寻找着什么,也没回头看自己,只是随口命令道,   “坐到桌上去。”   “......?!!”   阿翡骤然一愣,心里顿时开始砰砰乱跳,脑子里虽然一片乱码,可行动上,他还是利落地褪下,按照主人的吩咐坐上去等着。冰凉的木质桌面贴上来,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异样,阿翡忽然收紧了膝骨,心里惴惴不安。另一边,周淮晏总算在放药物的架子上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少年回头,目光微滞,但很快眨了眨眼,恢复正常。他走过去看了看,无意识皱起眉,沉默了半天,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硬,   “......你今日,就这样去扎马步?”   “......是。”   小猫低低地应道,语气里满是忐忑和不安。少年忍不住“啧”了一声,他打开了药罐,取出一些,抹上去,温柔轻缓地涂开。阿翡还没来得及害羞,就嗅到了药的味道,他学医也学毒,自然闻一闻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是消肿的伤药。   而且还是很好很好的那种伤药,里面的药材都很名贵,阿翡当初在悯安阁的时候看见过。   原来主人不是想要那样,而是给他擦药。阿翡觉得心里有些暖,可少年出乎意料的行为,让他又感到有些失落。   或许今日之后,少年便再也不会和他有什么接触了。   另一边,周淮晏越擦越觉得不对劲,半响后,他垂眸看着颜色逐渐加深的地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给我收敛一点。”   阿翡猛地回神,结结巴巴,   “.......啊!好。”   小猫脸色越发烧红,可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揪住少年柔软的袖口,轻轻拉了拉,语气羞惭极了,   “主人,对,对不起......”   周淮晏:“.......”   空气在这一瞬间死寂。 第37章 淮晏哥哥   年节忽然就过完了, 转眼便开春,惊蛰后再有半月,就是周淮晏的生辰了。   那位早逝的母亲熬过了最痛苦的冬日, 将他生在了万物复苏的初春前夕。   周淮晏还记得那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 甚至清晰得恍如昨日。只是很遗憾, 刚出生的婴孩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他没能看见江悯的脸,自然也没能记住。   只是小的时候, 少年总能注意到舅舅看着自己的脸出神,大抵和江悯是很像的。   周淮晏打量着镜中倒映出的面容, 如今的模样虽然依稀能看见几分小时候的影子,不过确切地说,倒是和前世的相貌越发相似了。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甚至还忍不住猜测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是不是有着什么冥冥之中的联系。   不过那只是偶尔一闪而过的想法罢了。   比起他可有可无的生辰,周淮晏更在意的,是即将到来的皇帝祭天。   那是周朝自开国以来的规矩,每年春分,皇帝都需得登临祭坛祈福,保佑未来的一年里风调雨顺。   周淮晏查阅过典籍, 这祈福的规矩自然是确实存在的,只是自从先帝时将白马寺抬为国寺之后, 那些僧人便入住了祭坛,在周围建立了一座巨大的寺庙。   自此, 每年皇帝祈福都会去白马寺了。   兖州王家败落, 白马寺的僧人立刻去开讲佛学, 而皇后如今, 又与白马寺的僧人有染。   【这里面的水,可真是深。】   周淮晏垂下眸,沉沉的黑瞳宛如一片幽深的沉渊,不可捉摸,深不见底。   他把玩着手里温凉细腻的禁匕,锋利的寒刃在鞘口摩挲,却迟迟不曾进入。   周淮晏眯起眼,若有所思,   或许这次,他若能随着周帝去一趟白马寺,也就能够拼上所有事情的......   ——最关键一环。   嗡!   寒锋入鞘。   至于借口嘛......   【或许只能借借你的名头了。】   少年抬起头,摩挲着镜中自己与江悯相似的眉眼,无声微笑。   【母亲。】   与此同时,阿翡已经站在门外大半个时辰了,他今日发现主人竟是比自己先起,如此异常的反应让他尤其在意,便差了一个小太监去跟魏师傅告了假。   小猫又忍不住偷偷往里面瞥了一眼,见少年还直直地立在镜子面前,终于忍不住跑去找大宫女询问。   “红豆姐姐,今日主人怎么起得这般早,还一直在照镜子,都快半个时辰了。”   大宫女被问得一愣,眉头微皱,下意识答,   “你不知道吗,再过半月,便是殿下的生辰。”   “生辰?!”   阿翡一惊,又是一喜,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然而大宫女却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噤声,她倒是忘了阿翡是四个月前才进京的,自然是不知道。   如此,大宫女的语气神色间忽然多了几分厉色,   “殿下从不过生辰,日后莫要再提!”   小猫呆住,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为......为什么呀?”   红豆把他拉到角落,   “阿翡,你仔细记好了,殿下的生辰,也是郡主的忌日。是国公爷和殿下的禁忌,所以你这几日最好安分些,若是惹恼了殿下,谁都救不了你。”   【忌日......】   许是同样失去过母亲,阿翡立刻理解了少年的异常,他连连点头,一个字也不说了。   那......岂不是就不能和主人......   想到这里,小猫立刻失落下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身子虽然卑贱,但......但总也还能讨得主人的欢心,可自从第一次过后到现在,周淮晏不见沉溺其中,反而是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主人。阿翡的。印象中,少年只会在最酣畅的时候露出几分迷离沉醉之色,其余时间,他看漫不经心,却总是保持着最清醒的理智。   而且到现在,哪怕是那样的事情,周淮晏依旧给予了严谨的规律,两日做一次,一次约莫一两个时辰,若是阿翡再想要痴缠,主人就会给他塞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取出一张画纸,随意描绘下他哭泣求饶的模样。这样的图,在周淮晏的书房里已经攒了厚厚一沓了。   阿翡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难过,虽然当时是舒服的,可他后来想想。主人和自己做这种事情就好像,只是少年寻到的一个新的消遣,和用禁匕雕刻物件,赏玩翡玉,亦或是看些杂书,并无不同。   阿翡再次对自己的魅力,有了一个认知新低。可实际上,如今这样的日子,比起阿翡曾经奢求的,几乎要好上千百倍。   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再没有人会侮辱他。现在,阿翡每日白天习武学医,晚上还能陪伴在主人身边。衣食住行,几乎比京城的富庶之家还要好上许多。   这样舒适而优渥的生活,其实都是主人给他的,其实已经很好很好了。   哪怕是作为消遣,他也是被主人需要着的,甚至他的武艺,他的医术都得到了少年的肯定,即便日后主人厌弃了他的身子,也会把自己留作他用。   可是——   阿翡蹲下身,抱住膝盖,习惯性地蜷缩在角落里,   【可为什么......】   他无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襟,   【自己现在竟是会感到这样不甘心呢?】   “嗯?”   看见角落的小猫,周淮晏倒是有些讶异,   “今日怎么没去寻魏师傅?”   阿翡向来在学习这件事上刻苦到了自虐的程度,除了除夕夜的那晚,今日还是小猫第二次迟到。   “回,回主人,奴......”   阿翡没想到会被主人发现,又不能提生辰的事情,一时间脑子空空,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来。   然而周淮晏看了两眼他欲言又止,为难焦灼的神情,很快猜到了真相,   “红豆跟你说了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忌日?”   阿翡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紧张起来。   “......是。”   周淮晏默了默,对忐忑紧张的小猫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乖乖依偎到他的膝边跪好。   “实际上,不过生辰不仅仅全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   周淮晏自己也不喜欢过生辰,只是因为卫国公的关系,他每次生辰都会大办。   少年迟疑片刻,似乎是回忆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   “五岁那年,父皇给我办了一场很盛大的生日宴。只是在那场别人眼中过分奢华的宴会中,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一只猫,我现在还记得它,黑色的长卷毛,漂亮的苍青瞳,很可爱。”   长卷毛,苍青瞳,这两个标志性的描述立刻让阿翡想到了自己。他猛地抬头,却从少年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嗯,对,你们很像。”   或许对爱猫人士来说,将人比作猫大概是赞美其宇宙级别的可爱,以及表达心中特别的喜爱。   可落在阿翡的耳中,便是主人在告诉他,   ——自己和主人的猫没有区别。   他的存在,不过是一只供少年玩弄的宠物。   难怪了。   阿翡忽然就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对他特别的关注,还有那句......   【真像啊,我的小猫。】   他本以为,周淮晏口中的小猫,是相当于异族文化中的侍奴,或者同类的存在,   却不知道,少年说这话的本身,就是字面意思。   从一开始,他在主人心中的定位,就是宠物。   阿翡低下头,不让少年看见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周淮晏没能注意到两个时代的思想代沟,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小猫伤心到想哭的表情。   “明日我会向父皇请示,参加今年的祭天,同时也去白马寺为我母亲上一炷香。”   他揉了揉小猫软软的卷发,   “到时候,阿翡跟我一起去吧。”   “......是。”   阿翡很小声地应下了。   然而这时,周淮晏却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阿翡可还记得你自己的生辰是多久?”   卫国公能查到的资料有限,只能查到阿翡的母亲是云家嫡女,以及,阿翡五岁便进入了侍奴营。但侍奴营是异族所管辖的地盘,里面的侍奴足足有十几万。   由于地位卑贱,甚至许多侍奴进去不到几日就会被人玩儿死,因此根本不曾有名册记录,更不会有生辰八字这些琐碎细节。   而且,侍奴营并不像大周的风月场所可以赎身,一旦进去,便永远不能出来,除非死。若不是有一队。周朝铁骑误闯了侍奴营的一个小分部。阿翡可能也不会刚好成为战俘,被运送到京城。   “奴的生辰......”   ——其实早就过了。   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当时少年问他年龄,阿翡犹豫了一下,报了十六岁。因为贵人们大多都喜欢年龄小的。更何况他那天生辰还没过,也不算是撒谎。   阿翡咬了咬内侧的腮肉,半天答不上来。   “——不记得了吗?”   周淮晏觉得也正常,小小的孩子五岁便失去了母亲进入那种地方,哪里会记得自己的生辰。   “记得!”   阿翡忽然道,他看着少年昳丽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开口,   “就是......刚,刚好在主人生辰的后一天。”   这样的谎言没有任何意义,可阿翡还是说出了口。   原因无他,只是他单纯地想要建立一丝和主人的关系。同时又不想,主人每次回忆起他的生辰时,想到的都是那个被关在铁笼子里面的奴隶。   但如果,他的生辰是主人生辰的后一天,那么当周淮晏每年在这个时候怀念亡母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想到自己。   “我的后一天?”   周淮晏有些惊奇,   “那还真是巧,比我小了整整两岁。”   阿翡撒了谎,只顾着低头,不敢答话。   然而这时,少年却忽然用禁匕的翡玉手柄挑起他的下巴,艳丽的桃花眸里染了笑,似是心血来潮般调侃道,   “那小阿翡,来叫声哥哥听听?”   “......”   【哥哥?】   阿翡愣住。   在大周朝,一般都称呼兄长,或是某某哥,能用哥哥这样称呼的,一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亲兄弟,   而另一种,便是情人间很是荒淫的昵称。   情人之间,而非恋人。   阿翡喉结微动,   “哥......哥哥?”   阿翡发育得晚,现在还没变声,因此嗓音听起来总是细细软软的,紧张的时候,尾音还会拖曳出一点颤音。就像小奶猫娇嗲的呜咽。   周淮晏忽然感觉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当初随口的一句戏言,却被阿翡当了真。以至于每次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阿翡都会刻意攀附在他的耳边,颤声学着猫叫来讨好迎合,最后被撞得支离破碎,曲不成调。   周淮晏垂着眸子看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喉结却无意识滚了滚。   这时,阿翡却攀着少年的大腿,直起腰,柔软的胸膛在他的手臂上压出些许微凹的弧度。   他凑近到几近于呼吸交织的距离,又轻轻唤了一声,   “淮晏......淮晏哥哥。”   “......”   这一刻,九皇子那张过分昳丽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清冷孤傲,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此刻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欲念——   想亲他,亲得这只总喜欢撩拨他的小猫说不出话来。   “唔......”   于是,阿翡的下巴被主人掐住,他被迫仰起头,露出细细脆弱的咽喉,漂亮的颈线呈现出一种仿佛接受恩赐的姿态。   他听见少年慢条斯理的声音,   “明明每日都在习武,可这勾人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了。”   “唔......只,只勾主人的......”   阿翡紧张极了,指骨攥的发白。   “呵——”   他听见主人的轻笑。   柔软的唇指腹揉捻摩挲着,直至磨得绯红生艳,如此这般,九皇子才屈尊降贵般地......   ——吻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某一章看不见,不要惊慌,不要心急,   忧郁的黑房子总会过去,相信吧,快乐的日子终将来临。   【ps:以后都是早上九点日更哈~】 第38章 踩猫猫   那晚阿翡去探查皇后行踪的时候, 周淮晏也从舅舅那里得知了一些白马寺的秘辛。正如他所料的那般,果然和先帝时期那场夺嫡之争有关。   周帝是第四子,无论文武, 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且母族势力也不过平平无奇, 除了一张好皮囊外,基本泯然于众皇子之中。但有一点,挑选女人的眼光很好。而他选的第一个人, 就是江悯。   随后,两人在一棵百年寒梅下定情。   周淮晏坐在书桌前的红木方椅上, 而小猫则是背对着站在他的膝前,屈身伏在桌面上,认真研墨。   既然上午跟魏师傅请了假,不必再去练武,便得寻着些事情做。周淮晏取了细细的画笔,开始理思绪。   他既然是将阿翡当做了心腹,自然是要好好教些东西的,   “舅舅说,原本母亲当时会应该嫁给他做正妻的,只是后来那年, 京城因夺嫡之事,闹得满城血腥, 而上一代异族王也趁势率大军南下。”   周淮晏用毛笔沾了沾朱红的颜汁,继续漫不经心地在小猫的后腰上描摹, 勾线。虽然字写不好, 但这一手的画技倒是称得上一句精湛。   ——他在默白马寺在大周各州的分布图。   那个时候, 江家站了出来, 卫国公江毅北上出征,而他的幼妹江悯却是孤身一人暗中南下,准备镇压靖王叛乱。   “后来舅舅平定北境,直接率领五万精兵从水路下江南,镇压靖王叛乱。白马寺的那位简空大师,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阿翡努力记着主人说的话,可脸颊却控制不住地发热,他下意识咬住腮肉。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要用红色作画,却又不用朱砂,而是寻了女子朱红的胭脂来,让他加水研磨成汁。   虽是心中疑惑,但阿翡还是乖乖听话,认真研磨,只是每每少年每每落笔的时候,都会让他的指尖微颤几下。这时,他看见那漂亮的指捏着笔,又在砚台里沾了沾。接着,小猫呼吸一顿,下意识收紧肌肉,果然再次感受到一丝凉意。纯狼毫的软尖携着朱红的胭汁肆意游走,却突然微滞,   “啧。”   周淮晏皱眉,掐了掐他的腰以示不满,   “怎么加这么多水?颜色太淡了。”   “啊......主人恕罪。”   阿翡吓得手忙脚乱,立刻又把颜色调深了些。朱红的颜色在砚台里晕染,好闻的胭脂香顿时在房间里晕染开来。   周淮晏又提笔沾了沾,浓艳的色泽在笔尖上显得尤其漂亮。   “嗯。”   挑剔的九皇子总算勉强满意了。便收了力气,又轻轻摩挲几下那处的软红,也就算是安抚。   “只是先帝却将镇国侯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赐婚给了皇帝......”   周淮晏慢慢地讲,虽是讲给阿翡听,但其实也是在梳理着这一条一条的暗线。   如果说所有的一切是一张巨大的拼图,他心里已经拼凑出大致的轮廓骨架,只需要再弥补些细节,就能整合成一张完美的图。   然后,将迷雾中所有的鬼都抓出来,逐一扫清干净。   周淮晏描着一个又一个白马寺的据点,将它们连成线,逐渐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野心来。   与此同时——   呼......   阿翡揪紧的心脏总算缓过来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调配着胭脂和水的比例,免得又惹得主人不悦。   提到不悦,阿翡又想到了那晚,心里顿时又难过又羞惭。前天晚上他又弄脏了好多主人用来作画的纸。小猫悄悄跟红豆打听过,那些纸造价极为昂贵,还是从江南特地运过来的,把他卖了都买不了几张。于是只能以身抵债,自己来充当主人的画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淮晏不愿用更加艳丽漂亮的朱砂,而是非要用容易晕染糊浸的胭脂作为颜料。   估计这次画完,那只更加昂贵精致的狼毫画笔也用不了了   阿翡觉得自己真是败家极了。不仅不能为主人挣钱,还坏了主人好多东西。今天,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些,可别再弄坏主人的东西了。   啪!   ——很清脆的响声。   周淮晏面无表情,突然打了一下不听话的猫,   “本殿下跟你说了这么久,你竟然在走神?!”   “主人恕罪!”   阿翡惊得身子一颤,立刻跪了下去,几乎整个身子都藏到了巨大的书桌下面,他悄悄用脚后跟摩擦着刚才被打到的臀,试图驱散那上面可怕的痒意。只不过周淮晏还没来得及开口教训,外面就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   “咚,咚。”   少年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小猫,随口应道,   “进。”   大宫女走进来,见书桌前只有周淮晏坐在那里,不见阿翡的踪迹,脸上顿时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目光,不过她可不敢多问主子的事情,便只欠身行礼,   “殿下,佛堂那边来了几位白马寺的僧者,说是要为殿下的栖梧宫诵经除秽。所有皇子宫中都要除的,今日刚好轮到栖梧宫。”   “......白马寺?”   ——这可真是有点儿意思了。   他的拼图可就缺这最后一块了。   周淮晏想了想,本来是要准备出去见见的。毕竟书房是他的私人领域,周淮晏一般不喜欢外人进入,大多都是在外面的大殿里面会客。   可他低头,看见委屈巴巴跪缩在书桌下面的小猫,因为要绘图在身上,因此阿翡的上身并没有穿什么衣服。昏暗的角落里,冰白的肤色蒙上一层暗光,紧窄的腰侧隐隐能窥见几分晕染开来的胭脂色。周淮晏忽然生出了几分恶作剧般的心思。指骨轻轻叩击桌面,九皇子下了命令,   “把领头的叫进来,本殿下有话要问。”   “......是。”   【殿下今日怎么会在书房见客?】   大宫女诧异极了,可还是不敢多问。只是离开之前,红豆还是忍不住扫视了书房一圈,可仍旧没能找到阿翡的踪迹。   【还真是奇怪了......】   红豆皱起眉,她记得自己也没看见人出来过啊。   大宫女的脑子有点懵了,不过她也没多想,既然是跟着殿下一起进去的,人不见了,殿下心里定然有数。她可还记得上次,自己就因为自作主张插手主子的事情,就被罚去戒堂。   吃一堑长一智,大宫女可再也不想多掺和阿翡的事儿了。   这样想着,她快步走到大殿,去执行主子的命令。等到门关上,阿翡立刻去揪住少年的袍角,胸腹还要挨到他的小腿上,小声哀哀求饶,   “错了......奴错了,主人,阿翡下次再也不敢走神了。”   阿翡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周淮晏面前,越发没规矩起来。不仅仅要抱要拉,连侍奴必须自称奴的铁律都不遵了。   同样,周淮晏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无底线地退让和宠溺。他把玩着手里细细的狼毫画笔,语气辨不清息怒,   “那便说说,什么事儿让你如此沉浸,连本殿下的话都不听了?”   “奴......”   阿翡憋了半天,都没想好一个借口。其实他并非嘴笨,曾经训练的时候也练过细作所需技能。但他的主人太聪慧也太敏锐,阿翡怕得很。   “咚咚——”   红豆敲了敲门,   “殿下,净尘师父来了。”   “嗯,进。”   周淮晏脱了鞋,踩住小猫的腰腹,把人推到最里面的角落。   “呜......”   红豆皱起眉,再次巡视四周,她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错觉么?   不过既然人已经带到了,大宫女立刻欠身告退。   关上门。   “见过九殿下。”   僧人恭敬行礼。   “嗯,不必多礼。”   周淮晏皱眉,注意到指尖沾染的胭红,便随手将狼毫画笔丢在桌上。   刚才没注意,竟是弄脏了手。   少年忍不住想找个帕子擦擦,可他又不是个会随身带帕子的,那些零碎的小东西都是红豆替他收着。   周淮晏爱洁,虽然没有到洁癖的地步,但手上沾染着这种滑腻的胭脂,到底还是不舒服的。他忍不住摩挲着指骨,脸上露出些不悦的神色。   站在门口的僧人还以为自己哪里惹了九殿下不满,顿时心中有些忐忑起来,他试探道,   “启禀殿下,贫僧等人今日来,是为了给殿下的寝宫诵经除秽。”   “嗯,本殿下知道。”   周淮晏不再管那手上的胭脂,而是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净尘,   “净尘师父不必紧张,本殿下今日唤你来只是想问......问候一下简空大师。”   话说到一半,周淮晏忽然感受到指尖湿热,像是有什么小动物舔过。这下面就藏着一只小猫,不用低头看也知道是谁搞得鬼。他捏了一下不安分的小猫舌,然后去踩住对方的腰腹,微微增大的力度,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然而,仅仅只是片刻,他就感觉脚跟处被什么东西直直抵住了。   “......啧。”   是因为冬季过去了么。不过表面上,少年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脚放的位置,微微往下了些。他看着净尘,继续开口道,   “当年舅舅为我母亲建造了一座悯安阁,而上面悯安二字,便是简空大师题的字。因此今日听闻白马寺的僧者师父来,舅舅便特地嘱托问候问候大师近况。”   “原来如此!”   听闻是为了那位最是出尘脱凡的简空大师,还曾有过故交之情,净尘的心情立刻明朗起来,甚至言语神色间都有些激动,   “回殿下的话,简空大师如今正在寺内准备祭天仪式,一切安好顺利,贫僧定会向简空大师转达!”   一般僧人对寺庙里地位颇高的大师,态度恭敬倒是正常,可如此崇拜甚至狂热,倒是让周淮晏有些在意。   他搜集过白马寺的资料,这位简空大师在当年靖王叛乱时,曾救下数万流离失所的百姓,自此成就菩萨盛名,在民间的声望尤其地高,简直就是活佛转世一般的存在。   后来白马寺被先帝抬了国寺,那这位简空大师的地位就更高了。   周淮晏不动声色,继续套话,   “哦,说起来确实是快到祭天的日子了,本殿下记得帝王祭天之事,准备事务繁多,今年又是简空大师主持,一定很早就开始忙着这件事了吧,所以连除夕宴都不曾出现。”   少年状似苦恼,   “本殿下还特地备了薄礼,想着在除夕宴的时候送去,好谢谢这位对我母亲有恩的大师呢。”   九皇子神色自然,眉眼带笑,任谁也看不出他脚下正在欺负一只蜷缩着发抖的小猫咪,净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套话,一听说周淮晏不但与简空大师有旧,竟是还备了礼,原本的心理防线完全撤去,甚至连之前因为传言而对九皇子的恶感都散去不少。   “殿下费心了,祭天一事事关重大,简空大师自去年夏日便开始陆续准备,一日也不曾离开寺内,祭天之日临近,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便是宫里的除夕盛宴也只能无奈谢绝了。”   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这话若是放到现代,周淮晏觉得对方要么是传/销,要么就是什么邪/教。看眼前这和尚激动发红的脸,他倒是觉得有些像后者。该问的话也问完了,他想要的东西基本都套出来了。周淮晏原本还想扯几句,却忽然感觉脚下出现了什么异动。然后,他的袜子就湿了。   “......”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扶额,直接开口赶人,   “诵经除秽一事,就不麻烦净尘师父了。请回吧。”   “这......?”   净尘也没想到这人说变脸就变脸,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打断,   “此次祭天,本殿下会跟着父皇一同前往,届时好在白马寺内好好除一除秽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净尘只能告退了。等到门关上,周淮晏才慢条斯理地低下头去看小猫。后者跪缩在角落,弯曲的脊背线很是漂亮,像是一支刚射出箭矢的长弓般不断战栗着,唇角还晕着些胭脂的红。   曾经,周淮晏特别喜欢恶趣味地把脚伸进猫咪的肚子上取暖。   因为不论前世今生,他都畏寒。   冬日的时候,每天乐此不疲的事情就是,把冰冷的手脚突然放在猫咪最柔软最暖和的肚子上。   猫主子总是会猝不及防地冻得一个激灵,然后骂骂咧咧地跳开。只是今天,他还是头一次因此被湿了袜子。   “啧,”   听见下面传来些压抑艰涩的呜咽,周淮晏顿时有些头疼,   “哭什么,嗯?又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安静!冷静!发总是个体面人! 第39章 小幼崽   周帝祭天, 兹事体大。   每年圣驾这时候出行,随行队伍都异常庞大,一路浩浩汤汤, 盛况空前。   皇帝要去白云寺, 众皇子自然都是要随之前去的。只是以前周淮晏觉得来回一趟十天, 路上奔波劳累极了。而且祭天的时候还有很多繁杂琐碎的规矩。   于是每次都是以生病体弱为理由,推脱不去。等到皇帝走了,他就溜出宫去玩儿, 谁也管不着。   前朝的大臣没少因为这件事参他。周帝倒是不在乎,甚至喜闻乐见。   祭天一事在古代, 就相当于一个刷名望的副本,各个皇子都削尖了脑袋争着去各种表现,为自己博得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名声。   周淮晏可没有一点当皇帝的心,就想做个颓废闲散的王爷,这个累死累活的副本他才不去刷呢。   不过今年不一样,周淮晏要去白马寺找他最后一块拼图。于是便被舅舅“逼”着,跟着也去了白马寺祭天,说是为了给他母亲上一炷香。   昨夜刚下过雨,湿润的青石板上,马车平缓行驶着, 繁华的街道在摇曳的帘幕中若隐若现。   阿翡稍微掀开一角, 天是清润的蓝, 雨后泥土的气息与人间的烟火味相融, 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耸立, 来来往往, 车水马龙。   大周朝的心脏, 这座京城繁华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并不是阿翡第一次见京城, 只是那次被关在铁笼子里,外面罩着一层黑布,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原来这座城,竟是这般的美丽。】   阿翡在心底喟叹着,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了旁边假寐的少年身上。泼墨般的长发散在肩上,光泽清幽,像是最极品的贡缎。   他的主人,真真是阿翡这辈子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人。   就像异族眼中的大周朝,美丽,优雅,繁盛,强大。让人忍不住生出些占为己有的妄念。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但再如何缓慢也依旧会有些许的晃动。周淮晏对环境挑剔得很,即便是这样微小的晃动,也不想看书或是雕刻。   什么也做不了,便只好假寐,在脑海中捋一捋目前掌握的线索。   不过太过于灼热的视线,终究还是让少年睁开了眼,黑瞳幽幽,刚好看见小猫痴迷怔愣的脸。   偷看被抓住,阿翡立刻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耳根子烧红起来。   “主......主人。”   “到哪儿了?”   阿翡磕磕巴巴地答,   “回主人的话,马上出城了。”   出了城,还要半日就能到达云顶山脚下,届时他们应该会在那里歇息。   白马寺在郊外的云顶山上,那座山很高,高到能看见无数缭绕的云雾,仿佛立于云顶之上,因此得名云顶山。   周淮晏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他这身子娇气得很,坐太久马车就会不舒服,有点像是晕车,但又不会像晕车那么严重,总之就是胸口闷的慌。   【还有半日......】   若不是为了去看看那白云寺的猫腻,他才不会去这什么劳什子祭天。长途旅行让周淮晏心情有些不太好。   “给我倒酒。”   与其这么闷着不舒服,倒不如喝点酒睡一觉。估计醒来也就到地方了。   “是。”   阿翡察觉到了少年周围沉郁的气氛,也不敢多说话,立刻手脚麻利地架起一个小桌子,给他倒酒。   “主人可是马车坐久了不舒服?”   “嗯。”   周淮晏闷下一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他竟是连平常最爱的美酒都不喜欢了。   “那奴给主人按一按穴位,说不定会好些?”   阿翡抱着酒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他从北境被运往京城的时候,看见有一些人坐这样颠簸的马车的时候,会感觉头晕胸闷,有一些严重的还会呕吐。   而主人要随着圣驾去白云寺,定然是要坐长时间的马车的,便留意了一下,去问了李太医如何缓解相应症状。   周淮晏想了想,   “也行。”   得了少年的应允,阿翡眼里立刻生了欢喜,他放下酒壶,跪到周淮晏膝前,轻手掀开华丽的袍脚,然后褪下精致的云纹长靴。手指在少年的膝盖和小腿间摸索着,   “主人,膝眼下面四指,便是足三里穴。李太医说,按摩此处能舒经活络,补中益气,扶正祛邪。”   阿翡一边给他揉,一边解释。片刻后,他的手顺势往下,按到下一个穴位。   周淮晏安静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阿翡的睫毛并不长,但却很密很黑,眼尾处还要微微往上挑一点,看上去像是猫咪自带的眼线。   翡翠一般漂亮的苍青色,连瞳仁也要比常人更大一些,圆润,空澈,还像猫咪一样自带眼线。   这双眼睛,当真是完全长在了周淮晏的审美点上。不知道是因为阿翡的按摩起了效,还是他转移了注意力,原本闷闷的胸口倒是轻松了许多。   周淮晏的目光又往下挪了一些,开春之后气温回暖,如今已经不需要穿的像冬日那般厚了。尤其是天生体热的阿翡,刚开春不久便已经换上了单衣。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感觉小猫的胸口依旧鼓鼓的。哪怕是剥去衣衫之后,似乎也......或者说,好像自从他把阿翡捡回来之后,养了不到半年,对方就跟打了激素一般开始疯长。   难道是跟着他,伙食太好了?或者习武的健体效果显著?   周淮晏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别的答案。   “主人,这里是额窦穴,可以缓解头晕。”   不知不觉,阿翡已经从少年的小腿按到了足底。他把主人的脚后跟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很认真地揉着额窦穴。然而还没按两下,猝不及防地,少年踩在了他的腰腹间。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慵懒的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   “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单纯在按穴位?”   “......?”   阿翡愣了愣,似是回忆起什么,冰白的肤色很快就红了,立刻磕磕巴巴地解释   “不......不是,上次是意外,奴刚才没有不轨之心......”   “意外?”   周淮晏“唔”了一声,然后往下微微挪了些,   “也就是说,你这次不会再弄湿我的袜子了?”   “......”   阿翡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而是羞愧万分地低下了头。   好像除夕夜之后,主人就不如以往那般温柔了,还生了许多恶趣味,总是喜欢欺负他。就像上次在书房见那僧人的时候,虽说是他先生了不轨之心,可主人明知道,还要,还要来又磨又踩。结果最后,阿翡没控制住,弄脏了主人的袜子,他当时羞惭地蜷缩在书桌下面哭了好久。   ——直到主人把他叫出去洗袜子。   后来,那袜子自然乖乖地躺在了阿翡的收藏匣里面。   “怎么不说话?”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不能看书,不能雕刻,周淮晏实在无聊得紧,干脆来逗猫猫玩,他毫无愧疚地歪曲事实,   “不说话,那就是故意的。”   “不......不是......”   阿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简直都快急红了眼睛,   “奴,奴就是控......控制不住。”   “唔,就像上次擦药那样?”   那个场景可让周淮晏印象深刻极了,他最喜欢的一块地毯,湿了好大一片,第二天只能换了他第二喜欢的地毯。   “呜.......”   又提到那件事,阿翡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成一团,可,可少年的脚还踩在他的腰腹下面。于是阿翡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万一又弄脏了主人的袜子。   然而马车颠簸,坐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得不跟着颠簸,产生些细小的摩擦。阿翡原本没有往那方面想,可主人一提,他脑子就跑偏了。本来在侍奴营呆了两年,他每次靠近周淮晏,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团颜色废料,更,更别提现在有了摩擦。   感受到脚底熟悉的触感,周淮晏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只是逗逗小猫玩,可没想重蹈覆辙。于是少年收回了脚,   “给我收敛一点,这里可没干净的袜子换。”   周淮晏的本意是马车里没有,作为最是养尊处优,挑剔万分的九皇子,他这一路上可是带了几大箱子的衣物和用品,都在后面专门运输物品的车队里。   甚至,周淮晏算是所有皇子里面带的东西最多的,怎么可能没有袜子换。   但是,小猫却理解成了主人担忧没带袜子,下意识立刻答,   “可以换的。”   说着,他从身后的柜子里翻找几下,成功找出一双崭新而干净的袜子。   周淮晏:“......”   这一刻,他的眼神一言难尽。   “所以,能不能解释一下。”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双袜子,   “为什么你会专门放一双袜子在马车里?”   阿翡:“......”   小猫解释不出来,因为当时红豆让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就放了一双。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而此刻僵硬的沉默,却让少年理解成为了另外一层带有颜色的意思,周淮晏很诧异,   “你不会......还真想要再来一次吧?”   阿翡僵住,脑海里闪过当初在书桌下的情景,浑身都烧了起来,甚至他还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越发生出的异样来。   然而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还有可怖的虎啸。   马车骤然停下,周淮晏眉头一皱,掀开帘子。阿翡以为外面有什么危险,立刻就想要出去保护主人,只是还没起身,就被主人一把按住头,   “你在里面冷静一下再出去,我可不想换袜子。”   “......是。”   小猫立刻羞惭地一扭头缩了回去。   周淮晏看向红豆,   “怎么回事?”   大宫女面色也很严肃,   “听着像是有恶虎袭击,不过殿下别担心,二皇子殿下已经带人过去查看了。”   老二素来喜欢出风头,若是此次能搞一个什么救驾之功,可比去一趟祭天划算。   不过——   “恶虎?”   周淮晏皱起眉,这里距离京城也不过百里,还是宽敞的大路,莫说猛兽,怕是一些小兽也会绕着走。   “此处怎么会有恶虎出没?”   红豆还没答,远处便有一个侍卫驾马而来,   “启禀殿下,前方有一白虎伤人,二殿下刚刚将其制服。”   周淮晏还记得刚刚那一声女子的尖叫,很敏锐的抓到了关键点,   “伤人?谁?”   “是一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背着个药篓,说是替家人采药遇见了白虎,一路逃过来的,具体身份还在核查。”   周淮晏皱起眉,直觉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他下了马车,   “走,过去看看。”   “殿下......”   红豆的语气有些担忧,然而周淮晏摆摆手,   “怕什么?这么多禁军守着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更何况,二皇兄早就已经把那白虎制服了。”   然而这时红豆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上前一步蹲在少年的脚下,帮他整理着裤脚,   “殿下可是不小心蹭到哪里了,怎么这裤脚弄得这般乱。”   【蹭......到哪里?】   刚出马车就听见这句话,阿翡看见主人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产生了又想缩回去的念头。   不过周淮晏去看那白虎的时候,阿翡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红豆则是留在原处看守马车。   还好那白虎距离皇帝的位置还很远,并没有惊扰到圣驾,可这么大一只老虎突然出现,还是把禁军吓得够呛。   几十士兵将那白虎团团围住,几乎密不透风,周淮晏远远便看见了那骑在大马上的二皇子,手持一把长弓,弓弦还颤着,看起来威风极了。   旁边八皇子也在,他是最擅长用长弓的,不过这一次手里却拿了把银剑,他神色兴奋,看上去似乎跃跃欲试,想在那白虎身上插几剑好回去请功。   不过最让他注意的是,站在二皇子身边那个一身素衣的少女,眉眼如画,清艳绝丽,倒也算称得上一句绝世美人。   她的侧脸沾染着点点血渍,美眸泫然欲泣却又咬唇忍住,还有紧紧抱着怀中的药篓,任谁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有趣】   少年挑了挑眉。   见周淮晏过来,后面还跟着阿翡,八皇子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同时,二皇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九弟怎么来了,快站远些,莫要这畜生伤着你。”   “多谢二哥关心。”   周淮晏笑眯眯,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那素衣少女的身上,   “马车太过颠簸,我坐不住,听说有恶虎追着一貌若天仙的女子而来,倒想过来看看。”   二皇子顿时皱起眉,而旁边的老八更是直接就开了嘲讽,   “怎么,你身边那个异奴玩腻了,又想祸害别人姑娘?”   阿翡身子一僵,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如何能叫做祸害?”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那少女,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纨绔子的模样,   “难道父皇的嫡亲血脉,还配不上她一个平民之女不成。若真是跟了本殿下,倒是她天大的福气。”   阿翡明知道主人只是在逢场作戏,有意试探那女子,可心里却忍不住越发酸涩起来。   也不知道日后主人会娶怎样的女子,可不论是谁都像少年所说的那样,真真是天大的福气。   虽然和主人做过那样的事,但小猫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主人的枕边人,他只是被主人偶尔消遣的宠物罢了。   少年那样尊贵的身份,以后自然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   此时,二皇子面色难看,低声警告他,   “九弟!”   周淮晏抬头看了看他,笑起来,   “二哥恼了?若是二哥喜欢,那弟弟就不抢了。”   “你——”   看着对方突然羞恼的脸,周淮晏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扫过旁边站着的素衣少女,后者惊恐着退了好几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却始终都不曾掉下来,   那少女突然跪在地上,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民女回家将这药材送回家中,好救父亲一命,之后......“   她哽咽着,   “之后民女便任凭殿下处置。”   戏演到这里,周淮晏大概就明白对方的心思了,他笑了笑,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看下二皇子,   “二哥觉得呢?”   二皇子的脸色难看极了,   “九弟,皇城脚下,你敢强抢民女?”   “这么大的罪名,二哥可吓死弟弟了,我也就是问一问,关心关心百姓罢了。”   周淮晏在心中暗道一句好手段,也不知道那女子刚刚跟二皇子发生了什么,对方竟然肯如此维护,他还是头一次跟二哥如此针锋相对。   这时,一个侍卫跑过来,   “启禀二殿下,那白虎已经快断气了。”   闻言,二皇子收了弓,语气冷淡的下了命令。   “嗯,把那畜生就地埋了吧。我现在去向父皇禀报情况,”   这样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老八可不会放过,自然也跟了上去。   等到一众禁军散开,周淮晏才看清了那头伤人的白虎,它趴在地上,巨大的虎身血淋淋的,身上中了很多箭,还有很多刀伤,雪白的绒毛被染的绯红,就连地面的泥土也被浸润的近似紫。   阿翡像是发现了什么,皱起眉,仔细的盯着那白虎看,片刻后,他凑到少年耳边悄声说,   “主人,那白虎是雌的,好像刚生产过。”   “生产?”   周淮晏愣了愣,回头再看那白虎时,果然在它后腿中央处,看到了一点悬挂着的脐带,只是它身上的血太多了,刚才一时竟然没有看出来。   少年猛地回神,语气有些急促地吩咐道,   “快,你去寻着它来的路找找看,有没有幼崽还活着。”   阿翡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主人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之所以会说那白虎生产过,只不过是想向少年提供一些关于此事的细节和线索。   却没想到,少年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找那白虎的孩子。   但阿翡还是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旁边的树林里。   傍晚时候,周淮晏坐着马车抵达了云顶山脚下。因为每年皇帝都会来此处祭天,又是国寺白马所在之处,山下修建了很大一片建筑群落,恢宏大气,几乎都快要赶上京城。   他们今晚会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才上山准备祭天之事。圣驾亲临,自然排场宏大。   周淮晏心中挂念着还没回来的阿翡和那白虎的孩子,也没有心思参加什么晚宴,便告病不去。   红豆中午就注意到阿翡不见了,但看少年没有任何异样便也没问。直到午夜的时候,门外才响起了阿翡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主人......”   周淮晏还没听见他把话说完,另一道幼嫩细软的声音就压过了阿翡的话,   “啊呜......嗷.......”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介于婴儿和奶猫之间的叫声,只是有点哑。   红豆去开了门,看见阿翡胸口揣着一团鼓鼓什么东西,还在动,里面还传出些细软喑哑的呜咽。   很像小婴儿的呓语。   大宫女不知道那白虎刚生产过,突然想到了什么,当下便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来——   “天!你从哪抱来个孩子???”   【难道是殿下的?!!】   红豆下意识在心中冒出了如此可怕的念头,她猛然回头看向周淮晏,   “殿下您何时在外面有了个孩子?!!”   这话成功让走过来的少年僵住半路。   “......???”   愣了半响,周淮晏回神,调侃道,   “对啊,我跟阿翡的崽。”   晴·天·霹·雳   红·豆·震·惊   直到看见少年从阿翡怀里抱出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白虎,大宫女跳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周淮晏好像天生就对这种猫科动物没有抵抗力,尤其是幼崽,叫声细细软软,噫噫呜呜的,让人的心都快花成了一滩水。   “天,这小家伙真是可爱。”   少年的眼睛像是溺着星辰一般欢喜,   “快,红豆去给我准备热水和毛巾,把小家伙擦干净,哦对,还要些热羊乳来......”   周淮晏兴奋极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门口愣神的阿翡。   后者还呆呆地沉浸在那句,玩笑似的调侃中。   【我和阿翡的崽......】   【我和阿翡的......】   【我和阿翡......】   【和阿翡......】   小猫怔怔地看着少年欢喜的眉眼,比起自己找到那幼崽时手忙脚乱的模样,主人抱着那小白虎的姿势相当熟练,就像是.....真的抱着一个孩子。   阿翡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他知道以前也有过和自己一样身体构造的人,其中,是有人可以孕育孩子的。   那......他呢?   也可以怀上主人的孩子么?   这样危险至极又大逆不道的的想法,让阿翡整个身体都滚烫了起来。   但主人不会允许的,小猫很快又失落下来。因为每次主人享用他的时候,都不会把那些东西留在他前面的那里,哪怕实在情浓忍不住的时候最后也只会全部浇灌在他后面。而一切结束之后,主人还会专门提醒一句——阿翡,记得清理干净。清理干净......那是主人的命令,阿翡只有服从。所以每次结束,他都会做这样的事。抬起腿,手指伸进去搅动,然后把主人留存的东西全部弄出来,仔仔细细洗干净,然后静静等待着下一次。阿翡懂了,主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孕育他的孩子。哪怕少年说,他的血并不低贱,可他们之间却依旧天差地别。一个异族奴隶,怎么会有资格孕育大周皇子的血脉呢。   阿翡还记得皇宫里的十三皇子,那孩子的母亲是官女子出身,所以他们母子俩活得卑微又小心,若不是主人给予了几分庇佑,他们母子根本活不到现在。   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顾,用尽一切卑劣的办法得到了主人的孩子,可如果孩子生下来了,又该如何自处?   他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被人欺凌,被人侮辱,会不会成为主人眼中的污点,耻辱。   “阿翡?”   周淮晏有些奇怪,他接过红豆手中的热毛巾,看了看在门口呆愣许久的小猫,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是!”   阿翡慌乱地走过去,结果周淮晏却一把将怀里的小白虎塞到了他怀里,   “帮我抱着。”   “啊......主人我......我不会。”   小猫顿时手忙脚乱地抱住小小猫。   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训练,开始时被当做侍奴训练着怎么伺候男人,后来又被训练着怎么杀人。那里抱过这么脆弱的小东西。   就连回来路上也只敢塞在衣服里面,小心翼翼地托着举回来,走得极慢,生怕坏了主人给的任务,所以才这么晚。   “来,手托着这,嗯对。”   周淮晏帮他调整着姿势,然后从红豆手里接过热羊乳,   “你出去,看看阿翡身后有没有跟着什么尾巴。”   “是。”   红豆一怔,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古代没有奶瓶,周淮晏只能用勺子喂。小白虎饿极了,嗅到味道就开始就噫噫呜呜地舔,还努力蹬着四指,要往周淮晏怀里靠。   阿翡紧张得不行,力气大了怕伤着这小家伙,小了又制不住,手忙脚乱的,不知怎么突然就碰到了碗,羊乳顿时洒了一大半在自己胸口上。   刚才因为把小白虎塞在怀里,阿翡的衣襟都散着,碗里的东西便立刻泼洒到了最里面去。   “主,主人......”   阿翡立刻无措又惊惶地看着他,语气委屈极了,   “主人恕罪。”   看小猫手笨成这样,周淮晏放下碗,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我来抱吧。”   然而他刚要去接过来的时候,小家伙却因为嗅到什么味道,立刻直直往阿翡怀里钻。后者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整个脸骤然烧红了起来,脊背微微弓起,   “啊......主人,它,它它它......”   “怎么了怎么了?”   这波操作搞得周淮晏也很慌,他赶紧掀开阿翡的衣服,想要把死命往里钻的小幼崽抱出来,结果却发现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崽子,此时咬着什么东西,   周淮晏:“.......”   ——还真把阿翡当亲娘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啧,发总也想要小白虎幼崽,今天刷了好多白虎崽崽的视频,满脑子都是喵嗷喵 第40章 吸猫猫   翌日, 祭天大典如常开始。   不仅百官朝拜,甚至还有万千民众前来观礼。只不过不会上山,只会在山下朝拜而已。   整个流程隆重又复杂, 周淮晏本身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但他都能来到这个世界, 或许真的有鬼神也说不定。   红豆写了一份详细的注意事项,周淮晏看了两眼就记住了,头一次没有在这种隆重而盛大的大典上搞什么乱子出来。整个祭天过程中, 九皇子都规规矩矩的,   佛音厚重, 万民跪拜   周帝一身黄袍,威严凌厉,在简空大师的指引下逐步走上祭坛,乞求上天护佑。   周淮晏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远处那位,地位堪比国师的僧者。   身姿颀长,面容清俊,一身雪白的僧袍,倒是真有几分超尘脱俗的仙气。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的视线,含笑看来。双方的视线不偏不倚, 正好撞上。   对视的这一刹那,周淮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脊背微微收紧, 就好像遇见了什么极端危险的东西。   短暂几秒后,少年稍稍颔首错开视线, 后者也笑着点头。   整个祭天大典要持续整整三天, 各种繁琐的规矩和仪式一项又一项, 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   周淮晏原本以为自己就只是来走个过场, 最好能见见那位简空大师,试探试探,谁料除了第一天周帝登临祭坛那远远几秒的对视,后面他根本就见不到对方的人。   大宫女更是心疼得不行,她从小伺候在主子身边,九皇子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还是头一次干这么辛苦的活儿。   “真是辛苦殿下了,好在今日便是祭天大典的最后一日。热水已经备好了,殿下回去即可沐浴”   周淮晏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回去抱着他的虎崽崽好好亲一亲。   寺庙里的房间自然比不得栖梧宫那般奢华宽敞,但也还算雅致,   一推开门进去,刚巧看见阿翡在抱着崽子喂奶。比起第一天晚上那样的手足无措,如今的小猫喂起小小猫来,已经非常熟练了。   阿翡好像不论学什么都非常的快。   是他单手抱着崽子,另一只手用勺子给小白虎喂奶的模样,这一幕开门便撞入眼中,竟然让周淮晏猛地有了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错觉。   “主人?”   看见他回来,阿翡立刻欢喜起身,抱着小白虎快速走过来迎。   “主人今日如何,累不累?”   “......”   完蛋,更像是老公工作回家,老婆带着孩子来接了。   周淮晏微微摇头,想要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他伸手去抱呜呜噫噫撒娇的虎崽,   “啧,肚子这么圆,倒是个贪食的。”   周淮晏话虽这么说,眼底倒是忍不住笑意。他抱着了一会儿,就让红豆把崽子带到窝里面去睡了。   三天大的小虎崽,又没有母亲照顾,很容易养不活,还是小心些。   原本自从翠翠死了之后,周淮晏就不打算养猫了,更何况舅舅还看得那般紧,不过着白虎崽倒是来得意外。既然遇见了,索性就养了。   他养过两只猫,还从来没撸过老虎,更别提还是尤为罕见的白虎。阿翡当时回来的时候说,那雌虎一共诞下六只崽崽,可成功活下来的也就这一只。   刚生产的雌虎是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的,也不知道那素衣女子到底做了什么,竟让那猛虎如此穷追不舍,甚至甘愿放弃自己的孩子。   周淮晏知道那女子背后的人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的。   他细细思忖着整件事的蹊跷之处,随意抬手,让阿翡服侍着褪去衣衫,准备沐浴。周淮晏爱洁,自然是用不惯寺庙里的浴桶,于是红豆还专门带了一个浴桶来。   阿翡早就见过了主人的身体,可每每看见,还是忍不住耳根子烧红。尤其是伺候主人沐浴时,他要一件一件地,服侍着主人褪下衣衫。   周淮晏没有习过武,但大抵是因为那句侄子像舅舅的俗语,他的容貌生得和江悯相似,可身形骨架却像极了江毅。   身姿颀挺,肩背疏朗,肌骨匀亭,漂亮得像是白玉雕琢出来的艺术品。   跪着服侍少年褪下最后一件蔽体之物,阿翡喉结微微滚动,呼吸忍不住都急促起来。自幼进入侍奴营,阿翡见过很多男人的隐秘之处,他一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甚至还会有一股恶臭。但去年的除夕夜,却彻底扭转了阿翡根深蒂固的印象。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连身上每一寸都生得犹如神造一般美丽。   他的主人因天生体弱,前面十八年欲念更是寡淡,又过分爱洁,每日必然沐浴。身上各处总是染着一股冷淡的木香,凑近时,那香味渐浓,更似寒梅。   阿翡第一次嗅到的时候,就忍不住沉迷。当时他抱着少年的斗篷,把脸埋在里面吸了好久。而且,他的主人生得高大,连手指都比常人更为修长,更别提那处,不仅好看,也是和体型十分匹配的。许是这空间太过狭小,又或者升腾的热气之故,阿翡很明显感觉有些热了起来。   周淮晏没有注意到小猫脑子里又是一堆颜色废料,他这几天忙昏了头,还在想那素衣女子和简空大师的事情。   他进入浴桶,身体没入水中,温热的水漫上胸膛,氤氲升腾的热气笼罩在屋子里,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忍不住放松下来,周淮晏仰着头,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过分舒适的轻叹。   那声音在略显狭窄的室内尤为清晰,更别提听力极佳的小猫,简直就像是落在耳边。   “那些人今日还盯着你么?”   周淮晏的突然开口把阿翡吓了一大跳,后者愣神三秒,立刻回复,   “是。”   “倒是意料之中。”   ——看来的确是在防备他了。   少年倚在浴桶中闭目养神,嗓音慵懒低磁,烧得小猫的耳朵越发鲜红。   “你可曾见到第一日那祭天大典的盛况了?”   阿翡点点头,略微回忆,便答道,   “见到了,山下前来膜拜的百姓,粗粗一数,足有上万余人。”   闻言,周淮晏勾唇轻笑,氤氲的热气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潋滟生姿,平添了几分艳丽之色。   “你说,他们到底是因为皇帝祭天而来的,还是为了那位简空大师主持祭天而来的?”   “这......”   阿翡呆呆地看着少年过分昳丽的侧脸,最终诚实摇头。   “奴不知。”   小猫猜到主人在暗中下一局很大的棋,可即便即便知道少年下的几步棋,他也猜不出后者最终的目的。   他的主人聪慧绝伦,是天生的上位者,而像自己这种,自幼就被训练成了工具和器物的人,便应该是被主人来使用的。   明明是这样极度贬低自己的念头,却让阿翡的心脏开始兴奋得颤抖只是很快,他又泄了气。主人因祭天大典之事,忙了三天,按照原本两日一次的规律,本来应该昨晚就。但现在,主人又一直跟他讲正事,怕是今晚又只能乖乖睡觉了。   周淮晏没有察觉到小猫的异常,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很少将自己的发现和部署说与人听,每次只会下达最简洁的命令。   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想说给阿翡听听。哪怕后者有些时候听不懂,但就算是如此,那张脸上茫然的小表情也是让周淮晏愉悦的。   “祭天大典确实过程琐碎,规矩繁杂,可此次我循规蹈矩,将三天的仪式全部走完,却只见到了那位主持大典的简空大师一次。”   ——也就是说对方刻意避开了他。   周淮晏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笑来。   “啧,原本我还有所怀疑,这下到真是自己送上门来。”   他回忆着从舅舅那里得知的皇后往事,当年皇后其实心中爱慕之人并不是周帝,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   当年两人大婚之时,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新娘竟是晚了一个时辰出门,险些误了吉时,后来便有人说,新娘是跟人私奔,结果半路被抓回来。   至于奸夫,自然是被乱棍打死丢入了乱葬岗。   不过卫国公说,这些事情,他当时也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并不曾亲眼见证。   读书人不一定是真,私奔也不一定是真,那奸夫被打死自然也不一定。   民间传闻多是杜撰,但周淮晏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皇后不爱周帝,甚至怨恨周帝。再联想一下除夕夜时与一僧人私下会面......   “唔,这样事情很明白了。”   【明白??!】   阿翡果然听不懂,但还是若有所思地跟着少年点头。   异族慕强,但大多数都是仰慕身体武艺方面的强者,可阿翡不同,他喜欢像主人这样聪慧绝伦的人。   哪怕不会武功,简单的几句话,甚至动动手指,就能运筹帷幄,将无数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样可怕的强大,只会蛮力的人做不到的。   看着看着,阿翡的身体又开始升温,他突然掐了掐自己的手,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不可过分痴缠!   主人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可是,手都掐紫了,他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小猫忍不住想,到底是主人真的忙于白马寺之事,还是对自己的兴致日渐寡淡。如果是后者......   “阿翡?”   周淮晏皱起眉,目光落在小猫的手上,神情有些疑惑,   “你掐自己做什么,怎么,是犯困,想睡觉了?”   的确想睡了,只是不是因为困而已。   听到少年开口,阿翡惊得立刻松了手,可,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想着支支吾吾的含糊过去。   这时候周淮晏却长臂一伸,直接将他的手拉了过去一看,竟是已然青紫了。   “啧,怎么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   “......”   阿翡答不出来,心底却是欢喜着主人的关心。他看着周淮晏的动作,本以为少年还会给他揉揉。   却突然被主人猛地一拉,阿翡顿时往前踉跄一步,接着温热的水就泼在了脸上。   哗啦——   “怎么样,清醒了没?”   周淮晏的嗓音里,很明显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   阿翡呆住,脸上一片茫然的神色,似乎没有想到堂堂九皇子殿下,竟然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幼稚......   可是这样亲昵的举动背后意味着的东西,却让阿翡的心口都烫了起来。虽然看不懂主人布下的棋局,可他却学过看人心。   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变得幼稚起来。这说明,周淮晏把他放在一个很亲近的位置上。   不论他对主人来说是宠物的身份还是别的,只是这份亲近,会让主人给予更多几分包容和忍耐。   或许......哪怕他犯了些许小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这一瞬间,无数思绪在阿翡的脑海中闪过,他看着少年过分昳丽的面容,忽然生出了些想要侍宠生娇的念头。   于是下一秒,周淮晏只听见地面传来一声略细的打滑声,接着,小猫就整个直接栽进他的浴桶里面了。   溅起的巨大水花更是泼了他一脸。   周淮晏:“.......?”   这熟悉的一幕,让他忍不住想到了除夕夜的那天晚上。   果然接着,小猫就在水里扑腾起来。   周淮晏也不去拉,就看着他扑腾。   好在他素来习惯了栖梧宫的大浴池,因此红豆带过来的也是应相当大的浴桶,容纳两个成年男子都绰绰有余。于是也能让长高许多的小猫扑腾得起来。   片刻后,阿翡在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停止了自己拙劣的演技。   “主......主人......”   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的,磕磕巴巴地撒着更加拙劣的谎。   “地......地上太滑了。”   阿翡本来是想跪下的,可他一进来水位就更高了,若是跪下,就得淹死。于是只好委屈巴巴地半蹲着。   “太滑了?”   周淮晏挑眉,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战战兢兢的小猫,进入白马寺后,伺候的下人们一律着白衣,而阿翡体热,开春后就只穿单衣了,一落水,白衣被打湿,贴在身上,很容易透出皮肤的颜色,尤其是之前被崽子吮得尤为欢乐的地方,更是鲜红。   阿翡快哭了,他刚才就是头脑一热,才生出这般不轨之心。看着少年一副“我早就看穿但我不戳破就看你静静表演”的模样,小猫忍不住了,   “求......主人恕罪,刚才是......是奴故意摔进来的。”   “哦,故意的。”   周淮晏双臂随意打在桶壁边缘,微微眯起眼,   “故意摔进来把我的水弄脏?”   “不!不是的!”   知道主人最是爱洁,他怎么敢呢?!   阿翡急急解释,却被半路打断,周淮晏特别喜欢逗猫,而且性子特别恶劣。明明看穿一切,非要故意逗着阿翡自己说出来,   “那故意摔进来,是为了什么?”   “......”   小猫憋红了脸,怎么都说不明白。他当初在那“地狱”里,样样训练拿魁首,就是这细作必备的话术,总是不合格。周淮晏长臂一伸,攥住阿翡的领子把人拉到身前。   “这几日,虎崽都是你在喂么?”   不明白少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阿翡诚实地点头,   “是。”   因为周淮晏第一次见到小白虎的时候,说了一句——   【那是我和阿翡的崽。】   哪怕那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从那天晚上开始,白虎崽在阿翡心中的地位也变得不一般了起来。所以,这三天都是他在悉心照料着。阿翡还没意识到周淮晏到底想说什么,忽然就感觉胸口一紧。他条件反射弓起脊背,可有很快克服了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努力直起身去迎合少年的指。这样的姿势,让他比坐在水里的少年微微高出一些。周淮晏面色如常,甚至语气都不曾有半分变动,   “跟我说说,用什么喂的。”   “用......羊乳。”   小猫的声音有些颤。周淮晏“唔”了一声,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问,   “又笨手笨脚撒在身上了吗?”   “不......不曾的。”   “那就是偷本殿下的颜料了。”   “诶?!没......没有,阿翡不敢。”   “这样啊......”   少年故作苦恼,   “那就怪了,怎么就这般红了呢?”   “......”   阿翡呆住。   片刻后,他试探着伸手去勾住少年的脖子,努力凑近了些,几乎快要贴到脸上去。   “那......主人要不要,再查查?”   作者有话要说:   ps:带着标题看最后一段。 第41章 猫猫还要   自从到云顶山下第一天起, 或者应该说自从他们出了京城,阿翡就一直感觉到暗中有人窥伺着。   但主人似乎早已料到,让他不要在意, 一切如常便好。只是今天, 跟着阿翡的人有点不太一样。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位客官, 您要的酒来了!您可真是好眼光,这逍遥酿啊可是我们这里独一份,你在别的地儿, 绝对都尝不到这么好的酒”   店小二一边自夸,一边抱着一大坛子酒出来, 过分沉重的重量,让他细瘦的肩膀显得有些吃力。   “哦好。”   阿翡回神,单手接过,这副过分轻松的模样,引得对方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不过小猫也并没有与他多说的意思,直接从包里摸出了银子付账。   “有劳了。”   “ 诶客官,这酒可烈极了,记着不可多饮——”   小二的话还没说完,阿翡便已经走远,没入人群之中。   周淮晏嗜酒, 宫里那些酒都喝腻了,便让他今日来山下买一些寻常人家, 或是客栈酒楼里自己酿造的好酒,尝个鲜。   然而阿翡一出白马寺就感受到了, 有一道陌生的气息紧跟着自己, 可并不是前几天盯着他那几个人。   不知道是换人了, 还是另外一方的势力。不过没有得到周淮晏的命令, 他并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坏了主人的计划,   回去的时候,阿翡没有选择来时的大路,而是选了一条僻静,能够快速上山的小路。   远离了山下繁华的城镇,喧哗声渐渐变小了,小路通向一处青翠的小竹林,阿翡看见了竹林深处一座简陋的茶寮,里面只有一个小二守着。   或者说应该是伪装店小二。。   阿翡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周,寻找着一个能够放酒坛子的地方,这可是主人今晚要喝的酒,可不能给弄洒了。   说实话,他并不想与人交手,天色已晚,若是酒洒了,再下去买一坛回来可就要迟了。   “哟,那位异族小哥,提着那么大坛子的酒爬上来,定是累坏了吧,快来歇歇,喝口热茶。”   打理茶寮的小二挡在了阿翡面前,他一身短打,貌不惊人,丢到下面集市的人群中,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若是太累,等会儿上山的时候没了力气,把酒坛子摔碎了,回去可不好交代吧。”   说着,那人就要来拿阿翡手中的酒,   咔!   ——那是一声清脆到让人牙酸的骨裂声。   阿翡面无表情,捏住了来人的手,他声音很冷,   “不要乱碰,我主人的东西。”   那双苍青色的眼眸折着清凌凌的光,中间映着一道阴暗的竹影,就像是竖起的猫瞳,显得格外可怕。   被阿翡捏断腕骨的男人,即便疼得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也不曾呼救喊疼,一看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砰!   阿翡猛地将人摔在了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微发黑的手心,   “威金?”   这是一种来自异族雪原的毒草,并不强烈,最多只能让人感觉到微微的刺痛和麻痹。   但如果将上千斤威金草通过绞汁提炼,浓缩熬煮,只需十滴,便能使一个成年男子,五脏溃烂而亡。   不过这种毒,阿翡早就吃过了。当年他们把几千个孩子都泡在毒池里,就像养蛊一样,等待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   而阿翡,就最后留下来的那个。   异族少年把酒坛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冰冷的杀意犹如实质。   阿翡好久没有杀人了,久到他都快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主人手下养的一只无害又柔弱的猫。   青翠的竹叶染了血,温热的尸体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清冷的微风中,顿时染了腥甜的气息。   最后,阿翡走过去,从其中那人的身上熟练的摸出化骨水准备处理掉尸体。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的动作一顿,转身望去。   一个戴着黑斗笠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而他的脚,刚好抵在那酒坛上。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去碰那个酒坛。”   阿翡随手将化骨水洒在尸体上,苍青色的眼瞳几乎冷至冰点。   面前的男人头戴斗笠,脊背微微佝偻,浑身上下都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可哪怕看见面前不断融化的同胞尸体,却不曾有半分惧色,   阿翡定定地看着对方。因为有了刚才威金之毒,他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异族细作。   或者准确地说,是人蛊。是异族王屈平耶耗费十数年心血,培育出来的致命之蛊。   将人训练成蛊虫来使用,让其全部潜入大周,积年累月,只待着某一天将这无比强大繁盛的大周朝,纳入鼓掌。   而在一年前,阿翡也是其中之一。甚至此刻他眼前的男人,大抵同样也是异族潜入大周的人蛊。   “哎呀,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呢。”   对方毫无诚意地道着歉,脚下却直接用力。   砰——!   酒坛被踢倒在地上,发出惊烈的破碎声。   清冽的液体从破碎的酒坛中汩汩流出,浸入地下,浓郁的酒香顿时溢散开来,掩盖住了刺鼻的血腥味。   “......”   阿翡从一开始就知道暗中还藏着一个人,否则也不会把茶寮里的店小二杀了,至少也会留个舌头。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对方出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踢倒了酒坛。   男人哑哑地笑着,   “刚才看你那么护着那坛酒,我就特别想踢碎了它,看看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哦?”   阿翡垂眸,苍青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破碎的酒坛,他面色冷淡,语气不辨悲喜,   “那或许你可以想一想,死之前要做出怎样的表情。”   异族少年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男人却能感觉到非常浓重的杀意。   在被对方拧断咽喉的前一秒,男人突然开口哑笑,   “赫律北。”   他用异族语喊出了那个......早就被阿翡埋葬在地狱,随大火一同焚毁的异族名字。   苍青色的瞳孔倏然张大,异族少年凌厉的动作猛然一滞,刹那间,他被男人反折手臂。   砰!   阿翡单膝跪在地上,膝骨在地面碰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男人反折着他的手臂,就像逮住了一只漂亮的鸟儿,   “叛逃者,当九皇子的侍奴,日日被男人玩弄的感觉,怎么样?”   嘶哑的嗓音落在耳畔,阿翡呼吸急促起来,莫大的恐惧从脊背犹如蛇虫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上来。   当然不是恐惧这个男人会对他造成什么身体伤害,而是怕对方把他的秘密告诉周淮晏。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   阿翡面色惨白,额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不敢再往下细想。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里搜寻一圈,却不从找到相似的音色。   砰!   他猛地一用力,瞬间反制住对方,将男人的头死死按在地上,   “你从哪里......知道那个名字的?”   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头撞在地上,戴着的兜里自然滚落了下来,不过那斗笠之下,还戴着一张面具。   阿翡立刻就要伸手去揭掉,   “赫律北,若是你还想好好待在周淮晏身边,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   阿翡的手顿时僵在半路。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天晚上的大火,当初应该已经把那里所有的人都杀死了才对,甚至连一切的资料,名录,都烧毁了!   定定看了对方片刻,阿翡松了手。男人站起身,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却并不给予答案,   “咳咳.....咳.....本来我还不确定是你,毕竟苍青色的瞳色虽然稀少,但并不是也只有你一个。”   对方笑起来,   “所以啊,特地找了个杂鱼来试探,除了从毒池中活着出来的你,还有谁能够无视掉威金之毒?”   “......”   ——原来是这样。   阿翡闭上眼,跟在主人身边太久,他都快忘了曾经关于那“地狱”的一切。不过,现在不能杀了对方,因为阿翡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有多少人知晓,只能先摸清楚,然后再全部斩草除根。   然而他的话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说——   “既然是你跟在周淮晏身边,自然知道他身上有合情蛊吧。”   “合情蛊,你们做的!”   阿翡猛然睁眼,一把捏住男人的咽喉,这样脆弱的东西,他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折断。可现在还不能杀。   阿翡胸腔里爆燃起怒火,压抑了好半天,才面前控制住咆哮的杀意。   他微微松开了手,让对方能够说话。   “不......咳咳,只不过......有人想用暗器杀人,总得......先买一件好用的不是?”   言下之意,他们不是动手的人,只是将合情蛊卖出去罢了。   阿翡定定地盯着他,   “卖给谁了?”   “这不该是你问的,而且,你好像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啊,叛逃者?”   “......”   异族少年沉默片刻,作出了妥协,   “你们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你在训练营的时候,不是应该就知道了么。”   男人笑着,   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才培育出一个蛊王,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更何况,谁都没想到叛逃的赫律北竟然阴差阳错成了九皇子周淮晏的侍奴,不仅备受宠爱,甚至还能随意接近卫国公江毅,这对他们的计划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身份了。   阿翡无意识咬紧了腮肉。他虽然不知道异族王的具体计划,但对方对大周的野心昭然若揭,目标要么是卫国公,要么就是大周皇室。   若是不为对方所用,那么主人立刻就会知道他的身份,若是答应对方,那么很可能不得不做出伤害主人的事情。   阿翡知道异族王对卫国公恨之入骨,而后者恰好是少年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无论怎么选,都是进退两难的绝境。   最终,阿翡攥紧了拳,   ......   是夜。   周淮晏正倚在软榻上看书,这次倒不是什么杂书,而是简空大师亲自编撰注释过的佛经。   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   “咚咚——”   门外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周淮晏抿了一口热茶。   “进。”   “主人,奴......奴回来了。”   阿翡低着头进来。周淮晏放下书,微微皱起眉,   “怎么这么晚?”   “店小二没......没包好,走到半路洒了,奴又折回去买了一坛。”   “洒了?”   周淮晏倒是没有生疑,只是啧了句   “这酒的包装质量可真不好。”   他把小猫唤过来,摸了摸那还略带湿气的长卷发,   “是洗完澡才过来的吗?”   阿翡低声应了一句“是”   “因为酒洒在了身上,染了味道,怕主人不喜,因此回来之后先去沐浴洁身之后,才过来,”   周淮晏点点头,他倒是很喜欢小猫爱干净这一点,少年放下书,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还好也不是太晚,也来得及,抱着那酒坛子跟我来吧。”   阿翡不理解主人口中“来得及”到底是指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见到少年不曾有任何生疑的表现,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猫赶紧乖乖抱着酒坛子跟了上去,   白马寺建立在云顶山第二高的山峰上,此处海拔极高,却又平坦,很适合建寺庙。   在白马寺所在之处,就依稀见到四周缭绕的云雾,已经算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了,可少年却带着他一路向上,似乎是要往那最高的山峰走去。   山路两侧不知何时都挂着灯笼,一路蜿蜒向上,偶尔夜风吹过,灯笼幽幽扬起,远远向上看,像是条游弋的灵龙一般,漂亮极了。   但许是因为白日的事情,阿翡心里很慌,完全没有半点欣赏之意。   山路陡峭,路很不好走,小猫忽然一个没有踩稳,踉跄着扑倒,眼看怀里的酒坛要摔到,他立刻翻身,用身体护住那酒坛,千钧一发之际,后背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反而感受到的,是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说,那酒不是店小二没包好才洒了的吧。”   “......!!!”   【难道被主人发现了?!】   少年的话语顿时让阿翡紧张起来,他的脸色很是惨白,好在天色昏暗,旁边的灯笼烛光落在脸上,倒是平添几分暖色。   再加上,周淮晏是从后面搂着他,因此也没有察觉到后者的面色不对。只当是阿翡是真的不小心,   “怎么,昨晚是谁闹着非要钻本殿下的浴桶来,今天竟是连路也走不稳了?”   少年调侃的时候,也爱称本殿下。   【钻......钻浴桶。】   阿翡顿时回忆起了什么思绪中下午的事件挣脱出来,脑海中直接开始放映昨天晚上在于是被主人欺负的场景,若是寻常的姿势也还好,只是少年总喜欢变着各种花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寻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总要拿在手里各种把玩。感受到主人搂在胸口的手,阿翡顿时烧得满脸通红。   “奴走......走得稳的。”   “最好是。”   周淮晏捏了捏手下的软肉,才把小猫扶着站稳,   “若是再摔了酒坛,本殿下就拿你泡酒喝。”   “......”   拿......拿他泡酒喝?   毫不夸张地说,阿翡还真就想把立刻抱着的酒坛子给摔了,摔得粉碎!   见小猫丝毫不惧怕忐忑,甚至期待跃跃欲试的表情,周淮晏愣住,忽然又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不会,还真想摔?”   不过阿翡还没那个胆子,也就是想想,于是赶紧摇摇头,一副猫猫超乖的模样。   “......那走吧。”   周淮晏转身继续往上。   阿翡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   少年墨发绯衣,风华绝代。   晚风微凉,他顺着漫漫长灯路蜿蜒而上,似乎要通往云天之上去,   阿翡抱着酒坛,呆呆伫立在原地仰望着,那样虔诚而迷恋的神情,就像是狂热的信徒遇见了侍奉的神明。   就是这样的......   本该,就是这样的。   他的主人,本应该就如同那传说中的神子一般身处云端。   尊贵,美丽,高不可攀。   阿翡的指骨攥得发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不论是异族王,还是暗中窥伺的恶鬼,哪怕是大周的皇帝......   谁也别想把他拉下来。   谁都别想!!!   似乎是发现了小猫没能跟上来,少年忽然转身回眸,   “阿翡——”   鲜艳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而那位犹如曜日般璀璨美丽的神子,此刻正向他伸出手,   “过来啊。”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自动在心里补足了后面一句。   【到我身边来。】   刹那间,那双苍青色的眸底像是蓦地升起了一簇火焰,与所有的明灯交相辉映,光芒万丈——   阿翡攀上去,逐步跟上少年的步伐。他或许不能再仅仅只做一只供主人玩弄的小猫了,他得成为一把锋利的,尖锐的,能够杀人的刀。   斩去一切,胆敢觊觎和窥伺的恶鬼。   就在阿翡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他们攀到了顶峰。   “呼——”   “终于到了。”   周淮晏走进早就部署好的茶亭中席地坐下,地上预先铺了地毯,收拾得很是干净。一路走上来,他热极了,白玉般的脸颊都泛起了微微的绯。   反正提前交代过,此处只会有他跟阿翡另个人,于是少年便直接褪下了一层略厚的外衫,坐姿慵懒而随意,领口散开,露出锁骨中间那一处美人凹,旁边还能看见些许残留的微红齿印,性|感得可怕。小猫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昨晚的罪证,当,当时脑子一团混沌,就......就咬了,也没想到现在还留着印子。阿翡不敢再看,生怕主人想起来追究,他把酒坛放在桌上,低低埋着头,紧张得直绞袖子。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   “愣着干嘛?倒酒。”   “哦!好......”   少年觉得今天的阿翡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他微微思忖,难道是昨晚真的欺负狠了?可是阿翡好像身体一向都很不错,哪怕通宵一夜,第二天还能跟着魏师傅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好像小猫那方面的欲念也特别旺盛,那晚擦完药,竟然还想着再来,说什么前面伤了,若是主人不嫌弃后面也可以,甚至周淮晏还没答应呢,小猫就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两辈子头次开荤,周淮晏足足沉溺了好几日,简直就是夜夜笙歌,最后,他终于觉得这样玩物丧志的生活不行,若是这样下去,他就真成了个纨绔好|色的废物皇子了。   后来为了克制自己,才定下了规矩,本来原定是七日两次,结果他高估了自己对小猫的自制力,最后改成两日一次。   “......主人?”   阿翡被少年一直盯着,还以为自己哪里出了破绽,他顿时紧张起来,   “主人为何.....一直这样盯着奴看?”   周淮晏自然不可能跟对方说自己在回忆往昔,那段不可描述又不能自拔,还玩物丧志的日子。   于是便随口说了句话应付,   “怎么,你是我的书童,看看都不行?”   “......”   小猫登时又红了耳根,他低头小声附和着,   “是......奴是主人的,主人想怎么看都行。”   周淮晏原本也只是随口一句,见小猫答得这般认真,倒是真多了一分想要赏玩的心思。   不过还不是现在,他饮下一杯酒,忍不住叹道,   “啧,果然还是民间的酒烈。”   喝下去又辣又爽,上头极了。   阿翡赶紧又给他满上,却突然听少年问,   “此刻几时了?”   他估摸了一下,答   “大抵,快子时了。”   “子时啊......”   少年转过脸,看向山外,他轻笑着说,   “阿翡,你的生辰要到了。”   “......诶?”   小猫愣住。   然而下一秒——   砰!砰!砰!   重重的爆破响从遥远的另一座山传来。   接着,璀璨绚烂的烟火在夜幕倏然绽放,缤纷瑰丽的色彩映落在少年的侧脸上,透出不可捉摸又异样的美来。   阿翡感觉此刻的心跳特别重,重到砸得他的胸口都在颤抖。   “不是一直念叨着,除夕夜错过了皇宫的烟花么?”   少年单手支着侧脸,一边饮酒,一边眯着眼赏着夜幕的烟火,清冽好听的嗓音几乎淹没在烟火中。   “喏,本殿下今日给你补上。”   “......”   可阿翡还是将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周淮晏,连眼泪什么时候湿了满脸都不曾察觉。   他小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烟花,是娘亲离开之前带他去看的。当时,他们只能瑟缩在一堆破烂的杂物中,偷偷去瞧那些异族贵人燃放的烟花。   娘亲说,那就是烟花,是他们周人发明的最美丽的东西。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回到大周,一定要好好看一次。   可阿翡至今还记得当时那烟花是何种色彩,却记不得娘亲的脸了......   这一次,他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少年的面容,甚至要将他的每一分轮廓都刻进心底里。   “啧,看着我哭什么?”   周淮晏皱起眉,   他是个不带帕子的人,只能用手去给他擦眼泪。然而手还没伸出去,怀里一重,就多了只呜呜大哭的小猫。   少年身子一僵,却也只能拍拍他的后背,   “再哭下去,不好好看看,今日过后要再想看,可要等到明年。”   阿翡颤抖身体一顿,   【主人特地给他放的烟花,怎么能就这样错过了?!】   于是,小猫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又爬起来看烟花。   缤纷的色彩落入泪水漾动的眼眸中,像极了一块落入水中莹莹泛光的翡翠,漂亮极了。   周淮晏倒是觉得他这模样倒是比烟花更有趣,便一边饮酒,一边赏猫。   一杯又一杯饮下,少年的面色染上微醺的绯红,他忽然问,   “阿翡,你信这世上,有比刀剑弓弩更厉害的武器么?只需一击,万千兵马便尽数灰飞烟灭。”   “信。”   阿翡没有犹豫,哪怕他真的觉得不可能,但只要是主人说的,一定可以。   周淮晏没有料到他这般斩钉截铁的语气,微微一愣过后,倒是忍不住笑,他想了想,又说了一个在这个时代更加异想天开的事情,   “那如果我说,有一个国家,没有奴隶,没有战争,没有种族歧视,任何人都可以上学,可以参军,可以入仕......你也信吗?”   阿翡同样毫不犹豫点头,即便睫毛还湿着,可眼里坚定的信任犹如一个狂热的信徒,灼热而滚烫。   让眼神烫得让周淮晏有些怔懵,他感觉到了自己有些醉意,便倚在凉亭旁的柱子上,转而望向远处夜幕的烟花,   “你看......那些美丽烟花,日后便是最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说到这,少年咽下了口中的未尽之语,忽然转变了一个话题,   “许个愿吧,阿翡。”   他懒懒地眯起眼,连嗓音也变得微哑起来,似乎真是醉了,   “我听人说,在生辰的时候许愿,或许是能实现的。”   “......”   可,今日并不是阿翡的生辰,他撒谎了。所以,愿望不可能实现的。   但现在子时,也能算是周淮晏的生辰。于是阿翡忽然问,   “主人有什么愿望吗?”   “.....我?”   许是因着酒精,少年反应慢了半拍,才侧眸看向他,   “我啊,就想要这天下......”太平。   周帝不要猜忌功臣,异族不要挑起战争,他的那些皇兄们也不要勾心斗角,争来争去。   如此,他就不必日日与人逢场作戏,殚精竭虑。   然后,他和舅舅......   想到这里,周淮晏忍不住去看阿翡的脸,又在心里添上一个名字。   ——大家都能好好的。   就如同江悯给他的名字,淮晏,   晏,日日长相安。   可......天下太平?   天下容易,可后面太平二字却是难于登天,周淮晏心知肚明,于是将后面两字念得很轻,   以至于,在轰鸣的烟火声中,阿翡只听见了主人说——   【我想要这天下。】   阿翡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开始了无底线的阅读理解。   主人要这天下的万里江山,   要那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   甚至于芸芸众生,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原来,主人部署的这盘大棋,是为了皇位。   可阿翡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他只觉得本就该是这样才对。   除了周淮晏,没有谁能配得上那样的尊荣。   “好,奴会让您如愿的”   阿翡轻声应下。   “......嗯?”   周淮晏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问,   “许过愿了吗?”   “嗯,许好了。”   阿翡轻轻点头。周淮晏慵懒地坐在地上,衣领散得越发开了,露出胸口大片的玉白的肌肤和尚未消退的齿印,   他单手支着侧脸,朝小猫看过来,问,   “许的什么?”   少年正饮着酒,饱满的唇|瓣亮晶晶的,愈发艳丽起来。阿翡盯着他,喉结微微耸动,又忍不住靠近了些,   他跪着,周淮晏在地上坐着,这样的姿势让阿翡稍稍比后者高出一些,   他把手撑在少年的锁骨上,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淡淡的红痕,低头说,   “想,吻主人的唇。”   “......”   闻言,周淮晏笑,   他捏住小猫的后腰,力度微微加大,   “又想坏了本殿下的规矩,嗯?”   “祭天大典连续了三日,是主人先坏了规矩。阿翡可是乖乖遵着的”   他捏住少年的腕骨,微微往下挪了些,   “得补上。”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了!   ps:发总已经习惯了,你们要脱裤子的,不要乱丢,记得排排队,叠好,走的时候按号带走。   爱护干净评论区,人人有责! 第42章 赏猫猫   呼啦啦——   狂风乱作, 乌压压的天空压得极低。   周淮晏站在窗口,锦缎般漂亮的墨发被吹得猎猎飞舞,天光暗淡, 可少年过分昳丽的容貌却在这种暗色中, 反而添了一种华艳奢靡的质感。   “主人, ”   阿翡将一件雪色披风盖在他的肩上,又关了半扇窗户,   “快下雨了, 便是六月,这雨中寒气若是入体, 也是有损的。”   对,六月。距离三月底那场祭天大典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而这三个月,足以让周淮晏细细读完那位简空大师所有编撰、注释、甚至亲自著作的佛经和文章。   还有他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情,被百姓称赞的每一句赞词,甚至,自他出现在世人眼中第一天起,所有能够搜集到的资料。   ——全部读完了。   一桩一件,所有密密麻麻的点,连接起来,就是一张大网。   周淮晏随手抚开凌乱的发丝, 远远望着天边沉沉的乌云,   “阿翡, 你听说过......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小猫微微怔愣,也随着少年的目光望向远处至暗的天际,   “......不曾。”   他伸手, 为少年挡住些凉风, 却不会挡住其视线。   “白马寺是先帝亲手抬的国寺, 而在简空出现之前,它也不过是一座小小的,普通的庙宇。直到那位大师忽然出现在靖王叛乱中,救下数千百姓。”   周淮晏关上窗,走回到书桌旁,将那本搜集而来的关于简空生平的册子翻开,然后撕掉第一页,引了旁边烛台的火,然后丢进一座白瓷盂中。   “历史上九成九的皇帝,一生都致力于中央集权这一件事,所以他们削藩王,忌重臣,夺兵权,而这些的目的,唯有皇权之上。”   阿翡沉默地听着,他知道主人并不是在与自己商讨,不过是喜欢在思考的时候,随意将一些思绪说与他听罢了。   少年一页又一页地撕掉,然后看着那火舌逐渐舔舐着纸张。   “所以,即便先帝真的要赏简空的仁慈之举,他会有一万种办法,但绝不可能......”   周淮晏的眸底映着炽烈的火光,却蔓延出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也绝不允许,让神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所以只会有一个可能。   这位简空大师背后代表着的,也是皇权。只不过不是周帝这一代的皇权,而是先帝的。   可先帝的人,却与当今皇后有染,那么与周帝的利益,便是对立。   帝王的眼中揉不得沙,既是对立,那便定然要除去。可问题是......怎么除?   “阿翡,你说,又想杀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师,又不能激起民愤,该当如何?”   阿翡微微思忖,答,   “借刀。”   啪——   周淮晏将手里剩下的册子一把丢进火中,明艳的火焰吞噬了边角,衬得他的面容愈发靡丽。   “转过去,我要用你的后背。”   “......”   阿翡呼吸一滞,喉结微微滚动,接着毫不犹豫地依从了主人的命令。   哗——   外衫落在地上。异族少年的背脊如同苍松一般挺修,似乎是因为紧张,后背的肌肉微微收紧,勾勒出过分漂亮的肌理线条。   周淮晏微凉的指掠过他的后腰,不轻不重,似乎在描摹着什么   “记得上次我在这里画过的,白马寺于大周境内的分布图么?”   “......记得。”   阿翡的呼吸微微收紧,   嗒。   他的指尖在小猫的腰窝上点了点,羽毛般轻柔的触碰,却让指下收紧的肌肤开始战栗。   “这里是何处?”   “是......兖州。”   阿翡的声线颤抖着,听见身后传来了少年的一声轻笑,   “——答得很好。”   然后,那羽毛般的触碰便顺着一路往上,数着他脊柱节点,抵到了后心,   “这里呢?”   “......北境,梁州。”   北境共有三州,梁,净,芫。而其中的梁洲便是与异族雪原直接接壤的地方。   阿翡猛然想到什么——   【莫非,是简空大师向异族王买取了合情蛊?】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场刺杀之后,兖州王家满门抄斩,而白马寺恰好在那个时候于兖州召开了佛会,聚集而去的民众,足足上万余人。   【无论如何,白马寺与那场刺杀脱不了干系。】   阿翡感觉到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根线,开始串联,   皇权容不下神权,加上简空与皇后有一层说不清楚的关系,所以周LJ帝必然对简空起了杀心,但简空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只能借刀以杀之。   若真是简空以合情蛊控制主人,以挟制卫国公。是要......用卫国公以自保吗?   思及此,阿翡又立刻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若只为自保,更不可能与异族扯上关联。那或许便是,要以卫国公抗衡皇帝了?】   思忖了许久,可阿翡还是想不通。   明面上当初刺杀一事已经完全了结,可好像却只是一个开头,他就像是捻住了一团丝线的头,可越是疏理,却越发现纠结缠绕,解弄不开。   于是下一秒他纷杂的思绪,终结在胸口处主人微微用力的指下,   “阿翡,从你半年前跟在我身边开始到现在,似乎长大了不少?”   “幸......幸得主人怜惜,愿意将奴留在身边。”   他的确长大了不少,似乎自从遇见少年那天,阿翡过完十七岁的生辰之后,原本迟缓发育的身体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身体的各项机能,骨骼,肌肉,都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上涨。而因为主人的喜好,努力锻炼的地方也愈发的饱满起来。现在,他的身高已经一米七五了。不再需要费力掂起脚尖,或者双腿攀上主人的腰,只需要抬头,稍稍努力一点就可以吻到少年的唇。   只是主人并不经常允许自己吻他,比起两日一次的规律,阿翡完全摸不准少年什么时候想吻他,或者允许一次接吻。   能够回忆起来的,便只有那次他逾矩唤少年淮晏哥哥和......白马寺的烟花之夜。   烟花......   阿翡闭上眼,似乎还能回忆起那场盛大的烟花下,他轻轻捧着少年的脸,然后低头,吻上了那样柔软而美丽的唇。浓烈而甜腻的酒香在唇舌间逸散,他甚至还过分逾矩地舔到了少年的舌尖。阿翡的呼吸随着周淮晏的指时缓时急。如今,小猫越发觉得当年的决定正确,主人果然喜欢这样的。他垂着眸子,眼底映出胸口处在少年的指腹下到越发战栗的艳红。那样熟悉的手势,一如主人平时把玩着手里翡翠的模样。   翡翠,阿翡。   明明是被当做物件一样地取名字,被当做物件一样地把玩,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地生出欢喜和兴奋。   哗啦啦——   少年的指尖一顿,下一秒便毫无留恋地离开。潮湿的雨腥气从窗外飘了进来,   周淮晏眯起眼,外面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落在屋檐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阿翡,这个月有几日下这么大的雨了?”   “回......回主人,七日了。”   “七日......”   周淮晏面色凝重下来,   这才六月份,就下了这样大的雨,怕是要发洪灾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红豆的敲门声,周淮晏还没说什么,刚才还笔直站在身旁的小猫就嗖——地一下钻到了书桌底下去。   周淮晏:“......”   ——还真是养成习惯了。   周淮晏坐下,不过他心中存着事,倒是没兴趣再湿一次袜子了,也就任由小猫躲着吧。   “进。”   “殿下,今日早朝江南发来急报。”   大宫女匆匆走进来,是刚从外面回来,衣服湿了许多,但却是半点顾不得,而是面色凝重,   “说是发了洪水,虽然雨势不及往年,可爆发的洪流却不知为何,竟是比往年更来势汹汹。”   周淮晏皱起眉,   “雨势不及当年,可洪流却更凶?”   他明明记得按照往年的规律看,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早早就做好了所有的防洪准备才对。   周淮晏摸到了一丝蹊跷,只是还没细想,便听见红豆匆匆继续说,   “如今三皇子,四皇子皆在宣政殿内,都说是请旨要去江南治水。奴婢在刚回来的路上,还听说似乎二皇子也匆匆赶过去了。”   “......抢着去治水?”   周淮晏愣了愣,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若只有老四也就罢了,毕竟他跟这位四哥虽然相处并不多,可对方去年赈济雪灾难民,倒是出了不少力。   只是那位三皇子,自从兖州王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他在皇宫中的地位大跌,而这治水的事情可不好办,稍有不慎,便是皇帝用来安抚灾民的替罪羊。   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思及至此,少年忽然感觉脚下有什么细微的挪动,周淮晏低头,发现原来是自己踩到了小猫的腰带,后者正委屈巴巴地攥着裤头,面色绯红。   周淮晏定定地盯了他片刻,脚底碾着那腰带,向后一拖。   崩~   腰带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小猫眼周微红,像是不可置信自己的主人竟然会是这般恶劣,可哪怕受了欺负却又不敢声张,只能用手攥着裤子了。   他扭过头,将光裸的脊背对着周淮晏,紧紧抱着膝盖,蜷缩在书桌下的角落。   这一幕,让少年忍不住想起了遥远的前世,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个,心疼到抱抱自己的表情包。   小猫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连背影竟然都是委屈的。   有亿.....点点可爱。   “殿下?”   红豆有些狐疑的看着少年唇角的一丝笑,心想着这几位皇子争先去治水,难道还是什么好事?   “咳......”   周淮晏轻咳一声,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面   “你刚才说,二哥也过去了?”   “是,神色看着有些匆忙,可到了宣政殿门口又犹豫着好半天没有进去。”   这倒是好猜。二皇子那个人最爱面子,可实际上却又最是软弱,不过是看两位皇子都急着请去治水,显得他一个人不太忧国忧民罢了。   “嗯,”   周淮晏微微思忖片刻,   “去查一查三皇子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去过哪里,见了什么人。”   “......最近?”   “就从祭天大典开始到现在。”   简空在兖州插了一手,可直到现在,周淮晏都不曾清晰的搞明白他那步棋的意图。而兖州王家是三皇子的母族,或许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是。”   周淮晏看着大宫女湿了半边的衣裳,忽然开口,   “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红豆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还会得到主人这样的关怀,她低低应了声是,然后很快退了出去。   周淮晏捡起地上被自己拽落的腰带,拿在指尖绕着玩了片刻,才又去看委屈巴巴缩在里面的小猫。   少年慢条斯理地开口,   “若是再不出来,以后都别想要腰带了。”   阿翡脊背一僵,猛地回头,圆的猫眼里满是震惊,   “......???”   那......那那那岂不是连裤子都穿不上?!虽然知道少年很可能只是一句戏言,但阿翡还是忍不住去想象,主人不允许他拴腰带,还不准穿裤子的模样。那......那那样的话,倒是很方便,只需要把外衫撩起来,就,就可以。周淮晏看见小猫的脸又白到红的整个过程,却不曾表现出任何想要出来的动作,   “......?”   少年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诧异,   “你不会还真想不要腰带了吧?”   “......”   果然每次主人说这种话,永远都只是嘴上说说,戏言而已,只是恶劣地想要逗逗他,从来都不曾当真的。   阿翡有些落寞地,攥着裤头爬了出来。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因为此刻跪爬出来的动作,原本松散的裤腰微微往下滑了一点,刚好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点股沟的阴影。而这一点阴影,此刻正应落在周淮晏的眼中。少年突起的喉结微微耸动。   他忽然抬脚,踩在了小猫的肩膀上。   “......主人?”   阿翡愣住,然而感受到肩上的力度,还是乖顺的,依从着少年的意思,缓缓沉下了上半身。这样的姿势让周淮晏想到了见到过的一个希腊字母,   好像,叫做Ω。   少年也不曾触碰,不曾抚摸,只是轻轻踩着小猫的脊背,垂着美丽的眸子,静静欣赏着那后面高高圆圆的曲线。饱满,圆润,软弹。   他忍不住在心里喟叹,   真是,漂亮极了。   然而此刻,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年视线的位置,阿翡微微愣了几秒,忽然松了手。   嗒。   下一秒,柔软的布料便落了在地上。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一起不穿裤子。 第43章 三皇子下江南   明明外面暴雨如注, 而此刻的宣政殿内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可怕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威严凛然的天子总算开了口。   “老三,你当真要请旨意去江南治水?”   “......”   周淮沉闭上眼, 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行了大礼, 那一声磕头的闷响在偌大的室内回荡,   “是,儿臣乃戴罪之身, 此生不复他求,唯愿前往万千百姓苦难之地, 为民舍命,为君尽忠!”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然而此刻,三皇子脑海中却回忆起了三个月的那件事——   祭天大典过后,回京的最后一日前,三皇子意外地在后山见到了简空大师。   僧者一袭素雅白衣,缓缓踱步而来,他风韵高朗,秀骨佛相,犹如一株供奉在佛前的菩提。   “阿弥陀佛, 见过三殿下。”   “啊......”   这时候三皇子已经有了五分醉意,仔细辨认过后, 终于确认对方真的是简空大师之后,才忙不迭的起身行礼, 只是身体东倒西歪还是不成模样。   “见......见过简空大师。”   自从他的母族王家满门抄斩, 母亲也被打入冷宫之后, 周淮沉就从云端直接砸入泥泞中, 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以前围在他身边谄媚的人,皆作鸟兽而散,文武百官避他如蛇蝎,就连皇宫里的下人也看菜下碟。   就连这次祭天大典,他随行的车马日用,带来的伺候身边的宫人,也都是最简陋最少的。   他的母族一夜之间满门抄斩,而父皇的宠爱也在那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周淮沉自出生起便是被人捧着的,跌落任任人践踏这份落差感大概没有人能够忍受。   三皇子只觉得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嘲笑他,尤其是周淮晏,那个废物的病秧子!   三皇子他怨,他恼,他愤恨,他明明是被冤枉的,王家上下五百条人命,更是冤枉!!!   满腔的愤恨与怒火在胸腔堆积着,几乎要将他压得窒息,而如今他所失去的一切,全都拜周淮晏所赐。   可是如今,母族尽亡,树倒胡孙散,他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便日日醉酒,夜夜放纵,只求在酒醉中寻得片刻的安宁。   却不巧在那日,以最糟糕的姿态遇见了简空大师。对方轻而易举地挑破了他脑中所想,心中所怨。   三皇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跪在那位慈悲的大师面前,哽咽着喉咙,忍不住露出了最为脆弱的模样,   “求简空大师赐教,如今,我的生路在哪里?”   出尘的僧者垂眸,面上的神情犹如佛像一般慈悲,他抬起手,在三皇子的掌心中写下一个字。   【......兖?】   “兖州?!”   三皇子震惊的瞪大了眼,他忽然想起眼周出世之后,白马寺曾大开佛堂讲学的行为说是什么除去贪官为民祈福。   当时三皇子还怨恨了白马寺好一段时间,可如今,简空大师在他的掌心落下一个兖字......   【会不会......?!】   男人的眼睛骤然瞪大,呼吸急促起来,眸子里迸发出了可怕的光芒,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般,   “您......救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自当以慈悲为怀。”   三皇子的胸腔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喜,   “谢大师!!!”   可随即他又担忧起来,王家满门抄斩的命令可是从宣政殿出来的,哪怕简空大师救下母族不少人的性命,   可日后,他们也只能改名换姓过躲躲藏藏的日子,这对他的宏图根本没有丝毫的帮助。   甚至,若是周淮沉与王家暗中联系,若被父皇发现,那就是欺君之罪,   此时看出了他的担忧,简空却并不回答,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   悠悠的佛音从远处散来——   “三九之数,天生相克,你命中自当有这一劫,进则生,退则亡。”   【三九之数,天生相克......】   【进则生,退则死。】   三皇子呆呆的望着大师早已消失的背影,恍然间悟了,   此生,他跟周淮晏只能活一个。   可与王家联系,风险极大,稍有不慎,被人发现便是欺君之罪,可如今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下江南,途中必然经过兖州。   ......   “老三,你当真不后悔?”   威严的帝王之声,将他拉回现实。   三皇子再次叩首,   “儿臣九死,不悔。”   “若你坚持如此,朕便允了。”   咚。   玉玺的红印落在明皇的圣旨上,五日后,三皇子奉命下江南治水。   出行时声势浩大,周帝甚至亲自领了文武百官于城门口相送。朝廷中的风向,顿时又开始摇摆不定了起来。   几位皇子皆已成年,或者说早在几年之前站位就已经开始了。   那天,周淮晏也去了。他甚至为三皇子送上了一壶好酒,   “三哥胸怀天下,为万民舍身,弟弟我实在佩服。”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   “身为天子血脉,自当为民尽心。”   “还是三哥有觉悟。”   周淮晏为他奉上一杯酒,状似不经意间道,   “我记得下江南最近的路线应该会经过兖州吧,三哥如此孝顺,一定会去烧些纸,点几炷香吧?”   意料之中地,当时周淮晏看着面前的男人在这句话出口之后,脸上血色尽褪。   “殿下如何就觉得,当时三皇子面色苍白,是因为殿下猜中了他的计划,而非只是念及既亡母族所致?”   红豆听了少年的分析,却实在得不出同主子一样敏锐而清晰的结论,   白玉小案上放着一盘紫葡萄,玲珑剔透,艳丽饱满,那艳美的紫色漂亮得简直惹人垂涎欲滴。   周淮晏懒懒倚在软榻上,慢条斯理地吃掉阿翡喂过来的葡萄软肉,   “唔,若是后者,他不会心虚啊。应该是愤怒,甚至跳起来揍我一拳才对。”   浓的汁液淌过他过分饱满润泽的唇,无端透出几分艳丽的色泽。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阿翡在将葡萄喂入少年口中的时候,指腹轻轻压过了后者柔软而鲜红的舌尖。   周淮晏舔舔唇角溢出的汁水,略带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正好抓住小猫偷瞄过来的眼神,后者一惊,立刻红着耳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低下头。   “殿下果然机智过人。”   红豆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暧|昧,她还在沉寂于少年的严密部署之中,   “自除夕之后,奴婢通知霍骁将军暗中探查,果然发现了一只从北境进入兖州的私军。他们批进入,似乎是从卫国公回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部署了。”   【北境进入兖州?】   阿翡的手指一顿。   红豆思忖片刻,眉头皱起,   “难道是三皇子与齐守邦勾结,想要谋取皇位。”   周淮晏轻笑,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嘲讽,   “齐守邦可看不上我三哥。”   少年垂下眸,语气似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他这辈子啊,唯一看得上的人就只有我舅舅。”   红豆感觉自己的脑子在燃烧,   “如今国公爷已经年老,北境大军终究要换人执掌大权。最有可能掌权的,应是国公爷的义子齐守国。可陛下,应该会不允。”   顿了顿,她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那......为何齐守邦会派军偷偷进入兖州,莫不是想要造反?”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过只是,用来钓鱼的饵罢了。”   “......饵?”   红豆有点晕。周淮晏皱起眉,忍不住“啧”了一声   “算了真笨,你去做好我吩咐的事情,回去再好好想想!”   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少年直回忆起了当年在高中理科班时,物理老师讲题的郁闷。   他的大宫女哪点都好,对他也是死心塌地,就是这脑子时常转不过弯儿来。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周淮晏也会跟自己的心腹分析如今的局势和自己的计划,但是他遗憾的发现,虽然自己收拢过来的心腹都很忠心,可就是脑子不太聪明,永远也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过,少年完全没有意识到,并不是周围人太笨,而是他自己已经达到了一种智多近妖的地步。   “是,殿下。”   红豆惭愧低头,只能退了出去。   这时候,周淮晏等了半天葡萄没来,便转过去看阿翡,目光往下,落在小猫湿淋淋的指上,身高飞涨的时候,后者的手也张大了许多,只是不如周人的精致,却是很适合习武之人的手。   不过大抵是因为有这做侍奴的习惯,阿翡会用药物把手上的茧子都处理掉。因此指腹的肉很软,颜色也更偏粉,呆呆张开的时候,倒像是猫咪的肉垫。   周淮晏眯起眼,   “愣着做什么,还不继续剥?”   “哦......哦是......”   阿翡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主人的声音打断,手忙脚乱地,立刻又开始动手剥起葡萄来。紫色的汁液染得他满手都是,弄得整只手都是湿淋淋的。   这样的画面,让周淮晏忍不住觉得有些熟悉。他轻轻用指骨敲击着软榻,   【嗯......在哪儿见过呢?】   哦,想起来了。   除夕夜的第二晚。当时,周淮晏本来打算给他上药,可每次都不太成功。于是后来,想了个办法,总算勉强成功了。   周淮晏满意地收了药罐,却也没放,只是双手环胸,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地欣赏着小猫的窘况。两人的身高差,只能让阿翡抬头望着少年,这样的姿势会露出脆弱的咽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此刻,少年一身锦衣整齐,在琉璃灯下煌煌灿然若神子,而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哪怕此刻两人不曾有任何接触,然而那漫不经心却如有实质的目光,比实在的接触更让阿翡紧张   小猫反手撑着桌面,踩着湿润的地毯,微微调整角度,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勾住少年的腰带,   “......主人”   少年微怔,像是没想到对方刚擦了药就能来这一出。他垂眸轻笑,俯身凑近,在这样近的距离几乎要烧掉了小猫的耳朵。   “你可知道,半开的花儿才是最漂亮,若是强行磨到最艳,后来可就得坏了。”   阿翡开始还没有听懂,脑子里绕了半天,才明白主人在跟他说那种话。还,还比作是花朵。醒悟过来的刹那,小猫的脸已经烧得滚烫了。   .......   “主人,葡萄。”   这时,异族少年湿淋淋的指捻着一颗葡萄送到唇边。大概是刚才被训斥,现在的小猫看起来十分紧张。周淮晏垂眸,既不张口也不应答,就那样看着他的手,   “主人?”   阿翡顿时忐忑起来,心脏砰砰乱跳,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少年。却也不敢乱动,只能僵持着维持现在的姿势。   一时间,空气都有些静默起来——   “......”   周淮晏眯起眼,忽然轻笑了一下,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咬住。阿翡刚才被主人抓包到他的小心思,这一次可不敢再放肆。   于是,小猫将葡萄送在那诱人的唇边,便想立刻撤手。   然而下一秒,周淮晏却咬住了他的指尖,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故意的,舌尖在指腹滑过。   【......诶?】   小猫愣住。   但整个过程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接着,少年便卷了甜软的果肉,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主人!”   看着周淮晏唇角那一丝浅笑,阿翡立刻委屈巴巴。 第44章 九十九盏佛灯   八月, 子夜,坤宁宫内。   一身华美凤袍的皇后站在佛堂前,正望着面前供奉的菩萨愣愣出神。   “娘娘, 夜深了, 您还是早点安歇吧。”   “......”   皇后不答, 却只是转而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而冷漠,   “兖州, 有消息传来么?”   “如皇后娘娘所愿。”   闻言,女人一怔, 脸上露出了似痛苦又似快意的神情。   “眷姑,你觉得本宫这么做,错了么?”   大宫女低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娘娘觉得没错,便是没错。”   “呵......便是错了,如今也回不了头了。”   皇后嗤笑一声,随手往上抹掉眼角的湿润。   “当然,本宫也绝不回头。接下来的事情......就按照原本的计划走吧。”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老旧的平安符,上面有些许磨损, 像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抚弄。   “煜儿啊,在天上看着我呢。”   周淮煜, 皇后唯一的嫡子,也是大周唯一的太子, 只可惜十年前突然暴毙而亡。   当时, 年仅九岁。   “娘娘......”   大宫女眉宇间隐隐染着心疼。可皇后此刻却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过去痛苦的回忆之中, 她突然转身, 死死抓住眷姑的手臂,   “你说为什么他就是不信?!为什么就是不信呢?!!煜儿明明就是他的孩子,他怎么敢!他怎么下得去那样的手?!!”   女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漩涡中,神情似疯似癫,   “明明当初是他非我娶我,非要向先帝求我,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杀掉我的孩子,为什么......”   “娘娘?娘娘?!!”   大宫女见状,神情焦灼,赶紧从袖口中取出药瓶,倒了数粒药丸在掌中,然后立刻给皇后塞了进去。   女人被迫咽下药丸,短短片刻她好像就被抽调了所有的气力,瘫倒在地。大宫女赶紧抱住她,熟练地将人搂在怀里。   皇后死死接着手里的平安符,面色惨白,眼眶湿红,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不断颤抖着,嘴里哆哆嗦嗦喊着,   “煜儿......煜儿你在哪啊,母后怎么寻不见你,怎么,怎么都寻不见你......”   一个时辰后,眷姑总算将又发病的皇后娘娘哄睡着了。看着主子苍白的面容,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拉上帘子,然后才小声退了出去。   大宫女面色严肃,吩咐道,   “皇后娘娘方才忧思过甚,身体不适,吩咐下来,今晚坤宁宫燃点九十九盏佛灯祈福。”   “是。”   底下宫人诚惶诚恐,立刻去点灯了。   很快,九十九盏佛灯,几乎将整个坤宁宫照得亮如白昼。   于此同时,周淮晏正抱着他的虎崽子,漫不经心地望着坤宁宫。   小小的白虎崽被少年取名为雪糕。如今五个月过去,雪糕已经长到中型犬大小了。但还没有断奶,叫声嗲嗲的,被阿翡养得胖滚滚。   “嗷呜......”   见周淮晏望着窗外出神,雪糕不满地把脑袋顶到他的掌心下面,爪子还要踩踩少年的肚子,喉咙里呜呜噫噫地撒着娇,催促着阿爹赶紧摸摸。   少年无奈收回视线,低头,捧住崽子的圆脸揉了揉,   “啧,你这小家伙,哪里有半点森林之王的样子?”   ——反而像一只超会撒娇的大猫,   周淮晏低头看着崽子的眼睛,当时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注意,等到养了好些日子之后,这小虎崽睁开眼,他才发现对方竟然有着一双很漂亮的墨绿色的眼睛。   比阿翡的苍青色稍微要深一点点,但是瞳仁更大,还自带极深的眼线,倒是和阿翡有些神似。尤其是当一人一虎同时望向他的时候。   周淮晏忽然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随口的一句戏言,   【那是我和阿翡的崽。】   某种意义上,倒也算是。   自从小白虎抱回来之后,每天都是阿翡在照料,连红豆都不曾经手。还真就像是亲娘似的,无微不至,悉心至极。   小白虎完全没有任何作为猛兽的自觉,甚至抖抖耳朵,还要勾着少年的衣襟凑上来舔他的脸。   “雪糕!”   阿翡刚从门口进来就看见这一幕,惊得立刻喊住了崽子。小白虎一愣,立刻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当即欢天喜地的嗷呜一声,把周淮晏抛在脑后,直接朝着门口阿翡奔过去了。   雪糕跳过屋里放着的冰盆,熟练地勾着阿翡的裤腿往上爬,喉咙里呜呜噫噫地哼着撒娇,非要钻到他怀里去求抱抱。   “你......你还真是......”   没办法,崽子都爬到腰了,阿翡纵然无奈,也只能把它抱起来。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安静地看着他们闹了一会儿,便将视线转移到窗外。   远处,坤宁宫已经燃起了九十九盏佛灯。少年望着远处那一片明黄,久久不曾挪开视线。   阿翡把雪糕抱出去,喂了奶和一些辅食,终于把喜欢撒娇的崽子安抚好,进来的时候发现周淮晏还在望着窗外。   他顺着少年的视线远望而去,发现是坤宁宫的方向,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将漆黑的天空照的犹如白昼,   皇后信佛,偶尔会在宫中点佛灯,倒也不是什么异常之事,只不过今日好像点的佛灯数量多了一点。   小猫又等了足足有两刻钟,见少年依旧还在望着坤宁宫的方向,连坐姿都没动一下,心中不免困惑   “主人,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哪里不对。”   周淮晏虽然这样回答着,却依旧不曾挪开视线。阿翡落寞地低下头,感觉在主人身边待的越久,他就越发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愚钝。   片刻后,小猫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跪下,整理着主人被小白虎弄乱的衣襟,目光落在少年微微裸露出的锁骨上,   “那为何主人要望着坤宁宫的方向看这样久?”   周淮晏没有注意到小猫过分灼热的视线,他还在想事情,便随口答,   “在等消息。”   【......等消息?】   阿翡手指一顿,   【等什么消息?】   阿翡还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红豆就匆匆的从门外闯进来,这还她第一次未经请示,如此莽撞而匆忙地闯入书房内,   “殿下,江南急报,三皇子修筑堤坝时不慎被洪流卷走,如今生死不明,大水决堤,短短半月,水淹三州。”   红豆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方才陛下惊闻噩耗,悲痛不已,已经昏过去了。如今所有的太医全部都被召去了宣政殿。”   阿翡闻言,顿时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然而对比两人无比震动的模样,周淮晏却只是微微思忖几秒,便随口“嗯”了一声,显得毫不意外。   皇帝震怒悲痛,一病不起。如今朝堂人心惶惶,无人敢接下这个烂摊子。更别提水淹三州后,灾民动乱,饿殍千里。而刚好,白马寺的信徒遍布整个大周,一定会先朝廷一步赈济灾民。这样刷声望的好机会,简空定然不会错过。   不过,这里面蹊跷的东西,可不少。   周淮晏沉思着,表面上却不显半分惊讶或沉重。   小猫一直都在注意的观察着主人的神色,见少年这副毫不惊讶的模样,内心惊骇,   【主人竟然是......连这个都料到了吗?】   不过,三皇子假死遁走周淮晏倒是预料到了,可洪水泛滥,水淹三州的情况他可是真没料到。   周淮晏眯了眯眼,敏锐地抓住了这件事情中最蹊跷之事,   “按道理说,江南最容易生水患,每年五月份开始就会修筑堤坝加固渠道,做好各种的防洪措施,而且今年的雨水并没有往年多,怎么可能到达水淹三州的惨状?”   闻言,阿翡的神情严肃起来,   “莫非他们想以水患转移视线,好暗中有所动作?”   周淮晏手指一顿,伸过去揉了揉小猫的蓬蓬软软的卷发,勾唇轻笑,   “今日脑子倒是灵光。”   ——被主人夸了!   阿翡顿时欢喜起来,可脸上却是不好意思地微微泛起了红。   周淮晏想了想,忽然道,   “若是之后四哥再次请旨要去治水的话,就把母亲留下的那份江南水系图给他吧,让瑾萃去做,不要让他发现是我给的。”   红豆诧异,   “......殿下?”   就连阿翡也微微怔愣,待在皇宫这么多日,他也彻底摸清了各位皇子的性情,二皇子最好面子,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最是伪善,三皇子自负甚高,行事鲁莽,至于四皇子,虽然外表冷酷,但心肠却善。   “四皇子周淮翎,是个心怀天下的人。”   周淮晏难得这样称赞谁,   虽然他自己做不到那样高尚的事情,但随手帮个忙还是可以的。至于为什么不暴露身份,那当然是怕崩了人设。   毕竟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皇子,突然送来了江南水系图去拯救黎明百姓,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才怪。   不过,周淮晏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得派人跟着他,看一看江南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江南还有母亲留下的旧部和一些部署,但是周淮晏需要更加精准一些的情报。比如关于周帝的部署,还有对方的后手。   四皇子的确心怀天下,可对于朝堂争斗,以及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并不敏感。皇帝也同样知道这一点,因此,大概会有所利用。   周淮晏需要一个人跟在四皇子身边,以便窥探出皇帝暗中埋下的棋子。   他又望了一眼坤宁宫昼亮的佛灯,微微眯起眼,   “如今,有人痛失爱子,心中怨恨,有人贪恋皇权,处心积虑,可无论是怎样的理由,都不该用数万条无辜的人命来换。”   阿翡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攥紧了胸|前的衣襟,他感觉里面像是燃烧起了什么东西,烫得心颤。   他见过许多贵族士绅,甚至大周朝的好几位皇子也都熟知,他们生来就在云端,可眼前的少年,虽然看着行事荒唐,可心里却是会考虑平民性命。   红豆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慨,她微微低头,   “知道了,奴婢现在就去差人办。”   这时候,周淮晏忽然瞥见了旁边跪着的阿翡,后者攥着胸口的衣襟,正眼巴巴盯着他。   “.......?”   少年挑眉,   “怎么这副动作,倒像是个被调|戏了的良家少女似的。”   “......”   阿翡猛地回神,耳根烧起来,立刻把手放下来,但是又无措地不知道该放哪里。   周淮晏盯着他的耳朵看了片刻,他发现这小猫特别容易害羞,普通的害羞就红耳根,更加害羞就红脸,若是再进一步,整个身子都会泛上一层薄薄的粉,漂亮极了。   少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   “怎么这般烫,热了?”   “是......是。”   周淮晏天生体寒,哪怕是炎热的夏季,他的指尖也是微凉的,突然触碰到滚烫的耳垂,巨大的温度差,让阿翡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可现在他找不到别的解释,甚至被少年一碰,他的身体都跟着烧了起来,只能慌慌张张应下主人的话,   “——那里有冰盆。”   少年突然开口道。   “......啊?”   阿翡不明白主人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乖乖过去,把冰盆端了过来。   小猫端着冰盆,抬头,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然而后者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再说了。   少年歪坐在椅上,马上是安寝的时间,便不曾束发。满头乌丝散落肩头,一双含情桃花眼潋滟挑着, 好似溺着蜜糖一般。那样慵懒又若有深意的目光,仿佛凝了实质,在他的身上一寸一寸抚过,甚至,某一瞬间阿翡还有了一种自己并没有穿衣服的错觉。   “......主人?”   “嗯?”   少年单手支着侧脸,随意轻应,低沉的尾音拖曳着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明明没有什么让人误会的话,也没有暧|昧的触碰,甚至他们两个都衣冠整齐,可偏偏,阿翡产生了一种主人正在引诱自己的错觉。   如今八月,最是炎热的时候。不过平日里房间里放了冰盆,也还算凉爽,但阿翡天生体热,心一烧起来,怕是冰盆也没用。   周淮晏看着小猫整个烧红的耳朵,忍不住笑,   “还热?”   “......嗯。”   小猫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   周淮晏取出一块小小的碎冰,贴在他的耳垂上。过分冰冷的温度,让小猫忍不住很明显的颤抖一下,   “现在呢?”   “好......好多了。”   碎冰融化的水顺着少年的指流淌而下,余光接触的瞬间,阿翡的目光立刻就被引过去了。   他看见那晶莹剔透的水珠流淌到了白玉般精致的腕骨处,接着,在雪白的袖口处晕染处一点点深色。   阿翡的喉结微微滚动。终于,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去。但片刻后,很突然地,周淮晏收回了手,雪白宽松的袖口顺势滑下,露出一截肌理漂亮的小臂,   少年垂眸,眼瞳中倒映出手腕内侧那一点被吮出的红痕,不知道为什么,小猫好像格外喜欢他的手,还特别喜欢在上面留下痕迹。阿翡以为自己引了主人不悦,心里顿时忐忑起来,结果下一秒,少年却是又取出一块碎冰,这次比刚才那一块更大一些,然后随手拉开他的衣领,丢了进去。   “啊......”   这个动作太过于猝不及防,冰块从锁骨一路滚落到了腰腹,最后堪堪被腰带截断在腹间。过分冰冷的温度,刺激得小猫下意识弓起脊背,尤其灼烫的体温很快融了冰块,单薄的衣料渗出深色。   但这好像只是周淮晏游戏的开始,他就像是在玩什么投掷游戏,一块又一块的将碎冰丢过来。   周淮晏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再问,   “还热吗?”   “......”   阿翡说不出话,因为明明身上全是冰水,可他感觉身体里的那把火越烧越旺。   “主人......”   他试探着放下冰盆,又忍不住看拉周淮晏的手,后者手里正把玩着一块圆润的白冰,因为过分寒凉的温度,让那漂亮的指尖都染了淡淡的绯红。   阿翡凑过去,又试探道,   “主人最近,喜欢丢冰块玩儿?”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略有深意地笑,   “丢......太无趣了。”   “......”   片刻后,小猫缓缓拉过了少年捏着冰块的手。 第45章 小猫跳舞   江南水患成灾, 流民万千,饿殍遍野。   皇帝忧国忧民,又惊闻三皇子噩耗, 一病不起。朝堂人心惶惶, 而这时候, 二皇子站了出来,夜里伺候在皇帝身畔,白天奔波朝堂。倒是做足了一副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的模样。   四皇子果然如同周淮晏所料的那样, 再请下江南。皇帝这次没有阻止。八皇子不懂朝政,但如此特殊时刻, 无论心里怎么想,还是要侍奉在皇帝床前,当个孝子。   然而此刻,九皇子却除了日常敷衍的问候外,还召了一群戏子入宫,吃喝玩乐,越发肆无忌惮。简直把一个不孝子的模样做到了极致。   就连小十三都有些担忧,还专门跑来了栖梧宫好几次,   入夜,可栖梧宫却热闹非凡, 还专门搭上了戏台子。   “小九哥哥,你真的不去父皇那里侍候着吗?”   小孩稚嫩的脸上满是焦灼,   “敏敏听好多人都在说......说你......”   “——说我大不孝?”   周淮晏嗤笑一声,他歪坐在躺椅上, 悠哉悠哉地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婉转戏腔。   虽是晚上, 可戏台子上点了许多灯, 咿咿呀呀的唱和在夏日的夜风中格外有意境。   这个时代的历史和他原来的不同, 自然戏曲唱的故事也不同,但文学价值却是一点不输,   周淮晏倒是很喜欢,隔三差五就要召人来听一回。   “二哥和八哥两个人抢着在御前侍奉,还有后宫那一堆妃嫔,各个恨不得削尖了头往宣政殿里面钻,我何苦去挤那个热闹?”   “可是......”   小十三还是不放心,由于年幼时过早地尝尽了人情冷暖,因此他对唯一会给予他们母子庇佑的周淮晏,有一种极强的依赖和关心。同时,早熟的小十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几位皇兄间涌动的暗流。   “若是小九哥哥平时这般饮酒作乐也就算了,如今可是特殊时刻,小九哥哥就不担心吗?”   “担心?”   周淮晏看着院子里扑蝴蝶的白虎崽,又漫不经心地张开口,咬住阿翡喂过来的荔枝。如今八月份,正好是最后一批晚熟荔枝的季节,还是从南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极其昂贵,甚至有市无价,只有皇宫才享用得到。   他轻轻笑了一下,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没有那个必要,父皇身体康健得很,说不定还真能长命百岁。”   荔枝香甜的汁水在唇舌间泛滥,少年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不过说到妃子......   “上次祭天大典,引来白虎的那女子现在如何了?”   阿翡认真地剥着荔枝壳,甜甜的汁水把他的指尖弄得湿淋淋的,   “回主人的话,祭天大典之后,那女子就被二皇子带回府中了,不过不曾侍寝,甚至听人说,二皇子将那女子引为知己。”   “知己......?”   连小十三都有些诧异,二皇兄虽然看着一副翩翩如玉公子的模样,但是实际上心思最深,结交的人也大多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最看不起寒门,竟然会把一平民出身的女子引为知己,倒是奇怪了。   毕竟对于二皇兄看不起寒门这一点,小十三感受深刻极了。因为他的娘亲是官女子,所有的皇子中,也就小九哥哥对他好,其次就是四皇兄。   剩下的,都欺负他。   想到这里,小十三又往少年身边凑了凑,有些欲言又止。如此反复好半天,看的周淮晏都着急,他随手捏起一颗荔枝,精准地砸在小孩的额头上。   碰!   白净的额头顿时出现一点点浅红的印子   可小十三无暇顾及,只是手忙脚乱地接住,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是荔枝。】   红艳艳的外壳,又大又饱满,哪怕是还未剥壳就能遇见里面的果肉是多么鲜嫩多汁。   大周的国都建立在偏北的地方,因此每年夏天,都只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从南方运荔枝过来。而运过来的荔枝选出最大最饱满的,先送到皇帝的宣政殿,然后是一些受宠的皇子和妃嫔处。   像周淮敏这种不受宠的小皇子,是吃不到,或者只能吃些被选剩下的。小孩小心翼翼抬起头,见少年没有看着他,便揣进了怀里。   ——带回去给阿娘。   母族势微,又不得盛宠的皇子,便就是这般凄惨的。   但是这一段小插曲之后,周淮敏又想起了刚才自己想说的话,   “小九哥哥......”   砰——!   又是一颗荔枝砸在脑门儿上。   “你若是再这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本殿下这栖梧宫,你就别再来了。”   周淮晏最讨厌别人卖关子。   “啊!小九哥哥息怒,敏敏不敢了。”   小十三赶紧跑到少年身边,揪住他的袖子,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道,   “敏敏那天,不小心听到八皇兄说父皇可能......不行了,小九哥哥要不要......早做准备?”   阿翡听力极佳,小孩刻意压低的声音一个字都没有瞒过他。剥荔枝的动作顿时缓慢了下来。   【早做准备......】   那双翡色的眸子微微垂着,   【主人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在周淮晏身边呆得越久,他就越是震撼于少年的几乎智多近妖的聪慧。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是每一个人即将要走的下一步,都被主人算得清清楚楚。   当初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主人醒来,不到三天就挖出了兖州,接着将他留在身边的第二天,便悄无声息地让人将自己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异族王屈平耶的人蛊计划是绝密,自己或许藏不到三天,就会被挖出来。   甚至后面,皇帝的心思,白马寺简空大师费劲数十年才掩盖的身份,皇后的怨恨伤痛,还有齐守邦钓鱼的饵食,三皇子的假死......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主人的掌控之中。   甚至不少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周淮晏的棋子。   阿翡对少年的崇拜几乎到达了一种狂热信徒的地步,但于此同时,他又开始感到害怕。   害怕主人发现自己这几个月来,都在......悄悄地为那些人传递皇宫中的情报。害怕主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和过去。   阿翡用力闭了闭眼,将手中剥好的荔枝熟练地喂进主人口中。   然而,在周淮晏的视角,他早早就查清了阿翡的底细,而且他看人向来很准,这么久的相处之下,后者已然通过他的考察。   少年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自然也不曾怀疑过每日亲昵相拥着的枕边人。   这时候,听见小十三竟是已经在隐晦提醒他关于夺嫡之事,周淮晏皱起眉,   “准备什么,可别把父皇想得那么脆弱,说不定啊,他活得可比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长久。”   “可是......”   小十三还想说什么,怀里却忽然一重,他低头,   ——是很大一串荔枝。   “......小九哥哥?”   周淮晏看也没看他,而是悠悠地望着戏台子,似乎沉醉极了   “本殿下吃腻了,丢了也浪费,赏给你吧。”   “......”   在别的皇子看来这或许是折辱,但是周淮敏早就习惯了,他知道小九哥哥只是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特意给他的。   “谢谢小九哥哥,敏敏最喜欢小九哥哥了。”   小孩子又要凑过来撒娇。这么大热天的,周淮晏可不想碰这么个臭小子,于是赶紧把人推开,   “滚滚滚,赶紧走,挡着本殿下看戏了。”   “好,敏敏这就告退。”   总算把那粘人精送走了,周淮晏松了口气。他刚回头想跟阿翡说什么,却见后者有些走神。少年的目光在小猫湿淋淋的指上停顿片刻,   “咚咚——”   指骨在桌面上的敲击声立刻将小猫唤回了神,后者对上周淮晏平静的视线,阿翡瞬间心头一跳,惊惶密密麻麻爬上后背。   “主......主人......”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周淮晏隐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正当阿翡不知道如何回答到时候,刚好,小太监豆沙殷切地上来了,   “ 殿下,您点的戏今日唱完了,外面还有一群舞女候着,要不,您赏赏?”   “......舞女?”   周淮晏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好色的名头,自然得在身边多加些漂亮女子才是。   “宫里的舞本殿下看腻了,有新鲜些的吗?”   “有!有!”   小太监顿时笑得有些带颜色,他凑近了些,   “殿下可否移步内殿,今日奴才刻意挑了些会艳舞的来。”   “......”   该说不愧是这好色皇子装得像么,连身边的人都信了。周淮晏有点想扶额,但是不经意瞥见旁边阿翡震惊,紧张,又有些郁闷生气的模样,少年顿时改了主意,他站起身抬脚便向内殿走去,   “那便赏赏,若是不够艳,本殿下可饶不了你。”   “哪儿能啊,殿下您且看着,这舞啊绝对......”   后面的话阿翡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主人要看艳舞了,要看别的女人跳艳舞了,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可刚才都听过戏了没必要再看一次舞,就算是要看,也不必看艳......艳舞......   难道是主人厌弃他了,想玩一点新鲜的?   阿翡心里惴惴不安,又苦又涩,可脚下却还是半点不停地跟了上去。   大门紧闭,里面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尽数退了出去,一片迷蒙的红纱中,穿着一身火辣红裙的舞娘们妖妖娆娆,接连登场。   她们的舞裙都很清凉,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红纱,柔软的肌肤若隐若现,胸口开得很低,甚至能看见深深的沟壑,而些下面,还大胆地露出了纤细绵软的腰肢。   裙裳更像是旗袍,下摆一路开衩到大腿根部,走动时,脚踝的银铃随风而动,漂亮的长腿几乎全部露了出来。   ——简直火辣性感到了极点。   或许对古人来说,这样的穿着打扮几乎等于赤身裸/体   但见惯了现代各种辣舞韩舞的周淮晏而言,也就一般般而已。   少年随意懒坐着,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酒杯,眯起眼,似乎很是满意。阿翡已经看不出主人是不是在演戏了,他只知道少年的目光在那些女人裸露的身体上流连。   ——那样的打扮,天底下没几个男人不会心动。   阿翡面无表情地站在主人身边,目光毫无波澜地停留在那群过分性感的舞娘身上,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底已经燃起了凶戾到了极点的杀意。   小太监走到周淮晏身边,   “殿下可还满意,若是满意,奴才就叫她们开始了。”   周淮晏不答,只是轻笑一声。   豆沙立刻就懂了,只不过他刚要下去,就被九皇子喊住。少年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立刻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接着很突然地看了站在旁边面色冷酷的异族少年一眼,最后似乎猛地醒悟了什么,立刻低头退下去了。   “阿翡,”   周淮晏饮下一口酒,感受到身边立刻委屈巴巴凑过来的小猫,   “听魏师傅说,你记性很好,教导的拳脚路数你看一遍就记住了?”   “是......”   阿翡心里还在嫉妒那些舞女,突然听少年提这个,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   周淮晏转过头,将饮尽的酒盏倒置,然后勾起小猫的下巴,   他微微眯起眼,语气里似乎别有深意。   “阿翡,你不会对我撒谎的吧。”   “.......”   小猫的掌心瞬间捏出了一片冷汗   “不......不会......”   此刻,周淮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久到阿翡甚至已经以为自己的秘密被主人发现,马上就要求饶的时候,少年却突然收回了酒杯,   “那便好。”   他随意扬起手,悠悠的丝竹琴音便立刻响了起来。   “赏舞吧,若这次再走神......”   后面的话周淮晏没有说完,阿翡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色惨白得吓人。他立刻规规矩矩跪好在少年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过分艳丽的舞蹈。得知面前这位是最尊贵的九皇子,出手大方,挥金如土,甚至,还生得如此一张好皮囊,哪怕是免费伺候一夜,她们也是赚的。   于是,舞娘们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技巧,极尽诱惑。   但无论她们做出怎样火辣艳丽的舞姿,少年也只是慵懒地支着侧脸,一杯又一杯无聊地饮酒,而后面那个倒是看得认真,只是那双凶巴巴的猫眼却恨不得把她们吃了。一曲舞闭,所有的舞娘都自闭了。别说把人勾着春宵一度,甚至对方连微微一硬以示礼貌的行为都没有,脸上的表情甚至还不如刚才看戏来得有趣。   “嗯?跳完了?”   周淮晏等音乐停了才回过神,他随意摆摆手,   “那便退下吧。”   “........”   这时候不仅是舞娘,连阿翡都愣了。但随即,他又是一喜。   ——果然主人只是逢场作戏。   但等待舞娘们都尽数退出去之后,阿翡却忽然听少年开口,   “刚才走神了吗?”   “没有!”   阿翡答得很紧张。   “看得可仔细?”   “仔细的。”   小猫点头如捣蒜。   “哦,那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诶?”   阿翡愣住。他懵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主人刚才说了什么。小猫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少年,后者随手指了指门口,那里不知何时放了一袭红色舞裙,   “去,换上,跳给我看。”   “......”   片刻后,阿翡看着自己身上伤风败俗的衣服,几乎整个人都要烧熟了。阿翡全身都烫得泛起了一层粉。根,根本走路都困难,更别提,跳......跳舞。还要跳刚才那群女人......那样的舞。   “主人......”   小猫磕磕巴巴的,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怎么,记不住?”   少年丝毫没有理解他的窘迫,相反,他此刻正随意地歪坐着,单手指着侧脸,还看得相当津津有味。   “不是,记住了,但是......”   阿翡的声音都在发颤,   “撒谎了?”   “——没有!!!”   小猫立刻反驳,但是,但是他站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勉强的理由。   “没......没有乐声......”   周淮晏刚刚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自然也包括乐师。少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那等着,”   阿翡还没松一口气,就见主人从书房中抱出了一把琴。那琴一直挂在墙上,很漂亮,精致得像个收藏品。阿翡也没见主人弹过,便也以为真的是什么收藏了。   然而——   很快,悠悠的琴音从少年的指尖流泻而出,这样的乐声,简直比除夕夜阿翡听见的那些世家小姐献艺的琴音,还要好听千倍。   怪不得当时主人对弹琴的兴趣缺缺,毕竟,就像是琴艺出绝的大师看见几岁的小孩拨弄琴弦,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喏,乐声有了。”   周淮晏的声音打断了阿翡的沉思。小猫抬头,便看见少年略有深意的轻笑,   “开始吧。”   “......”   片刻后,银铃随琴音摇响,   后来,栖梧宫里的宫人们都纷纷可惜那天籁般的琴音持续得太短,倒是那铃声,断断续续竟是天快亮时才停。   恼人极了。   可那是九皇子寝殿里传出来的,谁又敢多嘴一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准养肥发总听见没!!! 第46章 小猫是个智性恋   翌日, 周淮晏出宫去了国公府,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带上阿翡。   红豆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明明昨晚宫人们还听见了几乎响彻一夜的银铃声, 可今日殿下的心情却差到了极点。甚至连回国公府都不带阿翡了。   不过, 大宫女只是稍有疑惑,可不敢当着主子的面问出来。   ......   时间倒回昨晚——   所有的事情,现在在周淮晏的脑海中已经基本清晰。   早在从卫国公归京当天那场刺杀之前, 简空的整张大网就开始了。只不过那场刺杀针对的并不是周淮晏,也不是卫国公, 而是三皇子。   对,三皇子,周淮沉。   兖州幅员广阔,土地肥沃,自开国以来,便是大周著名的粮食储备之地。只要稍稍盘剥,隐匿养活一支私军不成问题。再加上,兖州也是北境通往京城,京城通往江南的枢纽站点。   卫国公回京,所带回的军队和奴隶加起来, 足有上万。但因为江毅急于彻查异族王的绝密计划,只带了一支小部队先行回京。因此, 将一部分私军分批混入后来的大部队中,再运送到兖州, 很难被人发现。   于是下一步, 就是将在兖州一手遮天的王家, 收入麾下。   刺杀一事之后, 王家败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年的基业可不会就此毁于一旦,甚至没有了任何退路的他们,只能投靠救命恩人简空大师。   “自此,三皇子和王家,就成了简空手里一把最听话的刀。”   阿翡最佩服的就是,主人竟然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能有如此清明的理智和缜密的逻辑。   银铃和那里碰撞的声响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晕晕乎乎的小猫只能勉强抓住少年最后的结论。   “那......嗯.......他的动机呢?只是.......只是为了和皇后的旧情么?”   一句短短的话,听起来却有些支离破碎。   周淮晏轻轻撩起开衩的红色裙裳,语气依旧慢条斯理的,只是嗓音比平时哑了些许。   “——自然是皇权之争。”   简空能够被先帝捧到如此之高的地位,甚至那位大师还能和当今的皇后有旧,只能说明他原来俗世的身份绝对不一般,若不是王亲,便八成可能是皇族。   但简空如今的身份是僧者,自然不能直接夺取皇权,而是需要一个傀儡。于是,他选中了三皇子,先把对方逼入绝境,再如同救世主一般降临。   这样的把戏,虽是老套,却最为有效也最快能够让一个人死心塌地。而皇后之所以掺和在里面,有可能是因为旧情,但最大的可能还是为了那位死去的太子。   当今皇后是镇国侯的嫡女,虽然那位侯爷早早去世,但应该还留有不少旧部,一支私军,加上一些旧部,发动宫变的力量,勉强也就够了。   “至于齐守邦......他只不过想做一个渔翁罢了。”   “渔......渔翁?”   这个世界没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俗语,因此阿翡并不能理解周淮晏的言下之意。于是,只能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讨好般地去舔吻那随着主人说话而上下滚动的喉结,然后又忍不住地,想要在那上面吮出红痕,还要细细咬磨,留下齿印。只是在将欲念付诸行动之前,周淮晏按住了他的胸口,将小猫推开些许。   “过两天还要去见舅舅。”   少年生下来就养尊处优,身体娇气得很,每次弄到伤痕,总要很久才消去,哪怕仅仅只是被吮出的红痕,也要恢复很长一段时间。   “嗯......是......”   阿翡低低的回应被淹没在清脆的银铃声中。   “简空与皇帝的暗斗,若是前者胜了,三皇子成为傀儡皇帝,齐守邦便有了下一任帝王的把柄,若是后者赢了,那他也可以推脱责任,毕竟那些私军是跟着舅舅回来的。皇帝正好没有借口夺兵权,哪怕知道背后的人是齐守邦,他也会对舅舅下手。卫国公一旦不在,北境兵权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周淮晏垂着眸,目光漫不经心地,在破碎的红衣上扫过。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利。”   “......”   阿翡已经没有精力再跟着主人的话去思考,他只能勉强记个结论——   [简空为了夺皇权,以三皇子为傀儡,借北境而来的私军谋反。无论结果如何,最后的得利者,都会是齐守邦。]   【好厉害......】   【这样复杂的阴谋,甚至是涉及到先帝时期的谋划,竟然在短短几个月,就被主人全部看穿了。】   一种说不出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狂热的情感在胸口激荡起来,阿翡不住的喘息着,因为被强者占有而兴奋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或者用现代的话来讲,他应该算是智性恋。   ——将人的智商和头脑认为是最具吸引力性征,会被对方的智识所吸引,而产生喜爱,恋慕,狂热,甚至是无法言说的欲念。   因为晃动和生理泪水而模糊的视野里,少年的上身依旧衣冠整齐,面容旖丽,唯有眼尾染着几分漂亮的胭脂色,以及松散的腰带,在诉说着此刻他们无法言说的亲昵。小猫忍不住圈住了少年的腰,然后故意弄湿了对方本来洁净干燥的外衫下摆。周淮晏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一点小心思,只是以为小猫想要换一个姿势,于是便顺势伸手搂住后者的腰。他摩挲着指腹下的温软,口中却说出了与之毫不相关话来——   “但这个计划,有一环致命的缺点。”   “嗯......”   听闻少年竟然还沉浸在所谓的正事中,阿翡兴奋崇拜过后,忽然生出一股莫名委屈。他都这样了,竟然还不能完全吸引主人的注意力么?   “简空若想利用三皇子直接跟皇帝对上,首先得过舅舅这一关。”   身体巅峰时期的江毅,用兵如神,武功盖世无双,一手破天戟南镇靖王谋逆,北伐异族大军,天下无敌。   如此赫赫战功,就连当年先帝都要避其锋芒,亲手授予了国公爵位,还封了大将军。   只要他在京城,别说几千私军,怕是上万,也休想搅弄半分风云。   说到这里,周淮晏突然停住,原本响亮的银铃顿时变得低呜,接着怀中的小猫开始难受地扭动,   “......主人?”   他仰起头,面色潮红,翡瞳迷离,   少年伸手捏住阿翡的下巴,抬高到了对方只能艰难仰视的地步。   周淮晏定定看了他许久,问,   “阿翡,你觉得......要如何才能过得舅舅这一关?”   “......”   自然是,寻他的弱点。   天下人皆知,江家世代出虎将,品行极佳,悍勇无双,同时,也最是护短。   然而,到江毅这一代,他的两个儿子死在江南,幼妹逝于皇宫。唯一的血脉,就只剩下一位以纨绔好色,先天不足的废物九皇子。   即便那位废物皇子身上没有一点江家优良的家风品德,甚至连武功都不会,可卫国公依旧将人捧在手心里宠。   谁都知道,周淮晏是他的心头肉,若论心中地位之比较,或许,能大过天子。   大过天子,这也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主人?”   “对啊,是我。”   可简空怎么会给自己留这样致命的缺陷?   所以,他一定早就设计好了,如何利用周淮晏钳制卫国公的计划,周淮晏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是......那次刺杀他中的未知毒药。   如果换做是周淮晏来设计这个计划,他也会选择在那场刺杀里做手脚。或者前者猜错了,那么就会是他的身边人。   亲近的,信任的,能够单独呆在他身边的。   少年伸出手,指尖上还带着很明显的齿印和红痕,然后,轻轻地描摹着小猫的面容轮廓,   阿翡最近有些异常,或者不是最近,而是那次从祭天大典回来之后开始。而祭天大典是在白马寺,能够很容易地见到简空。   周淮晏看人已经很准,尤其是,熟悉的人。   只是这个猜测唯一一个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就是,如果阿翡真的有问题,那么那次皇后和简空在除夕夜相见的事情,阿翡就不会告诉他。   周淮晏喜欢绝对缜密清晰的逻辑,哪怕有一处悖论,在他那里最后的结果都会是不成立。   但是,小猫自祭天大典回来之后就有些异常,却是真的。   ......   “吁——”   马车的突然停止打断了周淮晏的思绪。少年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心情烦闷。如今,周淮晏只想快些见到舅舅,他有些事还想问一问。   只是不曾想,半路上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红豆的嗓音从外面清晰传来——   “殿下,是李昭云。”   那日引来白虎的素衣少女,如今倒是换了一身新裙,只不过还是白色,衬得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越发清丽动人。   “民女李昭云见过九殿下。”   周淮晏诧异地掀开马车帘子,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某股势力埋伏在二皇子身边的眼线或者细作,结果没成想,竟然还有他的事。   “啧,何事?”   若是往常,周淮晏还想跟对方你来我往几句,套一套话,但他现在心情极度不好,便也没了试探的心思,直奔主题,   “民女......”   李昭云低下头,脸颊染上两朵红晕,似是有些羞于启齿。   “此事......民女只想对殿下一个人说。”   绝色少女,欲语还休。   若是换了个人怕是要被迷得找不着北。但周淮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他定定看了李昭云几眼,眼神倏然凌厉,   “来人,把她给本殿下绑了!”   “是!”   大宫女完全没有想到主子会下这样的命令,脑子里惊诧,但身体还是立刻照办。   下一秒——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瞬间将李昭云团团围住竟是真的拿了麻绳要来绑人。后者当即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对方竟是突然下达了这样的决定。   她面色阴沉一瞬,但还是很快露出慌张伤心欲绝的表情来。   “九殿下,九殿下敢问民女做错了什么,竟是......竟是要受这般折辱?”   李昭云脸上一副无辜可怜少女的模样,手却悄悄摸着袖口里的瓷瓶,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强行......   然而此刻,远处传来了二皇子愤怒而担忧的声音,   “周淮晏,你敢——”   “......”   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年忍不住“啧”了一声。他认识老二那么多年,竟然没曾想对方可能是个恋爱脑。   周淮晏看着那女人跑到二皇子怀里一顿嘤嘤嘤,心情更烦躁了。   “红豆,算了不绑了,直接去国公府。”   就让那女人祸害老二去吧,他可不掺和这趟子泥水。可没想到二皇子周淮珩竟是直接让人拦下了他的马车,   “周淮晏,你竟敢当街强抢民女?!!”   “......”   ——好大一个屎盆子。   少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熬了个通宵,又加上这个通宵并不愉快,他现在的心情真是差到了极点。   哗啦——   周淮晏猛地掀开前面马车门,走出去,居高临下,眼神阴沉,   “周淮珩,现在数十个数,若你不让。本殿下便只好让卫国公舅舅亲自来接了。”   “你......”   二皇子脸都气绿了。   自古以来,皇子最忌讳跟母族走得太近,事事都要避着嫌,可偏偏周淮晏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从小就仗着卫国公的权势压人。   如今卫国公回京,他更是简直恨不得,脑门儿上都顶着“江毅是我舅”五个大字。   作者有话要说:   ps:小猫要进化到大老虎,自然要走事业线的(发总个人觉得不太虐,反正就是酸爽)   阿翡封王后就会开启小黑屋剧情,生子在小黑屋剧情那一段(不过还没想好生男生女),   文案后面有一段小剧场描述,是前两天补上的,没有看过的小天使可以去瞄一眼。 第47章 弑君的念头   谁都没有想到, 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竟然可以引得两大皇子为其如此针锋相对。   不过相争的最后,却是九皇子占了上风,带走美人。二皇子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还是带人让开了路。   红豆今天倒是越发看不懂殿下的行动布局了, 刚才还说要人拿绳子把人把那女子捆了, 现在又好声好气的请那李昭云上马车共乘。   要知道虽然伺候九皇子的宫人众多,但能够进内殿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同样, 能够与九皇子共乘同一辆马车的,至今也不过五指之数,   然而此刻殿下竟然主动开口,请那女子乘共乘马车。   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红豆怕是觉得眼前的殿下被人掉了个包,但是她是绝不会质疑殿下的决定的,哪怕这个命令听起来再如何荒谬,那也是主子说的,   主子说什么,那她们这些奴婢就做什么。   只不过等那女子上了马车,九皇子却又是改了命令,   “不去国公府了, 去城南水云巷。”   纵使心中再多疑虑,但面前这个人就是殿下, 所下达的命令也都是亲口说的,不存在任何挟持,   可是——   “......水云巷?”   今天早上不是一大早就要急匆匆去国公府吗?怎么到这时突然又变了?   大宫女皱起眉, 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是, 殿下不是前日就已经派人去通知国公爷了吗?要不先去一趟国公府,稍后再去......”   【通知卫国公?!!】   李昭云大骇。   她完全没有想到,周淮晏竟然还派人去通知了卫国公。这下可遭了,若是卫国公带人追过来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她得立刻把人带走,然后甩掉外面那个麻烦的大宫女。   “你亲自去国公府一趟,告诉舅舅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去了。”   ——没有反驳!   红豆心中一沉。前日殿下根本就没有要她去通知国公爷,甚至都不曾说过要去国公府、   但表面上,大宫女还是做出了诧异的模样   “殿下要奴婢去?”   这种送信跑腿的话向来是轮不到她的,因为红豆跟在少年身边那一刻起,就担任的是贴身保护的作用,非特殊情况一般是不离身的。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年凶厉的声音打断。   “快点,立刻!”   红豆还从未见过殿下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平时哪怕是在生气的时候语气也是冷静的,不像现在如此焦灼。   于是大宫女终于点头,   “殿下息怒,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去。”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帅气,   “你,跟我走。”   她喊住一个侍卫,很快带着人策马往国公府去。   而旁边则是来了个小厮,继续驾起了马车,   “驾——!”   感受到马车终于又开始行动,李昭云总算松了一口气。   本来用母虫控制九皇子,这个事情应该在三个月前的祭天大典就应该完成的,只是没有想到周淮晏竟然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明明是好|色之徒,却对她的示好完全不感冒,弄得李昭云只能暂时委身于二皇子,伺机寻找能够接近的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少年出宫了,却没想到是直接去国公府的。   如今距离简空大师给的期限将近,李昭云只能出此下策,当街拦车。   本来用母虫控制子蛊最好的方式是利用体/液或者血液交换,将母虫命令传输过去。   可九皇子身边护卫重重,尤其是那位大宫女,更是武艺不俗,因而要想通过雪夜,怕是比登天还难,好在九皇子素来有好|色之名,   因此,即便李昭云的的确不如其他人那般机智聪慧,但她生了一张极为美丽的脸,但底细也很干净,哪怕是皇帝亲自来查,也找不出半分疑点。   因此,才会被简空选中。   不过李昭云从来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敏锐,根本不给她任何一点靠近的机会,   方才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再以色/诱之,只能将母虫分泌的液体化作无色无味的粉末,然后不经意间让周淮晏吸入。   以此达到临时操控的目的。   好在,二皇子突然出现,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此她才能成功。中间虽然出了一些小差池,但最后总算是勉强成功了。   ——简空大师不愧料事如神。   不过,说到这张让李昭云引以为傲的脸,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世间绝色,直到,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见到自己的任务目标,   ——大周朝的九皇子,周淮晏。   不得不说,这位纨绔废物皇子倒是真真生了副极好皮囊。   李昭云原是早早就见过他的画像的,当时便已经惊艳过,可实际见到真人的时候,却只觉得那所谓技艺精湛的画师,   竟描不出少年三分神韵。   她坐在奢华精致的马车中,目光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周淮晏的脸,心跳微微加快,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描摹着少年精致的眉骨,眼神中难以克制的流露出几分迷恋   “真是可惜,中了合情蛊,日后神智尽散,也就只余下这副漂亮皮囊了......”   李昭云深吸一口气,勉强将目光从少年的脸上挪开。   她摸出袖中一片极小却锋利的刀片,然后挽起周淮晏的袖口,露出手腕。只是还未曾下刀,却像是突然看见什么,   李昭云猛地怔住,耳后开始微微发热。   只见那白玉般过分精致的腕骨内侧,散落着斑斑暧|昧的红痕和齿印,一路蜿蜒向上。   特别地,引人遐想。   “......”   京中皆知,九皇子近段时间迷恋上了,一个卑贱的异奴,把人天天带在身边狎玩抚弄,这痕迹大概八成是后者弄上去的。   看这颜色,鲜艳欲滴,大概是昨晚......   李昭云总算回过神,她摸了摸发烫的脸,却也忍不住暗恨这周淮晏好没眼光,放着她这样一个绝世大美人看不上,倒是喜欢与一个那般卑贱污秽的异奴交欢。   接着,她取出早早准备好的血液,然后用刀片在少年的腕骨内侧划下一个极小十字。   锋利的刀刃抵在玉白的皮肤上,鲜红刺目的血液立刻顺着掌心滑落指尖,在地毯上晕染出一片暗色。   接着,拿出细针,将携带有母虫分泌液的血输入......   这一刻,周淮晏只感觉可怕的疼痛犹如万千虫蚁蚀骨,从全身上下无数的神经末梢传来。   大脑更像是要炸开一般,神智像是被什么东西搅碎,只残余一片混沌。   少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他早已习惯自幼以来身体的虚弱和病痛,可理智失控的感觉,却是头一次。这样的感觉让周淮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怒和恐慌。   就像摸索在暗黑森林里的人,周围全部都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他却突然失去了唯一的火把。   【这样下去不行......】   【得醒过来......】   【醒过来!】   与此同时,李昭云突然胸口一痛,她立刻用帕子捂住嘴,拿下一看,雪白的丝帕上竟然多了一滩刺目的鲜红。   她面色大骇,猛地抬头看着坐在眼神空洞的少年,眼神惊疑不定   【子蛊竟然在反抗我体内母虫命令......】   ——这根本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刚才虽有略微的反抗,但主要控制权还在李朝云手里,   她得立刻把人带走,只要到了云水巷,那里就会有接应的人。   与此同时,红豆已经在另一个巷口掉头,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速速去禀报国公爷,殿下疑似被一女子用不明手段挟持,请他立刻来,我会在一路留下标记。”   “是!”   眼看着侍卫策马奔走,红豆立刻翻身下马,迅速拆了宫女发髻,在路边的成衣店随手买了一件外衫裹上,   短短几分钟,她就从一个看起来沉静威严的大宫女,变成了毫不起眼的农妇,混入人群,迅速找到方才的车队暗中跟了过去。   然而红豆不知道的是,那侍卫还未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就被人半路劫杀。   ......   眼看着天色渐暗,阿翡守在栖梧宫门口,却丝毫不见主人要回来的影子。   【难不成今晚要歇在国公府?】   小猫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他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最后——   那你呢?   “......主人?”   明明当时,他们的身体那样亲密地连接着,可阿翡却觉得他们之间好似隔着万里。   “你近日......很奇怪。”   “哪......哪里奇怪?”   看着少年沉沉如墨玉一般的眼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所有的秘密。   “怎......怎么了?”   阿翡的声音开始逐渐褪去方才的欲念,变得理智和紧张起来。   周淮晏没有回答,因为他还不确定。但此刻,少年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紧张,因为小猫的身体也随着紧张而收紧了。   “......”   短暂的沉默过后,银铃猛地摇动,几乎颠狂。又过了片刻,周淮晏抽身离开,走进浴室。   那是阿翡头一次和主人亲昵过后感受到了如此可怕的恐惧。他习惯性地清理着自己身上和房间里的狼藉,不经意抬头时,才发现此时的窗户,已经透入了些许微亮的天光......   甚至,主人一改平日的作息,明明通宵了一个晚上,却在沐浴后直接换了身衣服,便匆匆去了国公府。   而且,第一次没有把自己带在身边。   阿翡攥紧了自己无意识颤抖的指尖。   ——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也对,主人那样聪明的人......】   自从身份被异族识破的那天,阿翡就预料到此刻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甚至.....他都还没来得及摸清京城中人蛊的潜伏名单。   本来当初阿翡是打算在云顶山将那个黑衣人杀了的,毕竟对方需要试探才能得出他的身份,若是杀了,也许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隐藏下去。   可也只是也许。   因为阿翡的外貌太特殊了,又是九皇子的身边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迟早会暴露。   不如。寻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比如......   ——彻底粉碎异族王屈平耶的计划。   将所有的人蛊全部铲除,背后的资料全部销毁,所有的知情人统统灭口。   如此,他的秘密才能真正永生永世地成为秘密。   再加上,他必须要找到和主人身体内子蛊对应的母虫。虽然用他自己的身体也可以引出子蛊,但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有过先例。   阿翡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说不定还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   就当小猫蹲在栖梧宫门口陷入沉思至极,远处突然飞奔来了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是十三皇子。   小孩跑得很快,神色惊惶,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骇事。   阿翡站起身,接住猛扑过来的小皇子,刚要行礼,   “见过十三殿下,您......”   “别行礼了,别行礼了,快,我要见小九哥哥!!!”   他的语气急促又慌乱,匆匆推开阿翡就要往里面跑,过下一秒就被小猫拉住,   “主人今日一早就回国公府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十三殿下可是有急事?”   “国公府......”   小十三怔愣片刻,立刻一把抓住阿翡的手,   “快!你快去通知小九哥哥,父皇,父皇他快不行了,如今二皇子的母亲德妃在宣政殿主持,八哥也在,连皇后都到了,还召集了许多大臣,似乎立刻就要定立储君之事!”   “立储?!”   阿翡震惊,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周帝因为江南水患和三皇子薨逝之事一病不起,几位皇子和贵妃日夜侍奉左右,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可不得而知。   “好,我现在立刻去。”   阿翡转身就要走,然而却被小十三拉住,手里被塞了一个什么冰凉的东西,   “现在是宫禁的时间,所有的宫门都关了,这是我的皇子令牌,你拿着。兴许有用。”   男孩稚嫩的嗓音虽然有着很明显的颤抖,但心神在此刻却分外镇定,   “阿翡,小九哥哥平日总说你武艺超强,若是路上遭遇禁军阻拦,怕是宫变,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一定要闯出宫去,请卫国公入宫主持大局。”   阿翡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主人虽然很怕麻烦,所做的事情,所留有的人都自有目的。   但对这位出身卑微,没有丝毫用处的小皇子,却总留有着三分照顾,   患难之际,方见人心。   不过等到阿翡策马快速奔到宫门的时候,果然发现此处已经集结了数百禁军,各个披挂战甲,整装佩剑,周身散发肃杀之气。   “来者何人——!”   异族少年黑衣白马,背负赤色长弓,他面色冰冷凝重,直接拿出鎏金令牌。   “我奉命急召卫国公觐见,尔等速速让开放行!!!”   宫中人皆知十三皇子地位卑微,因此阿翡没有直接说出是哪位皇子。但对方看也不看,直接能将长剑对准了他   “皇后娘娘有令,今日宫禁之后,有擅自出宫者,无论何人,无论何事,一律扣押,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男人雄浑的嗓音里充斥着浓浓的杀意   “来人啊,给我拿下!!!”   “......”   阿翡早早就做好了被阻挡,甚至被一群禁军包围的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情况竟然已经严峻至此。   苍青色的猫瞳倏然眯起——   【既然如此,那便只好......】   阿翡拉弓搭箭,弦如满月,杀气如虹!   【硬闯出去了!】   ......   半个时辰后,皇后接到了急报,   啪——   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在地上被摔得粉碎,女人脸上的神情怒到了极点,   “什么?几百个人没挡住一个?!!!”   眷姑立刻上去扶住她,   “娘娘莫气,便是他真的跑出宫去,寻到了江毅,也无济于事了。”   “什么?”   皇后皱起眉,接着大宫女便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几句,于是女人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   但却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反而惨然大笑,   “江悯啊......江悯......你阿兄当年为了皇帝放弃了你,你说这次......他还会不会放弃你儿子?”   “江毅要是知道,他自诩忠君之臣,还亲手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刀口,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弑君?”   “哈哈哈......造孽......周泓锦,都是你造的孽!!!”   周泓锦,是当今皇帝的名讳。   然而大宫女似乎已经习惯,只是安静地搀扶着她,   “娘娘,注意身子......”   此刻的国公府内,卫国公坐在书房中,从早上坐到了天黑。   左手捏着圣上传下的密旨,而右手,却是皇后送来的亲笔血书。   上面写着,江悯之死的真相。   她拼死为那个男人诞下孩子,可孩子的父亲,却亲手杀死了她。   杀死了她。   江毅还记得,当初皇帝还是四皇子的时候,曾经对悯儿说过的誓言,字字诚挚恳切。   然而,当初周泓锦明明答应过要娶她做正妃,可江悯去往江南平定靖王叛乱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娶了镇国侯的嫡女为妻,   后来登基后,皇帝要封江悯为皇贵妃,其实那时候,悯儿是不愿的。   可卫国公觉得,人人都知道皇帝当年与江悯有情,日后谁敢娶她呢。更何况,皇帝和当年的四皇子,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江家势大,可终究是天子之臣。   所以,江悯才入了后宫。从大周唯一一位女将军,变成了皇贵妃。   可不到三年,她就因难产而死。不,应该是被周泓锦,被江毅效忠的君王......亲手杀死的。   卫国公安静地坐着,一遍又一遍看着皇后亲笔写的血书,上面还仔细罗列了证据,甚至于,她写下了太子之死的真相。   这一刻,卫国公安静死寂到几乎成了一座雕像。   自有记忆起就被灌输忠君爱国思想的江毅,在这一个瞬间,是真的产生了弑君的念头。   他们江家看着荣耀尊贵,可这些荣耀都是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换回来的。   江家每一代的男儿必然是要上战场的,所以到了如今,一个百年大族,子嗣却如此凋零,甚至到了绝后的地步。   可皇室是怎么回报的,当初是周泓锦求着要娶悯儿的,可在她为他诞下孩子的时候,那个男人却亲手杀了她。   卫国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的恨意,到底有多么汹涌可怕。   弑君......   真的弑君又如何呢?   反正......他还有淮晏不是么,杀了皇帝,让淮晏坐上那个位子。   以淮晏的聪慧才智,治理好天下也并非难事......   这一刻,卫国公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谋逆篡位,然后把心爱的小外甥推上皇位的可能性。   北境三十万铁骑虽然要镇守边关,抵御异族,但他一声令下,调来十万还是不难的,至于南部,悯儿在江南留下的部署也都还在。镇国侯去世多年,旧部残余不成气候。   二皇子的母族虽然势大,却无兵权,三皇子假死准备谋逆,卫国公随时可以斩了他。   四皇子在江南治水,八皇子更是莽夫,十三皇子年幼无力......   算来算去,没有人比他的淮晏更合适了。   卫国公沉沉的眼眸中溺了杀气   【没有人......】   砰——!!!   书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江毅立刻将手中的血书藏入匣中,   他还没来得及问责,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满身鲜血和煞气的身影。   “......阿翡?”   作者有话要说:   周淮晏:关于我只想咸鱼但舅舅和猫总想把我送上皇位这件事 第2卷 猫猫进化中~ 第48章 猫猫引出子蛊   时间倒回三天前——   四皇子在奉命前往江南治水的路上, 才发现沿路竟然有无数流民暴乱,甚至有的,还组成了一些有组织的队伍发动叛乱, 目标直指京城。   “——这背后有鬼。”   四皇子周淮翎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旁边, 一身碧裙的美丽少女眉心微蹙, 问,   “四殿下何出此言?”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当初江南水患发生的时候, 他就开始寻找懂得治水和熟悉江南水系的能人异士。   却不想,最后竟是一青楼女子找上了门。   此女名为瑾萃, 她说自己自幼在江南长大,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来到京城投奔远亲,谁料远亲难寻,无奈之下,只能落入风|尘。   如今闻家乡有难,愿意出一分薄力。   四皇子当然有所怀疑,但对方却拿出了一分详细的江南水系图谱。彻查后,身份又无异样,于是便把人带在身边了。   收拢发散的思绪,周淮翎回答道,   “江南水患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甚至朝廷每年都会提前下达防洪修堤的命令。且今年雨势并不大, 洪流却如此凶猛,以至流民四起。”   若非天灾, 便是人祸。   ——这一点她的九殿下早就猜到了。   瑾萃不得不再次感叹主子的神机妙算, 不过表面上, 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四殿下说得极是,瑾萃方才见路边有僧人布粥行得善事,便想着捐赠一些薄财,也尽自己的一分力,可是......”   看着瑾萃有些欲言又止,四皇子皱眉,   “你且但说无妨。”   得到男人的应允,她才慢慢将自己所见所闻,诉说出来,   “可是瑾萃听见那些僧人跟流民说的并非什么佛经大礼,而是......三皇子身负天命之论,还说兖州王家是被迫害的忠臣,是......卫国公为了九皇子夺嫡而铲除异己,自导自演的刺杀。”   此事四皇子也早有耳闻,不过当时他还未曾见到流民暴动,只当是僧者慈悲,心怀天下。   可假如是故意为了传播这场流言,才故意做出的赈灾假象呢?   如今只是短短一个月,白马寺已经在全国各地开始散布三皇子身负天命,王家冤案的传闻。   再加上白马寺的信徒遍布整个大周,还如同提早预知一般,先朝廷一步赈济灾民。这一做法让白马寺的简空大师,直接成了救世主一般的角色。   四皇子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将自己一路上看到的东西,还有所有的怀疑和猜测,立刻写下密信传书京城。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三哥并没有死,至于白马寺的那位简空大师,其居心更是可疑,若是他猜得没错,如今的江南水患,便是这二人联手导演的一出好戏。   周淮翎震怒。   【竟是......将万千百姓的性命作踏脚石!!!】   于此同时,瑾萃也送了一封密函回京。不过,她不像四皇子那样写了密密麻麻的信息,   ——只有六个大字。   【一切如您所料。】   而两封密信,都在今天凌晨时分抵达京城。一封略厚的被悄无声息地送入了宣政殿,而另一卷薄薄的纸条则是传入了栖梧宫。   接着,周淮晏带着人匆匆出宫,去往国公府,只是在半路......   嗡——   混沌的大脑猛地一震,周淮晏从未想过,睁开眼皮竟是如此的费力,在混沌的黑暗中,他终于缓缓的抓住一丝清明,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雪白的僧服。   “阿弥陀佛......”   沉重钝痛的大脑终于开始缓缓运转,哪怕看不清对方的脸,周淮晏也很快猜到了他的身份。   “果然,是你啊.......”   少年扯了扯唇角,   “——简空。”   周淮晏在得知三皇子落水失踪,而周帝突然一病不起的那天,就猜到了冥冥黑暗中潜藏着的鬼,以及他所有的布局。   “啪,啪啪啪——”   僧者为他轻轻鼓掌,   “果然,九殿下您也并非什么无脑废物之徒。演技真好啊,全天下的人竟是都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简空发自内心地赞叹着,   “周泓锦那么多儿子,却不想,他最厌恶的你,竟才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多智,多虑,且多疑。   可不得不说,周淮晏比之当年的周泓锦,其城府之深,谋略之高,前者早就远远过之矣。   然而这话可把周淮晏恶心坏了,一时间竟分不出到底是他体内诡异的毒让他更恶心,还是对方的话让他更恶心。   “不过,能否告知贫僧,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漏,竟使你如此早早的就看出了所有的布局?”   简空百思不得其解,他谋划了几十年的布局,竟然在实施的短短几个月就被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给看穿了。   “呵......”   周淮晏轻轻嗤笑着指尖,忍不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的目光在手腕上裹着的纱布,以及破碎的袖口上面微微一顿,然后才看向简空。   窗户被封住了,也看不清外面是何时辰,又是在何处。屋里的烛光落在那僧人微微含笑的脸上,少年看见了那跃动的暗影。   所有人都说简空大师长了一张悲天悯人的佛相,可此刻周淮晏只觉得对方那张脸越发悚然,如同披了一张佛脸画皮的异鬼。   “嗯......从哪里说起好呢。”   少年微微思忖片刻,下意识想要摩挲腰间的翡翠,却忽然摸了个空。   虽然那翡翠价值连城,可他并不觉得简空是个贪财之人,   再联想到沾染血迹,却明显被割去一截的袖口......   【——应该是作为信物交到舅舅手里了。】   毕竟抓了他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卫国公,哪怕遥控器还得发出些信号呢,简空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告诉舅舅自己在他的手里呢?   大脑快速运转着,可少年表面上却显得慵懒又自在,   “十个月前,兖州王家出事,白马寺却立刻大开佛堂讲学,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留意你了。”   简空微微一愣,哪怕他早就知道少年看出了他所有的布局,却也没有想到竟是在计划一开始的时候就被抓住了把柄,   ——好敏锐的洞察力!   “从那场刺杀开始,整件事情不过都是你们两个人的博弈。”   两个人,自然指的是简空和皇帝。   “至于异族王和齐守邦,也不过就是推波助澜的看客,甚至就连舅舅和我,在你们两人看来,也不过是手中的棋子。”   周淮晏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样随意而慵懒的表情,完全让人想不到他此刻正忍耐着怎样蚀骨的痛楚,   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椅子的扶手,细细地辨认着木头的质地,   “大师想要利用三皇子篡位,杀皇帝夺皇权。而皇帝也在做局。”   周帝忌惮简空在民间的威望,不敢轻易动手。因此故意装病,等待简空推动三皇子逼宫。   双方都很默契,一来一回,将事情推动到如今决一胜负的关键。   简空微笑着注视着他,细细地听。可如此平静的表面,心中却翻涌出海啸般的波涛。   ——他在后悔。   后悔当年,他为了给卫国公留下一个致命的弱点,同时也牵制周帝,才故意保住了那个婴孩一命。   反正,江悯拼死诞下的孩子患有先天不足之症,莫说习武带兵,继承卫国公的衣钵,哪怕连活过二十五岁都困难。   还不如卖那位铁血将军一个人情,日后留作他用。   然而谁能料想,简空当年那一子落棋,竟造成了如今这般的困境。   周淮晏没有看到对方心里的挣扎,他此刻努力忍耐着身体的痛处,仅仅是能够保持一点平静的语气,便已经拼尽全力,   “皇帝想要借助这场宫变,顺理成章地给三皇子扣上谋逆篡位的罪名,而白马寺,作为传播三皇子身负天命的源头,也将跌落神坛,被皇权碾作齑粉。”   三皇子看似是整张大网的主角和中心,不过实际上,他只是神权和皇权博弈时,被精心挑选的牺牲品罢了。   “呵呵呵......”   听到这里,简空笑出了声,   “即便你猜到了全部又怎样呢?”   “......对啊。”   周淮晏抬头看向他,   “我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成为你牵制舅舅的傀儡和工具。”   没错,双方的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谁能争取到卫国公这一支力量。   周淮晏早早就猜到了一切,然而这段时间日日笙歌作乐,就是在等,等一个验证。   这一切的布局太过于复杂,甚至谁也不会相信一介僧人,竟能与当朝皇帝博弈。   因此,少年需要有八/九成的把握才能开始行动。   而在今早上,瑾萃传回来的迷信完全证实了他的所有推断。因此,周淮晏才如此匆忙地赶往国公府。   至于后来......   周淮晏忽然惨淡一笑,   “所以大师,可否给我一个明白,到底是何神奇的东西,既能控制一个人的神智?”   简空轻笑了一下,答。   “一种来自异族雪原的绝密蛊毒,你身上的是子蛊,而控制子蛊的母虫在李昭云身上。”   若非子蛊的宿主被控制后,身体会日渐被掏空,沦为行尸走肉,最后在短短三年内就死亡。   简空大概就不会绕这么大一圈弯子了,而是直接选择控制周淮晏。   反正他需要一个傀儡,坐上皇位,而那个傀儡是谁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此刻谜底终于揭开,周淮晏神色微僵,接着便是恍然。   是了,他唯一算漏了的,就是从未想过自己身体内所中的未知毒药,竟然是可以控制人脑的蛊毒。   周淮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唯一输掉的一点,是因为来自现代的思维局限。   哪怕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他依旧是唯物主义思想观念,从未想过,竟然真的有可以操纵人脑的蛊毒。   “原来是这样......”   仅仅只是不曾算好一步,便满盘皆输。   这时候,简空招招手,将李昭云唤了进来。   “该问的都问完了,做你的事吧。”   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于是,整件空旷而老旧的屋子中,只剩下少年和李昭云。   周淮晏冷冷地盯着那个女人。   ——倒是他轻敌了。   虽然少年早早看出了这个叫做李昭云的女人别有用心,但对方拙劣的引诱手段,还是让周淮晏放松了警惕。   他一直觉得简空和皇帝都是极为聪慧的人,手底下的人必然不会愚钝。   谁能想到控制他的母虫,竟然在这样一个空有一张漂亮皮囊,脑子却蠢笨的女人身上。   ——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李昭云款款而来,嗓音娇柔。   “奴家见过九殿下。”   说完,她摸出一把极小的小刀,锋利的刀刃在烛光下显得极为深寒凛冽,   “殿下莫想着逃了,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过程嘛,殿下还可以选一选。”   “哦?怎么个......选法?”   周淮晏表情自然,可过分苍白的脸色,还有无意识攥紧到发抖的指骨,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身体上可怕的痛楚,   女人俯身凑近过来,呵气如兰,   “就看殿下是甘愿受皮肉之苦,还是更想要与奴家一起享......鱼水之欢?”   李昭云没有想到少年体内的子蛊,竟然敢反抗母虫的命令。方才在马车上输入的那点血液,根本压抑不住子蛊。   若是如此,她便需要付出大量的血液,以确保简空大师的计划顺利进行,可这样的话,自己的身体很可能会遭受更加严重的反噬。   但若是体/液交换相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更何况,九皇子这身过分美丽的皮囊,倒是称得上一句天下无双之绝色。   李昭云迷恋地看着少年的脸,指腹顺着他的胸口滑下,落在腰间。   通过对方的话,周淮晏大概也猜出了那蛊毒控制自己神智的办法,   【血液,或者体/液。】   从争取时间的角度来讲,少年的理智告诉他最好选择后者。   然而感受到女人落在腰带上的手指,周淮晏脸上的笑逐渐冷掉,他只感觉到一股又一股从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   与此同时——   而正如周淮晏所料的那样,卫国公既收到了皇帝盖下玉玺印的密旨,又得到了一封来自皇后写下的血书。   而在满身血污的阿翡出现后,刚才还想着把心爱的小外甥送上皇位的江毅,这才得知周淮晏竟是早上就已经失踪了。   “来人!!!”   惊怒之下,卫国公立刻就要下令调兵。   弑君还是救驾,江毅已经没有时间再做选择,或者说此刻,他已经将忠诚了几十年的帝王抛在脑后,   如今最重要的,自然是找到周淮晏的下落。   卫国公虽然掌管兵权,可京城的布防却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甚至为了减少皇帝的顾忌和疑心,江毅从北境带回的八万军队,几乎大部分还驻扎在据京城数百里之外的城郊。   但即便如此,短时间内召集一两千亲兵却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然而卫国公刚下达调兵的命令,管家何金却飞速来报,京城中突然出现了数千黑甲兵,正向国公府奔来。   “属下已经召集府中五百亲兵整装,请国公爷速速下令!”   江毅面色沉沉,一双虎目瞬间溺了杀气   “——取老夫的破天戟来!”   突然,一支无名箭矢霎时射入府中,只是还未靠近书房,便被森寒凛冽的长戟在空中一斩两半。   砰!   有什么东西,随着断掉的箭矢落在地上,   阿翡立刻捡起那箭矢上缠着的东西,瞬间就认出了那染了血的布料来自于周淮晏里衣的袖口。   毕竟,他在除夕夜第一次与主人身下承欢的时候,第二日早成还曾经穿出去过,袖口和领口都有特质的花纹。   上面写着——   [三皇子身负天命,还望国公爷顺应之。]   虽然如今卫国公身边只有五百亲兵,但皇帝和简空都不敢动他。   因为北境还有三十万铁骑,一旦江毅身死,那这兵权便毫无悬念的会落入齐守邦的股掌。所以他们只能控制住江毅,却不能动他半根毫毛。   此时,阿翡展开白布,而那布料里面包裹着的.....   “今早主人出门时,腰间缀着的......就是这颗翡翠珠子。”   阿翡攥紧了手中的东西,指骨泛白。   砰——!!!   震怒之下,江毅竟是一掌拍碎了身侧的木柱。   这一刻,皇权与神权博弈的平衡局面终于被打破,因为卫国公唯一的逆鳞,最最心爱的小外甥周淮晏,落到了后者的手里。   ——简空早就算计好了。   江悯之死的真相,七八成可能会让卫国公生出弑君之心,可弑君之后,他自然会想让唯一的亲外甥周淮晏坐上皇帝的宝座。   可那怎么行?   于是,便只好釜底抽薪,直接控制了周淮晏,截断了江毅所有的退路。   事情到了此刻,仿佛已经走上绝路,一张密密的大网从天上落下来,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尽数圈禁其中,不得逃离。   阿翡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学着像主人一样思考。   他记得,主人总喜欢在最亲昵缠绵的时候,跟自己说心中的猜测推断,还有部分的布局。   将所有旖旎的画面刨除,其实如今的局面,其实主人早就猜到了的。可此刻却失踪落入简空之手,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主人是故意的,深入虎穴才得虎子。若是这样,主人定会提前给予一些指示,引导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好作配合,   可没有。   便只剩下第二种了。   阿翡面色阴沉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那就是向异族王购买合情蛊的人,就是简空,而母虫正在他那里,只有这样的解释。   若非如此,简空怎么可能在皇城之中,光天化日之下,悄无声息地劫走九皇子?!   细细思忖片刻,异族少年突然大步走到卫国公身前,跪下,行大礼。   “阿翡有一计可救主人,只是烦请请国公爷借一样东西。”   江毅微微一愣,脸上的怒色还未消退,   “何物?”   阿翡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卫国公手中的陨铁寒兵上,   “——破天戟!”   夜半子时,万事俱备,三皇子率军逼宫。京城陷落一片血腥混乱中。   而有着大周守护神的卫国公,却被困于府内。外面,刀兵甲胄一片雪亮,将整个国公府围得犹如铁桶一般。   ......   半个时辰后,避暑山庄山下的简空得到了速报。   对,避暑山庄。   这里是每年盛夏专供皇族避暑的圣地,人烟稀少,环境优雅,但地势险峻。   任凭谁也想不到,他会把周淮晏藏在此处。   来报的信使语速很快。   “卫国公本人确在府中,身边亲卫也都卸下刀兵,不曾反抗。”   ——一切如计划所料。   “只是......”   见来传讯之人支支吾吾,简空立刻皱起眉,   “只是什么?!”   “只是九皇子身边那个异奴,一个时辰前曾独自杀出宫门到了国公府,如今却不知去向。”   “......杀出宫门?”   简空微微一愣,他记得按照原本的计划部署,每一处宫门应该都有数百的禁军把手才是。   僧者震惊,再确认了一边,   “他一个人杀出去的?!!”   “皇后那边......是这样说的。”   “......”   得知这件事的刹那,简空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卫国公,当年的江毅也是这样,第一次上战场,就创下了以一敌百的旷古战绩。   不过很快他就从惊惶中回神,便是跑了一个异奴又怎样?便是他武功高强又如何,如今卫国公被囚禁,周淮晏也在他们手里。   他们的计划,已经基本胜利。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三皇子逼着周帝签下立储的诏书,到那时......   咻——砰!!!   一道灿烈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猛地绽放,艳烈的色彩将漆黑的夜空照的犹如白昼,   接着,地面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有千军万马朝此处奔袭而来,   他们还未曾察觉这动静到底是什么,下一秒——   咻咻咻!!!   森寒的箭矢犹如密雨般淋淋落下,   简空立刻被身边人护着连连退后,躲进屋内。门关上的刹那,他们方才所站立的地方,顿时密密麻麻被射成了筛子。   透过破碎的房门,简空看见了远处那一把标志性的破天戟,灿烈的烟花下,那把嗜血的寒兵清晰可见   简空大骇,素来含笑的那张佛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这样惊惶的神情   “——怎么回事?!!”   卫国公不是还在府中吗?!!   简空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可身边的亲信已经立刻将他拉着从后门逃离。   短短片刻,异族少年便率领三千北境铁骑杀了过来,他翡瞳冰寒,一柄长戟呼啸,犹如死神之镰,所过之处,断无生机。   “阿翡——”   红豆焦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避暑山庄,在避暑山庄里面!!!”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阿翡策马抵达避暑山庄入口,挥戟斩破大门。那一身血腥凶戾之气犹如煞神,马蹄踏过尸体,溅起血花。   苍青色的眼瞳浮现出红丝,他的嗓音头一次这般嘶哑凶戾,仿佛喉咙里生了刀片,挤出鲜血淋漓的一个字——   “杀——!”   刹那间,身后黑压压的铁骑杀声震天,顿时如潮水般涌入,往日里安宁肃穆的避暑山庄此刻血雨腥风,杀声震天,仿佛修罗地狱。   异族少年面色阴寒,半身染血,他翻身下马,单手执长戟,大步走进去,   阿翡是亲身体验过各种蛊虫的,那样蚀骨的疼痛,即便是当初的他也差点忍受不住,生出过想要寻死的念头。   阿翡不敢想像自幼养尊处优的少年,怎么能受得了那般的苦楚。   身上的黑衣几乎被血液浸透的时候,阿翡终于在避暑山庄最深处的地下石屋里,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血流了满地。   而床边趴着一个女人的尸体,衣衫不整,甚至露出了身后大片雪白的肌肤,不过更令人瞩目的是,她的后心口有一个骇人的血洞。   阿翡没有时间去想从未习过武的周淮晏,到底是怎样凭借着中了蛊毒的弱体,还杀了这样多的人。   也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人身上古怪的血洞到底是何种兵器所致。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唯有一个人。   少年衣着散乱,半身染血,蜷缩在石床的角落,不断颤抖。   自认识周淮晏那天起,阿翡还是第一次见到少年如此狼狈的模样。   异族少年疯了一般奔过去,丢下手里的长戟,一把将痛到几乎失去神智的周淮晏抱入怀中。   “主人......主人阿翡来晚了.......”   他喑哑的嗓音颤抖着,支离破碎得几乎连不成一个句子   突然,阿翡感觉有什么冰冷的铁器抵在自己的心口,   “......滚。”   周淮晏此刻失了九分神智,只余下一丝自我保护的本能。   如果不是贴得太紧,异族少年根本听不清周淮晏说出的,那个几近气音的字。   阿翡立刻拉过他的手腕,却发现那上面裹着一层纱布,可却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鲜血浸染得鲜红刺目   而少年的手里,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铁器。   阿翡还没细看,便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殿下——!!!”   红豆紧随其后,她穿着一身农妇的衣着,同样狼狈不堪。自从早上开始,她就一路跟着李昭云,直至避暑山庄,然后守了一天等待援兵。   阿翡急着查看周淮晏的蛊毒,便直接把少年手中的铁器强硬夺下,然后丢给红豆。   大宫女一看,面色煞白,立刻藏入怀中。只是他刚想上前,却听见阿翡的忽然道,   “红豆,主人中了蛊毒,我有办法,但必须要一个单独安静的空间。你出去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   虽然红豆还对今天早上殿下对阿翡的诡异态度有所顾虑,但此刻后者不仅拿到了卫国公的破天戟,还率兵来救。   无论如何,事实已经证明了阿翡的可信。   她稍稍犹豫几秒,便答应下来。   “好!”   说完,红豆还把屋内的尸体全部清理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拿着刀站在门口守着   哪怕是一身农妇的打扮,也掩不住此刻大宫女身上凛然的杀气。   此刻屋内,阿翡轻轻地捧住少年的脸,去吻他的唇。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对方咬破了舌尖,腥甜的血腥味立刻在两人的唇舌间泛滥开来。接着他解开了少年的腰带,伸入往下,几乎是触碰的刹那,阿翡立刻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颤抖而惊惶的闷哼。领域被入侵,周淮晏只能凭借着本能地反抗挣扎。   阿翡刚才摸着少年的脉象,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内心滔天的悔恨。   他应该早些将子蛊引出来的,不应该顾及着那所谓的后遗症和成功的把握。   否则今日,主人也不会受到如此蚀骨的痛楚。   阿翡攥住周淮晏的腕骨,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制住,用可怕的力气镇压了他的反抗。总是被主人逗弄赏玩的宠物,第一次翻了身。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阿翡知道自己这算是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举他还记得每一次亲昵时,周淮晏脸上的表情,他总是高高在上,慵懒而漫不经心的,仿佛此刻只是在做一件略微有趣的消遣之事,只有偶尔失神的眼神和泛红的眼尾,才会诉说出一点点异样。   “主人......周淮晏,淮晏,别怕,阿翡来了,我来了......”   只有在这种时刻,阿翡才敢如此大不敬地叫少年的名讳,他低声安慰着怀里痛苦挣扎的人,仿佛心脏都被一只手捏碎了似的疼   “忍耐一下,马上,马上阿翡就把子蛊引出来。”   他吃下一粒什么药丸,又给周淮晏喂下一粒。   即便失了神智,周淮晏还是凭借本能挣扎着,只是他的嗓音太哑,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气音。只是他的力气对比异族而言,太过于弱小,甚至还是在这种过分虚弱的状态下,更是不堪一击。   这大概是周淮晏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哪怕是他自幼先天不足,身染重病的情况下,至少还可以保留着最一份体面。可如今只能任人宰割。少年神志不清,平日里昳丽的面容尽染绯色,甚至连密长的睫毛都浸着泪意,阿翡忍不住俯下身,再一次去吻他   ——已经不能再等了。   ......绝对不能再等了!   他刚才看过那女子,母虫就在她的体内。阿翡不知道孤身一人又身中蛊毒的少年是怎么杀了她的。   但母虫已死,若是再等下去,失控的子蛊将会在短短七天内吞噬掉周淮晏的五脏六腑。   甚至于现在,少年已经痛到失去了神智和全身的气力。   明明是这般紧急危险的情况下,听见周淮晏哑声呜咽这一刻,阿翡身子一顿。过了半响,他起身坐上去。这一刹那,阿翡清楚地看见,少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中,不再有平日里的清明睿智,唯余下一片靡丽而朦胧的水色。方才可怕的蚀骨之痛终于犹如潮水般褪去,   周淮晏痛苦的神情,终于逐渐舒缓,   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在耳边低低地唤——   淮晏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对没错,晏宝造出了枪的初代雏形,应该叫火铳(?) 第49章 证明给您看   周淮晏完全恢复神智的时候, 阿翡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身上的一切。红豆也在身边。   霍骁带人守在外面,来的都是卫国公的心腹,整个避暑山庄都已经处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不过, 刚才发生了什么, 周淮晏迷蒙间自然还是有几分印象的。只不过时间紧迫, 他只能先把心思放在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上。   “半个时辰前,三皇子带人逼宫。国公爷得知主人落入简空之手,不得不被困府内。”   不必少年多言, 阿翡已经很默契地以最快的速度介绍完了如今的情况,他当时先是让管家何金去寻了红豆留下的印记,   自己则是带着卫国公的破天戟去调兵,两相汇合,终于才在最短的时间既调集了铁骑,又找到了少年所在之处。   “阿翡借破天戟调兵六千,三千铁骑来救殿下,另外三千则是赶往京城。方才烟花为令,国公爷得知主人无事,便已然立刻率兵攻入皇城。”   周淮晏睁开眼,皱眉,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攻入皇城......为何不是救驾?”   阿翡沉默片刻, 拿出了国公爷放于匣中的密信。   “当时闯入书房的时候,奴匆匆一眼瞥见了上面有主人的名字, 又是血书,于是便大逆不道地偷了出来。”   那封信阿翡自然是看过的, 只是他没想到少年的生母江悯, 大周历史上唯一一位传奇女将军, 高高在上的皇贵妃, 竟然是周帝亲手杀死了。   ——还是在她诞下孩子的那天。   阿翡当初第一次听侍女讲述悯安阁的来历时,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国公爷对那位嫡亲幼妹的爱,哪怕江悯去世,他也把她的孩子视如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护着。   如今得知江悯之死的真相,卫国公可不要疯怒到弑君么,   周淮晏一目十行扫完,面色顿时阴沉到了极点。他死死攥紧拳,几乎要将那信纸揉碎。   “阿翡,本殿下命令你,立刻率兵以最快的速度回皇宫救驾。”   “救驾?”   阿翡微微一愣,三皇子篡位杀了皇帝,正好国公爷杀了三皇子扶持周淮晏继位,不是正好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小猫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道,   “不是有国公爷在吗,三皇子那几千区区散兵,不成威胁。”   的确,卫国公的兵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个个以一抵十,悍勇无匹。对上三皇子那一群临时借来的残兵,基本就是碾压。   然而周淮晏却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阴暗凝重到了极点,沙哑的嗓音里像是含着血,   “谁说我让你去,是抵挡三皇子?”   “那是......”   阿翡骇然震惊。   此刻皇宫里,就只有国公爷与三皇子,若不是后者,那岂不是......?   周淮晏沉默着,并没有反驳他的猜测。   周帝生性多疑,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卫国公的身上,既然他早知皇后与简空有旧情,自然也料到了,皇后会将江悯之死的真相告知卫国公。   帝王心计,深似亡渊,必然留有后手。   周淮晏猜到了皇帝有后手,原本只以为是针对的三皇子,可他却没有猜到皇后竟是知晓当年江悯之死的真相,还将这个告知了舅舅。   这一点完全出乎了周淮晏的意料,若是如此,那他就要重新考虑皇帝的后手和意图了。   时间太紧迫,少年无法立刻算出皇帝的杀机圈套,只知道若是舅舅真的实施了弑君之举,便是入了死路,断无生机。   他闭了闭眼,嗓音艰涩,   “红豆,取我的禁匕来。”   “是。”   大宫女摸出禁匕,双手奉于少年的掌心。   周淮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睁开看向阿翡,   “现在来不及解释,你只管领兵救驾,装作接到了皇帝密旨,务必护住皇帝。最好能将舅舅挡在宣政殿之前,若是挡不住,想方设法将禁匕悄悄给他看,就说是我的意思。”   周淮晏又强调了一遍   “注意,一定要是悄悄地给他,也只说于他一人听。”   阿翡怔怔地看着周淮晏,他从未见过少年的眼神如此凝重悲凉,   “你就与他说......”   “前方是亡路,淮晏恳请您莫要做了他人手中刀,淮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舅舅。”   “......”   阿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禁匕放入怀中。   “好。”   他也不再问为什么,直接起身,拿起破天戟大步走了出去。   异族少年一身黑衣染血,脊背修挺,执长戟而出时,浑身竟生出一股难以折断的孤拔之气。   周淮晏坐在塌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忽然有片刻的恍惚。   “......”   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当初那样瘦弱卑微的小猫,竟是在何时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甚至某一瞬间,周淮晏在他身上看到了舅舅的影子。   不是如今已然步入老年的卫国公,而是当年那个以一己之力,横扫所有万千军马的铁血将军。   当年北境一战,数十万异族大军灰飞烟灭,上一代异族王还在阵前被卫国公亲手斩下了头颅。   自此江毅这个名字,便让无数异族人胆寒战栗至今。   可如今,舅舅老了。早在卫国公刚回京的时候,周淮晏就发现他在喝药。不是生病,是一生戎马留下的无数暗伤,药石无医。   如今,皇帝,异族王屈平耶,还有他的义子齐守邦,都想要他的命。   “呵......”   少年轻嗤一声,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漆黑若亡渊一般的戾气。   可江毅的命啊,就是他周淮晏的命。   谁若是敢动,便只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殿下......”   红豆的面色忧心极了,她靠近了些,轻轻抚着少年的后背,传递来些许安抚的意味。   她今日一路跟着李昭云到避暑山庄,躲在暗处,只是从早上等到天黑,却仍旧没有等到援兵来,红豆就知道派去的侍卫出事了,   但她又不能离离开,因为万一自己刚走,对方就把殿下转移,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具体的位置了。   好在,阿翡来了,不仅拿着卫国公的破天戟,还带了三千北境铁骑。   直至今日,大宫女才彻底接受了阿翡的存在。不再将他当做殿下养在身边的玩物,而是和自己一样的,   ——殿下身边最为信任之人。   然而这时候,她却听周淮晏忽然开口问,   “这屋子里所有的尸体都处理了吗?”   他的声音很冷,冷到让红豆都愣了一下,   “处理了,不过是霍骁将军处理的。”   她一来就守在周淮晏身边,哪里有时间去处理尸体。   不过红豆很快就想明白了,少年问此话的意图,   “殿下放心,伤口都遮掩过了,不曾有人看见。”   然而周淮晏却是看向她,只问,   “阿翡看见了吗?”   当时阿翡是第一个进来的,自然是......   “——看见了的。”   大宫女忽然感到有些忐忑起来,她把怀中藏起来的手铳拿出来,交与少年,   “当时殿下神志不清,手里还死死捏着这个,他......”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周淮晏也明白了红豆的意思,他缓缓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不仅仅是伤口,竟是连枪都看见了么......】   少年检查了一下枪,里面八发子弹全部打光了。好在加上李昭云,外面守着的人刚刚好一共八个。   否则......   周淮晏抬眼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大宫女,语气忽然变得凝重而冰冷   “红豆,”   “是!”   听到主子这样的语气,大宫女立刻在他身前跪下,   周淮晏沉默几秒,才开口,   “你记好了,今晚之后,阿翡便不再是我们的人。”   “......?!”   红豆立刻震惊抬头,在她看来,能借到卫国公的破天戟,又带了三千铁骑来救主子,甚至还解了少年身体里的蛊毒,   再加上,近一年的考察,已经可以算是最最信任的心腹了。   【可为什么......?】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枪,问,   “你觉得他为什么知道,如何解这来自异族雪原最隐秘最阴毒之蛊?”   “......”   此刻脑子里似乎闪过一线什么,大宫女露出震惊又带着些许恍然之色,不过她又迟疑片刻,问道,   “可阿翡来自异族,生长在侍奴营中,来往之人身份繁杂,无意间通过什么人知道,也未尝说不通。”   周淮晏瞥了她一眼,眸中似是凝了寒骨冰霜   “那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当初,周淮晏也是同红豆一样的想法,一直觉得阿翡是在侍奴营中长大,因为他身上有侍奴印记,还没有过习武的痕迹,甚至被人毒哑。   阿翡拥有着世人眼中最卑贱,最污秽的身份,连周人百姓,仆役都厌恶至极,是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接触不到周朝上层的贵族的。   所以周淮晏才觉得,异族王不会派这样的暗探入京。因而,他撤去了对阿翡的所有怀疑。   周淮晏对阿翡从一开始的,只是因为翠翠而爱屋及乌,到后面,除夕一夜的沉溺情念却让这份简单的偏爱,多了几分别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周淮晏前世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心理没有,身体也没有。   所以到了今生,忽然出现了阿翡这样的人,才让他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   那位异族少年在外貌上,完全符合了周淮晏的审美。   小猫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是那样的脆弱,胆小,悲惨,像一只被虐待的流浪幼猫,可怜到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从周淮晏的视角看,阿翡一开始,便满心满意都是他,对他患得患失,永远都在他面前露出一副脆弱无助,任由欺凌的模样。   周淮晏不是个心肠软的人,可每次,他都忍不住为阿翡破例。   直至最后,被他拉入了欲念的深渊,直至沉沦。   ——是把阿翡当做翠翠那样的宠物吗?   周淮晏问过自己,然后他想,没有人会想要和宠物亲吻缠|绵的。   或者,只是出于身体的需求和快感?   好像,也不是......   九皇子的身份,想要怎样的绝世佳人没有呢?   那......   ——是爱情吗?   不。   周淮晏几乎是即刻否定了这个答案,他信仰理智,绝不会相信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最后,他也弄不清楚。   然而那天在白马寺,周淮晏做出了连自己都意外的举动。   他特地,为一个人过了生辰。   过了生辰啊......   这是他头一次,没有任何布局,没有任何目的,而做出的举动。   璀璨艳丽的烟火下,周淮晏被对方亲吻的刹那,他忽然在那一秒,生出了一种可怕而荒谬的念头。   或许他对阿翡的特别,应该是.....很接近于爱情的。   所以,周淮晏会向阿翡诉说自己的推断,布局,还有部分的......底牌。   甚至,少年还曾想过,如何给阿翡换一个身份,一个更加亲近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但此刻,他所有的......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准备,都成了一场笑话。   在今天早上,周淮晏就查到了阿翡这些日子异样。   ——他在给宫外传递消息。   ......很清楚了。   阿翡是异族王培养出来的顶尖暗探。   怪不得舅舅说他一身根骨绝佳,怪不得他那样地天赋异禀,怪不得他仅仅只练了两个月的弓,就可以打败苦练二十年的八皇子,   甚至他还天生神力,轻而易举地拿起那把重达百斤的破天戟......   当时的脱臼,是自己动的手脚吧。   至于身上没有练武的痕迹?   你看,连可以操控人脑的蛊虫都可以存在,隐去身上练武的痕迹又有何难?   万千隐匿在黑暗中的疑点渐渐汇聚拢来,最后拧作一根细不可见的丝线,   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遥遥伸向远方,渐次亮开。   血淋淋的真相就这样摆在眼前。   周淮晏就像被闷头打了一棍,在剧痛中恍然。   如今想来,还真是处处都是破绽。   那他当初,又是何等蠢笨?   “演技真好啊.....”   周淮晏捂住脸,忽然笑出了声。   竟是,连他都骗过了。   红豆也逐渐明白过来了,但她没有像周淮晏那般将所有的疑点全部捋清想透,唯一知道的,就是阿翡是异男丰毒佳族王派过来的细作   大宫女心下骇然,急急追问,   “若是如此,殿下为何还将禁匕交给他?!”   周淮晏垂眸看她,伸手轻轻抚过大宫女凌乱的碎发,柔声道,   “人家费劲心思,在我的心脏上插了如此锋利的一刀。若不好好使使,岂不浪费?”   “......”   大宫女不懂主子心中的布局,只是轻轻握住少年的浸染鲜血的腕骨,她肩背轻轻耸动,颤抖的嗓音中染了显而易见的哭腔   “小殿下,您受苦了.....”   平时红豆都唤殿下的,此刻却是逾矩了。   周淮晏却只是对她笑,温柔地擦干大宫女脸上的泪。   “对啊,吃苦了,也长记性了。”   仔细想来,是他太任性,是他太过自负,是他太过放纵自己了。   舅舅和红豆才是对的,他当初就不该留下阿翡。   情爱什么的,果然是事业线最大的阻挠。   少年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然后才缓步走出去。   他的步伐有些不稳,可脊背依旧挺直着,显得身姿非常优雅而有风度。   红豆擦了擦眼泪,赶紧准备跟上,可她刚起身,便听见少年轻缓的叹息,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周淮晏像是在说给红豆听,却又更像是在说给自己,   既然这次长足了教训,所以日后,甚至永远——   “都不会了。”   ......   于此同时,阿翡并不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部都暴露了,而最心爱的少年也将他彻底排斥在所有的领域之外。   异族少年黑衣白马,手持长戟,正一路浴血杀进皇宫。   往日辉煌庄严的宫阙殿阁,全部乱作一团,血腥满地,火光冲天,一片风雨飘摇景象。   宫女内侍躲的躲,逃的逃,随处可见慌乱奔走的宫人和拼杀士兵,遍地的尸体,血腥味浓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比起当初在训练营中杀人时的害怕和惊惶。阿翡此刻同样收割着一条又一条人命,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明明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滚烫的鲜血建在手上,也能察觉到刀锋划破皮肤的触感。   可至始至终,他却是冷漠到麻木的地步。   阿翡感觉自己就像是真的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因为确信着自己是为了某个人而战,所以究极地——   有恃无恐!   最终,卫国公擒获了三皇子,却被阿翡挡在了最后一步的地方。   此刻,已然是卯时,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天就要亮了,巍峨威严的宣政殿依然笼罩在一片黑暗刀光甲胄中,森森迫人。   卫国公得知幼妹之死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弑君之心。如今周淮晏也无碍,便再无后顾之忧!   男人眼神冰冷,胸膛震动,齿间涌动着刻骨的杀意。   “给老夫让开!”   这一声怒喝,顿时让阿翡身后的无数铁骑兵甲开始犹豫异动。   毕竟本来,他们是因为看见阿翡拿着卫国公的破天戟才跟着过来救驾,如今却见那异族与卫国公如此尖锐对峙,自然生了怀疑。   然而阿翡却是岿然不动,毫无所惧,他面色沉静,夜色中,那双苍青色的眼瞳森森悚然,犹如一头苏醒的凶兽。   “我奉陛下之命镇守在此,任何人若无圣令,休想,踏入宣政殿一步!”   “陛下之命......?”   卫国公心中震动。   ——阿翡什么时候成了皇帝的人?!   他想过可能是淮晏命令对方做的戏,可无论怎么做戏,少年应该不会派人来将矛头指向自己。   毕竟,有三皇子发动宫变在前,他即便弑君也可以将这个名头扣在三皇子身上,届时推着周淮晏坐上皇位、   这个计划看起来几乎完美,而且卫国公知道,周淮晏对周帝没有半点感情,如今又怎么会阻止他?   若是如此,阿翡只能是皇帝埋下的暗棋,直至此刻,才显露出来。   两相比较,卫国公选择了后者。好在,霍骁传来了烟花讯号,他如今可以确认淮晏是安全的。   如今箭在弦上,便不得不发了。   卫国公拔出长剑,一双虎目尽染杀意,森寒的锋刃直指异族少年,   “来人!将这个忤逆犯上的异奴给老夫拿下!!!”   命令既出,无数铁骑士兵立刻毫不犹豫地执行,就连原本站在阿翡身后听令于他的士兵们,此刻也尽数倒戈到了卫国公身边。   空气骤然变得冰冷粘腻,黑暗中响起铁甲碰撞的轰响!   北境的铁骑,只听令于一人!   “杀——”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铁骑剑光,阿翡横刀立马,神色寂然。   可那双苍青色的眸子的深处,分明翻涌起了,某种极端偏执而又危险的执念来。   【那,主人想要怎样的妻?】   【自然是,要能在乱军阵中杀个三进三出,武艺超强的人。】   甚至在这一刻,他还回忆起了曾经自己和周淮晏的对话,然后,异族少年在心中得出了与当初同样的结论——   【如果,您的要求仅仅是这样的话......】   【阿翡也可以。】   他黑发翻飞,翡瞳凝冰,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长戟,直指乱军。   【现在,就证明给您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男丰毒佳吧,阿翡的事业线!!! 第50章 做本殿下的刀   天亮以后, 周淮晏坐着马车抵达了宫门,同时,他也得到了皇宫内传来的消息。   这场宫变的最后结果, 与少年在避暑山庄醒来时做出的预料基本符合。   阿翡救驾有功, 一跃成为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而舅舅也被阻拦在宣政殿前,最终放弃了弑君的念头。   之所以说基本符合,唯一稍有差距的地方便是阿翡的武力值, 已经远远超乎了周淮晏的想象。   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异族少年,在数千乱军中屹立不倒, 甚至后来他和卫国公交手时,占据了上风。   周淮晏闭上眼,他现在可能要重新估量阿翡的危险程度了。   虽然出现这样的结果,可能因为皇宫道路对于军队来说太过狭窄,真正接近阿翡与之混战的也就几百人,   又或许,舅舅因为心中顾忌,未曾使出全力。再或者,是因为最为趁手的兵器落在了对方手中。   总之,周淮晏可以为这样的结果找出许多辩护之词, 可这些,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那就是——   那位异族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 一匹马, 一柄长戟, 镇守于宣政殿前,   拒乱军,而护天子。   甚至,他仅凭一人之力压制,甚至险些击败那位被奉上神坛的铁血将军。   红豆扶着少年下马车,又坐上轿辇,她神色担忧   “殿下,要不要先请李太医来......”   “不必。”   周淮晏淡淡扫过地上还未清洗干净的血迹,此刻的神色异常平静,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没有起伏,   “先去见见他吧,我有事情要交代。”   这个“他”并没有指出是谁,可红豆却立刻懂了,她眼神中隐隐露出愤恨的神色,可再次望向少年时,却又忍不住流露出心疼的眼神来。   红豆自十四岁开始就陪在周淮晏身边,当时九皇子只有五岁,当别的同龄小孩在父母怀中撒娇玩闹的时候,她的小殿下只能躺在病床上,捏着卫国公的手,轻声安慰他。   红豆起初也只认为小殿下只是一个不求上进,不学无术的皇室血脉。直到她陪在九皇子身边,一年又一年,   不知不觉通过了对方给他设下的层层考验之后,红豆才真正见识到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怎样的颖悟绝伦。   朝堂之中,各大家族的关系网络,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江悯郡主当年留在江南的所有部署,也尽在他的掌握,甚至于北境的军职人事也一一通晓。   少年拥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甚至远超于这个朝代的智慧。   甚至,他还将人们眼中用于节日庆祝的爆竹烟花,做成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红豆知道主子或许还有更多的底牌,自己不曾知晓,但她这么多年服侍在少年身边,自称是世界上最了解小殿下的人,也未尝不可。   周淮晏的确聪慧,甚至到了智多近妖的地步。可越是聪慧的人就越是骄傲,这份骄傲融入了他的骨血,甚至是呼吸。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允许自己犯错。   因为他们的聪慧会让他们避开愚蠢的小错误,可若是如此聪慧的人都避免不了,那这份错误便必然致命,   所以红豆知道,小殿下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被威胁,被欺骗,以及......犯错。   可这三样,如今都聚集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若非留着阿翡还有大用,或许殿下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异奴愚弄了如此之久,第一反应就是亲手杀了他。   周淮晏从不会自己动手惩罚谁,他永远都是淡淡的下达命令,然后让人拖出去执行,免得污了眼睛。   可上一次,红豆却看见少年亲手拿了软鞭打在阿翡身上。甚至惩罚之后,还为他亲手擦药。   那一刻起,大宫女就知道,殿下不再将他当做是一只单纯的宠物猫替身,而一向理智的少年逐渐开始,在阿翡身上丢掉理智。   只是第一次提醒就被殿下送去戒堂,红豆没有再多嘴,忍耐至今,却看着殿下一步一步沦陷。   【异族人,果然好手段。】   【若是早知如此......】   这时,停驻的轿辇打断了红豆的沉思。   ——到地方了。   周淮晏看着眼前华丽的宫殿,这里是重华宫,是当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与他母妃居住的宫殿。   从皇帝登基的那一天起,这座宫殿都被人精心养护,日日打扫却无人居住。而现在它被皇帝拿来给阿翡养伤。   少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原本平静的面色突然变得急躁愤怒,他走下轿辇,大步匆匆直接闯了进去。   【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新的伪装,新的戏剧。   “九皇子殿下,陛下亲口|交代过了不让任何人打扰......诶!您不能......”   “给本殿下让开!”   这一刻过分愤怒的语气,让周淮晏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像以前那样演出来的,   下一秒——   红豆直接反手把阻碍的太监按在柱子上,过分重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很可怕的闷响,   大宫女很快为少年肃清了道路。   “殿下,请。”   长袖挥过,周淮晏大步走进去。原本想好的台词还未说出口,撞入眼帘的是几个焦灼到满头大汗的太医和......一片血腥模糊。   医女们匆匆端着满盆的血水跑出去,又端着新的干净的清水跑进来。   ——阿翡受了很重的伤。   空气中过分浓重的血腥味,让周淮晏感觉到胸口发闷,接着,就是疼。   那种疼不足以撕心裂肺,只是就像被无数根细线密密地缠绕在心脏上,然后缓缓收紧,再收紧,直到勒出密密麻麻的血珠来。   其实这一点,早该被少年预料到了的,只是他下意识地忽视掉了。   阿翡带来的兵,都是一心忠于卫国公的。若真是要阻拦,届时,所有的兵刃刀光都会对着他。   数千人马,哪怕在狭窄的宫道中伸展不开,也足有几百了。那些还都是在北境战场上历练过的老兵,以一敌十的悍勇。   几百......   而阿翡只有一个人。   “......”   周淮晏静静站了片刻,然后走上前,随手推到了一个精致的白瓷花瓶。   砰——!!!   惊烈而可怕的碎响在房间内炸开,把所有人都惊骇得一颤。   “九......九殿下?”   卫国公如今在京城手握重兵,又刚刚在宫变中立下大功,如今九皇子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屋子里的人顿时哗啦啦跪了一片。周淮晏维持着脸上愠怒的神色,开口道,   “滚出去!”   “这......”   几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道,   “陛下吩咐过,要好好......”   “听不懂人话吗?若是听不懂,那耳朵干脆割下来别要了。”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静若寒蝉,所有人立刻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大宫女关上门,照例守在门口。   周淮晏踩着满地破碎的瓷片,走到床边。他垂眸,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   这时候的阿翡看起来,像是去了半条命。只余下一点点虚弱的呼吸。如同一只被虐待得遍体鳞伤后,又丢在垃圾桶的流浪猫。   “......”   默了片刻,少年蹲下身,伸出手,缓缓地拨开他因血污而粘黏在侧脸的发丝。   “唔......”   重伤的异族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睫毛开始颤抖,喉咙里震荡出一点点痛苦的闷哼。   周淮晏指尖一顿,然后收回来,掩在袖中,他站起身,立在一个疏远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对方睁眼。   “淮晏哥哥......”   这四个字因为口中含血,阿翡念得很模糊,像是呓语,根本听不清。   “咳......咳咳咳......”   他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痛苦挣扎着醒来,好在模糊的视线,逐渐出现了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   “主......咳咳咳......”   他被自己的血呛到剧烈的咳嗽,让刚刚缝制好的伤口再次裂开,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周淮晏安静地注视着他痛苦的模样,墨色的眼瞳犹如一汪深潭,波澜不惊。   好半天,阿翡才勉强支起身子,能够开口,   这时候,他还没有发现少年的疏离和冷漠。   “主人......?”   虽然声音很虚弱,可语气却是欣喜的。他以为自己成功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事情,正满心期待地希望得到一些表扬或者奖励,   然而,许久却没有得到回应。   “......”   屋子里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这时候,阿翡开始逐渐意识到了事情好像哪里不对,他看着不远处冷漠的少年,心中无端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慌。   “主人,怎......怎么了?”   周淮晏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把阿翡看得惊惶无措到想要拖伤体跪下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你,有名字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周淮晏问过的问题。   “......名字?”   阿翡先是一懵,接着脸色就猛然惨白,可他还是下意识逃避,   “不是......不是主人取的,说,说是叫阿翡吗?”   “.......”   得到这个答案,周淮晏嗤笑一声,   “在本殿下身边待了这么久,竟然连问这个问题背后的用意都猜不到吗?”   “......”   阿翡猜到了,可答不上来。   他死死攥紧了指骨,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不断颤抖战栗着。   突然,阿翡从床上摔下来,努力爬到少年腿边死死攥着少年的衣袍,嘶哑的嗓音里带了哭腔,   “不是,不是您想得那样......阿翡......阿翡可以解释......可以解释.......”   周淮晏垂下眸,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身后拖曳出的一道深深浅浅的血痕,   “好,你解释。”   可原因解释起来太复杂,太冗长,着急慌乱之下,阿翡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很快将最主要的部分说完,   “我,我的确不......不仅仅是侍奴。可不是细作,也不是暗探,我是.....我是从异族王的秘密训练营,逃出来的,然后,然后藏进......战俘营运到京城,再......再被主人捡到。”   说的太急,他又开始咳,咳出很多血,可手却始终不曾放开过少年的衣袍。   周淮晏听完,表情依旧冷漠,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片刻后,他抬头,将目光从阿翡身上移开,   “昨日的救驾之功,算是本殿下送给你的一份大礼,皇帝想要夺兵权,可一直以来找不到能够替代卫国公的人,这是他最大的顾虑。”   “......主人?”   阿翡小心翼翼抬头,苍白的脸上湿淋淋的全是泪。   “但是你出现了。卑贱的身份比荣耀的家世更易掌控,足以媲美当年卫国公的武力只要稍加历练,便可掌兵,再加上一份救驾之功......”   “——足够了。”   阿翡微微怔忪,不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他们刚才,不是在说他过去的事情吗?   “唯一让皇帝顾忌的,就是你我曾经的关系。”   周淮晏低下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   “可,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   阿翡慌乱无措地抱住少年的小腿,哭着,   “奴......奴是主人的所有物,侍奴也可以,宠物也可以,或者刀,或者替主人杀人的刀,挡箭的盾.....什么,什么都可以的。”   只要,是周淮晏的。   别,别丢下他。   “你是不是,恨极了我?”   周淮晏注视着那双他曾经迷恋的翡瞳,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看不懂一个人,   “恨我这么久一直把你当做......玩物?”   若是换位思考,周淮晏只觉得若是自己被任务目标日日玩弄,凌/辱,被迫雌伏。定然是恨的。   “这么久以来,很屈辱吧?会不会觉得恶心?”   “不......不是,没有,没有的。”   阿翡哭着摇头,他明明已经将所有的真相说出来了,可却不知道怎样让少年去相信。   “是,是奴自愿的,是欢喜的,不是......不是您想得那样......”   周淮晏蹲下身,指尖慢条斯理地滑过他湿润的眼尾,感受到一颗又一颗泪珠里滚烫的温度。   “你应该是,他培养的,最优秀的那一个吧。”   “......”   阿翡颤抖的身体一僵。而周淮晏很敏锐的抓住了这个细节。   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少年没有露出任何悲伤,愤怒,或者恼恨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笑着注视他,甚至用了一种赞叹的语气,   “怪不得,演技这么好,连我都骗过了。”   “不......不是的......”   阿翡感觉自己要疯掉了,他的确有所隐瞒,有所欺骗,可却不像少年口中说的那样不堪。   但是真正做出欺骗行为的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只要你恨我,就会打消皇帝的顾虑。”   但这个时候,周淮晏又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甚至让他欣喜万分。接下来,皇帝会给你身份,或许,他可以让你的母亲能够重新葬在云家的祖坟,而你的名字也会落入族谱。”   “他还给你地位,比如封官进爵,还有琳琅满目的珍宝财富,让你从卑贱的侍奴,变成真正的,人上人。”   然而听闻这些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伤痕累累的异族少年,只是哭着摇头,哀哀乞求,   “不,阿翡不要那些,不要那些......”   可周淮晏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他的泪水而心软,他注视着他哀哀哭泣的模样,冷淡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阿翡的脸,   这是一张很俊美而深邃的面容,极具混血感和神秘感,是周淮晏最喜欢的长相,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但是作为交换,皇帝会用你作为刀,一刀一刀,分割掉北境三十万铁骑,然后用皇权,一口一口,吃掉。但如果,北境三十万铁骑被皇帝吃掉了,我舅舅就会死。”   少年用一种很平静随意的语气,可里面却透出一种可怕的凶戾来,   “所以,我不会让他那么做。”   他掐住阿翡的下巴,抬到一个让对方艰难痛苦的角度,周淮晏面无表情地,静静欣赏着这张因为哭泣,而越发引人心动的脸,   “不是说要做本殿下的刀么?那就去讨好皇帝吧,让他捧着你登上高位,把锋刃磨得锋利一些。如此这般......”   少年的语气很轻,可那双墨色的眼瞳中,却溺着森森血腥的杀意   “才好替我杀人,不是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锁章是因为被人举报yhsq了,不过确实有一部分我的问题,描写太过,小天使们不要急,最近都在修文,应该不久就能放出来。之后的描写叙述会更加谨慎一些,就.......脖子以上吧。 第51章 云翡   宫变结束第十日。   三皇子于狱中畏罪自尽, 简空还在逃亡,全国通缉。   昔日香火繁盛,遍布各州的佛寺, 一夜之间迅速败落, 神权跌落尘埃。大周皇室的威望一时到达了顶峰。   此时坤宁宫内, 处处挂满白布,一副丧葬之景的模样。   陛下亲临,宫人们几乎个个手脚发抖, 面色惨白,他们匍匐在地上, 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恨不得在地上撕开一条细缝钻进去。   “都退下吧。”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宫人们就像是如临大赦般地连连叩头谢恩,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眷姑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惨白着脸色行了一个礼,然后才退了出去,   偌大的华丽宫殿就此安静下来。   “真是可惜......”   周帝望着满屋子的白幡,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皇后亲自为朕精心布置的这一切, 最后竟是没能用上。”   “呵......”   身着凤袍的女人并没有回头,而只是定定望着面前的佛像, 端庄而美丽的脸庞上隐隐透着些泪痕,但更多的是不甘, 和怨恨。   “你早就知道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现在应该很得意吧?”   她惨然一笑,   “看着所有的猎物,一个接一个的跳入你的牢笼,你应该是相当得意的。”   “朕只是不明白,”   周帝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同样望向女人正在看着的那尊佛像,   “简空......或者说周泓远,他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皇子,到底哪点比朕强?”   听到这句话,皇后诧异一瞬,接着便笑出声来,   “周泓锦,你又不爱我,你又不曾爱过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   说完,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噢”了一声,   “是我自作多情了,你问的是先帝吧?问他为什么,更偏爱一个私生的皇子?”   “你是朕的皇后,自然眼里心里都只得允许有朕一人,”   周帝淡淡瞥了她一眼,威严的语气中忽然染了三分怨恨,   “至于先帝......他宁愿用靖王做垫脚石,也要把那个私生子送上皇位。哪怕最后失败了,也要给他抬个国师的地位,甚至还妄想爬到朕的头上。”   “可我的煜儿——!!!”   皇后猛地打断了他的话,甚至连自称本宫都忘了,美丽的脸庞上不再端庄,而是变得疯狂   “我的煜儿他有什么错?!!哪怕我曾经与简空有旧,可煜儿他是你的儿子,是大周的太子!”   “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周帝眼神中透露出惊愕,   “原来,你竟然一直是这样想的。朕怎么可能去伤害自己的骨肉?”   闻言,皇后忽然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那周淮晏呢?他的先天不足不是你动的手吗?”   她满脸泪痕,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哦,不,周泓锦,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他先天不足,你是想把他杀死,死在江悯的肚子里。”   皇后像是想要把这些年来这么多的怨恨,还有所有她知道的皇帝的丧事,全部都吐露出来似的,   “周淮晏五岁,他五岁那年,你是不是还动过一次手?可惜了,你那样精心的筹谋,却让一只猫当了替死鬼。”   “周泓锦,你当时怨怒了好久吧?”   她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几乎湿了鬓发,   “江悯......江悯比我惨,她以为用自己的死可以换回孩子的生,可谁知道呢,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依旧想方设法,想要杀死他们的孩子呢哈哈哈哈哈......”   她抹掉满脸的眼泪,叹——   “真是......太可悲了。”   “......”   这时候,周帝的表情变得阴暗,   “这么做,自然都是为了周朝皇室的稳固,江家之势几乎一手遮天,若是他们有一个健康的皇子,外戚夺权,是迟早的事!!!”   “——那你为什么当初要娶她啊!”   皇后的身躯几乎摇摇欲坠,可眼神却是怨恨到了极点,   “又为什么......非要娶我呢?”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只是怨恨的发泄。为什么要娶,自然是因为她们身后,可以助他的势力兵权啊。   “我以为......你会杀了江毅的。”   皇后的声音变得沙哑,却比刚才稍微平静了些,   “你已经看出他的弑君之心了,不是吗?”   “若是他那日真的带兵闯入了宣政殿,自然是要杀的。”   既然臣子都已经带着兵要来砍他的脑袋了,若是还不杀,他这皇帝还当什么?   虽然这般做法合了齐守邦的意,但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分割收拢北境兵权,只是要稍稍麻烦些。   “呵,说得轻巧,”   皇后嗤笑,   “江毅当年深陷乱军之中,依旧靠着一人一马杀出重围,如今他身后有数千铁骑,你要如何杀得了他?”   “想套我的话?”   周帝慢悠悠坐下,   “不过如今说与你听,也没什么。宫变之时,朕并没有在宣政殿,”   ——而是躲在暗处看戏。   周帝研究了卫国公几十年,自然对他了如指掌。   “江毅把唯一的幼妹视作他的命,如今得知了真相,怨怒之下,定会一个冲进宣政殿,小小的宣政殿可容不下他的数千铁骑。届时埋伏在夹壁暗道中的三百死士会在第一时间涌向他。”   顿了顿,周帝又笑,   “不过当然,朕了解他有多么悍勇无敌,三百死士自然要不了他的命。可纵然他曾横扫千军,也是到底也是人。哪怕可以抵御,却不能逃走。”   “谁都不曾知道宣政殿下面是数十米的深坑,里面灌满了油,一旦死士出动,那么里面暗藏的机关就会启动......”   活埋,然后焚烧——   到那时,哪怕是神仙也难救。   “周泓锦,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今日便是我的死期,对吧?”   皇后看向他,惨笑,   “周泓锦你真可怜,只有死人才会听你说话。”   “若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便是你杀了他,皇后。”   周帝没有接她的话,漆黑的眸子中晕染开独属于帝王的冷漠   “你了解朕,也了解江毅,可你还是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   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说出这般无耻之言,皇后竟是一时惊得愣住。   这时候,周帝像是想到什么,才微微笑起来。   “好在,玉石俱焚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朕也省得处理后续的麻烦事,不过倒是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意外。”   虽然之前听说那异奴在箭术上赢了老八,周帝也只当是,卫国公给周淮晏选了一个新奇一点儿的护卫放在身边。既可以赏玩,又能够贴身保护。   可那日宫变之夜,突然出现的异族少年可把周帝都惊到了。   假传圣旨来救驾,还只身一人生生挡住了百千铁骑,甚至连对上卫国公都不落下风。   这样的惊世之才,连周帝都忍不住喟叹。就好像,有人专门为他送上了一把如此锋利的绝世神兵。   虽然不知道此人谋略如何,但这都不是问题,若是蠢笨些更好,才容易掌控。   如此之悍勇,便足以替代卫国公,同样,如此卑贱的身世,也是最好哄诱拿捏的。   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嗤笑道,   “可你别忘了,他是周淮晏的人。说不定,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把刀,可却不知这是别人用来杀你的。”   “他可不是周淮晏的人。”   周帝略有深意地笑,   “是侍奴,区区一个玩物而已,能有几分真心?”   周人最是轻贱异族,更何况是奴隶?   “以一男子之身,雌伏于人身下,被亵玩如此之久,怕是心中怨恨早已累积成山,否则,怎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在宫变之时做出这等骇事?”   当时周帝就在暗处看着,他太了解江毅了,当时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动作,绝不可能是他们事先串通好了的,   因此,那异奴的救驾之举只能是临时做出。   人在绝境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抓住一切可以将自己拉出去的东西。   一份救驾之功,足够了。   当然,周帝天性多疑,自然不可能就此简单的相信,他还会有更多的试探,只是现在这样一把好刀,让他舍不得放手。   然而皇后此时此刻,心如死灰,她不想再知道关于卫国公的事情,也不想再知道皇帝还有多少筹谋后手,   她只是凄凄地问,   “周泓锦,若煜儿并非你动的手,那是谁?”   这个男人刚才都把那么多秘辛告诉她了,也承认了所有做过的脏事,可独独周淮煜之死,他却不认。   如此,皇后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这么多年若是真恨错了人,那她到底算什么?   然而此刻,周帝却是冷笑一声,问她,   “若煜儿不死,若你不误认是朕动的手,你还会和简空一起,走到现在这一步吗?”   “.......”   皇后呆呆愣住。   她抱紧双臂,开始发抖,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冷的彻骨。   “是......是他?”   女人瘫倒在地上,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可她仿佛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痛,只是大笑,歇斯底里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他......简空......周泓远哈哈哈哈哈哈.......周泓远........”   爱她的男人,杀了她的孩子。   娶她的男人,要杀了她。   多么可悲,多么可悲啊......   翌日,皇后薨逝。   半月后的出灵礼结束时,周淮晏在窗边站了整整一天,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亲手为她点了一盏佛灯。   “殿下。”   红豆语气忧虑,   周淮晏知道她想说什么,此时点燃佛灯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他沉默片刻,退开了些,   “那灭了吧。”   “是。”   大宫女立刻上前,将所有痕迹收拾得干干净净。   谁都没有说话,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这时候,少年突然瞥见了放在窗边的那一盆山茶花,   当初那样娇艳欲滴的花朵,现在早已经枯萎了。果然,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不适合养花的。   舅舅是对的,他不仅不适合养花,也不适合养猫,漫长的沉默过后,周淮晏突然开口,   “红豆,把那花也搬出去吧。”   “是。”   顿了顿,大宫女多问了一句,   “殿下,这山茶花再有三个月,会开第二次,那是放在院子里继续伺候着,还是......”   “丢了。”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   “不要了。”   闻言,红豆便不再多问了,她甚至不再开口称“是”,只是默默的抱着花盆退了出去,   自从宫变之后这一个月内,皇帝日日都去看望阿翡,御赐的珍宝更是琳琅满目。甚至就连云家如今的家主,也被召入京中。   阿翡有了姓氏,不再是什么身份低贱的异奴,而是云家的嫡少爷,纳入族谱。   如今,他叫做云翡,封冠麾大将军,正三品。   此般隆宠,前所未有,羡煞旁人。   ——所有的一切都像殿下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国公爷明面上是擒拿叛贼三皇子的功臣,可他与皇帝都清楚,那天宫变之夜,早就撕破了脸面。   如今,只是留存一些表面的安宁罢了。   红豆把手里的花盆抱去给小太监豆沙,   “殿下厌了,拿去丢掉,丢远些。”   “可这.....再有两三月就开花了啊。”   小太监挠头,心想,   【当初不是看殿下还挺喜欢来着,日日亲自给浇水照料,怎么这么快就......】   不过,他也聪明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利落的抱起花盆走出栖梧宫。   这时候,抱着冰盆的宫女们接连回来了。红豆赶紧匆匆过去,   “快,快些,莫化了,把这些都放到殿下的浴池里。”   天色渐渐暗下,红豆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晕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   少年无意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来一口闷下,然后净齿。可即便数次净过之后,唇舌中依旧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   但周淮晏却不再会像以前那样,跟大宫女抱怨着药苦不愿意喝了,也不会在喝完药之后,像个孩子似的讨着要吃蜜饯甜糕。   周淮晏如今终于恍然,人总是得吃些苦头的,如此前路才能看得明白。   到底是古人有智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之前就是过得太安逸了。   看着少年平静到死寂一般的面容,红豆默默把蜜饯罐子收了起来。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大宫女扶着少年的手,因为现在刚入九月,夏季的炎热还未褪去,她只感觉殿下的手如今是越发的寒凉了。   想到等下要入的冰浴,红豆脸上泛起心疼,   “殿下,要不还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腕被死死的攥住,   “不必。”   周淮晏松开她,然后独自一人走向浴室。里面的装潢摆饰和以前并无不同,只是池中温暖的热水如今换成了冰块,而旁边摆放着一坛烈酒,   少年褪下衣衫,走进去。   就像阿翡曾经顾虑的那样,不用母虫而引出子蛊,倒底留下了后遗症。   合情之蛊,合情方解。   后遗症同样如此,血液,或者体/液,无论哪一种对如今的周淮晏来说,都是罂/粟。而他此刻承受的痛楚,就像是现代那些瘾君子,犯了瘾。   五日发作一次,刚好轮到今天。   李太医说,他无能为力,只能用些温补的药材调理少年的身体,若想摆脱痛苦,治标之法便是那个人的血液,或者体/液。可若想根治,就像戒掉罂/粟一样地,靠着意志力挺过去,强迫自己戒断。   周淮晏自然只会选择根治。   蚀骨的痛楚,这种感觉好像有万千蚁虫在身体里啃食,令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着,发出哀鸣的声音。   少年面色惨白,也不发声,只是颤抖着手臂,一碗又一碗地灌酒下去。   过度的低温可以麻痹神经,而醉了也就感觉不到了。   这样的过程,一般会持续一到两个时辰。   只是即将要结束的时候,大宫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陛下忽然来了兴致,说要设家宴,请您去。”   顿了顿,红豆继续道,   “要不奴婢去回绝了,就说殿下身体不适?”   “......家宴?”   周淮晏的嗓音很哑,他极缓慢地从冰池中起身,缓了好半天,才慢慢走上来。随意披上一件外衫。   “既是家宴,岂有不去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周淮晏穿着一身红色锦衣,姗姗来迟,抵达了设宴地点。他喝过酒,原本苍白的面色,终于多上几分微醺的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此刻夜色深重, 殿内一片辉煌璀璨,恍如浓艳明昼。   殿上,皇帝正拉着云翡将军喝酒。二皇子和八皇子还有小十三,各自按照尊卑坐在两侧。   少年的目光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微微一顿,   周朝二至三品的官员都穿绯色朝服。而周淮晏只是为了张扬些才选了红衣,却不想竟是跟他撞上了。   周淮晏收回视线,抬步走进去,跪下,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翡坐在皇帝身边,而周淮晏这一跪难免方向对了过来,他立刻装作不小心碰到了酒杯的模样,匆忙起身走到去捡。   “哎呀,一个杯子而已......”   周帝正聊得开心,也没工夫搭理周淮晏,只是随意摆摆手,道,   “免礼,赐座。”   “谢父皇。”   周淮晏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红豆跟在他身后站着   少年刚一落座,就感觉到全殿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这里,   毕竟谁都知道,如今圣宠正隆的那位冠麾大将军曾经,是他房中狎玩抚弄的侍奴。   而宫变结束的当天,周淮晏怒气冲冲闯进那位大将军养伤的宫殿中,极尽羞辱贬低,还砸碎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毕竟,一个侍奴不仅偷了卫国公的破天戟,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那位铁血大将军的脸。   素来仗着卫国公的势力,横行霸道的九皇子可不得气疯了么。   皇宫里的宴席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听听戏曲,小曲儿,看看宫廷舞蹈,吃吃喝喝,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也就完了,   ——不过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   周淮晏单手支着苍白的侧脸,看着一个个婀娜多姿的异族少年少女,穿着舞服走上来。   “宫廷中那些舞蹈,朕也看腻了,便也想看看些新鲜的。”   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们这些做皇子的自然也只能一一跟着附和。   还没来之前,周淮晏就猜到了,皇帝又在试探他跟阿翡的关系,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倒也情理之中。   其他几位皇子倒是也看出了周帝的心思,个个埋头就当做背景板,也不敢说话。   周淮晏看了两眼,便笑出了声,   “这舞新是新鲜,可跳的......却不怎么样。”   “哦?”   周帝似是来了兴趣,   “朕是觉得还不错。”   若是换做平常人听见天子开口,哪怕再不喜欢也得顺从着附和几句,可周淮晏却是直直望向皇帝身边,那位一身绯色朝服的大将军,   异族少年一袭艳丽夺目的朝服,眉眼深邃,俊美异常。   周淮晏歪坐在位置上,望向他,像是喝醉了。   他的神色看似慵懒,目光却极具侵略性,少年懒懒地笑,嗓音还是沙哑的,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那父皇,肯定是没见过云翡大将军的舞姿。”   “......”   闻言,阿翡身子一僵,五指将衣料攥得发皱。他扯了扯唇角,却不敢看过来。   “殿下......说笑了。”   周帝足足等了片刻,才摆摆手,   “朕亲封的大将军,如今哪能用来跳舞与人取乐?”   “呵......那父皇就没有眼福了。”   周淮晏随手搂住过来敬酒的舞女,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   “这蓝色的眼睛,倒是生得好。”   “谢殿下夸赞。”   后者的周语还不自然,却是顿时羞涩地红了脸。   阿翡的余光将这一切尽入眼底,他表面神色淡淡,可心中阴暗的杀意却清晰的滋生了出来。   这时,周淮晏忽然把少女一把搂在怀中,望向周帝,   “父皇既是抢了我的人走,是不是也该补还给一个?”   “哈哈哈哈哈......”   闻言,周帝大笑,   “随你,今日这些朕全都赏你。”   “儿臣体寒,那今晚便选个回去暖暖榻好了。”   周淮晏侧过脸,从殿上的角度看过来,就像是他把头,都埋进了那女子的胸口似的。   但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他的瘾又发作了,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只能借此动作遮掩。   因为周帝匆匆派人来请的缘故,他本来应该在冰池里呆两个时辰,可刚才只有一个时辰便出来了。   他搂着那异族少女,手指似是在不规矩地抚弄,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杯。   泼洒出来的酒水,顿时弄湿了少年鲜红的锦衣。   红豆看出了少年的异样,立刻厉声呵斥,   “你是怎么伺候殿下的?竟是把让酒水污了殿下的衣衫?!!”   异族少女大骇,连连跪下求饶。   周淮晏只是醉醉地笑,   “别,别骂她,一件衣服而已,换了就行。”   他伸手把那少女拉到怀里,   “走吧,陪本殿下去......换衣服。”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语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帝也顺势摆摆手,   “去吧去吧,回你自己宫里去换吧。”   “谢......父皇。”   少年七歪八倒地行礼,就像真是醉的不行似的。   只是周淮晏还是高估了他的忍耐力,还没回到栖梧宫,他就已经快不行了。   红豆为了遮掩,只能就近找一处空旷的宫殿将他安置下。   “殿下,殿下,再忍忍,再忍忍.....”   她把满头冷汗,痛到不断颤抖的周淮晏放入满是冷水的浴桶里,努力安抚着他。   “马上,马上就过去了。”   这里不能弄很多冰块来,只能用冷水。   “出去......”   周淮晏勉强还存留着三分理智,但即便是他视作心腹的大宫女,少年也不愿意让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见。   “殿下......”   “滚。”   他实在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吱呀。   房门被关上,空旷的屋内只剩下周淮晏一个人,他终于支撑不住,没入水中。用另一种痛苦的窒息去压制前者。   只是不到几息,他就被人一把扶了起来。   哗啦——!   大片冰冷的水花四溅,迷蒙间,周淮晏看见了一双熟悉的,苍青色的眼睛。   “......滚开。”   周淮晏是想要一把将对方推开的,可是他没有什么力气了,只能被对方拥在怀中,   这一刻,少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也听见了那人哀哀哑哑的道歉。   可如今,周淮晏已经不是,会因为一句哭泣的道歉而心软的人了,   他想要开口喊红豆,喊那位死士出身又武艺高强,从不欺瞒自己任何事情的大宫女进来,进来护住他,驱赶走一切的威胁,和危险。   可就在周淮晏开口的刹那,冰冷的唇上忽然感受到了炽热的温度。   推不开。   对方的手扣在他的后脑,无路可退。   可这个吻让周淮晏觉得屈辱,或者说他并不把这样的接触当做是一个吻。   ——而是羞辱。   从生下来就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所以周淮晏生平最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可是如今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分毫的力气挣脱,只能被迫接受到对方决定结束这过分亲密的接触。   “怎么,大将军当得......还不如侍奴舒服么?”   周淮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道是因为感受到了过分的恼怒,还是因为刚刚过分亲密的接触,而喘不过气。   “你还真是.....贱,这么着急着......找男人。”   然而,少年这句话明明是,想要羞辱对方的。   可那人竟然认真点点头,然后动作利落地掀起了绯色的朝服。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应该没有犯规了吧(小心翼翼。) 第52章 晏宝学外语   当阿翡起身, 又将浴桶里的少年抱出来的时候,原本冰凉的水已经变得温热了。空气中溢散着一种熟悉而甜腻的味道。   好在红豆准备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小猫的动作越发利落而熟练了, 熟练地处理着结束后的一切。   周淮晏又回到了原本精致整洁的模样, 除了头发还湿着散开, 唇色过分艳丽之外,看起来与以前并无不同,   方才蚀骨般的痛楚, 犹如潮水般褪去,再也不见踪影, 甚至于从骨髓深处,还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餍足。   少年闭了闭眼,然而他的心情却与身体的舒缓截然不同,   “你就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阿翡默了片刻,才答,   “......他醉了。”   他学毒学了九年,学医又学了一年,悄无声息让一个人喝醉还是很容易的。   周淮晏眯起眼,有些羞恼地摩擦着手腕内侧的红痕,   “你是故意的。”   “......”   阿翡系腰带的动作一顿, 沉默半响之后,才轻轻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他依旧见不得少年那样痛苦,   阿翡以前见过类似的情况, 患上瘾的人, 即便有些意志强大的, 想靠着自己挺过去, 然而最后他们的下场,永远只是痛苦的死去或者沉|沦两种选项。   有时候死很容易,可要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存活,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虽然血液也可以,但持续的效果非常短暂,因为里面某种能够缓解“瘾”的东西,只有情动的时候才会分泌的比较多。   虽然阿翡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找出很多种,看似客观,且不得不去那样做的理由,但其实刚才的事情,其实他也有一部分的私心。   从宫变之夜到现在,快一个月了,阿翡想他想得发疯。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是想起从前,从前待在周淮晏身边的时候。   少年漂亮的桃花眼,慵懒缱绻的笑,清冽好听的声音,花瓣般饱满艳丽的唇,玉白修长的指,还有很多很多......   阿翡疯狂地思念着,那个人的所有。   只是那样美好的梦境,总会在第二天犹如一片烟雾般消散,再也不见踪影。而是只能怔怔地看着头顶那,陌生而过分华丽的床幕。然后,他起身,沉默着把粘黏的床单换下来,毁尸灭迹。   “呵......”   周淮晏捂住眼睛,讽笑,   “这样的报复手段还真是......漂亮。”   他曾经一开始,的确把阿翡当做过宠物,甚至后面因为过分的恣意纵|情,行为对待上也称得上是玩弄。所以现在,才会染上这样不堪的瘾。   如今被玩弄的人,倒是成了自己。   “......”   阿翡沉默着,不再像以前那样哀哀哭泣着解释。   他只是安静地整理好自己绯色的朝服。   因为他尝试过很多次,很多很多种方法,可直到现在,他才逐渐的明白,少年已经不在意真相了,   ——不在意了。   他说谎也好,实话也罢,周淮晏如今已经将他完全,摒弃在所有冷漠的防御之外,还竖上了无数尖锐的刺。   哪怕是出自于好心,哪怕阿翡当时有太多太多的苦衷和顾虑,哪怕现在他愿意把心都剖出来给少年看。   那个人也不会信了。   因为少年在意的,不是真相,而是欺骗。周淮晏此生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就是欺骗。   见对方不答话,周淮晏一股闷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呵......曾经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变成这副只能任你摆弄的模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得意,特别痛快?”   “......”   阿翡没说话,可原本平静的表情却露出了微微迟疑的神色来。   虽然主人的不信任和拒绝,让他很痛心,但是他们如今的关系,加上少年因为蛊毒后遗症的身体,突然间变成了由他来掌控主动权,   虽然不曾得意,但痛快......还是有几分的。毕竟原本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子,在水中沉|沦的模样,的确很......然而,这时候,阿翡看见少年越发阴沉的脸,顿时住了脑。   他不自在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绯色的朝服,因为是刚才怕弄湿特地脱掉了,所以现在依旧干燥而整洁。接着,阿翡又瞥了一眼旁边,周淮晏刚刚换下的湿润的红色锦衣,两件同样红色的衣衫,刚才在宴席上的时候,竟是让他大逆不道地想起了婚服,   阿翡不再像以前做侍奴那样肩背微微曲着,如今倒是挺得起笔直,只是垂着眉眼,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睛,他低声道,   “殿下既是无碍,那臣便告退了。”   “......?”   按在水里弄完就跑?   周淮晏刚才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对方无意识显露出这一点细节,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妈的更气了!   周淮晏从来不爆粗口的,可这一刻心中还是忍不住冒了一句出来。他发现自己好像每次遇见阿翡的事情,总是这样不冷静。   这样不行,这样不可以。   冲动是魔鬼这句话虽然俗气,但却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真理。   当初他不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把人给留在身边了吗?还力排众议,忤逆舅舅的意思。   砰——!   白瓷的茶盏摔在阿翡脚前,飞溅的茶水溅湿了那新制的朝服衣袍。   “给本殿下马上滚!!!”   冲动的确是魔鬼,可现在要气疯了的周淮晏觉得自己已经就是魔鬼了,管他冲不冲动!之前勉强还能算是谈恋爱的情/趣,可现在算什么?!!   阿翡低着头,把破碎的瓷片收拢起来放入袖中,免得等会儿被少年踩到。这一切做好之后,他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臣告退,殿下记得回去把头发擦干再睡。”   “......”   他这样的态度,让周淮晏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中二期青少年,或者再亲近一点,像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朋友。   砰!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和想法!!!   少年一拳砸在桌面上,语气又恼又恨,   “红豆——!”   大宫女还在门口震惊阿翡从里面出来,接着就听见了少年在里面唤她。   “殿下!”   红豆匆匆跑进来,一眼就对上周淮晏因忿忿而显得有些艳丽的面容,但语气听起来还是异常的愤怒,   “怎么把人放进来的?!!!”   “殿下......奴婢刚才一直守在门口,的确未曾见有人进入。”   红豆也想不通,她忐忑又紧张,甚至还有几分懊恼。她方才听到屋内有些奇怪的声音,还以为是少年自己终于忍耐不住在......于是她还特地站远了些,又扫清了四周的宫人,不许别人靠近,   结果没想到,是阿翡进去了。   这时候,周淮晏刚听完红豆的话,就忽然明白过来。他扶住额头,感觉到一阵无语和无力,然后,伸手指了指角落边的房梁。   红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外面清柔的月光透了一束进来。   “......”   大宫女讷讷怔神   “竟然是......揭了瓦翻进来的。”   砰!   周淮晏又忍不住忿忿锤了一下桌。接着他猛地起身,一堆袖子,大步走出去,   “把里面的东西都给本殿下烧了!!!”   “......是。”   红豆呆呆地看着少年挥袖而去的背影,   她还真是难得......见殿下这般恼怒的模样。   ......   接下来连续几天,周淮晏找了几百个异族奴隶进宫,还罗列了一系列的规矩,那排场条件就跟皇帝选妃似的,   最后,他留下了三个人在栖梧宫伺候,都是十四五岁,两男一女,异色瞳,模样也都是异族特有的精致立体。   很明显,此举是在羞辱皇帝新封的冠麾大将军。如今整个京城都在默默吃瓜。虽然周人轻贱异族,可那位叫云翡的,如今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当时他以一人拒乱军而护天子的事迹,还有因为偷拿卫国公破天戟来救驾,竟是与那位铁血将军动起手来,可最终居然不落下风。   其实救驾之功,虽然是天大的功劳,可这也比不上一位十七岁岁的少年,竟然能力压几乎已经登上神坛的卫国公......这样完全不可置信的事情。   如今云翡这个名字,在京中可谓人人皆知,还变成了说书先生最新最热的故事。   九皇子的侍奴,抢了卫国公的救驾之功,这样的瓜可不是天天都有。   然而作为被吃的瓜,当事人周淮晏倒是心无波澜,他正在发奋学习。   放纵玩乐使人堕|落,果然他的小初高班主任说得对,学习才是正道,才是人一生最终的追求。   少年皱起眉,忽然抬头看向面前蓝色眼瞳的异族少女   “等下,刚刚那句话你再念一遍?”   “是。”   阿索娜小心翼翼的跪着,然后捧着书把上面的话用异族语重新再念了一次,   周淮晏没立刻跟着她重复,而是在脑海中细细拆解了她的发音,然后细细对应着里面的主谓宾语,开始摸索着他们的语法,   最后才跟着复述。   没办法,这个时代可没有专门的外语老师。哪怕有很多两族的语言都能说的好的人,也只是因为耳濡目染。并不能系统地通过语法知识进行教学。   所以他只能自己摸索着学。   异族王和齐守邦都盯着舅舅,而皇帝如今和在舅舅撕破了脸,要想夺兵权唯有一条路。   ——异族和大周迟早会再有一战。   周淮晏需要做一些准备。   异族生活在极北的雪原中,他们的发音听起来很像周淮晏前世听过的俄语,连字形也很像。   少年的嗓音清冽幽凉,就像是山泉撞碎玉,念起异族语时,有一种神秘而温柔的腔调,好听极了。   阿索娜默默捏着手里的书,耳尖微微发红。   过了片刻,周淮晏停下来。因为这异族语里面有个弹舌的音,他怎么也发不好。舌头就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   这时候,阿索娜忽然未经召唤,走到书桌前,跪着仰头,   “殿下要不要仔细看看,奴婢再示范一次?”   其实,她原本是按照异族的规矩叫少年主人而自称奴的。只是这样的称呼总让周淮晏想起那个人,于是便让她改了口。   “好,你做一遍。”   蓝瞳的少女仰着头,微微张开口,鲜红的舌尖随着急速呼出的空气弹动。   她做了两次,见周淮晏看得认真,忽然去拉住少年的手   “殿下要不要,亲手感受一下?”   她秀美的面容上,染着几分绯红。   “......”   周淮晏看着自己的手被她拉到唇边,脑海中却想起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啧!”   在触碰到阿索娜的唇舌之前,少年猛地挥开了手,   “啊!”   柔弱的异族少女被他摔在地上,但阿索娜完全没有任何呼痛,而是立刻跪好,蜷缩成一团,哭着求饶。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奴逾矩了!”   “......”   周淮晏抿紧了唇线,拿起旁边放着的帕子仔细擦着手,他垂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忽然问,   “你们异族的奴隶,是不是都学过这一套?示弱,装可怜,然后不经意的勾引?”   “......”   阿索娜不敢答话,只是哭着发抖。   然而这样的身影和哭泣,却逐渐和当初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重合起来。   周淮晏突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他垂着眸子,面色波澜不惊,   “今天起你不必留在这儿了,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殿下!殿下恕罪!!!”   阿索娜凄惨地哭泣着,然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很快就被宫人带了下去。   小太监豆沙小心翼翼的问道,   “殿下可否,要换一个进来伺候?”   “不必了。”   周淮晏的语气很冷。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他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全部甩掉,然后整理好今天的笔记和学习内容。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红豆又端来了一碗熟悉的,苦涩的汤药。而身后的宫女们,也捧来了一盆又一盆的冰块。   周淮晏已经可以熟练的走完整个流程,只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他又得从头开始。   李太医说,要想根治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挺过去,可却没有说一个期限。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甚至终生。   但听太医的语气,没有个五年八年,是戒不断的。   可哪怕是终生,周淮晏也会坚定的选择根治,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身上存在一个永远受控于人的把柄。   不想,同时他的骄傲也不允许。   走入冰池中,熟悉的疼痛感和寒冷又开始渗透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这场突如其来的蛊毒,打破了他很多的计划。在笃定北境和异族会再次展开一场大战的时候,周淮晏就想过跟随舅舅出征。   卫国公老了,而且这次他不再像当年那样只需面对凶狠的异族敌人,还要提防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义子,以及,忠诚了数十年的皇帝。   原本,周淮晏想着,若是真的开战,他定要随着舅舅一同去。   毕竟北境距离京城要两个多月的路程,哪怕是八百里加急的速报,也需要一个多月才能抵达京城,   他必须守在舅舅身边,才能及时的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可如今这样的身体,完全不可能了。   嗒。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周淮晏艰难睁眼,果然又看见了一个最不期待出现在这里的人。   “滚.....出去......”   周淮晏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然而此刻,阿翡垂着眸子,站在池边。   他知道自己本来不应该来的,可是听闻周淮晏竟然招了三个异族收在房中,他就忍不住生了嫉妒之心。   而且这蛊毒后遗症,若真想戒断,至少需要八年。难道真的要让心爱的少年说这样可怕的苦楚如此长久的时间吗?   阿翡忍受不了。   这虽是瘾,可他在子蛊的时候就用各种药物改善过了,即便永远不戒断,每次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伤。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周淮晏永远离不开他而已。   可这样的结果,若是抛开少年的意愿,却是阿翡最为梦寐以求的。   他看着周淮晏在冰池中艰难地呼吸着,因为过分寒凉的温度,他连呼吸都带着三分颤抖,原本玉白的肤色血色褪尽,呈现出一种冰雪般的苍白来。   散开的墨发贴在肩头后背,又几缕还落在胸膛上,浸了水,看起来就像是雪白宣纸上肆意流淌的笔墨。   ——很是美丽。   即便连痛苦的时候,他心爱的神子也依旧如此让他神魂颠倒。   阿翡走过去,跪在周淮晏身后的池边,从后面拥住他,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腕骨。触手寒凉细柔,就像是最极品的冷玉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让阿翡可以清晰地听见少年喉咙中压抑的痛苦的碎音。   “听闻殿下近日在学异族语,臣不才,愿意为殿下效劳。”   周淮晏将舌尖咬出了血,努力让自己维持住三分清明,努力了许久,才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滚。”   “......”   阿翡轻轻叹息。   他心爱的少年,竟然是连骂人都找不到太多新鲜的词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最难听的,也莫过一个“贱”字。   说的最多的,也就一个“滚”字。   而在侍奴营里呆过的阿翡,曾经听过的污言秽语,再听听周淮晏所谓的“辱骂”,   就像是成年人,听见气鼓鼓的小孩忿忿骂他——   【你这个笨蛋,不要靠近本殿下!】   一样的效果。   甚至听多了,还觉得有些可爱。   “殿下要不要,学些新鲜的词来骂?”   阿翡侧过脸,手缓缓没入冰池中温柔地缓解着他的痛苦。然后,贴着周淮晏冰凉的耳垂,低声道,   “不是恰好正在学异族语吗?那臣刚好可以教一些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攻宝拿着虐恋剧本,没想到小猫无师自通了宠文路线。   不要养肥发总啊!难道你们不觉得现在这个关系比之前更刺激酸爽吗?!!哪里虐了?   PS:晏宝后面会戒掉的,不必担心。 第53章 白玉雕琢的山茶花   宫外, 将军府。   天色蒙蒙亮时,一身黑衣的冠麾大将军偷偷翻墙回到了府邸。这是他受封那天皇帝给赐的,曾经是一位朝廷重臣的故居,   然而一推开房门, 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椅子上。   “又去栖梧宫了?”   带着面具的男人轻笑, 他的目光掠过阿翡衣襟间露出的红痕,用异族语问,   “玩弄前任主人的感觉怎么样?”   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异族中,喜欢凌虐玩弄侍奴的贵族大有人在。因此, 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压力下,有的侍奴会噬主。   简单一点的,有的侍奴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暴起,杀死主人,但稀少的,若是侍奴一朝得势翻身,便会千倍百倍的凌|辱回去。   很显然,他认为阿翡也是其中一例。   异族少年关上门,表情冷漠。   若是按照以往,他定要把眼前这个, 对周淮晏出言不逊的男人碎尸万段。但是经历过最近这一系列的巨变之后,阿翡终于沉淀下来。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必做任何思考, 只需要按照主人吩咐行事的宠物了,让异族的人越是认为他恨周淮晏, 后者也就越安全。   毕竟, 一个沦落到被侍奴玩弄的废物皇子, 有什么威胁呢?   阿翡开始发现, 他在周淮晏身边待了这么久,连思考问题的方式,也逐渐向少年靠近了。侍奴的身份已经不足以保护他,所谓的最强大的肉/体也不足以保护他。   阿翡终于明白了,当初少年对他所说的权利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他周旋在皇帝和异族王之间,就像一株扎根于两棵苍天大树上面的寄生植物,疯狂的汲取着他们的养分,肆意生长。   他要成为一棵新的参天古木,要有足够多的权势和枝蔓,要繁荣到一种极致,才能荫蔽守护住心心念念的少年。   阿翡面无表情地拉好衣襟,掩住锁骨上的痕迹,问,   “乌恒金,简空的下落找到了吗?”   “喏。”   面具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在桌上,之所以这样快就找到那个人的位置所在,是因为对方主动来求合作。   但是比起一个被全国通缉的,声名狼藉的妖僧,不如将它当作给赫律北的垫脚石。两者相比,后者的获利和助益自然更大,   “拿去邀功吧,你站得越高,我们后面的动作才越顺利不是?”   阿翡捻起那纸条,然后展开,匆匆扫过一眼便将其落在旁边的烛火上,燃烧成灰烬。   简空,给周淮晏下蛊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痛苦挣扎的模样,阿翡无意识攥紧了拳,因为过分的力度而指骨泛白   “今天太阳落山之前,皇帝会见到他的人头。”   烛光在那双苍青色的眼瞳中明明灭灭,跃动出一种奇妙的颜色,愈发地虚幻美丽。   他忽然开口,   “帮我找一样东西。”   见赫律北如此听话顺从,乌恒金的心情很好,想着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违禁物品,答应下来也不是不不行,   “你要什么?”   “冥血草。”   闻言,男人眉头锁紧,   “你要它做什么?”   阿翡不答,只是平静问他,   “能取来吗?”   “......”   乌恒金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他的目的。不过,冥血草也并非什么违禁之物,只是一种在异族雪原上比较出名的毒草而已。   人若是误食过多,血液就会倍增,时间一长,身体就会变得肿胀,一般的疗法是放血,只是后期身体会虚弱一段时间,也算不得什么剧毒之物,只是经常被用于审讯折磨的手段。   思来想去,发现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威胁之后,男人点点头,   “好。”   说完这些,乌恒金稍稍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如今皇帝和卫国公已经彻底反目成仇,王上在半月前已经集结好了二十万大军,即刻便准备南下。”   闻言,阿翡的面色震惊一瞬,接着便万分凝重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待到战乱之时,埋伏在大周内部的人蛊便会群起,化作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向大周朝的命脉。   但同时,异族王的二十万大军也并不只是佯攻,如今大周内讧,兵权割裂。卫国公年老,而齐守邦想要夺权自封为王,皇帝更是容不下三十万铁骑在枕边虎视眈眈。   大周朝如此割裂混乱的局势,哪怕没有人蛊计划,战争真的发生时,利用那三方互相猜忌敌视,自然也能从中获利。   “赫律北,届时皇帝定然会派卫国公出征,然后让你也同行,王上的意思是你先顺着皇帝,假装忠心于他,然后借天子之势,割裂分化北境军权,”   想到即将开始的大计,乌恒金的语气带着几分激动的颤抖,   “北境那边已经谈好了,齐守邦会是我们暂时的盟友,先杀卫国公,让那周朝皇帝开心一下,然后把你捧上去。”   听见这句话,阿翡的眼神某一瞬间染了杀意,但很快他就垂下眸子,掩饰住自己所有的情绪,   “齐守邦的父母都是为异族所杀,国仇家恨在前,他怎么会与我们合作?”   乌恒金嗤笑,   “呵,他的父母是我们杀的没错,可将那两人的头送到我们刀下的人,可是那位恶鬼将军啊,你以为他江毅得来的这兵权,就干净吗?”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回忆起了很多很多年之前的往事,   “当年齐守邦的父亲齐国烈,无论是谋略还是武艺,皆不输于江毅,唯一差了一点的便是他的出身。”   乌恒金讽刺地笑,   “当年江毅还只是个将军,齐国烈的品级比他略次,鬼断崖一战,他们上头的命令出了错,陷入苦战,最后需要留一个人来垫后,最后留下的,自然只能是齐国烈。”   “毕竟,区区一介草民的贱命,怎么配与名门贵将的世家子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乌恒金看了一眼阿翡,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江毅要收齐守邦做义子?他只是愧疚而已,愧疚自己用别人的命,铺了自己的前程。若非如此,如今这恶鬼将军的名号和卫国公的爵位还不知道花落谁家。”   “......”   阿翡一直想不通,齐守邦那样的叛国贪权之徒,怎么会是国公爷的义子。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最重要的命令和信息都已经传递完了,乌恒金站起身,   “按照计划,北境开战的消息还会有一月才抵达京城,而你也会在那之后随卫国公出征,在这之前你要尽可能的获取皇帝的信任,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力配合你。”   “——简空不够。”   擦肩而过时,阿翡忽然开口,   “要想彻底获得皇帝的信任,光靠简空不够。”   周帝生性多疑,哪怕明面上看着给他无数笼统,可实际上依旧只是逢场作戏而已比如现在哪怕给了个大将军的名头,实际上也未曾让他真正执掌与官职对应的兵权。   “......”   乌恒金眯了眯眼,很显然他也明白这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名单。”   阿翡转而看向他,苍青色的眼瞳中溢散开冰雪般的冷意,   “——人蛊计划的名单。”   “不行!!!”   乌恒金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甚至愤怒地一挥袖口就要离开,   “不需要全部的名单,只需要七分真三分假,获得皇帝的信任即可。”   然而阿翡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可怕的力气让腕骨发出了细微的悲鸣,他眼神阴沉,   “否则,那你想要怎样获得皇帝的信任,他才会放心地让我掌控北境兵权,如你们所愿的那样,顶替卫国公的位置?”   大脑快速运转着,阿翡努力地学着像主人那样去思考,   “这次救驾之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皇帝夺兵权的计划里,自然没有我的名字。若是一个月之后,他依旧对我心有顾虑,只把我当做分化北境兵权的可有可无的表面工具,那么你们的计划根本没有用。”   “卫国公的确有愧,但齐守邦作为一个可以为国家而战死的将军之子,又镇守边关十年,他绝不会叛国,家仇一报之后,他便会立刻把刀锋指向你们。   或许齐守邦不会复刻当年恶鬼将军的辉煌,但也绝不会让异族的铁蹄,踏入大周朝的国土一步。”   “......”   这一刻,乌恒金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这件事情太大......我需要禀报王上。”   阿翡松了手,表情恢复平静,   “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乌恒金语气激烈,   “可半个月,根本不可能把消息送回王上!!!”   ——更别提得到回复。   阿翡看他一眼,冷漠的苍青瞳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阴谋迷雾,   “你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分裂北境兵权。那三十万铁骑只要还在一人之手,不论是卫国公,齐守邦,还是皇帝,你们便永远不可能踏入周朝的国土一步。”   “......”   乌恒金踉跄后退一步,咬紧牙关,但很显然已经开始动摇,   “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阿翡不再理他,只是大步走进室内,   “记住,你只有半月。”   “......”   听见外面消失的脚步声,阿翡走进浴室。皇帝赐给了他很多奴仆,但他不习惯被人伺候,便将他们全部赶到了外院。因此偌大的内院里,一直都是空荡荡冷清清的。褪下衣衫,阿翡看向面前精制的铜镜,目光细细在里面的影像中扫过,他伸手摸了摸后颈处,那里有一圈齿印,描摹着上面的轮廓。   那样的行为让阿翡想到了曾经在雪原看见过的雪豹。有的雄兽总要死死撕咬住不听话的雌兽以便更好地进行繁衍。当然,少年不可能是这样的意思.只是阿翡感受到痛楚的那一刹那,脑海里无意识地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他摸到了伤口,能够感受到对方有着可怕的恨意,竟是差点将那一块肉都生生咬下来。   周淮晏恨他,恨他的欺骗,更恨他屡屡破坏自己戒断的过程。   阿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将冰冷的水浇在身上,就像以前那样地细细清洗。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   冲落的水流晕染开淡淡的血色。   阿翡其实有过那样的念头。   有过,让周淮晏一辈子都戒不掉那样的“瘾”,这样的话,心爱的少年就会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可那样的念头,仅仅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片刻,便被狠狠扼杀。   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他与伤害周淮晏的皇帝,给周淮晏下蛊的简空,便再无区别,   阿翡小时候见过一些异族的贵人孩子,他们都被娇宠着,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有一次,一个贵族的小少爷买来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鸟儿,很漂亮很漂亮,只是那鸟儿总是恹恹的,看起来快死了。   后来有一天,小少爷忘记关笼子,让那鸟儿飞了出去,他气急败坏,动用了几百个奴隶才将那鸟儿抓了回来。   小少爷折断了它的翅膀,然后关在笼子里精心饲养。   可不到三天,那漂亮的小鸟儿就死了。   阿翡舍不得放漂亮的小鸟儿离开,也舍不得折断他的翅膀,他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现在还没有想到。   ——但以后总会想到的。   冲下的水流逐渐变得清澈透明,阿翡蹲下,伸手去取里面的东西,虽然过程有一点点艰难,但好在最后还是取出来了。   ——是一块白玉雕琢的山茶花。   他冲洗掉上面微稠的液体,然后抚摸着上面被刀刃精心雕刻出来的纹理。那样熟悉的做工,阿翡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少年用禁匕雕琢出来的。   昨晚等到痛楚散去之后,他立刻就遭到了主人愤怒至极的报复。   只是令阿翡失望的是,周淮晏并没有用他教导的那些异族秽言骂他,只是施加了些许勉强称得上算是凌/虐的手段,让他如此伤痕累累地回来。   只是少年不知道,他所认为的羞辱虐待对曾经接受过审讯抗压训练的阿翡而言,并不算什么。甚至,趁少年不注意的时候,阿翡还偷偷藏着,把周淮晏恼怒之下送进去的白玉带出来了。   【唔,他还是没改掉那个习惯。】   异族少年随意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浴室,然后用干净的锦帕把那朵漂亮的山茶花擦干净,列入为他新的收藏品。   静静观赏抚弄许久之后,阿翡走到窗边,给那盆山茶花浇水,精心侍弄。   ——就是被周淮晏拿去丢掉的那盆。   再有两三个月,就又要开花了。阿翡感到有些可惜,因为大概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看不见了。他细细思忖着,得找个人好好侍弄着,毕竟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枯死了可不好。   做完这一切,阿翡才走到书桌前,他从桌下搬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和毒虫。   他取出一把匕首,割破手腕内侧的皮肤,让血液流入玉瓷碗里面。然后按照记忆,开始取出草药磨碎,放入碗中,开始试验配比。   世界上既然有毒,便必然有解药。   蛊毒,自然也是一样。   既然他的血液里面的东西有效,那么自然可以找出能够替代的东西,然后反向研制解药。   只是这样的事情从未有前人做过,阿翡如今的把握也只有两成。因此还不能告诉他。但日后总会有提升的,无论如何,也总比忍受八年蚀骨的苦楚要好。   阿翡知道周淮晏嗜甜,喝一碗补药都要闹着吃好多好多甜糕蜜饯,甚至,连周围侍候的宫人也要取甜食的名字。   他又在腕上割下一刀,感觉不到疼,只是心想着,   那样爱甜食的少年,哪里能吃得了那样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开始出征,等到战争结束后,阿翡就封王,完成猫猫进化大老虎过程。   然后就是小黑屋剧情啦!   发总也很想快进到那里,不过故事还是要讲完整,所以小天使们不要急。 第54章 飞蛾扑火   半月后——   国公府。   “咳咳......咳......”   卫国公把药碗放到一边, 面色凝重,   “你说云翡把异族王人蛊计划的名单挖出来了?”   自从宫变之后,卫国公就称病在家, 不再上朝了, 因此所有朝堂上的消息都是通过霍骁传回来。   “是。”   霍骁面色同样严肃,   “如今各州都在抓捕异族人蛊,京城里面这两天抓捕下狱的,已经多达两百人了。宫中甚至潜藏了有二十余人。陛下很是震怒。”   “确认真的是异族王精心培养出来的人蛊吗?不是滥竽充数?”   卫国公皱起眉, 心生怀疑。   “不是滥竽充数,我带人去亲自查验过, 甚至陛下还下令动用了监察卫,查出来的结果自然全部确凿。”   监察卫是大周皇帝的直属亲卫,除了皇帝,不受任何人管辖,负责监察百官,手段狠辣,紧要关头之时,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   正在卫国公苦苦思索之际,管家忽然敲门进来,   “国公爷, 小殿下回来了。”   卫国公愣了一下,立刻起身, 神色间竟是有几分焦灼慌乱,   “快, 快把我的药碗收起来, 把窗户打开散一散味道。”   接着, 他的动作一顿, 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襟,   “算了算了,拦住他,拦住他,让他先回自己屋里等着,就说老夫在忙,换身衣服就过去。”   霍骁看着素来面色严肃冷峻,沉稳大气的国公爷在书房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团团转,   【果然,也只有面对小殿下的时候,国公爷才会露出这样的表现。】   一刻钟后,卫国公匆匆赶到了心爱小外甥的屋里。   一进门,就看见少年懒懒坐在椅子上,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甜糕,只是那眼神却是看得卫国公背后发毛。   “舅舅不是忙着呢吗?怎么有空到淮晏屋里来转转呀?”   卫国公脊背一僵,   “......咳,刚刚在书房,确实有点事情。”   “那今年舅舅这么忙,淮晏就不打扰舅舅了。”   周淮晏起身,接过大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这就告退。”   “诶!”   卫国公拉住他,下一秒管家立刻收到了国公爷的眼神,带着周围的婢女奴仆退了出去。   “咳,老夫现在不忙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见外人都走干净了,周淮晏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舅舅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什么什么瞒着你?”   卫国公皱起眉,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周淮晏平视着他,如今快一年过去,他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三,基本可以平视曾经只能仰望的男人了,   “舅舅受了伤,为何不告诉我?”   “......”   卫国公面色一僵,但还是嘴硬狡辩,   “我这一生受的伤还少吗?都是些皮毛,过些个几日也就好全了。”   “......”   周淮晏面无表情,忽然捏住他的右手腕,语气隐隐散发出愠怒,   “淮晏记得舅舅不是惯用左手吗?怎么今日倒是用右手来抓我了?”   “......”   卫国公沉默片刻,无声轻叹了一口气。素来威严的面容上竟是在这一刻多了几分老态,   “带兵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即便告诉你又能如何?不过平白多一个人担心。”   周淮晏定定地盯着他,好半天,才缓缓开口,   “......那日后如果淮晏也受了伤,无论多重,只要不死,定然也不会告诉舅舅!反正舅舅也帮不上忙,平白多一个人担心。”   “你——!!!”   卫国公要被他气死了,他一把挥开少年的手,气得胡须都在抖,   “周淮晏!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不听话!”   “......”   少年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拥住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男人的消瘦。   江毅十二岁那年,江悯才出生,没过两年,他们的父亲就死在了战场,母亲也接连病逝,是江毅一个人把年幼的妹妹江悯带大,亦父亦兄,   他很爱很爱江悯,后来江悯死了,这份爱就转移到了周淮晏的身上。   再过几个月,周淮晏就二十岁,而江毅也就五十七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岁数早已经是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年纪了。   可卫国公还要上战场,不但要与异族拼国仇,还要与老天爷争生死,毕竟在冰天雪地中征战,连御寒都是个大问题。   当初恶鬼将军的战绩虽然辉煌,可战况却是无法想象之惨烈。   周淮晏至今记得小时候撞见舅舅更衣,那个男人几乎全身上下都是伤疤,没有一块好肉。   “舅舅,能不能......多依靠淮晏一点?”   “......”   卫国公身体微僵,最终还是轻轻叹息,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   “放心,老夫打了一辈子仗,光是说出个名字,别让那群异族贼子胆颤心惊,此次出征,不过只是再教训教训他们罢了。”   “......”   ——舅舅还是不肯依赖他。   周淮晏松开手,然后从袖口中摸出禁匕交到他的手中。   “舅舅,我这几年收拢了母亲在江南的旧部,建制了一批秘密奇兵,虽只有六千,但可挡万军,舅舅此次出征,带上......”   砰——!   禁匕被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淮晏!”   卫国公骤然恼怒,一双虎目发怒的时候,骇人极了,   “区区六千散兵,老夫拿来何用?”   如今他已经与皇帝彻底撕破脸面,不过只是因异族大军南下,勉强保留着表面上的三分安宁。   届时他一旦回到北境,皇帝必然会用周淮晏作为牵制,若是异族不曾进犯,卫国公甚至想直接将小孩带回北境。   可北境天寒地冻,周淮晏病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再加上如今局势混乱,唯有留在京城。   卫国公一直知道周淮晏在暗中有些部署,但六千精兵,还是让他大为震惊。震惊过后又忍不住骄傲,他妹妹的儿子竟是如此天纵奇才。   他想到了当初那场宫变,若不是淮晏发现端倪,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阿翡来拦他,或许此刻自己早就被烧作灰烬,湮于尘世。   这消息是皇后身边的眷姑送出来的,甚至,江毅还知道了,周淮晏五岁那年,竟是周帝安排了一场死局,若不是当初那只长毛猫救了小孩一命,周淮晏活不到现在。   江毅闭上眼,感受到胸中的悔恨,犹如海啸般涌来,若是他当初不曾劝妹妹嫁与皇帝,或许今日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有北境三十万铁骑在,我又何须要你那区区六千散兵?”   “舅舅,这不一样!北境说是三十万铁骑,可那不过是二十年前统计的巅峰战力,如今满打满算,真正可以上战场的不过只有二十万,还有齐守邦,那人......”   周淮晏还想解释,可卫国公已经不愿再听。   “齐守邦是老夫的义子,自然会听从号令!”   “......”   卫国公知道他想说什么,北境军中是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一旦离开京城,周淮晏的命就会彻底掌控在皇帝手中,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暗中留下一部分军队保护他,可北境铁骑目标太大,京城又是皇帝的地盘,根本藏不住。   但现在好了,如果有了这六千精兵,周淮晏甚至仅凭自己,就有能力再次发动一场宫变。   凭借少年的聪慧,竟然能够好好护住自己。如此,江毅怎么可能带走周淮晏保命的底牌?   “舅舅!”   周淮晏很少有这样急躁的时候。   若不是身体内的蛊毒后遗症打破了他所有的部署,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跟舅舅做最无用的吵架。   不过卫国公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俯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禁匕,然后放回到少年的手中。   “淮晏,你觉得如今,云翡是否可信?”   如今阿翡正得隆宠,加上人蛊计划的名单,他基本已然得到了皇帝六分信任,甚至还从皇帝手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兵权。   皇帝想要分割北境,派阿翡随卫国公出征,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   可这样的问题,周淮晏却一时答不上来。他发现自己忽然看不穿那个人了。   明明已经得到了更加尊贵的身份,站到了皇帝的身边,无论他日后选择做皇帝的人,还是继续为异族王做事,都不必来找他。   可半个月,每每当“瘾”发作的时候,无论周淮晏在哪里,总会被他找到。然后用最亲密的行为缓解。   等到周淮晏缓过来之后,无论他怎么羞辱虐待对方,后者都一声不吭,默默忍受。最多,只是在最难以忍耐的时候,溢出几分变调的哑腔。   ——周淮晏不明白。   若云翡只是想以蛊毒后遗症控制他,羞辱他,根本没必要忍耐到那种地步。   如今他周淮晏在皇帝和异族王眼中,除了这条命能够牵制住卫国公之外,再无其他威胁。   只要他活着,有一口气便足够了。   周淮晏闭上眼,其实心中早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曾经不知不觉,把那个人放在心中太深太深的位置,如今才如此无法原谅。   “他......的确是异族王的人没错,但淮晏以为,舅舅可与其三分信任。”   少年并没有把蛊毒之事告知舅舅,自然连后遗症也没有。   卫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答一个字   “好。”   其实后来,他得知皇帝的死局,而阿翡确实是得了少年的命令,才将他拦在宣政殿外的时候,江毅就已经予了三分信任,再加上如今少年说的这三分,便足有六分。   破天戟和禁匕是江家世代的传家宝,从没有外人能拿起过,可那日,见阿翡拿着它在乱军中犹如虎狼一般凶悍的气势,卫国公当时愤怒之余,其实还有几分欣赏的。   毕竟哪怕是他,在同样的年纪之时,也做不到像阿翡那样。和周淮晏同样,那位异族少年也是天纵奇才。   卫国公在心中感叹,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又弱又小的异族奴隶,竟成长到了这般可怕的地步。   他看着面前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心中欣慰,   【不得不说,淮晏的眼光还真是极好的。】   ......   从国公府出来以后,九皇子的马车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城郊的别庄。   那里曾经是周淮晏小时候养病的地方,他畏寒,从小到大身体都是冷的,尤其是到了冬日的时候,根本离不开火。   有时候,哪怕是沐浴时稍稍不注意,吹了一点冷风,第二日就会高烧不起,缠|绵病榻数月都是常事,   于是卫国公专门让人在城郊修筑了一座别院,还引了温泉水,几乎每年冬日的时候,周淮晏都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只是去年因为卫国公回京,他便在国公府居住。   日落,入夜。   红豆隐隐猜到少年想要做什么,虽是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轻声道,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周淮晏随意点头,然后站起身,被服侍着换下外面略厚外衫。如今刚刚入秋,别人还在穿单衣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换上厚厚的秋装了。   不过温泉房里很热,便只用穿一身单衣也无妨,周淮晏换了一身绯色的锦衣,他素来爱这样张扬又艳丽的颜色,至少会把人衬得有几分红润,不会把显得太过虚弱。   少年走进温泉房中。   里面亮着数盏琉璃灯,光芒灿然,映得周围恍若白昼,四周天然的山石相叠,嶙峋的石缝中,还栽种着一簇又一簇蔷薇,开得艳丽。   上面并不是房梁,而是一块一块嵌着无数璀璨珍珠水晶和各色的琉璃石,映着粼粼的水光,映出奇异而美丽的光影。   周淮晏没有直接走进温泉中,而是坐在旁边的白玉石椅上,旁边的墨石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甜点和水果,还放着一壶美酒,两盏酒杯。   周淮晏姿态闲适坐着,等人。   细长的指把玩着一只白玉蓝釉酒盏,慢慢品味,水波折射出的粼光澄澄映在他精致的眉眼,唇|瓣染了酒,愈发绯红艳丽,   明明穿戴整齐,四周也空无一人,可那慢条斯理饮酒的动作,却莫名其妙的色气。   “一路跟到这里,现在还不出来,想让本殿下等多久?”   “......”   话音落下,门口角落灰暗的阴影中,便逐渐显露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命令道,   “过来。”   “......”   异族少年迟疑片刻,还是依言慢慢走过来,最后站定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方便主人伸手就能碰到他,也不会是一个过分亲近甚至冒犯的距离。   ——他还是改不了侍奴时期的习惯。   周淮晏瞥了一眼他站定的距离,慢悠悠抿了一口酒,问,   “今天用的是什么借口出来?”   “......杀人蛊。”   对方回答的语气闷闷的。   少年轻轻“噢”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对方的足尖往上,掠过膝盖,大腿,腰腹,胸口,最终定格在云翡的脸上。   不得不说,当初他非要把人养在身边,还是有些原因的。   不像周淮晏金相玉质一般,过分昳丽精致的面容,阿翡的五官深邃立体,疏朗俊美,就像时尚杂志里最欲最俊的混血男模脸。   而且,由于练武的原因,身材也很好。   “再过来些。”   周淮晏从袖中摸出禁匕,慢条斯理地取下银鞘,露出寒光凛冽的刀锋。   阿翡微微迟疑,但还是走过来,单膝跪下,屈身靠近。   冰冷的锋刃落在了他的脖侧,过分寒凉的温度,让温暖的肌肤条件反射地微微战栗。   周淮晏挑开了他的衣领,缓缓地,寻找着一个喜欢的下刀点。   锐利森寒的匕首就在致命的咽喉处流连,可异族少年却完全没有任何惊惧,忐忑的表现。   周淮晏轻笑,   “不怕本殿下杀了你?”   “臣活着,对您还有用。”   若是以前,阿翡会说,自己的命是主人的,想要怎样处置随您喜欢。   可现在,他却只能说出这样疏离的话来。   不过周淮晏倒是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稍稍用力,薄而寒凉的刀刃便在阿翡脖肩的交界处划下一道血痕。   少年感受到对方的肌肉不受控的收紧起来,但又努力地放松着。   他伸手剥开对方肩头的衣襟,袒露出一部分胸口和肩颈,细细欣赏着鲜红的血液流下来,没入衣料,晕染出一片暗红。   这时候,周淮晏仿佛屈尊降贵般地俯下身,去吮吸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液。   这样的画面,很像是现代讲述血族的电影。   再有半月,阿翡就会跟随卫国公出征,届时,戒断的过程便不会再被打扰。与其现在跟对方屡次反抗不成,不如先缓解着,等到阿翡去往北境,周淮晏才会真正开启戒断的过程。   所以现在,还可以短暂地依赖一下。   少年一只手攀着对方的肩,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若不是正在吮吸伤口的血,这样的姿势异常地亲昵暧昧。   阿翡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液被吮吸的感觉,还有少年因不断吞咽而滚动的喉结,他看不见这样的画面,可仅仅只是想象,便只觉身体滚烫。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忍不住想要去抱他,或者,就像以前那样,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给皇帝人蛊名单,是你的主意,还是他们的命令?”   然而,少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却将阿翡立刻拉回了现实。   “......我的。”   恍惚间,阿翡忘记了自称。而周淮晏倒是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舔了舔唇,感受到身体中刚刚开始萌发的痛楚逐渐消散。   “那名单,七分真三分假吧?”   “是。”   周淮晏缓缓侧过脸,去看那双像翡翠一样美丽的苍青瞳,里面折出琉璃灯的光晕,漂亮极了。   “他们已经和齐守邦达成了初步合作?”   “是。”   阿翡对于少年如此精准的猜中那些人所有的部署,并不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只是专注于看着周淮晏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甚至能够看清对方长长的睫毛,甚至那睫毛下墨玉般的眼瞳中,自己怔愣的表情。   此刻,他心爱的神子,更像是蛊惑人的妖,   “他们要你杀了舅舅,替代他?”   “是......”   阿翡猛地回神,   “不,可我......”   “嘘——”   微凉的指腹忽然封住他的唇珠。此刻,昳丽的少年竟是在此刻轻笑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对不对?”   “......是。”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清楚地知道。   ——周淮晏在撒谎。   少年这样做,不过是在蛊惑他,蛊惑他为自己所用。   可阿翡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蛊惑确实有效。   周淮晏信他,信他不忠诚于异族王,也不忠诚于皇帝,甚至少年清晰地知道,自己迷恋他。   阿翡明白,这些相信,并不源于少年对他有多少感情,而是对方查出,或者推断出了真相。   可是,周淮晏不原谅他的欺骗。也不原谅他之前做出的几近于威胁的行为。   但是现在,却又不得不为了保护最爱的舅舅,来蛊惑他。   上次宫变一战,阿翡受了重伤,同样,卫国公也受了伤。但是双方如今的恢复力和体制,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   卫国公老了,受伤的左手甚至让他拿起破天戟都变得艰难。而周淮晏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今晚,才专门来等他,专门来......蛊惑他。   阿翡怔怔地看着少年昳丽的面容,微微仰头,试探着去吻他的唇角。然而,后者没有像以前那样剧烈的挣扎,反抗。   而是温柔地,回应了他。   头一次,阿翡尝到了权势带来的甜味。   原来,权力是这样美好的东西。怪不得古往今来,人人用命去追逐它,争得头破血流,妻离子散。   每一代的皇子们,也都为了那个位子弄得你死我活。   “帮我......”   周淮晏温柔地吻他,甚至拥抱他,仿佛在这一瞬间收敛了曾经所有尖锐的刺,   “帮我把舅舅......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好。”   阿翡抓住他的腕骨,用指腹繁复摩挲着内侧的柔软。   哗啦——   两人落到了水里。   后来的事情,就像除夕夜的重演。   阿翡头一次,感受到这样过分,过分温柔的少年。温柔到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安抚和蛊惑的目的。   可......那又怎样?   阿翡依旧感到了一种虚妄的幸福。   或许,或许这次他能够好好完成主人给的任务的话,这种虚妄,也许会变成现实。   ......变成现实。   曾经阿翡特别不能理解,小时候每次看见有飞蛾扑向烛火的时候,他总会问母亲,   “他们是感觉不到疼吗?”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被烧死,还是要义无反顾的扑过去?”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浅笑,   “囝囝,因为那是光啊。”   那样的答案,阿翡曾经苦苦思索了好些日子,可依旧弄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但是现在,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阿翡明明清楚地知道,周淮晏这样做的目的,可依旧义无反顾地相信,然后按照对方设计好的道路,踽踽独行,一往直前。   哪怕前方是炽烈到会将他烧死的烛焰,也不回头。   因为,那是光啊。   只要可以拥抱光的话,好像哪怕被烧死,也变得无所谓了。   到最后,阿翡被他扼住脖子,被迫在濒死的窒息中全身不住颤抖时,少年描摹着他的耳廓,嗓音低哑缠黏,就像是情人的耳鬓厮磨   “你听好,若是江毅死了,我周淮晏会亲手让所有人,”   “——给他陪葬。”   朦胧间,阿翡听见昳丽的神子念出了口音纯正的异族语,   他说,   “也包括你,赫律北。”   作者有话要说:   攻宝支楞起来! 第55章 周淮晏立誓   十月。   一月前, 异族王屈平耶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压境,消息传回,举国震动。皇帝下旨, 命卫国公即刻挂帅出征。   同时, 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 冠麾大将军云翡也与之同行。   出征那日, 京城旌旗猎猎。皇帝亲自在城楼上率文武百官执礼送行。   周淮晏也站在城楼上,没有按照规矩站在应有的行次, 而是逾矩地站在了最前面。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就连平时与他不对付的八皇子,也只是复杂地看过来的一眼,   他看着舅舅的背影远去,也看着阿翡的影子逐渐消失。   两个人去往北境,去往战场,周淮晏并没有表露出多么的悲伤,也没有表露出怎样的不舍,他只是静静站在城楼,站到所有人都离开,   直到大宫女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周淮晏才惊觉远处的万家灯火,   ——竟是已经入夜了。   “殿下, 晚上的风凉,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好。”   周淮晏抓着大宫女的手腕, 被她缓缓扶着走。他头一次站了这样长的时间,双腿僵硬得就跟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回到栖梧宫, 周淮晏又问了一遍,   “那些东西, 都送过去了吗?”   “霍骁将军已经在半月前就让人运往北境了, 三十万件羽绒衣,行军被,还有二十万新研制的钢刃刀兵,预定好的粮草牲畜,全部都已经在路上了。”   闻言,少年微微放了一点心。自古征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既然跟随不了舅舅去北境,就只能做好一些后勤工作了。   周淮晏从一岁开始,就有意识地开始积累财富。   贵为皇子,又有这么个纨绔的名头,每每能得封赏的时候,别的皇子都是要一些字画,琴书,棋谱等等高雅的东西,只有九皇子周淮晏最是俗气,只要真金白银,或是价值连城的玉石翡翠。   再加上他母亲在江南留下的部署,周淮晏稍稍动些脑筋,开展一些商业赚钱并不难。   如此,十九年的积累,他隐藏的财富如今已经达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至少在八年之内,周淮晏可以一个人负责舅舅军队所有的后勤需求。   只不过明面上,那些都是卫国公交代给霍骁做的。   周淮晏把玩着他之前给雪糕做的球球,可面色却是心不在焉的。   他还是很担心,甚至这几天已经伤神到了,整宿整宿失眠到天亮的地步。   毕竟,周淮晏从来都没有去过北境,他对那里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于舅舅的描述,以及一些杂书上的简述。   哪怕他将北境和雪原的地图默了几千次。可或许也比不过,在那片土地上走过几十次的人。   战争,并不是一个可控的东西。   更别提,北境距京城,哪怕送信也得一个月。   “殿下,”   红豆端来了热水,把少年手中的木球放到一旁,   这木球原是九皇子特地给那只白虎崽子做的,他爱猫,哪怕那白虎在常人看来是一头会吃人的凶猛异兽,可周淮晏还是把雪糕当一只大猫猫养,甚至宠溺得像是自己的孩子似的。   只是自从阿翡变成云翡之后,便离开了栖梧宫。而自幼被阿翡无微不至照顾着的小白虎自然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变之后的第七天,雪糕从笼子里跑出来,跑到了重华宫去寻阿翡,几乎已经是成年犬大小的幼虎,一路上把许多宫人吓得尖叫。   后来,周淮晏就丢掉了它,丢给了阿翡。   大宫女轻声道,   “殿下,他......似乎出征的时候,还把白虎带走了。”   “嗯,我知道。”   雪糕越来越大了,若是再留在皇宫,只能是被日日囚禁。不若带到野外放了,也好做一只自由自在,威武霸气的森林之王。   周淮晏伸出手,任由大宫女轻轻为他擦手。他的动作很自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伸手的行为很像个小孩子,   红豆看着少年掌心细小的伤口,忍不住心疼地皱起眉,   她知道殿下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最近却是也未免太频繁了一些。   红豆看着桌面上,有一点像是双轮推车的木质模型,不太明白上面为什么又架了一个钢管。   但不管是什么,她相信,殿下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有大用的。   就比如那殿下口中的“枪”,竟是能在刹那之间便取数人性命的神兵。   大宫女轻轻为少年洗干净手,又取来药膏细细抹完,   “殿下,今晚可要早些歇息?被子里已经放好汤婆子暖了好一会儿了。”   “不必。”   周淮晏拿过桌子上刚刚制作好的炮车模型,眼神沉沉。   ——这就是他最后一张底牌。   当时在白马寺,周淮晏为阿翡燃放烟花的那天晚上,当时其实有将这张底牌告诉对方的冲动,他说,   【阿翡,你信这世界上有比刀剑更厉害的武器么?只需一击万千兵马,便尽数灰飞烟灭。】   若是再说下去,周淮晏或许就真的告诉他了,不过好在,他当时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时间太短了,当年他考验了红豆将近八年年,才将其真正当做自己的心腹,而阿翡待在他身边还不满一年,他竟是便已经给予了对方那样的信任。   周淮晏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对。   于是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   少年清楚地知道,那样可怕的热武器若是提前出现,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和历史的进程。有可能会导致无法想象的,更可怕的乱局。   或许热武器的时代终将来临,可至少现在,他不想经历那样的变革。   只是除此之外,少年找不到别的东西,作为最后一份强有力的保障了。   “殿下,他今日临走前,送来了许多......许多东西。”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淮晏拿着模型的手一顿,语气淡淡,   “以后都叫云翡大将军吧,不必如此避讳。”   “是。”   红豆的话音还没落定,便听周淮晏冷冷下了令,   “都拿去丢掉。”   “殿下?”   红豆表露出几分急色。若是其他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可那些,是阿翡的血。   他用琉璃瓶装着,然后以此放在碎冰中送来。数量刚刚好是一个月的量,而且还说下个月也会按时送到,   红豆是见过周淮晏“瘾”发作时的模样,也知道若是用意志力真正根治,戒断才是最好的方法。   可太疼了,太苦了。   然而,周淮晏只是垂下眸子,拿着特质的工具开始将模型拆解,思索着这炮车的改进之处。   “本殿下不喜欢把话说第二次。”   “......是。”   红豆又给他添了两盏灯,免得太暗伤了眼睛,这才依言去了。   这天起,没有了那人的阻碍,周淮晏终于彻底开始了戒断“瘾”的过程。   五日一次,冰浴,烈酒,蚀骨之痛。   在外人看来,他又像幼年那样,缠|绵病榻终日不出。李太医几乎是住在了栖梧宫。   周淮晏谢绝了一切来探病的宾客。   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那位吏部尚书的嫡长女,叶凌云也来探望过他。   就是之前在除夕夜上,舞剑,说崇拜皇贵妃江悯的那位。   重臣嫡女以未婚之身,一个人来探望同样未婚的皇子,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   可周淮晏没有时间顾忌那些,他的瘾每每发作一次,那一整天,人都是恍惚的。而且发作过后,身体还会虚弱一天。真正清醒的时候,不过两三日。   而这两三日,他还要做更多的部署和布置,不仅要避开皇帝的耳目探查,还要关注北境的战况局势,最重要的他要知道齐守邦的动作。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周淮晏才终于接到了北境的第一封战报。   冬日严寒,不能再用冰浴,他只能靠着醉酒熬过去。   “殿下......”   周淮晏虚弱的声音从床帘中传出来,   “念。”   红豆哭着给他念战报,   “十一月,国公爷抵达率军抵达北境,十万铁骑整军待命,第一仗便斩下异族王麾下一名大将梭罗图。”   “冠麾大将军云翡,奉命率五千兵甲在贺兰山阻击,鏖战四天三夜,尽斩异族八千,凯旋。”   然而听完这样的好消息,周淮晏却并不觉得高兴,因为齐守邦没有动作。   越是没有动作,就越代表着他后面有更大的动作。皇帝那边有阿翡抵着,对舅舅威胁最大的,就是齐守邦。   周淮晏不知道舅舅和那个人的父母曾经有怎样的过往,而卫国公也从来都不告诉他,他只是查到对方是在一场败战中牺牲的。   而舅舅从那场战斗中或者回来了。对方虽然名义上是卫国公的义子,可却是恨他。   可这时候,周淮晏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只是对红豆说,   “一切......按照计划来。”   “是。”   大宫女擦干眼泪,面色骤然冷凝,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按照殿下的吩咐,一一部署下去。   周淮晏熬过一次又一次,冬去春来,又过夏日。   一封一封的战报,也从北境传了回来。   三月,异族王麾下大将,韩越泽分兵五万,攻破北境梁州外城,城内的异族人蛊暴起叛乱,里应外合。   梁州告急。   冠麾大将军云翡率八千人马来救,与内城守军成功会和,固守三月,卫国公亲自率军包抄异族后路。韩越泽带着残兵仓皇逃脱。   梁州之危,缓矣。   九月,西麓关失守,魏苏亚截断北境三州必经之路。云翡大将军率八千兵甲假扮异族军队奇袭壤雪道,不料被齐守邦麾下误伤。   双方激战七日,由卫国公出面调停,异族大军趁虚而入,在水中下毒,伏击后方大营,周军全线溃败。   次日,北境防守最严密的第三州,芫州失守。   十二月,卫国公大军退居余下两州,于次月亲率中军进逼芫州,双方在怒冰谷血战两月。   双方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周淮晏预料到了这次战事会无比艰辛,却不曾想到,刚刚打了一年,对方竟然能够攻下一座州城。   还是北境防守最严密的州城。   红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手里的战报折起来,没有念完下面的。   【卫国公左臂伤情恶化,已经拿不起破天戟了。】   她知道,自从去年卫国公出征离京,周淮晏看着无事,可实际上却好像半条命也跟着去了似的。   后来的战报依旧如此,双方你来我往,又打了一年多。   ——芫州终究没能收回来。   可北境余下两州,异族王也没能攻下,云翡大将军奉命镇守梁州。   而齐守邦则是率三万铁骑镇守鬼断崖,死死扼守芫州通往大周腹地的隘口,被异族打了半年,也没打下来。   战事变得焦灼。   不过,这两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周淮晏的“瘾”已经从之前的五日发作一次,到现在半月一次,说不定再过一年,就能彻底戒断。   这样的结果,就连李太医都感到了震惊。   然而周淮晏还没稍稍心缓和一些,在三个月后,他忽然接到了北境急报——   鬼断崖突然失守,异族大军数十年来头一次北境防线,犹如虎狼之势,挥师南下!   卫国公震怒,率军连夜奔袭,不眠不休三日前来阻击,混战中被斩一臂,却仍血战不休,终于堪堪将异族大军拦截在湮河。彼时,云翡大将军匆匆率军来救。   ——可到底是晚了。   最终,国公爷单手执大周军旗,身受九处重伤,至死不肯倒。   【至死,不肯倒。】   “......”   看到此处,周淮晏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平静到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接着,他继续看到了信封中的第二张纸,上面写着——   江毅身死,齐守邦因失守鬼断崖被贬,云翡大将军尽掌兵权,坐拥十五万铁血大军。   卫国公之断臂,被异族王屈平耶悬于芫州城上,每日切下一片肉,以祭异族战士亡魂。   【每日,切下一片肉......】   红豆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殿下的脸色,甚至此刻连呼吸都不敢了。   然而,周淮晏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认认真真把这份战报叠好,然后起身,   站起来的刹那,少年苍白的面容依旧缠绕着一股病弱感,可却又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   血腥气。   周淮晏看向她,语气平淡如死水。   “红豆,替我更衣,准备面圣。”   “......是。”   皇帝同样也在这时候收到了消息,他也在等周淮晏。   目前战事的所有发展,基本都在周帝的预期之内。   尤其是,卫国公死在鬼断崖。   这个特殊的地点,就可以断定是齐守邦动的手。然后借着战场失职的罪名,把人贬了。让云翡掌权。   当然,北境兵权也不可能完全落在云翡的手里,毕竟,当初派出对方跟卫国公出征的时候,那异族少年身边带的可全都是周帝的心腹。   “陛下,九皇子觐见。”   “哦,果然来了。”   周帝笑笑,   “你们都下去吧,宣。”   周淮晏走进来,他第一次穿了白衣。   少年墨发雪裳,眉眼精致,唇色浅淡,只是抬眸时,那黑瞳中流淌着几分薄而锋锐的血光   周淮晏见了皇帝也不跪,直接开门见山。   “我想要出征北境,请陛下应允。”   他没有自称儿臣,也没有喊父皇,   “哦?”   周帝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不曾怪罪,只是打量着这个骗了自己十几年的儿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恼怒,   喜,周淮晏是他的儿子,这般城府,果真像极了他。   怒,周淮晏站在了江毅那边。   不过,这一切早已注定。   少年黑沉沉的眼瞳望向他,里面没有一丝光。   “陛下忧心了数十年的事情,唯有北境的兵权。可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北境那样区区一处苦寒之地,却要屯兵数十万。”   周帝眯起眼,   “你想说什么?”   “因为异族,是我大周数百年来的心腹之患。如若除去,那三十万兵甲,陛下可以拿来做别的。”   “呵......”   周帝嗤笑。   大周自建国起,便深受异族之患。哪怕当年卫国公那般辉煌的战绩,依旧不曾将那个可怕的民族打入尘埃不得翻身。   因为异族雪原的腹地,寒凉彻骨,周朝的军队从未深入进去过。   甚至大战过后,还要屯兵三十万于北境三州,打造防线,以防对方卷土重来。   皇帝笑他,笑他不自量力。   “想要灭族,谈何容易?”   可这般嘲讽周淮晏却置若罔闻,少年走过来,在一个不恭的距离站定,认真告诉他,   “——我可以。”   少年的语气不再如平日那般玩世不恭,而是用了一种很寒凉的语气,   “我可以,踏平异族雪原。   推掉他们每一座城池,   杀尽他们所有的战士,   斩下异族王屈平耶的头颅,   碾碎他们所有的信仰。”   少年仿佛是在陈述着什么既定的事实——   “甚至,让异族雪原万年不化的冰雪,都在血火中焚尽。”   周淮晏看向周帝,瑰丽的墨瞳渐渐蒙上了一层阴暗而血腥的戾气。   他仿佛在立誓,   “我周淮晏,要让这个民族,在这世间自此......”   “——永远除名!”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晏宝要疯起来了 第56章 芫州夺回   半月后——   卫国公战死鬼断崖的消息在大周传开, 举国震动,万民哀悼。   国公府和栖梧宫都挂起了缟素,放眼望去, 满是一片白, 冰冷彻骨又苍凉萧瑟。   比起在异族眼中恐怖可怕的恶鬼将军, 卫国公在大周百姓的心中,是这个国家的一柱定海神针。   二十余年前,靖王在江南发动叛乱, 同年,上一代异族王趁乱率大军南侵。   而叛乱的靖王, 他拥兵十五万,从江南一路北上,兵临兖州,直指京城。   南北之乱,同时而起,大周朝风雨飘摇,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先帝缠|绵病榻,朝野惶惶,震荡不安。万般危难之际,镇国侯临危受命, 抵御异族。而江毅则是被封征北大将军,随之同往。   镇国侯, 也就是后来皇后的父亲。   而江悯和江毅的两个儿子,则是去往江南, 镇压靖王叛乱。   只是, 镇国侯在抵御异族的第一年就因身中奇毒而亡。大军不能一日无首, 于是江毅这才掌了北境大军。   而那时候, 在北境抵御异族的将士,还不是铁骑,只是十几万匆忙从南部调去的新兵。而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二十余万悍勇可怕的豺狼。   还有天气,生在南方的士兵,要在冰天雪地里,与身体素质比自身强悍十倍的异族拼生死。   最后的胜利有多么艰难,可想而知。   最终,江毅亲手斩下上一代异族王的头颅,又奔袭万里挥师南下,堪堪将靖王之军挡在兖州城外,与江悯会和,合力绞杀叛军。   皇后的父亲镇国侯死在北境,江毅的两个儿子死在江南。还有数十万埋没在战场上的将士尸骨,   如此,才平定了南北乱局。   北征南战之功,让江毅获得了卫国公的爵位,那时候,卫国公在大周的威望,甚至直接压过了先帝。   可现在,在周朝百姓心中战无不胜的铁血将军,死了。   是守在鬼断崖,守在异族大军通往大周腹地的最后一关,在尸山血海中,执大周军旗,站着死的。   消息发出的那一天,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周都陷落一片白色。   举国哀悼,万民恸哭,   这不仅仅只是八个字。   八月。   九皇子周淮晏请旨出征北境。   周帝依言给了他一卷圣旨,上面就只有一方血红的玉玺印,和一个字。   ——允。   没有兵卒,没有粮草,甚至没有给一个封号官职,只有一个允字。   出征那天,周帝同样率了百官群臣来送。只是场面,不如当年卫国公出征那般宏大。   也对,一个病弱了二十年的废物皇子,只带了区区三千兵甲,却要去到几十万兵马厮杀的冰雪战场。   但即便如此,京城中的百姓还是自发地走上街头,来送。   或许他们也知道,区区几千兵甲,领头的也不过是个纨绔病弱皇子。   可这些人,不是去享乐的。   是为了大周的百姓,去抛头颅,洒热血的。   九皇子周淮晏,曾经在京城,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位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天天享乐纵欲。   可当这个国家遭遇危难的时候,那么多位皇子,只有他一个人请旨,要出征北境。   送军的百姓中,有老人默默流泪,叹道,   “到底是......江家的子嗣。”   江家自开国以来,男子世代从军,死伤残疾者无数。他们所有的辉煌,尊贵,荣誉,都是用一条条人命换来的。   哪怕今日,贵为皇子的周淮晏,到底也上战场。   可还是有很多人在看笑话。   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甚至于,周淮晏并未穿戴铠甲,也不曾骑战马。他站在大军之前,白衣墨发,头戴雪色抹额。   除此之外,再无配饰。   周朝的丧葬之礼,父亲过世,其子须得戴抹额的。   可江毅的两个儿子早早就死在江南,这礼,自然落到了周淮晏身上。   许多人便说,他不是去打仗的,倒像是去殉葬的。   周帝开始也那样觉得。他想起了几日前周淮晏对他说的那些话,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刻骨仇恨,只是苍白的,空洞的,甚至平静的,一份陈述。   可周帝当时,却在那一刹被震撼到大脑空白。面前那个病弱到似乎命不久矣的少年,对他说   【我要让这个民族,在这世间就此,除名。】   震撼过后,周帝的理智缓缓回笼,皱起眉,他预料到了卫国公之死会让周淮晏遭受巨大打击,可未曾想到,对方竟然说出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话来,   “休要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我不要你的一兵一卒,也不要你的一米一钱,我只要,陛下的一纸应允。”   那天,周淮晏取出旁边的毛笔,不容拒绝地塞进皇帝的手中,   “反正,他死了,我的命对陛下而言,也就没用了。”   少年缓缓勾起一丝唇角,嗓音喑哑,   “不如,陛下拿来赌一赌,玩一玩。”   那一刻周淮晏的脸,似乎和濒死前的江悯重叠在了一起。   周帝原本并不想杀她的,只是他们不能有一个孩子。可江悯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开始疯魔。   世界上没有谁,可以试图用利益说服一个母亲杀死她的孩子。最要命的是,江悯是卫国公最爱最爱的幼妹。   而当时,江毅正值壮年,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北境孩童甚至只知卫国公,而不知皇帝。   周帝忌惮,惶恐,甚至害怕,于是最后他不得不杀了她,   临死之前,江悯就是这样的表情。   平静如一潭死水,可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瞳深处,却像是有一场要焚尽整个世界的地狱业火。   可周淮晏,不是江悯。   当年江悯可不仅仅只是会领兵打仗,别人不知道,可周帝清楚,那位所谓的,在江南拯救了数万百姓的简空大师。   那不过只是先帝为了他那个私生子,把江悯的功劳,安在了简空身上。   而周淮晏没有江悯那一身好武艺,也没有江悯入行伍数年的经历和阅历。甚至都没有一副康健的身体。   只是,周帝不曾想到,周淮晏竟然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京城藏了两千兵甲。   他仔细确认过那些士兵并不是卫国公留下的北境铁骑,而是独独忠诚于周淮晏的私军。   可那又怎样?   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连京城都没出过,几乎有十几年的时间都在缠|绵病榻,吃喝玩乐,更别提去往冰天雪地的北境,带兵打仗。   可——   【赌一赌......】   【玩一玩......】   看起来不需要投入任何成本的一场戏,却有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真的......彻底的除掉异族。   就像周淮晏说的那样,卫国公死了,他的命如今没有任何用处。   反正,哪怕周淮晏真的死在北境,周帝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   冰冷的帝王眯起眼,看着军队走出京城,逐渐消失。   哪怕是领兵出征,周淮晏依旧坐着最豪华漂亮的马车,他不屑于做出一副什么视死如归的无私将军模样。   与其在马上颠簸,不如在车中细细思量筹谋。   只不过,军队才走了两日,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女子混进来。   魏河,也就是当初教导阿翡的魏师傅,如今是周淮晏的副将,   “请殿下处罚!是属下的失职!”   马车中沉默片刻,传出少年冷淡的嗓音。   “是叶凌云吧。”   魏河一愣,惊诧于殿下的未卜先知。不过京城中人人皆知,去年周淮晏缠|绵病榻的时候,那位尚书令的嫡长女可是孤身一人去探望了不少次。   引得京城中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如今竟是还追随到了军队中。   魏师傅面色露出些许犹豫,似乎想要劝殿下莫溺于儿女之情,可他还没回话,就听见马车里再次传出一道命令   “让她上马车,本殿下有话要问。继续行军吧。”   “是!”   魏师傅从军多年,哪怕心中有疑虑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可对于上面的命令却必然会分毫不差的执行。   很快,一身火头兵打扮的少女上了马车。   火头兵,也相当于现代军队的炊事员   周淮晏抬头看向她,如今的叶凌云可不如当初在除夕夜宴上看到的那般清美动人。而是灰头土面。   不得不说,她乔装打扮的技术不错。否则也不会行军两天,才把人抓出来。   叶凌云今年十九岁,虽然家室显赫,可在京城贵族眼中已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习武学文,行为怪异,思想偏激,不守女德。   周淮晏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似是随口一问,   “为何而来?”   叶凌云跪坐着,如此狼狈的打扮,也掩不住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睛,   “殿下可曾记得,臣女曾对您说此生最崇拜之人,便是江悯郡主?”   周淮晏睫毛微颤,声音依旧冷淡,他只道,   “大周律令,女子不得从军。”   狼狈的少女定定的看着他,声音铿锵有力,纤细的脊背似是有种一往直前的孤勇之气。   “可大周律令没说,女子不得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   闻言,周淮晏终于放下手中的地图,抬眸看向她,眸中晦暗不明,   “叶凌云你可知,周人女子落入异族手中,是什么下场?”   “知道!”   叶凌云是尚书令的嫡长女,爷爷是御史,她从小读着史书长大。   “二十八年前异族大军南侵,当时北境三州并没有三十万铁骑,只有八万戍边将士,也没有如今这般坚固的防御工事。   他们攻下一座州城,就屠尽全城,杀光所有男子,奸/淫/女子,诞下他们口中所谓的,异族战士。”   “而当年那场战役中诞下的孩子,以及后来,异族不断袭扰掳掠周人女子,为他们生下的孩子,最后有八/九成都成为了人蛊。”   最终,她定定地看向周淮晏,   “臣女还知道,云翡大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   周淮晏听完,只问她,   “既然知道,若你也被掳去,奸/淫,甚至怀上异族的污血,或者甚至都活不下来,直接死在战场上,怕吗?”   “不!”   叶凌云挺直脊背,眼神锋锐,   “凭什么女子生来就要被扣上枷锁,凭什么我们只能为丈夫生,为儿子死,凭什么,我们终其一生,只能做别人的附庸?”   “我叶凌云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不甘心终身困于四方死宅,不甘心像奴隶一样,终生只能做他人的掌中之物。”   “这大周既是男子的大周,也是我们女子的大周。男子可以为国捐躯,我为何不可以?”   周淮晏安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因为不屈而崭新的自我意识,而闪闪发光的女性。   她说,   “殿下,我要做大周第二个女将军。不仅仅只是保家卫国,守护千千万万大周的百姓,更是要走完江悯郡主被皇权截断的路。”   “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走出一条新路!!!”   “......”   听完,周淮晏掀开马车的帘幕,   “魏将军,给她一把剑,编入队伍。”   “是。”   惊诧之余,魏将军还是照做。   他们北上的路线没有按照卫国公的路线走,而是在第三日的时候调转方向,往东而去,   ——走水路。   “殿下!”   红豆站在数艘巨大的战船前,如约等候。   如今,她没有再穿着宫女的服饰,而是换回了当年死士的衣着,黑衣软甲,长发高竖。   只不过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匣子,外面用黑布包裹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宫女恭敬地迎了主子上船,低声道,   “一切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周淮晏看向她后背的黑匣子,目光停留几秒,才抬步走上战船。   大批军队从京城到北境,至少要两月,走水路则只需一个半月。   但这三年,周淮晏暗中收服云家为己所用,然后改造战船,开辟航道,决定出征后,他又特地等了半个月,等到合适的风来。   如此,现在运输两千兵甲到北境,借助水力和风力,便只需半月。   【半月。】   半月,那便刚好是他下一次“瘾”发作的时间。   【不过,也无妨。】   周淮晏无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料,里面安静躺着那份......那份卫国公战死的战报。   少年白衣墨发,凭栏而立,抹额后面的飘带随着河风乱舞,   他静静地望着北方良久,才下达命令。   “开拔。”   秋风萧瑟,数十艘高达数丈的楼船,以铁索交横,赫然连成一把冷冽森寒的刀,直直向着北境突刺而去。   ......   八月中旬,数艘战船即将抵达预定地点。   被异族侵略占领的芫州,临河东侧的乌合港。   船队距离港口还有数百米远,这时候正下着暴雨,河面翻涌咆哮,大雨如石子般砸下,   风雨中仿佛挟裹了淡淡的血腥气,从百米外的地方传过来。   可怕的雨声和海浪声震耳欲聋,可依旧掩不住港口的更远处——   云梯层叠,乱兵如蝗,攻城强兵此刻如同翻涌奔腾的河水般,疯狂涌入。   外城,破!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偌大的雨幕中,辨不清混战的双方,只能依稀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撞击声碰撞。   天地间尽是肃杀之气,令人遍体生寒   “殿下,酒来了。”   大宫女面色平静地端来酒壶,将面前一樽虎纹墨玉杯中斟上三分之一的烈酒,因为船身摇晃,过多的话,会洒。   “应该还有一会儿。”   周淮晏放下千里镜,举杯饮尽。恰此时一道惊雷劈开天幕,映落在少年的眼中,寒意刺骨。   他放下酒盏,   “等两刻钟,再把船开过去。”   “是。”   半个时辰后,大雨渐弱,刀剑拼杀的声音也不如方才那般震天。数艘战船缓缓驶来,在粉红的河水中靠岸。   此刻,北境铁骑已经尽数涌入芫州,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一年前落入异族之手的州城,在今日,终于被全面夺回。   大宫女为周淮晏撑着伞,随他走到栏边。   少年抹额寒凉,身后的雪色飘带在风雨中幽幽翩飞。   下面,无数血淋淋的异族尸体早已经被清开,数千铁骑在两侧列道,   跪迎。   周淮晏面色冷淡,安静地注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又陌生的身影,站定在无数将士的最前方。   高大俊美的异族男人铁胄血衣,手执长戟,犹如一枝苍雪之木,栽在尸山血海中,明明本该是清冷寒净之物,却又掩不住满身的凶戾肃杀之气。   “臣,云翡!”   砰!   他猛然单膝跪下,低沉沙哑的嗓音渗透出血的威严   “以芫州之城,恭迎九殿下亲临!!!”   刹那肃然之后,千千万万的北境将士悍然高呼,   “——恭迎九殿下亲临!!!”   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振聋发聩,大地撼动。   然而周淮晏却只是在这悍然的高呼中,平静抬眸,望向不远处芫州城楼上重新插上的大周军旗。   啪。   他听见了第一颗棋子落定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晏宝的第一步棋,落子。 第57章 和以前一样   雨势渐小, 周淮晏下了船。   干净精致的锦靴踏在了血水里,溅开脏污的水花。   北境冰寒的风雨中,少年的长发缠绕着抹额飘带, 雪墨交织, 猎猎翩飞。   他微微抬眸, 目光落定在那把熟悉的长戟上。   ——那是舅舅的破天戟。   是江家世代儿郎握在手中的,保家卫国的传世神兵。   森寒的锋刃被大雨冲刷着,洗出惊雷一般的寒光, 不断滑落的雨没过男人握戟的指,然后浸出血水来。   ——这是周淮晏想要的答案。   阿翡没有带舅舅的断臂来, 而是拿着破天戟而来。   于是这一刻,周淮晏微微俯身,去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是在寒凉的雨中,可男人的手很烫,连带着这手中的铁器神兵,都散发出一种血的烫意。   “起来吧。”   哗——   铁甲摩擦,年轻而威严的将军倏然站起。脊背像是苍木般修直。   只是对方站定的那一刻,周淮晏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微微抬眸,看着眼前的异族男人, 眼神中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三年的时光,足够让当年那个瘦弱幼小到, 只有他胸口高的小奴隶,完全变了模样。   甚至如今, 当周淮晏注视对方时, 还需要稍稍抬眸。   “......”   【原来如今, 】   ——阿翡已经比他高了。   不过这样的失神也只是刹那, 周淮晏收回手,不过素来爱洁的他,并没有擦去指尖沾染到的血水。   九皇子微微颔首,转而望向远处陷落烈火的州城。   “带路。”   “是。”   芫州刚刚夺回,如今涌入州城中的大周将士们还在清扫异族残兵,同时也在救火。   那些野蛮之族向来如此,所过之处,无论什么,都要毁灭屠杀得一干二净。   哪怕是兵败弃城,最后也要放一把大火。好在放火的时候,还下着雨,火势并没有到达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进城的路上,周淮晏让叶凌云跟在了身边。   这位尚书令的嫡长女,一点儿也不像她父亲那般圆滑老练,遵循明哲保身的处事准则。   叶凌云,像是个出身将门的女子。   很像......他的母亲,   ——江悯。   周淮晏走入城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面上却还蓄着一滩又一滩的血水,以及随处可见的尸体,残肢,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哀嚎。   旁边,军中的参见长史,张恒宇跟随在九皇子身后,他曾在芫州任职管理过粮草。   “殿下,芫州城原本有八万戍边将士,还有十万余百姓。后来因为异族在水中下毒,偷袭我方大营。芫州沦陷,八万将士们不少还没拿起兵刃,就五脏溃烂而死,剩下的,也都死在血战抵抗中。”   他面色沉痛而愤恨,双目血红,诉说之时,齿牙恨不得浸出血来。   “而剩下的十万老弱妇孺,最后拼死撤出逃走了八千年轻人,而城中,最后......只剩下不到一万的,年轻而能够生育的女子。”   剩下发生了什么,他没说。   其实这些,周淮晏都知道,却没有阻止他说完。   周淮晏的余光能够看见身后侧跟着的阿翡,他能够感受到,这三年让对方变了许多。   无论是外貌,还是心境。   周淮晏甚至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在重华宫,身受重伤的阿翡在他脚下哀哀哭泣的模样,可如今——   年轻的将军身高大威严,面容冷峻。就像一把从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鬼刃,此刻却安静地,憩息在古朴厚重的刀鞘里。   甚至于,三年别离后的重逢,对方比他想象得,要平静得太多,太多。   【......这样很好。】   比周淮晏预料得,更好。   头一次走入战场的九皇子,面色平静,甚至有一种怪异的麻木感。   只不过,比起养尊处优却适应良好的周淮晏,旁边同样从京城而来的叶凌云,亲眼目睹这炼狱一般的景色时,却是面色惨白,呼吸颤抖。   她做过很多次心理准备,也想象过战场上尸山血海的模样。可就算尸体数量庞大、甚至被毁坏得不成人形   ——但那也不过只是尸体而已。   而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光景,则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尸体不可怕,幸存下来的人,才是可怕的。   这位生长在京城的世家千金,发现了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草垛里。有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在产子。   于此同时,周淮晏还在倾听着张恒宇的汇报,他清晰地认知到,现在自己踏入的这场战争是会场残酷无比的杀戮。   异族蛰伏数十年,表面上只是集结了二十万军队,可周淮晏通过这三年的战报来推断,这二十万,很可能只是先头部队。   卫国公一死,他们便再无顾忌,接下来的战争只会更加残忍血腥。   如果不做好面对尸山血海的心理准备,就没有胜利的希望。此行北征,无论面对怎样残酷的画面,他都绝不能动摇。   绝不。   直到——   周淮晏顺着叶凌云的目光,看见不远处的草垛中流淌出温热的血,和一截挣扎的,伤痕累累的小腿,里面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然后便是一声婴孩的啼哭。   哗——   年轻而高大的将军挡住了九皇子的视线,随即,立刻有士兵匆匆往那草垛跑过去。   叶凌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理这种情况,是杀了那异族的孽种,还是将其当做周人的血脉护下,   可那一刹那,她还是依从本心地奔过去,急声大呵:   “站住!!!”   无论如何,那里面是衣不蔽体正在产子的少女,而靠近她的,却是一种带刀的铁甲士兵。   叶凌云才不顾什么女子名节,她匆匆脱下衣衫,慌乱无措,想要去遮盖对方血淋淋赤|裸的双腿。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   可下一秒,那痛苦挣扎的少女却忽然夺了叶凌云腰间的刀,   扑哧——   森寒的兵刃刺破皮肤,细弱的婴孩啼哭戛然而止。   “.......”   叶凌云呆呆的,白净的侧脸被溅上了滚烫的血。   她心爱的佩刀,她原准备拿来杀敌护国的刀刃,为之开锋的,不是豺狼般的异族侵略者,而是一个刚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婴孩。   而接着,她的佩刀,又割破了一名少女的咽喉。   ——那是她原本想要守护的。   叶凌云四岁读史,可她读遍了爷爷所有的藏书,史传,那上面都没有写到过现在这种情况。   义无反顾踏上北征之途的时候,叶凌云雄心壮志,可此刻被残忍的现实浇灌满脸血腥的时候,她才真正触摸到,当史书上那些简短的字词落在具体的人身上时,是怎样血淋淋的画面。   周淮晏被阿翡挡着,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可听那声音,心中却已是了然。他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看着对方明显的异族容貌。   这一刻,周淮晏忽然想到了阿翡的母亲,那位云家嫡女。   他在想到底是怎样心智坚韧又无比强大的女子,即便受尽□□之后,依旧一个人孕育诞下孩子,甚至于发现对方身体的异常之后,仍不曾抛弃他。   “......”   几般思绪在脑海中闪过,周淮晏也只是停留了片刻,转而就抬步离开。来到北境,他的步子比京城更快许多。   剩下的收尾工作阿翡都安排好了,需得进行半月,半月之后,芫州城才会算是基本安全。   因为异族弃城并不会全部撤走,他们会留很多死士,躲在州城里的各个角落,伺机刺杀一些重要的军官,或者窃取重要情报。   周淮晏听舅舅讲过,有一年他们曾夺回了一座边陲小镇,可没有清理干净里面的异族死士,于是有一位特别悍勇的将军被毒死,连大批的粮草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张恒宇一路都在跟他汇报着如今的北境局势,以及芫州城内的情况,周淮晏都记住了,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冷静地分析思考。   他该忍住的,他该冷静的。   脚下的步伐越发急促,然而下一秒,湿滑的石板让周淮晏突然踉跄一下,向前栽去。   砰。   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对方抓着他的腕骨,那是一种很熟悉,却又陌生的触感,原本疏离的距离被猛然拉近,甚至于,周淮晏能够清晰地嗅到对方身上的血腥气。   “殿下小心。”   男人陌生的,低沉的嗓音,让周淮晏清醒过来。只是,他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哑声开口道,   “带我去见他......”   昳丽的少年抬头望来,他一身素白,唯有眼尾泛着极为浅淡的绯色,就像是艳丽的冷梅,落了满身清寒的雪。   “......阿翡。”   不是云翡,也不是赫律北。   他在唤,阿翡。   “......”   年轻的将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原本恭敬的目光逐渐变得灼热,   男人喉结微动,然后震颤着吐出一个字,   “好。”   虽然这跟原本的计划不一样,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   阿翡永远没有办法,拒绝周淮晏。   三个时辰后——   周淮晏跟随着阿翡走入了阴暗的地下溶洞。这里曾经是异族王培育人蛊的地点,而最深处的地方,就是阿翡曾经浸泡于其中的毒池,也是吞噬无数孩童血肉与生命的地方。   可如今,那里却成了卫国公续命的温泉。   两年前,周淮晏就料到了,他因为蛊毒之因不能去往北境。甚至,哪怕没有蛊毒,皇帝也不会放他走。   他阻止不了舅舅的出征,也阻止不了皇帝,齐守邦,还有异族王对他的杀局。所以索性,将计就计。   既然异族连操控他人神志的蛊虫都有,为什么不会有让人假死的蛊毒?   可卫国公不会同意这个计划。   周淮晏太了解他的舅舅了,对方宁肯死在乱军的刀下,宁肯单枪匹马去赴一场死局,也不会演一出假死戏码撤退。   哪怕周淮晏努力算尽了每一个细节,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他又远在京城。于是终究是贻误了时机,   周淮晏没有料到齐守邦真的会故意失守鬼断崖,也没有料到舅舅哪怕身负重伤,依旧千里奔袭去阻。   甚至还被斩断一臂。   那样的重伤,在这个医疗条件匮乏的时代,几乎是已经宣告了死刑。   但是还好......   还好战报上最后写着一句,云翡大将军率部来救。   也就是这样一句话,撑着周淮晏走到了现在。否则,他不会如此曲折迂回进行布局,而是会用更惨烈的方式。   周淮晏怔怔地望着他,望着那个人苍老而熟悉的面孔,望着他残缺的左臂,望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断臂,身受九处重伤。   战报上苍白的字词落到具体的人身上,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啪。   阿翡攥住少年的手腕,低声告诫,   “不要靠太近。”   “......”   周淮晏艰难地呼吸着,嗓音哑得可怕,   “他......我舅舅他,还能活多久?”   这样重的伤,原本就应该像战报上写的那样,当场身亡。如今还能有一缕气息,便是万幸。   周淮晏勉强还留着三分理智,自然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舅舅还能恢复。   “最多......半年。”   “......”   少年呼吸一窒,忽然跪倒在地。   “半年......半年......”   身后的雪白的抹额飘带也随之滑下,半空中闪过几滴晶莹,在地面晕染出几点深色。   阿翡没有扶他,只是沉默。   一阵漫长的死寂过后,周淮晏忽然苍凉轻笑一声,喃喃道,   “够了......足够了。”   他踉跄着站起,深深地看了一眼此世间,仅存的,唯一的亲人。   “舅舅,亡路寒凉阴冷,您且再耐心等等。”   少年温柔的嗓音变得森寒,每一个字仿佛都浸润了刻骨的憎恨和杀意。   “齐守邦,屈平耶,周泓锦......还有异族所谓的......数十万战士。”   “等淮晏拿他们的尸骨血肉.....”   “——为您铺路。”   ......   凌晨三更,阿翡带着发“瘾”的周淮晏回到了乌合港码头的战船里。   芫州城里面还没有清扫干净,如今住在战船中才是最安全的。   阿翡帮他擦拭了满是冷汗的身子,又换了干净的衣服,才把人抱到床上。   他知道少年爱洁,便又迅速冲了一遍冷水,把自己洗干净,才侍奉在床边。   三年未见,此刻的阿翡几乎贪婪地注视着他。   方才周淮晏说的那些话,若是别人听去,大概会笑他滑天下之大稽,   那三个名字,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一个是异族现任的王上,而最后的周泓锦,是大周皇帝。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嘲笑周淮晏不自量力,可阿翡却坚信不疑。   无论什么,只要是他主人想要做的事情。最终,一定会达成。   ——一定会。   他垂眸,看着在床上痛苦颤抖的少年。   或者说,如今二十二岁的周淮晏已经不能再用少年指代。可三年过去,阿翡自己与曾经天差地别,而周淮晏却一如当年。   或者说,他心爱的神子比曾经,越发美丽了。   连痛苦时咬紧的唇,颤抖的睫毛,甚至难以克制溢出的碎音,都让他神魂颠倒。   阿翡跪在床边,试探着去触碰到了少年的手腕,   ——没有被拒绝。   于是,他探身过去,只是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周淮晏死死咬住了脖侧。   以前还用禁匕划一道口子,现在倒是直接来咬了。   感受到脖子传来的疼痛,阿翡垂下眸,并未挣扎,而是伸手抱住了他。   “......”   其实在今早,阿翡第一眼见到立在战船上的少年时,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那般平静。   内心的思念和喜悦,就像是焚城的烈火,烧得他全身滚烫。   天知道,在周淮晏伸手扶他起来的时候,阿翡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去拥抱他,亲吻他。   甚至后来,他只能临时调来一个人,向少年汇报北境的局势境况,因为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将满腔的思念和爱意倾泻而出。   阿翡忽然就能理解当初那位异族贵人家的少爷,为什么即便折断翅膀,也要将那漂亮鸟儿留在笼中。   ——留在身边。   当然,阿翡舍不得折断他的翅膀,甚至天亮以后,他还会继续做主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可半年后呢,周淮晏的愿望一旦达成,漂亮的鸟儿就会飞走。   思绪到了这里,忽然被打断。   因为脖间的疼痛骤然缓解,少年松了口,无力地推开他。   “戒了。”   语气听起来闷闷的。   “......?”   阿翡微愣,伸手摸了摸脖侧,指尖只感受到了些许微黏的湿润,还有一圈熟悉的牙印,可并未有血。   原来咬了半天,皮都没破。   阿翡不知道是自己如今皮太厚,还是此刻的主人太虚弱。   或者,少年只是痛得忍不住,干咬咬,过过嘴瘾。   不过阿翡想了想,说,   “嗯,除了血,可以换别的。”   “......本殿下说戒了。”   “我找到解药了。”   其实,蛊毒从五日一发到半月一发,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周淮晏坚强的意志力,而是,阿翡制作的解药开始起作用了。   忍耐剧痛的周淮晏微愣,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他微微睁大眼,还未说什么,面前的男人就欺身而来,将他堵在床脚。   阿翡现在一米八八,犹如一头成年猛虎,他仅仅只是靠过来,那影子几乎就将周淮晏完全笼罩,宛如一座欲要倾颓的磅礴山岳   嗡——   寒凉的禁匕锋刃横在男人咽喉前,薄薄的刀片很快在皮肤上印出一线浅浅的红。   可阿翡不在意,他只是用最脆弱的咽喉抵着那匕首,低头,吻上了周淮晏冰凉却柔软的唇。   鲜红的血液顺着男人的脖颈缓缓淌下,湿了一片衣襟,薄薄的布料贴在胸口,勾勒出过分饱满的胸肌。周淮晏眼神清明,稍稍收回了一点匕首,任由对方吻他,只是在喘息的间隙时,问   “我吩咐的事情......都做好了么。”   阿翡在少年的耳后留下一道红痕,不假思索地应,   “七日后,您会见到齐守邦的人头。”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一点急躁的喘息,磁性中又莫名的色气,直勾得人耳尖发软。得到肯定的答复,周淮晏终于放下匕首,   他问,   “洗过了吗?”   男人将他的手紧紧按在胸口,答,   “和以前一样的,主人。”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几章,阿翡就封王啦~ 第58章 养在身边   净州, 夜。   异族十万大军强攻城门,恶战五天。已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此时, 异族王屈平耶亲自领军, 他大概是异族眼中最典型最崇拜的战士模样, 面容凶悍,身材壮如铁牛,夸张的肌肉结实得撑起了巨大的熊皮。   “王上!”   有人飞速来报, 面色惊惶愤恨,   “五日前趁王上攻打净州, 赫律北竟是直接率军偷袭芫州得手!甚至现在,他正带着八万大军过来,约莫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什么?!!!”   男人的异族腔中浸着惊怒,   他猛地回头,望向城墙上层叠的云梯。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他们异族的勇士,攻城血战五日,净州如今只能做困兽之斗,眼看就要破了。   只要净州一破,北境便只剩下梁州一处孤地。届时长驱直入大周腹地, 易如反掌,   眼看胜利唾手可得, 这个时候,屈平耶怎么肯退。   “斯答亚, 你带三万战士立刻速去惊云关, 设碍阻击, 务必再拖延三个时辰!”   惊云关是梁州通往净州必经的一个关口, 地势十分险要,从此处过去只需半个时辰,若是利用地形得当,阻击并不是什么难事。   “是!”   异族王怒不可遏,野兽般的棕瞳中满是森然的杀意,他猛地拔出身后的巨剑,悍然直指城门   “把投石车给本王拉上来,准备投掷火球!!!”   原本这些投石车,都是准备用来进攻赫律北所镇守的梁州的,自从卫国公死后,屈平耶就察觉到了赫律北的异样。   他亲手培育出来的蛊,竟是起了叛族的心思!!!   四十辆投石车一字排开,几十斤的重石被浇上热油,然后点燃。   轰!轰!轰!   下一秒,数十火球便如陨石一般砸入城中,霎时间,地动山摇,烈火四起,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   他们专门瞄准了城中的粮草营和军营,以及百姓聚居之所,不过顷刻之间,整个州城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士兵呜呼哀嚎,孩童惊哭惨叫。   此时,齐守邦亲自率军在城楼上拼死力战,漫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照得犹如白昼,他还未回过神时,就感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他呆滞回头,目眦欲裂。   这一刻,齐守邦亲眼看见州城内外已是一片惊乱景像,城中四下腾起熊熊火光,一片人间炼狱。   但齐守邦根本没有时间去悲痛,因为屈平耶第一轮投石是火球,而第二轮投石,就不再会淋油点火,而是在那些重达百斤的巨石上面淋满了毒液。   当初芫州沦陷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最擅长用那些阴毒之计。   正当他愤恨又惊怒之际,   “齐将军!!!”   这时候他的心腹副将飞马急报,语气里满满都是惊喜   “云翡大将军于五日前收复芫州,此刻他率领的八万援军前来,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北境地缘辽阔,又因异族之患,因此五日之后,收复芫州的消息才能传过来。   “芫州被云翡夺回了?!!”   震惊,喜悦,恼恨,羞惭,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在心中闪过,最终齐守邦还是立刻下令,   “快!快把这个消息传下去,命所有人必定拼死要再守住两个时辰!!!哪怕只剩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放异族进来!!!”   “是!!!!”   震耳欲聋的震动声中,两人交流的声音几乎高到破音。   虽然齐守邦打心底里瞧不上,甚至憎恨那个异族混血,还是侍奴出身的男人,可如今危急时刻,顾不了那么多了。   齐守邦镇守北境多年,当时芫州沦陷的时候他也在,他是亲眼见过异族入城后的模样。   比此刻城内的乱象更加血腥凄惨万倍。   不过在副将急急去传达命令的时候,齐守邦又突然上前把人拉住,   “夫人......夫人她们撤走了吗?”   大敌当前,他不应该只顾自己家人,可生死存亡的这一刻,齐守邦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副将满身是血,愣了愣,还是快速回复道,   “将军放心,夫人和两位少爷均已平安撤到内城。”   “那就好......那就好......”   齐守邦喃喃道。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便满是骇然的憎恨和杀意,血淋淋的刀猛然挥起,   “给我杀!!!”   一声令下,无数将士扑上城楼,而下面城门背后,全是再无战力的伤兵和尸体,他们堵在城门,用身体作为最后一道屏障。   短短半个时辰,双方杀了个横尸遍野,哀嚎震天。   然而此刻,东方显出一线光亮之时,远处忽然传来雄浑嘹亮的号角,其声冲天而起,直裂苍穹。   下一秒,数万利箭如同骤雨一般,铺天盖地落下。   万千箭雨中,三道寒光瞬息而至,竟直直朝着异族王而去。   “王上小心!!!”   屈平耶身边的数个护卫立刻撑起了巨大的重铁防盾。   砰砰砰!   三箭竟是直接生生射穿厚盾,刺入心肺。   护卫喷出的血溅了异族王满脸,他猛然甩开身前的尸体,震怒——   “赫律北!!!”   可这一声喊完之后,随后而至的万千箭雨,却逼得他不得不再次躲进护卫支起的巨大重盾之中。   “王上!”   身后森严列阵的大军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左右两翼,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批北境铁骑,还有数百战车,挟雷霆万均之势,攻入异族大军,纵横冲杀,锐不可当。   齐守邦呆滞站在城楼,只见那远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黑马长戟,赤色披风猎猎,铁甲映着初生的朝阳,竟反射出雪一般的辉光。   如此远的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脸,可齐守邦却看见那一把熟悉的,寒铁神兵。   ——破天戟。   恍惚间,他似乎有看见了那个被异族惊惧到,称其为恶鬼将军的男人。   “国公爷......”   可很快齐守邦就回过了神。   江毅早就死了。他亲眼看着那个曾经自己只能仰望的男人,在乱军阵中被屈平耶斩下一臂,于鬼断崖的尸山血海中,执旗而死。   父亲的仇在那日终于得报,可齐守邦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痛快。   江毅死得那样壮烈,那样漂亮,北境所有将士,乃至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会记得他,   记得他的功绩,记得他的伟大,   可齐守邦的父亲同样死在鬼断崖,却没人记得。   没人记得......   不过此刻战况焦灼,齐守邦没有太多的时间回忆往昔,如今云翡率军来救,城楼上的异族只能纷纷退下   他眯起眼。   反击的时刻,到了!!!   与此同时,周淮晏正在惊云关准备瓮中捉鳖。   这是早早就设定好的计划,从他拿下云家开始造船的时候,今天的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   他带了两千亲兵来,加上阿翡给了八千北境铁骑,足够了。   此刻,异族的三万兵马正匆匆而来,准备阻碍所谓的援军。   周淮晏放下千里镜,对身边人示意。   “魏将军,可以开始了。”   “是!!!”   魏河铁甲悍刀,立刻匆匆下山而去。   片刻后——   五百颗地雷在惊云关接连炸响!!!   即便他们站得有千米之远,依旧感受到了可怕的震动。   比起方才异族的投石,此刻才叫做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殿下神机妙算,一切,果真在预料之中。”   红豆恭敬垂首,心里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臣服。   哪怕看不见远处的战况,大宫女这一刻却无比地心潮澎湃。一比三的悬殊兵力,可红豆却已经笃定了己方的胜利。   “这只是开始。”   周淮晏面色冷淡,   “区区三万,就当练打靶了吧。”   话音落下,惊云关开始响起了枪的声音。   两千人,两千支枪,加上五百颗地雷。最后,让八千铁骑杀下去,胜败既定。   周淮晏五岁那年,发现周帝的杀心无论如何都不可消除之后,就开始琢磨做枪。   只是时代技术有限,想要批量生产,他最多做出接近于前世清朝的火/枪,射程最多百米,若要追求精度,也就五十米以内。   不过,对付还在冷兵器时代,甚至盲目崇尚身体强悍的异族,足够了。   正如周淮晏所料的那样,地雷炸响的瞬间,领头的异族大将就当场被炸身亡,剩下的群龙无首,一片混乱。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甚至并不把这些当做是武器,还以为是遭到了神灵的谴责,其中,还有一大部分人当即丢盔卸甲,跪下求神灵饶恕。   这样的军队,基本已经崩溃。   ,   等到两千亲兵拿着枪扫射一轮过后,八千北境铁骑冲下去,便直接像宰杀猪羊一般屠了个干净。   短短一个时辰,惊云关之战就结束了。   周淮晏乘战车过去时,魏将军已经在组织清理战场。   “殿下......”   年满五十的魏河猛地跪在他身边,语气激动而颤抖,甚至于泪流满面。   “大周......有殿下,乃万民之幸。”   周淮晏并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伟人,他对此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冷淡命令道,   “仔细检查,不要留一个活口。”   若放走一两个逃兵回去,必然会禀告屈平耶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对方就会有所准备,虽然准备与否,于最后的结果而言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周淮晏还是习惯于谨慎,谨慎到了极点。   自从两年前,魏河被周淮晏派去江南监督造船制枪,就已经对他死心塌地,如今听令,自然会倾尽所有执行。   “是!!!”   周淮晏看了一眼远处满身鲜血的叶凌云,她正在一个一个地补刀,芫州那件事发生后,对方拒绝了编入他的亲兵队,而是拿着一把配刀进入了北境铁骑的队伍。   不过,周淮晏也只是看一眼过去而已,叶凌云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也只能是她一个人走。   “去净州。”   周淮晏收回视线,   “算算时间,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   “是。”   红豆应下。   ......   红日缓缓升起,屈平耶率军而退,净州鲜血淋漓的城门迎了援军进去。   周淮晏坐在战车上,随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入城。齐守邦作为守城之将,自然在最前面来迎。   虽然净州伤亡惨重,可如此胜仗,又有援军到来,无论齐守邦怎么想,晚上自然是要设宴款待的。   无视规矩,周淮晏坐到了最上方的主位。他换了身略厚的锦绵外衫,却依旧是一身素白,过分精致昳丽的模样,在一群铁血甲胄的将士中格格不入。   此举虽然不妥,可云翡大将军和齐守邦都没发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言。   毕竟,若不是人家来救,净州怕是撑不到天亮就会易主。   最终,齐守邦还是举起酒盏,   “今日多谢九皇子殿下与云翡大将军特地赶来,才得救净州百姓于水火。”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垂眸不应,只是问,   “阿翡,今日是本殿下来到北境的第几日?”   威严俊美的年轻将军微微向他俯首,   “回殿下的话,第六日。”   “第六日......”   昳丽的年轻皇子轻轻呢喃,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忽然嗤笑一声。   砰!   精致的白瓷猛然在地面摔得粉碎。   那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来人!”   周淮晏双眸冰寒彻骨,戾气横生   “把这个通敌叛国的贼子,给我拿下!!!”   哗——   巨变横生,刀剑刹那出鞘,横在所有净州将领的脖间。   而齐守邦更是犹如牲畜般,被阿翡直接按头砸在地上,血流如注。   方才还洋溢着战胜欢喜的大殿,顿时剑拔弩张,血气横生。   所有人都被这一刹那的变故给惊呆了。   齐守邦的头撞在地上,突然的钝痛,让他整个脑子七荤八素,直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周淮晏!!!”   他怒斥,疯狂挣扎可终究不得挣脱,就像一头被锁住的疯牛,   “我何时通敌叛国?!休得血口喷人!!!”   “呵......”   周淮晏嗤笑,摆摆手   “红豆,去把他的妻儿带上来。”   “周淮晏!你卑鄙,无耻!!!”   齐守邦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般,双目赤红,   “有什么仇有什么恨,冲我来!女人稚子何其无辜!!!”   周淮晏不答,只是冷冷看着那个惊慌失措女人和两个惊惧害怕的小孩被带上来。   齐守邦的妻子,名叫林雨晰,净州人,性子柔弱如水。   但——   那只是表面上。   周淮晏随意抬手,旁边的红豆便重新取了一盏新的酒杯,斟满,放于他的指中。   昳丽的皇子慢悠悠地品酒,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   “你若是坦白,我便给你个痛快,若是不说,我会把你的两个孩子......”   周淮晏转而看向两个小孩,露出温柔的浅笑,   “——凌迟处死。”   话音落下,是错泪流满面的女人,忽然惊惧地瞪大了双眼。而其他人则是一脸茫然诧异的模样,   因为,周淮晏用的异族语,   整个大厅能够听懂的,除了阿翡,便是眼前这个女人。   等了片刻,见对方故作冷静不曾回应,周淮晏轻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嗒。   酒盏落桌的刹那,红豆就直接拿出匕首上前,面无表情地从女人怀中强行拖了出去。   当大哭的孩子被扯出怀中的瞬间,林雨晰崩溃尖叫   “不!!!不要!!!!”   “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惊惧之下,她喊出的,同样是异族语。   齐守邦疯狂挣扎的动作,骤然愣住,甚至,刚才因为震怒而赤红的脸也在这一瞬间煞白。   这一刻,周淮晏摆摆手,红豆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后。   “齐守邦,本殿下知道你父亲是战死在鬼断崖,是为了大周百姓死的。”   他慢悠悠给自己倒酒,   “而你,镇守北境多年,憎恨异族入骨,所以纵使对卫国公心中有怨有恨,你也绝不会让异族杀了他。”   一身素白的皇子懒懒地歪坐在高位,苍白的脸颊晕开淡淡的醺红   “所以啊,听到你失守鬼断崖的时候,本殿下想了很久很久,想不通......想不通啊。”   “但如果不是你有意失守,那就是有人动了手脚了。”   周淮晏看向那个抱着小孩,却死寂得宛如一具尸体般的女人,   “她是你从异族手里救回来的吧?你镇守鬼断崖的时候,她跟着你的吧?你失守之后,是她告诉你卫国公率军去阻,让你留守净州以防异族的吧?”   九皇子笑,   “甚至,她日日夜夜都在与你说,你父亲明明是为国为民死的,可所有人能记得的就只有卫国公江毅,对不对?”   周淮晏每说一句,齐守邦的脸就苍白一分。   无他,因为这位九皇子所言,句句属实。   在场的净州将领是跟随他多年的属下,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大家都不是傻子,稍稍思忖,就知道了背后的真相。   江毅的死,并不是意外,甚至于齐守邦还不知不觉,当了仇敌刺向自己人的刀。   他们面色又惊又怒,甚至有的还疯了一般,要砍了那女子。   镇守北境这么多年,见识了异族那么多阴毒的手段,甚至,齐守邦还知道对方的人蛊计划。   可没想到,自己竟是成了仇人手中的刀。   “可笑......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齐守邦额头破了,此刻笑得满脸是血,状似疯魔。   周淮晏抬眸,   “魏河,把人带上来。”   齐守邦回头,进来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苍老身影,   “......李叔?”   李成因,当初跟随齐国烈的老部下,也是他将死讯传回了齐守邦家中,还送来了抚恤金。   “守邦,你好糊涂!!!”   老人走过来,狠狠捶了他好几拳,   “若是早知你竟是这样想的,你竟是这般恨的!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国公爷。”   齐守邦呆呆的望着他,声音颤抖。   “......什么意思?”   老人双目发红,   “当年,是你父亲齐国烈的决策失误,不听国公爷劝阻,一意孤行,才中了异族的圈套,两人同时被困在鬼断崖。   你的父亲齐国烈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才主动提出断后,与异族同归于尽。而国公爷突围之后,立刻又带来了援兵才得以守住那紧要的关口。”   他满脸泪痕,一拳一拳捶在齐守邦的肩膀上。   “国公爷为了保全你父亲的名声,才让我们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还把你收作了义子,可你呢,你竟然恨了他这么多年!还做出如此......如此恩将仇报的事!!!”   齐守邦呆滞许久,突然疯狂拽住老人的衣领,双目赤红地质问他,   “不!不会的,你骗我!!!你们是不是都被周淮晏威胁了!你们都被他收买了是不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看下去就没意思了。   周淮晏站起身,转身离开,他似乎是醉了,步伐有些不稳。   阿翡冷冷地瞥了齐守邦一眼,跟身边的副将吩咐了几句,便立刻迅速跟了上去。   周淮晏走到城楼上,吹冷风。身后抹额飘带随着墨发缠绕翩飞,在跃动的灯火中,他的侧脸美得近乎虚幻。   “殿下......”   “阿翡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啊,都不得善终。”   年轻的皇子讽笑,   “有人曾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可我舅舅的前程是什么?我母亲的前程是什么?   别人只看到他们的尊贵荣耀,只看到他们的富贵荣华,只看到他们可能存在的威胁......”   “我舅舅,他为这个国家打了一辈子的仗,他的父亲死在战场上,最爱的妹妹被他忠诚的君王杀了,他护佑的义子,成了他断命的刀......”   周淮晏忽然捂眼,笑起来,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哈哈哈......”   “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   “......”   阿翡沉默。   他见过少年各种各样的笑,漫不经心的,调侃的,恶劣的,冷酷的......   很多很多。   可就头一次看着他,明明是在笑,却更像是哭了。   “主人......”   阿翡逾矩地伸出手,去拥抱他。如今,他已经拥有足够宽厚的怀抱,去拥抱他所有的刺了。   “周淮晏,淮晏......”   阿翡轻声唤着心爱少年的名字,在他耳边说,   “无论什么,阿翡都会为您做到。”   曾经的那场欺瞒,让他彻底被排斥在周淮晏的心房之外。如今他只能用比曾经多千倍万倍的努力,重新走进去。   为他金戈铁马,为他出生入死。   【这场血淋淋的复仇之路,阿翡会为您扫清所有障碍。】   年轻而俊美的将军微微侧过脸,去吻九皇子湿润的睫毛。   然后,被对方凶狠地咬破了嘴唇。甚至还被攥住了咽喉,   “你在,可怜我?”   “不......”   俊美的男人舔了舔唇角的血,嗓音低哑缠黏,   “阿翡恋慕您。”   “......”   周淮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人推开,语气冷酷   “我以前,只把你当做玩物。”   可后者却猛然禁锢了他的腰,又贴上来,   “那就说明,阿翡的身子深得殿下喜欢,”   他垂眸看着周淮晏的脸,灼热的目光如有实质。   “殿下以后也可以养在身边......”   “——玩一玩。”   “......”   周淮晏微微睁大眼,竟是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对付傲娇鬼就只能打直球! 第59章 喂饱马儿   翌日, 齐守邦亲手将林雨晰带到鬼断崖斩首,然后带着刀来向周淮晏请罪。   “罪臣自知罪该万死,但不想脏了殿下的刀刃, 求殿下允罪臣做一名普通士兵, 死在战场上。”   “死在战场上?”   周淮晏懒懒开口,   “那你的两个儿子,日后可又会认为是本殿下杀了他们的双亲?”   齐守邦面色煞白,嘴唇颤抖,   “罪臣已经与他们说明一切,将所有的真相昭告三军, 若殿下仍有顾虑为最长,只求留他们两条性命,其余如何处置,不论是罚作苦役,还是贬为奴籍,全听殿下吩咐。”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禁匕,不答。   齐守邦重重磕头,   “求殿下饶恕幼子!”   “求殿下饶恕幼子!”   “求殿下饶恕......”   砰砰砰!!!   地面上印出了鲜红的血印,然而男人却并未停下。   “停,吵得本殿下脑仁儿疼。”   周淮晏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给你半月,把净州内部所有蛇鼠虫蚁清理干净, 若半月后叫本殿下发现有任何一点点脏物......”   他后面没有说完,只是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明明只是个手无寸铁甚至不曾习武的皇子, 甚至在昨日以前他还对其心生轻蔑, 可如今对方仅仅只是一声轻笑, 便让他胆寒彻骨。   “是!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男人感激涕零, 千恩万谢。可接着,那位年轻皇子身边的大宫女便端着酒盏走到了他身边,   “齐将军,饮下这杯断头酒吧。”   “......这,这是何意?”   从天堂掉入地狱不过一瞬间的事。   红豆将那酒盏放入他的手中,语气凉薄,   “还请齐将军,记住自己所说之言。”   ——死在战场上。   齐守邦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对方只是想要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才会让他去死。   他怔怔地看着周淮晏,看着这个他曾经贬低轻蔑了数年的,所谓的“废物皇子”。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伪装。   真正的周淮晏,城府深沉,智多近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甚至,还有一颗无比坚定到冷血的心。   哪怕拖着一副病弱之躯,依旧可以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位九皇子才是当之无愧的——   天纵奇才,帝王之姿。   齐守邦惨笑,饮尽杯中烈酒   不是恨,也不是怨,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他镇守北境数年,最是了解异族,当年救下林雨晰回来时,明明曾经有那么多的疑点,可他却因为一己私心没有细究,最后酿成如此大祸。   若是没有周淮晏,那昨日,净州就会被攻破,几十万异族大军长驱直入,攻入大周腹地。   那会是犹如蝗虫过境一般,无法想象的灾厄。   甚至,哪怕知道周淮晏要他必须死在战场上,这一刻,齐守邦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对这位殿下所生之情,竟是感激。   他重新整理了衣衫,跪下叩头,高声道——   “谢九殿下大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淮晏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饮下了杯中酒。   自此——   从京城到北境不过一月,三座重兵州城便尽在九皇子的掌控之下。   接下来两个月,周淮晏开始整兵备战。   双方打了三年,北境所谓三十万铁骑,如今能够保存下来的完整战力不过十七万。   其中十二万在阿翡手中,在这两个月抵御异族袭扰进攻。   而剩下五万,则是交到了周淮晏手中分化训练成新式军队。   他带来的两千亲兵,都是完全已经能够熟练使用他所研究出来的所有新式武器和战术的。让这些人,每一个教会十个人,   那么两月之后,周淮晏就会拥有两万带枪的步兵。剩下三万,作奇兵,另有他用。   以往的战争,因为异族本土都是雪原腹地,十分严寒,且地势崎岖,周朝的军队从未深入,即便有几次尝试,也都大败而归。   自此,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以守为主,还是卫国公亲自主持加固了三座坚固如此的防御州城。   现在周淮晏要直接打到异族的都城,自然要先做些准备。   如今十月中旬,北境的气温已经在个位数。等到大战真正展开的时候,怕就是在最严寒的凛冬。   本来周淮晏是打算夏季进攻的,只是如今形势千变万化,舅舅只剩下四个月,而这四个月,他要用十七万人,守住三州,还要杀尽近三十万异族,甚至攻下对方的都城......   “殿下,霍骁将军按时到了。”   红豆的声音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兴奋。周淮晏抬头,果然看见熟悉的男人大步进来,跪下行礼。   “禀殿下,按照您的吩咐,所有的东西全部运输到位。”   “嗯。”   闻言,周淮晏的眉头总算微微舒展了些许。   两个月,足够水路往返两次,而陆路一次,如此,水陆两条运输线上的物资,全部如数抵达。   水路上运过来的东西,自然是给皇帝看的,而霍骁负责从陆路押运而来的东西,才是周淮晏最后的底牌。   “红豆,按照之前的部署把物资分下,传令,全军休整五日。”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抬眸,目光在大宫女身后,用黑布包裹着的巨匣停留几秒。   “五日后,全面进攻。”   “是!!!”   当晚,阿翡从芫州突然归来。   三座州城,相距甚远,自然不可能所有的大将都停留在同一座州城中。   对方并未穿戴铁甲,只着一身黑衣,大步走进来,衣袍翻飞。   “你怎么过来了?”   周淮晏皱眉,   按照计划和部署,对方应该守在芫州城内才对。他顿时紧张起来,迎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出什么事了?!”   “大事。”   俊美的男人表情严肃,他侧过脸凑近过来仿佛要跟周淮晏说什么紧要的军事机密,然而当后者感受到灼热的呼吸落在耳侧时,   对方几乎是舔着他的耳垂,吐出四个字,   “想您的事。”   紧张兮兮的周淮晏:“........”   这家伙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   说完,趁周淮晏还在愣神,男人还要反过来抓住他的腕骨,捏在掌中细细抚摸。   旁边的红豆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关好门,清退了外面的侍卫,站远了十几米。   动作异常地迅速且熟练。   “赫律北!!!”   周淮晏恼羞成怒,一把甩开他的手。   来到北境之后,每当他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喊。第一第二次的时候,阿翡还战战兢兢,有些心慌害怕。   但大猫后面就发现了,漂亮皇子喊他这个名字没有其他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三个字的发音比两个字骂起来有气势,还要顺口一点。   哦,那就无所谓了,随便骂。   猫猫挺胸jpg.   毕竟,美人骂起人来,也很有风情。   而且,周淮晏从不说脏字,似乎把皇室教养刻到了骨子里。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落到阿翡的眼里,简直可爱极了。   大概是以前受虐待受惯了,他还特别喜欢听漂亮的九皇子骂他,尤其是在......的时候。周淮晏越是生气,就越控制不住力度,每一下都很重。   阿翡喜欢重一点的。   大战在即,之后他们两个就会很忙很忙,而且阿翡也舍不得周淮晏去前线,定会让他留在后方指挥。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那个。   “主人,”   私下的时候,他还是会这样喊周淮晏。   阿翡靠近过去,当然立刻就被遭到了拒绝,只是他现在这么大只,若真是想靠过来,周淮晏还真推不动。   推推搡搡间,周淮晏的脚后跟碰到了床。   “......”   他看了看对方过分饱满的胸肌,以及紧身黑衣勾勒出的,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   就好像小时候那只长毛猫,他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小小一只,养着养着,不知道怎么就十斤了。当初五岁的周淮晏根本抱不动。   “啧......”   这人三年是吃的激素么,怎么突然长这么大只。   注意到漂亮皇子皱起的眉头,阿翡把脑袋蹭到他的肩窝。用和以前一样软软的卷毛去蹭他,   “主人,阿翡洗了澡才过来的。”   “......”   周淮晏僵立三秒,嫌弃地推开他的头,用手背蹭了蹭自己侧脸上微润   “头发没干透,别往本殿下身上蹭!”   急着过来,自然没能等到干透。   大猫委屈巴巴挪开头,又伸手过来勾漂亮主人的腰带,说,   “头发没干,但是身上是擦干了的。”   不过他说完这话仿佛又感受到了什么,磕磕巴巴,小声补了一句,   “不过......不过又快湿了。”   “......”   周淮晏不能理解。   如果不是知道阿翡是用蛊高手,他甚至觉得对方才像是中了什么合情蛊后遗症的人。   明明原来还像只羞羞怯怯的小猫,怎么三年不见,就变成了一只粘人的大狗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被摸摸撸撸,还特别喜欢到处舔。   上次周淮晏手腕内侧留的印子,到现在都还没消。   俊美的将军摩挲着漂亮皇子的腰,翡翠般琉璃剔透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他,过分亲近的距离几乎让他们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大战在即,主人说,若是想要马儿跑得快,是不是得先给马儿吃饱?”   周淮晏:“.......”   真是长本事了,竟是还会用上隐喻了。   漂亮皇子气笑了,他伸手捏住对方胸口的软肉,毫不顾忌地用力,下一秒,耳边不意外地听见一声微颤的闷哼,   “怎么,若是不吃饱,就不跑了?”   “不......还是要跑的。”   俊美的异族男人不仅不退,反而还将宽厚饱满的胸膛压过来,反而抵住那漂亮的指。   漂亮皇子被他推着坐在了床边,   周淮晏错过了阿翡的变声期,他从未想象过小猫原本细细软软的嗓音,竟是变得这般低沉磁性,满满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连随便的一声闷哼都撩人得可怕。   此刻,男人俯下身,贴在他的侧耳,呼吸湿热   “主人发话,马儿哪里敢不跑?便是跑死也是要跑的......”   阿翡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生体热,如今已经入秋,依旧只穿着单衣。   “只是啊......”   他跪在漂亮皇子的膝前,抬头,   “淮晏哥哥,可舍得马儿饥肠辘辘地就跑死了?”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让周淮晏看见,那双他曾经喜欢的,格外漂亮的翡翠眼瞳。   以及,还能完整地露出饱满的胸肌,劲瘦有力的腰腹。阿翡没有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全部脱完,现在成熟的大猫,已经懂得了欲露不露的好处。   于是他只露了个上身,连外衫都还松松散散挂在窄胯上。甚至连跪姿都不是规矩的,而是脚掌抵地,双膝紧绷,岔开,腰腹收紧,显出漂亮的人鱼线,   ——简直性感到窒息。   什么意图,昭然若揭!   周淮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似冷淡,然而刚才被大猫贴近的耳尖已经开始烧红。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男人袒露的胸膛,腰腹,甚至是膝盖,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所有的小心机,轻嗤,   “花样真多。”   “那主人喜欢吗?”   周淮晏不答话,只是伸手去勾住异族男人的后颈,把大猫的脑袋拉过来,搁置在自己腰腹的位置,他把男人的头抬起,抬到一个让对方艰难仰望的角度,   漂亮皇子定定地看着那双苍青瞳,片刻后,才轻声开口,   “马儿太弱了,本殿下喜欢凶兽,”   修长的指尖描摹着对方俊美深邃的五官,带来细微的,微凉的,痒意。   “最好是......凶戾的,暴虐的,能噬人的,”   周淮晏垂着眸,居高临下地,以一种绝对傲慢的姿态,俯视他,   “撕裂他们的血肉,嚼碎他们的骨头,全部,吞噬殆尽。”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那双熟悉的,日日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桃花眼,墨玉般的眼瞳被长长的睫毛掩映着,看起来冷血森寒,就像是雪原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   可......   ——真美啊。   年轻的将军望着他,脸上难以自控的露出迷恋的神色来。   “阿翡,会是您喜欢的凶兽。”   这句话说完,漂亮皇子发出了一声轻笑。这时,大猫的唇间感受到了微凉的指腹,阿翡微微张开口。他想去吻少年掌心的软肉,可却被冷酷拒绝。   周淮晏不太喜欢,手上总是湿淋淋黏糊糊的感觉,以前哪怕沾染一点胭脂,都忍受不了想要擦掉。可他养的猫却总喜欢来舔。   ——这不是个好习惯。   只是对方就像是上瘾了似的,怎么也改不了。   就在这静默的几秒,俊美的异族男人忽然挣开了他的手,然后凑近到漂亮皇子的腰间,用锋利雪白的齿牙,咬住了他的腰带,   缓缓,扯开。   “.......”   周淮晏低头看了他一眼,唇线抿紧,却最终没拒绝。   ......   五日后,反攻正式开始——   两个月内,云翡大将军率十万北境铁骑出三州,夺四城,   一路摧枯拉朽,杀入异族腹地。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成熟的,会土味情话的,还有很多小心机的凶兽大猫。   ps:本来该放存稿箱,手抖点直接发表了,就当提前更新了吧…… 第60章 歇斯底里   半年之期, 转眼就到了第五个月。   最严寒的凛冬之际,北境大军已经深入到了异族雪原的腹地。而前面的八座城池,如今已然全部被推平!   异族胆寒心惊, 退守国度不出。北境大军一时声威震慑四方,   这简直是大周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壮举!!!   消息传回大周, 朝野震惊,举国震动,万民沸腾。   但这场大胜, 表面上最大的功劳还是归在了云翡大将军的身上,因为周淮晏此次出征, 皇帝只给了一个允字,他没有任何军职实权,甚至师出无名。自然这场胜仗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阿翡还在前线,而霍骁匆匆进入帐来送战报,   周淮晏正坐在桌前描地图,旁边——   “吼!!!”   可怕的白色巨兽让他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摸到了腰侧的佩刀。   “雪糕。”   周淮晏眉头一皱,嗓音微冷。   “不准乱叫。”   自从开战之后,阿翡就把这虎崽子送过来了, 这五个月一直陪在周淮晏身边。   “呜呜~~~~”   大白虎喉咙里发出呜咽,立刻折了耳朵, 跑过来把硕大的脑袋拱到周淮晏的怀里,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水汪汪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淮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流泪猫猫头, 敷衍地摸了几把, 把过分巨大的崽子脑袋推开。   ——因为太重了。   周淮晏戳戳它的脑袋, 一直把崽子戳到地上去。   “自己多重没点数吗,别老往我怀里钻。”   雪糕被爹爹万分嫌弃地推开,顿时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喉咙里哼哼唧唧,呜呜咽咽,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周淮晏:“.......”   这崽子成精了简直。   真不愧是阿翡养出来的猫,这模样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三年不见,周淮晏没想到阿翡突然变得那么大只,就连当年只有狗狗大小的白虎崽子,现在站起来足足都有三米多,体重更是有三四百斤。   漂亮皇子不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养什么,到了最后都会变得过分巨大。   比如他养得那只长毛猫,最后长到了十斤根本抱不动。   比如阿翡,从一米六的小可怜,突然到一米八八的威武猛|男。   再比如这只虎崽子,好家伙,直接从二三十斤窜到了三百多斤。   霍晓松了口气,心想真不愧是九皇子殿下,连这般猛兽都能驯服,   “殿下,按照您的计划,前线一切顺利,这是京城传回来的消息,还有陛下的封赏圣旨。”   “嗯。”   周淮晏接过来先看了看上面的消息,然后又将目光落回到地图上,这是一张完整的,细节具体到每一个山坳村落的雪原地图。   在他十四岁那年确认大周跟异族定会再有一场大战之后,他就开始做这件事。   大周和异族打了几十年,留在大周的异族奴隶数以万计,周淮晏只需要找一批人,分开描述雪原地形,然后将可疑的地方剔除,再送往北境,派人潜入雪原繁复确认。   最终描摹出来的所有地形部署,便尽在纸上。   如今前所未有的大胜利,看似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但实则是蛰伏了十几年的厚积薄发。   周淮晏稍稍思忖片刻,才打开了那卷封赏的圣旨京城封赏的旨意这个月接连送来,已经有两三封了,甚至,皇帝还专门调了二十万兵马北上,说是援军。   “果然慌了。”   昳丽的皇子嗤笑,   “这二十万兵马怕不是援军,是来镇压的吧。”   霍骁眉头一皱,   “殿下何出此言?”   周淮晏看着那情报上的字迹,慢条斯理开口,   “老皇帝是怕,若真是等到他们将异族全部铲除,就像当年卫国公挥师下江南那样的,攻入京城。”   “不过他调了二十万兵马来,倒是正合我意。”   霍骁不太明白,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因为无论是谁,当他们站在九皇子殿下面前的时候,都会显得像个傻子,   “这么急匆匆地调兵来,是他怕本殿下造反啊。”   漂亮的皇子轻嗤,   可此举一出,到时候,若周淮晏真想逼宫,就不仅仅只是像三皇子那样只用三千人,而是三十万。   对,三十万。   周帝太急了,也从未领兵打过仗,他调来的二十万兵马可不是一把没有脑袋的刀,而是二十万,活生生的,人。   “领兵的,是建宁王吧。”   建宁王,周帝的同胞弟弟,也是上一代皇子夺嫡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个,军事才能一般般,皇帝会选他,大概还是出于血脉的信任。   可周淮晏知道,明面上是建宁王带兵,可实际指挥的,会是周帝的智囊团。   “是。”   霍骁微微睁大眼,因为周淮晏手上那份情报中并未提及带兵之人是谁,他刚刚本来还想禀报来着,结果竟然被少年一下就猜出来了。   “不愧是殿下。”   霍骁是个粗人,连夸赞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他们明日应该就会抵达净州,我们该做何应对?”   周淮晏眉梢轻挑,   “今晚假装打一场败仗,让阿翡带军后撤五十里,传急令,向他们求援。”   霍骁犹疑,   “可他们不是就想削弱我们的实力吗?万一不肯救怎么办?”   周淮晏笑,   “他们一定不会救。”   “那......?”   “让他们占领梁州和净州,命芫州苦守,然后让我们的人在大周各地散出消息去,皇帝猜忌云翡大将军,要灭功臣。”   届时,异族王会以为北境大军腹背受敌,借机反扑。周淮晏也就算是引蛇出洞了。   “是!”   霍骁走后,周淮晏唤了红豆进来。   “殿下?”   大宫女垂眸。   “这是名单。”   周淮晏从匣中抽出一张信封给她。里面是建宁王军中,皇帝埋下的所有棋子。   红豆是死士,自然学过刺杀之术。而当年江悯为他留下的死士,可不止红豆一人。如今加上枪,和阿翡那边的蛊毒,暗杀的效率几乎成指数倍增。   周淮晏再抬眸时,里面依旧凝了一层森冷的杀意,   “十日后,我要这些人永远都睁不开眼睛。”   “是!”   红豆面色一冷,双手接过,转身大步离开。   周淮晏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了出去。如今他的五万大军,就驻扎卫国公所在的那处溶洞之上。   入口处有重兵把手,里面,也不再是黑漆漆的,而是在四壁上亮起了火把。   “舅舅,皇帝调来了二十万军队,你说他在北境战况最危难的时候都不曾调兵,可如今接连打了胜仗的时候,他却想起调兵了。”   昳丽的皇子跪坐在池边,语气温柔,   “你说,他是不是很可笑?”   这五个月,周淮晏经常会抽空来陪陪他,说很多很多话,说如今的局势,说京城的变动,说他们以前的事情,即便,舅舅听不见。   “前日我们又攻下了一座城......不过异族毁东西的本事强,造东西的本事却不敢恭维,他们那个顶多算个用土石垒起来的村罢了。”   “他们开始偷袭我们的军火库,想要抢我们的枪,于是啊,淮晏就在那地方买了一百颗地雷,等他们以为抢到神物兴奋万分的时候,便统统变成了炸开的烟花。”   “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来抢了。所以啊舅舅,像这种总是喜欢抢别人东西的强盗,就该狠狠的教训一次,让他们怕到骨子里,或者,全部杀了,下次就不敢了。”   跃动的烛火在周淮晏的眼中明明灭灭,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却蔓延出一种森寒的冷意来,   “前日,齐守邦死在了战场上,算是第一个,再等几日,淮晏就会把屈平耶的头给您献上。”   他注视着池中人残缺的断臂,语气温柔,   “对了,还有一条手臂。芫州收服的时候,他们带着您的手臂仓皇而逃,如今屈平耶把您的手臂悬在了都城的城墙上。到时,淮晏给您一并取回来,”   “还有那个斩下您手臂的......”   周淮晏点点额头,努力思索着,   “好像,叫做斯尔图。”   他微笑,   “让他赔您一条断臂好像不够,要不,把四肢都斩了吧。或者,先一片一片切掉肉,再砍下来?”   “......”   周淮晏跪坐良久,似是察觉了什么,他忽然伸手去,违背了阿翡的告诫,用颤抖的手,去触碰池中亲人那苍老的,微微红润的,看似还活着的,脸。   ——没有呼吸。   ——没有脉搏。   “.......”   周淮晏倏然呆滞,大脑空白。   许久之后,他忽然笑出声。   “原来,如此.......”   周淮晏捂住眼睛,惨笑。   “又......骗我。”   舅舅早就死了。   阿翡,又骗了他。   ......   等到周淮晏再从溶洞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又在里面待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手脚冷硬得像是冰。   “嗷呜~”   溶洞门口横卧着白虎,见周淮晏出来了,它立刻亲亲热热的凑上来,用温暖的身子去捂他的手,   雪糕名叫雪糕,体温却比人高得多。   周淮晏面色平静,和以前一样,看不出任何一点异样。他抬头,果然看见魏河将军也守在门口,面色担忧,   “殿下......”   “无碍。”   周淮晏摆摆手,   “传令下去,全军立刻整顿好一切,七日后开拔。”   “是!!!”   ......   次日,阿翡按照命令,假装大败,退守五十余里,派残兵去求援,果遭拒绝,甚至不开城门。当晚,两城中的百姓暴动,怒斥建宁王,甚至有人还烧了建宁王所在的府邸。   第五日,建宁王强占净州梁州,不准云翡大将军撤入的消息,从北境一路南传。   且消息越传越离谱,三人成虎,等到第十日穿到第五个州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皇帝暗中下令,命建宁王杀云翡大将军。   第十五日,异族王命麾下大将斯尔图,率十万大军开始反攻。而另外二十万则是留守都城。   打了五个月,异族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如今所谓的三十万的军队里面不再是他们以前引以为傲身经百战的勇士,而只是一些从急急抽取出来补充战力的奴隶。   “终于,开始了。”   周淮晏收到预料之中的消息,露出了冷淡而微末的笑。他此刻正站在高高的雪峰上,而前面不过一百里,就是异族的都城。   屈平耶,就在里面。   如今,周淮晏手中有五万军队,一万作奇兵,化作一百支小部队,敌后穿插,将异族大军后撤的道路下面,埋下五万颗地雷。   而周淮晏从京城带来的部队中,除了两千在江南建制的军队,还有一千,是异族侍奴训练出来的。   屈平耶会用周人孩童作人蛊,那么周淮晏也可以花费数年时间,用被他们剥削压迫,甚至于虐待的异族侍奴洗脑,反过去当细作。   这一千细作,已经在五个月内,随撤退的残败异族军队混入他们的都城。   “殿下,名单已清。”   周淮晏回头看向她,安静的注视着这位跟了自己十七年的大宫女,   十日后的今天,红豆终于匆匆赶回来,只是原本白净的脸上多了一道很深的刀伤,从额角,一直到下巴。   周淮晏伸手,最终却没敢碰她的伤口,只是轻声问,   “跟着我,做一辈子的死士,后悔么?”   “不!”   大宫女坚定摇头,她眼神清亮而坚定,   “奴婢四岁那年遇上靖王叛乱,全家十三口都死了,只有奴婢被江悯郡主救下,从那天起,奴婢的命就是郡主的。”   她逾矩地握住周淮晏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郡主死后,奴婢的命,就是殿下的。”   “......好。”   周淮晏转过头,看着山下全部盖着白色伪装素布隐匿在雪中的亲兵,轻声问   “我吩咐下的一切,都部署好了吗?”   红豆点点头,   “五百辆炮车,三百辆投石车,全部就绪。还有两万颗投掷雷弹,也已全部分发下去了。”   这个计划,周淮晏没有告诉阿翡,   同样,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九皇子会带着仅仅五万军队,就敢攻打异族囤积重兵的都城。   前五个月,他拿出的仅仅只是四万带枪步兵和几百颗地雷,而今晚,才是这位九皇子所有的底牌。   “好。”   此刻,周淮晏转而望向远处的都城,今晚四万大军攻打足足有二十万异族军队驻守的都城,而里面,还有几十万异族贵族平民,以及十几万异族侍奴。   或许那些人都会是军队的后备役,也会是绝境之际,变成不顾一切反扑的豺狼。   可......   那又怎样呢?   昳丽的皇子面容冷淡,抹额的尾带在风雪中翩飞。   今晚,他周淮晏,就要让这座都城给舅舅陪葬!   ......   子时。   绚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将夜色照的犹如白昼一般。   以往异族所燃放的烟花,都是从北境的州城中抢来的。而北境的烟花自然比不上京城。   这一刻,无数异族人都抬头仰望,绚烂的颜色映落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   然后,化作恐惧。   如今,大周最美的烟花终于绽放在了异族的腹地。美丽而奇幻,就像是九天之上散落的神花,可预示着的,却是大周血淋淋的复仇。   轰!轰!轰!   接着,就如周淮晏预料中的那样,他安排在异族中的一千细作,按照预定计划开始炸城。   实际上,异族自诩战士的那些人都是贵族出身,他们生来高贵,不肯屈服。可异族奴隶不一样,他们世世代代生来被虐待,被凌|辱,早就积攒了无尽的怨恨。   就像是一堆炸药,周淮晏只要给一颗火星,他们就能炸碎曾经无比怨恨的同族仇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异族王屈平耶还在温柔乡里,听到外面的震动,身边的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顿时尖叫起来,   “闭嘴!”   他一巴掌把人扇在地上,起身,还未站稳,外面便传来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脚下地面随之震颤。   “是谁?!!”   他双目赤红,立刻唤人进来,心中的疑虑和震怒纠缠翻涌   “赫律北不是应该远在数百里之外吗?!!外面是怎么回事?!!”   “回......回王上,并未有人攻城,是......好像是我们的人......不不不,应该是混入了细作。”   “什么?!!”   屈平耶一脚将人踹开,面色狰狞,拿着巨剑大步而出。   城内的爆炸声足足持续了两刻钟才停歇,正当大批军队组织起来准备捉拿细作的时候,天空上亮起了第二次烟火。   红色的。   砰!!!   烟花炸开的瞬间,五百辆炮车在对准了城中,开始了第一轮轰炸,而三百辆投石车投掷的也并不是石头,而是用铁片包裹着的炸药包。   时间有限,技术也有限,三年的时间,周淮晏能够做出五百辆最粗制的土炮已经是极限,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投石车,然后将炸药包投放出去。   甚至,炸药包的外面还有一层铁片,炸开的时候,飞溅的碎片会造成二次杀伤。   刹那间,炮弹破空之间急如骤雨,密密砸下。都城中火光烈烈,惨叫震天,   他当时给舅舅说有六千精兵,其中两千是步兵,而剩下的四千,全是炮兵。   周淮晏唯一的弱势就在于人数,所以他用了更加先进,甚至超越于这个时代的武器来弥补。   不用人命去拼,而是用他十几年的积累,十几年的筹谋蛰伏去拼对方几十万的士兵。   异族头一次遭遇这样的战斗,他们以为周朝人拿着能射出铁子一样的东西,就已经是极限。   他们本以为,只要躲在城中便万无一失。可直到这个夜晚,他们才意识到,曾经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那是......”   “那......那是什么啊......?”   曾经将周人视作弱小的,可以随意斩杀的,凌虐的,异族战士们,此刻呆滞地仰望,   夜幕下坠|落的火球,疮痍的都城,撞击的轰鸣,在这一刻炸响在脑海,   天崩地裂,日月山河都为之震撼。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神罚。   无数异族人仅仅只是在第一轮轰炸中,就被磨灭了所有反抗的意志   因为他们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坠|落下来,然后将建筑和人炸成齑粉的神物,却看不见敌人。   “一定是神......是神降下的责罚!!!”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   茫茫夜色,而异族的整个都城却陷落火海,将夜空都照得犹如白昼。   周淮晏站在数百米的雪峰上,安静注视着这一切,连一只鸡都不曾杀过的,尊贵的九皇子,如今开始沾染了,单位以万计的人命。   他低头,看向自己干净的双手,却恍惚间觉得那上面鲜血淋漓。   可,后悔吗?   周淮晏问自己,   然后,昳丽的皇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红豆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如果这一切不是真正的发生在她的眼前,她怕是一辈子都想象不出来战争还能这样打。   四万对上几十万,这样悬殊的人数比例,竟然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犹如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大宫女看着面前的自己发誓忠诚一声的主子,心中升起了一种无限的恐惧,接着就是无限的崇拜。   当年卫国公斩下上代异族王的头颅时,已经年过三十。而如今,她的殿下,仅仅只是二十二岁,便做到了开国以来,任何一名武将都做不到的事情。   大宫女站在周淮晏的身后,怔怔地仰望他,   昳丽的皇子立于山峰之上,迎着呼啸的风雪、辉煌灿烂的焰光下将他的面容衬得近乎绚烂到了一种刺目的地步。   炮火掀起的风浪裹着大雪,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似要乘风而去。   此时此刻,红豆能够感受到下面无数将士的狂喜和激动,可她却在周淮晏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色。   小殿下,平静得像个已死之人。   如此远的距离,周淮晏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的惨叫,大概在绝境之中,人类的惨叫都是一样的。   舅舅断手的时候,会喊疼吗?   不,不会的。   战报上说,江毅哪怕断臂,依旧血战不休。   血战不休。   呵——   周淮晏忍不住惨笑,   那就,血债血偿好了。   如今异族城中的惨叫,也曾经发生在北境的每一座州城,甚至追溯到更多年以前,甚至是大周腹地的千千万万百姓。   不过,周淮晏并不会拿国仇,保家卫国这样冠冕堂皇的词来形容自己,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被人称作是杀人狂魔,甚至冷血的屠夫,   无论怎样批判或者憎恨的称呼,周淮晏通通都不在乎。   他做这些的理由,就只有为一个人复仇。   对,就是复仇。   杀人者,人恒杀之。   异族胆敢成为侵略者,成为杀人凶手,自然在做出这样决定的那一天,就该做好被复仇,被反侵略,甚至被灭族的准备,   炮车和投石车交替,无差别的疯狂炮轰了三轮,接近一个时辰。   如今还活着的异族人都寻到了地方躲起来。虽然有东西挡着,但他们仍旧可以感觉到一阵阵地面寒冬。炮击声几乎冲破耳膜的,   看似人间炼狱,而里面挣扎的,却是罪有应得的恶鬼。   科技文明的降维碾压,在这一晚展现得明明白白。   三轮之后,周淮晏喊了停。   因为对方有人,拿着他舅舅的断臂,站在了城楼上。   烈烈的大火中,周淮晏能清楚地看见,那只手臂,已经露出大截的,森森白骨。   “啊......真是可笑。”   周淮晏摩挲着手中的禁匕,好听的嗓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苍凉。   “他们千方百计杀了他,如今,却又将他的断臂当做了庇护之物。”   红豆有些担忧地上前来一步,   “殿下,奴婢带人去将......夺回来?”   “不,”   周淮晏转身走上战车,   “本殿下亲自去。”   四万大军,兵临城下,却诡异地将几十万异族人吓得瑟瑟发抖。   或者说,如今还剩下多少,也说不定。   红豆收到消息,忽然俯身来报。   “殿下,方才异族王派出了许多小股骑兵,从后山跑了。”   “嗯,应该是去找斯尔图回援了。”   周淮晏料到了这一步,   “让埋伏的人守好,也让那五千颗地雷......”   “——物尽其用。”   嗒。   周淮晏所乘的战车停在了距离异族都城大门两百米远的位置。   他就带了几千人过来,   然而身后,是四万埋伏在雪中的大军,再往后,是五百辆炮车,以及所剩的几十吨炮弹和炸药。   楼上,异族派人发出了和谈请求。说他们愿意投降,条件可以谈,甚至,还可以做大周的附属国......   周淮晏嗤笑,抬手。   下一秒,大宫女便打开了身后一直背着的黑色木匣,   ——一把精致过分的长/枪落在了手中   周淮晏抬枪,瞄准,   砰!   下一秒,拿着断臂的异族士兵就当场到下,断了气息。   刹那间,城楼上无数异族胆寒彻骨。   “让屈平耶拿人头来,不然,没得谈。”   周淮晏用异族语说完,随手将长/枪丢给大宫女。   就在无数异族战士愤怒又恐惧的时候,已然成为无数异族噩梦的绚烂烟火又在空中炸响!!!   可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次的烟花,只是周淮晏炸着玩玩儿。   “又来了......又来了啊啊啊!!!”   他们终于在恐惧中疯了,只顾着找曾经那位,他们奉若信仰的异族王,   “王上!王上!王上人呢!!!”   很快,剩下的十万异族战士得到了王的命令。   “杀!!!”   “杀出去!!!”   “杀了周淮晏!!!!”   甚至于城外两侧,还埋伏了数千异族士兵。此时此刻,他们犹如黑压压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空中落下。   周淮晏嗤笑,   “啊......果然,不是真心投降,只是拖延时间。”   在待在城中只会被炸死,可冲出来却有一线生机,甚至于,他们将侍奴,奴隶,以及老弱妇孺安排在了最前面,当做肉盾来抵挡自子弹,   然后冲过来——   此刻,没有人知道此刻得阴暗之处,有一支冷箭对准了战车上的周淮晏。屈平耶拉满长弓,眼神怨毒,   “去死!!!!”   那黑色的箭矢转眼间,便破空而至。   “殿下小心!!!”   红豆目眦欲裂,立刻就要扑过来挡在周淮晏身前,可她太远了。   砰——!!!   一把长戟犹如穿云之箭,破空而至,将那黑箭直接碎成两半,死死插入雪中。   周淮晏愣住,下意识想朝长戟射来的方向望去,可此刻却来不及,因为眼前,突然有一异族骑着战马,朝他冲过来。   “吼!!!”   下一秒,一头白色巨兽冲入乱军之中,一路掀翻无数,然后一口咬掉了那骑兵的头颅,还踩碎了马的咽喉。   【雪糕.......】   周淮晏很快恍然。   大军开拔之前,他把雪糕留在了原营地地,没想到对方竟是去找了阿翡来。   不过,对于两次欺骗他的人,周淮晏没有什么话说。他只是拿过红豆手里的□□。   朝天鸣枪三声。   接着,无数炮火,便如同流星雨一般陨落。   身后,四万大军举起了枪,   而再后面的地方,十万北境大军如潮水般压来。   此情此景,绚烂,美丽,惨烈。   “真可惜......”   周淮晏摇摇头,叹,   “你看不见了,舅舅。”   双方激战一夜,又一天,又一夜,   South wind   偌大的异族都城被夷为平地,三十万异族士兵全部身死,只剩下数万勉强躲在废墟中的异族残弱妇孺,沦为战俘。   云翡大将军活捉异族王屈平耶。   周淮晏亲手,用禁匕,挖出了他的心脏,然后砍了头。   自此,异族灭亡。   血战落幕,阿翡为周淮晏捡回了卫国公的断臂,   ——已经残缺不全了。   因为异族发现周淮晏特别特别在意这只断臂,于是最后,用刀砍碎了。   阿翡只找回,一个,勉强拼起来的,手掌。   此时,北境大军都在战胜的喜悦中清理战场。周淮晏抱着舅舅的断掌,坐在断崖上看日出。   明明经历了那样惨烈的战争,可到了时间,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阿翡站在后面,不敢靠近。   因为当初,他救回卫国公的时候,仅仅只成功让对方残活了三个时辰。   那样重的伤,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可,若是告知周淮晏真相,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谨慎地徐徐图之,怕是会不顾一切,拼了命直攻异族都城。   周淮晏安静地看着东方,金色的辉光落在他沾染鲜血的脸上,映成一种心醉神迷的深邃颜色,愈发的虚幻美丽。   周淮晏最是爱洁,可此刻却是满身血污,他并不在意,甚至于捧着怀中血淋淋的断掌,都不觉得害怕,或是恶心。   “舅舅你看......”   他轻声说,   “这里万年不化的冰雪,如今,都已经消融成河了。”   “日后,你爱的大周,再也不用担心异族之患。”   “江家......大周的百姓,士兵不会再有任何人死于异族的刀下。”   “......”   很久很久之后,阿翡听见了一声很小很小的泣音。   “舅舅......”   “舅舅......”   “舅舅......”   断崖上的小皇子开始颤抖,他蜷缩着,紧紧抱着怀中的断掌,像是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   世界崩塌。   理智破碎,冷静湮灭,   只剩下,人类宣泄情绪的本能。   阿翡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哭泣的模样,只能听见......   他崩溃地大喊,歇斯底里地哭嚎,   就好像,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刻骤然碎裂,心脏被碾作一滩烂泥。   或许,比那还要痛,   还要痛,千倍,万倍。   因为,周淮晏哪怕在忍受蛊毒留下的,最最蚀骨的痛楚的时候,都不曾,掉一滴眼泪。   这一刻,阿翡甚至失去了,上前拥抱他的勇气。   他怔怔地望着周淮晏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今日之后,漂亮的小鸟儿或许再也不会飞了,   ——他可能会死。   而自己需要,为他找到一个,能够替代卫国公的,让周淮晏愿意为之活下去的目标。   或者说,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黑屋准备开启。   猫猫要努力开始备孕怀崽,留下漂亮的小鸟儿。 第3卷 小黑屋 第61章 小黑屋开启~   
剩下的工作, 就只有处理战俘和打扫战场。投降的,残存下来的大多都是异族中的奴隶,他们与那些身材健硕, 肌肉膨胀的战士不同, 各个形销骨立, 瘦骨嶙峋,面容麻木。   不论哪个民族,不论拥有怎样的文化信仰, 最底层被压迫的人总是这样一副惨状。   不过还有一些,是异族中上层阶级遗留的小孩。这些孩子从小就被灌输了战士的思想, 对肉/体的崇拜和掠夺已经深入骨髓。   周淮晏没有心情再去做什么开化民智的事情,只下令顺降者作为奴隶带回大周,反抗者就地斩首。   “不论年龄,不论性别,胆敢反抗,面露恨色者,一律处死。”   不仅仅是反抗,只要面露憎恨,就要斩草除根。   可叶凌云忽然和清理战场的士兵发生了争执,原因是因为一个五岁的长着周人模样的异族混血小孩。   那小孩满脸愤恨, 甚至口出辱骂,按照规矩是必然要处死的, 可叶凌云来求情,说稚子可留一命。   当时, 周淮晏脸色苍白, 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语气却没有像叶凌云想象中那样激烈的斥责和愤怒, 反而,多了一份温柔,   他对她说,   “凌云,你很善良,这是个很好很好的品质。可这份善良用在了不恰当的地点,会成为别人刺向你的刀。”   昳丽的皇子微微抬手,身后的亲兵便立刻上前将那一群像小鸡仔似的,瑟缩在一起的异族孩童们拎了起来,   然后,他们找出了许多匕首,刀刃,蛊虫,甚至于还有偷来的炸药包。   刹那间,叶凌云脸色惨白。   “殿下......”   红豆上前,解释道,   “叶小姐,就在刚才,一众被异族教育洗脑为战士的孩童,在最后清理战场的时候,偷了炸药包,还炸死了十几个大周士兵。还有一些,在我们的粮草中投毒,”   砰!   叶凌云跪下,叩头。   “凌云糊涂!请殿下赐罚。”   然而周淮晏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雪白的肩头,微微渗出些许红色。   当初那群异族孩童偷了炸药包的时候,周淮晏第一时间发现,命人阻止,只是不曾想他站得太近,被飞溅的石头伤了。   好歹不重,只是划破了一点皮肉。   云翡大将军得知后,震怒,亲自率军清理战俘。那天以后,这座废墟都是红的。而那天晚上,叶凌云也参与其中,自那以后,她无论面对什么,再也不曾心软。   后续的扫尾工作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北境大军带着数万俘虏凯旋,而建宁王旗下的所有军官全部被换了血,甚至连建宁王也死在了“异族”的刺杀中。   二十万大军,被阿翡全部纳入麾下,加上俘虏扩充的军队,如今,云翡大将军独揽近五十万大军,比当初的卫国公还要令朝野震动胆寒。   阿翡展现出了可怕的军事才能,不仅仅局限于带兵打仗,还有掌控人心,铁血手腕和怀柔政策双管齐下,不服军令者,怀有异心者,皆如猪羊一般被他屠杀殆尽。而率兵臣服者则是得了封赏,掌了兵权。两相对比,全军无不敢从。   这些年,他在周淮晏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而阿翡向来学东西很快,无论是武力,还是文智。   如今他再也不是当年卑贱的异族奴隶,而是战功赫赫,隆宠甚重的大将军,因为周淮晏师出无名,而且皇帝也不想将军功给到周淮晏,于是所有的功劳都加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不过,这些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他而言,完全不重要,因为他漂亮的小鸟儿生病了。   周淮晏畏寒,又在零下十几度的异族雪原呆了那么久,再加上压抑了半年的悲恸骤然释放   如此,便病来如山倒。   阿翡医术毒术都会,对人体最是了解。如今周淮晏的先天不足之症早就被合情蛊化解,而留下的后遗症也随着解药化去。如今这般虚弱,应是心病。   阿翡日日都守着他,也替他守着卫国公的灵柩。   最后,阿翡花了三天三夜,拼好了卫国公的断臂,又用一些特殊材料,将他的遗体恢复成生前的模样。最终才放入灵柩中。   五月,云翡大将军率领四十万大军凯旋归京。因为四十万大军不可能全部入城,因此只能分批驻扎在京城周围的州城中,回京的时候,他只带了五千人马。   可即便如此,密密麻麻的黑色铁骑列队森严,战旗猎猎,依旧声势骇人。   重病的皇帝亲自带着文武百官来迎,二,四,八,十三,四位皇子同样也站在其中。路程的通道上铺满了红色的地毯两侧禁军,甲胄森严,侍立两侧。 但凡可以看见城门的楼阁早早就被人群挤满,   礼乐齐鸣,金鼓三响,大军在百姓的簇拥中缓缓入城。鸣锣开道,万人空巷,百姓夹道相迎。   那白马墨甲的将军,身形笔挺如剑,黑发翡瞳,俊美无双。   ......   那浩瀚而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后来红豆都激动地说与了周淮晏听,说了很久很久。因为阿翡归京的那天,亦是皇帝颁布下封王旨意的日子。   云翡,大周自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   赐号,镇北王。   可周淮晏没去看,直接回了国公府,亲手为舅舅补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   文武百官都来了,甚至全京城百姓都来拜了拜,送了行,只是皇帝没来。因为对方也病了,病得比周淮晏更重。   红豆拿来了一封密信,   “殿下,十三皇子传来的,一切都如殿下所愿。”   看完信,周淮晏就回宫去见了皇帝。   前两月,小十三来北境的信中说,皇帝一病不起。不过这次的一病不起,可不是像上次那样装病,而是周淮晏的最后一步棋。   ——小十三。   【全世界除了娘亲,就只有小九哥哥对敏敏好。】   三年前,年幼的男孩拉着周淮晏的手,认真告诉他,   【所以,哪怕刀山火海,敏敏也愿意为小九哥哥去。】   一个九岁的小孩能做到什么呢?   就像曾经没有人认为病弱的九皇子能活过二十岁一样,可最后周淮晏却做到了自大洲开国以来,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事情,同样,没有人把一个官女子所生的卑贱小皇子放在眼里,可后者却成了周淮晏用来弑君的刀。   小十三,周淮敏。   周淮晏走进宣政殿,如愿地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苍老的,孱弱的老皇帝。他没有行礼,只是安静地站在床边欣赏着对方凄惨的模样。许久之后,冷漠的皇子才开口道:   “你看起来......快死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换做别人定要治他个大不敬之罪,若是皇帝震怒还有可能拖出去打死。可如今,老皇帝只是沉默,沉默着,也同样安静地看着他,   二十二年了,周帝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自己这个儿子。注视着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他年轻而修颀的身姿。   老皇帝浑浊的双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恍惚,   “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呵——”   周淮晏嗤笑,   “是后悔当初杀了她的时候,没有把我一并除掉吗?”   “......朕也是没有办法。”   “——我听见了。”   “你赐死她的时候,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   老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他微微睁大双眼,露出几分迷茫却又不可置信的眼神来。   因为那个时候,周淮晏才刚出生,而那天屋子里的所有的宫女稳婆,还有守在房外的侍卫,所有知晓的人,全部都被当场处死了。   哪怕皇后知道,也是通过蛛丝马迹猜到的。可当年皇帝和临死前的江悯说了什么,除了他本人就再无人知晓。   然而,周帝忘了,那天活下来的还有和江悯怀中刚诞下的婴孩。   “你说你爱她,可是你没有办法,因为她的哥哥权势太大了,会威胁到皇权。”   “你说你会留下这个孩子,可他不能健康地活着。”   “......”   听到最后,皇帝几乎是做出了骇然至极的表情,他挣扎着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咬牙切齿,   “妖......妖孽......”   若非妖孽怎么可能在一生下来就有神智?若非妖孽又怎能做出那般可怕的武器?   “你到底......想要什么?!”   老皇帝死死盯着他,   “你想要我的命,还是皇位?”   “我想要什么......?”   周淮晏微微偏头,漆黑的眼瞳深如亡渊。   曾经他想要的,不过是像母亲给他取的名字那样,日日长安做一个闲散纨绔,哪怕一生孱弱,只要和舅舅一同,平安到老便好了。   “我想要的啊,你已经,给不起了。”   这几个月,皇帝哪怕病重,依旧使出了浑身解数,可依旧无法掌控,甚至阻止阿翡,既如此,便只能安抚。当初卫国公平定南北之乱,而如今阿翡的战功更加卓绝,便只能封王。   如此一来,老皇帝会更加地害怕,更加恐惧,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外姓的异族,将大周皇室拿捏在股掌之中。   周淮晏欣赏着,这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如此孱弱病老的模样,心中流淌过刺锐一般的快意。   “不过,我不会让你痛痛快快地死,相反啊,我会让太医们竭尽全力保住你的命,让你活得长久,长长久久。然后,你就会看到你所在意的,筹谋惧怕了一辈子的,景象,一幕,一幕地出现。”   “你忌惮了我舅舅一辈子,可我啊偏偏,就是要捧出一个,比他更让你惧怕的人来。”   “周泓锦,你此生最在意的,就是皇权,是大周皇室的脸面。可我偏偏要把这些东西都踩到泥泞里。你会成为你最恐惧的模样。”   “一个受制于人的,苟延残喘的,傀儡皇帝。你哪怕坐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上,从今以后,也只能像一条狗一样,向人摇尾乞怜 。”   最后一个字落音,老皇帝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半个时辰后,周淮晏缓步走出来。皇帝在宫中的羽翼已经全部被他剪断,再加上刚才李太医说,对方刚才,被他气得中风了。   真好,最后一步棋落子的时候,也很漂亮。   周淮晏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已经黑了。而前面,有两个人在等他。   一个是他的大宫女红豆。   而另外一个,则是如今权势滔天的镇北王,云翡。   周淮晏安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对方曾经让自己迷恋的苍青瞳。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多了权势的衬托之后,倒是在璀璨中多出了几分尊贵不容侵犯的味道。   短短五年,对方就从铁笼里那个遍体鳞伤的小奴隶,变成了如今权倾朝野,战功赫赫的异姓王。   谁能想到,对方今年,也还不满二十二岁。   真是,厉害。   如今,周淮晏麾下的亲兵都给了阿翡,在江南的制枪的秘密基地也交给了他,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积累,资源,人脉,都给了他,还有一小部分,给了小十三。   周淮晏其实现在,并不憎恨他,若非阿翡第二次骗了他,或许这场复仇的大棋,周淮晏不会下得如此完美。   更何况,那是舅舅的意思。   不是阿翡骗了他,是舅舅又骗了他。   最后的决战结束之后的第二日,当初跟在舅舅身边的何金,何管家来找过周淮晏。只不过在战争时刻,何管家是舅舅的副将,他经历了鬼断崖之战,也亲眼看见了阿翡拼命救治卫国公的整个过程。   可人的生老病死,有时候,确实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阿翡所有的努力,仅仅只是,延长了卫国公三个时辰的性命。   何管家告诉周淮晏说,   “是国公爷命令阿翡骗您的,保存尸体,骗您他还活着,甚至是半年的期限,都是国公爷部署下的。他说,若是有一天您亲自发现了这个谎言,就让属下向您转述,若是怨,若是怒,若是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还望殿下,不要迁怒阿翡。国公爷说,江毅不仅仅是为周淮晏死的,也是为千千万万大周百姓死的。他不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怨恨谁。”   “只希望,小殿下不要辜负他,好好活着。若是可以,国公爷希望您能娶妻生子,不是为了姓氏家族繁衍后代,而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若是以后真有了血脉子嗣,定要记得给他们讲一讲,卫国公当年悍勇的战绩。”   “......”   所以那天之后,周淮晏就不恨了,他只是怨,怨自己的无能。   而如今这世上,周淮晏唯一放心,甚至甘愿把自己曾经所有的积累和部署交给的人,只有阿翡。   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九皇子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越过如今这位权势滔天的镇北王,离开。   “殿下,我们回栖梧宫,还是......国公府?”   红豆的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小心翼翼。不过,周淮晏回答的语气倒是一如往常那般,只是有些虚弱,   “回别庄。”   所有的棋都下完了,他累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最好能,久久地睡一觉。   他不再关心任何事情,不关心朝堂,不关心北境,不关心江南,甚至几位皇子暗中争斗也不关心。   最好,打起来,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让老皇帝好好欣赏欣赏。至于小十三,有阿翡在,那孩子不会出什么事的。   周淮晏在别庄呆了一月,日日都在想舅舅的话。   若是可以,娶妻生子,日后,给他们讲讲卫国公当年的悍勇战绩。   听起来很美好,可,他做不到。   周淮晏曾经唯一的软肋刚刚才被拔出,碾碎。那感觉,太痛了,太痛了。痛到他不想,甚至害怕拥有新的软肋。爱人,家庭,孩子,都不是他应该拥有的东西。   别庄呆了一月,周淮晏的身体每况愈下。不是因为以前的病症,也不是什么伤寒,就像是剪断了根,然后被插入瓷瓶中的花枝,一日一日逐渐凋谢萎蔫。   周淮晏感觉自己或许是因为前二十多年用脑过度了,所以一旦放松下来,才会这般疲惫,疲惫到每天,只想睡觉。   偶尔昏睡迷蒙的时候,他甚至辨不清梦境和现实。   别庄闭门谢客,叶凌云,小十三,霍骁,很多很多人都来过,但没有一人能入内。   直到有一天,镇北王下令,派来了五万军队围绕着别庄,安寨扎营。然后,第二日周淮晏睁眼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日日侍候在身边的大宫女,而是一双熟悉入骨的苍青瞳。   周淮晏茫然地看了他许久,直到对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熟悉的温度从冰凉的指腹传来,他才总算分清了现实,周淮晏想收回手,可却抽不动。   “红豆呢?”   俊美的异姓王坐在他的床边,温柔地亲吻着他的指尖,   “殿下为什么,第一句不问问自己呢?”   周淮晏怔住,坐起身,散开的领口露出过分苍白而明显的锁骨   “问......我什么?”   问你为什么,要这般作践自己?   问你为什么,要亲手斩断自己的生机?   问你为什么,如此狠心,利用完,就丢得如此利落干净?   问你为什么,连国公爷最后的遗愿都可以不管不顾?   阿翡曾以为周淮晏恨他入骨,所以这么久以来他都不敢出现在对方面前,可如今看来,漂亮鸟儿是真的,连天空都不再有半分留恋。   他只是寻了个舒适的地方,然后蜷缩在那里,静静等待死亡。   既然如此,那阿翡就只好,为他做一个,漂亮的笼子,再放上精致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把小鸟儿抱起来,放进去,然后努力地,拼尽全力地,养活他。   阿翡伸手拨开他微微凌乱的额发,嗓音低沉缠黏,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让阿翡去跟李太医学习医术时说过的话?”   【日后,本殿下的身子就交给你了。】   “......”   周淮晏记得,可不答。他只是伸手挡住男人凑过来的脸,微微侧头,避开对方的吻,语气疏离   “王爷,如今我病体残躯,你或许可以,换一个恋慕的对象了。”   “......”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死寂。周淮晏看着那双冰冷的翡瞳,在那更深处的里面,似是涌动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唔......”   掌心的软肉被男人锋利的齿牙咬住,周淮晏下意识皱眉闷哼,然而下一秒,他的双手就被死死钳住,压在头顶。   这对于一个尊贵的,成年皇子来说,是一个尤其被动且略带耻辱的姿势。   周淮晏有些恼怒,   “赫律北......唔......”   可他下一秒就被男人亲得说不出话来,甚至对方还要用锋利的虎牙咬住他的唇,然后迫使周淮晏因骤然的疼痛张开口,他用这样极具亲呢又强制的接吻姿势,还要一边吻着,一边问他,   “怎么......不叫王爷了?”   明明是个问句,可对方并没有给周淮晏回答的机会。过分高大的异族男人压过来,就像是擒住了猎物的凶兽一般,将他堵在床角,因为常年征战而变得有些粗粝的指腹,贴上了漂亮皇子金尊玉贵的肌肤。   就像四年前,周淮晏曾经狎弄赏玩他的猫那样的,抚摸着。   不知道是因为羞恼,还是愤恨,漂亮皇子过分苍白的脸色总算泛出了几分绯色,   “赫律北,给本殿下滚开!!!”   周淮晏这辈子唯一的弱点,就是不会武。然而刚好,对方戳死了他的弱点。   阿翡舔了舔唇,用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扫过漂亮皇子的脸,心想,   ——他还是只会这么一句。   但骂起人来的时候,倒是漂亮多了。   阿翡忍不住去吻他白生生又烧红的耳垂,然后还要恶劣地卷进唇舌间,吮出一种更加艳丽到滴血的颜色来。   “本王就喜欢,被你这病体残躯......”   他还要贴过去,舔着漂亮皇子的耳廓,哑声补上最后一个字。   “——操。”   “......”   作者有话要说:   发总说能he就能he 第62章 本王会让殿下有心情   周淮晏想过会遭到阿翡的阻止, 却没有想到,大猫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甚至还......还说出这种......   【喜欢被病体残躯......】   “赫律北,你......真是......”   周淮晏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不知道是羞还是怒, 漂亮皇子苍白的脸泛起了艳丽的绯红。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对方截断,   “殿下想说本王贱?”   他们太熟悉彼此的身体了, 甚至精确到每一寸皮肤。阿翡灵活地挑弄着漂亮皇子身上的敏感地带,欣赏着他因为怒气而越发美丽的脸,   “殿下能不能换一些新鲜的词?比如......”   他含住对方另一侧的耳垂, 低沉微哑的嗓音,裹着蜜糖般拉丝的浓情, 传入周淮晏的耳中。   那些污秽辱骂的词,都是异族侍奴营里面用的,不是像周人这边喜欢问候别人家亲戚祖宗,而是关于身体器官,关于野兽牲畜,极尽淫/秽。   备受宠爱的小皇子,自幼就生活在最安逸最干净的宫殿之中,哪怕身边的奴仆,都是受过高级教养的人。   红豆每次训斥下人,惩戒下人, 都会远远地把人弄到周淮晏看不到的地方去。   她最常用的话就是,莫污了殿下的眼睛。   或者, 莫污了殿下的耳朵。   可现在,这位权倾朝野的镇北王正在用最缠黏暧昧的, 仿佛情人耳语般的口吻, 对漂亮的小皇子, 说着最淫/荡又污秽的词句,   那样的话,简直烧得周淮晏浑身都烫了起来,可对方力气太大,他几乎是被压着听完了全部。   哪怕周淮晏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可最多最多说过的荤话也只是拿山茶花做个比喻。   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甚至于近乎赤/裸的?   “你......!”   周淮晏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着,震惊之下,甚至说不出话,只发出急促的喘息。   冰凉的墙壁抵住后背,让周淮晏下意识皱起眉来,他急急用膝盖去顶住对方压过来的身躯。   “赫律北!我现在没心情!!!”   然而男人完全不阻止他,甚至直接长腿一跨用最中间迎上周淮晏顶起的膝盖。俊美的异族男人看着他愠怒又震惊的脸,侵略的目光毫不掩饰,他缓缓勾起唇角,仿佛势在必得,   “本王会让殿下,有心情的。”   “......”   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不要脸了!   周淮晏不太理解,他其实大概了解阿翡对自己的恋慕,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如此......膝盖逐渐感受到了熟悉的湿热,周淮晏只能伸直腿,可下一秒,对方就顺势跪坐了下来。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姿势。   可这样的时候,周淮晏的确感到愤怒,可当对方熟悉的体温贴上来的时候,他却是又产生了一种想要拥抱的欲望。   ——因为很温暖。   天生体寒,这个特征从前世一直到现在,都是周淮晏摆脱不了的一点,他一个人总是冷的,哪怕每天晚上,红豆都会给他放许多个烧热的汤婆子,可他还是睡不暖和。   很冷,很冷。   小时候,让周淮晏唯一感到温暖的,就是舅舅厚大而粗糙的手。而现在,换成了阿翡的身体。   漂亮皇子的指穿过了男人漆黑的发,指腹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发烫的头皮。周淮晏死死攥着,想要用疼痛将对方逼开,因为对方已经伏下身,   “赫律北......你还真是......改不了侍奴的贱规矩,”   “呵......”   对方没有回答,并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办法,于是只能呼出一团湿热让漂亮皇子再次收紧五指。   周淮晏可以运筹帷幄,可以将大周皇权玩弄于股掌,可却没有办法控制属于身体的本能。   因为那不是大脑可以控制的地方。   周淮晏依靠在墙上,低头,这个角度可以让他清晰地看见男人的发旋,同样也可以看见,自己的腰腹在颤抖中收紧,隐隐勾勒出些许的肌肉线条。   现在还是白天,还是正午,外面的阳光几乎将整个室内都照得很亮堂。   可这个男人竟然......   “赫律北!!!”   周淮晏从小到大,跟人进行口舌之争的时候,从来没输过。永远都是优雅慵懒的模样,随便几句就把对方堵得恼怒又憋屈。可现在,面对眼前这位镇北王,他却突然词穷。   一开始是推不开,扯不动。   到后来,他只能羞愤地一把拉过被子捂住下面,企图让对方无法呼吸而放弃。可谁知道,有了被褥的遮掩,对方越发地肆无忌惮。周淮晏很快就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攥紧被子,因为过分用力,而使得手背都显现出隐隐约约的筋线来。   “赫律北,你......你到底......”   毕竟异族的侍奴营存在了数百年,教的东西,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   阿翡向来,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而且,做出的成绩也总是魁首。   他心爱的漂亮皇子哪怕长着一张神子般旖丽的面容,可到底还是人,拥有人的七情六欲,同样也拥有人无法抵抗的本能。   阿翡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换回他一点生机。当然这样的举动也并不是没有私心,   他想要周淮晏。   疯了似的想要。   无论是精神感情的占有,还是躯体欲望的占有   曾经对方说,权势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东西。现在阿翡拥有了,甚至整个大周皇室的命都捏在他的手里。   那么,这样偌大的权势,阿翡总得用来做些什么。   曾经的妄念如今在逐步走向现实,就像周淮晏当初对他说的,若是阿翡想要什么便努力去争取。   所以自那以后,他便一直一直拼尽全力地去努力。   如今终于要抵达目标了,可心爱的小鸟儿却心生死志,这怎么行?   无论用什么手段,阿翡都会将他留在身边。   “唔......”   被子外面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却又掩不住欢愉的喘息。异族男人的喉结上下耸动,他舔了舔唇角最后一点白,然后掀开被子,去吻他。   当然,最后这个过分滚烫的吻只落在了漂亮皇子的喉结上。   若是真在那样之后去吻周淮晏的唇,阿翡觉得他怕会是被对方咬死。   不过,那样似乎也不错。   他慢悠悠这样想着,然后在漂亮皇子的喉结上留下一道过分艳丽的红。   “滚开!!!”   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周淮晏生气的了。   以前阿翡还不是云翡,他们还遵循着两日一次的规律的时候,周淮晏就很少会吻他。只有很偶然的时候。阿翡从未摸清过其中的规律。只记得,只有在白马寺的那晚。   烟花最为绚烂的时候,周淮晏主动地,异常温柔地吻了他。   甚至在某一瞬间,让阿翡产生了一种,自己不是被当作宠物一般狎玩,而是被当作了恋人一般地,亲吻。   可那样的吻,仅仅只有一次。   而后来,自从三皇子宫变之后,他们每一次的接吻,都是阿翡单方面强行去。   周淮晏并不会回应他,只是默许。因为那时候,他需要阿翡成为一颗听话的棋子。   啪——!   响亮的巴掌声让男人从思绪中醒过来。方才,气恼之下,漂亮皇子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可那样的力气,对身经百战的镇北王而言,更像是打情骂俏。他甚至还要去捉住周淮晏打他的那只手,舔一舔对方泛红的掌心。   养尊处优的小皇子,手心的肉,特别嫩。甚至,不少世家贵女都比之不及。   这一刻,周淮晏的三观彻底碎裂。   骂他,对方能给你说出更污千倍万倍的词。   打他,对方还特别喜欢,甚至还要像一只猫似的把你的手心舔得湿淋淋黏糊糊。   漂亮皇子要憋屈死了。   然而,他睡觉的时候可不会带着禁匕,所以哪怕想要用刀刃威胁一下对方都不行。这时,周淮晏忽然瞥见了床帘上坠着的细环碎玉。   九皇子在京中的生活素来奢靡,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是顶好。哪怕这别庄里的东西,甚至比宫里那些后妃的宫殿中,还要奢侈华贵。   床帘上坠着一连串的碎玉,而碎玉与床帘布,则是用银制的细环相连,不过并没有封口,   就像是女子的耳环,可尖端却锋锐。   于是,周淮晏直接伸手拽下来,扔掉碎玉,只留下尖锐的,细环。   镇北王自然看见了他的动作,可并不在意,上次在战船中,他连对方横在自己咽喉前的匕首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一个细细的小环。   “呵......”   俊美的异族男人甚至嗤笑   “殿下手中的玩具,真是越发精致可爱了。”   周淮晏面无表情地挑眉,   “是么?”   然而下一秒——   尖锐的刺痛,便从胸膛最脆弱的地点袭来。   男人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弓起脊背,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以此来缓解过分奇妙又刺痛的感觉   原本挂在床帘上的细环,如今,挂在了权倾朝野的镇北王身上。或者更精准一点地定位,是挂在左胸中间的位置。   微微晃动的银环染着血,在阳光中反射出很漂亮的辉光。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又被关起来,请习惯,不要着急。(点烟) 第63章 我那柔弱的男外室   穿环这种事情, 在侍奴营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那些贵族们总喜欢在侍奴身上,装饰各种各样的东西,穿环的地点一般会是在耳朵, 胸口, 下面, 或者别的什么奇怪地点,主人偶尔会随手拨弄两下,然后欣赏着对方痛苦又奇异的表情。   异族男人赤身站在镜前, 回忆着前几日被主人穿环的场景,此时此刻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想起当时漂亮皇子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对方似乎并不把这当作是什么情/趣的行为。而是一种惩罚方式。   手中唯一具有杀伤力的利器,可又有着太大的局限,于是聪明的小皇子便选择了最脆弱,也最容易袭击的地点。甚至同时,又带着一点点侮辱的意味。   动作果断,出手迅捷,哪怕不曾习武,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很利落漂亮。   “不愧是,淮晏啊......”   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如此亲昵地, 甚至肆无忌惮地唤那个人的名字。   此刻,过分年轻俊美的镇北王漫不经心地, 静静欣赏着镜中自己左胸前的银环,哪怕因为异物的穿入而变得艳红发肿, 痛痒难耐。可男人此刻的目光中, 竟是带着几分愉悦。   他伸手, 小心地, 不触碰到肌肤地,去取下银环,放入旁边准备好的烈酒中,然后又在胸口浇上一些,刹那间,过分刺激的痛楚和说不出的隐秘感觉从胸口爬遍全身,让他忍不住微微拱起脊背,发出一声闷哼。   男人按住桌角的五指骤然收紧,显现出小臂漂亮而有力的肌肉线条。   征战四年,阿翡受过多少次伤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每次受伤之后,他都会特地用草药将身上的疤痕清除掉,因为他还记得心爱的少年喜欢光滑的,柔软的肌肤。   不过,往往那些祛疤最有效的药膏,带来的疼痛感就越强。可是那样的疼痛,他早就习惯了,甚至感受到了一种麻木。可如今仅仅只是一丁点的皮肉之伤,却让他腿软到几乎有些站不稳。   阿翡大口大口喘息着,就像一条缺氧的鱼,缓了好半天,他才终于慢慢直起腰。旁边的桌案放着一个盒子,他打开,里面全是琳琅满目的细环,每一样都精巧异常,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哪家贵女的耳饰盒子。   镇北王开始认真地挑选着,甚至苦恼纠结——   到底,戴哪一个去见他,才会让他喜欢呢?   最终,俊美的男人挑出了两个,都是银质的细环,不同的是,一个坠着小小银铃,而另一个,坠着一颗漂亮的碎翡。   “......”   镇北王皱起眉,面色沉沉,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危及国家安危的大事。然而他只是在想,   【怎么办?】   “两个,都想要啊......”   ......   与此同时,并不知道大猫陷入疯狂纠结的漂亮皇子,正在一间小酒馆里头喝酒。   经过前几日那件事之后,周淮晏气得觉也不想睡了,因为他一睡,就有个不要脸的大猫来钻被窝。   于是干脆出来喝酒寻乐。   小心谨慎了前半辈子,如今唯一的软肋也没了,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顾忌。   人类逃避的方式无非就那几种,喝酒,纵欲,睡觉。后两者正入那人的下怀,周淮晏就只能跑出来喝酒。   至于镇守在别庄外面的五万军队,其中不少都曾经是周淮晏的属下,镇北王又没有下死命令说绝对不允许九皇子出来,只是说守护在那里。   因此,周淮晏想走,也没人敢拦。   今日他没穿皇子的服饰,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穿得过分张扬华丽,只是一身简单却不失精致的长衫,看起来像是哪位富家大族偷跑出来喝酒的小公子。   周淮晏没去什么京城第一酒楼,也没有开包间,而是挤在一堆平头老百姓里面,吃着不太精致的牛肉,喝着不太精致但很烈的酒。   这家小酒馆不大,装修也不好,但是牛肉分量很足,所以每日来往的客人都很多。不过大多数都是些干苦力活的平民老百姓。   周淮晏喝着酒,心中有些郁闷。   红豆不知道被阿翡搞到哪里去了,现在都找不到人,如今陪在他身边的,是原来栖梧宫里的小太监豆沙。   毕竟,那位大宫女几乎是周淮晏的左膀右臂,哪怕曾经的许多东西都给了阿翡,但有红豆,漂亮皇子依旧可以很轻易地拿回来,若是周淮晏真的下定决心逃走,或者与镇北王为敌,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可如今,红豆换成了豆沙。   就像是大炮换成了烧火棍。   “啧。”   周淮晏闷下一碗烈酒。   旁边的豆沙很是局促,他被迫坐在漂亮皇子身边,慌得不行,屁股只挨了一点点板凳,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像他这种卑贱的太监,只有跪在殿下面前的份,哪里跟能跟这样尊贵的人坐在同一根板凳上啊。   “殿......小公子,要不还是......选个好些的酒楼吧。”   周淮晏皱眉,   “闭嘴。”   “......是。”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更何况是在这种底层的酒馆之中。随便在这里坐一会儿,下到邻居家的鸡生了几个蛋,上到朝堂政事,不论真假都能听到。   当然,大多都是些吹嘘杜撰,但喝酒嘛,谁还不吹几句呢?   如今,京城话题度榜单第一名,就是镇北王除灭异族,将大周的领土向北拓宽了数百里的好消息,   不过,这话题度的第二名嘛,便是镇北王下令让五万军队驻守在九皇子居住的别庄之外,   如今,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京城,闹得风风雨雨。   毕竟谁都知道如今权势滔天,战功赫赫的镇北王,是周人和异族的混血。重点是,对方五年前,还是九皇子养在房里玩弄的侍奴。   “我就说,肯定是镇北王耻辱于当年曾委身于九皇子,做过对方狎玩赏弄的侍奴,如今一朝得势,才要将人圈进起来折磨。”   “天底下哪个男人肯雌伏于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委曲求全,受尽羞辱?当年那位迫不得已也就算了,如今一朝翻身又得了如此权势。换做我可也得好好报复回去!”   豆沙一听这话,吓得冷汗直流,心中暗骂这些草民不知死活,竟敢议论镇北王和九皇子。小太监心中连连叫苦,死死低着头完全不敢看身边主子的表情。   不过旁边的周淮晏倒是眉尖一抬,头一次听人当面说自己的八卦倒是新奇。   不过嘛,漂亮皇子认真想了想,竟然觉得对方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毕竟他当年的确没有把阿翡平等对待,甚至一开始把对方还当作了一只猫的替身,所谓的温柔也全是建立于阶级压迫的施舍。   直到——   白马寺的那个夜晚。   可那样的感情很短暂,就像当时漫天绚烂的烟火,转瞬即逝。   漂亮皇子慢条斯理地抿着过于辣口的酒,安静地继续听下去。   “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宫里头当差,当年可是亲眼看见那位被九皇子抱在怀里......”   “这算什么,你们是不知道除夕夜后的第二天,好多人看见那位啊穿着九皇子的里衣,跑遍了满皇宫呢!”   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脸上露出了几分的有颜色的笑。   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自己那样的往事,周淮晏竟然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不过至少,不是愤怒。   甚至于,他还微微有些失神。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他和阿翡是那样的。   周淮晏记忆很好,只是他很少回忆过去。因为他总觉得,人一旦开始回忆往事,就证明他如今过得不如往昔,或者,他开始老了。   可周淮晏今年,也才将近二十四岁。   他又倒了一碗酒,慢条斯理地饮尽,得到了答案。   ——那就是过得不如以往了。   明明周帝再也不能威胁他,明明他也摆脱了曾经的先天不足,可竟是,不如曾经。   周淮晏轻笑,   【不如,曾经啊。】   曾经有舅舅,还有......小猫。   “这位公子,我看你一个人闷饮许久,是不是又什么烦心事?可是家中遭了什么变故?”   小酒馆里人很多,大家要么结伴来,来要么就是拼桌,周淮晏和小太监只有两个人,自然是跟别人拼了一桌的   容貌旖丽的小皇子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像这种的小酒馆可很少会迎来如此贵气甚至称得上漂亮的小公子。   见有人开口与他搭话,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望了过来。   豆沙紧张起来,差点就脱口而出大胆刁民竟敢询问殿下。不过他还没拦对方,就听见身边的小皇子开了口,   “嗯,是有些。”   周淮晏有些微醺,玉白的脸上泛起几分绯。   “我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说,   “我前几年才发现,我买来的,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是死对头家里派来的细作。”   “ 啊?!!”   周围人顿时一片惊色。   如此劲爆的开头,顿时吸引了一大片八卦的人过来围观。小太监更是一脸震惊,面容呆滞。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继续道,   “于是我当时很愤怒,故意设计他受了重伤,但是他经商的本事很厉害,于是我就用他的身份威胁他,把他安排到了我爹手底下去,帮我争家产。”   “哦!!!”   吃瓜群众从来没听过这么狗血的故事八卦,简直兴奋到了极点,   “真不愧是小公子,换了我,早就把她逐出门去!”   “就是就是,这一招,高啊!”   不过,还是有人质疑,   “我说这位小公子你可别吹牛,哪有女子在外经商的?”   周淮晏摆摆手,   “我那外室,是男子。”   “......?!!!!”   吃瓜群众咽了咽口水,看着周淮晏过分漂亮旖丽的脸蛋,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公子......好男风......”   男的,外室,死对头派来的卧底,还派到亲爹手下去争家产???   “我的天......这也太......”   ——刺激了。   “快快快,然后呢然后呢?”   比起一脸震惊到回不过神的人,另一群吃瓜群众迫不及待了,   周淮晏轻叹了口气,   “嗯,然后他回去干掉了我家的死对头,抢了对方所有的产业,还搞掉了我爹,如今,坐拥了我们两大家的家产,富可敌国。”   “卧槽......”   吃瓜群众简直惊呆了,仿佛世界观都受到了巨大冲击,他们不断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甚至还有几分赞叹,   “这男外室......有点东西......”   不过震惊之余,他们纷纷又朝着周淮晏投来同情担忧的目光,   “小公子,他抢了你家的家产,那你如今......”   怪不得,看起来如此出身不凡的世家小公子,竟然沦落到和他们同一个酒馆喝这些劣等酒。   “他现在是不是开始迫害你?报复你?才把你逼到这里来醉酒消愁?”   “......也不算迫害,”   漂亮皇子也说不太明白,   “他就是找了几百个家丁堵在我屋子外面......”   “囚禁?!!”   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担忧道,   “小公子,你得报官啊!这种人,按大周律令得把他抓起来!”   周围人纷纷附和,   “对!抓起来!!!”   知晓一切的豆沙面无表情,在心中冷笑,   【呵,哪个官有那个狗胆,敢抓镇北王?!】   周淮晏摇摇头,饮酒,   “抓不了,那些官都听他的。”   闻言,周围百姓顿时面露不平,   “可恶,天子脚下竟有如此不平之事!!!”   “这外室也太有心机了!竟然侵吞了两大世家的家产?!”   “小公子也是可怜,如今竟是被自己买来的外室弄到这般田地。”   “......”   周淮晏晃了晃没剩多少的酒坛,干脆也就不喝了,他随意歪坐在劣质的木凳上,   “可是,他如今拥有了一切,却还是天天来爬我的床,算是怎么回事?”   吃瓜群众:“......???”   他们的目光落在小皇子漂亮的脸蛋上,脸上逐渐流露出恍然和怜悯的神色来。   “小公子,或许,他痴迷你的美......俊俏。”   “不不不,我倒是觉得,他是报复,原来被小公子当外室养,如今翻身得势,把小公子当成自己的外室养,岂不快哉?”   “对,我也觉得是报复。”   “......”   周淮晏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答案,想了想,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他毫无征兆地站起身,笑眯眯地摇了摇折扇,   “今日多谢诸位听我的烦心事,这顿酒钱,便由我请了。”   闻言,豆沙拿出几张大额银票,放在了桌上。总算,他给钱的时候,终于有几分皇子殿下狗腿子的模样了。   见到那这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数额,一时间,整个酒馆鸦雀无声。如今落魄的小公子都能随手让身边的奴仆拿出这样多的钱,那......那个男外室到底该侵吞了多少家财啊?!   走出酒馆,周淮晏的步子有些不稳,但他身形颀修,脊背笔挺,依旧看起来优雅而有风度。   “殿......小公子,”   豆沙急急上去扶住他,   “天色已晚,奴才还是先送殿下回去吧。”   “不回去!”   周淮晏挥开他的手。小太监不敢碰他,只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那......那小公子,您现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去哪儿......”   周淮晏看了看暗下的天色,想了想,便掉了个头,   “既是晚了,那便找个能睡觉的地方。”   豆沙小心翼翼问,   “是......去客栈?”   周淮晏扇着扇子,像极了个世家里无才无能,偏偏就只有一副好皮囊的纨绔小公子,他大步向前走,笑道,   “——去楚馆。”   也就是,男小倌很多的地方。   豆沙脸色一白,赶紧哭着追上去   “使不得,使不得呀殿下!!!”   王爷若是知道了,非杀了他不可!!!   半个时辰后,一把银票洒下去,周淮晏挑了四个最贵,最好看的,也还都是干净的小倌陪着。   环肥燕瘦,齐了。   一个弹琴,一个跳舞,一个扇风,一个垂肩膀。   这不比在别庄被大猫压着亲快乐?   既然不能安心睡觉,那就出来挥金如土吧。   周淮晏懒懒躺在软塌上,看着屋子里面容姣好的几个男人。有比较柔美的,也有比较阳刚的,不过看来看去,小皇子只觉得——   嗯,不太顺眼。   “你,过来。”   他点了那个正在跳舞的,模样比较清俊,脂粉气比较少的,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容貌俊秀,一身青色长衫,看着有几分少年朝气。   被周淮晏点到,后者立刻快步上前来,   “镜悱见过公子。”   周淮晏微怔,   “哪个fei?”   “回公子,是缠绵悱恻的悱。”   漂亮皇子轻轻“噢”了一声,不过下一秒,他就说,   “脱了上衣我看看。”   “......是。”   镜悱脸颊微红,但还是依言去解腰带。漂亮皇子的目光落到了对方的手上,镜悱的手生的还挺好看,只是不如周淮晏的长,此刻因为过分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很快,衣衫落下,少年青涩的,白皙的上身裸露出来,但依稀也还能看见一些薄薄的肌肉,胸膛紧张地起起伏伏,皮肤因为小公子毫不掩饰的打量而微微颤抖。   说实话,确实也还挺好看的。   不过周淮晏却总觉得,嗯,胸口不是特别地饱满。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他原以为自己会喜欢阿翡,甚至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对方的身体产生了一种难以自拔的痴迷,或许是因为,自己隐藏的性向是男性。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对。   正当周淮晏还在沉思的时候,大门却从外面被人一脚踢碎。   对,是踢碎,而不是踢开。   砰——!!!   恐怖的震响让整个楚馆都发出了一阵慌乱的惊叫。   周淮晏抬头,不意外地看见一双熟悉的苍青瞳,而里面不再像之前那般,还稍微有所掩饰。此刻,南@风@独@家漂亮皇子清晰地看见,那里面燃起了一场似要吞噬一切的大火。   尤其是,当那个过分俊美的异族男人,看见周淮晏面前,上身赤/裸的清俊少年的时候。   “殿下今日可真是......”   镇北王冷笑,每一个字都像是染着骇人的血气   “——好兴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猫要气得造笼子了 第64章 巨大的金笼   “殿下今日可真是......好兴致啊!”   看着面前过分俊美的异族男人因为愤怒, 甚至连尾音都染着一丝颤抖的模样,周淮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说不太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其实周淮晏早就知道自己的行踪, 一举一动都会每时每刻都被对方掌握手中。   但此时此刻, 真切地看到对方如此愤怒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周淮晏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奇妙。   怎么说,有点像他以前去猫咖回来之后,自家猫疯狂哈气的模样。   或者更严重一点, 倒像是出|轨现场被撞破。   可,这算什么出|轨现场?   周淮晏其实弄不太清楚自己和阿翡如今的关系, 恋人,床友,互相利用的工具?   ——都不太像。   轨都还没上呢,谈什么出轨。   看着面前男人一副正室来捉奸的模样,周淮晏忽然想起了自己头一次带着阿翡去青楼的时候,   对方当时,还因为自己跟瑾萃一同进入内室而哭了许久。   然而,漂亮皇子看了看屋子的狼藉,以及门外将整个楚馆围起来的无数兵甲,   啧, 如今还真是胆子大了,翅膀硬了, 倒是敢直接踹他的门了。   周淮晏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旁边的果盘上, 然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唔, 今日本殿下确实兴致不错。”   看着盘中卖相不如皇宫贡品的, 但是勉强还行的葡萄,周淮晏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本殿下倒是不知道镇北王什么时候也要管起皇子出游玩乐了。”   此话一出,屋里几个震惊僵立的少年,顿时哗啦啦跪了下去。天知道,身后的那位异族男人竟然就是镇北王,   那......那眼前这位容貌昳丽的贵公子岂不就是九......九......   如今连平头百姓都知道的八卦,他们这些小倌哪能不知道呢!   老天爷......   几个小倌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惊恐得恨不得立刻挖个坑先把自己埋了。   周淮晏看着果盘,其实他原本还想吃个葡萄,可那些葡萄都没剥皮,养尊处优的九皇子从来都不自己剥皮的,于是他用折扇点点身边蜷缩着的镜悱。   “剥葡萄。”   上身赤/裸的清俊少年被折扇戳得一颤,他还震惊于两人的身份,可如今九皇子发话,他又不得不从,   感受到身后如同利刃一般的目光,镜悱简直快哭了,但他还是颤抖着伸出手去够果盘里的葡萄。   然而即将碰到的前一秒,身后传来了镇北王阴沉至极的声音,极致的杀意就像沸腾的开水轰然爆开   “敢碰一下,本王剁了你的手指头!”   砰!   话音落下,镜悱直接给周淮晏磕了一个。   “求.....求殿下饶命!”   在他听来,镇北王那声音,简直就跟阎王爷索命似的。   这时候身后几位小倌也跟着齐齐磕头,哭着喊,   “求殿下饶命,王爷饶命!!!”   “......”   周淮晏总算将目光落回到门口那个怒气冲天的男人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阿翡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的,即视感。   唔,像个妒妇?   “啧......”   这个比喻太奇怪了,他怎么会想到这样奇怪的比喻?   这时候,漂亮皇子总算不情愿地开了口,   “王爷究竟想做什么?”   “呵......”   男人冷笑一声,忽然大步走进来,坐在他旁边,   “殿下既是想吃葡萄,那臣给殿下剥!”   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还跪着的四个人:“......”   麻烦看一眼啊,要杀还是不杀给句话啊?!   周淮晏也诧异了,他以为对方如此气势汹汹的来,会做出什么鲜血淋漓,大杀四方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这人就过来坐着给他剥个葡萄?   这感觉就跟拿大炮轰蚊子似的。   不过,漂亮皇子看了一眼对方递到嘴边的,翠绿色的,汁水四溅的葡萄果肉。目光在男人湿淋淋的指上停留几秒,   然后,周淮晏嫌弃别过头,   “你没洗手。”   镇北王:“.......”   旁边的镜悱立刻就机灵了,像他们这种,屋子里一般都是会备着一些干净的水的,   “我......我去端水!”   剩下三个震惊地看着他,随后就是纷纷懊恼自己慢了一拍。   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水端来了之后,这位镇北王竟然真的仔细净了手,然后又开始剥第二颗葡萄。   甚至手法看起来还很熟练,一看以前就是经常做这个的。   不是说这位异姓王恨死了九皇子吗?   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像?!!   吃瓜群众的头上冒出无数个问号。   然而,当那位俊美的年轻王爷把剥好的葡萄骨肉再次送到漂亮皇子嘴边的时候,周淮晏却是看越不看,直接起身离开   “本殿下忽然没兴致了,王爷自便吧。”   小皇子前两天在别庄的气还没消呢,这人吵了他清眠,还调走了他的贴身大宫女,想用两颗葡萄就一笔勾销?   做梦。   出了门,周淮晏凉凉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太监,冷笑一声,转头就走。   这点小把戏,他五岁就不用了,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殿下!殿下.......”   豆沙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正镇北王,然后才哭丧着脸追上去。   不过到了楼下,外面却是森然列阵的禁军。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这位镇北王的手中,禁军自然也听他号令。   “请殿下上马车。”   对方哪怕跪在地上跟他说这句话,可周淮晏依旧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   除了上马车,哪儿都不许去。   “......”   周淮晏面无表情回头,看向身后跟着下来的异族男人,   可以,怪不得刚才在楼上不阻止他,原来在下面等着呢。   互相折磨是吧?   好啊,让他看看这人能忍到什么地步。   漂亮皇子冷笑,   “这个车凳本殿下不喜欢,不想上。”   闻言,镇北王沉默片刻,挥挥手,让人撤了上马车的车凳。接着他走过去,掀开前襟,单膝跪下。   “本王的腿亲自给九皇子殿下作车凳,可喜欢?”   周淮晏眉尖微挑,嗤笑,   “镇北王可真是折煞本殿下了。”   然而话音刚落,他却是毫不犹豫直接踩上去,上了马车。   镇北王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随意拍了拍裤子,就像是做了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后起身也一同进入马车中。   .......   回到别庄,周淮晏按照以往一样,沐浴就寝,不过令他诧异的是,阿翡还没有像以前一样追过来。   甚至等了一个时辰,对方都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啧。”   漂亮皇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倒不是想让对方来,而是对方不来出乎了他的意料。   周淮晏不喜欢被自己预料不到的事情,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而且他想对方今天晚上不来,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大招,   可他细细想了一圈,竟然猜不到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周淮晏眉头紧皱,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睡了一个月睡糊涂了,怎么如今竟是半点都看不透那个男人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周淮晏想着想着也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很长,等到他终于睁开眼的时候。   世界完全变了模样——   映入眼帘的是悬挂起来的红色纱帐,四角垂着漂亮的,用碎翡做成的垂帘流苏。   透过纱帐,他眯起眼,看见了一座——   巨大的,奢华至极的金制囚笼。   而再往上,不是熟悉的房梁,而是漂亮的琉璃瓦。   周淮晏知道这个设计,这些琉璃瓦并不是死板盖在上面,而是可以活动的。   此刻便露出了层层叠叠的空隙,能够很轻易地,让外面的阳光和风透露进来,等到下雨时又会通过机关遮盖起来,不让雨水浸入。   “.........”   理智逐渐从睡梦中回笼,周淮晏一时说不出话。   他要清晰的认知到,这里不是别庄。   周淮晏想起身,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太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感觉肢体有些僵硬,浑身无力。   小皇子努力支起身体的时候,听到了银铃摇响的清脆声音。   周淮晏愣住,低头,却看见——   他的手腕上,有东西。   漂亮皇子面无表情地抬手,银质的枷锁扣着手腕,上面缀着一颗漂亮的铃铛,透着冰冷的质感。   周淮晏坐起身,掀开被子,他的脚踝上也有着相同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左脚踝后面还连着一条漂亮的银链,最后锁定在笼子的角落。   甚至于他都没有睡在床上,而是笼中直接铺着柔软的被褥。   周淮晏捂住眼,唇角勾起,竟是怒极反笑。   他就说怎么昨晚对方如此安静,甚至不曾出现。   或者说,已经不是昨晚。   漂亮皇子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转而看向笼子外站着的镇北王,   “我睡了多久?”   “三日。”   对方似乎已经在那里伫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直盯着他。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座巨大而华美的金笼,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反正这样巨大的金笼还做得如此细致精美,定是花了不少时间的。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想把他关起来了。   周淮晏想到了在小酒馆里那些人的猜测。   【若是换作是我,一朝得势,一定要把小公子您反来养做外室。】   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大智慧。   他忍不住叹,   “真厉害。”   地面落了一道熟悉的影子,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单膝跪下,   “殿下,您太不听话了。”   他靠过来,几乎要吻上漂亮皇子白生生的耳垂,手指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你知道,猫这种动物啊,最是小气,见不得主人跟别的猫亲近,哪怕是碰一碰,多看两眼也是忍不了的。”   “呵......”   周淮晏笑了,他侧脸过来,迎上对方近乎于冒犯和侵略的目光,   “赫律北,你真是,可以。”   “谢主人夸奖。”   过分靠近的距离,已经完全越过了警戒线,周淮晏抬手想把人推开,然而他刚抬起手腕,却听见了一声细小的碰撞声。   接着,便是男人猝不及防又毫不掩饰的喘息,过分色气的声音震得周淮晏耳朵直发麻。   漂亮皇子低头,只见自己手腕上的银铃跟对方胸|前坠着的那颗,像磁铁一般吸在了一起。同时,也微微拉扯着那点艳。   “.........”   啧,不愧是侍奴营出来的,会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银铃里面有磁铁,所以就可以吸在一起, 第65章 漂亮皇子发脾气   周淮晏真是开了眼界了。他当初那样做本意, 其实只是稍作反抗同时也略带侮辱,然而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搞成了这个样子,还专门去做了个新的戴上, 漂亮皇子头一次知道, 原来铃铛里面还能放上磁铁。   “啧, 你的脑子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全是这么脏的东西?”   周淮晏收回手,两个因为磁铁吸在一起的银铃被拉扯到一个临界点, 然后分开,轻轻摇晃着, 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响。   “想殿下。”   “也.......不脏”   男人嘶哑的嗓音里带着微微急促的呼吸   毕竟心爱的神子最是爱洁净,他怎么敢往脑子里放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呢?   周淮晏皱眉,   “......好好说话,不要靠这么近。”   如今,二十二岁的阿翡,嗓音比起从前细细软软的小猫音简直千差万别,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强烈到爆棚的男性荷尔蒙。   而此刻,男人却偏偏故意要凑近到耳边,因为银铃拉拽摇晃而轻喘低哼, 甚至还故意要微微碾动舌尖,拖曳出一种旖旎而色气的暗示来。   周淮晏极力忍住想要揉弄耳朵的念头, 后退,想要拉开一些距离, 然而对方却跟随着上前压过来, 不依不饶, 竟是直接伸手越过他的侧脸, 抓住周淮晏身后的金杆。   这样的姿势,几乎是将漂亮皇子整个人圈禁在怀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男人胸口垂落的小银铃刚好在漂亮皇子眼前微微晃动着,   “殿下......喜欢吗?”   周淮晏:“......”   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在心里暗骂一句变态。   漂亮皇子伸手捏住眼前那个来回晃动的小东西。后者立刻全身紧绷,小臂勾勒出越发明显流畅的肌肉线条。他伏下身又凑近了一些,微微缓解着因为拉扯带来的不适。周淮晏欣赏着对方的模样,慢条斯理道,   “听说王爷征战多年,骁勇异常,不惧伤痛?”   “殿下......”   男人喑哑的嗓音透出几分,   “呵——”   周淮晏总算扳回了一场,他兴奋起来,眼里总算染上了几分笑意,定定看了那双泛起几分潮湿的苍青瞳好一会儿,漂亮皇子才施舍般地松开了手,用指尖一圈一圈,绕着那铃铛玩儿,传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   “堂堂镇北王,也怕这点儿小痛?”   “怕的。”   阿翡又伏低下来一些,因为腰部微微塌下,而让后面圆的部位显得高了起来。捏着金笼竖杆的手微微滑下,搭在周淮晏的肩上,   俊美的异族男人越过安全距离,凑近过来,盯着小皇子墨玉般漂亮的眸子,说,   “也害怕扯坏了,不好给看。”   给谁看,不言而喻。   “.......”   可怜的小铃铛被骤然拽紧。不过这时候,镇北王忽然捏住漂亮皇子的手腕,然后低头,去吻他。   然后被咬了。   不在意,习惯了,继续亲。   阿翡没有办法在那样近的距离注视他太久,因为那张脸太好看了,好看到,让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亲。亲出另一种更加艳丽的颜色来。   好在,他心爱的神子不曾习武,因此镇压起来很是轻而易举,甚至只要小心些控制动作和力度,阿翡近乎可以做到对漂亮皇子为所欲为。   到如今,他越发觉得曾经主人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全部都是真理,   权势,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可以让他这样卑贱的人,如今将如此尊贵而美丽的小皇子占为己有。   或许以后,他还会拥有对方的血脉。   这样想着,阿翡在最后死死缠住了漂亮皇子的腰,不让他离开,也让那些东西全部都留在了里面。   ......   周淮晏被关了两个月。   准确地说也不算是被关着,那座金笼很大,足足有他以前的寝殿那般大,里面的设施用品一应俱全。   甚至还分了两层,用一个旋转的楼梯连接。   阿翡每天都会来,但不是每天都会强迫他做。不过,大猫每次都会带来很多新鲜的小东西,小玩具,还有以前周淮晏喜欢看的杂书。   甚至,还会跟他汇报一些如今朝堂的动向:   “八皇子最近有些蠢蠢欲动,不过都是些小动作,已经摸清了。”   “皇帝虽然中风了,但依旧贼心不死,还在联系着从前的心腹,看他那样着急,我就送了一个人去。”   “十三皇子最近却是越发懒怠了,他逃学去骑马,还学会了喝酒,醉醺醺的时候差点被拐走,最后臣让人给抓了回来。”   “......”   对此,周淮晏只是拿起一本书朝他砸过去,   “你烦不烦?本殿下不想听!”   这两个月,漂亮的小皇子憋了一肚子气。   然而,哪怕这男人被他弄得全身是伤,对方也毫不在乎,反正上了药,按照对方那强悍的体质,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   周淮晏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人手上如此吃瘪,他每天都想着办法的折磨对方,甚至被强迫一次,就让对方哭着求饶一次。   可无论怎样,这男人也不松口放他出去。   这里面一切尖锐的,可能被用于逃脱的东西全部被收走,而每天来送饭伺候的下人也都是对方的心腹。   周淮晏找不到一点点逃脱的可能,于是就只能互相折磨。比如现在,他丢了第一本书还不解气,还要丢第二本,正正好砸在男人的脸上。   阿翡本来可以随手接住的,但他还是任由那一本书砸在他的胸口上,第二本砸在脸上,最后两本接连落到地上,才俯身下去给漂亮皇子捡起来,然后放回去。   “那殿下歇着,臣今日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这句话顿时让周淮晏诧异抬头,毕竟对方这两个月无论多忙,晚上都会歇在他这里,哪怕不强行做,也要抱着他睡。   ——今晚倒是稀奇。   漂亮皇子坚信,事出反常必有妖。   毕竟,上次对方没有死死黏着他,转眼就把他关到了笼子里。这次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周淮晏立刻警惕起来,   “你有什么要事?”   镇北王走出笼,慢条斯理地上锁,   “殿下关心臣?”   “呵......”   漂亮皇子嗤笑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本殿下只是想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镇北王如此忧心。说来听听,让本殿下高兴高兴。”   “噢,原来殿下不是关心臣啊。”   俊美的异姓王摇摇头,露出失望的神色,   “那就......此乃机密,恕本王不能告知殿下了。”   “.......?”   “!!!”   周淮晏的眼神顿时沉下。   ——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在意自己猜不到的东西,也就是好奇心过分旺盛,   周淮晏真的,很烦别人吊他胃口。尤其是在他左思右想都找不到答案的时候。   毕竟他现在被关在这里,身边又无可用之人,没有一丁点线索和提示,他完全都找不到头绪和方向来猜,更别提找到答案。   这可憋死聪明又漂亮的小皇子了。   但他又拉不下那个脸承认什么担心,   呸!   什么担心不担心,他周淮晏一点都不担心!   要是这男人拿着他积攒了十几年的资源和人脉,又有五十万军队,还将大周皇室的命都捏在手里,如此前提之下,若是还有搞不定的事情,   ——干脆笨死了好。   “呵......”   漂亮皇子再次冷笑一声,   “赶紧滚!”   他扭头,拖着脚踝的链子走上楼,赏星星去!   然而后来,接连一周,对方都没在这过夜,甚至也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都想贴在他身上,而是每次都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说有要紧事,一入夜就匆匆离开。   周淮晏简直被那件要紧事搞得抓心挠肝,每天晚上辗转反侧。心里就跟有一只猫爪子在挠似的。   然而对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在意的点,了解他思考的方向,了解他的套话技巧。   所以,无论周淮晏怎么套,对方都死咬着不松口。再问就是——   “殿下果真是在关心臣。”   屁!!!   周淮晏被气得差点没忍住爆粗口。   第八天,漂亮的小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在镇北王又准备称有要事离开的时候,他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决心说什么今天晚上也得问出来,不然他睡不着觉。   如今异族既灭,大周平定,周淮晏苦苦思索了一周,最后确认所有能够对这位权倾朝野的异姓王产生威胁的人,根本不存在。   作为一个好奇心过于旺盛的聪明人,周淮晏太讨厌被吊胃口了,因为他很多事情只要稍微一思存就能看穿对方所有的部署和计划。即便看不穿,至少也有个头绪和大概的方向,   他还真是头一次,被人吊胃口吊这么久。   只是周淮晏骤然拉住男人的手,准备好的话还没有问出口的时候,他突然嗅到了一股很浅淡的药味。   作为一个喝了十几年中药的病弱皇子,周淮晏对药物的气味很敏感,他凑过去,在对方的颈肩袖口仔细辨认。   ——确实是中药的味道没错。   阿翡以前也跟随着李太医学过辨认药材,可是习医之人沾染的药材味道会染遍全身,掺杂着无数药材的味道,最后混合着一种很浅淡的气息。   可病人却不同,他们会在肩颈和袖口处有比较突出的药味。   周淮晏的神色立刻沉下,死死攥住男人的手腕,让对方被迫转过来,   “你在喝药?喝什么药?!”   “......”   俊美的异姓王沉默片刻,似乎是在迟疑,最后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只是一些......补药。”   “......?”   你壮得能徒手砍死两头牛,还补药???   周淮晏完全不相信。   他素来是个喜欢把任何事情都往深处想的人,加上舅舅曾经从战场回来之后,也是日日喝药......   因为常年征战的人身上会留下很多很多暗伤,平时看不出来,但过一段时日之后,就会逐渐积累爆发。   周淮晏立刻就有了不好的联想,他直接伸手扯开男人的衣襟,伸进去摸,   “你受伤了?还是生病?什么病?”   “......”   阿翡也不阻止他,甚至还微微松开了一点腰带,让他更好的能摸到自己饱满的胸肌和紧实的腹肌,   此刻,俊美的镇北王近乎于贪婪的欣赏着对方焦灼的神色,然后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装作一副忧郁,“我真的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他摇摇头,躲开周淮晏的视线,只说,   “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   舅舅当初也这么说,他们怎么都喜欢这么说?!!直接说我受伤了,我生病了,我现在需要保护,需要休息不行吗?!!!   周淮晏只感觉一股无名火,直往头上烧,他猛地一把挥开旁边的花瓶,在地上砸出一片可怕的碎响,   “那你他妈的没事喝什么药?!!!”   “......”   阿翡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竟是愣住,不知道要做何反应。   或者说,他以前也是见过周淮晏愤怒的,但对方哪怕生怒,也永远都是隐忍克制,最多眼神冰冷的讽笑。   哪里会像是今天这样,仿佛被怒火冲烧了理智似的,甚至还说了如此粗鄙之语。   片刻后,阿翡总算回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过来,温声哄着发脾气的小皇子,   “淮晏哥哥最近太厉害了,阿翡有些吃不消,所以要补一补。”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怀崽啦! 第66章 腰粗了   对阿翡而言, 如果论用毒用蛊,那么无人能出其右。可是论怀孕保胎之术,他就不太明白了。   虽然是双性的身体, 可阿翡除了下面那朵小花之外, 身体其余部分都是很明显的男性特征。因此他并不确定, 自己是不是能够像女子一样孕育子嗣。   当初卫国公去世,留下了让他欺骗周淮晏的命令。然而哪怕安排了何金在少年识破之后立刻解释。可阿翡知道,周淮晏过不去这个坎。   他的主人生平最恨欺骗。   可源自于卫国公的, 充满爱和保护的谎言,周淮晏却没有办法恨。   但少年满腔的愤怒, 怨恨,痛苦,总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所以周淮晏下了一盘大棋。   所有的,与卫国公之死有关联的人全部凄惨而死。可在这之后呢?   阿翡知道,周淮晏前半生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保住卫国公,现在人死了,哪怕复完仇之后又如何呢?   他见过太多大仇得报的人了,在那之后并不会回到从前, 甚至会更糟。   所以,阿翡需要给周淮晏找到一个能够替代卫国公的, 支撑他活下去的目标,可养尊处优的小皇子想要什么得不到呢?   思来想去, 他想到了孩子。   一个和周淮晏血脉相连的新生命。   可, 阿翡一想到让别的女人孕育周淮晏的孩子, 他就要疯了。   所以, 只能自己来。   阿翡在异族中寻找了几个和他一样拥有这样特殊躯体的人,然后询问那些可以孕育孩子的人。   接着,他开始喝药,调理身体,然后计算着日子。甚至还迷信一些可以更好拥有子嗣的姿势。以及,在结束之后,用东西塞住,让周淮晏的那些在他身体里停留更长的时间。   于是,在不懈努力了两个月后,阿翡摸到了自己的脉象中,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只是还太微弱了,这样特殊的身体,孕育子嗣本就比女子更为困难,所以他想再等等,等到脉象确定了,平稳了之后,再想办法告诉周淮晏。   同时,李太医也委婉地暗示他,这段日子就不能再做了。   其实最好,阿翡都不应该再去见他。因为只要看见他,阿翡就忍不住想要去拥抱他,亲吻他,而一旦亲吻过后,他就忍不住想要和心爱的神子做一些更加亲密的事情。   所以,这几日,阿翡一直和周淮晏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一旦入夜,他也总是借口要离开。   直到昨日,他忘了清理身上的药味。   可没想到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微末的细节,却让周淮晏如此大发雷霆。   不过,阿翡并不感到生气难过,甚至,还从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因为那代表着,周淮晏心里,是关心他,在乎他的。   不过脉象还不稳,阿翡想再等一等,毕竟,他听过一些和自己一样的人,虽然前面成功怀上,可后面还是会流掉。   虽然不知道周淮晏是否期待这个孩子,哪怕期待,阿翡还是想等到一切都稳定之后再告诉他。   不然,万一周淮晏开始期待,最后又没能留住,将会又是一次打击。   这不是欺骗,这只是,晚一点,告诉他。   李太医看着男人从一进门就一直无意识上扬的唇角,摸了摸白花花的胡须,   “王爷近日,心情很好?”   “嗯。”   阿翡并不遮掩,甚至还点点头。他拉开袖口,将手腕伸过去,   “麻烦太医今日再帮忙把把脉。”   自从发觉怀孕之后,他直接把李太医接到了王府,天天都跑来让对方把一把脉。   毕竟,皇宫中那么多太医,阿翡唯一信任的,只有周淮晏一直带在身边的这位老人。   “老臣遵命。”   李太医面色平静,伸出手去把脉。   半个月前,他第一次在男人身上摸到喜脉的时候,几乎震惊得从凳子上掉了下来。当时摸那脉象,竟是已然有快两个月的身孕。   如今半个月过去,天天诊脉,天天摸,老人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甚至他还来了兴趣,毕竟,男人怀孕,这可是不多见。   “唔,王爷的脉象很平稳,饮食上多加滋补,多加注意,尽量不要动武,也不要骑马,平时保持舒畅的心情即刻。”   这句话,李太医照换汤不换药地说了十几遍。   阿翡一一认真记下,他拉下袖子,又问,   “前些日子太医开的安胎药方子,我日日都在按时服用,如今半月过去,可需要稍作调整?”   这位李太医曾经也算是阿翡的老师,因此,在老人面前,他并没有自称本王。   【调整药方?】   其实不必调,毕竟眼前这男人壮得跟头虎似的,但为了安抚对方提起来的心,李太医还是思忖片刻,   “嗯,既然王爷胎像已稳,也不必大补,老臣给您减两味药,再开些食补的方子,食补总比药补来得要好些。”   “好好好。”   阿翡就只顾着好了。   他收下新的药方和食谱,对李太医微微低头示意,才大步离开。   于是后面几日,周淮晏又发现了更古怪的地方。   对方吃的东西变了。   自从周淮晏被关在笼子里之后,阿翡每日都会来看他,以前会强迫做一些亲密之事,而这段时间竟然一次都没有,甚至连亲吻和触碰对方都很克制。   如果不是依旧骚话连篇,周淮晏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人魂穿了。   可这也足够怪异了。   上次他发现男人喝药,被对方用一句“淮晏哥哥太厉害,阿翡受不住。”给震懵了,也就忘了追究。   再加上,这位年轻的镇北王看起来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甚至最近身上还长了不少肉,看不出受伤或者生病的模样。   于是搞得周淮晏开始怀疑自己。   他前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了?把身体素质强悍到变态的男人都弄得不得不去喝补药,甚至禁欲了快大半个月。   每每这样怀疑的时候,周淮晏都忍不住回想起从前,阿翡在除夕夜第一次。他之所以知道是第一次,是因为手指伸进去的时候摸到了。后面还流了血。明明在侍奴营待了那么多年,可竟然,还能。而后来,那也成了周淮晏怀疑阿翡的,第一个疑点。   因为多年待在侍奴营的人,不可能会是完好之身。   扯远了。   总之,对方当初都可以跑去扎一个时辰马步,更别提现在,说什么受不住,定然只是说说骚话耍他!!!   此刻,漂亮皇子看着自己桌前的菜,又看了看对方小桌子前的菜。   以前他们一起吃饭,都是一个桌子,也是吃一样的菜。可最近突然分了桌,连菜都不一样了。   盯了许久,周淮晏终于忍不住,他故作随意地问道,   “你的胃口,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清淡?”   阿翡乖乖答。   “最近。”   周淮晏:“......”   这根本,不是一个纯粹的问题啊!!!   可漂亮皇子还是憋住了,他不能表现得急切,更不能表现得过分在意。   呵——   他根本一点都不在意。   他只是,想探究出这个男人又在搞什么鬼罢了。   给自己找好理由之后,周淮晏不经意又瞥了一眼对方桌上的菜式。   好家伙,竟然有四个汤   鲫鱼汤,乌雌鸡汤,猪蹄莲藕汤,红枣阿胶汤。   周淮晏知道,虽然当初阿翡刚到他身边时只敢喝汤,可实际上,对方其实是个纯粹的肉食主义者,口味还很重,喜欢油腥咸辣的菜肴。   然而,桌子上没一个符合的。   漂亮皇子皱起眉,他搞不懂,搞不懂阿翡如今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禁欲,又是喝补药,还吃这些以前最不喜欢的东西。   “殿下?”   阿翡注意到对方停留在自己桌上过久的视线,忍不住开口问,   “殿下想吃这个?”   “不要!”   周淮晏因为体弱吃了小半辈子的滋补之物,再也不想碰那些。   俊美的异族王轻轻“噢”了一声,又开始认真吃了起来。从左到右,每个菜夹一筷子,然后又来第二轮。   总之,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完成什么任务。还很认真。   周淮晏忍不住去盯他,想要探究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然而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又抬头望过来,漂亮的苍青瞳里面微微染上三分疑惑,   “殿下,为何一直盯着臣?”   “......”   周淮晏一僵,语气凶巴巴   “怎么,看不得?”   “看得看得。”   阿翡连忙回答,犹豫片刻,又继续吃,可还没动两筷子,他忽然听心爱的神子开口问,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   大猫身子一僵,还没答话,就感觉周淮晏拿着旁边的折扇戳了戳他的腰,语气微微嫌弃,   “啧,看着是粗了许多。”   “........”   晴·天·霹·雳!   周淮晏嫌弃他不好看了!   这才刚刚开始准备要显怀呢!   以后怎么办?!!!   阿翡原本好心情顿时没了。甚至,还诡异地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周淮晏原本还想再嘲讽几句,反正让对方不开心,他就开心了,然而一抬头,却看见男人放下了筷子,五指攥紧,眼眶微微发红。   “.......?”   这是,要哭了?   周淮晏当即愣住。   天知道,他多久没见过阿翡哭了。   不是,就一句腰粗了而已,他都没说多难听的话呢!   之前骂过那么多,对方不还笑着说多骂几句的吗???   周淮晏有些懵。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把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又补了句,   “嗯,咳.......天冷了,是得多穿几件。”   言下之意,不是胖了,是穿多了。   然而,阿翡却在这时候突然起身,语气冷冷,   “殿下吃吧,臣吃饱了!”   ——气饱了。   镇北王一挥袖口,竟是直接负气而去。   周淮晏懵逼:“......?”   作者有话要说:   晏宝明天就知道啦~   说实话,发总也还在纠结一个崽还是两个。 第67章 快四个月了   周淮晏人生第一次, 不能理解一个人生气的理由。或者说,要是换了别人,他根本就不理解。   又半个多月过去, 阿翡仍然经常会来, 不过他不会进笼来了, 甚至只在外面窗户露个脸,偷偷看几眼就走。   周淮晏摸不准对方在搞什么,试探了几次对方根本不搭话, 于是索性他也就没再问,周淮晏两辈子加在一起, 也就好脾气地哄过舅舅。   呵,他才不会去哄一个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的怪脾气猫呢!   “雪糕,”   可想是这么想,漂亮皇子抱着他虎儿子的大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他这到底是什么猫脾气?”   “嗷呜~”   白虎往他怀里拱了拱呜呜咽咽撒着娇,不过在舔到周淮晏的手指之前,后者及时摁住了他的脑袋。   “不准乱舔。”   或许是自幼,大宫女有帮他保养手的习惯, 所以周淮晏的手指触觉神经很敏锐。也正因如此,他一直以来, 都不太喜欢手指被舔舐的感觉。   其实不得不承认,这么久以来, 周淮晏已经习惯了身边总是粘着一只骚话连篇的大猫。忽然对方闹起了脾气, 消失在他面前, 周淮晏竟是觉得不适应起来。   不过消失也不算完全消失, 至少,对方还记得把虎崽子送来给他解闷儿。   “他以前......也那么在意身材吗?”   周淮晏确信对方的的确确是因为那一句腰粗了,才骤然变脸,甚至,还露出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啧......”   回忆起那一幕。周淮晏莫名其妙地烦躁,忍不住揉了揉白虎的大脸蛋子,真是奇怪,撸猫都不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上一些。   周淮晏低头看着虎崽漂亮的,墨绿色的眼睛,这样的颜色比阿翡更深一点点,但依旧很好看。   或者说现在不能叫虎崽了。   三岁的雌虎应该算是成年了,这么大的脑袋,漂亮皇子几乎都抱不住。   “嗷呜~”   雪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巴张开的时候,几乎都快比周淮晏的头还要大。这时,后者看到了白虎锋利的齿牙。   周淮晏忽然意识到,这是并不是一只软乎可爱的大猫,而是一头可以轻而易举撕碎人体,甚至盔甲的猛兽。   漂亮皇子垂下眸,指尖勾起脚踝处精致而漂亮的银链。   “雪糕,乖。”   一个时辰后,周淮晏赤足走出了金笼。然后又走出了温暖的屋子。   外面很冷,因为如今已经入冬了,这几日刚开始下雪,簌簌飘飞,美丽异常。   银质的东西并不十分坚固,更何况,环环相扣而连接起来的链子,中间还有缝隙。至于金笼的锁,就用断掉的银链尖端,撬开。   “吼——!”   一头身长三米八的凶兽,哪怕是外面围了几十人,也面色煞白,不敢轻举妄动。   “快!快去请王爷!!!”   周淮晏听到了那些人惊恐的尖叫,还有疯狂跑出去求援的人。只不过,他也没有阻止。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逃走。   一头白虎,并不足以支撑他逃出皇宫。   对,皇宫。   风雪呼啸,带走了身上所有的暖意。素来畏寒的周淮晏却并不在意,在异族雪原随军征战过一年之后,他就被迫习惯了。   被迫习惯呆在凛冬和严寒中。   漂亮皇子微微眯起眼,睫毛上沾染了些碎雪,他望着远方熟悉的红墙,逐渐认出了自己的所在地,   ——晖月阁。   很多年前,先皇微服私访,寻得一美若天仙的女子,于是强行将其抢回宫中。还专门在最内城的地方,为其修建了一座奢靡华丽异常的楼阁,名为晖月。   而如今,阿翡选了这样一个地方来关他,甚至还专门造了一座金笼。   “这还真是......把本殿下当外室养了啊。”   周淮晏心中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是愤怒,也不是感到受辱,只是觉得——   噢......原来如此。   毕竟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当初他将阿翡当做宠物豢养狎玩的时候,就应该准备好这一天。   也许最近,对方终于忍受不了他的脾气,或者,那位权倾朝野的镇北王逐渐感受到权势的快感,而不愿意再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正陷入沉思与恍然的时候,周淮晏看见了远处熟悉的身影。原本将晖月阁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士兵,此刻迅速而敬畏地让出一条宽敞平坦的大道来。   这一幕让周淮晏想到了一个过分夸张的比喻和形容,诸神分海。   对方披着厚厚的黑色大氅,从风雪中大步朝着周淮晏而来。远远看去,竟像是沉沉的黑云,阴沉冰冷的气息令人心骇。   然而周淮晏只是微微诧异,因为几日不见,对方的步子似乎看起来不如以前轻快敏捷。   百米之距,周淮晏不过愣神的片刻,对方就赫然走尽到他的面前。   方才凶悍的白虎见了人,立刻乖巧,甚至还要做出一副猫头猫脑模样上来求摸摸。   只可惜它的翡爹直接无视了它   啪!   “周淮晏!”   腕骨被死死扣住,男人掌心中过分灼热的温度让周淮晏猛地回神,只是他还未开口说什么,就直接被人拽进了屋。   砰!   “呜呜呜......”   虎子被关在了外面,委屈得直挠门。   屋子里每日都会生五盆上好的银丝炭,没有烟味,墙壁四周也设置放炭盆的地方,很好解决了通风的问题。   周淮晏这时候才感觉到冷,因为屋内的温度比他身上高了太多。   砰!   漂亮皇子被甩到了床上,不过因为床褥直接铺在地毯上的原因,铺了很多层,所以很软。   下一秒,对方身上厚厚的大氅,就落在了身上。   这一幕让漂亮皇子感到似曾相识,就像很多年前,阿翡故意在大雪天的夜里站着,让他第一次生了气,甚至单穿着一身寝衣就跑出来,然后把红豆手中的大氅砸在对方身上。   却没想到,自己竟是无意间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苦肉计吗?   周淮晏的眼中露出微微的惊诧和茫然,这大概是他用过的,最笨却意外最有效的计策。   然而漂亮皇子这样一副冷淡又毫不在意的模样,却让阿翡觉得愤怒异常。   如今权势滔天的镇北王,正死死攥着小皇子的手腕,摁在墙上,   铃铃铃——   四肢上的银铃剧烈地晃动着。   “殿下,就那么想逃?!”   【逃......?】   周淮晏从恍惚中回神,他睫毛上的雪化了,把漆黑密长的眼睫弄得湿淋淋的,无端生出几分破碎的美丽。   如果真想逃走的话,按照周淮晏的风格,他定然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现在也就不会是这样一副,受制于人又任由摆布的状态。   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并没有他想去的地方。而且很显然,阿翡并不会让他轻易逃走。到时候又会是一场伤脑的博弈。   周淮晏很累,也不想再斗了。   更何况,他也完全不想将阿翡摆在自己的对立面,否则当初,周淮晏也就不会把自己所有的积累和资源给他。   他并不想逃,只是不习惯。不习惯阿翡突然的转变,不习惯一无所知的自己。   所以,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然后......才好选择未来的路。   所以周淮晏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很平静地反问,   “你打算,把我关多久?”   漂亮皇子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恼怒万分的眼前人身上,   如今,对方俊美的脸庞已经生出了锋锐的棱角,原本像猫儿一样无害又漂亮的眼睛,稍稍变得狭长,带着战场火海中淬炼出来的凛冽。   “......”   关多久.....阿翡答不上来,因为他不知道漂亮鸟儿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淮晏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回答,便知道这样的囚禁大概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情感,才会让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囚禁很久很久呢?   “赫律北你是不是......恨我?”   当年第一次发现对方的欺骗时,周淮晏就只能得出这样的答案。   “你恨我曾经利用你,让你重伤,让你受辱。”   “你恨我曾经对你轻贱,亵/玩,狎弄?你恨如今如此辉煌的地位,却有那样不堪的曾经?”   漂亮皇子仔细注视着对方的表情,企图找出一丝被戳穿的马脚   “所以你才要把我关起来,日日寻欢,就像你养的外室......哦不,或许是侍......”   “不!”   阿翡震惊,脸上甚至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惶恐,他从未想过,对方竟然是这样想他的,   “我怎么会......怎么会......”   用那样屈辱不堪的方式,来对待日日魂牵梦萦的神子。   周淮晏知道那样的可能很小,只是他忍不住确认,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确认。   “那是为什么?”   “......”   俊美的异族男人沉默着,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他用异族语说,   “阿翡......恋慕您。”   或者说,用“恋慕”一词来翻译,并不准确,那个词在异族的语言中,代表着最炽热浓厚的爱意。   更接近于信徒与之神明,狂热而宛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爱。   周淮晏读过异族的神话传说,也清楚那个词背后的意思。   哪怕曾经,对方也亲口说过恋慕他,可周淮晏只当是床上情浓之际,对方随口一说。毕竟,这男人的骚话可不少。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   他怔住,甚至一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和回复。   可漂亮皇子还没从震惊和恍惚中回神,就看见对方跪立在他面前,又开始解腰带。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流氓的动作,只是对方每次做起来却有一种让人烧红耳朵的色气。   “........”   周淮晏对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因为每次都是这样,对方说着说着,就会突然开始解腰带,然后扑上来按住他,亲。   亲过之后,若是周淮晏反抗,对方就会强制地坐到他的腰上,若是周淮晏恼怒想要惩罚,对方就会顺着他的意思,做出别的姿势。   一个看着俊美又凶戾的镇北王,可身体却软得像猫似的,随便怎样的姿势,他都可以轻松做到。   只不过,这次好像不太一样,因为对方的动作很慢,不像以前,飞快地扯掉腰带,褪去衣衫。   周淮晏此刻坐在床脚,背靠金笼,而阿翡则是双膝分开抵在他大腿两侧的床褥上,上身直立。   这样的高度差,让周淮晏平视的时候,刚好对上的是对方腰腹的位置。   是错觉吗?还是穿太多?   他总觉得阿翡好像的确......胖了些。   不过很快,漂亮皇子就被另一个细节吸引了注意力,因为阿翡的手指在抖。   冬日的衣衫很厚,不过周淮晏知道,阿翡因为体质原因,却向来不会穿很多的,他特别耐寒,只是不知道,这个冬天,为什么穿得多了起来。   周淮晏皱着眉,并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注视着对方一层一层,褪去衣衫。   骤然间,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漂亮皇子震惊地睁大了眼,瞳孔放大,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甚至大脑都在这一刻空白,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除夕夜的时候。   这个世界又再次出现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或者说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   “你......这......”   周淮晏甚至震惊到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想后退,可背后是金笼,他只能困居在这个下狭窄的角落,然后被迫注视着男人微微隆起的小腹。   长胖和怀孕,周淮晏还是分得清的。   终于,这么久以来对方的异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补药是安胎药,而饮食和脾气的变化也只是因为怀孕。   【怀孕,阿翡怀孕了......】   这个事实太......   周淮晏找不到形容词,   可是,可是阿翡不是男的吗?!!   不不不,哪怕有一朵小花,可是对方除了那里,表现出来的所有性别特征,外貌特征都是男性。   怎么能......能......   周淮晏的理智碎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思考。直到,阿翡拉起他的手。在轻微的银铃声中,漂亮皇子的掌心贴在了对方的小腹上。   这一刻,他终于清晰的认知到,那里面,有一个正在孕育的孩子。   他和阿翡的孩子。   “.......”   漫长的沉默和震惊过后,阿翡听见了漂亮皇子沙哑而微微发颤的声音,他问,   “......几个月了?”   阿翡低头,贴着周淮晏的耳尖,对方这次没有躲开,甚至表现出了几分纵容   “淮晏哥哥这么聪明,不如猜一猜?”   “......”   随即,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手摸着他的小腹,温柔而缓慢的,一寸一寸,细细丈量。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打卡。 第68章 亲亲   周淮晏即将年满二十四的这年, 喜当爹了。   就......很突然。   或者说太突然了,突然到他思考了整整一周,依旧脑子空白, 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 自从周淮晏得知这件事之后, 阿翡又跟从前一样,每日留在这里过夜了。   漂亮皇子平躺在床上,很僵硬,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僵硬的睡姿。甚至规规矩矩到只占了四分之一的床。   毕竟,这男人怀孕了, 得让着些。   可对方似乎还不满足,硬生生要贴过来。微微隆起的小腹抵在周淮晏的腰间,几乎让他整个人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咬牙低声警告,   “......规矩些。”   “淮晏哥哥,阿翡难受。”   周淮晏睁开眼,深吸一口气,还是认命地转过去,问,   “哪儿又难受了?”   这时候已经灭了灯, 只有一只蜡烛幽幽散发着些许微亮。男人摸索着过来,从漂亮皇子的腰摸上去, 掠过胸口,碰倒了他的手,   不过阿翡并没有直接将其拉过来, 而是慢慢地从袖口进, 落到腕骨, 然后像是小猫嬉戏似的,拨弄着上面戴着的银铃,   “赫律北!”   周淮晏呼吸微微变得急促,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对方拨弄银铃的动作一顿,接着顺着手腕内侧滑落到掌心。   昏暗中,周淮晏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靠近过来,甚至距离缩短到呼吸交织。   “淮晏,为什么还喊赫律北?”   男人的嗓音压得很低,就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又带着一丝丝委屈,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揉弄着,漂亮皇子嫩嫩的掌心,   然后,阿翡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紧绷,甚至微微颤抖的指骨。   大概全天下都不会别人知道,周淮晏敏感的部位之一,竟然是手。   下一秒,漂亮皇子忍无可忍,反手攥住了大猫的爪子,可阿翡似乎早就料到,他很有预谋地伸出指尖,在周淮晏反手抓来的时候,刚刚好穿过对方的指缝。   随即,死死地,十指相扣。   周淮晏:“......”   这种被预判的滋味让他很难受。   “松手!”   “淮晏哥哥以后还是叫阿翡,好不好?”   “.......”   见漂亮皇子不答话,阿翡再次凑近了些,贴到他的耳朵上,   “不然以后,囡囡问爹爹叫什么,淮晏作为另一个父亲,怎么回答?”   囝囝,或者是囡囡,都是同一个音,是江南小孩的昵称。   这样过分柔软的称呼,让周淮晏的呼吸骤然收紧,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应下,   “......嗯。”   漂亮皇子微微挪开了一点距离,他耳朵被男人滚烫的呼吸熏得有点烧。   “行了......阿翡,睡过去,规矩些。”   “可淮晏,阿翡还难受。”   “......”   周淮晏这次没问他哪里难受,因为对方这时候已经果不其然地,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湿热的呼吸再次贴上漂亮皇子的耳垂,男人的嗓音低哑而潮湿,   “这儿,涨。”   “......”   四个月的时候,的确会胸口发涨的。   周淮晏僵硬片刻,到底说不出什么“你自己忍忍就过去了”,或者,“你自己揉揉就好了”这样渣男的话来。   ——哪怕他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漂亮皇子觉得自己很憋屈,但还是要去给大猫揉揉。古代条件艰苦,女子生育尚且都是一道鬼门关,更何况是阿翡这样的身体。然而还没揉两下,对方就又开始提要求了。阿翡又拉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隔着衣服。”   “.......”   周淮晏不理解,但与其这样来回拉扯,不如早早顺了对方的意,才好睡觉。于是他顿了顿,还是满足了大猫得寸进尺的要求。然而没过几秒,他的耳朵就又惨遭横祸。   “......闭嘴,乱哼什么?”   “呜,淮晏的手,真软。”   “.......”   明明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像是他占据主动,可周淮晏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被反调|戏了。心中郁结,漂亮皇子的手一重,触感敏锐的掌心忽然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触感。   这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僵住。半响后,周淮晏僵硬的嗓音在昏暗的室内幽幽响起,   “你最近是不是......补汤喝太多了?”   大猫想了想,讷讷答,   “.......好像,是的。”   最初的时候,阿翡会吐,因为脉象不稳,哪怕想吐也会逼着自己每天喝汤。但很快,三个月一过,他就适应了。   周淮晏沉默片刻,虽然只有一点点湿润的感觉,可他依旧很想起身去洗手。   “淮晏,觉得脏吗?”   这样一句话,瞬间将漂亮皇子定住。   倒不是恶心或者反感,是因为一想到手上沾染了那个,他就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发麻。   察觉到大猫缩回去,似乎很难过,难过得快哭了。周淮晏认命地又躺平,然后挪过去一点,   “不是嫌弃......我,不习惯。”   毕竟,这怎么习惯???   话音落下,对方就再次攥住他的手,然后重新按回到胸口,   “那就,再习惯习惯。”   “......”   周淮晏觉得,自己的底线开始崩盘了。他对阿翡的脸皮再无期待。他以前偶然看过一些关于女性怀孕的科普视频。知道这种情况正常,只是属于营养过剩。   不过,阿翡这才四个月,未免也太早了些。还是得揉出来,免得以后结在里面,会很疼。   漂亮皇子努力忽略掉大猫舒服的哼哼唧唧,语气努力平静,   “以后,少喝些汤。”   “好。”   “菜和水果也要吃。”   “好。”   “不要总躺着,要走。”   “好。”   “........”   许久之后,周淮晏终于收回有些湿润的手,他忍住没有去洗,只说,   “睡了。”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大猫凑过来,爪爪开始不安分地勾他的腰。   “淮晏哥哥,阿翡昨日去找李太医把脉,他说胎像很稳,脉象也很强健。”   “.......”   这么些日子过去,周淮晏几乎是秒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或者说,对方的动作简直不能再明显。   “......别闹,不行。”   周淮晏没有办法对一个......那样的画面他想想都身体发麻。然而大猫完全无视了他的拒绝,直接横跨一条腿到他的腰间,然后往下,   “阿翡行的,淮晏哥哥也一定行。”   “......”   周淮晏摁住他,语气羞恼,   “说了别闹。”   “没有闹啊。”   阿翡凑上去吻他,这么久不曾触碰朝思暮想的神子,几乎是唇|瓣相贴的刹那,他就感受到,浑身上下几乎都在疯狂叫嚣。   他特别喜欢一边吻周淮晏,一边贴着对方柔软而湿润的唇说话,   “殿下,亲亲阿翡.....好不好?”   “殿下,阿翡很......想你。”   他捧着漂亮皇子的脸,急切又热烈地吻他,   “四个月都是......很想很想,每天......每晚......”   “淮晏哥哥......”   周淮晏微凉的身体终于开始发热,他好像永远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拒绝对方。   以前,周淮晏第一次蛊毒发作的时候,他面前的人,是貌若天仙的李昭云,可当时,周淮晏只觉得恶心。   所以他后来以为,自己的性向或许天生就是男。可无论是和阿翡长相相似的异族少年,或者楚馆中容貌精致的周人小倌。   周淮晏的心中都生不起丝毫的波澜。   可,哪怕是他最恨阿翡的时候,他依旧拒绝不了对方的求/欢。哪怕周淮晏羞辱他,侮辱他,可触碰的时候,他还是不会感觉到恶心,或者厌烦,   相反,那个时候,周淮晏甚至痛恨地意识到自己,迷恋对方。   眼睛,脸,还有身体。   哪怕相别三年,哪怕对方从纤弱的异族少年,变成高大俊美的大周将军。   可触碰的刹那,周淮晏依旧会因为对方的亲近,因为对方的吻而起反应。   “亲亲我,淮晏哥哥。”   “呜......亲亲阿翡,好不好?”   他一声一声地喊,低哑而潮湿的嗓音里,染了乞求的味道。   于是,周淮晏终于微微张开口,缓慢而温柔地回应。   ......   第二天早上醒来,周淮晏就后悔了。   床褥一片狼藉,就连空气中都还残留着一股那种的,熟悉的气味。他竟然......和一个四个月的......   “啧......”   周淮晏躺进浴桶中,温热的水没过头顶。   果然......冲动是魔鬼   ——太可怕了。   周淮晏头一次怀疑起自己曾经坚定的自制力。或者说,他甚至怀疑阿翡是不是又给自己下了什么蛊。   否则......   脑海中残留闪过的画面,让周淮晏无意识攥紧手指。   ——不堪回忆。   哗!   他从水中露出头,摸了一把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掌心黏稠的触感,   “不行......”   漂亮皇子努力洗着手,四个月过后,对方的肚子就会越来越大,周淮晏真的无法想象以后。   他痛定思痛,下定决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   然而......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 第69章 给孩子上户口   然而每一次, 他都没有拒绝成功。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周淮晏的错觉,他感觉现在的大猫似乎, 比以前更加敏感。   “啧......”   漂亮皇子捂住脸。   不堪......回首。   只是现在这样下去, 不是办法。阿翡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 再过五个多月,小孩就会出生。   嗯,户口怎么上, 是个问题。   周淮晏摩挲着手中的毛笔,休眠了好几个月的大脑, 终于开始重新工作。   他原本是习惯摸禁匕的,只是被大猫收走了。于是就只能勉强用毛笔替代。   漂亮皇子垂着眸,长长的睫毛落下花丛般美好的阴影,他想到了舅舅的遗言。   【淮晏,好好活着。如果可以,娶妻生子。】   【若是以后有了孩子,就给他们讲讲卫国公当年的辉煌战绩。】   周淮晏曾经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可是他即将坠入亡渊的时候,才发现并非如此。   如今选择留下,不是因为一个孩子, 而是有人千方百计,奋不顾身地, 死死拽住了他的手。   是了。   那些罪有应得的人都不得好死了,可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也要跟着去死呢?   如今再也没有人, 能够对他产生威胁, 指手画脚。   舅舅和母亲付出了那么多, 牺牲了那么多,为的,就是他未来平安康健,日日安好。   周淮晏不能辜负他们。   他翻阅着书籍,在纸上认真写下一个又一个字。   ——这是在给小孩选名字。   他头一次开始主动练字了。毕竟,总要有几分爸爸的样子才好。   周淮晏正在开始学习着做一个父亲,学习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至于阿翡,漂亮皇子笔尖微微一滞......   周淮晏很久很久以前,也这样想过,他想要给阿翡一个合适的身份,呆在自己身边。   他向来做决定是不会反复的,可遇上那个异族男人,好像底线和原则,总在一退再退。   一退,再退。   甚至到最后,并不能称之为底线和原则。   只是,周淮晏的布局刚刚开始了一个大概,他就等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晚上,阿翡没有来,而外面传来了兵马厮杀的声音,火光映天红。   第二日,小太监豆沙来给周淮晏汇报,说是镇北王有些急事,几日后再来看殿下。   【......急事?】   对方不告诉他,周淮晏也猜得出来,大概是老皇帝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开门,本殿下要去看看!”   若是以前,周淮晏相信阿翡能够解决,然而对方现在怀着孕......   “殿下恕罪。”   豆沙跪在笼外,磕头,   “镇北王说,说要是放您出去,就......就摘了奴才的脑袋。”   说完,对方立刻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根本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周淮晏:“.......”   与此同时,整个皇城陷入一片血腥阴云。   八皇子谋反,被镇北王斩了首。二皇子被查出下毒谋害圣上,已经下狱,可不到第二天天亮,就畏罪自尽。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文武群臣惶恐不安。所有人都那镇北王权势滔天,不仅将九皇子圈禁报复,还如同宰杀猪牛般杀了连杀了两位皇子。   “如今看来,那位终于是生了篡位之心。”   “非我族类,究竟是其心必异。”   “可如今,卫国公逝去,谁还能压得住他?”   “如今,三位殿下,也就四殿下堪当大任。”   “......”   然而被无数大臣寄予厚望的四殿下,正站在晖月阁的门前。   俊秀的青年身姿修长,站在漫天飞雪中,犹如一截琼枝。   “周淮翎,求见。”   “......?”   周淮晏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来见他,不过他还是让人进了门,   四皇子知道周淮晏被囚禁,但却不曾知晓,那镇北王竟是造了一座金笼来关押他,侮辱至此。   周淮翎死死捏着金笼,眼中满是隐忍的怒火,   “我还以为,他会善待你。”   周淮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能沉默片刻,道,   “其实......也还好。”   毕竟,人家孩子都给他怀了。   “还好?!!”   四皇子猛地拔高了声音,他双眼微微发红,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周淮晏!你是大周的皇子!!!你是卫国公最后的血脉!!!”   他猛地抓住金笼,甚至发出了一声砰响!   “如今,你如同玩物一般被人关在笼子里,周淮晏!你竟然说还好?!!”   “........”   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生气,漂亮皇子露出微微惊诧的神色。   毕竟,从小到大,他跟这位四哥并没有什么亲密的接触,对方总是冷冷的,饱读诗书,潜心研究治国之策,甚至一心为民。   周淮晏花了十几年才确认,他这位四哥不是像二皇子那样作秀,而是真正的,心怀天下的君子。   所以周淮晏从确认这一点之后,就一直觉得,让四哥周淮翎当皇帝挺好的。   对方会是个好皇帝,而他就当个闲散王爷富贵一生,就可以了。   于是,他看向周淮翎,思忖片刻,终于开口,   “要不要,做个交易?”   “......?”   闻言,周淮翎愣在原地。   这时候,周淮晏觉得自己的计划很不错,既保证了未来不缺钱,也不会忙一大堆破事儿,还能给孩子上个户口。   “我让阿翡......咳,我会劝说镇北王扶你上位登基,作为交换,你封我个闲散的王爷,然后多给些金银钱财,再......”   “——周淮晏!!!”   四皇子气得俊脸都泛红,他死死攥着金笼,就好像如果没有这个笼子,他恨不得上来就给这个胡说八道的九弟一拳,   “你把皇位当做什么?!”   “.......筹码?”   周淮晏如今,不需要再伪装。他看着怒气冲天的四哥,开口道,   “周淮翎,我了解你,你自幼立志以身报国,文武双全,又有江南治水之功,名望极高,难道,你不想做一个好皇帝吗?”   他单手支着侧脸,反正现在无聊,周淮晏不介意和这位四哥多聊聊天,   “不然,现在我们这几个皇子,老二像极了周泓锦,生性多疑虚伪,可又没有对方的头脑,老八根本没有脑子,小十三都不到十五岁,你觉得,除了你,哪个还能当皇帝?”   “......那为什么,”   四皇子紧紧捏着金笼,眼神复杂地看着周淮晏,   “不是你?”   “我?”   周淮晏诧异,   “我一个病弱又无能的......”   “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装吗?!”   周淮翎早就知道他这个九弟一直在伪装,伪装无能,伪装蠢笨,小时候,先生教一篇文章,周淮翎日日早起夜读,背了七日,才背下来,理解其中的含义。   然而,那时候年仅七岁的周淮晏只是听了他念了一次,就能随口通篇背诵。   甚至,远不止如此。   “当年江南水患的问题,你早就料到了,才故意安排瑾萃来我身边的,是不是?”   周淮翎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甚至连水系图,治水能人,治水之策,还有如何安置灾民,如何惩治贪官,都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对不对?”   “......”   周淮晏“啧”了一声,   没办法,江南是他的大本营,他所有的底牌都在那,自然容忍不得别人在哪里搞小动作。   周淮晏又顾忌四皇子去打乱了他的布局,只能让瑾萃去,将对方带着按着他铺好的路走。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覆灭异族,是镇北王一个人的功劳,可只有四皇子知道,周淮晏在江南的布局,在这场举世无双的战争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北境之战,也都是你在背后掌控一切的,是不是?镇北王看似悍勇,可对方却远远......比不上你。”   或者说,全天下没有人比得上,周淮晏。   四皇子曾经,也曾对这位过分聪慧的弟弟生出过几分攀比之心,可越是了解,越是接触,他就发现,自己根本一点点都比不上。   对方前十几年可以将整个京城的人都玩弄股掌,而后面三年,可以用一局棋,将困扰了大周百年之久的异族之患彻底铲除。   运筹帷幄,智多近妖,无人能及。   周淮翎一直以为,对方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皇位。其实他早在发现江南水患之所以处理得那么顺利,全得益于周淮晏的布局之后,他就意识到了。   未来大周的帝王,只会是周淮晏。   因为,只有那位天才绝艳的少年,才能带领大周走向辉煌。   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周淮晏被镇北王囚禁了。甚至是当做玩物般的囚禁。   一开始,他以为这又是周淮晏的计策,毕竟谁都知道,镇北王云翡当年和对方的关系。   可如今二皇子,八皇子接连暴毙,皇城中在无人能抵挡镇北王。   可周淮晏还是被囚禁。   所以今日,四皇子才如此急匆匆地来见他,想弄清楚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周淮晏你明明,什么都可以轻易做到,你明明是我们中最聪慧厉害的一个,可是为什么,你如今,竟是甘愿自弃沦落到这般地步?!”   周淮晏没想到对方竟然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滤镜,他还一直以为这位四哥讨厌自己呢。   “那行吧,跟你说实话,我一开始就不喜欢当皇帝,不想每天被压着批奏折,不想每天晚上翻牌子挨个儿睡女人,不想天天跟一群老古董扯淡!”   漂亮小皇子捻了块红豆糕,语气懒懒,   “本殿下,就想每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下午招猫逗狗,晚上饮酒作乐,随手挥金如土,坐拥万千家财。”   “........”   四皇子震惊了。   他从未听过如此......如此低俗短浅的人生目标。   “你......你.......”   周淮翎指着他,手指颤抖,瞳孔地震   这一刻,四皇子像极了曾经被周淮晏气死的教书先生们。   “周淮晏!你!你明明有一身本领,为何......”   “谁规定有本事就要多做事?”   周淮晏诧异,他觉得对方这种正直又一心为民的人当皇帝就刚好,虽然不是绝对能够把国家搞得多么强盛,但做个守成之君妥妥地没问题啊。   “我天性,就懒。”   周淮翎:“.......”   这个弟弟真是要气死他!   从小到大,周淮晏在一堆兄弟中,斗嘴就从没输过,现在嘛......当然也是这样。   漂亮皇子除了说不过大猫的骚话之外,其他都是碾压。   于是最终,四皇子周淮翎一挥袖子,被他气得忿忿离去。   啊,周淮晏爽了。   果然,人无聊的时候,吵一架就开心了。   晚上,倚在床边看书的周淮晏终于等到了阿翡来。对方跪趴着过来,忽然从取出了一个......非常眼熟的盒子。   看见那方方正正的东西,周淮晏的眼皮开始跳。   【这......不会是.......】   磕嗒。   阿翡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里面洗得干干净净的......玉玺。   “主人,您想要的东西,阿翡取来了。”   周淮晏:“......?????”   呆滞jpg.   等等,不是,他什么时候说想要这玩意儿?!!!!   然而在漂亮皇子震惊的时候,大猫攀着他曲起的膝盖,   “是不是,很惊喜?”   他拉过周淮晏的手,去吻漂亮皇子在手腕内侧的软肉,   “所以现在,主人是不是该,奖励阿翡一下?”   依旧震惊的周淮晏:“........”   惊喜......惊吓吧......   湿热的触感从腕骨滑到掌心,然后他的手被引着落在了熟悉的地方。   男人贴到了他的侧脸,含着耳垂,   “要不,奖励就从摸摸阿翡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孩子上户口的晏宝:搞个王爷当当吧。   给孩子上户口的阿翡:晏晏,走!当皇帝!   四皇子:呵,表面说不当,转过身就拿了玉玺!!! 第70章 新生的软肋   眼看又要重蹈覆辙, 周淮晏终于回神,   “等......等等!!!”   漂亮皇子死死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腰带,满脸震惊。   他一把丢开怀里的玉玺, 目光嫌弃至极, 仿佛看见了大猫叼回来放到怀里的死耗子。   “我, 我什么时候说想要这东西???”   “对,一方小小的玉玺怎会是殿下所求之物?”   阿翡有着自己独特的阅读理解,他俯身过来, 目光灼烫,嗓音潮热, 随手松开带子,往下。   “殿下的宏图伟业,应该是这天下才能与之相配。”   “......”   周淮晏一时震惊到表情空白。   他什么时候有宏图伟愿???   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做一条富贵的咸鱼好吗???   甚至这一刻,漂亮皇子甚至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先去按住对方作乱的手,还是先反驳自己什么时候想要天下。   “你......你......”   第二个字,因为脊背窜上的电流变了调。   接着,周淮晏反驳的话被镇北王的唇堵在了嘴里。这位俊美的异姓王经过几年的历练,吻技越发高超。   甚至,他还趁着漂亮皇子刚才想要反驳,顺利地勾住了对方的舌尖,   “殿下,阿翡想要......嗯奖励。”   “停, 等等......”   周淮晏想要再掰扯掰扯,关于大猫叼回来死耗子, 哦不, 是他想要天下这件事。可惜对方并不打算让他开口。   “阿翡, 等唔......”   想要挣扎推开的手, 忽然碰到了男人隆起的小腹。这一刻,想起对方现在脆弱的身体,周淮晏本想用力把人推开的手僵住。   甚至,他还下意识扶住了对方因为腹部的重量而微微下塌的腰。然而这样的动作,被男人认为是允许,甚至是主动。   他吻着漂亮皇子湿润又饱满的唇珠,然后拉着少年的腕骨,捏了捏周淮晏的掌心,缓缓拉着往后。   “淮晏哥哥,阿翡真的很想要奖励,好不好?”   “等下......我......”   周淮晏喘了几口气,刚才太过震惊,又被堵住唇舌,现在有点喘不过来。   “——不要等。”   忙了两三天没来,大猫现在饿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孩的原因,他最近特别,特别容易生出这种   “等不及。”   周淮晏:“......”   接着,漂亮皇子感受到了指尖熟悉的润。这一刻,周淮晏想起了前世,他养得那只小母猫。后来,他把小猫送去绝育。   但显然,这种操作不可能用在人身上。于是他只能换一种......更加温柔些的方式。周淮晏最终还是伸手过去,下一秒,大猫喉头闷出一声哼,总算不再堵着他不能说话了。   漂亮皇子皱着眉问,   “我何曾说过想要玉玺......天下?”   “......”   男人此刻浑身僵硬轻颤,死死抓着周淮晏的肩膀,耳朵几乎都快听不见声音,他无意识闭着眼,睫毛颤抖。喉咙中像小猫似的哼出呜咽。   “......”   “本殿下在问你话。”   见他不回答,周淮晏皱眉停住,   “别,主人。”   不知为何,阿翡恍惚有种梦回除夕夜的时候,他抱着衣服下摆,直起身,跪立着在漂亮皇子身前,膝盖分开抵在柔软的床褥上,低着头,呼吸微微急促,   “白......白马寺,是那天放烟花的晚上。”   “嗯?”   漂亮皇子垂着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微颤的膝盖,等待着后续地答案。阿翡有点不稳,一只手撑在周淮晏的肩膀上,漂亮的翡瞳晕开潮湿的雾气。   “放烟花,阿翡当时......问殿下,想要什么。”   “......”   周淮晏眯起眼,好像有这回事,但他当时似乎喝多了酒,又过去好几年,他不太能回忆起当时自己说了什么   “殿下当时说......想要这天下。”   俊美的镇北王嗓音微哑,断断续续,他揪着漂亮皇子肩头的衣料,将其攥得皱巴巴。   “要天下......”   男人指骨泛白,手背因为过分的用力,而显出笔直而僵硬的筋线,   “所以,殿下想要的......阿翡都会为您奉上。”   “.......怎么可能?!”   周淮晏震惊之下,没控制住力道。大猫顿时蜷缩起来,喉咙里努力压抑着什么,像是难受。   然而没想到,周淮晏下一秒就被对方一口,咬住了另一只手。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只是用齿牙衔着指尖。   哪怕四五年过去,漂亮的小皇子还是不能理解,同时也不能习惯这种,手指被咬磨的感觉,又像有一段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小臂,然后他几乎半边肩膀都在发麻。   这一刻,周淮晏忽然就想起来了。   他好像......是说过。说过想要天下......太平。   ——是天下太平!!!   这就跟世界和平一个意思,随口一句罢了。可恶,这男人怎么听话只听半截的?!!!   周淮晏简直气笑了,惩罚性地捏了捏大猫的舌尖,收回手,但又很不适应手上略微粘黏的触感,只能嫌弃地,在对方胸口擦了擦。   “本殿下当时说的是天下太平,不是要天下!!!”   然而这两个答案对阿翡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舔了舔唇角,缓解着舌尖被捏到的,微微的麻痒。   俊美的异姓王沉下身,紧紧噬抵小皇子的手。他好像特别喜欢用这样的方式,俯过来,贴着周淮晏的耳边说话,   男人嗓音低哑缠黏,似是情人低语。   “殿下若登帝位,定会让这世间太平的。”   “........”   这句话一瞬间,让周淮晏看到了一辈子忙忙碌碌碌碌碌碌的后半生。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阿翡忽然放缓了语气,   “殿下,阿翡的身子不容于世,如今又怀有殿下的子嗣。”   他看着漂亮皇子墨玉般美丽的眸子,   “普天之下,唯有皇权,唯有天子,方能让囡囡以后,不会活在世人异样的眼光中。”   “......”   周淮晏怔住。   他原本觉得一个王爷,足够。可细细一想,若是一个单纯的闲散王爷的名头,是不够的。   “殿下那么聪慧,应该知道,一个手握重兵的异姓王对皇室而言,多么危险,犹如眼中钉,肉中刺。”   卫国公,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阿翡没有提,他相信对方能想得到。   “若是着帝位,殿下不做,四皇子,小十三,殿下能永远相信谁?”   “殿下说过,权势富贵最容易腐蚀人心,更别提那至尊之位,权力财力,天下顶尖。十几年后,二十几年后,我们当真能安稳地活下去吗?”   “真的不会有人,拿孩子的出身,拿阿翡异族的血统做借口,做刀刃,对准殿下吗?”   “........”   周淮晏或许想到过这一点,但他前二十多年,从未想过当皇帝,一是天真地想要退出夺嫡之争,二是不想承担天下万民的责任。   皇帝太累了,他只想每日轻轻松松,寻欢作乐。   可如今,阿翡却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所有的假象,将血淋淋的现实和未来,摆在面前。   周淮晏从来都没敢......没敢承认过,若是他当年,再狠心一点,再不管不顾一点,   ——就像所有人担忧的那样,   狼子野心,行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篡位之举。直接将周帝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或许......   舅舅不会死的。   他本来可以救他,护住他。   周淮晏终于意识到,他十几年的筹谋算计积累,比不上.....天子皇权。   没有权力,他什么都护不住。   阿翡说得对,四皇子如今的确正直敢言,光风霁月如琼枝落雪,小十三如今也的确站在他身边,   可一旦他们做了帝王,谁又能保证以后呢?   帝王,最容易猜忌。他永远只会把皇权放在第一位考虑。   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千方百计,铲除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甚至还拥有一半异族血统的镇北王云翡。   如此那般,卫国公的末路,必然就会是阿翡的未来。   而周淮晏所有的底牌全部已经亮明,与其重蹈覆辙,又一次蛰伏算计十几年,不如,坐上那个谁只能匍匐于脚下的至尊之位。   “殿下......”   阿翡温柔地去吻他的唇角,   “您那么聪明,都明白的,对不对?”   “......”   周淮晏看着他,没有回答,他们决裂以后,漂亮皇子第一次不曾被请求,也不曾被逼迫地,主动,去吻他。   “好......”   既然没有人能给他一个太平盛世。那,周淮晏只好去自己创造了。   母亲的愿望,舅舅的愿望,还有......阿翡的愿望。他愿意为之承担,保护,然后实现。   如今,残缺破碎的伤口处,周淮晏终于慢慢地,长出了新的软肋。   所以,他需要找一个,世间最坚硬,最坚不可摧的盔甲,去保护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点,没事,发总更新了! 第4卷 终章 第71章 登基   总之, 又睡过一觉之后,周淮晏就又又又不能躺平了。   第二日,漂亮的小鸟儿终于飞出了笼子, 然后打算准备给他的猫筑窝下崽。   既然想要做事情, 那么就得有趁手的人。于是, 周淮晏出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好几个月没见的红豆。   “殿下。”   大宫女微微俯身,态度恭敬一如从前, 只是微微颤抖的尾音却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激动。   周淮晏细细看了她两眼,发现, 红豆脸上的刀疤竟是已然恢复如初。   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周淮晏没多问,只是微微抬手,   “起来吧,跟我走。”   “是。”   既然是要当皇帝,出笼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见现在的老皇帝。对方的病情加重,如今浑身上下,也就眼珠子能动了。   之前,周淮晏特地吩咐过, 只掉着老皇帝不死就可以了。所以对方洗不洗澡,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甚至大小便失禁的问题,都不用理会。   曾经万民之上的至尊, 沦落到这种连最基本的尊严都难以维持的地步, 大概是比死更加可怕的惩罚。   四个多月过去, 周泓锦明显苍老了很多很多, 他原本只有几根白头发的,而如今,已经全白了,仿佛一段烂在泥里的朽木,整个脸色都呈现出一种将死之人的灰暗和郁气。   周淮晏来之前,特地让人清理了一次,不过辉煌华丽的宣政殿中,还是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恶臭。   或许,该是这个男人骨子里,就已经开始腐烂了。   看见对方这副模样,昳丽的九皇子虽是恶心,可也从心中生出一种残忍和血腥的快意。   “周泓锦,你算计了一辈子,应该没有算到今天吧?”   “嗬......嗬......”   老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睁着浑浊的双眼,发出嘶哑而粗粝的,无意义的惨音。   “哦,你应该是在疑惑,疑惑我明明被镇北王当做玩物囚禁报复,为什么又出来了?”   周淮晏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语气染上淡淡的愉悦   “你明明给了那个异族奴隶那么多,可他还是不为你所用,哪怕封王,对方也半点不动心。你应该很奇怪,是不是?”   “嗬......”   老皇帝死死盯着他,   “因为啊,他怀了我的孩子。”   周淮晏笑起来,   “对,他是传说中的阴阳合身之人,虽然表面上是男子,可却能够如同女子一般孕育子嗣。”   “.......”   这一刻,震惊之下,老皇帝竟是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周泓锦,如果我告诉你,你喜欢的,老二老八,谋逆,一个被镇北王亲手砍了脑袋,而另一个,则是在监狱里畏罪自尽。”   周淮晏笑眯眯,   “你会不会当场气死?”   “......”   闻言,周帝目眦欲裂,眼白充血,喉咙里因为过分用力,竟是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声响。   很刺耳,难听极了。   可周淮晏却完全不准备捂耳朵,他居高临下地,垂眸慢慢欣赏对方的惨状,不过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赤红,漂亮皇子有些微微的失望。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会吐血。”   “......”   周帝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一条已经搁浅即将死去的鱼。   周淮晏太喜欢他这副惨样了,于是他想了想,继续   “现在啊,你最讨厌的九皇子不但要坐上皇位,还要封一个异族奴隶作皇后,”   “而且未来,他生下的孩子,也要成为皇帝,皇室的子嗣,每一个,都会混杂你眼中最低贱的血......”   “你......嗬......”   如此惊怒之下,周帝终于气得喷出一口血,可他没有立刻虚弱下去,而是硬生生地,支起了头,就像一只死不瞑目的王八。   周淮晏微微站远了一点,免得被血星溅到。   “你以为我想气死你?”   漂亮的小皇子摇摇头,缓缓勾起唇角,   “周泓锦,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舅舅死的时候那么......那么疼,我怎么会让你死得这样轻松?”   “......”   老皇帝死死盯着他,眼神惊怒又疯狂,满口的血混着唾液污了被子。   “你不是在宣政殿设了个巨大的棺材嘛,唔,还特地准备好了火葬。”   周淮晏明明笑着,那张昳丽的脸却让人感受到了最森冷的寒意,   “我这个人啊,天生就懒。”   他没有说完,因为提及到宣政殿,棺材,火葬,周帝就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可是他不明白,周淮晏为什么会知道。   但如果对方知道的话,那从当年的宫变开始,云翡就是周淮晏埋伏在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笑!   可笑!!!   他周泓锦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竟是一直在周淮晏的股掌之中。甚至还为对方磨出了一把剑指天下,无人能挡的绝世神兵。   可无比的震惊和恼恨中,周帝依旧想不明白——   明明,宣政殿下面的秘密他做得那样隐秘,就连皇后都不知道。   等等,皇后......   老皇帝浑身一震。   然而这时候,周淮晏已经不关心对方在想什么,他只是转身离开。   晚上,宣政殿坍塌,陷落巨坑,而下面是储备了三米深的油,冬日最冷冽的风雪中,一场滔天大火在皇宫最心脏的位置暴起。   皇帝寝殿,大火漫天,可没有一个人敢去救。此时此刻,整个京城的人,都能看见皇宫中心爆燃而起的火光。   周淮晏一身红衣,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之上,他如今站的位置,就是当年宫变之时周帝看戏的位置。   那晚,若是周淮晏没有想到周帝的杀机,或者阿翡去得稍晚一些,那么踏入这场火海的就会是舅舅。   冷漠昳丽的小皇子抬头望向天空,这大概是今年冬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密密麻麻的鹅毛大雪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雪愈发地大了,那狂风吹拂着他血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如同一团在暴风雪中肆意生长的一团火焰。   然而此刻,远处艳烈的火光直冲云霄,甚至破了漫天的鹅毛大雪,一路燃上苍穹,将漆黑的夜空烧得滚烫血红。   周淮晏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漆黑的眼眸中,风雪终于融化,唯有艳烈的焰火,光芒万丈——   第二日,周帝驾崩的消息传开。   曾经辉煌华丽的宣政殿不仅仅是夷为平地,而是陷落于地下,就像是没有填上土的坟墓。   一时间朝野震动,群臣惶惶不安。   “......我堂堂大周皇帝竟是落的如此下场啊!!!”   “定然是有人故意的!”   “呵,如今局势,还能有谁如此嚣张?!”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大周五位皇子,两位被他杀了,一位被他囚禁作......甚至连陛下都......”   “......”   最后,有两三个愚忠的老臣在朝堂之上怒斥,非要彻查到底,讨个说法。   其中,宰相王振领头,他如今已然快六十,本来几年前就应该告老还乡。可遇上三皇子宫变,异族入侵,他便一直留了下来。   算是位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忠臣不为过。只是头脑过分迂腐。   满朝站立的文武百官中,只有镇北王坐在御赐的椅子上,甚至还慢悠悠抿了口茶,   “那就查吧,你们选人,怎么查都可以。”   “......?!”   一时间,所有人的愣住了。   谁都没想到镇北王竟是这样的反应,可天子死得如此蹊跷,自然是要查的。   可宰相王振带人亲自去查,他们本以为对方只是说说,实则要么暗中阻拦,要么早早就销毁证据。   然而实际上,他们查案一路畅通无阻,镇北王竟是真的丝毫未曾阻拦。甚至连各种证据,人证物证都不曾有所损毁。   一个月后,王振查出了真相,他找到了当年周帝在宣政殿之下,修建杀机的秘密,也找到了皇后临死前送给周淮晏的绝笔,里面揭露了周帝的每一条阴谋算计,字里行间都是对周帝赤|裸裸的仇恨。   甚至其中,还提到了曾经周帝不满王振对自己过分严苛,指手画脚,想要一并除之的部署。   老皇帝生性多疑,当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平平无奇,夺嫡之时,站在他阵营里的人并不多。   于是,周泓锦猜忌不满的大臣,自然不止卫国公一个。   王振亲自查到了所有的证据,当初满腔热血,如今骤然凉透,心如死灰。   这场死局是皇帝亲自部署的,可最后死在里面的,却是他自己。   后来,没有人关心周帝是谁杀的。也没有人提入皇陵的事。甚至,镇北王还让身份最低贱的奴隶们将深坑之下的废墟残骸挖出来,扔在了乱葬岗。   一代天子,就此凄惨落幕。   可周泓锦死了,大周还要转,而皇位上,自然要坐上新的人。   于是,几位重臣,镇北王,还有余下的皇子们都汇聚在了大殿之上。   毕竟,老皇帝死得一干二净,别说传位诏书,连骨灰都扬了。   原本这种情况,应该是剩下的几个皇子争得你死我活,甚至连番上演几处宫变夺嫡的戏码。   可今天一大早,几位老臣就被喊进宫。   “那什么,商量一下,投个票,选个皇帝。”   震惊到呆滞的大臣们:“......??!!!”   投票,选......选皇帝????   此刻,九皇子周淮晏百无聊赖,吃点心。   四皇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小十三如今已经完全学会了周淮晏那一套,也跟着吃点心喝茶,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至于镇北王......他在绣花。   绣.......绣花?????   大臣们裂开了。   这是在选皇帝啊!!!   于是最终,大臣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可看来看去,   光风霁月,能力卓绝的四皇子。   病弱无能,作风荒淫的九皇子。   出身卑微,还未成年的十三皇子。   朝臣们显而易见地,直接将九皇子排除在外,毕竟对方跟镇北王的关系,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位异姓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定会找一个傀儡扶持上位。   于是大家都觉得,镇北王会扶持卫成年的小十三上位。可为了大周能够延续,匡扶皇室,群臣心中自然更加希望四皇子继承大统。   可谁都没想到,这时候周淮翎忽然站出来,表情严肃,咬牙切齿,   “本殿下认为九弟......九皇子周淮晏,天资聪慧,能力出众,一心为民,堪当大任。”   大臣们:“.......???”   四皇子,您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半个月前,四皇子得知皇帝死后去找过周淮晏。   “什么?你又要当皇帝了???”   周淮翎素来冷漠的俊脸都要被他给震裂了。当时,懒散的弟弟叹了口气,   “没办法,要养家糊口嘛。”   四皇子:“.........”   我他妈,信了你的鬼话!!!   你为了养家糊口,当皇帝?????   于是那日,谁也不知道朝中几位重臣被招进宫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回来时,神情恍惚,摇摇欲坠。   半月后,九皇子周淮晏继位登基,百官臣服。   又逾十日后,新帝下旨,迎娶镇北王,行封后大典。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终于快要完结啦~应该还有五六章的样子。   番外会有现代篇,舅舅会出场~ 第72章 刚好趁现在   遮遮掩掩憋屈了二十多年, 周淮晏登基之后,行事肆无忌惮,甚至无法无天。   祖宗礼法说男人当皇后有辱皇室脸面?   “哪一本那一条?给朕烧了!”   先帝说女子不得出仕从军经商?   “朕不喜欢这个规矩, 废了!”   皇帝登基后得充盈后宫, 甄选秀女?   “哦, 谁提议的?让他去问皇后!”   ......   总之,周淮晏不喜欢的规矩,全废了, 周淮晏不想要的古礼典籍,全烧了。周淮晏不想做的事情, 谁也不能再逼他!   哦对,还有早朝的时间,谁要凌晨四五点去上朝?   周淮晏能够勉强九点起,就已经算是很给那帮大臣面子了。   “可是陛下,若是早朝太晚,这政务繁杂,处理不完啊。”   自从九皇子登基,栖梧宫的宫人们也集体升了一个档次,如今豆沙成了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洋气得不行。   “啧......”   周淮晏皱眉,   “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吗?每件事都要朕处理,还不得累死!”   于是,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先是下达迎娶镇北王的命令。因为封后一事十分重要, 需得准备一月。   而这一月, 周淮晏几乎忙昏了头。他开始大刀阔斧, 废除了上百条祖宗陈规, 不但改了早朝时间,还重新彻底翻新了朝中大臣的职位及所辖之事。   如今手握五十万兵权,又尽掌南部粮财大权,还有全国的水系运输命脉,加上卫国公留下的东西,   周淮晏这个皇帝,大概是开国以来,权利最大的。他完全不顾忌什么皇亲国戚,什么贵族财阀,或者什么功高盖主的藩王将军。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底下,没有一句话不能解决的事。   什么女戒女德,全部烧掉。   老皇帝的心腹,悉数杀尽。   贪官污吏,朝中结党营私的臣子,无论级别,全部下狱,抄家流放。连着抄了十几个重臣之后,国库就充盈起来了。   总而言之,新帝的命令一旦颁布,胆敢不从者,同罪。胆敢徇私枉法者,连坐。   一时间,朝野震动,无人不惶惶生惴。   他们从未想过,曾经看着一无是处的纨绔皇子,登临帝位之后竟有如此铁血手段。   然而此时此刻,让无数人胆颤心惊的皇帝陛下,正在栖梧宫躺着。   “周淮晏!”   四皇子,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燕王,青年坐在书桌前,执笔的手不断颤抖,此刻几乎气得俊脸扭曲,   “你才是皇帝,为什么要我来批奏折???”   周淮晏想了想,笑眯眯道,   “嗯,朕是皇帝,朕让你批,你就得批。”   周淮翎:“.......”   好气,但竟然无法反驳。   周淮晏都想好了,他先辛苦两三年打个底子,把朝廷的官员分成各个部门,进行流水线作业处理政务。   他这个皇帝就负责把控个宏观方向,定个几年计划,再细化到每月每年的绩效考核,最后搞个什么检察督查部门盯着。   等到这个新生的朝廷机关运转起来,周淮晏就轻松了,以后除非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谁也别想烦他。   不过现在嘛,就先压榨压榨老四了。   “你好好批,就当实现理想,为民做事了!”   四皇子:“.......”   你当皇帝,我批奏折。   周淮晏,你好样的!   漂亮的新帝懒懒躺着,被大宫女揉着肩膀,他还在翻书,这崽还有四五个月要生了,他还没想好名字。   啧,愁死了。   至于阿翡,他最近迷上了刺绣,准确地说,应该是给小孩子做衣服。只是大概是刀兵长戟拿多了,开始的效果并不是很好。   不过大猫向来学东西很有毅力,也聪明,如今已经有模有样了。甚至他还给周淮晏做了个荷包,只是上面的龙,表情有点呆滞。   封后大典办得很隆重,许多细节都是周淮晏亲自过问的。再加上被迎娶的对象还是镇北王。   底下的人办事半点儿都不敢马虎,战战兢兢的,连一个微末的细节都处理得尽善尽美。   如今,镇北王战功赫赫,还一举歼灭了异族,将大周的领土往北扩张了数百里,在民间的威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还有一度赶超卫国公的趋势。百姓听说皇帝要娶镇北王,第一感觉是荒谬不可置信,但在周淮晏的操控下,舆论很快在全国各地反转。   当初简空留下的东西,已经全部落入他的手中。古代人嘛,原本极力反对的东西,只要加个上天之意,哪怕再不符合常理,都会相信的。   至于,反对的大臣?   周淮晏认为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   封后大典那天,镇北王没有穿女装,依旧是一身男装,只不过上面绣了凤凰,原本皇后的凤冠也改成了男子的样式。   阿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可以嫁给周淮晏做妻。他原本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找个假生母作名头。   再或者,稍稍奢侈一点,他假扮女子被周淮晏纳入后宫,如此也算给了小孩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只是他从未想过,周淮晏完全没有打算要遮掩他身份的意思。   这位年轻而威严的帝王,明明白白,堂而皇之地告诉天下人,周淮晏就是娶了云翡,他们以后,就是夫妻。   哪怕,云翡的身体里有一般的异族之血,哪怕他有着让全世界人都不耻鄙夷的低贱之血。   可皇帝身边,最尊贵的最亲近的位置,就是给他了。   就像当年周淮晏所说的——   【若是本殿下喜欢,奴籍又有何妨?】   阿翡本以为他或许是因为醉酒,才会说那样的话,或者虽是有那样的想法,可最后到底不会践行。   毕竟,天底下不是没有喜欢出身卑贱之人的贵族之子,可最后真正愿意付出所有,完全不在意对方出身的,几近于无。   可,周淮晏就是不在意。   他总来没对阿翡说过什么喜欢,或者恋慕,或者别的什么属于恋人之间的承诺。   但阿翡被对方牵着走上高台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方式,是一万句喜欢恋慕,所谓的情话都比不上的。   帝后的喜服鎏金饰红,奢靡华贵至极。庄重朝服的文武群臣在台下匍匐朝拜。   封后大典整整持续了一天,阿翡还好,比起打仗,这可轻松多了,然而周淮晏就不行,他最讨厌这些繁琐的规矩礼仪,虽然今天规规矩矩走完了,可也累瘫了。   宣政殿烧了,新修的帝王寝宫还在建,于是他们的寝宫还是在栖梧宫。   坚持回到寝殿,做完最后一道程序,周淮晏直接瘫在了床上。   太累了。   果然结婚是最最最累的。   好在,只结一次。而且未来几天还不用早朝,有个婚假。   真好。   不过哪怕累成这样,爱干净的小皇帝还是要去洗澡的。除了在北境没条件的时候,周淮晏睡觉前都会洗。   不算是洁癖,只是爱干净。   栖梧宫的热水是时时都备着的,只是今日帝后大婚,宫人们都特别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于是周淮晏也懒得叫人进来服侍,他现在已经学会怎么穿脱古代这些繁琐的衣服了。   只是婚服更加繁琐,周淮晏解了半天。   “臣......臣妾,来服侍陛下吧。”   “.......?”   周淮晏愣住,原本听阿翡自称臣还好,一句臣妾就太奇怪了。年轻的帝王皱眉,   “不必改称呼,原来怎么叫就怎么叫。”   “好。”   阿翡低头轻声应,   “淮晏哥哥。”   他帮皇帝解腰带的动作熟练极了,   周淮晏:“.......”   虽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无所谓了。   因为周淮晏从来与人争论的时候,都是他占上风,然而面对阿翡,自从对方从小猫长成大猫之后,他们口舌之争,周淮晏就没有赢过哪怕一次。   不论是抽象意义的口舌之争,还是物理意义的。   阿翡缓缓帮他褪下外面赤红的婚服,周淮晏好像格外适合这种特别鲜艳的颜色,衬得精致的眉眼都多处几分绚烂和艳丽来。   然而大红的喜服穿在他身上,却又不会显得艳俗,反而因为帝王特别的清冷气质和无声的威严,透出几分矜贵和华美。   阿翡的目光缓缓落在帝王的唇上,周淮晏肖母,唇形优美,唇珠饱满,特别特别地好亲。   不过,年轻的帝王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过分灼热的视线,他只是等待着褪去衣衫,然后泡澡。   水波荡漾,周淮晏再次坐在了熟悉的温水中。玉白的肤色逐渐因为湿润而温热的水汽,而渐渐染上绯。   “阿翡想和淮晏哥哥一起洗。”   “......”   周淮晏觉得这发展不对,但此刻,对方已经穿着一层雪白的寝衣走入池中。周淮晏感受到男人搭上肩膀的手,抬头,   “......别闹。”   “陛下,阿翡今天不想只要手。”   他坐在了帝王的大腿上。水位因为男皇后的进入,而波动上升。   周淮晏下意识扶稳男人的腰,他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可还是忍不住做出一点微末的挣扎。   “......你已经五个多月了。”   俊美的男人点点头,然后凑近过来,湿润的呼吸落在帝王的侧耳。   “对啊,再过两个月,连手都不可以了。”   低哑潮湿的嗓音似情人呢喃,   “刚好,趁现在。”   “.......”   面对皇后一如既往的骚话,漂亮的新帝无言以对。   阿翡转过头,凑近他的唇,却微妙地留了最后一点距离,他想要周淮晏主动。   “淮晏哥哥,亲亲阿翡,好不好?”   “......”   浴室内沉默片刻,随后,微微漾动的水声中,多了一些缠绵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翼翼地写。 第73章 长乐小公主   四个多月后, 阿翡终于要生了。   周淮晏紧张得在外面一直走来走去,甚至从来都不迷信的他,还去什么佛堂拜了拜。不过产房里面并没有电视剧里面那样, 传来阿翡的痛呼, 只能听见一群稳婆大喊用力。   从早上到中午, 两个多时辰,一声清脆的婴啼之后,周淮晏的心落了地。   ——终于生下来了。   还没等周淮晏松一口气, 他就听先婴孩啼哭,阿翡也哭。周淮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不顾周围人的劝阻,一挥袖子,强行进去。   “怎么了怎么了?”   阿翡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面不断溢出来。这一幕顿时让周淮晏有了不详的预感,毕竟,刚才生孩子最痛的时候,阿翡都没有哭出声。   年轻的皇帝以为是小孩有什么问题,毕竟,双性人产子,基因出现什么问题也是很有可能的。生之前, 周淮晏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生下来的小孩活不了, 或者有什么严重到不能见人病症......   周淮晏的思绪到一半,就突然被阿翡一把抱住, 大猫现在哭得特别难过, 肩膀都在抖。   旁边, 一众宫人跪在地上, 瑟瑟发抖。领头的稳婆,怀里抱着正在啼哭的婴孩。   不过这时候,周淮晏无暇去看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病。年轻的君王只是抱着阿翡,拍拍他的后背。还没安慰上两句,就听见后者颤颤巍巍抬头,   “陛下,我......我......孩子......”   话没说完,他就又泣不成声。   周淮晏心中惴惴,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转头看向稳婆,   “把孩子抱过来,朕要看看。”   “是......”   “不要看!”   阿翡话一出,周淮晏和稳婆同时愣住。年轻的君王面色沉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思想准备,然后对阿翡说,   “没事,就算小孩......”   周淮晏看着他,眼神坚定,   “朕,能承受。”   “真的吗?”   阿翡揪着他的衣服,满脸都是泪痕,   “可是陛下......”   他颤颤巍巍,忽然悲愤地把脸往周淮晏肩膀上一埋,大哭出声,   “她好丑呜呜呜......她真的好丑啊......我怎么会生出,那样丑的......”   阿翡一直觉得,自己虽然算不得精致俊秀,可也不丑,而且,周淮晏那么那么好看,他们两个加一起,生下来的小孩定然会是很可爱的。   可......   刚才稳婆把小婴儿洗干净抱过来的时候,阿翡满心的期待和温柔,瞬间溃散。   皱巴巴的,黑红黑红的,像个猴子。   简直丑出天际!   阿翡悲从中来,哭得无法自已。   万万没想到的周淮晏:“......”   他忽然对阿翡的颜控有了新的认知。竟然连亲生的小孩都嫌弃到这种地步。   周淮晏招手让稳婆来,看了看襁褓里跟着大哭的小孩。   稳婆也不知道皇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也不敢表现得太喜庆,只能颤颤把孩子抱过去,   “恭喜陛下,是位小公主。”   “.......女孩儿?”   周淮晏愣住。   他原以为,阿翡的性别表征是男子,生下男孩儿的几率会很高,倒是没想到,是个小女儿。   周淮晏缓慢眨了眨眼,伸出手,   “来,给我抱抱。”   他提前学过怎么抱小孩,还算稳。这时候,阿翡总算抬头,不过他没看小孩,而是在看周淮晏。   他怕周淮晏嫌弃,毕竟......太丑了。   其实果然如阿翡所说,第一眼看,不怎么好看,但周淮晏先是检查了一下小孩的四肢,五官,发现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才细细瞧了瞧,   虽然的确皱巴巴的,但小女儿胎发和睫毛都很浓,鼻梁也高高的,唇形和自己很像,或许现在因为刚出生不太好看,但好在健康,五官也挺好。   周淮晏看着看着,抱着怀里小小的婴孩,他忽然就生出几分傻爸爸滤镜,竟然越看越喜欢。   “不丑,真好看,以后我们囡囡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   阿翡呆滞,他看着周淮晏,欲言又止。虽然他却是很难过没错,可......   “陛下倒也......不必如此勉强。”   阿翡又难过又感到,难过自己生的小孩太丑,感动周淮晏还昧着良心,安慰他。   周淮晏:“......”   他从未见过如此嫌弃自己亲生小孩的。   总之最后,皇后诞下了一位小公主。天子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给公主赐名长乐,号永安,封长公主。   也是大周历朝以来,第一位出生起,就有如此荣宠的公主。   周淮晏知道阿翡的身体素质极好,但也相应地做好了对方需要护理回复的漫长时间。   只是他没想到,这第一件事竟然是涨......   皇子公主从小都是自备奶娘的,而后宫嫔妃们为了尽快修复身体,重夺圣宠,也不会哺乳。可,生过小孩后,无论如何都会有一段哺乳期。阿翡也不例外。   于是很诡异地,大家发现皇帝近些日子来上朝,身上总是若有若无地带着一股.......奶味?   接下来四个月,周淮晏开启了一边带孩子,一边哄大猫,还要上班的苦逼生活。   燕王周淮翎本以为周淮晏有了女儿,自己就会轻松许多,然而没想到,周淮晏一旦忙起来,他就更不安生。后来燕王被压榨得直接住在了宫里,恨不得一刻钟掰成两瓣儿用。   小十三也没逃过,两个哥哥都在忙,就他一个人天天吃喝玩乐,于是又被抓到御书房来。   不会政事?   没关系,给我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周淮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劳动力,他都算好了,现在周淮敏十三四岁,再过三四年,就又是一个工具人!   于是大臣们见证了周朝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两位王爷天天被皇帝招进御书房,然后顶着黑眼圈回去,第二天天不亮又进来。   总之,两位王爷看起来,比皇帝还忙。   周淮翎忍无可忍——   “你是皇帝,这些事情该你做啊!!!”   “那谁带孩子?”   周淮晏正抱着小女儿,一勺一勺地给喂奶。   燕王周淮翎震惊了,   “你一个皇帝带孩子,皇后他不能带吗???”   “怎么能让一个刚生产完的人,天天带小孩?”   周淮晏用看渣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燕王:“.......?!!”   “不能让宫人奶娘带吗???”   周淮晏熟练地抱着孩子哄,闻言诧异抬头。最终年轻的父亲摇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模样,   “你不是个好爹。”   都还没娶妻的燕王:“.......”   他连爹都不是啊!!!   看着两个哥哥吵来吵去,小十三已经习惯了,他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日常摸鱼。周淮敏深深地感叹,他能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再过两年,他就会像四哥一样,天天被小九哥哥压榨。   能摸一天,是一天。   反正,他还小,或许再废柴一点,让小九哥哥感到朽木不能雕,烂泥扶不上墙,或许那时候,他就不用做什么事了。   而且小九哥哥也还年轻,等过几年再多个几个小皇子公主。也就没时间管他,到时候,周淮敏或许还能成功实现周淮晏的愿望——   一辈子当个闲散富贵的王爷。   以后,日上三竿醒,夜夜寻欢作乐,挥金如土。   这样想着,小十三听着两个哥哥拌嘴,又拿了块红豆糕吃,他惬意地闭上眼。   【嗯,果然,御书房里的糕点就是不一样。】   ......   九个月后,黑红黑红皱巴巴,被翡爹爹嫌弃到哭的小公主,长开了。   长乐几乎完美复刻了周淮晏的长相,只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继承了阿翡的苍青瞳。   自从四五个月的开始,阿翡发现小女儿越来越像周淮晏了之后,当初万分嫌弃崽子的大猫就立刻倒戈。每天都要抱抱亲亲不松手。   “果然,我们家囡囡最可爱,最漂亮了!”   “啊!”   长乐被亲得直傻笑,翡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知道真相的周淮晏:“......”   呵,不过就是颜控。   等到奶娘把小公主抱走,大猫就立刻又缠了过来。微微发涨的胸口贴到了漂亮君王的手臂上,压出一点点凹陷。   “淮晏哥哥?”   “........”   熟悉的动作让周淮晏身子一僵,他不明白,怎么大猫的哺乳期这么漫长????   不是都开了止......的方子了吗???   “陛下,长乐都九个月了……”   阿翡蹭过来,咬住漂亮君王的衣领。大猫憋了快大半年,实在忍不住,快要馋疯了。   “陛下是不是厌弃阿翡了?觉得生过孩子,就不好弄了?那陛下试一试,或者不喜欢,可以换一个地方。”   周淮晏耳朵烧了起来,   “.......你收敛一点。”   大猫跨坐在他的腿上,低头应道,   “好,阿翡努力,紧紧地……收敛收敛。”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一下更新时间,改到中午十二点。 第74章 正文完结!   昨晚前后雨露均沾, 大猫终于缠着主人吃饱了,满足得腿软。   最后床面狼藉到......让周淮晏不得不拉着湿淋淋的大猫去洗澡,然后大半夜的让人换了新的被褥, 才睡。   同时, 看了眼外面几乎蒙蒙亮的天色, 他干脆推了第二天的早朝。反正现在所有的事情基本都进入正轨,推一天也没关系。   总之,才不是他懒得去。   可大猫醒得很早, 或者说,他几乎没睡。阿翡厌恶的, 异族的血统给他最特别,也是最强大的身体。   跟恨不得睡上十几个小时的周淮晏相比,大猫一天,好像只用睡两个时辰就可以精力充沛。   不像卫国公三四十岁的时候上战场,留了一身的暗伤。阿翡则是在精力最好,身体最强健的时候去往战场   他快速地成长,蜕变,终以最强大的姿态回归。然后拥有了资格和力量,站在心爱的神子身边,庇护他。   阿翡睁开眼, 安静地看还在沉睡的周淮晏。目光从秀挺的眉骨,到密密如蝴蝶安栖的睫毛 , 鼻梁,最后落在色泽艳绯的唇|瓣上。   周淮晏肖母, 容貌昳丽, 哪怕如今已经长出了成年男子的棱角和冷锐, 可单单看某一处细节的时候, 依旧精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男人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漂亮帝王的唇上。他的唇不像大部分男子那样薄,唇珠饱满,边缘微微上挑,像是艳丽的花瓣,哪怕是不笑的时候,也给人两分悦色。   特别特别地,适合......亲吻。   某一瞬间,阿翡生出了想要把他吻醒的冲动,不过漂亮的小皇帝刚刚才睡不久,现在把人亲醒了,或许他要挨打的。   “......”   唔,想到可能会被惩罚,大猫想要捣乱的念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强烈了。   不过来日方长,万一把人惹恼了,或许会饿上相当长一段时间,阿翡眨了眨眼,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以他只能再看看,最多,用指尖勾起一缕对方的发丝,绕着玩弄。   其实,阿翡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周淮晏的时候,就那样生出过那样大不敬的想法。   毕竟,小皇子太漂亮了。   因为母亲和自幼遭遇的缘故,他更喜欢温和的周人,而不是野蛮的异族。   周淮晏的出现,满足了阿翡对大周一切的幻想和憧憬。周朝皇室和铁血江家的结合,在阿翡看来,该是这世间最最尊贵,最最美丽的血脉。   阿翡迷恋周淮晏,迷恋他的智慧,迷恋他神秘的灵魂,不过落到实处,还是馋他漂亮的身子。   而现在,这样美好的人,就躺在他身边,而且,他还孕育了对方的子嗣。如今这样幸福的现实,大概是阿翡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他垂下眸子,视线顺着君王修长漂亮的脖颈,项下一路蜿蜒,淡淡的阴影中蔓生着细碎而浅浅的痕迹。   周淮晏很少吻他,除了次数也包括身上。阿翡只有唇,胸口,还有后颈,有幸得以被触碰过,最多的,算是胸口。不过,后颈是因为当年在别庄,周淮晏愤怒的时候羞辱他,让他像雌虎一样匍匐在地上,被咬了脖子。   当时,小皇子咬得特别狠,到现在都还能摸到一圈齿印。那也是阿翡唯一没有用药物抹去的疤痕。   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标记或者烙印。那种......标记所属物的烙印。   阿翡安静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如有实质的目光恨不得将漂亮的小皇帝吞掉。   他知道周淮晏畏寒,哪怕如今已经开始回暖的四月份,哪怕对方醒着的时候矜持,可睡着了,会不自觉过来抱他。手心还要贴在大猫最暖的胸口上。最终看着看着,阿翡还是没忍住,他缓缓凑过去,温柔地亲吻周淮晏的唇角,   “.......别闹。”   周淮晏没睁眼,困倦的嗓音有些含糊,他伸手勾住了细环,做出几分警告。   果然,大猫僵住了,不太情愿地舔了舔唇,又缩成一团。   不过安静了没到两刻钟,周淮晏就又被他弄醒了。这感觉就好像,好不容易一个能睡懒觉的周末早上,你的猫非要跳上床来到处踩,过来舔舔你的脸,用尾巴蹭来蹭去。   总之喵喵喵叫个不停,把你喊起来。   于是,周淮晏只能从床头的暗匣中摸出两根玉,把猫摁住了塞进去。接着,他无情地踩在大猫的软......哦现在已经不是软肚皮了,是腹肌。   总之最后,他踩着阿翡颤抖收紧的腹肌,异常无情地把猫推到床脚。   “自己去弄,我要睡觉。”   接着,他扯过被子,裹起来,翻身背对他,继续好不容易的懒觉。不过周淮晏想得太天真,大猫哼哼唧唧,嘤嘤咽咽,还是把他吵醒了。   “啧。”   周淮晏面色阴沉地坐起来。   果然,这个懒觉别想睡了。   与此同时,天不亮就进宫准备早朝的燕王,果然又被漂亮皇帝鸽了。而且回去的半路,还被专门蹲守的人截胡,叫到御书房。   周淮翎本以为皇帝会在那里找他有要事,结果去了之后,只有一堆没批的奏折。   “........”   ——又被骗了。   先是早朝被鸽,他还要过来批奏折,这时候,周淮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那个九弟肯定还在睡懒觉。   气!死!了!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笑眯眯地守着,还送来了早早准备好的早膳。   “这是陛下特地为燕王殿下准备的,若是您累了,偏殿还备着歌舞戏曲,您也可以看看。”   回答他的,是周淮翎忿忿丢来的一只笔。   “给我滚!”   相比而言,小十三就很聪明。   他每天都让人看着周淮晏出门,才起来过去,踩点到。反正当初周淮晏也都踩点,作为皇帝最疼爱的幼弟,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所以今天,早早得知小九哥哥推了早朝,小十三就跟着眼睛一闭,身子一瘫,也睡懒觉。   敏敏还在长身体呢,怎么能睡眠不足呢?   于是最后,他们三兄弟,依旧只有可怜的燕王周淮翎受伤。   ......   时光荏苒,大周朝逐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女子的地位,虽然依旧不及男子,可也达到了历朝历代中前所未有的高度。   叶凌云因当年在异族战场的战功,被封了将军。而当初最激烈反对女子出仕的宰相,也因为自己孙女中了状元,老脸一红。   自此,女子出仕入伍,不再是禁地。   周淮晏继位第三年,大周律法按照彻底大修。原本倾向贵族的利益天平,逐渐倾向劳苦大众。   第四年,大周使者受皇帝派遣,从东南亚带回来了土豆,新型水稻,粮食亩产翻倍,同时也开辟了新的商业通道。   第五年,国库拨款,全国各地免费的六年制私塾全部建设完成,学习内容重新增删修订。年龄在七岁的稚子,无论男女,一律强制入学。若父母有违者,一律杖责三十,罚十两白银。   而在这年,阿翡生下了一个小皇子,取名周岁安。   第十年,周淮翎被派去江南修建的水利工程全面竣工。自此,江南水患再不能让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奴隶制度逐步废除,转变成雇佣制。   第十一年,江南的兵工厂全面升级,镇北王带着长公主下江南,开始建设新式军队,大周国力达到顶峰。四周十几个小国不断派来使者朝拜,进贡,乞求庇佑。   周淮晏在民间的威望,一年一年飞速攀升。当初完全原本不看好周淮晏的大臣,一个一个被打脸。   不过,周淮晏这个过分优秀的皇帝,也就当了十八年。因为等到小女儿满十八岁之后,他就当机立断,立了皇太女,然后准备禅让皇位,把小女儿拎上去。   退休退休!!!   周淮晏简直一秒钟都不想当了。   当时,文武百官简直都快哭塌了大殿,一个一个就像死了亲爹似的嚎哭。   大周开国以来,头一次遇见了这么天才的皇帝,如今周淮晏身体强健,也才刚刚四十,是一个皇帝最野心勃勃的时候,怎么就退休了???   虽然皇太女周长乐同样惊采绝艳,无论长相还是心智手腕,都酷似其父,可怎么比得上皇帝啊!   至于十四岁的周岁安,当然是交给姐姐带。古代的十四岁男孩,再过两年都可以娶妻了,怎么还能赖在父亲身边呢?   得知这个消息,周淮翎直接从江南,开着战船杀了回来。   然而等到他赶到京城的时候,皇位上坐着的,已经是身穿龙袍的小侄女了。旁边,十四岁的小皇子兢兢业业,正苦逼地给姐姐研墨。   周长乐垂眸批奏折,语气幽幽叹息   “皇叔,你来晚了。他们已经收拾包袱跑了。”   她笔尖一顿,从一堆奏折中抬头,酷似周淮晏的面容露出了让燕王发毛的笑。   “既然皇叔来了,就帮帮忙呗。”   周淮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周淮晏带着他的猫,终于开始了挥金如土,日日作乐的退休生活。   【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接下来是番外,   番外一:女儿视角   番外二到五:应该是现代篇,大猫霸总和他的清冷漂亮教授,舅舅会出场。   番外六:还没想好,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可以留言。会挑着写几个。   最后,会给全订小天使写个彩蛋,凭订阅领取的那种,嗯!   谢谢大家陪发总到现在,虽然中途经历了太多小黑屋,以及举报修文,不过总算磕磕绊绊,写完了一个故事~~~~爱你们!!!   淦,正文最后一张也进了黑屋,真是圆满。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