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 作者 半缘修道   文案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倒霉前男友   江湖上都知道,当今武功天下第一当属折梅剑沈无春。   江湖上也有传闻,说折梅剑沈无春罔顾人伦,同自己的徒弟不清不楚。   沈长策一直以为这个徒弟是自己,后来他才知道,沈无春不止一个徒弟。   -   武林大会上,众人质问沈无春,问他跟魔头傅鸠什么关系。   沈无春沉默良久,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对着所有人说,他们昨晚刚睡过。   -   晚六点更   沈无春是受,傅鸠是攻   疯批怨妇攻&高岭之花笨蛋美人受   不正经武侠,非典型笨蛋美人,本质狗血   主角不是很有道德观念,慎入 第1章   沈长策回山那天,身后带了一位姑娘。姑娘叫苏弄晴,生的明眸善睐,楚楚动人,一笑起来如同三月明媚的花儿,同终年积雪环绕的浮玉山格格不入。   他二人走在山道上,长长的台阶如同一条丝带盘旋在浮玉山上,天空低低的,雪花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在空中飞舞。   苏弄晴看向前方的沈长策,沈长策极为年轻,剑眉星目,挺拔俊朗。他初入江湖便崭露头角,凭着一手高深莫测的剑法跻身一流剑客的行列,闯出响当当的名号。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在猜测沈长策的师门出身,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沈长策这一身剑法,也有不知道多少春闺女儿在他身上遗落了一颗春心。   苏弄晴望向雪雾弥漫的浮玉山,而现在,她将获知沈长策身上最大的秘密。   “就快到了。” 沈长策示意苏弄晴看向山崖,只见大片大片的梅林栽在对面的山崖上,枯老的枝干,凌寒而放的骨朵,一座八角亭隐在梅林之间,依稀可见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身着白衣,手握长剑,翩然而起的身形卷起一地雪花,他手里的剑,轻灵柔韧,快的只剩下一道影子。长剑挑起的剑气打落梅花,梅花雪花一道随着长剑飞舞,在空中行重叠之势。就在这般游刃有余之间,那人双手变换,长剑剑锋一转,磅礴的剑意劈向山谷,掀起一阵轰鸣。   隔着偌大一个山谷,苏弄晴却觉得那柄剑在迎面朝自己劈来,几乎避无可避。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剑,她也笃定,整个江湖没有第二个人能使出这样的剑。   沈长策驻足望向山崖,道:“那是我师父在练剑。”   苏弄晴看向沈长策,沈长策挑了挑眉,笑道,“我师父,沈无春。”   沈无春,苏弄晴捏紧了手心,天下第一剑客沈无春。   沈长策带着苏弄晴走到对面山崖上时,沈无春将将收起剑。听见沈长策的动静,他回过头,向两个人看过来。   那是苏弄晴第一次见到沈无春,传说中的第一剑客沈无春。他看起来很年轻,一张脸漂亮的近乎秾丽,可他那一双眼睛,眸色却很淡,像是天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寒风凛冽,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白衣服,让他仿佛与这满山的冰雪融为一体。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苏弄晴看着他,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   沈无春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往亭中走去。沈长策与苏弄晴跟在他身后进了亭子。   亭子四面挂着帷幔,被风吹的起起伏伏。亭子里面放着一张长榻,一座绣满了墨色牡丹的丝绢檀木屏风。   沈无春坐在榻上,取来布巾仔仔细细的擦拭手中的那把剑,他开口,声音里也透着风雪的凉意。   “东西拿回来了吗?”   沈长策顿了顿,道:“我寻了许久,没有寻到师父说的那把剑。”   沈无春动作微停,虽不曾出言指责,但是面色越发淡了。   沈长策抿了抿唇,将苏弄晴拉到身边,道:“师父,这是临江山庄的大小姐苏弄晴。我在山下时,为寻那把剑曾几次险些丧命,是苏姑娘救的我,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沈长策刻意强调了他为寻那把剑几次丧命。   沈无春抬眼看了看苏弄晴,苏弄晴上前一步,道:“晚辈苏弄晴见过沈大侠。”   沈无春没有说话,苏弄晴有些忐忑,贸然将外人带入隐居之地,一向是一些世外高人的忌讳。苏弄晴不知道沈无春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沈无春打量了苏弄晴两眼,又随意的略过去,道:“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那你便好生招待吧。”   “是。” 沈长策应了一声。   沈无春站起身,将剑收起来,披上鹤氅,自顾自的离开了。   苏弄晴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看向沈长策,却见沈长策望着沈无春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少侠?” 苏弄晴叫了他一声。   沈长策回过神,对着苏弄晴歉意的笑了笑,道:“我师父人就是这样,性子太冷,苏姑娘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 苏弄晴道:“你说这样的话可折煞我了。”   沈长策笑了笑,带着苏弄晴去寻哑姑。   哑姑是照顾沈无春师徒饮食起居的人,浮玉山人迹罕至,山上只有沈无春,沈长策和哑姑三个人。   苏弄晴一边走,一边打量浮玉山的亭台楼阁,浮玉山虽然只有三个人,一应建筑却不少,山门宏伟,练武场星罗棋布,各处院落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想必在沈无春之前,浮玉山应当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派。   路过一座高楼,沈长策停下来跟苏弄晴介绍,“这是藏经楼,里面有我师父收藏的诸多典籍,江湖之上的所有武功秘笈,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不过,没有我师父的允许,我们不能擅自进去。”   苏弄晴毫不掩饰眸中的惊讶,“这么一座小楼,竟藏着整个江湖的武林秘籍吗?”   沈长策很不以为意的样子,“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进去看看。”   苏弄晴压下心头的惊叹,武林秘籍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从来都是趋之若鹜的宝贝,这样一座小楼,若是让外人所知,必然引来垂涎。偏偏沈长策毫无自觉,仿佛这座武林秘籍的宝库根本不值一提。   苏弄晴收敛心思,回头看了一眼藏经楼,仿佛能从这一隅窥见整个浮玉山的秘宝。   走到一处院落前,沈长策敲门,哑姑从里面走出来。   苏弄晴看去,只见一位朴素青衫的女子,那女子色如春花,却满头白发,一双眼睛如古井枯谭,虽不是耄耋老妇,却给人一种沉静苍老之感。   “这是苏姑娘,是我的贵客,哑姑,麻烦你好好招待。”   哑姑不能说话,打了几下手势,算是应下。沈长策便在这里与苏弄晴分开。苏弄晴跟着哑姑去往住的地方,沈长策则回了自己的院子,梳洗过后,去找沈无春。   沈无春住的地方在一处泉边,泉水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泉边一棵老梅,梅树横斜在泉水上,梅花夹杂着雪落在冰面上。   天色黯淡,小楼里点了几根蜡烛,将将照亮沈无春眼前一片地方。他斜倚在长榻上,撑着头,望向窗外的雪。衣袖随着动作垂落,露出手腕上一支白玉镯子,飘着几丝红沁。   沈长策走进来,轻声喊道:“师父。”   沈无春看向他,在昏黄的烛火下,沈无春的一张脸越发的眉目如画,像是要翩然远去的仙人。   沈长策走到沈无春跟前,在长榻边坐下,声音轻缓,“这次下山比以往都久,我在外头瞧见梅花初初绽放,就想着山上的梅花想必已经开到极时了。”   沈无春看向沈长策,轻淡的眸中映出沈长策的模样。   沈长策伸出手,落在沈无春手腕上,声音越发缱绻,“我在外头很想师父,师父呢,可想徒儿?”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你此去确实久了些。”   沈长策便笑,“我就知道,师父也是思念徒儿的。”   沈无春依旧是那幅轻淡的模样,道:“你来寻我,有什么事吗?”   沈长策抿了抿嘴,有些不悦,他问道:“我没有找到师父说的那把剑,师父怪我吗?”   沈无春将手抽出来,道:“那把剑丢了十年了,要想找到,确实不易。”   “那把剑对师父很重要吗?” 沈长策想起沈无春向他描述那把剑,“剑身上篆刻着师父的名字,那是师父的剑吗?”   沈无春摇摇头。   沈长策皱眉,“不是师父的剑,剑身上却篆刻着‘无春’二字 ······ 那是谁的剑?”   “与你无关。” 沈无春看他一眼,道:“不要问了。”   沈长策知道沈无春不高兴了,便道:“等过些时日下山了,我接着去寻那把剑。”   “不必了,” 沈无春道:“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山上,好好练剑吧。”   沈长策只当沈无春心疼自己,笑道:“我就知道师父也舍不得我一去那么久。”   他自身上掏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一对翡翠玉镯。   沈无春有一对玉镯,温润清透的白玉,挂着几缕浓淡不一的红。这一对镯子奇就奇在两只镯子中的红沁连起来,是一个姓氏。这姓氏是外族的姓氏,那个家族为了雕琢这一对手镯,废了一整块原石。也因此,这对镯子成了举世无双的珍宝。   沈长策不知道镯子的由来,他只知道沈无春喜欢这对镯子,就连练剑的时候都不曾摘下。凌厉的剑气可以劈山削石,却不曾伤这脆弱的玉镯半分,足可见沈无春对这镯子的珍视。   “这是昔年武林第一美人的陪嫁,” 沈长策将那翡翠镯子放在沈无春眼前,道:“我看见它,便觉得很衬师父。师父,我替你换上。”   说着,他去握沈无春的手腕,沈无春却躲开他的手,将手腕上一对玉镯掩在衣衫下,道:“我带习惯了,不想换别的。”   沈长策面色一下子落了下来,眼眸沉沉的看着沈无春,“如果我一定要你带这翡翠镯子呢?”   沈无春看了他一眼,沈长策伸手如疾风,便是不能摘下沈无春的白玉镯,也要将它打碎。比他的手更快的是沈无春,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在沈长策的手腕上,沈长策便觉手腕一麻,不等他反应,沈无春合掌一翻,轻飘飘的便将沈长策推了出去。   沈长策踉跄了一下才在下面站定,露出恼羞成怒的神色。   沈无春抖了抖毯子,道:“看来你在山下这段时间,懈怠了不少。”   沈长策站在下面,看着长榻上的沈无春,“若我有一日赢过了师父,师父便能任我施为吗?”   “若你脑子里只有儿女情长这档子事,怕是永远也赢不过我。”   沈长策面露委屈,“你我二人是爱人,我想亲近你,我有什么错?”   沈无春顿了顿,看向沈长策,神色缓了缓,道:“你没有错,是我不想。”   沈长策走上前,屈膝在长榻边跪下,握着沈无春的一只手,“师父,我知道你是个神仙似的人物,不该沾染人间情爱,我也知道,我将你留在身边的方法不光彩,可我是真的爱你。师父,你偶尔也回头看看我。”   沈无春低下头,看着年轻的沈长策,他生的俊美,一双眼里柔情似水,几乎要溺死人。   沈无春,你怎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耳边响起不知道是谁的怨毒的声音,沈无春看着相似的一双眼睛,忽觉恍惚。   “师父?” 沈长策叫他。   沈无春回过神,他虽没有回答沈长策,看着他的目光却缓和了很多,道:“你这段时间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长策感受得到沈无春的变化,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起身离开,走到外间才想起来,回身对沈无春道:“师父,还有一件事想同师父商量。”   “说罢。”   沈长策道:“苏姑娘十分仰慕师父,想要拜入师父门下。”   “不行。” 沈无春摩挲着手上的镯子,他本也无心收徒,教养沈长策一个,已经很费劲了。   “可我已经答应她了。” 沈长策道:“苏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拜师之事,我怎好拒绝她。”   “她救得是你的命,何以要我来报这个恩呢?” 沈无春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心思不在这件事上。   沈长策皱起眉,“你我既是师徒也是爱人,这份恩情合该我们两个来报的。”   沈无春没说话,沈长策又道:“若是师父不想费心教养,大可只收她做个挂名弟子,天下第一的徒弟,哪怕只是个挂名弟子,对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见沈无春仍不说话,沈长策有些恼了,“师父,你怎么这般不通人情。”   沈无春终于说话了,他声音有些倦倦,“本来就与我无关,现在反倒成我的不是了。”   “师父 ······”   “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沈无春看了沈长策一眼,道:“好好练剑,知道吗?”   沈长策笑了,道:“弟子遵命。”   ---   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的石洞,洞内不见天光,放置了许多燃烧着的蜡烛。古拙的石床边,散落了一地的衣裳,一件绣着墨色牡丹的长衫半搭在床沿上,将落未落的样子。   床上交叠着两个人的影子,肢体热烈的碰撞纠缠,晃动一室的烛光。   沈无春仰躺在床上,双手被缚在床头,墨发散乱的纠缠在身上,汗湿的几缕紧贴着鬓边。他费力的出声,“傅鸠 ··· 别 ····”   身上的人不听,他一口咬在沈无春的锁骨上,动作狠的恨不得弄死他。   “你有心吗,沈无春,你有心吗?” 傅鸠在他耳边质问他,以一种恨不得啖其血肉的语气质问他。   沈无春不记得那个时候他回答了什么。他从梦中惊醒,耳边是哑姑敲门的声音。   今日下了雪,天色阴沉,早早的暗了下来。哑姑知道无春剑没有找回来,沈无春心情不虞,便迟了些才来叫他。   沈无春起身开门,哑姑进来,见他一身白衣,如墨般的长发散落在白衣上,如水墨画般写意风流。   沈无春回身在矮榻边坐下,撑着头,鸦羽似的眼睫忽闪忽闪。   “我今日梦见他了。” 沈无春嘟囔着抱怨,眸中却含着笑意,“他好凶。” 第2章   天边晨光破晓,与崖边的八角亭处,苏弄晴来见沈无春。   沈无春披着一件镶满风毛的素白大氅,三指宽的素色玉带勒出一把柔韧的腰,霞姿月韵,举世无双。   他在亭中坐定,哑姑站在他身侧,沈长策和苏弄晴站在亭外。   苏弄晴上前一步,“晚辈苏弄晴,欲拜沈大侠为师,还望沈大侠成全!”   沈无春撑着头,面色淡淡,“你会用剑吗?”   苏弄晴点头,抽出自己的佩剑,挽了几个剑花,开始向沈无春展示她的剑法。   苏弄晴是临江山庄大小姐,师承母亲临江仙,学的是临江剑法。以沈长策来看,苏弄晴剑法得其母亲真传,称得上可圈可点。   可在沈无春眼里,就着实不够看了,在他眼中,苏弄晴身形缓慢,剑招滞涩,力度更是不够。他不知道如今的江湖如何,但在他成名那会儿,苏弄晴顶多算是个三流剑客。   “她是临江仙的女儿,” 沈无春同哑姑道:“当年我们路过临江山庄,见识过临江仙的剑法。傅鸠同我说,临江仙的剑法秀美而不乏凌厉,外柔内刚,是正统的中原剑法。”   哑姑伸出手比划几下,‘她比她母亲如何?’   沈无春摇摇头,没有说话。   临江仙是临江山庄的原庄主。苏弄晴的父亲,临江仙的夫婿最开始不过是个入赘而来的寂寂无名之辈。后来临江仙去世,苏弄晴的父亲继承了临江山庄,不久后娶了续弦,生了一双儿女。   哑姑顿了顿,道:‘苏姑娘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沈无春没什么反应,他想起昔年临江仙的剑法,又看着现在的苏弄晴,不免有些失望。   哑姑心下微叹,沈无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于一个人武功天赋的重视要远胜于这个人本身。   哑姑有心帮一帮苏弄晴,便道:‘虽然苏姑娘天资一般,可胜在踏实刻苦,若你潜心教导她继承临江剑法,也不枉你与临江仙切磋一场。’   沈无春听进去了哑姑的话,心中思量起来。   那一边,苏弄晴做了个收势停了下来,她微微喘息着,满含期待的看着沈无春。   沈无春抬起眼看向她,道:“我可以收你为弟子。”   苏弄晴大喜过望,沈长策忙带她走进亭中,要给沈无春奉茶。   沈无春摆摆手,接着道:“你既拜入我门下,也当守浮玉山的规矩。浮玉山规矩有很多,后山思过崖刻有三千条门规。”   苏弄晴心里一跳,没想到浮玉山竟如此规矩森严。   “不必惊慌,” 沈无春理了理衣袖,“浮玉山到了这一代,只有我一个,这些个规矩我没守过,自然不会要求你们。”   苏弄晴悄悄舒出一口气,只见沈无春看着她,道:“在我这里只有三条规矩,第一本门秘笈不能外传,第二不能勾结外人背叛师门,第三 ···” 沈无春目光看向苏弄晴和沈长策,“你们二人不能再以浮玉山的名义收徒,我死之后,浮玉山一脉就此断绝。”   沈长策皱起眉,“这是为什么?”   沈无春眸光淡淡,“不为什么。”   苏弄晴垂下眸子,她猜,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是沈无春相中的徒弟,沈无春也不愿意把自己真正当成浮玉山的弟子。苏弄晴抿了抿唇,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沈长策也要守这个规矩,难不成沈长策也不是沈无春相中的弟子吗?   她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十分收敛,接过哑姑手中的茶,行了大礼。   “弟子苏弄晴,拜见师父。”   沈无春接过她手中的茶,抿了一口,道:“起来吧。”   苏弄晴站起身,那边沈无春放下茶盏,让哑姑去藏经楼将临江剑法取出来,交给苏弄晴。   苏弄晴拿到剑谱,面色凝重。   “临江剑法共八十一式,可你只使出了十九式,你母亲在你这般年纪时,已学会过半了。” 沈无春看着苏弄晴。   苏弄晴嘴角扯出一抹笑,“是,弟子不如先母。”   事实上,自临江仙死后,苏弄晴便再也没有机会接触临江剑法。   哑姑猜出了些许内情,但沈无春毫无所觉,道:“这是完整的临江剑法,你将这八十一式研读通透,必然能成为一流的剑客。”   苏弄晴接下剑谱,道:“谢师父教导。”   沈无春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沈长策走到苏弄晴身边,笑道:“恭喜师妹得尝所愿。”   苏弄晴收起剑谱,笑意有些勉强,“若没有师兄从中斡旋,哪有我的今日呢。”   沈长策看得出苏弄晴兴致不太高,便问道:“师妹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苏弄晴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或许师父不太愿意我做他的弟子,不然,为何不肯教授我本门武功呢?”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藏着疑惑与委屈,楚楚动人,好不可怜。这让沈长策一下子乱了手脚,道:“师妹别这么想,师父他或许有别的安排。”   两人在亭子边的台阶上坐下来,苏弄晴看了沈长策一眼,轻声问道:“师兄,你学的剑法便是师父的独门武功折梅剑法,是吗?”   沈长策点点头,折梅剑法是浮玉山的绝学。当年沈无春寂寂无名,初入江湖,一人剑挑八大门派,靠的就是这折梅剑法,那时候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折梅剑。后来沈无春败在峨眉掌门剑下,远走大漠,等他一年之后归来,峨眉掌门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我母亲曾与师父切磋过,” 苏弄晴道:“那时候师父还不到二十岁,他们过了四百三十二招,我母亲败了。折梅剑法的独到精妙可见一斑。”   沈长策拍了拍苏弄晴的肩,道:“虽说折梅剑法精妙,但临江剑法也不容小觑。师父同我说过,他年轻时练折梅剑法,后来便开始集众家之所长,取长补短,融会贯通。若单单靠一门折梅剑法,是无法成为剑道宗师的。”   “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想学折梅剑法。” 苏弄晴面露向往,“这样一门绝妙的剑法,哪个用剑的人能甘心放弃呢?”   苏弄晴低下头,面露隐忍,“罢了,不说这件事了。”   她这个样子,越发让沈长策觉得不忍,忙道:“师妹莫急,等我去问问师父的意思,或许同他仔细说说,他就会让你学折梅剑法了。”   “真的?” 苏弄晴的眼中迸发出惊喜,像是阴雨连绵的天透出的阳光,叫人炫目。   沈长策觉出一些身为师兄的责任,便是为了师妹笑的这么开心,他也应该是找沈无春试试。   午后沈长策去寻沈无春,说起折梅剑法一事。沈无春正在擦拭自己的那柄剑,听见沈长策问道:“为何不让师妹学折梅剑法?是不是师父觉得师妹只是个挂名弟子,不想教她折梅剑法?”   沈无春瞥了一眼沈长策,道:“她想学折梅剑法?”   沈长策犹豫片刻道:“师妹对师父一腔孺慕之心,对剑道也至诚至敬,师父看在师妹如此真挚的份上,就将折梅剑法传与她吧。”   “折梅剑法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 沈无春声音淡淡的,“这剑法霸道,想要练这个剑法,必须自小练起,不然就要废去此前所练武功。” 沈无春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沈长策,道:“我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只有十来岁,会点拳脚功夫,还没开始练剑,加上你天资不错,十年来也练到了第四重。可是苏弄晴,她已经学了不少临江剑法,虽然只有十九式,可每一式扎实稳健,非一朝一夕之功,让她废去原有武功,她舍得吗?”   沈无春没有看沈长策,“即便她舍得,折梅剑法最要求天赋,你十年来也只练到了第四重。苏弄晴天资不如你,若是心境不够开阔,弄不好要在折梅剑法上耽搁一辈子,倒不如老老实实练临江剑法,勤能补拙,早晚会有一番成就。”   沈长策眉头紧皱,“就没有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既可以不废去原有武功,又练折梅剑法。”   沈无春动作一顿,“有。”   沈长策忙看向沈无春。   “是有这么一个人,没有废去原有武功也练成了折梅剑法,” 沈无春垂下眼睛,“并且自创了新的剑招,补全了折梅剑法残缺的第九重。”   沈长策大喜过望,还没问这人是谁,用了什么法子,就听见沈无春声音冷淡,“这世上也就只有那一个人能这么做,换了旁人,不过自寻死路。”   沈长策有些不满,“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试试?” 沈无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在短短一年之间练到折梅剑法第九重,这样的人,你拿什么跟他比,凭什么像他一样去试?”   沈长策一噎,嘴角蠕动两下,没有说话。沈无春收回剑,声音淡淡:“你与其操心苏弄晴,倒不如好好练剑,回山已经好几天了,你拢共才练了几个时辰的剑?”   沈长策憋了一口气,愤愤的离开了。他回院中练剑,剑招中带着一股愤愤不平之感。练剑练剑,沈无春眼里就只有剑!寒风吹透沈长策的衣衫,他不可抑制的埋怨起沈无春的冷硬无情。 第3章   沈长策在梅林中练剑,三尺长的利剑卷起梅花与雪,随着他的身形流动。他身后苏弄晴提着一桶水过来,沈长策没有收住,长剑冲着苏弄晴的面门,梅花活着雪,撒了她一身。   沈长策吓了一跳,忙上前问道:“师妹,你没事吧。”   苏弄晴拂落身上的残花残雪,笑道:“没事没事。师兄倒是送了我一份好礼,叫我沾了些梅花香气。”   沈长策不好意思的笑笑,他见苏弄晴提着水,问道:“你提水做什么?”   苏弄晴道:“我想把房间收拾收拾,既然拜入了师父门下,便要长居于此,要住的舒服才好。”   沈长策一想也是,他与沈无春都是男人,不在意吃穿居住,但苏弄晴是个女子,女儿家总是精致些。   “我帮你收拾吧。” 沈长策道:“就当师兄给你赔罪了。”   苏弄晴笑着应下,“那便多谢师兄了。”   江湖儿女,并没有那么多的男女大妨,沈长策和苏弄晴两个人相互帮忙,不多时就把屋子收拾的焕然一新。苏弄晴还去外头折了几支梅花插在瓶里。   沈长策看去,屋子虽然没有多少东西,却处处透着女儿家的精致巧思。房间里放了铜炉,苏弄晴从随身带着的香囊中拣了两枚香丸扔进去,满室都是温暖馥郁的香气。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沈长策从屋子里离开,两个人在廊下歇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   沈长策将沈无春所说的告知苏弄晴,道:“折梅剑法太霸道了,开始练的时候,不能带有别的剑法的影子,而练到六重以上,又必须以别的剑招相喂才能有进益,只有练到八重以上才能融会贯通,集百家之所长,而更令人可惜的是,普通人想要练到六重,就要花费毕生心血了。”   沈长策道:“听我师父说,早年间山上人丁兴旺的时候,有很多天赋一般的弟子花费一生而不得参悟折梅剑法,最后郁愤而终。”   苏弄晴也很感叹,“人们总说勤能补拙,但是天赋永远是一道鸿沟,隔绝天才和一般人。这道鸿沟在折梅剑法上尤为明显。”   苏弄晴低垂着眉眼,泪水自眼角滑落,她好不容易上了浮玉山,拜沈无春为师,就遇见了这样的一道天堑。   “师妹,师妹,你别哭啊。” 沈长策一见苏弄晴落泪,慌乱极了,手忙脚乱的安慰苏弄晴。   苏弄晴抹去脸上的泪水,看向沈长策,“师兄,我想看看折梅剑法是什么样子的。”   沈长策注视着苏弄晴出水芙蓉一样的年轻的脸,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起身,抽过自己的佩剑,站在梅林中的空地上,凝神定志。   甫一动作,苏弄晴便感受到沈长策与手中长剑的协调,那种剑既是人的全神贯注,剑招之间的流畅与周全,强大而自由。   沈长策向苏弄晴展示了折梅剑法前四重的所有剑招,也刻意展示了步法身法,这一切都被苏弄晴仔仔细细的记了下来。   收回剑,苏弄晴站起身,十分激动的看着沈长策,道:“师兄,你真的太厉害了。我见过的那些所谓青年才俊,没有一个人能在你手下走过三十招!”   沈长策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素日接触的人不多,哑姑不说话,而沈无春鲜少夸奖他,更别提这样娇媚的一个姑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回到苏弄晴身边,沈长策对她道:“你若是想练折梅剑法,也并非没有办法。” 他将沈无春同他说的那人告诉苏弄晴,道:“我师父说这个人能在一年之内将折梅剑法练到第九重,等日后我们找到他,可以向他请教练剑之法。”   苏弄晴若有所思,“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应该寂寂无名啊。”   沈长策看向苏弄晴,苏弄晴道:“听人说,江湖百年之内,出现过两位天赋异禀的人,其中一位是师父,十八岁剑挑八大门派,江湖人称折梅剑。另一位便是十年前为祸江湖的大魔头,名叫傅鸠。”   “傅鸠?” 沈长策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怎会没有听说过?” 苏弄晴很惊讶,“江湖上都说,十年前,是师父打败了傅鸠,阻止了他为祸武林。”   沈长策还真不知道,苏弄晴想一想也觉得情有可原,“傅鸠此人在江湖中的消息少的可怜,我因为好奇花费了好一番力气去查,最后也只有三条与他有关的消息。”   “第一,” 苏弄晴道:“傅鸠是个魔头,他曾在江湖中挑起轩然大波。第二,他手中有一本绝世秘籍,得此秘籍者可称霸武林。第三,” 苏弄晴看向沈长策,“也就我刚刚跟你说的了,是师父打败了傅鸠,后来他就被武林盟主关了起来。”   “至于傅鸠到底是谁,出身何门何派,他手里的秘籍是怎么得来的,又是怎么样被师父打败的,就一概不知了。”   沈长策若有所思,“他现在还活着吗?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他还活着。” 苏弄晴道:“师兄,你知不知道明年三月初三,在洛阳召开武林大会一事?”   沈长策道:“听说过。”   “武林大会十年召开一次,每一次都是为了武林盟主换届之事。”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夺魁之人不仅胜任武林盟主,还可以全权处置魔头傅鸠,从他手中得到那本绝世的武林秘籍。”   苏弄晴激动的抓着沈长策的手,“师兄,你应该去武林大会,这武林盟主之位,你可以争一争!”   沈长策心中泛起涟漪,他也算少年英才,何尝不想像沈无春一样,年纪轻轻,名震武林。   傍晚时分沈无春叫沈长策去崖边小亭,沈长策站在空地中央,月色如水,在他和他的剑上撒下一层银沙。   沈无春坐在亭中,指导沈长策练剑。   少顷,沈长策停下休息。他收了剑,走进亭子。沈无春给他倒了茶,沈长策在一边坐下,问道:“师父,你看我最近如何?”   沈无春抿了一口茶,道:“不错。”   沈无春鲜少夸奖人,说这样一句话已经是很好了,沈长策心里得意,道:“那师父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突破第五重?”   沈无春道:“只要下足了功夫,自然会有成效。”   沈长策觉得他在敷衍,“我还不算刻苦吗?我每日里除了练剑什么都不做。师父像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在江湖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了。”   沈无春有些无语,难道他入江湖是搅弄风雨去的?   “师父,” 沈长策又道:“听师妹说,明天三月初三,是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届时会选出新任的武林盟主。师父,你想当武林盟主吗?”   “想。”   沈长策讶然,他以为沈无春这样的人不会在乎武林盟主的名号,难道沈无春也是个追名逐利之人?   沈无春口中说想,面上却平静的很,看不出一点野心勃勃的意思。   “不过武林大会旨在选拔年轻一辈的才俊,参加过上一次武林大会的人,不能参加这一次的武林大会。所以如今江湖上成名的各家掌门都不能参加,我也一样。” 沈无春淡淡道:“你若有心,或许可以试试。”   沈长策是第一次听说武林大会还有这个规矩。据沈无春说,武林盟会发出九百九十九枚青色令牌,分给各门各派。另有九百九十九枚白色令牌,分发给一些无门无派的人。   持令牌者,就可以参加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了。因为令牌众多,且可以交易买卖,所以很少有为了一枚令牌拼命的事。并且参赛之人都记录在册,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统计江湖中有名有姓之人。   沈长策听得心潮澎湃,他头一回意识到,他的师父沈无春,也是江湖里闯过一遭的人,对于江湖上的一些规矩,他或许不遵守,但不是不知道。   沈无春看了沈长策一眼,问道:“你想参加武林大会?”   沈长策点了点头。   沈无春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笑了。他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这一笑,竟有些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感,仿佛整个冬天都要为他这一笑焕发勃勃生机。   “好,” 沈无春道:“我希望你可以替我拿到武林盟主之位。”   沈无春用那一双浅淡的眸子看着沈长策,沈长策几乎要沉溺进去,他想,沈无春这样的人说想要什么,一定会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将他要的东西奉到面前。而这样一个人,一个宝物,是属于自己的。   沈长策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看见沈无春的嘴角勾起一抹很轻的笑。 第4章   自沈长策同苏弄晴说过之后,苏弄晴便没再提练折梅剑法之事,一心一意扑在临江剑法上。沈无春见苏弄晴勤奋,便亲自教了几招给苏弄晴。苏弄晴看着他的招式,虽有临江剑法的影子,却同临江剑法外柔内刚的特点不同。   “这是有人在临江剑法的基础上改的几招,完善了临江剑法的破绽,使得整套剑招更为完整流畅。” 沈无春道:“不过,不同于临江剑法的秀美凌厉,这几招招式上大开大合,剑意过于磅礴,若是加入到临江剑法里,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沈无春看着手中剑,这几招是傅鸠闲来无事与沈无春对招中改的,本可以继续完善,但随后他们又去领教了少林的拳脚,便把这些抛之脑后了。   苏弄晴顺着剑招练了几遍,果然觉得十分巧妙,她心下百感交集,面上却还谢过沈无春。   沈长策在一旁替苏弄晴说好话,道:“师妹近来十分努力,若师父能时时指点,师妹必然可以一日千里。”   沈无春瞥他一眼,道:“她确实要比你努力多了。”   沈长策一噎,他心里觉得苏弄晴天资不如他,便对她多怜惜几分,这些日子一起练剑,也是陪她练的多。   “我已然很勤奋了。” 沈长策小声嘟囔。   沈无春看着他,“我年少之时练剑,一日八个时辰,在同门之中尚不是最刻苦的。你觉得,比之你如何?”   沈长策道:“弟子哪敢同师父相比,师父天资卓越,当世也未必寻得出第二个。”   沈无春微微皱起眉,“天赋固然重要,但在剑术一道,只有天赋远远不够。况且,以你如今的努力程度,没有必要去谈天赋。”   沈长策抿了抿唇,直视着沈无春,“你总是对我不满意,是,浮玉山人才辈出,我算不得最厉害的一个 ,可我已经尽力了,连师妹都说,江湖上的那些青年才俊,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你同他们有什么好比的?” 沈无春冷声道:“你想要拿到武林盟主,就必须同最厉害的那个比,只要有一个人胜过你,那也是输。”   沈长策不说话了,苏弄晴站在一旁看他们师徒争执,小心翼翼的不敢搭话。等沈无春离开了,苏弄晴才走到沈长策身边,小声道:“师兄,你还好吧。”   沈长策摇摇头,苏弄晴安慰他,“要我说,师父对你也太苛刻了,你学的是一等一的剑法,又有那样高的天赋,练到第四重,已经很不错了。”   沈长策在台阶上坐下来,道:“师父在我这个年纪,已经练到了第六重,所以才下山找各大掌门领教剑招,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总对我不满意。”   况且我不单单是他的徒弟啊,沈长策心里怨怼,为何他就不能待我温柔一些。   苏弄晴坐在沈长策身边,回想起年幼之时母亲教导她习武,笑了笑道:“身边有人督促你练剑,这是好事情。”   沈长策不懂苏弄晴话中的情绪,苏弄晴对他嫣然一笑,将那些情绪收好,专心致志的做个解语花。   练剑枯燥,从前只有沈长策一个,勉强忍受。如今身边有苏弄晴陪伴,沈长策像是找到了小伙伴,只想同她一处说笑玩闹,练剑的时间也变得越发漫长了。   那一日午后,沈长策带着苏弄晴去往藏经楼。苏弄晴多次表现出对藏经楼的好奇,沈长策便找了个机会带她进去。   藏经楼一共九层,中间有一个硕大的楼梯盘旋而上,六边形的墙壁摆满了书本竹简和布帛。   苏弄晴随便抽出一本,是武当的八卦掌。她翻了两页,问沈长策,“这些武林秘籍是怎么得来的?”   沈长策站在楼梯上,道:“大多是浮玉山的弟子从各处搜罗来的,折梅剑法练到第六重就需要喂招,他们大多会选择去江湖中游历,与人对招。”   “还有很多是我师父带回来的,” 沈长策道:“我师父是个习武天才,有些招式他见过一遍便可以记下来。”   苏弄晴点点头,顺着木梯往上走,二楼有一个靠窗的木台,阳光正好落在书桌上,底下放着两个垫子,似乎有人曾在这里研习秘笈。   苏弄晴走过去,在垫子上盘腿坐下,书桌一边放着一幅半开的画,她拿过来,将画卷展开。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男人长身玉立,身着满绣墨色牡丹的长袍,容貌俊美,眉眼邪气肆意。而更为独特的是,他有一种妖魅又狂放的气质,惊鸿一瞥之间摄人心魂。   见苏弄晴久久注视那副画,沈长策也过来看,画上有落款:元和十一年过湘水,谢七子笔。   “谢山,字七子,他是天下第一的画者。” 苏弄晴道。   “天下第一的画者?” 沈长策有些不以为意,“他很厉害吗?”   苏弄晴看向他,“他不懂武功,是个文人。可是师兄,只要沾了天下第一四个字,不管是文是武,哪怕只是个木匠,都是了不起的。” 苏弄晴的目光回到画上,“这画中人到底是谁?竟能让谢七子为他作画。”   沈长策也不知道,刚想仔细看看,就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回头望去,之间沈无春一身白衣站在楼梯边,背对着光看着他们二人。   沈长策和苏弄晴连忙站起来,手中的画卷随着起身的动作落到地上。   沈无春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落到画卷上,目光里罕见的带了些愤怒。他蹲下身,将画卷捡起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 沈无春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沈长策上前一步,道:“师妹对藏经楼很好奇,所以我带她来看看。”   “出去。” 沈无春神色冰冷,连沈长策都很少见他这幅样子。   “师父 ···” 沈长策走进沈无春,却见沈无春避开了他,“滚出去!”   沈长策一顿,面色有些难看,沈无春在苏弄晴面前对他横眉冷对,让他觉得很难堪。   沈长策绕过沈无春,大步走出了藏经楼,苏弄晴也忙跟着走了出去。沈长策走的很快,苏弄晴跟在他后面,叫道:“师兄,师兄!”   沈长策放缓脚步,道:“师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弄晴走到沈长策身边,道:“我可以不说话,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师妹,我 ······”   苏弄晴忽然伸手抱住了沈长策,声音温柔,“没关系的师兄,不要难过。”   沈长策鼻头一酸,被沈无春给的难堪在苏弄晴温柔的声音中渐渐消解。   哑姑闻声过来的时候,藏经阁只剩下沈无春一个,他坐在书案前的垫子上,书案上放着那副画。沈无春指尖拂过画中人的脸,窗外是白雪皑皑的雪山。   哑姑走到沈无春身边,道:‘长策与苏姑娘并非有意,况且画没有受损,你不应当冲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如果画出了什么问题,我不会饶过他们的。”   哑姑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是画重要,还是人重要?’   沈无春看了看哑姑,他知道哑姑所说的人并不是沈长策与苏弄晴。   哑姑在沈无春身边坐下来,道:‘你既有求与长策,就不应该对他这么冷淡。’沈无春看向哑姑,哑姑道:‘长策与苏姑娘来往越发密切,你可知为什么?’   “年纪相仿,志趣相投。” 沈无春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长策这个年纪的人,正是需要人关注的时候,他喜欢你,你却总是对他那么冷淡,一头热的喜欢能维持多久呢?’哑姑道:‘你还需要长策,若他这会儿离你而去,十年的布局功亏一篑,你承受得了吗?’   沈无春想了好一会儿,道:“为什么一定要维持他对我的喜欢呢?我教他养他,教养之恩难道还不够吗?”   哑姑笑道:‘你忘了两年前他是怎么威胁你的,若你不答应同他相好,他就不练剑了。’   沈无春眸光微敛。   ‘这是你第一个错,不该让长策知道你在乎他的剑法。’哑姑道:‘你的第二个错,是答应了长策同他在一起却不能好好利用这份喜欢。若因为你的冷淡而使他由爱生恨,你还指望他听你的话,替你去夺武林盟主之位吗?’   沈无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很复杂,有人爱有人恨,有人由爱生恨,有人爱恨两难。在他最初的计划里,不应该有这么多爱情交缠的情节。只能说沈无春不是一个很好的布局者,他的计划简单的近乎拙劣。   沈无春看向哑姑,哑姑眉眼温和的看着沈无春,‘你有一样绝好的武器,或许你已经意识到了,可用起来,却依旧不得其法。’   沈无春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生的好,有许多人爱这副皮囊。除此之外,他还很会惹人生气,有一个让很多人恨的要死的臭脾气。   沈无春从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时候傅鸠总是生气,他还说过傅鸠喜怒无常呢。   哑姑道:‘你应该哄哄他的。’   沈无春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啊,我应该哄哄他的。” 第5章   一整天沈长策都待在自己院子里练剑,他心里郁愤,剑意也表现出几分。苏弄晴来找他的时候都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两人在屋前的台阶坐下休息,苏弄晴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沈长策,“师兄,瞧你满头大汗的,擦一擦吧。”   沈长策接过了手帕,却没有动,问道:“师妹来找我有事吗?”   苏弄晴犹豫片刻,道:“都是因为我,让师父与师兄闹得不愉快。”   沈长策见苏弄晴满眼的不安,心里不自觉的就软了几分,想她一个姑娘家,背井离乡同自己来这浮玉山,遇见沈无春这样的冷漠的师父,也算受了不少委屈。   “不是的,” 沈长策道:“师父一贯对我不满,同师妹无关。”   苏弄晴摇摇头,“师兄不必安慰我,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只求你与师父多年师徒情分,不要因为我而生分了。”   沈长策自嘲的笑了笑,“师徒情分。”   苏弄晴不懂沈长策话里的意思,沈长策看着她,难得有些想要倾诉的意思。   “其实我与师父并不只是师徒的关系。” 沈长策低下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有十岁出头,他把我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给我吃穿,教我练剑。”   苏弄晴撑着头看沈长策,听他慢慢讲述这十年来的一切,他对沈无春的感激,他对沈无春的爱恋,还有他对沈无春的野心。   苏弄晴不是不能理解,沈无春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物,谁能不爱呢?偏是将仙人拉入凡尘之事最叫人着迷,越是求不得,越是放不下,若是她日后得了势,或许也会寻一个沈无春这样的人。   沈长策本以为苏弄晴会觉得他与沈无春的事情背弃伦理,抬眼却见苏弄晴笑着看他,眼中有些促狭的意思,“原来我不该叫你师兄,该叫你师娘呀。”   沈长策一愣,觉得好笑的同时心里一松,也感激苏弄晴这般宽慰他的好意。   梅林外,沈无春拎着一盒点心来找沈长策,他走到院门口,听见里面男女的谈话声。沈长策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沈无春耳中,他说,“若他有你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   沈无春止住脚步,看着梅林中的有说有笑的苏弄晴与沈长策。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什么呢?沈无春觉得,是因为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很愉快。他看着沈长策与苏弄晴,就想到他与傅鸠,他一想到傅鸠,心里有个地方就很柔软。   沈无春没有进去,将食盒放在院门口便走了。沈长策送苏弄晴出来的时候看见石头边的食盒。这食盒若是哑姑送的,他不会只扔在这里,那想必是沈无春拿来的。   沈长策抿了抿嘴,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苏弄晴打开食盒,道:“这是师父送来的?是师父亲手做的吗?”   沈长策听见苏弄晴的话,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师父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哪里会下厨啊。”   沈长策看着食盒里的点心,想一想,又觉得沈无春敷衍,拿些点心就想打发他。   他越发赌气,将食盒盖上,不再看了。   傍晚时分,沈长策来到崖边练剑,沈无春坐在亭中,面前放了一张琴。沈长策看见沈无春,脚步略微顿了顿,他犹豫片刻,没有同沈无春说话,径自去练剑了。   天空中飘着雪,黑夜里,雪花似乎泛着莹莹的光。沈无春一身白衣坐在亭中,周身气质清雅闲散。他贯握长剑的手而今在拨弄琴弦,慢条斯理的,不像在正经抚琴,倒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中。   沈无春不会抚琴,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除了练剑没有别的。傅鸠倒是会弹琴,他会的东西很多,剑法刀法,轻功拳脚,甚至乐理诗书,都有涉猎。沈无春不止一次的觉得,傅鸠简直是上天赐给人间的宝物。   长剑发出 “铮” 的一声,沈无春回过神,看向雪地里的沈长策。沈长策手握着剑,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师父觉得,我这一招练得怎么样?”   沈无春实话实说,“我没有看你。”   沈长策出言嘲讽,“怎么,师父不在意我的剑法高低了?”   相比于沈长策满眼愤愤的样子,沈无春淡然的多,“一个招式而已,你进不了第五重,也退不回第三重。”   沈长策咬牙,喊道:“沈无春!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很气人!”   沈无春抚琴的动作一愣,他看着沈长策,竟然笑了,道:“有人跟我说过,我说话很气人。”   沈无春低垂着头,眉眼含笑,他背后是万丈悬崖,他是黑暗背景中唯一的一抹白色,笑意清浅。   沈长策几乎看愣住了,那一瞬间他觉得沈无春无比真实,又离他无比遥远。他忽然快步走进亭中,走到沈无春身边。   沈无春抬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问他要做什么。沈长策不知道,他就只是下意识的想走到沈无春身边。   见沈长策不说话,沈无春看着他,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猝不及防听到沈无春这样的问话,沈长策愣住了,半晌他道:“当然。”   沈无春挑眉,他双手落在琴弦上,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沈长策看着沈无春,他喜欢沈无春一身白衣恍若仙人,喜欢沈无春高高在上不染纤尘,更喜欢拥他入怀时的成就感。沈长策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不想说,沈无春也不勉强,只道:“没什么。”   沈长策在沈无春身边盘腿坐下,“那天在藏经楼 ······” 沈长策观察沈无春的神色,“那副画上的人是谁?他对你很重要吗?”   沈无春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介绍傅鸠,说朋友太单薄,说徒弟未免可笑,说故人又显得疏离。斟酌又斟酌,沉默又沉默,最后,他只能道,“他对我很重要。”   沈长策张了张口,“那我呢?我对你也很重要吗?”   沈无春看向沈长策,微微有些惊讶,他伸出手,抚了抚沈长策的鬓角,轻轻笑道:“当然,你对我也很重要。”   沈长策浑身绷紧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他俯下身,轻轻靠在沈无春的膝边,道:“师父,你今天晚上很温柔。”   “是吗?” 沈无春轻轻挑起琴弦,他看着浮玉山满山的红梅白雪,声音轻忽缥缈,“这个冬天真是漫长,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春天到来啦。”   自那一晚之后,沈长策与沈无春算是和好如初,苏弄晴依旧在沈长策身边一同练剑,日子波澜不惊。那一日雪后初晴,浮玉山罕见的来了客人。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一身利落短打,腰间佩着长剑,腰带上绣着对称的两只鸾鸟。这是武林盟的人。   来人叫陈连,是武林盟主燕无歇的弟子。他来到浮玉山,态度很是恭敬,说话客客气气的,哑姑请他在正厅稍做片刻,自己去叫沈无春。   另有一拨人,为首的是个女子,那女子生的漂亮,眉头高高的挑着,有些刻薄的意思。   她是临江山庄的人,名叫王含巧, 是苏弄晴的大师姐,来找苏弄晴的。她与武林盟同路,见陈连在正厅坐着,她也在正厅坐下。她算是沾了武林盟的光,不然见不到沈无春。   少顷,沈无春从后面走出来。见他走出来,陈连忙起身道:“武林盟门下弟子陈连见过沈大侠。”   沈无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不必多礼。”   沈无春在上首坐下,陈连拿出一个匣子,道:“奉家师之命,来给沈大侠送明年春天武林大会的令牌。”   沈长策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一张洒金的请帖,两枚青色的令牌。   陈连看了看苏弄晴,道:“师父听闻沈大侠新收一位弟子,便也邀请苏姑娘一同参与武林大会,故而自作主张送了两枚令牌来。”   沈无春意味不明道:“你师父倒是消息灵通。”   陈连拱手再拜,道:“随我一同前来的一位弟子因为前两日大雪封山的缘故在山中摔断了腿,不知可否在贵山修养几天?”   沈无春点头,命哑姑将他们安置了。   他目光一瞥,瞧见另一边坐着的粉衣女子,问道:“她也是你们武林盟的人?”   王含巧忙站起身,道:“在下乃是临江山庄大弟子,奉庄主之命来看我家大小姐。”   沈无春应了一声,看向苏弄晴道:“来找你的。”   苏弄晴低声应了。   王含巧借了武林盟的光见到沈无春,自然想多说几句,可还不等她说话,沈无春便起身过后头去了。   可怜王含巧刚摆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竟没人搭理她了。   陈连领着武林盟的人去了,沈无春将沈长策叫去后面,王含巧兀自恨恨的站了一会儿,看向苏弄晴,道:“大小姐,还不过来,非得师姐请你吗?”   苏弄晴敛眉低眸,走到王含巧面前,叫了一声,“大师姐。”   王含巧剜了她一眼,“你倒有能耐,真让折梅剑收你为徒了。”   苏弄晴不言语,王含巧让其他的弟子出去守着,屋内只剩下自己和苏弄晴。   “折梅剑法呢?” 王含巧问道:“沈无春既然收了你为徒,自然会把剑法给你了。”   苏弄晴抿了抿嘴,道:“师父让我接着练我的家传武功,并未给我折梅剑法。”   “他不给你,你就不会要?” 王含巧打量着苏弄晴,“况且还有那沈少侠,他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吗?难道你就没有从他身上下下功夫?”   苏弄晴嗫嚅两句,道:“折梅剑法是师父的独门武功,泄露折梅剑法等同背叛师门。”   “这么说,你拿到折梅剑法了?” 王含巧嗤笑一声,“咱们大小姐真是攀了高枝儿了,仗着有折梅剑做师父,便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王含笑忽然捏住苏弄晴的脸,迫她抬起头,一双眉毛飞得老高,这让她越发显得刻薄,“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庄主,庄主必然不会轻饶了你!”   王含巧口中的庄主,就是苏弄晴的亲生父亲。而她面前的这位大师姐,她母亲的嫡传弟子,也是她父亲的情人。   苏弄晴闭了闭眼,双手哆嗦着拿出折梅剑法,道:“折梅剑法在这里。”   王含巧一把夺过折梅剑法,翻看起来。   王含巧越看越满意,她将折梅剑法塞进怀里后,看向苏弄晴,“好小姐,你总算有点用处,等我回去禀告庄主,庄主必然会高兴的。”   苏弄晴低着头,轻声道:“剑法外泄,师父不会轻饶我的。”   王含巧才不在意她的死活,“好姑娘,你这般聪明伶俐,定会有脱身的法子。”   王含巧拿到了剑谱,也不敢多留,当下就领着人走了,也未支会哑姑一声。   人都走了,苏弄晴抬起头,看着王含巧的身影渐渐远去,轻声道:“师姐,一路好走。” 第6章   沈无春将沈长策叫到小楼,取出令牌交给沈长策,“这便是参加武林大会的令牌了。”   沈长策在沈无春身边坐下,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笑道:“没想到,师父在江湖中的地位这么高,武林盟主的亲传弟子来一趟,就是为了给你送令牌。”   “虚名罢了,” 沈无春端起茶盏,“若是一朝反目,他们也不会因为这名声对我手下留情。”   “反目,为何反目?”   沈无春没有回答,只道:“那陈连是燕无歇的亲传弟子,瞧着武功也是不俗,你可以同他比一比,试试深浅。”   “是。” 沈长策紧握令牌,眸光明亮的看着沈无春,道:“师父,我一定会为你夺得盟主之位!”   沈无春笑了,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发自内心的愉悦。   见沈无春难得笑一次,沈长策想同他亲近些,只是不等他说什么,那边哑姑便过来了。   她冲着沈无春比划了几下,沈无春面色倏地一变,眉头紧皱。   他起身,叫上沈长策,一同往前面去。   正厅之中横陈着一具死尸,正是王含巧。   沈无春淡淡的瞥了一眼,走到上首坐下。沈长策跟在他身后,惊讶道:“这不是师妹的家人吗?是谁杀了她?”   ‘是我。’哑姑看向沈长策。   “为什么?” 沈长策道:“这是师妹的家人,你怎么能 ······”   他身后,苏弄晴走进来,一见地上的王含巧,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沈长策眼中满是惊讶,看看苏弄晴又看看沈无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哑姑自怀中拿出一本沾了血的剑谱,递给沈无春,沈无春略翻了两下,问苏弄晴,“折梅剑法,你是从哪得来的?”   苏弄晴低着头,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沈长策大约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出言道:“这剑法,是我给师妹的。”   沈无春看向沈长策,沈长策解释道:“师妹虽然不能练折梅剑法,但是她十分向往,我就想着拿给她看看,算是成全她这一份执念。”   沈无春挑了挑眉,道:“哑姑在半山腰截杀了王含巧,从她身上翻出了这本剑谱。” 他看向苏弄晴,语气中很是稀罕,“你们中原武林不是最重视秘籍的吗?将本门秘籍泄露给外人,如同背叛师门,这你不知道吗?”   苏弄晴哭泣着辩解,“若我不按大师姐说的做,我父亲不会放过我的。师父,我在家中不受父亲喜欢,我大师姐,是奉了我父亲的命来寻我,若我不给她剑法,她会让我父亲将我逐出家门的。”   说着,苏弄晴跪伏在地,哭泣道:“求师父饶过我这一次吧。”   她那么可怜,沈长策眼中很是不忍,道:“师父,师妹在家中确实处境艰难,她犯下大错也是有苦衷,请师父从轻发落吧。”   沈无春淡淡的看了沈长策一眼,道:“她有苦衷,便可以偷我的剑谱,若是她父亲逼她杀了我,我是不是也要看在她处境艰难的份上,原谅她呢?”   “这,这怎么能比?” 沈长策眉头皱起来,“师父,你也太强词夺理了。”   沈无春还没说话,苏弄晴便哭着道:“弟子绝不敢对师父做出这样的事,还望师父明鉴。”   沈无春无动于衷,他问苏弄晴,“你来浮玉山,一开始就是为了折梅剑法,对吗?”   “不是的,不是的!” 苏弄晴抬头看着沈无春,一张脸梨花带雨,叫人心疼,“我是真的敬重师父,感激师兄,所以才来浮玉山的,我一开始绝没有那样的心思。”   苏弄晴哭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弄晴自知做错了事,但还请师父不要污蔑弟子追求剑道之心。”   她哭得那么可怜,上首的沈无春又那么冷酷无情,沈长策满心不忍,他跪在苏弄晴身边,道:“师父,折梅剑法到底没有流出去,求师父看在师妹一心向道的份上,饶过师妹这一次吧。”   “若是折梅剑法流了出去,那么苏弄晴也就不用活了。” 沈无春依旧很冷淡,他看着苏弄晴,“你犯了我的忌讳,我不能留你了。除了折梅剑法,我给你的秘籍你都可以带走,下山去吧。”   “师父!” 沈长策喊道:“你就不能给师妹一次机会吗?”   沈无春站起来,看着沈长策,道:“不能。”   沈长策面色铁青,他看着眸光平淡的沈无春,第一次这么讨厌他的高高在上。   “师父!” 沈长策目光逼视沈无春,“若你非要师妹下山,那我也不练剑了!”   沈无春身形一顿,目光沉沉的看着沈长策,“你说什么?”   沈长策迎面对上沈无春的目光,他知道沈无春很在意他的剑法,这么多年沈无春教他养他,每一日都在督促沈长策练剑。哑姑说沈无春之所以这么看重沈长策的武功,是因为沈无春想要一个能将他打败的人,想要一个人能同他在高处并肩而立。为了这个目标,沈长策日以继夜的练剑,每天都在幻想着有一日将沈无春打败,可以真正的征服他。   同样因为这个目标,沈无春几乎是亲手将自己的软肋展示在沈长策面前。沈长策看着沈无春,他第一次拿这件事要挟沈无春,要沈无春同他在一起,沈无春应了。而眼下,沈长策也笃定,沈无春依旧会答应他。   “师父,” 沈长策面露恳切,“你再给师妹一次机会吧。”   沈无春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问:“如果我一定要将苏弄晴逐出师门,你也不练剑了,是吗?”   沈长策咬牙,“是。” 他对上沈无春的目光,却因为他的一眼而觉得浑身冰冷。   “好,很好。” 沈无春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寒冷的如同浮玉山上的风雪。   “我答应你。”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苏弄晴不用走了。”   沈长策大喜过望,道:“多谢师父!”   沈无春居高临下的望着沈长策,他想,傅鸠说的真对,一个人想要什么东西,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让人知道了,人家就会拿捏你,威胁你,哪怕这个人是他养大的徒弟也一样。   沈无春同哑姑离开了,苏弄晴望着沈无春离开的背影,眸中变化莫测。一旁沈长策来扶她,苏弄晴掩去眼里神色,再抬起头时,依旧一双盈盈泪眼。   “师妹,先起来吧。”   苏弄晴顺着沈长策的力道站起身,她看着沈长策,话未出口泪先流,“师兄,谢谢你。如今师姐死了,我爹必然不会轻饶我,若是不能留在山上,我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沈长策宽慰道:“没事的,师妹,你尽管留下来,只要有师兄在,师兄一定会照顾你。”   苏弄晴泪眼婆娑,几乎泣不成声。看着苏弄晴这般模样,沈长策心里涌起无限怜悯,陪着苏弄晴,安慰了她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苏弄晴看向躺在地上的王含巧,哑着嗓子道:“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送我师姐最后一程。”   沈长策说好,便一个人出去了,他还不放心,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正好看见苏弄晴跪在王含巧的尸体旁边,像是替她敛尸。   沈长策越发觉得怜惜,又想一想冷酷无情的沈无春,心里横竖不是个滋味。   正厅之中,苏弄晴已经停下了眼泪。她用王含巧身上的衣服擦拭王含巧脸上的血。王含巧是被哑姑一剑封喉的,鲜血喷溅出来,半张脸都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苏弄晴擦了一会儿,停下来,道:“师姐,你这样子可真难看。”   苏弄晴看见自己手上沾上了一些粘稠的血,她皱了皱眉,自袖中抽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那沾上了血的手帕则被她随意仍在了王含巧脸上。   “师姐,” 苏弄晴声音轻快,“一路走好。”   沈无春离开正厅,周身萦绕着冰凉的气息,哑姑跟在他身后,几次三番想劝他,却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出声。   路过梅林,里头有人在练剑,沈无春看去,原来是武林盟的陈连。   陈连师承燕无歇,一身剑法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世人大多拘泥于剑招,但燕无歇此人更重随心所欲,这一点在他的剑法中表现的淋漓尽致。沈无春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剑法酣畅淋漓,叫人身心俱轻。   那边陈连觉察到这里有人,走近一看,发现是沈无春,忙走上前来,道:“沈大侠。”   沈无春看着他,“你的武功很不错,挥洒自如,很有你师父的意思。”   闻言陈连有些受宠若惊,道:“得沈大侠这番评价,总算没给师父丢脸。”   沈无春上下打量陈连,陈连与沈长策一般年纪,却没有沈长策身上的傲气,反而多了几分持重。单论剑法,或许要稍逊沈长策,但论人,却比沈长策看着顺眼多了。   “你想不想拜我为师?” 沈无春忽然问道。   陈连愕然,哑姑也十分惊讶,沈无春却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陈连。   陈连惊讶片刻,笑道:“沈大侠愿意收我为徒,陈连受宠若惊,只是,师父与我有教养之恩,陈连不能背弃师门,另投他人。承蒙沈大侠错爱,陈连愧不敢当。”   沈无春身后的哑姑拉住沈无春,目光严肃的看着他,沈无春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他摆了摆手,道:“就当我没说过这番话。”   陈连心下稍安,他拱了拱手,离开了。   哑姑看着沈无春,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沈无春看着陈连离开的背影,道:“他武功不错,很扎实,即便不能练折梅剑法,也多的是别的武功给他练,离武林大会还有四个月,有我指点,他能长进不少。”   哑姑不赞成的摇摇头。沈无春敛眸,“我知道这事不妥,我也就是想一想罢了。”   说着,他又有些不甘,“若是当年我收做徒弟的是陈连就好了,你没听他说吗,教养之恩大过天,若是他的话,哪会有今天这些事。”   哑姑却道:‘那是人家燕盟主会教。当年你带长策回山的时候,他也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么多年,你只要他练剑,只要他练好了剑你就无有不从,才养出长策一身脾气。’   沈无春没有回应,他又看了一眼陈连离去的方向,道:“让陈连去藏经楼挑本秘籍吧。” 第7章   沈无春允许陈连进入藏经楼,当日沈长策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心里愤怒与无措交织,想他沈无春因为自己带苏弄晴进藏经楼而大发雷霆,现在却让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外人进入藏经楼。   沈长策几乎要冷笑出声,苏弄晴在一旁劝说,“你才顶撞了师父,师父难免生气,那陈连或许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师父的青睐。”   她看着沈长策,劝慰道:“要紧的是你先同师父道歉,叫师父消了气,不然藏经楼的那些典籍岂不都便宜了外人。”   沈长策低下头看着苏弄晴,“师父对你这般不留情面,你还要我去给他道歉?”   苏弄晴低眉,“是我做错了事,师父要打要罚我都认。我只是不忍心看你与师父因为我而生龃龉。”   沈长策轻叹一声,“真该让师父听一听师妹这般真心话。不过,师父不像师妹,即使听见了,他那铁石心肠怕是也无动于衷。”   苏弄晴笑笑,在一旁坐下来,道:“我哪能与师父相比,师父是名扬天下的大侠。我呢?没有师兄,这天地下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沈长策安慰苏弄晴,“师妹不要泄气,早晚有一天,师妹也能成为一等一的剑道大师,做个名震江湖的女侠。”   苏弄晴笑了,“我没有这么大的志向,我就想着,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同他一起闯荡江湖。”   苏弄晴撑着头,满眼向往,“我以后要是喜欢上了谁,必然会对他很好很好。陪他说笑,陪他解闷,我还会些厨艺,可以做东西给他吃 ······” 苏弄晴想着便笑了出来。她有些羞赫的样子,道:“我是不是有点没出息了,不像个侠女的样子 ····· 你别笑话我啊。”   沈长策摇摇头,“我觉得挺好的,师妹这般温婉,又这般善解人意,师父要是能同你一样,我都要高兴死了。”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了,她低下头,“我倒是很羡慕师父 ······ 羡慕师父身边有你。”   沈长策一愣,看向苏弄晴。苏弄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很复杂的东西,眷恋,奢望,像是碰一下就会被灼伤。   皓月当空,在雪地上落下似水的月光,月下梅林的影子窸窸窣窣,在雪地上柔软的摆动。沈长策望向苏弄晴盈盈的一双眼,那双眼里清澈的映出自己的影子,仿佛在她眼里,天地之间只剩自己一个人。   沈长策哑了声,说不出一句话。   苏弄晴探身向前,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缱绻的吻。   “我自知不该存这般妄想,可若是喜欢能控制的话,那就不叫喜欢了。” 苏弄晴虔诚的望着沈长策,笑起来的时候眼泪落下来,“就当是留给我一场梦吧。”   沈长策再次踏入小楼,沈无春站在二楼上看远处的雪山,远远的便看到沈长策走过来。   二楼的窗户是扇形的, 镂空雕花的格子窗,挂了些轻飘的帷幔。   沈长策站在楼下,抬头看向沈无春,沈无春一身素白衣裳,身披鹤氅,清绝的仿佛天上仙人。他低眸看沈长策,眸中波澜不惊。   沈长策目光复杂,他从前爱沈无春,爱他的孤高出尘,如今看沈无春,却觉得他高高在上,惹人厌烦。   你为什么不能善良一些,不能柔顺一些。   沈无春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长策抬头看沈无春,道:“长策是来给师父赔罪的,之前长策不该顶撞师父,还请师父恕罪。”   沈无春手放在栏杆上,衣摆下面露出一截玉镯,他淡淡的看着沈长策,道:“你心里并不服气,无需向我道歉。”   沈长策站在下面,受着沈无春的审视,他心里涌现出一种无可言喻的难堪来,连带着沈无春这个人,都有些可憎。   “师妹只是一时行差踏错,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呢?”   沈无春的声音依旧很平静,“我为什么要给她机会?”   “她是你的弟子!”   “并不是我愿意收的。”   沈长策直直的看着沈无春,“你承认了吧,自你收她为徒起,你就很不情愿,寻了个差错,就一定要逐她出师门。”   “我没有那么闲,日日盯着她的差错。” 沈无春并不因为沈长策的话而起一丝的情绪波动,“你来寻我,到底有什么事?”   沈长策张了张口,他本是来道歉的,但看到沈无春这般无情的样子,就压不住脾气。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那个陈连,你为什么允许他进藏经阁。”   沈无春瞥了眼沈长策,“因为藏经阁是我的,我想让谁进谁就能进。你与其在这里计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不如去练剑,好好磨一磨你一身的浮躁。”   沈长策与沈无春又一次不欢而散,确切的说,是沈长策负气离开小楼。他走之后,哑姑端着茶点走上二楼,道:‘我才说要你哄一哄他,你就又将他气走了。’   沈无春闭了闭眼,回到长榻边躺下,道:“我也很生气。”   哑姑很惊讶,她以为沈无春不会因为沈长策而出现这样的情绪。   “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沈长策,苏弄晴,我都不想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任性的孩子。但他躺在那里,低垂着眉眼的模样又很让人心疼。   谁能忍心叫沈无春受委屈呢?   哑姑轻叹一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梳理沈无春的长发,‘这些事你料理不来,就先不要过问了。等陈连离开,你就闭关吧。当你出关的时候,就是明年春天啦。’   ‘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替你安抚长策,看好苏弄晴。’哑姑耐心的陪在沈无春身边,‘你只需要等着明年春天到来就好了。’   沈无春躺进柔软的锦被里,他看着哑姑的眼睛,想着明年春日,想着傅鸠。冬天会过去,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日子一晃而过,浮玉山的新年冷清的紧。沈无春闭关,哑姑也就没有多操办,只听说除夕夜里沈长策和苏弄晴跑下了山,第二天早上才回。他们两个感情越发的好,在一起钻研剑法,朝夕相处,颇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思。   沈长策还惦记着沈无春,大约是哑姑跟他说了什么,使得他对沈无春的不满渐渐消解。那一日他来小楼要见沈无春,沈无春当然没有见他。他一个人悻悻的回去了,回去的路上遇见苏弄晴。苏弄晴在等他。她知道沈无春不喜欢她,便离得远远的,提着一盏灯,等沈长策回来。   寒冷冬夜里的一盏灯,显得那么温暖。   转眼就过了立春,那一日沈无春出关,找来沈长策与苏弄晴,告诉他们,准备下山前往洛阳,参见武林大会。   不同于浮玉山上终年严寒,洛阳等地已是雪霁初春。沈无春,沈长策与苏弄晴三人甫一踏入洛阳地界,便能感受到与浮玉山截然不同的氛围。   因为武林大会在即,来洛阳的江湖人很多,大街小巷都有手握兵器一身风尘的江湖客。这里的摊贩店家趁着武林大会的东风,所售卖的东西都与武林大会有关,各种兵器店铺更是人满为患。时不时还能看到一行数十人,穿着同样的服饰,整齐有素——这大多是门派出身。   沈无春坐在马车闭目安神,外面沈长策和苏弄晴在驾车。车马辚辚,在一座客栈前停了下来。   沈长策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师父,如意客栈到了。”   沈无春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去,他身后跟着沈长策与苏弄晴,三个人一道往客栈里面走去。   客栈很大,里头装饰却简单,一楼大堂摆满了桌椅,放眼望去,坐着的全都是江湖客。四面楼梯的交接处,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个说书的,正在讲着不知道哪一年那一月的江湖逸闻。   如果一个人身在江湖却不知道如意客栈,那他绝对算不得一个江湖人。   沈无春踏进如意客栈,霎时间,就有不知道多少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有些人看他容貌出色,气度不凡,有些人看他不知深浅的武功,还有些人认出他身后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   大家目光交接之时都在揣摩,什么时候江湖中出现了这一号人?   沈无春他们径直走向柜台,掌柜的倒是面不改色。正值武林大会,多少隐居的前辈高人都会现身,他们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也就不配称为如意客栈了。   “要三间上房。” 沈长策道。   “好嘞。” 掌柜的拿出门牌,叫伙计领他们上去。   “我要铜雀台的房间。” 沈无春忽然道。   掌柜的一顿,看向沈无春,试探的问道:“客官要的是铜雀台的房间?”   沈无春自袖中摸出一枚玉佩,玉佩正面写这如意二字,反面则雕刻了一枝梅花。   掌柜的一见,面色大变,自柜台后面走出来,亲自领着沈无春等人上楼。   客栈的三楼,有一道露天的廊桥,桥下是一汪碧水。隔着一汪碧水,另有两座高楼。两座高楼分为两个半圆,夹着湖中间的一座高台。那座高台便是铜雀台了。   沈无春几人走向右边的那座楼,进去之后别有一番天地。   沈长策打量这铜雀台内的景象,只见一整面整齐排列的房间,由一个很大的一个旋转楼梯连接着。每个房间的门都关着,除了来往伺候的丫鬟,不见旁人走动。   从每个门中都伸出来一条红绳,上面悬挂着圆球,主人将需要的东西写下来放进圆球里,顺着红绳滑到一楼,自有伙计取了圆球准备东西送上门。   “好精巧的心思。” 苏弄晴也是第一次进铜雀台,见此情形,不免感叹。   沈无春径自进了屋,屋里收拾的干净雅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高几上摆放着兰花香草,墙上还挂着三两幅大家画作。   沈无春推开窗户,窗外碧波粼粼,正对着那铜雀台。铜雀台上面有人在比武,沈长策看了两眼。   “武林大会在即,前来参加的人免不了在正式开始之前比武过招。” 沈无春负着手,“铜雀台便是给人比武的地方,它还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在这上头赢上一场,而后一夜之间扬名天下的人多的是。”   “凡到铜雀台比武的人,赢者可以将带有自己名字的铜牌悬挂于铜雀台上。当上面的人被打败,名字就要被拿下来。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敢来铜雀台比武。” 沈无春看了眼沈长策,“你可以上去试试,找些人,试试身手。”   沈长策称是,沈无春看向他的目光总算温和了一些,又交代道:“武林正派人士切磋大多点到即止,不会在大会开始前受伤。但也有不少旁门左道的人,你要小心这些人,不能在大会开始之前折损了实力。”   沈长策点头。苏弄晴站在门边,低着头,听着沈无春对沈长策的交代,一派柔顺之意。   那边沈无春同沈长策说完了话,道:“舟车劳顿,你去休息吧。”   沈长策起身,与苏弄晴一道给沈无春行了礼,这才退出去,回了各自的房间。   夜色慢慢笼罩洛阳城,这座城是个不夜城,一入了夜,满街灯火,倒比白日还要热闹。   铜雀台位置好,高楼之上,俯瞰街景。沈无春站在窗边,望进浓浓夜色里。   洛阳是个好地方,千年古都,弥漫着王朝的余韵和江湖的风流。牡丹花开的时节,整个洛阳花团锦簇,负剑的侠客打马而过,掀起一阵牡丹花雨。   傅鸠便极爱洛阳的牡丹,他是外族人,出生的地方黄沙遍地,他第一次同沈无春一道路过洛阳,便爱上了这中原娇媚的花朵。   他曾说,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后来,他便真的在这洛阳被关了十年。   沈无春不知不觉的捏紧了拳头,眸中一片寒凉。   忽然,房间里的灯烛晃了晃,沈无春立即转身,但他只嗅到一股暗香。随即身子一僵,立时不能动了。   自梁上落下个轻飘飘的人,小心的走到沈无春面前,打量他,“这么简单就中招了?看来你这些年没什么长进啊。”   沈无春看着面前的人,他有一张很陌生的脸,用一种调笑的表情看着自己。他下盘极稳,脚尖点地,后跟虚浮,在沈无春面前走的这几步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个轻功高手,还会易容。沈无春淡淡的看着他,“金夺燕。”   这人笑了,“是我是我,我近来接了个活,为一位朋友,偷一个人。”   金夺燕乃是天下第一神偷。他擅轻功,擅易容,擅暗器,曾出入皇宫,盗得高丽人进贡来的一件金缕玉衣,自此一战扬名。多年来,朝廷许下重金追捕,然而至今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动不能动。金夺燕用床上的被子将他一裹,扛在肩上,踩着窗户,几下便融进了夜色里。   这不是金夺燕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四处荒芜,只有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和一口井。金夺燕扛着沈无春,从那井里翻了下去。   沈无春看不见,他只觉得走了很久,偶尔能听到触发机关,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他于是猜测,金夺燕走的这条路,是一条充满了机关陷阱的路。   终于,金夺燕停了下来,他把沈无春放在地上,冲着里面喊了一声,“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先走了。”   金夺燕的声音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脚步声。沈无春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蒙着他脸的被子被人掀开,沈无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屡屡在他梦里出现的声音。   “沈无春,好久不见。”   沈无春眼眸微颤,他睁开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深藏疯魔的眼。   沈无春嘴角颤动两下,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傅鸠。”   傅鸠坐在床边,饶有兴致的打量沈无春。他看着沈无春,沈无春也在看他。   傅鸠的肤色很白,大约是因为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的脸有一种不正常的冷白。相比之下,显得他的眉目越发的浓重,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广袖长袍,衣上绣满了墨色牡丹,好像开到极致的牡丹在意瞬间被烧成了灰烬,定格了那一刻的盛放与凋亡。   这墨色牡丹,同傅鸠这个人一样,既妖艳又颓废,既落拓又疯魔。   傅鸠伸出手抚摸沈无春的侧脸,他的手很凉,像是一块冰。   “沈无春,我好想你呀。” 傅鸠贴着沈无春说话,呼出的气息也是冰凉的,让沈无春瞬间就觉得寒毛耸立。   沈无春喉咙发紧,他知道傅鸠恨他,也知道这十年里,恨意不断发酵,足以把人逼疯。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傅鸠不给他这个机会。傅鸠拿出一条墨色缎子,勒进沈无春嘴里,在脑后打了个结。   他不喜欢听沈无春说话,沈无春说的话都不中听。但他喜欢听沈无春叫,沈无春叫起来可太好听了。 第8章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傅鸠将他的双手反绑在头顶,让他半跪着依靠在自己怀里。他一只手拽着沈无春的头发,一只手摩挲沈无春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掐死他。从头到尾,傅鸠不允许沈无春表现出一丁点的反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破毛病,沈无春绷紧了身子,他记得很久之前,傅鸠不是这样的。   沈无春第一次见到傅鸠,是在大漠里。当时沈无春十八岁,败于峨眉掌门青峦师太剑下,于是离开中原,远走大漠。   大漠里黄沙漫天,太阳被遮的只剩下一个圆圆的轮廓,骆驼的脚印很快被风沙掩埋,沙地里偶尔可见一两株梭梭草。年轻的沈无春一个人,围着白巾,负着剑,跟在一个商队里,穿越茫茫大漠。   傅鸠比沈无春还小一岁,拎着弯刀,领着人,迎着落日呼啸而来。他一身胡人打扮,额上勒了一条金丝抹额,镶嵌了一颗透亮的红宝石,左耳上挂着同样的黄金宝石耳坠,在太阳底下十分晃眼。   沈无春就看着那枚宝石坠子一下一下的晃,后知后觉的看向了那个人的脸。   与大漠人的粗犷不同,傅鸠生的极为俊美,五官可以称得上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他的肤色偏向于冷白,眼睛却特别的黑,在太阳底下,像是某种神秘的宝石。   周围有人大喊,“是魔教!魔教来了!魔教来了!”   沈无春因为呼喊声回神,看见商队里的人惊慌失措,纷纷躲在骆驼底下,缩成一团。   傅鸠骑着马从沈无春面前过去。沈无春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沈无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沈无春负着剑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像大漠里的白杨。   或许是惊讶于沈无春的这番气度,傅鸠一甩鞭子,将沈无春卷到马上。他们这一行人,像一阵风一样,呼啸着来,呼啸着去了。   商队口中的魔教,在大漠里,叫无极宫。他们听上去像是一个江湖门派,但其实,无极宫的规模极大。他们占据绿洲及附近的一大片沙漠,宫内有从事各行各业的人民,此外还有上万人的成规模的军队,俨然一个小国家。   而傅鸠便是宫主的小儿子。   同沈无春一样,傅鸠也是一个习武天才,他不仅精通剑法,更有一身拳脚功夫,乃至轻功暗器都有涉及。沈无春同傅鸠相识之后,在无极宫待了一年有余。这一年里,傅鸠自他身上学会了折梅剑法,而沈无春则靠着傅鸠的喂招,在一年之内从第六重突破到了第九重。   大约是上天仁慈,才让一个天才与另一个天才相遇。   一年后,沈无春要重回中原武林,傅鸠不许他走。他们两个人相约在月湖边比武。   月湖是一座极美的湖,硕大的月亮完全的倒影在湖中,湖面美不胜收。湖岸边的浅水沁着软和的沙子,一下一下的扑上岸,柔软又清澈。   他们站在湖边的浅滩上,各执一把剑,翩然而起的身影搅碎了一湖的月光。   沈无春短短十几年的生命中同许多人比过剑,他不在乎输赢,只为领教剑招。但同傅鸠在一起的时候,沈无春却不一样了,他满心里都是胜负,他手中的那柄长剑,因为傅鸠,得以酣畅淋漓。   傅鸠最后败了,沈无春满头细汗,手握长剑,指着躺在地上的傅鸠,问他,“你服不服?”   傅鸠看着月光下站着的沈无春,他身上洒满了月光,看起来像是要翩然远去的月神。事实上,他也的确要走。   傅鸠心里很生气,他是被捧着长大的人,还没有想要什么而不得的时候。   沈无春执着的看着他,非让他认输。傅鸠就笑了,他抓着沈无春,将他扯向自己,倒在自己怀里。   傅鸠脱力倒地,沈无春又能好多少,他不过强撑着罢了。   傅鸠翻身压在他身上,问他,“非走不可吗?”   沈无春点头,他倒下来的时候,剑落在了一边,这会儿他只顾着看傅鸠的脸,也忘了去拿剑。   傅鸠用鼻子蹭了蹭沈无春的鼻子,道:“你好狠的心呐。”   傅鸠蹭沈无春的脸颊,蹭着蹭着就伸出舌头去舔。一双手也不老实,隔着沈无春的衣裳摸他。   沈无春偏着头避开,这让傅鸠生气了,他捏住沈无春的下巴,叫他看着自己。   沈无春看着傅鸠那双剔透的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满满蒙上一层情欲的雾。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傅鸠问道。   沈无春说,“你想对我做男人对女人做的事。”   傅鸠就笑,“不止是男人跟女人,男人跟男人也可以。”   沈无春是不懂的,他只会练剑,只会看剑谱。但是傅鸠懂,傅鸠看的可多了,他看剑谱,看四书五经,看琴棋书画,他还看春宫画儿,男人和男人的春宫画儿。   傅鸠的手指头摸着沈无春的脸,小声问他,“你愿不愿意?”   傅鸠这么说,其实身上很不老实,紧紧抱着沈无春,挨挨蹭蹭的。   沈无春答应了,傅鸠高兴地不得了,欢天喜地的扒了他的衣裳。   年轻人么,没羞没臊的,幕天席地的就开始弄。沈无春甚至一点羞涩都没有,像个纯真不知世事的妖精。傅鸠呢,他知道点,但是不以为意,像整天想着妖精的不务正业的书生。   月湖那么静谧那么美,便宜了两个不知羞的毛头小子。   那时候的傅鸠虽然霸道,但绝不是现在这样的,近乎病态的控制欲。   沈无春仰面躺在床上,湿润的眼睛看着傅鸠。傅鸠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些红,对着沈无春一身的皮肉爱不释手。他想要叫沈无春失态,沈无春偏不如他的愿,浑身上下崩的紧紧的,一点柔软都不肯露给他看。   沈无春越这个样子,傅鸠就越是生气,好好的一场情事,倒像是一场比试,谁都不肯低头,非要弄成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傅鸠扼着沈无春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沈无春,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呐。”   沈无春不知道怎么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怎么是我狠心呢,沈无春心里好委屈,明明就是你,弄得我疼死了。   他还记得,月湖之后的第二天,沈无春背上剑离开无极宫。同样的大漠,同样的落日,傅鸠坐在马上拦住沈无春,问他,“你这就走了?”   沈无春点头。傅鸠坏笑着,“难道我昨天没伺候好你?”   沈无春不说话,傅鸠笑了,眼里的神色比月湖还要温柔。   “我跟你一起走,” 傅鸠说,“你不愿意为我留下来,那我就跟你走。”   傅鸠看见沈无春哭了,他的动作微微缓了缓,低头亲吻沈无春眼角的眼泪,漫不经心问道:“哭什么?”   沈无春不说话,只是哭。他想念月湖边的少年,他也爱着现在的傅鸠。他只是难过,那个大漠中像苍鹰一样呼啸来去的少年,因为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无春哭的愈发厉害了,他不哭的时候一派倔强之色,眼泪一落下来,就可怜的紧。嘴上勒着绸带,满身掐咬的痕迹,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他脸颊两侧。   傅鸠眸中看不清神色,但他伸出手,将沈无春嘴上的绸带解下来了。   他一解下来,沈无春便一口咬在了傅鸠肩膀上,叫傅鸠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傅鸠气笑了,“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除了咬我什么都不会。”   沈无春松开嘴,贴着傅鸠的肩窝,依旧沉默着。   他这个姿态很亲密,透着眷恋,他们两个人像交颈的鸳鸯。抛开种种不谈,沈无春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傅鸠了,他真的,很想他。 第9章   金夺燕两个时辰之后重新回到地牢,他站在石洞门口,往里面看了看。   沈无春坐在床边,低着头,一派倦倦之色。他身边,傅鸠看上去心情很好,给他整理衣服,拉起他的一只手,将先前褪下来的镯子重新给他戴上。   他一边给沈无春戴镯子,一边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看向沈无春。沈无春瞥了他一眼,觉得他给自己戴镯子,像是在给自己戴镣铐。   沈无春将手收回去了,金夺燕看见沈无春的那只手,手腕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勒痕。   沈无春自石洞中走出来,傅鸠拢着宽袖长袍,站在里面。他这个时候又像个正常人了,眼眸含笑,风度翩翩。   沈无春走到金夺燕面前,带上兜帽,掩去一张绝代风华的脸。   金夺燕心里咂舌,用布蒙着沈无春的眼,将他带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是黎明时分,东边微微透出些明亮,西边却还笼罩在阴影里。后半夜了,大街小巷都没有人。整个洛阳城静悄悄的,连声狗叫也没有。   金夺燕将沈无春带出来,脚底抹油就要跑,只是他还没跑掉,自身后袭来一道凌厉的掌风。   金夺燕躲闪不及,被劈了个正着,当即身形踉跄,落到了巷子墙边,咳出一口血。   金夺燕只是跑得快,若论内力和剑法,他绝不是沈无春的对手。   沈无春慢慢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的打量他,道:“你这趟活儿,是傅鸠下的单子?”   金夺燕抚着胸口,道:“是。他花钱雇我,给他找个人,” 顿了顿,金夺燕有些挑衅的说道,“男人嘛,想要找点乐子,不就床上那点事。”   沈无春面色平静,根本不在乎金夺燕说了什么,他沉吟片刻,“你破得了梦赦窟?”   梦赦窟就是困住傅鸠的水牢,那是天下第一的木匠,天下第一的铁匠和天下第一的机关师联手打造的,专为傅鸠设计的牢笼。   金夺燕嘻嘻笑道:“天下间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告诉我破解梦赦窟的办法。” 沈无春道:“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金夺燕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这可不行,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哪能轻易教给别人呢?”   沈无春目光一凝,两指打在金夺燕右臂,袖中藏着的软剑倏地飞了出来。沈无春将剑拿在手里,指着金夺燕的喉口。   “如果你不擅长使剑,最好还是不要随身带一把剑。”   金夺燕皮笑肉不笑,“受教了。”   沈无春耐心的看着金夺燕,“你真的不告诉我吗?我会杀了你的。”   金夺燕对上沈无春的眼睛,依旧笑着,“如果你非要学我的看家本领,那还不如杀了我。”   对于金夺燕来说,将偷盗之术教给别人,就像一个轻功卓绝的人砍掉了腿,一个使剑了人失去了手。   沈无春没有办法了,或许世上有很多可以逼金夺燕就范的方法,但是沈无春一个都不会。他只会以性命相要挟,如果这个法子没有用的话,那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沈无春撂下剑,转身走了。他一转身,金夺燕立即使出轻功,飞升掠出两三丈,而后转身飞快逃开了。   这都什么事,金夺燕想,傅鸠想要男人,找谁不行非要沈无春,差点害死老子。   半个洛阳城还笼罩在夜里,街道宽阔又静谧,沈无春披着素白的披风和兜帽,不急不缓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心里很乱,一边想傅鸠越来越凶了,一边又想还是要先把他救出来。救出来之后呢,沈无春想,他要带傅鸠回浮玉山。可如果傅鸠救不出来,如果傅鸠救不出来 ······   “救命啊——” 长街的寂静忽然被呼救声打破,沈无春抬眼看去,只见一道凌厉的剑气掀翻了街两边的小摊,擦着沈无春的身侧劈过去。   巷子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个年轻人,他身后,至少追了三个黑衣蒙面的杀手。其中一个使剑,一把精巧的短剑,瞬息之间刺出十三剑,每一剑都正对着年轻人后背的死穴。   那个年轻人不可能躲得过,如果沈无春没有出手的话。   杀手的剑刺空了,沈无春一把将年轻人拽到身后,旋身而起躲过另外两名杀手的暗器,素白的风衣在空中旋成一面扇子,扇下是浑厚的掌风。   两名杀手被击退,持剑的那个也察觉沈无春的武功之高,稍做犹豫,那人打了个手势,领着另外两名杀手,迅速消失不见了。   年轻人惊魂未定,走到沈无春身边,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沈无春看了眼他腰间佩戴的枫形玉佩,问道:“药王谷的人?”   年轻人愣了愣,道:“在下确实出身药王谷,名叫谢十二,方才真是凶险,若非恩公救我性命,在下怕是小命难保。”   沈无春这才仔细的看了看年轻人,谢十二与沈长策一般年纪,身上半点内力也无,显见的是个不会武功的年轻人。药王谷医术出众,在武功方面却很不够看。可即便如此,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没几个敢得罪药王谷。难得有个被追杀的,沈无春多看了两眼。   谢十二大约是缓过来了,问沈无春道:“恩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呀,恩公今日救了我的姓名,他日药王谷必将登门拜谢。”   沈无春抬步向前走,“药王谷救过我,今日不过是报恩,不必言谢。”   “原来恩公与药王谷早有往来,真是缘分呀,不过一码归一码,恩公今日救了我,我们必然是要登门拜谢的。”   沈无春看了他一眼,“你姓谢,想必是药王谷嫡系。平常一个普通弟子江湖中人尚且奉为上宾,你一个药王谷嫡系被人追杀,身上的麻烦事端小不了。你觉得你这么跟着我,是想报答我,还是报复我。”   谢十二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道:“实在是这几年大家的脾气都不太好,医患关系太紧张。不过没关系,只要恩公将我送回如意客栈,那里自然有人保护我,就不会有像今天的麻烦事了。”   沈无春也要回如意客栈,见谢十二实在赶不走,便作罢了。   天边已经亮了起来,日光折射的云霞铺满天际,淡金色的光洒在沈无春身上,让他的皮肤白到几乎透明。他半垂着的眼睫浓密,落上了光尘,引人触碰。   谢十二看着这样的沈无春,几乎看呆住了。   “恩公,” 谢十二脸颊微红,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你可真是人美心善,等我回了如意客栈,必然要重谢恩公。”   沈无春没有理,自顾自的向前走。   谢十二跟在他身边,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害羞了起来,“恩公你可有婚配呀。人家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你看我,怎么样?”   沈无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谢十二有些羞涩,虽说初次见面就表露爱意有些唐突,但他实在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更别提沈无春还在他几乎绝望之时救了他的性命,简直是他的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冷淡的看着他,道:“闭嘴。”   谢十二没有被沈无春吓住,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问道:“恩公,你好歹将姓名告诉我,我好找你报恩呐。而且,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沈无春有些烦了,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 谢十二眉眼一耷拉,有些难过。顿了顿,他又跟上沈无春,贼心不死的问道:“是很喜欢的人吗?有多喜欢,是我一点机会都没有的那种喜欢吗?”   沈无春瞥了他一眼,点头。   谢十二面色萎靡了下去,一双眸子里盛满了难过,可怜极了。沈无春看他一眼,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感情充沛的人。能对一个只有初次见面的人表露爱意,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真情实感的感到难过。   沈无春又看了谢十二一眼才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谢十二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便不言语了。   他们两个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客栈还没开门,谢十二站在门口敲了好一会儿的门,伙计才来开门。   沈无春径直上楼,谢十二依旧跟着他。想想也是,药王谷的嫡系,应当有住在铜雀台的资格。   沈无春进了铜雀台,走上楼梯,他刚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就看见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结伴,带着一身的朝露回来。   一看见沈无春,沈长策的脸有些发白,“师 ··· 师父。”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昨夜你二人不在铜雀台?”   沈长策不知为何有些慌乱的意思,“师妹说洛阳有座有名的观星阁,昨夜我二人去了那里。”   去了观星阁,并待了一夜没有回来。剩下的话沈长策没有说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无春说。   沈无春微微皱起眉,“武林大会在即,少出去玩乐吧。” 说着他便推开房门走进去了。   沈长策拿不准沈无春是什么意思,苏弄晴将沈长策紧盯着沈无春的房门,面色十分黯然,道:“师兄,我先回去了。”   沈长策这才觉得自己忽视了苏弄晴,他拉住苏弄晴的手,“师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弄晴看着他,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他们身后,谢十二将全程看在眼里,他不知沈长策与沈无春的关系,只以为是沈长策与苏弄晴师兄妹之间情丝暗牵,孤男寡女,彻夜未归,不大体面。   谢十二看热闹似的看着师兄妹之间的暗流涌动,觉得这沈长策忒不干脆,都彻夜未归了,还不正经跟自己师妹定下来,叫人家一个女孩子名誉受损。   那边急匆匆的跑过来几个人,是谢十二的人。他们见了谢十二,着急的问道:“少主,你没事吧!”   谢十二摇摇头,转身跟着这几个人走,一边走还一边想,要多跟神仙哥哥见见面才好。 第10章   沈无春回了自己的房间,叫了热水沐浴。   沈无春回了自己的房间,叫了热水沐浴。傅鸠在床上一向疯的厉害,沈无春身上好些沁着血丝的吻痕和醒目的牙印。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尤为严重的脊背,将药随意的抹了一遍。素白柔软的衣裳裹上身,掩去无边风月的痕迹,沈无春又是那个不染纤尘的沈无春。   他身着柔软宽松的广袖白衫,刚走进里间想要歇下,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进来。”   门被推开,沈长策走了进来。   沈无春在靠窗的矮榻边坐下,一派懒散之色,“你来做什么?”   沈长策看着沈无春,嘴角蠕动两下,“我与师妹 ······”   沈长策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无春解释,眼前不断浮现苏弄晴隐忍柔顺的一张脸。   “你与她怎么了?” 沈无春阖了阖眼,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沈长策与苏弄晴彻夜未归代表着什么,他的不满只是不想沈长策因为玩乐而耽于练剑。   沈长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道:“师父是吃醋了吗?”   沈无春睁开眼,微微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沈长策看着沈无春,“哑姑说在山上你那么不喜欢师妹,是因为吃醋了,你不想我与师妹走的太近,是吗?”   我没有不喜欢苏弄晴,沈无春心想,苏弄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并不值得他喜欢或者讨厌。但是沈无春没有说话,这种说法是哑姑告诉沈长策的,必然有哑姑的意思。   沈长策轻轻笑了笑,“我听见哑姑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很高兴,因为这说明,师父心里是有我的。”   沈无春没有说话,沈长策继续道:“我对师妹好,是因为师妹可怜,我应当做到师兄的责任,好好照顾她,我对师妹 ······” 他想说他对苏弄晴没有别的感觉,可是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划清界限这件事,让他心口泛起细密的疼痛。   “师父,你不要再为难师妹了。” 沈长策看着沈无春,神色隐忍。   沈无春挑了挑眉,“我为难她?”   沈长策直直的迎向沈无春的眼睛,“只要师父能不为难师妹,我以后什么都听师父的。”   “那好吧,”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只要你能在武林大会上夺得盟主之位,什么都好说。”   沈长策眼里焕发出明亮的光,“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沈无春点点头,道:“去吧。”   沈长策退出屋子,神色重新昂扬起来。   屋里燃着沉水香,沈无春送走沈长策,走到里间床上,掀被子躺下休息。一墙之隔,在楼里那数十米高的楼梯上,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男一女成包抄之势围攻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男人持剑,一把短剑又狠又快。那几个人是谢十二身边的人,而那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便是凌晨被沈无春打退的杀手。   围攻他的几个人,一人使长剑,一人使双刀,而那女子则用一根数十米上的骨鞭。只见杀手凌空而上,女子的长鞭像一条灵便的蛇,顷刻便缠绕在杀手身上。刀剑随之冲着杀手面门,杀手矮身躲过,腰身一旋,短剑已经斩断了其中一人的手腕。   “好快的剑。” 围观的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沈无春倚在窗边,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一场厮杀。杀手的剑确实快,在沈无春所见的人之中也排得上号,只是十年前,沈无春隐入浮玉山时,江湖中还没有这号人。   看来他需要好好了解如今的江湖了。   外面的战局依然在僵持,依沈无春来看,杀手的武功不低,但敌不过三个一流高手的围攻,已经显出颓势。   沈无春觉得无趣,他合上窗户转过身,却听见利器破空而来。沈无春拂袖扫去,却见外面烟雾弥漫,暗器自杀手身上崩射出去,呈天女散花之势,惊动了铜雀台中不少人。各个房间里都有人走出来,趁着这样的混乱,杀手逃之夭夭了。   那三人见人跑了都追了出去,如意客栈的伙计们这才上楼,收拾打斗中毁坏的桌椅摆设,动作又快又轻。   铜雀台重新安静下来,沈无春回过身,慢条斯理的抽出放在一旁的长剑。躲在帷幔后的人见势不好,立时要逃。但沈无春的身形比他快,不等跑到窗边,沈无春的剑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边。   沈无春淡淡的打量他,蒙着面的杀手只露出一双眼睛,凶狠的像是雪原中的狼,黑沉沉的,时刻蛰伏着要人性命。   沈无春长剑将他的面巾挑下来,面巾下面,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你的剑很快。” 沈无春道。   男人扯了扯嘴角,一股子凶狠之意,“跟你不能比。”   沈无春眉头微挑,“你知道我是谁?”   “折梅剑沈无春,” 男人的声音嘶哑,“天下第一剑客。”   沈无春看着男人,“你是谁?”   “南荣。”   沈无春有些惊讶,他听过这个名字,“黑道第一杀手。”   南荣嗤了一声,“在你面前提这些名号,是自取其辱。”   沈无春手腕微弹,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送回了剑鞘中。   他走到里间,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南荣没有动作,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沈无春,直到沈无春自若的躺在床上。仿佛一阵迅疾的风,南荣消失不见。   沈无春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已是午后。他刚睁开眼,只觉一阵劲风冲着自己的眼睛袭来。他手掌迅速格挡,二指并拢,在来人的手腕上狠狠的点了一下。   南荣手腕一疼,立时卸了力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无春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   南荣站在落地罩边,怀里抱着剑,离沈无春不近不远,一把剑的距离。   “你是傅鸠的姘头。”   沈无春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南荣身上。   南荣看着他,“十年前,你打败傅鸠,踩着傅鸠登上天下第一的位子,这十年功成名就的日子,你过得心安理得吗?”   沈无春微微有些惊讶,“你认识傅鸠?”   “是,” 南荣握紧手中剑,“傅鸠于我有恩。”   沈无春的目光落在南荣手中的剑上,道:“你想杀我,为傅鸠报仇?”   南荣浑身紧绷,成蓄势待发之势,“是。”   沈无春面不改色,“你打不过我。”   “我知道,” 南荣道:“要试一试。”   几乎是话音落下,南荣就已经近在眼前。短剑反射着泠泠的寒光,带着逼人的杀意。沈无春弯腰躲过,扬起的长发被割下一缕。长发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瞬息之间,南荣右手的剑换到左手,灵巧而危险。   一寸短,一寸险。用短剑,就在于一个出其不意,使敌人险象环生,防不胜防。   南荣紧紧的缠着沈无春,不想让他有机会抽出长剑。沈无春便合掌为剑,修长的手指游走在锋利的短剑边缘,愣是没有一丝破绽。   衣袂纷飞之间已然过了数十招,南荣不是沈无春的对手,一柄短剑再变幻莫测,也伤不了沈无春分毫。   “还要再打下去吗?” 沈无春双指抵在南荣命脉上,清透的玉镯子微微摇晃。   南荣在衣服上擦了擦短剑,道:“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罢手。”   沈无春眉眼微挑,“傅鸠对你有很大的恩吗,值得你不死不休的追杀我?”   南荣咧嘴笑了,他紧盯着沈无春,目光仿佛一双刀,“你看着我的武功,不觉得熟悉吗?”   沈无春一愣,眉眼微寒,“《玉竭山顷》”   早年间沈无春与傅鸠游历四方,到处挑战高手,收集秘籍。后来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傅鸠偷盗各大门派典籍,习得百家之所长,融会贯通,创造了一种绝世的武功《玉竭山顷》。   《玉竭山顷》共九卷,《清光》《飞来》《流萤》《开山》《芊芊》《游龙》《佛手》《绕梁》《太息》,涵盖了长短剑,刀枪棍棒,拳脚轻功,以及内功心法,曾在十年前,在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   南荣所使的武功出自《飞来》卷。   “他教过我武功,” 南荣紧盯着沈无春,“一开始我们素不相识,只是同行过一路,因为我想学武功,他就教给我了。武林众人趋之若鹜的绝世武功,他就这么轻易的教给了我。”   沈无春的面色罕见的有了变化,他一掌推开南荣,宽袖长衫掀起一阵弧度后又归于平静。   南荣看着沈无春的神色,笑了神色,“你很生气吗?你求之不得的秘籍就这么被傅鸠给了别人。”   沈无春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在乎秘籍。”   南荣嗤笑一声,“你跟武林盟的人一起围攻傅鸠,不就是为了这本秘籍。只可惜傅鸠到最后也没把秘籍给你。”   “你什么也不知道。” 沈无春不再理会南荣,径自走到屏风边,将披风拿在手中。   “什么意思?” 南荣拦住想出门的沈无春。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沈无春眉目冷淡,“如果我不想说,那么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南荣面色冷硬,他知道沈无春说的是对的。   沈无春推开他,刚打开门,就见沈长策站在门前,欲要敲门的样子。   沈无春顿了顿,南荣站在门后,没有出声。   “师父这是要出门?” 沈长策道:“我方才听见师父房间里有动静,所以来看看。”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道:“我有一桩事交代你去办,望帝阁的阁主,你将他带来见我。”   望帝阁是江湖中最大的情报组织,其每月发行的江湖月报是江湖中最畅销的东西,内容涵盖江湖大事,名门轶事,过往传奇,以及各种各样每月更新的排行榜。   沈长策领命而去。门合上,南荣看着沈无春,“他找不到的。”   “望帝阁的阁主夏王孙,行踪成谜,身边高手环绕。想要找到他,可不单单靠武功高这一条。” 南荣看着沈无春,“按照行情,我这样的人出一次手八百两黄金,按人头算钱。我觉得你会来照顾我生意的。” 第11章   南荣说的不错,沈长策确实没有找到夏王孙,这也不能怪他,像夏王孙这样知晓无数秘密的人,如果那么容易被人找到,怕是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南荣倚坐在窗台上,下面是碧波深潭,他拎着他那一柄短剑,道:“看来我说中了。”   沈无春自袖中拿出银票,道:“八百两黄金,带夏王孙来见我。”   南荣咧开嘴笑了,他没有拿银票,转身翻下窗台,道:“我有另外的报酬向你取。”   沈无春没有说话,他用一只茶杯压在银票上,银票被微风吹动,发出窸窣的响。   隔天晚上,南荣拎着被捆起来蒙住眼睛的望帝阁阁主出现在了沈无春的房间,他扔下人之后,又很快消失不见。   望帝阁阁主夏王孙,看起来三十多岁,留了两缕八字胡,身着锦缎头戴金冠,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夏王孙是个地道的商人,有钱,且不会武功。   天色渐晚,沈无春大约是要休息了,身着宽松的白衫,满头长发被一根缎子束了,看起来十分闲散。   他走到夏王孙身边,将夏王孙蒙眼的黑布解下来。   “夏阁主,好久不见了。”   夏王孙看见沈无春,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还笑道:“原来是沈大侠,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沈大侠近来可好?您自隐居后头一次出山,论理我应当前来拜访的,失礼之处,沈大侠莫怪。”   沈无春轻轻笑了一声,“夏阁主还是这么舌灿莲花。”   夏王孙这个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手下高手如云,且行踪诡秘,轻易不在人前露面。也就是南荣,在黑道地位高,还有一身好武功。不然就算是沈无春自己,想找到他也颇费功夫。   夏王孙配着笑道:“不知道沈大侠找我来所谓何事啊?”   沈无春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说呢?”   望帝阁通晓天下事,找他来还不是为了情报消息。   夏王孙心下叹息,此情此景倒是与他当年初见沈无春的时候别无二样。   大概十多年前,那时候望帝阁刚刚起步,以贩卖江湖逸闻发家,各大掌门,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大侠,都被他扒了个底儿掉。今日传出这二位掌门偷情,明日传出那位大侠立身不正,江湖上掀起好一阵的血雨腥风。   夏王孙知道他做这门生意必然会招致报复威胁,是以,当傅鸠与沈无春找上门来的时候,夏王孙并没有多惊讶。   他只是感叹,月夜前来找他算账的那两个人,生得这般风华绝代。   那一日是下弦月,他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对面高楼的屋顶之上,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他立在高楼上,像是依靠着弯月,但身形分明挺拔。夏王孙再仔细看,发现他身侧,有个人坐在屋脊之上,风吹起他的墨发,行意风流。   不过片刻,那两个人便来到了夏王孙的眼前,白衣服的那个倚着门,黑衣服的那个拿着剑,笑盈盈的架在了夏王孙脖子上。   那把剑很漂亮,通身银白色,刻着菱形纹,靠近剑柄的地方篆刻了 “无春” 二字。   “你就是望帝阁的阁主?” 傅鸠笑道:“你的江湖月报写的真不错,我每期都看。”   夏王孙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道:“少侠喜欢看,是我们的荣幸。”   傅鸠用剑拍了拍夏王孙的肩膀,撩起绣满墨色牡丹的衣摆,在一旁坐了下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东西能给人看,有些东西不能给人看。” 傅鸠示意沈无春,沈无春走进屋,在书桌前翻找起来。   “你也不要怪我,” 傅鸠接过沈无春递过来的一沓书稿,一边翻一边道:“我呢,也是受人之托,来帮人平事儿。” 说着,他从那一摞书稿里抽出一张,边看边笑,“我的那位好大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风流事儿还不少。”   沈无春催促他,“找到了就走吧。”   傅鸠冲他摆摆手,收了剑,拿起手里的纸看向夏王孙,“这东西,以后还写吗?”   夏王孙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纸,咬着牙道:“写!”   傅鸠挑眉,夏王孙看着傅鸠,“少侠,我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今天你不让我写这件事,明天他不让我写那件事,那我望帝阁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我只是不让你写这件事而已,怎么就是不让你做生意了?” 傅鸠道:“你这人真不讲道理。”   夏王孙有些着急,正想给他讲明其中利害,却见傅鸠一脸漫不经心,那边的沈无春更是过分,抓着人家还没有公布的八卦消息就看了起来。   夏王孙一顿,忽然觉得这二人未必不懂其中道理,只是他们不在意。   “没有办法,” 傅鸠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弱肉强食,你打不过我俩,现在就得听我们的话。等你以后能打得过我俩了,你想刊登什么刊登什么。”   夏王孙咬牙,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有钱了,非得找十个八个的高手保护自己。   看着面前的亦正亦邪不可捉摸的傅鸠,夏王孙心一横,“你就是杀了我,规矩也不能破!”   傅鸠眼里有些兴味,他还没说什么,那边沈无春就一柄长剑横了过来。   “师父,” 傅鸠推开沈无春的剑,“不至于,杀了他,我以后去哪儿看江湖月报呀。”   沈无春搞不懂傅鸠想干嘛,道:“他不答应我们,事情不好办。”   傅鸠眼珠子转了转,道:“不如这样好了,我先试试说服他,说服不了你再杀他。”   沈无春有些不高兴,“我是师父,你得听我的。”   傅鸠看着沈无春,很稀罕他这个样子。这师徒之名,是傅鸠为了跟着沈无春,死皮赖脸要来的,沈无春只有想要压他一头的时候才把这个当真。   傅鸠忍着笑,问道:“那师父觉得该怎么办?”   沈无春收了剑,很矜持的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傅鸠笑出声,沈无春这个人,除了练剑什么都不会,不会还不许人说。他在心里记下,虽然沈无春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足他面子。   傅鸠又看回夏王孙,眉眼之间笑意瞬间带上几分邪气肆意,“你也听到了,我师父是真的会杀了你的。”   夏王孙腿肚子已经有些发软了,但他强撑着的看向傅鸠。傅鸠 “啧” 了一声,道:“这样吧,我用别的消息,换你这件事行不行?”   夏王孙谨慎的看着傅鸠,道:“燕无歇声名远扬,同他有染的那位还是个掌门,什么样的消息能比得上这个?”   傅鸠回身指了指,“你知道他是谁吗?”   夏王孙摇摇头,傅鸠道:“他叫沈无春,一年前,他来到中原武林,挑战各大掌门,最后败于峨眉掌门手下。如今他回来了,你说这个消息不比你这些风流艳史来的重要吗?”   夏王孙惊骇的看向沈无春,沈无春秾丽的眉眼一派轻淡,只淡淡瞥了一眼夏王孙,几乎叫他看住了。   “看什么看!” 傅鸠挡在沈无春面前,神色十分不悦。夏王孙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看沈无春,“这 ··· 这消息确实够分量,只是 ··· 只是 ······”   他还在犹豫,一旦规矩被打破,多的是人来威胁他。   “夏阁主,办事不要那么死板,” 傅鸠百无聊赖的摆弄手上的戒指,道:“以后来找你算账的人多的是,你有几条命来抵呀?大家都有苦衷,都不想弄的那么难看。”   傅鸠的声音懒洋洋的,又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让沈无春总忍不住看他。   “依我说,消息不如命重要,若是来人出了差不多的价格,你卖掉这消息也能赚不少。” 傅鸠看了夏王孙一眼,烛火下,他墨蓝色的眸子眼波流转,仿佛能摄人心魂,“要是来人出的价格不让你满意,你再公布出去也不迟呀。当个总是被人威胁的阁主,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你做卖家,想来不缺买家。”   夏王孙觉得傅鸠这法子不错,他可以把这些八卦逸闻当做货物,只要买主出了足够的价钱,他就不在月报上报道,也算双方各退一步,不必闹得太难看。   傅鸠声音含笑,透着股刻薄,“虽然这法子阴损,但是你夏阁主做这种生意,应该也不怕别人掘你祖坟吧。”   夏王孙面不改色,道:“夏某受教了。”   傅鸠满意的点点头,手里还握着那张纸,“那这东西,我就带走了。”   夏王孙道:“少侠自便。”   傅鸠于是起身,同沈无春一起踏月而去。   随后,夏王孙凭借这些名门丑闻,大赚一笔,积累了发家的财富。不久之后,夏王孙排出一个洛神美人榜,沈无春位居第一,那幅只描绘了沈无春三分神韵的小像引得江湖之中不知道多少人神魂颠倒。   趁着这个东风,夏王孙编纂了好些话本子,或是确有其事,或是胡编乱造,在江湖中很是热闹了一阵。尤其是师父跟徒弟的那些事,师徒罔顾人伦,逆徒欺师灭祖,师父无奈大义灭亲,结局相忘两边死生不复相见,总之赚足了眼泪。   后来一路顺顺当当过了十多年,而今,又落在沈无春面前。夏王孙心绪复杂,他想,若是沈无春欺人太甚,他无论如何也要让沈无春再做一回话本主角。 第12章   “我要这十年来江湖中发生的所有的大事。” 沈无春开门见山,“我避世许久,知道的东西越多越好。”   “好说好说,” 夏王孙道:“这十年来,江湖上其实发生了不少的大事。十年前围剿一战武林各大门派都损失惨重,你若现在去看,一大半都不是您认识的人啦。”   沈无春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道:“无妨,离武林大会还有月余,我还有不少时间。”   夏王孙神色微动,看来他猜得不错,沈无春这次出山,真的是为了武林大会。   “这十年来的卷宗不少,” 夏王孙道:“等我回去整理好了,派人给你送来可好?”   “你不能走。” 沈无春看着夏王孙,“叫你的人把东西送来。”   夏王孙还想再说些什么,沈无春端着茶杯起身,“这段时间,你要待在我这里。”   “不是,” 夏王孙赔着笑道:“沈大侠这是什么意思?”   沈无春将凉透的茶倒进花盆里,道:“商人心思多,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有你的一条命在我手里,我就安心些。”   夏王孙心里暗暗咬牙,到底不敢怎么样。沈无春毕竟有恃无恐,十年前傅鸠一人力战百余名一流高手,沈无春不会比他差。夏王孙手下的那些人,怕是不能从沈无春手底下捞出夏王孙。   夏王孙伏在桌边写下几个字,随后用自己腰间的印章盖了印。他打开门,随手叫住一个伙计将纸条交给他,伙计把字条交给管事,管事将字条交给送菜的小哥,小哥将字条交给临街绸缎庄的掌柜 ······ 一刻钟之后,房门被敲响,一整箱的卷宗被送了过来。   望帝阁的情报网络无孔不入,任何一个人一日接触的人中,每六个人中就一定有一个望帝阁的人。   沈无春门口的箱子惊动了外出归来的沈长策与苏弄晴,沈无春便让他们把箱子搬进来。   夏王孙坐在书桌边,瞧见沈长策与苏弄晴,起身见礼。   沈长策看着夏王孙,问道:“师父,这是谁?”   “这是望帝阁的阁主夏王孙。” 沈无春给夏王孙介绍,“这是我徒弟沈长策,苏弄晴。”   “沈长策与苏姑娘,夏某早有耳闻啊。” 夏王孙笑眯眯的,很和善的样子。   苏弄晴眸中微惊,没想到沈无春竟然认识望帝阁阁主,这般神秘莫测的人物。   沈无春在一边坐下,“听说望帝阁有一个天行榜,武林青年才俊都在其上,你看我徒弟怎么样?”   夏王孙笑眯眯的打量沈长策,道:“沈少侠年少有为,只可惜鲜少出现在江湖之中,与人对战也只有寥寥的记录。不过,就夏某来看,沈少侠跻身天行榜前十不是问题。”   “况且武林大会在即,沈少侠参加了武林大会,少不得也要名扬四海,同尊师一般呀。” 夏王孙惯说好话,叫沈长策听着很受用。   沈无春不置一词,他叫沈长策进来,本也只是想叫他与夏王孙见一面,算是一种人脉关系。   “临江山庄的苏姑娘,也是眉清目秀,落落大方呀。” 夏王孙看着苏弄晴,笑道:“当年你过湘水时曾与临江仙对战,而今临江仙的女儿也拜入你的门下,实在是缘分。”   夏王孙不知道苏弄晴与沈无春之间的纠葛,只以为苏弄晴是沈无春的徒弟,那他夸了沈长策自然也要夸夸苏弄晴。   “不错不错,苏姑娘年纪轻轻,就很有令堂风范!”   沈无春没说什么,反倒沈长策,听见夏王孙夸苏弄晴,十分小心翼翼的看向沈无春的脸色,像是怕沈无春因为这两句夸而记恨苏弄晴似的。   “好了,” 沈无春道:“你们先去吧,我与夏阁主还有事要谈。”   沈长策忙带着苏弄晴离开了。   夏王孙何等精明人物,一眼便看出这几人之间的不对劲,他琢磨着莫非这马屁拍的不对?看来还是要让人去查查师徒几人才好。   那边沈无春已经拿了本卷宗翻看,夏王孙在那边探头探脑,没话找话说:“您收徒弟的眼光可真不错,这一个个的,风华正茂,头角峥嵘,都非池中之物。”   沈无春没说话,夏王孙又试探着开口,“但要说惊世之才,那还得是您头一个徒弟 ······”   “燕无歇手下有个情报组织叫杜鹃啼,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无春忽然问道。   夏王孙一愣,讪笑道:“没 ··· 没什么关系。”   沈无春头也不抬,“望帝春心托杜鹃,听名字就不清不楚的。”   夏王孙不再说话了,望帝阁和杜鹃啼,当然是有关系的。那位光风霁月的武林盟主,得知望帝阁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后,横查了一手,原本所有的信息只向夏王孙聚集,但现在却分流到了燕无歇手里。真要说起来,他燕无歇手里的情报比夏王孙的只多不少。   心黑手毒啊,夏王孙心里感叹。   沈无春花了几天时间整理十年间江湖中的大事,江湖不可能风平浪静,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厮杀,各种灭门寻仇层出不穷。   好在,燕无歇成为盟主之后,武林并没有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一个年纪轻轻单挑各大派掌门的沈无春,也没有一个身怀绝世秘籍搅弄风雨的傅鸠。   夏王孙自知逃不掉,便也表现的很老实。沈无春不爱搭理人,他便同沈长策与苏弄晴两个套近乎。沈长策暂且不谈,那苏弄晴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后来他又查到师徒几人之间的纠葛,不由得感叹一出好戏。   那一日天气不错,沈无春终于踏出了房门,叫上沈长策同他一起去见武林盟主燕无歇。   燕无歇的府邸在城东,是一座面积很大的园林,名叫秋水渡。这座园子亭台楼阁相连,屋檐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其中大小池塘星罗棋布,景色也是一绝。   燕无歇虽然是个江湖人,却很有贵族的气质,在住的上头十分讲究。或许就是因为他爱讲究的臭毛病,傅鸠与他才和得来。   沈无春被人领着往东走去,穿过几重大门,就到了燕无歇见客的正厅。   燕无歇这里的人对沈无春十分客气,请他上座,不多时又端了茶。沈长策与苏弄晴被安置在沈无春下首,两个人都被招待的有些拘束。   不多会儿,燕无歇便过来了。他身着锦衣,手握折扇,朗目疏眉,仪态翩然,看去不像个武林盟主,倒像个手不释卷的读书人。   燕无歇看见沈无春,笑了两声,“许久不见了,难得你还给我几分薄面,到我府上坐坐。”   沈无春看向燕无歇,燕无歇比他大一些,但面上并不显老,更有一种沉稳自若的风度。他与人相处起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叫人如沐春风。   沈长策和苏弄晴都起身见礼,燕无歇笑着扶起二人,道:“早听闻无春收了两个徒弟,都是人中龙凤,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上来几个仆从,“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不要嫌薄才好。”   沈长策看向沈无春,沈无春眉眼淡淡,道:“长者赐,不可辞。”   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这才将东西收下。   燕无歇待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很和善,与沈无春之间的关系也很熟络。但其实在沈无春看来,他与燕无歇称不上多有交情。   燕无歇与傅鸠是结拜兄弟,沈无春不过是因着傅鸠才与燕无歇有些往来。燕无歇此人心思深沉,颇有城府,傅鸠一直不让沈无春与他来往太密。   沈无春看不透燕无歇这个人,如果说他不是好人,在傅鸠出事之后,沈无春求告无门时,是燕无歇伸出了援手。可若说他是个好人,傅鸠被囚的整件事中,又似乎有他的影子。   几个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峨眉来人拜见燕无歇。   “来的可是青峦师太?” 燕无歇问道。   底下人回,“青峦师太并没有亲自来,来的乃是峨眉首徒南宫镜。”   燕无歇一顿,放下茶盏,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浅灰衣衫,手握长剑的年轻女子便走进厅来。她身后跟着一行九个峨眉弟子,都是穿着浅灰道袍的年轻姑娘。   而即便打扮的如此素净,为首的那个女子依然有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光彩。她走到厅中,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拱手看向燕无歇,道:“南宫镜奉家师青峦师太之命,前来拜见燕盟主。”   “南宫镜,峨眉青峦师太首徒,天行榜位列第一。” 苏弄晴靠近沈长策,在他身边小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南宫镜身上,沈长策不着痕迹的打量她,暗地里评估两人实力。南宫镜毋庸置疑是个美人,不同于沈无春的淡漠,苏弄晴的温柔,她是一种江湖侠女英姿飒爽的美丽,你看着她,便会知道光明磊落,潇洒疏放这样的词语不单单形容男人。   燕无歇坐直身子,道:“南宫姑娘不必多礼,不知青峦师太近来可好,此次武林大会,师太可到了洛阳城?”   南宫镜回道:“家师已到洛阳,下榻如意客栈,命我等先来拜会燕盟主。”   燕无歇点点头,见南宫镜往沈无春那边看,便给她介绍,“这位是折梅剑沈无春。”   南宫镜闻言,拱手见礼,“早听闻沈大侠武功绝顶,气度非凡,今日一见,可知名不虚传。”   沈无春微微颔首,“过誉了。”   燕无歇在一旁摇着扇子看着沈无春,笑道:“南宫姑娘怎么说也是你的晚辈,你身为长辈的,也不准备两件像样的礼物。”   沈无春看了燕无歇一眼,南宫镜忙道:“燕盟主客气了,晚辈不敢受沈大侠的礼。”   燕无歇却不罢休,看着沈无春,“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喜好收集武林秘籍,其中有一本《霓裳羽衣》,是专为女子准备的内经心法,我瞧着正好适合南宫姑娘。”   南宫镜有些不解的看着两人,不明白为什么燕无歇非得让沈无春给自己见面礼。沈无春看了两眼燕无歇,道:“燕盟主说的有礼,随后我命人将功法给南宫姑娘送去。”   燕无歇满意的点了点头。   南宫镜见势只得顺势应下来,几人寒暄一阵,沈无春带人先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苏弄晴神色困惑,沈长策见了,便道:“师妹,你在想什么?”   “听闻青峦师太与燕盟主一向不和,武林各大门派中,只有峨眉不曾加入武林盟。今日看见燕盟主对南宫姑娘的态度,却不像是素有仇怨的样子。” 苏弄晴看向沈长策。   沈长策对江湖中事知道的不多,只问道:“青峦师太与燕盟主为何不和?”   苏弄晴道:“燕盟主年轻的时候曾与青峦师太的未婚夫婿俞飞尘比武,比试之中燕盟主错手杀了俞飞尘,青峦师太就这样与燕盟主结下了仇怨。”   沈长策有些唏嘘,“杀夫之仇,确实难以消解。”   “俞飞尘不是燕无歇杀的。” 沈无春忽然出声,苏弄晴与沈长策都看向沈无春,沈无春淡声道:“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了,不必深究。”   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点头称是。沈无春忽然看向苏弄晴,“你知道的事情不少,这些前尘旧怨,鲜少有人提了。”   苏弄晴愣了愣,说了实话,“这几日闲来无事,常常与夏先生聊天,倒是得知了不少的奇闻轶事。”   沈无春看着苏弄晴,苏弄晴依旧是那样的秀美温婉,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沈无春没有说话 ,收回了目光,继续闭目养神了。 第13章   入夜,沈无春站在窗前,从铜雀台上望下去,俯瞰繁华的洛阳城。   夏王孙已经离开了,沈无春手头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眼下,他在等一个人。   房间里暗香悄无声息的弥漫,当金夺燕想故技重施给沈无春下药的时候,沈无春的剑已经落在了金夺燕脖子上。   金夺燕不尴不尬的笑了两声,他面前,沈无春却直接收了剑。   “不知道沈大侠找我所为何事啊?”   沈无春看向他,道:“上次你说,不能将破解梦赦窟的办法教给我。那我雇你做一件事,可以吗?”   金夺燕谨慎的问道:“你想要我偷什么?”   “傅鸠。” 沈无春直直的看向金夺燕,“你将傅鸠偷出来,多少钱我都可以出。”   金夺燕却笑了,“沈大侠,你莫为难我。傅鸠手上有《玉竭山顷》,人人趋之若鹜。我前脚将他带出来,怕不是后脚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无春想说些什么,金夺燕却出奇的坚定,道:“沈大侠,莫说我了,就是您,在武林众人围攻之下,能全身而退吗?”   沈无春不说话了,他想起十多年前,武林众人第一次围攻傅鸠。成百上千的人围在剑湖周围。而傅鸠懒散的坐在湖心小筑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拿出了一本空白的书。   那些人以为那就是《玉竭山顷》,争相抢夺起来。傅鸠在湖心小筑弹琴,湖岸边一阵阵的刀剑杀伐之声,一曲琴了,剑湖的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那是沈无春第一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湖心小筑的白色帷幔随风摆动,小筑之外,血流成河。   沈无春沉默了很久,金夺燕看着他,道:“沈大侠,您这个活儿,我是真的接不了。”   沈无春沉吟片刻,“那么,你能不能再将我带进梦赦窟?”   金夺燕十分惊讶,“你要进梦赦窟?”   沈无春点点头,“既然你不能将傅鸠带出来,那你就带我进去好了。”   金夺燕眼珠子转起来,“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被武林盟发现了,我可是会有大麻烦的。”   沈无春微微皱眉,“可你把我带进去过。” 沈无春略想想,明白过来,“傅鸠给了你什么报酬?”   金夺燕不瞒他,“他给了我《玉竭山顷》中的《流萤》卷。”   《流萤》是《玉竭山顷》中的一种轻功,所谓身似流萤,缥缈无踪。   沈无春抿了抿嘴,他也有轻功功法,但都比不上《流萤》。   “你想要什么?” 沈无春直接问他,“只要我能拿得出来。”   金夺燕心里窃喜,沈无春是一点也不会谈判,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我要的东西,说珍贵也珍贵,说不值一提也确实不值一提。” 金夺燕道:“我有一个客人,要我偷一件你的衣服。”   沈无春眼中有些惊讶,“我的衣服?”   金夺燕说起来还有些难以启齿,“一双罗袜。”   他不知道沈无春懂不懂,沈无春这个人,姿容绝代,高高在上的如同谪仙人,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觊觎他那一身素淡的白。要沈无春的一双罗袜,听起来就知道不能做什么正经事儿。   沈无春问道:“是谁要的?”   金夺燕摇头,“这我不能告诉你。”   沈无春思量片刻,道:“可以。”   说罢,沈无春回身自衣柜中取了衣物,递给金夺燕,“现在,你可以带我去梦赦窟了吗?”   金夺燕一边咂舌,一边收起衣物,道:“现在就走?”   沈无春点头。   “那好吧。” 金夺燕推开窗户,旋身隐进夜色里,沈无春跟在他身后,虽不比金夺燕轻灵,却气息绵长,源源不绝。   一轮弯月挂在西楼的屋檐上,沈无春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忽然想起来一些往事。   那时他们两个从夏王孙那里离开,跑到阳雀楼的屋顶上。阳雀楼很高,下弦月好像就在他们身后,明亮之中透出些寒凉。   沈无春看从夏王孙那里顺出来的江湖八卦,他这个人满心扑在剑上,踏入中原武林这么些年,怕是从不知道江湖还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傅鸠仰躺在屋脊上,翘着腿,看月亮。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墨色的牡丹飘飘摇摇。   沈无春的表情素来寡淡,但傅鸠却可以通过他的眼睛分辨他的情绪。好比他现在,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睛亮亮的,有些好奇,还透着些小惊讶,像是刚刚接触世界的小娃娃,看什么都兴致勃勃的。   某种意义上,这些东西确实为沈无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傅鸠问他:“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无春点点头,傅鸠又开口,道:“这不比你那枯燥的剑谱有意思?你偶尔也看看这些世事人情,不要总想着练剑。”   沈无春从那几页纸里抬起头,看着傅鸠,摇了摇头,“我喜欢练剑,我们这一派追求的便是最高深精妙的剑法。”   傅鸠嗤笑,“你难道没听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折梅剑法》称得上绝世无双了,还不是败在我的剑下。”   傅鸠声调懒懒散散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最精妙的剑法。”   沈无春想了想,道:“找不到最精妙的剑法,能更上一层楼也是好的。我如今的武功,便比我初入江湖之时厉害很多。”   傅鸠睨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身边有了我。”   傅鸠忽然坐起来,捏着沈无春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别找什么更精妙的剑法了,多看看我吧。有我在你身边陪你练剑,不比那几本破剑谱有用?”   沈无春就着这个姿势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要你,也要剑谱。”   傅鸠眼里有些失望,他放开沈无春,道:“贪心不足。”   傅鸠又躺了回去,看悬在天上的月亮,这月亮就和沈无春一样,看着近在咫尺,其实遥不可及。   沈无春回头看傅鸠,“你不开心吗?”   傅鸠懒散的应了一声,沈无春不是很有诚意的哄道:“别不开心了。”   傅鸠看了会儿月亮,又看沈无春,“那亲一个。”   沈无春就俯下身去,亲了亲傅鸠的嘴唇。不等他起身,傅鸠一下子拽住了他,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沈无春去看傅鸠,傅鸠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情雾,他舔了舔沈无春的耳垂,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沈无春皱起眉,道:“我不要,太硌得慌了。”   傅鸠不老实的蹭来蹭去,很不高兴的样子,“好师父,又不劳你动作,怎么这么娇气,躺着也嫌硌得慌。”   沈无春过后又说了什么,但是听不分明了。   那一轮明月挂在两个人头顶,与如今沈无春眼中的月亮,何其相似。   沈无春敛下心神,跟在金夺燕身后,往梦赦窟的方向去。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那一块空地。这里原来是一间寺庙,后来荒废了下来,被燕无歇改成了梦赦窟。方圆几里,除了几间半坍塌的房屋,就只有一棵大槐树和一口枯井。   金夺燕蒙上沈无春的眼睛,带着他一同跳进井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停了下来,沈无春将蒙眼的布摘下。   入目是一道长长的石桥,石桥两边是幽暗的潭水,过了石桥,便是傅鸠所在的石洞了。   沈无春踏上石桥,他一身白衣,走到漆黑的石桥上。前后都黑黝黝的,只有他,仿佛混沌之中的一抹光。金夺燕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手脚酥麻,立时不敢看了。   沈无春走过石桥,走到石洞前。他往里看去,石洞很大,石壁上镶嵌了许多盏灯,整个石洞十分明亮。靠近墙边一侧,是一张宽大的石床,上头铺着柔软雪白的皮草,上回沈无春来的时候已经体验过了。   一旁有一口泉眼,咕噜咕噜冒着清水,散发着寒气。几张大架子立在一旁,上头有美酒熏肉果脯。而另一边,则是慢慢一整面墙的藏书。大约是顾忌傅鸠,那些书里大多是一些诗文游记,没有一本武学秘籍。   这里一点都不像个囚牢。沈无春想,看向傅鸠与燕无歇结拜为兄弟还是有点作用的。   傅鸠站在书案后面,一只手挽袖,一只手执笔。宽大的绣满了墨色牡丹的长袍罩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消瘦的轮廓。他看起来可真像个如玉公子,在临湖小楼里,倚风描画,姿仪英秀。   沈无春倚着石墙,这样一个人,哪怕他笔下正画着月下楼顶交颈缠绵的春宫画,也是赏心悦目的。   傅鸠放下笔,将画吹干,折起来放进了一旁的一个箱子里。那箱子里,里头有半箱子纸。   总不能都是他俩的春画儿吧,沈无春抿了抿嘴,想上前去看看。傅鸠却一抬手,将箱子合上了。   傅鸠抬起眼,看着沈无春,一双眸子,昳丽又无辜。   “你很介意我画这些东西吗?” 傅鸠问道。   沈无春其实无所谓,但是画半箱子春宫画儿,这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吧。   “你是怕我把这些拿给别人看?” 傅鸠袖着手,墨色的长发边是一张苍白的脸,“沈大侠是觉得同我这个魔头不清不楚的,有碍你的清白吗?”   沈无春抿了抿唇,“我没这么想。”   傅鸠只是笑,透着一股子嘲弄。   他们两个总是不能好好说话,沈无春想说的话太多,却是个笨嘴拙舌说不明白的。傅鸠压根不想听他说话,他自己说话的时候又总是夹枪带棒的。   沈无春心里想,或许应该传信,那总不会吵起来。但他又一想,当面说话他尚且猜不透傅鸠在想什么,若是传信恐怕更想不明白了。   两个人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聊天,便只好做些别的。   于是上床。   石洞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要蜡烛不停息,便一直都是明亮的。石床边的帷幔被放下来,柔顺的落在雪白的皮子上,床上的情事一直要到傅鸠尽兴了才算完。   喘息声渐平,傅鸠挥开帷幔从床上下来,自顾自的倒水喝。床榻里面,沈无春半截身子埋在柔软的皮草里,露出大半个赤裸的脊背。白皙的肩背之上布满了暧昧的,缠绵的红痕,一直蜿蜒到消失在被子里的腰窝。   “我要喝水。” 沈无春哑着嗓子道。   赤着上身的傅鸠看了他一眼,倒了杯水回去。   沈无春喝完了水,依旧躺回去。傅鸠也在石床上躺下来,枕着手,看着帐子顶。   他没有问沈无春什么时候走,沈无春早晚要走。 第14章   大约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蜡烛都燃尽了,石洞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石床上,沈无春兀自沉睡着,他身边躺着傅鸠。傅鸠侧着身子,指尖悬在沈无春眉眼之间。   沈无春生的极美,傅鸠想起当年他与沈无春过洛阳,牡丹薄瓣朵朵,姚黄魏紫,倾国倾城。而沈无春站在牡丹花丛里,如洛神出水,一眼惊鸿。   他那么美,却又那么冷,好像一身骨血都是坚冰寒雪塑成的,叫人暖不化,放不下。   傅鸠眼眸深深,指尖从沈无春的脸颊滑到了沈无春的脖颈,他摩挲着那细腻的颈子,如同将沈无春整个人禁锢在一掌之间。   沈无春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睁开了眼睛。   傅鸠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   “你想掐死我吗?” 沈无春声音有些哑,大约是昨天伤到了喉咙,吞咽有些费劲。   傅鸠笑了,眉眼染上一种妖异,“是啊,我想杀了你。”   “为什么?” 沈无春看着他的眼睛。   傅鸠看着他,“因为你背叛了我,因为一本可笑的秘籍背叛了我。”   沈无春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看着傅鸠的眼睛,嘴巴张了又合。   “我没有。”   离开无极宫后,傅鸠与沈无春来到中原武林,沈无春再次踏足峨眉,青峦师太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之后,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同许多人比武,从大漠到江南,从南疆到北海。他们当然也有过争吵,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最后一次争吵,算不得是他们最凶的一次。可是那一次,傅鸠走了,走的很决绝,头也不回。   沈无春讨厌这种被留在原地看人背影的感觉,于是他也愤愤的转过身,回了浮玉山。   没过多久,他又听到傅鸠的消息,傅鸠潜进少林,偷走了少林六十四种武功秘籍,天下哗然。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傅鸠又潜进各大门派,偷学各种武功。秘籍被偷的门派派人追杀傅鸠,只有零星几个人活着回来,同时带回来一个消息。傅鸠将所有的武林秘籍融会贯通,创造出了《玉竭山顷》。   大约从这个时候起,整个武林的人开始追杀傅鸠,不管是为了寻回自己秘籍,还是为了那本绝世武功《玉竭山顷》。   沈无春下了山,去找傅鸠。但是傅鸠不愿意见他,每次他循着傅鸠的踪迹找过去,只剩下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那一年深秋,燕无歇来找他。彼时武林众人为了围剿傅鸠,推选燕无歇为武林盟主,统率大局。   燕无歇到的时候,沈无春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你能找到他吗?” 燕无歇站在长廊上,远望湖中秋水。   沈无春看了看他,燕无歇继续道:“找到他,让他交出《玉竭山顷》,然后带着他离开吧。”   “傅鸠不听我的。” 沈无春垂下眼睛。   “他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燕无歇告诉他,“重阳之日各大门派齐聚,开始对傅鸠进行规模最大的一次围剿。”   沈无春抿了抿嘴,“他们未必打得过傅鸠。”   “他们一定打得过傅鸠,” 燕无歇面色严肃下来,“傅鸠再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而我们这边是千军万马。沈无春,你明白吗?这不是一场对决,这是一场战争。”   一个人可以赢得一场战争吗?沈无春心里发紧。   燕无歇走后,沈无春就背上剑,去寻傅鸠。   他在一座湖边小楼里找到了傅鸠。湖岸边有一座观景台,露天的平台围着栏杆,下面是平静的湖水。   观景台上有一张琴桌,哑姑在那里焚香抚琴。她面前有一张长榻,傅鸠歪在长榻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拎着酒杯搭在膝上。满绣墨色牡丹的长袍铺满了长榻,他坐在繁花之间,周身一派慵懒之意,像个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   傅鸠撩起眼皮子看了眼走过来的沈无春,呼吸沉重了片刻。   沈无春先开的口,“跟我走吧。”   傅鸠勾起一抹笑,“去哪儿?”   “回大漠,” 沈无春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大漠,” 傅鸠晃悠着酒杯,“大漠不像浮玉山,师父怕是住不惯。”   沈无春眉头微皱,他不想跟傅鸠说这些有的没的,只道:“你把《玉竭山顷》给他们,然后跟我走。”   傅鸠微顿,抬起眼,眸中寒意重重,“原来师父来找我,真的是为了《玉竭山顷》。也是,师父毕生追求精妙的武功,怎会不为《玉竭山顷》动心呢?”   沈无春要烦死了,傅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傅鸠看着沈无春,“我如果不跟你走呢?”   沈无春咬着牙,“我是你师父,你得听我的!”   傅鸠笑了,“师父?”   他抬起眼,直直的盯着沈无春,“当年月湖边你以一招之差胜了我,但是现在,你还赢得了我吗?”   沈无春眼睛一下子睁大,傅鸠慢条斯理站起来,抽出一旁的长剑,那柄剑上,还篆刻着无春二字。   “如果你赢了我,那我就把《玉竭山顷》给你。” 傅鸠长剑对着沈无春,声音里带着狠意,“但如果你输了,那我就废去你一身武功,你此生不能再练剑!”   沈无春紧紧的抿着嘴,看着傅鸠,他心里涌现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委屈,连带着喉咙都有些钝痛。   他不说话,也抽出了剑。   像以前每次切磋一样,他们拿着剑,相对而立。但是这一次,不会再有谁对谁说,“我知道这招怎么解了,你再同我推演一遍。”   哑姑抱着琴退回了小楼里,她很幸运,得以成为这两个最厉害的剑客之间对决的见证者。   沈无春与傅鸠的剑都很快,甚至有些剑招如出一辙,哑姑看不清他们之间的过招,只觉得两个人如此相似,漫天剑影里,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几乎要融为一体。   平静的湖水掀起轩然大波,湖岸边的树林被一阵强劲的风刮过,枝头残存的叶子顷刻间荡然无存。哑姑悄悄探出头,却被剑气卷起的风刃割断琴弦。   他们这一场打了很久,日头西沉,两个人的战局从湖中心转到观景台。哑姑看见了沈无春,他穿着的白衣沁着血色,尤为明显。他虽然站着,但是僵直的像一根木头,已经到了力竭之时。   傅鸠持着剑,站在他不远处。   “你输了。” 傅鸠道。他穿的是黑衣,血色不明显,但是哑姑肯定,他没有在沈无春手上讨到多少好处。   “还没有。” 沈无春声音很轻,他握紧手中剑,看向傅鸠,“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傅鸠扯出一抹笑,手中长剑反射泠泠的寒光。他抬起剑,却听见身后琴弦 “铮” 的一声断裂,发出警示的声音。   傅鸠下意识的挥剑斩去,十三枚一寸长的暗器打在傅鸠的剑上,余下通通没入傅鸠体内。他转身看去,九位一流高手自四面而起,冲着傅鸠成围攻之势。   埋伏着的围攻的人如同蚂蚁一般迅速爬满了湖边,诛杀傅鸠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湖岸。那九位高手就趁着傅鸠与沈无春两败俱伤的空档,合力冲傅鸠出手,势要就地诛杀傅鸠。   沈无春被这般变故惊住了,他看着不远处的傅鸠,想上前去帮他。可是身后人潮汹涌,他被谁撞了一下,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要比痛感来的更早。他低头去看,腰间已经被大片大片的血染红。   “傅鸠 ···” 沈无春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他最后看他一眼,傅鸠双手被缚,狼狈的跪在地上。   “你出卖我。” 傅鸠用那双含着血泪的眼睛望向沈无春。   “我没有。” 沈无春已经站不住,委顿在地,“我没有。” 第15章   后来,沈无春被燕无歇送去了药王谷,当他醒来,已经是三个月之后,傅鸠被囚,一切尘埃落定。   沈无春摸了摸腰腹,好像那里还残留着当年的疼痛。   傅鸠已经起身,他下了床,换了新烛,一根一根点起来,石洞里便明亮起来。   “你还不走?” 傅鸠背对着沈无春。   “我要在这里待几天。” 沈无春坐在石床上,拢了件绸衫。进出一次梦赦窟太麻烦,他给沈长策留了信,没什么大事不要来找他。   傅鸠回头看着沈无春,沈无春也看着他,眼睛很柔和温顺。   傅鸠轻笑一声,笑的沈无春后背发凉,他收起了温顺的做派,拢着衣衫从床上下来。   沈无春赤着脚踩在石板上,石板冰冷似铁,他于是又把脚缩了回去,用一旁雪白的皮草将自己圈了起来。   那一边傅鸠拿出一些果脯肉铺放在桌子上。   “你这里倒是不缺什么,” 沈无春道:“看不出来,燕无歇对你还挺好的。”   傅鸠声音淡淡的,“我哥哥一年两回往武林盟送东西,他当然不好亏待我。”   傅鸠是无极宫的少宫主,无极宫地处大漠,占据绿洲,据说领地还有金矿,富庶的不得了。   十年前傅鸠搅弄武林风云,被众人围剿。无极宫没法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不敢率人前来救援。但在得知傅鸠被关起来之后,却派人一年好几回的来找燕无歇,每一回都带着十几车的金银财宝,就是为了能让傅鸠过得好点。   傅鸠回过头,凤眸微挑,看着沈无春,“这十年来,你在做什么?”   沈无春回想了一下,当年他被人刺伤,在药王谷昏迷了三个月。后来他离开药王谷,找到燕无歇,想见傅鸠。燕无歇不允许,他同燕无歇定下了一个约定,因为这个约定,他在浮玉山上待了十年,直到燕无歇派人来给他送武林大会的邀请函,他才可以下山。   同时还收了个徒弟。   沈无春抿了抿嘴,他觉得如实说了,傅鸠会不高兴。   “你不说我也知道。” 傅鸠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恶狠狠的盯着沈无春,仿佛割裂的两种情绪。   “听说你又收了个徒弟,” 傅鸠声音里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毛骨悚然,“你的新徒弟怎么样?称你的意吗?你跟他说起过我吗?怎么说我也是他师兄不是。”   “他不重要。” 沈无春打断他的话,像是感受到危险了似的,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傅鸠微顿,目光沉沉的看着沈无春,“那谁重要?”   沈无春抬眼看向傅鸠,“当然是你。”   傅鸠沉默了,他长久的凝视着沈无春,末了只撂下一句,“骗子。”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沈无春无聊,就盯着傅鸠的背影,描摹他衣袍上一朵一朵的墨色牡丹。这牡丹花瓣大而繁多,颜色深红渐黑,唯有花蕊一点灿灿的金黄,像是星星点点的光。   沈无春在床上躺下,注视着傅鸠的背影,慢慢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关轰鸣的声音传来,那头,燕无歇站在石桥另一端,身边几个弟子举着火把,照着桥这边的路。   那几个弟子同沈无春在秋水渡见到的武林盟弟子不同,他们每个人都身着白色甲衣,脸上带着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些弟子平常守在各个关卡,每三日一次往傅鸠这里送吃食日用,但不能与傅鸠对话。   沈无春被声音惊醒,刚想起身去看,却被傅鸠压着摁了回去。   燕无歇穿过桥走进石洞,身后的弟子将几摞卷宗放在石台上,随后退到石洞边。   石洞就这么大,那几个素来给傅鸠送东西的弟子见到床上还有一个人,都十分惊讶。   只见傅鸠懒散的倚在床上,怀里搂着一个人。从他们那里看去,只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他半拧着腰身偎在傅鸠怀里,往下拢着雪白的皮草。   燕无歇目光在傅鸠两人身上转过一圈,笑道:“贤弟好兴致啊。”   傅鸠勾起沈无春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道:“长日无聊,总要找些事来做。”   燕无歇笑道:“是为兄考虑不周了,若是下次贤弟再觉得无聊,只消吩咐一声,各色美人为兄必然给你送来,不必麻烦金夺燕了。”   傅鸠垂下眼,指腹摩挲沈无春的脸颊,透着一股子狎昵之意,“我想要的美人,可不是那么轻易的找到的。”   燕无歇看着那被傅鸠环在怀里的人,道:“是了,似我兄弟这般人品,自然得用最上等的东西相配,就是美人,也得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他将天下第一四个字咬的很重,生怕傅鸠和傅鸠怀里那位听不出来似的。   傅鸠没说话,目光冷下来。燕无歇自顾自的站起身,道:“这些东西给你送来了,三日后我来取。” 说着,他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若是什么少的缺的,只管吩咐人给你送来。”   傅鸠皮笑肉不笑,“多谢燕兄。”   燕无歇摆摆手,“你我二人兄弟,何必那么见外呢。”   燕无歇带着他那些弟子很快离开了。   沈无春从傅鸠怀里坐起来,道:“你们两个真虚伪。”   傅鸠没理他,走到石台边,处理起满桌的卷宗。   “这是什么?” 沈无春问道。   “武林盟的事务。” 傅鸠手下很快,不多会儿,已经看了三份了。   “武林盟的事务,为何要你来处理?” 沈无春不解。   “燕无歇那么一个物尽其用的人,会叫我享清闲?”   沈无春走到傅鸠身边,很惊奇的样子,“那你岂非大权在握么。”   “是啊,我虽然困在这里,却通晓整个江湖事。从我笔下出去的每一条决策,都在搅动着江湖风雨。” 傅鸠看了眼沈无春,沈无春眉头紧皱,好像觉得傅鸠作为囚犯的生活与自己想的很不一样。   “想不明白吗?” 傅鸠道:“即便没有武功,我还有很多足以支持我过得很好的东西。因为我从来不靠武功活着。”   沈无春抿了抿嘴,觉得傅鸠在嘲讽他,他就是靠武功活着的人。他毕生追求更高深精妙的武功,而没了武功,几乎是废人一个。   沈无春有些不高兴,在傅鸠身边站了好一会儿,闷声闷气的问道:“你之前,真的有很多美人陪你吗?”   傅鸠笔下一顿,抬眼看向沈无春,“你在浮玉山,不也有个小弟子嘘寒问暖?”   “我没有。” 他跟沈长策又不是真的,何况沈长策那么气人。   傅鸠嗤笑一声,明显不信。   沈无春抿了抿嘴,心里有些委屈,但现在是他要赖在傅鸠身边,总不好对傅鸠发脾气。思来想去,只好闷闷道:“那你以后不能有了。”   说完,沈无春回到床上,盘腿面向石壁坐着。他自己觉得他很识大体,没有向傅鸠发脾气,但就是傅鸠瞎了,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委屈与生气。   傅鸠收回目光,快速浏览纸张上的字。石室里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沈无春只能通过傅鸠处理事务的速度判断,当石案上的一半事务处理完后,傅鸠放下笔说该休息了。   沈无春微微惊讶,“一天这就过去了?”   傅鸠走上石床,拉扯沈无春的衣裳,“一日时光本就转眼即逝。”   沈无春倒想同他辩驳,但显然傅鸠心思不在这上头,两个人滚进柔软锦衾里,都不再提这个了。   沈无春醒来的时候,石壁上的烛火还剩下一点。傅鸠还睡着,他睡着的时候也不熄灯,任烛火一根根的燃尽。   沈无春小心翼翼的从傅鸠身边起身,他下了床,原本冰冷的石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赤着脚踩上去也不觉得冷了。   一面墙的烛火,沈无春一根一根的点过去,他站在那里,心里想着傅鸠做这些事的情景。直到所有的蜡烛都换了新的,沈无春才回到床边。傅鸠还没醒。他睡着的时候,眉眼没有那么凌厉,透着些苍白。沈无春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起身去石桥上练剑了。   沈无春甫一走出去,傅鸠就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   他拖着厚重的衣袍,站在石室门口,绣着墨色牡丹的衣服让他像一条影子般,沉默的注视着沈无春。   沈无春在石桥上,一身白衣衣袂纷飞。他是真的喜欢剑,一日也离不了。但是傅鸠已经很久不碰剑了。自从被囚禁在这里,傅鸠身上的奇经八脉都被封,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更不要提练剑。   沈无春照旧练了一套剑法,收剑的手势漂亮的不得了。   沈无春走到傅鸠面前,眼睛明亮。   “你非要在我面前练剑吗?” 傅鸠神色冷淡,“我最讨厌你练剑。”   沈无春一下子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们以前在一处练剑,推演剑招,明明很开心的。”   “只有你开心,” 傅鸠看着他,“你有在意过我想的是什么吗?”   沈无春一下子哑了声,他想起来当年剑湖边的赌约,傅鸠若赢了他,那他便要废去一身武功,此生不得再提剑。   “我如果不再练剑,你就会高兴吗?” 沈无春问傅鸠。   傅鸠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会为了我放弃剑道?”   沈无春张了张口,他看着傅鸠的眼睛,半晌低下头,“我不能废去我的武功,我只有这一身武功。” 这是我的依仗,我能救你出来的依仗。   傅鸠轻轻笑了一声,吐字如冰,“是,你只有这一身武功,别的东西你都看不上,也不稀罕。”   傅鸠转身走回石室,沈无春忙跟上他,“我真的不能废去我的武功,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傅鸠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一眼,眼眸中翻涌着浓重的情绪。   沈无春盘腿坐在床上,衣袍下的脚踝上带着二指宽的钏环,钏环上连着锁链,另一端没入石壁。沈无春稍一动作,就带动锁链哗啦的声音。   傅鸠在不远处的石台边处理燕无歇送来的那些卷宗,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你其实不必这样的,” 沈无春拨弄脚踝上的锁链,“我本来也想待在你身边。”   傅鸠像是只听到了前半句,“如果你很介意,那便解下来吧,我不勉强你。”   “真的吗?” 沈无春试探的问他。   傅鸠不说话,直直的看着他。   沈无春忙松开那锁链,“带着吧,挺好的。” 第16章   区区一条链子当然锁不住沈无春,可是看傅鸠那神色,沈无春又哪敢轻举妄动。于是当天,傅鸠又用那链子在沈无春身上玩出了不知道多少花样。   论说起来,两个人吵架的时候,沈无春不该这么对傅鸠予取予求,傅鸠在这事上满足了,自然可着劲儿跟沈无春闹不痛快。可惜沈无春不懂得欲擒故纵,只以为一味顺着傅鸠能叫傅鸠开心,他哪知道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得到了身就想要心,得到了心还想要一整颗心呢。   蜡烛照的石室亮堂堂的,沈无春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太亮,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傅鸠就着烛火仔细端详沈无春,十年了,岁月对沈无春格外优待,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丁点的痕迹,同傅鸠回忆里,梦里的人没什么不同。   年少时,沈无春看着自己的眼睛,总是水洗过似的,清澈的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实际上不是的,沈无春眼里只有他手中的那把剑。傅鸠从大漠跟在浮玉山,从满城繁花跟到雪落南山,到底换不来沈无春的一眼。   这十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沈无春,把那些回忆,妄想,痛苦撕破了嚼碎了往下咽。他不想沈无春过得太好,怕他忘了自己,又怕沈无春过得不好,受太多委屈。   沈无春躲着烛光,埋进傅鸠怀里。傅鸠顺势揽住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脖颈,脊背,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抚摸这个叫他爱不得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沈无春。   “不过是本剑谱,你想要,我怎么会不给你。” 傅鸠声音低沉,夹杂着不知道多少的欲语还休。   傅鸠怀里的沈无春气息忽然一重,傅鸠手上的动作一顿,指腹蹭了蹭沈无春的侧脸,“醒了。”   沈无春抬眼看向傅鸠,“嗯。”   傅鸠眼中的神色变得漫不经心,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怀里的沈无春。   沈无春斟酌着语言,“当年,我没有出卖你。我不知道燕无歇带了那么多人埋伏,我是真的想带你离开的。”   傅鸠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玉竭山顷》呢,你想要吗?”   沈无春犹豫了一瞬,《玉竭山顷》,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在当时,《玉竭山顷》并不是最重要的。   沈无春摇了摇头。   傅鸠笑了,气息微凉,“你真的不心动吗?” 傅鸠垂下眼,看着沈无春,“你毕生都在追求更高深的剑法,若不是我天资出众,怎么配同你走一程。”   “我有比那更重要的东西了。” 沈无春双手揽着傅鸠的脖颈,微微仰头,在傅鸠唇上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傅鸠半掩着的眼睛微微颤动,他该相信沈无春吗?沈无春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他也会爱上一个人吗?   傅鸠想起有一年的清明,沈无春带他回浮玉山。   山下的清明早已是万物复苏,而在浮玉山上还残留着一整个冬天的积雪。   沈无春带傅鸠去祭拜自己的师父,浮玉山人丁零落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座埋在山南边的墓穴掩在积雪下,旁边的一株老梅半数盛放半数零落。   沈无春俯下身将墓碑擦干净,将山下带的祭品摆了几盘,随后抽剑在他老人家墓前完整的使了一遍折梅剑法。   “师父,折梅剑法残缺的第九重,我已补齐了。” 沈无春将剑举至额头,拜了三拜。   傅鸠在一旁站着,道:“不向你师父介绍介绍我吗?”   沈无春看他一眼,眼里有些笑意,他在师父墓前道:“师父,你从前总担心没有人给我喂招,我的折梅剑法无法进益。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遇见了一个天才,就是他帮我补全的折梅剑法。”   傅鸠听了就笑,抽出剑学着沈无春的样子使了一遍折梅剑法,随后又将剑举至额头,拜了三拜。   “你是我的徒弟,论理,要拜六次才对。”   傅鸠挑眉,“我就要拜三次,别的时候我都随你,但在你师父面前,我可不想只做你徒弟。”   沈无春看着傅鸠,傅鸠对上沈无春的目光,丝毫不让。沈无春便罢了,傅鸠或许希望沈无春能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但是沈无春没有说话,这让傅鸠心里有些失望。   “走吧。”   “去哪儿?”   沈无春拎着剩下的贡品,“去祭拜我师伯。”   沈无春与傅鸠翻了一座山,才在山北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墓碑。   “你师伯为何同你师父的墓离的那么远?” 傅鸠问道:“他们有仇?”   沈无春想了想,“算是吧。”   据沈无春所说,沈无春的师父子桑承年轻的时候痴恋自己的师兄丰离,几经周折,终于求得师父成全,为子桑承与丰离定下婚约。丰离按师命与子桑承成婚,婚后二人一处练剑,互相对招破招,一同突破折梅剑法。   可惜的是,子桑承情深几许,丰离却自始至终不为所动。如此数年,子桑承爱而不得,心灰意冷,与丰离分道扬镳,离去之时发下毒誓,此生不愿再见丰离一面。   此后几十年间,两人再未见面。丰离不是没有去寻过子桑承,但是江湖那么大,子桑承铁了心不见丰离,丰离也很难找到他。   后来子桑承遇见仇敌,寡不敌众,奄奄一息。丰离得知后,前去相救。等丰离打退敌人,却发现子桑承亲手剜了自己的双目。他不愿意见丰离,又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转身便走,情急之下竟亲手剜出自己的双目,以示,宁死不愿见丰离一面。   丰离将子桑承带回浮玉山,不久之后子桑承便伤重不治去世了。他死之后,丰离万念俱灰,几乎是紧跟着去了。   “师伯死之前交代我,将师父埋入浮玉山山南,自己就埋在浮玉山山北。因为他不敢离我师父太近,又不想离我师父太远。”   听完沈无春所说,傅鸠叹道,“多刻骨的恨呐,宁死不肯再见他一眼。”   沈无春将祭品摆在丰离墓前,跟着道:“是啊,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若我师父真的这么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呢,反而躲着不见他。”   傅鸠看着沈无春的侧脸,“你觉得,你师父对你师伯,只有恨吗?”   “不然呢?” 沈无春回身看傅鸠,“但凡他对我师伯还有一丝年少相伴的情分,都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狠吧。”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剜去自己的双眼,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怕自己见他。” 傅鸠注视着沈无春的眼睛,迫切的希望能在那双眼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无春摇了头,“我不懂。”   傅鸠眼睛溢满了失望,他笑道:“是,你不懂。”   他看着面前丰离的墓碑,心神大恸,他恍然觉得自己与子桑承,竟有几分相似。   一个丰离,一个沈无春,都是等不到的人。   沈无春看着傅鸠忽然低落下来的神色,问道:“若你是我师父,你会怎么做?”   “我 ··· 我大概会杀了他。” 傅鸠垂下眼睛笑道:“我那么恨他,当然要杀了他。”   “看,你跟我的选择是一样的。” 沈无春还觉得自己没错,一个自己那么恨的人,自然要杀之后快。   他不懂这其间还有爱,但是傅鸠知道。而即便傅鸠知道,他也选择杀了对方。很久之后,当傅鸠被关在不见天地的地牢,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杀了沈无春吧,杀了他这辈子最爱,也最恨的人。 第17章   石室里有好几个铜丝炭盆,角落里还堆着上好无烟的银丝炭,但傅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过得潦草,石洞里再冷也没见他用过。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倒有兴趣捣鼓起来了。   那一日两人说到最后不了了之,傅鸠最后也没有表露出来他有没有相信沈无春的话,但他对沈无春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不再冷嘲热讽。   沈无春围在生起火的炭盆边,将冷硬的肉脯烤来吃。已经过去三天,燕无歇着人来了一趟,将早先放下的卷宗带走,又送来的新的需要处理的事件。   怪不得他那武林盟主当的那么轻松,好像每天只需要见见这个见见那个。   沈无春一只手拎着串好的烤肉铺,站在石洞口注视幽静的潭水。   金夺燕进出梦赦窟靠的是本事高,他进出一趟,可以不触发任何机关,悄无声息的来去。而燕无歇,他没有金夺燕那般轻功,进出梦赦窟的时候必然是先关掉梦赦窟的机关。若是武林大会的事不成,他倒可以从燕无歇那里想想办法。   只是没办法名正言顺的带走傅鸠,难保不会踏上亡命天涯的路。   沈无春站在洞口,脚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的响,他低头看一眼,想试试这链子最长能到哪里。   刚抬起脚还没有踏出石洞,沈无春就听到了身后傅鸠的声音,“你想走了?”   沈无春回身看去,之间傅鸠身着宽袖长袍,墨发披散在身后,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是,我就是试试 ······”   “试什么,有什么好试的。” 傅鸠看着沈无春,仿佛要把心虚两个字钉在沈无春身上。   沈无春抿了抿嘴,“不试了。”   傅鸠看起来也没多开心,冲他招手,道:“过来。”   沈无春一边啃着肉串一边走过去,他在一面镜子前坐下,傅鸠站在他身后,拿起木梳,梳理他的头发。   沈无春看着镜子里的傅鸠,傅鸠正全神贯注的打理他的头发。   “我不在的这些年,都是谁照顾你,” 傅鸠声音淡淡的,“你的新徒弟?”   “是哑姑。”   傅鸠微挑了挑眉,“是她呀。”   “当年你被擒,哑姑被视作你的同党一起被抓,后来我去找燕无歇,将哑姑带走了。这十年,她一直同我一起待在浮玉山。”   傅鸠回想起那个抱着琴的姑娘,哑姑出身见不得光的地下卖场,为了从那里逃出来,她服下毒药,哑了嗓子,白了头发。傅鸠捡到她的时候,哑姑就已经是现在那幅样子了。说起来,十多年过去,他连哑姑的脸都记不清了。可惜当年哑姑被冤成自己的同党,想来受了不少折磨。   “哑姑喜欢你,” 沈无春看着镜中的傅鸠,“我感觉得到。”   傅鸠面色淡淡,没有什么反应。沈无春不忘表现表现自己,跟着道:“我也喜欢你。”   傅鸠嗤笑一声,“你懂什么喜欢。”   沈无春张了张口,“我真的 ····”   “你那个小徒弟呢,” 傅鸠语气平淡,“他怎么样?”   “沈长策,” 沈无春最先想到的是沈长策的武功,“他还算有天赋,折梅剑法已练到了第四重,江湖这一代的年轻人,能胜过他的不多。”   傅鸠没说话,沈无春忽然想到傅鸠不太喜欢提剑,又道:“他年纪轻,心地不错,就是轻狂骄纵了些,哑姑说是因为我太惯着,但你知道我 ······”   “好了,我不想听。” 傅鸠打断沈无春。   沈无春从镜子里观察傅鸠的神色,傅鸠眉眼微敛,不辨喜怒。   “明明是你先提起他的。” 沈无春小声嘟囔。   “但我现在不想听了,不行吗?” 傅鸠扯了一下沈无春的头发,扯的他头皮生疼。   “好,好,不提了。”   沈无春这么说并没有叫傅鸠心情好些,他随意的将木簪挽进沈无春发里,将木梳撂在了桌子上。   见他要走,沈无春忙拉住他的衣袖,“我也帮你挽发。”   傅鸠看他一眼,到底顺从的坐下了。沈无春站在傅鸠身后,学着傅鸠的样子梳理他的头发,但是动作笨手笨脚的,一点没有使剑时的灵动自如。   傅鸠懒散的撑着头,看着镜中的沈无春。沈无春抬着手,手腕上的一对镯子就露了出来。他当年将这对镯子送给沈无春的时候,大抵存了些龌龊心思,想让沈无春这双带着镯子的手替他做些什么。   那时候他喜欢沈无春,这么想想,也不舍得真让他做。现在他恨沈无春,也就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了。   傅鸠抓住沈无春的手,沈无春不明所以,看着镜子里的他。傅鸠也不言语,只是抓着他的双手往下。   沈无春被他拉下来,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不是很乐意的样子。但傅鸠表情十分冷酷无情,沈无春也只好不情不愿的给他弄。   虽然沈无春心是冷的,可他这副漂亮的身子却是热的。哪怕当年,沈无春眼里毫无情爱的时候,也没在这事儿上亏了傅鸠。   傅鸠偶尔想想也觉得恨,如果有另一种可能,那种可能中沈无春遇见的不是自己,他也会与别的人做这样的事吗?又或者,在那种可能中,沈无春遇见的人,就是他喜欢的人,又怎么说呢?   傅鸠年轻的时候琢磨这些事,琢磨的五内俱焚,十年过去了,他也没有什么长进。   好半晌傅鸠才松开沈无春,沈无春站起身,叫傅鸠去给他打水洗手。   幽静的潭水边忽然飞进一只通体鹅黄色的鸟雀,停在石室外的石桥边。   沈无春擦干净手,往石室门口走了两步,那鸟雀亲人,停在沈无春手上。沈无春看去,只见鸟雀脚下没有带什么纸条,反而一侧的羽毛沾着点血。   这是他留给沈长策的,若是沈长策有什么事,可以给他送信。   沈无春略一思索,将鸟雀放飞。   傅鸠半躺在躺椅上翻书,余光注视着沈无春的一举一动。   沈无春在心里斟酌与傅鸠要说的话,忽然听到外面声响,他转身看去,原来是金夺燕,急匆匆的从石桥那边过来。   先有鸟雀,后有金夺燕,沈长策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金夺燕站在洞口,看着一身白衣的沈无春慢吞吞挪到石洞门口,脚下蜿蜒着一条锁链。他心里咂舌,悄悄的看了眼傅鸠,心里觉得傅鸠有点过分,另一边还有点羡慕傅鸠。   与世隔绝的山洞,飘然出尘的沈无春,这得满足多少人的幻想。金夺燕心里想想,在傅鸠面前又不敢太想。   “沈大侠,你那徒弟出事啦!” 金夺燕告诉沈无春,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得罪了青焰谷,被人给扣下了。   据金夺燕说,沈长策与苏弄晴不知怎么的,与临江山庄对上了。打斗之中,沈长策错手杀了苏弄晴的继妹赵真。而赵真又是青焰谷谷主的新宠,青焰谷谷主为给人出气,便将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扣下了。   “说来也是可笑,堂堂临江山庄的二小姐,竟然给青焰谷谷主做小妾。” 金夺燕嘲笑道:“虽然赵平一再说两人订了婚约,但他也不看看,人家青焰谷要不要他们这门亲戚。”   赵平是苏弄晴的父亲,苏弄晴随母姓,而苏弄晴的弟妹,赵真赵运是赵平早年的外室,如今的正妻所出,比苏弄晴小不了多少。   金夺燕说完,看看傅鸠又看看沈无春,道:“那什么,你要是走,我就在桥对面等你。”   金夺燕退到桥那边,沈无春回身看向傅鸠,但他还没说话,傅鸠就走到他跟前,把他脚上的锁链解下了。   “你对你那小徒弟挺上心,特地留了人保护他。” 傅鸠回到躺椅上,语气漫不经心,仿佛毫不在意。   “那是因为他很重要,他 ····”   “你前两天还说他不重要,” 傅鸠抬起眼看向沈无春,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挪开,“无所谓,我不在乎。”   沈无春抿了抿嘴,“我得去一趟。”   “你想走就走吧。” 傅鸠眼也不抬。   “我会回来的。” 沈无春道。   傅鸠不说话,像是没听到。   沈无春走到傅鸠面前,在他身边半跪下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真的会回来的。”   傅鸠仍然没说话,一双眸子像是不见底的幽井。   沈无春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这么向傅鸠承诺。而傅鸠,他眼里根本没有一点相信的意思。   沈无春站起身,回头看了傅鸠一样,提着剑踏上石桥,像一缕飘忽的光一样,到了那边去了。   傅鸠站起身,走到石室边,他的墨色长袍拖在底下,层层叠叠的牡丹花像是堆砌的灰烬。   金夺燕与沈无春说了什么,二人一道匆匆离开。离开前,沈无春回头望向这里,望向一身墨色牡丹,形如鬼魅的傅鸠,他对着傅鸠说了什么。傅鸠认出他的口型。   他说我会回来的。   你还是别回来了,傅鸠心里想,我又想杀了你了。 第18章   踏着飒飒的月光,沈无春回到了如意客栈。金夺燕跟在他身边,殷勤的问了他两句,“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一块也有个照应。”   “不必了,” 沈无春道:“多谢你来告知我这个消息。”   金夺燕有些悻悻,不死心继续道:“青焰谷可不是好惹的,他们有朝廷背景,青焰谷谷主楚棠生母是公主,他是朝廷敕封的郡王,身边除了青焰谷那帮人还有数不清的大内高手。”   “既如此,你还敢跟着我,不怕麻烦吗?” 沈无春看向金夺燕。   金夺燕嘿嘿笑了两声,“美人有难,我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沈无春认真的看着金夺燕,“你连我都打不过,即使有我应付不了的局面,你又能做什么呢?”   金夺燕一噎,显然是被沈无春打击到了,他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那好吧,回见。”   说罢,金夺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沈无春回到如意客栈自己的房间,他房间里日日有人打扫,倒是干净的很。沈无春叫了热水沐浴,自己就坐在浴桶里闭目养神。   忽然屏风外有人影走动,沈无春以水滴凝成暗器,裂风之势穿透屏风。   “谁!”   屏风被推倒,外间一个人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侠饶命。”   沈无春从水里起身,扯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你是谁?”   那人跪在地上,像是吓坏了,他抬头对着沈无春,沈无春发现这人双眼蒙着布,显见得是个瞎子。   “小的楚四,奉我家主人的命令,请沈大侠别院一聚。”   沈无春打量他,在他衣角发现了青莲纹,“你是青焰谷的人,你家主人是楚棠?”   “正是。”   沈无春心下略一思量,道:“等我换身衣服,就随你同去。你起来吧,不必跪着。”   楚四站起来,听见沈无春的动静,忙道:“小的伺候您更衣。”   沈无春看他一眼道:“我不用你伺候,你先出去吧。”   “是。”   楚四似乎有过人的耳力,凭着沈无春的脚步,动作或者呼吸就能猜出沈无春在做什么。   一个传话的都如此厉害,看来青焰谷不容小觑。   不多时沈无春换了衣服出来,楚四领着沈无春下楼,如意客栈门口正停着六人抬的撵轿。楚四撩起纱帐请沈无春上轿,沈无春坐上轿子,六个人不言不语的起步,脚下轻的一丝声音也无。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才在一处院落前停下,楚四领着沈无春进门。这院落布置的十分精致,花草芬芳,仆从众多,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太暗了,从门廊到庭院,一盏灯也没有。   沈无春走进正厅,只见正厅布置的奢华盛大,香熏罗幕,金盘玉著。可正厅的烛火同样少的可怜,只在几个客席的桌案上摆了两根蜡烛。而上首则掩在屏风后面,一根烛火都没有点,像是笼罩在黑黝黝的幕布中。   沈长策与苏弄晴坐在下边客席上,见到沈无春,沈长策激动的站起来,“师父!” 他只喊了一声,随即被身后几个人强按着坐下。   沈无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过一圈,这些人武功扎实,风格统一,都是锦衣卫的路子。   沈无春又看向沈长策与苏弄晴两个,只见他们虽然被迫坐在席上,但面色尚可,也没有受伤。   “谷主,沈大侠到了。” 楚四向上首的人禀告。   “沈大侠请入座,” 沈无春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我眼睛不好,不能见光,还请沈大侠见谅。”   沈无春没有言语,他觉得今日这个宴会处处透着古怪。   “沈大侠到了,开席吧。” 楚棠话音落下,管家便领着侍女鱼贯而入,这些人的动作很轻,一举一动都是宫廷礼仪。不多时,桌上摆满了酒菜,那道阴柔的声音又从上面传来,“沈大侠,请用膳吧。”   沈无春没有动,道:“我的两位徒弟唐突了谷主,我向谷主赔个不是,还是谷主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沈大侠客气了,我是见两位少侠英姿飒爽,所以请来做客,并非问罪之意。” 屏风后的楚棠笑了一声,“楚棠仰慕沈大侠已久,梦寐以求想见您一面,沈大侠就看在楚棠一片诚心的份上,略坐一坐可好。”   沈无春看了眼对面的沈长策苏弄晴二人,淡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身边,楚四为他斟酒,行动之间并无盲人的滞涩感。人有五感,失了一感后,其余四感便会格外敏锐。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盲人也可以行动自如。   过了会儿,管家来回,说歌舞准备好了,楚棠便叫他们上来。   只见数个少年,走到正厅中间,缓缓起舞。每个少年都身着柔软的白衫,眼上蒙着白缎子,脚上带着铃铛,随着动作发出轻灵的声音。说是歌舞,但其实只有舞蹈而没有配乐,正厅中唯一的声音是少年们脚下的铃铛,一阵又一阵的铃铛声交叠着,如入幻境。   苏弄晴敏锐的发现,所有少年的脚都格外漂亮,柔软白皙,且似乎大小一样。这个发现让苏弄晴背上发毛,她越发觉得上首的楚棠不似真人,而如鬼魅。   沈无春完全不受影响,他对歌舞没什么兴趣,这邪气的铃铛声也没有影响他,只是身边的楚四一直殷勤伺候,让他有些不习惯。   一曲歌舞毕,宴席差不多也到了尾声。沈长策很沉不住气,问道:“我师父来赴宴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楚棠没理沈长策,只是道:“外头夜色正浓,怎好让客人趁夜而归?沈大侠若不嫌弃,不如就在府上住一夜,明日我便命人送几位回去。”   楚棠说的客气,沈无春也不欲与他撕破脸,不过是再等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多谢谷主款待。”   沈无春话音落下,楚四便道:“沈大侠,小的为您引路。”   沈长策与苏弄晴似乎并不与他住在一起,楚四领着沈无春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到一座小楼。小楼后面是一座湖,连着洛阳城的护城河,很是清澈。   “这是主人特地为您挑选的地方。” 楚四一面说一面领着沈无春上楼,从小楼望出去,皓月当空,月光如水。   沈无春并没有吃多少膳食,但是因为楚四的殷勤伺候,倒是喝了不少酒,这让他有些倦倦。   房间收拾的干净雅致,沈无春放下剑,那边楚四来为沈无春宽衣。沈无春避开他,“不必。”   楚四面色瞬间惶然起来,“可是小的哪里伺候不周?”   “与你无关,是我不习惯有人近身。” 沈无春解释了两句,但是楚四还是惶惶然,“求您让我伺候您吧,若是主人知道了小的伺候不周,小的性命不保啊。”   沈无春无意为难楚四,只好道:“你随便做些什么吧。”   楚四这才破涕为笑,他起身去打了水,要给沈无春濯足。沈无春坐在床边,有些昏昏欲睡。楚四端着热水回来,去脱沈无春的鞋子。沈无春没有让他动手,自己脱了。   白生生的一双脚浸在热水里,淡青色的血管在雪玉般的脚背上若隐若现,纤细的脚踝上还有带锁链留下的青痕。沈无春碰了碰,有点疼,但不算严重。   楚四跪在地上,忽然伸手去摸沈无春的一双脚,沈无春一惊,叫他放开。楚四恍若未觉,只伏在木盆旁,不住的摩挲沈无春的一双玉足。   沈无春将楚四踢开,木盆翻倒,热水撒了一地。沈无春赤着脚站在地上,抽出剑落在楚四胸前,“你到底是谁?”   楚四却不说话,抱着自己的一双手,面色迷醉。   门外众人听见屋内的动静纷纷破门而入,见楚四躺在地上,几个人忙上前扶起他,口称谷主。   沈无春十分惊讶,“你就是楚棠?!”   楚四,也就是楚棠,低低的笑出声,声音倏地变得阴柔缥缈,“沈无春,你真美,你真美。”   沈无春看着楚棠,楚棠舔舐自己摸过沈无春的手指,大笑着离去。他一走,许多人跟着他离开了,只留下几个人看着沈无春。   沈无春提着剑,目光冰冷,“我要离开这里,我的两个徒弟呢?”   那几人面面相觑,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位老管家,笑着道:“沈公子不要急,我家郡王今日得见公子,有些失态,还请公子莫怪。”   沈无春冷笑了,“我杀了他之后,就不会怪他了。”   老管家面色很不高兴,“公子太失礼了。”   沈无春不欲与他多说,长剑微抬,冷冽的光刺着了老管家的眼睛。   “无春剑。”   沈无春动作倏地停下了,“你说什么?”   老管家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剑,微笑道:“我家郡王自来礼数周到,沈公子来赴宴,我家郡王自然有礼物相送。听闻沈公子多年来一直在寻无春剑,想必为了这把剑,公子不介意多待一会儿吧。”   老管家说完,领着人退下。房间里的狼藉很快被收拾好,弄湿的地毯换了新的,香炉里的香气飘飘袅袅。夜深了,一切归于寂静。 第19章   次日辰时,天光大亮,沈无春的房门被敲响,侍女们鱼贯而入,托盘里摆放着整套的衣裳配饰,另有热水布巾,伺候沈无春洗漱。   沈无春没有让这些侍女伺候,自己洗漱后换了衣服,用过早饭,跟着人往前头去。   皇家规矩繁琐,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有讲究,沈无春心里很不耐烦。   沈无春被引到一处花厅,花厅外是一大片牡丹花,上百株墨色牡丹,上等的烟绒紫,花瓣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花蕊鹅黄,正如乌金交相辉映。   “我知道你很喜欢墨色牡丹。” 楚棠的声音传来,沈无春看去,只见楚棠自屏风后走出来,身着雪青色的锦衣长袍,头戴白玉冠,腰带青莲佩,端的是如玉公子。沈无春的目光落在楚棠眼睛上,他眼上依旧蒙着白绸,看来,瞎子这一点不是装的。   “眼下还不到四月,我令花匠想办法让这些牡丹提前开放,不知道会不会好看。” 楚棠对着沈无春的方向,“你喜欢吗?”   沈无春不为所动,“我认识你吗?”   楚棠嘴角的笑意僵持一瞬,随即恢复了他翩翩公子的模样。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爱慕你已久。”   沈无春看着他,“所以你将我两个徒弟扣下,是为了让我来见你。”   “是。” 楚棠承认了,“我真的很想见你。”   “你现在见到我了,让他们走吧。” 沈无春道。   楚棠歪了歪头,有些惊喜的笑道:“你不走吗,你想留下来陪我吗?”   “不,” 沈无春冷酷无情,“无春剑你还没给我。”   楚棠依旧笑着,喃喃道:“无春剑,无春剑,傅鸠那个贱人的佩剑。”   他提起傅鸠,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沈无春皱眉,“你不能这么说他。”   “好吧好吧,你不愿意听,那我不提就是了。” 楚棠笑意盈盈的,语气也很轻快。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却注意着沈无春的一举一动。   那边,管家领着沈长策和苏弄晴过来,沈长策面色很不好,“现在我们能走了吧。”   “当然,你们可以走了。” 楚棠笑道:“这几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沈长策哼了一声,站到沈无春身边,道:“师父,咱们走吧。”   沈无春没有动,“无春剑呢?”   那边,一个侍从将无春剑送上来。沈长策看着那把剑,那把剑装在古拙的剑鞘中,通体银白,剑柄镶嵌了两枚温润的白玉,而那剑身上,应当篆刻着 “无春” 二字。   沈无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真的。   “提条件吧。” 沈无春知道楚棠不会那么轻易就将这把剑给他。   楚棠笑了,他急切的,甚至带着几分垂涎的态度,“你我二人共度一夜,我就把剑给你。”   沈无春还没有说什么,沈长策忽然暴怒,“你妄想!”   他身边的苏弄晴忙拉住他,自己却不自觉的看向沈无春的双脚,心里大为惊骇。   楚棠笑而不语,沈无春看了眼那把剑,甚至没有多犹豫,“我答应你。”   “师父!!” 沈长策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无春。   “让他们先走吧。” 沈无春道:“我的两个徒弟,他们没必要待在这里。”   “可以。” 楚棠很快答应,他摆了摆手,无春剑又被人拿下去。   楚棠走了,其余人也跟着他离开,花厅里只剩下师徒三人。   “师父,你怎么能答应他!” 沈长策面色铁青,“楚棠觊觎师父,罪该万死!”   “你能打得过他吗?” 沈无春看了沈长策一眼,“若是不能就少惹事。”   沈长策面色难看,苏弄晴忙温声安抚沈长策,“师兄,师父武功天下第一,那楚棠不会在师父手上讨到便宜的。”   “可是 ··· 可是 ····” 沈长策没能说出什么,兀自气闷不已。   苏弄晴看了眼楚棠离开的方向,问道:“师父,这楚谷主武功路数奇特,又那般年轻,他可会参加今次的武林大会,师兄能赢得了他吗?”   沈无春看着苏弄晴,苏弄晴笑道:“师兄得到武林盟主之位,这不也是师父的愿望吗?”   她说也,是在向沈无春表明,她们的希望是一致的。   苏弄晴是个很敏锐的人,沈无春想,而看她对沈长策的样子,想必不会害沈长策。   “楚棠生母是公主,他与朝廷有瓜葛,没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 沈无春道:“燕无歇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苏弄晴点点头。沈长策的心情已经由愤怒变为挫败,面上有浓浓的失落。   沈无春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先回去,不必担心我。”   沈长策抬眼看向沈无春,有些灰头土脸,他这个样子倒是让沈无春笑了,“不是什么大事,天外有天,比你武功厉害的人有很多。我年轻的时候也败给过很多人,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敢说我能赢过所有人。”   沈长策面色缓了些,再三叮嘱沈无春要小心,这才跟苏弄晴一道离开了。   夜色悄然而至,去见楚棠之前,管家要求沈无春沐浴更衣,怕不是真觉得沈无春要给楚棠侍寝。   楚棠就住在另一座小楼里,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在自己的地方,完全不像一个瞎子。   沈无春推开门进去,只见一间宽敞的屋子,中间用落地罩隔开,外间摆放着桌椅酒菜,珠帘相隔的里间则是床榻。那把无春剑就放在里间屏风边。   楚棠打扮的很是俊秀,坐在桌边,道:“你用过晚饭了吗?我准备了些京城口味的菜肴,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沈无春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坐下,目光只放在里间的无春剑上。   楚棠还在劝他用些饭食,一副温润的模样。   江湖里大多是衣冠禽兽之辈,那些个温文尔雅的人,更是衣冠禽兽中的衣冠禽兽。   这话是傅鸠说的,用来骂燕无歇。沈无春觉得,形容楚棠也颇适宜。何况这楚棠装的真是不如燕无歇。   “你以前见过我吗?” 沈无春拂开珠帘走到里间。   “我见过你,你大约是不记得了。” 楚棠紧跟着走到里间,道:“十一年前的夏天,你来到青焰谷求药。我们青焰谷的至宝苍焰青莲,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是不可多得的良药。”   沈无春想起来了,青焰谷的苍焰青莲,是他同傅鸠一同去取的。与其说是求,倒不如说是偷。   青焰谷老谷主曾败于傅鸠手下,他记恨在心,先后招了许多黑道中人截杀傅鸠。傅鸠被人追着东奔西跑了俩月,很是狼狈。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脱身后和沈无春一起去了青焰谷,偷走了青焰谷至宝苍焰青莲。   沈无春还记得那朵很好看的莲花,在后来去药王谷的时候丢给了那里的小弟子。   “那时候我的眼睛还是好的,” 楚棠道:“我看见了你,你长得真美,你的一双脚生的最好看。”   楚棠说着,眼中痴狂之意渐盛,不像个温润公子,像个疯子。   仗着楚棠看不见,沈无春已经走到了无春剑前,他背对着楚棠,道:“我没觉得我的脚怎么样。”   “那是他们不懂欣赏,傅鸠也不懂,” 楚棠很激动,“只有我,我知道那有多美。”   沈无春没有理他,伸手就去拿那把无春剑。剑刚离开原处,两侧就传来机关启动的声音,数十枚细针闪着银光冲沈无春袭来。沈无春矮身躲过,细针嵌入对面的柜子,只留下星点的痕迹。   沈无春看着楚棠,“多谢你的剑。”   沈无春抢了剑就要走,他本来也没打算陪楚棠耗一晚。   楚棠站在远处,笑而不语。   沈无春忽然觉得不好,他拿着无春剑的右手微微发麻,看去,只见整个手掌已经黑了。   他面前,楚棠抽出匕首,转眼只见已近在咫尺,他扬手,锋利的匕首刺入沈无春左肩,鲜血顷刻便红了一片。   “沈无春,你太心急了。” 楚棠笑着,手下的匕首搅着血肉转动,沈无春右手中毒毒素蔓延飞快,左肩又被他刺伤,楚棠这是打算废他两臂。   沈无春右手还握着无春剑,他脚下攻击楚棠下盘,趁楚棠抵挡之时左手合掌一掌拍向楚棠。   楚棠退出几步,匕首也从沈无春左肩抽出来。   “你出不去的,” 楚棠抹掉嘴角的鲜血,“匕首有毒,外头还有天罗地网埋伏,你武功再高有什么用。这个江湖上,有谁是靠武功立足的。”   沈无春不言语,他推开身后的窗,纵身跃下。白色的身影在月夜中划出一道轻盈的弧度,随即淹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第20章   护城河喧闹了半夜,青焰谷的人举着火把,将河面照的灯火通明,惊动了不知道多少人。   护城河喧闹了半夜,青焰谷的人举着火把,将河面照的灯火通明,惊动了不知道多少人。武林盟的人星夜前来处理此事,僵持了大半个时辰,青焰谷的人不得不退去。他们闹了大半夜,连沈无春的影子都没看到。楚棠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勉强,继而整张脸都有些狰狞。   这本是个绝好的机会,而这一次不成,他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将沈无春据为己有。   凌晨的洛阳城寂静不已,天色还未完全明朗起来,天边挂着些浓淡不一的黛紫色。   沈无春独自一人走到洛阳城的大街上,面色苍白,形容狼狈。他在湖中泡了半夜,左肩伤口处的衣裳被血染成淡淡的粉色,头发在鬓边落了几缕,唇角起了干皮,整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那把无春剑依然在他手中。   沈无春握着剑,缓慢的行走在洛阳城的街道。   “为什么非得这时候出门呢?”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抱怨,“这个时辰,狗都没醒。”   沈无春止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谢十二从拐角走过来,身边跟着三个侍从。看到沈无春,谢十二一惊,快步走到沈无春身边,“恩公?”   沈无春的身形摇摇欲坠,他紧紧抓住谢十二的手臂,“三千两,救救我。”   一命三千两,这是药王谷的规矩。   谢十二还没反应过来,沈无春就已经委顿下去,他半跪在地上,无春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终于还是脱力倒在地上,白色的衣摆散成一片。   谢十二抓着沈无春的手腕号脉,面色倏地凝重起来,他招呼身后的侍卫,“快,先回客栈。”   侍卫将沈无春背在身上,一个人去接沈无春手中的剑。可即便沈无春昏倒,他也没有松手。侍卫咂舌,想必这就是第一剑客的素养吧。   沈无春在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如意客栈,自己的房间。他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   “你醒了?” 谢十二的眼睛映入沈无春视线,他扶着沈无春坐起来,左肩的伤已经包扎好了。   “左肩的伤并没有伤到筋骨,要紧的是你身上的毒。” 谢十二道:“你是不是遇见青焰谷的人了,你身上有两种毒,透骨散和芙蓉面,都是青焰谷的秘宝。”   沈无春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心依然乌黑一片,“是做什么用的?”   “芙蓉面是一种迷药,中此药者短期之内全身无力,长期服会会造成神思不属,记忆慢慢消退,最后变成空白一片。透骨散有化功之效,不管武功多高的人,中了这个毒都会变成没有武功的废人。”   沈无春猛地抬眼看向谢十二,谢十二忙道:“你这还好,中毒的第一时间就封住了奇经八脉,毒素没有蔓延。只要将毒清了,不会对你有太大损伤。”   沈无春稍稍放心,“我的剑呢?”   谢十二把剑拿上来,道:“在这里。”   沈无春看到剑,才完全放下心。   “恩公,你怎么会得罪青焰谷的人呢?” 谢十二道:“那些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沾上就甩不掉的。”   药王谷与青焰谷是死对头,究其缘由,似乎是因为青焰谷丢失的苍焰青莲最后在药王谷找到了。青焰谷让药王谷将至宝还回来,药王谷得了这等良药哪里会交,干脆就不承认。两边就这么结下了梁子。   谢十二担心的看着沈无春,“恩公,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沈无春摇摇头,“我自己能处理。”   沈无春拒绝了他的帮忙,这让谢十二有些失落,沈无春掀开被子要下床,“我叫沈无春,你今日救了我的命。日后你若需要,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   谢十二忙拦着沈无春下床,“你也救过我的,我们应当扯平了。而且你伤势很严重,余毒未清,该好好修养。”   沈无春还未说话,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沈长策端着药碗进屋,见沈无春醒了,忙放下碗走到沈无春身边。   “师父,你醒了!” 沈长策面色欣喜,又带着些担忧之意,“你受了好重的伤。”   谢十二撇撇嘴,站到了一边。   “不碍事,” 沈无春到底没能下床,他问沈长策,“苏弄晴呢?”   苏弄晴跟在沈长策后面进屋,将药碗端到沈无春面前,“师父,我在这里。”   沈无春接过药碗,道:“青焰谷难缠的很,我会给燕无歇传信,这段时间,你们先住在他那里。”   “那你呢?” 沈长策问道。   “我的事还没有办完,今晚就要走。” 沈无春喝了药,双唇微微有些润色。   “可你的伤还没有好。” 沈长策不想让沈无春走,“你要办什么事,不能等养好了伤吗?”   沈无春不欲对沈长策解释太多,只道:“距离武林大会召开没有多长时间了,你这段时间潜心练剑吧。”   沈长策还想做说些什么,但是沈无春径直看向苏弄晴,“我有话对你说。”   苏弄晴安抚沈长策,“师父行事必然有师父的道理,师兄先和谢先生讨论下师父的伤情吧。”   沈无春要和苏弄晴单独谈话,谢十二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便同沈长策一道出去了。   苏弄晴端了新茶来,“师父请。”   沈无春没有接,他审视着苏弄晴,“你喜欢长策吗?”   苏弄晴低眉,有些羞怯,“我确实喜欢师兄。”   “你说谎。” 沈无春一针见血,“你如果喜欢他就不应该利用他。”   苏弄晴笑了,“师父不也一样吗?”   沈无春目光微寒,“你想做什么?”   苏弄晴没有回答,只道:“请师父放心,我对师父没有恶意,也绝不会伤害师兄。让师兄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是我与师父共同的期望。”   沈无春稍稍放心,他看着苏弄晴,道:“你跟你母亲很不一样。”   苏弄晴笑意微敛,“我母亲在我这般年纪临江剑法已学会过半,这点师父已经说过了。”   沈无春说的是别的不一样。   苏弄晴站起身,将茶盏放下,道:“我是不如母亲武功高,不过没关系,女人本也不需要太高的武功,她们生来就有一样绝好的武器。”   “温柔乡,” 苏弄晴回身看向沈无春,笑容甜美,“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过不了温柔乡。只要女人想,没有什么是她们得不到的。”   沈无春看着苏弄晴,不知怎的,竟从她身上看出些燕无歇的影子。她与燕无歇都是一样的人,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沈无春想起十年前,想起傅鸠,他忽然发现,人心是另一个江湖,其中的刀光剑影一样伤人不浅。   苏弄晴出去了,谢十二拿了些金疮药进来,这是药王谷的秘药,一瓶之价不下百金。   “恩公,” 谢十二看着沈无春的面色,“你的两位徒弟看起来感情不错。”   “嗯。” 沈无春随口应了一句。   “那你 ··· 不介意吗?”   沈无春抬眼看向谢十二,“我介意什么?”   谢十二吞吞吐吐的说不明白,干脆拿了本书给沈无春看,“这是前一阵风靡洛阳的话本子,你看看吧。”   沈无春随意翻着看了看。   故事讲的是一对师徒之间的情感纠葛。师徒二人隐居深山,朝夕相伴,情愫暗生。师父性情孤冷,不善言辞。徒弟虽爱恋师傅,长久面对师父的冷淡难免心生不满。正是此时,徒弟遇见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姑娘温婉可人,徒弟渐渐移情别恋。   这才是第一卷 ,据说后面还有好多,什么徒弟因为姑娘冷落师父,师父暗自神伤。师父对徒弟的真情日渐消磨干净,于是绝望离开。徒弟失去师父后才幡然醒悟,痛彻心扉。   沈无春看完了依旧不明所以,谢十二好着急,“很多人都觉得这话本子是有原型的,因为这是望帝阁发行的话本子。你应当知道吧,他们有很多江湖密辛,一些不方便直接说的,就会编成话本子发出来。”   沈无春看着谢十二,“你觉得这话本子说的是我吗?”   谢十二重重点头。沈无春轻笑一声,道:“没有这回事。”   谢十二半信半疑,“真的吗?”   沈无春点头,“我的徒弟我知道,沈长策虽然性子骄纵些,但绝不会背叛我。苏弄晴更是个聪明人,与我为敌她能有什么好处。”   “况且,” 沈无春把书放下,“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就算沈长策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也不会愤而跳崖的。” 第21章   沈无春睡了一天,到了傍晚才恢复了些精神。他下床走到窗户边,给金夺燕发信号。   金夺燕没有来,南荣倒是先登了门。   “听说你跟青焰谷的人打起来了。” 南荣从窗户里跳进来,目光在沈无春苍白的面色和单薄的衣服上转了一圈。   沈无春没有对人说他在楚棠那里的遭遇,只道:“结了些梁子。”   南荣嗤笑一声,“只是这样吗?青焰谷谷主楚棠,他对你垂涎已久。”   沈无春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黑道么,传得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消息。” 南荣倚着窗,“任何有关你的消息,都能在他手里卖出天价。我还听说,他向金夺燕下单,偷你的贴身衣物。”   “这你也知道?” 沈无春着实惊讶了,他还以为金夺燕是个很守秘密的人呢。   南荣的消息从哪里得来的暂且不知,他看着沈无春,问道:“伤势如何?”   “还好。” 沈无春没说是因为被下毒才失手的,他最近发现他应付不来这些背后下手的阴毒招数。   “你见过傅鸠了?”   沈无春倏地看向南荣,南荣没说话,指了指沈无春的手腕。沈无春手腕上有些指痕的淤青,不太明显,但明眼人不会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那是楚棠留下来的,” 南荣嘲笑道:“那你也太不济了。”   沈无春瞥他一眼,没说话。   “我来向你取我的报酬,” 南荣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无春看着南荣,南荣抱着怀中短剑,慢慢回忆。   “当年,傅鸠搅弄风云时,我才刚刚开始练武,知道的东西很少。”   那是入秋后不久,当时傅鸠已经被追杀了半年多,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各大门派在重阳前后齐聚,打算对傅鸠进行新一轮围剿。他们说,这一次一定能将傅鸠拿下。因为傅鸠的师父,那位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的折梅剑沈无春,决定亲自出山清理门户。   现今的江湖中没几个人知道傅鸠,但是在当年,沈无春与傅鸠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沈无春与傅鸠的不清不楚。   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南荣根本不信。他从傅鸠口中知道的沈无春,是一个一心练剑,执着的近乎笨拙的人。在傅鸠口中,沈无春心思干净的一眼就可以看清楚,他才不会在乎傅鸠是否因为离经叛道而让师门蒙羞,更不会为了清理师门而对傅鸠下手。   后来大家又说,沈无春是为了得到傅鸠手中的秘籍,毕竟那样的绝世武功,哪个人不心动?沈无春的门派自来追求更高深的剑法,他想要傅鸠的秘籍也不是不可能。   南荣还是不相信,他问那些人,你们不知道沈无春与傅鸠的关系吗?他如果想要秘籍,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吗?   大家矢口否认,说沈无春与傅鸠清清白白,那些流言不过是傅鸠觊觎沈无春故意传出来的。这样一来,为了自身清白,沈无春也该与傅鸠决一死战。   他们为沈无春找了无数的,对傅鸠出手的理由。他们说沈无春高风亮节,说沈无春大公无私,说沈无春一定会对傅鸠出手,说的信誓旦旦,有理有据。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沈无春背着一把剑,四处寻找傅鸠。   南荣也渐渐相信了,他是见过《玉竭山顷》的,平心而论,他不相信有人能对《玉竭山顷》无动于衷。   于是没多久,沈无春迎战傅鸠并将其打败,武林群雄在剑湖边生擒傅鸠。   沈无春坐在桌边,“我想不明白,当年围攻傅鸠的人有那么多,就算没有我,傅鸠也没有办法在千军万马之中全身而退。”   “但那会死很多人,” 南荣强调,“很多很多人。当然啦,为了《玉竭山顷》,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但是如果有可能,别人去死总好过自己去死。”   所以他们让沈无春去寻傅鸠,后来又散布了那些流言,让傅鸠心生芥蒂。而可笑的是,沈无春在寻傅鸠的时候,竟从没留意过江湖中有这么多的流言。这些流言有真有假,但一定有一条击中了傅鸠,让傅鸠痛不欲生,让他看到沈无春的时候心里只有果然如此的悲凉。   能对傅鸠如此了解,能将傅鸠与沈无春之间每一步都算的如此准确的人,只有一个。   “燕无歇。” 沈无春恍然,直到现在,他才窥见了真相一角。   南荣死死盯着沈无春,“当年,你为什么去找傅鸠。”   沈无春敛眉,“傅鸠在江湖中闹出了太大的动静,我很害怕,我想带他走。那么多江湖门派,每一个都与傅鸠有仇吗?肯定不是的,他们只是想要《玉竭山顷》罢了。所以我想,让傅鸠把《玉竭山顷》给他们,然后我就带傅鸠走,远走大漠或者隐居浮玉山。”   沈无春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什么,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哪里惹傅鸠生气了,清明的时候我带傅鸠回浮玉山祭拜我师父,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可是没多久他就走了。当时他的背影看起来好难过,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时我拉住了傅鸠,他或许就不会偷盗各门武功,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南荣看着沈无春,沈无春虽然神色平静,但周身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怪得了谁呢,南荣想,世事难料啊。   沈无春没有多停留,当夜就同金夺燕一起回了梦赦窟。他将沈无春放下便要急匆匆的离开。沈无春问了他两句,金夺燕面色有些难言的焦虑,“我怀疑有人知道《流萤》在我这里,我得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你若是没有大事,就别来找我了。”   沈无春点点头,离武林大会越近,江湖局势就越变幻莫测,这时候能不去凑热闹的,都是聪明人。   沈无春踏过石桥,走进石室。石室里的蜡烛大半已经熄灭了,只有零散几根蜡烛还亮着。傅鸠大约是在睡觉,不然蜡烛不会灭这么多。   沈无春换上新烛,步履轻轻的走到石床边。傅鸠睡着,墨发散乱的披散在床上,他睡着的时候眉头也皱着,眉眼郁郁。他在这梦赦窟待了十年了,十年苦寒蚀傲骨。   沈无春趴在床边,伸出手指,小心的描摹傅鸠的轮廓。   傅鸠睁开眼,看见沈无春眼中流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目光微顿,问道:“怎么了?”   沈无春流着泪看着傅鸠,问他,“傅鸠,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傅鸠盯着沈无春的眼泪,声音皮平静,“我特别恨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无春哭泣时没有声音,他的眼睛红红的,泪水凝聚在眼眶中,雾蒙蒙一片。   傅鸠看着沈无春,他猜想沈无春在外面受了委屈,因为他身上带着伤。他武功那么高,但还是有人能伤他。   因为你笨啊,傅鸠心想,没有我,你就该吃些苦头。   傅鸠伸手抹去沈无春眼下的泪珠,“好了,别哭了。” 他往后退了退,让出些空,沈无春便躺在傅鸠身侧,姿态眷恋的偎着傅鸠。   “我当年真的没有出卖你。” 沈无春额头抵着傅鸠的胸膛,耳边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我去找你是真的想带你离开,与《玉竭山顷》无关。”   傅鸠神色微敛,拢着沈无春的长发,没有说话。   沈无春抬起头看着傅鸠,眼睛微红,“你当年是不是觉得,我去找你,为的是那本秘籍?”   傅鸠看着沈无春,嘴角微动,“是。”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应有关当年的事,“那时候,江湖上传言说,你想要《玉竭山顷》,所以答应那些正派人士,要来对我对战。”   “所以你觉得我因为一本秘籍出卖了你。” 沈无春看着傅鸠。   傅鸠抚了抚沈无春的眼睛,“不,我并不在意《玉竭山顷》如何,我最初创造这本秘籍的时候,就是希望你能追着这本秘籍,多看我两眼。”   可当沈无春真的因为剑谱来找傅鸠时,傅鸠心里又充满了恨,恨他沈无春心里只有剑,没有我。   他对沈无春总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态度。而这些心情,沈无春不会懂,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子桑承至死不愿意见丰离,不明白为什么子桑承这么恨丰离,仍然不舍得杀他。   “你不明白。” 傅鸠声音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悲哀。你不明白,是因为你没有爱过谁,所以你不懂,那些进退维谷和爱恨两难。   我爱你的时候就像站在悬崖边,站在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头上,你在崖那边呼唤我,我多想走近你,可我前进一步就要摔下万丈悬崖。我也想过离开,转身离去,可我只要一听见你的名字,一看见你的眼睛,我就又忍不住投向你。 第22章   石室里灯火通明,烛火透过纱帐变得温柔了些。沈无春坐在石床上,傅鸠坐在他身旁。他伸手解开沈无春的衣服,露出一幅莹白的,透着玉色的身体。   沈无春左肩的伤口在纱布上沁出些血色,傅鸠为他换药,谢十二给的金疮药有一股淡淡的药草苦味,萦绕在方寸之间。   “伤的很严重。” 傅鸠声音平静,但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为沈无春缠上纱布,除了左肩的伤口,沈无春内力也有些受损。   “药王谷的人已经为我医治过了,” 沈无春道:“透骨散的毒清的快些,芙蓉面较难拔除,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   “透骨散,芙蓉面。” 傅鸠看着沈无春,“青焰谷?”   沈无春点头,“对上了青焰谷谷主楚棠。”   傅鸠目光一顿,神色微恙。   说起来楚棠,沈无春想起无春剑,他将那把剑拿过来,讨好的看着傅鸠,“你的剑,我找回来了。”   傅鸠神色微动,他接过剑,轻轻抚摸。这把剑是已故铸剑大师楼兰的遗作,自他遇见沈无春之后,这把剑就跟沈无春一起陪着他。   任何一个用剑的人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剑,尽管傅鸠表现的对武功不屑一顾,但对于那种内力充盈,身法流利的感觉,傅鸠不会不想念。   “从楚棠那里得来的?” 傅鸠看向沈无春。   沈无春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旁的人自然不会在意,楚棠么,我同他倒有几分渊源。” 傅鸠声音漫不经心,“他的一双眼,是我弄瞎的。”   沈无春一边理着衣衫,一边问道,“你与他还有这番过节吗,什么时候啊?”   “早些年的事了。” 傅鸠不欲多说,他细细抚摸过无春剑,却又将它放下。   沈无春看看他,道:“你真的不喜欢它了吗?”   傅鸠倚在床边,“喜欢也无用了,我的经脉被封了十年,几乎已经坏死。我恐怕再也提不起剑了。”   “不是的,” 沈无春急急忙忙道:“我问过药王谷的人了,他们说虽然你的经脉被封了很久,但是仔细调养还是可以恢复的。”   傅鸠看着沈无春,沈无春还想劝说他,却听见傅鸠问道:“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事情,你觉得我还能出去吗?”   沈无春一愣,“当然,我肯定是要救你出去的呀。”   沈无春跪坐在傅鸠面前,告诉他:“燕无歇定下的规矩,谁能在今年的武林大会上夺魁,谁就可以带走你。”   “以及我手里的《玉竭山顷》。” 傅鸠仰面躺着,姿态颇为悠闲,“我知道。” 他看向沈无春,“你想去夺武林盟主之位吗?”   “我不能参加,” 沈无春道:“燕无歇说武林大会是为了选举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必须得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傅鸠嗤笑,“你倒是好忽悠。”   “是真的,” 沈无春强调,“凡是参加过上一任武林大会的人都不能参加这一任。当年同我们比试的人,各大派的掌门长老都不能参加,而且夏王孙说当年一战,各门各派都损失了很多精英,如今的江湖根本不复当年的盛况。”   这一点傅鸠比沈无春清楚,他好歹帮着燕无歇处理了那么多江湖上的事务。   “那你属意的盟主人选是谁啊?” 傅鸠捻了一缕沈无春的头发,懒散的摆弄着。   “沈长策。”   傅鸠拽了一下沈无春,沈无春疼的 “嘶” 了一声。   “是燕无歇说的,” 沈无春忙道:“我不能参加,但我徒弟可以。只要我教出个天下第一,盟主之位和你自然都归我们浮玉山,那就是归我呀。”   傅鸠神色不辨喜怒,沈无春凑近了些,傅鸠揉了揉沈无春的脑袋,缓缓道:“燕无歇为什么会帮你呢?”   “我不知道。” 沈无春老实的摇摇头,   傅鸠眸色神色不定,“燕无歇帮你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沈无春也不知道,他问傅鸠,“你觉得燕无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什么立场呢?你同他结拜过,他现在像是在帮你,但他当年又确实害过你。”   傅鸠说不上来,燕无歇是什么立场,这真是个好问题。如果燕无歇恨傅鸠与沈无春,那么十年前燕无歇就可以弄死傅鸠。如果说他想要《玉竭山顷》,那他大可以拿沈无春威胁傅鸠交出秘籍。可是他都没有。但要说燕无歇是个好人,站在傅鸠和沈无春这边,傅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他与燕无歇认识十几年了,至今不明白燕无歇的到底想要什么。   沈无春见傅鸠面带思索,便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出声,“沈长策挺不错的。”   傅鸠睨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道:“怎么个不错法?”   “他已经练到了折梅剑法第四重,前些时日与峨眉首徒南宫镜比武,南宫镜与他打成平手,但是长策并未使出全力。”   “那你怎么知道南宫镜有没有使出全力?”   沈无春抿了抿嘴,傅鸠嗤了一声,问道:“他听你的话吗?”   沈无春连忙点头。   “当了武林盟主后还会听你的话吗?”   沈无春略微犹豫后仍然点了头。   他对沈长策这么信任的态度让傅鸠多看了他一眼。   “你从哪儿找的这个徒弟?”   “乞丐堆里捡回来的。” 沈无春在傅鸠被囚后曾试过强闯梦赦窟,但是没有成功,后来他去见燕无歇,与燕无歇定下那个约定。离开燕无歇那里,就在郊外的城隍庙中捡到了沈长策。   “他根骨不错,” 沈无春道:“有天资也肯吃苦,在浮玉山待了十年,也算耐得住寂寞。”   傅鸠听着沈无春对沈长策的评价,神色不以为意。   “他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吗?” 傅鸠问沈无春。   沈无春有些哑然,“我 ··· 我没有告诉他。”   傅鸠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无春,“为什么?”   因为没有来得及,沈长策太小的时候沈无春没有同他谈论过这些事,而再大一点,沈长策又表现出了对于沈无春的爱恋。即便沈无春再不知道人情世故,也知道不能让沈长策知道他与傅鸠的事。   “我跟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呐。” 傅鸠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些温柔意思,这份温柔让沈无春后背发凉。   “是 ··· 是有缘由的。” 沈无春看着这样的傅鸠,不自觉的就心虚了三分,偶尔小心的抬眼偷看他,好可怜的样子。   傅鸠哼了一声,到底没有为难沈无春。   武林盟秋水渡处。   沈长策在院中练剑,长剑挥洒自如,比之以往流利许多。   苏弄晴在一旁看着,笑道:“师兄果真进益了。”   沈长策停下来,苏弄晴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茶。   “多亏了燕盟主的指点,” 沈长策笑道:“我已突破了折梅剑法第五重,若是师父知道了,必然会很高兴的。”   自败于楚棠手下后,沈长策踏实了很多,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加上燕无歇的指点,许久没有动静的折梅剑法竟然也有了突破。   “如此一来,武林大会上可为师兄对手的人就更少了。” 苏弄晴眼里盈满了笑意,真心实意为沈长策高兴。   沈长策在一旁坐下休息,他问苏弄晴:“燕盟主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是不是要谢谢他,还是等师父回来了,由师父出面感谢?”   苏弄晴想了想,道:“师父回来之后必然会谢过燕盟主,但师兄既是晚辈,一句话不提未免有些失礼。依我说,不论是因为师兄武功进益,还是因为燕盟主收留你我二人,我们都应当去谢谢他才是。”   沈长策点头,觉得有理。在他心里,燕无歇是当今武林最配得上称之为大侠的人,为长温和耐心,为友重情重义,有担当,成熟睿智。沈长策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苏弄晴笑道:“师兄既然这般推崇燕盟主,合该与燕盟主多来往。日后行走江湖,也能多个照应。”   沈长策点点头,苏弄晴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燕无歇的消息告诉沈长策,“燕盟主同师父一样,也是少年之时便名扬天下,对于他的出身,江湖中知之甚少,只听说可能出自西域。燕盟主做了十年的武林盟主了,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抓住了魔头傅鸠。”   苏弄晴看向沈长策,“至于燕盟主自己,他有一个儿子,但是很多年前就走失了。”   沈长策很惊讶,“我从没听说过武林盟主有子嗣。”   苏弄晴道:“也难怪,那个孩子走失的时候没有多大,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也因此,大家都不好在燕盟主面前提起。”   沈长策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道:“那燕盟主的妻子呢?”   “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 苏弄晴道:“燕盟主孩子的生母不详,江湖月报猜测是燕盟主年轻时候的红颜知己,也有人说这孩子是私生子,生母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女侠,不愿意认他。”   沈长策着实没想到,燕无歇还有这般伤心事。   “燕盟主对他儿子感情很深,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孩子。” 苏弄晴道:“你想想,燕盟主是武林盟主,势力遍布江湖,都这样还找不到那个孩子 ···”   “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沈长策道。   苏弄晴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23章   青焰谷三面环山,一条蜿蜒的河流自谷口流入,穿青焰谷而去,使得这里的花草茂密幽深,树木高耸入云。林下有潭水,清澈见底,水中的潭石被潭水冲刷,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的光。   傅鸠虽然不喜欢青焰谷的人,但不得不承认,青焰谷的风景真不错。   盛夏六月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头顶上一轮烈日,没有树荫遮盖的石头被太阳烤的滚烫。傅鸠拎着吃食回来,远远的,看见潭水上飘浮这一抹白。   走进了细看,才发现那是沈无春。他半个身子泡在谭水里,素白衣裳和墨发都飘浮在水面上,黑白分明,纠纠缠缠。他趴在潭边一块石头上,摆弄从青焰谷偷来的莲花,衣服湿淋淋的贴着身体,双唇却红润润的,像石榴花。   傅鸠喉口动了动,他走进,问沈无春,“你在水里面干什么?”   “热呀。” 沈无春趴在潭石上看他,眼睛黑亮亮的。他长在浮玉山,不怕冷,但是惧热。   傅鸠被沈无春看着,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热的难以忍受。   傅鸠蹲下身,伸手抬起沈无春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脸。   “我陪你一起泡吧。” 傅鸠笑着,他把手边的东西放下,没等沈无春说话,就跳进了水里。   沈无春退开了些,又被傅鸠拉回去。   傅鸠拉扯沈无春,搂着他的后腰,身体的温度在冰凉的潭水里格外有存在感。沈无春稍微动了动,潭水哗哗的响。   “太热了。”   “水里边很凉快呢。” 傅鸠看着沈无春,他抬起手抚摸沈无春,衣袖湿淋淋的,将水珠带到沈无春的脸上。他的湿发贴着脸颊,连带脸颊,脖颈都是湿润的。   傅鸠低下头,啄吻沈无春的嘴唇,顺着往下,几乎埋进沈无春脖颈中。   楚棠躲在树后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潭水里纠缠的两个人。这个时候,楚棠还很年轻,追着青莲来找这里,看见潭边戏水的一双鸳鸯。   他看见沈无春半躺在潭石上,衣裳湿淋淋的堆在臂弯间,湿发缠绕在脖颈上。沈无春的小腿架在傅鸠肩上,楚棠看见那双脚,白生生的,挂着水珠,十颗脚趾像是大小错落的珍珠。太阳底下,他的皮肤白的透明,淡淡的青色若隐若现。   那双脚时而放松,时而绷紧,有些不自然的抽搐。沈无春踢了傅鸠一下,傅鸠握住那纤瘦的脚踝,随意的亲了两下。   楚棠盯着那双脚,已经入了迷,心里的破坏欲和凌虐欲几乎遏制不住。他很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要拥有那个人。楚棠是谁,朝廷的小郡王,青焰谷的少谷主,他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他得不到的人。   楚棠的呼吸重了,他抚慰着自己,眼睛如同饿狼一样死死盯着沈无春。   傅鸠若有所觉,目光凌厉的看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傅鸠摘叶飞花的暗器。   楚棠慌忙躲避,错身的一瞬锋利的树叶子划过眼睛。那双太阳底下晃动着的,发着亮的双脚,成了楚棠最后看到的东西。   楚棠的眼睛就这么毁在傅鸠手里,沈无春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傅鸠不想让知道,他自然觉察不出什么。随后青焰谷千里追杀傅鸠,曾受过傅鸠恩惠的一些朋友也被青焰谷所杀。傅鸠与青焰谷遂成不死不休之势。   傅鸠坐在书案后面,看着有关青焰谷的卷宗,目光幽深。   沈无春刚刚睡醒,芙蓉面的药性不宜祛除,他这两天总是有些恍惚,看着更不聪明了。   傅鸠冲他招招手,沈无春走下床,走到傅鸠身边,傅鸠将他搂进怀里,抚摸他的脊背。   “楚棠对你做什么了?” 傅鸠忽然问。   沈无春愣了愣,“他给我下了毒,芙蓉面和透骨散,想要废掉我的武功。”   “还有呢。” 傅鸠声音漫不经心。   “还有,” 沈无春说话慢吞吞的,“他请我赴宴,扮成小厮骗我。还有,还有那把剑。我找了很久那把剑,结果在他手里,他用那把剑威胁我。”   “威胁你做什么?” 傅鸠看着他。   沈无春双脚微微动了动,“威胁我 ··· 嗯 ··· 教他武功。”   傅鸠冷笑,“你觉得我信吗?”   沈无春看他,“那我说实话,你会生气吗?”   傅鸠微微笑道:“不会。”   沈无春就与他说了,“他想叫我与他共度一夜,他有些 ··· 有些 ····” 沈无春又晃了晃双脚。   傅鸠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当初真应该直接弄死他。”   沈无春将傅鸠这般神色,就想从他身上下来,悄悄离开。   “哪儿去!” 傅鸠拉住他。   沈无春回身看着傅鸠,“你说了不生气的。”   “我说的是你说实话我不生气,你说假话骗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沈无春重新回到傅鸠怀里,芙蓉面的药性发作,使他显出几分蒙昧的意思。傅鸠揽着他,看他低垂着眉眼昏昏欲睡的模样。   “像个傻子一样。” 傅鸠说。   沈无春慢了一会儿才反驳,“我不是。”   傅鸠抚了抚沈无春的鬓发,问道:“药王谷的人有没有说这药性什么时候褪去?”   沈无春记不清了,只道:“快了吧。”   傅鸠乐了,“那你现在认不认得出我是谁?”   “傅鸠。” 沈无春睁着眼看傅鸠,眼神已不太清明了。傅鸠手指划过沈无春的脸颊,沈无春愣愣的没有反应。   他素来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层雾,凝脂般的脸上透出些粉,昳丽的面容中愣是透着几分痴憨,叫人忍不住心头的垂涎。   “好一张芙蓉面呐。” 傅鸠轻声感叹。他伏在沈无春耳边说了什么,沈无春愣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   “不行?” 傅鸠亲了亲他的耳朵,“真的不行?”   沈无春眉头皱起来,他捧着自己的脑袋,“我现在想不明白,你不要现在问我。”   傅鸠低低的笑了,“看来你不傻呀。”   沈无春头一别,不与傅鸠说话了。   傅鸠抚摸沈无春的脊背,像摸一只猫一样,顺着脊背抚摸。   沈无春渐渐放松下来,他靠着傅鸠,“别生气呀,我会报复回来的。”   傅鸠没有说话,即使生气又能怎么样呢,他到底出不去。   “去睡一会儿吧。” 傅鸠轻声道。   沈无春点头,依旧躺回到床上。   燕无歇到来的时候沈无春身上芙蓉面的药性暂时褪去了,正围着傅鸠,等他烤东西吃。   “贤弟好雅兴啊。” 燕无歇这一次是一个人来的,他撩撩衣摆,在石凳上坐下。傅鸠坐在躺椅里,一手支颐,姿态闲适。   这个时候,沈无春也不再躲了,站在傅鸠身边,看着燕无歇。   燕无歇打量沈无春,笑道:“看来你在这里有些乐不思蜀啊。”   沈无春没有回话,傅鸠问他,“你来做什么?”   燕无歇理了理衣摆,“金夺燕死了。”   沈无春一惊,“他死了?”   “我昨日收到消息,金夺燕死在了太湖里,我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已经 ····” 燕无歇没有说下去。   “金夺燕有天下第一的轻功,他若是拼了命的逃,我都奈何不了他。” 沈无春不相信。   傅鸠面色沉静,看去没有沈无春那么难以接受。   “是因为《流萤》?” 傅鸠看向燕无歇。   燕无歇点头,傅鸠敛眉,没有说话。沈无春这才想起来,这一次梦赦窟的时候金夺燕提了两句,说要找地方避一避,看来他没能避得了。   燕无歇看向沈无春,道:“金夺燕死了,这梦赦窟你自己怕是出不去。”   沈无春看着他,“所以你特地来接我?”   燕无歇点点头,“我与傅鸠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你与他又是这样的关系,算来我也是你的兄长,做哥哥的,自然要为你们考虑。”   傅鸠嗤笑一声,沈无春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燕无歇面上怡然自得,傅鸠心思百转千回,抬眼看向沈无春,“去吧。”   沈无春俯下身,手扶着躺椅,像一只伏在傅鸠身边的猫。傅鸠伸手摸了摸沈无春,轻声道:“去吧。”   沈无春这才站起身,他离了傅鸠,就又变成霜雪为骨的沈无春。   “桥那边有人等着你。” 燕无歇道。   沈无春走出石室,过到桥那边去了。   傅鸠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看不见。他收回目光,声音漫不经心,“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燕无歇面露疑惑,“贤弟想说什么?”   傅鸠看着燕无歇,“沈无春的徒弟沈长策,为什么我这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傅鸠为燕无歇处理事务,这些东西必然是燕无歇挑选出来的。很显然,燕无歇有意过滤了有关沈长策的内容。   燕无歇笑道:“我记得好几年前,你自己说过,不想知道有关沈无春的事情。”   这话傅鸠说过,但他在沈无春这个人身上,心思总是多变的。以前燕无歇可没有当真过。   “再说了,你一个阶下囚,哪儿来这么多要求。”   傅鸠没说话,只看着燕无歇,眸光暗芒流动。   燕无歇面上的笑意渐渐退去,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傅鸠,“傅鸠啊傅鸠,你可真是个祸害。江湖因为你,又要再添风雨了。”   傅鸠声色冷淡,“江湖从来都没有消停过。”   远处忽然传来轰鸣之声,沉闷的鼓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敲开天门,唤醒一缕天光。傅鸠和燕无歇都没有说话,桥那边的沈无春听着一下又一下的鼓声,仿佛心脏都随之一起震颤。   这是洛阳城四面城门大开的鼓声,鼓声振振,响彻整个古城。   燕无歇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望得很远。   “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第24章   三月初三,天下英雄会聚洛阳城,来参加这十年一度的盛会。   是日风和日丽,风云碑前后广场,到处挤满了各路江湖人士,其中不少是来看热闹的。前殿的广场之上,两侧搭着数十个帐篷,用来接待各大门派。武林盟数百弟子接引有资格入座的教门帮派。广场之外,望帝阁另有规划,摆放桌椅板凳,越靠近广场的位子价格越高。   沈无春到的不早也不迟。他一身素衣,手中提着剑,身后只跟着沈长策苏弄晴二人,不如别派那般人士众多。但他一踏进广场,广场前后明显的静了一瞬,目光聚集在俊秀无双,恍若天人的沈无春身上。   “浮玉山,沈无春到——”接引弟子忙上前引着沈无春进入帐篷,他的位子靠前,在燕无歇下手,很快,外围那些人就看不清了。   沈无春入座,目光往场上扫了一圈。少林弟子已经到了,前头几个大和尚穿着大红袈裟,后头的弟子穿着青蓝布衫,个个挺拔如松。那边武当也到了,几个道士仙风道骨的很,望帝阁也到了,只是为首的不是夏王孙,想也知道他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崆峒倒是还没到,他们一贯拿架子。   药王谷的位子离沈无春不远,为首的竟是谢十二。他看见沈无春,兴奋的挥手打招呼。沈无春向他略点点头。   说话间,峨眉入场,青峦师太一身藏蓝道袍,手持浮尘,步履沉稳。她身边是南宫镜,一手握剑,神色飞扬。二人身后跟着数十峨眉弟子,个个身姿轻盈飘逸。   上首的燕无歇看着峨眉众人进来,意味不明的笑道:“师太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青峦在帐篷中坐下,面色冷淡,“劳燕盟主挂念,本座好的很。”   燕无歇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青峦目光看向沈无春,向他点头致意,沈无春同样回礼。这么多人里,沈无春与青峦算是认识的。   崆峒到的时候,场上还有个位子是空的,他们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崆峒掌门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沈无春百无聊赖,忽听得一声高喊,“贵人出行,杂人回避——”   他看去,只见数十个锦衣卫在前,个个手持兵器。隔了约一丈有余,是十来个侍女,再后面则是一座步撵,四面垂着纱帐,纱帐里面则是一个锦衣玉冠,双目蒙着绸带的男人。他后面,跟着数十个青焰谷弟子,装束整齐。   走到帐篷处,锦衣卫自发守在帐篷周围,侍女先进去,更换座椅坐垫茶水点心,地上铺上地毯,还带着熏香。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楚棠才从坐撵中下来,身形疏忽之间,人已经坐到了椅子上。   沈长策哼了一声,道:“这小郡王的架子摆的可够足的。”   沈无春却凝神于楚棠所使的轻功,那般身形缥缈,有几分的《流萤》的影子。可他也不能确定,毕竟《玉竭山顷》脱胎于各种秘籍,或者说是《流萤》有楚棠轻功的影子也未可知。   那边望帝阁的诸位探查场上人数,持令牌者已全部到场,不计场外诸人,广场之上共六千余人。   人到齐了,燕无歇站出来,声音如洪钟,响彻整个广场。   “今日得蒙天下英雄齐聚盛会,武林盟荣幸之至。江山代有才人出,诸位青年才俊风华正茂,雏凤清声。吾等已是过去,江湖势必是你们的江湖。”   寥寥几句话说的年轻一辈热血沸腾。   “今日武林盟广邀天下英雄,共同商议新任武林盟主。”燕无歇环视广场诸位豪杰,继续道:“新任武林盟主将全权处置魔头傅鸠,及其手中至宝《玉竭山顷》。”   傅鸠的名字一出来,场内场外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瞬间沸腾了起来。   燕无歇扬手,众人声音渐止。燕无歇双手负于身后,“我宣布,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根利箭射向四面广场,广场四面落下红绸。广场上陈列烟花,随着尖锐的长鸣射向天空,场内场外诸位弟子齐喊,情绪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沈无春面无表情,他心里想,燕无歇这武林盟主的架子摆的也不小。   随着武林大会开幕,望帝阁的人上前宣读规则,他们负责记录武林大会的始末,诸位英雄豪杰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或许都在他们的记录之中。   “所持令牌者共一千九百九十八人,每两人为一组,赢者晋级,输者止步。最后的胜者需接受参赛者中十人的挑战,赢到最后者将成为本次武林大会的魁首,若败,则胜者重复此条规则。比武之中点到为止,”念规则的人收起布帛,面容带笑,“生死不论。”   随后望帝阁的人根据令牌进行分组,分组结果在广场上明示。今天一天,将会淘汰掉一半的参赛者。   沈长策与苏弄晴走到沈无春面前,拱手,“师父,我们去了。”   沈无春点头,没有别的话嘱咐他们。   比武已经开始,望帝阁的数百弟子来往练武场与风云碑之间,不断更新比赛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已分出一百一十二组胜负,死亡人数十一。   不多会儿,沈长策便回来了,对面那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很兴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武林大会上比武。   “不错。”沈无春夸奖了他一句。   沈长策便笑起来,那边苏弄晴也回来,额角蒙了一层细汗。   沈长策上前一步,“师妹,如何?”   苏弄晴点点头,笑道:“我赢了。” 第24章   苏弄晴看向沈无春,沈无春对她点了点头,算作赞赏。   沈长策与苏弄晴重新站到沈无春身后,二人凝神看了一会儿,道:“师父,今日这些比武,都没什么看头。”   沈无春往场上看了一眼,“今日的比试如同大浪淘沙,没有什么意义,你若想看高手过招,还得再等两天。”   “今日不会有高手对决吗?”沈长策有些自得,“若是我今日抽签对战南宫镜,或许南宫镜第一场就要输了。”   “那峨眉的面子往哪放?”沈无春道:“你们的分组说是抽签,但也是望帝阁分配过的,那些个天行榜榜上有名的人,都不会在第一场碰上。”   “原来如此。”   沈无春放下茶盏,看向燕无歇,扬声道:“诸位少年英才之间的比武精彩绝伦,看得我也有些心痒,燕盟主不如多设一台比武,让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也过过瘾如何?”   沈无春站在那里,端的是风华绝代,他说自己是老一辈的人,这话让燕无歇都有些无语。   但这个提议让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都很赞同,十年一度的盛事,即使他们不是主角,沾点风光也不错。   燕无歇便道:“既然诸位掌门人都无异议,那就再开一场。”   此言一出,这些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大侠前辈,竟也如年轻人一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还不等有人出言,沈无春就提着剑站上了比武场,“既是我提出来的,就先让我来开个场吧。”   底下的人顿时安静不少,他们大多拿不准沈无春的意思,有几个知道内情的,猜到沈无春的想法,就更没有动作了。   沈无春看向青焰谷的帐篷,“素问青焰谷谷主武功奇特,沈无春特来请教。”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议论起来。   帐篷中的楚棠听见沈无春的声音,面上露出一个甜腻的笑。他身边的老管家面色急切,“公子,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你若上了场,他必不会手下留情的。”   楚棠抚摸着茶盏,没有说话。   老管家上前回话,“多谢沈大侠抬爱,只是我家公子身份尊贵,来此地也并非为了比武,还请沈大侠另择他人吧。”   沈无春面无表情,“江湖中人自来以武论英雄,从没听说过因出身而高贵的。你是江湖人吗?你若是江湖人,便该与我比武,你若不是江湖人,那就该滚出这里。”   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大家小声交流,说听闻青焰谷与折梅剑结了梁子,看来传闻不假。   楚棠放下茶盏,走出帐篷,众人看去只见一位面如冠玉的俊秀男子,双目蒙着白缎,声音阴柔舒缓:“既是沈大侠盛情邀请,楚棠岂有不应之礼。”   他态度彬彬,气质儒雅,叫人看着便生三分好感。相比之下,高台之上的沈无春,未免太高高在上了些。   沈无春才不管众人在想什么,楚棠走上高台,他对面沈无春抽出自己的剑。   几乎他刚出剑,燕无歇眉心就跳了一下。   沈无春的剑是出了名的快,且剑招变化万千,楚棠在他出剑的一瞬就动了,可是沈无春的剑紧跟着而上,楚棠旋身向左,左腰已被利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楚棠定了定,他已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沈无春的第一招,就是杀招,他站上这个台子,就要置楚棠于死地。   楚棠脚下忽然变换,身形柔韧如灵蛇,百转千回而身形难辨。   沈无春目光微凝,这确确实实是《流萤》的武功。   楚棠开始进攻了,他用的是软剑,剑锋闪烁不定,直逼沈无春面门。沈无春一步不退,手中长剑疾如闪电,一息之间,刺出数十剑,旁人只见剑影重重包围楚棠,而身居其中的楚棠最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   楚棠剑已败落,急剧后退,而瞬息之间,沈无春竟已到楚棠身后,利剑反手就要刺中楚棠。   与此同时,数十个锦衣卫一哄而上,为首的那个长刀劈向沈无春,迫使沈无春闪躲,从他手下救出楚棠。   --------------------   崆峒:我居然不是压轴的!   燕无歇:跟老情人见面~   谢十二:神仙哥哥看我!   青焰谷:今年逼王的KPI已达成!   沈无春:打不死你第25章   情势瞬息万变,十来个锦衣卫手握长刀,所用招式如出一辙,沈无春长剑格挡,另有十多个锦衣卫绕到沈无春身后,端的是八面埋伏,天衣无缝。   沈无春冷哼一声,倏而盘旋而上,长剑一化二,二化四,后化万千,如暴雨梨花洒向诸多锦衣卫。只听“嘭”的一声,数十锦衣卫被打退数丈,五脏挪位,痛意尖锐,仿佛真的被利剑刺穿。而细看去,长剑只有一把,仍在沈无春手上,滴血未沾。   “好高深的内功。”不知道谁惊叹一声。   沈无春持剑,目光正对着楚棠。   “好了!”千钧一发之际,燕无歇终于说话了,“楚谷主眼盲,沈贤弟与之比武不妥,就到这里吧。”   楚棠身份特殊,燕无歇不可能让他死在这里。   沈无春看着燕无歇,燕无歇也看着沈无春,目光中有些警告的意思。半晌,沈无春收了剑,走下高台。   “至于楚谷主,”燕无歇看他一眼,“武林大会是江湖人的盛事,这些锦衣卫来此是为何?也是来争武林盟主吗?”   他的话语中有很明显的不悦,场上众多江湖人都看向青焰谷的方向。   楚棠回道:“这些锦衣卫只是奉命来保护我的安全。”   “那看来青焰谷不济的很呐,保护你们的谷主竟然还用外人。”   诸多青焰谷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面上无光。药王谷与青焰谷积怨已久,立时出言嘲讽,“你们谷主信任外人胜过信任你们这些本门弟子,你们还在这待着干什么?趁早散了吧!”   青焰谷弟子气的眼都红了,纷纷看向谷主楚棠。   楚棠不慌不忙,“我青焰谷众弟子为武林大会准备已久,身为谷主,我希望他们在对决中全心全意,不想他们为我而分神。若是叫燕盟主与诸位误会,倒是楚棠思虑不周了。”   楚棠与燕无歇都是装模作样的好手,燕无歇几句话挑拨江湖人对青焰谷不满,青焰谷弟子与锦衣卫不和,而楚棠也四两拨千斤,端的是无辜可怜。   燕无歇没再说什么,只笑道:“比武继续吧。”   随后各路豪杰登场,众人转眼便将这些事情忘之脑后了。   那边沈无春下了台,见燕无歇与楚棠你来我往的耍嘴皮子,但是没一个人上去打两下,就觉得很没意思,他刚想走,就见峨眉青峦师太上场,要与燕无歇比试。   沈无春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比武台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好地方,沈无春本打算杀了楚棠,下一个就同燕无歇比试。但燕无歇为他解了围,他再向燕无歇挑战,未免有些不识好歹。眼下青峦与燕无歇一战,倒让他来了几分兴趣。   青峦与燕无歇那点恩怨,江湖大多心照不宣。而拜傅鸠所赐,对于他俩别的关系,沈无春也约摸知道一点。   燕无歇接了挑战,笑意盈盈的站上高台,站在青峦对面。   苏弄晴小声告诉沈长策,“听说,十多年前,青峦师太为报仇就曾与燕盟主对战过一回,那一次青峦师太输了。此后十多年,都没人见过他们两个在同一个场合出现过。即使有众人共同商议的事情,也是峨眉别的长老前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过起了招。燕无歇的剑法胜在随心所欲,变化万千。而青峦的剑法则是一等一的庄重,每一招都裹挟着极深厚的内功。似“八方风雨”“虚怀若谷”等剑招,稳扎,迅疾,进可攻退可守,没有一丝破绽。   燕无歇有些恍惚,他想起第一次对招的时候,就曾笑过青峦,说她的招式太老成持重,不像个年轻姑娘,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而现在她的剑招倒有些符合她年纪的底蕴。   燕无歇想笑,“看来你真的年岁渐长。”   提到年纪,不管对于哪个年龄段的女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青峦生气了,剑势越发凌厉,燕无歇见势不好,退出丈许,干脆的认输了。   “青峦师太剑法高招,燕某甘拜下风。”   “你未尽全力。”青峦面色很不好看,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她甩袖下了比武台,领着峨眉众弟子离开了。   燕无歇抖抖衣袖,“还是这个脾气。”   峨眉走了,燕无歇毫发无伤,沈无春觉得更无趣了。他起身,招呼沈长策与苏弄晴,“咱们也走吧。” 第25章   夜里沈无春做起了梦,恍然想起来他与傅鸠去找夏王孙的前因。傅鸠去找夏王孙的时候,说是为人平事,平的就是他那好大哥燕无歇的事。   那时是初夏,月色空明,沈无春在院中练剑,一袭白衣,脱俗出尘。傅鸠与燕无歇蹲在房顶上喝酒。   “我跟她认识的时候,俞飞尘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燕无歇手里晃着酒瓶子,“俞飞尘本来是武当的人,他与青峦的婚事,是峨眉武当联姻。青峦是要峨眉掌门的人,那俞飞尘就得入赘峨眉。因为这个,俞飞尘对青峦深恶痛绝。”   傅鸠撑着头,“不对吧,我听说俞飞尘之所以找你决斗,就是因为你与青峦师太的事,你与她来往,有损她的清誉。”傅鸠想了想,“夏王孙还说,你杀俞飞尘,一是想掩盖你俩的事,二是想除去这个绊脚石。不是我说,杀了俞飞尘,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俞飞尘不是我杀的。”燕无歇喝了一口酒,神色坦然,“我是伪君子我承认,但俞飞尘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无歇回忆,“当时说好了,如果我赢了,他就解除与青峦的婚约。如果我输了,我就跟青峦再不见面。后来我就赢了,什么武当君子剑,都是狗屁,在我手底下百招都没走过!”   傅鸠乐呵呵的笑,“后来呢?”   “后来他自杀了。”提到这里,燕无歇有些咬牙切齿,“他自杀了。”   傅鸠略想想就明白了,“所有人都以为是你杀了俞飞尘,青峦师太也这样觉得,你与青峦之间隔了个俞飞尘,你俩就再无可能了。”   燕无歇愤愤的喝了一口酒,骂了句脏话。   他素来是个温文儒雅的君子,现在这样子倒是罕见。   傅鸠心里幸灾乐祸,面上还要安慰着,“听说你跟青峦师太后来还决斗了一回,你还把人给打败了?”   燕无歇看了眼傅鸠,傅鸠眼里的兴味根本不加掩饰。   燕无歇咬了咬牙,“是。”他喝了口酒,“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她那时候满心都是报仇,觉得自己对不起俞飞尘,恨不得杀了我之后就自裁赎罪。那我能让她如愿?”   燕无歇说着说着,又骂了一句,“她连孩子都给我生了,还他妈觉得自己是俞飞尘的未亡人呢!”   傅鸠拍了拍燕无歇的肩膀,安慰道:“老哥呀,依我说,你与青峦师太这番孽缘,还是断了的好。”   “凭什么?”燕无歇推开傅鸠,“一边去。”   “你听我跟你说呀,”傅鸠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俞飞尘与青峦师太,人家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你横插一杠子本来就不合适。俞飞尘一死,纵使生前百般不好,落青峦师太心里,也只有好,没有坏了。”   这话说的燕无歇堵得慌,“她又不喜欢俞飞尘。”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俞飞尘,兴许人家一直就喜欢,只是没说呢。”傅鸠多少有点故意膈应燕无歇的意思,“要是俞飞尘主动点,或许人家早履行婚约了,你现在遇见青峦师太就得叫声俞夫人。”   “放屁!”燕无歇砸了酒瓶,“她要不喜欢我,她能给我生孩子?”   傅鸠没说话,看着他。燕无歇哼了一声,抢过傅鸠的酒瓶,“她那个人,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的很,峨眉那些老尼姑,也不知道怎么教的,把人教成那个样子。她根本不喜欢俞飞尘,她也不想接任峨眉掌门,可她师父那么说了,她就会去做。我最烦她那个样子。”   燕无歇喝了一口酒,大概有些醉了,眼睛红红的,“我跟你说,她是真的喜欢我。她这么守规矩的人,能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儿,这都是为了我。”燕无歇断断续续的说,“她一个年轻姑娘,跟了我,稀里糊涂的就怀了孩子,我都不敢想她那时候是怎么过的,一个人,又要躲着师门,又要照顾自己····我真的···真的难受·····”   傅鸠看着他这副样子,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找她?”   “你不懂,”燕无歇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已经继任了峨眉掌门之位,就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得让她清清白白的,别再跟我有瓜葛了。”   傅鸠摇摇头,没有接话。   底下沈无春在叫他,语气很不赞同的样子,“傅鸠,不能喝酒。练剑的人喝酒手会不稳。”   傅鸠把酒瓶子都塞进燕无歇怀里,“没喝没喝。”   他从房顶上下来,拥着沈无春进屋,“剑练完了吗?练完了就休息吧。”   夜里傅鸠咬着沈无春的脖颈,翻来覆去的念叨,“沈无春,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呀。”   月华如练,沈无春从梦里醒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   小沈的异想天开:说不定我揣了崽傅鸠就不会对我生气了。 第26章   傅鸠站在石壁前,一手拢着衣袖,一手点蜡烛。   燕无歇闲庭信步似的走进来,随意搬了个椅子坐下,“贤弟这地方可真安静。”   傅鸠声音懒洋洋的,“若是大哥喜欢,便让给大哥了。”   燕无歇笑了两声。傅鸠点完蜡烛,转过身,熄了火折子,“这几天江湖很平静吗,送到我这里的事务一日比一日少。”   燕无歇没说话,傅鸠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还是说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呢?”   “你猜到了什么?”   “我猜,”傅鸠缓声道:“武林大会这几日,沈长策很出风头,到处都是有关他的信息。你不想让我知道他,筛去有关他的事情之后也没有多少了。”   傅鸠缓步走到躺椅边坐下,打量燕无歇,“我总觉得,你这种举动,不像对沈长策有敌意,倒像是一种保护。你在保护沈长策,而之所以不让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是那个可能会伤害他的人。”   燕无歇面上一贯的笑意渐渐褪去,目光有些冰冷。   傅鸠依旧不急不缓,“我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敌意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沈无春。沈长策会伤害沈无春。”   燕无歇轻笑一声,看向傅鸠的眼中有些讥讽,“他可不会伤害沈无春。”   傅鸠盯着燕无歇,“那你呢,你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去保护沈长策,你以什么样的立场去保护沈长策?”   燕无歇表情罕见的冷硬,但傅鸠从他的表情中感受到了燕无歇的紧张。他忽然笑了,眸如寒星,“我大概知道沈长策是谁了。”   燕无歇没有说话,他显然没有料到,只凭着些蛛丝马迹,傅鸠就能一步步推出谜底。十年的安分,没有磨去傅鸠的锋利,倒是让燕无歇掉以轻心了。   “你想做什么?”燕无歇紧盯着傅鸠。   傅鸠却姿态放松,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我一个阶下囚,能做什么呢?”   燕无歇很快找准傅鸠的弱点,“沈无春花了十年栽培沈长策,就是为了救你出去,你忍心让他十年谋划毁于一旦吗?”   “十年谋划,这不是你骗他的吗?”傅鸠面色沉下来,眉眼邪佞,“沈无春好歹也算为你打败了我,你就这么过河拆桥,教他守在浮玉山苦等十年。”   “我也是为了他好,”燕无歇道:“当年他打败你,确实声名大噪,但你也不想想,他当时的处境根本就是热火烹油,放任他自己在江湖中,能活几年呢?还不如回山上去。”   燕无歇看着傅鸠,目光复杂,“你,你与沈无春,你们根本就不应该踏入这江湖。”   傅鸠没再说话,燕无歇走出梦赦窟,手下心腹问道:“需不需要做些什么,以备不测?”   “不必,”燕无歇看一眼紧闭的石门,“沈无春在外面,一心一意想让沈长策夺魁。傅鸠即便想对沈长策动手,也还怕伤了沈无春呢。”   如同沈无春所期望的,沈长策一路高歌猛进,屡战屡胜。他比试的最后一场,不出意外是与南宫镜的对决。   平心而论,两人天资都是上等,峨眉剑法也不逊色与折梅剑法,可惜的是,峨眉剑法讲究厚积薄发,内外兼修,练剑的同时也注重内功,等到青峦师太这般年纪,剑法与心法相辅相成,那才是真正的不动如山。   折梅剑法胜在招式霸道,即便内力不足,依旧可以把其中威力发挥出八成,在同样年轻,同样内功不算深厚的人之中,有天然的优势。   想必青峦师太也看出了这点,对于南宫镜与沈长策的对决结果,并不惊讶。南宫镜败了,只差一步就可以夺魁,当她拿着剑走下比武台的时候,双手在细微的颤抖。她走回青峦师太身边,话未说出口,眼睛已经先红了。   青峦师太握着她的手将她的剑送回剑鞘中,“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也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比武罢了。”   “可盟主之位,还有《玉竭山顷》······”南宫镜还是不甘心。   “武林盟主之位有什么可稀罕的,”青峦对此嗤之以鼻,“至于《玉竭山顷》,这东西,没有比有好。”   南宫镜渐渐平静下来,年轻人总以为放眼天下都唾手可得,而其实人做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她在这个时候明白了这个道理,已经比她的前辈们聪明太多了。   沈长策站在比武台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激荡,他觉得自己站的很高,能将所有人收归眼底,而那些台下的人,离他越远,越显得渺小了。   沈长策也看到了沈无春,他看不清沈无春的神色,但他感觉得到,沈无春在看他。   得到沈无春的目光,沈长策心底的愿望一朝达成,此种滋味酣畅淋漓妙不可言。这个时候的沈长策,那么年轻,那么骄傲,拥有一切。   休息片刻,望帝阁的人拿出十个牌子,此十人依次挑战沈长策,若沈长策赢到最后,他将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沈长策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对待接下来的每一位对手都带着始终如一的谨慎,前九位依次落败,望帝阁的人上前,宣读第十位的名字。   “青焰谷,白千秋。”   沈无春倏地抬起眼,人群中静了一瞬,又纷纷议论起来,“白千秋?白千秋?画眉郎白千秋?”   只见青焰谷的帐篷中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此人约摸三四十岁,身着窄袖长袍,他走上高台,对沈长策彬彬有礼的拱了拱手。   沈长策还未说什么,就听见沈无春的声音传来。 第26章   “白千秋凭什么能参加武林大会?”沈无春看向燕无歇,燕无歇也皱着眉,看着白千秋的目光殊为鄙夷。   原因无他,这画眉郎白千秋是个十恶不赦的淫棍,曾是江南一带的采花贼,仗着几分英俊,勾引富家小姐与之欢好,哄骗富家小姐携带家财与之私奔,得手后就将姑娘卖入青楼。偏偏白千秋武功奇高,在江南一带流窜五年,祸害姑娘不计其数,更犯下过屠人满门的恶事。   燕无歇看向青焰谷的方向,语气不善,“楚谷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棠笑意盈盈,“白千秋未参加过上一任武林大会,怎么不能参见这一次的呢?”   “一个十恶不赦的败类,也配站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吗?”沈无春声音冰冷。   “沈大侠有所不知,白千秋已经改邪归正了。”楚棠道:“他再也没有办法去祸害姑娘了。”   围观的人后知后觉明白楚棠话中的意思,看向白千秋的目光略微有些复杂。   “我为了让他改邪归正,就让他入了我青焰谷,如今他已经是我青焰谷弟子了,”楚棠道:“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   谢十二嗤笑一声,“将这样的人收为弟子,你们青焰谷也不嫌脏。”   “非也非也,”楚棠道:“越是这样的人越需要有人教化,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凭你也配自比菩萨?”谢十二打断他的话,“真是作孽。”   楚棠一点儿也不生气,只问道:“怎么还不比啊?”   沈长策看向沈无春,沈无春立在那里,声音清越,“我浮玉山誓死不与此等败类为伍,白千秋没资格同我徒弟比武。”   “是没资格还是打不过啊。”楚棠笑盈盈的。白千秋武功很高,在十年前就已经是悬赏名单中位列前十的人,十年销声匿迹,武功必定更上一层楼。   “若是不比,那可就算沈长策认输了。”   沈长策有些着急,他看着面前摸不透深浅的白千秋,握紧了手中的剑。   沈无春上前一步,质问燕无歇,“若白千秋之辈同诸位才俊争武林盟主之位,你将这些青年才俊置于何地?”   楚棠紧跟着道:“白千秋上台比武可是完全符合当初燕盟主定下的规矩,如何不能比?”   沈无春不说话,紧盯着燕无歇。   燕无歇沉吟片刻,道:“有关白千秋之事,我等还需再行商议。且今日沈长策连比数场,难免力有不逮。不如等到明日,等白千秋身份明了,沈长策体力恢复,再进行对决如何?”   诸多掌门人都同意燕无歇,平心而论,他们也不愿意让白千秋上台比武。楚棠无可奈何,阴沉着脸走了。   沈长策从比武台上下来,走到沈无春身边,沈无春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苏弄晴走到沈长策身边,担忧的看着他。   深夜,沈长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原本的大好前途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沈长策心里百爪挠心,他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沈无春房前。他想问问沈无春该怎么办,又觉得深夜打扰他睡觉不好,犹豫一会儿,只好蹲在沈无春房门前,仿佛这样能给他安慰似的。   “沈长策,你在这里待着干什么?”沈无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长策看去,之间沈无春提着剑从外头回来,身上有些淡淡的血腥气。   “师父。”沈长策连忙站直了。   沈无春上下打量他,“为明天的事情担心?”   沈长策点点头,“那个白千秋,我可能打不过他。”   “你当然打不过他。”沈无春看着沈长策,“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什···什么意思?”沈长策不明所以,他看着沈无春的样子,后知后觉,“你,你杀了他吗?”   “是。”沈无春道。   “可···这样破坏了比试的规则,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武林正道必定会对你口诛笔伐的。”   “没关系。”沈无春道:“我不在乎。”   沈长策大为震动,“师父,你竟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沈无春却笑了,他一身白衣染了尘埃,衣摆还溅上了血迹,但他看着沈长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都是值得的,”沈无春道,“都是值得的。”   --------------------   沈长策:他好爱我   还有一更 第27章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沈无春照常来到广场。场上人到了大半,但青焰谷的人还没来。沈长策站在沈无春身后,不住的往青焰谷的方向看,他还年轻,没有沈无春那么沉得住气。   青焰谷到场的时候一贯的声势浩大,这一次除了成群的弟子侍从,他们还抬了一具尸体。   尸体在广场前放下,揭开掩着尸体的白布,露出白千秋的脸。人群哗然,广场外的人探着身子想看清楚,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沈长策心里捏了一把汗。   燕无歇看了眼尸体,问道:“楚谷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倒要问问燕盟主,”楚棠道:“沈无春杀害比武人员,违反了比武规则,该怎么处置。”   沈无春看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说人是我杀的。”   “白千秋死于剑下,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快的剑?”楚棠道:“你为了你的弟子夺魁竟然公然杀害别家弟子,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这武林大会还怎么比?”   “笑话,”沈无春道:“江湖之中用剑的人这么多,难道都是凶手?”他淡淡的看了眼楚棠,“楚谷主还是拿出些确实的证据来吧,不然若有一日你死了,岂不是也要赖到我头上?”   楚棠冷笑,“你威胁我。”   沈无春没理他,看向燕无歇,“既然白千秋死了,那就另选一人出来,若是不选,那就当白千秋认输,胜负已然分明了。”   “倘若白千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我青焰谷不服。”楚棠声音冷冰冰的,一定要与沈无春作对。   燕无歇看了看沈无春,又看了看楚棠,道:“白千秋作恶多端,结仇无数,他一现身自然有无数仇家追杀,身首异处再正常不过了。楚谷主若是没有切实证据,还是不要诬陷沈大侠的好。”   楚棠还想说什么,燕无歇却打断他,“再者,昨日我与诸位有名望的前辈们商议过了,白千秋恶贯满盈,所犯罪行十恶不赦,不配为我正道中人。即使他今日活着,也没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   楚棠面色难看,燕无歇却说一不二,“另选一人与沈长策进行最后的比试。”   不多会儿,望帝阁的人拿着令牌前来,选出来的人乃是以为年轻的少侠,武功平平,并不出奇。   沈无春身后,沈长策长舒一口气,他走到沈无春身边,“师父,我去了。”   沈无春点点头。   台上,那位年轻的少侠拎着刀上来,他面对着沈长策,拱手致礼,“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我还是想同你比试一场。”他拉开架势,“请吧。”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日头正升到头顶,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大地。沈长策握着剑站在比武台上,日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望帝阁的人宣布沈长策胜出,满场都在呼喊沈长策的名字,呼喊这位年轻的武林魁首。   苏弄晴站在沈无春身边,看着高台上的沈长策,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   沈无春反而目光灼灼的看着燕无歇,问道:“沈长策已经夺魁,那件事怎么说?”   离燕无歇较近的一些门派都听到沈无春所说,他们知道所谓的“那件事”是什么,都以一种自以为隐晦的目光看着燕无歇。   燕无歇微微一笑,“三日之后,开梦赦窟,放傅鸠。”   沈无春这才看向高台之上的沈长策,他忽然笑起来,褪去了冷淡,风情一下子就掩不住,叫人挪不开眼。   梦赦窟的名字出自一句谚语,囚人梦赦,渴人梦浆。当年,三位天下第一的匠人联手打造这梦赦窟,只为了困住傅鸠一个人。整整十年,武林中只有一个金夺燕机缘巧合进入了梦赦窟,花费三年时间钻研出了破解梦赦窟的办法。   金夺燕一死,梦赦窟又变成了那个坚不可摧的牢笼,除了拿着钥匙的燕无歇,再没人能进出梦赦窟。   三日后,诸位英雄豪杰齐聚,有名字的没名字的,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统统跟出来,将破庙的断壁残垣挤的满满当当,这阵仗倒比武林大会的时候还要热闹些。   依旧是那棵老槐树下,众人等到日上中天,才见一列数十个白衣银甲的卫士,压着一个披头散发,身着墨衣的人自地下上来。   一见那人,人群霎时间轰动,武林盟的人防备着四周动乱,那些卫士将傅鸠压至枯井上的压井石上。随后卫士们散在石头边,个个手持兵器,十分警醒。   沈长策打量石上的人,只见那人身形修长,一身衣袍绣满墨色牡丹,他披散着头发,两根铁锥穿琵琶骨而过,前后锁链缠着手脚四肢。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盘坐在石上,姿态闲逸,尚可窥见往日风流。   沈无春死死的盯着傅鸠身上的伤,他看着燕无歇,目光冰冷。燕无歇面色坦然,好言好语道:“一个阶下囚,过得太舒坦,不像样子。” 第27章   沈无春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燕无歇将沈长策带到身边,朗声道:“众位英雄明了,前日比武较量,沈长策夺得魁首,为我武林新任盟主。便请沈少侠来此梦赦窟,提请魔头傅鸠。”   听见声音,大石上的人动了动,目光往这边看来。一对上那双邪气肆意的眼睛,沈长策立时定住,只觉得浑身冰凉,无法言语。   “这就是你们选出来的武林盟主?”傅鸠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嘲讽,“真的一代不如一代了。”   在场的人中,有许多都是第一次见傅鸠,不管他们脑海中的魔头是什么样,都不应当是现在傅鸠的模样。只见他面色苍白,透着一种冰霜的质感,而那样一张俊美的过分的脸上,却有一双黑沉沉的,森然冷寂的眼睛。任何人对上了那双眼睛,都不由得屏住呼吸,心生退却之意。   沈长策脑子里空白一片,苏弄晴却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当初藏经楼中画上的人。   燕无歇率先打破了安静,他看着傅鸠,道:“你已经被关了十年,即日起,你的性命就掌握在沈长策手中,是生是死,都是他一句话了。”   傅鸠上下打量沈长策,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沈长策不由得觉得自己被看轻,心里一股郁愤。   沈无春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既如此,我们可以将他带走了?”   燕无歇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不等他说话,人群中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行。”沈无春看去,不出意外是楚棠。   楚棠站在人群中,他看不见傅鸠,但自他扭曲的笑意中也能领略到他对傅鸠的恨意。   “十年前,燕盟主擒住魔头的时候曾许诺过,魔头手中《玉竭山顷》为武林诸位所共有。而今沈长策为新一任武林盟主,私以为沈盟主应当以大义为先,秉承燕盟主的意愿,拷问出《玉竭山顷》的下落,交付于在座诸位。”   楚棠话音落下,紧跟着就有不少人应和。《玉竭山顷》,这样绝世的武功,谁不想分一杯羹。   “武林大会的规则说的很清楚,夺魁的人可以带走傅鸠,可没有说要交出《玉竭山顷》。”沈无春看着楚棠。   楚棠笑了,这一次不必他说话,有别的人反驳道:“我等奉沈长策为武林盟主,沈盟主自当肩负起盟主的责任,焉能自私自利,不顾大家?”   沈无春反驳不得,他看向燕无歇,燕无歇一派温润,端的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嗤,”傅鸠笑了一声,道:“十年过去了,江湖中还是这么多道貌岸然之辈。”   傅鸠看向先前说话那人,道:“尔等既然都是武林的一份子,自然人人都要出一份力,既如此你何不先公布你派秘籍,惠泽四方呢?”   那人一噎,被自家掌门横了一眼,隐进人群里,不说话了。   崆峒派的一位长老出言道:“沈盟主有所不知,魔头傅鸠诡计多端,沈盟主年少不经事,若是中了魔头的圈套反而不美,不如请些前辈一同逼问《玉竭山顷》的下落。”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沈长策一口回绝,倒显得沈长策多不识好歹似的。   傅鸠讥讽的看了他一眼,“人家自己师父在这儿,用你个老不死的多话。”   崆峒派长老面色铁青,人群中议论纷纷,围绕着傅鸠和《玉竭山顷》。大家脚步就像镶在这里了一样,没有一个人离开,不管是为了捡漏或者别的,都没有人肯走。   沈无春忽然明白了燕无歇那个笑的意思,就算沈长策当上了武林盟主,他们也很难在这么多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全身而退。   忽有暗器破空而来,直冲着石台上的傅鸠,欲趁乱取他性命。   众人只见一抹白影闪过,兵刃相撞的声音传来,暗器已经掉落进草丛中。   众人看去,只见石台之上,沈无春持剑而立,衣摆随风飘摇。他身侧,是盘坐着的傅鸠,绣满墨色牡丹的衣摆随意垂着,与沈无春的白衣交叠在一起。   沈无春垂眸,看着傅鸠,对他笑了笑。傅鸠也看着他,眼中顷刻冰雪消融。   --------------------   众人:那我们是瞎的咯   除夕加更,新年快乐呀! 第28章   众人被这番变故惊住,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沈大侠这是什么意思?”楚棠忽然出声,“如此护着傅鸠,莫非你二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飞剑似的射向沈无春二人,连沈长策也无法理解,“师父···你···”   “沈盟主不会不知道吧,”楚棠笑道:“傅鸠与你算是师出同门,你叫他一声大师兄也不为过。”   沈无春与傅鸠的师徒关系,知道的人不多,楚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倒是让人群掀起一阵波浪。   沈长策目露惊讶,他看着石头上一站一坐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有些人高声发问,“楚谷主说的可是真的?”“望帝阁的人呢,出来说清楚啊!”   望帝阁的人被推出来,清了清嗓子,道:“傅鸠确系沈无春门下弟子,十年前被沈无春打败,囚于梦赦窟。”   人群哄然起来,问沈无春今日做法是否徇私,要沈无春给个说法。   沈无春没什么好说的,他与傅鸠,比过剑,上过床,被人潮拥挤着推向两端,刀剑相向过,也缠绵悱恻过。旁人以为他们有深仇大恨,却不知道那恨是爱恨交织,仇是爱重成仇。   人声鼎沸,傅鸠看着四面的人们,觉得沈无春这般情境,说是千夫所指也不为过。   傅鸠忽然笑了,道:“如果你当年真的是为了保护这些人来同我对决的话,那你可太愚蠢了。”   沈无春不明所以,他只回道:“我不是。”   我不蠢,也不是为了这些人。   傅鸠笑了,他环视四周,碰上他目光的人,不自觉的就闭上了嘴。   傅鸠看着他们,忽然问道:“如果沈无春跟我是一伙的,你们怕不怕?”   众人好像才反应过来,他们言语相逼的,是最厉害,也最不守规矩的天下第一,沈无春。   沈长策出声呵斥,“我师父岂会和你这魔头同流合污!”   傅鸠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的。他转向四周的时候,声音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我更想知道,在座哪一位对我恨得如此深沉,宁愿不要《玉竭山顷》,也要取我性命?”   众人才想起来那枚射向傅鸠的暗器,说心里话,比起杀傅鸠,他们更想要《玉竭山顷》,而为了《玉竭山顷》,傅鸠就必须得活着。   “想必,沈大侠也是为了秘籍才救下这魔头的吧。”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这样说。   他们找到了沈无春保护傅鸠的理由,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必直面沈无春的威胁。   燕无歇心下微叹,他想,带傅鸠出来的时候真应该堵了他这张嘴。   人群依然僵持着,傅鸠拧了拧脖子,发出锁链碰撞的声音。   “还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傅鸠扫视众人,“沈长策夺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两个的,倚老卖老厚颜无耻,算计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放肆!我们正道会盟,岂容你一个魔头诋毁。”   傅鸠看了眼说话的人,是崆峒派的弟子,他嗤笑一声,“会盟?这话你们也好意思说出口,武林这几次会盟,那一次不是为了我的秘籍?我的秘籍,你们来抢,这便是你们正道的所作所为。”   “胡言乱语!”崆峒掌门道:“当年你偷盗我崆峒派秘籍,我等向你讨回,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崆峒派的秘籍?”傅鸠饶有兴趣道:“我想起来了,崆峒派的破风拳同武当的四合拳有些相似。这真的是你们崆峒自创的拳法吗?莫不是从武当偷来的吧。”   崆峒掌门气的脸都青了,“欺人太甚!”   他话音落下,人也起身而上,拳风浑厚,直逼傅鸠面门。傅鸠身后的沈无春岂会白站着,他长剑挥动,剑气打散拳风,还将崆峒掌门打出一丈远。   崆峒派的弟子连忙接住掌门,傅鸠撑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老头,省省力气吧,与其在这琢磨《玉竭山顷》,倒不如回去整顿整顿你们自家门派,你那好弟子盯着你的掌门令牌,盯得眼都红了。保不齐哪天就一杯毒酒送你走啦!” 第28章   崆峒派掌门回头看向自己弟子,果见大弟子神色惊慌,目露心虚。崆峒派掌门怒急攻心,一巴掌扇倒那弟子,一口淤血吐出来,人都要站不住。崆峒众弟子连忙带着掌门退出去了。   余下人见状,便鼓动众人,道:“休要让这魔头妖言惑众,先将他拿下!”   众人想要动作,却对傅鸠身后持剑而立的沈无春犹豫几分。傅鸠也知道,这些人大多想捡漏,真的敢豁出命闹一场的人不多。   “瞧瞧你们这一个个虎视眈眈的样子,把你们新任沈盟主放在哪里?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浮玉山人丁零落?”傅鸠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峨眉处,“青峦师太,你觉得呢?”   燕无歇眉心微动,看向傅鸠的目光沉下来。   青峦面色淡淡,“我峨眉弟子没有杀人夺宝的打算,武林大会选出了武林盟主,那么傅鸠自然归沈盟主处置。若沈盟主能问出《玉竭山顷》,那也是沈盟主的本事,峨眉无二话。”   说罢,青峦师太一扬手,身后数弟子清出一条道路,八位领路女尼在先,青峦并南宫镜等诸多弟子依次离开了。   峨眉这般做派倒叫同为正道楷模的武当少林难做了起来,他们不是青峦,对于《玉竭山顷》,心里总还有些想法。但峨眉已表明了态度,若他们还留在这里,未免有些差了气度。毕竟傅鸠与《玉竭山顷》非一朝一夕之事,两派人都想到了这点,向燕无歇客套两句之后,也相继告辞了。   有名望的大派一走,余下的这些就难成气候了。想要群攻,为首的几个不在,论单打独斗,又实在敌不过沈无春。况且今日行事师出无名,若得罪了新任盟主更是不美。权衡之下,底下的声音渐渐平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面面相觑的意思。   这一会儿,燕无歇施施然走出来,道:“既然此事无异议,那么傅鸠就归新任武林盟主沈长策全权处置,诸位自去吧。”   燕无歇发了话,围在四周的人陆陆续续褪去了。一场蓄势待发的动乱湮灭在傅鸠的三言两语之中,但这并不是结束,傅鸠,燕无歇都对此心知肚明。   人群散去,沈长策站在原地,心里百般滋味,他本应该是今日的主角,但显然在场的人没几个把他放在眼里。大家不是忌惮沈无春与傅鸠,就是碍于自家的面子,他倒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这么一想,这个武林盟主也太没意思了。   燕无歇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湖就是这样的,扯面旗子,搭个台子,戏就唱起来了。”   沈长策抿了抿嘴,燕无歇继续道:“傅鸠是我武林第一大祸害,若有机会,你当立即将其斩杀,不能因为《玉竭山顷》而犹豫。”   沈长策眼中有些讶异,他问道:“你如果想杀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动手?”   “我不想杀他,”燕无歇笑道:“我也不忍心杀他,我只是觉得,他必须得死。”   说完,燕无歇看向大石。石台上,沈无春蹲下身子,跪坐在傅鸠旁边,他们离的很远,沈长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他们的姿态亲密而眷恋,在各种各样刺探的目光中,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人群散去了,燕无歇将沈长策带走,说有事情交代他。沈长策犹豫的看向沈无春,但沈无春没有看他。苏弄晴走到沈长策身边,“师兄,走吧,剩下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了。”   沈长策看了看苏弄晴,又看了看沈无春,跟着燕无歇离开了。   人走完了,原本拥挤的荒地一下子空了下来,午后天边的乌云压了一层又一层,在这个时候,窸窸窣窣落下雨滴来。   沈无春跪坐在傅鸠面前,放下手中的剑,伸手理了理傅鸠的头发,长长的头发垂在傅鸠脸侧,傅鸠的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细雨落到两个人身上,打湿春衫,淡淡的血红色顺着傅鸠的衣摆蜿蜒。   “你在流血呀。”沈无春目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惊惶,都怪傅鸠身上的衣服,他有很多次都察觉不到傅鸠受伤。   “死不了的。”傅鸠抬眼看着沈无春,沈无春一张脸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湿了,但他哭起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沈无春,”傅鸠叫他的名字,“为什么要救我出来?”   沈无春哑然,他想了一会儿,磕磕绊绊的道:“因为,你现在这样是我害的,我必须要救你出来。”   “不对!”傅鸠逼视沈无春,“这不是答案!”   他死死拉着沈无春,沈无春手掌贴着傅鸠的肩膀,手下都是粘腻的血渍。沈无春有些着急,“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傅鸠一动不动,黑沉沉的一双眼在雨幕里看的沈无春心里发慌。   “因为···因为···”沈无春不知道傅鸠是什么意思,在他这样严厉的注视之下,沈无春脑海几乎一片空白,“我很想你,我想见你。”   --------------------   傅鸠:勉强60分的样子   求求海星,谢谢阅读 第29章   春三月未过,沈无春与傅鸠在一夕之间成了整个江湖的焦点。如意客栈不能回了,沈无春将傅鸠带去城东的一座别院,那是他早先准备下的,哑姑也被他从浮玉山叫下来帮忙接应。   雨下的越来越大,沈无春与傅鸠几乎湿透了,傅鸠身上有伤,淋了雨后很快便发起了高烧。沈无春与哑姑将傅鸠扶进房间,沈无春拿出一块枫叶状的玉佩,要哑姑速去找谢十二。   窗外雨打芭蕉,雨滴落在积水里掀起硕大的水泡,沈无春将傅鸠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劲瘦的身体上,带着血渍的铁锥穿琵琶骨而过,斑驳血迹,叫沈无春手指微微颤抖。   谢十二冒雨而来,见到屋子里的傅鸠,眸中惊疑不定。不等沈无春同他谈价钱,谢十二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一边还道:“得先把这东西取出来。”   傅鸠眼下昏迷着,额头冷汗津津。谢十二取了些麻沸散,撒在傅鸠伤口处,沈无春同谢十二一道,将锁链砍断,铁锥取出来。谢十二立即为傅鸠施针止血,热水盆里扔着的纱布越来越多。不多会儿,谢十二另取了两枚银针,羊肠细线,为傅鸠缝合伤口。   忙了约有一个时辰,傅鸠的伤口止住了血。   谢十二长舒一口气,道:“他现在已经起了高烧,伤口很可能会恶化,我留一些药,看明日如何吧。”   沈无春点点头,他看向哑姑,“请谢公子去歇息。”   谢十二抱着自己的药箱,问道:“我···我想回客栈。”   沈无春面色淡淡,“抱歉,你可能要在这里待一阵了。”   谢十二有些犹豫,他倒是不觉得沈无春会对自己不利,他只是有些忌惮傅鸠,哪怕他昏迷着。   沈无春守了傅鸠一夜,他听着屋檐下滴答的雨声,看着灯火边的傅鸠。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傅鸠脸上,看去像是多了几分暖意。可傅鸠这个人,太冷了,笑起来的时候邪气肆意,抿着嘴角的时候又一副讥诮薄情相。   傅鸠额上滚烫,沈无春用烈酒为他擦身,一遍又一遍,有时候看着他,会控制不住的想探他的鼻息。他会死吗,沈无春一直在想,傅鸠死了怎么办呢?   次日清晨,傅鸠烧退了。他模模糊糊睁开眼,只觉得光线刺目,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蜡烛那种跳动不定的光,是实实在在的日光。   雨后初晴,天空蓝的澄澈明净,阳光金灿灿的,树叶花草上的露水折射太阳的光,像是晶亮的细碎的宝石。傅鸠站在窗户边,手中是流动的风,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呼吸中是泥土淡淡的腥气,他仰起脸,感受阳光的温暖。   “傅鸠?”他身后,是沈无春在叫他。沈无春看着迎着光的傅鸠,有一个瞬间,觉得傅鸠要化在光里。   “过来。”傅鸠冲他招手。   沈无春走到傅鸠身边,傅鸠伸出手按着沈无春的后颈,迫他抬头。不等沈无春反应,傅鸠便低下头吻了过来,他的吻极富侵略气息,在这个时刻,多了许多放纵与激动。沈无春阖上眼,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   沈长策与苏弄晴在秋水渡待了几天,其间燕无歇一直在教沈长策,关于江湖局势,关于各大门派。可沈长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满心里都是沈无春,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沈无春。   燕无歇也看出了沈长策的心不在焉,他毫不在意,“既然你心思不在这里,那就先去了却你心中的事,再回来吧。”   沈长策向燕无歇道了歉,同苏弄晴离开了秋水渡。他们先回了如意客栈,可如意客栈已经人去楼空。沈长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越发难受。苏弄晴将自己发现的沈无春留给沈长策字条收了起来,却不对沈长策说半个字,只道:“去别处探探消息吧。”   两人一道去了茶楼,这有间茶楼是望帝阁的联络点之一,武林众人总要是不是的来逛一逛,以免落了什么众人皆知的消息。   沈长策与苏弄晴在楼上包厢里坐了,楼下大厅中央有一个台子,台上屏风遮着说书人,说书人醒木一拍,道:“诸位可知,前些时日武林大会夺魁者是谁?便是这少年英才沈长策,今日,咱们就讲讲这沈长策的师父沈无春,与那魔头傅鸠在十年前的对决!”   “提起这沈无春,诸位可知沈无春是谁?”说书人道:“咱们现在提起,难免有些人不清楚,但要放在十年前,嚯——,那可是比一盟一帮六派八门还要响当当的人物!”   沈长策低头,看向楼下的说书人。 第29章   “想当年,十八岁的沈无春一个人一把剑,剑挑武林十三位一流高手,最后败于峨眉掌门青峦师太剑下。沈无春被打败后,失踪了一年多,有人说,这个时期,沈无春回了师门,也有人说,这个时期沈无春被各大门派抓了起来。但其实,这一年多,沈无春离开了中原,去了大漠。也就是在这一年间,沈无春认识了魔头傅鸠。”   “傅鸠此人,外族出身,本名不详,傅鸠二字乃是汉名。他初行走江湖之时,还并非如今的魔头,那时候他也少年意气,仗剑天涯,曾一夜之间灭了东裕山上千山贼,也曾剑挑九水十六帮,还睢水百姓一个公道,当得起一个侠字!”   “傅鸠风头最盛的时候,黑道派出神封天问榜上前一百名的杀手追杀傅鸠,而月余之后,百名杀手不知所踪,傅鸠却安然无恙。试问当今江湖,有谁能在神封天问榜百名高手之下全身而退呢?”   “可惜呀可惜,傅鸠此人虽然天资卓绝,举世无双,却未免太过轻狂,竟擅自偷盗他人门派秘籍,犯了武林众怒,后被众人追杀,败后被囚十年之久。”   “这算得了什么?”底下忽然有人喊道,“傅鸠如此天纵英才,便是轻狂了些又如何?倘若我有傅鸠那般能耐,势必要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说书先生看去,只见一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们出言支持傅鸠,偏他们说后,一些武林豪杰也争相赞赏傅鸠。江湖中人人人慕强,傅鸠此人武功谋略侠义胆识样样不缺,如何不叫人心折?   说书先生乱了阵脚,怪只怪他对于《玉竭山顷》那些事模糊其词,在座诸位非亲历者,难以对傅鸠的恶劣感同身受。   那边有人上台在说书先生耳边说了什么,说书先生一拍醒木,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傅鸠不仅轻狂骄纵,还与他师父沈无春大逆不道,颠倒伦理纲常。”   人群安静下来,继续听说书先生说,但显然说书先生换了路子,从说傅鸠那些事迹,变成了傅鸠与沈无春那点子艳情秘史。   “沈无春与傅鸠,二人什么关系,想必在场诸位都知道。十年前,剑湖一战,沈无春打败傅鸠,挽救武林苍生。而天下第一沈无春,与魔头傅鸠,更是不为人知的师徒。”说书先生吊人胃口,“诸位看官,那沈无春与傅鸠年纪相仿,武功不相上下,那傅鸠如何拜得师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所以。   说书先生抚着胡须笑道:“小老儿及诸位同僚几经探访,甚至深入大漠,终于找了些当年的知情者。”   “当年沈无春败走大漠,遇见傅鸠,彼时傅鸠就已经武功卓绝了。沈无春见傅鸠武功精妙,便起了求教之心。独门武功傅鸠如何肯教?可诸位也知道,沈无春姿容角色,倾城倾国,傅鸠见之心喜,为拥美人如怀,便将自己的独门武功教给了他。”   众人哗然,“沈无春与傅鸠···他二人···”   说书先生老神在在,“一年之后,沈无春武功大有进益,便想重回中原。而傅鸠自然不舍得如此稀罕的一个宝贝,于是跟着沈无春一起来到中原,明面上称呼沈无春为师父,实际上做的竟是些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儿呢!”   底下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真会玩。”众人哄堂大笑,整个茶楼充满了窥见秘辛的兴奋感。   “不对呀,不是说沈长策才是沈无春相好的吗?”有人出言质疑。不等说书先生说话,就有人答他:“沈无春重回江湖,让自己徒弟夺得盟主之位,八成就是为了救傅鸠。沈长策呀,算不得什么!”   这话一说,之前沉迷沈无春与沈长策话本子的人立即不愿意了,坚持沈长策才是真爱,一来沈长策年轻有为,二来师徒二人相伴多年,感情一定比傅鸠深。   “说不好这十年,沈无春与傅鸠两个没少暗度陈仓呢!”   众人吵起来,一面人站傅鸠,一面人站沈长策,站傅鸠的人说沈无春只是利用沈长策救出傅鸠,站沈长策的人就说十年前是沈无春打败了傅鸠。两方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间或夹杂着一些老实人,喊着说沈无春才不会与人做这些事,傅鸠与沈长策都是逆徒,可与沈无春没关系。   见状,说书先生连忙推出沈无春的话本子前传,讲的就是沈无春与傅鸠的那些事。   外头一切纷扰沈无春都不知道,他端着饭菜走进屋里。傅鸠在躺椅上翻书,沈无春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封皮画着人像的话本子,名字叫《秋恨生》。这话本子沈无春有印象,就是讲自己与沈长策那点事。   沈无春脚步慢了一瞬,傅鸠转眼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盯着沈无春。   --------------------   沈无春:你要不看前传吧。   先发出来 第30章   沈无春在傅鸠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将饭菜放下。   “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算不得数。”沈无春道。   傅鸠一下又一下的看他,道:“我又没问你,你心虚什么?”   沈无春一噎,他给傅鸠盛了一碗汤,笨拙的转换话题,“先吃饭吧,吃了饭还要喝药呢。”   傅鸠哼了一声,合上话本子扔在一旁,接过沈无春手上的碗。   他这般好说话,倒让沈无春有些受宠若惊,于是越发殷勤,站在傅鸠身旁,小媳妇似的。   于傅鸠来说,这个沈无春的新徒弟虽然很碍眼,但毕竟傅鸠还没见过他,不好因为这个责备沈无春。而眼下,明摆着觊觎沈无春的就有一个。傅鸠心里想什么,沈无春自然猜不透,服过药,谢十二来给傅鸠诊脉。   谢十二有些怕傅鸠,他进屋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往沈无春身边凑。沈无春毫无所觉,催着谢十二给傅鸠诊脉。傅鸠抬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对沈无春道:“你先出去吧。”   沈无春依言离开,没去看谢十二依依不舍的眼睛。   傅鸠伸出手,谢十二为他诊脉,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你喜欢沈无春?”傅鸠忽然问道。   谢十二手指颤了颤,他抬眼看着傅鸠,很勇敢的点了点头。   “那他喜欢你吗?”傅鸠一手支颐,眉眼如画。   谢十二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想在情敌面前丢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嗤——”傅鸠戏谑着看向谢十二,“你是不是不知道沈无春是个什么人?”   谢十二嗫嚅两句,“反正我就是喜欢他。”   傅鸠收了笑,“你叫···谢宁?”   谢十二惊讶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你叔叔,谢七子,我与他是朋友。”傅鸠看着谢十二,“说起来,我也算你的长辈,便在这里给你一句忠告,别喜欢沈无春了,他不值得。”   谢十二一下子站起身,“我不许你这么说!”   傅鸠却不言语,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   谢十二气冲冲的出去了,却在门口遇见了沈无春。沈无春就站在门口,傅鸠与谢十二说的话,他全听在耳中。   “原来谢七子是你叔叔。”沈无春若有所思,人人都知道谢七子是天下第一的画家,却不知道他也出身药王谷,而且是离经叛道,弃医从文的那一个。   谢十二看着沈无春,问道:“你之前同我说过,你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别人没有一点机会的人,他是傅鸠吗?”   沈无春点点头。   “可你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吗?”谢十二道:“他说你不值得。”   沈无春从门缝中看见傅鸠站起身,站在窗前背对着门,他知道傅鸠在听他说话。   沈无春重新看向谢十二,“我不喜欢你,对你来说,我就是不值得。”   而傅鸠不一样,他是沈无春的例外。   谢十二听懂了沈无春的言外之意,眼睛立刻就红了,“那我···真的很喜欢你嘛。”   沈无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喜欢过一个,没有放下过,不知道怎么劝别人放下。   谢十二走了,沈无春推开门走进屋。傅鸠站在窗边阳光下,衣上牡丹的绣纹若隐若现。   “你为什么对他说我不值得。”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沈无春话里带了些许委屈。   “你不喜欢他,对他可不就是不值得。”傅鸠头也不回。   “那你呢,我对你来说,也不值得吗?”沈无春急急忙忙的追问。   傅鸠偏了偏头,日光洒在他眼睫上,光尘飞舞跳动。   “那要看你···喜不喜欢我了。”   光线投射出傅鸠侧脸的轮廓,沈无春一时看住了,愣了会才回道:“喜欢,当然喜欢。”   然而傅鸠不满意沈无春的迟愣,他轻嗤了一声,转身回到躺椅上了。   沈无春走到他身边,道:“谢十二说你身上的外伤已经没有大碍,要紧的是被封住的奇经八脉,和在石窟里寒气入体造成的寒毒。等身上的外伤痊愈了,谢十二就可以着手为你起出封脉的银针,到时候你的内力就会慢慢恢复了。”   傅鸠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对此不很上心。   沈无春有些失落,退出了房门。哑姑自回廊那边走过来,见沈无春面色不快,便问道:‘可是与公子生气了?’   沈无春点了点头,将起先发生的事告诉她,忧愁的问道:“傅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哑姑想了想,笑了,‘喜欢一个人,不能光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公子言不由衷不是第一天了,他那么说话,是因为他心里有怨。你若不让他把这怨气发泄出来,以后不痛快的地方只会更多。’   沈无春受教的点了点头。   那边沈长策与苏弄晴离开茶楼,沈长策面色沉沉,人来人外的街道上,沈长策闷着头往前走,却不知要去向何处。 第30章   苏弄晴拉住他,“师兄!”   沈长策低头看着苏弄晴,苏弄晴问道:“师兄,你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我要去找师父,跟他问清楚。”   “问什么?问傅鸠吗?”苏弄晴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藏经楼里的那副画,那画上的人就是傅鸠。师父对一幅画尚且珍之重之,可想而知他与傅鸠到底是何等关系,你又何必···”   苏弄晴说到最后,面露不忍。   “那我呢!”沈长策双目通红,“我算什么?!”   苏弄晴不说话,沈长策恨的咬牙切齿,“傅鸠一个邪魔外道,一定是他蛊惑师父!凭他,哪里配站在师父身边!”   苏弄晴嘴角嗫嚅两下,“如果你真的想找师父问个明白,那你就去吧。”   她将藏起来的字条拿给沈长策,“师父给你留了字条,我们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凭着字条上的地址,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很快找到了沈无春的别院,哑姑打开门,看到沈长策,面色有些复杂。   沈长策看着哑姑,目光沉沉,“原来哑姑也认得傅鸠,知道当年师父与傅鸠的事。”   哑姑没有说话,只领着人进来。沈无春在水榭练剑,傅鸠不在他身边。傅鸠不喜欢他练剑,他便在练剑的时候躲着傅鸠。   哑姑将人带到,自己便去了别处。苏弄晴很知趣没有跟沈长策一起上前,而是向哑姑提出,想去拜见一下大师兄傅鸠。哑姑看了她两眼,摇了摇头。   那边水榭中,沈长策已经冷静了很多,一双眼睛平静的时候竟也有些深不可测之意。   “原来这几日师父一直躲在这里。”   沈无春在桌边坐下,问道:“我给你留了字条,你怎么现在才来。”   “怕打扰了师父啊。”沈长策意味不明。   沈无春看了他一眼,只见沈长策面色平静,“傅鸠此人危险,他一出世必然搅弄风雨,我对《玉竭山顷》没兴趣,杀了傅鸠吧。”   沈无春一顿,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为什么?”沈长策逼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们确实有过私情?”   沈无春一惊,看了眼沈长策,却没有否认。   沈长策笑了,双目通红,“那我呢,我算什么?”   “长策···”   沈长策打断沈无春,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沈无春,我只问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沈长策死死咬着牙,嘴唇都在颤抖,“可你当年答应过的,你答应过我会爱我的。”   沈无春别开眼,无言以对。   “所以你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你对我的那些顺从那些小意,都是为了救出傅鸠。”沈长策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年这么努力的练剑都是为了你,我想让你多看我一眼,我想站在你身边。可你呢,沈无春,你就这么对我!”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看他眼眸通红,一双眼中装满了痛苦。曾有一个人,也这个样子看着沈无春。   “我那么爱你,沈无春,我那么爱你···”沈长策满目荒凉,声音几乎嘶哑,“沈无春,你有没有心啊。”   沈无春,你有没有心啊。   一瞬间,一种尖锐的疼痛瞬间惯穿了沈无春,他看着那双眼睛,好像自己又一次失去了谁。   “对不起。”沈无春拉住沈长策,“是我对不起你。”   不远处的回廊,傅鸠冷眼看着沈无春拉住沈长策的手,一旁的哑姑面色惴惴不安。   “我会尽力补偿你,”沈无春道:“只要我办得到。”   “补偿?”沈长策自嘲的笑了,“我想让你爱我,你能给得了吗?”   沈无春喉口微窒,一言不发。   沈长策笑声悲凉,他拂开沈无春的手,径自离开了。   沈无春走出两步,手掌孤零零的落在半空中。   傅鸠看着沈无春落寞的背影,笑声像是从脏腑中挤出来的一样,叫人发寒。   “原来话本子说的是真的。”   哑姑连忙解释,‘不是的,他跟沈长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之间····’   哑姑没有说完,沈无春回过头,看到了傅鸠。   傅鸠眼中深藏疯魔,嘴角却还扯出一个笑,如同磨牙饮血般,一字一句道:“你尽可以去补偿他,去爱他吧。”   --------------------   沈长策说的话打动了沈无春,因为沈无春觉得沈长策这般情状与当年傅鸠很相似。他挽回沈长策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是想为当年的自己挽回傅鸠。沈长策踩在了傅鸠雷点上,傅鸠要发疯了。 第31章   夜色渐渐漫了上来,星子洒在天幕上,发出细碎的光。傅鸠站在窗前,窗外对着一丛竹子,风吹过来的时候,竹影萧萧。   哑姑轻手轻脚的走进门,将药碗端到傅鸠面前。   傅鸠喝了药,依旧望着窗外,竹影后,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傅鸠很想知道,沈无春什么时候进来。   “他与沈长策,到底怎么回事?”傅鸠忽然问哑姑。   哑姑对上傅鸠的眼睛,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郁情绪。哑姑不敢瞒他,一五一十道:‘沈长策是无春从山下带回来的,他自小长在无春身边,后来大了些,情窦初开,便说自己喜欢无春。无春会答应他也是因为需要沈长策救你出来,平日里也没有对沈长策另眼相待。’   傅鸠轻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十年朝夕相伴,怎么可能不是特别的。”傅鸠看了一眼窗外,“我同他,尚没有相伴十年。”   ‘公子,’哑姑解释道:‘无春真的不喜欢长策。’   “他不喜欢沈长策,那他就喜欢我吗?”傅鸠声音平静,“他对我,是愧疚,依赖,习惯占得多些。”而他对沈长策,也不外乎这三种感觉,况且···   傅鸠看着哑姑,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对沈长策没有过心软,心动。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因为沈长策而沉醉,你怎么知道,他在一瞬间,有没有动过念头,觉得自己喜欢沈长策。”   哑姑无言以对,傅鸠脸上呈现一种扭曲的快意,“沈长策,那么年轻,正是我们相遇的年纪。他同样有天赋,沈无春对他的天赋也很满意。如果没有我的话,或许他们真的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或者,沈无春当年遇见的人不是我,就是沈长策···”   哑姑看着目光森然的傅鸠,她伸出手,却不敢碰他。   ‘不是的,公子,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傅鸠笑着,就好像他一边用刀剜着自己的心,一边还笑着,“而且沈长策让他心软了。哑姑,沈长策能让他心软。”   有一个瞬间,哑姑以为傅鸠流泪了。可她仔细看去,傅鸠还是那个样子。他话里的恨那么重,痛那么重,恨不得立时杀了沈无春,啖其血肉犹不解恨。   傅鸠转过身去了,满身的墨色牡丹栩栩如生,像是一团浓墨将傅鸠包围。   “叫他进来。”   哑姑出去将沈无春叫进来,沈无春面对的傅鸠已经掩去了那幅疯魔的样子,只剩下一贯的讥诮与冷淡。   “傅鸠。”沈无春轻轻叫了他一声。   傅鸠没有动,声音冷淡,“我问你答,不必说多余的话。”   沈无春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站好,“好,你问。”   “你与沈长策是情人?”   沈无春张了张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还是不是?”傅鸠转过头,逼视沈无春。   沈无春抿了抿嘴,“是。”   傅鸠抬了抬下巴,眉眼一派阴郁,“你有意瞒着我,你跟沈长策的关系。”   沈无春垂着眼睛,“是。”   傅鸠拢着衣袖,走进沈无春,“如果我要杀了他,你会阻止我吗?”   “傅鸠···”   “会还是不会?”   沈无春眉头紧皱,“我亏欠沈长策,不能让你杀了他。”   傅鸠笑了,“好。”   傅鸠走到沈无春面前,掐着他的下巴,“师父,我的好师父,我本以为你的一颗心是石头做的,对谁都一样。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也会对人心软,原来你这颗心也是有血有肉会疼的,”傅鸠伏在沈无春耳边,几乎恨之入骨,“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傅鸠,你冷静一下,听我跟你说···”沈无春被傅鸠半推半扯着推上床,傅鸠动作很凶,咬着沈无春的唇,直到血腥味在两个人口中蔓延。   沈无春推了傅鸠一把,傅鸠退开一些,目光凶狠的盯着沈无春。他这么看着沈无春,沈无春就不敢动作了,顺从的挨着傅鸠,想要讨好他。   床棱响了半夜,次日清晨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傅鸠醒得早,站在窗户边,手里拿着一盏茶。沈无春慢吞吞的爬起来,抱着脑袋缓了一会儿。傅鸠冷眼看他,心说我又没有抓着你的头发往什么东西上撞,你就只会摆出副可怜样。   沈无春缓了一会儿,换了衣服,下了床。   “傅鸠,你还生气吗?”   傅鸠背对着他,声音平静,“我不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沈无春拿捏不准傅鸠话里的情绪,小声道:“那我先走了。”不等傅鸠回答,沈无春就开门出去了。   对于傅鸠,他一向有万事皆可以身偿还的自觉。昨晚傅鸠闹了一通,那想必他已经消气了。沈无春不知道傅鸠的心结在哪儿,只以为傅鸠消了气,事情便过去了。   沈无春路过回廊的时候碰见哑姑,哑姑瞧见他脖子上一片片的红痕,问道:‘公子不生气了?’   沈无春肯定的点头,“我去找谢十二,让他给傅鸠看诊。”   哑姑说好,两人分别,哑姑端着药碗送去给傅鸠。   一进屋子,就看见傅鸠面色低沉,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翻滚的情绪。 第31章   哑姑有些无奈,这哪里是消了气的样子呢。   “一大清早的就往外跑,这是有多不想看见我呢。”   傅鸠说这话纯属没事找事了。   哑姑心下微叹,道:‘无春是去找谢公子来为你看诊。’   “治好了我的伤,好恩怨两清,一刀两断。”傅鸠阴阳怪气起来,也是少有人能招架。   哑姑实在受不了了,她放下药碗,规劝道:‘公子,你不能这个样子,你这样,既为难他也为难你自己。’   傅鸠在桌边坐下,看着哑姑。   哑姑轻叹一声,‘就沈长策这件事情来说,无春可能确实有过心软,可很多事情是论迹不论心的。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若只因一瞬间的心软便叫你觉得他不爱你,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傅鸠沉默不语,即便只有一瞬间,那一瞬间也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哑姑看着傅鸠,心里很无奈。傅鸠就是这样一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很爱沈无春,就想从沈无春身上收回同样的爱。可是,爱这个东西,不是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沈无春拿不出那么多,不是沈无春不爱,是沈无春只有那么多。   傅鸠永远在计较这个,那他就永远痛苦,永远得不到满足。   房门忽然被敲响,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沈无春走进来,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傅鸠。   或许是哑姑的话起了作用,傅鸠在面对沈无春的时候,神色平和了很多。   “过来。”他对沈无春道。   沈无春走到他身边,傅鸠用手背蹭了蹭沈无春的脸颊,他的下唇破了个口子,很明显的暗红色伤痕。   傅鸠的拇指揉了揉沈无春的唇,动作中透露着亲昵与温柔。沈无春便笑了,一张脸在日光下透着亮光。   跟在沈无春身后的谢十二挤进来,很刻意的咳嗽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有病的留下,没病的都出去吧。”   傅鸠没动,沈无春与哑姑一起出去了。   “他真的不生气了。”沈无春说。   哑姑轻叹一声,道:‘他心思太多,你心思又太直,有些别扭少不了的。只要知道他想要什么,顺着他劝,也就好了。’   “那他想要什么呢?”沈无春问道。   哑姑笑了,‘他想要你爱他。’   “我确实爱他。”   哑姑想了想,‘那你说出来。’   “我有时候说我爱他,他不信呀。”   哑姑心道,那就是傅鸠的问题了。可她心里到底还是偏着傅鸠的,于是同沈无春说,‘你多说几遍,他或许就信了。’   沈无春点点头,看着哑姑,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你可真了解他。如果我也能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就好了。”   哑姑笑了,‘你莫不是吃醋了,在嫉妒我?’   “嫉妒?”沈无春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   哑姑就笑了,‘你去同傅鸠说罢,傅鸠若是知道你吃醋了,他会很高兴的。’   一入夜,酒楼便十分喧嚣,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沈长策坐在临窗的桌子旁,手边放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坛子。   沈长策闷着头喝酒,窗外有一轮皎洁的月亮,他举杯,看见这月亮便觉得看见了沈无春。沈无春就是高高在上,超然脱俗得如同月亮。   沈长策仰头灌下一杯酒,酒杯滚落在地,碎成几片。   小二在楼梯口犹犹豫豫着不敢上前,听见沈长策又高声要酒,顿时面带难色。忽然有人将手搭在他肩上,小二回头望去,是一位身着锦衣的男人。   燕无歇拿出一锭银子替沈长策结了账,道:“送一碗醒酒茶上来。”   小二拿了钱去了。   燕无歇走到沈长策对面坐下,问道:“一直跟着你的小师妹呢?”   沈长策醉眼朦胧的看见燕无歇,摇摇晃晃的坐直了身子,他不想让燕无歇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可心里又实在委屈,把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燕无歇再问什么。   “师妹的父亲要见她,她先去见她父亲了。”   燕无歇点点头,道:“我还以为没人管你了呢。”   沈长策鼻头一酸,他别开眼,“本来也没人管我。”   燕无歇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就算别人都不管你,我也是会管你的。”   沈长策看着燕无歇,“为什么?”   --------------------   燕无歇:我你爹   明天有事不更 第32章   在沈长策不叫沈长策的时候,他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燕凤楼。燕凤楼一出生便被母亲交给了燕无歇,那时候燕无歇还年轻,稀里糊涂的有了儿子。他本来是一个独来独往亦正亦邪的人物,因为有了儿子,觉得得给儿子攒份家业,于是奋发图强当上了武林盟主。   彼时正值武林大乱,傅鸠伏诛,江湖英才损失大半,各门各派乱作一团。有些人认为燕无歇已经拿到了《玉竭山顷》,为了逼他交出《玉竭山顷》,他们中的一些人掳走了燕凤楼。   燕无歇找了很久,他将那些人一个一个的杀掉,最后只得知燕凤楼被他们扔掉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们本也没打算叫他活。   燕无歇没有放弃,他几乎将整个江湖翻了个顶朝天,最后在洛阳城郊,离他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找到了燕凤楼。小小的孩子因为一场高烧烧的前尘忘却,混在乞丐堆里,险些冻死在数九寒天的破庙中。   这一次之后,燕无歇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万全之策可以保全自己的儿子。就在他苦思冥想而不得之时,沈无春找上了门。   他这个时候见到沈无春,心里怨恨比愧疚多些。如果不是因为他与傅鸠,不是因为那本该死的《玉竭山顷》,他儿子怎么会出事。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拐弯抹角的暗示沈无春,想要救傅鸠,就得培养出一个新的武林盟主来。傅鸠被关在地牢,那你沈无春,就回浮玉山待着好了。   沈无春相信了,他虽然武功天下第一,但没有傅鸠那般智多近妖。而傅鸠呢,纵然惊世之才,弱点却太显而易见。   燕无歇有些得意,他暗中安排人,让沈无春在城隍庙中带走了燕凤楼,又一路护送二人回了浮玉山。之后他将知情人通通除掉,一心一意等着沈无春为他儿子安排一条康庄大道。   酒楼中,沈长策沉默了很久,先前喝下去的酒在胃口翻腾,让他觉得很难受。   燕无歇将解酒茶放在沈长策面前,道:“解解酒吧。”   沈长策没有动,“所以你真的是我爹。”   燕无歇点点头。   沈长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好似没有力气一般,“所以,我是你用来算计沈无春的工具,也是沈无春用来救傅鸠的工具。”   燕无歇抿了抿唇,“这不是我的本意。”   沈长策笑了,“我这十年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耍的团团转,我算个什么啊,我算个什么啊。”   燕无歇眉头紧皱,站起身想要扶沈长策。沈长策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低吼着道:“别碰我!”   燕无歇一愣,只见沈长策站起来,眼睛红的能滴血,“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可笑,可笑!!”   说罢,沈长策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   何其讽刺,不久之前,他还是扬名天下的少年英才,站在比武台上,觉得自己富有一切。而转眼之间,一切都是假的,师父是为了利用他,父亲也是为了利用他,他这十年,这一身剑法,全都是谎言。   沈长策跑到大街上,来往的都是行人,热闹欢笑之声不绝于耳。沈长策越想逃开,这些声音就越往他耳朵里面钻,只搅得他头是疼的,心也是疼的。   “师兄!”有人抓住了他,在他被淹没之时抓住了他,一瞬间,沈长策像被人救了一命。   他回头看去,苏弄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目光紧紧的注视着他。   沈长策走向苏弄晴,脚下踉跄了一瞬。苏弄晴连忙上前接住沈长策,沈长策顺势将苏弄晴抱进怀里,无声的嚎啕。   洛阳天色总是晴朗的时候多,沈无春找的别院里,栽满了牡丹花,真真万紫千红,国色天香。   院子里摆放了桌椅茶点,傅鸠在看沈无春练剑。   他方说想看沈无春练剑的时候,让沈无春吓了一跳,以为傅鸠在说反话,自己又哪里招了他的不是。可傅鸠神色却很平静,好像自己从未说过讨厌沈无春练剑似的。   练剑这件事,沈无春是一日不落的。他在牡丹从中提剑,剑法迅捷凌厉而游刃有余,长剑扫过牡丹丛,将对面的松树斩断而不伤牡丹花瓣,足可见他的内力如何炉火纯青。   只见沈无春一个旋身,自地上而起,白衣在空中散成一朵花。他长剑挥来,带起一阵轻风,剑气直逼傅鸠面门。傅鸠略一抬眼,只见扎眼间,面前的长剑上摆放了一朵开到浓时的墨色牡丹,花瓣轻轻随风摆动却没有一瓣落下来。   傅鸠轻嗤一声,“小把戏。”   他话那么说,却还是将牡丹拿了下来,放进盛了水的白色瓷盘中。   沈无春便笑了,他收起剑,走到傅鸠身后,木梳沾了水,为傅鸠挽发。   “你之前同我说,长策是燕无歇的儿子?”   傅鸠阖着眼,应了一声,“沈长策就是燕凤楼。把自己的儿子放在别人那里养十年,燕无歇也真狠得下心。”   “燕凤楼。”沈无春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觉得还是自己起的沈长策好听一些。   “沈长策已经在武林大会上夺魁,想必燕无歇很快就会告诉沈长策他的身世了。”傅鸠指尖一下一下的敲着手背,“你觉得,你的好徒弟这会儿还会向着你吗?” 第32章   沈无春问道:“什么意思?”   傅鸠声音淡淡的,“沈长策初登盟主之位,为了服众必须要做出些什么,你我二人不就是最好的功劳。除非杀了我拿到《玉竭山顷》,否则众多江湖门派不会消停的。”   沈无春犹豫了一会儿,“长策应当不会出卖我。”   傅鸠声音一下子落了下来,凉飕飕道:“你倒是信任他。”   说着,也不用沈无春给自己挽发了,傅鸠自顾自的站起身,端着装牡丹的瓷盘进屋去了。   沈无春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那边哑姑忽然走过来,道:‘长策回来了。’   沈无春一愣,他将梳子放下,往前头去了。   正厅之中坐着沈长策与苏弄晴两个人,苏弄晴满眼的担心,一眨不眨的望着沈长策。沈长策却一言不发,他面上看着平静的很,但哑姑总觉得,沈长策心里已经藏了不知道多少的心事,面上的平静之下藏着暗流涌动。   沈无春走进厅中,看着沈长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长策抬眼看他,“我与燕无歇的关系,你是不是早就清楚?”   沈无春略一沉吟,“你与燕无歇是父子,这个消息我也是刚知道。”   沈无春的回答似乎让沈长策好受了一些,他紧紧盯着沈无春,“你之前说要补偿我,我想好要什么了。”   沈无春点点头,道:“说罢。”   “我要娶苏弄晴。”沈长策盯着沈无春,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令人失望的是,沈无春除了惊讶并没有别的情绪,“如果你喜欢她,那当然很好。”   “我稍后命人修书给临江山庄,商量你二人的婚事。”沈无春在椅子上坐下。   沈长策垂眸,自嘲的笑了声。   “我还有一个要求,”沈长策道:“我要见傅鸠。”   沈无春挑眉,“你要见傅鸠?”   “怎么说傅鸠也是我们大师兄,做师弟的不该去拜见吗?”沈长策盯着沈无春,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屋子里,沈无春站在傅鸠身边,“你若不想去见,那便算了。”   傅鸠神色莫名,“见,为什么不见。”他睨了沈无春一眼,“带他们过来见我吧。”   沈长策与苏弄晴被哑姑领着往这边来,打眼一看,瞧见房前廊下摆放着两张椅子并一张木几,傅鸠一袭绣满墨色牡丹的长袍,一手支颐,半阖着眼,慵懒的晒着太阳。   沈无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正在剥栗子,剥出来的完整的栗子肉放在瓷白的盘子里,在手边留了一桌子栗子壳。   沈长策与苏弄晴近前来,一道儿给傅鸠行礼,“见过大师兄。”   傅鸠撩起眼皮子看向沈长策,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沈长策也在看着傅鸠,一双眼睛满是愤恨。   傅鸠收回目光,不咸不淡道:“师弟师妹有心了。”   沈无春没有说话,悄悄将装了栗子的盘子推到傅鸠面前。   沈长策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师父剑挑天下的一双手,就是用来给你做这个的?”   沈无春微顿,傅鸠却笑了,漫不经心道:“不止呢,他这双手不仅给我剥栗子,还要伺候我穿衣吃饭,给我驱蚊打扇。”   沈长策气极,“不知所谓!”   傅鸠一贯的懒散讥诮,“师弟这是看不惯,还是羡慕啊?”   “你——”沈长策话没说出口,便被苏弄晴拉回来。苏弄晴倒是一贯的知趣,只字不提沈长策与傅鸠的冲突,只道:“早先不知师兄与我们师出同门,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傅鸠看了她两眼,道:“你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苏弄晴微微一笑,还不等她接着说下去,就听见傅鸠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玉竭山顷》吗?”   苏弄晴一顿,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吗?”傅鸠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若是想要,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只要你说,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第33章   苏弄晴沉默了很久,沈无春与沈长策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傅鸠却依旧悠闲懒散,面上笑盈盈的,叫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苏弄晴盯了傅鸠半晌,拱手道:“师妹没有觊觎师兄秘籍的意思。”   沈长策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向傅鸠,嘲讽道:“你以为人人都稀罕你的秘籍吗?”   傅鸠没有回答沈长策,只是看着苏弄晴,意味深长道:“看来你所图比《玉竭山顷》要大。”   苏弄晴一瞬间有一种被人看破了心思的感觉,她第一次觉得,傅鸠不是她以往碰见的任何一种人,不是她轻易可以算计的。苏弄晴心里滋味十分莫名,她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显出几分忧心忡忡。   沈无春看了看傅鸠,又看向沈长策二人,道:“人你们也见过了,可以走了。”   苏弄晴看向沈长策,沈长策语气夹枪带棒,“这么着急赶我们走吗?”   沈无春没说话,苏弄晴却道:“师父师兄都在这里,我们二人又能去哪里呢?”   沈无春微微一顿,“你们想留下来?”   “不行吗?”沈长策目光沉沉的看着沈无春。苏弄晴出面为他描补,“如今外头风声鹤唳,我们两个实在不敢轻易露面,还请师父师兄收留我们些许时日。”   沈无春看向傅鸠,傅鸠指尖轻点着桌面,道:“那就留下来吧。”   苏弄晴大喜过望,“多谢师兄。”   沈无春有些疑惑,傅鸠肯定是不喜欢沈长策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留下来呢。   傅鸠站起身,沈无春紧跟着他,“若是你不喜欢,我可以为他们两个另外安排住处。”   “不必了,”傅鸠转身往屋子里去,“到底师出同门,何必这么见外,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多刻薄呢。”   沈长策见沈无春紧跟着傅鸠进屋,面色瞬间难看的紧。哑姑过来,领着二人离开,为他们两个安排住处。   不管外头形式如何,别院里倒是平静了下来,沈长策住进来后,沈无春照例教他练剑,他这个时候倒是一句抱怨都没有,每日刻苦练功的劲头比以往强多了。   傅鸠有时候会在旁观看,偶尔有心情还会指点两句。这让哑姑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傅鸠心里会很在意沈长策。   “沈长策在沈无春心里并非等闲之人,”傅鸠淡声道:“沈无春对他看上去冷淡,实则耐心。换了别的无关紧要的人,他一句话都不会理的。”   傅鸠袖着手看着院中练剑的师徒,“到底十年师徒情分在,若为这个计较,那可真的是要没完没了了。”   院中沈无春与沈长策使同一招剑法,同进同退,身形步法,如出一辙。看去,花丛中的两人身形交互,相得益彰。   傅鸠冷哼一声,从窗户边走开了。   哑姑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她走到院中,对着沈无春道:‘公子叫你。’   沈无春放下剑,走到哑姑身边,他回头对沈长策道:“你继续练吧。”   沈长策眼看着沈无春与哑姑走进屋,挥出的剑招中都带着几分怒意。   傅鸠坐在椅子上,听见沈无春进来,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道:“给我更衣。”   沈无春一脸莫名,“我来吗?”   傅鸠点点头,“你的好徒弟不是说你这双手金贵?我想看看到底多金贵。”   沈无春看向哑姑,哑姑备了水让沈无春洗手,神色颇为无奈。   沈无春只好洗了手,取了傅鸠的衣袍。傅鸠自小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后来他跟沈无春一块行走江湖,衣食住行也不愿意含糊。这种墨色牡丹的绣纹工序繁杂昂贵,拿在手里轻无一物,穿在身上又如浮光跃金。   傅鸠站在窗前,沈无春则站在他身侧,正笨手笨脚的给他换衣服。等他给傅鸠换好衣服,左右看了看,不知怎么的生出一股成就感。他走到傅鸠面前,低着头整理傅鸠的衣襟。傅鸠只消一抬手,就能将沈无春抱个满怀。   窗外的沈长策看着几乎依偎在傅鸠怀里的沈无春,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手中剑。   傅鸠大约心情不错,一直也没出声挑沈无春的不是。等换完了衣服,傅鸠便懒散的窝进躺椅里。那边的沈无春还有些意犹未尽,安安静静任他打扮的傅鸠实在太难得。 第33章   沈无春出了屋子,迎面正对上沈长策。   “他让给你给他更衣?!”沈长策气冲冲的。   沈无春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昨日说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让我做这些事。你以后少在他面前说那些话,免得他为难我。”   沈长策气极,“你若是不愿意,你大可以走啊!”   沈无春诧异的看了沈长策一眼,“这怎么可能。”   沈长策一噎,他真讨厌沈无春这样的态度,这种待在傅鸠身边是理所应当的态度。   待傅鸠外伤痊愈了之后,谢十二就开始着手为傅鸠起针。房间里,谢十二细细诊断傅鸠全身经脉,眉头紧皱,面有忧色。   “你身体共有一十八根银针,将周身经脉死死封住,没有突破的可能,想必当年给你下针的是个高手。”谢十二道。   傅鸠理了理衣袖,“是你们药王谷的人。”   谢十二一顿,有些尴尬,“是吧,我就觉得除了我们药王谷,没人有这么好的手艺。”   傅鸠嗤笑一声,“没关系,药王谷也是受人所托,我不会记恨你们的。”   他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谢十二抖了抖,道:“你这银针从内没法解,只能借助外力。”他想起自家师父,道:“我师父是药王谷第一高手,内力深厚,他可以以内力化线游走于人的经络之间,驱除邪气。”   说着,谢十二面露难色,“但是我不太会武功,内力也十分浅薄。”   沈无春想了想,道:“我来可以吗?”   谢十二看了看沈无春,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道:“论起来,你的内力是一等一的精纯,运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应当没问题。”   哑姑在一侧立着,沈无春与傅鸠面对面坐在床上,一旁谢十二有些紧张,道:“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欲拔除银针,需用内力游走奇经八脉,遇到阻塞之处,即为银针所在,同时用内力缓缓逼出。要注意不能太急,太急内力易损伤经脉,也不可太缓,太缓银针易折,断在经脉中,再没有取出的可能。”   沈无春伸出双手,内力涓涓如流水,缓缓探进傅鸠体内。   谢十二紧张的一眨不眨,“你要注意,傅鸠内力深厚,银针拔除后,一部分的内力会抑制不住的四处冲撞,这时候你需控制其体内的内力不可乱行,不然内力翻涌,傅鸠很可能破体而亡。”   沈无春呼吸微沉,对面的傅鸠却神色平静,好像这件事不是事关他生死似的。   沈无春双眸紧闭,当他逼出傅鸠体内的银针之后,傅鸠的内力瞬间便如波涛翻涌,四处冲撞。沈无春竭力稳住傅鸠,他的内力又柔又韧,不敢伤了他,又怕控制不住他。   从那些翻腾着的内力中,沈无春仿佛能感受到傅鸠的心绪,痛苦,怨恨,尽力压抑又无处释放。那些冲撞着叫嚣着的内力,将沈无春带回不见天日的梦赦窟,十年的不见天日,满目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昏暗的时候,傅鸠身体里的第一根银针终于被逼出。   谢十二眼疾手快,一枚淬了麻药的银针扎进傅鸠的脖子,傅鸠很快便人事不知。   沈无春接住傅鸠,目光倏地看向谢十二。谢十二抬起双手,“我不是害他,刚刚起针后,内力重新在经脉中流动,这个过程痛苦不堪。他昏睡过去是对他好。”   沈无春这才放下心,他看向哑姑,道:“你们先出去吧。”   哑姑点点头,安慰他道:‘你自己也需好好休息。’   沈无春应下,哑姑与谢十二离开了。   傅鸠真的很痛苦,哪怕昏睡着,他的眉头都紧紧皱着,额头布满薄汗,面色更显苍白。   沈无春将傅鸠安置在床上,取了热水小心的喂给他喝。   沈无春伏在傅鸠床边,在太阳落下去的傍晚,一个人静默的看着傅鸠。他想起初见之时,傅鸠比大漠中的太阳还要耀眼,呼啸着来去,是最自由的苍鹰。谁曾想,十年一梦,回首多不堪。   昏暗的天色下照出沈无春湿漉漉的一张脸,他静默的望着傅鸠,无声的哭泣。他好像丢掉了自己的一颗心,心口空荡荡的,叫人慌张。   傅鸠,你快点好起来吧,沈无春在心里道,我好害怕。 第34章   第一根银针取出之后,傅鸠的状态不太好。谢十二来看过之后说,恐怕要缓一缓才能继续起针。傅鸠越发困倦,每日睡觉的时候多了许多,人往往需要更多的精力去抵御疼痛,因而更容易困倦。   他睡着的时候,沈无春一步不离的陪着他。素日傅鸠醒着的时候倒也不觉得,他这每日每日的昏睡,倒让沈无春觉得心里空了许多,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还不如守着昏睡的傅鸠。   哑姑来给他们送东西,看着床上昏睡着的苍白的傅鸠,她心里觉得傅鸠这么安静很好,又想起从前傅鸠的风华,便觉心酸不已。   今日阴沉着天,天色并不好,外头还起了大风,庭院中的牡丹花被吹得歪歪斜斜的,好不凄惨。傅鸠房间里,里间的帐子都放了下来,暗沉沉的,适合睡觉。窗户关上的时候,外头的风也听不见,静谧又安定。   傅鸠临近晌午的时候醒了一次,他一醒来,四肢百骸的疼痛便尖锐起来,叫他呼吸都重了很多。   “你醒啦。”沈无春的声音带着些欣喜,他将傅鸠扶起来,问道:“快中午了,你用些饭吧,用了饭还要服药呢。”   傅鸠懒懒的应了一声,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一种支离破碎之感。   沈无春伺候着傅鸠洗漱,随后将几样小菜并清茶淡饭摆放在傅鸠床边的小几上,将他伺候的妥妥帖帖。傅鸠拿着筷子,审视沈无春,觉得他这么殷勤的背后必有所图。   沈无春没有察觉,他看着傅鸠用了饭,又将药递给他,还给他准备了蜜饯。   傅鸠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让他喝的反胃。沈无春将蜜饯递到他面前,傅鸠皱着眉摇头,他更不爱这玩意儿。   沈无春就只好自己吃了,傅鸠将药喝完,清茶漱了口,疼痛又逐渐漫上来。   沈无春将药碗与餐食收拾了,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不算熟练,但却一丝不苟,像个照顾人的样子。   傅鸠半躺在床上,看着沈无春从外间走进来。   “你又困了吗?”沈无春问傅鸠。   傅鸠点头,药中有安眠的成分,不然他这么疼睡也睡不着。   “那你睡吧,”沈无春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我在这里等你。”   傅鸠目光沉静,“等什么?”   “等你下次醒过来呀。”沈无春声音轻轻的,好像怕惊扰了傅鸠。   傅鸠不知道在想什么,道:“等是很难熬的。”他尝过等的滋味,等一个人爱自己几乎等到绝望。   “我不觉得。”沈无春撑着头看向傅鸠,只要想到傅鸠那双蕴着光华的眼睛重新睁开,沈无春就不觉得难熬。   傅鸠注视着沈无春,忽然向他招了招手。沈无春靠近一些,伏在床边。傅鸠忽然伸出手捏着沈无春的下巴,不等沈无春反应,傅鸠便欺身而上,覆在他的双唇上。   沈无春刚刚吃过蜜饯,嘴里甜丝丝的,没有蜜饯的味道那么甜腻,有些叫人欲罢不能。而沈无春却从傅鸠口中尝到了汤药的苦,苦的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傅鸠放开沈无春,拇指落在他唇上,不轻不重的碾了几下。   “这么苦啊。”沈无春皱着眉问。   傅鸠随意应了声。   “那你现在还疼吗?”沈无春问。   “当然。”尤其是尝过甜味之后,苦涩的汤药让他反胃,四肢百骸的疼痛让他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心里是压抑不住的烦躁。   沈无春趴在床边道:“要不我去叫谢十二,叫他给你开些止疼药?”   傅鸠摇头,忍受内力在经脉中的冲撞是恢复武功的必经之路,不是单单止痛可以解决的。傅鸠本不是个不能忍受疼痛的人,但他看着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无春,顿时觉得身上的疼痛难以忍受起来。   “你上来,让我抱一会儿。”傅鸠道。   沈无春爬上床,躺在傅鸠身侧。傅鸠伸手将沈无春揽进怀里,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嗅了嗅沈无春颈间的味道。 第34章   沈无春一动不动,像个娃娃一样任由傅鸠抱着。他身形纤瘦,一把柔韧的腰肢被傅鸠搂个满怀。傅鸠沿着后腰抚摸沈无春的背,他背后一对蝴蝶骨,几乎叫傅鸠爱不释手。   沈无春偎着傅鸠,后颈全然不设防的露出来。傅鸠看着,老觉得牙痒,想咬他。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咬在沈无春白皙的后颈上,叫他身体僵硬了一瞬。   大约是察觉到了沈无春的紧张,傅鸠松开牙齿,转而用舌尖舔舐,就那一小块地方,叫他又咬又磨的,沁出些血丝。   两个人在昏暗的床第之间耳鬓厮磨,沈无春外袍还在身上穿着,内衫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他被帐子里的热气熏的脸颊通红,半阖着眼,只觉得指尖又酥又麻,舒服的昏昏欲睡。   傅鸠爱他这样全然被自己掌控的样子,手掌抚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又一下。   过了几日,谢十二重新为他诊脉,告诉他经脉较之前已经强劲了很多,可以着手进行第二次起针。沈无春多日冷淡的面色总算松了下来,垂眸的一瞬也显出几分笑意。   谢十二继续道:“我察觉到你体内的内力安稳了很多,较之以往更加浑厚。这样看来,你下一次起针的时候内力会更容易稳定下来。”   他在为傅鸠诊脉的时候还暗暗心惊,傅鸠的确是深不可测的高手,起针之后,他那部分经脉脆弱的近乎不堪一击,可不过几日的时间,竟可以恢复的七七八八。他从未见过似傅鸠这般奇特的内力,心里猜想或许是那本《玉竭山顷》中的武功。   谢十二猜得不错,傅鸠修习的内功是《玉竭山顷》中的《太息》卷,当傅鸠的内力恢复少许之后,他就开始修习《太息》。他不想下一次沈无春为他起针的时候,因为内力不稳而伤到沈无春。   日子波澜不惊,沈长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沈无春了,因为傅鸠疗伤的事情,沈无春寸步不离的守着傅鸠,偶尔见到沈长策,也不过打个招呼,多的一句没有。   有些事情就是越要比较越能显出不同,沈无春对傅鸠这般事无巨细,对沈长策就没有这样的耐心。就好像沈无春不会在傅鸠面前提沈长策,在沈长策面前却可以提傅鸠,因为沈长策虽然不高兴,但他不在乎。   那一日天气骤变,沈长策本在院中练剑,天色忽然大变,豆大的雨滴急急的落下来,一时间疾风骤雨,将沈长策满身淋了个湿透。他收了剑,走到廊下,想回自己院中换衣服。沿着曲折的游廊,沈长策透过月亮门,在竹木掩映的窗户里,看到了傅鸠。   傅鸠还是那身墨色衣袍,头上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了起来,看去不像个魔头,像个潇洒风流的公子。他盘坐在床榻上,阖眼修习内功,从那面窗户看去,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鬼使神差的,沈长策走进了那间屋子。他从来没有进过这间屋子,他只从那扇窗户里看见过沈无春与傅鸠。每当那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离沈无春很遥远,他发觉,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沈无春。   又或者,在浮玉山上的沈无春才是正常的,在这里的沈无春都是被傅鸠蛊惑的。   沈长策站在了傅鸠面前,他手里拿着剑,雨水沿着剑锋滴落在地毯上。他好像听见谁说过,傅鸠在修习内功的时候格外脆弱,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傅鸠睁开了眼,一双如古井幽谭般深不可测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沈长策。   沈长策瑟缩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恨恨的看着傅鸠。   “你想杀我?”傅鸠声音漫不经心,根本不把沈长策放在眼里,   “是!”沈长策声音恨恨。   傅鸠忽然笑了,他看着沈长策,轻声道:“我也想杀你。”   沈长策是傅鸠心里的一根刺,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为什么沈长策能让沈无春心软,凭什么沈长策能让沈无春心软。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傅鸠平静的话语中藏着浓重的杀意,他像是在问沈长策,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杀了你,他会难过吗?”   沈长策被傅鸠这样随意的态度激怒了,他全身紧绷起来,长剑指着傅鸠,“你杀了我?你能杀了我吗?现在是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傅鸠面色依然自若,他看着沈长策,像看一粒可以随手逝去的尘埃。   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下,沈长策觉得自己悲哀极了。   “我这可笑的一生,我在浮玉山的那十年,本该属于我的沈无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沈长策举起长剑,毫无章法的劈向傅鸠,不像个杰出的剑客,像个受尽委屈,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孩子。   “铮——”   沈长策的长剑被打落,沈无春站在门口,快步挡在傅鸠面前,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沈长策。   --------------------   沈长策的剧本:美强惨,傅鸠是最大反派 第35章   沈长策仿佛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双手微颤,艰难的对上沈无春的一双眼。   沈无春眼眸中只剩下冰冷,丝毫不见往日的温情。   “出去。”沈无春道。   沈长策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拎着剑狼狈的离开了屋子。   沈长策离开了,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大雨倾盆,雨水夹杂着泥土潮湿的气息涌进屋子里,有些不堪。   沈无春转过身,对上傅鸠黑沉沉的一双眼睛。   “你···还好吗?”沈无春问道。   傅鸠似笑非笑,“我好得很。”   “那就好。”沈无春垂着眼眸,明明他才是站着的那个,看去却低眉顺眼,显得有些不安。   “你在担心什么?”傅鸠笑问:“担心他杀了我,还是担心我杀了他?”   傅鸠即便在练功之时,想要杀了沈长策也易如反掌。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无春嘴角蠕动,他伸出手想去碰傅鸠,却被傅鸠的内力震出几丈远。   傅鸠冷冷的看着他,“这是你第二次为他阻止我。”   “他毕竟是燕无歇的儿子···还是新任武林盟主···”沈无春断断续续的说,但其实他这些都是假话,之所以不能杀沈长策,是因为沈无春想让他活着。   傅鸠冷眼看着沈无春磕磕绊绊的解释,沈无春忽然想起说谎也是傅鸠的大忌,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尴尬难捱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原来傅鸠一直没有消气呀,沈无春后知后觉。   窗外大雨倾盆,雨滴“啪嗒啪嗒”的声音无所不在,沈无春与傅鸠像是被雨声隔开了,沉默而遥远。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杀了你。”傅鸠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沈无春微微有些惊讶的脸,道:“我还想过废了你的武功,将你关起来。”   沈无春犹豫的看着傅鸠,“你······”   “或者同楚棠一样,”傅鸠眼珠子黑的可怕,“你有没有想过楚棠为什么给你下芙蓉面,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当时你多乖啊,偎在我怀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无春后背发凉,看着傅鸠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   傅鸠看了他一眼便笑了,“你害怕了?”   沈无春没说话,傅鸠笑道:“其实我同楚棠没什么分别,他的那些心思我都有,也很认真的考虑过。”   “傅鸠,是我错了,你别说那些话。”沈无春声音软和下来,透着些无措。   傅鸠眉眼讥诮,“你没有错,你做错了什么吗?”   沈无春抿了抿嘴。   “最开始那几年,我做梦都想让你喜欢我。你只要说一句爱我,我的命你都可以拿去。”傅鸠望着窗外的大雨倾盆,眉眼间是令人不安的平静,“后来我用我的命做赌注,也没换来你一句挽留。在梦赦窟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不要你的爱了,我要成为你的魔障,我要让你尝尝我经受的痛苦折磨,我要让你时时刻刻想着我,我要让冷心冷情的沈无春也历遍嗔痴爱恨。”   “后来你真的来了,”傅鸠笑着看向沈无春,眼中透着几分偏执,“你来到我身边,你说喜欢我。你一说喜欢,我那些怨恨就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沈无春无措的,近乎狼狈的看向傅鸠,“我是喜欢你的。”   傅鸠眼中一瞬间翻涌怨恨,“你喜欢我,却为他心软?”   “骗子!”   沈无春在傅鸠门前站了很久,屋檐外是紧密的雨幕,檐下的水珠子几乎连成线,让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   阴雨连绵的傍晚,谢十二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他打开房门,只见沈无春收起伞,站在他门口。他一身白衣,刚刚穿过紧密的夜雨走来,身上带了一身湿气。   谢十二开门看见沈无春,手忙脚乱的整理衣冠,道:“恩公快进来。”   “不了,”沈无春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沈无春沉吟片刻,“青焰谷的芙蓉面,你这里还有吗?” 第35章   谢十二摇摇头,“这种秘药,没有方子是配不出来的。”他想了想,道:“不过,我们药王谷有个功效差不多的药,叫半日仙。这半日仙吃下去之后头脑混沌,使人陷入蒙昧的状态,可是功效只能持续半日。”   沈无春点点头,“这个就很好,你给我拿一些吧。”   谢十二回房拿了些半日仙给沈无春,看他脸色,犹豫的问了一句,“恩公用这个药,想拿来做什么?”   沈无春没有回答,对谢十二道了谢,便重新撑着伞,踏入潇潇雨幕。   他走上回廊,将伞合起,放在柱子边。放伞的地方不一会儿便洇出了一片水渍。   回廊尽头,那里站着沈长策。   沈长策失魂落魄的看向沈无春,他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让沈无春想起十多年前第一次看见沈长策,也是这般又倔强又无措。   沈无春站定,听见沈长策向他解释,“我不是真的想杀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沈无春,“他说他也想杀我···他也想杀我的···”   “你走吧。”沈无春打断他的话。   沈长策哑然,看着沈无春,愣愣的说不出话。   “去你父亲燕无歇那里吧,”沈无春道:“燕无歇虽然心思难辨,但他绝对不会害你。他很爱你的母亲,也很爱你。”   沈无春在心里将沈长策的事情一条一条屡清楚,“你若是真的喜欢苏弄晴,那就同她成婚,好好待她。记得带她给你父亲看看,苏弄晴心思多,但绝对逃不过燕无歇的法眼。苏弄晴的父亲不成样子,你若要娶苏弄晴,索性将苏弄晴的父亲除去,让苏弄晴接任临江山庄。这样一来,你二人也算门当户对。浮玉山上的藏经楼送给你,当做你二人新婚的贺礼。”   沈长策听着沈无春为他规划好的路,“至于你的盟主之位,你父亲应当为你安排的妥当。若是有人因为你是我的徒弟而找你麻烦,你可以给我传书,我来为你解决。至于《玉竭山顷》,这东西是祸不是福,你不必在想了。”   沈无春看着沈长策,眼中似有几分愧疚,“我利用了你,还你一个锦绣前程,在我有生之年,不会有人撼动你的盟主之位。”   沈长策近乎绝望的看着他,“可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只能给你这个。”沈无春目光平静,“傅鸠不喜欢你,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   说罢,沈无春便转身离开,沈长策看着沈无春的背影,在瓢泼大雨中,笑声似嚎哭,“沈无春,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对他这么好,对我就这么狠心!”   阴雨天傍晚总是黑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不点着灯都看不清路。   房间里昏暗一片,傅鸠躺在躺椅上,一手枕着头,开着窗户,卧听风雨声。   沈无春提着灯笼从游廊那边走来,远远的,便看见屋中的傅鸠。傅鸠似是随手一抓,窗外的雨滴便飞到他手心里。数十滴雨滴在他手中整齐的排列,花朵一样交叠旋转。傅鸠一扬手,数十滴雨滴飞出窗户,在大雨中不断碰撞,竟形成一条锁链一般的水流,缠绕在对面的石榴树上,盘旋许久。此等技艺,近乎鬼神。   沈无春站定,望着窗子里的傅鸠,心里叹道,怪不得人人想要《玉竭山顷》。   他提着灯走进屋子,傅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沈无春将灯放下,走到傅鸠身侧,叫了他一声,“傅鸠。”   傅鸠眼也不抬,一句不应。   沈无春想了想,走到一边的桌子上倒了杯茶,“傅鸠,喝茶。”   傅鸠看了沈无春一眼,接过茶盏,茶水微温,茶色澄亮。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大约是雨声覆盖了所有嘈杂,又或者是傅鸠不想看见沈无春,他放下茶盏,阖起了双眼。   沈无春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小心的蹲下来,叫了他一声,“傅鸠?”   “嗯。”傅鸠声音懒懒的,但是没有睁开眼。   “傅鸠,你睁眼看看我。”   傅鸠依言睁开眼,眼睛依旧是那双好看的眼睛,眼里却很平静,似乎在看着沈无春,又似乎没有。   沈无春心知半日仙已经起效了,他全身上下都放松下来,两只手撑着脸,道:“人家都说长得好看的心肠也会开阔一些,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儿呢。”   傅鸠垂下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无春扒着躺椅扶手,伸出手摸了摸傅鸠的眼睛,“而且你还爱翻旧账,楚棠的事儿都过去多久啦,你还念着。”   沈无春抓了傅鸠的头发来玩,“我都说了我喜欢你,说了一遍又一遍,你怎么就不信呢。而且,你不信是你的事情呀,却反过来怪我。哑姑还说让我让着你,她不过是偏心你罢了。”   往常哑姑对沈无春很好,沈无春觉不出什么,但是她面对傅鸠的时候,态度是很不一样的。也就是这个时候,沈无春才会真的想起,哑姑喜欢傅鸠,同样喜欢了很多年呢。   沈无春嘀嘀咕咕的念了两句听不清的话。傅鸠一直不言语,黑沉沉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沈无春。 第36章   ================   沈无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因为哑姑警觉起来,他问傅鸠,“你觉得哑姑怎么样?”   傅鸠道:“很好。”   沈无春一下子直起身子,“那我呢?”   “你不好。”   沈无春皱起了眉,“我哪儿不好?”   傅鸠却不言语,好像他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一样。   沈无春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我以为你已经消气了呢。”   傅鸠不说话,只看着他。   沈无春盯着傅鸠的眉眼,道:“若是这世上有什么灵丹妙药让你能只说真话,或者有什么东西让我能够猜透你的想法就好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实在是苦恼,问傅鸠,“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沈长策呢?”   傅鸠淡淡的将目光转向窗外,看起来很不乐意听到这个名字。   沈无春也无所谓,自顾自道:“沈长策小时候其实还挺乖的,很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后来大一些,心思也变得奇奇怪怪。哑姑说因为我教得不好,所以养出他一身的骄纵脾气。算起来,我为利用他而教他,又没有将他教好,他怨我也是应该。”   沈无春蹲累了,索性盘腿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抓着傅鸠的手指。   “你说我为他心软,他又说我对他狠心,我真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对他好还是不好。”沈无春说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拉着傅鸠的手指晃了晃,“徒弟,我哪里做错了你同我说呀,我又不是故意不明白的。”   傅鸠冷眼看着沈无春,沈无春眼睛里盛满困惑,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只求傅鸠能为他指点一二。   傅鸠捻了捻手指,忽然问道:“那天,沈长策来找你对峙的时候,你没有为他心软吗?”   沈无春吓了一跳,歪着头看傅鸠,但傅鸠依旧一幅平静的神色,认真的看着沈无春,要沈无春给他一个答案。   “那是因为···”沈无春回想那天的情景,“因为他有点像你啊。”   “他那个时候真难过,”沈无春伏在傅鸠膝上,“我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又失去了你一次。”   傅鸠看着沈无春,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沈无春伸出手拂过傅鸠的眉眼,“这十年里,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你走的时候我将你留下,如果剑湖相见的时候我们没有兵刃相向,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如果我能够聪明一点,想明白我是爱你的,或许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沈无春总是后知后觉,他在后来的十年里,将与傅鸠相识相处的两年时光反复揣摩回味,才发现傅鸠求而不得的恨和那样郑重,浓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爱。   傅鸠喉口滚动,却始终一言不发。   “我让沈长策走了,”沈无春忽然道:“他在这里,你总是不高兴。他走了,你会开心一些吗?”   “我这样做,等明天你清醒了,可不可以就不生我的气了呢?”   沈无春盯着傅鸠的脸看,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他趴在傅鸠膝上,心想为什么傅鸠不聪明的时候看起来也这么聪明。   他伏在傅鸠膝上,渐渐睡去,口中最后一句话轻的像一句叹息。   “对不起傅鸠,我来的太迟了。”   夜色渐深,天地之间除了雨声没有别的声音,淅淅沥沥催人入眠。沈无春偎着傅鸠睡去了,傅鸠注视着窗外的大雨,良久,才低下头,手掌轻轻拂过沈无春的长发。   沈长策与苏弄晴敲开秋水渡的门,管事开门看见沈长策,态度很是恭敬,“盟主交代了,沈公子若是回来了,便迎公子回家。”   沈长策面色复杂,同苏弄晴一道进门。管事带他们去见了燕无歇,燕无歇在正厅与一众江湖前辈商议事情。沈长策与苏弄晴走进正厅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们身上。   燕无歇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好像他料定沈长策不会在沈无春身边待很久。   “长策,”燕无歇叫他,“来见过诸位前辈。”   燕无歇这么说了,下面坐着的诸位纷纷起身,对着沈长策口称盟主。沈长策也算知礼,没有拿乔,挨个问候了。   众人寒暄后,飞星门门主先开口说话,他试探的问道:“沈盟主这几日不在武林盟,可是与尊师沈大侠在一处?那魔头傅鸠沈盟主见过了没有?”   他就这么不加掩饰的问沈无春与傅鸠的下落,沈长策心下厌烦,说话也硬邦邦的,“我不知道。”   飞星门门主得了个没脸,很不高兴。圣云派掌门人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见状便笑道:“赵二哥,瞧你也太心急了,便是你知道傅鸠在哪儿,你能打得过折梅剑?”说罢,她又看向沈长策,“沈盟主,你别怪咱们说话直,《玉竭山顷》是江湖至宝,一日寻不回,江湖一日不得安宁呐。永明大师,您说呢?”   被她点到的人乃是少林派来的长老,之间永明合掌念了句佛号,“当日傅鸠偷盗少林六十六种秘籍,这些秘籍,少林必须找回来。” 第36章   苏弄晴冷眼看着,觉得这永明大师颇有些道貌岸安,人家都指明了要《玉竭山顷》,只有你扯面找回秘籍的旗子,多出淤泥而不染似的。   华山派的人跟着就道:“《玉竭山顷》如何且不说,当年傅鸠杀我门下弟子,这桩血仇一定要报!”   嵩山派一向与华山派不对付,见状便奚落道:“既如此,华山派是不打算要《玉竭山顷》了?”   华山派掌门面色一变,“我可没有这么说。”   燕无歇在上首端着茶,一派与世无争的样子。底下人吵闹了一阵,矛头又指向了沈长策,“沈盟主,你来给我等主持公道!当年傅鸠偷盗各大门派秘籍该不该还!犯下的无数血债该不该偿!难道就因为沈无春是你师父,傅鸠是你师兄,你就要偏袒他们吗?”   沈长策面色冷冷的,看他们在厅中慷慨激昂的模样,好似犯下罪孽的不是傅鸠是他沈长策一样。   见沈长策被围攻,苏弄晴往前一步站在沈长策身边,“诸位英雄明鉴,”   堂下诸位暂时安静下来,听苏弄晴道:“傅鸠无恶不作,犯下罪行罄竹难书,他与我师兄妹二人师出同门,是我师门之耻。无奈师父偏爱师兄,我师兄妹二人苦劝多次无果。我师兄沈长策既为武林盟主,便一定会担起盟主之责,还诸位一个公道,给武林一个交代!”   沈长策听着,眉头紧紧皱起,苏弄晴这话是将他们与沈无春划清界限。   “师妹···”沈长策还未开口说话,燕无歇便道:“傅鸠是傅鸠,长策虽与傅鸠师出同门,却不该与魔头混为一谈,污了新任盟主清誉。”   底下几个门派的掌门齐声应是,似少林武当之类的大派,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八风不动。   燕无歇环视了一圈,道:“当务之急,是为长策举行继任典礼,将这第一等的大事定下来才好。”   武当年轻一辈的弟子不忿的出声,“魔头一事还未有着落,就想着先继任盟主之位,未免有些耽于享乐之意吧。”   武当的长老轻声呵斥,“盟主面前,不得无礼。”   他口中的盟主,不知道是燕无歇,还是沈长策。   燕无歇面上笑意盈盈,他知道这年轻弟子的话也是底下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话。   “魔头与《玉竭山顷》一事,往前数十年都为有定论,岂有轻率做决定之礼?”苏弄晴看着那年轻弟子,“当年江湖群雄围杀傅鸠之时,损失惨重。沈盟主不想重蹈覆辙,便是要取《玉竭山顷》,也应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伤亡降到最少才好。”   苏弄晴的话暗示底下诸人,沈长策不是别人,是沈无春的徒弟,傅鸠的师弟,他有比别人更多的机会拿到《玉竭山顷》。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一样的道理,同样有人要去送死,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   峨眉青峦师太没有到,为首的是南宫镜,她资历不够,一直也没开口说话,只在心中暗暗的想,沈长策不行,她还是站傅鸠与沈无春好了。   苏弄晴一番话稳住了众人,他们同意先为沈长策举行典礼。   燕无歇看向苏弄晴的眼睛透着玩味,这会儿苏弄晴又站回了沈长策身侧,看去依旧温婉柔顺。   众人散场的时候,燕无歇叫住南宫镜,“新任武林盟主即位,届时有大事宣布,请青峦师太务必到场。”   南宫镜不明所以,但还是记下燕无歇的话去了。   别院里依旧风平浪静,雨过天晴后,天空呈现一种水墨画般的蓝,叫人心旷神怡。沈无春朦朦胧胧睁开眼,就看见傅鸠撑着头躺在他身边,正用发梢弄他的脸。   “醒了?”傅鸠脸上破天荒的带着笑意,不是讥诮或者冷笑,就是心情很好的那种笑意,就是少年傅鸠总会看着沈无春时的那种笑意。   沈无春甚至恍惚了一瞬,傅鸠将他拉起来,给他穿好衣服,叫他坐在椅子上,为他挽发。   沈无春神游了好一会儿,叫了他一声,“傅鸠。”   “嗯?”傅鸠应了,心情不错的样子。   “你不生气啦!”沈无春眼里有些惊喜。   傅鸠声音虽懒懒散散的,却十分放松,道:“我什么时候生气过。”   他不承认也没什么,沈无春重新坐回去,从镜子里看着傅鸠。   傅鸠神色软和下来,梳理头发的时候指腹划过沈无春的后颈。   “你以后少惹我生气。”傅鸠双臂将沈无春揽进怀里,头并着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沈无春看了看他,傅鸠笑了一声,张口咬住沈无春的耳朵。   沈无春觉得痒,便去躲。傅鸠不依不饶,追着咬着,弄出一身的汗。   沈无春眼中有无限眷恋,他靠着傅鸠,轻声道:“你现在这样子,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   傅鸠长眉微挑,笑意渐渐收敛,“怎么,比起现在的我,你更喜欢年轻时候的我?”   --------------------   沈无春:啊这 第37章   ================   来议事的各门各派主事人陆续离开,沈长策将苏弄晴拉到水榭边,问她:“你为什么说那些话,你想让我跟师父一刀两断,还想让我出卖师父吗?”   “这只是权宜之计。”苏弄晴同他解释,“如今江湖上的人对你虎视眈眈,你若是想要坐稳武林盟主之位,就必须先用《玉竭山顷》稳住他们。”   沈长策很不屑,“我本来也不稀罕这盟主之位。”   苏弄晴顿了顿,随即换了说辞,“可是所有人都想要《玉竭山顷》,师父与师兄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找不到师父与师兄,必然会用我们两个要挟师父。”   沈长策冷笑一声,“他们打错算盘了,师父才不会在意我们两个的死活。”   苏弄晴抿了抿嘴,道:“师兄不必妄自菲薄,师父教养你多年,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沈长策不说话,苏弄晴接着道:“未免师父因为我们陷入两难之境,我只得先用那些说辞与师父划清界限。再者说了,你来做这个武林盟主,商讨围攻傅鸠的大计,总好过让别人来。师兄,你说是不是。”   她这一番话不是没有道理,沈长策听后思索片刻,道:“也只好如此了。”   燕无歇从那边背着手过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苏弄晴与沈长策二人。他的目光审视着苏弄晴,又放到了沈长策身上,“一个月之后,会为你举行继任仪式,届时,我会公布你我二人的父子关系。”   沈长策面露厌烦,一言不发。   燕无歇也不在意,只道:“我与这位苏姑娘有话要说。”   沈长策看了眼燕无歇,怕他为难苏弄晴,便道:“师妹是我的未婚妻,我师父同意了的。”   燕无歇眉心微动,只道:“沈无春看人不太准。”   沈长策眉头拧起来,苏弄晴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没关系,燕盟主总不会为难我一个小辈。”   沈长策看了看苏弄晴,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不知道那一天燕无歇与苏弄晴说了些什么,隔天苏弄晴来找沈长策,说要离开。   沈长策且急且怒,眼里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惊慌,“是不是燕无歇说了什么,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苏弄晴拉住沈长策,“不是的,”她看着沈长策,眼中盈满了温柔与不舍,“燕盟主是个好父亲,是我不适合留在你身边。”   “适不适合不是他说了算!”沈长策看着苏弄晴,“你要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经历了连环的骗局之后,苏弄晴是沈长策仅剩的精神寄托,他不能失去苏弄晴。   苏弄晴无奈的笑笑,“可能会回临江山庄吧,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沈长策忽然想起了沈无春的话,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师父说你父亲不成样子,叫我帮着你一起接管临江山庄。”   苏弄晴眼中微微惊讶,“师父这样交代你的吗?”   沈长策点头。   苏弄晴眼中很复杂,“师父,真是个好师父,如果我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如果当年,沈无春选定的弟子是我该多好。   沈长策向燕无歇辞行,燕无歇有些不满,“一个月之后就是继任仪式,你现在要走?”   沈长策道:“我会按时回来的。”   燕无歇没有多言,他自知沈长策心里对他有怨,凡事不敢多干预,只道:“一定要在继任仪式前回来。”   沈长策沉默一会儿,又道:“我想娶师妹为妻,是认真的。”   燕无歇捻了捻手指,“苏弄晴不是我看好的人选,我更倾向让你与峨眉联姻。”   沈长策看向燕无歇,道:“原来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我规划了这么多,但我不觉得感动,我觉得你太专制了。”   燕无歇挑眉,并没有因这话而生气,只道:“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   “我不想。”沈长策斩钉截铁道:“我要娶师妹为妻。”   燕无歇点点头,眼里思绪万千。   沈长策与苏弄晴离开了。燕无歇自己坐了一会儿,听到有人来报,说峨眉南宫镜前来拜见。   “请进来。”   燕无歇揉了揉眉心,南宫镜走进厅中,于堂下抱剑行礼。   “如何?”燕无歇问道,“你师父来是不来?”   南宫镜道:“师父说,正值先夫忌日····”   “未婚夫。”燕无歇的声音冷淡,面上也没有一贯的笑意。   南宫镜噎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师伯俞飞尘忌日将近,我师父不便出面。” 第37章   “嗤——”燕无歇冷笑一声,“带着你给俞飞尘守孝吗?她也不怕俞飞尘气活过来。”   南宫镜不明所以。   “不来就算了。”燕无歇看了南宫镜一眼,微抬的眉眼有些睥睨的意思,“回去告诉你师父,杀了俞飞尘,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南宫镜哑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燕无歇已经走了。   燕无歇广发英雄帖,通知江湖众人一月之后为沈长策举行继任仪式。才结束武林大会,紧接着又来了这件事,一些离洛阳城较远的门派干脆就不回去了,等着下月继任典礼。   这帖子沈无春也受到了,他拿给傅鸠看,傅鸠看后神色莫辨,道:“看来我的逍遥日子过不了太久了。”   沈无春知道也意味着什么,新任盟主即位之后,大家又要将矛头一致对外,琢磨傅鸠和《玉竭山顷》了。   谢十二在一旁给傅鸠诊脉,面色不太好看,他看了看沈无春,问道:“恩公,你有没有想过,随我回药王谷?”   沈无春不解,疑惑的看了眼谢十二。   谢十二微微叹气,道:“傅鸠的状况不太好。”   傅鸠自若的收回手臂,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有感知的,这段时日共取出六根银针,恢复了近三成的功力,而身体并不觉得松快,反而越发沉重。   “傅鸠在阴寒潮湿之地过了十年,身体中积蓄了大量寒毒。”谢十二道:“我本打算先起针在解毒,可现在看来,这寒毒与银针竟有些环环相扣之意,真是奇怪。”   沈无春眉头皱的死紧,“那你说怎么办?”   谢十二斟酌片刻,道:“取针是万万不能了,不如先解寒毒。”   傅鸠没有异议,沈无春自然也无话。   “解寒毒需要两样东西,”谢十二伸出两根手指头,“峨眉山的天池水,青焰谷的苍焰青莲。”   谢十二道:“峨眉的天池水不是难事,青峦师太每年都允许药王谷取水制药,分发给峨眉山下的百姓。至于苍焰青莲,”他皱着眉道:“本来这苍焰青莲我们药王谷也有一株,可是那是十多年前了,那一株青莲已经入药用尽了。”   沈无春想了想,“楚棠还在洛阳城,可以绑了他换苍焰青莲。”   谢十二显然没有想到沈无春的处事办法如此直接,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楚棠是皇室宗亲,身边大内高手数不胜数,想接近他还是有难度的。”   沈无春面色淡然,“总会有办法的。”   天色渐晚,众人商议过后各自散去。沈无春回了房间,叫哑姑给他准备了热水沐浴。   屏风后面的浴桶中热气氤氲,人影印在屏风山影影绰绰。   傅鸠在那边坐着,姿态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始终看着屏风上沈无春的影子。   他想了想,站起身,拿着雪白的衣裳走到屏风后面。   沈无春在想事情,泼墨般的长发浮在水面上,越发衬托的沈无春露在水面上的肌肤柔软莹润,水妖一样。   沈无春看着傅鸠,傅鸠也看着沈无春,目光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你干什么。”沈无春问道。   “给你送衣服。”傅鸠神色好坦然。   沈无春伸出手接衣服,一条雪白的胳膊挂着水珠。傅鸠却不让他接,走到他身后,道:“我给你洗。”   “不要。”沈无春躲开傅鸠,傅鸠站到他身后的时候,沈无春总觉得后背发麻。   “那我陪你洗。”说着傅鸠就宽衣解带,走进浴桶里。水声哗哗的漫出浴桶,砸在地板上。   沈无春推他,“你出去。”   傅鸠反而扯了沈无春一把,沈无春脚下一滑,歪进浴桶里。他手忙脚乱的扒住傅鸠,呛了好几口水,咳嗽起来。   “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傅鸠假惺惺的扶着沈无春,手掌顺着他的腰腹游移。   沈无春知道傅鸠想干什么,但他不想在水里,他上次在水里与傅鸠弄,好几次几乎窒息。他按住傅鸠贴着他皮肉的手,道:“去床上吧。”   “去床上会把被子弄脏的。”傅鸠很耐心的跟沈无春讲道理,他偏爱这种快感,但沈无春一般不愿意陪他闹。   傅鸠把沈无春压在浴桶边沿,嘴里说着好听话,几下就让沈无春说不出话。沈无春喘的很厉害,几乎要背过去,弄得太厉害的时候手脚都要哆嗦。   “别后悔,沈无春,”傅鸠咬着他的后颈,“就算你发现我不是你记忆里的模样,也别后悔。”   --------------------   傅鸠:其实我不太计较这件事,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我自己嘛   沈无春:······   有些人看起来是早早写完放好存稿,其实是踩着点写完发布   摊手jpg. 第38章   ================   南宫镜走出秋水渡,心里还想着燕无歇的反常。她回到如意客栈向师父青峦复命。青峦一身黑色道袍,正坐在房中打坐静心。   南宫镜推门进来,青峦问道:“如何?”   南宫镜斟酌道:“燕盟主说不来就罢了,他还叫我给师父传话,说····杀了俞飞尘,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青峦气的胸口起伏,多日来的静心功夫这一会儿一点用也没有。   “师父消消气。”南宫镜端来一盏茶,奉给青峦。   青峦摆手没要,神色冷峻,“吩咐下去,明日便启程回峨眉。”   南宫镜称是。门口忽然被敲响,南宫镜走过去开门,只见是如意客栈的伙计,将一封信递给南宫镜,信封上写明了给青峦师太,别的一句话没有。   南宫镜关上门,将信拿给青峦。青峦打眼一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谁写的。她拆开信,里头只有一张字条,上头写着一句诗。   南宫镜凑上去看了,写的是:“雪胸鸾镜里,琪树凤楼前。”   她眉头拧起来,“这是谁?敢将此等调笑之语送与师父!”   青峦面上却并无一点被冒犯的不悦,只显出几分凝重。   “师父?”南宫镜叫了她一声。   青峦将字条放进一边的香炉里点燃了,道:“燕无歇送来的。”   南宫镜十分惊讶,还有些不解,小声嘟囔道:“他前头还让我给你带话,后来又遣人送来这字条,怎么不干脆让我把这字条带回来呢?盟主也不能这么使唤人呐。”   青峦大约想得到是为什么。燕无歇最听不得俞飞尘的名字,当下怒火中烧只想着反击,但要紧事又不能不说,这才又遣人送了字条。   青峦沉思片刻,道:“回峨眉的事情先缓一缓,我们等参加了继任典礼之后再走。”   南宫镜一愣,青峦并非朝令夕改的人,一定是字条里藏着什么信息,让她必须留下来参加典礼。   “师父,那个字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峦看了眼南宫镜,南宫镜也不小了,出落的亭亭玉立。武林大会之后,南宫镜就该独自进入江湖历练,好为接任峨眉掌门之位做准备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青峦看着南宫镜,目光很复杂。   南宫镜坐直了身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吃瓜,我是认真的。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我就不瞒你了。”青峦道:“关于你的身世,你自己知道多少?”   南宫镜愣了愣,她看着青峦,道:“您是不是想说,您是我的亲生母亲。”   青峦瞬间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南宫镜摸了摸耳朵,因为她是江湖月报的忠实读者,连续三年一月不落的订购江湖月报,得以成为江湖月报的贵宾,有资格订购江湖风云报,知道许多不公布出来的秘辛。   “如果你要跟我说的是这个的话,”南宫镜道:“那我已经猜到了。”   青峦看了她一眼,“那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南宫镜摇摇头,这一点连江湖风云报也没有提过,南宫镜自己猜想,“是俞师伯?”   青峦抿了抿嘴,摇摇头,“我与俞飞尘交情不深,长大之后拢共也没见过几次。”   她走到窗户前,背对着南宫镜,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得出口,“你的亲生父亲,是燕无歇。”   南宫镜愣住了,“燕···燕无歇?”   “我与燕无歇相识于年少,曾一起闯荡过江湖,算是有过一段。”青峦对她与燕无歇年轻时候的事一带而过,“我怀有身孕之后便假借下山历练之名,离开了一年有余。一年之后,俞飞尘身死,我不得不回去平息峨眉与武当两派的怒火。后来我继任掌门之位,门派内平定下来,我才又将你带回峨眉。那时候你只有一两岁,大约一点也不记得。”   南宫镜愣了好一会儿,“那燕无歇呢,他知道我是他的女儿吗?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也在忙着养孩子吧。”青峦话音漠不关己,她看了南宫镜一眼,“我当时怀的是双生子,男孩被我送去给了燕无歇,女孩也就是你了。”   南宫镜想了想,“也就是说,十多年前,燕无歇丢失的儿子燕凤楼,其实是我的同胞兄弟?”   青峦点了点头。   雪胸鸾镜里,琪树凤楼前。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38章   南宫镜又问青峦,“那我的那个兄弟呢,他丢失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帮着找找吗?”   “当然找了。”青峦道:“当年燕无歇快把江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把人找回来。后来却没有动作了,虽然明面上还是在找,但显然很敷衍。我猜想,那孩子应该没有丢,是燕无歇安排了什么,将他藏了起来。”   南宫镜听着这一切,消化了好一会儿。青峦回过头,看着年轻的女儿,手掌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日后你入江湖,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事,可以去找燕无歇。”   南宫镜抬起头看着青峦,“他会认我这个女儿吗?我自小没有长在他身边,哪有情分可言呢?”   青峦却很笃定,“他会的。”   南宫镜哑然,她在青峦的笃定之中察觉到了一些隐晦的,如静水幽泉一般的情感。   洛阳城内开佛会,平民百姓都趁着这个日子出来上香拜佛,走街串巷的游玩。哑姑回到别院的时候怀里抱了三四包各色零食点心,酥脆的点心都捏成莲花仙桃之类的模样。   沈无春翻了一包来吃,听哑姑说她打听到的情况。   ‘楚棠如今还在洛阳城内,等他参加完继任典礼就会进京,向太后献寿,寿礼中一定有苍焰青莲。他如今住在洛阳行宫,身边伺候的丫鬟太监数不胜数,数十个锦衣卫贴身保护,皇帝还特批了武节将军率兵两千护卫楚棠的安全。如今整个行宫被团团围住,想要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把楚棠绑出来,难如登天。’   沈无春分了一半脆枣给傅鸠,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哑姑看了看傅鸠,道:‘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大入流。’   哑姑道:‘听闻青焰谷弟子到处搜罗年轻的男女往行宫送。街对面那家的小公子,便被选进了行宫,方才我出去的时候,听说他家公子没了,青焰谷的人送来了五十两银子做赔偿。’   沈无春眉头皱起,“洛阳城内出这样的事情,燕无歇也不管管吗?”   傅鸠懒洋洋的,“燕无歇是武林盟主,管不到人家小郡王头上。”   哑姑道:‘你若是想进行宫,这是个办法。’   哑姑说罢,便出去做自己的事了。沈无春挨着傅鸠,“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吗?人家选的都是年轻人,混进去一个我,会不会太打眼。”   傅鸠捏着沈无春的下巴打量片刻,道:“确实年纪大了些。”   沈无春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傅鸠起身,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里头是各色胭脂水粉,是用来易容的。   易容这件事,哑姑是其中高手,傅鸠也算熟练。他将沈无春按在镜子前,捏着他的下巴为他易容。在他手下,沈无春的绝世容颜很快变得平平无奇,至多算得上清秀。   他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这会显得年轻些吗?”   “不会,”傅鸠声音随意,“年不年轻有什么关系,楚棠一个瞎子,怎么会看你的脸。”   他按住沈无春,不叫他乱动,手里捏着一支细细的笔,为沈无春描唇。沈无春捧着自己的脸,问道:“要是选不上怎么办?”   “不可能。”傅鸠哼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你肯定会选上的。”   傅鸠给他易容完,回身拿出一个小银丝香囊,里面有一个红色的,像玛瑙一样的珠子。傅鸠将银丝香囊扣开,那个小红珠子便滚了出来。   “这是绛珠,服之可百毒不侵。”傅鸠道:“当年我为谢七子和他未婚妻合坟,这东西,是他给我的谢礼。”   傅鸠把东西放到沈无春眼前,“吃了吧。”   “这是谢七子给你的东西。”沈无春道。   “我用不着,”傅鸠挑眉,“我不会轻易中别人的毒,但你不一样,给你下毒太容易了。”   沈无春不高兴的抿了抿嘴,就着傅鸠的手将绛珠吃下去了。   傅鸠收回手,手心还残留着沈无春双唇的柔软湿润。   沈无春用傅鸠给他画的这张脸,扮做一个年轻公子混进了选人的队伍。青焰谷这事做的并不隐秘,沈无春这一行有二十个人,被蒙着眼睛带进了行宫。行宫里一个偏僻的小院子,后头有一排罩房,他们依次进入罩房里,选出来的人则被太监领着去到别处。   沈无春一路走来,除开青焰谷弟子和伺候的太监,就是身着盔甲的兵士们在不停巡逻。   沈无春看了一会儿,轮到他进去了。   里头是两个小太监,为沈无春量身,量脚。   “长七寸九分,宽三寸。”量脚的小太监惊喜的看向一边的人,“正正好,正正好!”   他说着,另进来一个品级高一些的太监。他将沈无春上下打量了几遍,不在乎在乎他的脸,而只看他的身量与脚,看了一会儿,他道:“跟我来吧。”   --------------------   七寸九分,,就是43码的脚   晚六点还有一更,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39章   ================   沈无春是被单独挑出来的一个,只有他一个人,被那个高品级太监领着,去到了另一个院子。   那个院子中到处都是身着宫装的宫女,显然这些宫女的地位要高于那个太监。那太监对着其中一个宫女说了什么,就有人领着沈无春进屋,让他沐浴更衣。   沈无春摸了摸脸上的易容,并没有因热水而有任何不妥。   沈无春在这个院子里等到了天黑,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想与人说话,别的丫鬟太监也只当他不存在。   夜色漫上来的时候,有个宫女带着沈无春去了楚棠的寝殿。   寝殿门口站着楚棠的那个老管家,他看也没看沈无春,仿佛眼里根本没有沈无春这个人。   “进去吧。”   沈无春被推进了宫殿,宫殿里不点灯,昏暗一片。香炉里燃着香,里头有些微红的火星。借着窗外的星光,沈无春赤着脚,一步步往里走。   “啊——”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声从殿内传来,沈无春走进内室,只见一个赤裸的年轻男子,四肢被一条宫灯上垂下来的绳子绑了起来。   那男子已经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是伤,只有双脚,白皙无暇。楚棠面色沉醉的抚摸着那双脚,听着男子的惨叫。   那男子的声音很快弱下去,四肢变得冰冷。楚棠觉得失去了温度的双脚无趣,很快撂开手,那个男子也被人悄无声息的带了下去。   “过来。”楚棠听到了沈无春的脚步声。沈无春没有出声,依言走到楚棠面前。   “坐。”楚棠指向一个高几。   沈无春做到那高几上,双脚自然的垂下去。他留意宫殿周围的动静,察觉到许多内息绵长的高手站在外头,内室里只有楚棠一个。   可以想见,楚棠在办这些事的时候,不会乐意让出身内廷的锦衣卫知道太多,而楚棠自己也是个高手,自然有恃无恐。   楚棠的双手抓住了沈无春的脚,这让他身体紧绷了一瞬。楚棠弯着身子抚摸沈无春的脚,沈无春坐在高几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棠。   “真好,真好,”楚棠喃喃道:“正正好。”   沈无春看着楚棠,心想真是顺利,过于顺利了。   “沈无春,我知道是你。”楚棠的声音阴柔如鬼魅,让沈无春绷紧了身体。   楚棠笑了起来,笑的人毛骨悚然,“沈无春,你来了,就别想走了。”   沈无春手指摁在楚棠脖颈处,“你的命在我手里。”   楚棠却不害怕,笑意越来越深。殿里的香气越发的浓了,甚至有些呛人的意思。沈无春有些目眩,“你又下毒。”   楚棠笑道:“你又中毒了。”   沈无春站起来,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咣当”一声,高几被推倒在地,沈无春也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门外立即有锦衣卫询问,“郡王?”   “不必进来。”楚棠呵斥道:“听到什么声响都不必进来。”   锦衣卫称是,没有声音了。   沈无春蜷缩在地毯上,双目无神,他想尽力保持清醒,但眼前模糊不清,一片光怪陆离。   楚棠将沈无春抱起来,放到床上。沈无春毫无反抗之力,双眼木木的,显然已经不清醒了。   “你来找我,我真的好高兴。”楚棠抚摸沈无春的双脚,顺着脚踝伸向他的小腿。   几乎是瞬间,沈无春手快如闪电,一下子劈在楚棠后颈。楚棠一惊,躲闪不及,被劈了个正着,登时疼的眼前一黑。沈无春迅速坐起来,点了他周身大穴。   楚棠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声,不可思议的看着沈无春。   沈无春从床上下来,道:“同样的错我可不会犯第二次。”   他自觉自己这一番伪装很不错,刚进宫殿就察觉了香炉的异常,就算没有绛珠也不会中毒。   真该让傅鸠瞧瞧,沈无春在心里想。   他将楚棠丢在床下,将床上的床褥锦被统统掀开,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暗格之类的东西。楚棠的寝殿很大,沈无春翻箱倒柜的找,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但是外头只以为正常,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楚棠看着沈无春的动作,有些明白了,只是他口不能言,不得不等着沈无春来问他。   沈无春翻了一圈,一无所获,想来东西可能不在寝殿。他想了想,把目光投向了楚棠。楚棠神色自若,就等着沈无春来问他。 第39章   沈无春刚刚走到楚棠面前,忽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外头的亮光直冲进来,将殿内的情形照的一清二楚。   沈无春迅速将楚棠拉到面前,手中掐着他的脖子。   对面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锦衣卫,他发觉屋里只有东西的碰撞声而没有人声,不像楚棠的一贯作风,这才察觉不对。   老管家看见楚棠被人劫持,惊慌的不得了,“快放开我们郡王。”   沈无春看了看被团团围住的宫殿,道:“拿苍焰青莲来换,不然我就杀了他。”   锦衣卫看了看楚棠,又看向沈无春,“即使你拿到了苍焰青莲,你也走不出行宫。武节将军的两千兵马就在行宫门口,等着你自投罗网。”   沈无春不说话,只是手中又加重了力气。   远处忽然跑来一个身着兵甲的士兵,气喘吁吁的报告锦衣卫,“不好了,那些江湖人都围在行宫门口,说是郡王手上有《玉竭山顷》,行宫门口已经打起来了,将军叫我来请锦衣卫支援。”   为首的锦衣卫眉头紧皱,“两千人马都挡不住那些江湖人,武节将军干什么吃的!”   小兵瑟瑟发抖,“实在是事出突然,加上那些江湖人人手也不少。”   沈无春挑了挑眉,看向那个锦衣卫。   那锦衣卫对上沈无春的眼睛,神色冷肃,“去找燕无歇,叫他出面管管那些江湖人。”   “是。”   沈无春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中,开口道:“我只要苍焰青莲,拿了东西我就走,不会伤了你们小群王。但是再拖下去,群杰攻上来,你们的处境可就不好说了。”   锦衣卫犹豫的看着沈无春,他身边的楚棠费力的摇了摇头,是绝不能给的意思。   “好,苍焰青莲我可以给你。”锦衣卫出声,他的任务是保护楚棠,至于苍焰青莲,他可不在乎。   老管家将锦盒拿过来,沈无春淡声道:“打开。”   锦盒打开来,只见里头是一株风干的莲花,花瓣有一种丝绸一样的质感。   沈无春只看了一眼,便踹了楚棠一脚,叫他疼的几乎站不住。   “假的。”沈无春看着对面的人,“再糊弄我,我就卸了他的胳膊。”   那老管家面色惊慌,急急忙忙的去又急急忙忙的回,这一次带回来的青莲仿佛刚摘下来一样,二十二朵花瓣,每一瓣都是雪白色,只有花尖是淡青色,像是那画笔染上的一样。整株青莲从花瓣到茎秆,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光泽,看起来就像是雕刻的摆件。   锦盒被送到沈无春脚下。沈无春一下子将楚棠推开,拿了锦盒,翻身站上屋顶。锦衣卫的弓箭划破天幕向他射来,但沈无春却身形诡谲,三两下就甩掉了身后的人,像一抹影子一样消失不见。   那边楚棠被救,解了身上的穴道之后,他一巴掌打向那锦衣卫,那锦衣卫嘴角立即见了鲜血。   “追!给我追!”   楚棠被老管家扶着去治伤了,那锦衣卫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放出消息,说沈无春现身了。”   这一夜对于洛阳城来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先是望帝阁流出消息,说青焰谷谷主楚棠有一部分的《玉竭山顷》,华山派,圣云派,飞星门连带大大小小十多个门派围在行宫门口,意欲强攻。这边事还未了,那边就有消息说沈无春现身了,这下子先前稳得住如少林武当昆仑也派人四处寻觅,更不要提黑道几大家族和各方势力,整个洛阳一夜不得安稳。   沈无春逃出行宫花了点时间,他在路过摘星楼时接到了傅鸠的飞鸽传书,要他在东城门相会。趁着城内乱成一片,沈无春悄无声息的出了城。几乎他刚踏出城门,燕无歇的人就接管了城门进出之责。   城外树林里,傅鸠坐在树上,怀里抱着无春剑。沈无春的白衣没入树林时,他一眼就看到了。   “东西拿到了?”傅鸠问。   沈无春点头。   “受伤了没有?”   “没有。”沈无春回头望向洛阳城,道:“城里乱了。”   “我知道,”傅鸠声音漫不经心,“洛阳城待不下去了,咱们可以走了。”   哑姑在前面整理马上的行囊,谢十二则在收拾自己的药箱,一架宽大的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谢十二与哑姑进去,沈无春与傅鸠坐在车架两边。   傅鸠抖了抖马绳,最后看了洛阳城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进入下一卷   ====================   #第二卷   ====================第40章   ================   马车走了一夜,东方天色微白,路两旁的风景迅速的往后退去,傅鸠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看起来颇为自在。   沈无春卸掉了易容,那边谢十二看过了苍焰青莲,道:“是真的,而且成色很不错。”   沈无春应了一声,谢十二看看他,又看看马车门口的傅鸠,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呀?要是没有地方去,不如跟我回药王谷吧!”   傅鸠瞥了他一眼,谢十二缩回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药王谷治病会方便些。而且···而且我想回家了,我从来都没有出门这么久过。”   沈无春问傅鸠的意见,傅鸠漫不经心道:“那就去药王谷吧。”   谢十二笑了,拉着沈无春道:“我们药王谷很好的,风景很好,人也很好。我带你见见我姐姐呀,你一定会喜欢我姐姐的。”   傅鸠手里的鞭子抽了谢十二一下,“手往哪放?”   谢十二收回手,撇撇嘴。   从洛阳城南下,赶上七天的路,踏入湘楚地界,便到了药王谷。药王谷地方很隐蔽,起源于湘江一条无记载的支流,崇山峻岭掩映着,树木郁郁葱葱,奇峰层出不穷。   进谷前,谢十二分了些药丸给几人,说是可以预防山林的迷障。药王谷因势利导,依据奇门遁甲设下阵法,旁人很难穿过山林找到药王谷的入口。   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眼前豁然开眼,高耸入云的树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芙蓉花,似锦如霞,美不胜收。   “我们药王谷的芙蓉花不拘天时,一年四季都会开放,也算是一处盛景。”谢十二背着药箱,领着人往里面走,越过这些芙蓉花,便看见房屋田舍,鳞次栉比。小路上有小孩子玩耍,半大的胖娃娃不怕人,见了谢十二远远的便喊着,“十二哥哥!”   谢十二冲他们挥挥手,道:“去告诉我阿姐,我回来了。”   那几个小孩又蹬蹬蹬的跑远了。   再往前走就遇见了一些大人,穿着粗布衣服,身上背着背篓或挑着扁担,像是去下地做活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见了谢十二冲他打个招呼,态度很是恭敬。   “像桃花源一样。”沈无春道。   傅鸠背着手,闲庭信步似的走在小路上,“药王谷是由三姓聚集的部落,这里的人个个精通医术。对外,他们被称作药王谷的弟子,而对内,同一般的村落没有两样。药王谷的谷主,也就是这里的族长,历来都由谢家人担任。”   谢十二回头看了眼傅鸠,“你知道的还不少呢。”   傅鸠没说话,谢十二又凑到沈无春身边,“这一任的族长就是我爹,他人很好,我带你们去见他。”   几人一直走到村东边,挨着山的地方有一处大院子,门口只用篱笆为了,里面可以看见各处庭院池塘,并花木古树,后边直接连着后山,山坡上栽满了翠竹。   谢十二推开篱笆,从里面跑出来好几个身着短打的人,喊道:“少主。”   这几个就是在洛阳时护卫谢十二的人。谢十二后来被沈无春带走,临走的时候让他们几个先带着弟子们回来了。   谢十二将药箱递给其中一个人,问道:“我爹呢?”   “在杏楼里。”   谢十二点头,便带着沈无春几个往一座竹楼走去。竹楼古朴,一楼是悬空的,里面存放些药材,沿着楼梯往上走,才是正经的屋子。   沈无春进了杏楼,正厅里布置的很简朴,竹桌竹椅,墙上挂了一副药王图,底下的条案上摆着几样供果。   谢十二的父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正在上香。   “爹,我回来啦!”   谢功闻言回过头,看见谢十二,眼里漾出笑意。还不等开口说话,他就看到了谢十二身后进来的一身墨色牡丹的傅鸠。谢功的面色瞬间变了,他一把将谢十二拉到身后,浑身紧绷的看着傅鸠。   傅鸠手中拿着剑,随意扒拉了一下门口的珠帘子,笑道:“谢谷主,好久不见。”   谢功面色严肃,“你···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谢十二从他身后探头,“爹,他是我带来的客人。” 第40章   “客人?”谢功惨笑一声,“儿子,你怎么那么傻。”   谢十二很不乐意,却见谢功看着傅鸠,有些壮士断腕之意,“傅鸠,当年给你下针,封你周身经脉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关。你若想来报仇,我没有什么好说,只求你放过我的亲族。”   傅鸠挑了挑眉,道:“谢谷主不必紧张,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寻仇的。”   谢十二也道:“他真的不是来寻仇的,他是来治病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谢功还是很紧张,眼睛紧盯着傅鸠。傅鸠笑着拱了拱手,道:“当年的事,是燕无歇让你干的,我要是报仇也该先找他,您且得排呢。”   谢十二从谢功身后钻出来,“爹,您放心吧。我这段时日一直同他们在一起,现在不也好好的?”   谢功半信半疑,但总算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谢十二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与谢功说了,着重提了下傅鸠的病情。   “胡闹,”谢功道:“起针之事岂是儿戏,稍不留意经脉尽毁啊!”   谢十二小声嘀咕,“他现在不是好好的?”   谢功眉头紧皱,有些犹豫的看向傅鸠,道:“让我先为你诊脉吧。”   傅鸠伸出手,谢功诊了约有一刻钟,又问谢十二给傅鸠开的什么方,用过什么药。都了解了一遍之后,谢功道:“我得再斟酌斟酌。”   谢功是个一有疑难杂症就会沉迷其中不理外物的人,谢十二眼见他爹又有些沉迷的意思了,便道:“那我先给他们安排住处。”   谢功敷衍的点点头,心里还在想着傅鸠的病情。   出了杏楼,谢十二带沈无春几人往后边去,转过一棵古树,忽然见到了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那女子脚边放着一个木通,她正挽袖捏着水瓢给芙蓉花浇水。只看一个背影,便觉得此人淡泊出尘,叫人心里不自觉就平静下来。   “阿姐!”谢十二叫了一声。那女子回过头,显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鬓边簪了一支芙蓉玉簪,透着女儿家的娇美。   谢无双看见谢十二,话没说出口,眼底就先晕开了笑意,“宁儿。”   谢十二快步跑到谢无双面前,拉着她说了什么,像一只小狗一样,眼睛亮晶晶的。谢无双听完弟弟的话,转身像沈无春几人看来。看见沈无春与傅鸠这般长相,她眼底闪过惊艳,随后欠了欠身子。沈无春回以点头。   谢十二同他姐姐说完话,依旧领着几人往后头去。   “我姐姐名叫谢无双,是我们这一辈里最聪明的人。”谢十二语带骄傲,“她生来过目不忘,经史典籍看过一遍倒背如流,八岁的时候就背住了《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从她的名字你们就能知道我父亲对她寄予多大的厚望。”   “可惜·····”谢十二面色难过,“十多年前,我姐姐生了一场怪病,嗅觉和味觉都丧失了。对于大夫来说,这两样东西是很重要的。自那之后,我姐姐便不怎么接触医书了。若是她的嗅觉和味觉完好无损,药王谷的少谷主怎么也轮不到我。”   “丧失了嗅觉和味觉?”沈无春微微有些惊讶,看着谢无双离去的方向,眸光微闪。   谢十二将沈无春三人安排在了一个小院子,前面围着篱笆,院里用石头块围了些芙蓉花,一旁有一个小石桌和几个小石凳。房间后面就是一大片竹子,再往那边走就上了后山。   “我就在前头那个院子住,你们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谢十二道:“我一会儿叫人给你们送些吃食。”   谢十二交代完,就同他们几个道别。哑姑将几个房间都打开看了,桌椅板凳,床榻被褥都有,也都很干净。屋里屋外萦绕着草药的香味,药王谷的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味道。   沈无春在石桌边坐下,“你方才有没有听见他说,谢无双丧失了嗅觉和味觉。”   傅鸠应了一声,拨了拨花坛中的芙蓉。   “谢七子也是嗅觉和味觉有碍。”沈无春道:“莫不是他家里人都有这种病吗?”   “那为什么谢功和谢十二就没事呢?”傅鸠眼眸深深,难辨情绪。   早年,谢七子与傅鸠沈无春二人相识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药王谷,弃医从文了。傅鸠在书画上有些造诣,沈无春又是个绝好的入画人选,谢七子忽悠着两个人在他那儿待了好些日子。谢七子为沈无春画过很多画像,那些画都被傅鸠带走不知道藏在那里了,他只为傅鸠画过一幅画,也就是后来沈无春手里那幅。   虽然当时的谢七子已经离开药王谷,但还是有很多人想从他身上找到去往药王谷的方法。那些人的其中一个,绑架了谢七子的未婚妻子,想逼他说出药王谷的所在。   谢七子不肯就范,他请傅鸠与沈无春救出他的未婚妻子。傅鸠与沈无春虽然将人救了出来,可是谢七子的未婚妻子在那伙人手上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救出来之后不久就离世了。谢七子万念俱灰,随之殉情。谢七子请傅鸠为他二人合葬,绛珠就是谢礼。   对于傅鸠来说,谢七子无疑是个惊艳但短暂的朋友。就连沈无春也时常感念谢七子,认为他是个儒雅随和有智慧的人。沈无春的江湖之行中遇见的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和谢七子一样。年轻的沈无春与傅鸠可以挑战整个武林,却没有办法留住一个真心对他们好的兄长。 第41章   ================   隔天谢功请傅鸠与沈无春去杏楼,说是要再看看傅鸠的身体。杏楼里人很多,谢功谢十二谢无双都在。谢功为傅鸠诊脉,检查他体内剩余的银针位置。谢无双随侍在他身边,为他添茶磨墨。   “依照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可以先用苍焰青莲将身上的寒毒压下去,将所有的银针起出之后,他的内力慢慢恢复。届时他就可以用内力抵御消解寒毒,比在体外用药要事半功倍。”谢功说完,看向傅鸠,道:“若你同意这样做,今日就可以开始药浴。”   傅鸠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谢无双接过谢功的方子看了两眼,眉头微不可查的动了动,随后将方子折起来收好。   谢功着手为傅鸠调配药浴,谢无双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爹,这傅鸠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您今日对他这般尽心怕是有些不妥吧。他们既是小弟带回来的人,就让小弟看着吧。您是咱们的族长,可不好与他有什么瓜葛。”   谢功看了谢无双一眼,谢无双又道:“左右您已经开了方子,余下的事就不要再过问了。若是傅鸠有什么不妥,小弟肯定会去找您的。”   谢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招手将谢十二叫过来,对他交代了两句。大意是说让谢十二按着方子给傅鸠治病,也让傅鸠等人尽量不要外出见谷里人。谢无双静静的站在谢功身侧,一言不发。谢十二皱起眉,看起来很不开心。   傅鸠与沈无春回了他们的那处小院子,谢十二再三对他们道歉,说是招待不周。沈无春摆摆手并不在意。回到小院,谢十二便为傅鸠调配了药浴,加入了天池水与苍焰青莲,让傅鸠进去泡着。   沈无春与傅鸠一同待在内室,谢无双则和谢十二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谢十二撑着头,无所事事的看着庭院里的芙蓉花。   “你是不是喜欢沈公子。”谢无双问道。   谢十二看向她,“很明显吗?”   “当然了,”谢无双笑道:“你看见人家,眼睛都亮了。”   谢十二晃了晃脑袋,“但是他不喜欢我呀,他喜欢傅鸠。”   谢无双点点头,“这···也看得出来。”   谢十二有些泄气,谢无双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未必没有机会啊。”   谢十二看了眼他姐姐,“沈无春说,他很喜欢傅鸠,是那种别人一点机会都没有的喜欢。”   “那傅鸠喜欢他吗?”   谢十二点点头,想起自己受的那些白眼,道:“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啦。”   谢无双又摸了摸谢十二的脑袋,“你好可怜哦。”   说着,谢无双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这是爹为傅鸠开的方子,你好好看看,用心学着。”   谢十二接过方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道:“父亲用药当真是精妙。”   谢无双眉头轻微的皱了皱,“我倒是有个地方不明白。这方药里,加了曼陀罗,却没有与之相需相使之药,也不对别的要起辅助作用,像是单加进去的一味药,有些突兀。”   谢十二想了想,“曼陀罗性热,正好对上傅鸠的寒毒,加上曼陀罗有麻痹作用,或许可以减轻疼痛。爹开方子总会尽量将病人的疼痛降至最低,曼陀罗也是他常用的药。”   “可我总觉得这曼陀罗有点多余似的。”谢无双道。   谢十二想了想,“要不然我去问问爹吧。”   谢无双顿了顿,“还是算了,听起来像是我对爹的方子不满意似的。”   谢无双失去了嗅觉和味觉之后,并不是一下子就放弃了医术,她也曾努力过,只是失去了这两样知觉,在诊断之中总是出错,反复多次,谢无双也就死心了。谢十二心知自己姐姐介怀着什么,于是顺着她的意思作罢。   谢无双笑了笑,不再提这个,只是交代:“傅鸠是你的朋友,你可要好生照看。若是他在咱们这里出了个好歹,你估计得愧疚一辈子。”   谢十二哼了一声,“他才不是我的朋友。”   远处忽然走来一个人,把谢十二叫走了。谢十二一走,谢无双眼中的笑意就落了下来,神色颇为复杂。   她刚转过身,抬眼就看见沈无春打开门,正看着她。谢无双身形微顿,对着沈无春笑了笑。   沈无春合上门,走到谢无双身边,道:“谢谷主肯为傅鸠治病,在下心怀感激,若是谢姑娘去见谢谷主,还请将我的感谢带到。” 第41章   谢无双欠了欠身,“沈公子客气了。”   沈无春看了她两眼,忽然道:“谢七子曾向我提起过你,他说你极有天赋。”   乍一听到谢七子的名字,谢无双的神色陡然变得奇怪,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她沉默良久,语气冷肃,“我小叔叔才是整个药王谷最有天分的人。”   沈无春眉头微皱,却听见谢无双冷笑了一声,“可惜有天赋不是什么好事情,古往今来天资卓绝之人大多下场不堪。”   “为什么这么说?”沈无春问道:“你对他的事了解多少?”   谢无双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无春,像是雪山上的雪莲花,冷峭又美丽。   “治好病你们就尽快离开吧,”谢无双道:“药王谷不欢迎你们。”   说完,谢无双便离开了。沈无春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想了想,走进屋子里去了。   水汽蒸得整间屋子又热又闷,屏风后面,傅鸠坐在浴桶里,额上一层细密的汗。   沈无春将方才与谢无双的对话讲给傅鸠听,傅鸠听后,眸光闪烁,“难不成谢七子离开药王谷,不是自愿而是被驱逐吗?”   “依照谢无双所言,谢七子是整个药王谷最有天赋的人,可是他后来却失去了对行医之人很重要的嗅觉和味觉,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傅鸠梳理思路。   “会不会是中毒?”沈无春道:“药王谷的人个个医毒双绝,下药是他们会用的手段。”   “不是没有可能,”傅鸠道:“若是因为嫉妒谢七子的天赋而下毒,那么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不满谢家长期位居族长之位的另外两姓人。其二就是如今的族长谢功。”   傅鸠捻了捻手指,“可是谢十二带咱们进谷的时候,沿路遇见的那些人对谢十二很恭敬,三姓之间又长久通婚,不像是其余两姓心怀不满。”   “那就是谢功?”   “若是谢功下毒,谢无双怎么会同样失去了嗅觉和味觉呢?”傅鸠沉思,“我更好奇的是,谢无双在其中到底了扮演什么角色?”   傅鸠与沈无春分析了一回,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此后谢无双也不怎么出现,只偶尔的时候来给傅鸠送所需的药材。   他们在药王谷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其间外头发生的事情,诸如临江山庄易主,沈长策接任盟主之位,都一概不知。这一个月里,傅鸠体内的银针被有惊无险的取出来,寒毒也差不多被清的七七八八。   最后一次药浴的时候,哑姑守着傅鸠。傅鸠小憩了一会儿醒来,问道:“沈无春呢?”   ‘谢公子有事找他。’   “找他去玩还差不多。”谢十二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老是拉着沈无春东拉西逛的。   哑姑没有说话,门被敲响,哑姑去开门了。   她打开门,只见谢功站在门口。   “前些时日外头有要事,我就出谷了,这会儿才回来。”谢功问道:“傅鸠身体如何?可有按着我的方子服药?”   ‘都很好。’哑姑让开来,谢功进了屋子。他走到屏风后面,看见傅鸠,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便挽起袖子翻了翻一旁放着的药材,端起一旁的药碗闻了闻。   谢功略略放下心,让傅鸠伸出手,为他把脉。傅鸠依言照做。   谢功将手指搭在傅鸠的手腕上,忽然道:“我记得沈无春是新任盟主沈长策的师父吧。”   傅鸠一顿,道:“是。”   “怪不得,”谢功道:“我去参加新任盟主的继任仪式,新盟主在到处找他的师父呢。他似乎是没法子了,发布召集令悬赏他师父的下落,还特地吩咐了不能伤他师父分毫。沈盟主这个徒弟,对他师父可真是情深意重。”   傅鸠抬眼看向谢功,谢功面上带着古怪的笑,“说不好,等出了药王谷,沈无春就会去找沈长策了。”   小院外面,谢无双脚步匆匆的往这里来,正遇见回来的沈无春与谢十二。谢十二叫住谢无双,道:“爹回来了,就在傅鸠院子里呢,咱们一块去吧。”   闻言谢无双面色一变,不等他说话,只听得前头院中一声巨响,沈无春当即飞奔过去。只见哑姑倒在院外,房门倒在地上,门内血泊之中躺着谢功。   而傅鸠不知所踪。   --------------------   请问,反派是谁? 第42章   ================   沈无春奔向哑姑,谢十二奔向房内的谢功。   哑姑只是晕过去了,沈无春将她叫醒,问道:“傅鸠呢?”   哑姑面色复杂,给沈无春指了个方向,沈无春立即就要去找傅鸠,没来得及听哑姑的交代。   谢无双脚步缓慢的走进房间,看着躺在血泊中已经没有气息的父亲,他手忙脚乱的捂着谢功脖颈上的伤口,粘稠的血液在指缝间流淌。谢十二双眼通红,无措的看着谢无双,“阿姐,阿姐···爹,爹他····”   谢无双走过去,在谢功身边跪下,拉着谢十二,紧紧的抱着他。谢十二倒在谢无双怀里,发疯一般的嘶喊,喊叫声像是从胸膛中挤出去的,叫人听着心里发凉。   谢无双紧紧抱着谢十二,怕他伤到自己。她的余光看到死去的谢功,眼中满是悲戚。   谢十二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哑姑面前,步步逼近,“是谁杀了我爹?是不是傅鸠杀了我爹?!”   哑姑喉口发紧,他看着谢十二背后的尸体,不反驳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事情真相。   谢十二整个人站在崩溃边缘,他带回来的,自以为是朋友的傅鸠,杀了他的父亲。   谢十二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双手抽搐着,额头青筋涌起。谢无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后,一枚银针刺入穴道,谢十二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谢无双接住昏过去的谢十二,垂下眉眼,温柔的理了理谢十二的鬓发。   哑姑犹豫的看着谢无双,谢无双好像若有所感,“好奇我为何是这种态度?”   哑姑点点头。谢无双眼眸平静而悲悯,“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是罪有应得。”   在谢无双很小的时候,药王谷最杰出的弟子是谢七子,他是大家公认的最可能成为下一任族长的人选。而谢功,虽然是谢七子的哥哥,却总是被人遗忘的那个。长此以往,他便把心中的不甘与野心寄托到他的子女,也就是谢无双身上。   谢无双并非谢功第一个孩子,谢功外出历练的时候曾与许多女子结缘,生下了许多孩子。但谢无双是谢功最杰出的作品,也因此她有资格被谢功带回药王谷,有资格成为谢家的子孙。   事实上,谢无双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母亲临死前告诉她,一定要装出很有天赋的样子,不然没办法在谢功身边活下去。在谢无双的童年中,白天她是人人称赞的小神童,晚上,她熬着夜,一遍一遍的背诵拗口的医药典籍,日子循环往复,好像看不到尽头。   也就是在那个时期,谢无双见到了谢七子。那会儿谢七子刚订婚,人家说未婚夫妻不能见面,谢七子不老实,晚上翻墙去找他的未婚妻,回来的时候就撞见出入藏经阁的谢无双。   谢七子发现了谢无双的秘密,他在那一瞬间神色变得很复杂,是小小的谢无双不能理解的东西。没多久,谢七子就向当时的族长请命,希望可以收谢无双为徒。   一个是大天才,一个是小神童,大家当然乐见其成,就连谢功也嘱咐谢无双多从谢七子身上学东西。   此后,谢无双结束了晚上熬夜背书的日子,她在谢七子这里不必伪装什么神童,偶尔在人前出了差错,谢七子也会笑着为她圆场。那段时间,是谢无双一生之中难得的自由时光。   后来族长退位,谷中选取新族长,谢七子众望所归。那一日,谢功将谢无双叫去照旧打探谢七子的近况。谢无双半真半假的说了。临走的时候谢十二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糕。   那时候谢十二还很小,穿着大红衣服,年画上的娃娃一样。谢功一见谢十二,脸上立即就笑了,弯下腰把谢十二抱进怀里,轻声哄着。   谢无双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抬不动脚。她死死的盯着谢十二,手心被自己掐的生疼。   谢功看见了谢无双,以为谢无双在看谢十二手中的糕点,有些好笑道:“难道你叔叔那里不给你吃饱吗?”   谢无双摇摇头,转身跑走了。那一天的下半晌,谢功送了一食盒的糕点到谢七子的院子。谢七子不知道白日里的官司,招手叫谢无双来吃。白玉方糕同谢十二手里捏的一样,谢无双拿了一块看了许久,递给了谢七子,“你吃。”   她想,谢功有谢宁,那我就要小叔叔。 第42章   谢七子笑着接过去吃了,一盘白玉方糕,两个人分着吃完,甜腻的滋味在谢无双舌尖流连。当时谷里在放烟花,烟花窜上天炸开,绚烂的转眼即逝。后来谢无双再也没尝过甜味。   “那盒糕点里下了毒,”谢无双道:“我与谢七子因此失去了嗅觉和味觉。谢七子无缘族长之位,也猜到了兄弟相残的真相。他后来放弃了医术,离开了药王谷。”   沈无春追着傅鸠的痕迹跑进后山。后山的山坡上栽满了竹子,竹子直挺挺的伸向天空,遮蔽了日色,叫人不辨方向。   沈无春环顾四面翠绿的竹林,他似有所觉的转过身,身着墨衣的傅鸠负手站在弯曲的竹子上,衣袂蹁跹,身形修长。   “傅鸠!”沈无春叫了他一声。傅鸠的眼睛黑沉沉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沈无春。他脸上的笑意冰冷,眉眼之间一派狂狷之色,素来深邃的眼中翻涌着浓重的情绪,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无春。   沈无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走上前的脚步慢慢停下来。   “傅鸠?”沈无春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傅鸠脚尖轻点,从竹梢落到沈无春面前。沈无春向他走了一步,傅鸠忽然抽出了剑,剑尖指着沈无春。   沈无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傅鸠却以一种打量的,倨傲的,饶有兴味的神色盯着沈无春。竹林里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傅鸠中了毒。”谢无双将谢十二扶进屋里躺下,自己则跪在正厅中,整理谢功的遗容。   “我父亲给的方子中多加了一味药,那是用来炼制药人的引子。”谢无双道:“我父亲想将傅鸠练成由他掌控的药人。”   可是中间出了差错,谢功不在药王谷的那段时日,谢无双曾换过傅鸠的药,将那一味乱人心智的曼陀罗换掉了。最后一次药浴时,谢功言语相激,想让傅鸠心神大乱,趁虚而入控制他。可是此前傅鸠中毒并不深,他虽然乱了心智,却没有变成傀儡,反而杀了谢功离去。   “这种迷心之症,能放大人心中的暴虐,仇恨与嫉妒。”谢无双道:“有很多在炼制过程中失败的人,都是迷了心智后狂性大发,内力耗竭之后死去的。但也有很多人,中了毒之后,记忆和武功都没有丢失,但就是性情大变。在他们眼里,经历过的事情往往都可以有另一种解读。”   谢无双看了眼哑姑,“我不知道父亲在他心里种下了什么引子,但想必是他最在乎,最不能提及之事。一切只能等沈无春将他带回来再作打算。”   哑姑眼中满是担忧,她担心傅鸠。但在内心深处,哑姑不得不承认,她更担心沈无春。   竹林里静的只有风声,沈无春看着傅鸠,眼中夹杂着担忧与疑惑,“傅鸠,你怎么了?”   傅鸠没有说话,瞬息之间,他手中的长剑往前送了三分,沈无春一掌拍开面前的长剑,不等他反应,傅鸠便又换了剑招,身法迅疾,步步紧逼。   沈无春不想伤了傅鸠,但傅鸠显然没有这番顾虑,他手中的剑迅如疾风,如雨打琵琶一般急凑。长剑挥来,沈无春腰身猛地一沉,飞扬的长发被剑锋削去一簇。那一刹那傅鸠的长剑虽然变了招式。贴着沈无春的脖颈划了过去,刹那间,鲜红的血液就涌出来,像一条红线,贴着沈无春的肌肤。   沈无春见了血,这让傅鸠很高兴,眼中兴味更足。沈无春没想到傅鸠竟然真的能伤了自己,思绪乱了一刹。在于傅鸠这种高手过招的时候,一星半点的分神都是致命的。傅鸠抓住机会剑锋紧逼着沈无春,转眼已在跟前,只见他忽然收了剑,一只手迅疾的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摁在了一棵老树上。   沈无春额头贴着老树,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就是傅鸠的无春剑,他双手都被傅鸠扭在身后,说话时还有些气息不匀。   “傅鸠,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鸠靠近沈无春,呼出的气息打在沈无春后颈上,微微有些发麻。   “沈无春,是你负我,你就该受着。”   傅鸠话音落下,沈无春便觉得一阵尖锐的疼痛,两只手腕脱臼,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傅鸠埋在沈无春脖颈间,舔*剑痕留下的伤口,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湿热的气息一阵阵的向沈无春涌来。   沈无春身上的衣衫并没有全褪下来,只是被拉扯的乱七八糟。   “傅鸠,你胡说什么呢!你···”沈无春的话声一下子堵在了喉咙这,他额头抵着树干,身上乱七八糟的,脑子里也混沌一片。   --------------------   傅鸠疯辽 第43章   傅鸠半曲着腿坐在草地上,衣领大敞着,分明的锁骨上留下了几道长长的红印子,风流气越发的重。   傅鸠慢条斯理的整着衣带,忽然,一柄长剑搭在他的脖子上。傅鸠漫不经心的望去,只见沈无春拿着那把无春剑,正死死的盯着他。   沈无春的发冠不知道时候滚落了,他此时正披散着满身的长发,素白的衣裳层层凌乱,草草遮掩了浑身的痕迹。   傅鸠随意坐在地上,沈无春则拿着剑,警惕的看着他。傅鸠丝毫不在意,一双眼上上下下的看着沈无春,像是又把他的衣裳扒了一次。   沈无春咬了咬牙,剑柄重重的击向傅鸠的后颈,傅鸠昏过去,人事不知。   沈无春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他将自己的衣裳穿上,扶起傅鸠,拿着剑,往回走。   谢功死了,这个消息谢无双还没有往外报。谢无双敛了谢功的尸体,之后一直守着谢十二。对于谢十二来说,谢功是他的慈父。谢无双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将谢功的所作所为告知谢十二。   天色渐暗,哑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焦急的等着沈无春回来。   沈无春扶着傅鸠沿着小路回来了。哑姑见到二人,大喜过望,忙出来帮着扶住傅鸠。   傅鸠被两人送去里间,沈无春问哑姑到底怎么回事,哑姑便将谢无双解释的那些话对他说了。沈无春得知事情始末,沉默了好一会儿。   “傅鸠说我负他,” 沈无春道:“这大概就是谢功在他心里种下的引子吧。”   可他想了想,很不解,“可那些事情不都已经说开了吗?”   哑姑轻叹一声,道:‘只要他心里认定你有负于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有负于他的证据。说服自己相信自己认定的事情,是很容易的。’   沈无春抿着嘴,脸绷得紧紧的。   谢无双在沈无春的注视下给傅鸠诊脉,“他的武功内力都在,所中曼陀罗之毒不深。” 谢无双看向沈无春,“你遇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行迹疯迷吗?”   沈无春想起林子里发生的事,目光转向别处,“很疯。”   谢无双微顿,“我是说,有没有言语混乱,行为不受控的情况。”   “那倒没有。” 沈无春道:“他与我比武时,步步紧逼,招式缜密,身法稳得一丝不乱。”   谢无双便道:“看来,傅鸠只是迷了心智,记忆与武功都没有问题。” 她看了眼沈无春,道:“中了曼陀罗之毒的人,都很痛苦,满心里都是仇恨暴虐,他们很难平静下来,这种痛苦要比身体上的痛苦难熬的多。”   谢无双犹豫道:“傅鸠武功太高了,他若是要做什么,我们恐怕拦不住。不然,先封了他的武功吧。”   “还是银针封脉?” 沈无春问道。   谢无双点头。   “不行!” 沈无春断然否决。   他挡在傅鸠床前,有些警惕的看着谢无双,谢无双猜想沈无春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他们来到药王谷,会不设防的用那个方子,归根结底是因为信任谢十二。   谢无双看向沈无春,一瞬间瞳孔骤缩,“小心!”   身后掌风袭来,沈无春下意识的躲避,他回身,迎面而来的是傅鸠一双锐利的眼睛。谢无双吓的退开几步,眨眼间,两人已赤手空拳的过了数十招。傅鸠真正的对沈无春显露了杀意,沈无春感受得到,他一个旋身,抽出一旁的长剑,剑如惊鸿,逼退了傅鸠。   沈无春赢了,但他看起来并不开心,问道:“你真的想杀我?”   傅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沈无春认真的问他,他却以一种如此戏谑的态度回应沈无春。这让沈无春觉得很难受,好像自己在傅鸠眼里一文不值。他紧紧盯着傅鸠的眼睛,傅鸠眼中一派漫不经心,沈无春在他眼中找不到自己熟悉的东西。   屋里狼藉一片,桌椅歪七扭八的倒着,瓷器摆件碎了一地。哑姑帮着收拾满屋狼藉,见沈无春与傅鸠二人对峙着,无奈道:‘不如先将他锁起来吧。你也没把握次次都能赢他。’   沈无春默然无语,只点了点头。谢无双着人送来了玄铁精制的锁链,沈无春坐在床边,将傅鸠的手腕缠了几层棉布,随后给他戴上了手铐锁链。   真是时移世易,沈无春漫无目的得想,在梦赦窟的时候傅鸠锁过自己,现在轮到自己锁傅鸠了。   傅鸠被点着穴道,安静的坐在床里侧,看着沈无春给他戴上镣铐。   “把我锁在这儿,好去找沈长策?” 傅鸠声音飘忽如鬼魅。   沈无春眼也不抬,“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有对不起你。”   傅鸠没回答,在沈无春耳朵旁吹起,“我会杀了沈长策的。”   沈无春没有理他,叫哑姑看着他,起身出去了。   他走出门外,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像要把心中的憋闷都呼出去。谢无双自外头进来,端着药碗,是给傅鸠熬的药。   沈无春看了那药一眼,开门见山的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为傅鸠解毒?”   谢无双顿了顿,道:“曼陀罗之毒很难拔除,我无计可施。但是我叔叔的手札中曾经记录过,南海之滨,有一种通体绯红的草,那种草每十年长高一寸,长到七寸高的时候会结一种形似玛瑙的果实,名叫绛珠。绛珠可以解曼陀罗之毒。”   沈无春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忽然觉得整个人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突如其来的疲惫席卷了他。   “绛珠 ··· 可以解曼陀罗之毒?”   “是。” 谢无双看向沈无春,“但我从没有见过绛珠,我甚至怀疑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有。” 沈无春闭了闭眼,“谢七子有一枚绛珠,那枚绛珠后来给了傅鸠,傅鸠又给了我,我已经服用了。”   谢无双哑然,世上就有这么不凑巧的事,一星半点的差距,就是再无可能。她看着沉默无言的沈无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房间里忽然传来声响,沈无春迅速进门,只见里间,傅鸠手脚戴着锁链,还有闲情逸致喝茶。而他身后,双手握剑指着他的,竟是形容狼狈的谢十二。   哑姑挡在谢十二身前,向他解释些什么,而谢十二只死死的盯着傅鸠。   听见动静,谢十二向来人看去。他一见到沈无春,双眼霎时间红了,嘴唇微微颤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无春看着谢十二,谢十二还穿着那一身衣服,身上沾的是他父亲的血。年轻俊秀的谢十二,两鬓的头发却在一夜之间夹杂了许多白发,斑驳杂乱的,好生扎眼。   “傅鸠,杀了我爹。” 谢十二声音嘶哑,他看着沈无春,执拗的说,“傅鸠,杀了我爹。”   沈无春无言以对,不管是不是谢功暗害傅鸠,沈无春都觉得没有办法面对谢十二。   谢无双跟在沈无春后面进来,她看见谢十二,不由得惊呼一声,泪珠子瞬间就落了下来,“宁儿 ·····”   沈无春沉默了很久,他忽然伸手夺下谢十二的剑,将谢十二推向谢无双。随后拉起傅鸠,叫上哑姑,“走。”   傅鸠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被沈无春拉着出去了。   谢十二挣扎着要去追,谢无双却紧紧抓着他,“宁儿,别去了。”   “他杀了爹!” 谢十二质问谢无双,“你我怎能不为爹报仇?!”   “你打不过他们的。” 谢无双苦苦哀求。   “我宁愿死,也要为爹报仇!” 谢十二何尝不知道自己打不过傅鸠,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宁愿因为父报仇而死去,也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带回来的朋友杀了自己的父亲。   沈无春傅鸠与哑姑三人一路出了药王谷,过了芙蓉花丛,就是药王谷的出口。沈无春不记得药王谷的阵法是怎么样的,但他肯定傅鸠知道。他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但傅鸠打定了心思不让沈无春如愿,乱七八糟的指了一通,让几个人在原地团团的绕圈子。   沈无春气死了,恨不得拔出剑砍他两下,傅鸠宽大的衣摆下掩着手脚的锁链,道:“你想杀了我?动手啊。”   哑姑见状连忙劝,‘公子,眼下真的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您 ·····’   哑姑还没有说完,四面包围着的翠竹忽然变换了方向,移来移去的,竟出现一条路来。   沈无春望去,路的尽头,站着谢十二和谢无双。傅鸠挑了挑眉,打量着他们。   谢十二看了谢无双一眼,缓缓走到沈无春面前,“你们走吧。”   沈无春愣了愣。   “我知道我爹做的那些事情了,” 谢十二想尽力表现得沉稳,可他提起父亲,鼻子还是忍不住一酸,像个倔强又委屈的小孩子,“我爹是有错,但我没办法原谅傅鸠。”   那是他的父亲,疼爱他教养他,对不起很多人唯独没有伤害过他的父亲。那是他自小视为榜样的,想同他一样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父亲。   谢十二伸手抱住了沈无春,沈无春愣了一下,伸手抚了抚谢十二的脊背。傅鸠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幽深。   “别再让我见到你们了。” 谢十二声音哽咽,“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第44章   沈无春三人离开了药王谷,在一处山林中歇息。   沈无春三人离开了药王谷,在一处山林中歇息。林木茂盛,郁郁葱葱,将日头遮盖的一点不剩,偶尔有些细碎的光透过缝隙落下来。傅鸠坐在一根断掉的木头上,手上脚上还带着锁链。沈无春坐在他对面,将怀里捡来的果子扔给傅鸠。哑姑去河边取水了,沈无春与傅鸠相对无言。   “把这东西解开吧,” 傅鸠看着沈无春,“带着怪累赘的。”   沈无春看了傅鸠一眼,傅鸠神色无辜,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沈无春摇摇头,没答应他。   傅鸠笑了声,道:“那你过来给我揉了揉,勒得手腕疼。”   沈无春走到他身边坐下,傅鸠手腕上的棉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左手手腕上被镣铐磨得出血。沈无春一见,眉头便紧紧皱起来,从怀里拿出金疮药,低着头给傅鸠上药。   傅鸠看着沈无春低垂着的眉眼,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   “啪嗒” 一声,装着药粉的小瓶子掉落在地上,傅鸠双手的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绕在沈无春脖颈之间,沈无春猛地沉下腰,抬腿翻过头顶,踢向傅鸠。傅鸠旋身躲过,屈膝碰了一下沈无春腰间的袋子,镣铐的钥匙被傅鸠一把抓到手中。   哑姑从河边取水回来,老远就听到这边传来打斗的声音,她急急忙忙的往回走,只见原本停下来休息的地方,沈无春被傅鸠捆起来,绑在树上。傅鸠手上的铁链丢在一边的地上,他正折了支柳条,一下一下的弄沈无春的脸。   “早跟你说了别锁着我,” 傅鸠声音兴味盎然,仿佛沈无春是什么有意思的玩具,“我会报复回来的。”   沈无春别开脸,兀自生着气。   哑姑快步走上前,拦着傅鸠。傅鸠见她回来,挑了挑眉,将柳枝一扔,拢着衣袖坐回了枯树上。   哑姑忙上前解开沈无春,沈无春恨恨的看了傅鸠一样,转身走了。   傅鸠看也没看他,捡起地上的果子,随意擦了擦吃了。   哑姑无奈的叹了一声,看着傅鸠把锁链带上,随后跟着沈无春的脚步去找他了。   沈无春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手边都是河水冲刷过的鹅暖石,他捡了几个小石头拿在手里,往河水里打水漂。微风阵阵,河面泛起微微涟漪。   哑姑拍了拍他的肩,沈无春看了哑姑一眼。   ‘别生气。’哑姑道。   “我没生气,” 沈无春声音里有些失落,他看着哑姑,“我觉得傅鸠不喜欢我了。”   哑姑微微有些惊讶,“怎么会?”   “我能感觉得到,” 沈无春道:“他现在的样子,同十年前一样,无惧无畏,肆意轻狂,他对待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那时候我是他的例外,但现在,我与他对待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态度没什么不同。”   哑姑摸了摸沈无春的肩膀,‘他生病了。’   “可是,如果没有那些事,傅鸠本来就应该如此快意风流。” 沈无春双手拂面,轻声叹息,“原来,只要傅鸠不喜欢我,他就自由了。”   三人走出湘水周边的大山,沿着水流找到一座城镇,寻了家客栈住下。天色昏黑,小城里的人不多,远没有洛阳城繁华,一入夜,这里就安静下来,只剩下天上的星子眨。   沈无春与傅鸠住一间屋子,傅鸠手上的锁链掩在宽大的绣袍下面。沈无春将傅鸠镣铐的一头绑在房间里的柱子上,自己走到屏风后沐浴。   傅鸠透过屏风上的影子,看着沈无春褪下身上的衣服,素白的衣袍搭在屏风上头,两条腿笔直又匀称。傅鸠想起细腻皮肉的触感,捻了捻指尖。   “师父,你的腿真好看。” 傅鸠道。   屏风后面的影子顿了顿,随后抬脚踏进浴桶。   “我以前想过把你这双腿打断,” 傅鸠笑问,“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沈无春冷淡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你要考虑好,你现在没办法打断我的腿,但是我可以打断你的腿。”   傅鸠顿了顿,笑道:“好师父,我开玩笑的,莫当真。”   沈无春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没有开玩笑。”   傅鸠依着柱子看着沈无春,声音里依旧含着笑意,“师父,你对我的态度冷淡了好多啊。”   沈无春没说话。   “是觉得我跟你想象中的傅鸠不一样吗?” 傅鸠问道:“你是不是察觉到我对你没意思了?”   屏风后面,沈无春坐在浴桶里,垂着眼看着平静的水面。他心里有察觉是一回事,听见傅鸠亲口承认,心里止不住的酸涩是另一回事。   傅鸠无聊的看着屏风,“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对我百依百顺,知道我不喜欢你了,你就变得那么冷淡,所以你对我的喜欢也是有条件的啊。”   沈无春的声音微微有些异样,“你都不喜欢我了,我凭什么还喜欢你。”   傅鸠挑了挑眉,“你哭了?”   “我没有!”   傅鸠便笑,“现在觉得委屈啊?那你怎么不想想,当年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什么感受,我对你什么态度?我的好师父,只许别人求你而不得,你就不能尝尝求而不得的苦吗?”   沈无春哑口无言。十年前的傅鸠,一遍遍的对沈无春表露爱意,换来一遍遍的失望与苦涩,他那个时候该有多难受?人到底不能感同身受,沈无春心想,傅鸠当时的难过恐怕要胜过现在数倍。   沈无春穿着里衣从屏风后面出来,他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的潮湿,连眼睛也像洗过一样。傅鸠看着他的眼睛,只一眼便笑了。   沈无春走到傅鸠身边,有些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鸠看着沈无春,撇了撇嘴,道:“手疼。”   沈无春犹豫了一下,将他手上的锁链解开了。   哑姑出去打探消息花了不少时间,她满怀心事的走上楼,在房门前就听见屋里传来的细碎声音。她心里一惊,怕又出了什么事,忙推门进去。   只见屋里空无一人,里间床榻上,透过床帐,隐约有个人的影子。   沈无春半跪在床上,双手被绑在床柱上,一条绸带勒了他的嘴巴,呜呜咽咽的说不成话。他身上的衣服堆在臂弯间,脊背赤裸着。原本雪白的脊背平添了许多暧昧痕迹,左肩上,有人用笔描了幅国色天香的牡丹图。   哑姑惊得不得了,从地上杂乱的衣服里找出钥匙,解开了绑着沈无春的镣铐。   沈无春撕下嘴上的布条,声音哑得不得了,“傅鸠跑了。”   沈无春与哑姑连夜追寻傅鸠的踪迹。路上,哑姑告知沈无春,他们一从药王谷出来,行迹就被望帝阁发现了,如今江湖各大门派不管黑道白道都在追杀傅鸠,这个小城昨天刚来了许多江湖人。   沈无春心下发紧,他怕傅鸠遇见这些人。   追着傅鸠的踪迹,他们一直追到城外树林,林影深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哑姑凭着耳力,听见东南方向传来打斗的声音。沈无春忙起身略去,他们躲在暗中,只见一片空地上,许多人挥舞着刀剑,打得不可开交。   “奇怪,” 沈无春道:“看装束与武功,这些人是出自同门。”   哑姑碰了碰沈无春,向高处指了指。   只见一棵大树之上,傅鸠姿态随意得躺在树杈上,手里的无春剑在月色下反射着泠泠的光。他用手指和手指上的戒指交替敲打无春剑,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中,那声音空灵渺远。   ‘是《绕梁》。’哑姑道:‘《玉竭山顷》中的《绕梁》,公子曾教过我,以音律为武器,扰人心智,杀人于无形。’   沈无春眉头紧皱,树上的傅鸠闲适慵懒,空地中的数人自相残杀,血腥味和那乐声一起传的很远。正当这个时候,四面树林中忽然飞身而出五个身影,直逼树上的傅鸠。   傅鸠旋身而起,一柄长剑在手,与这五个人打斗时,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尧山五恶人,沈无春暗道。他从树丛中飞出来,加入战局。局势瞬息万变,那五个人认出了沈无春,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起步后退。沈无春罢手,傅鸠却变了剑法,以一招丹凤朝阳留下了其中三个人的命。   无春剑上粘着粘稠的鲜血,傅鸠随意甩了甩,血珠落在野草狭长的叶子上,像是黎明的露水。   沈无春皱着眉看着傅鸠,傅鸠的笑在暗夜里多了些蛊惑人心的意思,“那牡丹图你瞧见了吗?下一次就不用笔了,我用针给你刺一幅丹青。”   沈无春冷着脸,举起手中长剑,对着傅鸠。   傅鸠很识趣,交出剑,举起手,“好,好,不闹了。”   沈无春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过无春剑交给哑姑,依旧用锁链锁了傅鸠的手。   忽然,沈无春眉心一动,冷喝一声,“出来!”   从树影中走出来一个人,南荣手拿短剑,一身黑色夜行服。他看了看沈无春两人,目光从他两个人身上转到傅鸠手上的镣铐,很是不能理解。 第45章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周边还有打斗过的痕迹,几个人站在这里,真是鬼也见愁。   傅鸠细细打量了南荣,问道:“你是谁?”   南荣见了傅鸠,站直了身子,拱手向傅鸠见礼,“当年蒙先生所赐《飞来》,南荣一日不敢忘。”   听他这么说,傅鸠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十年前,与沈无春不欢而散后,傅鸠一个人在江湖上晃悠了几个月,从云南去往洛阳城的路上,与一个半大的孩子同行过。临走时,傅鸠将《飞来》给了他。   “是你啊。” 傅鸠打量了他两眼,没有别的话。   南荣看着沈无春与傅鸠二人,问道:“你们这是?”   沈无春不欲对他多说,傅鸠却道:“我的好师父看不下去我为祸武林,要捉了我交给他的新徒弟,好为他的新徒弟立威。”   沈无春眉眼之间透着些恼怒,傅鸠谎话总是张口就来。   南荣犹豫的看着沈无春,心里说不能吧,他可听说了,开梦赦窟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沈无春公然出面护着傅鸠,他们俩这爱恨情仇的流言,可比十年前热闹多了。   但傅鸠到底是他的恩人,南荣虽然心里半信半疑的,还是上前去,拦住了沈无春。   沈无春越发恼怒,喊道:“傅鸠!”   他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得了,叫傅鸠名字的时候,又急又恼,一点气势也没有。傅鸠噗嗤一声笑出来,南荣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讪讪的退开了。   “对了,” 南荣才想起来自己来干什么,“我今天来,是有一桩事告诉你们。飞花书院六先生接了飞花令,要生擒傅鸠,逼问出《玉竭山顷》的下落。”   沈无春一顿,神色渐渐冷静下来,飞花书院是黑道有名的杀手组织,早在很多年前就游走在江湖上,但没有人能一窥究竟,知道飞花书院到底是什么地方。   飞花令是飞花书院的信物,一支飞花令要价一万两。据南荣所说,傅鸠如今的身价高的吓人,有人出十二支飞花令,要求生擒傅鸠,逼问出《玉竭山顷》。就是没有《玉竭山顷》,能抓住傅鸠,也值六支飞花令。   飞花书院六先生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们上一次出世是在二十年前,接了三只飞花令,要沈无春的师父子桑承的命。后来丰离赶到救下了子桑承,但子桑承还是伤重不治去世了。   沈无春面色冷肃,飞花书院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沈无春曾与其中的一些人交过手,但从未碰见过飞花书院的先生们。   夜色浓重,沈无春几人寻了个山洞,升起了火堆。哑姑抓了只林子里的野兔,剥皮抽筋,架在火上烤着吃。   火光映照着几个人的脸,南荣不住的看向傅鸠手上的镣铐,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为何锁着他?”   沈无春看了眼南荣,他还记得南荣为傅鸠报仇时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模样。沈无春在心里斟酌片刻,觉得南荣是可信之人。   “傅鸠中了毒,心智大变,我要带他回浮玉山。” 沈无春简单的与南荣说了两句。   “中了毒,就得想法子解毒啊。” 南荣道:“不若去药王谷,那里必定有解毒的法子。”   沈无春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要解毒,需要一种奇特的药,名叫绛珠。但唯一的一枚绛珠已经不可能找得回来了。” 沈无春敛眉,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的沉默。   南荣心里有些唏嘘,但是出言安慰,“这世上但凡有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人畜草木凑要凑个对才能繁衍生息。好比你二人,世上有个举世无双的傅鸠,就要有个独一无二的沈无春来配。想必那绛珠也一样,说不准在什么地方就能找到另一枚。”   闻言,沈无春面色和缓了一些,对着南荣微微笑了笑。   傅鸠与哑姑坐在一处,他怀里还有只兔子,大约是火堆上那只兔子的媳妇儿。他像是在与哑姑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沈无春。   “这个南荣是来找我报恩的,还是来撬我墙角的?” 傅鸠道:“他看着沈无春,眼都不眨的。”   哑姑将傅鸠怀里的兔子解救出来,道:‘横竖与你无关么,你不是不喜欢无春了吗?’   “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傅鸠声音懒洋洋的。   ‘你喜欢他,为什么那样欺负他?’   “我没有欺负他,” 傅鸠神态好坦然,“这算什么欺负呢,我又没有把他带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也没有把他关起来。我可没有欺负他。”   哑姑皱起眉头,‘你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 傅鸠反问。   哑姑看着傅鸠的眼睛,‘因为傅鸠不舍得。’   傅鸠眉心微动,声音故作漫不经心,“我舍得啊。”   哑姑抿了抿嘴,‘等你好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傅鸠收敛神色,眸中映着火光,“这些想法我很早之前就有,在你口中的正常的傅鸠心里,始终埋着这么多的不甘心和不满足,我不过是不想再忍了。”   哑姑看了傅鸠很久,道:‘无春说的不错,你真的没有那么爱他了。’   “为什么?” 傅鸠声音依旧漫不经心,目光却十分锐利的盯着哑姑。   哑姑毫不退让,‘因为爱就是忍耐。从前的你不管心里多恨多怨,都没有说过一句叫沈无春难过的话。’   她问傅鸠,‘是你不知道沈无春的痛处在哪里吗?是你没见过沈无春脆弱的样子吗?’哑姑看着傅鸠,‘是因为不舍得。’   傅鸠的脸随着火焰明明灭灭,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哑姑的眼中显出些难过,‘傅鸠那样珍视的沈无春,怎么能叫人这么欺负呢?就算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傅鸠没有说话,他看向沈无春,沈无春用一根树枝挑着面前的火堆,温暖的光落在他脸上和身上,化去了他身上不少的清冷。他想起在月湖边,沈无春一身白衣,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要飞向月亮。   那是他的月神,他在月湖边揽月入怀,美好的像是一个梦。   第二天梦醒,沈无春背着剑,对他说,我要走了。   傅鸠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狰狞,他脑袋里像是有无数个锣鼓在敲,一时间他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疼痛几乎使他昏过去,但他仍死死的盯着沈无春,“不,我再怎么对他好,他还是会走。珍惜没有用,只有掠夺和伤害。”   傅鸠头疼欲裂,面色痛苦,只觉得天旋地转。沈无春被这番变故惊住,忙上前接住傅鸠,看他这般痛苦,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他打晕过去。   南荣见了,心里有些发闷,不想从前傲骨嶙峋的傅鸠如今也满身伤痛。他将消息送到就告辞了,临走时说会帮沈无春找寻绛珠的下落。   这一夜傅鸠过得很不安稳,他紧紧的抱着沈无春,在梦里依然眉头紧蹙,冷汗涔涔。沈无春近距离的看着傅鸠的脸,他生的好,眉骨立体,眼眸深邃,看起来就是个强势的人。傅鸠痛苦的厉害,嘴里咬着沈无春的手腕,却又没有真的咬下去,温柔的像是亲吻。   他清醒的时候变着法得欺负沈无春,人事不知的时候却还忍耐着不肯伤沈无春分毫。   沈无春摸了摸傅鸠的脸,与他额头对着额头,像一洼浅水里的两只鱼儿。   在得知飞花书院六先生追杀傅鸠的消息后,沈无春越发觉得要尽快赶回浮玉山。他们避着人烟走,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望帝阁的眼线。   楚地多湖泊,沈无春几人在晌午过后来到了一个野渡口。四面是大大小小的野池塘,芦苇十分茂盛,大片大片的几乎将池塘掩盖住。风一吹,芦苇成片成片的倒下,露出点点池水的影子。   落日挂在天上,洒下最后一片光辉。   傅鸠一身绣满墨色牡丹的衣袍,在苍苍的芦苇之间,颇有几分浓墨重彩之意。他随手揪了片树叶,放在嘴边吹着荒腔走板的调子。   沈无春一身白衣,几乎要去浅淡的水天融为一体。他听见傅鸠的曲子,却不回头,一句话也没有。   傅鸠疑心是早先欺负的很了,沈无春已经好久不与他说话了,这让他心里怪不舒坦的,老想去招惹他。   傅鸠换了曲子,换了一首凤求凰,但是因为不是用琴弹奏的,听起来没有缠绵,倒是十分的落拓疏狂。   沈无春忍不住回过头看,傅鸠站在天水之间,身边是起伏的芦苇,若是没有手腕上的镣铐碍眼,倒很像是一幅江湖载歌行的画儿。   傅鸠心里得意,最后一个调子落下,他将叶子抛起来,悠悠然的对着叶子吹了口气。   叶子在空中飘飘悠悠的,好不惬意。忽听得自远处传来 “嗖” 的一声,一枚飞刀穿过树叶擦着傅鸠脸颊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竟是连傅鸠都躲不开的暗器。   沈无春眼中的笑意僵住,他绷紧了身体,缓缓抽出手中长剑。   有敌来临。 第46章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沈无春神色警惕,忽然,面前的芦苇丛中发出数十支飞刀,每只飞刀螺旋着飞到沈无春面前,带着低微且持续的嗡嗡声。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沈无春神色警惕,忽然,面前的芦苇丛中发出数十支飞刀,每只飞刀螺旋着飞到沈无春面前,带着低微且持续的嗡嗡声。沈无春没有躲,在他眼中,这些夺命的飞刀就像浮玉山上落下的梅花,他站在梅树下,起剑的时候卷起千堆雪,当他的剑落下来的时候,没有一朵梅花能碰到他的衣衫。   沈无春没有动,所有的飞刀都落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   身后的树林里,飞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手持两把锋利的长刺,直冲着沈无春背心而来。   沈无春脚尖着地,身形飘忽的躲过了这一刺。他的身体弯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上身几乎仰面与地面平行。如此同时,他反手将长剑送出,快的令人猝不及防。   沈无春与来人一触即分,定睛看去,那偷袭的人原是个小个子的侏儒,肩头被沈无春的长剑划出了一抹血痕。   傅鸠在一边拢着衣袖看,道:“若这个人是个正常身量的成年人,沈无春这一剑可以要了他的命。”   那个小个子的侏儒站在树枝上,看着沈无春,“小子,你的剑使得好爽利。”   沈无春没有说话,只是全身紧绷着,呈蓄势待发之势。   “飞花书院六先生之一,鬼灵儿。” 傅鸠一旁看着,道:“他不是沈无春的对手。”   傅鸠说完,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女人娇媚的笑声,“四哥,你越发不济了,连个小子都打不过。”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面忽然响起诡异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芦苇之下,快速的爬行着。忽然,一条银环蛇从草丛里飞出来,直冲向傅鸠面门。   傅鸠随手摘了片叶子,翠绿的叶片在傅鸠手里锋利如刀刃,直插进银环蛇的七寸。   四面的沙沙声不停,傅鸠摘叶飞花,清除眼前的一波。随即一招大浪淘沙,掌风掀起芦苇荡,从中飞出数十条各色毒蛇,摔在地上后不动弹了。   他收回手,手上的锁链还叮叮当当的响着,“看来你也不怎么样。”   四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那鬼灵儿站在树梢上,一个身着粉衣女子站在水边,身后的树林里,隐着个人影,而那野渡口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只小船,船头立着一个身着青衫,手握折扇的读书人,口中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老六,你拽得什么酸词!” 树林里那人走出来身高九尺有余的大块头,他从树下走出来,鬼灵儿灵巧的落到他肩上。   那摇着折扇的年轻人笑道:“三哥,你太不懂风雅了。”   “飞花书院排行第六,风雅颂。” 傅鸠顺着风雅颂的目光,见他直勾勾的盯着沈无春的脸。   哑姑十分不解,‘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是易容。” 傅鸠不知道何时神色已经严肃了起来。   风雅颂紧盯着沈无春,“这张皮子好,世所罕见,明儿个我就换上这张皮。”   眨眼间,风雅颂便来到了沈无春眼前,手中的折扇张开,直逼沈无春面门。沈无春后部半步,仰面躲过,却见那折扇唰的一声,扇骨伸长,俨然十几个锋利的匕首。沈无春长剑抵住折扇,兵刃碰撞发出难以忍受的嘶嘶声。   沈无春身后,鬼灵儿两柄长刺袭来,沈无春侧身,长刺架在长剑上。沈无春将长剑一旋,重重往下一压,随后凌空一字,将二人踹开。   头上忽然有风,沈无春迅速闪躲,只见那大块头手中的巨锤从上头砸下来,将沈无春原本所站的地方砸出个凹痕来。不等沈无春反应,听得一声长啸,长剑破空而来,直逼沈无春。沈无春脚尖点地,往后退了丈余,却见那使剑的人随之换了招式,身形步伐竟与沈无春颇为相似。   沈无春定睛一看,只见手握长剑的人乃是一位红衣女子,她手握长剑,脸蒙面纱,看去是一名正值妙龄的女子,声音却沙哑的像个垂暮老人。   “小子,我认得你,子桑承的徒弟。”   沈无春眉眼冷冷,“阁下是。”   “怎么,你小师姑都不认得了?”   沈无春还真不认得,浮玉山的规矩很奇怪,早在很久之前人丁兴旺的时候,各脉弟子一贯是不死不休的,子桑承与丰离是同一个师父,面前沈无春的小师姑显然出自另一脉,并且在当年的争斗中落败。   “乖师侄,” 女子道:“今日师姑我不要你的命,你只要交出傅鸠,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沈无春神色冷漠,“除非杀了我,不然别想带走他。”   女子面色阴沉下来,“你跟你师父一样让人讨厌!” 她持剑一步步走进沈无春,“当年我本想杀了子桑承,却不想被丰离赶到,若不是他二人合力逃脱,今天的浮玉山就应该是我的。”   女子声音怨毒,挥剑攻向沈无春,折梅剑法中的招式一招招的使出来,沈无春一招招的破解。不消一会儿,两个人竟已对了上百招。   下一刻,女子使出了一招用过的剑招,沈无春见到机会,长剑横立,仿佛苍苍芦苇丛中的一条游鱼,剑招诡谲,身形莫测。女子且战且退,眼中全是不可思议。最后一式,长剑直逼女子面门,女子退无可退,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却不知从何而来一条长鞭,缠绕在女子腰间让她躲过一分。原本应当划破她喉咙的剑最终只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不可能!” 女子声音惊惧,“你这不是折梅剑法。”   沈无春手持长剑,白衣不染纤尘,“折梅剑法遗失的第九重,我补全了。”   女子目眦欲裂,“不可能!”   “好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声音浑厚,裹挟的内力深不可测。   众人听见这道声音,皆面向东方拱手作揖,“大姐。”   傅鸠看在眼里,微微惊叹,“飞花书院大先生,原是位女子。”   众人的瞩目中,那女子出现在人前。只见她白衣白发,肤色雪白,连眼睫都是白的,像是挂着霜。她扫了一眼众人,眸中带着悲悯,似乎她不是个杀手,而是山水里走出来的女神。   哑姑看了她许久,忽然想起了她是谁,她碰了碰傅鸠,解释道:‘这人是五十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云出岫。’   哑姑没有见过云出岫本人,但她见过画像,对于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人,她印象很深。   ‘不对,’哑姑又道:‘五十年前的人,怎会现在还是这副模样,难道又是易容。’   傅鸠不置可否,只道:“飞花书院这几位,原来都是些老不死的。”   云出岫看向沈无春,“我们要的只是傅鸠。”   沈无春眉目冷然,他还是那句话,“除非我死。”   云出岫神色淡淡,“那便罢了,左不过多一条人命。”   沈无春握紧手中剑,他能感受到云出岫的深不可测,对上她,自己心里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云出岫扬了扬手,余下五人一拥而上,将沈无春团团围住。   论单打独斗,这几人打赢沈无春的几率不大,可是飞花书院的六位先生同进同出二十余年,他们之间的默契弥补了每个人的不足,不管从哪里看上去,都是滴水不漏。   沈无春大约也意识到了,他在尽力攻击那红衣女子,一是想要让他们的包围圈露出破绽,二来,也是想为师父报仇。   傅鸠带着锁链的手伸到哑姑面前,“还不快给我解开,沈无春招架不住了。”   哑姑也有些慌,‘钥匙在无春身上。’   傅鸠低声骂了一句,看向水边混战的几人。   沈无春的剑始终不离红衣女,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论剑来说,没有人能赢过他。可是红衣女还有不止一个帮手,沈无春的剑惯穿红衣女心脏的时候,鬼灵儿的长刺穿透了他的左腿,云出岫的长鞭死死缠绕在沈无春腰上,而那大块头挥舞着的双锤,正要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大块头忽然停住了,像是一步都前进不得,他手中的双锤失了力气,直直的落下来,砸出好大一片水花。   众人大惊,看去却见大块头后背上,插着数不清的牛毛针一样的东西。大块头张着嘴说不出话,他一头栽倒进水里,背后的细针却悄无声息的化了,鲜血顿时涌出来,像是扎漏了的筛子一样。   沈无春若有所觉的望向傅鸠,傅鸠并未言语,手腕轻轻转动,自水中升起一条水做成的锁链,迅速的飞向围着沈无春的几人。   风雅颂以为这是什么神鬼技艺,吓的快步退开,沈无春借势从包围中脱身,身上已经被鲜血染的斑驳。   云出岫看出了傅鸠的伎俩,她掌风一挥,透明的水锁链便没了力气,哗啦啦的重新落尽池塘里。   以内力驭物不稀奇,似傅鸠这般精细的倒是少见。那大块头看起来像是被水凝成的针杀人,其实五脏六腑已被傅鸠的内力所毁。   傅鸠扬手,手上的锁链节节断裂,落在他脚边。他抽出哑姑怀抱着的无春剑,脚尖轻点,如一叶鸿毛,落到沈无春身边。 第47章   残阳如血,在江面上映出一道瑟瑟的红。沈无春身上的白衣被血迹染得斑驳,面色却越发的苍白。傅鸠持剑站在浅滩中,依然长身玉立。可他衣摆浸在水里,晕染出淡淡的红。   大块头和红衣女死了,鬼灵儿没有大块头做支撑,也不是沈无春的对手。沈无春与傅鸠二人相背而立,余下三人围着他们。   风雅颂最狼狈,脸上的人皮都被削去一半,露出与外面极不相符的干枯黯淡的皮肤。粉衣女已经黔驴技穷,身上的毒药暗器都消耗尽了。为首的云出岫也不复初见的从容,手上的长鞭断了一截,剩下一半耷拉在地上,有些可笑。   傅鸠脸上溅了几滴血,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他问沈无春,“这是不是你十年来最狼狈的一次?”   沈无春没有说话,他在尽量平复内息,云出岫的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打在身上痛不欲生。   飞花书院六先生叱咤江湖二十余年,一日便折了三个,这是何等的折辱与愤怒。风雅颂举起手中铁扇,“等我将你们擒住,必然要扒皮抽筋,让你们痛不欲生!”   傅鸠没有理他恼羞成怒的话语,只问沈无春,“你知不知道《玉竭山顷》中最厉害的一卷是什么?”   沈无春看了眼傅鸠,“《太息》?”   自来内家功夫最为精妙,也最厉害。   “不,是《清光》。” 傅鸠道:“《玉竭山顷》中最厉害的一卷其实是剑法。”   傅鸠扫视几人,道:“沈无春,出剑吧。”   沈无春愣了一下,“我没学过《清光》。”   “你学过,” 傅鸠笃定的道:“我教过你。”   沈无春一愣,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与傅鸠在大漠王庭的时候。傅鸠想学沈无春的折梅剑法,沈无春想为难他,故意只使了一遍。奇怪的是,傅鸠只看了一遍,就见整套剑法完完整整的重新耍了一遍。沈无春觉得不可思议,傅鸠却扛着剑,笑的好不得意。   后来傅鸠告诉沈无春,剑招不好记,剑势却是可以被看出来的。天下剑法万千,大多万变不离其宗,若真的苦练剑势,别人一抬剑,你就能想得到这柄剑应该指向哪里。   当年的沈无春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是后来,他与越来多的人对招之后,发觉确实可以看出剑势,只看一遍就能记下剑招这事,确也不难。   沈无春抿了抿嘴,率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他提剑而上,傅鸠紧随其后,两个人剑招身法完全一样,傅鸠如同一个影子一样紧贴着沈无春。   任何人都不能同时抵挡两个沈无春。   云出岫猝不及防,长鞭卷过沈无春的剑,傅鸠的剑就直直刺向自己的手臂,逼得自己不得不松手。而沈无春一得自由,便在瞬息之间刺出数剑,招招逼向风雅颂。傅鸠与他的剑招一样,却是背对着沈无春紧逼粉衣女。   三人被他们这般形影不离的剑法打了个猝不及防。云出岫率先变了方向,长鞭挥向傅鸠,余下二人也都紧逼傅鸠。这个时候,沈无春又好像成了傅鸠的影子,不管傅鸠如何变换招式,沈无春都能做的与他一模一样。   他二人,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剑招身形整齐划一,剑气剑意不差分毫。他们游走在三人之间,不像一场杀戮,反倒游刃自如的像一出舞蹈。   粉衣女和风雅颂接连落败,云出岫的鞭子被打落,沈无春与傅鸠一前一后站着,两柄剑同时落在她项上。   沈无春筋疲力竭,气息都有些不稳。傅鸠也好不到哪去,挑眉看着云出岫,“今日飞花书院六先生,尽折我手!”   云出岫浑身血污狼狈不堪,“你不想知道是谁下了飞花令想杀你吗?”   傅鸠笑了,“想杀我的人很多,比起这个,我有别的想问你。”   云出岫忙道:“你问,只要我知道,我都告诉你!”   傅鸠长剑拍了拍她的脸,问道:“你真是云出岫?这张脸真的是你的脸?”   云出岫愣了下,道:“是,以少女鲜血濯洗肌肤,可使肌肤娇嫩如处子。”   沈无春皱眉,眼中有些厌恶。   “还真是个老妖精,” 傅鸠长剑一挥,鲜血从云出岫脖颈间喷射而出,瞬间,她的脸就如腐败的苹果一般瘪下去,“如此,我也不算枉杀你。”   原本平静的水滩上添了几具尸体,流水卷着鲜红的血液流向远方。傅鸠看了看暗下去的天色,走向沈无春,“我说 ···”   他还没说完,沈无春便失了支撑,软软的倒下来。傅鸠忙上前,将沈无春接了个满怀。   天色渐渐暗下去,傅鸠坐在浅水中,沈无春倒在他怀里。他实在太累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几具尸体之间,摸着沈无春的脸,傅鸠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竟然平静了下来。   哑姑走出来,问傅鸠怎么样。   傅鸠从自己衣服上撕了些干净的布,缠绕在沈无春腿上。他的左腿被鬼灵儿的长刺刺穿,伤口尤为恐怖。   “找个医馆给他治伤吧。” 傅鸠道。   哑姑有些犹豫,‘你们都受伤了,这个时候若是被人知道了行踪,来追杀的人只会更多。’   “没关系,” 傅鸠道:“大隐隐于市,藏匿于山野之间并不是个好办法。”   临湘城是湘水附近最繁华的城市,日出东方,东城门大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城墙底下,一溜儿坐着十来个乞丐,衣衫褴褛,手持破碗,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远处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守城士兵将马车拦下,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玉冠的年轻男人。   士兵要查路引,男人将路引拿出来给他过目,又听见士兵问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车上还有什么人等等。   男人一一回答了,说是带妻子回乡探亲,不曾想妻子回乡后水土不服,这才又紧赶着回家去。   男人将马车门帘挑开,让人看清里头的情形。只见马车里面有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对着士兵点头致意,另一个则被女子扶着,看着像是睡着了。   “这个人是谁?” 士兵指着易容后的哑姑。   傅鸠不慌不忙,“这是我阿姐,怕我照顾不好我夫人,才跟着我们一道回去的。”   士兵点点头,将路引还给傅鸠。他们刚想继续上路,墙根下那几个乞丐忽然一拥而上,拐杖敲着地面,要讨要银钱。   傅鸠扮做的男人看起来还是个心善的,真从荷包里掏了些铜板,分给这些乞丐。乞丐借机围在马车周围,往马车里面打量。   里头两个女子,俱是衣裙鲜艳,头戴钗环。乞丐仔细看了看,盯着那个睡着的女子看,发现那女子虽然身量高些,但身形纤瘦,耳上有耳洞,手上还带着一对白玉镯,看去不像是假的。   守城士兵不耐烦的将这些乞丐赶走,随后将马车放行了。   傅鸠重新上了马车,坐在马车前,驾着车走了。   马车里面,沈无春睁开眼,皱着眉问帘外的傅鸠,“为什么要把我扮做女人?”   “他们都知道我们是两男一女同行,势必会很注意这样的人,叫你扮做女人,好掩人耳目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也扮做女人?” 沈无春不服气。   “三个女人孤身在外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傅鸠有理有据。   沈无春想了想,又道:“那你来扮女人,我来扮男主人。”   傅鸠默了默,道:“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出面去和这些人打交道行吗?你会撒谎吗?”   沈无春很不高兴,“你就是故意的。”   “让你穿个女装而已,多委屈吗?” 傅鸠声音里透着股玩世不恭的混账味儿,“还有,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私奔出来的苦命鸳鸯呢。”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你也一把年纪了,装不成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了。” 傅鸠想了想,兀自笑出声来,“倒不如说是孀居的寡妇和她的情人,行,到了下个地方就这么说。”   沈无春气死了,还有些委屈,“你只比我小一岁而已,凭什么说我一把年纪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 傅鸠的声音从帘外悠悠的传来,“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就要严苛些,到了三十,都能说是半老徐娘了。”   沈无春想了想,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他看向哑姑,想让哑姑帮他说话。但哑姑正拿了笔在记要添办什么东西,根本不想过问他们俩。   沈无春生着闷气,马车一路碾过青石板,停到了客栈门口。   傅鸠从车上下来,客栈里的伙计忙出来招呼。傅鸠站在马车边,喊了一声,“夫人。”   帘子唰的一下被拉开,露出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那手腕上的白玉镯晃来晃去,几乎叫小二看花了眼。   马车上的人走下来,沈无春穿了一件妃色妆花对襟曳地长裙,墨发挽了简单的发髻,斜插了两支牡丹红玉簪。沈无春这个人穿惯了白衣,一声气质清冷,乍然换了这般鲜艳的衣裙,清冷的气势被淡化,倒多了些如牡丹花般的雍容。   小二紧盯着沈无春看,只觉得这人身段气质哪哪都好,就是一张脸,略显寡淡,看去有些格格不入,似乎那张脸应与这通身气度相配,是个容色倾国的模样。   傅鸠身后敲了下小二的脑袋,“看什么呢!”   小二忙不敢再看,讪讪的笑了两声,将马车牵去后院。   傅鸠几人走进客栈,掌柜的站在柜台后头早有察觉,笑脸迎人,颇为友善。   傅鸠撂下银子,道:“两间上房。”   掌柜的说好,开了两间上房引着人上去,傅鸠看了眼沈无春,道:“你跟姐姐先上去。”   沈无春神色冷淡,瞥了他一眼就往楼上去了。他腿上虽然有伤,但他是个能忍疼的,走起路来与旁人无二。   傅鸠倚着柜台,看着沈无春步履平缓的走上楼。   掌柜的见傅鸠目光不错眼的盯着人看,问道:“这位是您的夫人?”   傅鸠随意的点了点头,又添了一句,“脾气不好。”   掌柜的是个人精,哪能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笑道:“你与尊夫人可真恩爱。”   傅鸠嗤笑一声,“你哪儿看出来恩爱了?” 他往楼上看了一眼,确保沈无春能听见,“我这夫人呐,性子冷毛病多,身材干瘦,不好生养。成婚十多年了,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倒是认回来个干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48章   楼上传来沈无春重重关上门的声音,傅鸠低眉笑了笑。   掌柜的被他们这一出弄得摸不着头脑,却见傅鸠又抬起头,问道:“店家,今早进城的时候,瞧见城门处查的很严,莫不是城里出什么事了吗?”   “客人有所不知,” 掌柜的道:“昨晚有人在城外发现了几具尸体,夜里就闹了起来,火把煊煊的亮了一夜,关着门也能听见外头跑来跑去的动静。今一早儿,城门就严了起来。”   掌柜的说着,指了指门外的乞丐,“就这些乞丐,跑的到处都是,我寻思着,是要出大事了。”   傅鸠沉吟片刻,掌柜口中的尸体应当是飞花书院六先生的尸体。昨夜傅鸠与沈无春才脱身,没多久六先生的尸体就被发现了,也就是说,不算旁人,最起码望帝阁一直紧跟着傅鸠他们。   傅鸠谢过掌柜,上楼去了。   房间里,哑姑要了热水,在给沈无春换药。他们的伤药是从药王谷带走的上好的伤药,不然,单沈无春的伤便是一个大难题。   沈无春很累了,身上的衣裙钗环都没有除下,抵着床柱,昏昏欲睡。   傅鸠走过去,摸了摸沈无春的脉。沈无春其实受了很重的内伤,这也是为何他这一路上都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傅鸠给沈无春输了些内力,内力如一股暖流涌入沈无春的身体,让他周身发紧的骨头放松了些。他头一挨到枕头,便立即睡去了。   哑姑从衣袖中摸出一片纸,交给傅鸠。沈无春受了伤,哑姑口不能言,只能由傅鸠出去采买东西。   ‘除了日常的衣装伤药,最重要的就是易容的东西。’哑姑道:‘我们本就没带太多易容的东西,这一路若不避人烟,必得时时易容。’   傅鸠点头,看了一遍要置办的东西,将纸收了起来。他正要走出门,哑姑担心的看着他,‘万事小心。’   沈无春收了如此重的伤,哑姑不信傅鸠就能安然无恙。   傅鸠点了点头,看向里间昏睡着的哑姑,道:“看好他。”   傅鸠出门去了,临湘城本地的百姓还都安居乐业,一派繁荣之象。可傅鸠留意着,街头巷尾,乞丐走过的地方,大都留下了古怪的印记。   这大约是某种留言,傅鸠在临湘城里转了几圈,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回了客栈。   他拎了不少东西回来,交由哑姑归置。   沈无春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还穿着那身绯色的妆花长裙,但是头上的簪环都卸下了,只简单的挽了起来。他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傅鸠走过去,沈无春示意他噤声,让他往窗外看。   窗户只推开了一点点,对着客栈后面的一条长巷子。巷子里有两拨人,俱是黑衣蒙面,手持刀剑。   “是黑道的人。” 傅鸠道。   沈无春看向他,“黑道?”   傅鸠解释道:“六先生死后,飞花书院群龙无首,黑道各方势力一拥而上,想借此吞并飞花书院。临湘城是六先生的埋骨地,首当其冲成了混战的最佳地点。”   他看了眼底下的人,这些人武功良莠不齐,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而现在整个临湘城里,这样拼杀的场面还有很多,其中不乏真正的高手。   “临湘城里除了黑道几大家族,还有不少正道人士,但他们都躲着不现身,我估计他们是想坐山观虎斗。” 傅鸠指尖点了点桌面,“六先生死在临湘城外,他们肯定猜到我们会进城。临湘城不能多待,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沈无春点了点头,昏暗的巷子里,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拿着刀,看起来已经杀红了眼,不分敌我的一通乱砍,肢体横飞,叫沈无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角落里躲着一个人,见了那壮汉的刀,转头就跑。他哪里跑得过壮汉,被逼到绝处,竟一跃而起,攀到了墙壁上。那壮汉的刀就擦着那人的腿砍过去,那个人扒着墙壁,又一跃而起,竟撞开了沈无春房间的窗户,滚进了房间里。   底下那壮汉见状,死死盯着破开的窗户。沈无春拣了花盆里的鹅卵石,将那壮汉打晕过去。   傅鸠看向翻进屋里的人,那人哆嗦的缩成一团,看去却是个半大的孩子。   “别 ··· 别杀我 ···” 大约是看到了沈无春一块石头将人击倒的功夫,那少年尽量远离沈无春,小声的求饶。   “别怕,” 傅鸠装作很和善的样子,“不会杀你的。”   有沈无春这样冷面无情的人在先,笑着的傅鸠就很能叫人相信。那少年就不自觉的靠近傅鸠。   傅鸠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晚上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回道:“我叫秋星,是十绝门的弟子。”   十绝门是黑道五大家族之一,在飞花书院之下,一直都是五大家族统领黑道。就好比南荣,他是黑道第一杀手,也是银环宫的左护法。   傅鸠笑了,“十绝门会要你这样的小孩儿做弟子?”   秋星争辩道:“你别不信,城南十二洞的所有人都是十绝门的弟子!”   “城南十二洞?” 沈无春没听说过,他看向傅鸠。傅鸠不慌不忙的喝着茶,为沈无春解释,“临湘城南有十二个贫民窟,戏称十二洞。十绝门的老巢就在临湘城,他们大概是从贫民窟里挑人来栽培,好苗子收做弟子,一般的,就像这个,” 他指了指秋星,“在混战里凑个人数,当个送死的。”   傅鸠说话那么轻描淡写,显然与他之前笑意盈盈的样子不符,秋星被吓了一跳,有些警惕的望着他。   沈无春点点头,对秋星没什么兴趣了,“叫他走吧。”   秋星眼睛一亮,傅鸠却喝着茶,道:“不急。”   沈无春看了傅鸠一样,傅鸠谨慎,想必是要等离开临湘城的时候再放了这个小子。   夜色深了,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外面人走动的声音越发明显,看来今夜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夜。   秋星缩在房间一角,待的久了,见沈无春二人没有想杀他的意思,便渐渐的放松下来,眼睛盯着桌上的糕点,暗暗的吞咽口水。   沈无春已经去睡了,傅鸠却睡不着,一入夜,他就满心的暴虐情绪,各种纷乱的念头挤得脑袋都要炸了。   傅鸠看见秋星嘴馋的模样了,他冲他招手,将点头推给他。   秋星试探的上前,抓过装点心的盘子,迅速抱在了怀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的太急,难免噎着,傅鸠给他倒了杯茶,问道:“今年多大了。”   秋星一口茶顺下去,开口道:“十四了。”   傅鸠点点头,见那秋星吃了几块之后不吃了,将剩下的糕点小心的装了起来。   傅鸠看在眼里,忽然问道:“才十四岁就跟着人家出来打架,你不怕死吗?”   秋星吃饱了,看起来多了几分气势,“我不怕,我可是 ···”   他还没说完,就被傅鸠敲了下脑袋,“小声点。”   里间,床上的沈无春略微动了动,但是没有醒来。   秋星揉了揉脑袋,继续小声道:“我可是要抓住傅鸠的人。”   傅鸠微顿,“你知道傅鸠是谁吗,你就抓他。”   “我当然知道,” 秋星道:“傅鸠是天下第一大魔头,抓到他,拿到秘籍,我就能成为武林秘籍,带我娘过上好日子。”   傅鸠笑了笑,“你装起来的点心就是给你娘的?”   秋星摸了摸口袋,应了一声。   傅鸠看了他一会儿,道:“傅鸠是大魔头,想抓他的人何其多,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是送死。”   秋星想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没办法,送死也得去。” 他看了眼傅鸠,道:“说实话,我没想到抓傅鸠,我又不认识他,与他无冤无仇的。可是那些管事的说了,叫我们都出来找傅鸠,不然,十二洞里的亲人们就没有饭吃。”   傅鸠眉心微动,没有说话。   “你说这傅鸠也是的,怎么就不能晚出来几年,等我长大一些,说不定会变厉害点,抓他就更容易了。”   傅鸠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喝茶,“有许多比你厉害比你大的人,也抓不到傅鸠。”   “这倒是真的,” 秋星道:“上头那些管事的,堂主啊长老啊,一提起傅鸠都愁眉苦脸的。有一回我听见几个管事的说,傅鸠武功绝顶,杀人如麻,叫他们去找傅鸠就是去送死。” 秋星问傅鸠,“你认得傅鸠吗,他真的杀过很多人吗?”   傅鸠眉目淡淡,“人心不足,死有余辜。”   秋星道:“这道理我也知道,是他们想抢傅鸠的秘籍,所以傅鸠才杀了他们的。可是那些抢秘籍的人都是像我这样的被人指使的人,真正想要秘籍的人的大人物们还活的好好的呢。”   傅鸠看了秋星一眼,“你既知道不是傅鸠的错,为什么还要抓他。”   “没办法呀,” 秋星道:“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太多了,每一个都握着我和我娘的命,他们也不能都死完,那还是死傅鸠一个吧。”   傅鸠气笑了,拧着秋星的耳朵,“把你吃下去的糕点给我吐出来。” 第49章   漫长的一晚很快就过去了,天将明的时候沈无春醒来,却见傅鸠立在桌边,在写什么东西。秋星站在傅鸠旁边,趴在桌子上,站没个站样。   沈无春从床上醒来,秋星听见动静,转身看向沈无春,搭着手弯着腰,“干娘好。”   沈无春动作微僵,不可思议的看着傅鸠。   傅鸠笑的好不得意,“怎么样,我新收的干儿子,不比你那个好?”   大早上的沈无春就已经有点生气了,道:“别叫我干娘。”   “好的干娘。”   沈无春抿了抿嘴,重重的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傅鸠摸了摸秋星的脑袋,“好小子,倒是聪明。”   秋星嘿嘿笑了两声,傅鸠问他,“认字吗?”   秋星点点头,“十二洞里有个识字的先生,我们都跟他学过。”   傅鸠了然,将自己写好的一册书交给秋星,“江湖纷乱,会武功不是什么好事,我看你腿脚利落,就学个逃命的功夫吧。”   沈无春听见傅鸠说的话,眼中有些惊讶,“你想把《流萤》教给他?你想带着他一起回浮玉山吗?”   秋星也仰头看着傅鸠。   傅鸠摇摇头,“我不打算叫他与我同行,至于《流萤》,能学到多少看他自己的本事。”   秋星有些失望,“我不能跟着你吗?”   “那你娘呢,你不管她了吗?” 傅鸠问道。   秋星想起自己的母亲,道:“也是,那我就不跟着你了。”   傅鸠笑了笑,给了他一荷包银钱,“带着你娘离开吧,别掺和傅鸠的事,你这样的也学别人去抓傅鸠,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   秋星懵懵懂懂的抓着《流萤》与荷包,好像察觉到什么,又好像想不明白。   傅鸠送走秋星,秋星将东西都揣进自己怀里,还从窗户上爬下去。到了地面,他对傅鸠和沈无春摆了摆手,“干爹干娘,我走啦!”   傅鸠倚着窗看着秋星,不由得笑了两声,“臭小子。”   他回过头,看向沈无春,眼中笑意微敛,“收拾东西,准备出城。”   还是那辆马车,傅鸠坐在前头驾车,马车里面,哑姑给沈无春易容。临湘城今日的氛围紧张了很多,街面上还有没来得及清干净的打斗过的痕迹。傅鸠驾车走到路上,两边的巷子中有小乞丐盯着他们。   他们从临湘城的西城门离开,门口排着长队,轮到他们的时候,傅鸠上前将路引拿给守城的士兵。傅鸠往后面看了看,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上了很多人,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虽然都没有看傅鸠,却总透着一股子欲盖弥彰。   守城的士兵将路引还给傅鸠,傅鸠做上马车,抖了抖缰绳。眼见马车就要出城,傅鸠忽然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冲出了城门   身后跟着的那些人被傅鸠这举动一惊,也顾不上掩饰,纷纷冲上来。   秋星揣着怀里的东西往十二洞的方向走,路上有很多人拿着兵器匆匆忙忙的往一个方向走。   秋星看着他们,忽然也跟着他们一起走,快步跑了几步后,秋星被一个人撞倒了。怀里揣着的荷包和书册掉出来。秋星连忙爬起来,把这两样东西宝贝的装起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许许多多的人越过他向前跑去,忽然就不知所措了。怀里的东西沉甸甸的,他兀自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转过身,与人群背道而驰。   秋星越走越快,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跑回家去,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秋星想到了一种让他很难过的可能。   傅鸠挥着马鞭,驾驶马车闯出城门。而在城外,同样也有埋伏着的人。这些人不像是城内伪装的那些,他们甚至还带着弩箭。   傅鸠架着马车冲出人群,弩箭成群的射向他们。   忽然,沈无春从车厢中飞出来,一柄长剑斩落所有的弩箭,站在傅鸠身侧,为其开道。   “哑姑。” 傅鸠叫了她一声,随即,车厢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那些内力不够的,听了这笛声,无不恍惚起来。   马车一路疾驰,奔走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两旁的树郁郁葱葱,遮掩了人影重重。   哑姑内力不够,她的《绕梁》没法影响太厉害的人。傅鸠见状,随后从树上摘了片叶子,放在嘴边吹起来。   傅鸠内力深不可测,他所奏的《绕梁》就连沈无春都觉得不适。眼见追杀的人越来越少,沈无春站到傅鸠身侧,“可以了,停下吧。”   在与六先生一战中,傅鸠同样受了很重的内伤,这会儿还要以内力催动《绕梁》,沈无春很怕傅鸠会受不住。   傅鸠把叶子扔下,道:“用着不称手啊,还是要做张琴来。”   马车跑了一上午,甩掉了所有跟着的人。到了深山老林里,几个人丢下马车徒步而行,傅鸠记得此处半山腰有个破庙,他们可以在这破庙过夜。   星子点点布满天幕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那个破庙。破庙不大,建在半山腰,破败的神像下头还有不少没烧完的蜡烛香火。   沈无春将蜡烛点亮,哑姑则把地上的蒲团稻草归置了一下。傅鸠站在神像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忽然闷闷的咳了两声,嘴角洇出一丝血迹。沈无春忙走上前,叫傅鸠坐下来,自己与他运功疗伤。   哑姑见状便出了门,去找些水来。   古庙幽静,偶尔有蜡烛爆花的声音,外头是一望无际的黑,林木被风吹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约摸一刻钟后,沈无春停下运功,看向傅鸠。傅鸠缓缓吐出一口气,面色缓和不少。   沈无春见他好转,便起身离开,坐那边去了。   傅鸠很不满意沈无春的冷漠,问道:“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沈无春看也不看他,“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傅鸠舔了舔牙,自从那日在客栈哄骗了沈无春之后,沈无春就沉默了很多。后头发生了那么多事,沈无春虽不离不弃,却没见给他个好脸色。   沈无春坐在一堆稻草旁,他忽然问道:“会是秋星出卖了你吗?”   傅鸠仰面躺在蒲团上,“不一定,也可能是望帝阁一直在盯着咱们呢。”   沈无春没有接话,傅鸠自顾自的说,“是他出卖了我也没关系,我决定把《流萤》给他的时候,就接受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   沈无春看了傅鸠一样,嘴角蠕动两下,没有说话。他把哑姑收拾的包裹打开,从中拿出一件男装。   傅鸠看着他,忽然问道:“沈无春,你说咱们能活着回浮玉山吗?”   沈无春动作一顿,对于傅鸠这样丧气的话十分不满,“当然能了。”   “你知道追杀我们的有多少人吗?” 傅鸠懒洋洋道:“我们已经现了踪迹,又受了伤,会有越来越多的高手追杀我们。浮玉山还有好远的路呢。”   傅鸠少见这样惆怅的样子,他一贯是骄傲而明亮的。沈无春手上动作慢下来,“你别想那么多了,” 他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傅鸠侧过脸看他,沈无春脸上是陌生的容貌,唯有一双眼睛是傅鸠熟悉的,干净又执着。   “其实,能跟你死在一起也挺好。” 傅鸠笑道:“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沈无春抿了抿嘴,“我们都活着,不是更好吗?”   “活着很难。” 傅鸠笑着道。   沈无春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破庙里又安静下来,傅鸠看向低着头的沈无春,声音轻缓,“如果我要死了,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沈无春抬眼看向他,“什么愿望。”   傅鸠打量着沈无春身着女装的模样,半晌,开口道:“我想让你穿着女装给我 ······”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沈无春甩了一脸稻草。沈无春站起身,恼怒的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他断定傅鸠此前说的话都是为了哄骗他,而他又一次上当了。   傅鸠笑出声来,“别生气嘛,你都多久不叫我碰你了。”   沈无春恨恨的看了傅鸠一眼,一刻就不想再跟他待下去,他气的衣服也不换了,就这么走出门去。   路过傅鸠的时候,傅鸠拽了一把他的裙摆。沈无春踢了他一脚,傅鸠仍不放开,使劲拽了他一下,把他拽的倒下来。   沈无春被傅鸠压在蒲团上,“你说,如果我现在没有中毒,是好好的,想叫你穿上裙子给我看,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撒谎,” 傅鸠手指捋了捋层层的领口,道:“我好的时候想看你穿裙子,你肯定会答应。那没理由我现在想看你不答应啊,这不公平。”   他拉长了声调,像是调笑,又像是撒娇,“好师父,你看看我,你怎么舍得拒绝我。”   沈无春推拒他的手掌慢慢松了力气,但又没有落下,始终抵在傅鸠胸膛上。傅鸠含糊的去亲沈无春,沈无春别过脸,像是不愿意,又像是欲拒还迎。   身上的衣裳都被傅鸠揉乱了,层层叠叠的领口被他拉扯开,手掌肆无忌惮的抚摸着。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轻薄女子,无耻!下流!” 一道爽利的女声打断了二人的动作。沈无春大梦初醒一般推开傅鸠。   傅鸠磨了磨牙,看向来人。 第50章   南宫镜踏着夜色走进来,锐利的目光直逼傅鸠。   沈无春推开傅鸠站起来,走到那边去整理衣裳了。   傅鸠态度很恶劣,“你眼瞎了,看不出来我们是两口子?”   南宫镜明显不信,“我刚才分明看见你扒人家衣服来着,何况,哪有两口子会来这荒郊野外的?”   傅鸠 “啧” 了一声,道:“我们两口子就爱往荒郊野外钻,不行吗?”说着,他又看向沈无春,“夫人,跟这位姑娘说说吧,咱们是不是两口子。”   南宫镜也看向沈无春,道:“姑娘你不要怕,只管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沈无春抿了抿嘴,在傅鸠戏谑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南宫镜一下子变得很尴尬,“真 ··· 真是两口子啊。”   傅鸠好整以暇的看着南宫镜,南宫镜面色讪讪的,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冒犯了。”   沈无春没有说话,只是打量南宫镜,她一身浅碧色衣衫,长发用一枝竹叶簪利落的挽起来,虽然手上握着长剑,但是右边胳膊明显有些不自然。   大约是受伤了。沈无春心想。   傅鸠见沈无春直勾勾的盯着南宫镜看,很是不满意,道:“瞧什么?瞧人家年轻貌美心里不舒坦了。”   沈无春又听见傅鸠提年纪的事情,面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瞥他一眼,低声道:“这是南宫镜。”   傅鸠微微有些惊讶,他打量着南宫镜,低声念叨,“燕无歇这老狐狸,竟然也能落个儿女双全。”   那边南宫镜还觉得尴尬,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小美人儿,哪里跑!”   南宫镜面色一变,抽出长剑挡在破庙门口。   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出现在破庙门口。那是一个小老头,面容枯槁,身材瘦小,唯有一双眼睛透露着让人恶心的淫邪目光。   他是追着南宫镜到这儿的,看着南宫镜笑道:“我看你还往哪儿逃!”   南宫镜面容坚毅,手持长剑挡在破庙门口,“要打出去打,别牵连无辜。”   傅鸠依旧仰面躺在蒲团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那小老头往破庙里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一边站着的沈无春。只见这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身量高挑,体态风流,更别有一番说不出的气质。那老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痒难耐。   “也罢,今日先放过你。” 说着,那老头就换了方向,冲着沈无春奔过来。   南宫镜持剑去拦,却见那老头身形诡异,倏忽之间便越过了南宫镜,直奔着沈无春而去。   宽大的斗篷下,老头藏着一柄形如虎爪的精钢利器。沈无春面色冷淡,手掌轻飘飘的挡住了老头的虎爪,又按着他的手腕往回一压,虎爪 “噗嗤” 一声刺入老头的身体,连滴血都没有溅出来。   老头眼中全是不可思议,似乎是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老头的身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南宫镜看愣住了。   那边沈无春抬起手看了眼,似乎是觉得碰过老头的手有些不干净。   傅鸠扔了块帕子给沈无春,沈无春抬手接住,擦了擦手。   正当南宫镜愣神之时,哑姑从外头回来,见破庙内的情况,不由得顿了一顿。   沈无春看见她,道:“这位姑娘受了伤,你陪她处理一下吧。”   哑姑点头,从包袱中翻出伤药,与南宫镜去了神像后头。沈无春走到傅鸠身边,还想换回男装。傅鸠拉着他的衣裙带子,道:“现在有外人在,你再装一会儿呗。”   沈无春看了眼傅鸠,傅鸠眼神很诚恳,“都是为了不暴露踪迹。”   沈无春没说话,把衣裙带子从傅鸠手里扯回来,在一边坐下了。   破庙里生起了火堆,驱散了深夜山上的寒冷,南宫镜与哑姑从破庙后头走出来,再看向沈无春与傅鸠的目光中,就多了点别的东西。   “方才多谢二位前辈出手,还未请教二位前辈姓名?”   傅鸠懒洋洋道:“偶一过路之人,不必在乎姓名。”   南宫镜只好称是,傅鸠抬了抬手,“坐吧。”   南宫镜在火堆一侧坐下来,听见傅鸠问道:“枯云道人臭名昭著,你怎么会跟他碰上的?”   南宫镜回道:“我听闻荆楚一地有淫贼作乱,就想来为民除害,不曾想我武功不济,没能杀了枯云道人,反被其所伤。不得已,暂避深山。”   傅鸠了然,又问道:“你们峨眉其他人呢,就你自己吗?”   南宫镜十分警觉,“先生怎么知道我是峨眉弟子?”   傅鸠面不改色,“你一身的峨眉武功,不是峨眉弟子还能是什么。”   “原来如此,” 南宫镜道:“我们峨眉有规矩,年轻的弟子们都要下山历练,今年我已到了年纪,所以孤身一人入江湖历练。”   傅鸠想起来了,峨眉确有这样的规矩,当年青峦就是在下山历练的时候遇见的燕无歇。   “那你可要小心些。” 傅鸠漫不经心的想,别又遇见一个像燕无歇这样的人。   “如今江湖这般乱,你的师门也就罢了,你家里人也放心你下山么?” 傅鸠问道。   南宫镜想了想,道:“我爹确实不大乐意让我下山。” 依照燕无歇的意思,南宫镜就是什么也不做,照样稳坐峨眉掌门之位。   “但我娘说,江湖哪有不乱的时候,早经历些风雨,也能早些担起大事。”   傅鸠点点头,像是青峦的性格。   南宫镜看了眼不说话的哑姑,问道:“几位这是在赶路吗,可是刚从洛阳回来?”   傅鸠看了眼南宫镜,“为什么这么问?”   南宫镜道:“前不久新任盟主大婚,江湖人都往洛阳城去恭贺呢,二位应当也是如此吧。”   听见沈长策的名字,沈无春眸光微动,看向南宫镜。   南宫镜也看着沈无春,见他有反应,接着道:“新任武林盟主沈盟主与临江山庄苏庄主的婚礼,那可真是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沈无春刚想说话,忽然往身旁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傅鸠正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沈无春,沈无春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听闻他二人师出同门,都是天下第一剑客沈无春的弟子。不知道婚礼的时候,沈无春到了没有。” 南宫镜着意观察沈无春的神色。   傅鸠挑眉,看着南宫镜,道:“小丫头,别试探来试探去的了,你若猜到了我们的身份,直说便是。”   南宫镜哑然,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没说出什么来。这本来也不难猜到,此地正是傅鸠他们出没的临湘城附近,这三个人中还有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姑。稍微留点心,,也能对上个七七八八。   如今傅鸠直接承认了他们的身份,想起一旁身着女装的沈无春,又想起刚进破庙时瞧见这二人,南宫镜一时间觉得如坐针毡。   “我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 南宫镜打定主意装傻,“今日先生是路过此处,我也是路过此处,大家萍水相逢罢了。”   傅鸠饶有兴趣的看着南宫镜,“萍水相逢?”   南宫镜站起身,拱手一拜,“今日蒙先生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今日一别后,在下绝不会泄露二位先生行踪。”   她一抬手,露出手腕上带着的饰物。细白的手腕上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雕刻成鸾鸟状的素银镯子,这是掌管杜鹃啼的信物。   另一件是根红绳,挂着一个小银铃铛。铃铛里有一个红色的,玛瑙一样的小红珠子。   沈无春盯着那小红珠子,傅鸠则瞧着那素银镯子。   “今日,你就是想走,也不成了。” 第51章   南宫镜手上的两样东西都是燕无歇给的,燕无歇不放心南宫镜只身一人闯荡江湖,将那枚可以号令杜鹃啼的鸾羽状镯子给了她。   南宫镜手上的两样东西都是燕无歇给的,燕无歇不放心南宫镜只身一人闯荡江湖,将那枚可以号令杜鹃啼的鸾羽状镯子给了她。另外一样东西,那个小铃铛里的小红珠子,燕无歇只知道这是件宝物,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于是一并给了南宫镜,猜想或许会在某些时刻有用。   而眼下,大约就是燕无歇也没有料到的有用的时刻了。   傅鸠将那枚银镯子拿在手里观摩,道:“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就能让杜鹃啼替我们遮掩行迹,这一路,没有后顾之忧了。”   沈无春看了那镯子一眼,道:“别忘了还有望帝阁。”   傅鸠不以为意,“那就看看,到底是望帝阁厉害些还是杜鹃啼厉害些。”   沈无春无话,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没看到她手上的另一样东西吗?” 沈无春看着傅鸠,“那是绛珠啊,你可以解毒了。”   傅鸠将银镯子收起来,神色莫名,“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沈无春眼中充满了疑惑,“你什么意思。”   傅鸠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我不想服绛珠。” 傅鸠一甩长袖,看向高大而破败的神像,“自从你们说我疯了之后,我觉得我正常多了。”   “你——” 沈无春想骂他有病,但仔细一想傅鸠是真有病,于是话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心里火烧火燎的急。   沈无春压着心里的火气,道:“你中毒了你不知道吗,我为你疗伤的时候已经隐隐感觉到你内里的乱象,长此以往,你会走火入魔的。”   “我不会。” 傅鸠十分有把握,甚至带着几分气定神闲,他看向沈无春,“反倒是你,你想让我服下绛珠,想让我变回以前的我。因为你不喜欢现在的我,你喜欢以前爱着你的那个我。”   沈无春张了张口,“你胡说。”   傅鸠笑了,好像整张脸都变得风情了起来,“真的吗?” 傅鸠笑着望向沈无春的眼睛,撒娇似的,“你喜欢现在的我?那我就这个样子不是很好。”   沈无春无言以对,傅鸠脸上的笑很快变成了讥诮,他伸手捻了捻沈无春的唇,道:“骗子。”   沈无春心里知道傅鸠说的不对,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因为傅鸠的话而委屈,心里更窝着怒气。   “啪” 的一声,沈无春打落傅鸠的手,他看着傅鸠,咬着牙道:“随你的便,以后你再难受的整夜睡不着也与我无关!”   沈无春转身离开,傅鸠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微微愣了愣。漫天的神佛低眉,仿佛都注视着他一个人。   南宫镜被迫与几人一起上路,傅鸠借杜鹃啼发布了假消息,将人都引走了。后头这一路上,也没见有什么追兵。   “看来是杜鹃啼略胜一筹。” 傅鸠与沈无春坐在马车前面两侧,他说完,去看沈无春。沈无春没有理他,也没有说话,面色越发的冷,越发想傅鸠记忆里的模样,冰雪为骨,冷若冰霜。   傅鸠面色倏地沉下来,自那日之后,沈无春再没与他说过一句话,好像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南宫镜与哑姑坐在马车里,南宫镜小声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哑姑看了眼外头的两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南宫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见傅鸠的面色越来越沉,几乎能挤出水来。   “沈无春,说话!”   傅鸠眼眸中翻涌着化不开的浓墨,但沈无春却像入定的神像一样,不为外物所动。   南宫镜实在是好奇,悄悄的往前挪了挪,想要听仔细些。却不妨迎面一阵劲风,眨眼间傅鸠便掐住了南宫镜的脖子,叫她吓的面色一白。   沈无春皱眉,“你干什么!”   傅鸠挑眉,皮笑肉不笑道:“现在肯理我了?”   他扬手松开南宫镜,南宫镜向后栽倒过去,哑姑忙扶了她一把。   沈无春面色冷冷的,傅鸠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意不及眼底。   南宫镜从车厢里面爬起来,余惊未定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小声嘟囔道:“我招谁惹谁了。”   “你要怎么样才肯跟我说话。” 傅鸠看着沈无春。   沈无春也看着他,目光半分不退,“服下绛珠,解了曼陀罗的毒。”   “然后你喜欢的那个傅鸠就会回来了。”   沈无春胸口起伏着,“我说过我是为你好,你中毒了就该解毒。”   “我说过了我觉得我很好。”   沈无春注视着傅鸠良久,“你就是不肯信我。”   谈话到这里又不欢而散,沈无春依旧不与傅鸠说话,视傅鸠与无物。而傅鸠,他身上的急躁与焦虑越来越明显,像是刚刚戒掉烟草叶的烟鬼一样,坐立不安。傅鸠几乎压抑不住心里的戾气,他无法忍受任何沈无春的无视。   马车停在一个小池塘边,路的拐角处有一棵歪脖柳树,柳枝子垂在水面上,婀娜多姿。   沈无春抱着剑站在池塘边,望着杨柳依依,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无春。” 身后传来傅鸠的声音,沈无春本不想回头,可他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傅鸠继续叫他。   沈无春忍不住回过头,只见柳树下,傅鸠长身而立。他在向沈无春望过来,目光沉静,情绪复杂。他面上带着笑,却不是一贯的讥诮,而是很清淡的那种笑,轻薄的像一阵烟,仿佛不等沈无春细看就要消失不见。   沈无春愣愣的看着傅鸠,心里涌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傅鸠朝他伸出手,“我回来了。”   沈无春不自觉的就向傅鸠走去,眼前的傅鸠像一场美好的梦。而当沈无春真的被傅鸠拥入怀中,耳边是傅鸠心脏的跳动声,鼻尖是傅鸠身上熟悉的气息,他心里的大石仿佛在这一瞬间轰然落地,疼痛的余韵久久不能消散。   “傅鸠,” 沈无春仍然不敢相信,“你真的好了。”   “当然,” 傅鸠手掌拂过沈无春的长发,眼中的沉静散去后,露出漫不经心的底色。傅鸠轻贴着沈无春的耳畔,吐字轻柔又清晰,“当然,是假的。”   哑姑与南宫镜来找沈无春两人,还未走近,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   傅鸠被沈无春打偏了头,嘴角露出些血迹。沈无春面对着他,浑身气的发抖。   哑姑不明所以,犹豫再三不敢上前。   “还说是为了我好?” 傅鸠蹭掉嘴角的血迹,讥诮的笑着,“骗子。”   沈无春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的爱人,而是可以随时杀了他的敌人。   “你说我是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沈无春一字一句的质问他,“我难道没有对你说过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因为爱你?”   沈无春质问傅鸠,“是你不信,是你认定了我有负与你。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无春几乎是嘶喊着问傅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   傅鸠看着沈无春,忽然笑了,他的眼中渐渐显露偏执与疯狂。他好像对这个场景期待已久了似的,哪怕这是一柄没有鞘的利刃,伤人的同时也伤己。   沈无春将那红绳子挂着的银铃铛扔到傅鸠身上,“绛珠在这儿,毒,解不解随你。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这句话,傅鸠,我喜欢你,我爱你。但我告诉你,你信不信,与我无关了。” 沈无春红着眼,看着傅鸠,“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他转身,一颗泪珠砸在握剑的手上,他感觉不到,于是便再无人知晓。   沈无春的背影决绝,他在傅鸠的目光中越走越远。南宫镜不想与阴晴不定的傅鸠同行,想了想,还是快步追上沈无春。   “沈无春,” 傅鸠的声音压抑而怨恨,“你又要留下我了吗?”   沈无春脚步顿住,“是你先丢下了我。”   盛夏的天,雷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沈无春与南宫镜刚走进亭子,大雨便倾盆而至。这是个荒郊的八角亭,因为无人修缮,已经很破旧了。檐下的铃铛只剩两个,亭中桌上刻的棋局都模糊不清了。   南宫镜围着雕刻的残局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沈无春站在亭子下,外头的大雨很急,连成的雨幕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布,让远处的风景都变得不甚清晰。   南宫镜走到沈无春身边,道:“沈大侠,往里头站站吧,雨都把衣服潲湿了。”   沈无春摇摇头,潮湿的雨气沾染了沈无春满身,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泡的潮湿了。   他不进去,南宫镜也没有进去,站在他身边,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之前,傅 ······”   沈无春看了眼南宫镜,南宫镜把傅鸠的名字咽下去,含糊道:“他说你又将他留下,难不成你们之前就这么吵过吗?”   沈无春应了一声,“是,十多年前,我们也大吵过一架。”   “后来呢?” 南宫镜紧跟着问道。   “后来,” 沈无春眉目冷淡,“后来他就创造出了《玉竭山顷》,引得群雄围剿,江湖大乱。”   南宫镜噎了一下,“那 ··· 那你们还吵,不怕又乱一回?!” 第52章   沈无春大约是在做梦,因为他看到了大漠的落日。大漠的落日是圆圆的,红彤彤的一块,光芒万丈的洒在一望无际的大漠,沙子因此而闪烁着金光。   “你不愿意为我留下来,那我就跟你走。” 像是初见一样,傅鸠坐在马背上,年轻的脸庞俊美无双,眼里盛满了溺死人的温柔。   沈无春恍恍惚惚的将手交到傅鸠手中,他张了张口,说,我不走了。   话说出口,沈无春就知道这是个梦。那个时候的沈无春太年轻,太不知天高地厚,从不回头看,也不懂得珍惜。   沈无春难过起来,他还看着傅鸠,但是面前的傅鸠忽然变得很遥远,遥远到只留给沈无春一个背影。   傅鸠走了,带着沈无春不懂的悲伤与决绝。沈无春在心里大声的喊着,去留住他,去留住他!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负气转身,与傅鸠背道而驰。   此次一别,便是遥遥十年期。   沈无春恍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茧中,他双手挥舞着去挣脱,但是没有用。他的内力他的武功都不起作用,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没办法仔细看清傅鸠的神色。他看着傅鸠离去,心里涌起巨大的悲哀和无能为力。   “沈大侠?沈大侠?” 南宫镜将沈无春推醒。   沈无春睁开眼,满脸冰凉的泪水。   南宫镜犹疑的看着他,“沈大侠,你没事吧。”   沈无春摇摇头,他心脏疼的厉害,好久都没缓过来。   “我要回去找他。” 沈无春忽然道。   南宫镜很惊讶,“找傅鸠吗?外头下那么大的雨 ······”   不等南宫镜说完,沈无春就冲进了雨幕里,他是黯淡天色里的一抹纯白的影子,但很快被大雨模糊掉了。   等沈无春回到与傅鸠分别的小池塘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山路因为雨水而泥泞不堪,在沈无春的白衣服上落下许多泥点子。   大雨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沈无春惶惶然的奔走在雨中,不期然在那棵柳树下发现一个人影。   傅鸠站在那里,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浑身都被雨淋透了,面无血色,嘴唇苍白。   沈无春顿住了,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傅鸠,直到站到傅鸠面前。   “你回来了。” 傅鸠忽然笑了,又开心又惊喜,“沈无春,我等到你了。”   我在大雨里等了你一夜,我在暗无天日的囚牢等了你十年,我困在回忆里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我终于等到了你,等到了你来爱我。   喧嚣的雨声将天地都挤满了,傅鸠无比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正被沈无春爱着。   一夜大雨将大地洗刷了个干净,傅鸠从蒙昧中醒来,发觉自己身处一间简朴的屋子里,他全身乏力的躺在床上,床边沿趴着沈无春。沈无春睡着了,睡颜恬静。   傅鸠微微动了动,手指虚虚的描摹沈无春的轮廓,眼睛看着他,不舍得挪开一下。   哑姑端了水进来,见沈无春在睡,动作不由得放轻了很多。据哑姑所说,昨日傅鸠心神大乱,几乎走火入魔,魔怔似的等在柳树下,如何都劝不走。好在后来沈无春回来了,跟着沈无春走的南宫镜居然也没有一个人跑,而是找了处人家,回来接应他们几个。   傅鸠听完,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哑姑,问道:“绛珠呢?”   哑姑一愣,忙从荷包中拿出那个红绳挂着的银铃铛。   傅鸠接过,手上微微使劲,将银铃铛掰开,取出绛珠,扔进了嘴里。   哑姑目光十分复杂,放下东西,悄悄退了出去。   傅鸠依旧躺回床上,侧着身子,看沈无春。傅鸠用指节轻轻蹭着沈无春的侧脸,小声道:“沈无春,你要多多的爱我知道吗?就算我好了以后不欺负你了,看起来明事理了,你也要多多的哄我。我不是你随便哄一哄就能哄好的,” 傅鸠亲了亲沈无春的额头,“你至少也要哄我两次吧。”   沈无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傅鸠不知所踪。他慌张的从床上下来,推门去找傅鸠。   傅鸠并没有走远,院子里南宫镜在练剑,傅鸠拿着半截树枝,对着南宫镜的身法指指点点。   沈无春站在门口,恍惚的看着傅鸠。傅鸠若有所觉,向沈无春看过来。   他看到沈无春,微微愣了愣,而后目光骤然温柔了下来,像三月初的阳光与微风,能叫人融化掉。   傅鸠丢下树枝,快步走向沈无春,“你醒了,不多睡儿吗?” 傅鸠站在沈无春面前,笑着抚了抚他的额头。   沈无春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手指碰了碰傅鸠拂过的地方。   “傅鸠,你好了?” 沈无春看着傅鸠的眼睛。   傅鸠眼中多了些无奈的笑意,“是,我好了。”   他将沈无春揽进怀里,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沈无春,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不信你,不该欺负你,不该叫你难过叫你受委屈。   沈无春看着傅鸠,身体放松下来,眼里却盈满了委屈。他一个天下第一,刀枪不入的一身骨,水火不侵的一颗心,独独因为傅鸠而委屈。他看着傅鸠,一语未发,已让傅鸠心疼不已。   院中的南宫镜愤愤的挥着剑,很是不齿这两个人只顾自己吵架和好而不管他人死活的态度。   傅鸠彻底好了,绛珠不仅帮他解了曼陀罗的毒,还帮他修复了内伤,稳定了原本紊乱的内息。反倒是沈无春,近日为傅鸠的事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与六先生一战后的内伤也未痊愈,看去要比傅鸠虚弱些。   好在傅鸠好了以后,不在整天想着与沈无春闹不痛快,倒是腾出手好好的理了理如今的形式。若论计谋,十个沈无春也比不上傅鸠,于是后头这一路,不仅没有了追兵追杀,而且不必露宿山野,几个人舒舒服服的回到了浮玉山。   身在几人身边的南宫镜感动的热泪盈眶,说早知道跟着傅鸠这么舒坦,当初肯定不跟着沈无春走。   再回到浮玉山,已是初秋,山下草木还郁郁葱葱,不见丝毫凋零之色,山上确实终年不化的积雪,浮云萦绕在山巅。   傅鸠驾着车走到小道上,南宫镜与哑姑坐在车厢里头,沈无春坐在傅鸠身侧,斜倚着傅鸠。马车的颠簸越发让人昏昏欲睡,傅鸠却身形很稳,坐直了身子让沈无春靠着。   马车走到浮玉山山脚下挺住,沈无春也在这个时候醒来。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巅,沈无春心情难得的舒畅。   南宫镜与哑姑也从车厢里出来,南宫镜从没到过浮玉山,从山脚下往上看,浮玉山充满了神秘而静谧的气息。   几个人沿着长长的石阶走上浮玉山,当看见一株株的梅树时,便是浮玉山的入口了。梅阵有动过的痕迹,但不是大肆毁坏过,沈无春想,应当是沈长策和苏弄晴回来过。   山上空无一人,哑姑回到此处,亦有回家之感,叫上南宫镜,忙里忙外的收拾洒扫。   沈无春一回山就去了师父子桑承的墓前,墓前的老梅树姿态迥异,没有花朵的时候,只有漆黑的枝干。   沈无春蹲下身,将子桑承的墓碑仔仔细细的擦干净。   “师父,我将傅鸠带回来了。” 沈无春放下剑,席地坐在墓碑旁,“这一路上经历了许多事情,师父,也遇见了很多人,有以前的朋友,也有很多新认识的有意思的人。”   沈无春沉默了好一会儿,“师父,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恨师伯了。” 他撑着脸,看着子桑承的墓碑,“其实你还是爱他的,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见他一面都不敢。”   沈无春思绪信马由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傅鸠也是这样,他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气得我想哭,但我只要看他一眼我就不生气了,我舍不得。”   “师父,你说,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好,又这么坏。”   身后有动静传来,沈无春望去,傅鸠从梅树后头出来,身上的牡丹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你偷听我说话。” 沈无春看着他笑。   傅鸠负着手走上前,“我就听了怎么样。”   沈无春哼了一声,他仰着头看傅鸠,日光照的他有些眩晕。沈无春向傅鸠伸出手,傅鸠将他拉了起来。   两个人一齐站在子桑承墓碑前,沈无春看了眼傅鸠却没说话,他不知道傅鸠明不明白他的意思,总之他没有开口。   傅鸠当然是明白的,他与沈无春并肩站着,向子桑承的墓碑躬身拜了三拜。   周围孤零零的,没有红绸没有宾客,连老梅树也不是开花的季节,沈无春与傅鸠并肩而立,拜过师长,拜过天地,是一场无人知悉的婚礼。 第53章   浮玉山上比山下要冷些,盛夏雪化掉之后露出黑褐色的土地,光秃秃的,不如大雪覆盖时的好看。哑姑刚为南宫镜收拾出了一个院子,那边沈无春就来找南宫镜。   南宫镜跟着沈无春走出院子,旁边类似的小院有整整一排,见南宫镜好奇,沈无春便指给她看,“这是长策的院子。” 沈无春往隔壁指了指,“这是苏弄晴的院子。”   南宫镜站在外面多看了两眼,沈长策,就是那个自出生起便没有见过面的,她的同胞弟弟。而苏弄晴,现在该称为苏庄主了。   南宫镜问沈无春,“沈盟主与苏庄主成婚之事,大侠可知道?”   沈无春摇摇头,“是你那一日说起我才知道的。”   南宫镜又问,“那沈盟主新婚之日发布追杀令,追杀你的事情,你也不知道?”   沈无春顿了顿,他依稀听谁提过,但那个时候傅鸠中毒,他满心都在傅鸠身上,没怎么在意这件事。   南宫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洛阳城大乱之后,武林盟花了好一番功夫整顿。因为你与傅鸠一起出逃,他们认为你自甘堕落,与傅鸠同流合污,不配为剑道宗师,所以写了檄文,发了追杀令。”   沈无春点点头,看去并不觉得如何。   他虽不在意,但南宫镜想着,还是应当为沈长策解释两句,“这道追杀令,并非沈盟主发布的,而是苏弄晴假借他的名义发出的。”   沈无春微微有些惊讶,南宫镜道:“沈盟主无心权势,武林盟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苏庄主在管。”   沈长策自幼跟在沈无春身边长大,学的是最出众的剑法,因而他对《玉竭山顷》并不感兴趣。见识了江湖众人与傅鸠的这场闹剧之后,他对权势更无甚想法。只是可惜燕无歇为他儿子铺就的锦绣前程,都便宜了苏弄晴。   沈无春略想了想,也并不觉得惊讶,苏弄晴本就是个很有野心之人,当日傅鸠说她所图甚大,倒是一语中的。   沈无春领着南宫镜,不知不觉走到了藏经楼,他想了想,带着南宫镜走了进去。   楼里一如往常,只是书案上散落些纸张,还有誊写错误的废纸扔在地上。与沈长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沈无春说过,藏经楼里的秘籍送给沈长策,贺他新婚之喜。想必沈长策或者苏弄晴带人来抄走了所有的秘籍,将原本留在了这里。   南宫镜倒是很惊讶,喃喃道:“怪不得她的武功一日千里,原来有这么多武林秘籍。”   沈无春听见了,道:“如果你也想要,你也可以抄一份带走。” 他想了想,觉得南宫镜自己一个人抄未免有些太多了,又道:“或者你随时来看。”   沈无春毕竟抢了南宫镜的绛珠,对她很是客气。   南宫镜嘿嘿的笑了两声,摸着书架上的书册,道:“我不知道我学了这里的武功后,与苏弄晴比如何。”   沈无春看了她一眼,“你不喜欢苏弄晴吗?”   南宫镜也不隐瞒,“不太喜欢。”   “为什么?” 沈无春想了想,道:“你觉得女人不应当有野心吗?”   南宫镜摇摇头,“女人有野心并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不管男人女人,做人做事还是要光明磊落的好。”   苏弄晴这个人太过筹谋算计,南宫镜不喜欢她。同样的,苏弄晴也不喜欢南宫镜这样一生下来什么都不缺的人。她们在苏弄晴的婚礼上见过一面,因为南宫镜的耿直,她们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苏弄晴胜券在握,认为未来的江湖必定属于她。而南宫镜也明说了,峨眉绝不与这些魑魅魍魉同流合污。   沈无春看着南宫镜,他这会儿才觉得南宫镜有点青峦的意思。沈无春倚着书架,道:“你爹也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所以我娘与他分开了。” 南宫镜忽然停住,惊恐的看着沈无春,“你 ··· 你知道我爹是谁?!”   “不是燕无歇吗?” 沈无春随意道,他看了眼南宫镜的表情,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燕无歇与傅鸠是结拜兄弟,你的身世在我们这里不是秘密。”   南宫镜还真的不知道,“结拜兄弟?” 南宫镜想了想傅鸠被囚的那十年,又想了想这一路上的围追截杀,心里悄悄打起了鼓,小声道:“虽说我是我爹的女儿,但是他对你们做的那些事,不好算在我头上哦。”   沈无春没理她,道:“好了,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到这里,现在,先跟我去见傅鸠吧。”   傅鸠待在小楼前头,摆了一方长桌,正在雕刻一块木料。他原来说树叶子用的不顺手,要做张琴来,如今闲下来,便真找了梓木,做起长琴底面来。   长案一边放着一张纸,沈无春看到那纸上有鸾鸟暗纹。   南宫镜在傅鸠面前站定,心情颇为忐忑。   傅鸠一身干净利落的箭袖袍,墨色的腰带勒出一把劲瘦的腰。南宫镜走到跟前,傅鸠只看了她一眼,又去忙自己的事。   “你的绛珠为我解了毒,说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南宫镜讪讪笑了两声,“不敢不敢。”   傅鸠没理她,道:“我身无长物,能报答你的不多,唯有一样东西,《玉竭山顷》。”   南宫镜顿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傅鸠站起身,笑着打量南宫镜,“如何,我将《玉竭山顷》给你,你要是不要?”   南宫镜梗了好一会儿,“要!当然要!”   她这么干脆的态度倒是让沈无春有些惊讶,他以为南宫镜会与苏弄晴一样的选择。   傅鸠笑了,“你知不知道江湖上因为《玉竭山顷》闹成了什么样子,就这样你还敢要?”   “那有什么不敢的!” 南宫镜很干脆。   “不怕引火烧身?”   “不怕!” 南宫镜双眼明亮,她没有那么多心思,不瞻前顾后,又爽利又明快,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有的模样。   傅鸠笑了,“好,你明日午后来此听训,我亲自教你。”   闻言南宫镜却是犹豫了一下,“我有师父的,不能拜你为师。”   “就你这样的徒弟我还看不上呢。” 傅鸠瞥了一眼桌上的纸,哼笑了一声,“就当是做叔叔的,给侄女的见面礼吧。”   南宫镜回去了。沈无春上前拿起那张纸,落款确实是燕无歇。燕无歇得知了南宫镜被他们带到了浮玉山,来问傅鸠要人。   “你打算怎么办?” 沈无春问道:“你不想让南宫镜下山吗?”   “那倒不是,” 傅鸠道:“人家正经的峨眉未来掌门,怎么也不能在山上待一辈子。我只留她些许时日。”   沈无春听罢,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会儿傅鸠做琴,过后走进小楼里去了。   傅鸠揉了揉发酸的手,跟着沈无春一道进去。   二楼有一个圆形的窗台,挂着轻薄的帷幔,从这里望出去,刚好将雪山收归眼底。沈无春打开衣柜,一脸莫名的发现里头挂着件裙子。傅鸠从他身后走过去,道:“大约是路上用来换装束的,哑姑不留心给你收进来了吧。”   沈无春没说话,傅鸠给沈无春置办的几件衣裙,都是好料子,妆花云锦华丽无比,与沈无春一贯素净的装扮相去甚远。   傅鸠在沈无春身后站着,“当日你身着衣裙,身段气质俱是一等一的,只是画了张平淡的脸,不免有些可惜了。”   沈无春看了傅鸠一样,觉得傅鸠莫名其妙的。   傅鸠站在沈无春身后,将那衣裙拿出去,在沈无春身上比了比,轻声道:“不若你在穿一次叫我看看吧。”   “不要。” 沈无春拒绝的干脆。   傅鸠低下头将沈无春的耳朵抿进嘴里,含糊道:“好师父,你叫我看看吧。我当日都不清醒,如今想来要可惜死了。”   沈无春歪着头,被他的吐息弄得指尖发麻,“傅鸠 ······”   傅鸠依旧轻声哄着,手上却开始解了沈无春的衣带,为他换上层层叠叠的衣裙。   沈无春被摁在镜子前,傅鸠正为他描眉,长眉入鬓,淡化了沈无春的清冷,添了三分妩媚。沈无春抬眼看向傅鸠,眼中还是澄净的样子。傅鸠眸色微深,拇指揉了揉沈无春的唇,意味不明道:“真是可惜没有口脂。”   他手下没有轻重,弄得沈无春有些疼,嘴唇因此显出血色,艳艳的,招人眼。   “真好看。” 傅鸠为沈无春穿上这身衣裙,这会儿又想替他脱下来了。   沈无春被傅鸠推推搡搡的推进床里,“傅鸠,” 沈无春叫他,声调微微拉长,像是生气,又像是撒娇。   “不行吗?” 傅鸠这会儿哪有心思管沈无春说了什么,他的手掌游走在沈无春的脖颈上,那细长雪白的颈子越发叫人垂涎。   “穿着裙子的,还没有过呢,” 傅鸠亲吻沈无春的脖颈,声音含糊,“你就穿着裙子让我弄一次 ·····”   “没说不行,但是 ······” 沈无春后头的话听不分明了,左不过是心软或者什么,傅鸠总能得逞。 第54章   自武林大会一事之后,各路英雄豪杰陆续离开,洛阳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自武林大会一事之后,各路英雄豪杰陆续离开,洛阳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秋水渡的回廊之上,苏弄晴身着珊瑚红绣山茶烟罗裙,头发挽了妇人鬓,簪了一对山茶红玉簪,白皙修长的食指上戴了枚红宝石戒指,那是临江山庄的信物。   她大步向前走,身后跟着许多人,一个接一个的向她回话,请她拿主意。苏弄晴条理清晰,将事事妥帖安排下去,末了吩咐道:“傅鸠与沈无春已回到浮玉山,通知各大门派,整顿人手,围攻浮玉山。”   身后人齐齐称是。   转过回廊,不经意间看见站在廊外的沈长策,苏弄晴脚步顿了顿,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身后众人行了礼退下。   苏弄晴慢慢的走到沈长策身边,笑问,“师兄,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沈长策看向苏弄晴,并没有一贯的热络。苏弄晴与以前相比大不一样了,以前她是清新温婉的小家碧玉,而今,竟也有些咄咄逼人的热烈。   “你真的要围攻浮玉山?” 沈长策面色复杂。   苏弄晴展颜一笑,一句解释的说辞都没有,直白道:“是。”   她与沈长策差不多已经撕破了脸,沈长策总想着从前的小师妹,不愿意往坏处想她。可是苏弄晴才不在乎沈长策在想什么,她已经大权在握,不必时时揣测沈长策的心思了。   “师父待你不薄,你难道都忘了?” 沈长策沉声道。   “我没有忘,”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可是师兄,你也答应过我的,你会找到傅鸠,找到能让我不废去武功也可以练折梅剑法的方法,你难道忘了吗?”   沈长策面色复杂,当日浮玉山上,因无法练折梅剑法而忍不住哭泣的苏弄晴,也变成了如今这般的模样。   苏弄晴显然看出了沈长策的意思,笑道:“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你不愿意替我找,我自己去找还不行吗?”   “你已经有了那么多武功,非要《玉竭山顷》不可?”   苏弄晴神色略微淡了淡,“你还不明白吗?《玉竭山顷》并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而在于我拿到《玉竭山顷》之后,各大门派都会臣服于我。十年前,你爹也是这样做的,大家有共同的利益,看起来就会团结一些。”   沈长策对于这些江湖争夺前所未有的厌恶,他看着苏弄晴,眼中甚至有些悲哀,“那我呢,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吗?”   苏弄晴顿了顿,忽然笑了,她看着沈长策的眉眼,道:“当然不是了,我很喜欢你的,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护着我,不管怎么样都站在我这边。”   沈长策神色微动,却见苏弄晴忽然笑开了,“不过喜欢有什么用,沈无春一句话你就会做的事情,我就要付出百倍的温柔小心。”   她伸出手理了理沈长策的衣襟,“再说了,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最开始是新鲜,后来是为和沈无春赌气。你这个人呐,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对沈无春是这样,对我也一样。”   沈长策眼中的希翼一片片碎去,露出痛苦的神色。   苏弄晴忽然就收起了笑意,甚至是有些憎恨的看着沈长策,“别一副所有人都对不起你的样子!你觉得你很可怜吗?”   “难道不是吗?” 沈长策声音低低的,“我师父利用我,我爹利用我,连你也是利用我。可笑我以为我是天之骄子,原来我一无所有。”   沈长策笑了两声,苍凉不已。   “你可怜?” 苏弄晴面色讥诮,“你有天下第一的师父,你有任你挑选的武功秘笈,你还有一个武林盟主的父亲,为你安排好了前程。这世间人人艳羡的一切你都唾手可得,你可怜?那别人都不用活了!”   苏弄晴一下子激动起来,沈长策微微愣住,好像是想不到苏弄晴会是这个反应。   苏弄晴眼中充满了憎恶,或者说是嫉妒,“我十岁死了娘,我爹第二天就把外室扶正,连带一双儿女登堂入室。我娘留给我的剑谱,被赵真丢到了湖里,我寒冬腊月下去找,墨迹晕开,成了一堆废纸。我此后再练剑,碰一次他们就打我一次。你瞧不上的那些剑法,我连看一眼都是奢望。”   “十五岁,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我儿时的玩伴想救我走,第二人,他就被砍了手脚剜掉双眼丢在我房门口。”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我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在一直失去。你呢,你什么都有,可你永远不满足。”   沈长策哑然,他此时此刻看着苏弄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弄晴平复了心情,依旧面上带笑,但她看着沈长策的目光,却十分的冰冷,“师兄,别想着拦我。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不允许任何人阻碍我。”   浮玉山上,傅鸠教南宫镜练武,《玉竭山顷》一共九卷,傅鸠每天教一卷,一次只有两个时辰。南宫镜一脸莫名,“这我能学会吗?”   傅鸠的琴已经差不多了,他正在试音,闻言道:“那是你的问题,教我已经教完了。”   南宫镜一脸‘你在骗我’的神色,傅鸠看了他一眼,“真笨呐。” 他冲着沈无春招手,“你来。”   沈无春想了想,使出了点《芊芊》里的武功,草木芊芊,都是可以成为暗器的东西。沈无春旋身而起,草屑树叶看去如天女散花,细究起来每一处都暗藏杀机,这样的暗器,杀人于无影无踪,防不胜防。   “看明白了吗?”   南宫镜一脸见鬼的表情,没想到傅鸠这样教,居然真的有人能学会。   她这样子逗笑了傅鸠,傅鸠道:“回去慢慢练吧,你已学会了心法,身法也学会了一半,不过这东西变换自如,不必拘泥招式。”   南宫镜应了一声,刚要走,忽然又听见身后傅鸠的声音,“叫哑姑给你收拾好东西,你可以下山了。”   南宫镜一下子愣住了,她回头看向傅鸠与沈无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对于南宫镜来说,这是难得的际遇,大家待在一处的时候相处的很愉快,她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分离。但对于傅鸠与沈无春来说,就很司空见惯了。   南宫镜沉默了一会儿,拱手向他二人行了一礼,“南宫镜拜别二位。”   傅鸠摆摆手,南宫镜离开了。沈无春目送着南宫镜远去,她还很年轻,未来的江湖会有她的一方天地。   那边傅鸠招手叫沈无春过来,叫他来看琴。沈无春不善弹琴,但可以听得出好坏,他随意勾了勾琴弦,发出 “铮——” 的一声,如金石碰撞,古韵悠长。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   傅鸠轻轻一笑,“我给你弹一首如何?”   沈无春没有应,敏锐的看向一个方向,道:“今日怕是不成了,有客人来了。”   说话间,梅林中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广袖长袍的燕无歇。   “贤弟好雅兴。” 燕无歇慢慢走上前,虽然还是一贯的寒暄,但看去到底少了几分平稳,“南宫镜呢?”   傅鸠不答,笑道:“大哥原道而来,不先与我叙叙旧吗?”   说着,傅鸠看向沈无春,“你先去。”   沈无春并不担心傅鸠与燕无歇对峙会落下乘,很听话的离开了。   傅鸠起身,给燕无歇倒了杯茶,“大哥,请。”   燕无歇走到近前,撩起衣袍坐下。   他这个时候看着傅鸠,神色很是复杂,“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要祸及子女。”   傅鸠勾起嘴角,“我从来没有动过青峦和你一对儿女,可你呢,你几次三番算计沈无春,大哥,你可不厚道。”   燕无歇面上没有了一贯的笑意,他看着面前澄净的茶水,问道:“你想怎么样?”   傅鸠放下茶,眉眼之间瞬间邪气肆意,“当年,为什么出卖我!”   燕无歇指尖微动,他看向傅鸠,“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是!” 燕无歇是傅鸠入江湖后遇见的最有意思的人,他们一块喝过酒,一块杀过人,一块谈论过男人女人,他们二人结拜为兄弟,他认他这个大哥。   燕无歇神色复杂起来,“因为你在一日,这个江湖就不能太平。”   傅鸠一瞬间觉得太可笑了,他讥讽道:“这般心怀天下,可不像你。”   燕无歇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自《玉竭山顷》出世之后,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你知道死的这些人里,有多少是不想争夺《玉竭山顷》的普通人,他们没有自己的亲人吗?没有自己的爱人吗?” 燕无歇看着傅鸠,“身不由己!”   傅鸠眉眼微寒,“与我何干?”   燕无歇笑了,“是啊,兄弟,跟你没关系,你只是创造出了一份绝世的武功,你没想过害人,也没想过借此兴风作浪。可是兄弟,怀璧其罪啊。”   “荒谬!” 傅鸠冷叱一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是死于你们的野心,死于你们的贪婪,你现在来跟我说怀璧其罪?真是可笑!”   燕无歇长叹一声,“兄弟,你是天底下第一等的人物,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你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渴望平静,他们不想再起风云,不想过了今天没明天。你在江湖中逍遥自在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你而奔波流离。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无辜的人是因为那些大人物的野心才送了命,可我没有办法,我杀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立即就有人补上这个位子,同样变得野心勃勃。我没办法杀光所有人。”   “所以你就要杀了我。” 傅鸠冷冷的看着燕无歇。   “是!” 燕无歇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了起来,“江湖不应该有你与沈无春这样的人,大家相安无事甚至一潭死水,都好过如今因为你与沈无春,而沸反盈天的模样。”   傅鸠死死捏着茶杯的手忽然松开了,他看向燕无歇的目光平静下来,没有仇恨与愤怒,像是在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燕无歇将纸扇放到桌子上,坦然的看着傅鸠,“你若是想杀我,尽管来吧。我只给你一句忠告,要么交出《玉竭山顷》,要么毁了《玉竭山顷》。”   傅鸠忽然笑了,“《玉竭山顷》,我已经为它安排好了归宿。”   燕无歇皱起眉,傅鸠抚了抚面前的琴,道:“南宫镜我也对她怎么样,她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浮玉山了。”   燕无歇想到一种可能,他惊骇的看着傅鸠,“你把《玉竭山顷》给她了。”   傅鸠笑而不语。   燕无歇忽然暴怒,“你这是想害死她!”   “哪儿的话,” 傅鸠慢悠悠道:“我把我全部的身家送给我侄女儿当见面礼,大哥还不满意?”   燕无歇面色铁青,傅鸠看着他,轻声笑道:“大哥,你这会儿还说得出怀璧其罪这样的话吗?” 第55章   夜色渐渐漫了上来,沈无春在崖边的小亭子里找到了傅鸠,他一身的广袖长袍,衣上绣满了墨色牡丹,月光下,妖魅而艳丽。   沈无春走到他身边,“燕无歇下山了,” 沈无春看着傅鸠,“你没杀他。”   傅鸠抚琴,声音淡淡,“他也没杀我。”   被困梦赦窟的那十年,燕无歇到底留了傅鸠一命。   沈无春没有说话,他从前就不理解傅鸠与燕无歇所谓男人的友谊,喝喝酒聊聊天就是好兄弟了吗?狐朋狗友还差不多吧。   傅鸠一看沈无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没反驳,沈无春一直就不喜欢傅鸠喝酒,也不喜欢他和燕无歇混在一起。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傅鸠与燕无歇的恩怨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如今也不必再提。   傅鸠指尖流淌出琴音,如闲云野鹤般随意闲适。   沈无春见他不说话,问道:“你还在想燕无歇?”   “我在想秋星。” 傅鸠敛眉,眸中情绪难以分辨,“不知道秋星知道我是傅鸠后,会不会恨我。”   沈无春愣住了,他想了好一会儿,小声道:“可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傅鸠笑了,他将沈无春揽进怀里,像抱着个大娃娃似的抱着沈无春。   “有多少人在乎对错呢?” 傅鸠像是自言自语,他看着怀里的沈无春,问道:“你以前有没有想过,救出我之后要去哪里?”   沈无春指尖落在傅鸠的眉心,“想过啊,就带你回浮玉山,回大漠也可以,要是你都不想去的话,那就四处走走。” 沈无春停了一下,“但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你可能会厌倦。”   “是你想停下来吧。” 傅鸠看着沈无春,沈无春是个江湖人,但他从不喜欢漂泊,他自浮玉山中来,也时时念着要回到浮玉山。   沈无春歪了歪头,额头抵着傅鸠的额头,“只要跟你一起,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从前浮玉山有师父,是沈无春的归处。后来师父没有了,但是沈无春要在浮玉山上等傅鸠,浮玉山依旧是心之所在。如今他等到傅鸠了,这风光迤逦的浮玉山还不比傅鸠一人叫沈无春心动。   朝阳破晓之时,南宫镜离开了浮玉山。那枚鸾鸟纹的银镯子傅鸠还给了南宫镜,连带一知半解囫囵吞枣的《玉竭山顷》。   浮玉山脚下,不远处的村镇里,被浩浩荡荡的江湖人填了个满满当当。   南宫镜背着行囊在镇上找了个客栈,客栈外头散布着很多丐帮弟子,客栈里头,大堂里六七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坐着不同装束不同门派的江湖人。   南宫镜迈进客栈,险些以为她已经走到了洛阳,又要召开武林大会了。   客栈里的伙计不多,两个小二忙得团团转,连掌柜的也忙着端酒送菜。楼上下来两个身着灰衣的女尼,交代掌柜,送些吃食上楼。   说刚说完,瞧见门口的南宫镜,两个女尼面露惊喜,忙走上前,“大师姐!”   大堂里的其他人听见动静,都朝南宫镜看过来,有目光忌惮的,有面露惊艳的,也有神色麻木,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   南宫镜询问身边的女尼,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里聚了这么多人?”   两个女尼看了看大堂,并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南宫镜往楼上去。   “师姐在外历练,怕是不知道,苏盟主召集各大门派,正要围攻浮玉山。”   南宫镜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围攻浮玉山?苏盟主?”   “对呀,沈长策沈盟主自请下台,由他夫人接任了盟主之位。” 女尼道:“这位苏盟主手段很是不俗,这么短的时间里竟也能说动这么多门派听她号令。”   正说着,房间里以为黑袍女尼走了出来,正是峨眉四长老云景师太。云景师太看见南宫镜,眉目舒展了一瞬,“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掌门还怕你掺和进了这些事,命我等悄悄寻你呢。”   云景师太将南宫镜带进屋,说起围攻之事,南宫镜想不通,“洛阳城才乱了一通,何以现在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玉竭山顷》到底没有找到,很多人,心不甘呐。” 云景师太经历过当年围剿傅鸠的场面,“那时候,只是傅鸠一个,现如今可还有一个沈无春。苏弄晴说的好听,会劝说她师父弃暗投明,可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沈无春与傅鸠是十多年前就不清不楚的,是她一个半道认来的徒弟能劝得住的?”   “既然知道这是趟浑水,峨眉又何必来蹚?”   “掌门也没有办法,” 云景师太道:“少林武当昆仑崆峒都派了人来游说掌门,说若是掌门不肯表明态度,便有傅鸠同党之嫌。”   南宫镜皱起眉,“欺人太甚!”   “不止我们峨眉一家如此,” 云景师太道:“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都要表明立场,与傅鸠不共戴天。我们峨眉这样的名门尚且无计可施,何况那些小门小派呢。”   “如此一来,这场围剿真是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 云景师太叹道:“傅鸠与沈无春是与整个江湖为敌,怕是在劫难逃啊。”   南宫镜沉默良久,云景师太停住话头,叫南宫镜回房休息。南宫镜辗转反侧了一夜,在天将明的时候,写了一封信。   沈长策的信与南宫镜的信一同寄到了沈无春手上,傅鸠看完,不咸不淡道:“你这徒弟,还算没白养活。”   沈无春轻哼了一声,心情不错的拿着信,看在傅鸠眼里,有些娇娇的模样。   傅鸠撑着头看向沈无春,眉眼勾魂,沈无春看了一眼,不自觉的靠过去。傅鸠顺势将沈无春揽近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脊背。   “咱们就要死一块了,你怕不怕。”   沈无春摇摇头,偎着傅鸠,翻看那信纸。   傅鸠良久没有说话,沈无春抬头看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傅鸠懒洋洋道:“墓碑上该些什么。”   沈无春翻了个个,趴在傅鸠胸口,疑惑的看着他。   傅鸠摸了摸沈无春的额头,笑道:“墓碑上不能写我的名字,不然会被人挖坟鞭尸的。或许可以写你的名字,你好歹装了这么多年的正道大侠。”   沈无春想了想,道:“或许你死无葬身之地呢?”   傅鸠失笑,“狠还是你狠呐。”   门外传来哑姑的敲门声,沈无春起身去给哑姑开门,傅鸠则坐起来,从桌子上拿了封信。   哑姑走进屋子,问傅鸠,‘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鸠将信递给哑姑,“这是一封家书,你代我去趟大漠,将这封信交给我哥哥。”   哑姑接过信,‘现在就走?’   傅鸠点头。   哑姑看了看沈无春,又看向傅鸠,‘可是苏弄晴的人已经在浮玉山脚下了,现在去搬救兵,怕是来不及。’   傅鸠拢着衣袖,“我自有办法。”   哑姑没有动,她拿着那封信,直直的看着傅鸠的眼睛,‘这真的是求救信吗?’   傅鸠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随我们奔波了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想连累你。”   ‘我从没觉得你连累了我。’哑姑眼睛一下子红了,傅鸠是她爬出地狱遇见的第一个人,她视他为神祇为救赎。哑姑多幸运,能在绝望之地遇见傅鸠,可她又太不幸,遇见一个太惊艳,太难以忘怀的人。   傅鸠没有别的话,他什么也不必说,哑姑就明白了。她跟在傅鸠与沈无春身边那么多年,她与他们同行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可哑姑终究只是个旁观者,不是傅鸠的同行人。   哑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的,对于沈无春的嫉妒。   天边一轮明日,洒下金光万丈。傅鸠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哑姑,叫她带给自己的父兄,一别多年,再难相见,只凭此剑,聊做安慰。   沈无春比傅鸠更不舍得哑姑离开,他跟在哑姑身边看她收拾东西,亦步亦趋的像个小孩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哑姑回头看向沈无春,有些无奈的笑了,她走上前给沈无春理了理衣襟,道:‘你们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吵架,不要冷战。’   沈无春点点头,即便他不确定还有没有以后。   哑姑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无春,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不舍。沈无春低下头,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镯子带了好多年,摘下来的时候都有些疼。   “这对镯子是傅鸠给我的,” 沈无春道:“你将它们带走吧。”   沈无春不知道前路如何,他不舍得这双镯子损坏或者丢弃。   “日后若有人问起我跟傅鸠,” 沈无春道:“你也与他们讲讲我们的故事。” 讲讲作为师徒之外的,作为仇敌之外的,作为第一魔头与第一剑客之外的,傅鸠与沈无春的故事。   哑姑带着傅鸠的剑与沈无春的玉镯,从后山离开了。山上倏地静了下来,只剩下傅鸠与沈无春两个。   山下,苏弄晴率领的大队人马被浮玉山的梅阵拦住,沈无春换了阵法,苏弄晴解不开,被生生拦了下来。   心腹走到苏弄晴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江湖中自然不缺精通奇门遁甲的人,可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仍然解不开复杂的梅阵。   苏弄晴面色微沉,她扫视了眼身后众人,高声道:“放火烧山!” 第56章   “这山不能烧!”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苏弄晴看去,南宫镜从人群中走出来,青衣飒爽。   苏弄晴看见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厌恶,面上却还笑道:“为什么不能烧?”   南宫镜是一时意气冲出来的,随口扯了个理由,“放火烧山太过激了,恐怕会伤到山下的百姓。”   苏弄晴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她笑道:“我会让他们小心的。”   南宫镜还要张口,苏弄晴目光看过来,道:“如今正是要紧关头,放火烧山也是无奈之举,南宫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是何居心?还是说你峨眉一派非要与大家背道而驰?”   南宫镜哑然,她比不过诡辩的苏弄晴,却在对面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无歇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人群里,一身灰衣,头戴斗笠,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难以被人察觉。   他看着南宫镜用口型说了什么,南宫镜心领神会,重新看向苏弄晴,“苏盟主可别乱给人扣帽子,傅鸠为祸武林,峨眉与他从来不同路。可山上除了傅鸠还有沈无春,苏盟主,这沈无春可是你的师父,浮玉山是你求学之地,刚当上盟主就对昔日师父下手,未免有些无情吧。”   苏弄晴眼眸微冷,“话不是这么说,沈无春与傅鸠同流合污,我纵然是沈无春的徒弟,也不能看着师父一错再错。”   “可你不是说要尽力劝说沈无春站到我们这边的吗?” 南宫镜直直的盯着苏弄晴,“放火烧山肯定会激怒沈无春,到时候哪还有劝说他倒戈的可能呢?”   苏弄晴不妨,竟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南宫镜面向人群,继续道:“十多年前,是沈无春出手打败了傅鸠,这一次,无论如何而不应当将沈无春推向傅鸠那边。不然这两个人一起,咱们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这话说出来,有不少人都应和,本来他们的联盟也不是那么稳固,很多门派都是被逼前来壮声势,他们自然不想成为白白送死的那些人。   “是啊是啊,还是要尽力安抚沈大侠才是。”   人群中应和的声音越来越多,也有一些不同意的,但都说不到点子上。苏弄晴怕这样下去要乱,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局面,便道:“南宫姑娘所言有理,是我轻率了。”   她摆了摆手,众人都安静下来,听她道:“精通奇门遁甲的诸位先生请继续破解梅阵,余下的人做两手准备,将这些梅树都砍了吧。”   南宫镜一惊,还要说什么,却见对面的燕无歇冲着她摇了摇头。苏弄晴看她一眼,并没多理她,打马离开了。   人群散开,扎营的扎营,砍树的砍树。   南宫镜趁人不注意,悄悄与燕无歇汇合。   见到燕无歇,南宫镜还没说话,燕无歇先开口了,“你拿走了傅鸠的秘籍?”   南宫镜一愣,点了点头。   “糊涂!” 燕无歇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你也敢去碰?”   “那有什么的。” 南宫镜很是不以为意。   燕无歇眉头紧皱,但他看着南宫镜这幅样子,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南宫镜毕竟不是养在他身边的,他不好以长辈的身份自居,对她指手画脚。   “你师父知道了,也会骂你的。”   南宫镜看他一眼,同他理论,“有秘籍难道不是好事情吗?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吗?秘籍引出来的祸事罪魁祸首是那些想抢秘籍的人,与我何干?你不能因为那些人的错而来责问我。”   燕无歇呵斥一声,“天真。”   南宫镜神色淡了些,转而问道:“沈长策呢?为什么武林盟主成了苏弄晴?”   提起沈长策,燕无歇有些头疼,“他被苏弄晴软禁了,苏弄晴借机夺权,逼他退下了武林盟主的位子。” 顿了顿,燕无歇道:“这孩子优柔寡断,他师父的冷酷果决是一点没学到。”   “那得想办法救他出来,让他主持大局啊。”   燕无歇摇头,“他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威望,从他赢了武林大会开始,一切事宜都是苏弄晴在替他打点,如今就是叫他出面,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我猜,沈长策应该在同行的人里,面对沈无春,苏弄晴不可能不带着他。”   南宫镜心里转过一圈,有些着急,“沈长策不顶用,那你呢,你做了十年的武林盟主,积威甚重,你去阻止苏弄晴。”   燕无歇看着她,并不言语。   南宫镜后知后觉,心里有些失望,“你不愿意犯众怒。”   “是不能犯众怒。” 燕无歇看了眼浮玉山的方向,“不然,不管你是武林盟主还是别的什么,都难逃傅鸠的下场。”   前面众人砍树砍得如火如荼,苏弄晴看了一会儿,招手叫来心腹,同她说了几句话。   林中无人处,几个弟子带着沈长策走过来,沈长策一身锦衣,头戴玉冠,看去是个翩翩公子模样,但他双手却被绑了起来,掩在宽大的衣袖之下。   苏弄晴转过身,看着沈长策。   “师兄,咱们到浮玉山了,很快就能见到师父了。” 苏弄晴笑着走到沈长策面前。   沈长策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弄晴面不改色,“只是师父不知道怎么想的,变动了梅阵,叫我难以摸得到路。” 她看着沈长策,“但你应当知道梅阵的解法,你在浮玉山生活了十年,不可能解不开梅阵。”   沈长策看了她一眼,道:“我真后悔当初带你回浮玉山。”   苏弄晴一顿,神色越发可怜,哀哀的看着沈长策,“后悔?你后悔了?”   沈长策难得聪明了一点,对于苏弄晴的示弱之态不为所动,反而好笑的看着苏弄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蠢,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觉得我会上当吗?” 他看着苏弄晴,眼中总算有了些别的情绪,“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不会在上你的当了。”   苏弄晴收起了那幅神色,有些漫不经心,“你说我骗你,沈无春又比我好多少?他不也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吗?”   沈长策忽然激动了起来,“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苏弄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下,嘲笑道:“你不会现在还念着沈无春吧!人家心里可一点都没有你。”   沈长策并没有显示出苏弄晴想象中的反应,他平静的看着苏弄晴,认真道:“与此无关,师父教我养我,我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出卖他。”   苏弄晴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扬手,几个弟子上前来拉着沈长策。   “给他吃如意散。”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师兄自小一帆风顺,想必没有尝过这等苦楚。”   如意散一下肚,沈长策登时如百蚁噬心,痛苦不已。他疼得歪倒在地,看向苏弄晴的目光中终于流露出痛苦和难过。   如今的苏弄晴已经不是初上浮玉山的苏弄晴了,沈长策在痛不欲生中模糊的想,别再想她了。   直到天黑,苏弄晴等人也没有解开梅阵,好在砍树的那些人砍出了一条道,苏弄晴便命人今夜休息一夜,明日山上。   峨眉女尼抱了些砍下来的梅枝子点火,南宫镜坐在火堆边,“多少年的老梅树,就这么毁于一旦。”   燕无歇坐在一边,晃着酒壶,半是自嘲半是感叹的笑了一声,“明日那些上山的人,下场或许还不如这些梅树呢。”   南宫镜看向他,“你找到沈长策了吗?”   燕无歇点头,“不过现在还不是救他出来的时候。”   南宫镜刚想问他,忽然听见一旁传来喧闹声,似乎是丐帮的地盘。   丐帮帮主踢打着一个半大的小孩子,大抵是那孩子倒酒的时候不小心倒撒了,丐帮帮主就闹了起来。   南宫镜想上前制止,“好歹一帮之主,怎么这个样子!”   “人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绷得太紧了,难免需要发泄。” 燕无歇冷眼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没有阻止南宫镜。   南宫镜刚走上前,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戏谑又讥讽,“什么时候一群叫花子,也学起贵人的做派了。”   人群乱起来,四处寻不着声音的来源。   燕无歇倏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南宫镜身边,“是傅鸠。”   月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道身影,傅鸠半倚在树枝上,绣着墨色牡丹的长袍垂下来,随风轻摆。沈无春则站着,月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苏弄晴闻声走出来,看着月下的二人。   四面人群都安不下来了,浮躁的情绪涌动在每个人之间。   傅鸠一见就笑了,“带着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就想来抓我?”   苏弄晴咬了咬牙,这个时候,她必须立住自己的气势。   “傅鸠,你作恶多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   话没有说完,飞叶像一把刀子,擦着苏弄晴的脸颊过去。   是沈无春出的手。   苏弄晴话说了一半,傅鸠懒懒散散的,“老一套,听都听烦了。”   苏弄晴咬牙,“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傅鸠眉眼邪肆,月光下如鬼魅一般,他飞身而来,闪电般迅速,抓起毫无防备的丐帮帮主,同沈无春消失的无影无踪。   “要来尽管来,我等着送你们一份大礼。”   余音缥缈,消散在天地间。 第57章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月光既静又柔,落在地上,像是缓缓流动的水。   崖边的风很大,吹着亭子边的帷幔起起落落,傅鸠坐在案前,面前摆了一张琴。   “再过几日又是重阳节了。” 沈无春忽然道。   “是啊,” 傅鸠闲闲的拨弄琴弦,“山下这个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山上已经冷的不得了了。”   沈无春没有说话,浓密的眼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脉脉的看着傅鸠。   傅鸠笑了一声,将沈无春拉下来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手,问道:“冷吗?”   沈无春摇了摇头,傅鸠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撒开,与他闲闲的说了些有的没的。沈无春一边看着傅鸠,心思天马行空的,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他想起十年前的秋天,那个秋天他奔走在江湖中寻找傅鸠,没有找到傅鸠之前,他在想些什么呢?那些情绪早已无法细细分辨了。   傅鸠忽然抚了抚沈无春的眉,动作极轻,却又充满了沉重的情绪。   “沈无春,” 傅鸠问他,“你怕不怕?”   沈无春看向傅鸠,干净的眼眸中倒映着傅鸠的影子,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早该同你站在一起。”   傅鸠笑了,他轻声道:“睡一会儿吧。”   沈无春温顺的伏在傅鸠膝上,慢慢阖上眼。   傅鸠伸手抚琴,琴声舒缓。沈无春听着琴声,偎着傅鸠,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苏弄晴带着人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几堪入画的场景。亭子四面悬挂着的帷幔忽起忽落,薄纱吹起来的时候,人们看到了傅鸠与沈无春。   沈无春伏在傅鸠膝头,白衣同傅鸠的黑衣交叠在一起,好似他们本来就该如此依偎。   苏弄晴站定,她身边一个丐帮长老大喝一声,“傅鸠,你这厮快放了 ····”   “安静!” 傅鸠声音冷厉。   舒缓的琴声忽然一变,琴弦探出杀人的风刃,那丐帮长老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人群骚动起来,纷纷抽出兵刃。   苏弄晴连忙喝止,“不可冲动!”   亭子中,傅鸠停止抚琴,沈无春睁开了眼睛。   傅鸠低下头对着他笑,“醒了?刚好戏开场了。”   苏弄晴上前一步,扬声道:“傅鸠,今日天下群雄齐聚浮玉山,你已经插翅难逃了。放了你抓走的九位掌门人,交出《玉竭山顷》,或许你还有条活路。”   傅鸠勾起嘴角,轻轻笑了,“那你们是想要《玉竭山顷》,还是想要九位掌门人呢?”   苏弄晴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傅鸠随手指了指,众人这才看见崖边立着几个木桩子,木桩子上都绑着人。傅鸠挥袖掀开蒙着人的黑布,正是被傅鸠抓走的九位掌门人。有少林长老,崆峒掌门,华山掌门,丐帮帮主 ··· 这九个人都是一派之长,也都十分支持苏弄晴。从十年前到现在,这些人从没放弃过《玉竭山顷》。   一见到这九位掌门人,各自门下的弟子立时就要往前冲,刚迈出一步,就见沈无春忽然从亭中飞出,一柄长剑掀起磅礴剑意,如狂风过境,压倒了冲上前来的弟子。   “都安静些,听我说。” 傅鸠越发像个魔头了,语调漫不经心的定人生死,“《玉竭山顷》一共九卷,这里有九位掌门人,每死一个,我就给一卷《玉竭山顷》。”   傅鸠抬眼,看向苏弄晴,“你是武林盟主,就由你来决定是要人还是要《玉竭山顷》。”   人群倏地静下来了,无数道目光聚集在苏弄晴身上。   苏弄晴面色很不好看,她冷笑一声,“荒唐,我们为什么要跟你玩这种游戏?”   傅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杀了这些人而不必给你们秘籍吗?”   苏弄晴面色一变,“当然不是!”   傅鸠笑了,笑意却冷冰冰的,“那你就认清楚,现在是我在给你们机会!”   苏弄晴面色青白不定,已经被傅鸠架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若是她选择要《玉竭山顷》,这九个门派都不会再支持她,余下的人更是一盘散沙,难以控制。而如果她要保下这些人呢?拿不到《玉竭山顷》,一样是她这个武林盟主的无能。   傅鸠看着苏弄晴,不可否认,苏弄晴是个聪明人,从一个备受欺凌的孤女到如今的武林盟主,她有手段有智慧,可她毕竟太年轻了。   燕无歇做了十年的武林盟主,面对傅鸠既不敢放又不敢杀,苏弄晴就不想想其中的原因吗?   大家面面相觑着,也不说话,傅鸠觉得好无趣,随手解了丐帮帮主的哑穴。   丐帮帮主一能说话,立即破口大骂。傅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再骂,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丐帮帮主声音一下子停住了,颇有些滑稽。他不敢骂傅鸠了,转而看向苏弄晴与丐帮弟子,命令他们救自己。   苏弄晴犹豫了一下,“既然钱帮主这么说,那 ······”   她话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嵩山派的大弟子道:“苏盟主不要种了傅鸠的奸计,万不该顺着傅鸠行事。”   他打断苏弄晴的话,是不想苏弄晴说出救丐帮帮主而不要《玉竭山顷》的话,可到底该如何解决这两难的境地,他又没话说了。   苏弄晴咬着牙,那边傅鸠招手叫沈无春回来,众目睽睽之下,拉手摸肩,丝毫没有廉耻之心。   苏弄晴看着亭中的人,道:“九位掌门人都是武林泰斗,缺一不可,我愿意以我自己来换他们。生死由大家做决定,我无二话!”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牺牲她一个能换一本《玉竭山顷》,怕是没有不乐意的人。因而四下里竟没有谁提出反对的。   苏弄晴心里何种滋味暂且不提,傅鸠绕着沈无春的一缕头发,嘲笑道:“你一个人就想换九位掌门人?好大的脸面呐。”   苏弄晴面色铁青,她对傅鸠无可奈何,只好转向沈无春,“师父,你本是天下人人尊敬的大侠,何以要自甘堕落,与此等魔头为伍?”   沈无春看了苏弄晴一眼,没有搭话,苏弄晴眸光微闪,又道:“你与天下人为敌的时候,可有想过师兄日后还如何自处?”   沈无春神色微动,傅鸠却忽然大笑起来,“拿沈长策来威胁我?好!真是好极了!”   傅鸠看起来也太开心了,沈无春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苏弄晴还想在说些什么,傅鸠神色却忽然冷了下来,“小丫头,别废话,你到底选还是不选?”   苏弄晴眼中透着些焦急,傅鸠笑了,“好吧,你不选我来替你选。”   话音落下,一册书卷从傅鸠袖中飞出去,柔软的纸张悄无声息的划过丐帮帮主的喉咙,鲜血喷在书卷上。   人群中传来几声尖叫,傅鸠出掌,连人带书送还给了他们。   丐帮弟子一拥而上,将苏弄晴都挤到一边。   他们围着帮主身边,鲜血的血液还在不停往外流,其中一个一马当先拿了书卷,还没收回手,就被另一个人一棍打在手腕上,生生将手腕砸折。书册刚好落在棍下。   衣衫褴褛的老头看着那书册的人,一双眼睛如鹰目般盯着拿书的人,“你想干什么?”   “我 ···” 那年轻一些的乞丐捂着手,不敢对上老人的眼睛,“我怕血把书弄花了。”   老人环视一周,余下的人都不敢对他对视。他是帮里除帮主之外最有威望的人,身边也有不少拥护者,帮主一死,立即就有人推他上位,说这一卷《玉竭山顷》自然也非他莫属。   老人拿走了被鲜血染红的书册。人群里有人出声:“难道这一卷《玉竭山顷》就独归丐帮所有吗?”   丐帮弟子立即反驳,“我们帮主拿命换来的《玉竭山顷》,不归我们归谁?”   “若是后头还有《玉竭山顷》,你们也不要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这样说,话里话外定下了还要在死几个掌门人似的。   被绑在悬崖边的几个掌门脸都青了。人群吵嚷起来,乱作一团。   南宫镜在人群里看着,十分不能理解,“怎么能这样。”   燕无歇大约是看多了这样的事,十分平静,他嘱咐南宫镜,“不要强出头,看傅鸠的意思,无意为难其他人。”   “可是 ···” 南宫镜年轻,遇见不平事总想出来试一试。   燕无歇摁住她,“去找沈长策,去吧。”   南宫镜没有办法,只好悄悄退出人群,依照燕无歇的意思去找沈长策了。   “下一个。” 傅鸠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叫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傅鸠看着苏弄晴,含笑道:“该下一个了。” 第58章   下一个轮到崆峒,崆峒掌门面色惊恐,挣扎着说不出话。崆峒弟子看去并没有救人的意思,一个个的或是低头或是顾盼左右,大约都等着傅鸠不耐烦,杀了人后拿秘籍。   傅鸠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些人,“要是这次再让我动手,那秘籍可就不能给了。”   “别!” 丐帮弟子先说话了,他们看着崆峒弟子,道:“快选啊!”   四下里别的门派也在看热闹,催促道:“快选吧!”   崆峒派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来一个年轻的小弟子,这小弟子连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都不会,直接道:“要 ··· 要秘籍。”   崆峒掌门面色紫涨,目光怨毒,恨不得将这些弟子扒皮抽筋。   傅鸠笑了,对沈无春道:“瞧瞧,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正道。”   沈无春神色很平静,很多人很多事,一向是入不了他的眼的。这些污秽的,丑陋的人心,他更加不在乎。   人群等的有些焦急,傅鸠看向苏弄晴,“这一次,要你们苏盟主动手。”   苏弄晴一顿,问道:“为什么?”   傅鸠理了理衣袖,“人是你们决定要杀的,这笔血账总不好记我一个人头上。”   傅鸠目光含笑的看着苏弄晴,他就是要让苏弄晴进退两难,最好千夫所指,万事皆空。   苏弄晴死死的盯着傅鸠,她在心里疯狂的盘算,想要找个法子摆脱眼前的困境。身边的人奉上了剑,苏弄晴抽出剑,兵刃与剑鞘相碰,发出锐利的金石之音。   苏弄晴提着剑,一步步走到崖边,走到几位掌门面前。几位掌门口不能言,命悬一线的恐惧令他们每个人都神色狰狞。苏弄晴提着剑,犹豫了很久。   傅鸠没有看她,他像是小孩子整理玩具一样,将剩下的几册《玉竭山顷》整齐地摆放在桌案上,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   苏弄晴看着崆峒派掌门,声音轻轻的,“是你的弟子选的,可怪不得我。”   话音落下,剑光一闪,鲜血喷溅出来,崆峒派掌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失去了生命。   傅鸠勾唇一笑,扬手将第二册 《玉竭山顷》扔向苏弄晴。   第三个是华山派,不等傅鸠问,华山派掌门的小女儿便喊道:“我们要人,不要秘籍!”   傅鸠笑问:“真的吗?”   华山派这样选,其余门派自然是不同意的。尤其是已经失去过掌门的丐帮和崆峒。   “前头两位掌门都已经英勇就义了,你华山派怎可如此不识大体?”   “就是!”   “王掌门半生都在追寻《玉竭山顷》,若是能以一命换来《玉竭山顷》,也算得偿所愿!”   王姑娘神情愤愤,“你们这是人说的话吗?!”   人群吵嚷起来,骂作一团。   傅鸠却在亭中闲闲抚琴,好一派霁月光风公子像。   苏弄晴看着乱作一团的江湖众人,忽然问道:“是不是每杀一个人,就能得到一卷《玉竭山顷》?”   傅鸠目光倏地看向苏弄晴,“是。”   苏弄晴神色冷然,没人想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苏弄晴持剑,几乎是干净利落,其余几位掌门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命丧当场。   人群被这番变故惊住了,只听见王姑娘一声凄厉的哭喊:“爹——”   苏弄晴充耳不闻,她衣上溅了血,如玉面修罗。苏弄晴看向傅鸠,“我已经选好了,秘籍拿来吧。”   傅鸠嘴角带笑,目光却审视的看着苏弄晴,“有魄力。”   他扬手,其余几册秘籍都落在了苏弄晴手里。苏弄晴手拿全部的《玉竭山顷》,激动的面色都红润起来。   人群一瞬间涌动起来,其余几派神情愤恨的看着苏弄晴,就要冲上前来。   他们的愤恨,有些是因为苏弄晴杀了人,有些是因为苏弄晴拿了秘籍,但不管怎么样,苏弄晴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面对这样的乱象,苏弄晴却忽然定下了心,她往悬崖边靠近,道:“再往前一步,我就把秘籍扔下去。”   那些想拿秘籍的纷纷止步,还帮忙拦着其他人,“别冲动,别冲动!”   苏弄晴扫视众人,朗声道:“九位掌门人是死于傅鸠奸计之下,江湖永远铭记九位掌门人的高风亮节。我手上八卷《玉竭山顷》,将汇总起来分给九个门派,以告慰九位掌门人在天之灵!”   九大门派犹豫了一会儿,掌门之死已成定局,若这会儿不按照苏弄晴的意愿行事,怕不是人财两空。   傅鸠看着苏弄晴,低声叹道:“有魄力有谋略,行事果决,当断则断,若是不与你我为敌,我会很欣赏她。”   沈无春看着苏弄晴,神色有些复杂,“不是同一条路,会与你我为敌这件事,避不开的。”   人群渐渐平静下来,那哭喊着的王姑娘被人悄无声息的带了下去。夜色渐渐褪去,凌晨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色,太阳从苏弄晴身后的天际升上来,顷刻之间,光芒万丈。   “啊——” 丐帮弟子喊了一声,声音惊慌,“字 ··· 字没有了!”   苏弄晴面色一变,连忙翻开书册,只见日光所到之处,书卷上的墨字渐渐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苏弄晴脑袋嗡的一下,刚刚安静下去的人们顿时炸开了锅,“字呢,字呢?真的没有了?!”   苏弄晴僵硬的看向傅鸠,傅鸠挑眉,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我忘了,《玉竭山顷》上的字不能见光。”   全完了,全都完了。苏弄晴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想法,此时此刻,她不再是武林盟主,也不是《玉竭山顷》的拥有者,她是杀了九大门派掌门人的凶手,那些人的愤怒会像虎豹豺狼一样将她撕碎。   苏弄晴什么都不想了,她握紧剑,疯了一样冲进亭子,对着傅鸠疯狂的劈砍。   这像是一个信号,被愤怒冲昏了头的人如洪水泄闸一般冲上来,混战终于爆发了。   不知道是谁的大刀砍向琴案,琴弦断裂,琴板破开,飞出一条帛书来。   那素白的丝绢之上,写满了墨字,黑白交织着,吸引人们的目光。   苏弄晴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玉竭山顷》,是《玉竭山顷》!”   沈无春脚尖轻点,踩着无数人的肩膀,于空中夺下了那条轻薄的丝带。   人群疯狂,不像是人,像是某种野兽。   傅鸠与沈无春被逼到悬崖边,寒风冷冽,吹的沈无春手中的帛书翻滚不休。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虎视眈眈的人群,不远处是那几个人掌门人的尸体,他们死在夜里,死不瞑目。   傅鸠与沈无春对视了一眼,沈无春忽然扬手将帛书扔向了空中,众人目光紧随那帛书,争先跃起争夺,却不想傅鸠一掌拍向那团飞舞着的帛书。裂帛之声传来,素白的丝绢碎成一点一点的,在空中飞舞着,像是雪。   一片雪花落在沈无春手心,在他手中化为水渍。   “真的下雪了。” 沈无春轻声道。太阳被云层遮了起来,天空变成了黯淡的灰白色,寒风夹杂着雪花席卷山崖,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寸寸撕裂的帛书再没有拼凑的可能,傅鸠心里觉得好痛快。这世间人负他者多,燕无歇半生都视《玉竭山顷》如洪水猛兽,傅鸠偏要把《玉竭山顷》送给南宫镜,叫燕无歇余生惴惴不安。苏弄晴一心争权夺利,傅鸠就要她镜花水月一场空。这满山的江湖人渴望《玉竭山顷》,傅鸠就让他们眼睁睁看着《玉竭山顷》毁去,让他们再也没有得到这秘籍的可能。   傅鸠笑了,从未有过的开怀。他拉过沈无春,按着他的后颈与他接吻,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在旁若无人的亲吻。   梅花被寒风吹开了,鲜艳的仿佛血染就的,是黯淡天色下的浓墨重彩。傅鸠温暖的手掌拂去沈无春眼睫上的雪花,轻声道:“别怕。”   下一刻,两个人转身跳下了悬崖。   空中的身体变得轻盈,沈无春被傅鸠揽进怀里,耳边呼啸的风声变成了傅鸠跳动着的心脏声,一声又一声,隔绝了沈无春周身的寒冷。   沈无春伸手抱住了傅鸠,他想,即便在这一刻死去,他仍然是没有遗憾的。   崖边的风刮的人脸生疼,雪粒子砸在脸上,针扎一样。人群涌到崖边,只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黑衣白裳相互翻滚纠缠,直到看不分明。   苏弄晴像是要呼吸不过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去山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盟主,停下吧。” 燕无歇的声音穿过风声传过来,苏弄晴看去,只见燕无歇站在那几位掌门人身边,面色不忍,“这一出闹剧,还不结束吗?”   苏弄晴大步走到燕无歇面前,“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出闹剧,到此为止吧。” 燕无歇声音沉稳,像是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九位掌门人身死,傅鸠沈无春跳崖,《玉竭山顷》化为飞灰,你将他们带来这浮玉山,到底得到了什么?”   “傅鸠没有死!” 苏弄晴不相信傅鸠会乖乖赴死,“他们已经是在崖下准备了什么机关,他们肯定没有死!”   燕无歇目光悲悯的看着苏弄晴,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傅鸠不是神仙,万丈悬崖之下哪里还能生还,苏盟主,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胡说!” 苏弄晴状若疯魔,她一定要去崖下找,可是响应声寥寥。燕无歇出现了,人们本能的相信他而不去相信苏弄晴。   苏弄晴不管,她往崖下去,领着一行十几个人。   燕无歇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有人上来问燕无歇,现在要做什么。   疯狂散去,人们脸上只剩下茫然。   满地的尸首已经蒙上了一层雪,燕无歇沉声道:“为几位掌门人和众弟子收敛尸身。”   人们应是,争着抢着去做事情,用做事情来掩饰心中的不安与惶然。   苏弄晴领着人下崖,却在半路上遇见了沈长策。   “你 ··· 你想干什么?”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   沈长策缓缓抽出剑,“你逼死了师父。”   “他没有死!” 这个时候,苏弄晴反到成了唯一一个相信傅鸠与沈无春活着的人了,“他们肯定是逃了。”   沈长策痛苦到了一个程度反而平静下来,他清晰的觉得一部分的自己正在死去,现在是去腐疗疮的时候了。   山崖之上人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南宫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燕无歇身边。   “如何?” 燕无歇问道。   “沈长策杀了苏弄晴。” 南宫镜心情说不上好,她看着沈长策抱着苏弄晴的尸首,几乎要枯坐成一块石头。   燕无歇顿了顿,又问:“他们呢?”   南宫镜看向燕无歇,“我下去的时候,没有找到人,只好依照你先前吩咐的,放了两具与他们身形相似的尸体。”   “没有找到人?” 燕无歇有些惊讶。   南宫镜点点头,“他们可能早就走了。”   燕无歇目光平静下来,他望向天空,白雪纷飞,自由自在。   “走吧,走了也好。” 第59章 番外―   安平县有个汾白酒馆,坐落于鹤水街的尽头,一整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商铺,汾白酒馆看去并不起眼。   然而秋星是谁?大名鼎鼎的盗王摘星手,轻功绝顶来去无踪,风头直逼当年的金夺燕。在他看来,安平县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三个月前,黑道银环宫老宫主去世,左护法南荣携密令与少主出逃,逃至安平县后神秘失踪。当日追杀之人众多,大家都以为这二人必死无疑,没想到半个月后,这二人竟然又出现了,一举平定了银环宫的内乱。   两个月前,这一带闹山贼,附近六个县都受了灾,唯独到安平县的时候山贼不见了踪影。   半个月前,岭南的权贵们为京中小郡王贺寿,押运的十几车贺礼在安平县附近被劫,价比黄金的几大车荔枝和一件珍贵的紫檀白玉屏风都丢了。   这一切绝非巧合,秋星几番查探,终于将目标锁定在鹤水街的汾白酒馆。   鹤水街口有棵老海棠树,正值花开的时节,满树的海棠花粉粉白白的,像一大朵蓬松的云。秋星从树下走过,装作寻常客人的样子走到汾白酒馆门口。   酒馆门脸并不大,门口挂了布幡,写着“绿蚁新醅酒”几个字。门口的匾额上写了汾白酒馆四个大字,不知道是谁提的字,还算有风骨。   秋星走进酒馆,店面不大,摆着五六张桌子,墙上挂着木牌子,上写着女儿红,竹叶青等酒名,下面一行写着各色菜名。   伙计走到秋星面前,殷勤招待着,秋星点了壶酒,要了两个小菜,往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坐了。   秋星刚坐定,楼上就走下来一个人。秋星看去,只见那人身着简单的白绸衫子,木簪子简单的挽了头发,可越是这样简单的装扮越叫人对他那张脸挪不开眼。秋星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注视这那人从楼上慢慢走下来,气质清冷,眉目浅淡。   “他人呢?”沈无春环视了一周,问底下忙着的伙计。   “掌柜的出去了,”伙计知道他问的是谁,回答的很快,“说过会儿回来吃中饭。”   沈无春点点头,穿过大堂走到后院去了。   秋星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开,不知道是不是秋星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美人不经意看了自己一样。   沈无春一走,身边别的客人小声议论起来了,“这就是酒馆的老板娘吧,长得可真好看。”   秋星往那边看了眼,问道“老板娘?他不是男人吗?”   这客人也不见外,道:“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他跟酒馆掌柜的是一对儿,俩男的一块过活。"   秋星受教的点点头,给说话的客人倒了杯酒,“老哥,你跟我说说呗。这么好看的人,我可真没见过。”   客人喝了酒,道:“这家酒馆是四年前开起来的,掌柜的俩人也是四年前到这里来的。这里的酒菜价格不贵,实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酒,”客人让秋星尝尝,“掺了水,总觉得不够味儿。”   秋星喝了酒,酒味香醇,就是不够浓厚。他道:“卖给客人的酒里掺了水,这可不地道。”   另一位客人摆摆手,“人掌柜的有名头,说这叫…调酒,外邦人都时兴往酒里掺东西。”   客人喝了杯酒,“咱是不懂什么叫调酒,不过这酒是真香,要是啥时候往出卖的酒不掺水,多贵我都买了。"   秋星喝着酒,和这些人聊着天,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不见这家掌柜的,平常都是这老板娘打理生意?”   一位客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八成上外头鬼混去了。”   秋星呛了口酒,“这老板娘这么好看,掌柜的还能去外头鬼混?”   “这家掌柜的人可不怎么样。”一位客人道:“有一回掌柜的喝醉了,跟我们几个聊天,说老板娘是他抢回来的媳妇儿,人一开始根本不愿意跟着他。”   秋星瞪大了双眼,另一个客人道:“还有一回,两个人拌嘴,我在大堂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掌柜的埋怨老板娘不能生呢。你看看,人跟了他十几年,这会儿埋怨他不能生了。”   “这算什么。”另一个客人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清明的时候郊外踏青,我亲眼看着掌柜的身边跟着个姑娘,那姑娘身段高挑,虽然没看清脸,但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搁树林子里头动手动脚的,一准有事儿。”   “那这事儿,老板娘知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都没辙啊,”客人道:“我估计,这掌柜的可能对老板娘动过手。”   “动过手?!”秋星声音忽然高了些,客人忙拉住他,“你小声点。”   “应该动过手,”另一位客人道:“我有一回瞧见老板娘手上有淤青,手腕上一圈痕迹呢。”   秋星忍不住道:“掌柜的可真不是个东西。”   “谁说不是呢。”客人又谈论起来,“隔壁孙二娘还说掌柜的掀了她家房顶的瓦补自己屋顶了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剩下的话秋星没有听进去,他往后院的方向看了眼,虽然没看见人,但心里却像是被什么勾走了似的。   没多会儿,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着黑衫的人,他一进来,几个相熟的客人便同他打招呼,“傅掌柜好啊。”   傅鸠拎着包果子,笑着回道:“你也好。”   秋星打量着傅鸠,虽然傅鸠生的也很俊美,但他眉眼总有股不正不经的邪气。加上秋星听了老板娘的遭遇后先入为主,登时断定傅鸠不是好人。   傅鸠似乎看见了秋星,笑问:“客人是新来的?”   秋星不咸不淡的回道:“外地人,路过此处。”   傅鸠点点头,“相逢就是有缘,再给这位客人上两道菜,算我请您的。”   “多谢。”   那边伙计走过来,傅鸠问道:“你们老板娘呢?”   “老板娘去后院了,今日开新酒,他去启封了。”   傅鸠面色一变,连忙往后院走去。   酒从酒窖中拿出来,刚刚启封,便觉得酒香扑鼻,令人沉醉。然而这沉醉还没有持续多久,傅鸠就看见沈无春往里头掺水。   刚到安平县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个会酿酒的老头,酿出来的酒那叫一个绝。在傅鸠尝过的所有的酒中,老头酿的酒排得进前三。   沈无春学会了老头酿酒的手艺,但沈无春是个不懂酒的,他认为喝酒伤身,尤其是烈酒,于是非得往酒里掺水。有酒味儿还不上头,真是两全其美。   傅鸠不敢反驳沈无春,只好偷着他酿好的,还没掺水的酒过过瘾。   沈无春看见傅鸠,问道:“怎么了?”   傅鸠面色如常,将买的果子从身后拿出来,道:“吃果子。”   沈无春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刚咬了一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哪来儿的钱呢?”   傅鸠一顿,道:“上回买菜剩下的。”   沈无春不许傅鸠藏私房钱,这是跟隔壁孙二娘学的。傅鸠想想觉得好笑,沈无春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孙二娘不许男人藏私房钱,不知道不许藏私房钱的重要性,他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傅鸠将果子塞进沈无春手里,道:“你先过去吧,剩下的酒我来处理。”   沈无春点点头,一面咬着果子一面过前头去了。   傅鸠冲外面招手,伙计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把这几坛没掺水的封好,藏到老地方。”   伙计苦着一张脸,“这要是让老板娘知道了,可不得了。”   “你只管去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傅鸠让人把酒藏好,装作自己干完了活儿的样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夜里秋星来踩点,轻手轻脚的翻上屋顶,小心的拿开了瓦片。   明亮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来,傅鸠歪在床上,看沈无春在桌边对账。沈无春这个人真想做什么事情,那必定是认真的不得了。   傅鸠等不及了,催道:“快点歇息吧。”   沈无春还没对完,只说快了。   秋星眼看着傅鸠越发不耐烦,沉声叫他的名字“沈无春!”   沈无春顿了顿,只好收了账本走到床边。他都没坐下,就被傅鸠一把拽上了床。床帐子落下来,没多会儿就听见床棱吱呀吱呀的响。   傅鸠跟沈无春说了些什么,秋星听见,臊得脸都红了,暗自骂了两声老畜生,将瓦片盖上,连忙离开了。   傅鸠:啊,我的干儿子来了。   傅鸠:啊,我的干儿子你还是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