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   我跑到宫里当了天子的师父   狄醉山在哪儿   发表于3小时前 修改于3小时前   原创小说 - 古代 - BL - 短篇   完结   第一人称   古代师徒,1V1 第01章   第一次见邢献,是在宫内,他的寝宫内。   我蹲在房梁上,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吃着宫人不耐烦扔过来的残羹剩饭。   堂堂一个皇帝,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连轻慢的宫人都无法处置。   不过这也难怪,他毕竟是个傀儡而已。   他的母妃身份卑贱,死的早,父皇又在几天前驾崩,他什么母族背景都没有,无权无势孤苦伶仃,也正是因为如此,野心勃勃的摄政王才会推他上位,成了这有名无实的新帝。   我从房梁跃下,落进他寝宫里的时候,他机警的立刻看了过来。   半边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稚嫩的戒备,目光冷冷的不像一个几岁的小孩子。   对了,听说他的半边脸在幼时被一场大火烧毁了。   那是一位受宠爱妃唯恐这皇子会夺走她腹中胎儿的地位,便痛下杀手,却没烧死他。   虽说那妃子最后也被别的女人下毒小产了,可皇帝怜惜她,草草将那边火归为天灾,而毁容的邢献也由此受到皇帝的厌憎,也从那之后没摘下过面具。   那样厚重又坚硬的黑色面具,如同嵌在了他脸上似的,居然也没掉下来。   我负手而立,打量了几眼他空荡荡又漏风的寝宫,尽量温和的说。   “喂,要不要拜我为师?”   在门派时,旁人常说我说话的语气过于倨傲,令人生厌,我从不屑于同他们好言好语,眼下面对这个小皇帝,我却真是拿出了自己的十二分耐心来获取他的信任。   即便这皇位有名无实,可他起码是万人敬仰的皇帝,若日后我辅佐他成为真正的帝王,那我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天子师父了。   门派里的师兄弟都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唯独我是个庸才,连师父也说他从未寄希望于我,不过是当年瞧我快要饿死在路边,一时心软,才救了我一命。   心胸狭隘,善妒阴险。   他们都说我是这样的人。   这么多年来,门派里从未有人看得起我,反而在背地里嘲讽我是虚挂了个师兄的名头,若不是师父垂怜,我连这门派的门槛都过不去。   可他们将我当做淤泥,我便偏要做这世间的万人之上,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接受他们的朝拜的。   心中一股积怨涌上心头,恨的滴血,我却将面色放的愈加柔和,继续说服这可怜的小皇帝。   “在这危机重重的宫里活着,很难吧。摄政王现在需要新帝来掩饰他的野心,才会留你一命,若他哪天想自己穿龙袍了,不必找人除掉你,你便自己在这里饿死了。”   “你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命给别人操控吗?”   邢献始终一言不发的盯着我,黑漆漆的眼瞳藏着所有情绪,好似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可他的小手死死攥着木箸,几乎要折断了似的。   踱步走到他面前,我嫌弃的觑了一眼他面前的吃食。   这偌大的寝宫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我刚才瞧着是被宫人们偷拿出去当作打牌九的地方了,于是这小皇帝便只能坐在冷硬的地上,吃着发黄的硬米饭与浮着恶心油渍的几根过夜青菜。   吃的这样少,怎么能填满一个正在长大的孩童的肚子,怪不得他看起来瘦弱的惊人。   我抬起脚,脚尖踢翻了他面前的碗,唯一的吃食便掉到了地上,沾着灰尘。   他依旧拿着木箸,冷冷的看着我饱含羞辱的恶意动作。   在我终于按捺不住,还要继续激他时,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帮我?”   稚嫩的声音理应是最天真活泼,受尽宠爱的年纪,却过早的失了一身奶味,跟一截硌手带刺的野树枝似的,脆弱的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可若是稍不留神,他就会无声无息的长成骇人的参天大树。   在来皇宫之前我还在想,若这皇帝是个扶不上墙的窝囊废,那我便杀了他,看下一个上位的新帝合不合我心意。   不过现在看来,邢献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而如今,正在我出现的最佳时机。   我微微一笑,注视着他,傲然道。   “因为我要做皇帝的师父,我要所有人,都跪在我面前。”   看着他毫无反应,我微微弯下身,凑近了一些。   从他的眼瞳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像个居高临下的救世主,施舍道。   “我护你活下去,成为真正的皇帝,而你要一世以我为师,如何?”   我知道,他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   他死死的盯着我,过了半晌,说。   “不准骗我。” 第02章   邢献的寝宫原是这宫里一处荒僻的冷宫,离御膳房远的很,但我轻功甚好,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   无声无息的自檐梁越过时,我瞧见宫人们在寝宫外的院落里笑嘻嘻的打着牌九。   周围落叶满地,已许久未曾打扫过,他们却只顾着喝酒玩乐。   我摸了摸下巴,拾起一颗小石子,从指间弹出。   突然破裂的酒壶将桌前的宫人吓了一大跳,酒水四溢而出,他们张皇不已,胆怯又害怕的左顾右盼着,嘟嘟囔囔着邪门。   再次回到寝宫时,邢献正立在窗子前沉默不语。   我走过去,沿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正将那几名惴惴不安的宫人收进眼底,想必也看到了酒壶的碎裂。   “他们这样欺负你,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们?”   邢献依旧背对着我,盯着那几名浑然不觉的宫人,冷冷的说。   “不必,我会亲手杀了他们的。”   阴郁的血腥话语出自孩童之口实在悚然,我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耸了耸肩后,我将从御膳房偷来的食盒放到地上,笑容和善的招呼他说。   “你既然拜我为师,我可不能亏待你。来,为师特意给你挑了许多好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学武功。”   他回过头,目光落到了地上的精美食盒。   盯了几秒,他还是被诱惑了,犹豫的走了过来。   御膳房里琳琅满目,我也不知都是什么味道,随便将几样看起来香气四溢的塞进了食盒里,一路回来,连粥也稳稳的没有洒。   我坐在寝宫里仅有的朱红椅上,半撑着头,无聊的看着他狼吞虎咽。   他的确是饿急了,生怕下一顿又没的吃似的,直接抓着肉就往嘴里拼命的塞,就算噎到了咳嗽着也还直勾勾的盯着。   这个时候,我才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孩子的模样。   真是可怜。   我刚来这皇宫,想到之后得长久的留在这里陪这个小皇帝,便打算先探好路,于是瞥了他一眼,我便从窗子跃然离开了。   皇宫富丽堂皇,高大巍峨,站在飞檐上远眺这一片宫墙时,竟有种天下皆在我脚底的傲然。   怪不得人人都想进宫去当这天子,与无尽的权势相比,打打杀杀灰头土脸的江湖又有什么好的呢。   到了宫人提着夜灯,宫中侍卫开始巡逻时,我才回到那小皇帝的寝宫里。   只是刚踩到窗边,我便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   再一看,地上的食盒旁积着一滩秽物,那小皇帝蜷缩在床脚的地面上,正痛苦的捂着腹部。   我一惊,连忙走过去将他拎起来,只见他脸色苍白,额上尽是冷汗。   今日费了一番工夫我才说服他认我当师父,我可不能就这样让他轻易死了。   探了探他的鼻息后,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便将他背起来,从窗子跃出后飞檐走壁,极其隐蔽的离了这皇宫,找了个民间的医馆给他看病。   到了医馆简单说明来意,我将邢献从背上放到床上时,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白着一张脸,黑乎乎的眼眸盯着我。   大夫见到他脸上的半张面具后颇为惊奇,但也没多说什么,仔细的给他看诊后说是因为他一时吃了太多,才会呕吐胃痛,便开了几服药,叮嘱了些注意事项。   我不耐烦的听着,指节不停扣着桌面,总感觉衣裳也被邢献身上难闻的气味给沾染了,臭的要命。   确认他没什么大事了,我便拎着人往外走,大夫又在身后欲言又止道。   “这位公子,您...您的弟弟若是脸上有伤,可否让我看一看,早些医治也能早些痊愈。”   一个不大的孩童戴着这样一副面具定然会引起别人的关注,旁人不会多管闲事,但医者仁心,大夫估计是心有不忍,才会这样说出口。   闻言,我看向了邢献。   他这半张脸是烧伤的,虽然过去了很久,肯定无法恢复如初,但也许可以治一治,就算治不好了,可他也会因此感激我,毕竟应该没有人这般关心过他。   于是我伸手去摘他脸上的面具,怜悯道。   “大夫说的也是,不如你就...”   手还没碰到他脸上硬邦邦的面具,他便反应极大的挥开了我的手,猛地后退几步,被激怒般的浑身亮起了刺,恶狠狠的瞪着我大喊道。   “别碰我!”   医馆里的人都看了过来,大夫没想到我们的关系这般差,也尴尬的僵在了原地。   他试图帮我劝着邢献,我却恼怒又邢献的不识好歹,又因为邢献不知轻重的打红了我的后背,心情跌到了谷底。   许是我的目光太凶,邢献竟颤了颤,依旧抿紧嘴唇,固执的瞪着我。   我指着他,怒极反笑的冷声道。   “不治便不治,你就一辈子戴着这个丑面具吧!”   说完,我沉着脸朝他大步走过去,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拎起来,便离开了医馆。   我们没回皇宫,直接找了间客栈要了两间房,将他丢到其中一间时我冷冷的警告道。   “把你自己洗干净,臭的跟个乞丐似的。”   毫不客气的话让他气的涨红了脸,攥紧拳头却没说出一个字。   我懒得照顾他,去了隔壁的房间,让小二送上热水后又丢给他几锭银子,让他去买身衣裳。   想了想,我补充道。   “还有隔壁那小孩,你也给他买一身。”   不多时,小二便将衣裳送回来了,我沐浴后穿着干净的衣裳,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睡醒仍是凌晨,我推开隔壁的房间,将还在熟睡中的邢献推醒了,催促道。   “快穿衣服,该回皇宫了。”   他还有些迷糊,坐起来茫然的看着我,懵懵懂懂的还没来得及竖起来浑身的刺,微微鼓起来的脸颊看起来竟有几分稚气的可爱。   我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捏了一下。   这下子他才反应过来,目光立刻清醒了,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后飞快的穿好了衣裳。   我这才发现,小二给我们买的衣裳是同色的,估计是将我们当成兄弟才会这般讨好。   邢献也发现了,他愣愣的看了看我的衣裳,又低头去看他的。   见他半天都没动,我拍了拍他的头,不耐道。   “还愣什么,走。”   他抬头看着我,一声不吭的跟了上来。 第03章   我此前从未收过徒弟,于是按着师父教我的法子依样来教邢献。   只是我耐性不足,忘了他年岁小,见他习武缓慢又不思其解时便总会生气,动辄便用言语激他,或是罚他扎几个时辰的马步。   说是教导,也存了些刁难的意味。   而邢献这人怕是幼时经过了太多坎坷,因而心性极其坚毅,无论学武多苦多累都咬着牙,从不露出一丝怯弱。   只是在难忍时,他会恨恨的盯着我,说不上是怨怒还是在记仇。   我却毫不在意。   如今我武功绝世,便是他学会了又奈我何。   除了上朝,邢献便每日待在寝宫里练武。   用膳时我就溜去御膳房偷些东西回来,他学了武后食量也增了许多,次次都吃的一点不剩。   不过几个月他便壮实了许多,脸颊也没那样凹陷了,看起来总算是个正常身材的孩童。   皇宫森严又无趣,我从民间回来时,邢献仍然在树下练武。   听到细微的声响,他抬起头来看我,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仰卧在树上,将腰间系着的酒壶拿了出来,拔开酒塞,一股醇香便四溢而出,勾得我不禁舔了舔嘴唇,喝了好几口才停下。   垂下眼,他仍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半撑着头,嗤笑了一声,故意问。   “怎么,你也想喝一口?”   邢献不说话,这才收回了目光,闷不做声的继续扎着马步挥拳。   夜里的风渐渐凉了,我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才想起来凛冽的冬日快到了。   念及此,我打断了他。   “喂,过几日我就不来了,明年春天再回来。”   邢献一僵,猛地抬头看着我。   一张脸被树影遮住,半晌,他才出声问。   “为何?”   “冬日太冷了,我畏寒,你这个宫里又没什么炭火。对了,你可别冻死在宫里。”   按说皇宫是天下最富裕的尊贵之处,炭火暖炉香被该一应俱全,可邢献这个傀儡皇帝过的比寻常人还潦倒,这破宫殿里连像样的桌椅笔墨都没有,更别说是取暖的东西了。   摄政王只想要他活着,却压根不在乎他活的如何。   而我无法带他走,也并没想带他走。   这是他的命,若他自己熬不住,那谁也救不了他。   闻言,邢献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   “可你会武功,习武之人不是什么都不怕的吗?”   天真的发问令我不禁笑出了声。   我翻身跃下,突然落在他面前的动作惊的他往后退了一步。   那半张面具仍嵌在他脸上,另半张稚嫩的面孔渐渐能看出往后的样子了,想必他的生母也是个大美人。   因为在夜里站了太久,他的眉毛上都沾了点寒霜,小脸冻的微微发白,神色却很从容。   我同他对视,反问道。   “习武之人就不是人吗?不是肉体凡胎吗?刀剑刺向我们的时候,我们难道不会受伤不会痛吗?”   民间的酒酿的烈,腹里都成了滚烫一片,喉间的酒气熏到了头顶。   我也难得心情舒爽,蹲下身,带着醉意朝他笑。   “小皇帝,世人皆是俗人,学了武也不过是让你在不公的权势与无法避免的欺压面前,活的久一点而已。”   他怔怔的看着我,神色有些茫然,站在乌暗寂寥的月光下,单薄的像一抹淡淡的影子。   这个年纪的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弱小。   我罕见的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他下意识要挥开我,手臂抬到半空又停住。   绷紧全身忍了几秒,他才拂开我的手,一言不发的转过了身去,继续在寒夜里重复着枯燥的训练。   身躯瘦弱,动作却拼劲全力,仿佛恨不得早点变强了,就能早点长大。   我看了他一会儿,又拎着酒壶回到了树上。 第04章   冬日还未真正来临,我便受不住冷,走了。   临走的前一天,我刚发现邢献夜里总因为身体酸痛睡不着。   练武的初学者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而我早已经忘了自己多年前的血泪教训,若不是夜里醉醒偶尔听见他难耐的痛苦呻吟,不知他还要忍受多少苦楚。   我身上什么都没带,便跑到民间医馆找大夫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   夜里扔给邢献后,见他呆呆的没动,我便以为他不会用,就亲自给他示范了一遍。   “若不及时舒缓身体,只会学的越来越慢,这些你自己记着用。”   他身上有肿胀不堪的青痕,大都是练武初期必经的苦痛,在我用力揉捏时他也硬撑着没吭声,只将那瓶药抓紧在掌心。   我见他的指节抖得厉害,再一抬眼,看见他痛极的脸上渗着冷汗。   满手都是难闻的药膏味,我去拿了毛巾蘸着水擦手,一边没什么同情心的敷衍道。   “往后习惯了,便没这样难受了。”   身后的他并不说话,等我擦了手转身看,他已经背对着我躺下了。   原本还想跟他说我明日便不会再来,但瞧见他这副冷冰冰的戒备样子,我的话也咽了回去,轻哼一声便走了出去。   习武之人哪里都可安眠,这些时日我都是在外头的树上或者房梁屋檐休息。   这次趁夜离了宫,我便径直找了间客栈,舒舒服服的躺在了上等房的大床上。   我身无分文,离开时就顺手从别的宫里盗走了几件皇宫珍宝,偷偷当掉后得了不少钱财,足够我撑过这个冬天。   我没有离开京城。   这里最富庶热闹,去皇宫也近,我何必要舍近求远非去南方。   白日里,我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里流连忘返,在温香软玉间喝花酒,夜里则回到客栈安睡,用富裕的钱在京城的冬天过的舒舒坦坦。   第一场冬雪落下后,我索性宿在了青楼。   因为出手阔绰,老鸨待我如上宾,娇俏的姑娘们围着我莺歌燕舞多日,也同我成了好友,我日日醉生梦死,好不快活。   若不是偶然从一相熟的青楼女子口中得知摄政王麾下的一名官员酒后失言,我竟真的快要将邢献这个小皇帝给忘了。   冬雪还未消融,我实在不想出门,纵然裹得再紧也防不住钻进来的寒风。   踏雪而行,轻车熟路的翻过窗子进到邢献的寝宫时,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里虽没外头的冰天雪地那样冷,可也跟冰窖似的。   我待惯了暖热的青楼香阁,乍得回来,连骨头缝都冷的生疼。   偌大的寝宫里,邢献正坐在床上裹着薄被,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的雪。   窗纸太薄,飘过的雪花融成雪水,要将窗纸渗透似的,而呼啸的冬风又好似在下一刻破窗而入,用风雪一寸寸的侵蚀着这间寝宫。   宫里没点灯,光线昏暗,邢献一动不动,我差点以为他成了个冰人。   疾步探了探他的鼻息,我才松了一口气,指腹又无意间碰到他的脸颊,冷的我缩了缩。   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涣散的目光过了几秒才凝在我脸上,定住了。   我抓过他的手摸了摸脉象,又检查了一番他的脸色,确认无事后才有空打量这间寝宫,将目光落在靠近门口未动的精美食盒上。   “那食盒是摄政王送来的吧,你怎么没吃?”   我蹲着,将食盒掀开,里面的大鱼大肉已经冷了,浮着一层油腻的光。   没了我去御膳房找食物,邢献应该又会忍饥挨饿,而这样的珍馐美味摆在面前,他竟然没有动。   我疑惑的回头看向邢献。   他的眼珠子还盯着我,黑乎乎的,像沉甸甸的石头。   视线相碰的刹那间,他才如梦初醒,眼珠子动了动,淡淡的说。   “无事献殷勤,有鬼。”   许是在这孤寂的宫里待着,太久没同旁人说过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倒是挺意外,随口道。   “看来你还不算很蠢嘛,早知如此,我就不千辛万苦的跑回来了。”   听闻摄政王暗中派人给他下了毒,我唯恐这好不容易收来的皇帝徒弟被毒死了,才赶紧回来救他,却是白费工夫。   想到这一路上的艰辛,我不禁生出些怨气,没好气的说完就打算走。   邢献也一直没吭声。   脚都已经踩上窗沿了,我无意一瞥,见他还是维持着来时的那个姿势。   浑身绷的很紧,嘴唇冷的发白,背脊微微蜷缩着成了一小团。   他在皇宫里受尽欺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而今应该是已经习惯了,才不哭不闹,甚至对旁人狠毒的心思都猜的如此通透。   我原是不想管他的,可这深宫危险重重,摄政王已经对他起了杀心,没有如愿,很有可能会再下阴招。   但我可不想再披着风雪来回奔波了,简直要命。   沉吟片刻,我折身回去,将从京城最好的成衣铺里买来的厚袍裹在他身上,又从怀里摸了半天,心疼将内兜里的一把匕首递给他,叮嘱道。   “这个给你防身,若谁敢对你下手,你杀了他便是。这匕首削铁如泥,好用的很。”   我拨动了一下匕首柄,给他看我设计的机关,继续道。   “若你遇到危险了,拨动这里的暗扣即可。这匕首里被我藏了一种特殊的香,飘到天上,无论在哪里我都能看的到,一刻钟内必定会来。”   邢献垂眼,盯着我手里的匕首。   他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抓紧了,又慢慢的藏了回去,看着我,说。   “好。”   这次我觉得自己还算当了个称职的师父,便放心的离开了。 第05章   年年冬日我都去京城的温柔乡里温存,而邢献从未燃过那香唤我。   待我年年春日回到他寝宫时,他依旧安然无恙。   “这匕首见过血吗?”   我思及摄政王最近野心勃勃的动作,好奇的问。   “见过。”   “哦?”   我有些惊讶,直起身子,感兴趣的催促他。   “说来听听。”   “杀了个两个想偷东西的太监。”   闻言,我失望的又坐了回去,无聊的直叹气。   “这宫里实在乏味,不如我去替你将那摄政王杀了吧。”   “摄政王是武将出身,身边又有死士保护,你杀不了他的。”   “可我若不杀了他,他迟早会杀了你的,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以前在江湖行走时我也沾过不少血,武功精进后更是轻易便能取人性命,恨不得让整个江湖都知晓我的名字。   可来了这皇宫后我便闲了下来,日日陪着这小皇帝练武,着实无聊,也不知道我的武功退步了没有。   心里冒出了杀摄政王的念头后,夜里我便潜进了他的府邸。   只是果真,他的府邸不只有精兵把守,还有埋伏在暗处的死士,我只试探了一番便判断出来我打不过他们,飞快的逃走了。   回到寝宫,邢献在床上坐着等我,似乎侧耳辨了辨我的脚步声,才说。   “我说过了,你杀不他的。”   “哼,那是因为有人护着他,若我和他单打独斗,定能取下他的人头。”   我才不肯承认自己不如人,口气狂妄。   闻言,邢献也没继续反驳,盖上被子便不说话了。   这次之后我暂时放下了刺杀摄政王的念头,对方反而准备对邢献下手了,他打算在春猎时派人伪装成刺客射杀邢献,然后自己名正言顺的登基成帝。   这个消息并没让邢献露出惊惧之色,他坐在床边,低头用白布擦着我送他的那把匕首。   闻言,他只是问。   “你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算了算,他也已经十余岁了,现在站起来都能到我的胸膛,面容也愈加清晰,长眉凤眸,面若冠玉,生的是一副俊俏的好皮囊。   可偏偏眉眼间的郁色太重,心思太深,那半张面具又增添些慑人之色,从前苛待他的宫人都不大敢同他对视了。   但我同他待了好几年,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更讨厌别人管我。   听到这话,我便皱起了眉,不耐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   在京城待的久了,我发觉青楼实在是最适合打探消息的场所。   那些看似清高的官员们在美人与美酒面前最容易原形毕露,因而青楼里的女子便都被我买通了,来窃听朝政上的机密。   那些要事我都听不懂,只在提及到邢献这个小皇帝的时候才会上点心。   或许是这几年邢献的年岁渐长,摄政王对他的杀机越来越明显,明里暗里都使过不少手段试图让他死于非命。   但邢献本就疑心重,十分警惕,又有我在暗中护着,因而他才好好的活到现在。   至于这次春猎,应当也是摄政王的一个圈套。   离了宫去野兽肆虐的猎场,只消一支射偏的暗箭便能将一个年幼的新帝从马上击落。   他这次,或许是真要拿了邢献的命。   我思忖良久,决定道。   “这次春猎,我同你一起去。”   邢献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眸如同密不透风的一堵墙,将光都拦在了外面,小小年纪便这般的令人捉摸不透。   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却微微扬高了一些。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这次春猎,摄政王不会让我活着出来的。”   顿了顿,他似乎在观察我的神色,语气淡了下来,好似已经接受了此生将断的事实。   “纵然你武功再高,但这次护不了我,自己也会送命的,还是回你的江湖吧。”   我还未想清楚,便被他最后一句激怒了,不悦的冷笑道。   “你凭什么来命令我?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的着吗?”   看他不说话,我的火气稍稍降了降,摸着下巴细细想着。   其实他说的对,我一个人掺进皇室的帝位争夺中只会染的一身腥,当初放言说要成为天子之师不过是我一时猖狂,真正搅进来了才发觉踏入了泥潭。   可我都已经在他身上浪费了几年,这时抽身实在可惜,执意护着他又很有可能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实在是得不偿失。   斟酌良久,我都无法想出更好的法子。   而回过神,我才发觉这寝宫静的可怕。   我看向邢献,心念回转间掠过无数念头,嘴上道。   “你说的没错。想在江湖上出风头的法子也不只这一个,我的命却就这么一条,陪着你死实在是可惜。”   “这几年我们也算师徒一场,看在这情分上,我会将你的尸身找个好地方埋起来的。”   邢献好似猜到了我会心生退意,只是攥着匕首,目光很淡的看着我。   很快,他便视我为无物,垂下眼,继续沉默的擦着匕首。   银色的冷光若隐若现。 第06章   半月后,小皇帝与摄政王及一众大臣前往皇家猎场,随行侍卫众多,走在路上便是黑压压的一片。   我潜在远处的山上看着,一路跟到了猎场。   原本我是真打算放弃邢献的,可离开京城前我在客栈里听说书人讲江湖趣闻,说到响亮的名声时提到了我的几位同门师兄弟,却偏偏没有我。   我一时妒火中烧,便又不甘心的追了过来。   摄政王只会在春猎的赛场上对邢献下手,于是直到春猎正式开始的那一天清晨,我才杀了一名侍卫,换上他的衣裳混进其中。   春猎共有三天,第一天邢献没有出事。   第二天,我亲眼见到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偷偷对马儿做了手脚,使得马儿受惊狂奔,邢献从马上跌落。   所幸他反应很快的护住了自己的头,因而身上只是一些擦伤。   侍卫们围上前保护时,我也跟了上去。   原本拧着眉头不语的邢献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盯住了我,神色滞了滞,僵硬的呆了好一会儿。   我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他才恢复如常,仓促的收回了视线。   最后一日,摄政王突然提议要邢献独自狩猎,以彰显帝王风范。   我们都清楚,他准备要下手了。   邢献当然无法拒绝,他坐在马上,好似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朝着深林里走去。   眼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我不动声色的溜出侍卫队,飞快的在郁郁葱葱的林间追上他的脚步。   这猎场我从未来过,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他。   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蒙面刺客逼到滚落的山脚下,扬起匕首奋力反抗。   不知是否因为摄政王太轻视邢献,便只派了一名蒙面刺客来刺杀,而我听的出来那刺客的确武功高强,可根本比不过现在的我。   邢献的身上全都是滚落间沾染的尘土,手臂上也多了几道擦伤。   他仓皇用将匕首指向刺客的时候,刺客的动作莫名停下了,周身的杀气也瞬间消失,似乎想出声问什么。   趁刺客出神,我立刻现身,逼得那刺客后退一步。   而他抬头看向我,竟愕然道。   “师兄!”   看到他慌忙拉下黑色面罩后的熟悉面孔,我却只冷哼一声,嘲讽道。   “江湖人从不与朝廷勾结,师弟,你怎么成了摄政王的走狗?”   眼前这名小师弟正是我的同门。   他年纪尚小,却天资聪颖,每每在门派中比武时我都最恨他打败了我,还故意道歉说得罪了的虚伪模样。   他明明就是想要我出丑,也从未将平庸的我当作是他的师兄。   闻言,小师弟脸色一变,无措的声音还有些委屈,结结巴巴道。   “可、可师兄你不是也同朝廷中人...”   “你怎么敢这样对师兄说话!”   我故意不准他说完,语气很凶的斥责,而他果真吓的紧紧闭住了嘴。   很快,他又忍不住,声音弱了许多,解释道。   “师兄,我是想托摄政王帮忙寻你才答应接了这刺杀的任务,我...”   “既是寻我,如今你也见到了,那就请回吧。”   见我态度恶劣,他又急了,哀求道。   “师兄,你离开师门后师兄都在找你,师父也常想起你,你跟我一同回去吧。”   闻言,我犹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笑出了声。   小师弟不知所措的看着我,讷讷的不敢言语。   像是也在为自己的拙劣谎言感到心虚,他的脸有些红了,目光躲闪,不敢跟我对视。   我愈加笃定他在骗我,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你们找我不过是不想我在外侮辱门派的名声,若如此担心,那你便同师父说我叛出师门了。往后我在外十恶不赦臭名昭著也绝不会提起师父,同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师兄弟更再无半点瓜葛!”   见我如此绝情,小师弟脸色骤变,惊慌不已的促声道。   “师兄!师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是担心你,师兄和师父都....”   “够了!”   我懒得再同他叙旧,飞身上前挥出一掌。   他猝不及防受了一击,脸色一白,吃痛的捂着胸口往后踉跄几步,却惊讶的看着我。   “师兄,你的武功竟...”   “没想到吧,如今你也打不过我了。”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我感到极其畅快,语气得意又猖狂。   “我告诉你,这小皇帝是我的徒弟,我不准任何人伤他一丝一毫。你若执意同我作对,那我便只能杀了你。”   小师弟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剜心之言伤到了,憋了半晌才伤心的低声说。   “师兄,我怎么会同你作对呢,这小皇帝我不杀了,那你和我一起走好吗?” 第07章   “我断不会回门派了,你自己走吧。”   我又漠然的叫了他的名字,语气阴戾道。   “还有,你若敢泄露我的行踪,那你我的情谊也便尽了。往后你便是我的敌人,再见面了我绝不心软。”   潜伏在皇宫这件事是我的秘密,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愿师兄们和师父找到我。   他们向来伪善,若知道了我的计划必定会阻挠,非要将我带回门派不可。   而自从离开门派后,我在江湖上游历时由于性情不讨喜,树下了不少仇敌,他们若追到皇宫来又是无尽的大麻烦。   小师弟的脸色刷的白了,吓的立刻举起手发誓。   “不会,我绝不会透露你的行踪,师兄你莫说这样的话了,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远处逐渐有马蹄声逼近,我冷冷的瞥了小师弟一眼,不耐道。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小师弟哭丧着脸,被我驱赶的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不情愿的消失在了林间。   确认他的声息已经远离,我才转过身。   邢献始终一言不发,靠坐着,一手攥着匕首,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半边面具。   我看到面具后垂落的带子,才知或许是在我来之前的斗争使得他的面具脱落了,他才护的这般紧,提防着别人看到。   心里忽然生出了些捉弄的恶意,我拾起一枚小石子,在掌心里慢悠悠的掂了掂,而后从指间弹出,正击中他的手腕。   他吃痛的下意识收回手,面具便跌落了下来,露出半张被烧过的疤痕遍布的面容。   的确是丑陋至极,令人生厌,也就那么一只眼还完好无损。   意识了我的不怀好意,邢献露出了罕见的慌张与羞窘。   他丢下匕首,只顾着将面具又重新盖在脸上,眼眸血红的瞪着我。   “你!”   “我什么我,我是你师父,你竟然对师父无礼?”   我心情颇好的踱步过去,嫌弃的用脚踢了踢他,催促道。   “快起来,有人过来了。”   他涨红了脸,将嘴唇咬出了发狠的齿痕,气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等他咬着牙站起来后,我再一瞥,才发觉他的眼里有些湿润,竟是被我气哭了似的。   我皱起眉,刚想脱口而出羞辱他一番,可见他一副强装镇定的脆弱样子,又难得心软了。   身上穿的还是侍卫的衣裳,我便撕下一段衣角将他的面具缠好了,边在他脑后系着带子,边不以为意的安抚道。   “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你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会让人觉得这是你的弱点,会以此取笑你。”   系好了,我绕到他前面,又端详着帮他调整好,继续道。   “他们想看你出丑,但你自己若不在意的话,那么,谁的羞辱都伤害不了你。”   邢献一声不吭的看着我,眼里的水意很快就褪去了,眉眼却还是阴沉的。   他总算不再颤抖了,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他突然问我。   “你当真不怕吗?”   我耸了耸肩,语气散漫的说。   “我在江湖上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尸体,有的比你脸上的伤疤还可怕,况且这不过就是一张皮罢了,只是好色之徒才会将此视若珍宝。”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有不少人,估计是摄政王忍不住要来查看邢献的生死了。   我决定先离开这里,免得暴露行踪。   正观察着周围路线时,邢献在身后又语气不明的问。   “你要走了吗?”   我侧头看向他,想了想,道。   “我在宫里等着你,若你没能平安回来,那我便走了。”   今日已是春猎的最后一天,明日他们便会启程回京。   我已在邢献最无助的时候护住了他,而到回宫的这段时间里,若他还能防住摄政王的明枪暗箭,那么我便再在他身上赌一把。   若他还是被摄政王弄死在宫外了,那我索性离了宫,再回到江湖上,重新想个法子扬名立万。   这徒弟,就当我从未收过。   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邢献的眸光晃了晃。   他年纪尚幼,身材瘦弱,立在这林间的阴翳里,宛如被齐天高树吞噬了似的。   可即便灰头土脸一身狼藉,手臂上还带着伤,他却站的笔直,像一柄藏在剑鞘里无坚不摧的重剑。   半张脸雪白如玉,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另半张黑沉的面具却染着重铁般的腥气,面具窟窿里的一只眼也望了过来。   他这样,竟好似半人半鬼,仿佛孩童的身躯里塞的是一具早被染黑的乖戾灵魂,诡异又慑人。   我听到他轻笑了一声,盯着我,慢慢的说道。   “我会回去的。”   “那最好。”   我嗤笑了一声,转身,头也没回的飞身离开。 第08章   春猎后,邢献回到了宫里。   宫人退下后,他才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我从房梁跃下,早在他刚进来时就发觉了他面色有异,仔细检查一番后问。   “他给你下毒了?”   在春猎宴上,摄政王将下了毒的酒摆在邢献面前,以群臣众将的名义逼迫他喝下,他无法抗拒。   尽管偷偷吐出了一些,但残留的毒素依然入了肺腑,他一路强撑着才回到了宫里。   这毒实在麻烦,差点要了他的命,为此我偷偷潜入摄政王府几次才终于将毒素解清。   连日来的折磨使得他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愈发显得眼瞳深黑,端坐在窗边望着我时,跟外面的垂柳一般快要随风消逝似的。   可他眉眼间的重色太沉,便又将他这具苟延残喘的肉身钉在了世上。   这样的人,必定会活下去的。   邢献正看着一本书,也许是摄政王怜悯他快要死去,于是在他向宫人开口索取东西时也应允了。   白皙的指节压着书页,慢慢摩挲着。   半晌后,他开口。   “你又救了我一次,师父。”   这次他第一次唤我师父。   我正躺在他的床榻上休息,闻言,诧异的睁开眼,对上他淡淡的目光后又不禁轻哼一声,加重语气道。   “我是你师父,是你恩人,你欠我的这辈子也还不清,这你可给我记住了。”   我肯浪费时间在他身上的缘故向来从不遮掩,他也很清楚我是有利可图,贪的不过是他这个皇帝身份而已。   他移开了目光,落回书页上,声音平和的说。   “我记住了。”   毒素已解的事情被我们隐瞒了下来,于是摄政王以为他果真快要死了,甚至都在家里准备好了登基的龙袍。   但他没能如愿。   边塞战乱突起,他不得不率兵前去镇压,与此同时还派了太医来拖延邢献的命,必须等着他凯旋归来才能顺理成章的病故。   而趁他离京的这顿时间,邢献则拼命的拉拢人心,培养自己的心腹。   我依然不懂朝政间的勾当,也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除了练武外,邢献需要同什么人秘密见面,需要隐瞒事情,需要谁听话或是消失,这些都由我来安排。   而我的手段始终如一,就是将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逼他们妥协。   邢献曾跟我说过,说这只能让他们在一时的恐惧中退步,可之后就会反悔。   但我不才管,我只满不在乎的说。   “那便杀了吧,死人可不会反悔。”   听了这话,邢献只轻轻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那些做出了一时退步的人逐渐被邢献拉拢,有的实在不答应的,我便砍下了他们的人头。   长剑上流下的血滴在了书页上,将字迹染脏了。   琉璃灯盏映出邢献毫无波动的神色,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傀儡皇帝了,手上逐渐有了实权,也搬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宫殿里。   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我坐在书桌上,故意用沾血长剑去戳他的书页。   他也没生气,只抬起眼看着我,说。   “那些人很快就会改变主意了,本不必杀的。”   “那多麻烦,等你一个个收服了再把摄政王掀翻,岂不是要好多年,我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那么久。”   我撇了撇嘴,将长剑随手丢到一边,扯过他的外袍来擦手。   闻言,他静了静,才说。   “等摄政王失势,天下都成了朕的,那师父便能如愿了吧。”   “是啊,到时你要跟全天下说我是你的师父,我要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名字。”   一想到辛苦筹划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我便激动不已,胸中一口经年浊气逐渐疏解,不禁畅快的大笑了起来。   守在殿门外的宫人全都噤声,佯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如今这半个皇宫都是我们的了,而宫人们也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却不敢声张。   邢献在我身后继续问。   “那之后,师父如何打算?”   “之后?”   我想了想,难掩喜色的快意道。   “之后自然要回江湖,我看那些江湖人谁还敢轻视我。”   在京城里待了这么多年,江湖的纷争好似离的越来越远。   我早就不知如今江湖上谁最负盛名,师兄们的风头是否被旁人抢了,而不论是谁成了江湖的风云人物,我都会踩着他们,成为万人瞩目的那一个。   “江湖甚远,朝堂上的事情或许传不到那边去,就算师父顶着天子之师的名声,只怕到了江湖上也无人知晓。”   在我恼怒之前,邢献又提议道。   “不如——让江湖归顺于朝廷。” 第09章   他这话的确令我惊到了。   江湖与朝廷向来互不干扰,纵使多少皇帝妄图将江湖也成为统治的领域,可江湖里奇人异士深不可测,就算对阵天子的千军万马也未必会落得下风,因此从未有谁真正的一统天下。   我从未想到邢献竟也如此野心勃勃,心里却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道。   “你胆子可真大,这皇位还没真正坐上去,便想着收服江湖了。”   听出我话里的戏谑,邢献笑了一下。   以前他年纪小,还难以遮掩心中郁结,如今大了,便也成了君心难测的那种模样。   阴鸷多疑,手段狠辣,宫人与臣子都十分惧怕他。   只有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才平和许多,只是也很少笑。   因而瞧见他心情竟好似不错,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便见他迎着我的目光,搁下书,踱步走了过来,边慢悠悠的说。   “江湖多纷争,也多奇人,朝廷若不能收为己用便只能除掉他们,否则迟早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走到我面前不远处,他停下脚步,在熏黄的宫灯注视着我,一双眼黑的好似笼着散不去的阴翳。   “何况,师父不是想让天下人看见吗?将江湖人都收进朝廷,那么他们抬起头,自然就能看到位于天子之上的是师父您了。”   “师父,便是这世间的至尊无上。”   不疾不徐的声音低沉又平静。   我忽而出神,不知他和朝中大臣密谈拉拢时,是否也是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连言辞都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当年那样一个无依无靠受尽欺辱的傀儡皇帝,如今真是锋芒毕露。   而我不否认,的确被他的话动摇了。   与其跑到无边无际的江湖上费尽心思宣扬我的名声,倒不如让所有人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站在他们上头的。   到时候,师兄和师父,还有那些嘲笑过我的人,都将跪在我面前。   想象中的那一幕仿佛已经实现了,心如擂鼓,血液横窜,胸膛充溢着的亢奋令我不禁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我一把抓住了邢献的手臂,目光灼热的盯着他,不吝夸奖。   “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我当年的心思真是没有白费。”   邢献穿着明黄色的内袍,站在温暖的寝宫里朝我微微一笑,冷硬面具旁的半张脸已然有了与生俱来的皇室贵气。   他反握住我的手。   因为多年练武而粗糙的掌心有些硌人,指节宽大又有力,炙热的温度贴着我的手背,只是轻轻托着,克制又守礼。   “师父对我有恩,我自然要报答师父。”   我心情极好,抽出手,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夜已深了,邢献早在搬出宫殿时就将隔壁的偏殿留给了我,但我不常待在这里。   替他去办事时,我经常彻夜不归,若闲下来了,自然更喜欢去温香软玉的青楼里待着。   “师父,你怎么总不愿待在这宫里,是对哪里不满意吗?”   “我陪你过了几年苦日子,便觉得这宫里还不如外面的客栈。等今后你成了天下之主,那时的无尽奢盛才会让我觉得,这皇宫也是极好的。”   推开殿门,月光流泻而下,将幽静的院落照出一片光亮,守在门口的宫人恭恭敬敬的垂着头。   我感受到夜里的冷意,不禁往后退了退,转身去寝宫里翻找他冬日里常穿的狐裘。   邢献静静看着我肆无忌惮的将他的东西都翻乱了,也没说什么,只若有若无的轻声道。   “冬天要来了。”   若没了我,邢献根本没命活到今天,因而我始终将他得到的一切都当作是自己的,翻出他厚实的狐裘裹在身上,才满意的往外走。   目光落到门外花枝上凝出的霜,我忽而想起方才邢献的话,便看向他,道。   “若没什么事,这几日我便不来了,等天气暖和一些再过来看你。”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   “若日子越来越冷,那我来年春天再回来。”   年年冬日我都不在皇宫里待着,而邢献也从未唤过我。   因而我逐渐相信他自己可以处理好一切,即便我不在身边护着,也没有关系。   邢献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明黄色的内袍爬上一半的阴影。   他问。   “如今宫里已经不冷了,烧了炭也有了暖炉,你还要走?”   “这皇宫太空了,又空又冷,冷的我浑身难受。”   我并不是天生畏寒,而是离开师门后武功飞涨带来的恶果,一到冬日便极其畏寒,骨头缝里都结了冰似的。   单纯的暖意根本无法令我满足,于是到了冬日,我便常喝滚烫的烈酒,让那股灼烧感一直吞到心里去,然后醉醺醺的挨过这一场场风雪。   来到京城后,冬日时我便宿在了京城的青楼里。   女子娇软的身躯同样是温热的,我很喜欢在醉意正浓时搂着她们酣睡,那时便处在了快活乡里,忘却了这短暂的寒意。   我记得有一年冬日,邢献染了风寒,病得很重,央求我留下来。   那时我迟疑良久,答应了。   到了冬日,我将宫人送来的烈酒全都喝了,醉的神志不清,可夜里还是冷的战栗,第二日醒来才发觉和邢献枕在了一起。   他的身体很暖和,因为生病而浑身滚烫,脸上也烧成了绯色。   可他毕竟是男儿身,硬邦邦的抱起来太不舒服。   于是等他醒了之后,我还是同他说不愿意待在这里,便走了。   第二年的春天,我回来时,他已经病愈了。 第10章   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长,我醉倒在温柔乡里不知年月,等春寒料峭才醒来,而青楼女子们的话又令我骤然清醒。   “这街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兵,看着怪吓人的。”   “我前几日听王大人说,好像是因为摄政王回来了,但他这次回来也没声张,不知是为了什么。”   .....   我离开青楼时,果真见到街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又听闻明日起京城便会封锁,连宫门也不准人进去了。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人心惶惶,小贩也早早的收了摊回家,京城里竟出现了难得的冷清。   这里突然多了太多双眼睛,我一时找不到法子可以秘密潜入宫里,便想着只好等夜深了再回去。   正心不在焉的在街上走着,我忽然听到从高处传来的惊喜呼唤。   “师兄!”   我往上看去,正看到小师弟在一间客栈的窗边望了下来,而他的身后竟是二师兄。   二师兄寡言少语,古板严厉,常常在我练功时挑剔刁难,我向来都不喜欢他。   而现在他和小师弟突然出现在京城,我尚且不明白他们的来意,便下意识的疾步便往另一个方向跑。   身后的追逐声愈加焦急。   “师兄!”   京城中遍布重兵,我不想让他们发觉京城里藏着会武功的江湖人,便只能徒步而行,弯弯绕绕胡乱拐进一条小巷时却被二师兄和小师弟前后堵住了。   我立在原地,冷冷的瞪着小师弟。   “果真不该信你,你这个骗子。”   闻言,小师弟脸色涨红,手足无措的拼命解释说。   “不是的,我真没告诉别人,是师兄他...”   “是我自己跟来的。”   二师兄淡淡的出声替小师弟解围,我却不信,脸色阴沉道。   “我要出去,别挡路。”   二师兄盯了我几秒,忽而问。   “你的剑呢?”   “扔了。”   拜入师父门下时,师父给我们每个人都赐了剑,而我的那一把早在离开门派时就气恼的扔了。   练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长进,我还要这剑有何用。   更何况之后我改练的功法是掌法,也无需用剑。   看到我这般轻描淡写,二师兄脸色微变,似是忍了忍,才面无表情的寒声道。   “你扔了师父赐予的剑,还将大师兄送你的匕首转送给了别人,师弟,你便这般厌恶吗?”   见他居然还在训斥我,我怒极反笑。   “送了我的东西便是我的,扔了或是转送全凭我自己的心思。怎么,二师兄你今日若是来教训我的,那便请回吧,我可没闲工夫同你叙旧。”   我冷着一张脸,越过他就要往外走,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臂,指节用力嵌了进去。   “跟我回去。”   我一听便勃然大怒。   即便离了门派,他还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命令我,而回去又能如何呢?还要我当一个没用的弟子吗?   我偏不。   这次我没出声,径直挥出一掌击中他的胸膛。   也许是小师弟提醒过他了,他立刻侧身躲过,我便趁这空隙往外跑,他与小师弟又立刻追了上来。   狭窄的小巷里难以施展开剑法,却刚好方便了我这种贴身的掌袭,他们不肯下死手,只想将我生擒,连剑都没拿出来,我却毫不留情,招招凌厉。   眼见我占了上风要走,小师弟终于憋不住了,着急的喊道。   “师兄!师兄你就跟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就见不到师父的最后一面了!”   我猝然停下了动作,愕然的看向他。   “最后一面?什么意思?”   见我不再攻击,他们也停下。   二师兄默然注视着我,似是叹了口气,才出声道。   “师父病重,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见你。”   “师弟,同我们回去吧。” 第11章   我心眼小,善妒任性,性情阴郁,尽管不满于师父对我的轻视,可不可否认,他仍旧是当年救了我一命的恩人。   我只想让他承认我才不是庸才,才愤而离开门派。   可我,从没想要他死。   最后,我还是决定跟他们一起回去。   暮色低垂,天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匆忙往城门走。   听闻明日便要封城,也不知何时才会开,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一来一回,下次回京城还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想到宫里的邢献,我犹豫了一下,回头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这一看,我却看到了自深宫而起的长香。   当年大师兄将匕首送给我后,我便收为己用,之后为了邢献又改造成藏香的样式。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用这香唤过我,今日却是第一次。   想到从青楼中听闻关于摄政王暗中回京的秘密,我不禁生出些许担忧。   莫非,他在宫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目光瞥向一旁经过的一列重兵,我倏忽停下脚步,身旁的二师兄与小师弟全都望了过来,低声问。   “怎么了?”   纵然我的确恨不得立刻赶回门派,可辛苦栽培几年的心血若是就这样死了,也实在太可惜。   短暂思考了几秒,我说。   “我得去宫里一趟,最迟明日回来。”   “可是京城明日便要封锁城门了,师兄...”   “我和你一起。”   二师兄打断了小师弟的焦灼言语,我却警惕的立刻拒绝。   “不必,你们在这里等我即可,若懒得等,明日我便自己回去,总会追上你们的。”   邢献的事情决不能被他们知晓,这可是我费尽心思养起来的秘密,若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如愿。   迎着我戒备的目光,二师兄沉默片刻,才妥协道。   “明日午时,你若还没回来,我便去宫里找你。”   还在嘟嘟囔囔的小师弟见二师兄说出这番话,也不好再反驳,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我道。   “师兄,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我没搭理他,转身便走了。   在薄薄的夜色里飞入皇宫的屋檐本是我极为熟悉的事,但冬日过去,皇宫内竟也森严了不少,我居然差点被巡逻的禁卫兵发觉。   绕路躲避视线,再回到邢献的宫殿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刚落到地上,我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安愈重。   疾步推开殿门我便闯了进去,促声道。   “邢献!”   如今的天下,敢堂而皇之叫他名字的,怕是也只有我了。   于是邢献似乎早就猜到了来人是我,依旧一动不动的靠坐在床榻上,面具旁的半边脸格外苍白,只抬起眼看我。   宫里的桌上燃着灯,可离他太远,他便笼在了阴影里。   我走近,嗅到血腥味越来越浓,心里一紧。   “你受伤了?”   他只穿了明黄色的亵衣,胸前处洇出一点血迹。   我伸手扯开他的亵衣,他也没动,任由我将他的亵衣都扒开,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了,才出声道。   “小伤而已,师父不必担心。”   我不听,又抓起他的手细细把脉,确认他的确没有性命之虞了才放下心来。   这时,我才发觉来时竟没见到一位宫人,不禁怒声道。   “来人!这屋里怎么一个伺候的都没有!”   要转身去唤宫人时,邢献却拽住了我的手,阻止道。   “是我让他们都下去的,这样清净一些。师父,你坐下来罢。”   我回头,看见他的面色果真平和,才坐在了床榻,皱着眉问。   “我听说摄政王偷偷回京了,此事当真?还有,为何加强了京城的戒备,是宫中出了什么事了?”   许是几月没见,在我问话的同时,邢献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我。   他还拉着我的手腕,指腹压着我的腕骨,错觉般的缓慢摩挲着。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抽回手,却被他骤然收紧的力道扣的动弹不得。   正欲不悦出声,我又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摄政王想造反,妄图逼宫,但没有成功。如今我已将他关押了起来,为免百姓惊慌,乱臣贼子伺机逃走,才下令封了京城。”   短短一个冬日竟发生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我讶异又不快,沉下了脸。   “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怎么今日才将我唤来?”   尽管我冬日都窝在了青楼里,可也重金托了可信的妓子日日帮我留心皇宫的方向,说好了一刻钟内到,我必定不会食言。   邢献看着我,微微一笑,极为懂事的说。   “我能应付的了,不必师父以身涉险,更何况,我哪能这么轻易就死掉。”   将最近的情形都探查清楚了,我心里的重石落下,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终是开口。   “我有事要回门派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 第12章   顿了顿,我也无法确定何时才能回来,便在他的凝视下没作许诺,又道。   “如今摄政王既已被你关押起来了,想必也没什么危险了,你好好养伤,我会尽快回来的。”   “师父,我受了伤,你能多留几日再走吗?”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他恳求我留下。   我停下往外走的脚步,诧异的转过身。   原来靠坐在床榻的他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掀开被褥,双腿踩在地面上,这样静静看着我的姿势好似随时都会站起来,朝我走来似的。   刚才被我拉开的亵衣维持着凌乱的模样,绷带上的血迹成了刺眼的红。   我迟疑一下,难得生出一丝不忍,可那么一点柔软稍纵即逝。   片刻后,我还是不为所动。   “我必须要立刻回门派,邢献,你的伤不重,可以照顾好自己。”   闻言,他果真起身走了过来。   不疾不徐的走近了,我才惊觉如今的他竟比我高了许多,这样垂眼盯着我的时候,仿佛将我罩在了他的影子里。   那半张如同焊在脸上的面具为他的面容增添了慑人的锈重,连我都在这氛围凝固的空旷宫殿中,在他近在咫尺的注视与逼近下感到了窒息的压迫感。   我不愿承认自己在他面前露了怯,便拧着眉,移开目光,还算耐心的继续说。   “你早已学成,又要处理摄政王的事,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待我——”   “师父就不能再照顾我一次吗?像儿时,你背着我离开宫中,去医馆里诊治的那次。”   他忽然打断了我,低下来的声音漫出点落寞,听的人心头一颤。   而我还在愣神时,他便轻轻俯身,双臂环住我,头也慢慢蹭着枕到我的肩窝处,低语时的呢喃热气紧紧贴着那一片皮肤,烫的烧灼。   我们从未有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我脾气坏,性格恶劣,他则要强固执,谁都不肯服软。   而我更是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竟令我有些不自在,喉间的讥讽都堵着说不出来。   僵了半晌,我犹犹豫豫的几次想推开他,却没忍心,只好放缓语气道。   “照顾你的宫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现在耍起小孩子脾气了?我看过了,你的伤不重,休养几日便能好。”   说完了,我便没再心软,推开了他。   他被推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了,沉默的看着我头也不回的要去开殿门,忽而自言自语般的说。   “你还是要走。”   “师父,我真是受够了苦苦等你回来的日子。”   逐渐掺杂进几分森寒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怪异,我疑惑的回过头,却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我,脸上的和色消失的无影无踪,眉眼间的阴郁与戾气一瞬汹涌。   那双眼直勾勾的钉过来,竟让我遍体生寒。   “邢献,你——”   我本能的生出极为不妙的预感,可一时间没清楚,便怔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貌似无意的伸出手,将桌上的香折断了。   刹那间,微弱光亮消失了,与此同时,一股极为浓烈的味道充盈在空中,将我密不透风的包裹住。   只吸了几秒,我便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黑暗仿佛成了无边的囚笼,惊怒之下,我没来得及痛斥他的背叛,便立刻往殿外走。   手碰到殿门,只打开了一条缝,我便滞住了。   黑压压的禁卫军无声无息的站在院子里,如同忠心耿耿的雕塑,等着听邢献的命令。   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或许并不是禁卫军。   他们的气息更微弱,身手不凡,更像是传闻中藏在皇帝身边负责保护的暗卫。   可,邢献什么时候养的暗卫?   我同他相处几年,竟从未知晓?   身子软倒在地上,指尖颤抖的抬都抬不起来,可胸中一腔暴怒还支撑着我死死扣着地面,从齿缝中挤出难以置信的怨怒。   “你竟敢...背叛我?”   脚步声逼近,邢献似乎俯身凑了过来,轻笑声几乎擦着我的耳垂。   “不是背叛。”   “是我求着师父留下来,师父不给,我便只好自己来拿。”   “邢献——”   我从未用过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来喊谁的名字,也从没这样刻骨的恨过一个人。   费心养了几年,结果养出来一个白眼狼,这简直是在打我的脸。   不用其他人看我笑话,邢献就已经让我颜面尽失了。   他没说话,扣着我的肩,将我抱了起来。   许是压到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又恢复如常的往床边走。   我无力的倚着他的肩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的半截下颌。   清晰的线条冷硬如刀,偏偏嘴唇微微弯了起来,显露出与平时的沉着截然不同的愉悦,好似终于,夙愿得偿。   这下我再愚蠢也猜得到,虽不知他是为了什么,可他真是将我引入了圈套。   今晚,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局。 第13章   “师父,你总从青楼里回来,带着一身胭粉气,真是难闻的很。”   “师父,你不是常跟我说讨厌你的师父和师兄弟吗,怎么他们一来找你,你就丢下我,要跟他们走了?”   “师父,你畏寒,我便将你暖热,所以永远的留下来,陪着我,好吗?”   我从不知,邢献暗中培养了心腹精兵,也派了人跟踪我,对我的行踪知晓的一清二楚。   我也不知,他竟然对我存着这样的龌龊心思。   孽徒!   我当初没有看错,邢献果真能在这万恶的皇宫中活下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比我还无情,将对付旁人的那一套算计也全用到了我身上。   尽管在他的口中,这是他对我的宠护。   而我对此嗤之以鼻。   “若你真是宠护我,那下在我身上的软骨散是什么?还有这玄铁链,是要将我栓死在这宫里吗?”   他给我下了软骨散,我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找利器杀了他。   而我待着的这个鬼地方也不知是哪里,只能推测或许是藏在他寝宫里的密室。   他用玄铁链锁住了我的四肢,将黄金珍宝都堆在了床上,金灿灿的盖在我身上,让我成了天下最金贵的囚犯。   自从醒来后,得知他对我做过的一切,我即便暂时无法杀了他解恨,也还用尽了恶毒的言语去讥讽他。   他既如此折辱于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面对我的质问,邢献却相当平静,毫无半点心虚。   “师父曾说过,若这宫里有了天下珍宝,你才会留下来,如今这些便都是你的了。”   “而师父过于偏激,太容易树敌,待在宫里我才好护着你。”   “我不用你护!你这个孽徒,真当我这样便没法子了吗?日后我必定亲手杀了你!”   我倚在床上朝他疾言厉色,他也置若罔闻,走过来将我揽在怀里,吻了吻面颊,道。   “宫里来了刺客,师父,好像是来找你的。”   自从入了邢献的这个陷阱,我便不知时辰,而当时进宫前二师兄曾说过,第二日午时我若没回去,他便来宫里找我。   二师兄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总会找到我的。   邢献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神色淡了许多。   “师父真当你的师兄是来救你的吗?”   “师父好像一直都对自己的诱人一无所知,从当年的春猎我便看出来了,那个小师弟喜欢你,如今看到了你的师兄,便知道他也是爱慕着你的。”   不苟言笑的面容爬满了阴冷,他盯着一脸受辱的我,慢慢的说。   “觊觎师父的人太多了,实在惹人烦,你说,我还怎么放心让师父走?”   “你一走,就会被人抢走,回不来了。” 第14章   二师兄没能救我出去,我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他出现。   想想也是,宫内有重兵把守,又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暗卫,即便二师兄武功再高,也难以在这样的包围下找到我,带我离开。   而一日日过去,我被囚的骨头都有些磨软了。   困在封闭的暗室里,见到的只有邢献一人。   又一年冬日来临时,邢献带我离开了暗室,还封我作了国师。   国师是仅次于皇帝的地位,邢献当真应了诺。   当年我说要让世人都听见我的名字,现在他便真给了我风风光光的荣袍。   但我从未在朝上露过面。   坐在与龙位一臂之隔的地方,隔着宫人拉起来的帘子傲视群臣,这时候,我胸中那点浊气才终于舒缓了些。   “师父可满意?”   满意,我自然是满意的。   邢献太懂我,他给了我在一人之下的面子,满足了我耿耿于怀多年的妄想,如今的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的。   补偿般的这些东西缓和了我的脸色,我同邢献之间的关系也没那样尖锐了,只是我依旧憎恨他在床榻上的无度。   在我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邢献将宫里的一座宫殿赐了我,但我住的一直都是他的寝宫。   服侍的宫人们也都知晓我们之间的隐秘关系,可谁都不敢多嘴。   曾有一次我听到宫人窃窃私语,偷偷说我是皇帝的娈宠,我便唤人将那宫人拖到了院落里,当着所有战战兢兢的宫人的面,割下了她们的舌头。   邢献下了朝,在一片死寂中走了进来。   他身穿明黄龙袍,款款走了过来,路过被血染红的雪地时也气定神闲。   没等他走近,我便已经手脚发软的栽在了美人榻上,一半是耗尽力气的缘故,另一半是因为冷的止不住瑟缩。   许是怕激怒我,如今邢献没再整日将我困在龙榻上,隔三差五会喂我解药缓了软骨散的药性。   只是我最多也只能勉强在院落里走一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起不来了。   寝宫的殿门大开,美人榻被宫人抬到了正门口的里面。   这屋子里暖烘烘的,热的几乎要出汗,但外面的雪风挟着雪花飘进来时,我还是感到寒意入骨。   邢献走到榻旁,半蹲下身,覆住了我的手摩挲着,轻声道。   “怎么开着门,不冷吗?”   在屋子里伺候的宫人都热的出汗,噤声垂头,我却冷笑道。   “冷啊,可我要亲眼看着。”   我要亲眼看着宫人被处置的痛快场面,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恐惧之色。   我倒要看,今后谁还敢在宫里耻笑我,在背地里侮辱我。   想必邢献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只皱着眉,瞥了外头满口是血痛哭不止的宫人一眼。   “拖下去,乱棍打死吧。”   我却出声阻止。   “乱棍打死也太便宜她们了,舌头我割了,眼睛还没剜。”   最后一句话我是盯着邢献说的。   显然,他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只说。   “这种事交给宫人做罢,别脏了师父的手。”   他不肯将软骨散的解药给我,让我亲手再去剜了宫人的眼睛,我便也不再坚持,看着那几个嚼舌根的宫人又被剜了眼拖下去,才满意。   银白色的雪地里拖出两道骇然的血痕,我和邢献不以为意,其他宫人却都惨白着一张脸,大气也不敢出一身,生怕触了我的霉头被罚。   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冬日。   宫人为邢献解了朝服,换上了轻便的衣袍后,便安静的全都退下去了。   我微微歪着头,蜷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掌心忽而一热,睁开眼,邢献正用浸了热水的毛巾给我擦着手,像个温顺伺候的宫人,一根一根的擦的格外仔细。   我冷笑道。   “若旁人见了你这副样子,哪里会当你是天子。”   “那又如何,我是其他人的天子,却只是师父的徒弟罢了。”   他擦完了,将毛巾随手丢到一边,偏过头便顺势吻了吻我的掌心,跟养着一株名贵植物似的轻柔抚摸着,那股缱绻温柔的样子看的实在腻歪。   我拧起眉,抽回手,塞回袖子里就不理他了。   见状,他起身将我抱了起来。   “邢献,男子并不如女子娇软生香,抱起来也不舒服。你已经登基多年,是时候充实后宫左拥右抱了,何必只折辱于我呢?”   往常的抗拒言语我也说腻了,这次便换了套说辞,连我自己听着都堪称情真意切,尽是为他着想。   可他依然不听。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将这寝宫变的始终温暖如春,而冬日里最温暖的就是这一张龙榻,像架在了火炉上,引得我在冬日里总不自觉的往龙榻上钻。   我疑心他是故意的,知我畏寒,便刻意逼我自己到了床榻上。   “我没有折辱师父,只是想暖暖师父的身子。” 第15章   “师父的门派,是叫作紫山岭吗?”   突然的问话令我怔住。   我脸色一变,恼怒的声音都不禁扬高了许多。   “邢献!”   当初他曾和我说过想要一统天下,将江湖也纳入朝廷,我本以为他只是说笑,是异想天开,可后来我又听闻他果真派了朝廷的军队去江湖。   我惊愕的当面问他,他也没有否认,语气如常道。   “我那时就说过了,师父怎么还是不信我。”   “将江湖也归入朝廷的话,那师父便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不就是师父想要的吗?”   听着他平淡如水的话,我却如遭雷击,竟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他这样做,是为了我?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因为我还没有这般自作多情到让他以江山来取悦,他是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帝王,扩充疆土的侵略性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而朝廷与江湖,自然没有达成共识。   江湖人向来桀骜不羁,怎么肯甘心做朝廷的官职困住手脚,于是朝廷便捉了一些江湖人,关在了天牢里,江湖人士则想方设法的来救他们。   如今江湖与朝廷,可谓是势不两立,一触即发。   我那时畅想过两者合二为一,可我很清楚,这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一件事,邢献这样做到头来只会引起江湖众怒,还会伤及百姓无辜。   我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江湖死再多人也和我无关,可我见不得邢献好不容易扳倒摄政王后又自寻死路。   这皇帝他坐够了,我可没坐够。   若不是浑身无力,此刻我定会揪着他的衣襟质问他为何抓了我门派的人,我更想问的是,那时师父病重我没能赶回去,如今不知道他是否已经...   “师父凶什么,你说他们总欺负你,那我帮师父欺负回来,如何?”   邢献捉着我的手腕,轻声细语的说着。   他的长发垂落在我的肩头,有些发痒,我不禁避了避,反握住他的手,喉头发涩的问。   “你抓了紫山岭的谁?”   邢献一时间没回答,只聚精会神的盯着我。   黑漆漆的眼眸同很多年前一样,一言不发的注视很吓人,藏在面具里的另一只眼也总显得无比诡谲。   之前我只当他是个古怪的孩童,全然不在意。   而自从他将我困在了这阴森森的宫里,我便觉得他也变的愈加深不可测了,被他这样近距离的盯着,居然生出了些惧意。   我移开了目光,去看金色绣纹的轻薄床幔,脸色难看的冷冷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紫山岭的人,你放了他们。”   他忽然低低开口。   “我听说,那把匕首是别人送给师父的。”   “那把匕首不好,我毁了。”   “日后,我再送把更好的给师父。”   那把匕首是大师兄送我的,准确的来说,是我从他那里讨要的。   匕首是大师兄一次下山回来收缴的战利品,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兵器,削铁如泥,精美独特。   我实在嫉妒,借来把玩时便半开玩笑的说不如师兄送给我,谁料他竟答应了。   他说。   “这匕首我拿着也没用,便给你吧。”   当即,我脸色一变,只当是他在嘲笑我武艺不精,便只能用这些身外之物投机取巧,收下后还气闷了好几天。   后来想着反正他送给了我,我不用白不用,便成了我趁手的武器。   门派里的其他人见了也没说什么,可我从他们远远投来的异样目光中便猜得到,他们又是在嘲笑我。   后来我武功精进,用不上了,便将那把匕首顺手送给了邢献防身,可他竟然毁了。   我一时觉得惋惜,强打起精神的声音夹杂着点怒气。   “那东西你不用,还给我便是,你可知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铸剑山庄打造出来的匕首,多少人趋之若鹜也求不到一把。”   邢献本已闭上了眼,半张如玉的俊美面容被窗外的月光染的朦朦胧胧,犹如一幅绝伦的画。   可他睁开眼,眉眼间便隆起了掩饰不住的戾气,脸上的温和一下子就没了。   他一向将所有情绪藏得极深,可今夜竟流露出少见的愠怒,声音阴寒。   “你是在可惜匕首难得,还是因为,那是你师兄送的,你舍不得?”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厌恶道。   “你又在发什么疯?那只是一把匕首而已。”   盯了我半晌,邢献忽而笑了一下,这笑顿时消融了脸上的所有阴霾。   他的神情又变得格外温和,语气也是。   “是了,我早就知道的,师父的心里,谁都没有。”   我已经对他的自言自语有些不耐烦了,倦怠的冷冷问。   “你到底放不放人?”   这次邢献很快就答应了。   “我可以放了他们,可师父要亲口对他们说,永远留在皇宫。” 第16章   天牢昏暗阴冷,血腥味渗透进了墙缝里,各种各样的刑具都被染成了黑色,只挂在那里便叫人心惊肉跳。   江湖人士被分开关押到了不同的牢房,而邢献应是早就猜到我想见紫山岭的人,将他们都关到了一处。   朝廷捉来了不少紫山岭的人,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弟和其他的弟子们。   看见我出现在栏杆外,他们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一时间竟无人吭声。   最后是大师兄先开的口。   “师父走之前,都还在挂念你。”   只这一句话便令我心一颤。   我咬紧牙关,咬的后槽牙酸软,僵立了半晌才堪堪维持着无动于衷的神色,冷冷道。   “我已经不是紫山岭的人了,往后你们不准踏入京城一步,若再敢闯入宫里,格杀勿论。”   说完我便要转身走,又听大师兄说。   “师弟,师父将紫山令留给了你。”   我霎时僵住,回头看到他的掌心里果真是师父的法宝紫山令。   他穿过栏杆要递给我,我却一把抓住后又扔回了他们的牢房,胸膛剧烈起伏着,气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才不要紫山令!我说过了,我已经不是紫山岭的人了,你们拿着这紫山令都给我滚!”   从小和师兄弟们一起习武,我就是最差最愚笨的那一个,付出再多努力也无用。   后来师父唤了我一人过去,摸着我的头说我不是学武的料子,不必跟着他们一同扎马步。   我很不甘心,又有些委屈,凭什么大家都是师父的弟子,我却要受此优待,而且谁说我天资不行就注定不行了?   于是我没听师父的话,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练。   可我心眼小,见师父夸了别人,或是师兄弟做的比我出色,我便气的直想哭,同龄的人见了反而都会嘲笑我,连后来的师弟们也从未将我当成师兄尊重。   尽管师父呵斥了他们,师兄也板着脸不准他们笑,可我还是能听到那样嘲讽的言语,无孔不入的钻到我的耳朵里,说我不行,说我偷懒,说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气的不得了,拼命练着练到受伤了,师父终于发了怒,说他从未寄希望于我,让我不要执迷不悟,白白浪费了时间。   而师兄们受了师父的叮嘱,也不肯再指导我练武,甚至还避着我躲起来自己练。   我成了这紫山令上最悠闲,最没用的人。   长大后我依旧一事无成,后来离开了门派,是因为我早就受不了了自己明明不厉害,是紫山岭门派的耻辱,却因为师父的优待而空空担了个虚名,其实没人瞧得起我。   现在,师父就算逝世了,却还将能号令紫山岭的紫山令传给我。   不给名震江湖的师兄,不给天资聪颖的师弟,偏偏给了最不得人心的我。   胸中激荡着滔天的情绪,我往后踉跄着,跌入邢献的怀里。   而牢房里的其他弟子见到我怒摔紫山令的动作,也终于压抑不住,义愤填膺的谴责道。   “他果真是个没良心的叛徒!在师父病重时都没回来,如今还归顺了朝廷,我看这紫山令根本就不该给他!”   “都是师父偏爱才将他惯得这般骄纵,这个叛徒怎么配拥有紫山令!”   “没错!紫山岭会毁在他手里的!”   ......   “闭嘴!”   一向稳重如山的大师兄忽然暴喝一声,众人当即噤声,脸色一白,神色怯懦了下来。   大师兄盯着我,目光落在邢献扶着我的手上时又沉了几分,缓缓说。   “师父担心你在江湖里无依无靠,才将紫山令传给你,若你不想要也无碍,师兄们会护着你的。”   我冷哼一声,脱口而出道。   “我如今武功盖世,根本不用你们护着!”   说到这里,大师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拧起眉,神色凝重道。   “我听二师弟说你改练了掌法,那掌法稀奇古怪,我查阅了许久才知道,你练的是不是乾坤掌?”   我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推开邢献又往前走了几步,毫无惧色的迎着大师兄沉沉的目光。   “没错,现在你们谁也打不过我。”   闻言,大师兄罕见的露出了暴怒的一面,隔着栏杆几乎要冲过来似的,痛极般的厉声道。   “你疯了!练了乾坤掌会有什么后果,难道你不知道吗?”   没见他们露出钦佩敬畏的神情,反而被他这般训斥,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恼羞成怒道。   “那又与你何干!”   身后的邢献忽然走上前,抵着我的后背,似是催促般的将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瞥了他一眼,恨声道。   “总之我已和紫山岭再无瓜葛,往后不会再离开皇宫,你们若再敢进来便是死路一条!”   丢下这最后一句话,我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这天牢太腥太阴,软骨散的解药又正在失去效用,我踩得深一脚浅一脚,身子都软了几分,方才在他们面前的猖狂气势荡然无存。   邢献扶着我的腰,要将我抱起来,但我顾忌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硬是不肯。   正低声争执时,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昏暗中我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邢献往后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过来,语气里透着无尽的寒意。   “这是他们的圈套。”   被关在天牢里的江湖人士似乎早就串通好了,被关押的早的积攒体力,刚被关进来的则是假意被降服,连狱卒中也有潜进来的江湖人。   他们专门挑着我和邢献还没离开天牢的时候暴起,刹那间刀剑相交,混乱厮杀。   我本有能力轻易逃出去,但软骨散的药效未除,邢献总疑心我要逃走,今日也只给了我活动片刻的解药,以至于他只能带着我这个累赘躲避来自江湖人士的追杀。   不止他是江湖人士的追杀对象,我也是。   我听到有人在骂我叛徒,说我成了朝廷的走狗,甚至还猜测是因为我的野心,朝廷才会对江湖动手。   真是可笑。   昏暗的光线里,我听到了邢献的闷哼声,连面具都掉落了,露出半张和这天牢倒是极为匹配的狰狞面容。   他下意识要遮住,又腾不出手,声音都带着几分慌乱。   “你别看。”   我冷笑一声,刚要出声讥讽他,背后却一痛。   低头一看,前胸露出了一截锋利的刀尖。 第17章   练了乾坤掌,武功便无人能敌,可相应的也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冬日畏寒是其一,其二,便是一旦受了伤,血是很难止住的。   在江湖行走哪能不受伤流血,我明知这代价的风险极大,可乾坤掌的威力实在太吸引人,我宁愿用早死换来一朝盛名,也不愿无名的度过这一生。   练了乾坤掌后我难逢敌手,战无不胜,后来又进了宫,几乎没受过伤。   而邢献从大师兄的口中得知这件事后很震惊,连夜召来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给我看病,但这并不是寻常大夫就能治愈的病。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病,自然无从医治。   邢献无心去管天牢里关押的江湖人,任凭他们全都逃走了,师兄们也回到江湖去找乾坤掌的破解法子,只留下小师弟整天挂着泪照顾我。   我却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生死有命,早在决定练乾坤掌的时候我便做好了这一日的准备,只可惜我享受的风光太短暂,太短暂了。   荒废早朝良久后,邢献和我一同出现在了朝堂上。   这次他没遮住我,而是让所有人知道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国师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什么名字。   这是要被载入史官的本子里的,谁也无法抹去我的痕迹。   半年后,师兄们陆续来到了宫里,用遍寻的方法一一给我试,但终究找不到最好的法子。   直到有一天,有人揭了皇榜。   邢献亲自去迎了他进来,听他说了救治的法子。   那无疑是极为荒诞的,要去不知名的山上浸泡什么古怪的泉水,还要在那里养良久。   我难以忍受这样的无趣,一时口不择言,正同师兄们商讨此话的真假的邢献忽而发怒了。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臂,目眦欲裂,眼里的红血丝都要溢出来了。   “师父,就算你想死,我也不准你死!”   我望着他,又看向他身后不远处同样沉默望过来的师兄们,片刻,我掰开他的手,冷冷的说他弄疼我了,便兀自翻过身不再理睬。   他急促的喘息声犹如心里成了空荡荡的一片,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又和师兄们商量着启程的日子。   他们将离开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说好了由师兄们带着我去,邢献则由于身份尊贵无法脱身,只能留在京城。   我以为邢献肯定不同意,却听他一口答应了,说。   “好。”   我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平和的盯着我。   离开的前一晚,我睡的比较早,半夜忽而惊醒,才发觉竟已不在皇宫的床榻上,而是在一辆马车的软榻上。   我攒了些力气,探身掀开马车帘子,看到坐在前面驾着马车的正是一身便装的邢献。   他的余光瞥见了我,便回过头来,神色如常道。   “风很大,师父进去歇着吧。”   我瞧见路两旁都是荒郊野岭,看样子早就离了皇宫,不禁生出了猜测。   “你这是将我偷出来了?”   “不是偷,师父本来就是我的。”   听到我的话,邢献淡淡的反驳。   他摸了摸马儿,这马儿好似也极通人性,给了他回应后他便放下马鞭,起身,挑开帘子进了马车里。   不知在外面驾了多久,他的身上还裹着一层寒气,我不禁往后缩了缩。   见状,他原本伸过来的手顿在半空中,又将旁边堆着的被褥都盖在我身上,将我卷的严严实实了才抱进怀里。   我们离的极近,我看到他眼下发青,形容憔悴。   近日来,他似乎从没睡过好觉。   “我们都觉得那法子有用,所以很快,师父就会好起来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反倒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也看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虚弱的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气势。   “邢献,你这样带着我出来,那皇位怎么办,朝廷怎么办。”   他一眼不眨的看着我,轻声说。   “没了我,他们还能选出新的皇帝。可没了师父,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闻言,我静了静,又轻哼一声。   “可师兄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话音刚落,邢献便收紧了手臂,仿佛将我藏到了他怀里便不会被人夺走了。   他的声音也重了几分,笃定道。   “我不会让他们抢走师父的。”   说完了,他摸索着低下头,轻柔的吻了一下我的唇瓣。   我睁着眼,看着马车外的熹微日光如同水流渗透,薄薄透透的一层,稀释了从皇宫走出来的暗夜。   辛辛苦苦养大了一个皇帝,却又将到手的皇位给扔下了。   我忍不住低声说。   “你真是愚蠢。”   邢献闭着眼,没吭声,只朝我的方向侧了侧头,同我面颊相贴,温热的触感令他皱起的眉才完全舒展开来。 第18章   最后,师兄们还是追了上来。   那时我已经在名叫天灵山的地方泡了七日的泉水,泉水实在古怪,冷的叫我难以忍受。   邢献见我总暴躁的想爬上岸,就也下了泉,紧紧环着我。   “我陪师父一起。”   我冷的瑟瑟发抖,便直往他温暖的胸膛里钻,恨不得全身都贴在他身上。   许是没料到我这般缠人,邢献滞了滞,又闷不做声的搂紧了我。   师兄们追来时,见到的便是我们这副模样。   我闭着眼,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逼近,欲抬起头,邢献却将我的头又按进他的颈窝里。   静默无言的山岭如坠冬日。   师兄们半晌都没说话,只有快要佩剑捏断的声音铮铮作响。   邢献在这山泉旁建了个木屋,第二日旁边又多了几间,师兄们要将我讨去他们的屋子里,可邢献不同意。   不知他们在私下里是如何商量的,最后邢献也搬了出去,原本的木屋只容我一人住。   因了这诡异的山泉,我流血的伤处结成了疤,而师兄们唯恐我又会因那乾坤掌受伤,便决意废了我的武功。   我惊怒未定,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们凭什么废了我的武功!你们只是嫉妒我比你们厉害!”   我的情绪太过激动,身子又弱,说的眼前一黑,双膝软倒在地上之前便被拦腰扣住,大师兄气急败坏的说。   “你为何总将我们想的这样卑劣?师弟,我们只是不想你出事。”   薄怒声里藏着一丝苦涩,我却没听出来,只恨恨的掰开他的手要推开。   他却施力,愠怒的死死看着我。   二师兄和小师弟又上来将我钳制住,封了我的穴道。   眼看着他们果真要废了我的武功,我慌了神,情急之下望向站在远处的邢献。   “邢献!”   邢献却不听我的话了,只道。   “师父,乾坤掌害人不浅,你的确不能再修炼它了。”   “你!”   我气的急火攻心,眼眶都有些发热,洇出湿意,便强忍住,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大师兄和二师兄面不改色,倒是小师弟只和我对视一眼便快要哭了似的,愧疚难安的颤声道。   “师兄,师兄你别讨厌我,我...我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骗子!   他们废了我的武功后,我没再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也不准他们接近我。   他们无法,只好让邢献为我送吃食。   我虽也恨邢献的见死不救,但他好歹没有在那日同师兄亲手废了我的武功,可我也还对他冷言以对,将他赶出了山泉。   即便他们真废了我的武功,我却在心里暗暗笑他们愚蠢。   那乾坤掌的心法我早已记在了脑子里,等我离开了这天灵山便能重新修炼,难道他们还能追着我再废了一次不成?   我当然知道这乾坤掌的危害,可要我庸庸碌碌的过一生,我实在无法忍受。   在天灵山待了三个月后,我成功蛊惑了小师弟,让他带着我跑了。   只是没跑多久,突如其来的重兵将我们围住。   我看到邢献走了上前,看着我,好似早有预料。   “师父怎么又想跑?”   他的目光移到挡在我面前的小师弟身上时,便裹着些如刀如剑的寒气,冷冷道。   “若是想跑,师父同我说,我便会答应师父的,可为何师父选了他?”   为何?   还不因为他深不可测,师兄们又专横顽固,只有小师弟听话乖顺,好拿捏。   这些话我自然没说出口,只瞪着邢献。   “邢献,你这是做什么,让开!”   “师父要去哪儿?不跟我回宫了吗?”   我不耐道。   “我去哪儿与你何干?日后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如今我已经远离深宫了,自然不愿再回去,我可没忘记邢献当初将我囚在深宫密室里做的那些恶心事。   以前我有武功在身尚且当做忍辱负重,如今我武功尽失,便是邢献不给我下药了,我也肯定打不过他,到时候还不是任他亵玩。   念及此,我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看向邢献的目光也难掩憎恶。   他一定看出来了,目光暗了暗,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我也没想遮掩,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低声催促他。   “快带我走!”   小师弟犹豫的回头看向我,哭丧着脸小声说。   “师兄,他们的人太多了,我、我打不过....”   “废物!”   被我骂的一哆嗦,小师弟的眼里立刻涌出了泪,抽着鼻子委屈道。   “可我发誓不会让他们伤了你的,师兄你放心。”   虽然摆出了一副苦相,小师弟的动作却敏捷凌厉。   他本是紫山岭里天赋最高的弟子,深受师父喜爱,甚至与大师兄和二师兄成为了江湖中人人皆知的紫山岭三弟子。   不过他说的没错,邢献带来的人太多,我又是个累赘,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我想趁着他们在打斗时趁机独自逃走,只是邢献怕是将我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重兵将我围困住,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我回头,看到小师弟被刀剑驾在脖子上,无法动弹。   而邢献一步步朝我走近。   下意识的,我往后退了退,又立刻收敛起油然而生的一丝惧意,厉声质问道。   “邢献,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师父,是你的恩人,你真要这样对我?”   邢献在我面前站定,静静的注视着我。   那样执拗的目光,像是要将我望穿了。   “正是因为师父是我的恩人,我才要用这一生一世报答师父,所以,师父怎么能离开我呢?” 第19章   我又回到了宫里。   起初几天,邢献忙着处理朝政,没空理我,只派人将我关在宫里不准出去。   那么多宫人紧紧的盯着我,生怕我会跑掉了,连累他们人头落地。   可我才不管他们的性命,拿着瓷碗碎片抵在脖子上,逼他们给我让开。   他们惶恐的全都跪下来磕头,也不敢派侍卫上前阻拦。   邢献吩咐过,不准任何人伤了我。   最后,宫人只好慌忙将邢献请了过来。   他是从书房过来的,我瞧见后面还跟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臣,看向我的目光简直跟我是话本里惑乱后宫的妖妃似的。   我冷笑一声,那瓷片便刺进了脖颈。   伤口并不深,因为我还没来得及用力,邢献便已经神色大变的冲了过来,用力捏着我的手腕,骇然道。   “师父!”   跟伤到了他自己似的,他生气的不得了。   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承着天子之怒,我却吃痛的胡乱挣扎着,毫无礼节的大喊道。   “放开我!”   腕骨都被他捏的疼痛难忍,我气极的扇了他一巴掌,指节却被另一边的面具硌到了。   清脆的响声落下,万籁俱寂。   邢献看着我,脸上神色未变。   他捉着我的手,强硬的将硌到的那处红印子亲了亲,才一言不发的将我抱起来,不顾我的怒骂声又回到了宫里。   这次,他带我回到了之前关押着我的密室。   只是,密室里多了个东西。   金色的笼子跟关着鸟儿似的,将我关了进去。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邢献将这笼子锁了,面无表情的站在外面,心里忽而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扑过去,震怒的隔着金色的栏杆骂他,将所有难听话都说了个遍。   他不吭声,只见我累的喘气时,才温声说。   “师父,再等我几日,我便好好陪你。”   他走了,这密室里便只剩下我一人,也不知燃着什么香,闻起来馥郁浓烈,甜甜腻腻的直叫人作呕。   之后,邢献便只在用膳时过来,见我愤怒的打翻了食盒不吃,他也没说什么,收起来便走了。   几日后,他进来了。   我饥肠辘辘的伏在地上,没力气去看他,只蜷缩起来不理睬。   他将我抱在了怀里,然后把端来的食盒打开,喂我喝粥。   饿了几日实在受不住了,我也没了所谓的尊严,张着嘴拼命吞咽,不知不觉一碗粥喝了下去,腹部的烧灼感才稍有缓解,便见他将食盒盖好,推到了一边。   我还有些迟钝的回着神,他已经低下头,嘴唇覆了过来。 第20章   一日,他忽而将我抱出了密室。   我在龙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恍惚间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师弟的行踪至今还没有找到吗?”   这是——   二师兄?   而紧接着,邢献这个伪君子又装模作样的说。   “是,不知道赵梓到底将师父掳去了哪里。”   赵梓,是小师弟的名字。   闻言,二师兄难掩震怒的寒声道。   “若抓到了他们,我必将赵梓逐出师门!他这个混账!”   我怔怔的听了一会儿才惊觉,原来师兄们至今都以为我是被小师弟掳走的,可明明我就在这一帘之隔后的龙床上,师兄他们都被邢献给骗了!   而邢献,就是要我亲耳听见他的诡计。   怪不得,怪不得刚才他起身离开时将我用绸带捆住了,连嘴里也塞着口枷,我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拼命试图弄出声音时的微弱气息也被师兄捕捉到了,他顿了顿,犹疑的问。   “里面有人?”   我心里一喜,以为他要发现我了,又听邢献漫不经心的回答说。   “是新纳的妃子。”   这一句不止令我惊住,也让师兄半晌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他还记得之前邢献对我的觊觎,半信半疑的问。   “那你对....”   “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对师父不过是将儿时的依赖错认成了别的,一时糊涂。师父是江湖人,而我是天子,总归是要有三宫六院繁衍子嗣的,我也该将师父放下了。”   邢献淡淡的声音听起来竟好似真心话,还怅然的轻叹了口气。   若是不知晓他的性情,定会被他表面的假象所蒙骗,这是我曾经夸赞过他的地方,可偏偏今日成了我最害怕的事。   而我也知晓师兄专心练武,根本就不懂这深宫天子的深沉心思。   果真,二师兄明显松了口气,话语里难掩的敌意也淡了许多。   “你是师弟私认的弟子,未经师父允许本不该归入紫山岭的,但如今师父已逝,你对师弟又这般忠诚,日后若有了什么事,也可来紫山岭找我们。”   “多谢,我也会继续派人寻找师父的,一旦有了消息,便立刻派人去紫山岭通知你们。”   “好。”   师兄们走后,邢献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迎着我目眦欲裂的怒火走过来,他将我嘴里的东西取下,温声道。   “师父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凶。”   我恨恨啐了他一口,深觉他竟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   “你居然将小师弟当作了挡箭牌,还骗师兄们,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况且,赵梓的确是想掳走你的,我没说谎。”   “那是我要他要我走的,根本不.....”   邢献忽而止住我的言语,指腹抵着我的唇瓣,压下来,脸上的神色也淡了几分,很明显有些不快了。   “师父,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那个小师弟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见我一脸不信,邢献笑了一下。   “你既然不信,那便亲自看着吧。”   他将我带回密室,却没往金笼里走,而是走到一面墙边不知道扭动了哪里,这面墙竟缓缓升起,露出了另一间密室。   而里面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正是多日未见的小师弟。   我还以为他早就逃走了,还奇怪他怎么没去师兄说明真相,原来竟是被邢献也关在了这里!   小师弟呆怔的神色在看到我后立刻激动了起来,眼眸一亮,满脸喜色的喊着。   “师兄!”   我想上前,却被邢献扣着腰身,动弹不得。   他姿态亲昵的抱着我,下颌抵着我的肩,缓声道。   “师父,这两间密室离得很近,墙壁薄,任何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刻意放慢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小师弟顿时涨红了脸,视线慌忙的躲开了,嗫嚅着不敢说一句话。   我霎时僵住。   邢献还在添油加醋,声音却冷了下去。   “他见你日夜受辱,非但不气愤,反而还同我一样着迷,师父,你现在还信他是好人吗?”   “你这个疯子!”   这样的话说出来,便是我也不敢再看小师弟了,臊的脸上滚烫,又羞又怒,转身便去推搡邢献,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   我承认,我的确斗不过他。   他将我和师兄们玩的团团转,将所有人都骗进了他编织的谎言里,甚至还让我再也没了脸面去见人。   我气的浑身都在发抖,遍体生寒。   邢献的目光紧盯着我,见我脸色煞白,便来捏我的手,放软了声音哄。   “师父放心,我没让他瞧见半点,任何人都不准窥探师父的身子。”   我眼眶酸涩,生出一股无力的茫然,便恨恨的揪着他的衣襟,歇斯底里的追问出声时几乎都带着一丝无望的哭腔。   “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放过我?我要出宫,我要离开这里!”   闻言,邢献也无动于衷。   他的眼眸深黑,半边面具藏住了那一半的神情,竟从未有人真的看透过。   而看着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任性孩子,话里还带着无奈的笑意。   “师父不是想要无上的名声与荣誉吗,如今我都给了师父了,你怎么还想要离开?”   指节扣着我的手,极其温柔的扣进指缝。   他低声道。   “我不会放过师父的。”   “师父便是死,也要死在这宫里。” 第21章   我既知道了小师弟在隔壁会听见,邢献便当着我的面,派人将小师弟带走了。   可我仍忍不住望向那面墙。   无法,邢献只好将那密室又打开,给我看空荡荡的内里,我这才稍微放下心。   之后,邢献索性将那堵墙拆了,派人将里面安置了些桌椅,然后将奏折也搬了进来。   于是除了上早朝,其余时间他都留在了这里陪我。   我被困在这偌大的金笼里实在无聊,想要偷练乾坤掌,又只能趁他去上早朝。   一次练的太入神,我竟被他发现了。   他又少见的发了脾气,将东西摔在了金笼外面,脸色铁青的捉着我的手腕,满脸罩着阴霾。   “师父为何还要学这个?我们辛辛苦苦将你救回来,你当真不在意自己的命?”   我瞧他这样,却生出了难得的快意,得意的大笑着。   “你将我囚在这金笼里,逼我做个金丝雀,我便偏偏不让你如愿。我若真想学,便有的是机会学,若真想死,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邢献,你真能时刻看住我吗?”   他半晌都没说话,脸色难看的很。   片刻,他的神情软了下去,眉眼间掠过了一丝郁色,将我抱在怀里喃喃道。   “师父,我只有你了,你陪着我好好活下去,不行吗?”   这力气真是要将我勒进他骨血里似的,我抓着他的衣襟,心里畅快又酸楚,咬着牙根又道。   “那你放了我,最起码别关在这里,我真是烦透了这个地方。”   为了隐瞒我的存在,邢献不能再让我重新以国师的身份出现,便又给我捏了个新身份。   我摇身一变,成了后宫里的贵人。   刚出密室时,我便得知他已经纳了几位妃嫔,不止是为了稳固朝臣,同样是在蒙骗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兄们。   起初,我还极为欣喜,可见他日夜都未曾召过一位妃嫔,依旧总天天待在我身边,便有些忍无可忍了,故意提醒他。   “邢献,你后宫里佳丽三千,美人如云,也该去宠幸那些女子了。”   听到这话,邢献放下奏折,朝我看了过来。   之后,我三天都没下过龙床,也悻悻的没敢再出声提过后宫里那些形同摆设的妃子们。   只是,他以为我当真和他做了妥协,却忘了我也是满嘴谎言的骗子,我又如何甘心能顶着后宫女子的身份老死在这宫里。   乾坤掌,自然还是要练的。   但,刚练到第二重,我便呕了血。   邢献连夜召了太医过来,太医为我诊治后说是我之前经过一劫,虽解了乾坤掌的害处,又被废了武功,但身子骨已经弱了下来,无法再修炼乾坤掌那般霸道的功法,甚至终生都无法再习武。   一旁的邢献没开口,我却已经坐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抓着太医,逼他再说一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若我再也无法习武,那我....   我岂不是,只能是个废人了。   我根本不肯相信太医的话,又固执的寻个间隙继续练。   这次邢献就在一旁看着,看我气血堵塞后再也练不下去,呆呆的坐在床上半晌后失声痛哭。   他走了过来,任由我对他又打又骂,几乎要把此生的愤懑全都发泄到他身上似的,连面具都给他打掉了。   掉落的刹那间他便飞快的扶住了,才敢回头看向我。   我也没留意到他一瞬而逝的狼狈。   这些时日,我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难以应付邢献在床上的索取,很快就会困倦。   原本我只以为是纵欲伤身,是那些宫廷秘药让我疲乏,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已经和常人无异了,自然经不起邢献生龙活虎的无度折腾。   没了武功,我又该怎么回到江湖呢。   离开了这皇宫,没人护着我,只怕我刚踏入江湖便会被仇家一刀杀了吧。   我恹恹不乐了多日,邢献总想尽办法讨我欢心,时常将新奇的小玩意送到宫里来,可我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等西域使臣来过后送了一只漂亮的波斯猫,我才终于有心情逗弄一会儿。   邢献下朝后便急匆匆的赶来,见我在宫院里逗着猫儿,方才放缓脚步。   走到身旁走下,他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忽而低声问。   “师父,我想封你做皇后。”   虽是顶着贵人的头衔,可这宫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名男子,只有不知内情的人才以为我是个什么神秘的女子。   闻言,我没好气道。   “我又不是女子,我不做。”   被他当作女子身份伪装的怒气早就已经在那时发泄过了,我如今听了他荒唐的话,也没什么反应,继续懒洋洋的用指节去摸波斯猫的皮毛。   邢献静了静,问。   “不是女子也无碍,皇后地位尊贵,师父不想凌驾于万人之上了吗?”   万人之上。   曾经的我的确是那样想的,因为我自以为有着绝世的武功,理应被所有人敬畏,可如今我拖着一副比寻常人还要弱几分的身子,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站在万人之上?   这话我是决计说不出口的,便恼羞成怒的将波斯猫一把扔到他怀里,气的下了美人榻往里走。   “谁想当皇后便去当!我不做!”   这般肆无忌惮的话,宫人们早已听惯了,都埋着头噤声。   邢献跟了过来,捉住了我的手,没再提起这件事,笑着说。   “师父不愿,那便算了吧。” 第22章   初春的一天,小师弟偷偷找到了我。   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太监服,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我真以为他竟被邢献阉割成了太监,惊奇的盯着他下身看。   小师弟满脸通红的捂着衣裳,急忙解释,说邢献只是让他假装成太监待在宫里,他并未净身。   邢献怕他会逃跑,还派了人暗中盯着他,这次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恢复武功的解药,便想带我离开皇宫。   闻言,我却一下子止住了言语,垂着眼,摩挲着杯盏。   他还在气愤的骂着邢献的恩将仇报。   “邢献这个狗皇帝竟敢对你这样,等咱们回了紫山岭,师兄们一定会帮我们报仇的!”   是啊,师兄们一定会帮我们报仇的。   可他们也会知道,我在这里受了怎样的欺辱,就算日后报了仇回到紫山岭,师兄们又会如何看我?   将我看作是个下贱的,当作娈宠的师弟吗?   甚至,连师弟也不肯认了。   更何况,我又如何能相信他们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万一紫山岭的别人知道了,那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连去九泉之下见师父都感到羞愧难安。   见我迟迟不说话,也没露出半点激动的神色,小师弟总算反应了过来,无措的问。   “师兄,怎么了?”   他说着话,还频频望向外面,总担心会被发现短暂的失踪,一边催促我。   “师兄,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抬起眼,一声不吭的看向他,心里却闪过了一丝隐秘的杀意。   以他的身手,迟早会离开宫里,而我在宫里遭遇的这些事,他是唯一知道的江湖人。   当日师兄们或许察觉出了我和邢献的师徒情谊并不单纯,但应当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又从未见过更过分的场景,因此若是没了小师弟,应当就不会有人泄露了。   愣愣的看了我几秒后,小师弟忽然眼圈一红,一脸震惊的哭喊着。   “师兄你又想杀我——”   我一怔,这才想起来我早已没了武功,在恢复武功的小师弟自然无法藏起来尖利的杀机。   心里正懊恼着,猛然提起戒备,又听小师弟拖着哭腔,无比伤心的抽噎道。   “师兄,我是断不会伤害你的,你别这般防备着我。”   听了这话,我反倒底气足了起来,冷哼一声。   “当日废我武功的难道不是你?”   小师弟顿时噎住了,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心虚的解释说。   “那、那也是为了师兄....”   既然我的心思已经被他识破,我也懒得再听他哭哭啼啼,冷冷的警告道。   “我在这里的事,你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否则你便别认我当师兄了。”   自从上次后,我发觉他果真这般在意师兄弟情意,心里嗤笑着他多愁善感的像个妇人,威胁起来倒是给了我方便。   果真,他神色紧张的立刻答应了,不安道。   “可,可你真不跟我走吗?邢献这个昏君他总是欺负你.....”   “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疾言厉色下,他沮丧的垂下了头,蔫蔫的答应了。   想起来上次二师兄尾随着他来到京城,我又补充道。   “还有,你不准偷偷潜入宫,不准来找我,不准踏入京城一步。”   “师...”   他还想反驳,被我瞪了一眼,便只好不情不愿的没了声。   刚才还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此刻他却万般不舍的抠着门框,眼巴巴的望着我,怎么都踏不出去一步。   我瞥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邢献快要下朝了,便赶他走。   片刻后,他总算一步三回头的飞身离开了。   在桌边坐了半晌,门外响起宫人行礼的声音,很快邢献便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未散的笑,不知为何,心情似乎很好。   而我刚刚放弃了离宫的唯一机会,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后悔,正心烦意乱的很。   见他走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便故意躲开了,去院子里的美人榻前躺下,自顾自的抱着波斯猫玩。   邢献又跟了过来,坐在我身旁,探身吻了一下我的鬓发,笑道。   “师父饿了吗,先用膳还是先吃些果子?”   一旁的宫人恭恭敬敬的将盛着果子的瓷盘递了上来,邢献接过,耐心的亲自喂我吃。   我吃了几个便撇撇嘴,偏过头躲开。   “不吃了。”   邢献将果盘放到一边,见我故意翻过身不搭理他,也没生气,只静静的抚摸着我散落的头发,用发带束好了。   猫儿从怀里跳走,我下意识去捉,没捉住,反倒侧头看见了背后的他专注望过来的目光。   便是在我没留意他的时候,他也这样一声不吭的盯着我,真成了我的影子似的。   那半张嵌在脸上的深色面具,也被这样温柔的目光与落日的余晖映的熠熠生辉,少了几分骇人的可怕。   君心难测,得到天子的心的人,偏偏是我。   我一怔,默然几秒,忽然出声。   “你真要将我囚在宫里,囚一辈子?”   “是。”   他回答的很快,好似根本就不用考虑,从很多年以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闻言,我的心里却是一松。   让这所皇城成为我的庇护所,让天子成为我的靠山,这样,即便我没了武功,没了闯荡江湖的底气,却还是这宫里养尊处优的贵人。   左思右想,如今最稳妥的法子怕是也只能这样了。   没听我出声,邢献摸索着扣住我的手,贴在他的面颊蹭了蹭,又偏过头,亲昵的吻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怀疑他想故意让我在宫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便警觉的立刻抽回手,冷着脸往殿里走。   身后,他笑着吩咐宫人。   “传膳吧。”   说完,我便听见他的脚步,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