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纵哥儿的忠犬仆从   作者:秃了猫头   文案:   苏凌是被宠坏的哥儿,双亲意外身死后日子一落千丈。   伯母心疼他孤苦无依体弱多病,给找了门亲事。   当晚,他就梦到亲事的后续;   那人开始对他还不错,后面有钱发达了三妻四妾还嫌弃他不能生儿子。   苏凌气得梦醒,只见伯母一脸担忧地问他身体好些没。   他却意外听见了伯母的心声:这小模样真俏,应该还能抬高价码卖更多钱。   苏凌不顾亲戚阻扰,当天就跑牙行买个仆从回来。   他听到那些仆从的心声,要么是下流的想法,要么是觉得他弱小好欺主。   只有一个男人蹲在角落,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   就他了,买也要买个好看的。   亲戚及村邻见苏意买了个高大的男人,纷纷说他不要脸自己买男人,小心引狼入室。   结果那男人太过能干让人眼红。   上山打猎下田种地样样在行。   最后还把他伺候到下不了床。   婚后男人仍是寡言,只是每次那事都耳朵红红的,抿嘴望着他。   -还想要,阿凌会给吗?   娇娇暴脾气受*样样能干冷峻人-妻攻   生子生子!!(应该在番外)   纯纯家长里短,乡土日常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凌苏刈 ┃ 配角:预收《冲喜夫郎他带球跑了》 ┃ 其它:完结文《小饕餮今天也在努力种田》   一句话简介:引狼入室,狼太乖。   立意:自由的活着 第1章 醒来   中元节将近。   日头虽毒辣,但青石街异常热闹。   商贩走卒挑着各类花灯在街上叫卖,街上人群走走停停问花灯价格,原本不宽的街道显得有些拥挤。   一少年从一众粗衫短打、竹背杂货中艰难地挤出一条皱巴巴的隙缝。   少年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日头大,秀挺的鼻梁上冒着晶晶细汗,一阵风吹来青杏衣衫贴着腰肢,露出纤细单薄的身型。   他皱着眉头面色不愉,似对人群避之不及,步子一深一浅有些虚浮,一副不堪耳边喧闹纷扰的模样。   苏凌早上气冲冲出门,坐了两个时辰颠簸的牛车才到城里;他蹙着眉头摸了摸肚子,此时胃也受不了饿得快融化了。   他走到一包子铺边,扫了眼褐布上写的价格,看着热腾腾的包子,掏出了四文钱。   “两个肉包子。”   老板笑呵呵地点头,麻利得用黄油纸包了两个包子。   老板双手将包子递出去,对方却抬起白嫩的手指捏着黄油纸一角,像是十分嫌弃他一般。   老板笑意敛去,将包子塞入苏凌手心,撤回手的时候无意间碰到苏凌的手指。   “小公子拿好,刚出蒸笼容易烫手。”   【什么少爷毛病,嫌弃我不干净,还来我铺子买包子。摆什么普。】   一声冷不丁的声音跳入苏凌的耳里,他抬头,后者并没说话,正低头拿着抹布擦案面。   苏凌不以为怪,毕竟一路从街上挤来,他听见了无数路人的心声。   那些心声或高兴或沮丧或碎碎叨叨,七嘴八舌不管不顾地钻入他耳朵里,搅得心烦意乱;   他侧头想寻找声音来源,想捂住耳朵,想怒吼周围人别贴着人耳朵说话,抬头却发现熙熙攘攘的路人只是低头赶路,他盯着一个路人看久了还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神情。   源源不断的心声传来吵得他头疼愈裂,明晃晃的日头下脚底蹿起寒气,瞬间寒意遍体额头冒起虚汗,人来人往撞得他神思恍惚——他是活着还是已经病死了?   日头正毒晒得心慌。   肚子肚子乖巧的发出咕咕声。   ——哦,他还活着。   只是一觉醒来能听见别人心声。   他拿包子的时候尽量避免接触,但还是听到了老板的心声。   换做平日的脾气,定要不管不顾怼上几句,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   他拿着包子,转身朝身后的巷弄小门走去。   老板见苏凌跨入牙行,心想又是哪个奴隶受这小公子的怪脾气,也怪可怜的。   苏凌不知道身后包子铺老板的想法,一步迈入牙行黑市的时候,才猛地缩脚定在了门口处。   ——真的要买个陌生男人回去?   来都来了,没有后退的道理。   他一早怒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就跑出了大伯家。   对于他拒婚,说要拿钱买男人的事情,大伯和伯娘只是笑笑说他口无遮拦,显然没当真。   大概是觉得他一个病弱的哥儿孤伶伶的好拿捏,并不当回事儿。   如果他阿父还在,他们一定乐呵呵的对自己好。   阿父意外身亡,他听闻噩耗高烧不下,原本就体弱的身体昏迷了数天。   伯娘更是操心他,在他养病卧床的时候,说想给他牵一门亲事今后有个照顾。   苏凌想自己身体不好,大伯家在阿父亡故后照顾他个半月,但是大伯家五口人,再加上自己六口人,一共四间屋,他住在那里确实不方便。   虽说大伯伯娘将他照顾得很好,他没有体会到一点寄人篱下的感觉,但如果有个自己的家也挺好的,不用麻烦大伯一家。   他当时这样想,一时也没拒绝伯娘的提议,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但当晚,他就做了个恶梦。   梦里那他嫁给那男人,最开始男人痴缠他皮相,对他还不错,但后面有钱发达了,三妻四妾还嫌弃他不能生孩子。   看到梦里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自己,苏凌捏着拳头怒火中烧,一个激灵被气醒了。   醒来便见伯娘坐在床头,正一脸担忧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做恶梦想阿父了。   苏凌恍惚之际,伯娘的手已经摸了摸他额头,目光担忧。   “烧退了,这几天可吓死我和你大伯了。”   【这小模样真俏,再养得白里透红的,还能要那恶棍加个五两银子。】   前后两道完全不同的语气,落在苏凌耳朵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睁着眼睛愣了片刻。   后面那道声音的主人像是魔鬼披着亲人的皮面,悄悄磨着利爪,贪婪地打量着他。   苏凌望着伯娘担忧的神情,好似幻听一般,愣神中,大伯又进来了。   又是对他一阵关切询问。   大伯见他盯着人不说话一副离魂模样,又碰了碰他额头,“没高烧了啊,这是咋了。”   苏凌抿嘴摇头,靛色被子下的手紧紧捏着,眼睛盯着他大伯憨厚的脸。   原本记忆中消瘦的国字脸吃肥了一圈,显得圆润和蔼满是长辈慈爱;又像是重影一般,恍惚中觉得大伯肥头大耳一脸贪婪算计。   “小凌这是咋回事嘛。”大伯问道。   伯娘给苏凌捏了捏被角,望着苍白小脸叹息道:“不知道,不过烧退了就好。婶儿再杀一只鸡给你补补。”   大伯一听杀鸡,不动声色瞧了她一眼,面色有些不悦。   家里只有一只下蛋的母鸡。   要换做以前那也是不眨眼就杀了,但现在日子不能这么撒手过了。   他幺弟也就是苏凌的阿父死后,家里收入就指望这下蛋老母鸡了。   这只母鸡接替苏凌的阿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鸡蛋也是重要经济来源。   “把母鸡杀了,以后怎么给小凌煮鸡蛋羹?”大伯使眼色道,还装作不经意朝对方碰了碰脚尖。   伯娘却假装没收到暗示,反而扫了眼苏凌,似宽慰笑道,“小凌别担心,你大伯最近卖山货,找到了一家爽快的老板,应该能赚些银子。”   她说完,斜眼刮了下大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苏凌养得白白胖胖,兴许卖给恶棍还能抬抬价格。】   大伯立马会意,收起脚尖俯身看着苏凌那张像白豆腐的脸道,“也是,老板确实觉得货色有些差,价格没有之前说得爽快。”   伯娘似嫌弃大伯嘴笨又直盯着苏凌,立马笑着接道:“小凌,别担心,多吃点好的,等养好了咱们再相看下,订个好日子就过去。”   “不是伯娘多嘴,现在不同往日,你阿父也不在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身体不好怕是生养不易,对方愿意养你,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就你这条件就不要再挑三捡四了,有人要都不错了。   “再说还是在一个村里,虽然对方名声传的不好,不过男人没成家之前都不定性天**玩的,成家后就懂事知道顾家了。他婚后敢仗着你没了爹娘对你不好,大伯伯娘一定给你撑腰。”   伯娘说到这里,还假模假样的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咱们小凌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她干嚎了一下,看了眼安静垂眸不出声,嘴角却咬出血痕的苏凌,看起来孱弱又乖巧认命,看着这幅模样,她似又想道了什么。   “对了,小凌,你阿父在城里开药铺,应该有给你留陪嫁的吧。”   苏凌抬眼看着伯娘大伯,神色怔怔,脑海满是震惊。   明明伯娘和大伯一直在说山货的事情,但他却听到了两人未说出口的心声。   那怜惜担忧的两张亲人脸,此时变得十分陌生可怕,一心算计着怎么高价卖了他。   【那恶棍给我说苏凌病弱怕不好生养,说好的十五两非要压到十两,到嘴的鸭子哪能要它飞了去!】   【先稳住苏凌再说,一个死了爹又没娘的病哥儿,能翻天了不成。】   苏凌听到这里,只觉得天旋地转。   昏暗没点灯的屋子里,他的床前晃着两张吃人可怖的笑脸。   苏凌胸口憋着一口郁气,扯住最后一点理智,开口只觉得刚才嘴巴咬得太厉害了,牙根儿都在发麻忍不住发抖。   “陪嫁?山货?”   “是卖了山货给我做陪嫁吗?”   “这,”伯娘一愣,而后眼尾皱褶一展,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想那么多,再说伯娘也不要你操心这些,你好好养着身体就行。伯娘一定把你风风光光送走。”   “好好养身体,对方满意,我们也开心。”说到这里她语气不自觉露出一丝强硬。   苏凌手指攥住手心,葱白指节用力紧到发红,一个没压住,暴躁脾气冲了出来。   “满意?什么叫满意,把我卖个好价钱才叫满意?”   “把我当傻子是吧,什么山货,你们分明就是想把我卖给那恶棍!”   苏凌气得扯着脖子对抗,眼里像是点了一把愤怒的火苗,虚弱的眼神此时亮得惊人,想要彻底看清眼前两人,到底是不是从小爱护偏袒他的大伯伯娘。   一向待他不错的大伯伯娘竟然背地里想把他卖了。   “现在还想打我的嫁妆,我阿父尸骨未寒,不怕他中元节上来找你们吗?”   怒上心头,他苍白的脸上蔓延开的血气,单薄的肩膀气得细细发抖,“你们想把我卖给男人,好,我这就出门买个男人回来。”   对于苏凌的嚷嚷耍脾气,两人并没在意。   苏凌虽是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对外人嘴皮子利落不吃亏,但对家里人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哥儿。   他们家两个不省心的一儿一女常常耍这种吵闹的小把戏,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服软了。   两人倒是争吵着谁漏了口风让苏凌察觉生了脾气,相互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步。   苏凌便趁着他们关门吵架,自己跑了出来。   他凭着一股冲动怒意上了牛车,到了城里。   经过半天时间,当时的震惊暴怒退去,此时进牙行后便犹豫起来。   阿父去世得突然,城里的药铺也没了,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只剩村里的闲置已久的老屋。   他这次买个男人回去的话,估计闲言碎语能把村里的龙滩河给淹没了。   想到这里,苏凌有些纠结,但是很快他又朝弄堂里走去。   比人走茶凉更让人可怕的是,他曾经以为的至亲只是披着羊皮的恶狼,在他脆弱无依无靠时准备抽皮扒骨,吸干他的血。   所谓的亲情都是假的,他背靠着阿父的树荫下,活在虚伪算计的亲情里。   一时间,苏凌只觉得心中一股愤怒在肺腑搅动,他靠在高高的墙壁上虚虚撑着无力弯曲的身体,眼神彷徨又茫然。   他是这样,那他一直照顾大伯一家还有几个姑姑家的阿父呢?   是到死都活在虚假的亲情里吗。   想到这里,苏凌桃花眼里冒出不甘转眼又神色后怕,如果不是突然听到了伯娘心声,他怕真如梦中一般匆匆嫁人陷在牢笼中痛苦一生。   苏凌背彻底砸向墙面,头也抵在墙上,捂着胸口深呼吸,缓下因怒气和恐惧急速加快的心跳——他怕什么呢,反正什么都没有了。   老天爷都瞧他可怜,让他不再受蒙蔽,能听人心声,他还有什么怕的?   他都撂下狠话了,空手回去不是闹笑话。   把我卖给男人,凭什么不能给自己买个男人?   别人说别人的,他苏凌也不是任人揉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伯:这只老母鸡不能杀,老幺死了它就是家中经济顶梁柱   老母鸡:拴Q你全家。   掐指一算,埋头跳坑   祝开文的小天使天天开心~ 第2章 牙行   牙行巷弄内   长街上明亮的日光,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全部被这堵高高的石墙隔绝在外。   这里压抑、死气沉沉,空气都透着烈日不化的阴冷潮气。   巷弄木棚下挤满了人,他们各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披头散发。   仔细看有的脚上和手上还带着镣铐,被一条铁链锁在石墙上的铁环上。   他们如街头的货物一般,等待着被挑选买卖。   有的眼神麻木垂着头,似认了这命运一般;也有的眼里藏着毒怨,等待着时刻反扑一击;也有的似地痞无赖一般,目光赤-裸-裸地盯着苏凌上下打量,还吹起了流氓口哨。   苏凌面无表情扫过,内心涌起庆幸,同情他是不配的。   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被亲人发卖的,不经有点物伤其类的哀伤。   那些挑衅的奴隶见苏凌淡然走过,故意将拴在墙上的铁链挣得炸响,像是恶犬抢食一般朝美味的食物扑去。   苏凌第一次来,看见这般景象有些诧异,但却不怕这些奴隶。   因为这牙行是官营之所,经营奴仆和奴隶生意。   做奴仆手脚没戴铁链,做奴隶的却是铁链被拴着。   他们的区别也很简单。   做奴仆是用劳动和自由换钱,走的是活契。   一个普通的奴仆价格不超过一两银子,如果会算账写字的话价格自然是另算。   奴隶签的是死契,是买家的个人财产,拿捏奴隶生死,价格自然高些,一般三两银子往上走。   在这里签下的契约都是要经过官府手续,受官家保护,是合法买卖。   苏凌一路走在长巷上打量着这些人,要么锉磨过度麻木呆呆的,要么瞧着他软弱可欺主,下流恶心的心思都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那些人各个脏兮兮的,披头散发下露出的五官,勉强看得出来是个完整的人。   苏凌一路扫过,没瞧见一个满意的。   就在苏凌打算去黑市碰碰运气的时候,巷弄的最尽头响起一阵喧闹,吸引了他的注意。   原本挑选奴隶或奴仆的管家或买家都朝那边走去。   他们背着手和苏凌擦身而过,各个看热闹的心思尽显。   【那个奴隶,谁买嫌命长,凶得很。】   【这几天下来,已经有几个府上看中了这个奴隶,但是这奴隶凶狠不听话,硬是没人敢要。】   【这种白送都不要,三两银子,买个乖乖听话,干活又利索的不好么。】   苏凌听着身边管家们的心声,也慢慢朝那边走去。   他还没走近,只听铁链稀里哗啦砸得一通乱响,随着哎呀惊恐一声,围着的一圈人躲散开来。   苏凌正准备瞧瞧是如何凶狠的奴隶,却见从人群中踢来一只小黑狗,一顿擦地呜咽惨叫,正落在了他脚边。   他低头,只见那小黑狗浑身是蓬松又满是泥垢的卷毛,四肢肥胖短小,长得也不似他们这里本地的土狗崽。   “嗷呜~”小黑狗惨兮兮叫唤一声,鼻子却围着苏凌嗅了起来。   黑豆豆的狗眼盯着苏凌手里的包子,立马翻身站了起来,嘴角流着哈喇子试探凑近苏凌。   “饿了?”   “你也是没有家的吗?”   苏凌蹲下,将自己手里的黄油纸解开,丢了一个包子给小狗。   那小狗激动的嗷呜一声,明明饿得眼睛放绿光,却先用脑袋蹭了蹭苏凌脚跟。   苏凌起身,身边却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位眉眼精明的中年男人。   “这位公子,是来买人的?”那牙人道。   “看看。”苏凌道。   那牙人不动声色地打量苏凌,青杏色衣料细软,做工精巧没有蹩脚线头,一双手也是不沾油污的少爷手。   他们这里地处西南民风粗旷彪悍,难得见到如此精致的五官,眉眼间还透着不谙世事的娇气暴躁。   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自己偷偷跑来看稀奇吧。   “不知道,少爷看中哪个货了?”   苏凌看了对方一眼,“什么货?他们是人,你眼睛是不是被大晴天晃得不能辫物了。”   苏凌声音又大语气又冲,大到那牙人被吓了一跳,大到那角落里靠墙的奴隶也抬眼看了过来。   牙人被这么下面子,自然心生不爽。   但看着苏凌这理直气壮的模样,看样子像极了不知人间疾苦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小少爷。   牙人一时摸不着对方底细也不敢轻易得罪。   他眼睛一转,内心有了算计,“少爷说得是,既然是这样,那少爷定要看看这个奴隶了。”   “先说好了,那奴隶凶狠得不得了,伤了少爷我可不负责。”   苏凌手似不经意间碰了下牙人手臂衣料,顿时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他抬眼望去,只见角落里的?阴影处,一个男人靠墙站着看不清面容,身形高大。   那奴隶安安静静的,让人难以想到刚才暴起伤人的就是他。   “你说去看就要去看?本少爷凭什么听你的?”苏凌端着架子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那牙人看着苏凌一副任性公子的模样,一时气得牙痒痒。   “少爷不敢就算了。”   “当然,本少爷娇贵,万一伤了,你赔得起么。”   两人说话之间,那小黑狗叼着只剩几口的包子朝那角落奔而去,四肢欢快只差离地飞奔了。   小黑狗将包子放在那奴隶腿上,便也安静地趴在一旁耷眼休息。   那奴隶抬手动了下,身上铁链呲啦响动。   就在他拿起包子的时候,苏凌冲了过去。   “这是狗吃剩下的!”在奴隶将那脏兮兮的包子快送入口中的时候,幸好伸手拍掉了,又将手里的油纸包子塞进了那宽大的手心里。   “这个是干净的。”   但奴隶只是扫了一眼那比包子皮还白的手指,不知是不是白的晃眼,狭长的眼睛微眯扫了眼苏凌。而后一言不发地捡起被拍在地上的包子,准备往嘴里塞。   “好啊,难怪饿了你几天还生龙活虎力大无穷!原来是这狗崽子偷偷给你找吃的。”   那牙人见奴隶偷吃东西,拿起一旁的铁棒就准备打来。   顷刻间,那奴隶暴怒起身,四肢铁链哗啦啦作响。   “慢着。”   苏凌挡在了奴隶与牙人之间,大声道:“这个奴隶我买了。伤了我可不要。”   那牙人怒目顿时弯成笑脸,“既然少爷这般说了,自然听少爷的。”   “他什么价格?”   “十两。”牙人看着苏凌一副单纯的模样,漫天喊价。笃定对方心地善良,看不得人受苦。   “十两?你当我好骗呢。”   “少爷既然来买,就应该打听好行情。”牙人微笑道。   “你什么意思?说我差钱?”苏凌斜眼道。   “来这牙行买人的是差钱的主?差钱就去黑市买了,十两都能买十三四个了。我来这牙行买就是看中手续齐全,一般奴隶也就三两银子,你看见我就漫天喊价,是不是不想诚心卖了。”   “三两都卖不出去,还想忽悠我十两。”   那牙人见苏凌摸得一清二楚,立马赔笑道:“少爷一个人出来买人,府上同意吗?”   这是拐弯抹角打听他?   “我当然是偷偷跑出来的图个新鲜,平日都是管家操持。”   “不知道是哪位管家,脸熟的话我还可以打个折扣。”   “凭什么告诉你,既然你还说有折扣,就少五百文,二两五钱吧。”苏凌一口定价道。   “这,二两五钱太低了。”牙人没得到答案,反而被钻了空子,苦笑道,“您知道的,三两银子,我们包调-教驯化奴隶的。”   “这奴隶凶悍得很,怕是伤着小少爷。”   苏凌闻言下意识背后一冷,面上睫毛颤颤一副我不怕的样子,心里却只想咬牙切齿质问刚才的自己,为什么又冲动!   你没看到那奴隶刚才迅猛暴起伤人的样子吗?   你没听到那几个经验丰富的管家都不敢要这个奴隶吗?   别的奴隶只用一根铁链拴着,这个奴隶却四肢都锁着铁链。   苏凌吞了下口水,头皮发麻一直刺到后背,他缓缓朝奴隶转身。   他回头,只见奴隶大高的身影罩住了他头顶。   他又噎了下口水,盯着地上的阴影,手指悄悄地戳了下奴隶的手臂。   屏气呼吸悄悄竖起耳朵,静悄悄的,没有心声。   苏凌这才敢抬头看奴隶,对方还是一副安静的模样,看不出神情,也听不见心声。   倒是奴隶脚下那小黑狗摊着肚皮,听见铁链动静只是翻了个身,脑袋又趴在奴隶的脚上呼呼大睡。   苏凌急促的心跳瞬间恢复正常,忽然就不怕了,鬼使神差地回头道,“我自己能调-教。”   “二两银子。”   他见牙人还准备说话,不耐烦道,“再说我也懒得讲了,真是磨叽。这奴隶好卖的话,也不至于被挑了几圈没卖走。”   “我虽然有钱,也不是冤大头。”   全部家当只有五两银子,也敢信誓旦旦说有钱,就只有苏凌了。   那牙人见苏凌态度坚决,想想这奴隶来了几天,城里好些管家都看过了,还是没卖出去,后面卖出去的机会也越来越小。   不说吃喝成本,管事盘点人头的诘问,就他看到这奴隶的脸就来气。   不知道上面是从哪里掳来的人,打也打了,饿也饿了,还是一副铮铮硬骨头,一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也怪吓唬人。   “好,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成交了。今后还别忘记找我来买啊。”   “这奴隶顽固不化,少爷到时候**不了,咱丑话说在前头,可不兴后悔退钱。”   “行。”   “把他铁链解开吧。”   “这,他逃跑,伤人我可不管。要解开也等我们手续走好了,到时候银货两讫任少爷安排。”   “好。”   “对了,这奴隶印,您打算烙在哪里?”   在青石城里,买来的奴隶都会脸上打上买家的家徽,即使奴隶逃走,也会被抓回来。   但是苏凌显然没有这种世袭大族才有的家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牙人还在旁敲侧击打听他背景。   “不用,那东西多丑。”苏凌扫了一眼自己买的男人,这才看清了五官。   “我就是看他好看才买的,烙印破坏五官丑死了。”   牙人扫了眼奴隶的五官,这才发现长得确实不错。   五官冷硬,浓眉星眼,狭长的眼里藏着锐光,又长得高壮,四肢硬邦邦的都是肌肉。   白瞎了这一身条件,竟然卖出了有史以来的最低价。   那些歪瓜裂枣都比他强,真是中看不中卖的东西。   牙人肉疼,又巴不得赶紧把这麻烦卖走。   他又扫了眼苏凌,这个娇养任性的哥儿,怕是真看上这张脸了。   “好说,都听少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牙人:真是中看不中卖的东西。 第3章 回村   衙门口   牙人领着苏凌去官府办好手续后,再三询问苏凌要不要留着铁链限制奴隶的自由。   苏凌看着牙人道,“你虽是好心,但是一再问我相同的问题,我真的很烦。”   “好好,我这就打开铁链。”   那牙人小心防备着奴隶,口里念念道,“这是衙门口,你不得嚣张。”   但那奴隶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是抬头望着长街人来人往,像是在等什么。   只见涌动的街头里,窜出一个黑点,待近了些后才发现是一条小黑狗,正着急地飞奔四肢,像是甩出的一滴墨汁。   那小黑狗前脚一跛一跛的,跑进后夹着尾巴放轻动作,圆骨碌的眼睛怯生生地瞅了眼走在前面的苏凌,借着人流悄悄来到了奴隶身后。   奴隶看到小狗的时候,眼里一亮,却跟在苏凌身后没有回头。   等苏凌坐上回村的牛车后,他才发现奴隶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一只小黑狗。   苏凌想到了之前那狗叼包子喂奴隶的场景,显然是难兄难弟过命的情谊。   望着细细呜咽讨好的小黑狗,他也没说什么。   牛车上奴隶坐外侧,除了他和奴隶外,他里面还有同村的三个袁氏妇人。   “咦,这不是凌哥儿嘛,今儿也来赶集吗?”一妇人问道。   “嗯。”苏凌手斜靠横板上,防止自己摇晃撞人,他隔旁边那妇人还有两巴掌的距离。   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个不停,这对苏凌来说十分受罪。   苏凌每月回村都晃得脑袋晕,尤其这次回他气得一通,一天下来还没吃东西,此时胃有些恶心泛吐。   他脸色也不好,此时对于村里仅仅面熟又叫不出名字的人,自然是没有过多搭话。   但苏凌这样子,落在其他三位妇人眼中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三人假装牛车颠簸,肩膀碰肩膀,手拐子碰手拐子,眉眼飞动努嘴不停,那意思都写在了脸上。   恰好牛车开始爬上坡,车晃得厉害,他身体不受控地往里滑去,和那妇人脚碰脚挨着了。   苏凌还是听见了妇人的议论心声。   【早就听他伯娘袁晶翠说凌哥儿从小在城里长大,瞧不起村里人,对长辈问话爱答不理。听说还脾气差得很,还喜欢打他之前的奴仆。】   【还生怕挨着我坐一样,我今儿个出门可刚换的干净衣裳。】   【听他伯娘说这孩子八字硬,克死娘又克死爹,挨着他坐,我还嫌晦气。】   而其他两人眉来眼去,嘴巴没张一下,那神情却接的默契自如。   这功底没个十年八载是练不出来的,又或是她们自小耳濡目染天赋异禀吧。   苏凌焉儿嗒嗒地靠在栏板上,屁股颠簸得厉害,头也晕得不行,耳边心声虽然烦人,但他却没有过多精力处理。   直到他又听到那人心声,脾气顿时爆发了。   【这孩子从小没娘,男人带孩子就是糙又娇惯着,该教的都没教。】   “我没娘教都知道背地议论人不好,你娘把你教的那么好,像只苍蝇在耳边议论别人,左右教的不是人。”   “非得背地议论人,是当面开口不会说人话?”   苏凌抬头突然大声吼道,像是点燃了炮仗引线,一顿霹雳吧啦火气冲得不行,着实把车上几人炸懵了。   那妇人一脸褶子,眼袋浮肿下坠,先是吃惊而后尴尬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会不会说话,怎么突然就骂人。”   “突然骂人?我说得不是实话么。”   “你着急什么?我指名道姓了吗?你心虚干什么。”   “我骂的是苍蝇,骂得又不是人,关你什么事情。”   苏凌语速快又吐字清晰,句句落入三位妇人耳朵里,几人面色瞬间难看得很。   “这里就我们几个,你不是说我们,还会说的谁?”那妇人瞪眼横眉道。   “对啊,说得就是你们。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他理直气壮道。   苏凌扫过三人僵硬的脸色,“你们各个歪嘴斗鸡眼是多年癫痫犯了?真当我好欺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是没你们会说话,不像你们一天天就知道背地嚼人舌根子。”   苏凌提着一口气说了一通,此时牛车上坡拐弯,他胃里翻滚的厉害,干呕了出声。   一天没吃东西,幸好没呕出来。   但是胃里一直不舒服还是空腹,干呕得更加难受。   而更加凑巧得是,牛车一个颠簸,他乏力难受抓住栏板的手脱力,身体滑入了奴隶那侧。   那奴隶先是一怔,而后见苏凌脸色苍白,闭眼抖着睫毛又皱着眉头,脸皱巴巴的像捏皱的馒头,显然十分难受。   他左手抱着小黑,缓缓抬右手将人虚虚圈在怀里,将苏凌头扶靠在胸口缓解干呕。   这人退去刚才凶巴巴的刺猬模样,此时还没有小黑狗精神,像一只病危脆弱的小奶猫蜷缩在他怀里。   他这般低头想着,牛车一路嘎吱嘎吱缓慢走着,怀里的人似更加难受得厉害,忍不住喘着粗气,拽着他衣服,软发青丝无意识地蹭着胸口,想找个舒服的角度靠着。   苏凌的动作乍看带着亲昵撒娇,这不,一旁三位妇人顿时傻眼,嘴巴都惊得合不拢了。   那几个妇人这才注意到苏凌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回村。   此时见苏凌在陌生男人怀里干呕,顿时又相互挤眉弄眼。   原本她们还像个落败愤懑的公鸡,现在看到这伤风败俗的一幕,眼里重新爆发出的鄙夷亮光。   她们无声地拍着手背,像是有重大发现一般,目光一直斜瞅着陌生男人和苏凌身上。   低头的男人感受到目光,抬头看了过来。   男人高壮,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又鼓鼓的,手臂上还又青紫的条痕,此时半眯着眼警告,无端让她们想起了后山里护食的独狼。   三人顿时歪嘴斜眼病痊愈,规规矩矩地扶着斜板,看着山路边见惯不惯的景色。   牛车在缓慢地爬着盘山小路。   山路狭窄,车轱辘外一臂的距离便是悬崖峭壁,峭壁下是轰隆隆声中奔流而泄的大河。   这条大河上游的支流之一便是从村里流出来的龙滩河。   河水氤氲起的水雾飘散在峭壁下的崇山峻岭中,到是眺望出一副烟雾山水的丹青。   但山路沿着峭壁绵延,陡峭崖壁旁没有木柱栏杆,赶牛车的无疑不是村里的老师傅,一旦坠崖必死无疑。   牛车在曲折颠簸的山路走了一个时辰后,耳边的轰隆水声小了,山路也平坦起来。   苏凌晕车稍微好了些,他一直掐着虎口穴,干呕也停了。   难受头晕退去后,他才发现自己靠在奴隶怀里,鼻尖满是男人陌生的汗臭味。   “臭死了。”他鼻子杵在硬邦邦的胸口,十分嫌弃道。   苏凌起身,准备拍开虚虚围着他的手臂,但一看到手臂上的伤后,改为轻轻推开了。   奴隶收回手,再低头将晃得晕头转向,耷拉着耳朵的小黑抱在怀里,又安静、笔直地坐着,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又一个时辰过后,牛车终于停了下来。   绕过深山陡峭后,豁然出现依山而建的山窝村落。   村落依山傍水,负阴抱阳,背枕五指翠绿陡峰。   五峰之间又有连绵起伏的山岭连接,远远望去山雾缭绕;五条白浪河从峰的间隙泄出,如从绿手指流出条条银沙一般壮美。   村落便是建在“河滩手心”处。大河两岸都沿山建着低矮土房茅草屋或木屋,也有稀稀落落的石头屋。   大河水面不深,河面并没有架木桥,河里立着一排排石墩,村民就是踩着石墩过河。   石墩伫立在清水里,石柱上长满青苔,石墩表面也被岁月踩磨的光滑,沉淀出悠久的气息。   牛车嘎吱响,老水牛仰头哞了一声,牛车便停在河头旁边。   苏凌掏了八文钱给师傅,下牛车猛地起身有些腿软眩晕;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头顶在先下车的男人胸膛处。   苏凌抬头晕神,没见后者犹豫又撤回去了的手臂。   他看到河边熟悉的身影,晕车的难受乏力顿时被高涨的斗志一扫而光,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扑哧着翅膀蓄势待发,哒哒地朝河边战场走去。   “哎呀,小凌,你跑哪去了,我担心了好久。”   这声熟悉担忧的声音正是苏凌伯娘,袁晶翠。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回村   袁晶翠此时正在河边和众人洗衣服,嘴里还念叨着老幺死后,苏凌这哥儿自小养的娇,怕在她家亏待了人家。   周围的人都说她给侄子养病照顾了半个月,做得差不多了,已经是个好伯娘了。   袁晶翠连声叹气,说给苏凌找门亲事,他又嫌弃是村里人,她上哪去给苏凌找城里的婆家啊。   她说着说着,见众人没附和她,一人朝她扭头使眼色,回头正见苏凌站在她身后。   “去哪儿了啊,害得我和你大伯担心半天。”她脸色不见丝毫尴尬,反而语气故作嗔怒道。   “哎,你看你脸色像纸糊的一样难看,耍脾气还是要吃饭啊,一大清早就冲走了,刚养好的身体又病了。”   “我可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阿爹阿娘呐。”   苏凌苍白小脸被怒火烧出不正常的红晕,一副撕破脸的架势道,“伯娘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阿爹阿娘,怎么下去找我爹娘求原谅?哦,你不下去也行,刚好中元节没几天了,他们上来找你也是可以的。”   袁晶翠脸色一愣,丢下手里的棒槌,担忧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是不是烧糊涂了。”   其他人都摇头,“知道凌哥儿脾气差,没想到说话这么目无尊长,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哦。”   他们五溪村虽然深处山窝里,但村规族规严格,敬爱长辈是基本族规。   她们祖祖辈辈可都没出一个像凌哥儿这般没规矩蛮横娇气的哥儿。   苏凌丝毫怕众人目光的谴责,提气道:   “说什么鬼话?说人话我怕袁晶翠听不懂,我的好伯娘,自己做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吗,何必假惺惺做一套,趁我阿父死了,想把我卖给你们袁家恶棍,你们真是好算计。”   “你们一家之前吸我阿父的血,现在我阿父走了,你们就吸他儿子的血。这就是我的好伯娘。”   “阿凌,你这是怎么了,”袁晶翠一脸吃惊,明显不想现在和苏凌撕破脸,都是村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要面子。   苏凌这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看着脾气不好,却是个心软孝顺的,一贯对她也和和气气算得上亲热,今天突然这样语气大变,一定是有人背后搞鬼。   片刻间,袁晶翠已经想到是不是那几个姑姑搞煽风点火小动作。   她大声道,“你是听哪个背后嚼舌根子的,我定要和她掰扯掰扯。”   “那可多了去了,是谁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苏凌瞎扯完,见袁晶翠神色吃瘪咬牙忍耐的模样,转身就把身后的男人拉上前。   “你要把我十两卖给男人,我现在花二两买了个男人,你的算盘落空了。”   袁晶翠看到苏凌真的领了个男人回来,气得手不听使唤直哆嗦,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这个杀千刀的苏凌,早知道就让他病在床上,直接成亲生米煮成熟饭。   她压下悔意又套上面具道:“阿凌,你不满意婚事,你可以给我说,伯娘绝不会为难你的。”   “对啊,你有什么资格为难我,你不过就是吸我阿父的水蛭而已。”   “阿凌,你再这样说伯娘可要生气了,我们一家什么时候拿老幺的东西了,你说话要讲证据,你瞧不起伯娘乡下人,看在伯娘照顾你半个月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这样随口污蔑我。”   “还要什么证据,都是村里人,谁家靠什么营生不知道吗,你们一家就种种田,田里的草都还扯不干净庄稼一年荒到头。   大伯也不像别的人外出做小工,就这样,你们家还是村里少有的青砖瓦房,难不成你们家是遇上散财童子不成?   哦,那散财童子估计就是我阿父吧。你看看你手上的银镯子,你看看你穿的细麻布料,村里有几个穿得起。”   “我阿父逢年过节给你们的钱还少吗,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别人都看着。”   “你以为你不说,村里人就不知道吗,你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议论你们一家的吗?”   苏凌这是根据早上听到的一段心声瞎扯一通。   反正吵架就是气势要足,他笃定自己有理就行。   要证据他拿不出来。   袁晶翠知道苏凌脾气不好,但完全没想到没了爹的苏凌还敢这么横,好说歹说不听劝。   周围的人都盯着她手上的镯子和她木盆里的衣服看,气得她差点就绷不住了。   “小凌,你还小,不懂事,你再瞎说,引来族长可就不好了。你随意带外男回村,还诋毁长辈,这是违反族规大不敬。”   苏凌早就料到袁晶翠这招,他从袖里拿出死契,摊开在后者面前,“死契,过了官府的,手续齐全。”   他高声道,“他是我买的奴隶。是我的人,算什么外人。”   说完就往袖口里收契约,生怕被袁晶翠撕了去似的。   袁晶翠眼睛盯着那死契二字和鲜红的官府印鉴,气得神色崩坏,强忍道:   “你随便买个男人回来,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你病弱一人,他高大得很,到时候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你爹就你一个独苗,你有个三长两短,他在下面都不安心!”   其他周围也一脸诧异、鄙视,目光来回扫在苏凌和奴隶身上。   哪有未出嫁的哥儿自己买男人回来的。   这简直是丢祖宗脸面,**放荡不知羞,这哪还嫁的出去。   苏凌对周围目光一点都不在意,他看着气得眼睑抽搐的袁晶翠道,“我有钱买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族长那里,我休息好后,定是要请族长主持公道。到时候好好扯扯你的厚脸皮。”   袁晶翠见苏凌油盐不进,便甩手大哭大喊,“造的什么孽啊。好心都被狗给吃了。”   但她干嚎几声后,发现周围的人都没出声帮她。   周围还都是袁家的人,此时也都一脸看热闹的瞅着她。   她甚至扫到了围观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再说原来她家有钱,都是用的老幺的,现在老幺死了看她靠什么,等她种地后,日子过得还不如她们吧。   看到这里,袁晶翠又气又恼,不知道是想到今后的日子还是怎么的,真的留下了几滴眼泪。   “假模假样,恶心死了。”   “难怪她们都背后那样议论你呢。”   苏凌见袁晶翠挤眼泪,甩下这几句话转身就走了,留一脸僵住怨恨的袁晶翠站在原地。   “你给我站住说清楚,是谁在背后说得我!”袁晶翠彻底撕破脸了,指着苏凌吼道。   她好面子,表面一直活得风风光光的,定然听不得别人这样说她。   此时苏凌更是在众人面前不尊重她这个伯娘,还恶语相向说她家都是靠老幺,这传出去定让她被全村笑话,几夜睡不着觉。   苏凌才不会说清楚,实际上他也是随口瞎扯,村里的人谁没被嚼过舌根子?   袁晶翠见苏凌要走,跑上前准备强行拉住苏凌,却被一旁男人伸脚绊倒在地。   扑通一声磕在石块上,听着就很疼。   苏凌耳尖似受惊般的颤了颤,见袁晶翠趴在地上,一脸扭曲又疼又急的模样,一脸欣慰地看了奴隶一眼。   要不是手头紧,他都想给奴隶发份例了。   苏凌双手背在后背,昂首挺胸扫了眼痛到嘶气的袁晶翠,满意地转身跨上石墩准备过河。   或许刚才吵架费精力,苏凌松懈下来,看着脚下湍急漩涡,胃部又翻滚带起一阵干呕。   “好啊,你个不知羞的,竟然瞎搞怀了野男人的孩子。”袁晶翠气急口无遮拦道。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张口就来,送子观音都没你这本事。 第5章 老屋   河边村民听见袁晶翠嚷嚷,和苏凌一起坐牛车回村的妇人大嗓门儿开口了。   “那凌哥儿一路都在犯恶心干呕,还靠在陌生男人身上,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啊,那个腻歪劲儿哦,真是没眼看啊,不知羞耻。”   那妇人下牛车后本揣着一肚子气回家。   刚好听见身后袁晶翠扯着嗓子,大骂凌哥儿被野男人搞大肚子了,她立马回头扭着碎步朝袁晶翠跑去。   “哎呀,晶翠,你可不知道凌哥儿刚才坐车的时候怎么骂我的,完全没有把我们当作长辈,一张嘴巴又毒又狠,从来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哥儿,真是气死我了。”   袁晶翠见来了帮腔的,一时间嚷得越发起劲儿。   两人像是找到知己,唾沫星子横飞,哗啦啦的河边全是两人呱噪激动的声音。   还时不时指着苏凌和他身后的男人,不用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苏凌只是捂着胸口回头看了一眼嘴皮滑溜的袁晶翠,一句话都没说就踩着石墩过河了。   这样子落在袁晶翠的眼里,那就是苏凌心虚逃跑了,否则以他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定当场吵起来了。   袁晶翠心里直得瑟,捏住这小东西的把柄,还不任他宰割。   没多久,苏凌带回来一个野男人,并且和野男人搞大肚子的事情全村都知道了。   苏凌买完奴隶后着急赶车回来吵架,在城里时忘记买吃的了,此时饿得不行腹部痉挛十分痛苦,瞥了眼袁晶翠叨叨的神色和肥胖的身材,内心竟然有一种要强身健体的渴望。   他绝不能因为身体影响实力发挥,先让她得瑟几天。   先上山养好身体,下山再战。   他也知道一个在室的哥儿买个男人回来多么荒诞,但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他定反呛回去。   小刺猬暂时收了他的尖刺,带着他身后的野男人在田埂小道上慢慢爬着,爬向山边的土夯泥屋。   五溪村溪水支流众多,陡峰峻岭中村子自有一套办法。   很久之前村民房子都是沿山而建,这样龙滩河涨水也不会淹了屋子。   几十年前村里发动村民在龙潭河上游建坝,将河水拦往龙滩河另一条出山的支流河。   就这样,五溪村几乎没有发过大水了。   于是原本住在半山腰的村民纷纷将房子迁移在河岸边。   这样赶集买卖东西都不用背着重物走山路,方便又省力很多。   苏凌大伯家也在前几年从山边的老屋搬了出来,在河边盖了座青砖瓦屋。   史老大平时不声不响,一盖就盖青砖瓦屋,当时还轰动一时,村里的人都羡慕红眼。   现在还没从山上搬下去的,基本都是没钱盖房子,住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木房子。   望山跑死马,从山脚河边看山上房子很近,但真正走下来蜿蜒曲折,把苏凌累得不行。   等他到老屋的时候,直接累瘫,靠在石阶上的承重柱上喘气。   院子里,两颗小腿粗的桂花树在一众杂草丛生中显得亭亭玉立,唯独一口老井周围踏出了一条小路,看来有附近的人在这里取水浇灌农作物。   屋檐下的蜘蛛网裹着许多小蚊虫,木窗也摇摇欲坠,茅草屋侧面的土坯被雨水冲刷,在地上留下黄泥痕迹。   石阶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灰,还有几个脚印,想来是村民山里避雨留下的。   苏凌看到这里,叹了口气,头埋在双膝之间休息。   疲惫不堪与饥饿难以抵抗内心的空落彷徨,反而愈发让苏凌产生虚幻不真实的感觉。   小时候在院子与阿父嬉闹的场景与现在破败荒芜的样子反差太大了。   好像在阿父走后,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思绪又沉溺于悲痛一方了,苏凌赶紧压抑住,调节好心情。   大约过了几息时间,苏凌听见身边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他抬头看去,只见奴隶扫了一圈院子房子后,转身朝院外走了。   这是嫌弃他没钱破落?   “喂,你是我买来的,不准你走!”苏凌仰头大喊道。   但奴隶只是顿了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跨出了院子。   苏凌气得不行。   肚子这时候又绞痛的厉害,只得捂着肚子,又气又急,顿时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如果阿父在一定会摸着他脑袋,笑着说又耍脾气了。   可是现在独留一院子的杂草和那间曾经住过的侧屋。   就在苏凌眼泪快要不争气流下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心里一喜,抬头却见一位妇人背着日头,风风火火地走来了。   待人走进后,还看见她手里提着热水壶和一个竹篮子。   苏凌有些失望,以为是自己那二两银子回来了。   他压住眼泪,看清来人,宽腮帮子,晒得通红的脸上挂着忧心,面熟,又叫不上名字。   不过没等他开口,来人已经说话了。   “凌哥儿吧,我是你三伯娘。”   那妇人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将竹篮子放在石阶上。   她从竹篮子取出一个瓷碗,然后拔开热水壶上的木塞子,倒一点热水过了下瓷碗,然后又从竹篮子里取出一个布袋子,向碗里倒入泡泡米。   此时天色已经是黄昏,苏凌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三伯娘是谁。   并不是他家亲戚。   这个村里,有两大姓氏,一史家一袁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宗祠和族规。   邻里村民追溯族谱,祖祖辈辈上头那也是一家。   村里之间也按照辈分叫的亲热。   “三伯娘,你怎么来了。”苏凌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这一刻真像是他乡见亲人,给口饭吃就是娘。 第6章 老屋   三伯娘将热水壶放在地上,看着苏凌似斟酌道,“听你伯娘说你生气冲回老屋了,这老屋没人住荒得厉害,怕你又没东西吃。”   “我刚刚从山里下苞谷回来,家里还没做饭,只有这泡泡米,你别嫌弃没有好吃的。”   泡泡米是农家常备的应急口粮。   农忙的时候或者来不及做饭时,就抓一把炒米粒用水泡着喝,就能填肚子当作简单一餐了。   “怎么会,谢谢三伯娘,我到时候身体好了,就给三伯娘掰苞谷吧。”苏凌实在太饿了,但白吃又不好意思,只得说自己做工抵。   三伯娘听苏凌这样说,这放下顾虑爽朗笑道:“哎呀,哪要你这孩子掰玉米,从来没干过农活,哪能掰得好玉米。”   再说他们邻里之间相互给东西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除了极少数人家不讨喜外,屋前屋后都处的不错。   她看着苏凌憔悴纸白的脸色,又叹了口气。   “要是史老幺看到你现在这样……”她见苏凌低头,立马识趣住口了。   恰好这时候,泡泡米也泡好了。   热水倒入瓷碗中,泡泡米瞬间吸水撑满瓷碗,散开清香。   “快吃吧。”   苏凌闻着味道就饿了,泡泡米上还粘有一点糖衣,甜味随着炒米香散开格外诱人,就连那热气仿佛都温熨了他紧巴巴的胃。   苏凌接过瓷碗,拿着木勺子开吃了。   泡泡米泡发后很软糯,平常农户人家都是抱着碗滋溜一声吞下。   农忙时都忙功夫靠天吃饭,哪像苏凌有时间慢条斯理地一勺一勺舀着吃。   “很好吃,谢谢。”   苏凌开口闭口不离谢谢,客气得反倒让三伯娘有些拘束了。   村里人都说凌哥儿脾气差不懂礼貌,这接触下来,她反而觉得凌哥儿很有礼貌也很懂事。   身上还有一种村里孩子没有的东西,娇气又白净看着很讨人喜欢。   她如果有钱也愿意将孩子养成这般模样。   “你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要是没你爹,我家男人说不定都活不到现在。”   “这村里人小伤小痛都自己熬着,大病也只能等死,城里抓药看病太贵了。还是你爹注意到主动开口帮忙治病,最后也没要钱,收了一只鸡就算了。”   “村里人大多都受过你爹的恩惠,他也不要钱,就拿些鸡蛋啊、干菜抵了。”   “一只鸡鸭四文钱一斤,顶天了不到四十文,但是去城里抓药看病起码一百文起步,看不看得好还另说,你爹在村里治病,真是大善人活菩萨。”   苏凌边吃边听着三伯娘叨叨絮絮地说着,听得十分认真。   想起他阿父有时候从村里回来,手里都会提着小野味或者乡菜什么的,阿父都说是亲戚给的。   他一直以为是大伯家给的。   小时候堂兄堂姐总喜欢抢他东西,但是大伯伯娘对他不错,一再妥协下也就让步了。   但是次数多了他也不愿意回村和堂兄堂姐争吵。   只是一切假象在他阿父死后,都掀开了丑陋的真面目。   “三伯娘,你能多给我讲讲我阿父的事情吗?”苏凌问道。   他既然打算在这里落脚,自然要理清楚恩恩怨怨。   “你爹啊,从小就性子软和善良,你阿公早逝,阿奶忙着农活,你爹基本上是你大伯和几个姑姑一手带大的。   后面他成年分家产,刚好我爹去做了见证,回来还给我们摆道了一番,说没见过这么不疼幺儿的。   你大伯家分了三十亩梯田,十亩旱地,就连出嫁到河对岸的几个姑姑都有分到旱地,老来子的幺儿反而只有五亩水田,其他的都是山上沙土旱地。”   “不过后来你爹也争气,和村里一位孤寡老人学了一手医术,腰间挂着铃铛,开始走乡窜村的收药材卖药,后面更是搞到城里开了三间门面的药铺了。”   “哎,谁想到人突然就没了。”三伯娘说到这里,眼里冒起了泪花。   苏凌心里也不好受,山雾下罩掩住了眼底的雾气,整个人躲在屋檐的暗影下,藏着神色。   药铺经过几年经营,价格卖的便宜,药材品质是出了名的有口碑。   从药贩子或者村民那里收药价格也公道,生意一直很不错。   但他见过账目,药铺只是勉强支撑着,看着进出口大活钱多实则真正落到钱袋子的少之又少。   铺子每月租金三两银子,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月钱五两,还有一个年轻伙计月钱一两,每月收入刨除以上成本其实还余个小几十两。   按照衙门明文规定,缴纳商税后还要缴纳药材山泽税,两项税后合计下来,一刀切下营收每贯税八十文,每季度一收就是十两到二十两不等。   可恨就可恨在青石城有不成文规矩,衙门不仅收赋税,更是每个季度进店收刮名贵药材;   外加城内各个大家族逢红白喜事,药铺一般都要上贡珍贵药材,这巨额损失直接拖垮一个铺子。   阿父到最后都不收名贵药材,偶尔遇见合适的也是收来给他吃了,每次衙役上门收刮无果,都是乱骂一通没好脸色。   他曾经无意间听到店里老大夫劝他阿父别太较真,显得太格格不入这样生意做不下去。   别的药铺都是把好药材优先给权贵用,就连普通药材都是真假掺半,高价混着卖给老百姓。   但是他阿父义正言辞拒绝了,说绝不能拿人命赚钱更不能儿戏,说他这铺子还能在青石城开下去都是靠百姓的口碑,断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就是这么一个好人,因为一次外出收药,经过山路被埋在了塌方下。   他强撑到阿父丧事后才爆发高烧昏迷不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   他大伯告诉城里的铺子关了,交了季度赋税、季度租金后账上没有余钱,最后还是把铺子的药材贱卖给其他药铺才凑够伙计月钱。   苏凌当时浑浑噩噩,脑袋根本转不开,加上信任大伯也没多想;现在想来,里面是有猫腻的。   虽然账上余钱不多,但是结清各项支出还是有的,怎么就到了关门卖药材的地步。   不过苏凌对继续经营药铺没有想法。   之前药铺就是靠他阿父苦苦撑着,他没有阿父那一颗仁心济世的想法,关了就关了省得受衙门和各个家族脸色。   二姑见自己说的好像勾起了苏凌伤心,抬着袖口擦了下眼角,“不说了,我还得回去给猪做猪食。”   她起身又看了眼苏凌身后破败黑灯瞎火的老房子,只觉得这哥儿越发可怜,“你也别嫌三伯娘多嘴,先别和袁晶翠撕破脸,老屋这里什么都没有,你靠什么活啊。”   苏凌表面乖乖点头,实际上听见这个名字就暴躁得不行。   “这个热水壶和泡泡米就留给你填肚子了,也没几口,只能吃两天的。”   “好的,我到时候给你送回去。”苏凌接过,起身送三伯娘出了院子。   三伯娘原本走了几步后,又转身道:“凌哥儿,还需要什么尽管找三伯娘开口。”   她看着苏凌白净好看的脸,满意地笑道:“你小时候,还管我喝过一段时间奶水嘞,不要见外不好意思。”   红铜色的夕阳照在三伯娘的侧脸褶子上,淳朴的笑意看得苏凌心头一酸。   他忍住酸涩的鼻头,点点头,“晓得了。”   三伯娘这才真的走了。   她身影绕着田埂一层层变小,直到朝一处冒烟的木屋走去,苏凌才撤回了视线。   知道三伯娘住哪,他才好还东西。   此时天边夕阳红通通地灼烧了半个山头,林子里的蝉鸣也一声比一声慵懒,最后干脆哼着细声叫着懒懒虫了。   苏凌远望了下对面山头,山林已经开始罩下一片黑雾了。   他又扫了眼屋后老山竹林,树荫婆娑摇晃一片黑影,吓得他内心无端哆嗦了下。   二两银子跑了,他要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废弃老屋,顿时觉得后怕起来。   早知道,他就应该听那牙人的话用铁链子拴着,这样奴隶就不能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奴隶   苏凌心里懊悔,转身却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老井旁边。   悄无声息的,日头偏西、荒山老宅、高大鬼影……   他冷不丁得被吓了一跳,喘口气后语气不悦道:“你不是跑了么。”   难不成找不到出山路又回来了?   男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敛着锐光,像是潜伏在树丛后的狼。   夕阳下高大的人影像是山里野兽一般可怕。   他仰着脑袋权衡再三,愤愤不满,又不得不做出让步。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你是我二两银子买来的,嫌弃我穷,那你也得把二两银子还我再走。”   “也就我这么好心,愿意帮你脱奴籍。”   “还让你养小狗!”   “狗还不嫌家贫呢……”   苏凌语气嚣张到最后嘀嘀咕咕,最后口渴说不动了,眉眼却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男人站着没动,瞥了眼苏凌苍白的唇角,提起手里的鱼,开口嗓音干哑,像是许久没说话一般:   “煮鱼汤还是烤鱼?”   炸毛的苏凌愣了下,直到男人手里用稻草串着的鱼挣扎扭动了下,他才回过神来。   是一条两三斤重的草鱼。   “哦,”   “一半鱼汤一半烤鱼。”   一副平常的口吻道。   苏凌又瞧了男人一眼,撒气找场子道:“原来不是哑巴,会说话啊。”   苏凌说完,才注意到男人身后冒出一条小黑狗,一身湿漉漉的,正摇头摆尾欢乐地甩着水珠。   而男人头发也是湿的拢在脑后,露出硬朗的五官,剑眉星目,确实挺好看。   显然一人一狗在河里洗了个澡,又捉了条鱼回来。   苏凌走神的时候,男人已经将鱼挂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然后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像是找什么东西。   “这是老屋,吃的没有,老鼠到是一窝窝。”苏凌侧身朝屋里喊道。   但是没多久,男人拿着火折子,木盆,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调料出来了。   苏凌很是诧异,荒废的老屋怎么回有这些东西。   堂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满是灰尘的味道。   堂屋两旁是两间正房,正房拐角还接了一个侧房做杂物间,堂屋后还有一间屋子。   记忆里,这里曾经挤满了大伯一家四口和阿奶,他和阿父回村的时候只能睡在侧屋杂物间。   他下意识朝杂物间走去,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屋里陈设简单,地上的灰尘到没有堂屋重,明显这里时常有人住的。   床铺上铺着一层干净整齐的稻草,苏凌将稻草掀开,下面是一层灰布遮住了平坦的被褥。   他又看向那紧闭的木柜,一打开里面全是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有些旧衣服刚好可以给奴隶换洗。衣服下还有一些医书,书遍发黄还有些纸张碎末,是老鼠把书给啃了。   一旁还有结块的驱虫粉,想来失效了。   他把衣服和书刨出来,发现还有半盒瓷瓶装的牙粉。   那是他给阿父买的。   他们这里多山多水湿气重,饮食便辣重口味,一到夏天就容易上火。   他见阿父每次用盐巴刷牙容易出血,便买牙粉塞给阿父,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难道阿父每次来村里都不是住大伯家,而是住在这老屋?   他长大后很少回村,一来路途久颠簸;   二来他不喜欢堂姐堂兄,即使回来了也当天就走,并不落脚。   一想到他阿父每次回村都带着肉和糕点,却没有个住处,他心里一阵气愤。   他还隐约记得,当时大伯家盖的青砖瓦房实际上阿父也出了很大一部分。   因为伯娘说老房子在山上,老人住着不方便,下雨天山路泥泞容易摔着,为了老人要搬到河边住。   打着孝敬的名义,也让阿父出了钱。   没想到他阿父回村了还没有个好住处,苏凌越想越气,   这时候,一丝丝烟子从木窗飘入,随之而来苏凌鼻尖嗅到了鲜美的鱼汤和烤鱼味。   苏凌从窗户望去,看到他的二两银子正用木勺将铁锅里的浮末舀出。   铁锅里,鱼汤冒着牛乳白的滚泡,看得苏凌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刚才半碗泡泡米唤醒了饥肠辘辘的胃,此时飘来的鱼味将舌尖味蕾唤醒了,香气闻着格外鲜美。   苏凌看得出神,像只馋猫扒拉着窗棱圆碌碌地望着,那样子自然落在了做鱼汤人的眼里。   男人抬头顺着强烈的视线望去,小馋猫似触电一般缩头躲开,他脸上没有神情变化,想着湿漉漉渴望的眼神,将鱼汤盛在碗里好散热。   不一会儿,苏凌闻着味儿耐不住被勾出来了。   只见自己的奴隶正打一桶井水倒入木盆中。   一旁石头也被井水冲刷了干净,上面放了一碗鱼汤。   苏凌饿得不行,现在也不管这周围荒凉、没有干净的桌椅,直接走到石头旁蹲下了。   他准备伸手端鱼汤的时候,被带着热气的大手拦住了。   苏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满是疑惑。   “烫。”   “哦。”   然后苏凌看着男人将盛着鱼汤的瓷碗放入木盆中,他担心鱼汤散入水中,伸手去拖住碗底。这会儿是结结实实被烫到飞快缩手了。   苏凌抿着嘴没出声,手指在耳垂捏了捏后,假装不经间划着水玩,实际上被烫的手指贪吃井水的冰凉。   不一会儿,鱼汤温度降到刚刚好的时候,男人才将瓷碗端起递给了苏凌。   苏凌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直接暖到胃里去了,整个人松快惬意不少。   鱼汤喝足后,苏凌见奴隶还在闷头烤鱼。   “你可以喝点鱼汤。”苏凌高高在上地说道,语气带着不易察觉地满足。   男人闻言看了苏凌一眼,而后目光扫到石阶上苏凌之前吃泡泡米的碗。   他起身走去,再用井水将碗冲洗干净。   奴隶是没有资格和主人同时同桌进食,没有主人吩咐不得进食,总之奴隶所有行动都由主人发布。   这奴隶虽然用他先前的碗吃饭有些违背规矩,但现下也只得这样了。   那牙人还说这奴隶不好**,但半天下来,除了闷肚子外,这个奴隶用得还挺顺手的。   苏凌刚在心里夸完,眼睛就瞪大了。   没想到奴隶洗干净碗,舀了一碗鱼汤,放在了小黑狗面前。   “你干什么,这碗是好碗,你怎么可以用它来喂狗?”   但奴隶根本没理他,将碗放到小黑面前后,便又开始烤鱼。   “喂,哑巴,你是这样对你主人的?”   “这是别人家的碗,这还是我吃过的碗,你用来喂狗是什么意思!”   苏凌质问道。   但是苏凌的怒气一拳拳打在安静无声的空气中,对方根本不搭理他。   苏凌越发生气了,他瞪着奴隶正想怎么惩罚他。   想着想着,他注意到奴隶湿答答的衣服下裹着健硕的腰臂,手腕处鼓起的经脉无一不透着男人的强壮。   而他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万一奴隶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糟心   造反就造反,憋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还不信奴隶敢杀人,只要他没死,告到官府受苦的是奴隶。   主子就是主子。   从现在开始他要树立主子威信,好好**他的二两银子。   “喂,叫主人。”苏凌眉眼娇躁又带着傻气道。   烤鱼的奴隶抬眼望了过去,静默中带着审视,苏凌被看得发怵抖了下手,碗里的鱼汤晃了晃,差点泼了出来。   苏凌缩了缩脖子,又气鼓鼓地十分不甘心。   就连自己买回来的奴隶都要欺负压他一头吗?   苏凌脾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喊道:“我叫你叫主子,你聋了吗?”   奴隶这才放下烤鱼,眼睛狭长半眯着望着苏凌。   苏凌吓得一口鱼汤直接咽了下去,睁着圆圆的桃花眼道,“怎么,你还敢违背主人的命令不成?”   奴隶沉默后,开口:“可以叫我十九。”   谁想知道你叫什么啊。   苏凌面上挂不住,又得不到奴隶的遵从,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儿。   他放下碗,直接捉住正在埋头喝鱼汤的小黑狗。   闷闷道:“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听话叫主人,听到没有!”   小黑狗正吃得欢呢,突然被捏着脑袋,睁着黑豆豆眼茫然地望着苏凌。   “你给我叫主人听到没有。吃了我的馒头,跟着我回家,我就是你的主人。”   小黑见苏凌满脸严肃不悦,喉咙挤出嗷呜求饶声,小尾巴讨好似地摇得飞快,   “叫主人,快叫!”   小黑一脸懵,嗷呜嗷呜叫得更加可怜。   苏凌见状心也软了,不轻不重得拍了下狗脑袋,“听不懂人话的狗东西,不叫算了。”   他说完还瞥了眼一旁烤鱼的十九。   指桑骂槐不要太明显了。   但是十九似完全没看见似的,他安静地烤着草鱼。   不一会儿,草鱼表面撒的调料混着鱼油滋滋冒响。   直到烤得外焦里嫩,他才撤开了火材将其丢在石阶上,再泼了桶井水将火浇灭。   而后在干净的石块上,将草鱼尾巴处的鱼肉留给了苏凌,自己吃鱼肚子。   “你竟然给主人留尾巴,自己吃鱼肚子。”   苏凌看着石块上留给自己的草鱼尾巴,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他其实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是心里不得劲儿,越发和自己这二两不听话的银子给杠上了。   买来的奴隶不理他,苏凌还不能做什么。   他只得拿起鱼尾咬着吃,一副咬人吃肉的模样。   结果就是被鱼刺卡嗓子,低头咳嗽得眼泪汪汪的。   好不容易一番斗争吞下鱼刺,决定乖乖做人,和一条死鱼斗气未免太傻。   等苏凌歇了气焰抬头时,奴隶刚好将他碗里的细鱼刺挑完,放在眼前的石块上。   做的不错,河豚苏凌气又消了几分。   鱼尾肉不多,但是意外的鲜嫩滑口,好像比鱼唇肉还嫩滑好吃。   鲤鱼嘴、草鱼尾,每种鱼都有自己特定好吃的部位,只是苏凌不知道而已。   奴隶吃的很快,吃完便提着木盆,又找来抹布开始收拾打扫屋子了。   虽然对他爱答不理,但是干活倒是很利索。   苏凌吃着鲜香的鱼尾,看着男人忙进忙出,再望了下屋后的黑山红日,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   太阳下山,倦鸟归巢。   炊烟袅袅升起,田间忙碌的人都回家吃饭了。   史老大,史兴柱回到家发现自家婆娘正拉着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说得正欢。   他打了声招呼便进灶房,发现还是冷锅冷灶,屋里暗暗没点灯,肚子饿地叫,听着门外聒噪的闲话烦得厉害,叉着腰往肚子塞一碗井水才压下火气。   婆娘扯闲话不知道做饭,一对儿女也娇得像小姐少爷躲在房里不出来,上面还有七十岁的老母等着吃饭,史兴柱一肚子火。   “那凌哥儿真是,和野男人苟合还生小杂种,你说族长还会要他在村里待着吗?”那长舌妇史青云问道。   袁晶翠毕竟聊了半天,此时已经恢复理智,一脸痛惜摇头,“谁知道,我家老幺真是命苦,娶个媳妇早死了,生个哥儿还瞎搞。”   “煮饭的,家里米没了。”   这时候史兴柱开口打断了两人谈话。   “哎哟,你看看一说就忘了日头,耽误你煮饭了吧。”史青云也有眼力劲儿,听懂了史兴柱的赶客之意。   在村里,大人都是教孩子看到别人家做饭了,就要回家不要待着不走。   “没,留下来吃饭吧,就是没什么菜。”袁晶翠假模假样道。   “害,你们家可是大户人家,别在我面前哭穷了,我也该回去了。”史青云道。   最后袁晶翠送走史青云后,进门就见史兴柱黑着脸。   “怎么了,不就是忘记做顿饭了,你瞅瞅你自己黑脸关公样。”   “我回来路上听见别人说你和凌哥儿的事情了。”   “我说你平时挺精明的,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没忍住,你现在把凌哥儿气跑到老屋了,后面袁家要人来,你怎么交得出去,难道你还舍得退了那十两银子不成。”   “况且,你看老幺平日溺爱凌哥儿那劲儿,我不信他没给宝贝哥儿留好东西,而且那么大一个药铺最后账上没什么钱,说是真的你信么,老幺肯定把钱偷偷藏起来给凌哥儿存着。你这样撕破脸,不就是让其他三个姑姑捡便宜做好人么。”   “你知道我现在出去跟着他们做小工,一天起早贪黑七十文,要做大半年才有十两银子。”   袁晶翠烧火洗锅,听着男人说落她也不作声。   她当时气急了,事后想到确实不该现在撕破脸,很懊悔冲动了。   一想到苏凌其他三个姑姑趁机钻空子,肠子都悔青了。   都怪苏凌那张嘴太气人了。   “你还到处嚷嚷凌哥儿和野男人勾搭怀孕,到时候袁家退货,看你怎么办。”   袁晶翠一直没吭声,但史兴柱越说越起劲儿,她一把撂下手里的铁火钳:   “行了,再想办法不就得了,一直数落我就有办法了?就能保住十两银子了?”   “看你就是窝囊劲儿,老幺能赚钱,你老大怎么就不能,只知道拿女人撒气。”   村里一般没事夜里睡得早爱惜煤油蜡烛,这夜袁晶翠家里却点了大半夜的光。   两人关起门吵架到半夜。   最后还是他儿子受不了隔壁叽里咕噜的闹声,踢门吼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开荒   屋里透着霉尘味儿,苏凌一夜睡得不好,眼下挂着淤青。   第二天,他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浑身腰酸背痛。   老屋的木床太硬了。   床架子上铺了一层烂衣服旧棉絮,然后再铺一层稻草,再铺一层褥子就成了。   原本松软的一层稻草像是很多年没有替换,已经跟着旧棉絮一起发硬,床着实没没有城里的软和。   苏凌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迷迷糊糊站在木窗前,摸索着系好里衣腰带。   再从木架子上取下杏青色外氅,他边套衣服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视线顿时清晰,也人怔住了。   窗外,奴隶正望着他。   “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苏凌面色一热瞪眼道。   语气中带着隐约的恼怒,他虽然不在乎名节流言蜚语,但是真落到被一个外男看到穿衣服的样子确实窘迫。   奴隶目光在那雾气迷离又红肿的桃花眼上缓了片刻,才慢慢撤回视线。   他一向浅眠,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惊醒,更何况昨夜这人做恶梦,先是像小兽呜咽,而后像是受了莫大委屈哭得惨绝人寰。   最后听见人哭得抽不过来气,他才起身站在窗户边看了会儿。   整个人躲在被子,缩着脑袋,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借着月光还能看见纤长睫毛上挂着泪珠,秀挺的鼻头发红,闭着眼睛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像是被抛弃被欺负的幼崽。   白日张牙舞爪的利刺到夜里化作了湿漉漉的软毛。   此时活力十足瞪眼瞅他,看来身体好了些。   院外的小黑狗听见苏凌的声音很高兴,摇着尾巴,汪汪叫唤着跑进屋了。   “真乖。知道给主子问安。”苏凌摸了下小黑狗。   他逗了下小黑狗后,出了门房,这才发现原本满院子的杂草都被拔干净了。   昨夜睡前还是满地野草,现在光秃秃的,他是什么时候拔的?   地上草根错节,拔出的草刨翻了泥土,整个院子满是碎泥土腥味混着野草微涩的清新气味。   不好闻也不难闻。   但是苏凌却莫名觉得欢喜,生活就是这么一点点改变的。   正当他想着去河边折杨柳枝刷牙时,井边的石块上已经放着几支杨柳枝和一盆井水。   他看了一眼十九,正背对着他在熬鱼粥。   他把杨柳枝搅烂在嘴里捣鼓刷牙,嚼破的树枝在嘴里散开淡淡的苦味,即使搅烂的碎须没有牙刷好用,还戳得他牙龈疼,但他此时心情到是不错。   洗漱完后,奴隶刚好盛了一碗粥凉在石块上。   苏凌端起来喝了一口,白米粒粒分明,粥软糯鱼肉沫鲜美,吃到最后的时候在碗底还看见了两只小河虾。   苏凌眼睛一亮,筷子夹着指甲盖大小的小河虾,还是先煎后煮的。   他扭头看着十九,不自觉道:“好吃。”   一旁的十九弓着腰将没燃过的木头埋在泥土里,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遒劲,听着苏凌满足的喟叹似动作轻快不少。   “唔,你现在吃粥的话只能和小黑公用一个碗了。”苏凌吃的心满意足,说话也含含糊糊带着软糯。   十九没回复他,他也不计较了,自顾自道,“活该,明知道只有两个碗,你还把一个好的喂狗。”   苏凌一连吃了两碗,打了个饱嗝,他揉揉肚子道,“喂,你可以把我的碗洗干净了吃。”   “我可是难得好心,看你可怜才大发慈悲的。”   但是奴隶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昨天小黑吃的碗洗了下,就盛着鱼粥喝了起来。   这是宁愿和狗用碗都不用他吃过的?   “你竟然敢嫌弃我,我都嫌弃你,你还嫌弃我?”   “宁愿用狗碗都不用我的?”   苏凌一旦不如意,脾气就会拧巴,此时完全忘记了他最开始嫌弃奴隶用他碗来着。   他见奴隶又不出声理他,烦躁地踢着碎土冒出的小石块,发泄火气。   夏天的布鞋鞋嘴就薄薄一层,这一踢踢到硬茬了,小石块只尖尖露出一角,却硬的惊人。   “啊,嘶~”苏凌痛的脸都拧巴了。   那奴隶听见动静回头,看了苏凌脚一眼,放下手里的碗朝苏凌走去。   然后尽量单手将苏凌抱住,将人放在了石阶上坐着。   苏凌沉浸在怒火又挠不到痛快的臭脾气中,猛然被人抱住,他吓得双手直打高大的男人。   像极了被一只狼叼在嘴里不断扑腾的小鸡崽。   仅仅片刻,苏凌被放在石阶上。   他挣扎后发现连奴隶一只胳膊都拧不过,对方面不改色气不喘,他打人的力道像是挠痒痒似的。   奴隶弯腰将他放在石阶上的时候,他鼻尖又嗅到了浓烈的男人气味,却不是汗臭味。   他有些不自在得甩了下脚尖,而后抬眼盯着男人道:   “谁要你抱了,臭死了。”   “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靠近我!”   男人垂头,扫了眼他粘满泥土的鞋尖,苏凌又缩了缩脚,一脸戒备。   但人也就看了下,转身将地里冒出的尖石拔起,竟然足足有木盆大。   男人将石块放在桂花树下,又将石头坑用土填好,然后洗手接着喝粥。   日子就这么飞快地过了三天。   苏凌每天吃鱼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不论是鱼羹还是鱼粥还是烤鱼都吃腻了。   他愁接下来要吃什么。   打算在三伯娘家买点青菜、白米,然后再自己种一块地,冬天也就有过冬的菜了。   然后再打算过两天去青石城里添些日常用品。   就拿牙刷来说,用杨柳枝也觉得糙得厉害十分不习惯。   苏凌在家休息,没出院子,倒是那个奴隶忙前忙后,一点都不认地方,将荒败的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那奴隶在哪里捉的鱼,每天都可以吃鱼。   但他确实吃腻了。   他隐约记得村里人打猎是需要报备手续的。   改天带着奴隶去村长那里登记下,带着奴隶进山打猎看看能不能找到小野味吧。   苏凌这般规划生活的时候,村里关于他怀孕的事情已经传得有模有样了。   是男是女还是小哥儿,就连产期月份都定下了。   有人留意到苏凌带回来的男人每天都从河里提着肥鱼上山。   有些汉子准备提醒那陌生男人不能在河坝里捕鱼,那些鱼都是族里公产。   哪知道跟上去,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是在上游源头捞的野生鱼。   那男人一身短衫灰布衣却十分爱干净,每天捞鱼的时候都洗了个澡,然后在坐在太阳下晒干了才回去。   有些嘴闲的男人回家顺嘴提了下,反而被自家婆娘比较骂了一通。   说苏凌带回来的野男人都知道疼人,自家的男人像是死猪戳不动,一点都不体贴。   还说自己怀胎十月的时候,想吃点满山坡的折耳根都不给挖,瞧瞧人家,天天吃鱼大补。   苏凌也不想天天吃鱼大补啊,但是老屋实在是太荒凉了,要什么都没有。   百废待买。   一想到前几天做牛车难受的感觉,他又怕了。   休息的这几天也没完全闲着,他和奴隶去三伯娘家还了热水瓶,碗就说被自己打碎了,后面在还。   三伯娘直摆手说不用还。   但是苏凌知道在村里碗也是家当,一个瓷碗三四文上下浮动,平日他们连牛车的往返八文钱车费都心疼,所以格外爱惜家里的小家当。   他直接给钱的话,三伯娘肯定更加不接,只得后面去城里再买个碗了。   他还顺便在三伯娘家的草垛里要了几个草垛,回来铺床用。   村里每年收稻谷后,每家每户都会把稻草扎成捆,让后在院子旁边严严实实堆成草垛。   草垛用来喂耕牛或者铺床垫子,平时用稻草搓成绳捆东西或者夏天编织草鞋,都是可以的。   此时苏凌正坐在石阶上,一根根拨开稻草瓤软的胚叶子,拿出里面干净的芯子让后再剪掉头顶挠人的瘪禾穗。   他想着仅有三两银子还能添置什么家当的时候,院子口响起了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袁晶翠手里提着五花肉走来院子了。   苏凌散漫的神情一收,斜眼看着袁晶翠,一副又来作什么妖的神情。   “哎呀,凌哥儿,伯娘儿这三天忙着,今天抽了个空才有时间来看你,这老屋什么都没有,住这里干什么啊。”   “你看看你这孩子,怀孕了还做在冰凉的石阶上,没个大人提醒,你们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哦。”   苏凌动都没动一下,望着一脸笑意的伯娘,前几天撕破脸的模样像是错觉一般。   苏凌此时对村里还不太了解,不明白他伯娘明明已经撕破脸了,还能搞这套虚情假意。   村里人屋前屋后出门就是打个照脸,即使再讨厌,那面子上的笑脸不轻易下的。   在村里,盖房子、红白喜事、还有其他一些大小事情都不是论工钱,而是论人情。   就单单说一件小事,谁家的猪跑出猪圈了,那邻里之间帮忙也能捉得快些。   村民之间相互帮忙,活在村里总不能把关系处得太僵,不然到时候急事叫不到人帮忙,出丑丢面子还干着急,低声下气去求别人。   尤其五溪村处在大山深处,即使有余钱想从外面花钱叫人,也因为与青石城隔的远不方便。   加之村里不喜外人进来,所以邻里互助尤为重要。   村里又祖祖辈辈都是同宗同源,关系更加紧密。   所以袁晶翠即使那日在河边当着众人的面和苏凌撕破脸了,现在还能笑着如无其事地找苏凌。   “你一个人在家,那人去哪了?”   袁晶翠见院子只又苏凌,朝屋里张望了下,没见到哪个把她绊倒在地的野男人。   倒是见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原本昏暗的堂屋,支开了木窗,后屋前堂通风,显得敞亮了不少。   原本杂草半腰高的院子也被整理的干干净净,就连杂草带出来的碎土都被铲子压的严实。   苏凌那少爷劲儿干不来这粗活,那野男人做事还挺利索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算计   “你来干什么。”苏凌开门见山问道。   袁晶翠脸上堆着笑意没有一丝尴尬,将五花肉挂在桂花树下,顺着石阶坐在了苏凌旁边。   苏凌侧身不理她,一旁的小黑狗颇有眼力劲儿地汪汪朝袁晶翠叫唤。   小犬牙白铮铮亮的厉害,只是小狗胖头胖脑的没什么威慑,袁晶翠直接无视了。   “婶儿这不是担心你怀着身孕,住在这里不方便嘛。”她说着,手还故作亲昵拍了拍苏凌的手臂。   【不是看那十两银子和老幺留下的银子,我才懒得理你这个小刺溜。】   苏凌侧身避开,他就说那天撕破脸的袁晶翠怎么还来他这里自讨冷脸,原来是银子不到手,誓不罢休啊。   他一想到阿父活着被吸血,死后还被惦记着,看着袁晶翠眼里充满了怨恨。   这眼神看得袁晶翠背后一毛,但很快苏凌低头,压下暴躁都怒气,他要把东西都讨回来。   苏凌闷闷的声音响起,“伯娘,我还以为我阿父去了,你就不要我这个侄儿了。”   袁晶翠缓了口气,急忙道,“你这傻孩子,你现在就只有大伯和伯娘了,伯娘怎么会不喜欢你不要你啊。”   然后立马接着杆下爬,继续说道,“那天实在是看到你和一个陌生男人回来,我担心害怕啊,怕你吃亏又怕自己没照顾好你。”   袁晶翠看着低头抱膝盖的苏凌,小脸白嫩,睫毛像刷子一样浓密,真是难得的好模样。   真可惜那野男人了。   “你怀多久了?”   低头咬牙的苏凌一愣,抬手碰了下袁晶翠,只听对方心声道:   【也不知道打掉,那恶棍还要不要我退钱。】   苏凌冷笑一声,压下脾气,抬头一脸纠结,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婶儿,我是不好意思再住在你们家了,不方便,老屋挺好的,安静。”   “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我过几天去城里添置些就行了。”   【果然我就说药铺账上怎么没钱,原来老幺把钱都偷偷给了凌哥儿,老幺看着心眼儿实诚,还偷偷留了一手。】   原来袁晶翠也觉得账上没钱?他还以为她和大伯两人做了猫腻。   他阿父做人做事都实诚,官府赋税奇高,但也绝不会做假账偷税。   他平日用钱都是走账上,也没有额外的银两傍身。   此时他身上也就五两银子,还花了二两买奴隶,还有三两。   但不妨碍苏凌瞎编:“阿父虽然走得急,但是给我留了些嫁妆,倒也是可以做为急用。”   袁晶翠一听,眼里顿时亮起来,看苏凌像是看银子一般热络。   “哎,你这孩子,缺东西给婶儿说啊,不愿意下去住那就不去,这里缺什么给婶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是婶儿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忍心让你受苦。”   “你说说你这里差些什么?”   苏凌似不好意思道,“老屋情况婶儿也是知道的,就是一个空壳子,要添置的东西太多了,我哪好意思都麻烦婶儿啊。”   袁晶翠脸上闪过肉疼的神色,但很快笑道,“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家人,不麻烦。”   【等把你小兔崽子养熟了,再把吃的都吐出来。】   【那短命的老幺好骗,他生出的儿子能精明到哪里?】   苏凌听着袁晶翠的心声,毫不客气开口道,“我这里需要三把凳子,一张桌子,还有油盐青菜,米也没有了,碗也差,还有被褥也没有,我之前放在婶儿家里的衣服也需要取来。”   苏凌每说一样,袁晶翠的脸就难堪一份,但又不得不维持着笑意,连连点头说好。   【把从老屋搬下来的旧椅子桌子被子拿一套,就当打发叫花子算了。】   苏凌看着袁晶翠说道,“我要这些会不会太多了,到时候你们用什么?”   袁晶翠刚想夸苏凌体贴懂事,又听苏凌继续道:“婶儿,你知道我的,我平日大手大脚惯了,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我真不好意思麻烦。”   袁晶翠脸色瞬间垮了,又急忙努嘴笑着,样子难堪极了。   【其他小东西都可以满足,那套楠木新家具绝对不给。】   那是留给儿子成亲用的。   他们村里有个习俗,孩子出生的时候就从公界老山里挖三株楠木树苗种在家里,年年精心养护,等子女到成婚论嫁的年纪再砍了卖钱,用来补贴各类用品。   她家早年穷,原本打算也砍树卖了换银子。   但后面手头逐渐宽裕,她便阔绰一回,为了在儿子成亲时有面子,变把三株瓷碗粗的楠木砍了,叫木匠做了一套家具桌椅,还刷了漂亮的黄油漆。   三株碗粗的原木按照市价已经差不多一根两三两银子,再加上木匠大半个月的手工费一两银子。   这套桌椅衣柜花纹质量好又打的漂亮,放在城里那也是拿得出手的。   她有次去家具坊问了下同样原料款式的价格,一套下来要整整五十两,当时可把她高兴坏了。   袁晶翠干笑了了下,“吃的碗筷被褥我等会儿就给你送来,哦,田里小白菜、茄子、土豆正好,到时候也给你拿来。”   苏凌知道重头家具一时间要不来,也不着急,似感动道,“谢谢婶儿。”   袁晶翠僵硬笑道,“客气啥,都是一家人。”   然后她还探了下苏凌口风,“你那个男人真是买来的奴隶?”   苏凌点头,“这不是我一个人孤苦,买个奴隶做些杂物。”   袁晶翠一手握着苏凌道,“凌哥儿,你这话何尝不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也是担心你一个人才着急给你找亲事。”   她又叹口气道,“那恶棍,婶儿我想了想,配你这模样确实不般配,婶儿当时只想着他有个手艺,窜乡杀猪,在城里还有个卖猪肉的铺子,将来你嫁给他,还是能过好日子的。”   “有个手艺,日子还是比我们靠天吃饭种田的好过些。”   苏凌低头瞧了眼袁晶翠的手,手指上的白褶皱肥的一层层的,手腕还带着银镯子,种哪门子地。   想归想,他抬头眼神一亮,似有兴趣又害羞,微微低头道:   “婶儿,这人听起来很不错。”   “你怎么不把堂姐许给他啊。”   史兴贤还在世的时候,袁晶翠想通过他介绍,把女儿嫁入城里去。   结果人死了,但袁晶翠又想到了出路。   袁晶翠一顿,而后一副无奈口气道:“你这孩子,当然是先紧着你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当然不会说拿苏凌亲事当跳板,给自己女儿找个城里人。   毕竟袁屠夫在城里有铺子,人脉也多,好像还打算在城里买房了。   苏凌听着袁晶翠的想法,这算盘打的响亮,只怕空欢喜一场。   他道:“嗯,那婶儿,我后面再看看他,再决定。”   袁晶翠一听,眼里上了喜色,“好,当然可以,要凌哥儿自己满意才行。”   有了苏凌这句话,袁晶翠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心里欢欢喜喜的,只是到家准备给苏凌的东西时,才骂骂咧咧一脸心疼。   倒是史兴柱一旁说道,吃的都便宜自家地里有,也不要给多油米,那袁屠夫大概还有十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就直接成亲了。   等苏凌成亲了,老屋就空出来了,从他家搬出去的东西还不是又搬回来了。   听男人这么一说,袁晶翠才好受了点。   袁晶翠在整理苏凌衣服发带的时候,整整收拾了一整箱子。   她女儿史贤兰见了非要袁晶翠给她买新布料,裁新衣服。   秋收后暂时歇了农忙,相看人家多了起来,她想好好打扮下在火把节上漂漂亮亮出个风头。   她还惦记着在城里读书的秀才,自己长得不比城里姑娘差,好好打扮下定能得袁秀才喜欢。   “娘,中元节袁秀才回村,我要穿新衣服。”   “孤儿寡母的穷酸秀才,你想都不要想。”袁晶翠头也不回道。   “袁秀才和凌哥儿走得近,我嫌弃人家穷,人家还不一定喜欢你。”   “凌哥儿不是要嫁给袁屠夫吗?秀才要是喜欢凌哥儿早就有动静了,倒是秀才每次回村都会路过我们家,看我一眼。”   “他一定会考取功名,到时候去京城做官,又不会在青石城做文官。听说京城的官很威风,和我们青石城不一样,老百姓都不敢得罪。”   史贤兰说得一脸春意灿烂,见她娘不理她只顾整理苏凌的东西,大吼道她娘又偏心苏凌。   还说家里有钱不给她买,反倒给弟弟做了那么多家具,偏心。   现在她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还不肯出钱好好打扮她。   袁晶翠耐着性子说家里最近手头急,但是史贤兰反问家里又没发生大事,没有用钱的地方,哪里紧了?   袁晶翠当然不可能说摇钱树死了,没钱了,心烦意乱也懒得哄女儿。   史贤兰见她哭闹,她娘还在整理苏凌的东西,更加哭嚷着袁晶翠偏心,还偏到了外人身上,吵得一家人都糟心。   最后还是史兴柱六十多岁的老娘拄着拐杖,颤巍巍给掏出一贯钱给史贤兰才肯罢休。   而另一边,袁晶翠前脚走,后脚奴隶手里就提着鱼出现在院子里了。   苏凌看到鱼眼皮没动下,此时也懒得理男人。   他刚刚在袁晶翠压着脾气唱戏,实在耗费心神。   但破天荒的,奴隶走进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日光,那人开口道:   “我可以做木工赚钱。”   苏凌抬头望着男人头一次认真的神色,一时没注意道对方沉沉的语气,敷衍回道:   “哦,知道了。”   苏凌他又不知道木工赚不赚钱,只知道很辛苦。   但男人却强调道:“木工也是一门手艺。”   苏凌漫不经心点头,累得头靠在木柱上,闭着眼睛盘算怎么从他大伯家掏出东西来。   他闭着眼,只觉得眼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日头,安心惬意。   自然没察觉到一向神色安静的奴隶,此时脸上露出一丝心神躁动之色。 第11章 河边   夜晚   苏凌把白天剪的稻草杆铺在褥子下,再躺上去软活极了,鼻尖都充满阳光稻香的气味。   现在日头大,白天在奴隶的帮忙下,褥子和被褥都拆洗晒干了。   整个房间都透着皂荚清香和稻香的气味。   苏凌躺在床上满足地吸一口气后,又抱着一扎稻秆去了隔壁的正屋,奴隶住的房间。   这个房里比苏凌的侧屋还空,要不是床架子太大,大伯家拆不走,这屋子真的空得只剩四壁木墙了。   前几日,没有灯,天一黑他就睡了。   今天白天从他伯娘那哄来些日常用品,锅碗瓢盆,皂荚灯油事无巨细,他都点了一份。   他伯娘自以为送东西的时候表情掩饰的很好,实际上脸色都在滴血。   他看着着实内心爽快了一番。   没几步便走到正房外,现在正房还点着灯,黄晕从门缝中透出来,房屋里还传来磨刀霍霍的声音。   苏凌一时间顿在原地,他背后是麻黑一片,前面是陌生男人磨刀的房间,心里有些打鼓。   他承认,他最开始有胆子去牙行买奴隶多少是仗着自己能听人心声的。   怪就怪他这冲脾气,头脑发热一时心软,买了这个奴隶回来。   这几日他表现的不错,对于以前的苏凌来说,这十分满意。   但现在他知道人不能只看表象,就如他大伯一家一样。   他的读心术在这个奴隶身上失灵了,还是说这个奴隶本身心如止水,并没有心声?   加上他还闷肚子,苏凌更加看不透这奴隶面目了。   所以他一方面满意奴隶卖力干活,一方面又不得不提防着人。   苏凌犹豫之际,嘎吱一声,紧闭的木门打开,眼前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暗黄的光晕随男人站在门口,灯芯迎着微风跳动着火苗。   男人扫了眼苏凌手里抱着的稻秆,将门缝彻底打开,让出了门口。   苏凌进了房间后才发现,男人在磨刀削木棍。   地上削了大大小小的树皮,那木棍比他手臂还粗,还有些手腕大小的木棍,两端也削的尖尖的。   这锋利削尖的木棍足以捅伤人,力道大的更能杀人……   杀人到是不可能的,毕竟看着也不像十恶不赦之徒。   “你,你削这个干什么。”苏凌下意识将怀里的稻秆紧缩了一圈。   男人本来还站在一旁看着苏凌,听苏凌带着害怕的语气,眼里敛下暗淡眼神,又重新拿起柴刀一言不发地削木棍。   过了片刻,他余光见苏凌一直紧张缩着肩膀,停下手里哗哗刀削声,盯着木尖开口道,“手上没有工具,打算明天拿这个进山一趟。”   说完这句后,房间又响起哗哗的刀削声。   他手握着木棍,手臂上的小麦色肌肉一上一下鼓动,木头尖尖的一端顶着石块上,随着刀削发出阵阵碰撞声,地上撇下的木屑越来越粗。   苏凌看来会儿,放松下来,说道:“别进深山,打猎我知道的不多,一般进深山里村民都是十几人一队,你就在外围碰碰运气。”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点头嗯了声。   苏凌心中惊讶一闪觉得新奇,这人还点头应他了。   不过他没多想,随后将床上的被褥掀开,铺上一层干净满是阳**味的稻草。   苏凌专心的铺着稻草,一根根的铺平,没有注意到背后刀削声停顿了下。   他铺好褥子回头的时候,刀削声陡然升起,哗哗挥地更快了。   苏凌转身见男人一丝不苟地削木棍,他也没话说,便默默离开房间,顺带捎上了门房。   房门嘎吱关上后,哗哗声停下,男人握着木棍看不清神色,屋里陷入安静。   健壮的男人扫了眼合上的门,起身走到床上,掀开被子,看着整整齐齐铺了一层稻秆顿了下。   而后他手放在稻秆上,手指犹豫弯曲了下,而后抽起一根稻秆,放在鼻尖嗅着,还残留着奶香皂荚味儿。   片刻后,他再抽出几根稻秆,坐在床头开始折什么东西。   一夜好眠。   第二天,苏凌早上起来的时候,他透过木窗外望,小黑狗爬在石阶上睡觉,院子里静悄悄没有动静。   只有石阶下用三块石头搭的火灶冒着一丝轻烟,石块上架着盖着木盖的铁锅。   水井旁仍然放着一盆打好的井水,里面泡着一支新鲜的杨柳枝。   泡发过的杨柳枝容易搅烂出的毛须也柔软些。   这奴隶还挺细心的,注意到他前几日被杨柳枝戳破了牙龈。   苏凌洗漱后,揭开木锅盖,锅里的粥上面冒着粘稠的米糊糊,正是他爱吃的软糯。   他吃的开心,瞧着一旁小黑狗也好看了几分。   只是这狗脑袋四肢极大,黑黢黢的卷毛一点都不像本地土狗。   苏凌瞧不出所以然,也懒得去想。   他瞧着日头不错,决定把昨日袁晶翠送来一箱子的衣服洗下。   虽然前日,奴隶,哦,十九来着,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块平滑的大石块放在院子里。   在上面洗被褥也挺方便的,但是今天十九不在家,他一个人打一桶井水还好,但是连续打井水洗衣服他是吃不消的。   于是他决定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   河边水清又宽敞,一颗水牛脑袋大的柳树斜斜长在河岸边,撑开茂密的枝条,洒下两余丈的阴凉。   一开始就他一个人洗,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两三个人在他下游洗。   他的衣服本来就很干净,只是苏凌嫌弃袁晶翠晦气才特意洗一遍。   衣氅摊开在河里,顺着河流舒张,看着柔软又好看。   苏凌不会洗衣服,以前都是一个仆人哥儿洗的,他现在想着摊开洗,这样皂荚泡沫能去的快些。   他这样的动作落在下游人的眼里便是刻意的炫耀了。   苏凌的衣服不论是款式还是布料,在村里眼里那也是顶好的。   苏凌也注意到下游两个人的臭脸,但是他没管,仍旧认真洗自己的衣服。   这时候,端个木盆挨着苏凌摆着了。   “凌哥儿,你这样小心衣服被河水卷跑了。”   苏凌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回头,是一个精瘦,薄皮唇,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的中年妇人。   “五姑,你也来洗衣服吗。”苏凌不亲不热道。   史兴菊把木盆放下,捞起河里飘着旋儿的衣服,一把利索的揉搓起来。   她嗔笑道,“你这哥儿,是洗衣服还是玩耍,总是长不大的调皮。”   苏凌蹲下腰,从史兴菊手里拿回衣服,“哪能让五姑给我洗衣服。”   史兴菊见苏凌动作不容插手,打量了苏凌几眼说道,“凌哥儿,你三个姑姑家就在河对面,你都不去坐坐。”   “我还以为袁晶翠把你照顾的很好,昨日听了你阿奶的话,”史兴菊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近苏凌道,“袁晶翠到处说你带了个野男人回来,你还有孕了。”   “她身为凌哥儿伯娘,怎么能这么诋毁你清白,想来这么多年表面对你不错,老幺一去,就露出凶样了,我真是后悔答应她照顾你,早知道怎么都要把你接回我家里照顾。”   苏凌侧头看着他细眉细眼的五姑:   “伯娘没说错。”   “我是买了个男人回来。”   苏凌见史兴菊来不及做惊讶的神情,继续说道,“我之前和伯娘有些口角,但是伯娘待我一直比亲生的还好,她只是担心我安危才当众教训我。”   “是这样吗?”史兴菊皱眉像是疑惑道,“那我是误会你伯娘了?是误会就好,听见你俩闹矛盾我真是……现在好了都是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   “嗯,这两天伯娘给我送了好多东西,还说要把老母鸡给我,我哪能接受啊。”   史兴菊揉着衣服的手一顿,暗自肉痛道:“她家只有一只老母鸡,我家养的多,我等会儿给你送一只去。”   “啊,这哪能啊,那都是养着卖钱的,我不能收。”   “你这孩子,你伯娘的东西能收,你五姑的就不能收?这么说你还是喜欢你伯娘些?”史兴菊打趣道。   好她一个袁晶翠,要不是她老娘悄悄跑来告诉她袁晶翠的小动作,凌哥儿这块肥肉就被叼走了。   这么多年来,袁晶翠得了多少老幺的好处,现在还想捞,她才不让袁晶翠得逞。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河边   史兴菊很快心不在焉的洗完了,然后还假装抢着给苏凌洗,最后推拉一番,史兴菊才端着木盆过河回家了。   苏凌望着河对岸洗衣服的村民,住在河对面一般都在那边洗。   她五姑眼神真好,隔着好几丈宽的河面还能看清他在这里洗衣服。   他才不信这么巧合,定是他阿奶给五姑说了大婶送东西的事情,她坐不住了。   说起他阿奶,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偏心老大,偏心几个姑姑,就唯独不待见他阿父这个幺儿。   要不是他阿父长的和阿奶很像,他都怀疑不是亲生的。   或许真如三伯娘说,没有亲手带大的孩子没有感情吧。   而且他自小和阿奶不亲。   小时候阿父来村里的时候带着他,会把他交给阿奶照看然后自己出去收药或者看诊。   苏凌小时候黏人,没一会儿就吵着要阿父,一旁阿奶也不管他,只顾着和旁人说闲话。   见他实在哭的厉害吵着闲聊了,竟然拿起一把菜刀搁在他脖子上。   当时他就吓懵了,阿奶恐怖又陌生的眼神刻在了脑海里。   后面回到家里向阿父告状,希望得到安慰并替他出头。   哪知道阿父只是笑着说定是你吵得不行,你阿奶怎么哄都没办法才这样吓唬你。   可苏凌只五岁的年纪,但是清楚记得阿奶当时可怕的眼神,那并不是开玩笑。   后面还有一件事,苏凌记忆有些模糊,大概也是两三人和阿奶在一起。   然后不知道阿奶他看着他说了什么,那几人便提着麻袋要捉他。   最后见他挣扎哭得厉害才作罢。   后面他给阿父说,他阿父还是笑着说定是他又调皮了。   还说村里经常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再哭就把你捉了卖人牙子。   这两件事情记忆深刻,导致他长大后不亲阿奶,也不愿意在村里过夜了。   苏凌边洗边想事情,到后来干脆衣服过水揉搓一遍就拧干了,只要清水除晦气就行。   他洗了一盆又一盆,中午日头大还在家里歇息睡了个午觉。   到下午的时候,奴隶,十九还没回来,苏凌开始有些担忧了。   进山打猎多的是危险,运气好打到猎物,运气不好反而被山里的猛兽伤了,丢性命也是有的。   他越想越觉得担心,即是担心他的二两银子,也是担心一个活生生的命。   苏凌决定再洗衣服打发时间,如果太阳下山的时候十九还没回来,他要一人进山找吗?   他那些亲戚靠不住,其他村里人他又不熟,果真村里是靠人情生活。   苏凌边走边想,走到河边的时候,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   他转身的时候后就想,村里就这点不好,随处遇见熟人。   “你是?”回头却是一个陌生人。   苏凌看着两手空空的妇人,身材圆润,浓眉厚眼皮,腰间还围着一个粗布兜。   那妇人上上下打量了下苏凌,不住点头,而后还侧身瞧了下苏凌的屁股,却皱着眉头说怕是不好生养。   苏凌被莫名打量一通,十分不爽道:“你谁啊。”   “嘿,你这个哥儿娇模嫩样的,脾气还不小。”那妇人蔑着眼道。   史青云今天是特意受袁屠夫家来看哥儿的。   模样倒是不错,屁股小看着就难生养,脾气还差,那眼睛生的勾人,娶了家宅难宁。   那屠夫八成就是看重这一张狐狸精脸了。   史青云话说得直白难听毫不掩饰嫌弃神情。   虽然她平日在村里横行霸道,但是这样讲话还是少数。   毕竟都是村里人,都有兄弟亲戚拼起命来她还是受罪。   但是苏凌一个外姓哥儿,死爹死娘无依无靠,他那些亲戚面上功夫做的好,实际什么样她还不知道么。   当初史兴贤也是傻,为了讨好岳丈,把第一个孩子跟娘姓,这下好了断子绝孙了。   就苏凌一个小哥儿,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脾气不小还胆子大,还被搞大肚子,还有脸在村里晃荡,都说你这几日都躲在山上不敢见人。”   她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地上砸着水珠,在原地愣了片刻,随之响起她的怒吼。   “你这个泼悍骚狐狸!”   苏凌闻言,又从河里舀了一盆水朝史青云泼去。   史青云完全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哥儿竟然直接动手,又被突然泼了一身,像个落汤鸡一样难堪。   “啊,你,你这个没爹没娘的小**,竟然还敢泼我。”   苏凌抬手举起手腕,露出手臂上淡薄的红孕痣,大骂道:“睁起你的老狗眼仔细看看,我孕痣还在,我怀的哪门子孕!”   “张嘴闭嘴就诋毁我清誉,你是穷得只能吃牛粪了?一脸臭酸味儿。”   “嘴巴又痒又臭,用刷子刷下就爽了,非要当面散臭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嘴臭。”   史青云跺了跺脚,抬手咬牙指着苏凌脸,又一会儿看着苏凌的手臂孕痣,想骂人又惊讶孕痣,一时间神情像开染坊一样混乱。   苏凌手臂上有孕痣,显然是清白之身。   那袁晶翠为什么还给她说苏凌有孕的事情?   苏凌买奴隶回来当天和袁晶翠在河边吵了一架。   当时袁晶翠被气昏了头,恨不得全村人都知道苏凌有孕了,所以拉着史青云在家里说了好久是非。   她就是存心想借史青云这个长舌妇爱管闲事的人传播消息。   但后面被史兴柱说道一番,觉得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又扭头对苏凌示好去了。   被袁晶翠利用的史青云,看到苏凌手臂上的孕痣,史青云面色一怔。   哥儿手臂上都有一个孕痣,颜色越鲜艳越容易受孕,同时也有守宫砂的作用。   袁晶翠给她笃定说苏凌干呕怀孕了,还说天天大鱼大肉躲在山上养胎。   额头浇湿的水珠顺着发丝滴在脸上,史青云摸了一把脸,枯眉塌眼瞪着眼珠子道:   “生你这骚种,死人都要气活了。”   “现在没怀,迟早都是要怀,都领个野男人躲山上了,你以为你还是黄花大姑娘,骚狐狸勾男人不嫌臊得慌。”   说完便怒目凶光,甩了下衣袖上的水渍,抬起粗大的手掌朝苏凌手腕揪去。   苏凌后退怒骂,“你这么盼着我有孕,我是怀的是你爹还是你娘?不看见我怀孕你是不是死不瞑目?”   “我看要快点怀上你祖宗,才对得起你天天早晚惦念问着安。”   史青云气得脸上肉褶子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泼悍怕人。   她在村里骂人泼辣惯了,她虽然是外面迁进来的,但是谁敢惹她?   横行霸道惯了,此时遇见一个撒得开的后生,她心慌又气得心肝颤。   “老子要撕烂你的嘴!你个没娘教的骚狐狸。”   “你爹娘要是地下有知,怕不是没脸投胎做人了!”   原本还退让防备的苏凌,一听史青云这话,脸色一垮,哐当一声将木盆摔在地上。   苏凌整个人像是竹竿似的,将史青云撑倒后退几步,后者一个踉跄摔河里去了。   史青云一脸惊慌在河里大喊大叫挣扎着,像极了落水的旱鸭子。   水深其实不过腰间。上游堵坝加上又是夏季少雨,河水线很清浅。   但是史青云被苏凌这唬人气势搞懵吓到了,嘴里直接问候祖宗十八代。   苏凌一听,直接跳下河里,双手压住史青云的脖子,用力将人往水里带。   “你再说一次!”   史青云直接呛了几口水,咳得满脸通红,挣扎起来的力道大的惊人,很快就挣脱了苏凌细弱没肉的双手。   她头发滴着水,披头散发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苏凌踢了史青云一脚,但后者纹丝不动,在河里哭天抢地鬼哭狼嚎。   他折腾一通,此时有些乏力,便上了河岸休息。   此时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半时辰,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着,只有孩子留在家里。   孩子们听见河里的呼救声,纷纷从门里探出脑袋,见河里有人挣扎,马上拿着屋檐下挂着的竹竿和串葫芦朝河边跑去。   等孩子们跑近的时候,才发现是村里人人厌恶的青婆婆。   而且河水明明只在青婆婆膝盖处,她自己干嘛弯腰将脑袋往水里拱啊。   孩子们一个个抓耳挠腮,这是什么情况,要给青婆婆扔串葫芦吗?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看到河岸边坐着的苏凌,跑过去问道,“小哥哥,青婆婆这是怎么了?”   苏凌看着发疯的史青云,没好气道,“她想死,我没拉住。”   那孩子一听,脸色顿时惊慌起来,连忙指挥着孩子们朝史青云伸竹竿,丢串葫芦。   “青婆婆,抓住串葫芦啊,它浮在水上你就不会沉水了,抓住竹竿,我们拉你上来。”   孩子们齐刷刷地朝史青云伸竹竿,正做深蹲拱水的史青云只觉得背后有竹竿戳她。   她回头看见孩子们一个个拿着长篙,正吃力地打她。   史青云一个发狠,扯过竹竿扯下水。   结果孩子们一个个都被拉入水中了,噗通一声跌在了河里。   原本看热闹的苏凌急忙跳下,捞起孩子。   他没想到史青云发起疯来连孩子都拉下河里。   不过河水也浅,刚漫过孩子腰间,苏凌把孩子一个个扶稳连水也没呛一口。   顿时河边热闹极了,大孩子在河里吓得嚎啕大哭,岸上的小孩子也跟着哇哇哭。   哭声阵阵盖过了史青云的撒泼声,她觉得恼怒又无处撒气,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河里,眼神像刀子刮着苏凌。   现在上岸就不能赖在苏凌头上了,不上岸那群孩子哭得像是被她欺负一样。   上不上岸都气人。   史青云正想着,见苏凌正一个个哄孩子,准备大声嚷嚷苏凌欺负孩子。   “你准备说是我推孩子下水的?”苏凌见史青云眼珠子转,就知道这人不罢休。   苏凌正哄着的一个孩子抽噎道:“不是小哥哥推的,是我们想救青婆婆才落下水的。”   史青云嘴巴微张似惊讶一般,鱼目眼瞪了会儿,才垮着脸一副不情不愿上了岸。   “苏凌,你今天把我推下河里的事情,我史青云跟你没完!”   “你急什么,我说完了吗?”   这时候河边路过了一个村民,苏凌故意对史青云大声道:   “我买男人关你什么事?是我要你供着养了还是抢你家钱了?”   “你羡慕嫉妒,自己掏钱去买啊,你没胆子要不要我借你一个?”   “今后再听见你在背后在我面前嚼舌根子,我不介意再让你多吃几口河水。”   史青云面色做发狠样,眼睛乜斜着,但是看着苏凌平静的脸色却想起他横起来拼命的样子,顿时心里发怵。   “哼,你嘴巴利索我说不过你,你给我走着瞧。”史青云道。   “就你那脑子还走着瞧,脑袋被牛牵着都嫌笨。”   史青云一听,张嘴横眼又要朝苏凌抓去。   “你看看,我就说一句话,你就认了。”   “你就不想想谁给你说我有孕的事情?”   “被人当驴使了,还卖力磨磨。”苏凌侧身避开说道。   那史青云一顿,瞧了苏凌一眼,停住了抓人的动作,狠狠刮了苏凌一眼后,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回去了。   她回去一定要给袁霸山他娘告状,这么凶悍的哥儿谁家敢娶。   在苏凌这里吃的亏,她要在袁霸山家讨回来,要不是给他家看哥儿,也不会惹这个泼悍哥儿。   她还要去问问袁晶翠安的什么心,平日里笑呵呵的叫的亲人,背地里耍她。   她今儿是在这小杂种身上吹亏了,但是她打破他的好姻缘,这辈子就别想再嫁给袁屠夫这么好的人家了。   想到这里,史青云才觉得搬回一口气。   经过今天这一遭,村里嘴巴闲的都知道苏凌凶横,连霸道的史青云都栽在他手里了,谁还敢惹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计较   史青云走后,孩子们也不哭闹了。   都是长在河边的孩子,五六岁的年纪已经会泅水了,刚才哭倒也不是因为怕水,是被史青云吓到了。   苏凌安抚好孩子们后,端着木盆回去了。   他身上原本湿了的衣摆此时都干了,天气热,倒是不担心风寒。   他回到家里只有小黑摇着尾巴亲昵他,十九还没回来。   苏凌将竹竿架在两颗桂花树上,打着井水将抹布打湿,再擦拭竹竿晾晒衣服。   不一会儿,他五姑提着一只鸡,又拎着一袋米来了。   苏凌看得好笑,他五姑可真是行动派。   刚才在河边和史青云吵架的时候,他可远远瞥见河对岸五姑家门开着,那木窗还探出了五姑的脑袋。   苏凌道:“五姑,你怎么提东西来了,我说了不用了。”   “这不是怕你没吃的,赶急敢忙地给你送过来。”   史兴菊将鸡丢在地上,还将手里十斤大米在苏凌眼前不经意晃了晃,“都是姑平时舍不得吃的精米。”   “知道你这孩子嘴挑,特意给你带过来了。”   苏凌看了下那带米,黄色映着精米字样的袋子,正是城里禾记米铺的标记。   精米小袋包装,一般大米一斤两三文钱,这米七文钱一斤,一袋要七十文抵好工匠一天赚的了,是他阿父经常买来提村里的物件之一。   “谢谢五姑。”   史兴菊将米袋子小心地放在石阶上,看见一旁小黑狗夸道,“这狗长得真雄气。”   小黑还是只胖胖墩,说憨厚实在,勉强称可爱,雄气是丝毫没沾边。   “它哪雄气了,之前伯娘来的时候小黑叫唤了几声,伯娘手一挥就吓一边去了。”   史兴菊一听,像是无意说道:“你伯娘连狗都不讨喜欢啊,平日她和村里人谁都笑嘻嘻的,没想到这狗不买账。”   不就是讨狗嫌么。   苏凌听着五姑的骂人不带脏的话,想来这两人关系也不像表面融洽。   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招呼着史兴菊吃饭。   史兴菊摆手说要回家做饭喂猪了,还嘱咐道大事小事都可以找她商量。   “知道你亲你伯娘,但是多个人多个办法不是。”   苏凌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还顺便释放出伯娘又给了五花肉,关心他什么的。   他五姑面上夸袁晶翠好,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人。   终于送走人后,院子清净下来了。   他将那只鸡关在后屋里,再把小黑的狗碗盛些水放去,再采了些鸡吃的车前草、马齿笕丢屋里。   他五谷不勤,但是从小耳濡目染对识草辨药很有信心。   只不过大部分只是在自家的药田见过,他阿父也不让他上山采药。   最近日头好,正好可以把药田里的药收了卖钱。   药田一直都是交给大伯家打理的,阿父每年会给些银子做照料费,但是具体多少他不知道。   曾经他在阿父的保护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日里就是在铺子看看药材,闲时就叫袁秀才跑腿买话本看。   不过,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苏凌一个人在院子逛了一圈,发现没有他可以做的事情。   黄土侧屋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垒着整整齐齐的干柴火,屋后的排水沟也用铲子弄的通畅干净。   他什么时候干的?   他不用睡觉的么?   苏凌逛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事情做了——打桶井水把屋檐下的石阶,石板清洗干净。   经常做在这里吃饭干活,当然要弄干净些。   苏凌边擦石板,边看日头,时不时还望着竹篱外的远山,太阳快落山了。   十九还没回来。   难道是真的有什么意外了?   苏凌越想越着急,脑海中已经有了十九被蛇咬或者被野猪拱断腿的画面了。   小时候他就亲眼见过阿父帮一个被野猪伤断腿的村民疗伤,看着那腿上的血窟窿足以想到野猪的獠牙多长多锋利。   苏凌越想越怕,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山找人,想到这里,他立马拿起石阶上的柴刀,木棍朝院外走去。   苏凌没走几步,他远远见山路上有两个移动的人影。   他像是看见希望一般,撑着木棍磕磕碰碰朝山路走去。   此时山里已经下了雾罩,黄落落入山中,进山的路看得并不清晰。   苏凌一个踩空,膝盖磕在了石头上。   膝盖灼热生疼眼底瞬间蒙上一层雾气,不用看肯定破皮了,他也没时间看,急忙爬起来继续赶路。   “诶,这不是凌哥儿嘛,天都快黑了,你此时进山干什么。”   一个陌生的汉子声音响起,苏凌抬头望去,才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一个背着东西,一个肩上扛着袋子。   苏凌看清人后,那人影不是十九。   他又失望又惊喜,原来是三伯娘和她男人从山上地里掰苞谷回来了。   “他一大清早上山打猎,现在还没回来,我怕他出事想进山找找。”   苏凌不习惯说十九的名字,此时用他代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这话落在听的人耳朵里,这个“他”和“屋里的男人”没什么差别。   “啊,现在还没回来。”三伯父吃惊道。   随之三伯娘也开口了,“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进山啊,你胆子真大,村里的人都是成群结队进山找人,你一个人就敢去了。”   苏凌抿嘴低头,握着手里唯一的支撑,他只有这把刀和木棍。   他那些亲戚不用想,村里人他又不熟,而且他名声不好,不见得有人帮。   三伯娘一家,他有想过,但是她家里忙,再说他还是不好意思一直麻烦。   苏凌这般想着,三伯娘却严肃地说了他一顿。   “人命关天,你胆子也是大,快一起下山,我进村里叫人再一起上山。”   苏凌听着三伯娘的呵斥声,顿时心就不慌了,心里悬着的石头有托底的地方了。   三人不一会儿就下山走到了苏凌家前的山路上了,三伯娘还再三强调要苏凌等在这里,不要单独进山。   苏凌点头,看着两个被苞谷压弯腰还疾步下山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心间涌起一阵热意。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十九干嘛去了。   应编编要求改了文名,从《买个夫君来种田》变成《娇气哥儿的忠犬仆从》   请小可爱们继续支持呀,祝天天开心。   「周三的更新会放在明晚零点,(也就是周四零点,但周四照样晚六点更新)」   字数实在压不住啦!V后爆更。 第14章 赚钱   苏凌站在路口等着,时不时朝山边路望去,说不定就看到下山的人影了。   他又时不时地望着山下田埂,期待有人举着火把上来。   他紧紧握着木棍,看着山边红日,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   神经紧绷,各种血腥惨状闪现在脑海里,小脸越发惨白最后额头冒出细汗。   是被野猪拱断腿了,还是掉进山崖摔死了,还是迷路了,他甚至希望奴隶自己逃跑了。   苏凌不停张望,像只蚂蚁在原地焦急,没有听见身后院子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在这儿。”着急的语气似看见苏凌后又松了下来。   苏凌听见背后熟悉的嗓音,连忙转身就见十九朝他走来。   他心里石头彻底落下了,之前的着急担忧、无助慌张都变成了暴躁,“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还回来干嘛,你在我心里都死千万次了!”   原来是在心里牵挂千万次了。   十九见他面色着急,心里却兀地软了一块,隔着黄昏山雾,他大着胆子走上前了。   苏凌现在见他就气,将木棍狠狠丢在地上,抬手就推开进的男人。   “天都黑了,小孩子都知道回家,你不知道么。”   说着还发泄似的打在男人手臂上,后者也不动就静静站在原地,垂眼看着炸毛的小猫挠他。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   “我二两银子就买个哑巴?”   苏凌气得脸色上了红晕,眼底水光摇动,朦胧柔和夕阳下,显得格外生动拨人心弦。   他见自己买的奴隶仍像个木头桩子看着他,双手推攘着奴隶腰腹,像是推一块硬石头纹丝不动。   他眼底焦急雾气还未彻底散开,气鼓鼓道:“我要退货!”   十九下垂的眼睑动了下,喉结滑动,“我进了一趟城,卖了,有买了些东西。”   苏凌动作一顿,抬头望着后者黝黑的眼睛,“卖了?买了?”   难道是打了猎物又赶了趟城里?   苏凌想着,又朝对方踢了一脚,怒气不减,“你就不能说清楚,非要我自己猜?!”   十九刚想说什么,山下便响起一阵动静。   两人回头,只见一群人手里拿着绳索棍棒还有未点燃的火把沿着小路走来。   三伯娘家的男人走在十几人前面,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苏凌这里。   苏凌看着兴师动众的场面,他们大多刚刚从田里回来,饭都没吃上一口就来了吧。   他顿时十分不好意思,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身边的哑巴突然说话了。   “三伯父,不好意思,我早上打了只小鹿,赶新鲜活口进城一趟,路上耗了些时间回来晚了。”   三伯父见到人回来了,绷着的脑子顿时放松了,咧嘴笑呵呵说着回来就行了。   苏凌倒是听见他叫三伯父,一直瞪着十九。   这样子落在山伯父眼里便是担忧紧张人的样子了。   “你出门要有交代,凌哥儿刚才都一个人摸黑进山了,这幸好碰见了我,不然凌哥儿可在山里摸瞎白遭罪了。”   一个娇弱的哥儿入夜里的大山,想想就觉得可怕,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十九看了眼一旁瞪他的苏凌,掩下波动的神情,对三伯父点头,“好的,我今后会的。这次麻烦你们了。”   三伯父摆摆手,说没事。   然后带着众人回去了。   苏凌看着队伍走远,回头狠狠瞪十九一眼,“三伯父是你喊的吗?”   “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对着外人倒是嘴巴不哑了?”   苏凌骂骂咧咧地朝院子走去。   对着外人……   身后的十九看着暴躁的背影,嘴角有丝了笑意,弯腰将地上的柴刀和木棍捡起,大步追了上去。   院子石阶上散乱着些小菜,还有荷叶包的叫花鸡。   看来十九回来见他不在家也很着急。   这样想着,苏凌心里顿时平和了,面上却还是冷着脸色,坐在石阶上一言不发。   哑巴也没管他,捡起一旁散落的小菜,拿出三根胡萝卜、三颗鸡蛋、一捧菠菜开始做饭了。   苏凌看着人利索地做饭,刀工快到重影,听着砰砰的案板声,无所事事又索性无聊地板着脸。   哑巴切的胡萝卜丝均匀又细腻,刀工估计比山珍阁的厨子还要好。   不一会儿锅里传来铁锅老油的呲啦声,辣椒油爆出勾人的香气,而后又是呲啦一声,胡萝卜丝下锅翻炒,不一会儿就香味飘散了。   苏凌偷偷咽了下口水,干脆扭头不看了。   但是馋虫已经翻身,闻着香气就忍不住扭头瞧去,肚子更加不争气的叫出声了。   今天太消耗精力了。   苏凌原本被食欲勾得忘记刚才的怒气,此时肚子咕咕叫,他又想起了这哑巴还没给他道歉。   不吃。   苏凌扭头,不看送到跟前盛满饭菜的碗和筷子。   十九见苏凌这模样,开口说道,“吃点。”   苏凌刚准备说不吃,肚子又不争气叫了。   他更生气了,不过却是气自己,他不吃犯错之人做的菜。   苏凌冷着脸道,“不吃!”   “可是你饿了。”十九看着苏凌肚子,直言不讳道。   “饿了也不吃你做的!”   十九一愣,收回了碗筷,原本弯着的腰半蹲在苏凌面前。   认真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吃你做的。”   十九看了眼碗里的饭菜,前几天这个炸毛猫一副吃腻了鱼的表情,他特意买了几个新鲜小菜。   难道是挑食,不喜欢吃这几样菜?   明明已经饿了还不肯吃他做的,看来真的不喜欢这几种菜。   幸好还有叫花鸡。   他伸手将荷叶包的叫花鸡打开,天气热,此时还带着余温并没冷,扑鼻的鸡肉味夹着荷叶的清香散开。   苏凌肚子又馋又饿地叫了。   “吃这个吧,这个应该合胃口。”   苏凌看了一眼烤的焦黄炸皮的叫花鸡,咽了下口水,犹豫了会儿,趁肚子叫出声前,从哑巴手里抢了过来。   “这个不是你做的,我吃。”   可不是哑巴做的,是他买的呀。   他这样想着,抬头盯着十九霸道开口,“你买的也是我的,你所有都是我的。”   十九呼吸一滞,点头而后认真道:“都是你的。”   苏凌见哑巴开口认同,抱着荷叶叫花鸡吃的欢快,肉眼可见眉眼欣喜了。   他没吃一会儿,停了下来。   苏凌看了一眼还半蹲望着他的哑巴,对哦,应该分他一半。   “来,赏你的。”   十九用碗接住,看着吃的满足的苏凌,端着碗筷跃跃欲试——往苏凌嘴里偷食。   但他始终只是捏着筷子,并未动作。   “吃啊,你怎么不吃,还不饿吗?”苏凌见哑巴拿着筷子,一副不慌不忙不见动筷的样子。   “嗯,还好。”   十九松了筷子,起身坐在石阶上,第一次和苏凌并排坐着。   后者并没排斥嫌弃他,是吃的欢乐忘记了吗。   一顿饭吃完,月亮已经爬上山头了。   十九收拾完,苏凌坐在石阶上揉着肚子,吃太快积食了。   苏凌嘴里嘟哝着要是院子不是泥土,而是铺着鹅卵石就可以散步了。   他正想着,眼前伸来了一只手,摊开的手心里有几块碎银子,在月光下闪闪的。   “给。”十九道。   苏凌停下步子,凑近手心看了眼,又望着对方道:“你卖的?”   “嗯。”   苏凌看着几块碎银子,他自小就摸,大概也能差出来有几两重。   可他看着没张口的哑巴,又想到了一句话不说就进城害得他着急的事情了。   他的脾气就是如此反反复复。   苏凌一手拍开碎银子,“几块碎银子,就想抵消你的过错了?”   十九这下足足愣了好几息。   他收回手,看着苏凌又冒怒气的脸,静静想了会儿。   似想到什么,他抬头盯着苏凌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我。”   苏凌一听炸毛了,“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我的二两银子。”   十九顺从地点头,又将手心送出去,“这有二两五钱。”   苏凌更气了,“谁稀罕这几两银子!”   十九懵道,“那你说二两?”   苏凌直接气到闭嘴了,扭头坐在石阶上。   十九又想了会儿,看着他道,“你说的二两是指我?”   “不是你是谁?这里还有谁是二两买来的?”   十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而后又静静开口道,“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我是担心我的二两银子!少自作多情。”   “我就是二两银子。那就是担心我。”   ……   苏凌气地又闭嘴了。   他怼天怼地,面对这个哑巴怎么会有无力挫败感。   十九见苏凌低着头,试探说道,“我早上回来的时候,你还没起来。我就把柴刀和木棍都放在石阶上然后出村了。我以为你知道我回来过。”   他也没想到平时嫌弃他还偶尔戒备他的小刺猬会这么担心他。   “嚯,什么叫做你以为我会知道你回来过?你的意思是我不够聪明,没看出来你放的暗号?”   “不是。”十九张嘴微惊。   “那是什么?”苏凌步步紧逼,非问出个所以然。   十九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那样?”   十九看着逐渐冒怒气的桃花眼,瞬间心灵福至,“我错了。”   “好啊,你终于知道你错了。”苏凌气势蹭蹭见涨。   “错哪儿了?”   “今后出门要交代。”十九道。   “还有呢?”苏凌问道。   十九瞥了眼苏凌,嗓音低沉又带着不确定道,“出门还得到你的许可。”   “不错。”苏凌终于满意了。   “你要时刻记得,我是你主人,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   他说完,朝十九摊开手心,手指头还勾了勾。   十九眼里震惊,但很快掩下神情,犹犹豫豫抬头将下巴送了出去。   苏凌见状噗嗤一笑,“傻子,谁要挠你胡茬儿硬下巴,小黑摸着的不比舒服么。”   “掏钱啊,”他勾勾手指道:“你的都是我的,钱也要上交。”   十九似有遗憾一般低头,将碎银子放入那温软细嫩的手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眯着眼看着小黑:还比不上你了?   小黑一脸戒备:退!退!退! 第15章 名字   苏凌手里掂量着二两五钱碎银子,在手里硌得咯咯响。   他望向自己买来的奴隶,目光扫过刚毅的眉眼,停在那沉静的黑眼处,突然好奇男人的来历了。   这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他们这里的奴隶,和青石城的人感觉也有些不同,像是外地人一般。   “你是怎么做了奴隶?”   “醒来时就被关着。”   听着怎么像从外地拐来的,刚开始说话口音听着生涩,现在几乎没有差别了。   苏凌摸索着手心的银子,思索了会儿,侧头看向男人,“那你是哪里的人?”   男人目光微闪,抬头望着峰边浩浩明月,山风过堂,空气清新,浑身都很惬意。   “不是这里的人。”   又是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也许这会儿山风朗月,苏凌心情不错也没计较。   他点点头,“我看着也不像,十九是你在家里的排行?”   “只是一个称呼。”   男人说话平平淡淡,但是苏凌却听出了一种淡漠感。   这种感觉不是对他,而是十九对那个家的感情。   “你不想回去了?”苏凌问道。   “嗯,这里很好。”十九道。   苏凌也看出来十九很喜欢这里,一来这个地方毫不拘束,也不觉得陌生,自己摸索着整理屋前屋后。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苏凌看出来他是喜欢这里的生活。   “你姓什么?”   “没有。”   没有姓氏?   苏凌看着平静的十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之前过得不好,连姓氏都没有。   村里人可能没有好听的名字,名字大多按照排序叫着,但是总归有姓,有来出也知道归处。   但是十九说他没有姓。   苏凌看了眼十九道,“要不你跟我姓吧,也不要叫末尾的十九了,就当老大,排行头一。”   十九看着苏凌的眼神微亮,是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为数不多的神情。   苏凌咳嗽一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但是语气早就打着卷儿了飘飘道:   “奴隶是主人的财产,跟着主子姓是最大的荣耀,我是看着你最近几天表现的好,才让你跟着我姓。”   “好。”   十九看着滑溜打补丁的苏凌,嘴角藏着一丝弧度。   苏凌托着腮帮子侧头望着十九,嘴里嘀咕着,“叫苏一好像不好听,显得我很没文化一般。”   这怎么对得起他花那么多银子买的话本?   苏凌盯着十九硬朗而流畅的侧脸看了会儿,“要不就叫刈。”   “刈?”   “对,刈,”苏凌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比划着,“你像柴刀硬梆梆的又线条分明。”   “苏刈。”十九望着苏凌嘴里念着,眼里升起了亮光。   苏凌见状得意笑了,“好听吧,有文化吧。”   “嗯,喜欢。”十九道。   “那是,我可是没事就和袁秀才一起读书的。”   只不过袁秀才教会他读书写字后,肚子里没装四书五经,反倒是塞了一肚子志怪话本。   苏凌笑得眼角弯弯,嘴角露出细白的牙齿,一副稚气孩子样。   “苏刈。”   “嗯。”   苏凌乐此不疲地念着自己新取的名字。   苏刈也耐心地一遍遍应声,看着小奶猫眼里亮晶晶的光彩,好像月色都格外温柔醉人。   一旁的小黑爬在石阶上,耷拉着眼皮望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尾巴,驱赶蚊子。   前几天老屋没有人气,蚊子都在树林里,在这里生火煮饭几天后,蚊子越发多了。   “明天去山里看看,做个火绳驱蚊。”苏凌道。   日头大,晒干艾蒿就一两天的事情。   苏凌抛着手里的碎银子,“你给我二两,我自己还有三两,我们一共有五两,得好好盘算赚钱了。”   “这老屋铺的瓦片都十几年没翻了,后屋瓦片都被山里倒下的树砸碎了,一到下雨天,估计整个屋子都漏雨。”   “明天再去村长家里登记下进山打猎的事情。”   苏凌叨叨絮絮地说着,苏刈静静地听着,周围虫鸣窸窸窣窣逐渐声小了,夜深了。   两人晚上洗澡也是个麻烦。   苏凌都是在后屋摸黑洗澡,每次听见前堂有脚步声就慌张。   倒不是担心苏刈会怎么样,他就是慌张不习惯;有时候听着后山的山风吹动竹林沙拉声,他也紧张害怕,所以每次洗澡都匆匆忙忙的。   苏刈洗澡就方便多了,他每次都是趁苏凌睡觉后,直接打桶井水在院子里淋洗。   第二天清晨。   苏凌又是闻着香味起床的。   下床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忘记昨晚磕着膝盖了,一个用力下地,膝盖一疼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苏凌嘴角嘶了一声,起身坐在床上挽起裤腿,膝盖处青紫一片,红肿了。   苏凌心里顿时委屈巴巴的,不知道是疼得厉害还是怎么的,眼里已经冒着水花了。   苏刈进来就见到苏凌这副要哭不哭,小猫舔舐伤口的模样,视线落在对方膝盖处,走近蹲下:   “肿了。”   苏凌听见来人,急忙想扯下裤腿,扭头道:“我眼睛又没瞎,不用你说。”而后又羞又恼,“你出去!”   要不是因为他,他才不会磕破膝盖。   苏刈拦住苏凌拉裤腿的手,“伤口会被裤腿布料磨得更加疼。”   “扶你出去。”苏刈道。   虽然他更想抱着人出去,但是苏凌正在气头上,还是别火上浇油了。   果然就听苏凌瞪他,“谁要你扶了。”   “你给我出去,谁要你进来了!”   这个人怎么一点性别意识都没有,哪有一个男人直接闯哥儿房间的。   说到底都是他冲动,买了个男人回来。   苏凌不习惯在男人面前挽裤腿,还露出膝盖,想放下来但是见男人那眼神肯定会拦住自己。   算了,也没什么可讲究了。   村里也有很多哥儿和男人一起在田里插秧,下河摸鱼。   只是那些哥儿都是成家的,未出嫁的哥儿确实很避讳这些,一般也只同哥儿们一起下河挽裤腿。   苏凌这般想着,也觉得没什么了,拖着自己青紫的膝盖,一停一顿地朝屋外走去。   院子里的石块被当作了桌子,上面放着正冒热气的鸡蛋卷饼,黄灿灿蛋皮裹着胡萝卜丝和菠菜,那浓郁的汤汁正顺着卷口躺出,看着格外诱人。   而井水口上,这次没有杨柳枝,而是放了一把新的牙刷。   没等苏凌开口,苏刈就拿起葫芦瓢和牙刷递了过去。   苏凌接过,看着新的牙刷,是一把猪鬃毛的木柄牙刷,看着小巧精致。   “这个得二十文吧,都够买一斤五花肉了。”   苏刈没点头也没摇头,还掏出牙粉递了过去。   又是一个青色小瓷瓶,大概三十文左右的价格。   “你给自己买牙刷了吗?”   “我用杨树枝就可以。”苏刈道。   “哦,你昨天是说卖的一只小鹿?”   “嗯。”   “卖了多少钱?”按理说一只小鹿价格只在二十两上走,怎么苏刈连给他自己买牙刷都舍不得。   “六两。”苏刈道,沉沉的嗓音难得有一丝上扬。   苏凌一听就愣了,看着精壮唬人的苏刈,就这么被骗了还乐呵呵的。   “不对?”   “我在牙行的时候,看大部分人都是被卖了三两。”一只小鹿卖六两不是很多了?   苏凌看着苏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苏刈这是完全没有生活常识?连基本物价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买了个傻子回来了。   刈(yi四声) 第16章 采药   在青石城,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青石城权贵世代世袭,是皇权都插不入的地方,朝廷派来的汉官在青石城只是辅佐副官,没有实权。   不仅他们青石城这样,据说西南一带都是如此。   苏凌咽下想要骂人的话,艰难开口道:“下次进城卖东西,我和你一起去吧。”   苏刈见苏凌一言难尽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卖便宜了。   顿时沉默了,片刻后:“没关系,我会赚更多。”   然后难得他主动开口解释道:“六两银子,买六根胡萝卜用了八文,鸡蛋二十个二十三文,叫花鸡十五文……”   “好了,我不需要知道这么清楚,钱都是你赚的。”苏凌道。   但苏刈像是没听到苏凌说的,继续交代道:“菠菜十文钱,牙刷牙粉一共六十文,往返车费八文钱,去铁匠铺定了一套木匠用的工具,铁箭头,零零碎碎一共三两三百七十六文,加上买菜的一百二十四文,”   苏凌听道,他算钱很快,直接问道,“所以刚好剩二两五钱,你都给我了?”   “嗯。”   苏凌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奴隶赚的钱交给主人是规矩。   “今后钱不用全上交给我,自己留着点。”他摸着鼻子道。   “我看你一直穿这件麻布粗衣,鞋子磨得发毛边了,怎么没给自己买件换洗的衣服。”   苏刈每晚洗澡后都洗衣服了,只是他睡得晚起得早,苏凌没看见。   他低头闻了下衣袖,“干净的。”   苏凌才不相信,男人夏天本就容易流汗发臭,摆手一副离我远点的模样。   “等会儿吃晚饭,我带你去药田看看,把药材收了进城再给你买衣服。”   “你别去,膝盖还伤着。”苏刈道。   “那我也要去药田采一点景天三七活血化淤止伤口的。”苏凌道。   “我去采回来就行了。”   “你不知道在哪里。”   “我可以问人。”   苏凌一听,哼了声道:“对别人就不哑巴了,每次对我爱答不理的。”   苏刈静静看着他不接话了,见苏凌又要暴躁起来,无奈道,“怕说错话,惹你不开心。”   苏凌收着下巴,嘟哝道,“还挺有自知之明。”   他脾气是不好,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但他也不是疯狗逮着就咬人啊。   想着又气了,于是又瞪了苏刈一眼。   不过像眉眼抛给了瞎子,苏刈低头收拾碗筷,并没察觉。   苏刈收拾完后,便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个进山的村妇,对方很热情,还把他带到苏凌家的药田边。   然后指着那块绿绿葱葱的草药说是景天三七。   “凌哥儿怕是昨天进山磕着膝盖了吧,那孩子看着就嫩呼呼的,进山就是遭罪。”   这个村妇也是史氏一脉,昨天史兴江也是就是三伯父喊人进山的时候她也在。   “他那些个亲戚,我看都是没人情的,昨天进山拉人,叫他大伯还有三个姑姑,都说还没吃饭喂猪忙不开。”   “史老幺活着的时候,走动频繁亲热,人一死都没了。”   “既然凌哥儿把你买回来了,你就跟着凌哥儿好好过日子,他有个帮衬,在村里活得也不那么辛苦。”   苏刈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婶儿。”   那妇人见苏刈踏实应道,瞧着四肢精壮,干活也应该是把好手,越看越喜欢,最后笑呵呵道,“我和史老幺是一个太爷爷,叫我二姑就行了。”   “好的,二姑。”   二姑见苏刈闷肚子样,改口却改的很快,看起来也是个沉稳的男人,越发满意了。   她见苏刈找到三七,转身走后还小声感叹着,凌哥儿真是涨面儿,干了她年轻时不敢干的事情,自己买个男人回来了。   苏刈听力敏锐,听见二姑这般说苏凌,面上多了丝笑意。   幸好是他,也幸好是苏凌。   他醒来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四肢锁着铁链,在牙行被挑选打量。   他用暴力赶走一波又一波的气势嚣张的管家,靠小黑狗叼着食物残渣给他吃的。   苏凌那天突然出现,鲜活、娇纵又善良,又像个扎人的刺猬,时时防备着周围的一切。   他便决定跟在这个小刺猬身后,直到对方对他露出柔软的腹部。   这里的村民也不都是令人厌恶,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落脚生活是他从前梦寐难求的。   苏刈这般想着的时候,没发现山下河边有人正望着他身影,面色恶毒。   “那个奴隶怎么没死在山里?”袁晶翠回到家就怒问史兴柱。   史兴柱道:“我哪知道,现在是怎么想办法把这个奴隶搞走,我看有他在,凌哥儿有依仗,怕不是那么好哄,后面袁屠夫回来更是闹心。”   袁晶翠点头,“我刚看见药田有人,约莫是那奴隶伤着了,我等会儿去看看。”   “你自己看着办,别又沉不住气,我五姐昨天给苏凌送鸡又送米的,别让凌哥儿被那边哄了去。”   “我知道。”袁晶翠不耐烦道,“等会上山,给苏凌提点吃的。”   袁晶翠转头一想,“对了,我怎么感觉最近家里总少东西。”   “前天我记得挖了一竹背的土豆,放在后屋檐里角落里,今天看土豆少了很多,还有放在灶屋里的禾记米也不见了。”   史兴柱道,“不会吧,村里哪有小偷?被抓住可是要罚钱的,一千三百文,包庇的还同罪。”   “也许是你记差了。”   袁晶翠揉了揉太阳穴道,“最近操心事太多了,你娘那个老不死的,又在你几个姐姐那里说我对她不好。”   史兴柱道:“你就忍忍吧,等拿到凌哥儿身上的银子,后面事情都会顺起来了。”   另一边,苏凌在院里没逗一会儿小黑,苏刈就拿着三七回来了。   苏凌还挺惊讶的,还以为苏刈要去好一会儿,毕竟他家的药田靠近山边,也不好找。   对于苏凌的吃惊,苏刈没有解释,只问这个是不是三七。   “是的,你把它洗下,然后找快石头把三七根茎叶片稍稍捣碎给我。”   景天三七喜光,耐旱不耐涝,恰好他家田靠山,多树荫遮光,先天本就不太适合种植。   这三七枝节长得瘦长,叶片也不是汁水饱满的墨绿,看起来反倒像是长得好的杂草。   根上还带着黏糊糊的泥土,这一看就是排水不畅,根部吸水过多的情况。   也是,他大伯家自己田都荒着草,还会管他家的药田?   不管,又要拿钱,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样可以吗?”   苏凌的走神被苏刈询问打断,他看了眼已经破碎出汁的三七,朝苏刈张开手心,示意将草药放入他手心里。   苏凌手里捏着药,将裤腿玩挽至膝盖处,一圈圈地在膝盖浮肿青紫处揉搓着。   随着手腕用力揉搓药汁,墨绿的汁水顺着白皙的皮肤朝光滑小腿滑去,有一种奇怪的视觉。   苏凌道,“好像一直被踩死的青虫,留着绿色的汁液。”   苏刈没接话,转身将木窗上挂着的破麻布取下,洗干净后系在苏凌的小腿处。   “可以啊,还知道想办法。”苏凌见状道。   苏刈弯腰蹲着,见苏凌手腕因为用力揉搓已经红了一片,“累吗,帮你?”   苏凌歇了口气,反复在肿胀处摩擦药汁确实需要腕力,没几下就手酸红了。   “哦,好吧。”   苏凌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虽然哥儿与男人之间应该避讳,但是伤员和医者却是不用的,他常常见阿父给摔断腿或手的哥儿正骨。   但是当苏刈接过草药在他膝盖上揉搓了会儿后,他就后悔了。   苏刈的虎口和食指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刮得他膝盖周围生疼。   “轻一点。”苏凌皱眉道。   苏刈握着膝盖的手一顿,放缓了力度。   “你这手指的茧子为什么不在手心,反而虎口和食指很厚。”   “就是你食指的茧子磨得刺疼。”   苏刈停下,望着一脸不满的娇气猫,而后翘起食指,另一只手扶着苏凌的小腿防止摇晃,看着苏凌的脸,慢慢地揉着。   “这样可以吗?”   哪知道刚才还蹙眉的苏凌,噗嗤一笑,“哈哈哈,你这样好像话本你翘食指的太监哦。”   苏刈平静道,“主人,太监是翘兰花指,也就是小拇指。”   苏凌瞬间收了笑意,看着苏刈木木没有神情的脸,他刚才是在说笑吧。   “哦,随便你怎么说,我觉得是就是。”   “嗯。”苏刈低声应道,见苏凌面色逐渐放松,他手腕揉得也不那么僵硬了。   刚才那样的力度对他来说像是在抚摸着膝盖似的,手指发烫。   苏凌的皮肤很白,膝盖处也嫩滑,对他来说太脆弱了像块白豆腐一样。   他明明很控制力道了,却还揉出一片红色。   苏刈走神间,手腕似有记忆似的又恢复了力道。   “啊,很痛。”   “叫你轻点啊。”   还没进院子的袁晶翠就听见苏凌的声音,嗓音脆脆的,还带着娇气怒嗔的意思。   袁晶翠顿时定在原地,看着头顶的清天白日,放轻脚步走近了。   “你现在的力度能揉出水吗?”   “像是在摸猫一样。”   “重点。”   “快点,别犹犹豫豫的,你到底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哄骗   袁晶翠嘴巴微惊,而后像是捏到把柄似的,直接快步朝院子走去。   “好啊,青天白日的,你个野男人欺负我家凌哥儿。”   她嚷嚷着走入院子,话声卡在喉咙,脸色僵住气势顿时消了。   只见那奴隶半蹲在地上,正给坐在石阶上的苏凌揉着膝盖,那姿势臊人得慌。   “哎呦,凌哥儿,你怎么能让这男人碰你。”   苏凌闻声,朝袁晶翠望去,“伯娘这话说得,好像我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伯娘……”   苏凌止出了后半段话,是对长辈最后的尊敬了,但还是没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   “敷个药也不行吗,那就麻烦伯娘来给我揉药吧。”   袁晶翠看了眼苏凌的膝盖,黑乎乎的汁水还留着药渣,看起来脏兮兮的。   她斜眼瞧了下苏刈,一副指使的口气道:   “愣着干嘛,快继续上药啊,明天还没消肿,凌哥儿到时候可要闹脾气的。”   苏刈没有理她,继续翘着食指,小心按着膝盖揉药。   倒是苏凌来气了,“听伯娘的口气,好像是你出了二两银子买的人一样。”   袁晶翠见苏凌又像刺猬一般,软下口气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那婶儿也别见怪,我刚才膝盖疼,不是要对婶生气的。”苏凌也顺着话头下来了。   袁晶翠一听,放心了些,她还以为苏凌今天这态度,担心是他五姑背地里说什么了。   “这是家里的一些小菜,这西瓜刚摘的新鲜甜着呢。”袁晶翠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到石阶上说道。   苏凌见袁晶翠这亲热劲儿,此时不提要求再等什么时候提?   他道:“婶儿,你之前说有事都要告诉你,但听说你最近有些忙,有些事情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刚好昨天五姑来了,我就直接找五姑了。”   袁晶翠手头一紧,她拍拍苏凌肩膀,笑笑道,“再忙都没凌哥儿事大。”   【果真史兴菊背地里穿小鞋,不知道凌哥儿要她做的是什么事情。】   苏凌听着心声,说道,“昨天五姑说老屋破败了,后屋垮了半边,还说院子是土,一个下雨天脏兮兮的,再说井水取水也容易打滑。她说和其他两个姑姑出力帮我修修。”   袁晶翠一听,面上夸几个姑姑想的周到仔细;心里却想着,这般献殷情,难道他们知道老幺留给凌哥儿多少银子?   毕竟史老幺最孝顺,对那老不死的言听计从,万一那老不死的知道点什么又不告诉史兴柱。   定又是扭头告诉史兴菊了。   不然史兴菊这个狡猾劲儿,无利不起早的。   她这般想着,苏凌面上仍是难为情道,“五姑姑那边我推不掉,她还说即使我今后出嫁,那屋子这样破也不能见人,丢了脸面。”   “最后我推脱不掉,就让五姑姑和姑父们明天给我从河里背些鹅卵石来,铺平着院子就行了。”   袁晶翠面上笑着,“哎呀,这种事情就是靠亲戚帮忙,我明天和你大伯也来。”   “啊,这又麻烦伯娘了。”   “哎,客气什么,都是自家。”   说到这里,袁晶翠突然是有所指的看了苏刈一眼,“凌哥儿,说来也巧,最近村里有小偷了,我家里都不见了好几样东西,你自己注意着。”   “我还是把西瓜放入堂屋吧,保险些。”   袁晶翠说完便提着西瓜进了屋子,结果看到角落里的米袋,顿时气得冒烟了。   她压下怒气,出门问苏凌,“凌哥儿,这禾记的米是你五姑提来的?”   “是啊。”苏凌看着袁晶翠快要压制不住的怒气,有些好奇。   但是袁晶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背影看着还气冲冲的,显然那袋米有问题。   不过不管是什么问题,他都是喜闻乐见的。   苏刈看着一脸有好戏看的苏凌,开口问道:“五姑他们没来怎么办。”   苏凌先是愣了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苏刈说的是什么。   苏刈说得是,他刚刚骗袁晶翠明天来背鹅卵石,如果发现就她和大伯一家,其他亲戚没来的情况。   也许苏凌刚才见袁晶翠那怒气模样有些心底偷乐,此时十分有耐心。   “叫什么五姑。”   “她叫史兴菊。三姑叫史兴画,八姑叫史兴梅,伯娘叫袁晶翠,大伯叫史兴柱,我阿父叫史兴贤。”   “哦对了,我还有个高寿六十多的阿奶,叫史香莲。”   “村里大姓是史袁两家,还有零星的蔡家,据说我们两大宗族祖上是联姻望族,逃难到这里,经过五六百年过去,族人都出了五服也开始内部通婚了。”   “我估摸着,村里有心眼的人都是我阿奶生的,家里人人有心眼,就我阿父缺心眼。”   说到这里苏凌有些气恼,“我阿父这个人什么都好,助人为乐,乐善好施,就是有点愚孝,什么事情都听阿奶的,对养大他的哥哥姐姐们也孝敬的很。”   苏凌望着苏刈道:“你是不是也好奇,我阿父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养出我这个逆子来。”   苏凌面上无所谓的说着,但是苏刈要是犹豫一刻,掏心谈话定会变成怒火燎原。   所幸苏刈下意识摇头,“你很好。”   仔仔细细观摩苏刈神情确定没有骗他,黝黑的眼里映着他探究的神色。   苏刈的眼底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静静映着他蹙着的眉眼。   对着苏刈像是可以倾诉一切,也会无条件的包容他所有。   几天来一直处于戒备应激状态的苏凌,突然有了想要诉说的欲望。   如果是苏刈应该不会奚落嘲笑他或者同情可怜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眼巴巴:汪汪——我也不会。 第18章 聊天   苏凌抿着的嘴角松了又抿,抿了又松,小脸纠结拧巴成了包子,最后低头盯着石阶才慢慢开口。   “我娘生我难产而死,阿父药铺生意忙,给我找了个奴仆照顾,那人从小欺负我,表面对我阿父听话恭谨,每次背地都把我气得哭。   但是我阿父只说是我脾气的问题,还说自己养的哥儿,脾气差也要继续宠着。”   苏刈揉药的手指轻轻搭在细滑的膝盖上,望了眼自顾自话的苏凌,心里有些心疼。   小小的苏凌被奴仆欺负了,跑去要阿父撑腰,结果被说是脾气差。   “就因为阿父说脾气差也要宠着,也许又了保证,脾气越来越差,有一点不顺心意就控制不住地生气发火。”   “生气很累的,每次生气的时候控制不住气得心肝疼,我试过态度温和提要求,但每次总是被阿父忽略。   久而久之,我就发现了只有我闹耍脾气,他才会从忙碌的生意中给我分点时间。”   “不过阿父也一直顺着我的心意,即使偶尔他态度强硬点,我只要耍一点脾气撒下娇就可以达到目。”   苏凌渐渐长大后才知道,阿父孤身在城里开药铺不容易。   所以也尽量控制脾气,乖乖听话,见到村里三姑六婆要好好打招呼;   对大伯姑姑要孝顺,好好做一个受长辈喜爱的哥儿。   现在看来一切血亲疼爱都是假的,恨他们虚伪贪婪的嘴脸,更替阿父一生感到不值。   为了孩子没有续弦,药铺生意忙,性子软和疲于应对虚伪的至亲,疼爱的孩子脾气也越来越大。   尸骨未寒,至亲已经开始盘算遗产,欺负孤儿了。   从前在话本里看到这种老掉牙戏份,他会冷嘲热讽毫无新意,世上哪有这么多阴暗的东西。   真在他身上开唱后,曾经的嗤之以鼻与不以为意落到他肩上,才知道是多么沉重无力又愤恨痛苦。   现在的他像是掉在地上的一块肉,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他每每只敢在梦里对父亲哭诉,质问他为什么抛下他,又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但每次阿父都是一脸温和无奈说钱不钱的无所谓,都是至亲。   你阿奶也不容易一个人拉扯这么多孩子,阿父现在能帮点就帮点。   每次梦里听见类似的话,苏凌就气得醒来。   泥人还有三分尿性呢,真把他逼急了,一把火烧了那些水蛭,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苏凌突然想到他阿奶,原本怒气伤感的神情一振,一脚堵住想往石阶缝隙里钻的蚂蚁,“你看吧,后天我五姑三姑八姑都回来的。”   “我阿奶养蛊呢,发现幺儿没了后,原本听话的大伯也不听话了,只能指望女儿们了。”   头一直低着,最后脑袋干脆埋在了双膝上,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团着身体。   脑袋放空,视线虚虚望着山下的龙滩河,波光粼粼的河里正有几个孩子在戏水。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孩子天真酣畅的嬉闹声。   院子里却一直安安静静的。   如果不是余光中扫到身边褐色衣角和趴在脚下酣睡的小黑,他甚至怀疑空荡的院子只有他一人。   有一刹那的恍惚,这些天一直陪着他的苏刈是真的存在吗。   心底没由来冒出心慌,他忽地抬头看向苏刈,后者沉稳的眼底有一丝波动——是怜悯可怜还是想开口安慰却口舌笨拙?   安心的同时又生出些厌恶。   他一出生就没了娘,小时候基本跟着阿父在药铺守着,他只要一个泥人就能坐着捏一个下午。   久而久之,来买药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没娘的孩子,每次明里暗里投来好奇探究的眼神。   甚至还以为他年纪小听不懂话,当着他面说可怜的娃从小就没了娘,对比下自己生个病痛真不算什么,再弯腰施舍他们的软声细语——这孩子真可怜。   更有大人管不住哭闹的孩子,就会指着他道,你看他没娘比你还小都这么听话;   然后那孩子就会带着天真的神色怔怔看他,像是发现了一个怪异的东西。   最开始他会暴躁生气,耍脾气哭闹。   但是渐渐,他适应了那些投来的目光后,他反而能望回去,盯着对方直到心虚避开视线。   凭什么他们能端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同情望着他?   他会毫不避讳赤-裸地盯回去,仔仔细细破开对方的皮表,看看内里是个什么模样,才让他们有俯视自己的资本。   他自小就分得清哪些是真怜悯,哪些不过是借没娘的孩子来开脱自己悲苦的命运。   他的坦而处之,换来了之后的宁静。   但是苏刈不一样,一直安安静静看着自己身边的糟心事,他没有说一句话或者表露过多的情绪。   只是埋头把这座老旧荒败的屋子一点点打扫修整,让它重新有了烟火人气。   他又是出于什么态度做这一切?   苏凌懒得探究原因。   他知道,因为同情怜悯而短暂的靠近是不会长久的。   毕竟他不屑于可怜兮兮的示弱博取怜悯,反而脾气不好自我自私的很。   他皱着秀气眉头,直起身体瞅了苏刈侧脸片刻,而后语气强硬道:“把刚才我说的给我忘了。”   我才不需要你可怜。   突然莫名后悔给人讲这些有的没的,明明他从来都没给人讲过,也风风火火的活着。   见苏刈看着自己没反应,凶巴巴道:“听见没!”   话音落了好一会儿,苏刈像是突然回神,朝苏凌看去。   才发觉那双娇纵的眼里带着些雾气,白皙的小脸上带着恼羞成怒的别扭。   苏刈点头,抬手揉了揉苏凌脑袋,“知道了。”   这下苏凌炸毛了,白嫩的小脸瞬间通红,捂着自己脑袋,“谁要你摸的!”   苏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发丝柔软的触感仿佛错觉,平静的脸上也有一丝诧异和无措,无辜道:“手自己伸过去,我没反应过来。”   见苏凌红脸,只当气急了不肯吃亏,忙道:“那你摸回来。”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讲苏凌早就开口骂人了,但对上这个口笨又认真的男人,他只觉得闷闷使不出劲儿。   “谁要摸你个木头呆子。”   苏刈说完,发觉自己好像也不是很生气,于是别别扭扭抱起小黑使劲儿揉。   可怜小黑睁开湿漉漉的双眼一脸迷茫。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经过刚才打岔,这些天压抑的心情好像散了些。   他只需要一个人听着他说,恰好苏刈这个闷肚子就不错;   他也不需要从别人身上看到有什么情绪反应。   “你把袁晶翠拿的西瓜冰在水井里吧,晚上咱们吹着山风吃凉西瓜想想就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早餐   苏刈起身洗手后按照苏凌说的把西瓜从井里的水桶里捞出,然后还从堂屋拿出了两卷麻纸。   这麻织上抹了桐油,糊在窗户上防雨放风还能防潮,只是价格略贵,一尺就得十五文。   村里人都是用的草帘遮住木窗,需要用的时候就将草帘放下,不需要的时候便卷起或者撑开草帘。   草帘便宜但也容易刮风下雨发潮,冬天还不保暖,而麻纸除了贵没什么缺点。   “你买麻纸糊窗户?”苏凌见苏刈手里捣鼓着一瓶浆糊问道。   “嗯。”   苏凌歪头望着正给窗棱上点浆糊的苏刈,“看着五大三粗,心还挺细的嘛。”   苏刈没回他,但是背影却板正直挺挺的,手里的动作也快很多。   一个是苏凌的窗户,一个是后屋苏凌洗澡的窗户。   他听力敏锐,每次苏凌在后屋洗澡都不敢点灯,一顿慌里慌张的。   或许贴个麻纸挡住窗外的黑山,苏凌胆子会大些。   其实这只是苏凌不敢点灯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窗户破着,总担心有人路过心惊胆战的。   但是此时的苏刈还理解不了这种心情。   毕竟他都是在院子里冲凉水澡的。   晚上吃完饭后,井水西瓜正冒着凉气。   两人坐在屋檐石阶上捧着瓜望着月亮,山风从后屋呼呼地直灌堂前,吹的两人发丝微动。   凉爽的夏夜又搅动院子里两个早秋桂花,香气似熨贴近了心底。   夏虫窸窸窣窣,月色也好似格外温柔。   瓜足饭饱,睡意昏沉,一颗脑袋慢慢靠向木柱子,却被结实的手臂捷足先登。   今晚苏刈没有听见偏屋的恶梦哭喊声,闻着鼻尖的稻草干爽香味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   天边散着轻透的朝霞,看着天气已经久旱无雨。   山光微亮,湿雾露水正浓压弯了野草。   此时苏刈已经起来了。   半山腰上的田埂、山路上已经有零星的村民背着背篓进山干活了。   大家都想趁着天气好,把山里的苞谷掰回家晒干。   收成好的年份,刨除喂猪外的苞谷,还有多余的苞谷便会拉去城里的集市上卖钱。   但是苞谷也不值钱,三百斤的苞谷粒根据颗粒饱满大小不同,到手大概一百文到一百五十文不等,这刚到手的钱还远远不够秋税。   忙完苞谷后,村民便可以歇几天。   一般会去山里捣鼓些山货,下雨了还可以捡菌子卖钱,要不了多久又开始忙着收割水稻。   靠田靠山吃饭的村民基本上每天都不得空闲。   所以村民都起的很早。   有人上山路过苏凌老屋旁的时候,苏刈正在割山路旁边的野草。   村民瞧着苏刈脸陌生,但也不用想,这就是苏凌买回来的男人。   这一大早踩着露水割院外小路杂草,倒是个勤快踏实过日子的。   上山的小路离院子还有三丈左右的距离,杂草丛生漫过腰际,苏凌每次走小路都被杂草挠红了手。   再说杂草太多,容易招蛇虫,还显得荒凉没有人气。   苏刈收拾完屋后排水渠后,便开始整理院前了。   到时候苏凌想种花、种药植还是圈个竹篱养些家禽都行。   等苏刈将院外杂草整理干净后,上山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每个路过的人都像看稀奇一般,朝那空空的荒地看了一眼,继而对那用竹篱围起的院子有些好奇了。   那男人在煮什么,这么香。   像是在熬炖鸡汤一般,只是味道格外好闻。   香味透过窗缝儿飘了进偏屋。   苏凌还闭着眼睛,鼻头却嗅着香味动了动。   他翻身面朝墙准备抱着被子继续睡,但那香味太诱人,嗅着嗅着便瞬间清醒了。   他穿上衣服下意识朝窗外望去,才记起昨天晚上苏刈用麻纸糊窗,看不到外面做的什么。   苏凌一开门,蹲在门口的小黑立即兴奋地绊着苏凌走,摇头晃脑,很是开心。   “好香,你这是做的什么?”   木锅盖上飘着浓郁香味儿随热汽水散开,苏凌都惹不住咽了下口水。   一旁的小黑还蹲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只是眼神粘在了锅里。   苏凌拍了下小黑,“你倒是个听话的。”   小黑也想凑近闻嗅,但是苏刈眼神警告,吓得它夹着尾巴只委屈守在苏凌房门口。   “鸡肉粉丝汤。”苏刈道。   这鸡肉便是史兴菊上次提来的公鸡,苏刈只用了一半熬鸡汤,还有一半打算再弄个别的吃法。   他掀开锅盖,锅里的鸡汤香气醇厚,上面还飘着枸杞子和红枣,汤面浮着浅浅一层金黄的油光,粉丝剔透看着软糯适宜,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你上哪儿要的粉丝?”   枸杞子和红枣山里就有,只是费些时间找罢了。   但是粉丝,他记得苏刈没买过。   “三伯娘昨天早上给的。”   苏凌哦了声,想来他睡觉错过了。   他洗漱完后,便迫不及待开吃。   他们这里湿气重口味偏辣,他喜好也是如此。   但是此时的鸡肉粉丝汤,香浓的鸡汤中带着一丝红枣甜味又不油腻,闻起来就很养胃。   苏凌喝了一口汤,又嗦了一口粉,神情满足得眯着眼。   “苏刈,你做饭还真有一手。”   “还剩半只鸡,你晚上想怎么吃?”苏刈问道。   “唔……”苏凌顾着低头吃粉,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苏刈看着嘴角有似笑意,扫了一旁馋得流口水的小黑,也盛了一碗鸡汤粉丝放在小黑跟前。   碗一放下地,小黑眼睛瞬间爆亮。   它凑近低头吃得欢快,只是小黑开始长牙,粉丝缠着牙齿绕得满嘴都是。   苏凌余光中看着小黑歪着头和粉丝斗争,最后不得不用前爪按住滑溜的粉丝,他哈哈哈笑了。   “小黑真傻。”   “它不傻。”苏刈一本认真道。   “不傻就不傻,顶多一条狗,能聪明到哪里去?”苏凌毫不在意地说道。   随着山上日头挂起,日光晕染山雾,两人才慢慢喝完了鸡汤。   此时院子里来了七八个人,各个背着背篓提着铲子。   “凌哥儿,吃什么呢,这么香。”   走在前头的是史兴菊,看着精瘦浑身却透着利落精明劲儿。   倒是史兴菊一旁的史兴梅闻着香味,瞥了眼见底的铁锅,不高兴道:“凌哥儿,好吃的都不给八姑留一口?”   史兴菊手拐子立马碰了下史兴梅,示意她收着点。   史兴梅只得不情不愿垮着嘴角瞅着苏凌。   苏凌不紧不忙把碗放在石板上,他这些亲戚果真都来背鹅卵石了。   “是五姑上次给我的公鸡,还有半只呢,晚上做给姑姑们吃。”   众人听罢,脸色稍稍才好起来。   没道理他们一早来给苏凌做工,还不给早饭吃。   但这几个姑姑和伯娘都是人精,过了几年好日子后瞧不上一般早上馒头就咸菜的吃法。   更想着苏凌这里怕是连馒头都没有,估计只能早上喝白粥,来之前都心照不宣的在家里烫蛋饼炒个小菜吃了。   还没进院子就闻着醇厚的鸡汤味儿,几人顿时觉得悔死,填满的肚子又饿起来了。   尤其是好吃懒做的史兴梅当场就不高兴了。   史兴梅厚嘴皮,高颧骨的脸上还有点褐斑,长得高壮,和她丈夫差不多高。   史兴梅在做姑娘的时候便偷懒耍滑,仗着自己前头有哥哥姐姐,每次做事都挑三拣四;   后来老幺史兴贤稍微长大后,她更是把自己的任务挪到了老幺身上。   要不是老大史兴柱成家娶了个不好对付的大嫂,史兴梅兴许还不会匆匆嫁人。   因为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倒也不愁嫁。   结果婚后暴露好吃懒做的性子,被丈夫管得死死的,丈夫骂归骂,她没脸没皮就是不动。   这次史兴菊能把万年王八戳不动的史兴梅喊来,着实出了苏凌的意料之外。 第20章 桑葚   史兴梅走近闻着味儿,看着锅里的汤底道:   “凌哥儿这日子过的不错啊,八姑还以为你都没吃的,咱五溪村谁家早上舍得吃这么好,现在日子不同以往,村里日子和城里日子到底是不同的。”   苏凌现在吃饱喝足,比起平常多了份耐心,“看八姑这话说的,我是吃的五姑送的鸡,又不是吃八姑家的,爱怎么吃是我自己的事情。”   “凌哥儿,你是拐弯抹角说我没给你送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史兴梅本来没吃到鸡汤粉丝就不满,此时怒气涨得飞快。   苏凌脾气也上来了,“怎么?难不成说话前还要给你烧俩纸钱?跪着说话?”   “为了一口吃的,你竟然还咒我死!”村里人最忌讳这点,加上没多久就是中元节,格外忌讳。   史兴菊赶紧拦住她八妹,只差点抬手掐她手臂了,皮笑肉不笑道:“八妹,你这不是让大嫂看笑话么。”   一旁袁晶翠和史兴柱看着老八和苏凌吵架,站着没动也没抬腔,反而打量起院子来了。   袁晶翠目光扫过窗户,而后笑道:“凌哥儿,竟然还糊了麻纸,有出息啊,咱们村儿里,可没有几家舍得这钱买麻纸。”   苏凌到底有多少钱,花钱还这么大手大脚的,看着她都心疼。   现在苏凌多花出去一分,那她到手的就少一分,想着就心头滴血。   “这麻纸多贵啊,你不会编草帘,叫你大伯教你啊。”袁晶翠道。   史兴梅也发现了,不瞪苏凌了,赶紧抢着袁晶翠的话头道,“凌哥儿,还剩有多的麻纸没,刚好你八姑家准备翻修了,再用草帘也不合适。”   “八姑也不白拿你的,今天不是来给你背鹅卵石了。外面一个小工都五十文一天,一尺麻纸十五文,怎么看都是你划算。”   “再说了,”史兴梅扫了一眼老屋,侧面黄土都被蜂窝蚂蚁窝蛀空了,“这老屋配这么好的麻纸,不是浪费了么。”   袁晶翠接着话缝儿插了一句,生怕苏凌再给史兴梅东西。   “都是自家亲戚,以前老幺帮忙的时候可没像八妹这般开口要工钱的。”   苏凌不知道袁晶翠的想法,开口道:“我就两张麻纸,都用了,没有多的。”   “小心扯下来,也是可以用的。”史兴梅道。   “哎,八妹,哪有你这样占小辈便宜的,现在凌哥儿日子苦,你不送东西反而要东西,你也开得了口。”袁晶翠道。   “凌哥儿,你也是的,现在要那什么,开什么节流,钱要省着花,伯娘本也不多嘴招你烦,但你兜里揣着银子,一天天大手大脚花钱,伯娘看着都替你着急。”   苏凌看了眼喜欢贪便宜的史兴梅,又扫了眼莫名认真到好笑的伯娘,心底生出厌恶。   他指着一旁一直没出声的苏刈道,“这是他出钱买对的,同不同意就问他吧。”   史兴梅哼了声,“一个奴隶而已……”但正眼扫过,对上苏刈微睁的黑眼里,却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这人怎么这么邪门,不说话安安静静没存在感,看人的时候却像老山里潜伏的东西,吓人得很。   史兴梅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忐忑顿生怯意,“算了,不就是一张麻纸,又不是买不起。”   苏凌却还记着史兴梅之前的话,他道:   “八姑,我阿父去了之后,日子是不如从前,不过正好可以看清楚谁是真心对我好,真心待我的,我也定会真心待他,既然现在八姑不愿意帮我背鹅卵石,我也不勉强。”   史兴梅一听这话,见苏凌是真生气了,只得顿住转身看史兴菊。   来时她五姐就说不要惹苏凌脾气,压着点她脾气,别让苏凌倒去袁晶翠那边。   果真想什么,什么来。   袁晶翠快要收不住眼里看戏的笑意了,赶紧表态道:“凌哥儿放心,现在日子难,一切有伯娘还有几个姑姑们,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袁晶翠都做面子功夫了,史兴菊也不甘让,拉着苏凌的手又说话。   于是苏凌又捏着鼻子耐着性子陪两人说了会儿。   幸好他三姑木讷老实,一直没看着史兴菊没出声,倒省了苏凌做戏。   半晌,七八个人才背着背篓,提着铲子下山去河边了。   苏凌见人闹哄哄走后,带着苏刈去村长家报备登记进山的事情。   田埂路上,有两个哥儿在野生桑麻下打猪草。   其中一个挺着大肚子,艰难地举着镰刀垫脚勾树枝。   尽管他很努力,但始终离那鲜嫩大片的桑叶差那么手指一截儿。   苏凌路过顺手帮了一把。   他垫脚准备将树枝扯下,抬头却见一只手臂盖过了他的头顶。   前面那有孕的哥儿见桑麻树枝桠被扯下,扭头就见身后两人动作。   那孕哥儿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好奇道:“你们是想摘桑葚吗?”   苏凌摇头,“我看你勾不到,顺手给你扯下。”   苏凌像个竹竿子,身材在哥儿里算得上高挑,但是在苏刈面前就不够看了,他努力垫脚却直接被后者抬臂遮住了。   苏凌抬头,见苏刈的手臂还扯着桑树枝,“你想吃桑葚?”   “这个桑葚确实诱人,又大又黑,还很甜,就算摘去集市也卖好价钱。”   但村里却没有人摘来卖,都默认是村里自己吃,给孩子解解馋的。   “不,以为你想吃。”   苏刈目光扫道了那哥儿的肚子上,眼里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惊讶。   最后苏刈把枝头能摘的嫩叶都扯下来给了那哥儿,还摘了一些桑葚四个人分了去。   那两个哥儿见苏刈虽然不说话,但是做事却很照顾人;   苏凌在一旁指挥着,脸上也一直挂着笑意,顿时对两人心生好感。   “你是苏凌吧,麻烦你俩了。”   苏凌点头,摆手表示不在意。   等两人走后,那两哥儿才小声议论着。   “苏凌看起来没说得那么脾气差啊。他买的那个奴隶,看着十分俊朗,还很听苏凌话的样子,还给我们扯了一背篓的桑叶。你说那男人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那个有孕的哥儿羞涩道,“你真是不害臊,我看你约莫是闹春了。”   “你没看出来那奴隶看苏凌的眼神吗,人家没说话,但是眼里都是苏凌,别瞎想了。”   “可是他刚才给我背篓里的桑麻明显比你的多,肯定知道你有家室了我没有,才试探多给我些。”   “他那么俊朗,我们生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   “苏刈,你刚才可能有桃花了。”苏凌走在路上,手里提着挂满桑葚果子的枝桠。   “嗯?”   “刚才那哥儿看你的眼神,啧啧,到时候秋收的火把节,估计就有人上门找你了。”   苏刈没做声,山路下坡只能一前一后走人,下坡后才能两人并肩走。   苏刈跨上几步,对看着苏凌看热闹的神情,认真道,“我不走。”   “那你刚才还给人扯树叶扯得欢。”   “见你帮人扯,我才扯。”   “那你给一个扯一满背篓,一个半背篓。”   “怀孕不宜重物。”   “桑叶能重哪儿去,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哈。”   “你强词夺理。”   ……   苏凌没说话了,晃悠悠地朝山下吊脚楼屋落走去。   苏刈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还碰到了在田里摘辣椒的二姑。   “凌哥儿,干嘛去啊。”二姑从红辣椒树丛里起身招呼道。   苏凌停在原地,看着人面孔熟悉,又叫不上称呼,笑是笑不出来的,只得干巴巴道:“去村长家报备下。”   反而是身后的苏刈朝田里的妇人喊了声二姑。   嗓音沉稳挑不出错,但苏凌脸被打得生疼。   二姑哈哈哈笑道,也看出了苏凌的尴尬,“凌哥儿不知道喊什么也正常,小时候你还在我家玩,大了怕生也就不来了。”   苏凌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又补了句二姑。   走过田埂后,苏凌回身对苏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人应该喊二姑?”   苏刈便解释了下那天去药田是二姑带去的,只是省略了二姑叫他和苏凌好好过日子的话。   “她叫我喊她二姑。”苏刈道。   “这么听话?别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苏凌话说得酸溜溜的,其实只是嘴皮子痒而已。   苏凌看了眼平静的苏刈,一时想了很多。   远离他乡讨生活不容易,即使内心惶恐也不能表现出来,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好友,还被卖了奴隶,着实可怜。   突然觉得眼前人高马大的人在空旷的田埂上格外落寞。   他认真想了想,“也成,今后就跟着我叫吧,咱俩也算是落难兄弟了。”   “你以后想娶妻生子,我就烧了你的死契。”   “奴隶不能娶妻生子,给不了别人名分,除非,”苏刈说道这里看着苏凌茫然的神情,没继续说了。   “除非什么?”苏凌问道。   苏刈睫毛抖了下,盯着苏凌眼睛道,“除非,主人给奴隶名分,娶了奴隶。”   苏凌啧了下,没注意到苏刈的紧张,漫不经心道,“死脑筋,官府是这么规定,但又管不到村里,你是我的奴隶,只要我同意,你就可以。”   末了还补充道:“人要知道变通。”   苏刈低头掩眸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沉思:主子变老婆也是变通   ps:文中出现的食物比如辣椒土豆之类的不按传入时间算,架空。 第21章 村长   苏凌手上那枝桑葚,一路上吸引了很多小孩子,最后都分去了。   苏凌对那些孩子还挺喜欢的,就是上次被史青云拖下河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像皮猴儿似的喜欢钻山洞爬大树,夏天山里蚊子多,各个脖子手臂上爬满了红疙瘩。   苏凌看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夏天进什么山玩,不是应该泡在河里玩儿吗。   他小时候别提多羡慕那些整日泡在龙滩河里的孩子了,但是他身体不好,阿父一直不让。   下河洗澡也就成了小时候的遗憾。   “村长说了,只有大人在家的时候,才能在河里玩。”孩子们解释道。   “以前河里还经常溺死人呢。”   孩子们没心没肺地笑着,又带着害怕的语气围着苏凌解释,一双双纯净见底的眼睛显然很喜欢苏凌。   苏凌和孩子们说了几句后,便带着苏刈来到了村长的家里。   村长家是建在山脚的两层吊脚楼,吊脚木头纹裂透着历经风雨的沧桑,显然是代代传下来的。   底层是放着柴火,关着牲口猪牛的地方,二楼才是连着院子的房屋。   苏凌一进院子,刚好几个族老都在。   众人显然是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   村长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左右,穿着青布长褂,衔着一柄旱烟杆,嘴里正吐着一丝白烟雾。   这烟草是金贵新奇之物,在西南地区更是如此。   朝廷有禁烟令,但青石城却以能抽烟为荣,基本上有头有脸的腰间都别着一支烟杆。   院子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村长隔着烟雾抬头,眯着眼问道:“这是,这是凌哥儿吧。”   苏凌点头,朝村长打了声招呼,目光扫过那磨得抛光的烟杆,走近没说话。   他还小的时候,阿父曾经给村长说少吸点烟有害肝肺。   但是村长却摆手说道烟草辛火,能抵御山露风雨湿气,能祛风湿,避鬼魅之气益精壮阳。   他还记得村长当时反驳阿父时轻蔑的眼神,好像还说了句窜乡的草泽医半吊子水平,还要多看点医术,靠倒卖药材走不了长久。   苏凌不由自主想到了从前画面,面前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史,你就抱烟杆子的时候咳得厉害,要我说干脆就丢了这杆子。”一个族老说道。   “哪儿成?昨天去城里集议的时候,各乡各村都带着烟杆,我不能给咱五溪村丢脸。”   “再说我这腿也痛得厉害,吸吸就好了。”说道这里,村长又猛吸一口,而后缓缓突出一团白雾。   “这腿有阵子没痛了,看来又要变天,下暴雨了。”村长道。   村长说完,上下打量了着苏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哥儿,可是在县里都挂名了。”   其他族老也顿时朝苏凌看去,几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苏凌身边的男人身上。   苏凌脚下意识地朝苏刈跟前挪了一步,企图遮住众人视线。   他看着村长戒备道:“他是我买的,手续合法在官府登记过。”   村长将烟杆放在桌子上,带着长者威严道:“你买来做什么?你一个在室哥儿不要名声了?以后不想嫁人了?”   苏凌仰着下巴,像是准备时刻啄人的小公鸡,“奴隶买来就是做事情的,我也不想嫁人,大不了多交人头税。”   “凌哥儿,你现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赋税贵。你看这几个族叔公都坐着是为什么,还不是愁今年赋税。”   “单单说,到年纪不嫁的问题,人头税征收标准是每人一年一算,两百文为一算,年岁在十五至三十五岁未嫁则五算,五算就是一千文。”   “这还只是单单一项人头税,还有其他各项杂税……”   “不就是缴纳赋税,有什么怕的。”苏凌打断村长准备勾起手指掐数的动作。   “行吧,你这孩子倔,跟你阿父一样,他当时能听我的,”也不至于触碰到城里权贵利益被整得惨死。   村长还未说出口的话,被一个族老低声咳嗽打断了。   那眼神在说你跟一个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不过苏凌并未注意到村长和族老的眼神和小动作,他一心惊讶未婚税竟然这么严苛。   从前阿父都没问过他要不要嫁人,也没提过人头税。   等苏凌回神的时候,村长早就恢复了平常神色,又夹着烟管小口嘬了起来。   “你懒得听我这老头子说税赋,我也懒得费嘴舌惹你小辈烦。”   “不过你一个哥儿买奴隶,带坏了村里风气,终究是影响不好,你最好还是去城里卖了。”   村长扫了眼人高马大,一直没出声的苏刈,“听说这个奴隶之前是个难搞的茬儿,现在看起来你调-教的还算温驯,卖出去指不定还能大赚几两。”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看苏凌是如何怼的村长哑口无言的。 第22章 村长   苏凌不干,直接表了态度。   “村长你说买奴隶影响不好?那你是质疑买卖奴隶这件事?这可历代城主县令传下来的,村长现在说买奴隶影响不好的意思,是反对上面的政策?”   苏凌打心底觉得奴隶可怜,买卖奴隶残忍,但是不妨碍他现在拿制度说事。   “既然村长说影响不好,那我这就去城里官府消手续,顺便上诉下村长的意见。”   村长一听,急得站起来了,手臂扫过桌子上的烟杆,哐当掉在地上,他又急得弯腰去捡自己的宝贝。   等他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有些喘气了。   “你这孩子,真是嘴巴狠,我什么时候说买奴隶影响不好了?我是说你一个未出嫁的哥儿买男人回来影响不好。”   “男人买奴隶就没事,哥儿买奴隶就有事?村长,你这是在堵管家生意,断管家财路!”   村长被苏凌这两顶帽子压下来,只觉得胸口气闷,弯着腰扯着嗓子咳嗽起来了。   “你真的是被兴贤惯坏了,说话简直口无遮拦不怕捅破天。”   要不是看在他阿父的面上,他早就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哥儿赶出村了。   以前没发现这孩子竟然这般难缠。   苏凌撇嘴眼里亮着戒备的光,浑身张开了利刺像刺猬似的,动不动就扎人,让人无法招架。   “再说对村里影响不好,我买奴隶没花别人的钱吧?”   苏凌还拉着苏刈的手臂,往前一带,大大方方得将人亮出来,“我买的奴隶健壮俊朗,我看着都能多吃三碗饭呢。”   “村长说影响不好是指村里的哥儿,看到这么俊朗的男人嫌弃咱们村的男人,大家找夫君的要求提高了,影响后代繁衍了?”   村长气得直接把宝贝的烟头砸桌子,“你简直没羞没臊,看你老子把你惯的。”   苏凌见村长生气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还是村长说的影响不好,是怕那些哥儿都去买奴隶吗?”   “如果是这样,村长大可不必担心,他们要买有钱吗?舍得花一年存余的三五两银子买个奴隶?即使买了,还能缴纳得起人头税?”   “说白了,买奴隶是有钱人的事情,其他人只有羡慕眼红的份。”   苏凌语气毫不留情,甚至可以说得上咄咄逼人了。   他看着手撑着桌子气得腿关节颤抖的村长,对方直直瞪着他,嘴角胡子气得扇动,顿时有些心虚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   村长干枯的手用力拍了下木桌子,急声道:“你这孩子!”   其他族老见状急忙拉着村长坐下,“看在兴贤的面上,和孩子见识作甚。”   村长挥开其他族老的手臂,抬眼就见那奴隶上前护在苏凌面前,而苏凌却不领情气势汹汹地又将奴隶拉到了身后。   他突然想起冬天鸡圈里抱团取暖的鸡崽了。   村长看着,僵硬的脸色缓了下来,气瞬间就消了。   这孩子突然间死了爹确实可怜。   以前见凌哥儿还乖巧来着,虽然听人说他不爱喊人,但每次笑着喊他还是很讨喜的。   现在像个动不动就龇牙咬人,野性难驯的山猫。   “算了,懒得和你计较。”末了,村长还嘀咕了一句,“他老娘的,老子怎么就没想到,怎么就没长了凌哥儿的这张嘴。”   要是其他村长还笑话他们村,出了哥儿买奴隶的千古第一丑事,老子就这样反驳。   听凌哥儿这话后,他才反应过来,于公于私他们可都是占理的。   有本事你们村也自己买啊,没钱买,在哪里说什么废话。   别的村都是交不起税赋卖良民为奴仆为奴隶,他们村可是开了先例,第一个买奴隶。   这明显是为官家贡献了自己的银子,为官家做进帐。   这说明他们五溪村有钱,他下次集会一定要腰板儿挺得直直的。   村长虽然这么想着,还是瞪了苏凌一眼,“脾气执拗,跟你阿父一根筋。”   苏凌撇撇嘴,他才和阿父不一样,他阿父只有被亲戚欺负的份。   “所以你今天来是干什么。”村长问道。   苏凌指着苏刈道:“他今后会上山打猎,来登记报备下。”   村长扫了眼苏刈,“你这奴隶还会打猎?我们村里打猎的好手都是从小培养学着,想在山里讨饭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每几年就有汉子死在山里,村里孤儿寡母也多,靠山吃山也畏山敬山。   村长本以为苏凌会反驳打猎的事情,只见苏凌不满道:“他叫苏刈。”   “还不是奴隶么,没听过奴隶有名字的。”   苏凌声音更大了,“他是我买的奴隶,可不是其他人的奴隶,别人只能叫他苏刈。”   村长咂巴了下嘴,抬手捋了下刚才被气翘了的胡子,“苏刈就苏刈……”村长突然睁大眼道,“你还让奴隶和你姓?”   “我乐意。”苏凌道。   苏凌一副你管得着么的神情,又把村长刚捋顺的胡子气翻成了外八。   村长又不能拿苏凌怎么样,只得瞪眼瞧他身旁的奴隶。   一条狗起名后都容易养出感情,更别提一个大活人了。   那一直沉默不出声的奴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苏凌的背后呈护主状态,此时正盯着苏凌的后脑勺出神。   “你乐意就乐意吧,老头子懒得管也管不着。”   这脾气怕也只有奴隶受得起了。   苏凌这脾气要是嫁给哪家汉子,定要村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想到最后要他出面主持头就疼。   最好苏凌和这男人成了,两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大家都清净。   村长这般想着,看奴隶的目光从审视变成了任重道远的期许,眼里还释放了丝丝善意。   不过苏刈像没看见似的,看着苏凌脑袋,没分一点视线给他,没有丝毫回应。   这木头桩子,真是不开窍!   作者有话要说:   村长:他不行。 第23章 村长   苏凌见村长下了怒气,他也见好就收,也不吝啬好话,装乖笑道:   “村长怎么管不着,五溪村村长最大,合该村长管着,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村长见苏凌软下来,看着乖乖讨喜的笑脸有些从前的样子,眼里不自觉有些笑意,“你这哥儿,嘴又毒又甜。”   不过村长笑意还未展开嘴角,又想到了什么,“你最近去你爹坟前看了没?”   苏凌摇头。   他阿父去了一个月多,他还是不敢去坟上看看。   平日他可以当作阿父去窜乡收药材了,只要过些日子阿父就会回来。   但是一想到阿父埋在冰冷的黄土下,他的眼泪就会不由自主落下来。   “哎,莫哭了,不说了不说了。”村长见苏凌怔怔流泪,手摸着桌上的烟杆又抽了一口。   村长继续说道,“过几天袁家那边有人组织进山,到时候这奴隶,苏什么来着?哦,苏刈,到时候苏刈跟着去,熟悉下咱们这山里的规矩。”   “山里陷阱标示,危险记号,还有地形地貌都需要人带着认识。”   “大型捕猎还会敲锣打鼓宣告几天,免得上山都村民被陷阱伤了。”   “还有,等会在猎户花名册上,需要你签字画押,苏刈的猎户税就落在你头上了。”   苏凌眼泪早就压回了眼底,一听到钱,立马警惕问道,“还有猎户税?怎么缴纳的。”   “和秋税一起交,三百文。”   “怎么,你不是有钱,这会儿担心税赋了?”村长这扬声的语调,像是终于找回了一口气。   苏凌没好气道,“钱是从龙滩河捞起来的吗,当然要问清楚算明白。”   村长被噎得没话说,直接下逐客令了。   苏凌准备转身,但又朝村长道:“还请村长约束下村里人口舌,比如说我买奴隶不好什么的,当心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到时候县里不高兴,倒霉的是咱们五溪村。”   村长哼了声,差点又抬烟头子又敲桌了,但到底是舍不得宝贝,重拿轻放下也缓了怒气。   “得了吧,你又在给我扣帽子,还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苏凌咧嘴露出白牙,“村长,流言蜚语虽然烦,但是我住在山上,旁人说不到我耳朵里去。再说我真在意旁人口舌,回村第一天就找您主持公道了。   这会儿提醒您,是担心咱们村有人手拐子朝外,让您在城里不痛快,还惹了上面不舒服。”   村长想了下,朝苏凌潦草摆手,“走走走,你这个精明的兔崽子。你当我不知道拿我当棍棒使。”   苏凌得逞地笑弯了眼睛,带着苏刈出了院子。   在院子口他又扭头看着村长那宝贝的白胡须,好心道:“村长,别老摸胡子,小心薅秃了,何首乌粉对胡须有好处。”   村长正摸着胡子的手停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瞪着苏凌,“你小孩子懂什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答非所问,村长一把年纪了还死要面子。   村长见苏凌走远后,浑浊的目光有丝严肃。   “村里再有人敢嚼苏凌舌根子,那就是和五溪村作对。”   一旁的族老道,“还有谁,嚼舌根子的不就是袁家那边的,近年巴结县里,这是打算五年后向县里报村长职位。”   五溪村的村长一直是在袁史两家轮着来。   难保袁家的人也就是袁屠夫的爹,借苏凌一个哥儿买奴隶的事情借题发挥,说他管治不严,村里出了伤风败俗之事。   想来他之前在城里的集会上被各乡各村的村长言语攻击,就是有袁屠夫爹在背后煽风点火。   不过他现在也不怕就是了,还有点后悔苏凌怎么没早点来找他。   不然用苏凌那套说辞,他一定将那些人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村长叹了口气,又回到了今年赋税问题上。   今年赋税科目总类、缴纳税额倒是没有新增,但是缴纳方式变了。   往年赋税选择用粮食和钱两种方式缴纳,今年上头指明只要钱,这不是为难百姓吗?   老百姓手里没有余钱,只能卖粮食了。   粮食卖钱是可以交税,但今年粮食价格低的厉害,不排除官家可能蓄意降低收粮价格。   这样一来,远没有直接缴纳粮食抵税方便,折腾一通后吃苦的还是老百姓。   看起来今年的税收要的钱和往年一样,但是今年粮食价格压低,粮食不值钱,百姓就要拿更多的粮食换钱了。   看似没涨赋税,实际上还是变相涨了不少。   一个七十多岁的族老,似回忆道,“三十年前这么搞过一次,后面青石城就和朝廷开战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迟早要收了青石城,这西南一带,太平不了多久了。”   “那些大事扯太远了,咱们还是合计下今年族产公田能挤出多少赋税银子吧。”   “没多久就是中元节了,苏凌到时候肯定要去他阿父坟头去的。”   村长说道这里,揉了揉太阳穴,叹口气道:“以苏凌的性子,倒时候指不定闹得天翻地覆。”   说完又低头小心地捋了捋宝贝的胡须,枯浊的眼神一瞪满是痛心,手心果然又落了根白须。   ——他等会儿就上山挖何首乌磨粉抹胡须!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儿统一捉前面章节的错别字,不是更新也不是伪更。   还有苏凌理应叫袁晶翠伯娘,我一直晕乎乎写成了大婶……   苏凌:呵呵,不叫。死也不叫! 第24章 三伯父   苏凌回去的时候,特意带着苏刈绕了下整个村子,在村里招摇过面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但是村子很安静,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只有孩子们在树荫下玩着捏泥人的游戏。   村民要么上山收苞谷,要么在田里捡红辣椒,都想趁天气好赶紧晒干。   红辣椒铺在草垫上,红彤彤一片,透着农忙收获的气氛。   苏凌看着田里种的茄子、豆角、辣椒、苞谷,都被太阳晒焉了。   在太阳底下晒的口干舌燥,又望了眼田里弯腰劳作的村民,心里感叹一句,种田真是累人。   他抬手抹了下鼻尖上的细汗珠,对苏刈问道,“你种过田吗?”   苏刈摇头。   见苏凌眼神淡了下去,他补充道,“可以学。”   “而且,过几天可以去城里取木匠工具,到时候打猎和木匠都可以赚钱,早晚在田里种点菜自己吃着方便。”   苏凌见苏刈难得话多了几句,望着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没有打击他的自信。   “好,我也把药田管理起来,没事进山采些山货进城里卖。然后再买些鸡鸭鹅崽养着卖钱,猪暂时还是不买了,吃得多,要种玉米平日还要打猪草,麻烦。”   苏凌思绪跳跃得很,看着苏刈安静寡言的样子,又想起刚才几个族老对苏刈轻视叫奴隶的态度,有些不爽。   他看着苏刈道:   “以后只准我叫你奴隶,其他人这样喊你,你给我打回去。”   “就像你在牙行那样,只要你凶,别人就不敢轻视欺负你。”   苏凌见苏刈看着自己不说话,瞪了他一眼,“木头呆子,听见了没。”   苏刈反而嘴角有一丝笑意,看得苏凌一愣。   片刻后,苏凌移开视线,扭头嘟哝道,“呆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余光中苏刈的嘴角幅度逐渐扩大,苏凌冷不丁回头:   “笑什么笑,不准笑,刚刚别人看轻你,你一句话都不说,简直是个木头呆子。”   苏刈看着突然变脸的苏凌,立马收了笑意,只是看苏凌的眼神仍是带着柔和。   苏凌见状也数落不起来了,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骂他凶他,他还笑。   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凌这般想着,抬手戳了下苏刈的肩膀,没有听见心声,他失望地撤回手指。   但是苏刈眼里的笑意更盛了,炎炎烈日中,眼底静谧温柔。   苏凌白了苏刈一眼,再狠狠戳了下苏刈肩膀,大步走了。   这人约莫是有点病的。   苏凌自是没法体会道苏刈的想法。   旁人的目光,苏刈一点都不在意。   苏凌却一次又一次的护着他,冷硬的心底被挠的酥麻,头一回体会到了这种奇妙的滋味。   苏凌之前还答应袁晶翠相看那个袁屠夫来着,今天就给村长说不嫁人了。   而且苏凌计划未来日子的时候,有他的存在,想到这里,他嘴角就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路上看到那个孕妇哥儿,他才知道这里的男人是可以怀孕的。   说不定……   苏刈思绪飘飘,回神见苏凌气冲冲走了,赶紧甩开脑袋里蹦出来的想法,朝苏凌大步追去。   苏凌回家的时候见三伯娘家大门敞开着,便想顺道去三伯娘家感谢她家的粉丝。   三伯娘家最是勤劳不过,白天在家的日子还是少见的。   苏凌走近院子,就闻到一阵熟悉又难闻的药草味儿。   院子井水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正在吭哧吭哧地打水,见苏凌来,朝屋里喊了声。   三伯娘闻声出来,手里拿着一捧茅草根,一脸汗涔涔的,头上凌乱的发丝上还挂着野草,显然刚从山上回来。   “凌哥儿,今儿咋来了。”三伯娘神色焦急还是挤出了一丝笑意。   “三伯娘,这是什么情况?”苏凌指着院子石阶上来不及清扫的药汁残渣道。   三伯娘叹了口气,“你三伯父前天下山晚了,山路上没注意,踩到竹叶青咬了脚跟。”   “这不是按照土方子挖了些白茅根熬水喝,又在山里挖了些黄岑,刮了些黄柏皮和大黄捣乱外敷。”   山里人靠山活着,对一些简单的解毒蛇草药都能口口相传辨认一二。   运气好的话靠土方子也熬过去了;   运气不好那就是越拖越严重,轻则废腿,重则致死。   “那三伯父现在伤口好些了吗?”苏凌问道。   三伯娘摇头,“气温高,伤口越来越肿,发炎的厉害。”   “那怎么不去城里看医馆看看。”苏凌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你三伯父倔起来像头牛,我哪说得动他,非说忍忍就过去了。我知道他是心疼钱,城里抓药内外敷,大包小包不得两百多文。   况且秋税没两个月就要到了,还不知道今年赋税变动,也不敢轻易挪钱用。”   “去年杀猪宰羊都要缴牲口税,不知道今年又是个什么情形。”   苏凌听完,也没再劝。   倒是三伯娘下意识说了句,要是兴贤在就好了,说着眼里不经意露出遗憾叹息。   苏凌看着难受,嘴皮动了动,最终道,“三伯娘,让我看下三伯父的伤口吧,我虽然半吊子,但也耳濡目染,看过阿父治疗过很多被毒蛇咬伤的人。”   三伯娘眼里一亮,心里又升起了希望。   “好,好,你三伯父也不肯去城里,你随便看看,弄点草药总比熬着好。”   三伯娘怕苏凌有负担,已经给他开脱压力了。   院子里的声音,屋里的三伯父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见自家婆娘领着苏凌进卧室,还有些不大自在。   急忙拉着被褥盖在身上,然后撑着肩膀靠在木枕头上。   “你个臭婆娘,你把凌哥儿带进来干什么。”不知道避嫌的么。   三伯娘闻言就在三伯父背上垂了一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倔,你是不是成心想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说道后面,三伯娘尾音都带着些颤抖。   她顾虑着小辈面儿,压住情绪,严声道:“况且人家苏刈都没说话,你多嘴什么。”   苏凌一脸不解,三伯父的反应是正常的,但是三伯娘扯苏刈干什么。   不过他视线很快落在脚跟伤口处,没心思想别的了。   伤口红肿得老高,渗着血丝,还有淤血斑点,脚踝肿胀,明显起了炎症。   “大便有干结、胸闷烦躁,尿血的情况吗?”苏凌问道。   三伯父被一个小哥儿问得红了老脸,支支吾吾,最后还是三伯娘干脆点头说有。   苏凌道,“我记得给阿父抄过一个药方,生姜泻心汤可以治疗这个,用生姜、干姜、法半夏、党参、黄芩、黄连、炙甘草熬药汁,应该有作用。”   苏凌也不敢瞎开药方。   这个药方是他帮阿父整理医案的时候,抄了很多遍,好像还是来自《伤寒论》。   这几味药材他们山里都有。   法半夏他就在田里村头见过很多,就是村民口里的麻芋子,像野生的小芋头,只是都是生货,成品还得去医馆抓药。   “这些药材自己进山也能找,但是晒干做药也费时间,三伯娘还是去医馆抓药,只是抓药便宜很多,不到八十文应该可以抓一副应急,第一副药喝完后,我们自己采的药也晒好了。”   “抓药不要去摊贩或者犄角旮旯的黑店,那些收费很贵,直接去济世堂价格还有保证。”   苏凌没说的是济世堂价格有保证,但是药材品质却不保证,但是二选一只能选择济世堂了。   他还有私心,济世堂坐诊的张大夫是个好心的,他如果觉得方子不对,会提出来。   对于苏凌说的,三伯娘急忙应下,反到是三伯父听见还要去城里抓药有些不情愿。   但是相比看诊抓药,拿着方子抓药已经便宜很多了。   苏凌又看着肿起老高的伤口,问三伯娘要了根纳鞋底的针、一盏油火灯和一些花椒。   三伯娘听苏凌这么说感觉有两把刷子,匆忙起身,又扭头问道是干花椒还是生花椒。   苏凌说随便。   不一会儿三伯娘把拿了一碗干花椒和一根绣花针来了,身后孩子捧着油火灯慌张进屋。   苏凌把针在火苗上简单烤了下消毒,然后手里抓了一把花椒,聚精会神地盯着青紫发脓的伤口。   纳鞋底的针粗但好在够长,比绣花针好拿捏操作,只是看起来有些骇人。   三伯父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到粗针后都下意识后仰脖子,短了口气。   三伯娘批评道,“凌哥儿拿针的样子和兴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老人说花椒按摩穴位还能止疼,你怕啥。”   三伯父看了眼苏凌手里的长针头,干瞪眼后只得缓缓点头。   “凌哥儿只管扎。”他憋住一口气道。   苏凌面上气定神闲,但他从来没扎过。   他只看阿父这样做过,本来还有些犹豫,一听三伯父开口,手上狠劲儿下去,疼得三伯父哇哇叫。   苏凌赶紧将提前抓在手里的花椒丢入三伯父的嘴里。   三伯父被突如其来的花椒麻了一嘴,脚踝处的烧疼瞬间顾不上了,嘴巴麻得卷了舌头他只想吐出来,却被三伯娘捂住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三伯父:这腿治得有点浪费花椒和舌头。   ps:非中医药专业,文中出现的药方药材有查过资料,但难免有误(瞎编),一切为写文服务。   pps:周末愉快~ 第25章 打人   “苏刈,压住三伯父的腿。”   “狗剩,快去给你阿父舀瓢水等着。”   就这样一阵闹腾后,伤口淤血放干净了。   三伯父最后麻得说不出来话,一段时间吃菜见不得花椒,看见院子里那花椒树就发麻。   三伯娘还在一旁看着喘气的男人,找补道,“一个汉子还怕疼,你不怕疼的话心许还不会浪费我的花椒。”   苏凌听着笑了,三伯父和三伯娘拌嘴吵闹,看来感情很好。   苏凌又写了方子给三伯娘,然后带着苏刈去山里挖些方子上的药材,有些他家里的药田就有。   原本漫山遍野都是的药材,平日路过常常见,但是专门找的时候又难发现。   等苏凌找到几味药材,清洗晾晒后,已经开始落日了。   这时候进城的三伯娘还没回来,但是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生火做饭。   狗剩这孩子懂事的厉害,张开胖短的手臂堵在门口,非要留苏凌二人吃饭。   最后还是三伯父知道苏凌家里还有几个亲戚背鹅卵石,才叫娃放苏凌回去。   苏凌回到家的时候,几个姑姑正坐在石阶上咕噜咕噜塞凉水,各个盘腿靠柱的模样,有点怒目金刚的架势。   一旁小黑龇牙咧嘴一直朝这几人低吼呜咽,看到苏凌后才撒腿迎了过去。   史兴梅晒得颧骨肉坨通红,双眼耷拉瞅着姗姗来迟还慢悠悠逗狗的苏凌;她憋着嘴,浑身透着一股不满。   “现在才回来,累了一天都没口热饭吃。”   姑姑和姑父们脸色都阴沉沉的瞧着不大好。   就连喜欢装笑脸的袁晶翠和史兴菊都垮着脸,拿着肩上的布巾擦一脸的热汗。   苏凌看着堆满院子的鹅卵石,果然七八个人干活就是快。   他这些姑姑此时累成了狗,不,就连一旁趴着的小黑看着都比她们惬意舒服。   苏凌摸着跑来的小黑,对瞪眼垮脸的姑姑们也没计较。   “刚刚去三伯娘家,三伯父被蛇咬了,费了点时间才找到药材。”   史兴梅更加不满了:“你哪有什么三伯父,叫旁人倒叫的亲切。搞不懂的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晾着自己大伯,忙着照顾别人,你还真做的出来。”   史兴菊这会儿也懒得拦她八妹了,她累了一天心里也不舒服。   此时让史兴梅给苏凌甩脸子正符合她心意。   反正到时候,苏凌记着的是她的好。   史兴菊说道,“先别说了,凌哥儿出去一天肯定是有他原因的。”   “他伤口发炎的厉害,拖不得。”苏凌道。   “怎么就一时半会儿拖不得,连给我们做顿饭都等不起,是过会儿就死了咋的。”史兴梅揉着酸痛的肩膀道。   苏凌气顿时就来了,张嘴就无所顾忌:   “八姑这话说得,看你急吼吼的样子,是想赶着投胎前吃两口呢,还是吃两口才敢咽气怕做饿死鬼。”   史兴梅直接气得站起来想打苏凌,但刚起身就被苏刈扭着手腕了。   这奴隶什么时候上前的?   不过史兴梅没想明白的时候,被握着的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痛感,顺着经脉扯着心肺,抬头看着那双沉沉的眼睛,吓得她大喊杀人了。   其他几人见老八疼的脸色发白,想上前打苏刈,又被那冰冷凶狠的眼神吓退。   史兴梅痛得脸上褶子拧成了一团,咬牙嘶气道,“凌哥儿,快叫这奴隶收手!”。   苏凌一副袖手旁观的语气,“怕打就不要逞嘴皮子,万一下手没个轻重,手断了怎么办?”   他说的轻飘飘的,但是话音一落,史兴梅胳膊一响,痛得她直接惨叫连声喊痛。   “痛痛!凌哥儿,八姑嘴欠,快叫他松手!”史兴梅急吼吼喊道。   这个奴隶真是条不叫的野狗,也不知道苏凌是怎么驯化得这么听话。   史兴梅痛得流泪,一旁几个姑姑也纷纷劝道,都是自家人别伤了和气。   史兴菊哎呦一声,接着道:“八妹也是嘴巴直得罪人还不知道,向来张嘴不讨人喜欢的,凌哥儿,你就让人放了她吧。”   “哦,反正别人让我不痛快,我就让她不痛快。”   苏凌看了眼苏刈,那眼神好像再说,难道你也会医术?怎么捏着人的穴位就这么痛。   “苏刈,放了八姑。”   “还有,你们不能叫他奴隶,他叫苏刈。”苏凌道。   众人被苏刈吓得都不敢靠近,哪还敢喊他什么名字。   这两人真是奇葩,一个张嘴说话气死人,一个一言不合就动手。   这顿晚饭,他们也没心思惦记什么鸡肉粉丝汤了。   刚好这时候,袁晶翠的女儿急急忙忙从山下跑来了。   “娘,抓到了,小偷抓到了!”史贤兰大喊道。   袁晶翠一听,回头看了眼史兴菊,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呵斥着惊慌不像样子。   “抓到什么小偷了?”一旁的史兴梅好奇问道。   “偷米的。”史贤兰下意识开口道。   袁晶翠瞪了眼女儿,又扫了眼史兴菊,开口道,“走,回去捉小偷,你这么大声小偷都要吓跑了。”   史兴菊听袁晶翠阴阳怪气的语调,顿时眉头突突的跳。   赶紧也招呼着其他姐妹下山看看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头顶猫猫头郑重起誓:明天开始更粗更长更持久。(仅指阅读篇幅) 第26章 沸沸扬扬   一群人风风火火着急忙慌的下山了,闹心的院子又恢复了独自的宁静。   苏凌想着袁晶翠和史兴菊各异的神情,顿时升起看戏的心思。   但他肚子干瘪瘪的有些饿了,一时犹豫地揉着肚子,又两眼放光地望着山下河边。   少吃一顿饿不死,但是狗咬狗的戏错过了他能抓心挠肺好几晚呢。   “去吧,我在家里做饭。”苏刈看他这副眼巴巴的模样,着实好笑。   苏凌顿时眼睛一亮,开心了,但看着苏刈那呆子脑袋顿时又纠结了,“你不去吗?”   这呆子嘴巴愚钝,以后被村里人欺负了怎么办。   “袁晶翠和史兴菊可都是面善心黑的,嘴皮子厉害,你去听听也可以涨涨见识,省得以后嘴笨被别人欺负。”   “不是还有你吗。”   苏凌立刻抬头挺胸,骄傲地扫了苏刈一眼,努力压制想要上翘的嘴角:“还不算太笨,知道找我。”   苏刈不置可否,转身进屋里的时候,山下已经传来妇人尖锐争吵声了。   等他手里拿着葫芦出来,纤细的身影早就跑出院子,身后还屁颠颠的跟着小黑。   他看了下手里的葫芦,还是洗干净装灌些井水,不由担心苏凌中途吵架口渴了怎么办。   如果因为口渴影响发挥,到时候估计又要气鼓鼓生闷气。   要是苏凌知道苏刈想法,估计只得一个白眼。谁吵架的时候还记得渴不渴,谁拿着葫芦边喝水边吵架,多怂多没气势。   等苏凌到山脚河边的时候,袁晶翠院子里已经有些人了。   正是太阳下山收工回家的时候,这吵闹一传十十传百,树上的鸟都没叽喳完,村里人都知道了。   围着的人见苏凌来了,还自觉给他让了条缝隙。   毕竟一方是亲姑姑,一方是伯娘,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鬓角白发的老妇人是他阿奶。   “大家都看着,我袁晶翠今天也不怕丢脸了,家里出了个小偷,我今天就要按照族规揭发,绝不会因为怕丢脸就包庇瞒报。”   “虽然这个人是孩子阿奶,但是我也说句脸大的话,我今天就是背上不孝罪名也要把小偷拉出来,免得大家吃亏不知道,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偷其他人家的东西。   身为子女举报不孝,但我这样做无愧于史家列祖列宗无愧于父老乡亲,说我大义灭亲我也认了!”   原本看热闹的人以为是什么鸡飞狗跳家务事,哪知道竟然抓了一个小偷,这可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小偷人人喊打,按照族规归还原物还得赔偿一千三百文做补偿。   家家户户一米一粒都是血汗换来的,对好吃懒做的小偷简直恨之入骨。   五溪村也很多年没出小偷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村风一直淳朴。   此时听着袁晶翠的话,都纷纷想着自家是不是也曾掉过东西,还没察觉。   史兴菊一贯眯眯眼笑没了,此时薄唇小嘴尤为尖锐,一边插腰一边替自己老娘哭惨。   “好你个袁晶翠,你就是这么赡养老人的?”   “现在大家都看着,你就对我阿娘如此凶神恶煞,还把老人推在地上,你的心好恶毒啊,你现在这样对老人就不怕村规族约吗!”   史香莲摊开腿坐在地上,枯麻脸上要哭不哭、一副肝肠寸家门不幸没脸活的神情。   这样子确实令人同情,村里这样撕破脸吵架还是少,十几年出一回,都落在了这家。   上回这么闹还是史家分家的时候。   大家目光越发同情史香莲,一个寡妇拉扯五个孩子着实不容易,老来却落得这个下场,看热闹倒看出了几分唏嘘和心寒。   袁晶翠急了,“谁推她的,明明是她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卖惨,大家伙可别被她骗了。”   “我好吃好喝供着她老人,村里五六十岁的都在下地干活,我一根草都没叫她拔,她倒好,吃穿住都是在我家,转头就把家里的东西往河对岸女儿家里送。   今天偷一袋米,明天偷一背篓土豆,还有各种趁手的农具,都被偷着送过去了。当我是冤大头好欺负?   她今天偷我的,难保不会偷村里的,大家还是想想自己家里有没有丢小东西,她可是碗筷都偷!”   明明是家务事袁晶翠偏偏扯上小偷危害村里,但是看热闹的又不免想自家东西少没少,再看史香莲的眼神又多了审视。   史香莲啥也不说,开始一个劲儿的哭惨,哭到最后开始一声声唱了起来。   哀怨细数从小是如何把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又如何给他娶媳妇,说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史兴菊见到眼里快急出了泪水,指着一旁一言不发的老大史兴柱道:   “你就是这么看着这个恶婆娘欺负娘吗,你忘记小时候发高烧,娘连夜背着你赶了三个时辰山路进城看病吗?”   “你有没有心啊,你长大了不要娘养了,就这么对生你养你的人?”   “我看你全然没有兄弟姊妹之情,没有孝心的狼心狗肺!”   史兴柱像个木头杵在那儿,任凭被骂着,木着脸低头沉默以对。   颇有仍凭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沉默就是最好的掩饰,是最不动声色的暴行。   袁晶翠见丈夫被骂就不干了,上去就拦在史兴柱前面,和史兴菊对骂:   “这是两码事!你细眯小眼的是不是眼瞎了?你老娘我有虐待她?穿的吃的天天供着像老祖宗,你说我虐待不孝,你倒是讲事实摆证据?”   史兴菊一噎,但就是这么短暂空档,被袁晶翠抓住顿时气焰高涨,“我看你就是和她里应外合,偷我家东西!”   “我可句句属实都有证据,你送给凌哥儿那袋禾记米不就是你的好老娘从我家偷给你的,你又假惺惺送给凌哥儿。   就刚刚你好老娘又趁我们都在凌哥儿家搬石头,又偷我家里的稻米往你家送被我女儿亲自抓住,还有我以前丢的锄头、刀具、碗碟都在你家里找到了,那些东西我可都刻着名字做了记号的。”   袁晶翠之前给苏凌送肉的时候,在堂屋看到家里丢失的那带禾记米袋,一问是史兴菊送的,结合家里时常丢三落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以前找不到东西都指着自家丈夫或儿子骂,结果是个老不死的吃里扒外,顿时七窍生烟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悄悄叫自己女儿留意史香莲动作,决定把事情闹大,把这个恶心的老不死踢出家门。   看戏到这里,周围才明白怎么回事,绕来绕去就是老娘偏心。   好好的住在大儿子家里享清福,却把大儿子家里的东西偷偷送给河对岸的女儿,这偏心太明显了,难怪袁晶翠会发火闹脾气。   现在再看地上嚎哭的史香莲,只觉得是老糊涂了自作自受。   史兴菊一个劲儿说袁晶翠一家不孝顺不善待老人,但村里人基本知道情况这个不存在。   倒是史香莲偷东西的事情证据确凿,史兴菊闭口不谈明显就是事实。   袁晶翠乘胜追击,回头示意史兴柱把堂屋里老人的被褥衣裤丢出去,关门丢垃圾好清净。   但史兴柱一开始就闷声表现出左右为难的模样,此时断不会作出这等不孝落人口舌之举;   况且这样属于遗弃老人,按照族规可是大罪。   但是他不方便做,不代表小辈不行。   他儿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不服管教,儿子大了翅膀硬,他也没办法。   没一会儿,从堂屋出来一个瘦高猴子脸正是袁晶翠的儿子,抱着史香莲的被褥往他五姑那边砸去。   顿时尖叫四起,史兴菊哭闹着说要村长评理,你们这是虐待老人,不仁不义不孝不善天打雷劈。   可惜史兴菊再吵再闹说话也细声细气,身材细小完全没有袁晶翠身材发福带来的中气十足。   说话文邹邹的摆道理,完全没有袁晶翠的气势足泼得开。   苏凌看着这场闹剧估计已经快到尾声了。   看着是袁晶翠有理,但是村民对她的印象已经由开始面善豪爽变成泼妇刻薄不讲理了。   一旦介入吵架,不论输赢,总是不光彩的。   吵到兴头,原本内心深处极力掩藏的本性都爆发出来,明里暗里被人戳脊梁骨,原来她也不过如此。   原来史香莲家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到头来也是一地鸡毛那么多糟心事儿。   村里人原本羡慕史香莲儿女孝顺,尤其是幺儿还在城里开药铺,人人都说她苦尽甘来,一辈子没白吃苦,没想到最后落到被大儿子扫地出门的地步。   史兴菊平日理看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今日才知道还是个贪便宜的小偷。   即使那些不是她主动偷的。   围观的村民都是乡里乡亲,看着史香莲在地上哭,还是出于口头情分劝袁晶翠别赶老人出去。   史兴菊则是想拉着史香莲去找族老和村长撑腰。   袁晶翠笑得蛮横,底气十足道:“谁的家里会养个吃里扒外的小偷,评理就评理!”   坐在地上的史香莲垮着张拉皮皱褶也不说话,任史兴菊拉也拉不动,摆明了是想赖在这里。   直到看到院子外,怒气冲冲全身肥肉一颤一颤跑来的史青云,她才慢慢地看向袁晶翠,干瘪的嘴角有一丝蔑视。   前几天史青云和苏凌在河边大吵一架后,发现袁晶翠想利用她来嚼口舌,白白像狗一眼被耍了。   当日被苏凌骂了一通很没面子,又吵不过苏凌只得愤愤找袁晶翠出气。   她来找袁晶翠吵架,刚好袁晶翠不在家碰见了史香莲,她本就是长舌妇,顿时倒豆子似的向史香莲骂袁晶翠。   史香莲一边以长辈安慰开导,一边告诉她自己也日子过的苦,今后估计还要被袁晶翠嫌弃打骂。   史青云立刻就懂了,她单独找袁晶翠吵架动静闹不大,但像这个时候她再添把火那就是越烧越大。   “袁晶翠,你虐待老人黑心黑肺还得瑟什么,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试探   史青云走入院子,快步走到史香莲旁边,一边扶人一边唱曲似的干嚎:   “我的老姐姐啊,你命怎么就这么苦,一把年纪还要遭这种罪哟~”   袁晶翠看得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得罪史青云这个嘴碎的?   “我们家务事,你插什么手?”   一旁史兴菊骂道,“现在就是家务事了?你这样待老人,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史青云接着说道,“何止啊,袁晶翠真是披着人皮专门吸血的,看着老幺去世后照顾凌哥儿半个月,表面一副好伯娘装模作样哟,背地里收了袁屠夫家里十两银子就把凌哥儿卖了。   不仅如此哦——她还造谣凌哥儿怀孕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好哥儿,她张口就污蔑毁人清白,就是看着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没爹没娘,使劲儿欺负。”   袁晶翠惊讶史青云反口,大声道:“你讲话不要证据,张口闭口就来,你收了多少好处这么为难我。”   “你这么着急否认,怕是忘记你自己在河边和凌哥儿吵架说的话了吧。”   “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了收银子拉亲事,还当众说凌哥儿怀孕!”   当日河边吵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村里都以为苏凌怀孕了。   苏凌见众人视线看向自己,露出右手肘,一颗守宫砂暴露在众人眼里。   “随口毁人清白,伯娘也是有子女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苏凌质问道。   没等袁晶翠开口,一直安静的史香莲突然爆发了,哭天抢地的拍手,一副悔恨痛苦万分的模样。   哭嚎调子拉的又高又长,“我可怜的幺儿啊,我可怜的孙崽诶~”   “造孽啊,幺儿走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整天脑壳不清醒,我还不知道袁晶翠竟然这样狠心对凌哥儿。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让凌哥儿吃这么多苦啊。”   “反正我半截入土的,老了不能赚钱遭儿媳妇嫌弃也正常,你平日怎么对我我也忍了,可凌哥儿还是个孩子啊。   他刚刚死了爹,伯娘大伯就开始欺负孤儿,惦记凌哥儿手里的嫁妆银子。都怪我老眼昏花,现在才知道他们一家这么欺负我可怜病弱孙崽啊。”   苏凌嘴角抽了抽,心里默默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他甚至都怀疑前面她不出声,就是为了此刻铺垫出忍无可忍的悲痛模样。   你们使劲儿咬吧,最好他还能搬个凳子坐着看。   他伯娘袁晶翠绝不是认输的人,蛮不讲理没理也气壮说的就是她,只是现在撕破了表面的虚伪和善。   “我怎么对凌哥儿不好了,我给他找亲事对家是袁屠夫,村里哪户人家不羡慕?他卧病半月还不是我在伺候照顾?”   袁屠夫一家在村里还是很有地位的,下届村长估计就落在了他爹头上。   袁晶翠表面说的好听,但是无利不起早,目的着实恶心。   这趟浑水搅得够浑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弱小无辜的小可怜。   这些苏凌不说,自有人替他开口。   史香莲确实豁出去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死前也要把人拉入棺材绝不会让袁晶翠好过。她当时简直瞎了眼让她过门。   “那你敢说你没收袁屠夫家里十两银子?”   见袁晶翠想要辩解,史香莲一句话直接把她憋得半死:“你收没收也不用告诉我。人在做天在看!”   “我这个老不死的今天就要做一回主,凌哥儿的婚事他自己做主,挑一个他自己喜欢的。”   一番话向众人表示自己的开明,又明里暗里像苏凌示好,大儿子靠不住了,只能拉拢小孙子了。   这算盘打得苏凌眉心突突跳,最终忍下心中窜起的怒火。   他不接受,像是没听懂似的,一脸懵懂,我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说到婚事了。   史香莲见苏凌愣愣的,石头般的心破天荒有了一丝祖孙情谊,越说越情真意切。   “可怜凌哥儿啊,以前是阿奶老糊涂了,只看到从小长在脚跟儿边的史贤兰史贤芝两个孙崽,哪知道这两个都是随娘的白眼狼,平日里没少把自己的棺材本给他们花,结果到头来还被赶出来。这是我活该啊。”   “你个老不死的,大人的事情,你扯两孩子干什么!不是你偏心外嫁女,偷家里东西他们会这样吗?!”袁晶翠彻底发怒了。   “他们没有做小偷的阿奶,到死了给祖宗丢脸你真有本事!”   史香莲看起来骨瘦嶙峋,颤巍巍的模样,但是一口气也硬气显得更加强撑的可怜。   其实她骨架便大,年纪大了自然肌肉萎缩显得皮包骨,宽脸盆子高颧骨上糊着皱皮,说到底就不是富贵相。   “我偷东西!好!袁晶翠,今儿就好好掰扯掰扯,这个屋子哪点是属于你们这对白眼狼的!”   此话一出,不只袁晶翠苏凌神色一变,看热闹围观的更是私语窃窃。   ——“看吧,上次河边凌哥儿说的没错,袁晶翠一家子不出工,还过得滋有味就是用史老幺的钱。”   ——“看起来好好的日子,私底下竟然都是靠史老幺。不用种地吃白食当然比我们黄脸婆好看啊。”袁晶翠经常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说别人手粗又黑,叫人用皂角搓搓手。   ——“说到底最后就凌哥最可怜。”   史香莲听着众人议论,直接说道就是你们说的这样。   “这青砖瓦屋是我幺儿给我修的,当时一共一百三十两,幺儿出一百两,这对豺狼出三十两。”   “结果到头来,我幺儿每月回村还没地方住,只得在山上老屋凑活过夜。   后面忙起来甚至当天来当天走,幺儿心善,完全可以让哥嫂腾出房间给他落脚,但他怕影响哥嫂感情让他们为难,宁愿苦了自己。”   “都怪我从小给他说要听哥嫂的话,把他养得这么心软善良。”   袁晶翠脸瞬间垮下来,“你老糊涂了,我们怎么可能只出三十两。你记不清就随口编个银两!”   “对,我就怕我老糊涂记不清楚,当年特意做了账本,让他兄弟二人签字画押了。”   袁晶翠一听,看向身后懊悔的史兴柱,顿时咬牙切齿。   真是榆木脑袋!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哪能随便签字画押。   那老东西原来一直都在防着她,她现在才意识到!   这些年老东西一直偏心老大,从分家到现在无一不是站在老大这边,摆明想要老大养老,却没想到背地里还留了一手。   “原本就是老幺修给我住的,你们现在倒好,见老幺不在了,欺负他老娘幼儿!”   “还有那袋禾记的米,那是老幺每次回村提给我的,平时给你们吃就吃了,吃到最后你都忘记了那是幺儿孝敬我的了。   家里的柴米油盐,哪次不是幺儿从城里买回来的,你们不仅不知羞还心安理得,还把东西带去城里换银子。   幺儿不仅养我这个老娘,还养了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可怜我命苦的幺儿啊!呜呜呜,你年纪轻轻就丢下你老娘走了,叫我后面怎么活啊。”   “我就是看不惯你袁晶翠处处贪我幺儿的东西,那是幺儿给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姐姐们凭什么没有,都是被你贪了偷了去!”   袁晶翠气得脸通红,眼睛映着红彤彤的夕阳显得有些吓人,像是要喷出火一般,“你胡说!我袁晶翠过日子都是用的自己的钱!”   “史兴柱确实没老幺能赚钱,但也不至于养不起一家子!”   “都是你的儿子,就因为幺儿能赚钱,你就偏心幺儿吗。”   袁晶翠转移话题一把好手,到这时候还振振有词。   苏凌摸了摸自己脸,他觉得自己脸皮没这么厚。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小黑听了都摇头。   不过他阿奶不会让他失望的。   但他也没忍住阴阳怪气道:“我阿奶真偏心我阿父,不至于我现在住在山上老破屋里。”   “不过伯娘不认同也没关系,毕竟心都是黑的,也不指望有正常人良知。”   史香莲干枯的眼神一亮,“好!不愧是我孙儿,咱不受这恶婆娘欺负。”   苏凌原本旁观狗咬狗,心情还是挺舒畅的,但是看到史香莲这张脸,小时候拿刀比在他脖子的记忆又出现了。   内心徒然暴躁。   他斜睨着道:“我现在说句话就是好孙儿了?我阿父一辈子为这个家赚钱忙里忙外,他到死有听到过一句好儿子吗?”   “现在死了还不得安宁,被你开口闭口拿挡箭牌耍,你有当他是你儿子吗?”   “你以为你和袁晶翠有什么区别,都是吸人血的水蛭,我阿父就是被你们这群魔鬼折腾死的!”   “幸好我姓苏不姓史,不然我估计每天恶心的吃不下饭。”   听苏凌说到这里,袁晶翠涨红的愤怒脸突然笑了,看着一脸痛苦又隐忍怒气的史香莲甚至有一丝超然的同情。   她转头对苏凌道,“你知道这老太婆为什么不喜欢老幺吗?因为老幺从小到大一直乖巧,结果成婚的时候不听话,违背了你阿奶的意思娶了你娘。”   “不仅如此,还接受了你娘的要求,婚后第一个孩子姓苏,我还记得那是老幺第一次和你阿奶强硬争取什么东西。”   史香莲见幺儿这么听媳妇的话,又气又怒,还能指望一个不听话儿子养老吗?外加袁晶翠在旁煽风点火,分家后史香莲一直偏心史兴柱。   “你姓苏,所以这老不死的也不喜欢你。”   这是想要拉他入伙对骂史香莲?   苏凌看着袁晶翠,直言戳破,“伯娘,别唱戏了,我不喜欢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哦,还有你口中的老不死也不喜欢你,但你今后又不得不忍着恶心给她养老。”   苏凌看着一脸斑驳泪痕,看似风烛残年实则“铁骨铮铮”“不向邪恶势力低头”的老人道:   “都被人赶出门了,自己舔着脸住多没意思,要是我自己不住也不让别人得好处,除非对方求我。”   史香莲浑浊的眼珠深深看了一眼明目张胆挑拨离间的苏凌,点子却又被说到心坎上去了,半晌道,“老幺那性子怎么养出你这个小畜生。”   “大概是一家都不是人吧,反倒我阿父是个异类。”   苏凌更想问山清水秀的五溪村怎么养出这一窝老畜生,天地灵气都净化不了天生的黑心肠。   苏凌一脸厌恶不耐烦,史香莲忍了又忍,不打算和苏凌现在闹掰,还指望在他身上捞些棺材本。   她毕竟年纪大了,精力耗不起,打算直接住到老五史兴菊家里。   今天袁晶翠把她赶出去,她到时候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是袁晶翠这个贱人,点着炮火摆着一大桌好菜在族老见证下,把自己风风光光求回去。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眼苏凌,竟然一直没发现,每次回村乖乖巧巧不说话的小东西,倒是个不会吃亏的主,   她倒是忘记了小时候苏凌是个暴脾气,后面长大了就很少回村,即使来了也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当天就走。   “袁晶翠,咱们走着瞧。”史香莲掺着史兴菊的手臂,又补了句,“中元节要到了,袁屠夫要回村了,你好日子也到头了,袁晶翠。”   史香莲说完还准备敲打一番苏凌,却转头发现苏凌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很警觉,立马抬头扫了过来,她顿时觉得老骨头入土了半截。   不是夸张,她活了快六十年,哪些人虚张声势,哪些人外强中干,明里暗里是个什么东西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比苏凌,此时尖锐带着刺不顺心见谁都想扎一针,但是年纪小,扛不住事情总有心防脆弱崩溃的时候,激一激就容易冲动成不了大气候。   但这个男人看着二十三四的样子,她却看不透。   冷漠的人她年轻的时候也见得多,但是没有一个像这个男人一样,眼神冰冷又好像没把人放在眼里。   这个男人是见过血的。   和村里壮硕没人敢惹敢触霉头的袁屠夫不一样,他可能不在意你的算计心思,但一旦不高兴了,也可以悄无声息把人处理掉。   听说是个奴隶,想来还是有一番复杂的经历。   只是一眼,史香莲便确定眼前的男人不能惹,而且也不能再算计苏凌了。   史香莲从院子经过的时候,正见男人拔开葫芦塞子,递给苏凌喝水,倒是个疼人的不错归宿。   “你怎么带个葫芦下来了。”苏凌问道。   “嗯。”怕你吵架口渴,不过这不能说。   扫了眼苏凌的脸色,好像没吃亏,“饿了吗,饭菜已经做好了。”   苏凌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把葫芦递给苏刈,“你动作挺快的,就做好了?”   苏刈默了会儿,在苏凌等待视线中憋出一句:“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其实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苏刈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   苏凌噗嗤一笑,唇红齿白瞧着身心舒爽,“对,这不大家看戏都‘乐不思家’了。”   苏刈顿了片刻,然后不带停顿的说出一长串:   “今天晚上做了三个菜,三伯娘家送了些自家发的黄豆芽,做了个黄芽菜炒鸡。   把鸡切丁块用酒滚二十三次然后加葱、大料、糖腌制。大火烧锅起油时刺啦响,再把腌制好的鸡丁下锅,热锅爆炒,再放一点辣椒着色点味,最后放入豆芽……”   苏凌听着口舌生津,他舔了舔嘴角,“说这么仔细干嘛,馋死我了。”   苏刈唇角微动,“嗯,就是要把‘乐不思家’的小馋猫勾回家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美食诱捕·大师 第28章 听见   苏凌下山的时候本来就肚子饿了。   此时吵架散去后, 注意力回神转移至腹中,肚子更加咕咕叫个不停。   他着急回去,又嫌弃苏刈走在他身后慢吞吞的, 一个揽手抓住苏刈结实的手臂往前带, “饿死了,快点。”   “你看小黑都跑到前面去了。那么大个人比小黑走路还慢。”   苏刈嘴角带着笑意,一触即分的指尖相贴, 触感软乎乎的又烫得手臂发麻, 对着急冲冲前走的后脑勺应了声好。   两人的话自然落在了周围人的耳中。   “苏凌真是找了个好男人,看别人吵架, 男人还来接回家吃饭。”   “不像我家那男人, 知道我看人吵架慢了做饭, 定没什么好脸色给我。”   “苏凌眼光真不错, 长得漂亮又伶牙俐齿, 肯定把男人哄得服服帖帖,不怪男人疼。”   “哎,我要不也努力存钱买个奴隶得了。”   “你没钱,别做梦。”   这一场全村沸沸扬扬的吵架, 成了每家每户睡前的谈资, 硬是掰开了揉碎了全方面分析一番。   最后基本一致得出:   袁晶翠不是个东西,颇有“大吃一惊”的感觉。   史香莲更不是个东西——“晚节不保。”   史兴菊也是个假仁假义的——“果然如此。”   史兴柱更是窝囊不出声——“这就是男人不掌家的后果。”   导致村里好多小夫妻夜里为这个问题吵架——媳妇和老娘吵架帮哪个。   最令人唏嘘同情的还是史兴贤和苏凌。   好在苏凌身边那个男人瞧着是个靠得住的。   然后想到这里,又不免教训自己男人, 怎么不多学学人家。   夏末农忙, 累着了晚上睡得快,月上山头的时候, 村里都睡了。   史香莲家闹出的动静很快淹没在第二天的烈日汗水里, 家家户户都忙着秋收谁也没精力讨论长短。   田里的稻谷片片金黄, 地里还有些种的晚苞谷,还有地里的红辣椒、干涸裂开的大豆夹,大大小小的农作物都要一点点搬回家。   还有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来不及吃的豇豆,晚一天摘下就会变老变糙,也不适合做过冬的干豆角或者当季拌饭的酸豆角。   已经干旱许久,根据老人经验,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入秋暴雨。所以要抓紧时间把地里的东西收回家,趁着太阳好晒干,不然一年辛苦都全烂在了地里,白忙活了。   不过这一切忙碌与苏凌两人没多大关系,两人不慌不忙的过着日子。   苏凌见村里都在忙,也去自家药田摘了些药材晒着,苏刈则是把荒着的地清草挖土,只等入秋一场雨,把萝卜白菜葱头等农家小菜种下地。   还在三伯娘家里买了些黄豆,取了一番经后自己尝试做黄豆芽。   三伯娘家的黄豆是今年新出的豆子,出芽多,做起来也很容易。   苏刈在河边刨了很多湿润的细河沙,这些沙子是催生豆芽的重要材料。   还借了三伯娘家发豆芽的木箱子,这个木箱子底下带着细孔,不会积水。   在箱子底部平平铺好细沙,再将泡了一夜的黄豆均匀洒在湿润的细沙上,再加上一层严实的细沙盖在黄豆上,再铺上破布遮光封箱,放在阴凉处等五六天就可以出芽了。   这是苏凌第一次种菜,确切来说他全程看着苏刈种菜,整个人十分兴奋也期待黄豆能不能真的变成黄豆芽。   他下河帮着挖了细沙,可挖着挖着就脚陷在软软的细沙中,一踩一拔脚底细软触感像是踩在棉花上,玩的十分开心。   最后还强硬拉着干正事的苏刈一起玩沙子,结果就是玩沙子,苏刈还能从河边翻出来一顿河蟹做菜。   等黄豆出芽的这几天,苏凌总忍不住绕到后屋角落看一眼木箱子,总觉得黑乎乎的箱子能冒出豆芽很神奇。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三天,日头是越来越热,大有最后烧一把旺火的气势。   知了在后山扯着嗓子叫,原本就炎热的午后显得更加躁热。   天气毒热,两人都没外出,靠山遮阴的院子到有一丝难得的阴凉,甚至山风狭过袖中钻入领口,还能有一丝惬意的凉爽。   苏凌正做在屋檐下做祛虫药粉。   药材取材山野小路上遍地都是的天名精,可以用来祛胸中结热止烦渴;然后还加了祛蛇虫、蜂蜇的白兔藿,再从自家药田采了点清热解毒的七叶一枝花。最后还加了些薄荷、茴香起到清爽提神的功效。   山里蛇虫多,不管是苏刈进山还是他后面去山里采药都需要,而且他最近睡得不踏实,总觉得半夜有老鼠咬房梁,总是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挖了些黄藤根皮和鱼藤根再配些小秘方做老鼠药,一心要把老鼠连子子孙孙都毒死。   他一边用石钵将药材捣碎,一边看苏刈蹲在院子里拿着木棰比比画画。   “你在比划什么?”   苏刈抬头,“铺一条鹅卵石小路。”   前几日折腾袁晶翠几人从山下龙滩河里背的鹅卵石堆在桂花树下,垒成两座小山了。   苏凌当时想院子全是泥土,下雨天或者平时从井里取水,院子就泥泞脏兮兮的,当时一拍脑袋想把院子全铺上鹅卵石。   但是在村里绕几圈后发现别人家的院子都没铺鹅卵石,倒有几家用糯米灰浆把土院子砌成平整,夏天好晒谷子或者塞其他东西。   “院子不铺鹅卵石了,后面用糯米灰浆整平吧。”苏凌虚虚地望着正埋头规划的苏刈,顿时觉得自己像话本里朝令夕改的昏庸皇帝。   如果别人轻轻松松动动嘴皮子就掀翻自己费力铺好的鹅卵石,他定要生气不可。   他才不信苏刈一直像他表现的那么好脾气。   甚至隐隐期待苏刈生气,然后磕磕巴巴反对却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   这段日子以来,苏刈总给他一种恍惚的错觉,除了嘴笨木讷外找不到一丝缺点,好到不真实。   哪有人不会生气一直保持理智的。   听不见苏刈心声,那他只能一步步试探真实性格及底线了。   果然苏刈闻言,抬头看了过来。   苏凌敏锐地捕捉到苏刈眼底的一丝疑惑。   对就是疑惑,然后就是质疑,接着被强硬驳回,最终受够这段日子后的沉默爆发——据力以争!   苏凌放在手里的石杵,目光炯炯地看着日头下汗涔涔的苏刈,而对方只是愣了片刻后,利落点头说好。   他竟然一点没生气毫不犹豫说了好!   苏凌顿时像泄了气一般,背都弯了下去,原本炙热的眼神也失去吵架的机会而暗淡了。   “怎么了?”苏刈看着苏凌的变化,一时摸不着头脑,手里的木棰下意识丢在了地上。   苏凌眼睛一亮来了神采,瞬间找到由头,一顿数落道:“好什么好,你是个木头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你不是别人。   苏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大的身材蹲在院子里还显得有些迷茫,连日头下的影子都显得矮了一截。   怎么又生气了。   “怎么,又哑巴了?要我求神拜佛焚香沐浴后你才肯开金口吗?”   苏刈整个定在了原地,日头晃晃,额头汗水滴在了眼尾,汗渍咬的眼睛微眯,整个神情顿时有些冷漠危险。   他起身,朝屋檐下走近,结实的手臂肌理鼓起带着灼热的汗渍,只是几步瞬间挡住了苏凌面前的日头。   苏凌下意识僵直了背脊,缓缓提高语气道:“你想干嘛,不会张嘴就挥拳头?”   苏刈摇头,高高俯视着气鼓鼓的苏凌,“别生气了。”   低沉的嗓音落在苏凌的耳膜上,胸口突然突突跳了下,他不自觉眨了下眼睛,自下而上一寸寸望去,越过喉结和下颚,最后盯着那狭长黝黑的眉眼,“凭什么听你的。”   苏刈想了想,“对,听你的。”   “那你可以继续生气。”   ……   苏凌顿时气炸了,但是蹿起的气流堵在胸腔闷闷的十分不得劲儿。   在苏刈专注目光下又化作了一团棉絮塞在胸腔里,软软乎乎又乱七八糟的,苏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于是苏凌干脆侧身不看苏刈,只留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屋檐下安静了片刻后,苏凌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消失了,果然就听见朝院子走去的脚步声。   啊,原本不气了的,怎么突然又想生气了!   苏凌嘟噜着嘴,无声碎碎念了,心中烦闷又与以往生气不同,正当他仔细想缘由时怀里塞进来一只小黑狗。   小黑湿漉漉的狗眼巴巴地望着他,黑卷毛昨天才用菖蒲杀虫洗过澡,触感软呼呼的,连带着他脸上神情都软和了不少。   苏凌摸着小黑脑袋,摸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站在一旁的苏刈,嘴角刚有笑意又被压下了。   桃花眼斜斜撩了眼高大的身影,“干嘛啊,悄无声息的你想吓死我独占小黑吗?”   苏凌很得意,他知道小黑和苏刈感情深,但是自从小黑认识他后,一直都是黏在他身后的!   “……”   苏刈成功地又卡在了话头上。   看着苏凌眼里的活泼笑意,盈盈浸透心底,他不想对话卡在这里让那笑意消失,但是嘴张了张,到底还是没憋出一句话。   “呆子。”   最后还是苏凌体谅他口笨,心情舒畅十分大度的把小黑让给苏刈。   苏刈胳膊动了动,勉为其难还是抱在了怀里。   只是姿势有点怪异,双手托着小黑的背和脑袋,一贯平静的表情还有些僵硬。   苏凌笑道:“你抱小孩儿呢。”   小孩儿……   苏刈立马低头看了下怀里乖乖不动汪汪眼的小黑,突然有点可爱,好像,提前适应下也不是不可以。   接下来苏凌说的话,更是让苏刈心头震得昏呼呼的,少有波动的脸上出现明显的惊喜还有其他苏凌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不就是问你这个院子你自己想怎么规划嘛,这是我们两个住的地方,也要听听你的想法。”   苏凌看着苏刈这般反应,还在想自己平日是不是把人欺负狠了。   “你不说我永远不知道,说了也许就同意了。”   “嗯,把井水边铺一圈鹅卵石,然后在其余的鹅卵石就铺在院外接山路那里,如果你想种花种菜的话还可以圈一个花圃苗圃。”   苏凌听来了兴致,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在石阶上说。   结果小黑眼睛一亮,飞快蹦出苏刈怀里,朝苏凌奔去。   三个月的小黑圆润粗壮这一扑去,狗相敦厚的胖脑袋压弯了苏凌的腰身,眼见人脑袋倒地时,被纳入了一个宽大结实的怀里。   砰地一声,不大不小,苏凌却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尤其鼻尖猛地钻入男性侵略气息让他更加头晕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反而靠在怀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又摸了摸撞自己的东西——弹性十足软乎乎的,随着身后呼吸一滞,又变成硬邦邦的触感。   是苏刈的胸膛……   耳边心跳声噗通噗通的,他耳尖不自觉动了动,那心跳越蹦越快也带乱了他的心跳,头顶过热的呼吸声带着一点热意烧红了他的耳尖。   苏凌背脊僵了片刻后,才发现自己正靠在男人怀里,他迅速起身抓住一旁想要逃跑的罪魁祸首,使劲儿撸。   苏凌正了正身体,轻声咳嗽了下,若无其事的像个剥削奴隶主一般,冷漠无情道:“接着你刚刚的计划继续说。”   苏刈敛下神情,一如既往静静地做在苏凌旁边,只是胸膛的心跳快要蹦出来了,为了稳住呼吸刻意放缓了语调,却意外比平日多了一丝温柔缱绻。   “然后打算砍些竹子,把屋前屋后都做个围栏。”   房子背后靠山,院子前两颗桂花树外不到半丈的距离就是断层的小竹林,落差大概有两丈多高。   站在院子外围,脚下基本就是竹林顶端了。   不过苏凌到不觉得危险什么的,毕竟小时候没有掉下去过,长大更不会了。   “院子挺宽的,围起来估计要些竹子,自己动手也挺麻烦的,也不一定要围起来。”   苏刈却少有的坚持,“这个要做。”   “嗯?为什么。”   苏刈见苏凌歪头看过来,原本平稳的心跳又失控了,快要被桃花眼里的水波淹没。   他抿着嘴没说话,这怎么答,他直接说肯定唐突。   “又卡壳了。”苏凌踢了下苏刈的脚尖,“想说什么就说啊。”   苏刈嘴角抿得更深了,一副抗拒死守的模样看得苏凌好笑。   结果他就听到了一丝颤颤又飘飘的男声——【一定要做,防止小孩子掉下去。】   苏凌眼睛顿时睁大了。   刚刚是苏刈的心声吧!   他竟然听到了苏刈的心声,目光炯炯的盯着苏刈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又看,意外和兴奋让他忽略了心声的内容。   好哇,他总是觉得因为听不到苏刈的心声看不透这个人,现在他终于可以了。   颇有种打开未知宝藏的亢奋冲动,跃跃欲试又虎视眈眈。   苏刈被苏凌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连失控的心跳都老实平稳了。   结果苏凌盯着他看了半晌,炙热的目光逐渐变成了疑惑,就在苏凌整个探究的身体靠近时,苏刈视线一紧,下意识飞了出去。   还飞上了房梁上蹲着。   “哇!你还会武功!”   苏凌惊喜又内而外绽放在脸上,此时又忘记了刚才试探苏刈心声的目的了。   他仰头望着梁上人,“你下来。”   苏刈摇头。   苏凌的目光太下人了,一瞬间他感到毛骨悚然,像是被看透让他无所适从,那火热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待捕的猎物,避无可避。   不论身处何种险境,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本能地选择退入安全地带。   他看着屋檐下目光热切的苏凌,想想还是下去,等会儿生气就不好了。   果然,“你不下来我就生气了。”   咻地轻声而落,人影落下,悄无声息。   难怪他一直觉得苏刈悄无声息的,原来会武功控制气息还身轻如燕。   想起刚才苏刈的心声【一定要做,防止小孩子掉下去。】没想到苏刈竟然是这样的人。   看着高高大大木讷稳重的人,意外有一颗软乎乎的爱心。   难怪刚刚抱小黑是抱小孩儿的姿势,感情苏刈一直把小黑当作他的孩子啊。   以为你们是兄弟,结果是父子。   他还是话本看少了。   不过经过这半个月相处,小黑确实深得他喜爱,更何况苏刈和小黑还有同碗吃饭的情谊呢。   苏凌忍住嘴角,但眉眼还是透着笑意,看着贴着柱子站的苏刈道:“行,院子用竹子围起来。”   他之前十分好奇苏刈心里想的什么,看不透这个人,哪知道意外的纯粹。   *   苏凌对于苏刈会武功的事除了新奇外没有过多探究,他只觉得苏刈太憨厚了,竟然把小黑当儿子养。   话本里报恩都以身相许,苏刈倒好直接当恩狗的爹。   这样一个心思至纯,知恩善报的人哪会有什么怀心思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被别人知晓的秘密,他即使有读心术,也不愿意去特意探听。   如果他身边出现一个能听他心声的人,他一定觉得是个怪物会感到害怕,离得远远的。   如果苏刈知道他能听人心声,他会害怕远离吗?   苏刈敏锐地察觉到从下午不小心抱了苏凌后,苏凌一直躲着他,像是刻意避免肢体接触一般;如果不是苏凌对他态度无异,反而隐隐更亲近了点,他都怀疑是不是苏凌突然烦他了。   苏刈想来想去,想起仅有几回和苏凌的肢体接触,他都很反感,最后得出结论是苏凌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   苏凌只是不想被动窥探人心声而已,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只听见了苏刈一次心声。   苏凌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举动,让苏刈内心揣测。   他此时正在蹲在地上用木棍将萝卜种子从壳里碾出来。   村里人一般会在五六月份留萝卜种子,老萝卜会抽枝开花,花有白色、紫色、红色、粉色,开成一片还挺好看的。   等花谢后便像油菜花一样结出种子,等种荚饱满后,再连整个萝卜拔起挂在房梁上风干;   等要秋种的时候,再用太阳晒晒,种荚干裂出口,木棍一碾便可以得到种子。   苏凌捣鼓种子,一边看在水井旁铺鹅卵石的苏刈。   苏刈动作很快,院外的鹅卵石小路已经铺好,下雨天斜坡泥泞也不会打滑摔跟头,目前也就井水边还没铺,倒是桂花树下还多了一些鹅卵石。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怎么?”苏刈问。   他最近打算进山一趟,听村里人说这一下雨就会连续好几天。   他想赶在下雨前进山打猎,然后进城卖钱再买些干货备着,还有他之前定的木匠工具也应该快好了。   “唔,最近吃的小菜不是三伯娘和二姑家给的嘛,虽然他们都说家里种的多,天气热吃不及就要老在地里,三伯娘还给了些萝卜小葱种子,还不要钱,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虽然他们想给钱,但是二姑说她不差一两个子儿,倒是差一个甜甜的侄子,以后再见又别忘记喊她什么了。   苏凌到场就闹得大红脸,呐呐道知道了二姑。   二姑见状简直想当场收做干儿子,小时候给苏凌喂母乳的时候就觉得孩子可爱,越长大越是好看讨人喜欢。   不像她家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糙,她做梦都想要白净漂亮的女儿或者哥儿。   看见苏凌这样子,想当场开口认干儿子,但到底压下了冲动,别把小孩子给吓着了。   三伯娘家更是不收钱了,就连买的黄豆都是苏凌塞了好久才勉强收的。   毕竟秋税要到了,三伯父脚伤没个把月是上不了山的,地里的活都压在了三伯娘身上,粮食都着急收回来卖钱。   “我看三伯娘最近都忙得急上火了,她家地里玉米和谷子还没收回来,你去帮着收下吧。”   苏凌一副掌家给丈夫派任务的样子,说得自然而然倒是看得苏刈心痒。   “好。”苏刈自然应下。   “诶,一下午都没看见小黑了。”平日都黏着苏凌,咋没看见心里还莫名不安。   “它刚才在院外山路里蹲着,估计在抓鸟。”   苏刈话刚落音,一条胖墩黑影就从院外蹿了出来,尾巴像陀螺摇着,直奔苏刈脚边。   细看嘴里还衔着一只麻雀,狗眼黑亮亮的,昂着脑袋向苏刈展示他的战利品。   “小黑这短小矮胖,竟然能抓到麻雀。”苏凌放在手里的活,看稀奇一般快步围了过来。   小黑这下尾巴摇地更快了,哼哼出骄傲的鼻音,啪唧一声将口里的麻雀放在了苏凌脚边。   麻雀僵硬着四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苏凌蹲下道,“咬死了?”   苏刈仔细看了下,摇头,“没有伤口,应该是应激假死。”   事实确实如此,麻雀一见脱离犬齿,准备扑腾飞走,却被苏刈一手握在了手里。   小黑见麻雀竟然装死,顿时龇牙气愤对着麻雀汪汪叫,一副敢骗你狗大爷的气势。   苏刈摸了下小黑脑袋,“再去捉两只,要活的。”说完还照着手里的麻雀比划了一通。   “它能听懂?”苏凌好奇道。   苏刈摇头。   “那你还比划什么,还提要求。”   “你说有要求就提,万一你同意了。对小黑也是同理。”   “……”   感情在苏刈心里,他和小黑没区别。   苏凌一时不知道感动还是应该生气。   苏刈手里捏着麻雀,“我就去后山一趟,等会儿回来做晚饭。”   苏凌点头,也没问去干什么,毕竟这还不明显吗。   大男人要偷偷放麻雀,怕他看着不好意思,所以躲远点放。   果然是能认小黑当儿子的,对待小动物都这么善良心软。   麻雀可是城里酒楼的招牌菜,寻常也难吃到。   想归想,苏凌还是尊重苏刈的放生选择,可能苏刈从外地来不了解他们这里剽悍的风俗,上天入地,飞禽走兽都可入菜。   但他还是有些不敢吃的,比如黄鳝、蛇肉、老鼠肉、狗肉、蝉蛹蜂蛹之类的。   据说老鼠肉切丁爆炒特别美味,比瘦猪肉更加嫩滑弹性更加好吃。   他不吃,还时常被他阿父说笑没有口福。   没口福就没口福吧,反正他也不稀罕。   苏凌将地上的萝卜种子用旧布包好后放在堂屋木桩上,只等下雨撒种了。   他还将驱除蛇鼠的药粉用小竹筒装好,明天给三伯娘和二姑家送点,囤在家里的谷子和苞谷很容易招老鼠。   做完这一切后,苏凌抱着医书又看了会儿,没一会儿就打着哈欠了。   山风过堂清清凉凉,午后昏沉,苏凌抱着书趴在桌子上,没一会儿见周公了。   一觉睡得十分入眠。   苏凌隐约听见院子狗叫才醒来,睁开眼已经傍晚红霞,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不过很快,后厨偏房传来了锅铲焯灶锅的声音,随后还闻到了滋滋爆起的香味。   苏凌撑着睡得软趴趴的双腿朝后厨走去,脑子还不是十分清醒。   但是就着香味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火爆炒蒜段生姜辣椒的样子,刺啦一声主菜倒入锅中,好香。   小黑追着苏凌绕来绕去,倒也赶走了苏凌脑袋里最后一点睡意,走到后厨,鼻尖嗅了嗅。   “好香啊。”   灶台上已经放了两个菜,苏凌只认得一个是南瓜嫩叶和藤蔓尖儿,还有一个好像是鸡丁似的东西,锅里正炒的肉又是什么?   切成手指不到的小段,香浓的汤汁正收锅装碗,里面放了些红辣椒和蒜段还有花椒。   “醒了,刚好可以吃饭。”苏刈道。   苏凌拉出木盆从木桶里舀水洗手后,把三碗菜摆在桌子上。   苏刈回灶边把未燃过的木头撤在外面石阶上,然后将苏凌那盆水浇在火红的柴火上,再放一旁晾晒,第一天早上还可以继续烧。   等苏刈忙活完后,苏凌已经乘好了饭摆好碗筷,眼巴巴做在凳子上等他来吃饭。   脚下的小黑已经嘴里埋在往碗里,摇头晃尾的开吃了。   “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那可不行,饭要一起吃才香。”苏凌道。   苏凌先夹了一筷南瓜叶,因为他只知道这个是什么菜。   南瓜叶做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挺麻烦,首选叶面和藤尖儿上的茎丝需要用手一点点拨掉,如果熟练的话,一扯拉起一片茎丝,不熟练的话掐烂了叶面和藤都不能剔除干净,也会影响口感。   剔除茎丝后需要泡在水里,不断揉搓叶面使之口感软和,去出涩汁,口感清爽是暑夏家常菜。   “没想到南瓜叶你做的挺好吃的,软和清香很下饭。”   “二姑教的。”苏刈看了他一眼道。   苏凌已经习惯了苏刈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找人问什么或学什么了。   “这南瓜叶也是二姑家的?”   苏凌说的时候夹了另一个肉菜,小段肉质香辣软糯,入口即化,舌尖只有意犹未尽的遗憾,于是又夹了一筷子,吃得一脸惊叹。   “唔~这个也好吃!”   被牢牢抓住味蕾的苏凌,又试探夹了一筷子肉丁辣椒的菜,脆脆有肉质弹性嚼了几口后有韧劲儿,也很是不错。   “好吃。”   苏凌吃的额头冒着细细汗珠,花椒和辣椒将唇角熏的红润,对于喜欢吃辣的苏凌这简直是通体舒泰。   苏刈瞧着苏凌眼角眉梢的满足,辣的额头出汗却一副酣畅淋漓得劲儿的馋猫样。   他夹了筷没放辣椒的南瓜叶放入苏凌碗里。   “吃点南瓜叶,吃肉就行了,辣椒和蒜段就别吃了。”   苏凌摇头,辣的眼底水润晶晶的,“肉沫汤汁里的辣椒和蒜段是最好吃的。”   对此苏刈没话可说,只是不动声色又给他夹了几筷南瓜叶,清热降火。   “南瓜叶是我从药田里摘的,上次去药田摘药的时候,二姑说这个南瓜叶是可以吃的,然后还教了做法。”   药田里自是不会种南瓜的,但是村里人都会将南瓜瓤冬瓜瓤丢入茅厕里,春来施肥,自然到处都是瓜苗。   药田里的南瓜估计就是施肥带来的种子,它天生耐活,不用管就能长满一大片。   苏凌听着又夹了一小块肉丁,“这是什么肉,还是第一次吃。”   原本吃正香的神情一滞,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看了眼筷头上的肉丁,迟疑片刻道:“这不会是老鼠肉吧。”   “不是,老鼠肉吃了容易得病,你想吃我后面上山抓田鼠。”   “我不吃田鼠,但是酒楼里田鼠卖的还挺贵的。那这是什么肉?”   “麻雀。”   苏凌噎了下,看着苏刈平静的脸,原本敦厚善良的面相突然变得冷漠棱角分明,只是望过来的视线中带着柔和安静,让苏凌手中筷子一抖。   “怎么了?”苏刈见苏凌像是认知破碎地盯着他。   “没。”   片刻后,苏凌又夹了筷麻雀吃了。   吃都吃了,不介意再来一筷,让麻雀的一生走得更加圆满。   他还以为苏刈把麻雀放生了,难怪还叫小黑再捉两只过来。   可是为什么要活的?   因为苏刈在锻炼小黑的捕猎习惯,今后长大了进山捕猎好给猎物留活口。   毕竟只有活的新鲜的猎物才有好价钱,还可以不着急赶城卖,可以养在家里,多囤点可以卖的东西再进城,节省路费人力。   苏凌不知道苏刈的这些打算,转眼间,他筷子又夹到了另一碗肉里。   小小一段带着一些酥软的细骨,应该是先油炸金黄再爆汁炒的,入口后恨不得连汁儿都吸干。   “那这是什么肉?”   “蛇肉。”   苏凌嚼得正香的嘴一顿,桃花眼顿时惊大,手捂住嘴想要吐出来。   等等。   肉质太过酥软香味浓郁,他刚刚又丝滑地咽下了一口。   他不想的,是嘴巴自己吞咽的。   不过,好像也没那难以接受,苏凌动作定在原地,端着碗在想要不要发脾气。   不过没等他开口,手里的碗已经被拿走了。   “给你添饭。”   “你平时都只吃一碗饭,今天难得有胃口,再添一碗。”   苏凌怔怔点头,手不自觉挠了挠侧脸,低头看正埋头干饭的小黑。   味道确实不错,吃都吃了,再吃一口也没事,看着面前满满一碗饭,他还能说什么。   之前他就发现了因为他不添饭,苏刈每次给他盛饭都压得紧实,一碗饭堪比两碗!   “太多了吃不完。”   “没事,吃多少就多少。”太瘦了,得好好补补多吃饭才能行。   苏刈话是这么说,苏凌却不会浪费粮食,导致他的胃越吃越大,可能也是因为苏刈做菜好吃的缘故。   吃完晚饭后,苏刈先收拾好碗筷,苏凌拿着扫帚清扫后厨,昨晚一切后,两人在日常院前纳凉。   苏凌坐在草垫上靠着柱子,一边揉肚子一边问苏刈什么时候抓的蛇。   苏刈说下午外出就是那着麻雀去诱捕蛇,还顺便进山了一趟。   回来后发现苏凌在睡觉,也没叫他。自己用鹅卵石把两颗桂花树下铺平了,计划着后面编两个草凳。   然后做一个矮脚方桌放在两颗树下,晚上纳凉听着半丈外的竹林风声,苏凌应该会喜欢。   果然苏刈看到桂花树下铺的鹅卵石,还扭头夸了下苏刈。   苏凌这一瞥就见发现苏刈像是招蚊子似的,他眼尖的看见原本打算朝自己飞来的蚊子,扭头就落在了苏刈虬结的胳膊上。   该说不说,蚊子还是有眼光的,他确实没什么血气。   苏凌一巴掌拍去,苏刈看了过来,他捂着手掌道,“别动,我手里捂着蚊子呢。”   苏刈不动,任苏凌温凉的手指覆在手臂上,压得丝丝麻麻的,他僵着身子低头没看苏凌。   “哎,又飞走了。”   “等我点了蚊绳,看你们还敢不敢来。”   耳边话落下,手臂上的凉意手指也撤离了,苏刈见苏凌转身进屋,呼了口气,朝井水边走去。   先是把冰在井里的山果子拿出来,再舀了桶井水洗把脸。   凉井水浇灭脸上的热气,熄透身上的燥热,站着看了片刻月亮,才拿起装山果的大木碗转身回走。   “诶,你怎么像是杂耍似的,又变出来个果子。”苏凌拿着蚊绳出来的时候,就见苏刈手里的东西。   此时天色将暗未暗,月亮刚出来,一切都显得渡上烟雾的温和。   苏凌用火折子点了蚊绳,然后摊在石阶上,烟雾就着火星子袅袅婷婷,“这下应该没有蚊子了。”   他说完坐在石阶草垫上,看着苏刈手里的果子,嘿,一串串的紧密的红果子,像是红色的小葡萄一样。   “你还认识这个果子?”   苏凌只吃过一次,还是小时候他阿父上山采药给他摘的,好像叫什么秤砣子。   印象中比葡萄还清甜可口,带着山里特有的甜味。   只是后面他阿父忙,再加上自己药田成熟了也不用山上采药,他也就再没吃过这个东西。   小时候惦记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像是久到自己都忘记的东西,突然有一天另外一个人帮你记起来了。   那份惦记的想念突然得到实现,苏凌着实很惊喜。   苏凌先洗了个手,然后拿一串秤砣子将果实扒拉在手心,在一口气塞入嘴里,眯着眼睛十分满足。   像一只小馋猫一样懒懒的又带着点娇气。   “上次进山打猎,然后看到了一片藤蔓上挂着很多这个果子,然后下山的时候看见村民背篓里摘的有,我当时看的那片还是青色,今天下午去看了下就变成红的了。”   苏刈没说得是,他上次本来都下山了,又鬼使神差的返回去将那些青果子用树桠野草遮挡着,今天去看果然红了。   看着苏凌眼里的笑意弯了桃花眼,苏刈想着下次进山再找点回来,或者干脆把树藤挖回来种在院外。   “你自己也吃啊。”   苏凌见苏刈一直看着自己吃,提着一串放到了他眼前。   葱白的手指捏着酱红的一串,笑盈盈的笑意简直甜到苏刈心里,即使他不爱吃果子也接了一串。   “很甜。”   苏刈见苏凌盯着自己表情看,似探究真实性,没忍住弯着嘴角笑了,补了句,“真的很甜。”   甜到心里了。   苏凌这才收回视线,丢了一颗给小黑尝尝,不过小黑就只是闻闻没吃,倒是张着嘴上下犬颚一碰,砰砰地不停咬蚊子。   也不知道小黑嘴巴磕得麻不麻,估计最后也没吃到几只蚊子,不然为什么对蚊子龇牙怒目较真儿起来。   “对了,孩子肯定喜欢吃这个,给三伯娘家孩子送几串?”   “下午送过去了,还顺便摘了她家的大蒜回来。”   “哈,你莫非就是为了人家大蒜才送去的。”   “嗯。”   他是为了苏凌才送去的。   知道苏凌吃的时候肯定会想到要给三伯娘家送点,所以提前送去了。   大蒜还是三伯娘自己给他摘的,说炒蛇肉好吃。   他也没推迟,还顺便说了明天过来帮忙收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药草名及作用是查过资料的,但是药方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啦。(后面章节不再赘述)   野生动物是我们的好朋友,怎么能吃呢。哒咩。违法还危险。 第29章 顾虑   第二天, 苏凌起来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唯独小黑依旧热情地围着他转。   锅里闷着粥, 还做了土豆饼。   土豆条用面粉勾芡, 就着花椒叶子用油煎得金黄,咬一口下去又脆又香外焦里嫩,就着粥吃下确实很不错。   苏凌吃完后, 拍了下小黑脑袋, 然后一人一狗朝山下三伯娘家走去。   上午的太阳不毒,甚至空气还带着山里未干的湿气, 但没走几步就额头起细汗, 湿热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只是走路就如此, 更别提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了。   田里汉子过肩甩着稻把, 禾穗砸在扮桶里横插的木棍上, 如此反复甩砸将禾穗上的谷粒脱落。   扮桶是一个长方形敞口的木桶,同时可站两人打穗粒。   打穗粒是个辛苦活,个子小体力不行的汉子没多久便会休息下,或者换个人来打, 自己便去和妇人们割稻把当作休息。   苏凌站着看了没多久, 苏刈身边就已经换了两个人。   他仔细看了下苏刈其实也没比旁人壮硕多少。   稻水湿了衣服,显出精壮的腰身,挽起的袖子露出虬结有力的肌肉。   明明别人都累的黑脸涨红汗如雨下, 苏刈脸上还是平时那副模样, 只是额头发丝甩得有些凌乱,头上还飘着稻草碎叶。   苏刈身边的男人旁边还站了一个妇人专门递稻把, 这样可以减少弯腰劳累还节省时间打得更快。   但是苏刈旁边没人递, 自己甩完再弯腰抱稻把, 时间久了腰会酸吧。   苏凌看了会儿,拖鞋挽着裤腿下田了。   久旱水田基本没水,但是脚踩下去还是会陷进泥里。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苏凌抱起第一把稻穗的时候,张着嘴巴深深呼了口气。   苏刈刚打完一把稻穗,侧身弯腰时便对上苏凌那笑意狡黠的眼睛。   他看了眼秀挺鼻尖上的晶晶汗渍,要不了多久这张白净的小脸就会晒的通红,还沾了一脸的泥水和碎叶。   “回去。”苏刈道。   苏凌高高举着稻把,苏刈脸上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笑意,他皱眉娇气道,“快接,手举不动了。”   眼里还有一丝隐忍的委屈和要爆发的脾气。   苏刈无法只得接过,叫苏凌站远点。不然从木棍上弹飞的穗粒砸到脸上生疼,就苏凌的那脸还会出血。   苏凌倒是乖乖退远了,眼里紧紧盯着苏刈手里甩着的稻穗,见差不多甩干净了,他又吭哧吭哧抱着凑近。   苏刈转身,果不然又看见了举着的稻穗。   苏凌那眼瞅着他,勾着微扬的眼尾像是在说——你敢不接试试。   见他接了后,脸上又露出雀跃得意的小神情,然后摇摇晃晃岔着脚退开了。   浑身一股新鲜劲儿,充满了活力。   苏刈余光扫了一眼后也没说什么了,在苏凌注视下甩得更加卖力。   “年轻就是好啊,我就不行了。”一旁男人叉腰喘气看了眼,苏刈一直没休息反而越来越有劲儿,他不得不服老。   这中年男人是三伯娘家的亲戚,像这种收谷子都是亲戚朋友帮忙一起轮着收。   男人旁边的媳妇儿揶揄道,“什么叫年轻就是好,那是人家媳妇儿来了,干活就是有劲儿。”   男人又看了苏刈一眼,嘿嘿笑道,“难怪,有媳妇儿在就是不一样。”   苏刈笑了笑,没说话,余光中那纤细的身影正低头踩着软泥玩。   甩稻声唰唰嘈杂,苏凌没听到这边的打趣闲聊,只是见苏刈甩得差不多了又抱着稻把歪歪扭扭踩着泥洞凑近。   两手交接的时候,不免手碰手,在递稻把的那瞬间还有点投怀送抱的错觉。   不过看着苏凌傻憨憨沉迷踩泥洞的样子,苏刈压下了心底悸动。   苏凌抱着稻把递近的时候,仰着头满脸稚子笑意,“苏刈,那是你脚踩的泥洞吧,好大好深,我不小心踩进去陷得好深,你脚怎么这么大。”   好大好深。   苏刈接过稻把,一声不吭的砸扮桶木棍。   这次只用一半时间就甩干净了,快到一旁的苏凌措手不及,正想拔腿出泥洞抱稻穗,苏刈就跨着长腿过来了。   “好玩?”苏刈俯视着问道。   “对啊,我脚小,踩在你的泥洞里很舒服,像是,像是。”苏凌后半句卡在嘴巴,皱着眉头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似恍然大悟道,“就像你抱着我一样。”   苏刈深深看了一眼,“舒服?”   “额……”苏凌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说不上来什么。   苏刈也不着急,看着苏刈鼻头上溅起的泥渍,下意识抬手抹去,结果白皙的鼻梁上都沾了他手里的泥。   像个小花猫一样。   苏凌愣了下,反手在田里抓了把泥往苏刈脸上抹。   不过小爪子还没抬起就被苏凌抓住了,然后整个人咻地腾空被抗在结实的肩膀上。   等脚落地踩在田梗上的时候,他还一脸懵。   苏刈那张脸逼近,热气上脸只是一瞬,他怒道:“你干嘛抗我!”   “我身上脏,不能抱。”   “谁要你抱了!”   “你不是说我抱着你很舒服?”   “我什么时候说了……”苏凌语气一噎,想到了刚才说的,但一点都不心虚,语气嫌弃道:“脏兮兮的,离我远点。”   苏刈点头,看着白嫩小脸晒得通红的小花猫,“回去,不然脸会晒脱皮,就像蛇蜕皮那样,见过吗?”   “还有水田里还有水蛭,稻穗上还有毛毛虫,你玩得开心的时候说不定……”   苏凌越听越哆嗦,知道苏刈是吓他,但是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想赶紧回去洗澡。   “啊苏刈,你好烦!”   苏刈笑笑,“回去脱的衣服我来洗,带着泥水的衣服不容易干净,你会捶的手酸。”   “哦。”   苏凌抬头朝“老实巴交”的苏刈勾了下手指,苏刈疑惑但也弯腰凑近,只听耳边气流划过,话也软软地送进了耳朵里。   ——“你别干那么起劲儿,你看你旁边那个男人,一直站着歇息呢,别人都有递稻把的,你怎么没有人递,是不是他们欺负你外来的。”   苏刈偏头撞入后者清浅波光的眼眸,那是想替自己出头的愤愤神情,心底又麻又痒,就连手心都痒了起来,可惜手太脏了。   苏刈抬手轻轻刮了下苏凌鼻梁,“没有,只是不习惯别人靠得太近,不是他偷懒,是他太弱了。”   苏凌听后,眼里微亮带着一丝自己没察觉的得意,就连嘴角都翘了起来,不过立马后退半步避开了苏刈手指。   “说话别动手动脚。”   “鼻梁上有泥渍,只是替你抹掉。”   “哦。”   苏凌白了苏刈一眼,一副你当我傻的神情,你这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   看得苏刈心跳莫名顿了片刻,只等苏凌判决。   “干嘛,又傻了。”   “你不就是想往我脸上抹泥巴嘛,今天玩的开心,就不和你计较了。”   苏凌说完潇洒地挥挥手,“去吧,早日放工早点休息。”   苏刈身体不着痕迹放松,转身朝田里走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叮嘱道,“井水冰凉,你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喝慢点。”   “好的,你口渴吗?我等会儿给你送来。”   “不用,我带了水葫芦。”   苏凌点头,着急回去洗澡,只觉得浑身都是水虫,都怪苏刈!   苏刈回到田里,一旁汉子又打趣道,“小两口就是黏糊。”   苏刈弯腰抱起稻穗:“还不是。”   “哎,村里都说的一板一眼的,”汉子说到这里见苏刈没生气,琢磨了下苏刈的话,才憨厚笑道,“到时候你们成婚,我给你们烧饭帮厨子。”   “行,先谢大哥了。”   *   苏凌回去洗了个澡后,将驱虫药粉拿着直接去了三伯娘家。   三伯父正在家里撕苞谷外衣,将外衣撕开裸出苞谷棒晒在太阳下,等晒干水份好掰玉米。   即使来不及掰,因为晒干了水份过几天下雨也能放着,不会发热发霉长芽儿。   三伯父见苏凌来了,热情地招呼他,还喊一旁在地里摘辣椒的儿子陪着他说话。   苏凌反倒觉得很尴尬,不过他怎么能让自己处于尴尬呢。   他板着脸道:“三伯父,我看看你脚上的伤口”   果然苏凌一开口,三伯父立马变了个态度,或许是出于患者对大夫的天然敬畏还是什么,三伯父顿时显得老实又拘束。   前天苏凌看过一次伤口已经没有淤血,也在逐日消肿,本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但现在伤患处又隐隐透着血丝和红肿。   “三伯父,你是不是没有静养。”苏凌严肃道。   三伯父准备开口,又被苏凌打断了,“我知道这段时间抓紧抢收粮食,但是你这脚再不静养,就只能瘸着了。”   “现在只是一时不方便,不好好养着今后一辈子都不方便。”   三伯父被苏凌说得呐呐点头,心里也怕,试探开口问他这伤现在不要紧吧。   苏凌毫不留情道:“你不养腿,腿也不养你”   还喊着一旁的狗剩,“好好看住你爹的脚,会不会跛脚就靠你盯着了。”   狗剩吓得一脸慌张,苏凌这才好笑道,“目前还没事。”   这对父子才松了口气。   苏凌掏出竹筒装的驱虫药粉给了三伯父,笑嘻嘻道,“三伯父,这是我自己做的驱蛇虫药粉,今后上山抹点有作用。”   三伯父接过,一扫刚才后怕,大夸苏凌能干,还叫自己儿子多学着点。   苏凌看了眼七岁的狗剩,毫不夸张的说,狗剩会的比他多。   起码煮饭上山他都行,家里任何事情都能搭把手,而他只是一个天天张嘴等开饭的废物。   同时,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老村长。   “史大青,你叫狗剩跟着凌哥儿学什么?学怎么嘴皮子利索好吵架吗?”   村长拄着个拐杖,腰间别着旱烟杆儿,慢悠悠走进院子。   “要学就跟着袁秀才学学怎么读书,别忘了咱们五溪村祖上的荣光。这代年轻人还是得看袁家那边咯,文有袁秀才,武有袁屠夫,咱们姓史的可能不能落后了。”   “都是父母生的教的,都是在五溪村长大的,怎么史家这代就不行呢。”   苏凌瞥了眼村长道,“是啊,都是做父母的,怎么袁家那边养出的儿子就不同呢。”   “你个腿崽子,想翻天了不是。”村长吹起胡子翘了一根,又急忙抬手捉住。   苏凌注意到村长右腿颤颤巍巍的,半边身体也是靠着拐杖支撑,连忙后退几步保平安。   “不气不气,村长是腰腿疼?”   “我知道一个秘方子要不要试试?”   村长瞪着眼瞅他,没有其父一点沉稳风骨,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你还知道方子?”   苏凌知道村长怎么想的,“反正试试呗,又没有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怎么没有副作用,你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村长道。   倒是一旁的史长青道,“村长,我这脚就是凌哥儿开的药,现在都快好了,可不能小瞧年轻人。”   村长扫了眼史长青的脚,最开始被蛇咬了,他还给支土方子试了试但是没用,倒是敷了苏凌开的药后逐渐好了。   “凌哥儿,那你就说说什么秘方吧。”   苏凌道:“每天早上捣碎十颗新鲜栗子,煎汤,连着吃上半个月试试。”   刚好现在满山都是野板栗的季节,找新鲜板栗也不困难。   村长犹疑点头,不用费钱又没副作用,试试就试试。   这时,苏凌又掏出了自己的驱蛇虫药粉,“村长,最近是秋收,粮食堆在家里容易被老鼠啃坏,这药粉要拿去试试吗?”   村长接过药粉,晃了下竹筒药粉,将信将疑地看了苏凌一眼,“试试就试试吧。”   苏凌伸出白晃晃的手心,“惠诚十文。”   村长立即觉得这竹筒烫手,“这就要十文?”   不是免费的?   苏凌哼了声,“不要赶紧还给我,我还是亲情价卖十文,青石城卖十五文,你不要我还卖给别人能多赚五文。”   村长一个五十多的人,多少心里有点包袱,自然对小辈说不出免费试试的话,只得不情不愿捏着竹筒,又咽不下这口气。   “这药我用后再看看,我反馈效果之前不能在村里卖。”   “那是自然,效果必须经过村长把关,大家才放心。”   村长一开口那就是活招牌。   村长听到这里气得吹起了嘴角的白胡子,哼哼道:“小兔崽子好算计,还想要我宣传。”   苏凌眨眨眼,“到时候就你家里用药把老鼠赶跑了,那老鼠能去哪?这家吃不了那肯定是跑下家,这不就成村长家的老鼠跑去祸害其他人家了啊。   村长肯定不想看到鼠患成灾影响收成不是,到时候你就顺嘴提一句从我这里买药粉就行了。”   眼看村长就要动怒了,苏凌乖巧补充道,“村里人用村长名头买,买六送一,大家都蹭村长的光。”   村长脸上的不悦散了,嘴角翘了起来,“说得你的药粉真那么神似的。”   “那可不,我可是反复试了好多次配方,别说我家里,就连后山的老鼠都被药死了,被小黑叼着一排排埋在院子外做肥料呢。你要是不信,咱们去挖开看看。”   “药死了?那你刚才给我的药说是驱赶老鼠,没说药死。”   苏凌道,“刚刚给的老鼠药确实是驱虫作用,主要是药死的成本比较高,不方便在村里卖。”   “怎么不方便?”   “即使按照成本卖也得十五文了,村里人嫌贵我还一分不赚赔了人工进去,按照市场价卖村里人不接受,我还落得个黑心肠的名声,两边不讨好,没必要。”   但村长被苏凌的话勾的蠢蠢欲动,村长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固执的要面子,“你先卖我一份试试,一份老鼠药我还是能买的起。”   但苏凌摇头,“你先试试这份驱虫的,有用再买杀老鼠的。”   苏凌这态度反倒把村长心里勾的更好奇,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试试这驱虫药粉。   老鼠成患,祖祖辈辈没有一个有效又简单的解决方法,市面上假药太多不靠谱,唯一有作用的是去山里抓狐狸、狸猫回来抓老鼠。   但是这些畜生又不会老实听人驱使容易逃回山里。   于是只有把这些老鼠天敌杀了取血撒在粮仓、米缸附近,老鼠闻着气味也不敢靠近。   如果苏凌这药粉有用的话那可是解决了很大一个问题。   村长着急回去试试,拄着拐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发现没给钱。   转身一看果然苏凌盯着他背影看呢。   从兜里掏出十个铜板,苏凌却不要。   “我听阿父说我当年落户在五溪村,还多亏村长周旋,我现在哪还能收这十文钱。”   这还是苏凌小时候无意间听到阿父和史香莲的争执知道的。   他随娘姓原本是打算落户到不能有后的舅舅名下,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苏家时运不行,舅舅在他出生前一个月死了,他出生时母亲又难产而死。   他阿父本来还是打算把他落户进苏家,结果史香莲跳出来闹,说苏家风水不行,不怕孩子夭折就落在苏家。   最后他还是落在了五溪村,说明他阿父还是有些顾虑。   只是他姓苏这一点,无论史香莲怎么闹,他阿父都没妥协。   一个外姓进史家族谱自然是遭到很多族老质疑,好在当时年轻的村长一排众议,让自己进了族谱。   “在我心里早就把村长当作自家长辈了。”   村长听着舒坦,没好意思面上表露,反倒是憋了一口气没呼出来,老烟枪又咳嗽起来了。   “你就少……”苏凌话没说完,就被咳得上脸的村长出声打断,“你也要劝我少抽点,你倒是和你阿父说的一样,可我就离不开这一口。”抽着烟杆儿去城里开会都挺直直的。   苏凌也没说话了。   村长瞥了他一眼,“接着吧,我还能贪一个小辈的便宜不成。”   苏凌接过,“谢谢村长。”   村长走后,三伯父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村长来找我做什么。”   苏凌道:“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事情。”起码没有回家赶老鼠重要。   三伯父点头,“要不是我旁观者清,我也像村长一样被你绕进去了。”   苏凌无辜眨眼,“有吗,我句句属实。”   只是一开始用毫无成本的栗子秘方打破村长的戒备,再说试试药粉故意没说是免费试试,捏住村长好面子不占小辈便宜推出了一份驱虫粉。   接着用歪理反将了一军要村长宣传,进一步抛出更贵的杀虫药粉,关键最后还勾住了村长的胃口。   在回家的路上都在想苏凌夸下海口的药粉,能不能杀老鼠。   苏凌知道村长这么容易接受,有村长对同族晚辈之情,更多的可能还是看他阿父的面子。   苏凌掂量着铜板,开开心心的,他的目标可不是村长给他在五溪村宣传,鼠患也不只有五溪村有,他要通过村长把药卖给其他村。   苏凌美滋滋地打着算盘,抬眼瞥见了三伯娘家的烟囱飘着青烟,随后听见了洗锅的声音。   “咦,三伯娘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不是在田里割稻谷吗?”   三伯父道,“那是请你二姑来帮忙做饭的,她做饭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吃。”   苏凌咽了下口水,想起以前在村里吃过一次流水席,闻着就是这个味儿。   苏凌溜进了后厨,正见二姑腰间围着一方白布做厨兜,发髻上别着一朵秋日菊,整个人看着干净又精神。   后来苏凌才知道二姑家里男人是做油漆工的,手艺不错还有一个泥瓦工队;   二姑家里的儿子都跟着老子做,二姑平日在家里种种田,村里的红白喜事的宴席都是她当大厨子,生活过的有滋有味。   “原来是二姑啊,我说怎么这么香。”   二姑见苏凌来了,原本专注认真脸顿时绽开笑意,可见真的很喜欢苏凌。   她小时候还动过结娃娃亲的念头,只是孩子岁数相差大,两个儿子在外面东奔西跑也不着家,慢慢就忘记这会儿了。   只是现在一想起来,凌哥儿都已经自己买个男人回来了。   二姑一边调大料,一边和苏凌拉家常。   苏凌就做在灶口看着火,烧的木头也不用紧盯着,他见火旺就站在窗户旁吹吹风,毕竟灶口太热了。   “上次袁晶翠家门口大闹了一通,后面还热闹一番你不知道吧。”   苏凌确实不知道,他窝在山上清心寡欲,一心只有吃的和捣鼓药粉,别人不闹他他也不会闹别人。   “莫非是袁晶翠和我大伯吵架了?还是史香莲在我五姑家里住了两天又被轰出来了?”   二姑听见苏凌一口一个史香莲,这孩子倒是对其几个还叫姑的,看样子最不待见史香莲,倒是也投她脾气。   史香莲的事情,也不好当着小辈说,说来说去还不是那档子事。   年轻颇有姿色把村里男人耍得团团转,都帮着抢着给她干活,但又抓不住一点过错;   每个男人都当自己是史香莲的最后归宿又不想要孩子,结果人家硬是寡居拉扯五个孩子长大。   “当晚你伯娘就哭着打你大伯,骂你大伯没担当不是男人看着自己被骂,一句话都不说,还叫史贤兰今后找男人擦亮点看仔细,话说得可难听了。”   “再说,我平日做厨子接触媒婆多,都背地给我透消息,原本几家相中史贤兰的,但是上次一闹,都怕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怕娶个蛮横母夜叉。   你那个堂哥更不用说了,本就是个无赖混混,之前有意向嫁过来都是看家底还行,有个眼红的青砖瓦房。   现在一闹出来都知道是靠你爹养的,根本没钱。   再加上有个袁晶翠这样的婆婆,之前袁晶翠瞧不上的现在反倒不敢把女儿放她家了。”   苏凌听着乐呵乐呵的,也不追问,就细细听二姑叨叨。   “还有史香莲上你五姑家住了几天,你五姑家里婆婆不同意,最后闹到史香莲轮流在你三个姑姑家里坐。”   “那史香莲才不管在哪个家里坐,她一天到晚没事就坐在河边桥头上,逢人就说袁晶翠一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是白眼儿狼,还要闹到族里。”   “只是最近秋收和天抢粮食,没人管她破事。”   二姑一边说一边切着莴苣丝,丝丝密密的,也不知道是她刀快还是话密。   苏凌点头,闻着锅里蒸的大肉,连心口的戾气都散了不少。   他道:“我估摸着史香连在别大招。”   二姑也点头,“我看她可不是个省油得灯。”   “凌哥儿,偏锅也烧点火,老些油,等会儿备着点油泼辣子,做水煮肉片。”   苏凌应了声好,把主锅里燃得正旺的柴火撤往偏锅,又补了几块木头进主锅。   他扫了一眼案桌上备的菜,不免有些咂舌,这规格和村里人过年吃的差不多吧。   十二碗菜,其中荤菜四种,水煮肉片、干菇炖鸡、还有猪蹄炖海带,还做了个待客必备的五花扣肉,底料铺的是干豆角;还有刚从酸坛子里捞出来的酸洋荷、酸藠头切成丝炒一盘腊肉绝对下饭。   还有一些是家里种的小菜,白菜、毛豆、黄瓜、芋头等。   “你三伯娘每次待客确实大方,村里少有这么大方的。”   二姑准备好菜,看见苏凌往灶里塞玩木头又从灶口逃得飞快,嘴角笑出声,望着那被火熏得红扑扑的脸揶揄道:   “我算是知道了,苏刈平日烧火都不要你碰吧,今儿二姑倒是打起胆子使唤了你一次。”   苏凌觉得脖子筋脉里冒出的热气冲冲直上正脸。   “他平日确实都不让我干活。”   二姑看着苏凌眉眼纯稚,还是不谙人事的哥儿,打笑道,“那你可是捡到宝了。”   苏凌得意,“我可挑了很久。”   “那你当时怎么就挑中他了。”二姑说着,舀了一勺沸腾的油浇在碗里的辣椒粉上,刺啦一声姜蒜花椒都随着辣椒爆出香味,格外勾人食欲。   苏凌被香气吸引,把二姑的问题抛之脑后,挑就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凌哥儿,你和二姑交个底,苏刈到底和你什么关系,有几家都在媒婆问我呢。”   苏凌盯着油泼辣子的视线一顿,还真想了想,“搭伙过日子的朋友?”   二姑嗔了苏凌一眼,“你少在你二姑面前装傻,你二姑吃的盐可比你多。”   “我看苏刈可不是这样想的,人家摆明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处处让你疼着你,虽然暂时没钱没房子,但是人家年轻力壮,想赚钱也容易,你可得想清楚了,现在都有人抢着问呢。”   苏凌视线虚虚垂着看锅里蒸得发白的大肉,“他们想抢,他们有钱吗。”   二姑噗嗤笑出声,“听说正打算集资为苏刈赎身嘞。”   苏凌皱眉不屑道,“苏刈才不会走,劝他们趁早死心。”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苏刈一个名分?这么个大男人跟着你,没名没份也怪可怜的。”   苏凌抿嘴不说话了。   半晌,他舔了舔微干的唇角,说道:“我不能生孩子,不能耽误苏刈。”   他低头看着手心,偏白血色少,他知道苏刈很努力的给他碗里塞饭,他也很努力的吃完,好像也没什么起色。   苏刈只以为吃的少,身体暂时虚弱,不知道这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先天体弱。   从小补药没少吃,但是基本没什么作用。   自小到大没有童趣只能眼巴巴羡慕别人,夏天下河玩水冬天河上滑冰都没玩过。   想到梦里他嫁给袁屠夫,最后因为不能生孩子落得凄惨模样,他有些心慌。   他不能当这只是一个恶梦,毕竟他随着这个梦醒来就可以听人心声了,多么荒谬不可思议但就是事实。   梦里断断续续的画面模糊,他没记忆多少,只记得最后因为不能生孩子下场很可怜。   他前世今生的话本没少看,但不认为这是他的前世。   更觉得这是老天看他可怜给了一点预言片段,还给了识人心声的读心术。   二姑见苏凌神色恍惚,出言宽慰道,“你现在还年轻,现在身体不好慢慢调理就好了,你看苏刈这么照顾你,世上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对你好的男人了。”   苏凌点头,又哼哼道:“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么好的奴隶主了。”   二姑哎呦笑出了声,“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琢磨。”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自信点,这是生子文呐!   因为夹前这两天更新时间有变动,明天早9点更。   Ps:板栗秘方据说是苏澈晚年腰腿痛用这个方子试过确实有用,还做了一首诗:“老去自添腰脚痛,与翁服栗旧传方。” 第30章 割皮   收工吃饭的时候很热闹。   大家原本觉得苏刈人有些冷, 不爱说话,但是干起活来一点都不挑,是个实在人。   一天下来几人都累得弯腰驼背, 他此时坐着腰还挺得笔直。   不免都对苏刈刮目相看, 还约了后面一起上山打野猪。   三伯娘家准备的饭菜十分丰富,一桌子人吃得十分尽兴,汉子喝了点酒后更是谈天说地哪都能扯上一句。   连带着话少的苏刈都时不时嗯声回应。   农家自己酿的高粱米酒有些浑浊, 但是酒烈辣喉, 一顿饭吃到最后都飘飘有些醉意,说起话来也不像开始顾及哥儿妇女在场。   那汉子开始细数自己夫郎抠门, 明明都是他出工出力最后连一个子儿都摸不到。   每天能偷偷存一个铜板, 做梦都能笑醒。   他藏得好, 夫郎还不知道呢。   山里男人嗓子粗, 古铜色皮肤咧嘴笑只看得到一排大白牙, 可见能藏几个铜板多高兴。   还拉着苏刈的胳膊传授藏私房钱的方法。   “兄弟,我看你也是个怕夫郎的。”   他嗓门大又打舌头,醉得根本忘记了苏凌还在场。   “你家凌哥儿看着就不好惹,那眉头一皱, 啧啧, 我看得都心惊肉跳的,只怕你日子比我还不好过喔。”   苏刈收回胳膊,给苏凌夹了一筷子蹄筋儿, 蹄筋软糯劲道, 苏凌低头好好啃了一番。   “兄弟,你居然这么怕凌哥儿,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 你就拿蹄筋儿堵凌哥儿的嘴。”   这话一说, 苏凌苏刈两人都看向他,驼红上脸下意识嘿嘿笑道,“不过没事,怕夫郎不丢脸,越稀罕越怕。”   两人都没做声。   没人回应也不妨碍那汉子一个人叨叨出声,说自己夫郎怀了,他天天都紧张得不得了。   苏刈想了下,估计就是上次去村长家路上遇见那个有孕的男人。   他原本没听那汉子酒话碎语,但是对方说到怀孕注意事项后,不知不觉认真听了一番。   那人得了听众讲得更加起劲儿,又拉着苏刈的手说今后凌哥儿有了,你就知道多紧张了。   哐当一声,猪蹄骨头丢在地上。   苏刈眼皮一抖,也不敢偏头看苏凌脸色。   男人醉眼迷离说个不停,完全没察觉到一旁两人怪异的气氛。   倒是一旁的二姑瞧出来了出声打断,“这大黑,喝了酒后抱着树都能说一夜,别理他。”   “大黑?我家狗叫小黑。”苏凌道。   要是旁人被这般说定要生气,但是大黑嘿嘿一笑,端着酒碗就要和桌下啃骨头的小黑称兄道弟。   屋里一番腾嬉闹,只有小黑龇牙咧嘴护着骨头,凶狠地盯着突然出现的脑袋。   苏凌喊了声小黑,三伯父拉了起了大黑,这才没闹出更大的笑话。   苏凌看着一旁一直懂事的狗剩,对三伯娘道,“狗剩是小名吧,大名叫什么?”   三伯娘眼角的笑意皱褶还没收住,但提到儿子认真了不少。   “贱名好养,大名等入了村学后,叫袁秀才起。”   村里孩子一出生都只有小名,取大名也就是学名是有讲究的,要么请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取名,要么请村里有出息有学识的私塾先生取名。   五溪村的私塾先生只是个老童生,目前村里最有学识的还属袁秀才。   “袁秀才那人一板一眼的,天天抱着书啃,肯定能取个寓意好的名字。”苏凌道。   三伯娘笑着点头,还没开口呢,倒是一旁的大黑口无遮拦出声快:   “我还以为袁秀才和凌哥儿一对哩,没想到最后杀出个刈兄弟。”说着还朝苏刈笔了个大拇指。   苏凌一连忍了几番,现在没好气道,“闭嘴,小心我把你存私房钱的事情告诉你媳妇儿。”   大黑一听这话,浑身一哆嗦,酒意都醒了不少。   “犯错犯错,别告诉我媳妇儿。”   一旁其他汉子见他这样也打笑,但碍于自己婆娘在场,也不敢多笑,藏个私房钱不容易啊。   饭吃饱了,但喝酒的汉子还在聊天兴头。   苏刈见苏凌一副懒得听的样子,便和三伯娘说先走了。   倒是一旁大黑又怎么说些什么,被二姑手拐子怼了下,哎呦吃痛。   三伯娘把两人送出院子外,又把提前摘的些小菜给两人塞去,直说自家种的不值钱,再推迟就客气了。   苏凌也没多推迟,后面赚钱了再买些东西送过来就是。   三伯娘还提醒苏凌他家的药田里知了多,平日里孩子没事都去捉知了卖。   活儿又不累人,叫苏凌也可以去试试。   苏凌点头说好。   知了壳学名叫蝉蜕,对风热感冒,咽痛音哑,麻疹不透,风疹瘙痒等病症有奇效。   药铺收知了壳的价格高,一斤知了壳两百文,有多少药铺收多少。   只是在山上找知了壳也麻烦,一拇指大小的东西一般藏在树枝树叶上,费时找肯定能找到,但也真费时。   知了壳像是纸糊的一层,轻飘飘不压称,一千五百五十个左右的干壳才有一斤重,这得费好几天时间漫山遍野去找。   不过苏凌现在多的就是时间,倒也想试试。   两人从三伯娘家出来后,一路上都没说话。   沉默只属于两人,小黑嘴里叼着没啃完的骨头,走在前头尾巴摇得欢快。   橘红的太阳随着蝉鸣逐渐落山,到家后天还没黑,苏刈打算把两人白天的脏衣服洗洗。   两人衣服都沾了泥水,苏刈的衣服更是裹着泥巴,去河边洗更加方便。   苏刈给苏凌打了声招呼说去洗衣服。   苏凌点头没说什么。   但他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井边没有人,一路上的烦闷此时爆发,却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等苏刈回来的时候就见苏凌头埋在膝盖里,坐在石阶上,一副被抛弃在黄昏里的模样。   两颗桂花树之间拴着麻绳,衣服就晾在上面,一晚上就干了。   苏刈晾完衣服后,提着盆子坐在了苏凌旁边。   “怎么了?”   苏凌抬头凶他,“你去河边洗衣服怎么没给我说。”   苏刈怀疑苏凌没听见,好声补了一句,“我说了,你还点头了。”   “你只说你洗衣服,没说去河边!”苏凌不依不饶道。   “这有什么区别?”在哪洗不是洗,河边洗得更快更干净。   “你说没区别就没区别!”苏凌声音还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   苏刈听出来了,但是始终朦朦胧胧的抓不住苏凌生气的点。   一时间院子陷入沉默。   苏凌扭头朝苏刈斜了眼,气得抱着小黑揉搓,而后见苏刈还皱眉思索,又烦又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起身回房了。   刚起身就被苏刈拉住了,他低头看了下被握着的手腕,“拉我干什么?放手!”   苏刈松开,“怎么了,别生气了。”他还记得苏凌说他气起来会肝疼。   苏凌眼睛莫名奇妙就红了,“你凭什么要求我,你不过是我买回来的奴隶。”   苏刈看着那双委屈水光的桃花眼,安静看了片刻后道:“那你给我机会吗?”   苏凌顿了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乌黑的睫毛颤了颤,眼底雾气弥漫显得有些迷茫。   苏刈见他愣神之际,握住手腕,柔声哄道,“别哭,哭得我心疼。”   心跳仿佛顿了以下,意识到什么后猛然跳得剧烈,苏凌眼神闪躲,飞快抽回手腕还后退半步。   语气娇纵讨伐道:“你刚刚洗衣服回来,明明看到我闷头坐着不开心,但你没有第一时间来问我怎么了,而是先晾衣服!”   “我是你主子,你就应该第一时间看我!”   苏刈点头,“知道了。”   “那,主人,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开始不开心,好吗?”   苏凌差点没忍住咧嘴笑了,又掩饰般的冷哼了下,“自己猜吧,笨得死。”   一句叫苏刈自己猜,苏凌一连两天都吃得不合胃口。   饭菜虽然清淡爽口,但是没有辣椒没有胃口。   苏凌都要怀疑苏刈是不是故意的,但是苏刈说天气热,辣椒吃多了上火。   外加在三伯娘家吃的太重辣重油,这两天需要养养肠胃。   苏凌也不纠结了,只强硬命令苏刈晚饭必须给他放辣椒。   苏刈无奈地说好。   两人吃完,盘算着捉知了。   *   知了虽然价格贵,但没有几个大人去专门找,属实是个耗时间的活。   一斤知了壳两百文,一个汉子五天不一定能找到一斤,但是出去做工可以赚到每天七十文上下。   所以一般知了壳都是小孩子没事找找,赚几个零花钱。   苏凌问了下村长,大概知道知了习性。   又去自家厚朴树林转了一圈,知了声声吵得额头疼,但落入耳里都是清脆铜板声。   知了吸取树根汁液,影响厚朴树长势,他决定下一剂猛药一箭双雕。   知了的幼虫生活在地下土里,可以在土里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一般在夏季雷雨前后出土蜕壳,尤其是喜欢在黄昏及夜间钻出土面,爬到树上蜕皮羽化。   收集知了壳的困难在于它们喜欢爬上树上蜕壳,又小小一只隐藏在树枝或树叶后,很难找;但不让它们上树,仅仅在树下野草上或者树干底部羽化蜕壳,那就很好找了。   看似很难做到,但是对于苏凌来说却是简单又双倍收获的事情。   ——把厚朴树割皮,裸出光滑带粘稠汁液的树干,蝉就爬不上去,就只能停在底部树干上。   山边种的那片厚朴树大约有一百来颗,厚朴属于大型乔木是珍贵药材,前五年生长缓慢,十五年至二十年后才是剥皮采果的收获期。   这片厚朴林是苏凌出生时他爹种的,等孩子长大后这片树也差不多可以剥皮卖钱了,也相当于一笔嫁妆。   村里人一般也会在门前屋后给孩子选一两颗值钱的树种下,等孩子成亲时换钱,比如袁晶翠选的楠木。   但是像苏爹这般大面积种的还真没有,一是树生长周期长换钱慢,基本上是前人种树后人赚钱。   当人还处于温饱问题的时候,哪还有多余心思考虑后代,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当前的梯田黄土里。   二是村里人靠土地粮食,种树直接影响一年收成,基本口粮赋税没有保证,种树也成不了规模。   当时苏爹决定种这一片厚朴树时花了不少苗钱,不仅遭到了史香莲反对,就连村里人也说太冒风险没,万一药材生意做不下去,没地没退路。   现在看来苏爹不仅有魄力还很有眼光,没有选择那种一次性砍伐卖钱的楠木,而是挑了可以反复周期剥皮的厚朴树。   现在村里人路过这片厚朴林,眼里都是羡慕,心想有的人死了都还能为子女赚钱。   厚朴树的根、花、果、芽都能入药,但是一般入药最多的还是它的皮。   加上生长周期缓慢,厚朴皮也珍贵,根本不愁卖不出去,只要刮下来就是银子。   剥皮也很有讲究,还得挑一个适合的天气。   今天是暴雨变天前来的阴天,厚朴树干剥皮后还可以吸收水份再生,如果是晴天烈日就不适合剥皮会晒伤裸出来的树干。   厚朴高大遮光,树林里杂草倒不多,只是其他耐活的小树杂藤倒是不少,苏凌身上带着驱虫粉倒也不怕。   剥皮的重任直接落在了苏刈身上,苏凌就在一旁树下搬个木凳口头指点怎么剥皮。   厚朴剥皮也不是整颗树干全部剥掉,只是选取齐腰一段,大约剥皮半尺的长度。   先用弯角的柴刀在树皮划个浅口,再由这个口子绕树干划圆,再竖着切开面慢慢推开树皮。   剥皮手法和刀工很有讲究,手指和刀不能碰到切割裸出来的树干,否则会伤到树的韧皮影响后面再生树皮。   剥掉的树皮会再一个月左右后长出来,大概三到四年后可再次剥皮。   一刀剥下的生皮有三斤多重,晒干后差不多也在三斤边缘,药材铺子收干货二十文一斤。   苏凌虽然是纸上谈兵技术指导,但苏刈却上手很快。   一个上午过去,已经割了小半树林的树皮。   苏凌便跟在后面,把厚朴皮捡着整齐堆放,方便到时候往家里背。   这一片片的都是六十文啊,跟捡钱似的。   苏凌即使从小摸钱长大,此时嘴角也翘着满脸欣喜。   临近傍晚的时候,整片厚朴树林都被剥光了。   苏刈一脸汗水脸颊微红,胳膊上鼓起的肌肉像小山浸着汗渍,虽然手臂有些疲软,但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累吧。来喝口水。”   苏刈准备抬手接过水葫芦,却听苏凌道,“割一天手肯定酸得抬不起来,我就勉为其难喂你喝水吧。”   苏刈试着甩了下手臂,好像突然就酸得下垂真抬不起来了。   苏凌见苏刈挣扎甩手,不承认要面子。   直接将水葫芦送到他嘴里,嘀咕着还想逞能。   苏凌来回在林子里抱了一天树皮,此时手麻脚软,额头眼角都是晶莹的汗渍,但小脸红红的,整个人眼角眉梢都是兴奋。   苏刈勾了勾唇角,将那亮晶晶的喜色收在眼底。   “这大概有三四百斤树皮,一斤六两的生皮可得一斤干皮,一斤干皮药铺收二十文,这些起码可以卖六千文,呀呀呀,发财啦。”   “我刚才仔细看了下,这树林地里有好多知了洞,我还用树枝掏出来了一只。”   “晚上我叫着三伯娘、二姑一家来捡知了壳,他们应该喜欢吃蝉蛹,应该会喜欢的。”   苏刈点头,看着逐渐话痨的苏凌道,“腿还走得动吗?”   苏凌哼哼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他就站着捡了。   三百多斤的树皮,苏刈分了两次搬回家。   回到家里后,苏凌直接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的草垫上,浑身软绵绵的靠在柱子上,嘴里直喊累死人了。   苏刈倒向个没事人一般,进屋先去灶里烧了一锅洗澡水,然后偏锅开始煮饭。   等水好了之后,苏刈来到堂前,发现苏凌已经抱着柱子睡着了。   小脸印着柱子,也不嫌咯人,睡着后倒是一脸乖巧温软的样子。   苏刈轻轻拍了下苏凌肩膀,“洗个澡再睡,热汗变冷容易着凉。”   苏凌轻哼了一声,累到失语,像滩软泥靠在柱子上一心只想睡觉,一副捡钱都不能让他醒来样子。   “着凉后,只能吃清淡的,饭菜不能放辣椒,失去味觉如同嚼蜡。”   苏凌侧个头躲避烦人的声源,咂巴了下嘴,继续抱着柱子睡。   苏刈叹气,凑近轻声道,“那我给你洗?”   如耳边惊雷,苏凌瞬间睁眼,头还撞到了木头上,饶是苏刈抬手动作也慢了半拍。   昏睡的五官顿时拧巴嫌弃,眼底有一丝别扭,他摸着脑袋,“滚滚滚,你是蚊子嘛,一直嗡嗡的。”   苏刈笑了笑,将苏凌的反应看在眼底,或许他是有机会的。   “水都放好了,快去洗。”   “知道了,烦死人了。”   苏凌说得不情不愿,脚底却像抹了油走的飞快,只是跨门槛的时候又哎呦一声,腿酸的厉害。   他还是第一次白天洗澡,尤其是一墙之隔就是后厨,苏刈在那里做饭。   今天木桶的水好像比平日晚上多了一半,苏凌也没多想。   犹犹豫豫半晌,反复确认后面窗户用麻纸封好后,才松了口气。   他飞快地脱了衣服,轻手轻脚进了浴桶里,仿佛搅动一片水花都能让他心颤了颤。   想到木板墙背后有一个大男人在,整个人埋在水里,拘束得不行。   直到水快冷了,他才蹑手蹑脚跨出桶,擦干水准备穿衣服。   衣服呢?   木衣架上空荡荡,他衣服呢。   之前的衣服一股汗臭味儿,他是绝对不会再穿的。   苏凌咬牙,而后大声喊道:“苏刈,帮我去房间拿套衣服来。”   他喊完迅速扑通一声跨进了浴桶,水花夸张地洒了一地,他赶紧蹲下屏气凝神,希望这片安静可以吞没刚才突兀的水声。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传来苏刈的声音,“怎么给你。”   苏凌望着木门后的门栓,内心有些绝望,脸色被温水熏得通红,张嘴片刻没说出话。   他裹着巾帕出了浴桶,站在门后开了个小缝,“递进来吧。”   一小截门缝打开,门后衣服递来一角,苏凌就着急扯了过来。   门后苏刈道:“慢一点,小心摔地上。”   苏凌一想到那场景,顿时又气又羞,狠狠将门啪上,“闭嘴!”   门后苏刈无声扬着嘴角,锅里饭小火闷着等煎出锅巴,这个缝隙时间他也能洗个澡。   不一会儿,苏凌带着一身水气出来了。   像是有些慌忙,领口衣领没整齐,水气浸过的白皙锁骨还有些微红,唇瓣也是红润令人移不开眼。   苏刈只是扫一眼便低头,苏凌见状看了下自己脖子下方,不慌不忙地整理着领口,只是脸上又多了些热气。   “洗澡水我没倒,你等会儿帮我倒下。”苏凌道。   “嗯。”   “我先洗个澡,你先睡会儿,一会儿叫你吃饭。”   “好。”   等苏凌躺在床上的时候,脑袋乱哄哄的,尤其听到隔壁噼里啪啦的洗澡声。   他是在用自己的洗澡水洗澡!   没有把他的洗澡水倒掉,也没有在井水打水,而是直接就这他洗过的洗澡水洗。   听说村里都是两夫妻洗一桶水,好节约柴火。   平日洗澡他都自己倒了洗澡水,但是今天洗澡水太满,他倒不动就没倒,他怀疑苏刈是故意的!   听着哗啦啦浇背的洗澡水,苏凌红着脸把头闷在被子里,整个人裹成了蚕蛹。   苏刈怎么能这样。   昏昏沉沉羞怒交加,疲惫重新上头,苏凌蒙在被子里渐渐听着水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凌隐隐约约听见敲门声。   没等苏凌探出脑袋,门就被暴力推开了。   苏刈在门口敲了几次没听见动静,以为苏凌着凉生病了,破门而入见一张脸红通通的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待看清苏凌额头的汗珠,他心里一紧。   长腿跨进屋里,嗓音低沉道:“着凉发烧了?”   苏凌茫然探头,见苏刈神色着急先是一懵,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裹被子闷头睡得通红。   大热天没把他自己闷死也奇迹,还睡得像死猪一样沉。   抬手拍开放在额头上的手掌,他恼羞成怒道:“滚,谁让你进来的!”   但这次苏刈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手又放在他额头,“乖,一会儿就好。”   片刻后,苏刈撤回手,盯着苏凌通红的脸颊疑惑道,“没发烧,怎么闷头睡。”   苏凌脸更红了,“叫你滚啊。”   苏刈一手捉住苏凌想踢过来的脚踝,认真道,“脾气等会儿在发,你脸这么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一进门见苏凌裹着被子睡,以为下午出汗着凉觉得冷才裹着被子。   苏凌气得想哭,明明是这个人占他便宜,现在还这么欺负他。   开口质问苏刈为什么用他的洗澡水洗澡,他又开不了口。   在苏刈紧盯的视线下,他眼神飘忽下意识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最后只闷闷道,“饿了,饭好了?”   “嗯,做了一个保证你喜欢的菜。”   “什么啊。”   “擂蒜泥火辣子。”   “你又问二姑的?”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开始动心,会对对方越来越好,希望正向加分。   而苏凌属于有点作一步步试探对方的底线,试探对方有多喜欢他,对方值不值的他迈出下一步。   不说两种好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明天23点更新,之后照常晚6点更新~   (啊 不要烦我话多,卑微·jpg)   厚朴现在是我国二级保护植物,严禁剥皮采伐。   厚朴剥皮后是需要用新塑膜包扎的,不过没查到古代怎么“术后处理”,就当意念处理过了。 第31章 林子   黄昏悠悠, 蝉鸣叫的格外放肆。   “你要不在家休息?”苏刈问道。   苏凌吃完饭后,像一个摊着肚皮的猫靠在椅子上,四肢软绵绵的自然垂下, 眼神放空一脸游离天外。   此时那些幼虫应该窸窸窣窣从地里出洞, 爬到树上正蜕壳羽化吧。   “不要,我还没捉过知了呢。”   苏刈也没强留下他在家。   慢慢摸出了一套规律,只要他在苏凌眼前, 苏凌耍脾气的次数就会减少。   好粘人。   苏刈压下嘴角笑意, “那我们现在出发,等会儿天黑就看不见。”   苏凌道:“好, 先去问问三伯娘家和二姑有没有兴趣捉知了。”   两人先去三伯娘家说去厚朴树捉知了, 三伯娘说自己忙就不去, 家里还有鸡鸭猪等着喂。   一旁狗剩眼巴巴望着三伯娘说他想去, 他可以先把家禽喂了再去。   三伯娘斜瞅了下狗剩, 那是苏凌专门割树皮来捉知了,辛苦一通卖钱的,她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孩子瞎凑热闹。   狗剩不懂三伯娘的眼神,还一脸意动渴望地望着自己娘, 又兴奋地望着苏凌。   三伯娘为难时, 苏凌开口道:“狗剩,你快把鸡鸭猪喂了。”   狗剩偷瞥了下自家娘的脸色,然后大着胆子嚎了声好。   一溜烟儿跑到地里, 将几只鸡呼呀呀地赶回鸡圈, 卷起一地鸡毛乱飞。   苏凌看笑了,对狗剩喊道, “狗剩你动作快点, 不然我等会把知了壳捡完了, 你就没得捡了。”   三伯娘心里疙瘩也散了,转身大喊狗剩别踩着地里的茄子。   在三伯娘开口说要摘些茄子回去的时候,苏凌早就拉着苏刈溜出去了。   “凌哥儿,咋就走了啊。”三伯娘张望着路上的身影。   “我去二姑家问问,他们去不去。”   “去吧去吧,路上看着点。”   两人走到河边,经过袁晶翠家时,听到里面传来吵架声。   好像是因为史贤柱说炒菜油放少了,他一天在外做体力活不耐饿,回到家里还没热饭吃。   袁晶翠就说赚那么点钱还嫌弃油放少了,还说要不是儿子最近去城里做工赚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苏凌想了下他那无赖没个正形的堂哥,果然人都是要逼一逼的,现在知道家里没钱也开始做工赚钱了。   苏凌一路走过想归想,脚步顿都没顿下,得抓紧过河去找二姑。   二姑听见要捉知了,当即表态自己要去,不过要等自家男人收工吃饭后再去。   通知完二姑后,两人又朝上山返回。   路上遇见的都是下山回家的村民,倒是一条小路上有一个矮瘦的人影扛着锄头朝山上走去。   两条小路交接,待那人走近苏凌才看清来人是谁。   “秀婶儿,太阳都快落土了,还上山去?”苏凌打招呼道。   这还是苏凌第一次主动喊出一个村里人的称呼,苏刈不免对那女人扫了一眼。   瓜子脸很小,晒得黄黑还有些斑点,身材瘦弱却像是地里野草充满韧劲儿,一双眼睛充满了希望和愁绪。   那女人见苏刈看着她,也看了过去,好大高俊气的小伙子。   她重新看向苏凌,“是凌哥儿啊,我去给地里给姜翻土起垄,到了长个头的时候了。”   苏凌听不懂,但知道秀婶儿应该是忙的。   他知道袁秀才家里情况不好,爹早年打猎死在山里,秀婶儿也没改嫁,一个女人没日没夜干活赚钱供秀才读书。   好像是少有的外地人嫁进来的,有一手巧手能刺绣,农闲的时候也接做成衣鞋袜的活计。   苏凌打完招呼不知道说些什么,顺口问了下袁秀才什么时候回来。   说者无意,听者却听出了别有深意。   李秀娘态度有些微妙,说道:“私塾应该就在这两天放假,”然后看向苏刈,眼神探究,“这位是?”   李秀娘说完,苏刈也看向了苏凌。   “朋友。”   一个不信,一个不动神色猜不出想法。   “哦,朋友啊。”李秀娘拖长着语调道。   她又道:“高林在忙着准备秋闱分不出心神,你现在多了个朋友也挺好的,可以照顾你。”   苏凌听出了些味道,李秀娘从前对他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但是今天这话听着格外怪异。   他懒得琢磨,顺口说了句好听的话,“袁秀才定会一举夺得解元。”   李秀娘脸上有了些笑意,连那粘着沉默愁丝的眼睛都有了些亮意,整个人容光焕发。   “借你吉言。”   两人没继续说下去,各自沿着要去的小路走了。   苏凌走在前面,一心想赶时间捉知了,没察觉到背后苏刈的异常。   苏刈五感敏锐,察觉到远处李秀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充满了探究,显然是听过他这个突然来村里的陌生人。   他回头,冷眸看去,吓得那矮瘦妇人低头匆匆走远。   苏刈收回视线,回头冷不丁地发现苏凌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难道自己刚才眼神被苏凌看到了?   “对吧,你也觉得刚才秀婶儿说话有些奇怪吧。”   苏凌倒是没发现苏刈的心思,走着走着脑海自动冒出刚才的对话,下意识觉得不对。   “怎么奇怪?”苏刈道。   苏凌想了下,“就好像我粘着他儿子一样,说什么备考没时间陪我……”   说到这里,苏凌噫了下,说得他儿子是能生金子的宝贝疙瘩似的。   “我也只是和他儿子走得近一点啊,这还没中举人,就开始嫌弃我这个朋友了?”   “难怪以前她对我就不热络,估计是看我不学无术,怕我带坏她儿子?”   苏凌说着,突然想起上次在三伯娘家吃饭,大黑酒后胡话说以为他和袁秀才是一对。   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大黑这么想,那袁秀才娘说也不定也这么想,才这样对他态度怪异。   苏凌顿时胸口蹿气,他其实和袁秀才没那么熟啊。   让他更气的是,苏刈上次肯定也听见大黑的酒话了,竟然什么都没问。   “你听没听我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   “在听。”   “那你不问我和袁秀才的事情?”   苏刈看着苏凌拧着的眉毛,纯净的眼里写满了快问我快问我,十分好懂也十分容易炸毛。   他顿了片刻,平静道,“我可以问吗?”   苏凌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蜷缩着,却一脸凶巴巴道:“说嘴长在你嘴巴上,谁管得着。”   苏刈认真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凌气得瞪了苏刈一眼,他都这么说了还不懂。   “呆子,你这嘴巴还不如不长!”甩下一句就转身走了。   又生气了啊。   苏刈压下眼底笑意,一扫刚才的郁闷追了上去。   “别生气了,看着路。”   “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苏凌头也不回道。   苏刈无声叹了口气,拿苏凌的话回了过去,“你说我们是朋友。”   苏凌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能利爽出口也不咽回肚子,无端委屈起来。   这回是生自己闷气了。   苏刈瞧着那眼底的雾气,心里软了一片;   但是这种事情只能苏凌挑破,他只能做好准备随时等着那天,期待那天。   见苏凌站在一旁揪着野草叶子,他上前揉了下苏凌脑袋,“别生气了,嗯?”   “拿开了你的爪子!你又摸我脑袋!”   苏凌凶是凶,但却没拍开也没避开他的手心,手心随着柔顺的发丝下滑至肩膀处,没等苏凌僵硬避开,他先撤回了手。   “你干嘛!”苏凌别扭道,还退开了一步。   苏刈笑笑不语。   “你说不说?”   苏刈道:“说了就没用了。”   苏凌穷追不舍,“你怎么就知道没用。”   苏刈道,“顺毛。”   顺一头随时随地爱炸毛的娇气猫。   果不然苏凌刮了他一眼,“你才是小黑同类!”   “嗯,我们走快点吧,我刚刚看见狗剩已经快到厚朴林了。”苏刈道。   苏凌瞥了他一眼,“都是你,不然我们早就到了。”   “嗯嗯,都是我的错。”   苏凌出了气,见苏刈态度良好,又雄赳赳地朝前走。   等两人到厚朴树林时,狗剩果然已经到了。   狗剩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带了三个捕蜻蜓用的自制小工具——细长带着韧性的树枝顶端环成一个圈,然后将这个圈缠满蜘蛛网,就可以用来捕蜻蜓或者捕蝉了。   还带了三个没点的火把。   火把是用干的杉树皮捆扎成圆棒,圆棒里塞些碎木和松脂助燃,这种火把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常备。   看狗剩准备的分量,一看就是有苏凌两人的份儿。   今天没有晚霞,阴天昏暗,一入树林里顿时两眼擦黑。   “狗剩,你真是个小聪明。”苏凌接过狗剩点燃的火把,夸奖道。   狗剩嘿嘿一笑,完全没有在家里的拘束。   此时兴奋地举着火把,腰间跨着竹篓,大声道:“要抓紧了,这火把顶多烧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抓不了多少知了壳,还是别浪费火把了,明天再来捡知了壳也是一样的。”苏凌道。   “现在正是幼蝉出土的时候,捉蝉蛹吃还是等幼蝉蜕壳,都可以。”狗剩一副经验十足的口气道。   说完还叮嘱苏凌和苏刈两人注意火把油渍,天干物燥别不小心烧着了。   林子都是高大的厚朴树,地上只有些如飞蓬草的大根野草,还有些爬地藤蔓,倒是也不那么容易着火。   即使如此,狗剩还砍了三根扇棕叶子,分给苏凌两人,“这个插在腰间,如果不小心点火了,扑得也快。”   完全是小大人带新手进山的口气,苏凌看得莫名好笑,“这么怕你娘啊。”   出了门后,整个人都变了,像是逃出五指山的猴子,此时正大展神通。   狗剩嘟嘴,“我娘规矩多,这不行那不行,简直把我当闺女养,一心希望我像袁秀才那样。”   “好了,不说了,快捡吧。”   狗剩胖手一挥,扫光面上短暂的郁闷,盯着地面开始找蝉蛹。   蝉鸣闷声,偌大的林子,四周一片昏暗就三个火把跳动着,看着着实有些诡异。   狗剩一往无前,颇有男子气概埋头忙着捡蝉蛹,一声不吭。   苏凌就不同了,总觉得火把没照亮的地方黑黢黢的,总有什么东西在蛰伏着或者盯着他。   “苏刈……”苏凌抬手抓住苏刈衣角,胆战心惊的,眼睛不敢四处扫。   苏刈道:“回去?”   苏凌摇头,“捡铜板哪能回去。”   脚下小黑正跑着蝉蛹洞,窸窸窣窣的,偶尔还对着爬出地面的幼虫吼叫几声,空荡荡的林子总算有些生气了。   苏凌渐渐适应后,大起胆子检验自己白天的计划是否可行。   他找到一颗树,只见幼虫出土后往树干上爬,爬到割皮光滑处就掉了下来;   掉在地上后又往上爬,但这回幼虫学聪明了,在割皮边缘就停下,开始一动不动。   苏凌知道这是要脱壳了,但这个过程一般要等半个时辰左右,于是他换了另外目标观察。   幼虫外壳沾了细泥土灰扑扑的,定在树干纹丝不动,没一会儿尾部开始蠕动收缩。   又一会儿背部涌动破开出脑袋,而后蝉脑袋后仰慢慢从老壳里挣而脱出;   刚开始脱壳出来的蝉脑袋像是花蕊一般嫩黄,未展开的羽翼有点像绿萼花瓣,片刻后蜷缩的羽翼逐渐展开,变成透明可以看清翅膀上的筋络。   苏凌第一次见识什么叫薄如蝉翼。   苏凌看得正仔细,突然伸来一只手,将那刚脱壳的蝉捉了丢在竹篓里,还吱得一响。   狗剩道:“刚出壳,用油炸一下很香的。”   刚才感叹生命美感的苏凌一脸破碎。   他回归现实,四处都是黝黑的,不抓几只放进竹篓对不起他来这一趟了。   地面越来越多幼虫出洞,也越来越多的幼虫完壳,夜也彻底暗下来了。   苏凌此时完全沉浸在捡知了壳的喜悦中。   不仅树干底部上好多知了壳,还有飞蓬草叶子上也有很多。   真像是满地捡铜钱一般,不一会儿苏凌竹篓已经铺满了底部。   小黑对着林外一阵汪汪声,片刻就听见二姑的声音近了。   “凌哥儿,捡的咋样。”二姑猛地拍了下正弯腰捡壳的苏凌,苏凌吓得像个弓背虾弹开了。   “哈哈哈哈,瞧这胆子小的。”   “正捡得入迷呢,很多快来捡。”   “苏刈怎么没跟在你后面?”二姑凑近看了下苏凌腰间的竹篓,小百来只了。   她扫来眼林子,苏刈正在另一边弯腰捡,拍拍苏凌肩膀:“怕怎么不和苏刈一起。”   “我哪怕了,捡钱还怕?”苏凌嘴巴硬道。   二姑点头,一副认同的神情。   【苏刈这个傻憨个儿,这个时候就应该跟在苏凌身边捡,趁个黑拉个小手,真是不开窍。】   【苏刈这不行啊,抓紧时间说说贴心话啊,平时问我怎么做菜,说话有条有理的,怎么到凌哥儿这就嘴巴钝口子了。】   【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小树林小河边那都是好去处。苏刈还真是老实本分。】   苏凌听得面红耳赤,趁着夜色赶紧走到另一边捡知了壳。   二姑不知道自己心里话被苏凌全听去,还把人吓一边去了。   她扫了眼树干,看见好多正蜕壳的幼虫,“蝉蛹真香,今儿托凌哥儿福可以吃上一顿咯。”   二姑走进举着火把往树干一照,果然树干底部爬了好多。   刚出壳的幼虫得爬在老壳上待一个时辰左右翅膀才蜕化完成可以飞走。   此时这些不能飞的知了,一抓一个准。   等火把快燃尽的时候,二姑腰间左右别地两个竹篓,都装得挺多了。一边是刚蜕壳的知了满了一半,一边是知了壳看着少了些。   几人中,苏刈和狗剩抓的最多,苏凌最少,不过最后两人都要给他。   苏凌见狗剩一直埋头认真抓知了壳,他还打趣谁抓得最多,结果人家抓完都给他。   “这是你自己抓的自己卖,或者我进城卖的时候可以代你卖,再把钱给你。”   狗剩坚决摇头,胖脸上眼睛黝黑憨笑,“我娘说这是你们赚钱来的。”   “知了是你自己捡的那就是你的。”   “要不这样,明天你还来捡,我给你算工钱,不过只能算大人工钱的一半。”   狗剩一听,脸绽放成一朵花来,只不过是黑喇叭花。   “成!”   狗剩开心的不仅是工钱,而是苏凌把他当作大人来对待,开工钱。   还开大人工钱的一半,那他就是小大人,他也可以赚钱了!   等二姑把她捡的知了壳给苏凌的时候,苏凌没推辞,把自己捡的幼蝉给了二姑。   二姑就好这一口蝉蛹,笑得合不拢嘴。   几人回去的时候,水田边也有人举着火把,二姑说这是村里年轻人钓黄鳝。   苏凌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还生怕钓了根水蛇,那可真是好不吓人。   二姑说第二天去她家吃蝉蛹,苏凌自己不吃,问苏刈后,苏刈也不吃就说不去了。   狗剩说自己也有,也不去,再加上第二天他还要来做工捡知了壳!   第二天仍然是闷热的阴天,等苏凌两人来到林子的时候,狗剩早就到了。   他竹篓里都装半篓知了壳了。   苏凌问他怎么来这么早,狗剩说他昨天回去差点被家法伺候,他娘说他又不懂事把知了拿回来了。   今天天刚亮,就把他从床上掀下来,叫他吃两口稀饭来捉知了壳。   不过狗剩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他很兴奋,一溜烟就跑来上工了。   苏凌不懂狗剩渴望成为大人的心思,给狗剩开了一天四十文的工钱。   村里人去外地做工也就七十文,起早贪黑还累,他就在家门口捡知了就有四十文!   狗剩捡得更加卖力了,最后连对外人没什么表情的苏刈,都夸了一句他手脚灵活。   狗剩哪能受到这两种刺激,更加像个胖猴子抓知了壳抓得飞快。   工钱高还有人夸,而且还是那个看起来冷冷的大哥夸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的容易满足,只是大人简单的夸赞就充满动力一脸开心。   捡知了一连捡了两天,最后苏凌把一大堆知了过了下称,一共三斤三两,可以卖六百六十文。   狗剩第一天晚上捡的算他自己的,有二两可以卖四十文,外加两天工钱八十文,一共一百二十文,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笔大钱。   他平时也会捡知了壳卖,但是没有在厚朴树林遍地好捡。   以前那些知了都爬的老高,低矮的树林叶子上也有,只是杂草刺藤多,也不好捡。   他第一晚捡了二两真是不敢相信。   苏凌身上只有碎银子,没有那么多铜板,给狗剩说进城卖了再给他钱。   狗剩嘴巴也乖,临走给苏凌说进城发财,药材和知了壳都好卖。 第32章 进城   天公作美, 阴了一两天后,又连续晴了几天。   村民基本上赶在暴雨来临前,把地里粮食都收回家里, 借着烈日晒干入仓了。   苏凌剥的厚朴树皮也晒干, 准备卖赚钱。   在进城前,找三伯娘家的大称过了下重,刚刚好三百五十斤。   按照市价二十文一斤干皮, 一共可以卖得七千文。   钱还没到口袋呢, 苏凌就豪爽地包了一辆牛车,潇潇洒洒的和苏刈进城。   不包车也没办法, 牛车原本可以拉六七个人, 装苏凌的树皮后, 没办法再坐人。   三百五十斤的厚朴树堆满了整个牛车, 苏凌和苏刈两人只得挤在一个角落, 还需要手搭在树皮上,防止路上颠簸散开掉落。   苏凌靠着板车里面,屁股下垫着草垫,颠簸起来屁股倒是不怎么疼。   只是苏凌重心不稳, 控制不住往板车横架上撞, 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快要撞散架。   正当他又要往板车横架上撞去时,苏刈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还将他拉进了肩膀上靠着。   鼻尖贴了下男人下颚, 刷地一下,苏凌感觉自己脸红了。   他下意识看向前面赶车的师傅, 身体无意识地挣扎却被揽得更紧。   “没事, 山路上没人。师傅也不会回头。”苏刈低声在他耳边说。   热气强势撩动耳膜, 苏凌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苏刈对自己说的,还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心防一步步崩溃,苏凌抬头睨了眼一脸平静的始作俑者。   不过,耳边传来的砰砰心跳声,泄漏了苏刈此时并不如面色那般淡然。   苏凌使坏戳那硬邦邦的胸膛,手指还没接近就被握住,苏凌不满地瞪了苏刈一眼。   耳边胸膛微颤如鼓动,苏凌忽得听到了男人心声:   【好可爱,好乖。】   耳垂烧起一股热意,苏凌假装不经意扫了一眼苏刈,苏刈还是一脸平静的模样,甚至还朝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是不是有点毛病,哪里乖了,他明明很凶的!苏凌默默磨牙。   右手被握得有些酸,还有些发热,但是被苏刈的大手包裹着,他也不愿意撤回。   一路上,苏凌心里甜蜜蜜的,可惜再也没听见过苏刈的心声,心里被勾得痒痒的。   苏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快进城的时候,苏凌从苏刈的肩膀上起身,正了正坐姿;   苏刈也自然的送开了他的手,只是手心被握得热麻热麻的,心里也飘忽忽的。   牛车师傅直接按照苏凌说的赶到了济世堂门口,苏凌下牛车后,直接进了药铺。   苏凌运气比较好,他认识的张大夫今日在店里坐诊,一番寒暄后说明了来意。   知道苏凌是来卖厚朴皮和蝉蜕后,张大夫一时有些为难。   管药材收购的管事凑巧出城了,有山里农户前日来店里说发现一株百年人参,管事怕农户挖采手法不专业,自己亲自去了。   管事是济世堂明面上的当家的,但说到底也只是个管事。   济世堂的主人是青石城大家族李家大公子开的药铺,除了药铺生意名下还有其他各类铺子,这里只交给家里管事打理。   那管事做事很有自己一套规矩,一两以下的小买卖小伙计可以按照市价规定处理。   即使是坐诊的张大夫也顶多处理五两银子的买卖。   毕竟采购油水多,管事不放心别人接手。   管事倒是不担心自己不在错过生意,零散户进山挖的药材他们药铺也不在乎。   村民一般没有草药经验,挖药手法不专业破环药材价值,或者药材晒干处理不当效果也大打折扣。   药铺也有自己稳定的收购渠道,除非有难得的药材,管事才自己去跑一趟鉴别真假。   “那我还是换家药铺卖吧。”苏凌道。   他知道一出城收药,就不是当天能回的,毕竟深山出好药。   张大夫缕了下嘴角胡须,沉吟片刻,“我先看看你的厚朴皮成色怎么样。”   苏凌听出张大夫纠结,见柜台后一个探头探脑的伙计不停看过来,他出口避嫌道:   “张伯,还是别为难你了,我换家卖依旧抢手货。厚朴皮的成色定是顶尖的,不存在卖不出去。”   张大夫道:“那是自然,看你药材可以才会收。”   等张大夫跨出门槛后,苏凌才低声问张大夫如果收了,回来管事会不会怪他擅自作主。   他毕竟对药铺里的弯弯绕绕或多或少有点了解。   张大夫摇头,“你也看见那小伙计盯着我看吧,就是管事油水捞得太多,李公子开始重用我了,管事觉得危机才让那伙计盯着我。”   苏凌一听才放心,让张大夫看自己的厚朴树皮。   “都是前几天剥的,十八年母树头一次剥,完整大片没有碎皮。”   张大夫一看,树皮较厚年份是足的,难得所有树皮厚度相差无几,树皮自然双卷,确实是新鲜干皮。   他拿起树皮闻了下,辛辣带着淡淡苦涩,气味也正宗,确实上品质量。   张大夫看过药材后,原本一点犹豫打消了,爽快地上称给钱。   最后厚朴树确实卖了七千文,蝉蜕也卖了六百六十文;   等出药铺的时候,苏凌钱袋子装了六两碎银,还有一千六百文铜钱。   苏凌没全部换成碎银,毕竟今后再做买卖也需要铜钱找零。   两人刚走没多久,李家公子就来巡店了,见到这么多好货还夸奖了张大夫。   “这是哪家送来的,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的皮。”李公子问道。   张大夫说是以前城西史家药铺的小公子。   “就史兴贤那个哥儿?”   张大夫点头,又担心李公子突然来了兴致,瞧上了苏凌的相貌。   李公子手中玉扇噗地展开,笑得无奈,他是喜爱好颜色,但是讲究你情我愿。   更何况他对那种未经人事的女人哥儿都没兴趣,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孩子?   印象中史家哥儿长得确实娇而不媚,明明一身娇弱,看一眼却觉得是个暴脾气的。   温柔乡醉人,他可不喜欢棘手带刺的娇花。   李公子也知道史家药铺的事情,想了想道, “他是个懂药材的,下次再来的话,问他有没有兴趣当个小管事玩玩。”   另一边,苏凌叫牛车师傅在城外等他,他带苏刈买些东西再回去。   苏刈一直穿他阿父的旧衣服,长手长脚露出一截,夏天还好,入秋后也要添置冬衣了。   这家铺子是他从前经常来买的,算是脸熟的老顾客。   伙计看见苏凌来了,还哎呦寒暄了一番。   伙计给苏凌介绍了一些新款,还说刚到的织云锦提花好看,软丝触感好,城里好些哥儿喜欢买着穿。   “不是给我买,是给我,”苏凌顿了下,下意识纠结给苏刈的称呼,但伙计眼尖自然早就看到了苏刈。   “是给你家夫君买吗?”伙计笑得特体道。   胡乱揣测客人关系,开口有些失礼。   但是这位伙计却精明得很,话刚好落在了两人尚未捅破的心思上。   苏凌没回答,耳尖尖有些发热,“挑些适合的布料吧。”   伙计见苏刈身上的衣服布料正是他家铺子的,只是不合身,想来是暂时借穿的,一时摸不清底细,只中规中矩推荐了一匹靛蓝平纹布。   靛蓝偏暗,比苏刈身上穿的青色细布更适合他内敛藏锐的气质。   “这个怎么卖的?”   伙计大致扫了眼苏刈的身高,六尺有余,他开口道:“八尺一百文。”   这个价格着实不便宜,村里男人一天小工才七十。   但是苏凌没有在意,“你给他具体量下尺寸。”   “然后再挑个软和布料做里衣。”   这时,铺子进来两个男人,一个壮硕的男人,一身匪气,浓眉大眼看着很是不好惹;   一个像个虾米瘦瘦的跟在那个男人旁边,说说笑笑。   “袁哥,你说得我都好奇了,到底长什么样的哥儿让你这么惦记,还非得买身好看的衣服穿回去。”   那叫袁哥的人不经意扫了一眼角落挑布的苏凌,只觉得侧脸有些熟悉,但身边又站了个男人。他一时没有确定,只继续看布。   “王麻子,你说给哥儿买什么他会喜欢?”   “吃的用的,能带出门显摆的哥儿女人不都喜欢么。袁哥这一赚钱就想到自己哥儿,真不知道哪家哥儿有这等好福气。”   袁哥正准备笑骂人滚的时候,听见那角落的哥儿开口了。   “我就要给你买这个,一两银子怎么了,袁晶翠都穿绸子,你为什么不能穿。”   苏刈见苏凌执意要买这款云绫暗锦,心中粗略盘算了下两人手中的余钱,约十一两多。   但是后面还是要买其他的东西,这一趟进城肯定开销很大。   他对于布料款式没要求,觉得一两的布料没比一百文的有何区别,干脆就不用花这种钱了。   “就要,伙计把这两段布都包好。”苏凌利落付了钱,一共用了二两六十文。   苏凌还要伙计送了好些针线,他刺绣做衣服学得马马虎虎,打算回去好好跟二姑学学。   伙计欣然同意,将包裹着布料的小包袱苏凌,还追问道:“织云锦卖的很好,真不考虑买些?现在一起买还有优惠。”   “不用,再好看有人眼瞎,穿着也没用。”   苏凌显然还在生气刚才苏刈说两种布料没区别的事情。   显得他吃力不讨好,浪费钱又上赶着倒贴。   “苏凌?”   男声有些惊讶,语气中还有些莫名的怒意,苏凌寻声望过去,是一个陌生的粗壮男人。   “你认识我?”苏凌此时心情不好,语气也没多好。   桃花眼微微一抬,眼波流转带着娇纵的生气,看得那男人有些恍神。   “我,袁屠夫。”袁屠夫扫了眼提着布匹包裹的苏刈,带着敌意问苏凌这人是谁。   “谁?不认识。”苏凌道。   袁屠夫狐疑了下,心想莫非是苏凌怕自己误会才瞥开关系的?   “嗯。”袁屠夫道:“那款织云锦很适合你。”然后他又对伙计说包起来。   苏凌这才正眼看向袁屠夫,一脸莫名其妙,“你谁啊,你有钱了不起?谁差你几个钱买东西?”   苏凌又烦了苏刈一眼,转身就走了。   袁屠夫一脸茫然,下意识准备拦苏凌,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袁屠夫看着这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却像个小白脸要哥儿付钱买东西,定是哄骗苏凌的。   “你给我滚一边去,苏凌是我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你不怕死就继续和他来往。”袁屠夫凶横地撂下狠话。   苏刈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袁屠夫被他淡漠的语气挑衅到了,正准备打一架,却见苏凌走远了,立马出门去追。   结果刚出门槛,大腿忽得吃痛左右脚一绊倒,从石阶上滚下去了。   苏刈缓步经过袁屠夫身边,扫了他磕破皮的嘴巴,“下次就不是破嘴巴这么简单。”   说完后快步朝苏凌追去。   苏凌气冲冲地走路气势足,但是步子小,没几步就被身后苏刈追上了。   苏凌看见苏刈侧脸就烦,一想到那个叫袁屠夫的心里也很烦。   他当然知道袁晶翠就是打算把他卖给袁屠夫,加上梦里那段预言,他心情更加难受。   梦里人脸都是模糊的,此时看到袁屠夫那张脸,冷不丁地犯恶心。   梦里他一定是病入膏肓才答应的吧。   越想越气。   哦,不气不气,那只是个梦。   你看苏刈这不是跟在你身边吗。   苏凌见苏刈盯着他欲言又止,脸扭到一边,负气继续走。   苏刈像是不得章法,想要哄好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最后强硬拉着苏凌的手,虽然是隔着衣袖的。   “别生气了,好不好。”   苏凌道:“来来回回就这一句?你当我傻,次次都管用?”   “别跟我装傻!”   苏凌算是逐渐了解到,苏刈没他想的那么木讷,反而有时候哄他很有一套。   苏刈想了想道,“布料我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差别,也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银子。”   见苏凌怒气快要爆发了,他急忙补了句,“但是你买给我的,我很喜欢。”   苏凌白了他一眼,怒气泄了,哼哼道,“少自作多情,我只是看你没有衣服穿而已。”   “嗯,是我不知好歹。”   苏凌没说话,这一番苏刈算是过了。   两人又去杂货行买了些碗,回去给三伯娘家赔一个,虽然人家不要但是不能不还。   又买了些中元节祭祖用的香蜡纸钱金元宝,三伯娘还叫他给代买些回去。   还去北市买了些雏鸭和雏鸡,要不是他们去的晚,猪崽卖完了,苏凌甚至还动了买猪崽的念头。   看着苏凌惋惜的神情,苏刈考虑要不要进山找一头野猪崽。   苏凌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完全没有被境遇改变迫于生计的沮丧,也没了最开始那股惊慌戒备的刺猬样了。   最后两人又去了苏刈之前定木匠工具的打铁铺子,取了木匠所需的成套工具。   苏凌对这花了三两银子的工具还是挺好奇的,结果看到锋利刨边和锋齿莫名退怯,这很容易伤手啊。   大大小小的刨子斧子锯齿墨斗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装在一个木箱里,沉得苏凌都提不动。   不过苏刈单手提着完全不吃力,另一手还提着其他重物。   东西太多,苏凌买了一个新的竹背篓,买的东西才能装回家。   苏凌花钱习惯了大手大脚,以前没有委屈自己,现在也没有委屈自己,结果边往回走的时候边算账——一脸懊恼。   “鸡鸭崽共二十只,用十五文;在菜摊子买菜二十文,五花肉和大排骨一起四十文……背篓四十五文……”   杂七杂八最后算下来用了五两三百文。   苏凌闷闷道,“我还是一如既往会花钱呢。”   进城一趟厚朴树皮和蝉蜕卖了七两六百六十文,结果花了五两三百文,还剩二两三百六十文,加上他手里之前的五两,还有七两三百文。   苏刈道:“都是正常开销,我们挣钱就是花的。”   苏凌心情瞬间明朗,赚钱就是花的嘛,钱花出去了,但也买了很多东西,一点都不亏呀。   出城的时候,路过城中繁华地段,点心铺子林立,一家铺子外面还很多人排队。   苏凌见苏刈朝那里看了两眼,这对苏刈来说很难得了。   “你想吃嘛,徐记的糕点确实很好吃。”   不待苏刈回答,苏凌已经跑过去排队了。   不一会儿,苏凌就提了两包回来了,一包是栗仁桂花糕,一包是核桃酥。   苏凌几乎是跑回来的,然后塞进苏刈的手里道:“来买给你吃的。”   “多少钱?”苏刈问。   “栗仁桂花糕当季便宜点,八十文,核桃酥是他家秘制贵点,一百文。”   苏凌仰着下巴哼了声,“有钱,想吃买就是了。”   苏刈点头,手里捏着两包“天价”糕点,心里顿时明白大黑为什么喜欢藏私房钱了。   他并不喜欢吃这些,但是看到这家铺子人多,想必苏凌是喜欢吃的。   如果他手里有钱就直接买给苏凌吃了,但是没钱只能望两眼。   等下次打猎后手里留点余钱再给苏凌买吃,还有些后悔上次把卖小鹿的余钱全交给苏凌了。   看来大黑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藏私房钱是有必要的。   苏凌刚才还在懊恼自己花钱多,结果又高高兴兴跑去给自己买糕点,苏刈心里好笑又软乎乎的。   两人心里都被欢喜填得满满的,没有注意到街角有两人一直看着他们。   “袁哥,那哥儿给你带帽子,还背着你勾搭男人。这种水性杨花的哥儿不值得袁哥花钱养着。”   长得好看但架不住你拿捏不住啊,这绿帽子一顶顶的,他看的都呕得慌。   袁屠夫平日只是在青石城附近宰猪,但为了成亲大操大办,他这一个月走得远些。   想从远乡拉猪肉进城卖,赚个利润差价,顺便蹿乡宰猪、收购猪肉,虽然累,但是着实赚了一大笔。   王麻子是他临时找来搭把手的,对他家里有个哥儿的事情也知道。   没想到此时倒让人看笑话了。   袁屠夫看见苏凌手里提着徐记糕点,一脸笑意朝那男人跑去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额头青筋都暴起了。   不过他还是压下暴怒。   他印象中的苏凌不爱说话,偶尔在村里远远看到,都是一副乖巧跟在史兴贤背后的样子。   不爱说话,但是看着带着笑意。   他只是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苏凌长得比他见过的哥儿女人都好看,莫名勾他眼睛。   但是他知道苏凌家里有钱,定不会嫁给他一个屠夫的。   虽然他家在五溪村有头有脸,就连村长也给几分颜面,但是出了五溪村,他就是个屁。   于是他努力赚钱,在城里还开了两个贩肉铺子。   只要努力不怕苦,他也能在城里买房,足够配得上苏凌。   好像老天开眼,被他努力真心感动——史兴贤意外死了,史家药铺关了,苏凌一个孤零零的正需要一个依靠。   于是他立即找到袁晶翠提亲,袁晶翠当下就答应了。   他怕袁晶翠反悔当场给了十两银子做聘礼。   他想看下苏凌,却被袁晶翠说未出阁的哥儿不好见面,再加上苏凌卧病不起,怕是也不想憔悴的样子被未来丈夫看去。   袁屠夫想了想,也没多想,哥儿好像确实比较在乎这些。   结果他离乡一个月,今日就在城里看见苏凌跟一个男人勾勾搭搭,还贴钱给男人买衣服买珍贵糕点!   他越想越气,但看见苏凌那张脸就气消了。   苏凌不是那种人,在街上也不好质问,他要回家问问袁晶翠到底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心思   两人从城里回到家后, 苏凌先是把小鸭崽和小鸡崽放到了院子里。   小黑一看到能跳的小东西,狗眼发亮立马扑上去,吓得鸡鸭崽一院子吱吱乱叫。   苏凌喊住小黑, 抱着小黑脑袋揉着, 说这些不能咬,晚上还靠你护着这些小东西别被老鼠给叼走了。   小黑听不懂,两眼渴望得发光, 一得自由又跑去撵小东西, 结果被苏凌当场抓住,打爪子。   小黑呜咽委屈泪汪汪的, 如此反复调-教后, 效果显著但看得苏凌又是恨铁不成钢。   ——小黑老实到那些小鸡崽踩到它肚皮上啄, 小黑都不动弹只朝苏凌呜咽叫唤, 像是告状似的。   一条狗还能被小鸡崽拿捏住, 真是把苏凌气笑了。   不过几天过后,狗和小鸡鸭的关系竟然改善了。   一天早上,苏凌起来的时候例行将小鸡鸭从竹篮里放出来,发现一旁有一只被咬死的老鼠。   想来小鸡鸭陷入绝境命悬一线之际被小黑英雄救美, 两方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了。   一狗带这二十只黄茸茸的小鸡鸭在院子里玩的欢快, 院子外那片空土都被小鸡崽啄得细碎,忙着翻开找小虫子。   苏凌看到小黑和这些小东西关系这么好,一时又有些担忧。   这些鸡鸭是喂来吃的, 吃小黑的朋友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但苏凌很快发现他想多了, 没几天小鸡鸭死了四只。   苏凌下意识望向苏刈,但苏刈也摇头。   村里不是每家每户都养鸡鸭吗, 那些鸡鸭看着根本没人管, 还飞檐走壁翻菜园子, 被村民提着棒子围追截堵,还各个十分精神,不到后半夜就此起彼伏打鸣吵人清梦。   为什么他给这些小鸡鸭足够的细米糠,还挖了些蚯蚓投喂;水更是当天中午换一次,如此也算得没缺衣少食,怎么还就死了四个。   苏凌跑去问三伯娘。   一旁的狗剩问苏凌的小鸡崽是不是拉稀,还问晚上是不是就用一个篮子罩在地上。   苏凌点头,然后就见狗剩一副小大人模样看着他摇摇头,那眼神叹息好像在说连他七岁孩子都知道的事情,苏凌这个大人都不知道。   苏凌一巴掌薅过去,笑骂道,“好好说话。”   苏凌没真打,狗剩也躲得灵活,两人颇有些闹玩笑的感觉。   狗剩道,“快入秋了,人晚上都要盖被子,鸡崽也冷啊。”   三伯娘也点头道,“尤其是变天前,山里早晚温差大,夜里冷,那些小鸡崽不抗冻容易气弱,晚上最好把鸡窝里垫些干草保温。   刚出生不久的小鸡崽肠胃不好,一次性不能喂多,只能少吃多次,也不能喂水,喂些青菜叶子就行。”   “还有小鸡拉稀的话,采些奶浆草和车前草切碎给小鸡吃,没两天就好了。”   没想到养个鸡鸭还有这么多讲究。   三伯娘笑道,“也就是鸡仔脆弱,仔细养个十几天就可以放养了。”   “哦,你们最好今天就去山上捡些引火柴,还有捞些松针回来点火方便。这雨下起来潮湿,点火容易燃。”   苏凌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打算先把小鸡仔放在后屋檐沟渠关起来;   等稍微大些后,鸡仔放入竹林里,鸭仔就放河里,晚上的时候再赶回来。   不过想想很美好,如果真这样做,估计养得全军覆没。   幸好苏刈靠谱点,寻了一处山泉水,将水引到院子外不远处的凹槽处,形成一个天然的小潭洞,在用竹篱圈起来,到非常适合养鸡鸭。   两人回去的路上碰见刚刚进城回来的村里人,貌似在说老鼠成灾,每夜窸窸窣窣得像打仗一样。   只听到其中一人抱怨这回狠狠花了二十文买了老鼠药,非要把那些老鼠给毒死不可。   另一人附和,还希望快点下大雨把老鼠淹死。   想法是很美好的,大雨能淹死很大一部分山里和河边的老鼠。   但是那些强壮的野老鼠会爬到山上高地钻到农户家里蹲着;   然后把粮仓咬出一个洞,钻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外面水又淹不着,实属阴差阳错体验了一把家鼠的滋润小日子。   苏凌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佩服自己未雨绸缪。   幸好他提前就备了很多驱虫的草药,这两天就磨粉做好。   两人回到家里,从后山捡了些干柴火,然后又采了些草药切碎给小鸡崽喂。   天快下雨的时候,山里湿气重,苏凌又将干草松针叶铺在地上给小鸡仔做窝。   等两人闲下来准备休息的时候,山下突然爆发了嚎哭声。   “杀人了,袁屠夫杀人了!”   苏凌一怔,随后听出哭喊声好像是袁晶翠的声音,想来袁屠夫上门找袁晶翠麻烦了。   真是活该,恶人自有狠人磨。   苏刈见苏凌听得滋滋有味,“不去下山听听?”   “这有什么好听的,我像是那种喜欢听人吵架无所事事的人吗?”   苏刈看着他没点头。   随后道:“我去院外竹林砍些竹子。”   苏凌看着苏刈没动也没说话,只用眼神威胁。   现在只要苏凌一个眼神,苏刈便可心领神会,他道:“那你要和我去吗?”   苏凌高傲地点了点下巴,对苏刈道,“你可真粘人。”   ……   苏刈转身拿起柴刀出门了。   竹林就在院子下面,竹林中间挖了一条沟渠当作界线,一边是苏凌大伯家的,一边是苏凌家的。   苏凌家的竹林竹子有些杂乱,种有大根毛竹,还有些没什么用的刺竹。   不过这个季节一下雨,就可以吃刺竹的秋笋了。   苏刈砍些竹子想做些装东西的小物件,比如竹筐、竹篮、鱼篓、矮脚竹榻等,平时用着也方便。   苏刈砍了两根大竹子,把竹子枝丫剔除,苏凌一根根把枝丫整理好拖回家,将来做扫院子的苕帚很合适。   竹林里铺满了干枯的竹叶,脚踩上去刷刷的响,抬头望是碧绿的竹叶和竹节,空气中散发着竹子的清香,让人凝神静气不少。   这边两人忙着过日子做小家当,山下正吵得热闹。   袁屠夫当天遇见苏凌后即使心慌愤怒,但因为铺子还有点事情没有当天回来。   他着急把事情处理后今天才回到村里。   他一回到村里,就从他爹嘴里听到了袁晶翠那天和史香莲吵架的事情。   他爹也是耐得住气,没有当时就找袁晶翠理论。   一方面是考虑要选下届村长,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袁晶翠怎么给自家一个说法。   哪知道袁屠夫爹等来等去没个说法,袁晶翠像是装死一样,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能教出袁屠夫这样的儿子,爹自然不是吃亏的。   只是这种事情小辈可以闹得更过火,闹得撕破脸打人都没问题。   但是他们长辈就不行了,适当的时候跳出来讲讲理,拉拉架显得有理有据赢得村里人好感。   说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袁屠夫没他爹理智会算计,此时气得头昏脑胀。   当袁屠夫知道他那天看见的男人是苏凌买的奴隶后,他顿时脸都绿了。   他猜测过那男人的身份,也许是表亲也许是朋友,但就是没想到是苏凌自己买的奴隶。   一个最低贱的奴隶,买来不但好吃好喝供着,还买衣服糕点哄着,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在城里做生意,经常给大户人家送肉,自然知道一些小阴私,有的哥儿公子就喜欢买男宠。   他本以为苏凌爹死了,药铺关门了,遭遇突变,他们的距离可以拉近。   苏凌从他以前需要伸手垫脚够一够的上位,跌到需要他弯腰将人拉起的处境。   一个病弱哥儿无依无靠,以他的条件娶到手再容易不过。   没想到苏凌竟然自己买了个奴隶。   那奴隶长得出挑,样子是城里哥儿女人喜欢的那款爱答不理的冷峻脸,苏凌肯定是看脸才买的。   他为了给苏凌一个热闹有排面的成亲,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去外乡风餐露宿辛苦赚钱,结果苏凌背着他玩男人买男宠。   袁屠夫越想脸色越扭曲,脖子青筋都暴起来了。   这时候袁爹告诉袁屠夫,苏凌根本就没同意这门亲事,是袁晶翠自作主张收了十两银子。   “听说苏凌当时知道袁晶翠要把他嫁给你的时候,直接拖着病冲到城里买了个男人回来。”   “苏凌还说是袁晶翠为了十两银子把他卖给了你。”   袁爹抽着旱烟,烟雾散开后,露出一张嘴角沟壑明显,却不显老反而透着精明的脸。   “袁晶翠那十两银子怕是不想给了,你拿着杀猪刀去闹闹,看你是要拿钱还是拿人。”   袁爹见自己儿子还在处在苏凌买男人拒亲的震惊中,抬起烟杆狠狠打了下他手背。   他又抽了口烟,吐出烟雾后,话说语气还是那副不急不忙的调子,“出息,不就是个哥儿,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丢你爹的脸。”   袁屠夫抹了把脸,梗着脖子道:“反正是丢你脸,我是真难受。”   他有那么不堪吗,至于让一个哥儿听见要嫁给自己,立马拖着病买男人。   不,肯定是袁晶翠说了自己坏话,把苏凌吓跑了。   不过现在都晚了,要是他没出城收收猪肉就好了。   “怎么还能要人,苏凌都买男人了。”拉拉扯扯肯定也不清白。   他爹瞅了他一眼,“苏凌守宫砂还在。”   “苏凌和一个男人单独住在一起肯定入了不我袁家的门了,但是他直接推掉你的求亲还买男人回来,你咽得下这口气?”   袁屠夫一愣,他一开始是生气甚至愤怒,但那都是他以为——苏凌是同意他们亲事的。   但现在知道苏凌不同意,他便只有无力感却不能对苏凌做什么,愤怒转向了诓骗他的袁晶翠。   现在他爹提醒他,苏凌也是有错的。   错在把他的面子甩在地上踩,不想嫁给他直接买个男人回来,这不是当着众人甩他耳光子么。   他也要苏凌尝尝被人甩了的滋味。   他一脸凶狠模样,“爹,我知道怎么做了。”   袁屠夫说完,便拿起杀猪刀,气势汹汹过河,朝袁晶翠家走去。   一路上村民见袁屠夫拿着刀,也大概猜到因为什么事情了。   他们之前见袁屠夫家里没人闹,还以为私下解决了,哪知道这个凶煞才回来一天就拿刀砍人。   村民看热闹归看热闹,这万一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立即通知了村长,还拉了好些人去袁晶翠家里劝架。   事情缘由始末大家都清楚,这事儿做得不地道的是袁晶翠。   几个汉子来的快,拉住了拿刀的袁屠夫,另一些妇人劝袁晶翠赔些钱道歉事情就过去了。   但是袁晶翠哭诉着说没钱,这些日子正想办法筹钱还了,哪知道袁屠夫二话不说就拿刀砍人。   原本袁屠夫还受控制给拉人的老乡一个面子,袁晶翠这张嘴一说,他一脚就踹了过去。   哎呦一声,袁晶翠跌倒在地上,家里男人儿子都不在家,就一个女儿还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袁晶翠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说自己会还钱。   她原本还心存侥幸想忽悠袁屠夫去找苏凌麻烦,可袁屠夫一来就拿刀砍她,不是她躲得快现在就断手断脚了。   她也不敢惹这个出了名的村霸。   尽管当时袁屠夫给了十两银子也没写字据之类的,但她现在看到这个情势,也不敢不承认,只得说自己会还钱,让他宽限几天。   袁屠夫不同意,当场就要钱。   “你没钱你穿绸子带银镯子!非要我砍你了的手你才还钱是吧!”   袁屠夫说着就要扬刀砍人,不过被一声大吼喝住了。   来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袁屠夫他爹。   袁爹手里拿着竹竿,一杆子就敲在了他双腿上,“你个混崽子,说事就说事,你拿刀做什么,你不是杀猪杀疯了!”   这话一石二鸟,即表明他是讲道理的,同时又告诉袁晶翠,小心他儿子把她当猪宰了。   果然惊弓之鸟的袁晶翠一听更怕了,毕竟杀猪杀多了,顺手杀人也没区别。   袁晶翠立刻哭诉道,“叔伯,我是想还钱的,但家里真的没钱,我儿子现在也在城里做工赚钱,史兴柱也在外面赚钱,我很快就能还钱的。”   袁爹叹了口气,将袁晶翠拉起来,“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同宗同源打着骨头都连着筋,但这事你确实做的不对。”   他深深看了眼袁晶翠道:“你不该为了钱诓骗我儿子,当他好欺负啊。”   袁爹这话说的很有深意,只要袁晶翠现在指认是苏凌同意亲事又反口出尔反尔,那事情不就推出去好解决了?   袁爹这一招一石二鸟很是好算计,既要袁晶翠赔钱又要整苏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但是袁晶翠现在着实被袁屠夫吓傻了,哪里还有往日精明劲儿。   一个劲儿地认错道歉,说自己不该为了钱鬼迷心窍,诓骗袁侄子。   袁爹心里直骂人蠢货,半晌开口道,“行了,你也知道错了,看在同族情分上,宽限你些时日。”   “不过,既然我身为你同族的长辈,有些事情我是该出手管一管的。”   “听说你家房子是史老幺出了一百两修房子给史香莲住的,你现在把老娘赶出去住,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行事不遵道德礼法,更不按照族规善待老人,身为父母却没给子女起到一个好榜样,真是愧对我们袁家列祖列宗。”   袁爹看着服错认命,一脸害怕的袁晶翠道,“不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袁晶翠闻言神情松了些,压在头上的石头都轻了,还抬头看了眼袁爹。   下一刻却只觉得头顶霹雷,极度不甘愿却不得不照做。   “你去把史香莲接回来住,好好孝敬老人,还要敲锣打鼓放炮仗,大摆宴席在两族老人见证下把史香莲迎回来。”   “好让全村人都知道你的悔意,不有点惩罚,年轻人今后效仿,老人心寒又担惊受怕。”   “你知道了吗?”   袁晶翠吓得肩膀一抖,低头咬牙说知道了   对于袁爹的这一番处理,围观的村民都表示不偏不倚,扶持村里道德正义。   还纷纷说袁爹德高望重,能主持大局。   村长就是在这一番夸赞声来的。   他腿脚不利索来的慢,恰逢变天疼得更外厉害,吃栗子有缓解,但终归只是缓解。   众人见村长来了,三言两语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下。   村长看了袁爹一眼,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了。   “袁晶翠,你今后还不好好善待老人,那我就只能拿出族规伺候,你到底是史家的媳妇,到时候别怪我将你剔除族谱。”   村长这番话彻底让袁晶翠怕了。   剔除史家族谱,活着没脸见人,死了也是孤魂野鬼,没有后人祭拜投胎都只能投末等的。   袁晶翠木木点头,表示今后定会好好孝敬老人。   众人见事情始末都解决了,准备散开时,村长抬手示意大家等等。   “刚好今天村里人基本都在,我说一个事情。”   村里很少有需要村长出门召集众人的通知,不免顿时好奇又严肃几分。   几人窃窃私语,纷纷揣测是不是要收秋税了。   沉重的气氛散开,各个村民脸色都不好看。这一年忙到头,粮食刚到手又要交出去了。   村长道:“秋税还没通知,等下次我去城里集会估计就会下发征收通知了。”   “粮食是抢在变天前收回来了,粮食好好守着别让老鼠糟蹋吃没了。”   村里一听还没催收赋税,都缓了口气。   虽然知道是迟早要缴纳的,但是就如砍头前还有一口好饭吃,还有几日赖活着,先顾着当下吧。   听着村长提鼠害,众人纷纷点头,还有人叹了口气;拿老鼠实在没办法,买的老鼠药都是假的不管用。   村长一听,眼睛一亮,这人简直就是像他提前打好招呼做内应的。   他道,“之前苏凌给了我一包老鼠药,用了效果不错,家里老鼠屎都少了不少,粮仓也没被咬破洞了,你们想买的可以试试。”   村民七嘴八舌道:   “村长说好肯定就是好。”   “怎么卖的,贵不贵啊。”   村长道:“十五文一包。”   “有些贵啊。”   人群中的狗剩好奇地看着村长,他记得那天苏凌说得是十文一包啊,难道是村长记错了?还是他记错了?   “贵什么,我买二十文一包都没用,苏凌卖的药,村长都试了有用那肯定有用。”   不过还是有人问,“用了老鼠不死怎么办?”   村长道:“只要粮食守得住,你管老鼠是死是跑。”   又摸着自己白胡子,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道,“你们去买,报村长的名头,还可以买六包送一包。”   一算术快的立即道,“原本十五文,六包合买送一包,算下来一包只要十三文不到。”   “还是村长好使。”   “谢谢村长为我们争取的优惠。”   村长听着心里一阵舒坦,得意得捏着小胡子,朝袁爹瞥了一眼。   袁爹费尽心计经营的气氛被老鼠搅空了,现在村民只在讨论老鼠药,以及村长还是真的好。   哪还有谁在乎他袁得水刚刚虚情假意主持公道的做派。   村长又斜瞅了下袁得水挂在脖子上的旱烟杆儿,学人精,他可是村里第一个抽旱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多营养液啊!咕咚咕咚全部吸掉!快速茁壮成长还学会自己加更了! 第34章 卖老鼠药   村民来找苏凌买老鼠药的时候, 苏凌两人正在做狗窝。   村里人对苏凌都不熟悉,但对史家老屋还是熟悉的。   老屋处在山边几十年,他们上下山都看过。   自从几年前史兴柱一家从老屋搬到山下青砖瓦房后, 这个老屋就越发破败没人气。   偶尔夏天山雨来的急走得快, 山上的村民也会在这里小避雨,等天放晴来再去地里劳作。   每次来这里避雨或者井水取水都要从齐腰高的荒草里踩出一条小路。   现在再次踏入这个院子,才发现完全大变样多了些人气。   院外引了溪水嘈嘈, 一群小鸡鸭吃着青草, 叽叽歪歪探头叫得很热闹。   从院外到院内铺了一条鹅卵石小路,水井边也铺了鹅卵石, 原本杂草也除了, 屋檐蜘蛛网也没了, 窗户还糊了麻纸, 就连石阶都擦洗得亮堂堂的。   像是常年落灰生锈的铁酒盅被拿出来擦洗干净, 倒满了秋天新酒,再次等来了远归的主人。   一人开口道,“凌哥儿,你这院子整得不错啊。这木房子住起来比青砖瓦房舒服多了, 起码夏天不闷热, 敞亮自在。”   苏凌听见院外声音,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起身回道, “都是苏刈做的。”   “几位叔婶儿, 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狗剩站在那几人身后,见他们各个背着的手有些拧巴不自在, 从几个屁股后挤出来, 大声道, “他们是来买老鼠药的!”   半生不熟的场合下,狗剩的出现简直像一个活宝招人喜欢。   来人立马笑呵呵道:“对对,我们都是来买药的。”   “听村长说来你这里买六包送一包,对吗?”   苏凌心里来来劲儿,但面上只点头道:“是的。”   另一人说道,“就是价格有点贵,村长说十五文一包,不过只要有用就好。”   “是啊,都乡里乡亲,我相信凌哥儿不会骗人。”   十五文一包?他不是给村长说的十文一包?   苏凌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我保证有用,没用你拔村长的胡子。”   一大娘抿嘴笑,“凌哥儿胆子真大,还敢和村长开玩笑。”   “村长就是看着严肃,一连几天上山和我讨价还价,我不同意,就坐在我这石阶上不走了。”   随着苏凌手这么朝石阶上一比划,大家脑海里不自觉出现村长拉着他那老脸撅着胡子,坐在石阶上倔倔地抽旱烟的样子。   不免对村长又感激了几分。   苏凌随口瞎编后,面上哇哇心疼,“村长说我十五文卖贵了,可青石城老鼠药也卖十五文,还不一定买到真药。”   “天天守着我磨,我没办法就同意了,最后我同意买六包送一包,村长还是不满意,临走还瞪我一眼。”   “村长说最近秋税估计要涨,村里日子都不好过,叫我能便宜一点是一点,等渡过这个难关大家都会感谢我。”   “所以我临时决定这次卖十文一包,仍然是买六包送一包,每包刨出药材成本,人工费,这次的老鼠药一包只赚一两文钱。”   众人一听很高兴,一下子少了五文钱,纷纷掏钱找苏凌拿药。   苏凌叫苏刈屋里的老鼠药拿出来分给大家,并说都是看在老村长的面子上卖的,今后不会成本价出卖了。   众人点头感激,嘴里念叨着村长真是为村里着想。   狗剩看着村里人兴高采烈地回去了,一脸懵地望着苏凌。   “村长为什么要给大家说卖十五文啊,明明那天说卖十文来着。”   苏凌道,“可能村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你要保密,不要给别人讲。”   “不然大家都知道村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村长是要生气的。”   狗剩点头,“年纪大了是容易记性不好。”   “有时候发现我娘就是,每天都要叫我喂猪,要晚上鸡鸭赶进笼子里,明明我已经告诉她我知道了,她还是每天提醒我,看来真的是年纪大容易忘记。”   苏凌望着狗剩一脸认同的表情,努力憋笑。   然后就见狗剩背着手踱步到院外,撅着屁股认真观察一番小鸡小鸭后,点评道,“不错,按照这样活蹦乱跳的样子,养大基本没问题。”   苏凌道,“好的,多谢狗哥指点。”   狗剩绷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蹭地兴奋站起来了。   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换门牙的年纪,狗剩一笑露出缺口大门牙,看得苏凌噗嗤笑出声了。   狗剩又强绷着脸,立马捂住自己嘴巴,眼里笑得光亮光亮的。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难听的名字是可以叫哥的!   开开心心地应了声后,飞快地跑下山了。   不用猜,一定是和自己的小伙伴分享自己新的名字——狗哥!   苏凌看着狗剩身影像脱缰野狗朝山下飞奔,笑着转身就发现苏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怎么了?”   被苏刈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盯着看,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你……”   苏刈盯着苏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转身,把刚刚卖老鼠药的铜钱放在石阶上的草垫上。   怎么了?   苏凌摸不着头脑,看着草垫上的几十文铜钱都没兴奋劲儿了。   他走近收起铜板,望着院子里沉默劈竹条的苏刈,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了?   苏刈不想说,他问也没结果。   读心术在苏刈身上时灵时不灵的,苏凌捧着脸坐在草垫上,一脸苦闷。   可是现在只要他一个眼神,苏刈就能明白。   他是不是对苏刈观察少了?   苏凌脚蹬下石阶,蹲在苏刈面前盯着看。   苏刈手里扬起的柴刀一顿,又低头劈竹条,只给苏凌留一个棱角分明冷漠的侧脸。   凑近一看,苏刈的睫毛好长,黒黒直直的,眼型弧度流畅如细长新月,视线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在不淡不深的唇色上,唇线分明近似锋锐的薄唇上,也不知道手指揉去是软的吗。   这一刻,苏刈就像是话本里出山的狐狸精,不会说话撩拨,但是一举一动都勾人不已。   苏凌无意识舔了舔唇瓣,不经意扫见苏刈微红的耳垂,顿时从混沌中惊起,自己刚刚想的什么!   顿时脸热心慌,急忙起身,却一个趔趄扑在了苏刈的背上。   噗通。噗通。   苏刈单手从背后拦住了他,直到苏凌起身站稳,苏刈都没有回身看苏凌。   从苏凌的角度看去,苏刈唇角紧抿,神情也冷了下来。   所以这是怎么了?   苏凌想不出所以然,也想学着苏刈哄自己那套,把小黑捉来缓解气氛。   他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闷声话语:   【就走了?为什么不叫我哥哥。】   【狗剩才七岁孩子,我比阿凌大四岁,我才是哥。】   【要是能叫我刈哥就好了。】   【怎么才能让阿凌开口叫我刈哥,我也想叫他阿凌。】   苏凌惊讶转身看着一脸沉默冷酷的苏刈,原来刚才是因为他开玩笑叫狗哥才不悦的。   如果苏刈开口,叫哥也没什么的,本来苏刈就比他大。   但是现在听见苏刈那句“我才是哥”的心声,莫名觉得“刈哥”两个字难以启齿了。   之前二姑说苏刈一个大男人,没名没份的跟在他身边怪可怜的。   苏凌想到这里,觉得心跳慌慌的,他提了口气犹豫间,话已经不受控制跳出了口。   “刈哥?”   声音软软绵绵的,苏凌又羞又慌又唾弃,苏刈咻地抬头,神情却平静。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苏刈这么能装,明明心里想的不行,喊了又不答应。   “耳朵聋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听好了。”   苏凌轻咳一声,故意粗着嗓子喊道,“刈哥。”   苏刈眼眸瞬间紧缩,而后面容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还点了点头。   “嗯。”   苏凌喊完就溜了,飞快道:“我去看看小鸡缺不缺水。”   小水塘连着溪水,怎么会缺水。   苏刈看着慌张出逃的背影,还嗯了声。   阿凌真可爱。   苏凌跑到院外鸡圈的时候,看到小鸭子在水塘边跃跃欲试下水,这才意识到自己找的借口多拙劣。   不过没等他懊悔片刻,小黑突然从山里冲了出来,朝山下犬吠。   苏凌下意识喝止小黑,起身一看来人,正是他好吃懒做贪便宜的八姑。   准是听见老鼠药的消息来打秋风了。   “凌哥儿,你这狗可真没眼力劲儿,长得像煤炭似的,怪丑的。”   小黑似听懂了,瞬间龇牙咧嘴朝八姑扑去,直咬她裤腿跟上的脚踝。   “哎呀,死狗!”八姑史兴梅吓得直后退,绕到苏凌身后,连用手挥斥:“退!退!退!”   “凌哥儿,你快拉住这狗!”史兴梅大喊道。   随着苏凌一声喝止,小黑才不情不愿怒目转身。   史兴梅缓了口气道,“这狗真是欠打。”   苏凌没好脸色道,“八姑你嘴巴还是省着点吧,再惹怒它,真咬下一块肉我可不管了。”   “别看它现在这样,过几个月就大了,它很记仇。”   史兴梅悻悻住嘴,转而对苏凌道:“凌哥儿,听说你在卖老鼠药?”   苏凌看着她没说话。   史兴梅自顾自道,“我还以为家里没老鼠,昨天才在粮仓墙脚边发现了好些老鼠洞,糯米灰糊的结实地都被老鼠钻洞了,大老鼠太多太凶了。”   “八姑正烦老鼠,你就卖老鼠药了,搞得正好。”   苏凌道:“二十五文。”   八姑惊得张大嘴,下意识道:“凌哥儿,你给别人卖十五文,怎么还给你八姑卖二十五文!”   苏凌哦了声,“听八姑这么说家里凶鼠厉害,自然要下猛药,如果八姑嫌弃二十五文的贵,十五文的老鼠药也是有用的。”   不待史兴梅辩驳,苏凌转身对院子苏刈道,“刈哥,八姑买十五文的老鼠药,你去拿包出来。”   史兴梅一听脸变了,急了,不禁提高了声音追着道,“一包老鼠药,你还要八姑给钱啊,都是自家人你还要收钱,说出去不成笑话了。”   “八姑又不要你多的,就一包老鼠药而已,哪至于这么小气还问八姑要钱啊。”   苏凌耐着性子道:“八姑,刚才说我二十五文卖的贵,说要十五文的老鼠药,现在又想不给钱拿药,八姑,你这是耍我呢。”   “亲兄弟明算账,谁来都一样。”   史兴梅道,“八姑都是为你好啊。”   “你才刚开始卖,村里人买的少,虽然村长说有用,但是大家还是想看看别人买来效果到底如何,你给八姑一包,八姑去给你宣传宣传。”   苏凌耐心耗尽,垮脸道:“八姑,我最后给你一点耐心,买还是走,别怪我不客气。”   史兴梅也垮脸了,高颧骨气得抽动,“凌哥儿,你神气什么,不就是一包老鼠药。没有你八姑把你爹养大,现在还轮到你在这里卖老鼠药?”   苏凌听着气笑了,“八姑你是不是忘记你只比我阿父大三岁,从小你抢他饭吃都还来不及,还养大?   干活都推给我阿父做,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你说这话也不怕把天笑塌了。”   史兴梅还想说什么,这时见苏刈冷着脸出来了,缩了下肩膀对苏凌道:   “我是你长辈,你不敬长辈是要被村里人唾弃,被族规惩罚的,你看看袁晶翠的下场,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苏凌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去闹去哭,最好做到桥头上撒泼,让全村人都看看你什么德行。”   “哦,我倒是忘了癞-**不嫌身上口水多。”   “也不知道我家小黑怎么下得去口,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   苏凌见她气得脸发红,嘴角抽动一直说着你你你的,苏凌懒得再说,直接道:“刈哥,送客。”   没等苏刈走近,史兴梅就连退几步,怒瞪转身溜了。   她还记得上次这个奴隶力气大,捏的她手腕疼了几宿。   史兴梅冲下山,逢人就说苏凌的老鼠药没用还卖的贵,说不要上当受骗了。   村里人都一般不下面子,没有直接戳破史兴梅,只说等几天看看其他人效果。   倒是大黑夫郎挺着肚子路过,听了一耳朵,直接道,“梅婶儿这么快就买来用了?可村长都说有用,现在梅婶儿说没用,那咱们去找村长理论理论。”   史兴梅顿时怔在原地,连忙摆手说这点小事不用麻烦村长,还强调大家不要浪费十五文钱了。   说完就灰溜溜走了。   留在原地的村民看了一脸热闹,上了年纪的都是面上和气一团,像大黑夫郎这样暗暗挑破的还是少。   不过她们看着史兴梅吃瘪,心里也爽快。   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八成是想到苏凌那里白拿被赶下来了,才到处胡咧咧。   苏凌说惨真是惨,一大家亲戚都扒拉他爹吸血,现在爹死了还欺负一个弱哥儿。   大黑夫郎有孕情绪容易激动,此时单手扶着肚子,摸着自己的小宝宝,不免母爱泛滥对苏凌共情了。   “哎,大黑夫郎,你怎么哭了。”一人吃惊道。   大黑夫郎揉了下眼睛,“没事,我就是想到,万一那天我不在了,我孩子是不是也被人这么欺负。”   众人呸呸几声,赶走晦气话,“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大黑夫郎道,“我原本打算在看几日效果再买,现在改注意了,算花十五文钱为孩子攒点福气吧。”   他给苏凌说话也是因为他丈夫一个劲儿夸苏刈,也还因为苏凌两人上次帮他在路上割桑葚叶子。   七八个妇人一合计,也打算现在去买了,出于同情母爱泛滥也出于对村长的信任,晚一天买就损失多一天。   于是经过史兴梅这么一说,山边的院子又迎来第二批人。   她们原本都准备掏十五文买老鼠药了,结果苏凌只收十文,顿时高兴不少,有种白赚五文的错觉。   大黑夫郎是第一次上来,见院子整理收拾得不错,心情莫名好了些。   苏凌见这个孕妇面熟,苏刈在一旁说了桑葚两个字,他才想起来什么时候遇见过这个怀孕的哥儿。   “大黑家夫郎,山路不好走,你现在月份大了,有事还是叫大黑做。”苏凌额外说了一句。   大黑夫郎点头,而后跟着众人下山了。   村里人临盆了都还在田里种地,也就凌哥儿在城里长大的才觉得诧异吧。   苏凌确实不知道,而且脑海里还有一丝疑惑。   大黑夫郎怎么看着有些郁结愁绪,大黑性子豪爽,大大咧咧的又疼夫郎。   大黑夫郎应该是很让人羡慕的,而不是眼里藏着郁色。   苏凌没来得及多想,因为苏刈叫了他一声阿凌。   叫得特别自然。   他转身,就看见苏刈手里拿着一串铜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起麻绳串好的。   苏刈将一串钱递给苏凌:“一共一百二十文。”   苏凌瞬间喜滋滋的,“我花得快,赚得也快。”   他这时候倒是忘记挖黄藤根和鱼藤时费的精力了,不过本来也不是苏凌挖的,他只是指认哪个是他要的药材,苏刈就扛着锄头挖。   “村里大概一百二十来户……”苏凌边说边算账,要不了多久那些没买老鼠药的,就发现家里老鼠越来越多,也会跑到他这里买药。   就算一百户来买,一家一包,那也可以赚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子,更何况还有的不止一家一包呢。   苏凌也不怕他们知道自己挖的黄藤和鱼藤根被人知道,毕竟这只是两味药材,小秘方他可是捂得紧紧的。   以前他阿父卖给人治病的药材,不做涉及家禽虫蚁的生意。   他自小没人管,没事就抱着医术和话本轮流看,医书看累了看话本,话本看腻了看医术书。   没事的时候还喜欢走街窜巷,对摆街流动的小药摊子也好奇,没少买来研究。   结果十有八九都是假药,好不容易逮着一包真的老鼠药,他研究了好久,才拼凑出药方。   他阿父眼里的不务正业,现在他可以用来赚钱了。   不过村长为什么给村里人说老鼠药卖十五文?明明他说的十文,村长肯定不会是记错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是按照十文卖出去的,还顺便把“降价”原因推在村长身上。   如果村长知道肯定心里乐开花了。   苏凌这般想着,抬头就见小黑一头钻进刚搭好的狗窝里,只留一个胖屁股和摇得欢快的尾巴。   用切成长度一致的竹筒紧密扎在一起铺成狗窝底部,四周用竹篾做了个内外通风夹层,方便通风散味。   等天气冷了,还可以在夹成塞些干草保暖,最外面再用木板搭一个小房子形状的外罩,狗窝就成了。   木板是从老房子顶楼房板上找到的,十几年没用都变成了黑灰色。   苏刈还从房板上找到了木工用的木马。   木马几乎是村里人家家户户必备的工具,因为请木工来家里做工,是需要主人家出木马的。   木马是由两根成年男人大腿粗的、手臂长的松木十字交叉成一个槽口,在由一根手臂粗的木棒凿入交叉点,形成固定的一个支撑。   两个木马上的槽口是用来放需要刨平的木板,或者需要用凿子凿榫卯接口的木柱子。   现在苏刈就把木板架在木马上,用刨子刨掉沉污,露出光滑的木条纹。   小黑听见外面动静,瞬间又从半成品的狗窝跑出来,爬在地上用嘴叼着卷花木屑撕咬。   村里土狗都是大黄狗,花狗,黑狗也有,但都是瘦长的;   即使幼崽时期也不像小黑这般粗壮浑圆还短腿。   “小黑是什么品种的狗,看着不是我们这里的狗。”苏凌道。   苏刈摇头,“不知道,我就是在牙行赶走欺负它的人,它就跟着我了。”   他又看了一眼小黑脖颈儿一圈黑卷毛,脑袋的毛也有炸毛的趋势,想来这狗品种不一般。   “它应该可以长很大,属于性情凶猛一类烈犬。”   小黑听出苏刈语气半含夸奖,而且还是看着它说的,这是在夸它!   乌溜眼珠子一转,翻着肚皮打滚,卷毛糊了一脸的狗眼中还能看出一丝兴奋的神情。   “苏刈这是在做啥?”   两人正说着,二姑走入院子来了,手里端着个木钵,想来是装的什么东西。   苏刈放下手里的刨子,起身道,“给小黑做一个狗窝。”   “没看出来苏刈还会木工活儿,真是样样能干。”二姑夸道。   “做的糙,还得练练。”   苏刈话是这样说,但是二姑一看这刨平纹面就知道有点刷子,再看地上刨木花,没几年功底是刨不出这么薄的。   俗话说“木匠怕漆匠,漆匠怕照亮”。   说得就是木匠前期刨的不平,作出的东西有瑕疵裂缝,漆匠在刷漆的时候就要多补漆费精力,脾气不好的漆匠还会直接数落人。   二姑家里男人是做油漆工的,她平时可没少听自己丈夫抱怨做工的木匠;她耳濡目染自然瞧得出一些门道。   二姑知道苏刈谦虚,只笑笑把木钵拿出来给苏凌,“家里魔芋挖了,做了些魔芋块,给你们拿了点过来。”   二姑其实也是听了村里人说苏凌卖老鼠药才来的。   之前苏凌送给她的老鼠药要十文钱,她现在给钱就见外了,好在苏凌是个馋嘴的,她便拿了些魔芋送过来。   苏凌一听很高兴,欢欢喜喜地从屋里把拿出木钵接着魔芋,然后用井水在一旁泡着,好保持新鲜水分。   二姑见苏凌喜欢,心里也高兴,她看着一旁咬木屑的小**,“这狗是叫小黑吧。”   苏凌点头。   二姑道,“我上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村里人说史兴梅到处说你这老鼠药没用,说买来浪费钱。”   她见苏凌面色瞬间有些怒气,连道,“哎哟,你先听我说完。”   于是二姑便把大黑夫郎当众说史兴梅那话转给了苏凌听。   “我也给村里人说了有效,仓里老鼠屎都少了好多。”   苏凌听完这才不气了,想来村里人也不尽是听风就是雨的。   他顿时对大黑夫郎生出些感激。   二姑见状道,笑道:“你家狗叫小黑,人丈夫叫大黑,乡里乡亲的,你还是把狗改名吧。”   换做旁人,苏凌才不管他怎么想的,但是大黑性格直爽不错,大黑夫郎还为他说话,人也不错。   “确实有点。”   “那叫什么好,刈哥,小黑改名叫什么好啊。”苏凌道。   一旁二姑听见这自然称呼,眼尾褶子都深了些。   “你定就好。”苏刈道。   苏凌看了眼还在地上咬刨木卷花的小黑,他道,“要不就卷花吧。”   苏刈看了一眼憨厚壮硕的小黑,“它是公的。”   “也对,那就花卷,黑花卷。”   苏凌越品越觉得自己这名字起的好,村里都是大黄小黄,大黑小黑,大花小花,他家这个是黑花卷!   而且小黑还是一身卷毛,小黑肯定也喜欢的。   苏刈没做声,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小黑,默认了它的新名字。   二姑也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但这个她就没开口了。   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苏凌开口道,“二姑,下雨天你忙吗?”   “不忙,这几日家里两个儿子都回来了,忙完明天中元节祭祀,我得大清闲。”   “那二姑教我做下衣服吧。给苏刈买了两卷布,入秋冷了好穿。”   二姑闻言拍了拍苏凌肩膀,眼角像是在憋笑,点头说好。   这有什么好笑的?苏凌不明白。   只听二姑心声道:【凌哥儿就是嘴巴硬,前几日问只是搭伙过日子的,现在就给人亲自裁衣了。没看出来,凌哥儿还是个贤惠的主。】   苏凌听得脸色发热,不给苏刈添衣服难道等他挨冻吗。   他又不能对二姑喊你想多了,浑身别别扭扭不得劲儿,便回头瞪了苏刈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祭祖   中元节祭祖这天, 村里在外的男人都回村了。   村里袁氏和史氏的祠堂有几百年历史,分别坐落在龙滩河的一头一尾,寓意首尾相望, 互持救济。   两个宗祠都修得很大, 格局也相差无几。   两座威严的石狮守着三间朱红大门,院内鹅卵石铺路,苍松翠柏中藏着森凉肃然;月台上摆着祭祀用的器皿, 青绿古铜方鼎上浮着龙蛇缠绕的曲波纹, 只待香烛唤醒。   祭台下站着四排男人,祭祖是族里男人才能参加的仪式。   除了族老站在队伍最前面, 而后便是族里年轻一代能干有为的青年, 继而才是其他族人。   村长身为史氏族长作为主祭, 其他族老陪祭。   村长先是念了年复一年的祭祀词, 随着一声跪拜, 族人都捏香齐跪,听着村长将族中大小事宜告于先祖。   除了将春种秋收、赋税等大事禀明先祖,族长还需要祈祷先祖赐福保佑族人健康长寿,保佑后代多俊杰。   族长上首柱香三叩首, 然后便是其他族老开始讲诉史氏迁来五溪村的缘由。   旨在告诫后辈现在的安稳日子来之不易。   据说史氏和袁氏祖上是通婚望族, 因中原战乱逃难至此山里;   本以为将困死山野,结果出来一个村夫见他们可怜,便把几百号人带到深山的村里, 也就是现在的五溪村。   随着时间发展, 外来的袁史两族越来越兴旺,原本的当地蔡姓反而人口稀少。   后来村里人为了出山买卖、看病方便, 祖祖辈辈一代接着一代贴着悬崖峭壁凿出一条山路。   从此五溪村进出方便许多, 与世隔绝的山村正式纳入青石城的管辖。   村长听着族老给后辈讲诉往事, 想着进村那条唯一的山路,不禁陷入深思。   如果再次爆发战乱,能否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胜?   他思绪又落在了史氏年轻一辈人身上,没有一个出挑的,甚至还赶不上苏凌一个哥儿。   苏凌能识药材研究药方,脑瓜子还灵活能做生意,关键还守得住本心,有情有义。   他当时给村里人介绍老鼠药时提高了五文钱,就是对苏凌的一个小试探。   如果苏凌是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人,将错就错按照十五文卖给村里人;   那他也会慎重考虑苏凌,会不会把老鼠药推给外村人用。   不过好在苏凌没让他失望,那他也该出面给这个小辈做一回主。   村长心里也忐忑,赶紧把这个隐患在苏凌折腾大闹前给解决了。   祭祀完后,村长叫住了一个男人。   “史颗粒,把你家婆娘叫来。”   那叫史颗粒的男人长得很让人印象深刻但又记不住脸。   就像秋收后地里乱糟糟的玉米秆似的,咋看干瘦老实巴交的,但细看又都一样。   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的婆娘是史青云。   史青云家里活不干,天天骂史颗粒,最喜欢到处嚼舌根子搬弄是非;   每次逢人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然后呱呱个不停后,末尾一定神气地补上一句,“你连这都不知道。”   这对夫妻也是五溪村出了名的人,不是他家多有钱,而是他们家上一辈人嫌弃五溪村又偏又穷,跑去外面谋生,最后客死他乡。   上辈人在弥留之际才告诉史青云他们先祖生根的地方。   史青云俩夫妻在外是外乡人,最先试过做小本生意,发现连饭都吃不起后,才靠租田种地过日子。   这种的不是自己的田问题就多了,后来因为乱涨租金问题大闹了一场,还被撕了契约。   主事的人偏心族人,就算闹到官府,官府也是先听宗族族老的说辞。   毕竟官府有很多事情需要宗族的族老支持协助,比如土地丈量、人口登记造册、收税纳税、还兼代管教蛮不讲理的山村野蛮人。   宗族就相当于官府下面的一个小衙门,替官府分担了很多繁杂琐碎的小事。   史青云在外受够了欺负,便带着丈夫寻根回乡了,还把丈夫改了史姓。   史青云回到五溪村后,上一辈留下的老房子还在,但是地已经纳入族中公产,没地可种。   她又哭又闹卖可怜一番,族中给她分了五亩靠山遮阴水田,七亩旱沙地。   这些地粮食产量不高,一亩产谷丰年一百八十斤,歉年刚刚过百斤。   一年到头收的粮食刚刚够一家三口的基本口粮,更别提卖钱或者缴纳税收了。   但史青云再怎么闹,族里也不会再划出地给她了。   族里的公田赚的粮食是用来荒年抵税、维持族学开支、资助孤儿寡母过日子的。   如果族里出了求学读书人,族里也会从公产每月拨出份额资助。   比如袁秀才能够继续求学参加秋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袁氏族里的支持。   所以族里公产是族人共有,绝不可能再给史青云划出更多的土地。   其实五亩水地七亩旱地,足够一个成年汉子早晚忙活,毕竟史青云也是个不伸手的主。   但是她贪心大,瞧着史兴贤死了,地本来荒在那里也是荒,她种了还能有些粮食。   她给史香莲提了点东西,就指使自己男人挖地据为己有。   族里对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史香莲自己都不反对,族里也没说什么。   但是现在苏凌回来了,短时间他没发现不对,但是时间长了一定会闹。   地是命根子,也不知道史香莲是怎么同意史青云的,只当平日走得近,关系好。   没多久,史青云来了。   村长开门见山直接让史青云把苏凌家的地还回去。   苏凌现在还不知道地被人占了,是因为那块地靠近史兴贤的坟。   他上次探过苏凌的口风,苏凌自他爹埋土后,想来怕难过,一直没去坟边看。   但中元节祭祀,苏凌一定会去史兴贤坟地烧纸钱上香,一看刨过的地,就知道有问题了。   与其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还不如他现在趁早解决,也好给那孩子一点安慰吧。   村长道:“苏凌现在也在五溪村,他爹的地当他做主。”   史青云没想到是这件事情,当场就不同意大声道:   “那块荒地我家男人足足捣腾了五天,而且史香莲也是同意的,现在说收回去,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吗?”   村长知道这人一贯胡搅蛮缠,也不和她说。   不是说不过,而是他村长的身份哪能和一个长舌妇争口舌高下。   村长知道症结在哪,没多久,他派人通知的史香莲也来了。   “史香莲,听说你把兴贤的一块地给她家种了?”村长假装才得知,吹胡子瞪眼道。   史香莲点头,“之前青云小妹子说家里地种的不够吃,我想凌哥儿也不会种地,荒着也是荒着,我当时就口头同意了。”   一句口头同意倒很有意思。   史青云一听急了,忙道:“老姐姐,上次袁晶翠欺负你,我可是帮你出气的。地也是你同意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光凭史青云说的,外人都看出没什么信服力。   一块近一亩多的地,关乎子孙后代口粮,怎么可能提点小东西就让给她种了。   但是史青云却很有把握的样子,史香莲本就极不待见史兴贤,更别提隔代孙儿了,那是恨不得没出生过。   史香莲哪敢出尔反尔,她手里可是有把柄的。   但史香莲却突然改口道:“但是现在凌哥儿在村里落脚,那地我就做不了主了。”   她看向史香莲的眼睛半鼓半眯着,暗暗带着威胁:“老姐姐,我们当时都说清楚了,你现在反悔,我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   史香莲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只道:“随你怎么说,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嘴巴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史青云见史香莲笃定她不敢说出口,她确实也不敢倒出来,只得大声嚷嚷史香莲欺负人。   她家把荒地挖了,现在又要收回去,这摆明就是赚她家白干。   说给了她家的就是她家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收不回去。   史香莲也不跟她闹,就看着史青云一个人扯着嗓门吵。   史青云和袁晶翠一样,都是吃软怕硬的,脖子梗得再硬,还是怕刀子。   果不然,在看到袁屠夫来的时候,史青云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只瞪眼瞧着史香莲。   史香莲来宗祠的时候,就找人通知了袁屠夫,以她对袁屠夫的了解,这事儿他一定来。   就听袁屠夫粗厚的嗓子道:“史青云,你占了凌哥儿家里的地?”   “有我袁屠夫在,你还敢欺负凌哥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袁屠夫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村霸,一把杀猪刀挎在腰间,谁看了都怵。   但关于赖以生存的土地之争,史青云还是大着胆子道,“凌哥儿和你无亲无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袁屠夫眼神一狠,狞笑得脸上肌肉抖,“谁说没关系,我袁屠夫今儿把话放在这儿,我一定会娶了凌哥儿。”   他这话一出,史香莲和史青云都没做声。   倒是一直沉默的村长,才抬起褶皱的眼皮子,严肃地看着袁屠夫道,“袁霸山,婚姻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凌现在无父无母可自己做主。”   眼下之意是你不能强迫苏凌。   袁屠夫当然知道,一旦强迫苏凌,那史氏一脉定然不同意,到时候就是两族纷争了。   他也没打算用强,之前苏凌拒绝他是因为旁人煽风点火,现在他回村了自然不一样。   只要苏凌意识到自己的好后,还怕娶不到人吗。   最后袁屠夫带着史青云几人上山准备给苏凌还一个公道。   走半路上的时候,村民见村长、史香莲都在,便问上山是不是找凌哥儿。   那人刚从山上买老鼠药下来,说凌哥儿家里没人,现在去龙滩河边捞石子去了。   中元节祭祖这天,两族人忆苦思甜,晚上只能吃石子做的菜,苏凌也不例外。   此时苏凌正和苏刈在龙滩河上游提着竹篮捡石子。   石子要捡光滑椭圆,又要保证石子不大不小,否则嗦石子的时候吞下肚子就麻烦了。   苏凌没脱鞋下河,只在河岸边捡。   河水清澈见底,苏凌手指伸入河里一通乱搅,水面清光乱颤惊动石缝中的小河虾四散逃窜。   胆子大的小虾米还游近,轻嗅指尖,苏凌只觉得指尖痒痒的,非得报复这几只不知大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苏凌悄悄不动,而后弯腰捧出清水,清水哗啦啦从指尖坠落,最后手心里果然弹着四五条小河虾。   他朝一旁在河里游泳的小黑招手,小黑立马哒哒溅着水花扑来了,结果它张着嘴,半天没等到投喂的食物。   苏凌拍着狗头道,“小虾米能有多大,自己去玩吧。”   苏凌坐在河岸的石块上,耳边刷刷的河水奔流而下,听得人心神悠远;   抬眼是墨绿远山,那些高树尖上应该停了几只鸟,只等人没防备时冲下山,到田里,到屋檐下叼些谷子或苞谷讨口粮吃。   那些鸟可真讨厌,但味道还不错。   苏凌决定后面好好锻炼小黑的捕鸟能力。   他扭头见苏刈已经走到河中间,裤腿挽至大腿山,正弯腰在河里捞石子。   河里石子也很漂亮,有像是白脂玉的白石子,有浅黄玉珠的石子,还有绛红、墨黑的石子。   苏刈挑了些亮眼的,想着苏凌应该会喜欢。   他认真捡石头的时候,苏凌从岸边捡了一个扁平的石子;   一个水漂过去,石子像是踏浪似的,接连漂了三下,就在第四下靠近苏刈时,苏刈伸手握住了那漂石。   苏刈没侧身只微微伸手就握住了漂石,就像捡石子一样轻而易举。   苏凌兴奋大喊,“刈哥,你好厉害!”   苏刈回头,嘴角有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他捡竹篓里的石子差不多有满满两大碗了,便朝岸边走去。   对河里玩水的小黑招手,小黑立马上岸,浑身打了下摆子像肉滚刀子似的弹了弹,卷毛湿答答的贴在肚皮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一狗两人就沿着河边下走,遇到了袁屠夫几人。   袁屠夫一路上都在想苏凌的事情,没成想冷不丁看到那个奴隶。   他顿时想起自己在布料铺子前的石阶上磕破了嘴皮。   他虽然没证据,但下意识觉得是这个男人搞的鬼。   袁屠夫摸了下嘴角结壳的疤,凶狠地扫了苏刈一眼,又看向一旁的苏凌。   他道:“凌哥儿,我把史青云给你带来了。”   “我之前不在村里,还不知道你被人这样欺负。”   “你放心,凡事有我撑腰!”   苏凌一脸奇怪白眼,“谁要你撑腰了。”   他目光扫过村长,见史香莲也在。   不过几天没见,史香莲怎么一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样子,原本只白了双鬓,现在却是苍苍白发。   想来没少和袁晶翠窝里斗吧。   与满脸褶子平静的史香莲不同,一旁的史青云是愤愤又不甘的模样。   他道:“村长,这是怎么了?”   村长将事情经过讲了下,讲的时候一直盯着苏凌脸色看。   果然刚开始口就见苏凌脸色一变要炸脾气了。   村长当机立断说结果:“史青云已经同意还回来了。”   可苏凌哪是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的。   他瞅了史青云一眼,“当我家死绝了?你这么着急占我家地,狗吃屎都没你抢得这么难看。”   史青云立马像充血仰头,准备开骂,却被一旁袁屠夫斜了回去。   “干什么!当着我的面还想欺负凌哥儿!”   史青云道:“我说什么了,我开口说句话还不行吗!”   有村长在,史青云也不怕袁屠夫乱来,也凶了回去。   史青云看着架势自己是讨不到便宜了,只道,“那地让凌哥儿种也可以,但是得把我家那五天挖地的工钱结下。不然就是耍无赖欺负人!”   苏凌道:“我叫你挖了?谁叫你挖的你问谁要钱去。”   “我还没找你麻烦,我那地谁让你动的?”   “原本种的草药都被当作野草割了,那一块地的草药还是五年生的,你怎么赔我!”   史青云没当回事道,“你说那是草药就是草药?一田的野草也能被你说成草药!故意欺负我不认识是不是!”   苏凌道:“你自己不认识还质疑我家草药,你现在就把你说的荒地野草给我复原,我教你认识那叫什么草药!”   “杂草都扯了,地都翻了,我怎么给你复原,你就是故意找茬儿,想赖账白嫖血汗钱。”   苏凌嚯了声,“谁叫你霸占我家地,割我家草药,求你翻地了?”   “今天,你不给我草药钱赔出来,别管我闹到族里。”   苏凌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村长也不得不出声了。   苏凌家的地确实基本都是种的药草。   虽然药田交给史兴柱家打理,但是荒着没人管,确实看着像荒着的杂草。   村里人除了口口相传那几种药草,没人认识药草;   史青云家把人家药田里的药当杂草割掉的几率也很大。   村长咳嗽了一声,看了苏凌一眼,转头对着史青云道:“这样,毕竟是你家先霸占人家药田,不管挖的是不是药草还是野草都是你们家的错。”   “开工钱就更别讲了,说破天也没这样的道理。”   村长一番话下定论,史青云再闹也没用了,只得不甘瞪着苏凌。   没成想,苏凌旁边那个男人冷眼扫了过来,还挡在了苏凌前面。   苏凌立即从苏刈身后站了出来,不依不饶地问村长:“那我田里五年生的药草怎么赔。”   “长五年就等今年秋收采来入药,现在全泡汤了。”   村长头疼道:“那你想赔多少?”   史青云着急了,眼皮直跳,“我不服!凭什么!一堆野草就要我赔!”   苏凌不慌不忙道:“那你把所谓的野草复原,不然赔到你砸锅卖铁。”   “你这挖的不仅仅是那快地过去五年积累的银子,更是挖断了那药草往后五年、十年的生意,我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银子,不赔,我和你没完!”   村长见又要吵起来了,拦在两人中间道,“这样,药草毁了没办法复原,那就按照一亩稻谷产量赔。”   “你就赔一百五十斤稻谷给凌哥儿。”   一百五十斤稻谷去壳大概有一百二十斤糙米,新出糙米按照市价三文钱一斤,有三百六十文。   这远远低于一亩五年生的药草价值,村长也不知道苏凌会不会同意,全程都是看着史青云。   村长转头看苏凌道:“凌哥儿,你看这个怎么样。都是乡里乡亲,别闹得太难看。”   苏凌白了村长一眼,他都准备给村长台阶下了,结果非来一句要点炸他的脾气。   “她不要脸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得人气吞声让着她?”   这时候袁屠夫叉腰出声道:“对,你们就是看苏凌死了爹,小哥儿好欺负。看吧,凌哥儿,你还是跟着我,保管没人干欺负你。”   没待苏凌生气回怼,袁屠夫整个两百多斤的人像头熊一样,扑通一声就砸进了龙滩河里。   苏凌和史香莲惊讶片刻,随后也都收了面色,村长和史青云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两人看着河里骂骂咧咧挣扎起身的袁屠夫,又看着静静站在苏凌身旁的人,是苏刈刚才动手的?   一直沉默的苏刈,开口似弹着刀锋,冷锐到让人耳膜害怕:“袁屠夫就是下场。”   苏刈说得简单,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   谁敢欺负苏凌,他就把谁丢到龙滩河里。   两百斤的壮汉就这么轻飘飘的砸入河里,他们都没看清什么时候动手的。   这下史青云彻底怕了,瞅了眼史香莲,难怪她不怕自己威胁,临时改口了。   果然史香莲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   感情知道这是一个哑巴煞神,没人能治得了他。   “村长,你不管管这个,奴,他吗?”   “公然把人丢进河里,完全没给村长颜面。”   苏凌拦住了想要动手的苏刈,他看着史青云道:“谁叫袁屠夫出言不逊。”   “刈哥嘴笨,我受了委屈他只会手动。”   “下次你嘴巴还不客气点,别怪我没提前给你打招呼。”   这话听得史青云脸色一青一白,心里慌慌的,也不敢再挑衅。   “我家药田远不止村长说的一百五十斤稻谷,但是看在村长出面,我这次就接受调解了。”   “如果下次再找事,我非坚持到底不可。”   村长见状终于解决了,抬手摸了把胡子,“好了。史青云,限你三天内把稻谷送到凌哥儿家里。”   一场土地赔偿纠纷就解决了。   几人都朝自家方向走去,没人管河里随着水浪漂着的袁屠夫。   袁屠夫此时像个死猪一般怀疑自己脑袋出问题了,是谁把他丢下河的!   莫非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不,他摇了下头,瞬间想起了他身后脖子一痛,而后就被人砸进来了。   一定是那个叫刈哥的男人。   新仇旧恨,给他等着瞧。   河里的袁屠夫气得浑身发抖,他一定要把刈哥打败。回家就单手抗两百斤肥猪,锻炼肌肉手臂爆发力。   迟早他要一血耻辱。   岸上回走的几人,各有欢喜各有愁还有人叹息。   比如村长就摸了摸自己硕果仅存的胡子,哎,好像又掉了几根。   回去的路上,苏凌一改刚才吵架时的暴躁脸色,此时笑嘻嘻的,还有心逗小黑玩。   苏凌见苏刈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哼哼说道:“谁叫史青云欺负到我头上,地是还回来了,但是不解气,现在她不解气了我才开心。”   虽然史青云赔的稻谷折合市价不过三百多文,对于苏凌来将只不过是一点小钱,但对于史青云家确是大出血。   谁叫她贪便宜想欺负他,让她家一年忙活的一亩地收成全打水漂,苏凌心里才解气。   苏凌说得含糊不清,但是苏刈听明白了,“那地里是杂草?”   “对啊,谁叫她霸占我家地,就当收点息钱。”、   “嘿嘿,还开荒五天才搞干净,倒是省了我们自己累。”   苏凌说完看了苏刈一眼,突然怕苏刈说他骗人,然后说大家日子不好过,种地也辛苦,骗人一亩粮食不好之类的。   往日,他可没少因为类似事情被他阿父说教。   苏凌见苏刈没说话,他懂,哑巴是不会说教,但沉默不予置评的态度就是不认可。   他眼尾翘着的笑意没了,瞬间闷闷不乐的,低着头走在前面。   走着走着,就忽地被轻轻揉了下脑袋,低低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落在耳旁,苏刈说:“你也很厉害。”   嘿,苏凌没忍住嘴角,翘着得意得笑了。   “哼哼,那是。”   苏凌开心了,整个人显得活泼不少,话也多了,“石头菜你会做?”   苏刈看着苏凌脚下磕磕绊绊的石子路,将苏凌脑袋扶正:“看路。”   “你又去问二姑了?”   苏刈道:“三伯娘家比较近,狗剩教的。”   苏凌回头,“你是在说七岁小孩子都会做,我这个大人不会咯?”   “不是。”   无趣。   苏凌看了一眼认真解释的苏刈,放过他吧。   石头菜很好做,他们村里称之为嗦丢,如字面上的意思——把石头嗦后,抬手潇洒一甩就丢了。   据说他们先祖从中原逃难到这里,一路上没有吃的,就是嗦这种炒的石子,嗦到青石城后石子还有香辣味。   这种石子菜做法很简单,先把圆润的石子洗干净,然后水煮开后捞出来保持热度;   把切段的干辣椒和姜片蒜片过油出香,再把石子倒入其中再大火爆炒,温度越高越好;   中途再加水激发辣椒香味,浓缩的汤汁浸入石头中,达到越嗦越上隐的味道。   嗦完石头菜,正是黄昏的时候。   这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前烧香烛,先祖看到青丝烟就会找到回家的路。   从在家里烧香纸开始,苏凌身上就笼罩着低落的气息,低头默默烧着纸钱。   苏刈知道他难过了,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在一旁把竹篮里放好等会儿要上坟用的香纸蜡烛。   苏凌提着竹篮起身,他回头见苏刈也跟了上来,开口道:“你在家吧。”   苏刈脚步一顿,点头,却在苏凌迈出院子的时候,抬手一挥,将一旁嗦石子的小黑派了去。   苏爹的坟离老屋没有多远,走过两三根田埂,再上两三个土坡小路就是了。   黄土堆着新坟,原本四周的杂草荒地被翻得干净平整,只有那新坟无言突兀。   苏凌走进,将竹篮放在地上,跪在地上,手一寸寸摸着晒得干裂的黄土。   久久无言,等他抬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坟后是一片阴暗入黑的山林,往日苏凌早就怕到腿软,但此时却盯着山里雾障想看得真切。不见魑魅魍魉,也不见任何人影。   山林雾气下罩拢近,他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   就当阿父回来了吧。   果然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在堂前烧三柱引路香,先人就会寻着路回来。   他盯着阴暗山里看了这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他再也见不到阿父了,再也听不见阿父叨叨絮絮的说教声,再也看不到阿父无奈却纵容自己的笑容。   奔溃只在一瞬间。   苏凌从无声流泪到趴在黄土上嚎啕大哭,只在一刹那。   一旁小黑呜咽着用脑袋蹭苏凌的手,可苏凌没理它,它只好趴在苏凌的腿边摇尾呜咽着。   一顿发泄后,苏凌哭累了。   山林吹过的风里都夹着香烛味,那是家家户户对先人的惦念与牵挂。   这一刻,他理解了为什么村里人这么看重祭祀。   山里湿气重,落在苏凌颈侧让他清醒不少。   他起身,小腿微麻,撑着新坟边缘,向阿父诉说现在的日子。   事无巨细,他一一都说了。   他本以为开口会委屈或者无助,却意外的平静。   碎碎念念的,他嗅着山林间的香烛味,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好像他说得越多,阿父的音容笑貌就越发清晰。   说道最后,苏凌有些羞意。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但我好怕,我好怕那梦只是换个人重来一次。”   苏凌说完,眼尾最后一滴泪也干了。   他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希望有机会能把他带来给你看看。”   磕完头,他起身,抱着小黑映着清亮的月色回走。   小黑长胖不少,苏凌抱着吃力,但他此刻却死死抱着,他的怀里只是太空了。   下了一个小土坡后,苏凌觉得空落落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把小黑放在地上,“小黑,你可太沉了。小肉球。”   小黑呜呜哼着,绕着苏凌脚跟走,也不知道是抗议还是怎么样。   不过蹿来蹿去倒是打散了苏凌心中的阴霾,松快不少。   到他下完小土坡,走到田埂上的时候,遇见了史香莲。   史香莲也一愣,明显是没想到天都黑了,还能遇见苏凌。   两人都没打招呼,就擦肩而过。   等苏凌快回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   回来的时候只顾着抱小黑了,把竹篮丢了。   那竹篮可是苏刈观察三伯娘家的竹篮后,他试着编的第一个竹篮。   整整两天苏刈都在埋头编这个竹篮。   要是山上没人他还可以明天去取,但是史香莲可是什么小家当都偷偷拿着给几个姑姑家的人。   苏刈辛苦编的竹篮,可不能被史香莲霸占了。   于是苏凌当即原路返回。   在他准备上小土坡的时候,隐约听见史香莲好像在坟前说什么。   苏凌下意识躲在小土坡下,还往里悄声走了走,离土坡上的声音更加近了。   他想听听史香莲会说什么。   这样极度偏心眼里没有幺儿的人会来上坟,已经出乎苏凌的意料了。   可史香莲来了,还是抹黑来上坟。   她会对他阿父悄悄说什么,或者是觉得懊悔自己往日所做,白天没脸来才晚上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的品种之前评论有小可爱说中了,只是还有些细分。 第36章 苏刈   山后夜蝉低声嘶鸣。   坟前烛火星子迎风闪动, 将蹲在地上烧香纸的脸照得苍老脆弱。   史香莲耷拉着的眼皮下,浑浊的眼底似在压抑什么。   她枯瘪的嘴角微微抽动,不一会儿就红了眼眶, 无声滑下一滴浊泪, 打在火苗正旺的纸钱上。   胸口干涩又肿胀的情绪让她动作僵硬缓慢,一张张将纸钱分开,然后等上一张纸钱燃烧过后, 再缓缓放上新的一张。   干枯的手指不自觉抚摸着纸钱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最终颤颤巍巍开口:   “幺儿啊,娘来看你了。”   坟前烛火随风跳动, 映出史香莲那张似追忆的脸, 眼里透着难得的思念和温馨。   “你小时候就是最懂事最让娘忍不住喜欢的一个。”   史香莲早年没了男人, 一个妇人扛着锄头早出晚归, 每天累得精疲力尽。   但回到家里她心里有盼头, 即使她不待见那孩子。   那孩子蹲在门口还没有村里大黄狗高,远远看到她回来的时候眼睛会发亮,会跑过来接下她肩上的锄头,即使他还不到锄头一半高。   还会给她捏肩倒洗脚水, 说今天自己也很乖, 没有惹哥哥姐姐生气,还会勾着指头细数今天又做了哪些事情。   会说阿娘好辛苦,他仰着脸说自己长大后定不让阿娘再吃苦。   她累了一天, 回来看到软乎乎满是孺慕的笑脸也会心软。   也会忍不住揉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这是她最不待见的孩子, 也是命最硬的孩子。   怀他的时候私下偷偷喝过滑胎药,捂着自己孕肚使劲儿捶, 但孩子还是健康出生了。   即使那时候她男人去山上救人摔下悬崖, 她悲伤过度至晕厥, 这个孩子也没滑掉。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都会想这就是她的报应。   这个孽种就是为了生出来折磨她,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让几个孩子年幼丧父。   孩子越长大,她就越厌恶。   她怕一开口就忍不住脸色怒骂,于是久而久之习惯对孩子一脸漠然。   她知道孩子一直在揣测他哪里做的不够好,为什么娘的态度越来越奇怪。   她也知道孩子为了讨她开心,一直很懂事帮着做家务,抢着帮哥哥姐姐们干活。   想到这里,幼时孩子的脸仿佛又在对她笑。   那童稚的笑容打碎时间的禁锢,毫不费力地刺痛如今麻木冷硬的心。   以为史兴贤是不该出生的孽种,她强忍痛苦近乎麻木的恨着忽视着他;   到后来所有都成了冷漠的习惯,无度的索取成了报复的得意。   结果前几天她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这个孩子就是她男人的。   袁晶翠偷偷给袁屠夫和苏凌牵线,她知道的时候苏凌已经买个男人回来大闹一场。   苏凌和袁屠夫的婚事没可能后,她按下虚惊一场的后怕。   哪成想,前几日袁屠夫回村后找到她说求娶苏凌。   她当时就拒绝了,然后悄悄找到了袁屠夫的爹,袁得水,问他知不知道袁屠夫要娶苏凌的事情。   结果袁得水含着烟杆子悠悠吐了口白烟,告诉她那晚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她踉跄摇晃眼前一黑,豁开妇人廉耻厉声道不可能。   袁得水抬起眼皮看着她,慢慢道,他倒是想,喝酒喝多了干不起来。   史香莲活了六十多年,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但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昏地暗。   当年那晚,她给在山上烧木炭的丈夫送晚饭后下山回家,遇到喝得醉醺醺的袁得水,噩梦开始。   野地里她挣扎喊叫,随后后脑勺钝痛晕了过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浑身衣衫不整,她惊慌失措也不敢声张,可没有多久她有了身孕。   她整日惶惶不安活在难堪与愧疚中,没几日山上来人说她丈夫为了救人摔下悬崖了。   听闻噩耗她晕了过去,醒来更加坚定是肚里的孽种作恶,是她的报应到了。   不过后来,她把所有的报应都给了这个孩子。   看着她笨拙的讨好,痛恨和快意掩盖那丝心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孩子。   最后连着其他几个孩子也讨厌他,欺负他。   她只是默不出声有意放纵这一切。   直到史兴贤死了,她才有一丝恍惚的痛感,又觉得她终于解脱了。   她终于熬过了孽种,老来终得自由。   可现在那个畜牲轻飘飘地告诉她,一切都是她自以为的。   她痛恨的孽种从始至终都是她男人的种。   悔意撬翻心底长年痛恨结出的厚疤,露出血淋淋的心软与迟来的母子情。   她悔啊。   她恨啊。   可一切都太迟了。   史香莲脸贴在坟边泥土上,嗓子似粘了黄土胀痛难咽,痛到胸口钝痛想发泄出这几十年的苦恨悔爱,却也只能艰难挤出丝丝呜咽声。   山风呼呼吹过,带起坟前燃尽的纸灰,雪花似的落在行将就木的背脊上、苍老白发上。   呜呜咽咽的痛苦声连带着山风都显得凄凉,天似乎也黑得更快了些。   过往刻意忽视的片段此时鲜活闪现,那孩子小时候的孺慕笑意,迷茫无措的讨好,长大后竭尽全力的支持这个家。   那孩子真的做到了儿时的话,他长大赚钱后,她真就没再吃过一分苦。   可她享受得理所当然甚至有报复的错觉,对孩子的付出始终置若罔闻。   那孩子到死都没听到她喊一声儿啊。   史香莲干枯柴瘦的手扒着裂干的黄土缝隙,她悔啊,下葬前为什么不看看那孩子最后一眼。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爷竟要这么惩罚她。   一个寡妇受尽白眼独自把五个孩子拉扯大,磕磕绊绊终于熬出了头。   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到头来确是当头一棒,直接要了她半条老命,一夜白头。   她甚至想直接死了,吊死在袁得水家门口。   但就这么死了,她下去有什么脸见孩子,见自己男人。   就算死,她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下去。   史香莲起身,带起老旧骨头发出一阵脆响。   她拍了拍膝盖衣角的泥土,抹掉眼尾褶子里的泪水,拢了拢歪斜的发髻,颤颤巍巍地走了。   她僵硬迟缓地走了会儿,直到下坡后,身体又恢复了韧劲儿,月下身影消瘦任谁看了也得说一句身体健朗。   等史香莲走远后,苏凌才带着小黑从土坎后走出来。   他见史香莲手里空着,放心了。   走到坟边捡起竹篮,看了眼刚刚烧过的纸钱只剩一堆烟灰,史香莲到底说了什么?   他躲在土坎下,只听见呜呜呀呀的风声,白蹲这么久了。   苏凌抱怨一通,抬头看着月色,才发现自己出来这么久了,苏刈肯定担心。   他赶紧带着小黑下坡土坡,不过脚刚踏上田梗上的时候,突然从田背阴影出来一个身影。   苏凌当场就吓得尖叫,心跳加速捏着竹篮慌不择路地跑了。   “阿凌,是我。”   苏凌喘气转身,只见小黑屁颠颠地跟在苏刈身边,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跑。   “吓死我了。”心跳还扑通扑通的,害怕的冷汗此时才爬上背脊,苏凌又没忍住对罪魁祸首道:“等我不能站在田埂上?非得把我吓个半死吗?”   苏刈见苏凌确实被自己吓得一溜烟跑了,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习惯站在阴暗处,隐蔽身形。   但这个解释在苏凌那里过不了关,苏刈赶紧补充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凌瞧了他一眼,算了,何必为难一个木头呢。   “走吧。”   “啊,”苏凌突然想到,“鸡崽鸭崽是不是还关在水塘里,会不会冻坏了。”   “没有,我出门的时候都捉回了鸡窝。”   苏刈出门前把家禽收回窝,又在灶里埋了根柴火,锅里闷了一锅洗澡水。   两人回到家里,灶还是热的,稍稍添把火洗澡水就热好了。   苏凌看着一锅的热水,对苏刈道:“天气没那么热了,你晚上别在院子用凉水洗了吧。”   “没事,习惯了,冬天也洗冷水澡。”   苏凌也没继续说什么,洗完澡就睡了。   可能下午嗦石头嗦多了,当时不觉得咸,睡前倒是灌了一肚子凉水才觉得通身清爽。   睡到半夜,他被尿意憋醒,模模糊糊起身去如厕。   推开门却见苏刈光着上半身,健硕的胸膛以下垒块分明,腹部只松垮搭着一条半干微湿的布巾。   嘭的一声,退后、关门,一气呵成。   瞌睡顿时惊醒,苏凌背靠在门板上,捂脸大吼道:“苏刈,你不知点检!”   苏刈没不知道苏凌回突然起夜,等他回神的时候,苏凌惊到关门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苏刈没说什么。   他返回房间穿好衣服才走对苏凌房门外道,“我刚冲完澡,现在衣服穿好了。”   顿了顿后,又道,“我进房间了。”   他见苏凌门口还安安静静紧闭着,又回头补了句,“进去就不出来了。”   只听苏凌屋里门栓拉动,脚步声哒哒就出来了,“闭嘴,你这个没有羞耻心的男人。”   苏刈听见苏凌朝这边走来,赶紧进门又关门。   这倒让专门赶来骂人的苏凌吃了一脸的瘪,只得嘀嘀咕咕道,门倒是关得飞快。   可真是那句什么来着,又当**又立贞节牌坊。   睡前折腾一通,倒丝毫不影响睡眠。   山里清爽,夜里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子就睡到了天亮。   苏凌今早难得早起,起来的时候苏刈也刚刚起来没多久,正在井水旁洗漱。   苏凌先把小鸡小鸭放到院外水塘里,水塘即使有活水注入也被鸡鸭粪弄脏了,便先没把鸡鸭放入。   回到院子里找了个竹扫帚,准备清扫水塘。   只是拦截水塘出口的石头太重了,苏凌捞不动,正准备叫人时,苏刈自己走出来了。   苏刈移开石头,从苏凌手里拿过扫帚,对苏凌道,“你先去洗漱吧。”   苏凌道,“哦,不过这个活我能干啊。”   苏刈想起昨晚田埂上,苏凌受惊吓跑得飞快,是不是可以有意识锻炼下苏凌身体。   他道,“大黑家卖豆腐,可以去买块豆腐,早上烫个豆饼配嫩豆腐鲫鱼汤。”   最晚的石头嗦得嘴巴咸,此时听到清淡鲜美的鲫鱼汤,瞬间勾起了苏凌的食欲。   他点头,洗漱完后就拿着木钵下山了。   苏凌问了人才找到大黑家,他家也是青砖瓦房,院子看起来比袁晶翠家的还要大些。   他去的时候大黑家的院子里正有两个妇人正在忙活。   年轻的在磨架旁拉石磨磨豆子,年纪大的用勺子时不时往磨口里添水,收拾磨边溢出来的豆浆。   苏凌道:“还有豆腐卖吗?”   院子妇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看着像大黑娘,脸上有些褐斑皱褶,鹰钩鼻。   她朝屋里喊了声,“老二家的,有人买豆腐。”   没一会儿,大黑夫郎挺着大肚子出来了。   他看到是苏凌微微点头笑了下,说要等下,刚卖完一磨豆腐,不过还有一磨正在压豆腐。   豆腐脑出锅后放在一个铺着白包袱的豆腐箱里,把包袱系紧,然后在豆腐箱上放个重物如石块之类的,将豆腐脑按压成块。   用石膏做的豆腐一般按压半个时辰就行,所以苏凌也没等多久,大黑夫郎就说差不多可以了。   大黑夫郎手扶着肚子朝水池旁的豆腐箱走去,然后下意识叉开腿让肚子的重心更稳,才缓缓弯腰抱那豆腐箱上的石块。   苏凌看得眼皮直跳,目光扫到院子一角正在劈材的大黑,男人有力气不使唤留着过年守活寡啊。   哐当一声,大黑夫郎虽然歪歪斜斜抱起了石块,但好歹顺利丢一旁了。   哪知道这声响惊动石磨旁舀豆子的大黑娘,她扭头道:   “一块石头都搬不动,你是没吃早饭?”   “怀个孕像个千金小姐,村里哪个哥儿怀孕了都没像你这样。”   大嫂放下石磨把手,大黑放下手里的斧头,都朝水池旁走了过来。   还是大嫂通情达理,苏凌脑海想法还没过完,就听那大嫂捏着嗓子道,“石头没碎,结识着呢。”   然后对大黑夫郎道:“这石头可比人结实多了,一点都不娇气。”   苏凌听的顿时血气上涌,果然大黑夫郎脸色变了,但最终咬牙忍住了。   而大黑站在一旁把石头搬回水池边,竟然笑呵呵道,“石头肯定比人结实啊。”   完全没听出大嫂话里的意有所指,也没察觉到自己夫郎的生气与隐忍。   这也太缺心眼儿了吧。   苏凌突然明白大黑夫郎眉间的郁色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被婆婆嫂子呛声欺负,自家男人还乐呵呵的毫无察觉,换苏凌的话,定要一口血喷人脸上。   好在大黑虽没察觉气氛不对,但还是让自己夫郎去一边休息;   然后自己开了豆腐箱,再拿刀按照豆腐块上的棱横划切成整齐的豆腐块。   苏凌见豆腐做的嫩又新鲜,要了两块一共五文钱。   豆腐嫩豆花儿应该也不错,苏凌问豆花儿加糖怎么卖。   “凌哥儿,你这口味倒是和大家都不同。”大**。   一般村里人吃辣豆花,里面放些油辣子、葱花、香菜、花生米差不多就当作一餐早饭了。   苏凌虽然口味偏辣,但是豆花儿他只吃甜的。   白糖一两得四十文,普通家里人一般只买杂质多的红糖。   大黑心疼自家夫郎有孕,买了白糖做鸡蛋羹养身体,刚好也能满足苏凌想吃甜口的想法。   “成,两碗豆花儿三文钱。”   这个价格很是公道了,青石城里一碗就得三文,如果还加除盐外的其他调料得四文,加糖最贵,得五文钱一碗。   明显大黑按照一般的豆花儿算了,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一点糖没事,自己夫郎也吃的慢。   他还找了一个食盒给苏凌把豆腐和两碗豆花装好,还问苏刈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兴趣上山打野猪。   这事大黑在三伯娘家打谷子的时候提过一嘴,当时苏凌以为他只是顺口提的,没成想对方确是记在心上的。   苏凌接过食盒,“他最近在编一些小家当,门外就是竹子砍也方便。”   大黑吃惊,“刈兄弟还会编竹篾啊,咋啥都会。”   苏凌也没解释,笑笑当作默认了。   他可是看着苏刈对着三伯娘家里借来的废竹篓比划研究半天,从反复编拆到逐渐上手也就一个下午的事情。   苏刈还会木工呢。   等苏凌提着食盒到家的时候,后厨已经传来了香味。   “我买了两块豆腐,晚上还可以吃煎豆腐,还买了两碗豆腐脑儿。”   说话间,苏凌已经把东西都拿出食盒,摆在木桌上。   苏刈把锅里煎得金黄的土豆饼盛在碗里,也端在了桌上。   看来早上吃饼和豆花儿就够了。   桌上两碗豆腐脑儿,一碗油辣子撒葱花,一碗白豆腐脑儿。   苏刈想苏凌不愧是喜欢吃辣的,就连豆花都吃的这么奇怪。   他下意识伸向了白的那碗,只是他的手被拦住了。   苏凌道:“你是这碗辣的。”   苏刈手顿了下,转向那碗麻辣的,盯着碗里的辣椒看了片刻,决定还是开口了。   “我不吃这种口味的豆腐脑儿。”   看着苏凌手里那碗道:“我喜欢吃咸的。”   苏凌抬头道:“我手里这碗也不是咸的,是甜的。”   苏刈虽然面色平静,但苏凌还是敏锐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好像奇怪豆花还可以吃甜的。   “这有什么奇怪,千人千口,众口难调没听过?”   苏凌强势道,“不过在我们家,必须统一口味。”   正当苏刈纠结要不要试着吃甜口的时候,苏凌的一番话已经哄着他把那碗麻辣味的吃光了。   苏刈皱着眉头,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看得苏凌心虚。   他道:“一个人一张嘴,你偶尔也说说话,不至于这么老实被我欺负。”   苏刈道:“我们家向来是你做主。”   苏凌捏着筷子的手一愣,而后脸有点冒热气,低头嘀咕道:“谁跟你是一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下雨   吃过饭后, 凉意袭来突然变天。   原本朗朗晴空一下子乌云密布,山风更是呼扯得吓人,片刻沙飞走石, 屋顶瓦片上一阵噼里啪啦——雨脚跳响得厉害。   吓得院子里的小黑汪汪直对乌云叫唤, 被苏凌吆喝了一声才夹着尾巴躲进了屋檐下。   夏末暴雨还是气势汹汹,说来就来。   两人赶紧把小水塘里的鸡鸭捉回笼子,收了晾晒的衣服。   下雨天对于两人日常没有一点影响, 苏刈还是倒腾竹子, 按照编竹篓的经验做个簸箕。   一般人做篾匠学徒从具体的砍竹、裁竹、开筒、剖度逐步学起,两到三年才初具成效。   只有剖篾功夫过关, 师傅才会教徒弟学习简单的编织。   苏刈有刨得一手好刨花的木匠基础在, 对剖蔑剖条也都摸索得极快。   但编出来得东西目前也只能说结实可用。   簸箕纹路条理不整, 与严谨精致毫不沾边, 像是刚学包饺子还手笨的人, 大个大角的,但好在初学能用。   苏凌则是捣鼓一些晒干的药材,做在案前用铡刀切断后用铜钵药杵捣碎磨粉。   等雨小了点后,苏凌撑着伞带着买的布料, 打算去二姑家学习手艺。   苏凌刚从房里拿出布料包裹, 苏刈就从竹篾中抬头看了过来,苏凌道:“我去二姑家,你就乖乖自己待着。”   ……   苏刈闻言低头, 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竹篾, 剖条将表面毛刺磨光滑。   见苏凌撑伞踏进雨中,他又抬头道:“下雨山路滑, 注意点。”   “知道了。”   苏凌应声后就混着昏暗雨线走出院子。   他才不要苏刈跟着去呢。   他除了对药材医术有点耐心, 学其他东西只到皮毛就心浮气躁, 尤其是女红刺绣缝衣服。   到时候二姑教几遍他还学不会,岂不是显得他很笨。   如果苏刈在旁边看着,估摸着没看两遍还要上手试试,到时候二姑肯定一脸揶揄打趣。   想想就丢脸臊得慌,绝不能让苏刈去。   苏凌到二姑家的时候,二姑正在门口纳鞋底,想来从入秋开始就得准备过冬的衣物了。   他也没空手去,带了一包能杀死老鼠的药。   二姑看了眼苏凌带来的布料,就知道是上等好料子。   她脚下有一个簸箕,里面全是提前准备好的破旧布料和衣服,倒是可以先拿来给苏凌练手,看看缝得到底如何。   结果让二姑对苏凌那双“巧手”看了又看——没多没少正好五根,缝出来的结果真是出乎意料。   苏凌缝得像蚯蚓一样扭曲,丝毫不懂得收针脚全大剌剌得缠来缠去,二姑看得直叹气。   平日的机灵劲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此时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捏着绣花针,她都替那白嫩手指担心,迟早戳几针见血的。   二姑看笑了,“活该你少爷命啊。”   苏凌嘟嘟嘴,“不就是学得慢点,二姑就只知道挖苦我。”   “你这手艺差得远了,慢慢练吧,反正还得热一个多月,也不着急穿。”   “或者二姑替你缝也行。”   苏凌道,“不要,我缝得再丑刈哥也不会嫌弃。”   但是浪费料子啊——苏凌郁闷,只得低头认真捏着针戳洞。   眉头拧巴,不知道是和自己手指较劲还是和手里的针线较劲儿。   二姑捂嘴笑道,“凌哥儿这眉毛可比龙滩河还要弯弯拐拐。”   “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体己为男人着想。”   见苏凌脸带急色,上红了脸,二姑才呼呼笑着转了话题。   “我上次看苏刈会木匠,我们村里到有一户木匠师傅,据说很厉害。”   二姑压低声音凑近道:“我上次是无意间听我爹和村长悄悄说起的,村里人都不知道。”   对于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总能勾起人好奇。   苏凌也不例外,也低声道:“怎么厉害?”   “姓蔡,村里人叫蔡老头,据说十几岁就出山闯荡了,到前两年才落叶归根。”   “听说他见过皇帝,还当个什么大官。”   不过对于这一点,二姑和苏凌都是不信的。   不像铁匠要求技艺高、打铁原料贵,做出的铁器一般人家也买不起;   相比较木材遍山都是,用木头做的家具家当就很受普通百姓欢迎。   木匠虽然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因为入门门槛低,没事接个活补贴家用,从事木匠的人也多。   但木匠这个行当想要做精做出名头,没有师傅带个三年五载是不能出师。   不过即使是混出名头的木匠,顶多生意好收得酬劳高,哪还能做官见皇帝。   顶多是嘴上吹嘘脸上有光罢了。   当时史青云搬回村里时,也热闹过一阵子。   手上带着玉镯子,金手钏,天天吹嘘自己在外面过得多好,有几家铺子酒楼,最后听从爹娘遗训归乡寻祖,才来到五溪村。   可没过几天,就到族里大哭大闹说田地分少了,不够温饱填肚子,她忍痛割下一切归乡寻祖,族人可不能这么逼死她。   史青云这么一闹,村里人都知道她之前说得都是假的,手上带的也是赝品,就是爱面子到处吹嘘。   所以对于蔡老头的传闻,两人都是不信的。   衣锦还乡是多少漂泊在外游子的心愿,但是有几人能做到?   世道不易,都在为下一口饭奔波。   “不过蔡老头很低调,自己到没对外面说什么,出去得早,村里也没什么亲人,回来也是一个人,看着孤寡老头一个,独来独往怪可怜的。”   “他也不到处吹牛,上次给村长家做的风车,那手艺漂亮得罕见,你二叔还专门去看了,回来直夸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手艺。”   “也是个怪老头,村里人其他请他制家具还加价,他推辞不接,估计和村长有长大情分才出手的。”   “我看,他做木匠是有真本事的,要是你家刈哥跟着他学,肯定能学到东西。”   “不过蔡老头怪的很,只怕不愿意收徒弟。”   苏凌听二姑说完,也没放在心上。   他刈哥学什么都快,而且他自己就会木活儿,哪需要去学什么。   苏凌想着,手上的针脚又错了处,被二姑眼尖儿的指出来了。   二姑这一心二用,嘴巴和眼睛各管各的,真是让苏凌羡慕。   专心一件事情,时间就过得快,等苏凌抬头扭脖子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下雨天本就阴暗分不出日头,不过肚子饿了,差不多可以回家。   二姑还说快做饭了,叫苏凌吃完饭再走。   苏凌说苏刈肯定在家里做好饭等他回去吃的,然后趁着雨势微收撑伞出门,将二姑打趣的笑声留在身后。   苏凌一路上耳朵都发热,二姑整天说他,怎么不着急她两个儿子。   下了一天的雨,小路上淌着自山上流下的哗啦啦水流,苏凌盯着脚下走路格外小心。   见平日走的山路都成了小溪,他中途又绕远路上山。   这一绕就远远见废弃的屋檐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屋檐前后是竹子杂树,加上这条路少有人走,也没人发现这里有一对青年男女。   苏凌远远扫了一眼,雨幕夹着淅淅沥沥雨声,那对男女倒是没察觉朝他们走来的自己。   苏凌抬眼望去,只见女的手里拿着手绢放入男人手里,两人相互拉拉扯扯,苏凌犹豫要不要经过。   他没想到一直古板较真的袁秀才居然和史贤芝私下来往。   未嫁姑娘的手绢意味着什么,自不用多说。   好在今天是他看到了,要是别人看到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   下雨天烟雾朦胧,破败屋檐下,两人又在拉拉扯扯,像是在说什么,明明男才女貌看起像是在私会,说难听的就是偷情。   “贤兰姑娘,这个手绢我不能收。”袁秀才板着脸拒绝道。   史贤芝面色一愣,顿时像闹了个乌龙似的,又羞又急解释道:“都怪我没说清楚,让秀才哥哥误会了。”   她脸色低落似难以启齿,但一双眼睛望着眼前人满是信任和依赖,借着雨势氤氲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前几日,袁屠夫拿刀欺负到我家来,还踹伤了我娘,我娘拿不出十两银子,这几天都愁白了头。   我那一直不着调的哥哥也都进城赚钱了,我一个女儿家,想为我娘分忧排难,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思来想去,自认为绣工还能拿的出手,便想先绣着试试看。”   “但是我娘不让我随便出门,更别说进城了。   我哥哥莽夫一个,办不来事,秀才哥哥,你能不能拿着我这手绢去铺子问问卖不卖得出去,值几个钱。”   袁秀才刚回村,而且李秀娘为了他专心读书,也不会给他说村里鸡毛蒜皮的事情,让儿子分心。   他一听,皱眉下意识道:“袁霸山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行。”   “而且手绢这种东西铺子卖十文上下,收得话更低了,大概在五六文。”   袁秀才的话意是杯水车薪,劝人放弃。   “可十两银子辛苦一年才能存下来,天天看到父母发愁,我心里也难受。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我总想出一份力。”   袁秀才听到这里有些易动,想到他娘也是熬夜点灯绣手绢,数条攒着等自己放假回来再带去城里卖。   不过他在做决定前,先问了句,“你娘怎么欠袁霸山这么多钱。还让他动怒拿刀砍人。”   史贤兰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娘给苏凌牵了袁屠夫亲事,结果苏凌反悔了……”   袁秀才一听,脸色急变,“什么!苏凌亲事?”   不过片刻,他就冷静下来——苏凌反悔了。   他看向史贤兰道:“苏凌怎么会反悔,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   “一定是你娘拿钱,两边蒙人。”   史贤兰道:“我娘怎么蒙人了,苏凌没了爹,好心给他找一个家,竟落得这般口舌。   这村里哪家有袁屠夫家殷实?苏凌自己眼高手低,挑三拣四,出尔反尔,反倒害得我娘被村里人误会白眼嚼舌根子。”   袁秀才道:“你在私塾读书识字就是为了污蔑人的吗?”   见袁秀才脸色有怒气,她压下内心嫉妒,软声道:“我读书只是为了明理,不像村里那些老一辈人眼瞎耳聋分不清是非。”   “我知道秀才哥哥读书是心怀天下的,想为民请命为民做主,见不得青石城的作风。秀才哥哥,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身为女子诸多不便,我也想自由自在的赚钱。但是眼下,我真的没办法了,请秀才哥哥帮帮我,反正你进城也要替秀婶儿去铺子啊。”   不得不说史贤兰是了解袁秀才的,一番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一个弱女子都帮不了,畏手畏脚,今后如何站在更高处为民做主,清扫青石城风气。   史贤兰见袁秀才终于接过自己手里装手绢的木盒,眼里激动一闪,像是某种东西尘埃落定。   但是袁秀才却从木盒子里拿出了手绢,掀开检查起来。   这只是出于他做事习惯,凡事经手的事情都会仔细检查一番,比如看看秀娟上没剪断的线头或者不小心沾到小污渍。   结果他这么一番,就见史贤兰脸色一变,下一眼在手绢背面一角处,看见秀了一个小字——兰。   他面色一冷:   “史姑娘。”   “恕在下不能代劳。”   袁秀才识破史贤兰的心思,却没点破,给人留了颜面。   但史贤兰却红了眼,“你就这么喜欢凌哥儿吗?他已经有男人了!”   我哪里比不上他!   袁秀才没看她,把手绢放入盒子,然后给了回去。   史贤兰见状又羞又怒,接过盒子撑伞跑了出去。   袁秀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人影走远他才撑伞出去。   “还把人惹哭了啊,袁秀才你不地道。”苏凌慢悠悠从竹子后撑伞出来。   “你们都给情定手绢了,还不哄人,愣在这里干嘛。”   因为雨声,外加站得远,苏凌并没听清楚两人谈话,只从气氛觉得让人遐想。   袁秀才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苏凌,急忙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她只是叫我帮她进城卖手绢而已。”   虽然他最后识破史贤兰心计,还生了些厌恶,但君子绝不会出口毁人名誉。   苏凌偶尔回村的时候他会去找苏凌,史贤兰每次见他都温柔得体,没成想是个工于心计的。   今日原本约他的是史贤芝,到了却发现是史贤兰。   要是今天他不知情收了这手绢,过后史贤兰给家里闹他二人早已定情,到时候他百口莫辩。   这不苏凌只是远远看了眼,就已经误会了。   “哦,不是两情相悦,是一厢情愿啊。”苏凌道。   袁秀才听笑了,苏凌还是那副口气。   每次托他买话本的时候都指名要情投意合的,还说一厢情愿的话本看得他又气又恼,简直花钱受虐。   “你怎么从这里走?”袁秀才道。   苏凌道,“不说了,本来就绕路,还怕你们尴尬等了会儿,时间耽搁有点多了。”   “这么着急回去,我送你。”   苏凌摆摆手:“别,我才不想秀婶儿下次见面又说我耽误你备考。”   “再说刈哥看到你送我回去,会不开心的。”   袁秀才脸色一滞,想起了刚才史贤兰说苏凌自己找了个男人。   他是不信的,但是看着苏凌脸色的笑容,心里泛开苦涩。   “他这个人嘴巴不说,心里小气的很。”   “他不高兴了,做菜不放辣椒简直要我命,我可不敢惹他不开心。”   袁秀才牵起嘴角笑道:“那你快回去吧,路滑小心。”   然后他又看着苏凌的眼睛补了句,“改天我再给你送话本来。”   往日苏凌一听新话本,定眼里闪光,追着他要。但这次他却道:“好久没看了,发现也没什么意思。”   “行吧行吧,你有了新朋友就忘记老朋友了。”   苏凌道:“哪能,你永远都是我朋友。倒是你高中后,可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这话直戳秀才心窝子,脸上笑意都淡了些。   袁秀才点头:“苟富贵勿相忘。”   苏凌满意地笑了,“那我先回去了。”   山雾下罩,木屋前一片竹林都被雨势垂得低头,湿湿嗒嗒滴着雨珠。   苏凌刚走进院子,苏刈还在堂前屋檐下编织竹篾,后厨烟囱上在雨雾里冒着青烟,趴在苏刈身边的小黑听见脚步声立刻摇着尾巴冲进雨里。   “哎哎,走走走,下雨天淋雨了就是个臭狗,快回去。”   苏凌连说带赶的,小黑也被调-教的机敏,夹着尾巴委屈跑回了屋檐下。   “累死我了,捏针捏得手指和手臂酸。”苏凌将伞撑在屋檐下,朝堂前走去。   苏刈从一堆竹篾中起身,然后在石阶上的木盆里洗了下手。   “饿了吗?”   “饭菜都闷在锅里了。”   “有点,手指都麻得捏不住筷子了。”苏凌夸张地甩着手指,语气带着娇纵脾气。   “那我喂你。”   你这么理直气壮是几个意思,苏凌道:“我手又没断。”   他只是一天下来学得慢,不高兴想要苏刈夸下他而已。   苏刈看懂眼神,却拉着苏凌的手指自然而然得观摩着,纤长葱白,他道:“确实不适合做废手指的细功夫。”   苏凌不高兴了,别扭又烫手般地甩开苏刈的手,“不会说话就闭嘴。”   苏刈反而捉住细滑的手腕,道:“我给你揉揉。”   苏凌眼神闪躲抿着嘴角显然在纠结,苏刈进一步握住,然后用手掌包裹住带着凉意的手指。   “给主子揉肩垂腿,是属下的职责。”   苏凌心跳扑腾地厉害,脸红扑扑的,细如蚊呐嗯了声。   而后嘟囔道:“做的不错,赏你三文钱。”   他只是随口找个台阶下,没想到苏刈揉完后,真伸手向他要三文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捉鱼   暴雨一连下了五天。   前两天苏凌还能下山找二姑学缝衣服, 后面山路水大,便只能拿着旧布料在家里练习针脚。   苏刈这几天不断捣腾竹篾,现在做出的东西也不比村里人家用的差了。   日子一晃而过, 今早暴雨终于停歇。   院前屋后都落了一地残叶枯枝, 地里冲出来很多小虫子和土蚯,还有些没捱过暴雨的鸟雀和老鼠都僵硬躺在水沟里。   院外的小水塘都变成了小山洪,等水势退去后, 水塘被冲刷出了一个坑, 可见暴雨多猛。   屋后靠山的小土坎塌方,把后屋檐的排水沟堵了;不过苏刈清理及时, 到没有淹水泡屋脚。   苏凌把关在家里憋坏的鸡鸭放出去, 各个扑腾展着翅膀, 低头迈着碎步在屋前院后捉虫吃。   他还在屋子周围洒些杀虫药粉, 清理清理院子。   再等晴两天, 地里稍微干了些后便可撒些菜种子,等赶在小阳春前菜苗扎根固苗,倒是时候也省得许多遮寒的功夫。   暴雨后也不全没有收获,起码被大风刮倒的枯树都被雨水冲到院外了。   苏刈搬着木马, 拿着大锯子锯木头, 苏凌就一点点的把木头立在一旁,等太阳晒干后再往屋檐下码整齐。   两人正忙碌着,就见狗剩从山下一步一跳似的蹦了上来;   实际上山路被水冲刷得光滑, 裸出很多石块, 狗剩就是踩着石块一路跑上山的。   “哥,哥, 快下河捞鱼, 上坝水溢出来, 暴雨把坝子里的鱼都冲下来了,龙滩河现在好多鱼!”   狗剩站在下坎路上,远远吼一句又立马跑下山,看来是忙着捉鱼去了。   苏凌两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拿着鱼篓木叉子准备下山捉鱼。   小黑见状也要跟着下山,不过苏凌让它待在山上。   暴雨初晴,山上的猛禽都没吃的,会趁人不在家下山叼鸡鸭崽吃。虽然他在院子附近洒了杀虫粉,但还是会担心有些蛇钻进来吃小鸡。   下山的路上,水田里都积满了水。   这时候就有一些村民会下河捉鱼放进稻田里,假装这是稻花鱼。实际上这种“洗澡鱼”除了多些土腥味儿,并没有稻花鱼的鲜美。   一些庄稼菜地都被暴雨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村民又得忙着插些木桩子固定枝干。   等两人到龙滩河的时候,岸上河里都是人,场面很热闹。   河里像下饺子似的男女老少带着簸箕、渔网、鱼篓往里跳;不过未嫁的姑娘和哥儿都只是在岸上待着,给自家人手指哪里有鱼。   龙滩河本来河宽水浅,河口石墩子处用竹蔑拦住防止鱼跑,但这样水位也上来了,没到男人腰腹间。   苏刈腰间挂了两个鱼篓下了河,苏凌看得眼馋也想下河。   “要下来吗?”苏刈看出苏凌眼中的跃跃欲试。河水微凉,虽然担心苏凌身体不适,但如果不满足他孩子心性,定会憋的慌又心生遗憾。   苏凌摇头,他想玩水,但现在还是捉鱼要紧。   河里主要是土鲫鱼、草鱼、鲤子居多,还混了些泥鳅;鱼时不时被围追得跃出水面,然后引来岸上孩子惊呼连连喊自己爹娘快捉。   本来捉鱼多少无关紧要,村里大人下河都是凑个热闹,相当于农忙后放松活动。   但是架不住岸上孩子皱眉加油呐喊,河里的大人都想自己孩子开心点,也更加卖力的捉鱼。   其他岸上的姑娘哥儿也没闲着,在河边找了些醉鱼草,摘了些核桃叶,再把这些用石头捣碎丢河里,试图麻醉鱼让其行动迟缓。   但河水流动快,这点汁液很快被冲淡,苏凌还看见有一条土鲫鱼挑衅似地嘬了一口醉鱼草的叶子。   苏凌见状,朝苏刈喊了声,“刈哥,接着。”   一包药粉划了个弧线,稳稳地被苏刈抓在手心。他看了一眼苏凌兴奋的眼神,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是苏凌前几日用鱼藤根磨的粉,鱼藤长在河岸潮湿水塘边,但可能是因为山里气候原因,在五溪村找了很久才找到。   鱼藤毒性强,对鱼类尤为厉害。即使在这水流极快的龙滩河里,鱼藤粉落下的周围,鱼游都明显呆呆地像喝了酒似的。   没有一会儿,苏刈的鱼篓里就装满了鱼,他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朝苏凌走去。   “哇,他这么快就捉了一篓鱼!”小孩子更是凑上盯着鱼篓看。   狗剩也凑近,看着鱼篓里跳动的鱼只得眼巴巴羡慕。   “把这鱼篓的鱼倒进我家那个水塘里,我给你捉一篓鱼。不过你得多给我送几回。”苏刈对狗剩道。   狗剩眼睛一亮,飞快吐出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在一旁孩子羡慕声中,端着二十几斤的鱼篓就往山上跑。   “狗剩还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苏凌又道,“我去给三伯娘和二姑家给点药粉。”   苏刈点头然后又下河捉鱼。   三伯父的腿虽然快痊愈了,但还不易下水,所就她一人拿着鱼篓捞鱼。   二姑家人多,加上两个儿子有三个壮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二姑见三伯娘一人冷清而后又叫三伯娘一起来扯渔网,后面再分鱼。   两家人齐上阵加上苏凌给的药粉,也捞了不少鱼。   不过他们洒药粉的时候,被史青云看得眼红,直念叨说把她的鱼毒死了。   二姑家三个汉子瞪眼看过来,史青云吓得屁都不敢放,本打算凑近捡点剩下的,只得愤愤离远了点。   她看了眼河对岸的袁屠夫和袁秀才,再看看河里的苏刈,朝苏凌轻视地翻了个白眼。   她本来以为一连五天暴雨,村长说的限时三天给苏凌缴粮可以缓几天;   哪知道第三天的时候苏凌两人冒着大雨缝隙,逮着雨停间歇就下山催她。   真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但看到那野男人的阎王脸,她又不敢不给,一股气憋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不知道苏凌从哪里来的胆子还敢给那野男人带绿帽子。   她可听说了,苏凌在山上和男人住着,私下还约袁秀才见面拉拉扯扯。   一方面还勾着袁屠夫,简直不要脸到罕见。   与史青云想法不谋而合的还有岸上一脸柔静的史贤兰。   原本就钟意袁秀才,觉得这人与村里的男人都不一样,用书本上说的就是君子端方。   她以为与袁秀才情投意合,结果是她自作多情,不仅拒绝了她的手绢,他也没否认喜欢的是苏凌。   苏凌有什么好,自小苏凌的东西不都最后落在她手里了。   但喜欢苏凌的袁秀才却让她如吞了苍蝇难受。   她本以为袁秀才是不一样的,没成想也是喜欢皮相的粗浅男人。   她本不嫌弃袁秀才穷,自小娇生惯养的她愿意陪着他辛苦,愿意熬夜磨墨伴读,白天浣洗刺绣赚钱。   幸好,老天怜见,她及时止损。   她终于看清了袁秀才的真面目,不用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他配不上自己。   自从她家出了事后,那些媒婆冰人都绕着她家走,如果不是如此她也不用费劲心思搭上袁秀才。   她还为袁秀才推了好几家相看的,结果到头来一场空。   她不甘心,这一切都是袁秀才的错,或许苏凌也有错吧。   一方面她娘袁晶翠的事闹得村里人尽皆知,都是拜苏凌不识抬举所赐。   一方面以袁晶翠感到耻辱,出门都不敢抬头见人,更怕遇见苏凌。   可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最后落到没人要的地步?她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于是她就散播苏凌和袁秀才雨天私会的消息。刚好一连下几天雨,村里人没事做,动动嘴皮子落得乐子。   这时袁屠夫和袁秀才前后脚来河边,到时候看到苏凌和那男人在一起,定要闹得不愉快。   最好打起来,正好让全村人都看看苏凌这个水性杨花的哥儿。   瞧,那袁屠夫正盯着苏刈,一脸凶横。   “袁霸山,你瞧什么?瞪着眼珠子像是要吃人一样。”袁秀才提着鱼篓,朝袁屠夫走近道。   袁屠夫揉了揉拳头,短衫露在外面的胳膊似长虫涌动,袁秀才拍了拍那凶猛的胳膊,“你这胳膊越来越壮了。”   “不够,一只手目前只能举起一百斤猪肉。”袁屠夫屈着胳膊,手臂上肌肉如小山鼓动,他目光灼灼盯着苏刈道。   “很不错啊,两只手就能抗起一头肥猪了。”   袁屠夫表情狰狞,又扫了眼河里弯腰捞鱼的苏刈,眯着眼似在预估苏刈的重量。   “不够,那个刈哥就是单手把我丢河里,此仇不报,我村霸地位何存。”   “嘴巴喊人刈哥,还想动手打人,袁霸山你可一点都没变。”   小时候袁霸山就是一边欺负他,一边又在其他孩子欺负他没爹围打他时,吓退那些孩子。   “你懂个屁,我说得是‘那个刈哥’,”他重音咬字道:“他不配跟着苏凌姓。”   “他竟敢把我丢下河,还明目张胆和苏凌勾勾搭搭。”   袁秀才笑了下,低声道:“你是怕你爹骂你吧。”   袁屠夫收下胳膊鼓动的肌肉,也凑近低声道:“我爹不知道,其他人我都威胁了,他们不敢乱说。”   袁秀才见袁屠夫不停朝苏凌看,他道:“你喜欢苏凌?”   袁屠夫经过他爹一番分析,现在很敏锐,警告道,“你别想打主意。”   袁秀才有些无奈,怎么平时没见袁屠夫这么敏锐,朋友“妻”不可欺,明明是他先和苏凌走近的。   “我怎么不能打主意了,是不是你爹还告诉你,如果我不听劝就威胁我,要停了族里对我的资助?”   袁屠夫眼睛一鼓,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袁秀才指了下自己的脑子,“我还知道,你爹还说了一些话。”   袁屠夫抱着胳膊,气道,“我爹说苏凌没给我面子,宁愿买个男人回来都不嫁给我。”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是这么个理。”   他发狠道:“我要苏凌付出代价。村霸可不是谁都可以惹的!”   袁秀才见怪不怪,语重心长道,“你多大了除了听你爹的,你就没自己想法了?”   “你别顺着你爹话钻牛角尖了,他买个男人回来只是反抗袁晶翠,并不是想下你面子。”   “他估计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袁屠夫一听,更加怒气了,“你这样说我更加觉得没面子,村霸都不认识,这不是故意无视我?”   “不对,村里谁不认识我?”   然后气哼哼道:“那苏凌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这就去告诉苏凌,我早就喜欢他了!”   袁秀才头疼,拉住作势抬脚的袁屠夫,结果袁屠夫个头太大块,他一个正常男人都显得细胳膊细腿,直接挂在袁屠夫手臂上了。   “……”   “袁霸山,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你这脑子,是怎么做生意的?”   袁屠夫停下脚步,扭头抽回手,理直气壮道:“所以生意一直太不好,我才跑远走了一个月,就是想多赚钱回来娶媳妇,结果媳妇没了,都说我头上多了顶绿帽子。”   “我一定要苏凌后悔让他知道我的好,要那个刈哥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袁秀才哭笑不得,“你先听我说说,再决定。”   深奥的大道理只会让袁屠夫头疼,所以袁秀才循循善诱贴近他生活举例子:   “你此时正在铺子前,向来人吆喝卖猪肉,结果别人看都没看你一眼,跑去你对面羊肉铺子了。你明明卖力吆喝了,但人还是没理你跑去买羊肉,你觉得没面子吗?”   袁屠夫一副别把我当白痴的眼神看着袁秀才,“怎么可能,人家今天也许就是想吃羊肉。”   袁秀才道,“对,不是你猪肉不好,不是人家看不起,而是人家就是只想吃羊肉。”   袁屠夫道:“当然是这样,”又扫了袁秀才一眼,“但这和苏凌有什么关系?”   “人家不喜欢你,你也不能……”   袁屠夫其实隐隐有些明白,出声打断道:“哼,我看人家也不喜欢你。”   两人同时朝苏凌望去,只见苏凌仰着脸,正对拿着鱼篓的苏刈说说笑笑,一脸满是雀跃欢喜。   苏凌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而后不知道对那男人说了什么,那男人只是淡淡点头,而后苏凌就从桥墩子走过来了。   “秀才,你竟也来凑热闹了。”苏凌道。   袁秀才道,“难得上坝掉鱼,刚好赶上了。”   他手拐子不动声色压了压一旁欲言又止的袁屠夫,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好在苏凌开口了,“给,这药粉可以麻醉鱼,但是毒性很强,洒的时候要注意,别对着人洒,也别吸了去。”   以前袁秀才给书馆抄书,有时候也会抄一些话本带给他。   印刷本要五两一本,手抄本一两银子一本,而他从袁秀才手上买略过铺子抬价,直接用五百文拿下,也省了不少钱。   他俩关系就在这话本来往间,慢慢熟悉起来,但说话也不多。   “好,”袁秀才接过药包,又道,“你过来找我,那位不会生气?害得你吃不上辣椒我可罪过了。”   苏凌哼了声,“我给他说了,他还答应晚上给我做烧辣子酱。”   一旁袁屠夫额头突突跳,没忍住开口道,“你在家不做饭的?”   然后见苏凌脸色不悦,急忙改口道,“哼,他还敢欺负你,做个菜有什么了不起,跟着我,辣椒炒肉管饱吃到让你发腻。”   苏凌白了袁屠夫一眼,“看到你我就发腻。”而后哒哒摆着手过桥了。   袁屠夫气到脸红,扭头对袁秀才控诉,“你看他!”   袁秀才拍拍他肩膀道,“别说了,鱼都要被你那个刈哥捞完了。”   袁屠夫一听,手握拳挺着脑袋,直直朝河里冲去。   两人撒网,洒药粉,收网,没多久也捞满了鱼篓。   而后又都默契地朝苏凌那边走去。   刚好此时狗剩从山下提着空鱼篓,气喘吁吁地放在了苏凌面前。   袁秀才一来见鱼篓是空的,便从自己的鱼篓里捞出几条鱼放进苏凌的空鱼篓里,结果得来袁屠夫凶声一喝。   “瘦坨子,你丢什么鱼!”   袁屠夫本就面恶,此时五官肉痕抽动,手臂肌肉颤动像是要打人。   一旁远远注意着苏凌动向的史贤兰自然发现了。   看吧,要打起来了,让全村人都看看两个男人争一个哥儿,这可不是什么美谈。   袁屠夫不由分说把鱼捞起来,抛回袁秀才的鱼篓里。   鱼篓发出哐当一声,显然内里空间还很大,并没有装满。   袁屠夫又从自己鱼篓里掏了两条两三斤重的草鱼和大个的土鲫鱼,丢进了袁秀才的鱼篓里。   “你看你又穷又瘦,回去再给你点大骨头熬汤,给你娘和你自己补补身体。”袁屠夫道。   袁秀才道,“轻点,鱼都给你砸死了。”   苏凌看了眼袁秀才,没想到被这么说,他没有生气,而且和袁屠夫之间还很熟稔。   这时苏刈也提着满了的鱼篓上岸了,他一身湿答答的,短衫露出精壮的四肢,紧贴身躯的布料凸出恰到好处的腱子肉,沾了湿气的五官显得给外冷峻。   他斜后方走近,把一篓鱼塞在了苏凌怀里,苏凌正看着袁秀才,冷不丁怀里多了个重物下意识抱紧;   纤细腰腹不堪重负,一个趔趄后仰差点朝后摔去。   如果苏刈没有环腰抵住苏凌后背的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苏刈低沉的声音落下,带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打在苏凌的耳垂上。   苏凌耳尖颤了颤,仰着下巴瞪眼道:“谁叫你突然塞我怀里的。”   还恶人先告状!   他哼了声,想站直身体,背后支撑的强力手臂却改为虚虚环着他后腰,无端有种被圈住的错觉。   “嗯,我错了。”苏刈道。   道歉这么快,苏凌嘴巴反而没发挥的机会了,他一脸不高兴嘟嚷着。   苏刈听见了,“那我以后慢点认错,嗯?”   “……”   “你是不是有病。”苏凌骂道,但脸色瞬间放晴。   “我们这么多鱼,给秀才一点吧,反正也吃不完。”苏凌开心道。   “嗯。”   然后苏刈就抓了几条大鱼丢进袁秀才的鱼篓里,一声不吭。   袁秀才看着两人亲昵,见苏刈虚揽着苏凌的腰间,像吃了苦胆一样无法言说,只得面上打趣道,“苏凌晚上还有辣椒吃吧。”   “我家里有腌制的辣椒,用来炒腊肉正好。”   此时袁屠夫也接腔道,“我家有腊肉!”   苏刈扫了两人一眼,没搭话。   苏凌道,“你们有辣椒有肉了不起啊,我们有钱可以买。”   这下袁秀才两人都没说话了。   前者难得一脸尴尬又酸涩,后者还想嚷嚷他有肉铺,不过被袁秀才扯住了。   倒是一旁经过的大娘听笑了,全程围观了苏刈给袁秀才丢鱼,听了几个年轻人愣头青的话。   果然都是年轻人,关系好,说话带着口无遮拦的直爽。   大娘一笑,几人都没出声了。   大娘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眼后,就走了。   上过几个石阶,路过史贤兰身边的时候,史贤兰作无意状道,“让大娘见笑了,凌哥儿就是这样,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引得男人都围着他转。”   那大娘道,“你怎么这么说话,都是年轻人怎么比老一辈还迂腐,几个年轻人玩得好,相互打趣互帮互助不是挺好的。”   她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是谁缺德,吃饱撑着没事做,说苏凌和袁秀才勾搭,眼没瞎得都看得出来苏凌和那个男人感情好得很。”   大娘也是听了谣言假意路过听一耳朵到底什么情况,结果哪像谣言那般传的。   大娘没注意史贤兰极力维持笑意的脸色,还补了一句,“口业有损阴德,说多了都不得善终哦。”   在大娘转身那瞬间,史贤兰脸就垮了,脸色难堪极了。   等她抬眼再朝苏凌望去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满是冷意的黑眼,像狼似得盯着她看。   吓得她立马低头,急匆匆走了。   “刈哥,你在看什么?”苏凌见苏刈看向石阶方向,那里又没人。   苏凌的位置是视线死角,自是没发现史贤兰。   但是苏刈对环境很敏锐,他还没怎么着,偷窥的人就吓得溜走了。   “没事。”   “这么多鱼,院外的水塘可以养一点,剩下的想进城卖了。”   “行,这次我陪你去,瞧你上次卖小鹿就被人坑了,真是个呆木头。”苏凌道。   袁秀才看着两人之间不可分割的亲昵信任的气氛,压下心底的酸涩,拉着一脸阴霾的袁屠夫给两人道别。   临走时袁秀才道他还有几天假才回书院,到时候苏凌可以找他来玩。   苏凌摇头,说等袁秀才高中后他天天来找他。   两人说说笑笑就要分开走了。   这时袁屠夫扭头朝苏凌喊,“你们要进城卖鱼,我有马车,我拉你们进城。”   袁屠夫的话语、神态无一不再炫耀他的家产比苏刈多:   “你们的鱼也可以放在我肉铺子卖,这鱼也新鲜,没毒死,还可以活几天放铺子慢慢卖,还省了人摆地摊守着。”   苏凌一听这话就气了,“袁屠夫,你什么意思,我进城卖鱼,你现在咒我生意不好卖不出去守摊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毒,我也说你肉烂在铺子卖不出去。”   袁屠夫底气十足,毫不避讳道,“我生意是不好,但不至于烂在铺子卖不出去,顶多一天少卖几头猪。”   然后满眼鄙视:“我生意不好,那也比那个刈哥赚得多,还要靠你一个哥儿养着,买这买那!”   袁秀才连忙拉住袁屠夫,一只手拉不住,上两只手才堪堪抱住,活像是拉一头不听话想回头吃草的犟牛。   苏凌这边没人拉,他见袁屠夫被拉走,跑几步拦住了两人,仰头挺胸严肃道,“刈哥才不是靠我养,他赚的钱都给我了。”   这时,苏刈上前把苏凌拉了回来,“走了,”然后轻声道,“我喜欢你给我买这买那。”   接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气音道,“我靠着你活,我喜欢。”   苏凌怒意的眸子瞬间软了,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咬着唇瓣,像是极力压抑上脸的热气。   热气冲出上脸整个人都发烫,战斗中的小公鸡立马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地岔开几步,逃离热源。而后朝袁屠夫狠狠刮了眼后飘呼呼地走了。   袁屠夫看得心酸又愤怒,偏执情绪快要爆发,结果被一旁袁秀才拍了下,扭头对上一双苦涩郁气的眉眼。   袁屠夫立马抱着袁秀才肩膀,狠狠搂了两下,“兄弟没事,咱俩今晚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苏凌听得一脸迷茫,见两人搭背走远,对苏刈道,“他们是怎么了?”   苏刈摇头,“可能想到铺子不赚钱,又没人给他买东西,心情不好。”   苏凌恍然大悟,一脸得瑟骄傲道,“看吧,遇见我是你的三生有幸。”   苏刈点头,眼里带着宠溺道,“是,上辈子换来的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袁屠夫:我会杀猪我有铺子我有马车我有房,吧啦吧啦……   苏刈:我有苏凌。 第39章 卖鱼   “你还下河捞鱼吗?”苏凌问。   “不了, 河里捞得差不多了。”苏刈道。   两人说话时,三伯娘和二姑一大家子也都收网上岸了。   他们也是大丰收,足足捞了三百多斤的杂鱼, 三伯娘按人头分到了六十多斤鱼, 加上狗剩的酬劳二十多斤杂鱼,三伯娘家一共八十斤鱼。   这重量和往年与三伯父一起下河捞鱼收获的差不多。   三伯娘难得当着众人面夸了下狗剩,狗剩憋着腮帮子脸色挡不住的欢快, 也是脸晒得黑, 只热没红。   苏刈道,“我打算进城把鱼买了, 你们有打算去卖鱼的吗?”   如果凑够人数, 也不用浪费钱包牛车了。   三伯娘原本是打算把鱼腌制做咸鱼过冬的, 现在听苏刈说卖钱, 也有些意动, 或多或少能缓解赋税压力。   “我的也卖吧。不过我打算卖七十斤,也没多少。”   苏凌想了想,“那三伯娘,你家的要不就交给我卖了, 回来再给你钱。”   三伯娘犹豫了下。不是信不过苏凌, 而后怕麻烦人,但也就缓了片刻笑道,“好, 这样我还省了路费, 回来直接上我家吃饭,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嘞。”苏凌爽快道。   “哎, 凌哥儿, 我家这个, 你带着一起卖了呗。”二姑见状麻溜地插话道。   苏凌看了眼,那大水桶里挤满了鱼,他道,“二姑你们家这足足有两百多斤吧,你就不担心我昧了钱去。”   二姑眼尾笑深了,咧嘴笑道,“说什么嘞,二姑家没一个人有耐心愿意卖东西。”   “我是受不住卖东西磨人,还有你那二姑父和两个哥哥是宁愿天天开工刷油上漆,也不愿意蹲在原地一刻,说闲得慌。”   “你这样,往返车费我出了,回来二姑掌勺,绝对不输村里成亲吃的宴席。”   “而且凌哥儿你的口味我都清楚,保管做几个你喜欢的大菜。”   苏凌一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大厨的承若他还等什么。浑身干劲儿满满。   “好,二姑放心我,那我就卖。”   几人一合计,先按秤把自家重量算清,也知道卖东西会根据行情前后价格有波动,不可能一直按照一个价格卖。   都说让苏凌撒开手卖,回来再拿着一共卖的钱按照斤数分。   几人各回各家,约定到山下河边二姑家装鱼,然后再叫村里的包车牛车。   三家动作都很快,很快汇总过秤,二姑家一共二百三十三斤,三伯娘家七十斤,苏凌最多足足三百零五斤。   鱼刚好用一个大水桶装好,就见大黑赶着自家骡子,从二姑家门口经过,板车上坐着面色紧皱的大黑夫郎。   大黑见几人都在,还用大水桶装鱼,就知道是要去城里卖鱼的。   他勒停骡子,朝几人道,“你们是进城卖鱼吧,我这还可以坐三个人,你们这桶也太大了,装三百斤肥猪都没问题。”   一拍即合,放个大水桶后,位置正好够。   大黑是个老手,没几下就用绳子把大水桶拴得牢固,还用手摇了摇桶边纹丝不动,即使颠簸的山路也稳得很。   在一众人热闹期盼中,不一会儿大黑就赶骡子上路了。也许是因为板车上有孕的夫郎在,他一路上赶得很稳,一直看路也没像往常那样闲暇胡扯。   倒是苏凌问了下大黑夫郎进城的原因,才知道是因为孕肚不适,想进城看看大夫。   苏凌点头,说有孕确实要注意动静,时常看大夫把脉才放心。   “这刚好河里发鱼,你还可以多吃点鱼补补。”   原本大黑夫郎面色还正常,可一听见鱼,面色立马郁结起来。   今早起来,他肚子痛的厉害,见一大家子都张罗着去河里捞鱼,他便也一直忍着没说。   但是中途大黑回来放鱼,发现他疼得缩在地上直冒冷汗,就硬要带着他去城里看大夫。   他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公婆在身后说他娇气得不行,说都是怀孕就他金贵。说他自己偷懒不去捞鱼就算了,还白白耽误大黑去河里捞鱼。   他和苏凌不熟,自然不会讲家里鸡毛蒜皮的糟心事,只是勉强笑笑没出声。   反倒羡慕苏凌和苏刈两个人窝在山上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到城里的时候,正是日中午时。   苏凌突然想起来他们卖东西返程时间不定,也不好要大黑带着有孕的夫郎久等。但是回去没车又不行。   大黑看出苏凌的纠结,说自己带夫郎看诊估计要等一会儿,去的是生意极好的回春堂。   看完诊后苏凌两人还没卖完的话,他就带着夫郎在城里买些入秋过冬的布料,顺便添置些小孩子出生要备的物件。   如此几人便说定返程的事情,当下得先送鱼桶到菜街上去。   骡子把鱼桶拉到西街菜市口时,被入口处管摊位的管事拦下了。   来时三伯娘就说了卖菜要缴纳摊位费,一个摊位三文,凭木牌入菜市摆摊。   苏凌掏出三文后,那管事朝板车上的鱼桶瞥了眼,“你们来的晚,现在只有最里街角落摊位了。”   苏凌自小在自家药铺待着,对看人脸色自有一套,这管事时不时瞥鱼桶里的鱼,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苏凌忍了口气,这桶鱼不是他一家的鱼,他现在不是暴脾气的孩子,该长大了。   他捞出一条鱼道:“官爷,我们这鱼是从山里河水捞出来的,肉正鲜嫩着。”   那管事随手端起地上接屋檐漏水的木盆,啪哒一声,鱼丢进木盆,溅了那管事一脸的腥味。   苏凌看着那管事连连吐口水,说道:“你看,这鱼很鲜活的。”   随后他又掏了两文钱塞进那管事手里,“到时候有人问鱼,麻烦官爷照顾一二。”   什么官爷,狗屁都不是。   菜市被城里大家族从官府手里拿下经营管理权,这个管事不过是大家族里打杂的奴仆而已。   但在人家地盘上不得不低头。   好在管事也识趣,掂量着手里五文钱,看着木盆里游动的草鱼,笑说没问题。   一路骡车往里拉的时候,苏凌仔细瞧了下,周围都是卖地里小菜居多,偶尔夹着卤味熟食还有些菌子山货,卖鱼的倒是没有。   到摊位后,果然是犄角旮旯,两面靠墙,前面几家也是卖小菜的,根本没什么人流量。   放下鱼桶后,一向乐呵呵的大黑也发愁,这卖的出去吗。   不过卖东西前最忌讳说这些,大黑说了句鱼很好卖,就拉着自家夫郎走了。   不管东西好不好卖,卖前都会说吉祥话,算是村里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习惯。   苏凌守着摊子,吆喝一阵也没人来,于是打算直接去菜市口转转。   他不放心的一再叮嘱苏刈,杂鱼不论价格一论六文一斤,还再次拿起小秤确认苏刈能不能看秤辨认重量。   反复确定苏刈一个人守在这里没问题后,他才稍稍放心。   临走时还不放心道:   “如果遇到挑三拣四的客人,也别管,问什么答什么,但别减价。人家有心买你的东西才翻来覆去挑找茬儿,就是想挑点毛病杀杀价。”   “那些买完后还要你再搭上一条小鲫鱼的,一概不应。你只收铜板,不要收碎银子。”   一来他们这次出门没有带剪银子的夹剪和秤银重量的戥子,当然,他凭手感就能掂量出来几两。   二来是遇见银子掺假,混了锡铅之类的杂物导致银子成色不足,不仅要称重,还要根据成色来换算银子实际价格。   苏刈没有什么常识,怕他被骗了。想起上次被贱卖的小鹿,苏凌心里就一阵肉痛。   “嗯,知道了,你注意看路。”苏刈耐心道。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苏凌去溜达了一圈,在临街口发现一家鱼贩子,摊前有三三两两客人在挑鱼,生意还不错。他凑近听了下价格也是六文。   但是几个大木盆里的鱼都死气沉沉不新鲜,翻着肚皮鼓着白眼,四周地上血迹混着鱼鳞内脏一片狼藉,苍蝇爬来爬去,看着就下意识皱眉头。   再看一眼那一身腥味的络腮胡渔夫,瞬间觉得苏刈长得能干三碗饭做梦都能笑醒。   还是他会买啊,苏凌内心喜滋滋的。   随后他又去到了菜市口的管事那里,说借木盆里的鱼吆喝下。   路人看着他端着木盆吆喝倒有些好奇凑近,发现是一条鱼,苏凌趁机说自己摊位在最里面,鱼都很新鲜,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苏凌忙活一通,嗓子吆喝累了,总算有点用,还是有人提着菜篮子说去看看。   那管事见苏凌会来事,又努力卖鱼,给他那条草鱼足足有四斤重,也不免给苏凌一点好眼色。   他对苏凌道城里有一家新开的馆子,专门做鱼羹,每天会早晚来这里看看有没有新鲜活鱼卖。   “你先回去吧,等那家馆子来人买,我给你指条路。”   “好嘞,谢谢。”   苏凌走到摊子附近的时候,发现有一大娘准备伸手去捞桶里的鱼,他停下脚步想看苏刈怎么处理。   “哎,怎么还不让捞了?”大娘看着被拦住的手道。   苏刈道,“你要哪条,我就捉哪条。”   “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街口那家随便让人挑。”   苏刈道:“那你去街头那家买。”   这时他想起苏凌临走的交代,又补充了句:   “不砍价。”   “不赠小鱼。”   远远见那大娘脸色就黑了,作势转身就走,苏凌赶紧走近拉住那大娘。   “大娘,我哥头一次卖东西,您多担待,但我家鱼是整个菜市口最好的,来我家买准没错。”   那大娘见苏凌一脸笑意,这哥儿样貌出挑,落落大方的样子也讨喜,心底的气顿时就消了。   “看我像差那几个钱的样子吗,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然后扫了一脸冷漠的苏刈,误解成了轻视之意,那大娘拉脸哼了声,一口气买了五条鱼。   付完钱,大娘瞬间清醒了,这哪吃的完?   还好苏凌道这鱼还可以喂个几天,送人请客都拿得出手。   大娘这才放心走了。   苏凌掂量着手里一百文钱,只让苏刈瞧着自己是怎么卖东西的。   陆陆续续的来了些问鱼的,基本看鱼新鲜也没说什么就买了。   有苏凌在,卖鱼好像格外顺利,但苏凌却觉得叹气,这样苏刈就学不到东西了。   期间顶多有一个客人嘀咕着怎么不包剖鱼。   苏凌避重就轻顺便强调重点。   ——这鱼不比鱼贩子圈养在鱼塘的鱼,是临时从山里捞出的活鱼,味道很好还干净。   回家杀鱼也很简单,杀鱼先把鱼头拍晕,再切掉鱼尾,接着剖鱼肚,这样鱼就不会半路醒来挣扎蹦跶得到处甩腥水。   这些都是苏凌在那个鱼贩子摊前看到的,他自然是不会的。   等大娘买鱼走后,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细布黄衫的中年妇女,一脸精明模样。   “嚯,这犄角旮旯还真有鱼。”   苏凌一听,回头看去,大概猜测这人是管事介绍的那个馆子采买的。   “对,都是新鲜活鱼。”苏凌道。   那妇人拢了拢长袖口,手掌搭在水桶边缘,望着桶里密密麻麻几乎不能游动的鱼,水面上时不时冒着鱼泡泡,瞧着确实很鲜活。   “这鱼怎么卖?”   “六文一斤。不能挑选,看中哪条就是哪条。”   “这么贵?人家摊子都是让选的。”   “都是一个价格,那摊子我也知道,再怎么选也不能从一堆死鱼挑出一条活鱼不是。”   那妇人见苏凌虽然年轻,但是个知道行情的,只怕得好好磨下嘴皮子了。   这连天暴雨,鱼塘养的鱼都死了很多,鱼贩子收的鱼都不新鲜,她自然是瞧不上的。   但是馆子是新开的,暂时又没有那些老牌酒楼有专门供应的鱼贩子。   要挑一个好的放心的鲜鱼供应关系到馆子生意,所以她宁愿先自己在菜市寻寻零散户,亲自对比挑选最合适的。   青石城一共三个菜街,南北菜市都逛完了也没发现新鲜的鱼。   【也就这一家鱼还看得入眼了。】   她又仔细打量水桶里的鱼,鳞片整齐鱼嘴张着吐泡泡,确实很新鲜,问道:“这是稻花鱼?是稻花鱼的话价格确实还公道。”   【先看看这小哥儿实不实诚,能不能长期合作。】   苏凌听笑了,他开门见山戳破妇人的心思,直接道:   “婶子想必是经常买鱼的,是熟手。你想买我们也是诚心卖鱼。也没有拿‘洗澡鱼’所谓的稻花鱼卖噱头。我说它是野生鱼它就是野生鱼,别跑回去说买的稻花鱼变成了鱼塘的浑鱼,回头再找我麻烦啊。”   “你也知道从插秧到割稻谷也就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能长几两鱼?我这桶里的鱼除了鲫鱼外,个头都超过了两斤,稻花鱼可没这个重量,鱼小刺又多。”   “我这不是那些养鱼圈在死鱼塘吃淤泥污草长大的鱼,是山上发大水,把鱼都冲下河里的野生鱼,这口感多嫩多美味不用我多说,你也是知道。”   那妇人见状只好道,“好,你这哥儿够坦诚,今后有鱼直接拉到我馆子去。”   苏凌道:“要是有鱼一定去,但山里发大水冲鱼,又不像鱼塘养的鱼时时刻刻都捞得出。”   “好,我就相信你这是野山河里鱼吧。”那妇人终于点头了。   确定鱼没问题,自然谈到数量上了。   原本那妇人只要三斤以上重的鱼,苏凌说如果全包可以从六文降到四文一斤,这期间足足少了五百到七百文的差价。   妇人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馆子已经囤了些鱼,如果放着万一放死掉就亏大了。   苏凌支招,“这鱼养个三天没问题,而且你们还可以按照六文钱的市价在门口卖鱼,你们馆子位置肯定好,不愁销路。   或者还可以搞个小把戏,点几个招牌菜送一条小鱼,或者花了多少银子,可以自己捞一条小鱼,小孩子很喜欢这种把戏,这样不就生意好了。”   “守着卖六文一斤斤的,我也能卖完,我也懒得守摊子,早点拿钱早点花。”   苏凌话虽这么说,却怕零散卖到后面,鱼都挤在水桶里不新鲜了,客流少后更加卖不出去,到时候估计会一拢水三四文卖几斤都有可能。   再加上还有两个时辰山路要赶,他怕大黑夫郎有孕等着不舒服,天黑赶路大黑也不放心。   虽然打包卖价格看着低了,但是实际上也不亏。   那妇人听苏凌一番分析同意了,没多久就叫守在菜市口的帮工推着板车、鱼桶、大秤进来了。   苏凌不识大秤,出来也只带五十斤的秤砣,不过即不识那大秤也得面上装装。   自己在心里飞快估了下重总量和之前零散卖出的斤两,最后得出的斤数也相差两三斤,鱼带着水也差不多了这些皮重。   最后过秤去桶重后,一共整五百斤旺秤,得两千钱。   加上之前零散做六文一斤卖出的六百文,一共两千六百文。   按之前三家的斤数来分,三伯娘家得两百九九文,二姑家得九百九十六文,苏凌得一千三百零四文。   苏凌嘴里嘀嘀咕咕哪家分多少钱,还把铜钱数好用青布分开包着,抬头就见苏刈盯着他手里的铜板看。   苏凌会意但同时觉得苏刈有些奇怪,他之前都是把钱全交给他保管的。   他把一千三百文分成两份,在手里掂量了下,两边差不多重,“呐,接着。”   苏刈从苏凌手心捡了二十文,然后仔仔细细塞进自己胸口处的内口袋里,还拍了拍防止掉了。   苏凌看的可怜,“剩下的全拿着,你要我又不会不给你。不过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自己存着,之前不是说给我保管嘛。”   苏刈犹豫道:“存私房钱。”   大黑还说一次性存私房钱不宜超过二十文。   至于为什么他没问。   大黑想说因为一堆钱少个二十文不容易察觉啊。   像苏刈这么明目张胆说要存私房钱的,真是少见。   苏凌翻白眼,语气带着道不明的烦闷:   “有夫郎的那叫存私房钱。”   “没夫郎的那叫存棺材本。”   他一方面期待两人进一步,又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烦闷低头。   苏刈拉过他手腕,又轻轻掰开手心,将另外一半铜板也收走了。   “又干嘛?”苏凌抬头道。   苏刈道,“娶夫郎要银子。”   一句话,苏凌又开心了,哼哼又朝苏刈斜了眼,眼尾都带着得意烂漫的勾子。   苏刈把木桶水倒了,然后扛在肩膀上,两人朝回走。   路过熟食摊子的时候,苏凌见那卤蹄筋很地道,淋着辣椒酱料看着软糯劲道,一口咬下去定舌尖生津,吞下定满足又过瘾酣畅。   苏凌准备掏钱去买,结果苏刈放下肩上的水桶,“我来。”   卤猪蹄十五文一份,苏刈要了一份,用黄油纸袋装着不会漏油,还可以边走边吃。   苏凌捧着手接过,一口咬下唔了声,连连点头眼里冒着亮光说好吃,   “你不要买个吃吗?”   苏刈摇头。   苏凌又咬了口对摊主道,“我还要买五个的话能便宜点吗?”   那摊主是个中年发福但衣着干净的伯娘,她见苏凌是真吃的开心,也没扭捏,直接说可以抹个零头。   原本七十五文可以七十文卖给苏凌。   苏凌点头,双手捧着袋子啃猪蹄,眼神示意苏刈付钱。   苏刈不为所动,直接取走了苏凌手里的猪蹄袋子道,“你自己付钱。”   苏凌咂巴了下嘴,小气。   苏刈也没解释。他知道苏凌是想买回去大家晚上分着吃,但是他存的钱只给苏凌花。   等他们俩往城门口走的时候,正碰上刚置办完东西的大黑夫夫。   大黑还挺吃惊,说果然自己说生意好就生意好,然后让三人在这里等着,他去牲口行把骡子牵出来。   大黑这骡子拴在牲口行的马桩上,有专人看管,凭借木牌卡口镶嵌严丝合缝才能进去解开绳子,还得给看守的五文钱。   与来时的沉闷不一样,回去的大黑夫郎明显脸上笑意多来些,买些给孩子做包裙袄子的布料,还有给孕夫的一些零嘴点心。   看来身体没什么问题,苏凌也就没提这话头。   他一路上看着大黑夫郎扶着肚子,脸上时不时露出为人父母的柔和神情,不自觉羡慕起来。   大黑夫郎打趣道:“你今后也会有的。”   这话说得苏凌有些耳热,倒是身旁的苏刈仍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像块石头一样杵着。   和一个孕肚哥儿一起,聊天的话题自然而然扯到了怀孕生孩子的趣事。   苏凌之前只在医书上看过冰冷不带感情的文字,现在看到大黑夫郎脸上的笑意,才切实感受到父母会为一个新出生的孩子高兴、期盼着。   回程的时候大黑也不像去时那般紧绷沉闷着,一路上和苏刈隔着栏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骡车赶到村口时,正是家家户户烧饭生烟的时候。   上午热闹的龙滩河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河面罩着一层水雾,混着山野空气中飘着的农家饭香柴火味儿,又显得热闹了。   苏凌下车想要给车钱,大黑也直爽高声道不用,说以后多买他家几碗豆腐就行。   苏凌点头,说你们家的豆腐好吃,他一定常买。   苏凌话刚落音,就见二姑腰间围着白包袱,从侧边灶屋的窗户探出身来,“你们回来还挺早的,我菜都准备好了,下锅也很快了。”   苏凌道不着急,把买的五只猪蹄叫二姑改刀,等会一起吃。说两人先回去洗个澡去腥味,再下来吃饭。   一连下了几天暴雨,干柴火都带着湿气,不容易着火。   幸好三伯娘之前提醒他们在山里捞点松针叶子做引火草,生火也不是很难。   一锅洗澡水烧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热了。   苏凌这回提前带着衣服去了后边侧屋,苏刈提着木桶往浴桶里倒热水,水汽腾升空气中似乎都带着燥热,把苏凌脸都弄红了。   苏刈也没看苏凌,倒完热水后试了下水温,没看苏凌便直接转身,再带上门出去了。   苏凌锁门后轻呼了口气,很快脱光进浴桶洗澡,白皙圆润的肩头被水汽蒸的透着浅粉,整个人像个虾子似的在热锅扑腾。   他这回没刻意压低动静,很快洗完澡就出来了。   一进堂屋,就见苏刈坐在石阶团蒲上,把手指递小黑嘴边,来来回回逗它玩。   起先小黑还温顺,黑溜溜的眼睛像个兴奋贪玩的孩子,被苏刈反复逗弄后,脾气也上来了,直接张嘴一口咬住晃来晃去的手指,嗓子还发出低呜警告声。   “小黑正在长牙齿,咬起来没个轻重。”苏凌嗓子被热气染上软意,听着软糯糯的。   苏刈回头,目光在他微湿的双鬓和潋滟的桃花眼上顿了片刻,“嗯,不过我一皱眉,小黑就松口,还讨好的舔我手指头。”   “哦,那行吧。”苏凌想了想又道,“我洗好了。”   苏刈拍了拍小黑脑袋而后起身,经过苏凌身边的时候被问道,“你是打算用我的洗澡水接着洗?”   苏凌话一出口,只觉得自己被浴桶热水熏飘了,这么羞耻的话他是怎么问出口的。   不过苏刈永远有控制气氛的手段,比如这次。   苏刈道:“节约柴火,下雨天也不容易烧水。”   “哦,那你快洗吧,估计差不多可以下去吃饭了。”   “嗯。”   苏刈转身的时候平静的脸上,嘴角有丝笑意。   他刚洗完澡出来,就见狗剩屁颠颠跑得满头大汗上山来了,叫他们下去吃饭。   “狗剩,今天怎么跑得气虚大喘?”苏凌道。   “今天一共跑了十几躺来回,现在腿还软着,手也麻了,可不累着了。”狗剩插手弯腰道。   苏凌想着一个孩子抱二十斤重的鱼篓本就吃力,别说还上山来回反复了。   虽然苏刈给了一鱼篓鱼做报酬,但苏凌知道狗剩懂事,把鱼都上交给家里了,自己手里没钱。   苏凌掏出十文钱给狗剩,“来,这是给你自己的。”   哇,狗剩当即感动眼泪汪汪的,但是摆手说不能收。   “没事,就当之后跑腿费,我不告诉你娘。”   “你凭自己本事赚钱,来路光明正大不偷不抢,为什么不要。”   苏凌三两句话就打消了七岁孩子的犹豫,直到下山后狗剩还显得精力过胜,帮着大人在院子搬椅子,往桌子上端菜。   光是开胃泡菜就摆了一大陶钵,正是这个时节鲜嫩脆口的酸辣仔姜、酸红萝卜皮、萝卜茎梗、嫩豇豆、藠头、还有泡椒,甚至还挖了些雨后笋泡着。   这些泡菜都是土陶罐泡的,加了些蒜头、嫩花椒、生姜、辣椒、盐、再加两块冰糖;豇豆还提前晒了晒,晒出水份后再泡口感更脆,也不会泡软烂。   泡菜夹一口,嚼得嘎嘣脆,入口酸辣回味带着脆甜,正是苏凌爱吃的口感。   “二姑,这太好吃了。”苏凌腮帮子塞满了,百忙中挤出一丝感叹。   二姑笑道,“你尝尝其他的,试试这鱼肉锅子。现在鱼肉正嫩,汤正浓,你先吃这个,等会儿下小菜后就没汤可喝了。”   二姑还准备了村里待客必备,也是苏凌上午念叨的酸辣椒炒腊肉。   不仅如此还做了酸辣爆炒魔芋干、老豆腐烧泥鳅、还有些时令小菜外加二姑家自己做的山野干货。   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真如过年一般丰盛。二姑还舍得拿碳木烧火炉子,村里人一般可舍不得,只过年招待亲戚用或者上街卖钱。   二姑笑着道,都是自家有的,又不是花钱买来的,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小炉子底下硬木炭烧得通红,锅里鱼汤也飘着麻辣生花椒正咕咚咕咚冒泡,香气随着白热气四溢。   暴雨后的山村满是凉爽的湿气,山风一吹来胳膊上还能起上一阵鸡皮,此时在院子里一群人围着木桌吃热锅子,热热闹闹的十分惬意。   没吃上几口,各个额头开始冒着细汗,嘴巴都吃的通红嗦得爽,一口汤下喉,身心舒爽通体生热,祛除多天体内湿气。   苏刈重新拿起一个碗,用勺子撇去汤面翻滚的辣椒和野花椒串,将鱼肉挑刺后才将碗放在苏凌面前。   二姑多年大厨,鱼的刺都处理的很干净,但一些藏在鱼片里的细刺还是有的,所以一旁狗剩吃的时候,三伯娘叫他吃慢点。   狗剩不能大口吃,总觉得细爵慢咽不得劲儿,嘀咕着吃鱼真麻烦。   他皱眉抬头的时候,就见苏刈正把挑好的鱼肉放在苏凌碗里;他难得犯了小孩脾气,把筷子用力一咬,郁闷道:“我不喜欢吃鱼。”   苏凌闻言抬头道:“自己瞅瞅你桌前那堆鱼刺再说。”   二姑也笑道,“你哪是不喜欢吃鱼,是不喜欢没人给你挑鱼刺吧。”   二姑家大儿子史丹打趣道,“长大找个媳妇儿,吃饭专门给你挑鱼刺。”   这话立马遭到二姑挤兑,“还好说孩子,你瞅瞅你们两个多大了,媳妇儿还没个影,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你们两个看看和你们同岁的大黑,人家现在孩子都快生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天天在外面跑,怎么就没引个媳妇儿回来!”   “就连比你们小的凌哥儿自己都……”二姑话一顿,把那句苏凌自己找个男人回来的话压回嘴里,只得目光瞪着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二儿子史利皮头受不了,急忙转移话头,问苏凌卖鱼可还顺利。   苏凌笑着说挺顺利的,简单讲了下细节,各家分多少钱都说清楚了。   三伯娘家鱼少分的钱也最少,得两百九九文,但也是抵四五天小工钱了。她由内而外褶子都散开了,脸上带着笑意直夸苏凌能干。   三伯娘开口了,其他人也是真心夸赞。这一趟得钱确实比预料多,一桌子人都对苏凌说说笑笑的,众人夹菜动作都慢了些。   狗剩听着那么多钱,也开心,但是心里更是嘿嘿偷着乐,趁没人注意,抓紧朝那盘卤猪蹄伸筷子。   本来这盘卤肉就受一桌人欢迎,他手短他娘又不准他站起来夹,只得趁现在大人们注意力转移的时候多夹几快。   就在他准备夹最后一块的时候,筷子被人夹住轻弹了回来。   他抬头,看向那遒劲有力的手臂,满脸不乐。   ——苏刈一个大男人竟然从一个七岁孩子手里夺食!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最后那块卤肉进了苏凌的碗里。   哼。   狗剩不爽,埋头就干了两碗饭,多吃几碗,让你们顾着说话吃不饱!   “哎,这孩子,怎么就只吃饭,不吃菜啊,放心今天饭管饱,锅里多的是。”   二姑扭头就见狗剩脸都埋碗里去了,惊讶开口道。   狗剩抬头,看着苏刈嘴角不明的笑意: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狗剩:苏凌你好好管管你家男人,他竟然丧尽天良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怎么好意思和小孩子抢吃的!   苏凌:可是他是抢给我吃的诶。 第40章 袁秀才   一顿饭吃到月上山头。   酸汤鱼锅子吃的热火朝天, 湿冷月光撒在院子水洼上,几人脸上说说笑笑冒着喜悦的红光。山风卷着笑意随着月色摇晃,饭后困倦倒是拉长了此时的满足。   几个男人都肩背靠在椅子上, 手摸着肚皮一副吃得发醉的神情。饭菜实在可口开胃馋人, 不知不觉肚子就圆了。   苏刈倒是没事,站起来和三伯娘帮着二姑收拾打扫。   苏凌慵懒靠在椅子上,咂巴了下嘴, 有点渴, 便起身去灶屋找水喝,就听见苏刈正向二姑请教几道菜怎么做的。   “感情嘴甜手脚勤快, 就是在这等二姑的。”二姑说笑道。   别人问二姑做法, 二姑定不会外说, 这是她看家本领赚钱的活计。但是苏刈不一样, 他只是想哄苏凌的胃而已。   苏凌听着二姑说做法秘方, 也没进去了,就站在院子里望着月亮。   风一吹,心里轻飘飘的,像是一片蒲公英四处飘, 最后落在了一块木头上生了根。   人多收拾也快, 苏凌发了会儿呆,院子桌椅已经搬回去了,灶屋里的碗筷也洗干净了。   两家人对二姑道谢, 而后踏着月光回家。   回去的路上, 狗剩说暴雨后山里菌子都冒土了,伞盖应该正嫩。等晴两天, 山洪退后约苏凌二人上山捡菌子。   苏凌当然道好, 他从小就羡慕能上山捡菌子, 只是小时候没人陪他上山。   月光清幽,把山路照得明明晃晃的,路上哪里有块石头都看得清,倒不担心看不见而踩空。   三伯娘倒是提醒几人别踩白晃晃的地方,那都是淌水洼被月亮照白的。   苏凌笑着说到小时候他阿父也教过他,但他非不信邪一脚朝那干白的地方踩去,溅了一裤腿的水渍。   一路说说笑笑也走的快,两家人上了山路后就各自朝家的方向走。   两人才走进院子就听水塘里传来小黑的呜咽声。   苏凌还以为是狗掉水塘起不来,急忙走进一看,顿时有些好笑。   只见小黑躺在水塘岸边的干草上,它身上趴着几只小鸡鸭;还有好几只依偎在小黑肚皮下冻得瑟瑟发抖,佝着脑袋想挤进肚皮卷毛下取暖。   小黑僵硬着一动不动,一双绿眸子委屈巴巴终于盼到苏凌回家了。   同一批出壳的鸡鸭,刚开始看着都拳头大小。   这才过去不到十天,小鸭明显比小鸡大,还敢下水塘捉虫吃了。   此时都缩在小黑身上或者肚皮下,冷得缩头缩脑的,时不时叽叽地凄惨叫唤几声。   苏刈回家拿笼子将鸡鸭收入其中,再铺上干草保暖。   苏凌则是把从二姑家里带回来的鱼刺骨和卤猪蹄的大骨头给小黑吃。   平时给小黑和鸡鸭都是喂一样的伙食,麦麸米糠加点水搅拌下就可以了。   但是小黑食量大,每次麦麸米糠只是开胃前菜,没吃饱的时候连鸡草都抢着吃。   苏凌看着小黑可怜,终于同意把人吃的饭菜给小黑留上一碗。   喂完小黑后,苏凌直打哈欠,对苏刈说自己要洗洗睡了。   苏刈:“体力不行,今后要多锻炼下。”   苏凌理直气壮拿腔作调道,“明明我今天忙了一天。”   苏刈看了他一眼,嘴上没反驳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让苏凌憋得气闷,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反驳苏刈。   明明他今天一天下来没停过,但细想着劳动成果又觉得什么都没干。   最后苏凌睡意昏昏,睡前终于想到自己为什么这么累了。坐车卖鱼也很累啊,前者累身体后者消磨精力。   在他彻底被睡意淹没前,恍恍惚惚一道画面闪过,白天苏刈是故意把那重二十斤的鱼篓往他怀里塞的。   就是料到他会吃力后仰,趁机扶着他背后看着像揽腰一样。   苏刈这个闷葫芦,是看到自己和袁屠夫说话,吃醋了吧。   苏凌闭着眼嘿嘿笑了下,嘴角弯弯陷入梦乡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叫醒苏凌起床的还是饭菜香味。   一道清粥配着酸辣藕丝。   昨天在菜市买的藕很嫩,加上苏刈的刀工,藕丝薄如土豆丝;切好后用清水浸泡一会儿去便捞在竹篮里沥水。   大火把灶锅烧干,老油爆出葱姜干辣椒的香味后,再下嫩藕丝,翻炒片刻后再加点青辣椒调色,再翻炒下就出锅了。   锅铲擦着油锅,呲呲的响,酸辣藕丝的香味也散开了。   苏凌捧着温凉的清粥瓷碗道,“今天早上怎么喝粥啊。”   “昨天吃的重油重辣,今明两天都喝粥。”   见苏凌嘟着嘴,不高兴,苏刈又道,“试试这酸辣藕丝,是你喜欢吃的味道。”   苏凌瞬间开心了,苏刈说他喜欢吃,那味道一定不差。   一顿饭后,苏刈把之前暴雨时剖的竹条都抱出院子,准备借着土里湿,好在院子外围扎栏杆绕竹篱。   苏凌喜欢跟在苏刈后面,偶尔递递木棒、竹条或者斧子;他乐在其中,苏刈也没开口说他在这里耽误他进度了。   苏凌盘算着手里的银子,默默算了算后道,“我们之前有七两二百四十文,加上昨天剩下的一千多文,”苏凌弯腰凑近,悄悄道,“我们现在有八两多了。”   苏刈低头忙着手里打桩,眼里带着笑意也低声嗯了下。   尽管他知道四周没人,看着苏凌这副守财奴的谨慎模样,他也没提醒。   阿凌真可爱。   苏凌没察觉苏刈隐隐带笑的神情,扣着手指开始盘算要存多少钱,才能买糯米砂浆铺这土院子。   村里铺糯米砂浆的只零零几家,其中就有袁屠夫和大黑家,其余都是土院子。   土院子晒东西的时候就铺一张草席子,好像也没有不方便。   “要不,咱们不买糯米砂浆了吧,昨天在城里问一包五十斤得三百二十文,咱们这院子起码得三四包。这院子就铺鹅卵石得了。”   苏刈直接说好。   苏凌又道:“我想在这竹篱根边埋几颗爬藤的蔷薇,不过这样的话,就不能坐在桂花树下看外面竹林了。”   苏刈道:“可以把两颗桂花树之间的竹篱空着,这样就可以看竹林了。”   苏凌拍手眼睛一亮,“这样就相当于两边蔷薇是门了!”   两人忙活一阵子后,日头逐渐出来了,蒸的山气湿热,苏刈便让苏凌回屋里去。   苏凌也觉得有点热,便坐在屋檐下练习缝衣服。   不一会儿,院外水塘一阵犬吠,而后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苏凌,你家这狗好凶。”   “袁秀才,你今天怎么得空了?”苏凌起身,喊回龇牙凶叫的小黑。   袁秀才理了理刚才挡狗弄乱了的衣角袖口,手里拿着一本话本递了过来。   “专门抄给你的。”   苏凌收下,看了看话本名,疑惑道,“《青梅红杏》?这怎么风格和青雅书馆之前的不同?”   袁秀才咳嗽了声,“这是城里最近新起很受欢迎的一位先生写的,我知道你喜欢新奇的故事,就抄了一本给你。”   苏凌好奇翻了翻,随口问道,“这大概讲了什么?”   “话本要自己看才有意思,你慢慢看。”袁秀才说道。   他看了眼一旁往竹竿栅栏上闷头扎竹篾的苏刈,而后匆匆对苏凌说要回家温习功课。   苏凌点头,看袁秀才心神不宁下山的样子,嘀咕道,“真奇怪。”   而后一下午,苏凌没拿针缝纫了,翻起话本打算认真看下,翻开第一页就给他愣住了。   ——愿意等我高中吗。   竹片书签上的白字他是认识的,但是袁秀才的意思他却看不明白。   他之前特意对袁秀才强调了“苟富贵勿相忘”,虽然是玩笑话,但也真心希望他高中。   苏凌想不明白,直接把书签抽下放在书桌上,翻到话本正文,一眼扫过前五行就开始打着哈欠了。   什么东西,青梅红杏两颗果子怎么可能一起长大。一个生在春天,一个在夏天,没有常识就不要瞎写。   他看了会儿就把话本放在桌上,脸枕着话本睡着了。   结果他一连两餐都只有清粥、鲫鱼豆腐汤喝,虽然鲜美养胃,但是无辣不欢啊。   第二天早上,苏凌受不住了,“苏刈,刈哥,你就不能再炒个带辣椒的嘛?”   苏刈看了他一脸苦瓜相,平静道:“不能,养胃。”   “昨天都有酸辣藕丝吃,今天怎么没有?”苏凌拍桌道。   苏刈还是那句话,清淡养胃。   苏凌气冲冲放下碗筷,蹲在堂前石阶上堵蚂蚁,他想,又哪里惹到苏刈了啊。   烦人,像个姑娘心思难猜。   不能像大黑一样吗。   “苏凌,吃早饭了?”院外袁秀才走近道。   苏凌正恼着,抬起头道,“你怎么又来了?”   袁秀才摸了摸鼻子,甩了下肩膀,笑道,“温书久坐,便爬山放松下,不然肩颈痛。”   苏凌扫了他肩膀一眼,不以为意道,“坐久了就动下,走什么山路,你直接帮你娘下地挥两锄头,给菜地撒几瓢粪水都比爬山强。一举两得还减少你娘负担。”   袁秀才脸上笑得有些尴尬,他暗暗抿了口气,似做了个艰难决定,朝苏凌道,“苏凌,你看到话本首页的书签了吗?”   苏凌点头,回了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嗯……你愿意吗?”袁秀才话音带着一丝忐忑问道。   苏凌不耐烦,“愿意啊,怎么不愿意,不都说苟富贵勿相忘了。”   不待袁秀才脸上露出惊喜,苏凌又高声道,“不仅我愿意等你,你们袁氏一族也愿意等你,就连整个五溪村都愿意等你。”   苏凌说着说着,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最近备考压力太大了?做事前别想成败,铆足劲儿做就是了。”   “那什么,话本里面不是多的是花甲考生嘛,呸,袁秀才,你肯定行的,你是我们全村的希望,是祖祖辈辈下来最有希望的年轻人了。”   苏凌觉得自己说话没遮拦的,急忙找补夸袁秀才。   可袁秀才的脸色并没好转,反而越发低落沉闷了。   苏凌看着面色越发难受的袁秀才,干脆住嘴了。   半晌,袁秀才抬头准备说什么,忽然瞥见堂屋后一靛青色衣角,又止住了话头。   他道:“知道了。”   而后扯着嘴角笑了下,对暗号似的,“苟富贵勿相忘。”   不过苏凌没给他这种默契,只摆手赶人,“快回家温习吧,定能一举高中。”   袁秀才低头遮住落寞眼神,又控制不住朝堂屋后那衣角扫去,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   他摇摇头,朝院外走去。   苏凌见人终于走了,对于苏刈的烦闷又上了头,要不自己再低声求他放辣椒?   不,他绝不会为一口吃的低声下气!   苏凌正气鼓鼓地想着,就听灶屋传来砧板切土豆丝的声音。   他眼睛一亮,兴冲冲起身走进灶屋,见苏刈正放下菜刀,往木盆里丢辣椒清洗。   心情瞬间放晴,他凑近开心道,“刈哥,你太好了!”   苏刈道,“醋溜酸辣土豆丝。”   苏凌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忍不住腹议——不就是和袁秀才说几句话嘛,醋劲儿忒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捡菌子   晴了三天, 山洪才退干净。   山里虽然还有点湿气雾雾罩罩的,但也可以进人了。   狗剩背着背篓,手里举着镰刀, 兴奋跑进院子大喊, “小凌哥,刈哥,咱们今天上山捡菌子去啊。”   “咦, 院子什么时候铺了鹅卵石, 还扎了栏杆竹篱。”   狗剩只是新奇扫了眼,随后听见灶屋有人声, 他大喊, “要快点去啦, 我看到很多人一大早起来就奔山上。咱们去晚就没了。”   苏凌应了声好, 两人刚吃完早饭, 出发也快。   简单收拾下,两人分别背了个背篓带着镰刀,喊上小黑就出发了。   出门前,苏凌还望了眼水塘, 里面几条草鱼正冒头和小鸭对啄, 水清鱼正鲜活,他也放心了。   也许可以一直这样养着,来年还可以生很多小鱼。   “给。”   苏凌抬头, 一根原木光滑的——拐杖, 朝他递了过来。   他又不是老人,他看着有那么弱吗!   苏刈看出苏凌的抗拒, “不是拐杖, 就是上山用的木棍。”   苏凌身体弱, 山上吃力还非死要面子,听见是木棍才勉强接下。   原来前天苏刈从后山砍了一根三年生的栗子树,剥皮抛光一顿忙活下来是给他准备的。   不轻不重还是硬木,山上路滑撑路走或者掀枯叶草丛找菌子都可以用到。   “刈哥对小凌哥真好。”   狗剩随口说着,孩子气十足没有大人口中的揶揄,仿佛就是在感叹一件事实。   苏凌握着木棍的手心发热,转移话题道:“凭什么他是刈哥,我就是小凌哥?”   狗剩走在前面,用镰刀挥着山路上落下来的荆棘藤蔓,一副小大人口气无奈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小孩子吗?”   苏凌难得一噎,苏刈这时候叫狗剩跟在他们后面,他在前面清路。   苏凌看着苏刈的背影,偷偷想,小孩子才没有这么好的……嗯,男人。   一开始山上的路还有车轱辘宽,踩在湿软枯叶上嘎吱声响,一脚陷下深深的脚印。慢慢越走越深,山里只有一条蜿蜒两脚宽的小路,共三人一前一后地跟着。   苏凌分别给两人一个驱虫药包,挂在身上能有效避开蛇虫叮咬。   但苏刈没要,他带着小黑想去一边训练它追捕猎物的能力,还掏出一个竹口哨给苏凌,“我去捕猎,有事吹口哨。”   末了,他又低声问道,“可以吗?”   苏刈问的是他一个人可以吗,而不是奴仆向主人做行动前的许可询问。   苏刈好像一直在慢慢吞噬、不动声色蚕食着两人越发模糊的边界。   用强有力的臂膀和耐心,把他圈起来,然后看着他的反应,悄无声息缩小两人间隙。   苏刈是猎人,而他是落入圈里的猎物。   从开始第一面,他就选择朝那危险靠近,此时快要真正陷落时,倒觉得理应如此。   即使头脑晕乎乎的,飘飘然一脚踩空掉入陷阱,背后也定有一双手接住他。   苏凌望着那漆黑又安静的眼眸,他点头,“去吧,我和狗剩一起,没事。”   狗剩一声呼喊,打破两人之间暗涌的情愫,大嗓门兴奋道,“啊,我看到了一朵枞树菌!”   “去吧,注意安全。”苏凌再次对苏刈道。   苏刈点头,然后带着小黑朝深山走去。   “哈哈哈哈,第一朵枞树菌!是我找到的!”狗剩十分得意道。   那是一朵还未完全撑开伞状,带着肥厚帽盖的菌子,淡黄色圆边显得敦实可爱。   狗剩捏着菌柄,在苏凌面前炫耀道,“你还不知道吧,谁采到第一朵,那谁就会捡的最多。”   幼稚又得瑟,看得苏凌牙痒痒。   “哼,你捡的比我多怎么样,苏刈捡的都是我的,你比不过。”   “你那是两个人,我是一个人!”狗剩力争捍卫自己岌岌可危的第一。   “嚯,那又怎么样,苏刈的就是我的,反正我到手的菌子比你多。”苏凌没脸没皮道。   狗剩:好气!   他憋着一口气,扭头蹲下,双手扒拉枯叶,不服输道,“我一定会捡得比你们都多的!”   这片山头多高大常绿枞树和其他乔木,其中最多的还是松针,像落雨似的遍地都是,脚踩在上面松软陷落又沙沙作响。   苏凌蹲下用手翻开层层枯叶,枞树松针味混着潮湿水气迎面而来。   腐叶气味还没过鼻,眼前出现的黄色菇头令他眼前一亮,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背后狗剩大喊的兴奋声。   “我又找到一朵!”狗剩撅着屁股扭头,对苏凌举着一朵黄嫩的菌子道。   苏凌不慌不忙地一笑,带着挑衅的意味道,“我是一大片呢。”   苏凌周围有一片高高鼓起的松针。它们被菌子撑得高低起伏拱出一截儿,有些菌子伞盖大,已经从厚厚的松针里露出淡黄的伞柄。   他蹲下,手指触着湿冷的松针,欢喜又小心地将松针一层层拨开。没一会儿,这几株枞树根下就露出十几朵黄灿灿的菌子。   有的伞柄被蚂蚁蛀空了;有的伞盖边缘融掉了些伞心发青,这是老的不能吃了;有的还是手指头大小的小包头,苏凌没摘。   用松针把它埋上,过两天就长大了。   苏凌摘的菌子都很嫩,根部还带着点黑湿土。他先往背篓里铺了些松针后,才把菌子放入。   放了一朵又一朵,看得一旁狗剩眼馋,但狗剩是不会上前去捡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一朵,嘀咕道:“我采的好看。”   苏凌头也不抬,忙着采菌子,嘴也不闲着,“我多。我的更好看。”   他捡完后拍了拍手,背起背篓,见狗剩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能不能别像小孩子一样,要哭鼻子啊。”   狗剩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小孩子,刚准备生气,苏凌一句狗哥又把人逗开心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捡更多!”狗剩伸头往苏凌背篓里看了眼,放狠话道。   两人都没说话了,憋着一口气找菌子。   苏凌也不用木棍掀草了,学着狗剩弯着腰,往蕨类树根凸起的枯叶上翻找。   苏凌认识的菌子不多,但是好吃的和常见的他还是认识的。   他在一株合抱松树下,看到厚厚青苔圆包包的鼓起,快几步上前弯腰蹲下,掀开湿漉漉松软的青苔,果然有四朵青头菌。   青头菌伞盖还是圆骨碌,菌面上青色斑点搭着水气的苔藓,看着格外鲜嫩。   苏凌手都忍不住动了下,眉头扬开喜色,采前还不忘朝狗剩喊一句他又找到一堆了!   结果回头一看,满目幽寂树丛,只听山里空荡着他兴奋得瑟的声音。   狗剩人呢?   苏凌飞快把四朵青头菌捡到背篓里,然后起身喊了几声狗剩,静得只听见阳光灼得秋蝉懒懒嘶鸣。   苏凌喊了几声后,幽幽回荡声让他顿在原地。   抬头四望,树林密得阳光都虚虚的,瞬间冒出空寂心慌的情绪。   他下意识捏了下腰间的竹哨子,狗剩定是埋头找菌子不知不觉走远了。   苏凌将哨子握在手里虚虚吹了下,压着没发出声响,却觉得心安了些。   害,他只是有点想小黑了。   不过他没彷徨很久,随意朝栗子树根下一瞟,不仅长了一片红色的菌子,还有很多老到裂口的板栗子。   他摘了一朵红色菌子,觉得面熟又不知道能不能吃,反正先捡到背篓里,狗剩说不能吃的话就丢了。   苏凌就像原本忧愁迷路的人突然一脚踩入宝地,误入宝山跟捡银子似的一样激动。   这片红菌子多,白白的菌杆撑着红红的伞盖,在一片枯叶青苔中显得格外亮眼招人喜欢。   他一开始不论大小都往背篓里丢,摘多了就挑了起来。   跟选妃似的,太大太老卷边的不要,伞面有秃斑有虫洞的不要,太小太矮指甲大的不入眼,就喜欢圆溜溜伞盖未打开,红得正艳的那种。   苏凌捡得有些入迷,冷不丁背后传来狗剩惊讶的声音还把他吓了一跳。   “能不能有点人声儿?把我菌子都吓掉了。”苏凌语气不好道。   “我喊你几声你自己没听到。”狗剩仰头辩驳道。   苏凌心情好也不和孩子计较,扬了扬手里的红菌子,“看看,这么多。”   狗剩仔细看了眼,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哈,这个红菌子有毒不能吃。”   “白杆红伞的不能吃,红杆红伞的才是可以吃的红菌子。”   苏凌顿了下,“哦。”   然后望着狗剩背篓,“你捡多少了?”   狗剩把背篓放在地上朝苏凌倾倒,里面多枞树菌,还夹着些苏凌认识的青头菌,黑炭菌,剥皮菌,乔巴菌,花花绿绿的将将把背篓底部堆满。   苏凌收回眼,朝狗剩笑了下,“我把红菌子丢了都比你更多呢。”   狗剩闻言,面色立即变得垂头丧气,又不服气道:“你是大人比我多正常。”   苏凌呵了声,“小小年纪到十分有装孙子的潜力。”   狗剩听不懂,指着满地的栗子刺球,“我可以捡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后面不要跑远了,省的我担心你,知道没有。”   狗剩心里一阵温暖,立即笑得咧嘴,“好!”   两人先在背篓里的菌子上在铺一层枯叶,等会儿放板栗刺球的时候就不会扎破菌子。   狗剩直接拿手捡刺球,扭头见苏凌拿树枝像筷子似的一个个夹,他佝偻着身子使猛劲儿,两只手同时捡,噼里啪啦就往背篓里丢。   苏凌看得服气,“狗哥,慢点扎手就不好了,这回你赢了。”   狗剩重重哼了声,喘了口气后边蹲在地上慢慢捡。   地上落得不多,两人捡的栗子球占了背篓三分之一的位置,不过树上还有很多没掉,到时候可以再上山专门打栗子。   后面两人又边走边捡了些杂菌子,终于在一个夹着稀疏蕨草的缓坡发现了一片奶浆菌。   苏凌采了一朵,仔细看了眼,“这菌子和红菌子很像啊,和黄色枞树菌也像。”   狗剩没空看他,把背篓放在地上弯腰捡起来了,“这一片山估计够我们两人捡一背篓了,快捡,等会儿来人就捡的少了。”   暴雨刚过两三天,正是出菌子的好时候;加上地里湿透不宜下地,村民自然想上山找点山货卖钱,而且这个时节山里的钱最好赚。   虽然山头多,但是村民对哪片山出什么菌子,哪里出的多都心里有数。狗剩的担心并无不道理。   奶浆菌比枞树菌更贵味道更好,圆嘟嘟的也比枞树菌厚实。   菌面上还渗透出浆汁,色泽偏深橘黄色,踩摘的时候不能断杆,否则就会流失奶浆。   两人不一会儿就捡满了一背篓,狗剩十分开心,这一背篓可以卖好多钱!   狗剩累得弯腰又满足,他一屁股坐在枯木上,“小凌哥,你精力不错啊,不累吗。”   “捡钱怎么会累。”   苏凌捡完菌子后,又拿着小锄头和木棍,在周围树林划来划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草药。   对于他喜欢做的事情,满山跑也不觉得累,反而期待能发现什么惊喜。   这么大的山,肯定有他认识的药草,比如他心心念念的灵芝。   每年六到八月,雷雨过后在老树枯木处、水潭边,运气好的话能找到灵芝。   灵芝对人体五脏都有补益作用,滋补强壮,是固本扶正的珍贵药材。加之野生灵芝难寻,灵芝一直受青石城贵族的追捧。   不论灵芝上中下品,四两银子也只能买一两。这还是药效最低的赤芝,如果是珍贵的紫芝那价格要翻几倍。   灵芝这么赚钱,他阿父当然想试着自己种植,翻阅古籍后还真让他找到了方法。   古法记载用糯米饭捣烂,加雄黄、鹿头血、包**冬笋、在冬至日时埋在山中土里或者浇灌在腐烂的老树里,来年夏季雷雨后便可成熟采摘。   他阿父试着种了三回便放弃了,新鲜鹿头血难求成本高,经不起折腾。   自己种不出,那只有每年来山里碰碰运气,苏凌此时也是这般想法。   这一番找寻,还真让他在遍布青苔的栗子树枯桩上,看到一朵赤灵芝。   那朵赤灵芝很开得有手掌大,灵芝是成熟的暗红色,正好可以摘了。   苏凌回头对狗剩大喊,“狗剩,快过来!”   狗剩此时正是懒骨乏惫,不情不愿起身走来,“我们背篓也背不下菌子啦,看到也捡不了。”   等他拖拖拉拉走近时,才看到苏凌手里奇怪的东西,像是晒干的奶浆菌。   “这个估计是干死的菌子,快丢了,说不定上面还有腐烂的虫子。”   苏凌眼里冒着亮光,朝狗剩招手,“灵芝知道吗?”   狗剩先是茫然片刻,继而眼睛大瞪,“灵芝!”   “嘘,小声点。”   “嗯嗯,我抬脚也轻点。”   狗剩捂着嘴轻手轻脚走进,低声比划道,“这么大的灵芝,是村长口中说的千年灵芝吗?”   苏凌无语道:“那都是哄人的,灵芝和菌子一样都是一年生。”   “而且灵芝和菌子一样都是群落生,你在这附近找找看是不是还有。”   狗剩重重嗯了声,弯着腰憋着气刨开杂草翻灵芝。   那可是灵芝啊,听村长说咬一口延年益寿,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狗剩恍恍惚惚中,只听身后苏凌又低声喊了他一声,狗剩立马回头,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跑回去。   苏凌手里又采了一朵,比刚才的还要大。   他蹲在一个枯木桩旁,只见缝隙接壤泥土上还有三四朵黄色的小灵芝。   苏凌道:“狗剩,你仔细看好了,灵芝和菌子有什么区别,怎么辨认,别下次看到眼瞎不认识。”   狗剩鸡爪米似的连连点头,蹲下仔细观察。   苏凌指着一朵不到拳头大的赤灵芝道:“这种叫赤灵芝,味道发苦,药铺收来入药。   摘的时候左手稳住菌袋,右手握住灵芝轻轻扭动……灵芝的品级根据单朵大小,有无杂质霉变、有无蛀虫是否完整等……像这朵还是淡黄色的,还不是成熟的灵芝,不到采摘的时候。”   苏凌说着,然后用枯叶遮住那朵灵芝,过几天再来上山摘了。   “灵芝成熟后表面会有油漆状的光泽和粉末,刚出生都是淡黄色,随着成熟外面边缘的黄色会消失变红,叶面也开始发卷,全部成熟就会变成杆的暗红色。”   “还有一种经常做药膳味道发甘的紫灵芝,到时候遇见再给你讲。”   “不过这片是我先找到的,没熟的我后面摘,你不能偷偷摘了。”   狗剩立刻表示不会,然后十分上道低声求人,“小凌哥,我可以跟着你认识草药吗,我也想挖药草赚钱。”   “这不是正在教你?难不成我刚刚对着鬼说话?”苏凌没好气道。   村里人少有人能辨认草药,即使认识哪也不会随便告诉别人,毕竟山里药材多个人采,自己就少赚很多。   狗剩嘿嘿一笑,笨拙地拍马屁道,“小凌哥,你好厉害。”   “那是,我不论是捡菌子还是采灵芝都比你多,你只有捡板栗球比我多。”   狗剩刚才那点狗腿子味儿彻底没了,哼哼道,“下次再比!”   两人在原地休息了会儿,然后苏凌带着狗剩边找草药边挖,最后还真割了些海金沙藤蔓。   海金沙细藤和针线差不多粗,细叶似一团绿色纱雾,看着一大捧,其实轻飘飘的缠在木棒上一点都不重,晒干后捣碎卖钱,杂质越少价格越高。   然后还零零碎碎挖了些野兰花,有些还顶着水珠冒着花骨朵。   苏凌山上再兴奋此时背着一背篓山货,也疲惫了。   他擦了下额头汗珠,两人决定坐在原地等苏刈回来。   苏凌取下腰间的水葫芦,只觉得此时井水尤为甘甜润喉,一屁股坐在石块上沉于深山惬意,心神放松后瞌睡虫又来了。   不过狗剩天生嗓门大,像猴子似的跳来跳去,“小凌哥,去年和我娘山上看见这附近有木姜子树,我去看看。”   苏凌点头,而后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掏出竹口哨奋力一吹,清脆哨声在山里彻响回荡。   他没等多久,先听到一阵急促的窸窣声从山里奔来,回头就见小黑龇牙甩着舌头奔来。   小黑一见到苏凌眼睛亮晶晶的,速度太快看着像是从山上滚下来一个大黑球似的。   眨眼间就摇着尾巴朝苏凌奔近,随之而来带着一股血腥味儿,爪子沾着血迹,嘴边狗毛都粘稠着野物的皮毛。   “噫——远点。”苏凌摆手道。   小黑呜咽讨好蹲在原地,苏凌看着那委屈的眼神,勉为其难伸出一根食指在小黑脑袋摸了摸。   “刈哥呢。”   小黑用肥厚的脑袋蹭着细指,朝来处深山咆哮了一声。   虽然稚嫩但气势十足,可见今后凶猛。   有小黑在身边,苏凌等人的时候到也不怕了。没事还拿着金海沙的细藤逗得小黑翻肚皮打滚。   不一会儿狗剩先回来了,手里拖着一枝结满果子的木姜子枝桠。   “小凌哥,那边还有好大一颗,木姜子树脆嫩容易断,我也不能爬上树砍,到时候再带刈哥去看看。”   苏凌托腮懒洋洋点头,从枝桠上捏了一颗嫩木姜子,瞬间醒脑提神,周身满是清香。   两人坐着没多久,就见苏刈背着满满一背篓走来了,手里还提了两只皮毛亮滑的肥兔子。   那肥兔子和小黑两方一遇,一个兴奋龇牙蠢蠢欲动,一个瑟瑟发抖吓到应激假死。   苏刈走进,放下背篓,里面多半是山果子,还有几只被小黑没控制力道咬死的兔子和山鸡。   山果子是新鲜的秤砣子和野桃子多,不过最多的还是猕猴桃。   狗剩咦了声,指着那猕猴桃道:“刈哥,你摘这果子干啥,吃着牙齿都要酸掉,即使十月熟烂后也酸得不行。”   “山里的野猴子喜欢吃这个果子,我们人是不吃的。”   苏凌看着半个拳头大小的猕猴桃,也觉得奇怪,“也许是刈哥你们那边吃这个?”   “我们这里一般用来入药,清热解毒解烦热,夏天药铺卖的比较好。”   苏刈怔了下,不过他一向面色平静看不出变化,他道,“熟烂了也很酸?”   苏凌点头,“一般没人吃,但是一些有钱人喜欢夏天加些蜂蜜兑水喝。”   苏刈道,“那我后面再弄些蜂蜜。”   苏凌说好,虽然野蜂蜜难寻,但是他知道对苏刈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然后给苏刈说木姜子的事情,让狗剩带着苏刈去找了。   等三人下山的时候,阳光直射下,三人眯着眼各个背篓里都是满丰收,引得路人羡慕。   狗剩一路上被背篓压弯了腰,那看到熟人打招呼热络的很,再听到别人夸赞声后,还挺了挺肩膀。   相比恨不得昭告全村的狗剩,苏凌就沉稳得多了,只是一路笑狗剩,笑容就没停过。   丰收谁不爱呢。   到家的时候,没等苏凌开口,苏刈就把桃子和秤砣子分了点给狗剩,狗剩道谢后欢欢喜喜小跑回家了。   与狗剩用不完的精力不同,山上劲头儿下后,苏凌此时浑身酸痛双脚酸软,靠在堂前屋檐下像是不能动弹似的。   他休息了会儿,叫苏刈把两个装满山货的背篓都放在他面前,然后又叫苏刈取两个簸箕放在他面前。   苏凌清理背篓里的山货,看着一旁脏兮兮的小黑,还叫苏刈把狗拉河里用菖蒲揉碎多洗会儿。   背篓里的秤砣子是山里出了名的果子,甘甜味美,形状像是小葡萄。   但是葡萄珍贵价格高即使大家族也很难饱口福,而秤砣子味道一点都不输葡萄,价格也没那么贵自然受城里人追捧。   苏凌先取出上面粘着的湿叶子,一串串清理干净,阳光下晶莹像红宝石一样好看。   这一串三文钱,两串五文钱,一共数下来有一百多串。   还将背篓里的菌子分类小心整理了下,给自家留了一顿奶浆菌后其余都打算卖了。   三朵赤灵芝,苏凌没打算卖干货,自己晒干加工后价格翻三倍,不过三朵晒干后大概也就二两多重。   在他把一背篓菌子分类完的时候,一人一狗回来了。   小黑一身湿答答的滴着水,露出肉圆圆的肚子,这才看出来小黑这段时间长得飞快。   按照这个趋势,要不了一个月体型就赶上村里的大黄狗高了。   浑身黑卷毛湿湿嗒嗒的,小黑不舒服想要在地上打滚滚掉,眼神虚虚瞅了苏凌又不敢动作。   苏刈见状,进屋把他之前的旧衣服拿出来,给小黑擦水。   擦完水后,苏刈把两只兔子丢进水塘边的竹篱鸡圈,然后将苏凌挖的几株兰花放在后屋檐阴凉湿润处,等傍晚的时候种在院子小路旁。   “刈哥,明天你自己一个人去城里卖东西行吗?”苏凌起身把金海沙放在簸箕里,一边说道。   一般男人被这么质疑定会觉得没面子或者不爽,但苏刈只是点头,然后走进苏凌身边,把簸箕放在院子里晒。   “秤砣子的价格我知道,但是菌子价格还得问下三伯娘,村里人有人卖价格相差不了几文钱。”   “你那两只死兔子和山鸡怎么搞,放明天去卖会坏吗?”   在二姑家吃肉太多,最近一段时间苏凌都不想吃肉了。   苏凌话刚说完,就见其中一只突然睁眼蹦跶跑了,不过下一刻就被小黑扑去咬住了脖子。   小黑是衔着没下口,之前那兔子脖子上沾了血迹假死还瞒过了苏刈。   苏凌扯了点草药止血,这只兔子也能熬一晚,明天再卖还有口气儿保证新鲜。   剩下一只死兔子苏刈提出来给二姑家,另外山鸡刚好可以炖个干蘑菇。   山货整理好,事情交代完后,苏凌终于撑不住了,眼皮困得下垂眯着。   苏刈端了一盆水让苏凌洗手,井水凉意入手,味甘扑鼻,苏凌倒是清醒了会儿。   “我先去烧水,你先趴在桌上等会儿。”苏刈道。   苏刈刚进灶屋,院子里又来了位熟客。   “袁秀才,你怎么又来了。”苏凌正准备眯会儿,来了个人要强打着精神开口说话,语气没好到哪里去。   袁秀才看着院子里晒的药材和屋檐下来不及清扫的菌子残渣,看来那个苏刈是真心和苏凌过日子。   他回去后向周围人打听了下关于对苏刈的看法,都说苏刈虽然寡言看着不好接触,但是心眼实诚,做事踏实的好伙子。   他和苏刈不过几面之缘,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甚至戒备,也不放心苏凌和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在一起。   借送话本一番试探苏凌,对方一丝都没察觉到他的用意。   苏凌不笨,相反还很机敏。   他没察觉到他的用意,只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罢了。   三番五次接近苏凌观察那个男人后,他心里苦涩无力又庆幸,起码苏凌自己是开心的。   他这次来便是想彻底断了念想,取回那单方代表他心迹的信物。   那话本还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纸页整齐没有翻动迹象,苏凌果然没看。   袁秀才说明来意后,苏凌很快把书递了过去。   “对,放我这里我也忘记看了,拿去书馆还能换钱。”苏凌道。   袁秀才不着痕迹抚了下微折皱的书边,只笑道说好,然后说自己明天去城里后,估计很少有时间再回村了。   苏凌道,“明天苏刈也进城卖山货,你们可以赶一趟车。”   “你不去吗?”   “嗯,我今天累的慌,明天坐车更累就不去了。”   “那苏刈一个人可以吗,我听说他很老实,不怕被低价骗卖了?”   “虽然刈哥淳朴不善于买卖,但是次数多了没问题。”   “他又不傻聪明着呢。”苏凌语气得意道。   袁秀才点头,然后道,“那我明天远远看着他,也好照看一二。”   苏凌想了想,“行,要是有人压价太低,还有挑刺找麻烦的,还有什么来着……”   想了会儿,头晕也没想出别的意外情况,苏凌拍桌子道:   “只要看刈哥吃亏你就上!”   袁秀才一脸苦闷,只得咽下心酸,无奈点头。   “知道了,你刈哥最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刈哥吃亏你就上!   秀才苦瓜脸:看身材我才是柔弱的那个吧。   古法来自清朝的《花镜》。   看到上章有小可爱好奇“薄如土豆丝的藕丝”怎么切的。   我是看某音上切的,就是正常切的哇,可搜藕丝关键词。   本文中大部分做菜方法来源于某音。   现在全给我推荐做菜美食视频和进山捡菌子视频,苦瓜脸·jpg   不过看捡菌子视频真是百看不厌。 第42章 卖山货   第二天清早, 鸡鸣破晓。   苏刈把灶里的火柴头用滚烫的灶灰埋好,这样火气不灭,可以一直闷着锅里的粥。   等苏凌早上起来的时候粥刚好软糯温热, 表皮还结着他最喜欢吃的糊糊粥皮。   接着他把鸡鸭放进水塘竹篱里, 放些青草和麦麸米糠,又给兔子摘了些青草。   等家里打点好后,天蒙蒙亮, 苏刈准备背着山货下山赶牛车。   他背着背篓出堂屋时, 余光中看见苏凌房间的门微敞着,也没多想直接出门。   刚踏出堂屋门槛就见一个纤瘦的身影歪歪扭扭的靠着柱子, 听见他来, 才迷迷糊糊回头嘴角嘟囔道:   “刈哥早去早回, 山货好卖的。”   晨光稀薄, 山雾带着湿气在院中浮动。   苏凌只穿着单薄中衣坐在沾满湿意的草甸上, 按说应该冷的发抖,但是小脸更多是倦怠的睡意,强撑着眼皮送他出门。   “起这么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苏刈把背篓放在石阶上, 走近弯腰摸了下苏凌袖口, 还带着被窝里的热气。   苏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带着未醒的软糯嗓音道,“对啊, 一定要的。”   “嗯, 我会早去早回的。”   “快回去睡吧,锅里闷了粥。”   “好的, 我要醒来就能看见刈哥。”   尚在梦中的苏凌直白的干脆, 没有白日那副别扭利爪, 嚅嗫似奶猫的叫声挠的苏刈心底微痒。   “嗯。”   苏凌得了保证,自己抱着柱子摇晃着爬了起来,眼睛这时候都还没彻底睁开。也说不清是梦游还是真有意识。   苏刈见他手脚还酸软乏力,将人拦腰抱进了房间。   苏凌闭着眼睛乖乖缩在怀里,直到苏刈跨进门槛的时候,苏凌突然气哼哼捏着拳头打了出去。   苏刈都做好苏凌突然清醒恼羞捶他的准备,却见苏凌抬手捶向门栓,嘟囔着道:“它坏,哼,还想阻止我找刈哥。”   苏刈眼疾手快,拦住了苏凌捶门的拳头,不然等苏凌吃痛醒来他和门都要遭殃。   他心里听得酥麻,低声诱哄道,“没事,你睡吧,我替你打它。”   苏凌哼哼两声,被放入被子里时,已经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了。   苏刈盖好被子,盯着睡意温软的脸看了会儿,转身关的时候,看了眼门栓。木拴子受暴雨潮气发涨撑着门框,再开门就容易卡住。   苏凌迷迷糊糊起床,估计倒腾了会儿才把门打开。   那睡得红扑扑的脸半睁半眯,摸索着下床到门边却受阻,被着门栓弄的又气又急吧。   回来的时候再换个新的木栓子。   苏刈出门的时候反手关上,再叫门里的小黑跳起来拉木栓子锁门。   哐当落拴后,苏刈还试着推了推,确认关好门后才背着山货赶牛车。   虽然是大清早,但是做牛车进城卖货的村民还挺多的。   毕竟是挖山货的季节,钱来的快但是也就这几天时间。   等天再晴个几天,山里的菌子就干死了。   村民见苏刈背着菌子,手里还提着装着野兔山鸡的笼子,也打了声招呼,说小伙子手脚麻溜捡得多。   苏刈点头便当作打招呼了。   倒是一旁的袁秀才和村里人聊了一路。   从预测今年赋税变动到青石城里哪家米商粮铺子涨价,全都分析的头头是道。听得村民连声唉叹今年日子怕是不好过。   一车人都在围着袁秀才诉苦担忧,还说袁秀才有出息,有功名可以免税。   苏刈坐着像是在静静听着,心里却想的是苏凌坐在石阶上,忍着睡意送他出门的迷糊样子。   到城里的时候,正是早上闹市开张的时间。   苏刈给了四文车钱后,便和同车的村民分开走了。   这次他并没有去上次卖鱼的那个菜市摆摊,而是选择了最靠近繁华市街口的小吃熟食街。   此时已经有稀稀拉拉的人来这里过早,老板笑着招呼,熟练地开始新一天吆喝买卖。   豆花、云吞、哨子面还有各种自制熟食小吃应有尽有,客人落座锅子白气蒸腾,这条街散发出来的浓郁烟火香气逐渐唤醒整个青石城。   这里位置好,摊位费自然比之前的菜市贵些,翻倍要收六文钱。   苏刈来的早,挨着一家吃牛杂粉的摊子临着岔路口摆着。   他把菌子一朵朵捡好放入簸箕里,再把背篓倾倒朝路口,方便让路人看到背篓里的菌子。然后再将秤砣子放在另一个簸箕里摆好。   苏凌昨天把菌子放在后屋檐下,用树叶子盖着,此时绿叶上还有露珠;菌子上带着的泥土也还是湿的,看着颜色鲜嫩得很。   还没等苏刈把菌子完全挪到簸箕的时候,一旁吃牛杂粉的中年男人就扫了几眼那地上的菌子。   那人放下筷子道,“小兄弟,这枞树菌怎么卖?”   “二十五文一斤。”   那汉子走近瞧了瞧,捡了两朵放鼻尖嗅了下,是新鲜的土味儿,“来三斤。”   菌子每朵都很嫩,那人也没挑,一把把的往篮子里抓。   苏刈称重后刨除篮子皮重,刚刚好三斤旺称。   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两人才意识到问题——一个没带菜篮子,一个没带包东西的荷叶。   两人正顿住时,一旁卖牛杂的老板拿着荷叶子走过来,解决了燃眉之急。   那老板见菌子新鲜,也买了两斤。   大清早连接开了两单生意,苏刈从开始就人气旺起来;周围过早的、提着菜篮子买菜的,见这里有人买也都围了过来。   这条街都是固定摊位居多,临时摊位费也贵。   村里人卖山货青菜的自然舍不得在这里摆摊,所以这条街也就只苏刈一家卖山货,别人见他这里有人买,自然都看了过来。   后面来买的人都有自己提着菜篮子,倒是少了些麻烦。   到底苏凌和苏刈两人赶集卖菜的经验少,最开始总是会少这忘哪儿,但是总的来说财运不错。   等街上繁闹时,苏刈的菌子已经卖完了,得五百三十文。   山鸡和野兔也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买走,反倒没菌子值钱。   山鸡和野兔一年四季都有,但是野菌子是时令山珍,错过一茬儿就只能等明年。   年份干旱的情况下菌子生得少,有钱都买不到价格更贵。   普通家养的鸡五文钱一斤,山鸡十三文,但只有三斤重,得三十六文。   野兔子倒是一口价定四十五文卖了。手里目前赚了六百一十一文。   篮子里的秤砣子倒是问的人不少,但是买的人没有几个。   即使买也是两三串的买,也就十五文钱。   大家都舍不得浪费钱买这种奢侈的小零嘴。   苏刈守着这堆秤砣子,原以他的耐心这“蹲点”守摊算不得什么。   但是他记挂着自己对苏凌的承诺,要早点回去,苏凌想一醒来就看见他。   这时,一架漂亮的马车从街口路过,马车里下来一位丫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那丫鬟没看地上的秤砣子,反倒是盯着苏刈一阵打量。   苏刈没理人也没抬头看,他不是故意忽视,只是真没放入眼里。   这样子放旁人眼里要么是自视清高目中无人,要么就是木讷老实得过头了。   “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那丫鬟小声嘀咕着,而后大声道,“你这秤砣子怎么卖的?”   “六文钱一串。”苏刈这才抬头看了买主一眼。   “三串的话十五文。”   那丫鬟捏着手里鼓鼓的钱袋子,瞅了苏刈一眼,“瞧不起谁?我们小姐多的是银子。”   她说完后,又侧身朝微微掀开一角车帘的小姐眨眨眼,继续朝苏刈问道:   “你家是哪的?家里有几口人?多大年岁了?”   苏刈看了她一眼道,“你买不买?”   “脾气还真冷,我家小姐全包了。”那丫鬟颐指气使道,“这下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苏刈眼皮子都没掀开看她一眼,低头默数着串数。   丫鬟见苏刈不理她,瞬间上脸色,斜眉叉腰手指苏刈道:   “不过是个区区乡巴佬,不是看你皮相生的好,谁愿意花大几百文买这么贵的小零嘴。”   这时,从街口赌坊门里出来三五成群的男人,为首的身着绸缎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样。一群人眼底挂着黑眼袋,狗腿子一样围着那公子哥儿。   那公子哥儿道,“那不是钱小姐的贴身丫鬟吗,难不成钱小姐又看上那个卖山货的小白脸了?”   那丫鬟叉腰呵斥着那个卖山货的,而对方却理都不理,看着确实有趣。   “走,我倒是瞧瞧,本公子还比不上一个卖山货的乡巴佬了。”   一个狗腿子急忙拍马屁道,“就是,钱小姐喜欢养小白脸,可就是对公子您的追求熟视无睹,我看摆明就是不给您面子,少爷哪能被一个乡巴佬比下去。”   另一个却仔细听着,苏刈看了一眼:“这小白脸皮相身材比少爷好,咱们要从长计议。”   一个个蠢货发言听得那少爷气得直将人踹倒,指着另外一个人问道:   “一帮蠢货,你新来的,好生看着点你主子我是如何威风的。”   另外一个人都愣住了,那纨绔以为是被自己气势震慑到了,咧嘴大摇大摆走去。   那人惊讶愣住,是因为看到苏刈那张熟悉的面孔和不远处坐在面馆前摆字画的袁秀才。   史贤芝看到这两同村人,只道冤家路窄,急忙想找个地方开溜,但还是被袁秀才眼尖看到了。   史贤芝给纨绔公子道,“那卖山货的不过山野蛮人,还是个低贱的奴隶,自是不配给公子提鞋的。”   说完见赵公子嗤之以鼻又笑得鄙视,他故意捂着肚子道,“公子,我突然肚子疼,先去方便下。”   那赵公子也没察觉什么,骂了一句上不了道的狗东西就放史贤芝走了。   史贤芝灰溜溜地佝着身子捂面逃走,但这一切都看在不远处袁秀才的眼里。   袁秀才乍眼见到史贤芝跟在纨绔弟子赵公子后面,还有些吃惊。   这赵公子是城里大家族赵家独子,府上的产业涉及赌场、冶铁、药铺等。他本人是出了名的霸道纨绔子弟。   史贤兰嘴里说自己哥哥进城赚钱,就是给人在赌坊里当打手?   但此时他来不及多想,只得草草收摊盯着苏刈那边情况。   那赵公子真是蛮横欺压人,一脚踩碎了簸箕里的秤砣子,鲜红的果汁四溅,惊得那丫鬟尖叫大喊。   “叫你家小姐看看,她看中的小白脸在本少爷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赵公子还踩着一串好的秤砣子狠狠地碾碎,看着似定在原地的苏刈道:“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也敢和我争。”   “赵公子,你太蛮不讲理了!我家小姐是不会看中你的!”   丫鬟说了两句后回头看马车里小姐的反应。   那小姐看着站在原地被欺辱的人没有一丝反抗,有些失望。   一个摇头放下车帘,那丫鬟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丫鬟把手里的钱袋子丢在苏刈脚下,“捡好,我家小姐赔你的。”   而后那丫鬟瞪了眼赵公子转身就走了。   苏刈弯腰准备捡地上的钱袋子,一只黑靴子踩着钱袋子的红缨络,头顶还传来嬉笑声。   苏刈抬头慢慢看向那个打手。   “瞅什么,不过是个奴隶而已。”   那打手贪婪地踩着洒出来的铜钱碎银子,而后把钱袋子捡起来朝赵公子讨好一笑,在其他人眼红中塞进了自己兜里。   这群人见这样挑衅侮辱,苏刈还是一声不吭,多少显得没意思。   那赵公子见钱家小姐的马车走了,朝苏刈轻蔑扫了一眼,“不过是个木讷呆傻的奴隶,如何与本公子比。”   周围狗腿子连声点头哈腰,一顿马屁拍的赵公子神清气爽,带着众人大摇大摆去酒楼过早。   苏刈看着那群人走后,在旁边摊位老板的叹息声中,弯腰把打翻的簸箕背篓扶正。   地上秤砣子的红汁像是开在腐烂街口的繁花,还有一些侥幸逃脱的果子和绿叶撒在上面,红花绿果看着诡异的赏心悦目。   苏刈盯着那滩鲜红的汁水看了会儿,安静的眼神中有一丝冷漠与厌恶。   他抿着薄唇蹲下,从地上果子残渣中,捡起一颗颗散落的果子,放在手心如捧着宝贝。   原本苏凌用湿布就着井水把秤砣子擦洗的很干净,此时果子在地上滚了一遭沾满了泥。   他捡起来在袖口擦了擦,放进嘴里,还是甜的,是阿凌喜欢的味道。   他背起背篓,朝那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旁袁秀才看完了全程,见苏刈没有反抗硬碰硬才缓了口气。   不说平民对上贵族那也是杀了就杀了,更何况苏刈还有个奴隶身份。   在自己没有实力前,唯有韬光养晦才能今后翻盘。   他见苏刈背着背篓走了,想跟上去开导下,告诉他在青石城碰见赵家人要远远绕开。   苏刈长腿有力走路很快,此时街上人正多,他跟上有些吃力。   等绕过几个走货郎挑着的扁担,他已经远远落后苏刈一大截了。   正当他想快点走的时候,只听前面马蹄嘶鸣,扑通哐当乱声响起,重物滚地,而后人仰马翻痛骂声一片。   袁秀才走进一看,原来是李家的马突然受惊,马车撞到了大摇大摆走路的赵公子。   两边一顿慌乱躲避中,又撞翻街道旁挑货郎的胭脂水粉和相邻卖糕点果子的小摊子。   人群中都在看热闹,幸好苏刈也停下了,袁秀才才有时间追上。   李家和赵家产业有重合竞争的部分,名下都有药材铺子。   两家也都是青石城大家族,平日面上走动来往,私下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不过看着赵公子捂着屁股一脸吃痛发怒,带着打手拦住李家马车不让走的样子,势必要撕破脸。   马车里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大红绸缎金手镯,比赵公子看着还夸张。   “呵呵,我当是李家大公子,原来不过是养在外面的妾生子。”赵公子道。   那李小公子气得跳脚,怒骂道,“原来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怎么就没撞死得了。”   两伙人就这么打起来了,最后还是李家大公子赶到才制止了闹剧升级。   李大公子代表李家道歉后,赵公子才不情不愿凶恶瞪了李小公子一眼,转身进了酒楼。   街道看热闹的散了后,街边被撞翻摊子的摊主才敢捡地上砸落的东西。   那个摊主苍白头发上了年纪,一弯腰扯得手脚颤颤巍巍的,一脸干瘪苦相,看得袁秀才心生怜悯。   而苏刈却在一旁把背篓放在地上,一脸冷漠好像没有看到老人的不易,糕点滚在他脚边都没弯腰捡下。   袁秀才心里不平,他没看见老人这般讨生活多么艰辛吗。   起早贪黑守着摊子不赚钱还砸了这些,苏刈看到这些不会物伤其类吗?   村里人都说苏刈面冷心热,他亲眼见识才知道真是心肠冷硬,惯会人前装好人。   不一会儿,赵公子一行人从酒楼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路过地摊子前,还踩碎了袁秀才脚边的糕点,几人又嘻嘻哈哈朝一条巷弄走去。   袁秀才忍下愤怒,帮老人捡完摊子后,抬头去找苏刈,发现人不见了。   他没思考多久,着急拍手,坏了,苏刈定是跟着赵公子一伙人去了。   他答应过苏凌不能让苏刈吃亏的,这种以卵击石的莽撞他要怎么阻止才好。   袁秀才忧心忡忡地顺着那小条巷子走去,小巷子幽深破败,两边高墙都爬满青苔,看着人迹罕至。   他们是从这里走过的吗?   袁秀才拐了个弯,看到从高墙内伸出的槐树枝桠上挂着背篓。   他眉心抽动,心里飘过不好的揣测。   突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巷子深处捂着脖子,一脸惊恐跑出来。   那人看见袁秀才伸开血手,像是求救似的嘴角吐着血泡,喉咙似割破,艰难地发出古怪诡异的咕噜声。   袁秀才吓得脸色瞬间失血苍白,一直读圣贤书的袁秀才哪见过这般场面,瞬间吓到失语颤栗。   他两耳空鸣,只听巷子深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看清来人后他眼睛不可思议瞬间睁大。   怎么会是苏刈?   他还是一脸冷漠,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就连那双手也是干净的。   眼看着苏刈走近那人,袁秀才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拦在了苏刈面前。   没等他逼出一句话,他背后哐当一声,人砸倒在地上。   他回头看,那人见到苏刈身影一口气没扯上来,活活被吓得死不瞑目。他再看苏刈的眼神多了些恐惧。   苏刈抬起眼皮扫了嘴皮发白颤抖的袁秀才,而后看向地上那断气的男人。   他弯腰从那男人裤兜里掏出钱袋子,把碎银子取出,再丢了那带着香气脂粉的钱袋子。   又将这地上的人拖入后巷子里,他返回时,袁秀才还怔在原地。   看到他来后,袁秀才似反应过来,猛然弯腰扶墙呕吐。   苏刈没管他,飞上槐树枝把背篓取下,然后朝巷子外走去。   “站住!”袁秀才面色苍白大喊道。   草菅人命就这样跑了?他们虽然不讲理,但不至于罪该万死。你这样做就是把苏凌陷入危险中!   不过这些话他憋在口中吐不出来,只得摇摇晃晃跟在苏刈身后。   他定要回村告诉苏凌,他朝夕相对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他这样一路跟在苏刈身后,才发现苏刈的可怕。   他杀了几个人后还若无其事的在街上买东西,还去了城里最繁华的糕点铺子,提了一包金桂栗子糕。   最后上了回村的牛车,两人同坐一辆车,苏刈仍是一脸平静。   他遇见村里脸熟的人,他还会点头打招呼。   袁秀才一路都在打量苏刈,越琢磨越可怕,同时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胆气。   他一定要质问苏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苏刈下车后,他喊住了人。   苏刈果然跟着他走了,心里还是虚的,怕他杀人的事情暴露吧。   两人来到龙滩河上游,确定周围没人后,袁秀才怒气质问道:   “苏刈,你竟然敢杀人,你知不知道那是鲜活的人命!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赵公子,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赵家独子!就连钱家千金都不堪其扰又没办法!万一事情暴露,苏凌身为你的主子,他也难逃一死!”   面对袁秀才的怒气冲冲,苏刈只淡淡道,“你喜欢阿凌。”   袁秀才气势顿收,捏着拳头悔恨道,“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表明心意,看着苏凌现在被你哄骗。”   “村里人人说你不善言辞却肯干老实,我甚至想苏凌这辈子选择你,我也认了,只要他幸福开心就好。   可是现在,我才看到,一切不过是你处心积虑造就的假象。”   “街头李家马车受惊冲撞赵公子,是不是你弄的?”   接着袁秀才又肯定道:“你故意制造李赵两家矛盾,赵公子的死到时候自然而然推到李家公子身上。”   “你冷漠毫无人性的悲悯,看到摊贩老人腿脚不便也不帮忙捡,你就是冷血性子,怎么会有村人评价你是个热心肠!”   “苏凌说你性子沉闷,像个木头呆子,还不放心你一个人赶集市,你倒是把他骗得团团转。”   苏刈静静看着袁秀才一条条质问批判,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唯独说到苏凌,他才开口。   “我从来没想过骗阿凌。”   袁秀才激愤到苍白的脸色带着血气:   “你没骗他?你一开始就摸清楚苏凌的性子,知道装傻示弱故意显得自己嘴笨木讷,就是故意让苏凌放下戒备,好激起他的善良他的心软。   让他觉得你不仅是一个没有危险的人,还是口舌笨拙需要他看着护着的人。”   “你趁着苏凌放下戒备,开始默默展示你的包容和本事,大小事务你一律包办,让失去亲人庇佑的苏凌在孤立无援中,渐渐习惯依赖你。”   袁秀才说着说着,逐渐冷静下来,定了定片刻,他看着沉默的苏刈问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段故事。”   “古代高僧元晓,他在名山高岳之间求佛问法,有一次于日暮之后,野宿于荒冢之地。夜半梦醒,口干舌燥,伸手从身边的洞穴里掬水而饮之。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清冽、冰冷而甘甜的水。他又睡着了,早晨醒来,曙光照耀着夜里饮水的地方,没想到,那竟是髑髅里的积水。元晓一阵恶心,他呕吐了。”   袁秀才说完看透一切似的冷笑道:“一代高僧尚且如此,待苏凌从丧失亲人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待他看清你狡诈冷漠杀人如麻的真面目,你说苏凌还会信任依赖你吗?”   “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身份,但是在青石城在五溪村,百姓淳朴哪个手里敢沾鲜血,听见杀人犯都吓得夜不能寐,苏凌只会怕你不可能接受你。”   袁秀才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苏刈仍然面色平静。   他像是一团看不清摸不着的黑夜雾气,到底怎么样才能激怒他?   袁秀才越想越觉得这人可怕,来路不明心狠手辣心思深沉,绝不能把苏凌至于险地。   “别想趁虚而入,妄图默默付出打动苏凌。我与他青梅竹马,自是最了解他。你自以为施舍同情和默默陪伴能破开苏凌防备,殊不知这些恰恰是苏凌最厌恶的。”   “昨天,我以为你是他的良配甘愿退出,但现在我绝不会让给你了。”   袁秀才说到这里,见苏刈才有点反应,抬眼看向了他。   原来他也有危机感,看来苏凌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袁秀才这般想着,就听道一句毫无感情的话。   苏刈道,“读书人话都这么多吗?”   他又看了看日头,“长话短说。”   袁秀才被说的一噎,又不甘心慢慢道:   “你只是认识他一个多月,而我和他从小长大,我知道他曾经的点点滴滴,你知道他喜欢做什么吗,你知道他喜欢看什么话本吗?你都不知道!”   “我认识他比你长,我们多年情谊不是你一个月就能胜过的。”   苏刈看了他一眼,似因为袁秀才话太多,难得他面色有些不悦。   “你说那么多,就没想过阿凌为什么去牙行买人回村拒亲?他当时那处境,如果对你有半分意思怎么会去牙行买人?”   “一个哥儿买个男人回村意味着什么,他会不知道?”   “我和你不同,你从来没走近苏凌身边过,而我是他亲自挑选的。”   “你说因为我对阿凌好他才接受我。那过去的十八年,苏凌给过你对他好的机会吗,给过你越界试探的机会吗?”   一连串的话把袁秀才砸得嘴角失去血色,最后苏刈的反问更是让他面色僵白。   他不是没有试探过,好比上次送话本,苏凌总是能轻飘飘化解,无意间拒绝他的试探靠近。   “苏凌不是因为谁对他好就会喜欢谁,而是他喜欢谁才允许谁靠近。”   最后苏刈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你们认识了十八年,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陪伴他一生。”   袁秀才被说地愣住了,但飞快回神又不服气道:   “原来人真不可貌相,明明能说会道,却在苏凌面前装口笨木讷,把自己装成一个老实人来获取苏凌的信任!”   苏刈闻言想了下,认真道:“这样吗?谢谢你。”   “我要回去了,出门前答应阿凌说要早去早回。”   袁秀才见状准备拦住苏刈,苏刈眼神一凛,面色冷硬道,“还有事?”   袁秀才道:“你就不怕我向官府告发你?”   “你可以试试看。”   苏刈说完就走了。   刚才袁秀才的话点醒了他,他偶尔也奇怪,为什么有时候对苏凌会变得慌张嘴笨。   他原以为最开始是怕说错话惹苏凌讨厌,让他生气。   现在根据袁秀才的分析,可能一开始他就不自觉嘴笨,好让阿凌放下浑身的尖刺。   毕竟最开始阿凌对他还是有几分戒心的。   至于袁秀才说的其他话,苏刈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苏凌。   爱耍小脾气却又善良大方,娇气却又能吃苦。   每天炒菜放点辣椒就能让他从早上开心到晚上。   爱别扭嘴里很少有一句真话,却次次被他看得脸红耳热。   苏凌是这般的好,他爱屋及乌,自然愿意对苏凌周围人多点热情。   作者有话要说:   袁秀才:你心性狡诈,故意装傻充愣卖可怜……啊吧啊吧一千字后……   苏刈一脸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袁秀才:???   高僧元晓的故事来自于《丰饶之海》(第一卷 ):春雪 第43章 竹林   洗衣石板上放着一簸箕的猕猴桃, 两颗桂花树之间拉起晾衣麻绳,上面挂着的衣服还在滴水。   苏刈回到家的时候,苏凌正在井边拉着绳子, 吃力的打水。   纤细白皙的手拉着粗绳子, 手指因为用力紧得挤出蓝青色的细血管,他颤颤微微提起一桶水后,甩了下手指深深吐了口气。   “我来。”   苏凌回头, 皱眉不快的脸立马放晴, 像是期盼已久似的,欢快道:“你回来啦。”   他边说边揉着手指, 看了下不早的日头说道, “卖东西要吆喝的, 就你冷着一张脸, 估计把人都赶跑了。”   “没有我在, 你果然卖的不顺利。”   苏刈没答他,自然而然握住苏凌的手腕,那白嫩的手心被粗麻绳勒得一片发红。   苏刈准备揉下的时候,苏凌僵硬着手腕抽回了微麻的手, 看着低眉顺眼的男人, 嘀嘀咕咕问道:   “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受欺负了?”   苏刈摇头,准备说没有。   但是看到苏凌紧张的样子又改口道, “嗯, 不过我都讨回来了。”   苏凌道,“讨回来了?”   他脸色稍微好点了, “你嘴笨肯定说不过人家, 你是不是把人堵在小巷子打了一顿?”   苏刈点头, “嗯。”   “你怎么打的?”   苏刈谨慎回应:“嗯?”   “看你个呆子,打人别被记住脸了,下回打人要记得套麻袋。”   苏凌说完又似嫌弃朝苏刈得意飞眼道,“果然没有我,你卖不出去东西,下次和你一起去吧。”   苏刈静静看着眉飞色舞的苏凌,只说声好,然后把背篓递到苏凌面前。   暗戳戳盯着苏凌的神情道:“翻翻看。”   苏凌觉得莫名其妙,道了声什么啊。   但手忍不住往背篓里探,取出小簸箕,只见背篓里装了好些菜和一包糕点和一包卤猪蹄。   上一刻还犹疑不明所以的桃花眼,下一刻就熠熠生辉满是惊喜。   他的眼底太容易满足,稍稍一点惊喜就能让人快乐到眉眼弯弯。   “刈哥,你还给我带了栗子糕、卤猪蹄筋!”苏凌先拿住糕点,高兴道。   接着苏凌强势从苏刈手里接过背篓,背着往灶屋里移。   背篓里装满了大半,苏凌背着吃力吭哧吭哧的,却不容苏刈插手。   面对苏刈的疑惑无奈神情,苏凌嘿嘿一声道他不懂。   “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摆在厨案上,就像自己在买东西一样,有一种数宝贝的满足和惊喜。”   苏凌既然这么说了,苏刈就站一旁看着他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从背篓里掏出来。   瞧着苏凌脸上的笑意,好像也明白了苏凌说的开心。   他买了很多新鲜蔬菜,还买了些调料,以及上次和苏凌在布料铺子看的那款织云锦。   “咦,你买这个布料干什么?”苏凌好奇打开包袱,入眼便是叠得整齐的织云锦。   不待苏刈应声,苏凌记仇道,“哼,你不是说穿什么布料在你看来没区别?”   苏刈道,“嗯,你穿什么都好看。”   直白认真的话反倒堵得苏凌嘴巴打结,哼哼了半天只憋的面热,扭头抱着布料飞快地走了。   苏刈眼底带笑,低头摸了下蹲在脚边的小黑,从厨案上拿出一只卤熟的猪蹄递在小黑嘴前。   小黑眼睛一亮,刁起骨头就跑一边啃去了。   等苏凌出来的时候,看到厨案上原本的两只猪蹄只剩一只了,也没多问什么。   要是他知道被苏刈拿来喂小黑了,肯定要抱着小黑叫它吐出来,太奢侈浪费了。   苏刈回来后,从井水里取水方便很多。   苏凌把猕猴桃撮毛洗干净后,就在石阶上搭了个案板。把猕猴桃切成薄片,晒干后入药卖钱或者自留泡蜂蜜水喝都可以。   苏刈则是背着背篓,给苏凌说要去河里背些大石块回来。   之前他没考虑那么多,也没想过苏凌要自己干活洗衣服,也就没想到苏凌自己拉绳子取水的不方便。   不用问苏凌为什么不愿意去河里洗,答案肯定是下河远,上山难。   苏凌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浑身都懒洋洋的一步都不愿意动。   今后他肯定也有不在家而苏凌需要取井水的情况,所以决定再搭一个浣洗池子,再给井水上安装一个辘轳。   安个辘轳不难,苏刈在二姑家就见过。   在井上立上井架,装上手柄摇转的轴,轴上绕着粗麻绳,绳子一端系着水斗。   摇转手柄,水斗一起一落,提取井水会省力不少。   再从河边砍一颗杨柳木做成辘轳头把歪;   再砍些白柳条编织水斗,白柳条遇水膨胀,有韧性、耐磨、耐磕碰,是极好的取水材料。   苏刈把做辘轳的木材和砌浣洗池子的石块都运上山后,给苏凌说了声要去山下二姑家。   苏凌嗯了声,然后说等下,叫苏刈把灶屋里摘好的木姜子拿去给二姑。   木姜子从树枝上一颗颗摘下要费些时间,最后一大枝桠也只得两碗木姜子。   木姜子属于较贵的一类山货,吃臊子面粉的时候滴上一滴,香味开胃口水滋溜,保证吃了一碗又一碗。   它一般不直接做调料入菜,而是要炼油再做调味料。   两碗木姜子也炼不到多少油,况且苏凌也不会炼油,便干脆送给二姑了。   苏刈对苏凌的决定没有意见,拿着木钵就下山了。   到二姑家说明来意,苏刈问二姑家有没有泥瓦匠要用的工具。   二姑家的男人虽然都是油漆匠,但是经常和木匠、泥瓦匠打交道,多少学了点皮毛本事。   家里有什么活计都是自家男人亲自上,自然有这些要用的工具。   这些东西一般不外借,都是铁打贵重,用久了也会卷边口或者一不小心豁开口子,主人家都会心疼。   但两家关系好,自然没有那么多隔阂,二姑很爽快同意了。   刚好二姑家男人也在,问苏刈要泥瓦匠工具做什么。   得知要搞个池子,苏刈之前还没搞过,二姑父提出他可以在旁边看看,两人做也快。   两个男人之间没有村里人那套客气推拉的话,二姑父直接提着工具木箱子,准备跟苏刈上山。   这时候二姑问苏刈明天有没有时间,说这几天要做些过冬干菜,想着他二人不会就跟着自己学学。   二姑道,“苏凌不是喜欢吃辣椒吗,你趁着村里辣椒还挂树上的时候,去问问卖不卖,多买点到时候做干菜都需要。”   “你三伯娘家就种了很多,你可以问问。”   二姑把木钵里的木姜子倒在自家簸箕里,把空的木钵里添一块魔芋后给了苏刈。   村里人相互送东西都不讲究回个空背篓或者空碗,总得添回一样东西。这老规矩在二姑这儿也不例外。   “这木姜子估计摘了好一会儿吧,城里卖的可贵嘞,以后你们自己找到了就拿去城里卖了,好卖的很。”   苏刈点头,然后和二姑父上山了。   苏凌见二姑父来,才想起家里没有招待的茶水。   不过村里人也不讲究,泉水井水就是最甘甜解渴的。   二姑父看着院子外引山泉水落阶而成的水塘,嘴里打趣道,苏凌家的草鱼鸭子都比人会过日子。   二姑父问道:“打算在水塘旁边,再挖个水池子洗衣服洗菜?”   苏刈嗯了声,“池子的源头水就用竹子接在山泉水上游,池子里后面在挖一条小沟渠排到河里。”   两人站在水池塘边说了好一会儿,便都拿着锄头挖坑了。   都是精壮的劳动力,挖坑也耗不了多少时间。   挖好坑后,把石头砌在土坑里,剩下就需要收尾——用草木灰混着土沙做黏合砌石块缝隙。   草木灰对农家来说都是宝贝,可用用它擦洗清洁器皿,还可以拌着家粪种菜做肥料。   一般村里人家附近常常可以看见堆着一个小土包,那就是烧的野草灰,方便时常备用。   苏刈没有提前准备,况且砌墙用的草木灰要求比做肥料种菜的草木灰要求高很多。   二姑父只把草木灰拌土沙的注意点告诉他,剩下的就他自己做了。   “草木灰没调好就会变成一堆烂泥没有黏合效果。草木灰一定细,没有杂质,最好用树皮和树叶烧。   烧好后泡水放一晚上沉淀下,第二天刨除水面杂质,然后将草木灰挤干水分自然晾干,然后还得用火烧……最后用的土不一定要找粘土,用河里的细沙效果也好。”   苏刈点头说知道了。   等两人忙活完后,苏刈让二姑父留下吃饭。   二姑父道吃饭也不差这一顿,自己要回去把家里的猪圈加固下。   上次暴雨冲破猪圈,两头猪竟然也没跑,都缩在猪圈一角避雨。   目前猪圈只是简单的用木头做了个栏杆,就这么敷衍了事过了几天。   再不修猪圈,他们一家男人都要被二姑叨叨数落了。   苏刈听后也不强留,只道今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刈哥,草木灰要细的话,竹叶就很合适啊。”苏凌刚刚切猕猴桃的时候还顺耳听了下。   “竹叶灰还可以净化水源,用来砌水池子再好不过。”   “嗯,好。”苏刈应道。   刚好苏凌手里的猕猴桃也切完了,他把果片放在簸箕,然后把簸箕端在院子里晒。   等苏凌手里忙完后,两人拿着竹耙夹子去院下的竹林耙竹叶。   苏凌还说暴雨过后,说不定竹林里已经冒出了秋笋。   竹林沿山坡茂密,林内清幽旷寂,常年没人清理竹叶落了厚厚一层,用竹耙夹子一翻就是一大捧。   竹叶底部翻起来带着潮湿腐气,但也没多难闻。况且竹叶中升起一朵朵青帽子的竹菇让苏凌很惊喜。   竹菇煲汤可是大补的好东西。   暴雨后竹笋没冒一片,倒是竹菇很多,有好一些已经从菇帽下撑开纱网状衣子,亭亭玉立看着十分可爱。   苏凌放下竹耙夹,开始沉迷捡竹菇。   不一会儿竹林外响起苏刈和人说话的声音,恍恍惚惚只听对方爽朗的笑声。   苏凌起身一看,大黑跟着苏刈走进竹林来了。   大**,“凌哥儿,我能来你家竹林采些竹菇吗,我听老一辈人讲有孕喝竹菇煲汤是最好不过的。”   他咧嘴笑道,“我刚问刈兄弟,他说他不能做主,要问你可不可以。”   苏凌听前半句自动补齐后半句,没待大黑话落,他就斜瞅着大**:   “他当然能做主,你凭什么说刈哥不能做主?”   大黑瞬间笑意愣住,摸了摸后脑勺,像是得了失忆症似的,转头问苏刈,“刈兄弟,我刚刚是这么说的?”   见苏凌面色更加冷,又赶紧道歉,“凌哥儿,我这说话不过脑子。我从没觉得刈兄弟不能做主啊,你俩哪分一二啊,都是能做主的。”   一个听得片面自己臆想武断质问,一个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赶紧圆场。   苏刈轻咳一声,低声对苏凌道,“你冤枉大黑了,他说的是……”   苏凌听完苏刈的转述,闹的脸热,他眨眨眼看着一脸失措的大黑,“哦,可以摘啊。”   然后觉得话飘飘没底气还显得尴尬,补充道,“竹菇有安胎作用,对你夫郎好。”   大黑这会儿回神了,也从苏刈的话里明白是苏凌自己听岔了。   他笑着也没当回事。   怕是苏凌听见一些嘴碎的村里人嚼话头,生怕他觉得苏刈只是个奴仆做不了主。   这宝贝的架势,倒什么时候办喜酒啊。   大黑对两人说了声后,就提着篮子去一旁捡竹菇了。   大黑走远后,后悄悄回头,见二人还站在原地都没说话——大眼瞪小眼呢?   主要是苏凌撑着没动。   苏凌想起刚才自己为苏刈急吼吼凶人的样子,面子挂不住。   后知后觉站了会儿后,立马抓起地上的竹耙夹狠狠耙竹叶,抓了也不解内心不爽。   最后还是瞪了一眼杵在一旁碍眼的苏刈。   苏刈嘴角含着笑意退开了,   竹叶轻飘飘的也不重,背篓一次性也装不了多少。   不过两人动作快,很快就堆了一大堆叶子。   耙的差不多了,苏凌就惦记着自己的竹笋,这时候恰好传来大黑大喊笑骂声。   “凌哥儿,不带你们这样耍人的。要数鬼点子还得凌哥儿多!”   苏凌一脸懵。   他回头望去,只见大黑蹲在一个小凹洼处,脚边还有几个冒头一大截的竹笋。   “怎么说?”苏凌走近道。   大**:“你们家竹林的竹笋经常被人拔吗?要这样气死偷笋的?”   “偷笋的人看到笋两眼冒光,挖死挖活的最后发现笋芯子已经被人用刀摘了,让人白忙活空欢喜一场。”   苏凌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他一脚朝那竹笋踢去。   果然那竹笋看着好好的,实则被人挖了竹芯子,外表竹壳乍看完好无损没有异常。   挖了就挖了,还非得气死后来挖笋的主人家。   苏凌可咽不下这口气,他低头看竹笋断横,还鲜嫩着,就这两天割的。   苏凌问大黑,“你上山下套的铁夹子在家吗?”   大黑看着发怒的苏凌,不敢惹,起身连退了两步。   “那铁夹子野猪腿都能夹断,夹人要么断腿要么断筋啊。”大**。   大黑对一旁走近的苏刈道,“凌哥儿正在气头上,刈兄弟,你劝劝他。”   苏凌气得正上头,“谁能管我?欺负到我头上了,不吃点苦头以为我好拿捏。”   苏刈看了一眼被踢裂开的竹笋壳子,轻拍苏凌肩膀,“别气,没人能欺负你。”   大黑捂眼,苏刈也太耙耳朵了。   他只得呐呐道家里套子夹子都埋上山了。   这两天村里要组织围猎,他昨天叫苏刈一起去,没找见人就没告诉苏刈。   大黑见苏刈不打算劝苏凌,也不好继续待下去,提着篮子准备走了。   “等会儿。”   大黑听见苏凌怒气未消的声音,心想自己没惹他吧,却也转身回头了。   苏凌道,“我刚刚也捡了些竹菇,你一起拿去吧。”   大黑不自觉松了口气,凌哥儿心是真好,就是别惹他。   大黑拿了竹笋后,道谢后准备走,又被苏凌叫住了。   “大黑,你家有夹老鼠的夹子吗,我家这竹林老鼠实在太气人,非要夹断腿不可。”   大黑听得满头疑惑,“我刚刚没看到老鼠啊,竹林里的老鼠你管它干啥。再说你家老鼠药管用,撒上一包就得了。”   苏凌听得无言以对,难怪你夫郎在家受气你都听不出来。   大黑走后,苏刈说他可以在竹林里挖陷阱,竹片削尖同样可以。   苏凌望着苏刈冷硬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让人脚伤半个月就够了,别真要人命了。”   苏凌看了下这片竹林,暴雨后出的秋笋没几颗,都被人偷走了,还有些刚冒出土的尖子逃过一劫。   有一就有二不担心那小偷不再来。   苏凌越想越气,又是朝那竹笋踢去,这会儿看走眼了,是个实心完好的竹笋。   苏凌脚尖受阻,刚好站在下坡处,脚下竹叶湿滑猛地受力,刺溜一声滑着竹叶人往后倒去。   “啊~”   “唔。”   苏凌虽然被苏刈扶住了,但嘴角好像擦过什么柔软温热的地方。   他没来得及细想,就听两人胸膛交接处砰砰作乱响,他一条腿正夹在苏刈双腿中间。   慌得苏凌急忙抬腿起身,却听头顶闷哼一声,随之搭在他腰上的手往前用力一带,腹部相贴,那双大手烫得腰间发软。   他的腿还被夹在滚烫的地方,太亲密了,瞬间让他心慌坠入旋转漩涡。   爆红着一张脸下意识慌张抬头,对上苏刈那双暗暗幽深的眼睛,似将他裹入密不透风的暗角里,呼吸逐渐灼热。   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仰起细长的脖子瞪苏刈,眼底双光潋滟似求似饶。   “放开。”   苏刈眼神似点火一般一寸寸掠过雪白的脖颈,落在烧得绯红的耳尖处,手指不自觉蜷曲手心微痒。   他垂下眼眸敛去突然失控暴动的欲望,微哑低声道好。   禁锢的手一松开,苏凌像是兔子似的从发烫的怀里蹦开。   手指短暂相接似不舍似挽留,微凉的指尖碰上发烫的手心像是带电似的,酥麻了心跳,就连脑子也晕乎乎的。   不然他怎么会最后掐了下苏刈的手心?   他脸烧得绯红,下意识垂着脑袋却扫到了苏刈精神的那处,瞬间耳廓爆红,捂着脸朝苏刈狠狠踢一脚就跑了。   ——【阿凌好害羞。想摸头,想……】   苏凌听见背后声音,一时也不管那只是心声而已,捂脸大喊,“想都别想!”   恼羞成怒停下脚步,转身斜了眼定在原处似走神的苏刈道,“不准想!”   苏刈回神,看着羞得通红的苏凌,低声柔哄道:“好,不想了。”   “!”   苏刈在想什么!   苏凌被自己弄得浑身发热,一口气跑出竹林,才觉得呼吸正常了,周身热气也散了不少。   脸红扑扑的,眼尾也显得春意勾人,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着怒气冲冲。   没想到苏刈是这样的人。   哼。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旖旎   苏凌低头捂脸坐在山路石块上, 脑海一团乱麻。   生闷气似得踢着小土坎,刚才亲密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越发深刻,细想又只记得灼热的呼吸和滚烫相贴的腰腹。   想着想着, 脸越来越红了。   “苏凌?你怎么坐在这里?”   苏凌脑袋从臂弯抬起, 就见不远处袁秀才朝他走来,看到他在这里还很惊讶。   “你不是说短时间不回村?”苏凌揉揉脸,疑惑道。   袁秀才见苏凌一脸通红, 连眼尾都带着潮气, 着急担忧道,“是不是苏刈欺负你了?”   欺负吗?   也不算吧……   如果他没强行抱紧他的话!   苏凌脸更红了, 拉着小脸拧着秀气的眉头不说话, 他怎么好意思给袁秀才说这种事情。   他的逃避沉默看得袁秀才更加着急了, 一贯沉稳的人此时语调急得抑扬顿挫听着十分担忧。   “苏刈打你哪儿了?还把你赶出来了?苏刈一个外人, 咱们不怕, 去找村长!”   “……”   他看着有这么可怜吗?   袁秀才见苏凌还不说话,柔声安慰苏凌有他在别怕,现在认识看清苏刈真面目也不晚。   “我这次来就是专程嘱咐你小心戒备点苏刈,苏刈不是好人。”   苏凌一听袁秀才说苏刈不好, 内心那点涟漪没了, 心底掀起怒气。   “袁秀才,苏刈是不是好人不用你来评判。”   他生起气来张嘴就刻薄得厉害,“你还没高中状元做大官呢, 现在就开始判案断人是不是太早了点。别说什么你担心我, 你该担心秋闱将近,你能不能一举高中。”   “你离我远点,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才不想下次秀婶儿看到我, 又明里暗里说我耽误你温习备考了。”   袁秀才被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话打得伤神怔愣, 他沉默望了会儿苏凌,而后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苏凌下意识望了下竹林,不耐烦地朝袁秀才道:“谁喜欢他了,再说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情。”   袁秀才伤心落魄,又不死心地看着苏凌,他都表现的这么明显难道他还看不出吗?   这么难过吗,苏凌想,他刚才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别担心了,你一定可以高中,光宗耀祖!”   袁秀才苦笑点头,“借你吉言。”   与来时迫切着急不同,下山的背影有些失魂落魄,一步一步的走在下山路上。   期间袁秀才不自觉回头看了苏凌一眼,苏凌还在坐在那里发呆,他见状大喊:“一定会金榜题名!”   袁秀才笑笑,招手表示自己会的。   只是曾经年少萌芽的旖旎永远不会重见天日了。   多少提灯夜读疲惫时,想到苏凌他就充满动力。   他想高中后给少年一个风风光光的提亲,让他成为村里甚至青石城人人羡慕的哥儿。   可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苏凌的心飞走了,在别处落了脚生了根。   *   苏凌在石块上坐了会儿后才起身,抬头见竹林里苏刈静静地望着他。   他哼了声,转身朝家里走去。   苏刈把地上的竹耙夹子和背篓提上,不紧不慢地跟在苏凌后面。   回到家里,苏凌把院子里晒裂口的板栗球收在屋檐下,再从灶房里拿出火钳剥栗子球。   他全程背对苏刈一言不发,院子也静下来只有日光树影晃动。   倒是铁火钳剥栗子球的咔嚓声响不断响着,一声高过一声似苏凌渐生的怨气。   苏凌原本恼羞成怒,但更多是臊得慌。回到院子后苏刈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就去干活了,倒显得他扭捏作态一般。   他和手中的铁火钳较劲儿起来,用力地戳着板栗球——苏刈怎么还不来哄他!   他现在如板栗球一样扎人,连一旁小黑都识趣趴得远了点。   苏刈还毫无察觉像块木头似的在烧竹叶灰。   苏凌憋着闷气不舒服,剥栗子的声响越来越大。   最后铁火钳重重在砸石头上,吓得一旁小黑臊眉搭眼,呜了一声后便夹着尾巴跑到院外找苏刈去了。   苏刈刚好把竹叶放进坑里,听见苏凌那边动静,摸了下可怜巴巴的小黑,朝院子走去。   “怎么了?”苏刈道。   苏凌更气闷了,明知故问!   苏刈摸了下鼻子,蹲在小黑旁边看着又羞又怒的苏凌,“阿凌,那种反应我没办法控制。”   苏凌脸又爆红了,像小辣椒会喷火,一脸震惊苏刈的直白,话都哆嗦了。   “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苏刈认真道歉,还给出了解决方法,“那,那你给我吃药吧。”   苏凌眼神看了过来,慌乱的神情陷入了思索……   他不能生孩子,如果苏刈也不行的话,那他们这辈子只有彼此。   苏刈不行的话,也就不会嫌弃他不会生孩子,更不会娶三妻四妾。   他真的在考虑可行性。   苏刈的眼神慢慢转为惊喜、炙热,看得苏刈背脊发凉,忍不住挨着小黑挤了挤。   苏刈轻咽了下口水,“阿凌……”   苏凌回神,扫了眼苏刈下腹,苏刈立马并拢了双腿,竟生出了乖巧错觉,看着比小黑还可怜巴巴的。   苏凌凶眼道,“哼,控制不住就让我来管。”   “到时候是刀还是药,你自己选择。”   苏刈也不敢试探了,只得离苏凌远点,拿起地上的火钳闷头剥板栗。   苏凌见他这样罕见苦闷的样子,心里得了点欢喜。   故意拍拍手哼哼起身,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口渴寻了好久的山路,终于喝到山泉,堵塞的心绪瞬间舒畅了。   他这样想着,嘴还真有点渴,便去灶屋喝口水。   他走到案板前,把放在案板上倒扣的瓜瓢拿下,只见瓜瓢下一堆碎银子亮得晃眼。   苏凌还眨了下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嘴角却下意识翘了起来。   刚拿着碎银子在手里掂了下,就见苏刈站在门口看着他。   那静静目光含着恬淡,像是在欣赏他脸上的惊喜和笑意。   “刈哥,你卖了好多钱啊!”   苏凌此时高兴的眼角眉梢都在雀跃欢喜,完全忘记片刻前心里的小别扭。   苏刈点头,顺便心里叹了口气,还好他留了一点后招,果然阿凌看到银子很开心。   苏凌看到银子才想起来,苏刈今天卖东西的钱还没分给他。   此时乍一看到确实多了一层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本以为苏凌卖的不顺利也不会有多少钱,现在看到完全超过预估的银子。   “哇,差不多有六两诶。”   苏凌手掂了掂,仔细看了下碎银子成色,都是质地上成较为纯粹。   “手里有七两多,加上卖老鼠药零零散散的几百文,又加上现在这六两多,我们现在有十四两多了!”   十四两对于苏凌以前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现在自己过日子,来钱没以前容易。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存了村里人一年多才能存到的银子。   而且还是他和苏刈一起赚的,不禁让他对今后更加充满了盼头。   苏刈像是知道苏凌怎么想的一样,他道,“等两天我再上山,找些狐狸剥皮卖,年底应该能赚更多。”   入秋开始,城里的大户人家开始添置皮毛大氅,狐狸皮毛很受他们喜欢价格也卖的好。   “虽然赚钱很开心,但是也不用很多钱。”苏凌道。   他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偶尔管管药铺流水,五十两的大银锭子都是见过的,但是远没现在开心。   现在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这几两银子,更多是因为苏刈掏空心思给他惊喜,好像他对苏刈真的很重要。   全心全意的对他好,无时无刻都在乎他的感受,这是苏凌从小到大从来没体会过的。   苏凌捏着银子,分给苏刈一半,“呐,给你的。”   苏刈不要,“都是给你的。”   “嚯,你这次不要存私房钱了?”   “嗯,我手里还六百文,希望到时候成亲的时候,夫郎不要嫌弃我穷。”   苏凌下意识反驳道:“谁嫌弃你了!”   他说完,舌头立马打结,见苏刈定定看着他笑,顿时臊红了脸。   “你好烦,没事做了?”苏凌用急吼吼掩饰羞涩道,“你快去看看竹叶烧得怎么样,一直杵在这里像个石头一样,碍眼得很。”   苏刈嘴角浅笑,转身摸了下小黑的狗头就走了。   一下午两人各干个的,没再说一句话,但心里都暖暖的。   傍晚的时候,苏刈把竹叶灰烧好后用木桶井水泡着过夜。   明早的时候杂质粗枝就会浮在水面,细腻的草木灰沉入桶底,把水面上的杂质过滤,就可以开始烧灰泥了。   等他把手里的忙完后,苏凌已经剥出来一大盆栗子。   两人一合计,留点做板栗饭,其余的打算做个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苏刈不会做,打算后面抱着东西去二姑家学学手艺。   粗盐家里有,苏凌还晒了些干桂花到时候也可以用来提味儿,但是家里没有糖。   苏凌便揣着几十文铜钱,去大黑家看看,也不知道他家有没有白糖可以分点。   白糖这东西,村里有老人病人或者孕妇的人家才备着偶尔吃点糖水。   一般人家平日不会买这金贵的东西。二姑家或许有,但是白糖太贵重了,苏凌也不好意思麻烦。   苏凌来到大黑家时,院子里大黑夫郎在水池边洗什么东西。   大黑夫郎蹲在水池旁,身边还有几个等人高的木桶,走进一看全部泡着黄豆,看样子都是要洗的。   大黑夫郎端着木盆放在竹筒水流下,把竹篮子里的竹菇倒入盆中。   从背影看,大着肚子蹲着吃力。但是他手里动作轻快,麻溜地摘掉有怪味儿的竹菇衣裙和菌盖,想来心里是开心的。   苏凌打了声招呼,走近说明来意,大黑夫郎听后倒是很爽快就同意了。   苏凌接过油纸包的白糖,按照市价补了钱,顺便买了一块豆腐。   他刚转身出了院子,就听大黑娘扯着嗓子嚷嚷道,“谁家怀孕又是吃糖又是竹菇顿排骨的,费钱又费柴火,真是嫁到我家享福来了。   以前在你娘家的时候,饭都吃不饱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到我这里就娇贵了。”   又一个年轻点的声音,像是大黑大嫂,一副阴阳怪气道,“婆婆你就少说几句,省的大黑抱怨你说不给他媳妇儿吃的。”   “再说弟媳是想吃点好的,好给家里生儿子,他也是为了家里传宗接代。”   苏凌听到这里血都气得滚烫,他捏着糖包脚步一顿,准备返回院子大吵一架。   也是正好,扭头就看到大黑挑着一担柴下山了。   大黑远远打了声招呼,苏凌才清醒过来,及时扼住了冲动。   别人家事,他一个外人去闹显得多少有点脑子有问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   苏凌一路郁闷低沉。   直到回到家里看到苏刈和小黑后,心情才顿时变明朗,还生出了一点庆幸。   幸好他和苏刈之间没有哪些糟心事。   不对,是苏刈应该庆幸才是,毕竟入赘的更容易被看轻搓磨。   哦,不过他也不会像大黑那样,自己夫郎在眼皮子底下受欺负了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苏凌又不禁佩服自己,果然还是他聪明。   苏刈见苏凌才一脚跨进院子,脸色的神情是变了又变。   脸色像翻书似的,好在最后看到了一个满意的结局,神情还有些得瑟。   “怎么了?”苏刈问道。   苏凌举起手里的豆腐,“今晚想吃煎豆腐。”   “要把豆腐煎的金黄,再用刀划几个口子,淋些用香菜葱蒜调的油辣子,再小火煎入味儿。”   他嘴巴叼,吃的精细又费油和柴火,小块豆腐做起来还麻烦,稍有不慎就成碎末了。   但苏凌的要求,苏刈自是满足。   晚上还做了板栗焖饭,米饭是史青云送来的谷子,用石碾脱壳出来的新米颗颗饱满。   揭开锅盖的时候新米的清香夹着板栗香味儿扑鼻而来,米饭嚼在嘴里格外香软又有劲儿,苏凌不自觉多吃了一碗。   结果板栗涨肚子不容易消化,最后苏凌只得在院里绕圈慢走。   他倒是一边逗着小黑跟着他耍,也不显得无聊。   一旁苏刈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拿着竹刀在剖竹篾,最后做出的雏形似一个灯笼的东西。   *   最近三天,苏凌心思都放在注意竹林里的动静,在院子里倒腾些草药,门都很少出。   去三伯娘家买辣椒都是苏刈自己一个人去的,还买了很多嫩豆角和新出的黄豆子。   苏刈是按照市价买的,不过是他自己亲自去地里摘,倒省了三伯娘家摘的功夫。   苏刈一笼水都摘了下来,红的青的海椒都有。   豇豆也是嫩的稍微胀条显老的,他也摘了。   最后三伯娘从一堆里挑挑拣拣,给苏刈传授经验,人不能太实诚了。   “你这孩子,你在街上买卖东西的话,那是最受人喜欢的那种。”三伯娘说笑道。   “既然要做泡坛子里的剁椒,用的红海椒不能红的太过,像这种红软了的就不要。这种倒是可以用来做腌制的整个酸辣椒,我看凌哥儿也很喜欢酸辣椒炒腊肉。”   “然后做干豇豆,选的豇豆要嫩,细条细条的,那种老胀的不能要,不然沸水一过,全都融化了,做出来的干豆角也不好吃。”   “这个嫩的豇豆除了做干菜外,也可以切碎丁做酸豆角,夏天伴着酸萝卜丁吃很开胃。”   “哦,我这里有些葱头,刚好地里还没干透,正适合把葱头插地里。后面秋老虎热得厉害,还要铺些稻草盖上,早晚浇水葱蒜才会发芽。”   “这个就不用掏钱了,三伯娘送你的。”   苏刈说好,然后问了下三伯父的脚伤怎么样了。   “下地挖土没问题了,就是挑水挑粪的,我还没让他做,还在养个几天。”   最后三伯娘又给了些仔姜,说泡坛子做菜都好吃。   结账过秤的时候,三伯娘把称打的旺得不能再旺,还是抓了一把辣椒添了进去。   她自己亲自挑的菜,把品相不好的都留给自家,给苏刈的都是没有虫眼,条长饱满的。   饶是如此,等苏刈付钱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按理说,这些菜我送给你们都应该的,还要收你们钱真是过意不去。”   苏凌治好了她男人的腿,相当于把她家里要倒的顶梁柱扶正了。   这么大的恩情,她也不知道拿什么还。   苏刈有些不能明白三伯娘的想法,在他看来银货两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不会牵扯出交易以外的麻烦。   但是这里不同,他也愿意经营好和苏凌相关的一切。   “三伯娘你就收着吧,阿凌要是知道我不付钱,定要训我不可。”   苏刈实话实说,却把三伯娘逗笑了。   三伯娘接过九十三文钱,握在手心里满满的踏实。   她面色也高兴,起码孩子开春入村塾的束脩有着落了,不用求老先生用两个小猪仔换束脩。   三伯娘进屋子收好钱,然后也背着个背篓出来,帮着苏刈把东西往家里送。   青红的海角一共有一百三十斤,虽然不重但却装了两个粗麻口袋,一个人也不好背。   豇豆有四十斤,还挖了些小菜仔姜,七七八八两个人背正好。   两人才上山,就听到山上竹林有人嘶喊,像是断腿野猪一样嚎得厉害。   苏刈听见那声音,几步跨着山上,说健步如飞也不过分。   身后的三伯娘也有点着急,想走快点但脚程跟不上。   苏刈路过竹林的时候瞥见林里有一个妇人倒地**,扫了眼见苏凌不在,就背着东西往上山院子走去。   回到家,正见苏凌盘着腿,坐在桂花树下的草甸上,悠哉悠哉地剥着烧壳板栗往嘴里喂。   时不时还把板栗壳往竹林里丢,低声啧道可惜太轻了,没砸出什么声音。   哭得要死要活的偷笋人完全没注意到苏凌的戏弄。   苏凌见苏刈回来了,起身拍拍手,甜甜笑道,“回来了?走,咱们捉耗子去。”   苏刈被他这副狡黠又无情的模样挠的心痒。   按照苏凌以前的暴脾气性子,一发现偷笋的定要立马冲下去,气势汹汹对峙一番。   但现在苏凌会等着他回来,然后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邀他一起围观。   袁秀才这个人看问题还是看得挺准的,苏凌不知不自觉中习惯了依赖他。   “好。”   苏刈放下背篓,看了一圈院子里不见小黑身影。他吹了个口哨后,一条黑壮的狗就从后山蹦出来了。   小黑浑身都是野草刺球,也不知道在山里抓什么,听到苏刈召唤立马回来了。   苏刈拍了下小黑脑袋,“跟在阿凌身后,今后我不在家,你就得跟着阿凌待着。”   小黑被训了一顿,乖乖蹭着前面苏凌的腿跟儿走,一副撒娇委屈的神情。   苏凌没注意到小黑,一心出院子找偷笋的呢。   两人刚到竹林外,就见三伯娘背着辣椒上来了,“凌哥儿,山下就听着哭闹声,怎么回事啊?”   苏凌一头雾水还装得挺像,故意道:“我不知道啊,听见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套着野猪了呢。”   三伯娘着急道,“你家竹林里下套野猪夹子?会不会伤到人了啊。听着嚎叫哭喊声还挺耳熟的。”   苏凌作怪道,“哎呀,怎么会是人啊,谁没事往别人家竹林里钻啊。况且我在家,也没见有人给我说要去我家林子。”   三伯娘定眼看了下苏凌的眼色,瞬间也明白了。   她把背篓放在一旁田埂上,悄声道,“凌哥儿,会不会闹得太难堪了,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谁叫她偷我家笋还不算数,故意气人。”   “谁和小偷是乡里乡亲,我防都还来不及,看一眼就晦气!”   两人说话间,哭嚎声还在撕扯,不一会儿整个山下河边的村民都听见了。   等村长带着人找来的时候,见竹林外苏凌等三人都站在路边不动,神色各异。   村长走的急连飘乱的胡子也没捋,气喘开口道,“凌,凌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三伯娘怕苏凌脾气冲把话说绝了,抢着话头道,“我们也刚到,也不知道林子里到底什么情况。”   苏凌却直接开口道:“八成是谁倒霉,踩到竹林里埋的野猪夹子了。”   村长瞧了苏凌一眼,一副鬼崽子肯定没好事的神情瞪着他,“下铁夹子要在村里报备,在夹子附近标记示警,你到好,一声不吭就闯出祸了。”   “村长,这话说反了吧,这是我家自己的竹林,我下个夹子套老鼠还要告诉全村?告诉村里人干嘛?他们会给我捉老鼠?”   “倒是正常人哪会不给主人家不打招呼就偷偷摸摸跑别人家竹林的?   “但凡那人进竹林前给我打声招呼,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苏凌口齿清晰,这番理论又不是像吵架蛮不讲理,反而句句在理挑不出破绽。   话里话外都说那人偷偷摸摸活该被铁夹子伤。   一旁汉子听了都嘘嘘瞧着板着脸的村长。   村长又在捏着胡子,沉默不语。   这时候竹林里的人突然大喊要死人了,快来人啊。   众人才突然响起竹林里还有个不知伤情的村民呢。   村长带着几人入了竹林,走进才发现是一个妇人倒在一旁枯竹竿旁。   她周围摔着乱七八糟的篮子、笋头、小锄头和柴刀,这是做什么不言而喻。   她身边的竹竿上还盘着一条竹叶青,那蛇吐着蛇信子,见来人了便顺着竹竿溜得贼快,瞬间融入碧涛青竹中。   “哎呦,村长,我要死了,快给我找大夫看看。”   被竹叶青咬伤一口,严重的话也能咬人命,这是村里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此时史青云小腿的伤口正冒着血珠,她神色惊恐慌张,像是要抽气立马倒下一般。   她对村长之前帮苏凌要回那快地怀恨在心。回到家里使劲儿琢磨,目光自然放到了下届村长袁家那边。   她之前和袁屠夫为苏凌的事情吵了一架;但她上门探了下袁屠夫爹袁得水的口风,慌乱的心才安定下来。   袁得水说等他做村长后定要为她主持公道。   她本来打算破罐子破摔,把袁得水和史香莲年轻时那点事儿抖出来。   但是看到袁得水站在她这边说村长做的不地道,才压下了话头。   过后她又为了讨好袁得水,特意挖了现在难得的秋笋。   哪知道袁得水吃了一次后明里暗里说味道不错,正合适做小笋炒腊肉。   现在市价小笋二十文一斤,袁得水嘴馋又不想花银子,就只得暗示她了。   结果她今天又悄悄来挖竹笋,一抬起头冷不丁看到一条竹叶青逼近,吓得连忙逃跑。   结果一不小心被竹竿绊倒,手肘子还被伐后的竹桩刺入,痛的要死要活的。   听村里人说史老三的脚被竹叶青咬伤了,最后搞了几个土方子都没好,还是苏凌开的方子治好的。   她今天在苏凌家的竹林里被蛇咬伤,定要向苏凌讨个说法,起码把她的伤治好。   “村长,我的脚被苏凌家竹林的竹叶青咬伤了,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我要他把我脚治好,还要赔我误工费!”史青云一想到之前赔给苏凌的一亩新稻谷就心疼。   此时说话咬牙切齿的,一副自己吃亏非得找回来不可的样子。   村长刚刚被苏凌怼了一肚子火,此时脸沉得厉害,“你是说,你是被蛇咬伤的?”   “那你手肘上的血口子怎么回事?”   “慌乱下摔倒被竹桩子刺破了。”史青云还卖惨道。   村长听完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原以为史青云是被苏凌故意布置的陷阱弄伤的,现在真相是她自己自作自受倒霉受的。   倒是比他预想的情况好解决的多,起码不是村民之间故意伤害残害同族的大事。   “都是你自己不小心伤的,你还赖苏凌干什么?”   村长正接着准备怒斥史青云的时候,当事人苏凌主动站出来了。   苏凌挽起袖子,对村长道,“村长,其他都是小事,她脚上被竹叶青咬伤,毒可耽误不得。”   这话一出,听得村长和史青云两人都怔愣了。   苏凌什么时候转性子了?果然他还是小时候那个随他爹一样善良的稚子心性啊。   史青云却想的是苏凌果然年纪轻见识少,只要把阵仗闹大,他嘴皮子再厉害也得心虚害怕。   现在还不是得乖乖听话给她治脚伤。   村长和史青云心思各异,面色却都是松了口气。   苏凌听着两人想法,面上还怪会装模作样平静得很。   他站着看了眼史青云的伤口已经毒素开始渗透,伤口淤紫了。   他深叹了口气道,“你这伤得厉害啊。”   “不仅腿废了,连脑子都被毒素搅得不清,没得救了。”   史青云面色一愣,裂目吼道,“你瞎咧咧什么!”   苏凌嘿嘿笑得能气死人,“腿没废?那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能自己站起来?   脑子没毒怎么能理直气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还是你们小偷脑子就和正常人不一样?”   “你来我竹林里偷笋,被蛇咬伤了还要我给你治伤?   脑子没病的人能说出这种话?就是正常人听了都得怀疑自己听岔了,不然怎么有如此蛮横不讲理的人。”   史青云手捏着腿伤,还露出两颗蛇咬的印子,指着伤口对苏凌骂咧咧道,“我是在你家竹林里伤的,你就有责任,谁知不知道是你故意捉的蛇放竹林的!”   一旁村民听见这番言论都气得不耐烦,三伯娘原本还顾忌相邻不好说得太过,但是史青云真是欺人太甚。   她直言史青云不讲理,那是不是在路上嗑破头了还得问路问村里赔钱。   三伯娘指着一旁打翻的竹篮和锄头刀具道,“你拿这些东西到人家竹林里偷挖竹笋,自己倒霉被蛇咬伤了还反咬一口,真是人越老脸皮越厚。”   村长也听得头顶直冒火,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显得尤为威严。   史青云还是赖在地上不起来,大声嚷嚷苏凌带着人来欺负她。   “不过是几根竹笋,土生土长又不用施什么肥料,我挖几根怎么了。”   她见一群人围着她看热闹,大喊,“苏凌真是好狠毒,我不过是挖几根竹笋,他就要放毒蛇咬我,几根秋笋子又不能长成竹子,我不挖就烂在地里了,真是抠搜狠毒的厉害!”   果真是泼妇撒泼起来简直毫无道理,众人指指点点都说是史青云不要脸。   史青云在外乡吃尽苦头,撒泼打滚无所不精通。   一般人都不是她对手,都怕纠缠麻烦最后还是她得逞了。   她如果有脸有皮怕是早就饿死了。   听着别人的议论,史青云心里反而升起了得意。   她斜睨着苏凌,一脸写着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意思。   苏凌看了眼那小腿上开始发黑紫的伤口,啧啧了声,“哎呀,这毒已经深入经脉了,再拖一会儿这腿就废了。”   “这毒厉害得很,顺着经脉往心口流,这人呼吸大了重了,毒液就往心脏流啊,到时候神仙难救。”   这话听得史青云脸色立马青了,她捂着胸口顿时觉得比脚上伤口还疼。   想破口大骂又怕毒流到心口里去,只得呜呜哎哎小**着,那脸色是狠毒无声咒骂的厉害。   苏凌轻轻快快地说道,“这伤口和人生病都一个样,不能动怒,有个词说的好——怒急攻心,怒气大了,经脉里的毒液也流得更快些。”   史青云听了只觉得此时心里如蚂蚁撕咬痛痒又只能憋着。   她老脸胀得红黑,喉咙憋着话心里憋着气,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村长,快叫他们把我抬下山去,慢点我就要死了啊。”史青云害怕得小脚开始抽搐了。   周围没一个人愿意动,早知道是这个泼妇,他们就不来了。   村长见没人动,史青云也气恼想破口大骂他们见死不救。   但是想到苏凌说的不能动怒动气大声说话,她只得捂着伤口,用眼睛斜瞪着人。   老脸气得憋肿了,活像个歪头瞪人一脸褶子的猫头鹰。   村长最后只得派人把她家男人找来。   等人的过程中,苏凌问村里人偷东西是什么惩罚。   还说这一颗老鼠屎坏了整个村里规矩,她家祖上嫌弃五溪村穷,回迁也属于五溪村外来人口,能不能把人赶走。   “偷东西按照村规赔三千文,这个自是按照村规执行。”   不过赶出村子意味着什么,众人不言而喻。   在这西南一带,没有村子庇护,出去就是受欺负死路一条。   村长暂时押下了这个想法,史青云虽然泼辣不讲理,但也不至于赶出村子里。   史青云听到要把她赶出村子也不着急。   毕竟这可不是村长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得两族族**同决定。   她最近和袁得水走得近,她知道袁得水那装模作样的架势,怎么都不会作出令村民心寒的决定。   还有想要她赔钱,她是没钱可以赔的!   史青云不说话,眼睛瞪得更加老大,凶横无比。   村长处理这等事情自然游刃有余,开口就是经验丰富,“你赔不出三千文,那你家划出五亩地让苏凌家种两年。”   史青云这会儿憋不住了,没田种她还有活路吗,就是死路一条。   她大声扯脖子道,“村长你这是要逼死我!你就是偏袒苏凌!”   村长哼了声,这话他会怼。   他淡淡道,“你声音再大点,毒液流全身神仙也救不活。”   果然贪生怕死的史青云缩回脖子悻悻闭嘴,唯有一双眼睛瞪得比水牛还大。   竹林终于安静了。   不一会儿和史青云家男人史颗粒急急忙忙来了,一起的还有屠夫他爹袁得水。   袁得水看着躺在地上的史青云,再看看围着的村民,指责众人心肠冷硬,还不快及时医治要出人命。   袁得水话一出声众人都望着他,袁得水不明所以。   村长抬着烟杆指了指史颗粒,他想把自己肥胖的婆娘扶起来,扶手搭肩后压弯了苞谷杆儿似的腰身,看起来十分吃力。   村长对袁得水道,“得水,史颗粒像苞谷杆儿似的,太瘦了,你心好,你去搭把手。”   袁得水立马闭嘴没出声,倒是让一旁得人看得笑话了。   等史颗粒踉踉跄跄背着嘴皮子无声骂骂咧咧的史青云下山后,众人也散去了。   后面几天后,村长告诉苏凌袁家那边不同意把史青云赶出村子。   袁得水还出面担保给史青云不会再犯村规族约。   最后史颗粒不知道从哪里凑来三千文铜板,一个劲儿给苏凌道歉说不好意思见他怎么的。   苏凌拿过铜板,只说给钱就行,道歉他不接受。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情了,竹林里也闹了一些时间,等人散苏凌回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三伯娘把辣椒背到院子里后,还铺在了屋檐下晾着。   她还给两人说了一番经验,像刚从??树下摘下的瓜果茄子辣椒之类的,都不能堆在一堆。   得通风晾着,不然窝在一起容易发热发烂。   苏凌点头,然后从灶房取了一些烧板栗,采屋后芋头叶子包着递给三伯娘,“狗剩应该喜欢吃。”   三伯娘笑咪咪地接了。像向往常的话她是推迟的,但想着自家地里的花生也快熟了,到时候可以给苏凌一些。   狗剩虽然从山里摘来了板栗,但她只让孩子吃一点。   其余留着过年做年货,来亲戚的时候也好有个零嘴招待,看着好看些。   等三伯娘走后,苏刈开始煮饭,苏凌便按照三伯娘说的把辣椒蒂摘掉。   苏凌之前见二姑做菜都是用手拔掉的,自己亲自拔的时候才发现有些软绵绵不好拔。   使劲儿了还会把辣椒汁溅得到处都是,辣味熏人,差点就辣烫手心了。   苏凌只得进屋找把剪刀来捡辣椒蒂。   他这一进自己房间,就发现他一直放在床头的木匣子不见了。   急忙跑去灶房问苏刈,“刈哥,你进我屋了吗?我床头上的木匣子不见了。”   苏刈闻言,将手腕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折得寸断,丢进了灶膛。   “我没进去过。”   他看苏凌神色着急,“是钱放里面不见了?”   “别着急,我先去看看。”   苏凌原本着急的脸色听苏刈这么一问,瞬间绯红还眼神飘忽,只支支吾吾地说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无数个夜晚,苏刈将人压在床上,在人耳边轻语,“阿凌,你管管它。它不听话我快管不住了。”   苏凌脸冒热气:管不住阉了!一起丢木匣子里!   Ps:(开始啰嗦碎碎念.jpg)   苏凌想要以借口抓老鼠或者野猪在竹林里放铁夹子,来故意报复偷笋的人的做法,放在现代不可取。   在我们生活中,按照苏凌的说辞可能会被判定过失伤害罪或故意伤害罪。   有兴趣的可以搜下相同案例“偷吃了有农药的水果被毒死谁负责”。   写文就是图个心里爽,文中背景设定还是人治。   在此仅对文中内容情节做提醒,不可模仿。   (双手合十.jpg) 第45章 阿父   苏刈在家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木匣子。   苏凌闷闷不乐地坐在石阶上, 问他匣子里装的是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遮遮掩掩也不开口。多问了两句还又羞又急眼。   苏刈只安慰道钱丢了还可以赚,偷钱的人他也保证抓出来。   苏凌听见他这样信誓旦旦保证, 脸色又变得很奇怪, 最后捂着脸只给苏刈留一双通红的耳廓。   这是气急了?   苏刈见状更加仔细的在院里院外排查,但天色暗了下来,也没找出什么结果。   晚上苏凌吃饭的时候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吃完后也不在院子里散步逗狗直接睡了。   第二天苏刈一早起来做好饭后, 又接着找。   已经连续晴了几天,进出院子的小路铺上了鹅卵石, 人踩上去也留不下脚印。   山路上的脚印驳杂也难以区分有用的信息。   院外没有线索, 苏刈说去苏凌房间里找找。   苏凌有些不好意思让苏刈在自己房里翻来翻去, 他索性直接开窗把房间照得敞亮, 心里那点拘束也就消散了。   他还趁着苏刈找的时候把柜子里的被子、秋冬衣物都抱出去晾晒, 忙里忙外故意造了些动静,这样显得苏刈在他房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苏刈有些无奈,苏凌这番翻动把本就隐蔽难寻的痕迹怕是都抹除了。   不过他看着苏凌忙着晒被子不再想丢的木匣子,倒也让他在一旁走进走出找些事做。   苏刈最后找了一番没找到线索, 想来小偷直接进屋抱着床柜上的木匣子就溜了。   他们当时都在竹林里扯史青云的事情, 连小黑也在林子里,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什么时候溜进了小贼。   看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只有晚上再挨家挨户排查下了。   木柜里半新不旧的冬棉被, 看着很松软, 一看便是旧冬被特意加了新棉花,再让窜乡弹棉花的手艺人翻新弹了下。   整整齐齐塞在柜子里, 一打开还有一股潮味儿。   苏凌张开手臂还不能抱全, 看着接近二十斤重。   “我来吧。”苏刈走近, 轻而易举得把棉被取出,结果就在木柜底部发现有个暗柜。   暗柜严丝合缝嵌入木柜背部,仅凭手感摸去也是光滑一片,木柜又放在角落光线暗淡处一般人也难以察觉。   但苏刈对这些木匠活计,尤其这种小机关暗格颇有心得,取出冬被的时候就发现了。   他把被子抱出院子里,苏凌已经从屋里拖出四个靠背椅子围拢成圈,苏刈把被子铺在椅子上,这样被子也尽可能都被晒着阳光。   两颗桂花树之间拴的麻绳上挂了一排秋冬衣物,但苏凌衣物多还没挂完呢,外加苏刈房间的被褥也还没拿出来晒。   不过晾衣架做起来也简单。苏刈把六根木棍三三绑在一起,然后棍头岔开呈三角摆在院子,在中间加上一根竹竿,一个方便的晾衣架就好了。   苏凌拿起麻布擦洗竹竿,想着下次进城要给苏刈添些冬被褥了。   苏凌这样想这的时候,苏刈看了过来,开口道:“阿凌,我刚刚在衣柜下发现一个暗格。”是不是阿凌自己放进去的忘记了,或者是之前别人放的。   苏凌看懂苏刈眼神,面色有些惊讶,将麻布放在一旁手都没洗就跑进屋子去了。   他之前和苏刈刚来这里的第一晚也翻过柜子,只找到些生活基本用品,找了些换洗的衣物后就没继续翻了。   大热天更加不会翻柜子底下的冬被,以至于现在才发现柜子底下还有个暗格。   苏凌手摸着暗格,神色愣愣迟迟没有打开,也许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也许里面还有他阿父私藏的宝贵东西。   他心里一酸,又想起了阿父。   苏刈摸了下他脑袋,他抬头看了眼苏刈,抬手慢慢移开了暗格的扣痕。   暗格里面是一个木匣子,匣子外面的锁还上了两把。   苏凌摸着两把精致的虎头小锁,越发对匣子里面的东西好奇了。   里面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他阿父的手札书信?是关于他从未见过亲娘的,还是阿父其他的一些秘密?   不过这两把小锁怎么打开?柜子里又没有钥匙,用一把斧头劈开木匣子苏凌又舍不得。   这时苏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堂屋里拿来一根铁丝,对着小锁孔摆弄了下,咔嚓一声锁就开了。   苏凌惊讶看着一脸平静的苏刈,然后打开盒盖子,里面竟然是六锭五十两的大银子,银子旁还有一本卷边发毛的册子。   苏凌翻开册子,看清内容后捧着册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这是他阿父的手札,一字一句都在剖析他内心的想法。   他阿父不了解他,他又何尝了解他阿父?   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他阿父,愚忠,一直被亲戚蒙蔽哄骗钱财的老好人。   此时看到手札里的内容,他才对阿父的想法窥到一知半解。   ——人到中年,才不得不相信,自小都活在亲人的厌恶中。   我问心无愧,儿时对娘亲的承诺一直在践行,只是这些年细细回想来忽视了小凌。   忙着赚钱,本以为给孩子家人衣食无忧的生活就足够,却一直来忽视了孩子的内心想法,导致小凌长大后也不如小时候亲近自己。   常年忙碌下刻意忽视的一些东西,在偶尔漫长夜里会不自觉展开细想。   为什么娘待他不同,即使他努力赚钱孝敬也得不到一个笑脸,或许娘真的是厌恶他的,甚至厌恶他生的孩子。   小时候苏凌给他说他娘拿着菜刀比在苏凌的脖子上,他那时只当他娘嫌弃小孩子吵闹,一直哄劝不听才吓唬孩子。   在村里孩子都养得糙,没事动不动用铁火钳、竹竿子打人,用人贩子吓唬哭闹不听话的孩子都是家常便饭。   他当时药铺生意刚起步忙得焦头烂额,回家听到苏凌怯生生的告状也没当回事。   后面仔细想想,苏凌就是从那件事情后便不再和他交心,还喜欢和他顶嘴。   苏凌幼时他忽视孩子想法,眨眼间孩子已经长到十五岁,他想弥补又不知道从何做起。   只得悄悄给苏凌存些嫁妆,一年存一百两。   药铺明面上的账做了些手脚,官府每次收税看到流水少得可怜,在规定的赋税外只能额外抽取少量油水。   衙役每次都没给他好脸色看,嫌弃他卖便宜药材没盈利,还警告他不能卖价过低扰乱秩序。   这三百两银子就是这么偷偷做阴阳账存下来的,以至于苏凌都不知道账面真实流水。   苏凌看到这里心里五味杂陈,儿时对阿父的埋怨早就随着年纪增长消逝不见,知道心疼阿父的辛苦不易。   他又往后翻了下,里面记载着这些年他私人开支人情往来。   苏凌粗略计算了下,用在史香莲和大伯姑姑家的,差不多有近四百多两。   一想到现在那几个亲戚的嘴脸,苏凌气得心口突突跳,只想拿着账本和他们一笔笔的算清对峙。   但是他又翻了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我的一生似是在赎罪,注定要花一些银子买一个投胎的机会。   看到这里,苏凌心里泛酸,原来他阿父并非没有察觉到家人的厌恶,只是在被厌弃中仍旧渴望亲人的看重。   渴望亲人的执念一遍遍给他催眠,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苏凌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堵了一口气,他深深呼出,将酸涩几欲落泪的冲动压下心底。   他轻轻合上册子,摸着封面边缘。这次就听阿父的吧,不然总说自己喜欢和他对着干。   明明时日不到两个月,他现在却能尊重阿父的选择了。他心里的戾气尖刺早就被苏刈潜移默化抚平,不再一点就炸急急吼吼为保护自己竖起一身尖刺。   他将银锭子取出,木匣子角落还躺着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东西。   苏凌打开,是一枚女式简朴的木镯子,还有一枚银子打的长命锁。   那木镯子上刻着的纹路模糊,像是被人不断摩挲造成的,细看纹路还可辨认是莲花纹路。   “这木镯子应是我娘的,成亲的时候据说史香莲反对,家里条件应该不太好。”苏凌低声捧着木镯子,抚摸着纹路像是感受素未谋面的娘亲。   苏刈摇头,“这木镯子应该是你阿父亲手做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木镯子抛的手工很差,而且莲花纹路也很粗糙,像是刚学的新手做工。”   苏凌一眼朝苏刈看去,满含怒气。苏刈眉心一跳心领神会,补充道,“但是每一笔都看得出来做工人心意,你爹娘感情很好。”   苏凌懒得理苏刈,又拿着长命锁看了下,上面雕着踏云麒麟瑞兽,还刻着无忧无虑四个字。   银制的长命锁可以杀毒,小孩子喜欢含在嘴里倒也没事,还具有安五脏、安心神、止惊悸、除邪气的作用。   苏刈这回学乖了,摸了下鼻子道,“伯父很花心思。这长命锁还可以一代代传下去。”   苏凌瞪了苏刈一眼,“没逼你说话。”   他把东西又一样样小心包好,放进木匣子,最后还把三百两银子也放入再合上暗格。   一下子看到他阿父的手札、他娘亲的遗物还有阿父给他留的三百两嫁妆,苏凌此时内心像是发胀的果子,甜到发酸。   逝者已矣,他会好好过日子,让泉下双亲安心。   希望阿父来世能投个好胎,家人和睦。   苏凌叹了口气,将衣柜轻轻合上,手还扶着木柜边缘,他问,“人会有来世吗?”   苏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苏凌听笑了,心底彻底释怀,他都有读心术还能预见归途,可不是无奇不有?   他阿父来世一定有个温暖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做菜   苏凌乍然得到三百两银子并没觉得格外欢喜。   这笔钱他不想轻易动用, 这是他阿父留给他的东西。   现在和苏刈自己挣钱过日子,虽然钱不多,但是他喜欢这种慢悠悠无忧无虑的日子。   苏凌捧着脸坐在石阶的草垫上, 看着苏刈晒完他房间的被子, 又把他自己房间的被褥拿出来晒。看着男人走进走出,心里莫名的悠闲自在。   他把金海沙草药用簸箕装好晒在院子里,经过两天暴晒金海沙绿藤已经晒干了。   今天中午太阳正大的时候就可以用洗衣棒将它捶成粉末, 再用细孔小一点的筛子过滤粗枝残叶便可以装好卖钱了。   赤灵芝切好片也用簸箕晒在院子里的。   幸好那小偷不识货, 切片后的灵芝没原本整朵有辨识度,这才没有被偷了去。   将药材晒好后, 苏凌顺手帮苏刈整理被褥。他将被褥摊开在竹竿上, 里面滑出来一个小东西。   一个用稻草编织的小动物, 四肢脚还有一对耳朵, 像兔子吧身上又嵌着穗须, 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发怒炸毛的小猫。   “这是什么?”   苏凌惊喜开口后,内心想法早就变了个天地。   话落后,他捏在手上观摩着精细编织功夫又隐隐不舒服。   苏刈好像很擅长做些讨人欢喜的小东西。   就像苏刈刚才说他阿父给他娘亲手雕的木镯子,因为新手才显得手工笨拙。而苏刈这明显是得心应手的功夫, 编得栩栩如生。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会编这些讨哥儿女孩子开心的小东西, 心里冒头的一点不舒服顿时爆发了。   苏刈正在摊开被角,听见苏凌惊奇的话扭头望去。他完全不知道几息间苏凌的心思是变了又变,只道:“随手编的小玩意儿。”   苏凌凝着眉头, 语气不善道, “随手就能编的这么好?看来平时没少编东西送人吧。”   苏刈再木讷也听出语气不对了,何况经过一段时间相处, 对苏凌的心思摸得八九不离十。   他道, “小时候无聊打发时间用的, 没有给别人送过。”   苏凌将信将疑,仔细看着小猫,折痕工整严丝合缝,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不过苏凌脾气点燃了,断然没有悄无声息灭干净的道理。   他不悦道,“感情你和我住在一起显得很无聊?还需要你编织小东西来消磨时间?”   还阴阳怪气道:“你小时候编得熟练,十几年不编,现在手上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   苏刈眼底有一丝不明笑意,弯腰从竹竿下走到苏凌身边,拿起苏凌手里的小猫,直言坦白叫苏凌不要生气。   苏凌面上说着我是这种容易生气的人吗,心里却气得哼哼的,琢磨着给苏刈判个什么罪名才好。   他以为两个人一起生活虽然平淡,但每天都很充实知足,现在才知道都是他一个人觉得。   苏刈已经无聊到编织小动物消磨时间了。   那他有一天会不会腻了他,不会陪着自己在山上安稳过日子。   苏刈会武功,他要是想走自己是留不住的。   苏凌管不住自己的想法,思绪像脱缰野马越跑越偏他越生气。   苏凌两个腮帮子像是河豚鼓起来了,苏刈见状解释道。“是很多年没编了,开始有些生疏。”   “之前你抱着一捆稻草杆给我铺床的时候,我顺手抽了一根下意识编了下。”   他沉静的黑眸看着苏凌,似无限温柔漫开将人迷失在他的眼神中。   苏刈脖颈修长,喉结和下颚都生得好看,此时轻轻滑动喉结,整个人都带着灼热的蛊惑。   “那晚你走后,我就失眠了。”   “后来每个晚上都习惯了睡前编一个小野猫。”   漫长躁动的夜晚,便是靠摸黑编织小猫渡过。   苏凌听得眼神闪躲,热着脸从苏刈手里夺回那只小草猫,然后飞快溜进屋里了。   苏刈以为他又害羞了,但苏凌某些时候大胆又自我,他溜进了苏刈的房里。   床上的被褥都搬出去晒了,此时裸露出铺的一层层厚厚的稻草杆。   苏刈枕边那头一角蹲满整齐的小草猫,有高兴的有不高兴的,还有盘着尾巴睡觉的。   苏凌看得新奇,又跑进自己的房间把衣柜暗格里的木匣子抱出来,把这些小草猫都统统关进匣子里。   他眼角眉梢都沁着欢喜,把自己被偷掉木匣子的事情忘得一光二尽。   等苏凌藏好木匣子出来的时候,苏刈已经把红辣椒铺在石阶上晒着了。   院外水池子糊的水泥已经干贴石块缝隙,又引了山泉水蓄水,砌了一大一小两个池子呈阶梯落差而下,方便排水。   上头小池子是干净水源,在下面洗完的菜可以丢上面池子再次清洗,平日洗衣服就在下面大水池子洗。   做这么个水池子确实方便很多,起码现在苏凌把一簸箕的红辣椒倒入大水池子,可以耐心地蹲着慢慢洗。   带泥土的辣椒丢进清澈的池子,水面刚升起浑浊残渣又被活水冲刷走了,水池又恢复清澈感干净。   这比在井水边打水倒进木桶里搓洗辣椒,再一遍遍打水倒水方便多了。   苏凌洗完一盆辣椒后,就端进灶屋给苏刈,苏刈拿刀在砧板上把辣椒剁成碎末。   二姑家家当齐全,都是把要用的辣椒全部倒在一个大木盆里,在木盆里剁辣椒比案板快得多。   苏刈打算再做一个大的木盆,后面冬天囤菜或者腌制猪肉都需要大木盆。   这些不经意的小家当就是在慢慢过日子中逐渐多了起来。就像原本清冷的灶屋,此时锅碗瓢盆都整齐挂在厨壁上,锅里还冒着一丝热气,充满了人气。   两人屋里屋外各干各的,做事都很麻利。但剁辣椒确实是个费时间的活儿,剁久了手心手指都火辣辣的灼疼。   苏刈像个没事人似的,低头挥刀剁得很认真;辣椒水浸透砧板淌出红色的水纹,灶屋里弥漫得辣椒呛鼻,苏凌只闻一口便觉得嗓子辣得慌,连声咳嗽起来。   苏刈见状叫苏凌出去别待着灶屋,怕苏凌闲得无聊还找了个事情给他做。   叫苏凌把从三伯娘家弄来得大蒜头一瓣瓣拨开,明天就可以往地里种蒜头了。   还叫苏凌不要掰太久,掰的时候不要用手指甲硬掰,这样手指容易发酸还带着一身蒜味儿;要顺着蒜头缝隙一掰掰拨开,这样会省时省力。   苏凌皱眉不耐烦顶嘴只道知道了,他又不是三岁孩子,至于这么细细叮嘱么。   他出了堂屋后没有去掰蒜头,苏刈那手辣得他看着都眼睛痛,苏刈就只知道关心别人,倒是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记得药田沟渠旁边种有几株银丹草,把它叶子捣碎反复在手心揉搓出清凉汁液,倒是能缓解被辣椒灼热的烫意。   他们当地把银丹草又叫鱼香草或者土薄荷。   它喜欢长在山沟河边上,酷暑旱天的时候村民会摘些叶子晒干当茶水喝,或者摘些嫩叶子打个蛋花汤清热降火。   这几株药田的银丹草还是他小时候和阿父在河边认药材时候,自己挖回来的。   转眼间三四株银丹草已经发成一大片绿油油药草,混在杂草里也显得生机勃勃。   等他摘土薄荷回来的时候,灶屋里传来热情洋溢的声音,听着就感觉这家像是正在开席,烧锅大操大办似的。   前日二姑说今天来教他们做菜,没想到还来挺早的。   苏凌先在池子把土薄荷洗干净,然后再进了灶屋。   和二姑打了声招呼后,把薄荷叶子放在一旁的案桌上,对苏刈道,“等会儿剁完辣椒后就用这个擦手。”   苏凌碍于二姑在,刻意语调冷冰冰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回头还是对上了二姑揶揄看戏的眼神。   “哎呀,我那两个儿子什么时候身边才有个体己的人诶。”   二姑知道苏凌脸皮薄,故意打趣用一副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   苏凌手指收在袖口下,出声辩驳:“我看最近天气又热起来,给鸡鸭摘了点土薄荷做鸡草,顺便给他带了点。”   二姑点头,“对对对,苏刈是沾了小鸡鸭的光。”   二姑的目光像是在说小哥儿皮面薄,又是一副过来人看得透透的样子,苏凌侧下头避开逗趣的视线。   苏凌这一扭头就瞥见剁辣椒的苏刈,看似一本正经没有搭话,嘴角却微扬起笑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脸皮薄的当然不与后脸皮的计较,端起一旁簸箕里的豇豆去池子里洗了。   二姑见人走了,正准备逗逗苏刈,苏刈挥刀砰砰地把砧板上辣椒剁得粉碎,一副专注寡言的模样。   这个呆子打趣不动,就问她菜谱的时候才长了嘴巴。   但他不说话又不觉得性子不好相处,反而给人踏实可靠的印象。   二姑也没了打趣心思,拂了下侧耳边插的金桂,确定插得稳当又撸起袖子,一副正式开工的架势。   她叫苏刈分两头搞,先把锅里烧几块干柴烧开水,柴火可以烧很久不用人看着。   然后这个空隙教苏刈怎么腌制糟辣椒,等忙完糟辣椒,锅里水也开了就可以煮豇豆。   她叫苏刈把剁好的辣椒碎末倒入盆里,然后往里面添了些盐、高粱酒,还嘱咐盐水和酒要够,不然后面糟辣子很容易起白花。   糟辣子起了白花,糟辣子水弄的浑浊容易起异味儿,很影响口感和食欲。   不过村里人也习以为常不像城里人那般精细,只把白花捞起来,再给水坛换个水又接着吃。   二姑再往木盆里放了些仔姜和蒜瓣一起搅拌均匀,她边说边道:   “有的人会放截儿竹笋在坛子里,这样虽然不起白衣,但是竹笋泡得臭,开坛取辣椒的时候,那周围人都熏得一阵恶心。”   苏刈听得很认真,见二姑开始拿着勺子搅拌,自己立马接手却被二姑拦住。   “这泡辣椒坛子的水也讲究,山泉水最好,没有用井水也行,我看你院外子的泉水就不错,你去接一点。”   苏刈道了声好,然后提着陶瓷坛子和瓜瓢去院外水池子旁。   他出去并没看到苏凌,水池子里倒是泡着豇豆,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苏刈弯腰洗豇豆,山泉流过长条豇豆冒着亮晶晶的水花,水面没有丝毫杂质。仔细一看豇豆都洗过了,只是泡在水里。   他把豇豆捞起来放进簸箕里,抬头就见苏凌手里抓了一大把嫩绿的土薄荷走进院子。   四目相对,苏凌下意识抱紧土薄荷,尴尬在原地。   “哦,这些小鸡鸭很喜欢吃土薄荷,我又去摘了些。”   苏刈朝不远处水塘边的岸上瞧了一眼,苏凌视线立马追去;竹圈里干干净净,小鸡窝在一起闭目养神,小鸭在水塘里和探头探脑的草鱼试探互啄。   竹圈里干净得没看到一丝绿叶子。   苏凌心虚找补道,“它们都吃光了,你看他们都吃饱后懒洋洋的晒太阳。”   苏刈点头,也不戳穿苏凌的漏洞,“快回去吧,鸡草早上采点就行了。”   “这些鸡现在大了,二姑说可以放进竹林里它们自己找虫子吃,不用一直关在水塘岸上。”   苏凌点头,把土薄荷扔进鸡窝后,手里还留了一点,看着苏刈通红的手心,气得把土薄荷塞进他怀里。   “你怎么不自己用土薄荷揉揉,还真当你自己是木头不知道疼痛吗?”   苏刈看着通红的手心,一抹绿薄荷尤为显眼,他攥在手心,一股沁凉袭来,手心热意确实好了些。   “忘记了,辣椒也没辣得多痛。”苏刈道。   苏凌凶了他一眼,“你是铁打的?”   苏刈伸出手心,低声道,“那阿凌给我揉揉?”   苏凌瞪他一眼,又朝院子飞快扫了一眼,小声道,“干嘛,二姑还在。”   说完,就瓜瓢打了水,逃了似地朝院子里走去。   苏刈看着慌张的背影,笑了笑,怎么那么害羞。   想起苏父留给苏凌三百两的嫁妆,他得好好赚钱才能把人娶到手里。   苏凌虽然不在意银子,但花钱也没个概念,他也不愿意委屈了他。   苏刈端着簸箕和陶瓷坛子,不紧不慢踩着苏凌慌乱的水脚印走入灶屋。   二姑见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苏凌眼尾还带着臊意,只抿嘴笑道,豇豆来的正是时候,锅里的水刚好开了。   “把簸箕里的豇豆丢下水,在沸水里翻搅一遍就可以捞出锅了,把豇豆捞进木桶后要接着把锅里沸水舀入木桶里,然后盖上桶盖密封好。”   “过个三四天就可以吃了。”   “这是第一种吃法,第二种是直接从锅里捞出豇豆到簸箕里,然后端入院子,一根根晾在竹竿上晒干囤在冬天吃,用来和猪蹄煮着吃,或者做扣肉底料都很香。”   二姑一边说,一边指导苏刈做,两人倒是配合得井井有条,苏凌在一旁插不上手。   二姑见他没事做,就叫苏凌用勺子把盆里的糟辣椒往坛子里灌。   苏凌应声飞快,拿着勺子灌辣椒,灌完后合上坛盖,把坛子端在案板上的阴凉处放着。   他比苏刈多些常识,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不用二姑说,他就把瓜瓢里的山泉水倒入坛子边缘的小漕,起到加水密封的作用。   二姑见状还直夸苏凌能干。一个两个哄孩子的语气把苏凌弄得郁闷,他有那么白痴看起来什么都不会吗。   他还知道要经常给坛子水槽换水,平时做菜舀糟辣椒的时候,沾了油的筷子或勺子不能伸进坛子,不然糟辣椒容易坏。   苏凌内心得意叨叨的,二姑也不知道他想法,自己又开启了话头,聊到了袁晶翠一家。   “袁晶翠现在也下地干活了,手上的银镯子也不戴了,不过这太阳一晒就往家里跑,坐享其成惯了,哪是一下子就能吃得了苦的。”   “旁人挖苦她一声,她还脾气傲得很,说欠袁屠夫家的十两已经还了。她家儿子现在在城里做事一个月有大几两工钱,好的时候老板还赏些银子,不到一个月就赚到了十两。”   袁晶翠家丑外扬,里子面子丢光了,看到村里人一开始都躲着走。   看到背后有人说话,或者路人朝她看来,就感觉别人在背后议论她,面上满不在乎暗地气得夜夜睡不着觉。   不过好在她一直不着调的儿子突然懂事,见家里困难在城里找了份好活计。   她给村里人说人家都不信,还说月钱高得离谱,八成是被骗了或者做什么卖命的事情。   袁晶翠才不信,村里人就是嫉妒她儿子长得一表人才还能说会道。等她还完钱逢人就凑上去说两句,话里话外都表示自己儿子能赚钱,她现在比以前日子还过得好些。   “只不过日子真好不好过,我们外人也不知道,倒是她家隔三差五就传来吼骂声。”   “史香莲都一把骨头了,吵起架来也丝毫不弱袁晶翠,村里人每次从她家路过都吓得哆嗦,生怕两人关起门来闹出人命。”   “那史香莲更是放出话来了,她才不会突然发疾或者喝药自杀,如果真有哪一天都是袁晶翠毒死她的。”   苏凌就听一耳朵,两个人都不是省的油灯,吵起来他还乐得看热闹。   不过听得了乐趣,苏凌也开始插嘴问些村里人的事情。   “二姑,大黑娘是不是不待见大黑夫郎?我去两次见大黑娘和嫂子都阴阳怪气数落大黑夫郎。”   说到这里,二姑就害了声,直叹气,“要是我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媳妇嘴都要笑裂了,哪还像人家作践人。”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还有儿媳妇,我这么通情达理还做的一手好菜怎么就没儿媳妇?”   苏凌小声补充道,“不是二姑的问题,是两位哥哥忙着赚钱呢。”   二姑拂了拂侧耳发髻上的金桂花,端着慈祥笑意咬牙道,“那两个兔崽子,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呐。”   二姑健谈,话题一转又回到苏凌的话上了,“大黑家嘛,你也看到了家里代代磨的好豆腐,家底殷实。   而大黑夫郎家姓蔡,家里没什么钱,兄弟姐妹多家里又揭不开锅,把自己大哥儿嫁到大黑家就隔三差五打秋风。”   “大黑夫郎都没给,但是当婆婆的可不这么认为,就觉得大黑夫郎偷偷接济娘家,明里暗里嫌弃大黑娶了个穷哥儿回来,对大黑夫郎挑三拣四的。”   苏凌听后叹了口气,原来村里娶亲也还讲究门当户对。   谁要嫌弃他穷,他就掏出五十两的大银锭子,没吓死对方也要砸死对方。   过后二姑又问苏凌缝衣服练得怎么样了,苏凌飞快起身朝自己房间取练习的旧布成做的衣服,得意得展示给二姑看。   还别说这日子没多久,苏凌就缝得有模有样的。除了腋下和袖口的收针不平外,其余地方也挑不出错了。   二姑说学得差不多了,又问苏凌会不会测量身高尺寸。   苏凌摇头,又从房间拿出布尺请教二姑。   二姑见苏凌直愣愣得站着看向她,“看我干嘛,给谁缝衣就给谁量啊。”   苏凌没忍住摸了下后脑勺,眼神发怔啊了声,然后犹豫扭头看向了苏刈。   苏刈正在理刚刚过沸水的豇豆,一条条铺在簸箕里。闻言他站起来,看向满眼迷茫的苏凌。   “阿凌,我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不都是平坦双肩,站直就行?   苏刈这么一问反倒是像他叫人打开双臂,他好靠近投怀送抱一般。   苏凌余光见二姑看戏的神情,自认为不动神色瞪了苏刈一眼。   他就是故意的,难道苏刈之前就没有过测量尺寸吗,就是存心想看他笑话。   脸红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啊,他真的没想脸红的。   苏凌内心嘟嘟囔囔一通,抬头辨认了下苏刈认真的神色,他又转眼一想琢磨出了不同。   苏刈之前的境遇,可能真没有过被人量尺寸的经历,可能从小到大都是捡百家布衣长大的吧。   苏刈肯定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不然怎么什么都会?定是跟着各个村里人学的手艺,机遇好还遇见了高手学了一身武艺。   只不过最后运气不好,乞讨到他们青石城附近,还被人打晕抓住当奴隶卖了。   这样想着苏凌的目光逐渐柔和,甚至出现了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了。   他郑重地拍了拍苏刈的肩膀,“刈哥,今后我给你量体裁衣。”   不待苏刈反应,他又保证道,“我不会像让你处于大黑夫郎处境的。”   苏刈看着苏凌一副同情又心疼的模样看着自己,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却很受用这份承诺。   嘴角弯弯道了声好。   他想握住苏凌的手,余光扫到了二姑惊呆扭头的动作,他低声对有些激动的苏凌道,“二姑在呢。”   二姑在一旁抬头不是低头也不是,没成亲的小两口就是腻歪,量个尺寸都能拉丝黏在一起。   最后二姑咳嗽了一声,指挥苏凌贴着苏刈扯布尺。   期间二姑一板一眼极为挑剔,嫌弃苏凌笨手笨脚在苏刈身上磨磨蹭蹭的;说得苏凌面红耳赤,最后就连一向内敛的苏刈都扭头别开脸,耳尖也微微发热。   二姑一顿教导下来,笑得眼睛眯眯的,直说苏凌再量不好,都要挂在苏刈身上生了根。   二姑气定神闲看着两人一个手忙脚乱,一个扭头看屋顶,只遗憾手边还差那么一把瓜子。   等三人终于忙碌完后,也到饭点了,苏凌留二姑吃晚饭。   二姑欣然同意,说家里男人都忙着去城里做工,一去几天就不回来,家里就她一个怪冷清的。   二姑父在城里接了一个给富商翻修宅子的工程。原本工期要赶在富商六十大寿完成还略有余日。   但经过暴雨耽搁五六天,现在工期赶时间,所以家里三个男人干脆住在工地上不回家。   说到这里,二姑眉头开始忧心忡忡的。   “听人说最近城里不太平,城里大家族赵家独子惨死在黑市巷口,他身边还带了六个打手都死状很惨,哎,听到这个我就担心你二姑父他们。”   苏凌听闻也很吃惊,掰蒜头的指头都滑了下手,“还有人敢杀赵家独子?”   他安慰二姑道,“这种一般都是仇杀,我们普通人接触不到这么血腥残忍的事情。”   二姑也点头,悄声道,“听说是城里李家小公子和赵公子当街冲撞,小李公子找人做的。”   苏凌以前住在城里,到对两人所有耳闻。还经常远远见到两家纨绔子弟,败起家来是不相上下。   “大家族之间的弯弯绕绕沾了都要命,还是我们村里安全。”苏凌道。   二姑也认同,她还嘱咐两人在城里行事谨慎点,随便街头撞个人都是哪个大家族的裙带关系,他们乡里村民吃不起一点官司。   苏凌说可不是,就连菜市口看街的管事都能拿捏他们村里卖菜的。不给点好处休想得到好的摊位。   话题说着逐渐有些沉重,两人同时往向一旁在烧猪蹄的苏刈。   苏刈抬头,“怎么了?”   二姑道,“你心可真大,听了这么血腥要命的事情,还面无表情的。”   苏凌打笑道,“他一贯这副样子,像块木头似的。”   苏刈放下手里的猪蹄道,“没事,我们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能打扰。”   苏刈说这话时才见到愣头青给心上人夸海口的冲劲儿,二姑心想,年轻真是好啊。   见两人眉来眼去的,二姑心里那点忧愁瞬间没了。挽起袖子再把腰间的白包袱散开,大厨开始做菜了。   这腊猪蹄是上次在城里买的,还买了些昆布,打算炖一个猪蹄昆布吃。   腊猪蹄很劲道一看就是两百斤以上的肥猪前蹄。犄角旮旯的长猪毛也处理的干净,只要用烧红的铁火钳烫下猪脚缝隙,再过火烧焦猪皮去细毛就可以了。   不过这昆布,二姑嫌弃地翻来翻去,最后艰难挑了一张好洗的。   “你们两个年轻人不懂,以后再买昆布可瞧仔细了。挑昆布的时候要摸厚的,叶面整齐没有杂质的。   你看看这张上面结满了丝网还有海虫壳粘在上面,很难洗,还有这种薄薄碎末多的,也不是上等的。”   两人齐齐点头,乖乖巧巧看得二姑心里熨贴喜欢。   “还有啊,昆布和黄豆不能在龙滩河里洗,在河里洗的昆布和黄豆怎么煮炖都粘牙齿。这都是祖祖辈辈折出来的经验。用自家井水和山泉水洗倒是没问题。”   这些本由家里亲人交代的生活经验,二姑都不厌其烦得提醒两人,两方关系越发亲密都没见外了。   不过看到苏凌拿出一小木匣子白木耳的时候,二姑还是吃了一惊。   苏凌还真舍得,这三两一匣子的白木耳他都舍得买,还拿出来招待她。   白木耳也是银耳,惯受城里大家族追捧,不消说吃了延年益寿,还能美容养颜,是山珍里的极品。   二姑先是愣了下,而后赶紧叫苏凌收起来。   还说苏刈也不能太惯着苏凌了,这么贵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就掏银子买了。   苏刈知道村里人花销和苏凌的用法确实不同,只道没事,他赚钱也不难。   二姑这下开始苦口婆心劝两人省着点了,平日买个白糖糕点解解馋就行。   日子总不能天天大鱼大肉,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苏刈耐着性子点头,苏凌也坐在一旁默默道这是二姑关心他们。   不耐二姑费口舌说了这么久,银耳烫猪蹄昆布汤真是好吃。   银耳用开水泡发后撕成小掰,用陈醋、辣椒粉、花椒粉搅拌晾个一顿烧苞谷棒子的时间;然后丢进滚烫香浓的锅子里,再撒点葱蒜,入口脆香再想嚼一口却滑入口中融化了。   银耳烫入锅中后,连浓稠的昆布猪蹄烫都多了层诱人的滋味,此时再烫些青菜正合适不过。   一场秋雨后,二姑家靠山那块地里的小白菜长势喜人,正是吃嫩苗的好时候。   二姑还说苏凌呢,村里哪有人舍得挖白菜嫩苗烫锅子的,不都等到包心成树状后再一层层刮着叶子吃。   两个人吃起来正上头,瞬间忘了开饭前的苦口婆心和乖巧听训的模样。   一顿饭后天色暗淡下来,抬头只见大片玫瑰色的火烧云蔓延在五溪村的连绵山峰顶上,看起来瑰丽又壮观。   山风夹着院子里盛开的金桂香味,吹得人浑身清爽,让人想使劲儿吸口这秋夜的桂香。   等苏凌把院子里的兔子鸡鸭都赶尽笼子后,天已经黑了。   玫瑰色的火烧云变成水墨丹青,像泼墨一般遮住了月亮,只留一圈浅淡的月晕在外面。   月色不好,下山路便不是很好走,两人便送二姑下山。   三人刚下山便远远看到一人影,鬼鬼祟祟的从二姑家院子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二姑立马警醒大喊抓小偷。   话音没落,苏刈已经飞身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抓小偷   入秋后, 晚上黑的快。   湿寒雾气笼罩着山村,人在院子倒洗脚水都瑟缩着肩膀,佝偻着身子着急忙慌往屋里钻。   还不到寒冬, 一般都舍不得生柴火取暖。   没着急事儿做的话, 都早早吹灯往被窝里钻。家家户户睡得早,天刚黑村里就冷冷清清的。   但今天晚上却响起喧天的敲锣声,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大喊抓小偷了。   中气十足的壮汉高呼声和村里犬吠交杂, 黑夜里家家户户又亮起了灯, 仔细一听是抓到贼了。   非农忙时节,村里人便多了些好奇心, 纷纷起床看热闹。   倒是袁晶翠还躺在被窝里不动, 还骂史兴柱掀被子带来冷风冻着她了。   史兴柱道:“你不去看看热闹?村里可好久没出现小偷了。”   史兴柱一张精神国字脸最近格外显老, 眉心的皱纹都深了几条。   天天在家里听婆娘和老娘明争暗斗, 相互间说话夹枪带棒的, 他夹在中间实在难受。   现在一天到晚巴不得在外做工不回家,躲得个清净。   一天天烦闷日子多,人都喘不过气儿。此时听到有看热闹的事情,他幸灾乐祸总算得了个消遣。   “看什么看, 又不是偷自个儿家的。”袁晶翠裹着被子又刮了史老大一眼, “不准去,明天还得早起上工。”   “一个大男人赚的钱还没儿子多,还成天和妇女一般想着看热闹。我看你就是村里人口里的乐子, 你对着镜子瞧你自己就够了。”   史老大一听就来气了, 不耐烦道,“我是这个家男人, 辛苦赚钱养家讨不到一句好话, 现在还想管着我干什么。我看你是闲得以为自己是大富人家贵人了, 你有本事自己赚钱去!”   史老大说完就穿衣服出门了,被窝里的袁晶翠被气得肺疼。   男人没本事说话也没脸没皮,哪有男人叫女人去外面做苦力养家的,活该到现在她才看清史老大真面目。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村里的喧闹声也睡不着。   被史老大气得够呛,也不由自主想着出门看乐子,排遣心里烦躁。   两口子一前一后朝喧闹声走去,一路听见村里人吼骂和一个顶嘴怒骂声,吵得十分热闹。   袁晶翠听着吵架声,刚才心里那点怒气都散了。   谁家过日子不是一地鸡毛。   觉得日子苦的时候再看看别人家,表面都乐呵呵的,实际上大家不都在地里刨食吃,谁也不比谁轻松。   她寻着声儿,走近村里厨子家才觉得那怒骂声听着耳熟。   快步走近,她挤开人群一看,地上跪着的小偷正是她儿子史贤芝。   史贤芝灰头土脸的撑着脖子,嘴角红肿还挂着血渍。双手被粗绳反绑在身后,他身旁站在面无神情的苏刈。   袁晶翠看到儿子如此惨状,顿时急红了眼,眼神凶狠瞪着苏刈,“你个下贱奴隶,竟敢欺负我儿子!”   她说完就抬手朝苏刈冲去,那气势汹汹地,一路撞歪了好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不过很快半路杀出来一人,对着她耳边一阵猛敲锣面,哐哐哐的,震得月亮都躲云后面去了。   吵得她耳朵嗡嗡的,连眼睛都冒花了。   袁晶翠正准备骂是哪个爱管闲事的,扭头一看苏凌一脸怒气又拿起鼓槌发力往铜锣面上敲。   嗡嗡嗡,整耳欲聋,吵得袁晶翠头疼,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苏凌见状还想追着她耳边敲上几鼓槌,倒是一旁村长拉住了气鼓鼓的苏凌。   再敲他耳朵就给震聋了。   “行了,凌哥儿。”   苏凌抿嘴不干,躲过村长拉扯的手,又在发懵的袁晶翠耳边重重地敲上了一锣鼓。   竟然敢凶刈哥,看我不敲得你耳朵发聋。   那张牙舞爪、眉眼发怒的样子看得苏刈没忍住动了动嘴角。   最后见苏凌气冲冲看了过来,终是没忍住嘴角扬起,眼底泄漏出一丝笑意。   笑什么笑,被欺负了还笑。   苏凌不解气,还准备对着被震懵头的袁晶翠狠狠敲锣面。苏刈见村长额头震得干枯经脉都凸起了,才拉着苏凌的手,止住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招数。   苏刈开口道:“我们送二姑回家,看到一个人影偷偷摸摸从二姑家里出来,被逮个正着。赃物就是他脚边的木匣子。”   周围村民都来了,举着火棒子把院子照得通明。史贤芝脚边可不正躺着个雕工精美的木匣子。   就说之前袁晶翠逢人便吹嘘她儿子在城里找了份好差事是骗人的。   有好差事还会偷别人东西?   厨子家在村里有钱大家都知道,史贤芝定是看她家男人都在城里做工,才盯上打起了偷东西的主意。   看热闹的叽叽喳喳在一旁煞有其事分析判定一圈后,被锣鼓震懵圈的袁晶翠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听着耳边议论声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扯着脖子道,“谁说是偷东西了?”   指着地上的木匣子道,“我儿子偷东西会专门偷一个装菜刀的木匣子?”   袁晶翠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菜刀至于用这么个贵木匣子装着?还上着锁?   见袁晶翠说得斩钉截铁,看热闹的都不出声了。   袁晶翠回头见她儿子也一脸发懵的神情,她做不经意状,转身挡住了不成器的儿子。   “村里人谁不知道厨子爱收藏菜刀,村里开席都抱着木匣子走的。”   袁晶翠说得信誓旦旦,但知道村里人一般哪注意到这个细节?   二姑自己也很少提起这个,村里人知道的真不多。   袁晶翠知道是因为之前和村里长舌妇史青云走得近,家长里短都唠嗑几句,还说一个厨子抱着菜刀睡觉,还真当宝贝了。   众人见袁晶翠当着二姑的面都面色不慌,想来里面真是菜刀不是什么铜钱碎银。   “今天贤芝从城里买了一整只猪后腿,他年纪轻又不知道要屠夫解刀,我这才叫他去二姑家借刀。   这孩子怕是见二姑刚好不在家,又怕我骂他没借刀,着急下就直接抱着装菜刀的木匣子走了。”   袁晶翠说完,背在侧身的手打了下史贤芝的肩膀,发愣的后者立马会意:   “对对对,我就怕我娘骂我,又不知道二姑去哪里了,就先把刀借回去,过后再给二姑说。”   袁晶翠很满意儿子的变通,又脸色得意朝众人道,“我儿子在城里一个月工钱挡得过别人一年存余的银子,犯得着去做些偷鸡摸狗丢脸的事情吗?”   “我从小教大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是什么秉性脾气。倒是你们空口瞎说,还把我儿子五花大绑,这口气村长要给我做主。”   村民都没出声,一个个看向二姑又看向村长,这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姑看着自己宝贝的东西被丢在地上,怒道,“你这话说得好听,我人不在就拿我的宝贝木匣子,这不是偷是什么。   现在也是他运气不好被苏刈抓住了,要是没被抓住,我这菜刀可不知道被卖了还是被你家偷偷藏起来用了。”   跪在地上的史贤芝想挣扎起身,苏刈一个手势,脚边的小黑一屁股坐在史贤芝的双腿上,压得人咬牙受着。   小黑现在身型高大,撑开利爪龇牙凶眼的时候格外吓人,史贤芝直接吓得动都不敢动。   他哆嗦道,“我有钱,偷什么偷,谁会冒险偷几把破菜刀!”   史贤芝想自己死不承认,万事都有他娘圆,没有确凿的证据还能拿他怎么办。   “你知道这木匣子里面是菜刀肯定不会冒险偷。   我看你就是趁二姑家没人溜进房里,看到这个贵重的木匣子又上着锁,想着里面东西值钱就偷了。”   苏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史贤芝道,“你不仅这样偷了二姑家的东西,还偷了我一木匣子珠宝银子!”   苏凌话一出,那可热闹了。   不管是惊讶史贤芝多次作案还是惊讶苏凌竟然这么有钱,都纷纷好奇看向了史贤芝。   史贤芝原本躲在袁晶翠身后没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也不觉得什么。   苏凌质问他的时候就有些心虚,此时周围人都侧身望着他,心里像是热锅上蚂蚁一般自乱阵脚。   那些目光好像都在说他胆子真大,偷了苏凌一木匣子宝贝。估计从小就眼馋苏凌的东西,长大后才管不住手脚做了贼。   史贤芝眼神闪躲,不经意抬头瞥见苏凌脸上的轻蔑笑意,顿时大吼道:   “你那木匣子是狗屁的珍宝银子,我看你是穷得脑子不正常,才把一匣子石头当宝贝放在床头,还上锁!”   苏凌啧啧一声,对看热闹的众人道,“听见了吧,他就是惯偷,不仅偷了我的木匣子还偷了二姑家的。”   听苏凌说完,史贤芝看着一脸铁青咬牙的袁晶翠,才知道自己落了苏凌的话语圈套。   史贤芝见他娘还准备说什么,又瞥见村里人对他娘指指点点,喊道,“都是我做的事情,你们指我娘干什么!”   袁晶翠还准备理论死不承认,一听史贤芝破罐子破摔承认地干脆,气得呼吸不畅。   没等她动手打人,一旁史老大已经抄起木棍朝史贤芝打去。   袁晶翠本来只想做做样子打孩子的,一见自家男人拿着手臂粗的棒子真打,顿时发疯拦住史老大。   两夫妻吵骂不停,场面一度失控。   村长看得额头直跳,最后拿着自己拐杖敲在了苏凌手里的锣面上。   咚——咚咚!   “干什么,都给我安静!”   村长一发话,那快要发疯的一家三口才歇了下来。   史贤芝身上挨了几棍子,双手反绑着痛麻得厉害,一身火气没地儿发。   他朝罪魁祸首苏凌凶道,“你就是故意的,从小就心眼儿多。   你就是故意把那石子装木匣子里,还上锁放在床头,做出一副很宝贝的样子就是故意让我去偷!”   袁晶翠也随声,“对,凌哥儿从小就喜欢捉弄人,小时候放死老鼠长大了放石头,真是坏到骨头里去了。”   苏凌小时候来村里玩,随身带的东西都精细新奇。村里孩子都没见过,自然引起了袁晶翠两个孩子的喜欢。   袁晶翠大人不好开口,不过自家孩子机灵知道自己偷偷开木匣子翻找。   就算苏凌最后哭闹给老幺说,那也可以定论为孩子心性,都闹着玩不是大事。两个孩子嘴巴乖点,还能从老幺手里要到一份新的。   可苏凌却没给他阿父说,而是在木匣子里放了一只死老鼠。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看着被吓哭摔倒一旁的两个孩子直发笑。   然后走进房间一脚踢翻木匣子,轻飘飘说着脏了,他不要了。   袁晶翠此时看着苏凌,他那轻蔑鄙视的神情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儿子,还拿一箱子石头捉弄他!你就是嫉妒他现在挣得钱比你多!”   “还故意拿一匣子石头当宝贝,做戏给谁看?”   苏凌被问得又气又恼,第一次嘴巴张不开,只一双眼亮得惊人,还带着一丝羞怒。   袁晶翠见状越发肯定得意,打定注意把话头引到苏凌是个恶劣性子上。   这时候,人群中让开一条缝,只见史香莲抱着一个木匣子走来。   她之前也凑热闹听了一耳朵,见说到木匣子的事情,才回去把史贤芝藏好的东西抱出来。   一木匣子石头很沉,抱得史香莲气喘吁吁的,她道,“凌哥儿,被偷的就是这个木匣子吧。”   苏凌虽然摸不清史香莲是要干什么,但也点头。一旁的苏刈走近接住木匣子,打开一看确实是一匣子石头。   “看吧,苏凌自己都承认了,他就是心思歹毒故意耍人!”   苏凌抿嘴不说话,眉间烦闷地皱着。看得苏刈觉得奇怪,换做以前早就气势汹汹反驳了。   倒是一旁二姑见苏凌脸红,知道他这是又急又羞,便替他开口怼袁晶翠。   “你连这个石头寓意都不知道?”   二姑话头一起,看热闹的霎时都明白过来了。   只听二姑道,“也是,你这嫌贫爱富的性子怎么愿意和男人吃苦,夫妻间没有感情,自然不记得老祖宗传下的定情习俗。”   五溪村在祭祖当日要从河里捞石子做一道嗦丢石子菜;原是感怀老祖宗们的迁徙之苦,铭记那份同甘共苦的同族扶持情谊。   这份习俗在一代代传下来中,逐渐多了一层含意,成了男女定情习俗。   将两人第一次吃嗦丢的石子保存下来,待来年祭祖再洗干净做嗦丢石子菜,寓意此情此物年年如初。   男子送哥儿女子嗦丢石,更是一种试探心意。如果对方将嗦丢石藏在盒子,那便是认了这份情。   所以嗦丢石还又另一层含意,是未婚男女哥儿间的定情信物。   二姑一顿话说完,大家都知道一向怼天怼地嘴皮子利索的苏凌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感情是因为这一匣子嗦丢石啊。   苏刈听完,看着苏凌发红的耳尖,再看了眼木匣子里色泽饱满漂亮如玉的石子,庆幸自己当日都是挑着漂亮的捡。   他见周围人视线都落在木匣子里的石子上,一脸平静地把木匣子合上盖子。   他道:“史贤芝偷了我们的嗦丢石,”余光见苏凌和他急眼,嘴角浅笑又补充道,“还偷了二姑的珍藏菜刀,请村长按照族规处置。”   二姑开腔道,“就是,偷了我们两家的宝贝,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宝贝两个字,现在落在苏凌耳里都臊得慌,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在苏刈身后冷静下。   他不动神色转到了苏刈身后,苏刈侧头似看他又没看他,眼里像是秋夜星子在闪,看得他心砰砰跳。   苏凌走神之际,村长已经说到赔偿的事情了。   按照族规,史贤芝证据确凿,要赔两家各三千文,一共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说得袁晶翠心头滴血。   刚才还嚷嚷自己儿子一个月工钱抵村里人一年存余,现在立马张口自己家没钱。   “刚刚还了袁屠夫家十两,我还有什么钱?”   “现在东西都在这里,没多没少,物归原主怎么还要赔钱?我看你们就是故意在床头摆个木匣子,好引我儿子上钩,就是为了不劳而获得那三千文。”   “要不然苏凌怎么这么倒霉,前几天家里笋子被人偷了,现在木匣子又被人偷了,一定是故意引人这么做,就是为了空手套那三千文。”   苏凌看着一副被讹了就不给钱的架势,他出声道:   “我现在是相信你没钱了,以前穿绸子带镯子,过得体面悠闲。你现在照照镜子看下自己泼妇蛮横的嘴脸,别半夜把自己吓晕了。”   “果然人一穷,什么里子面子都不讲究,只想撒泼耍赖混过去。”   苏凌的话,袁晶翠听着早已皮肉不侵。   现在自己过日子,攥住钱最重要,还是一副没钱的态度。   苏凌继续开口道,“你家不是有一套楠木家具?给你宽限五天时间,去街上换钱给我们,不然官府见。”   那套楠木家具之前苏凌还想要来着。后面摆脱一穷二白困境后,他倒开始嫌弃袁晶翠的东西晦气是脏东西了。   苏刈能自己做家当,他们两个人迟早要把屋里所有东西都换成自己亲手做的。   苏凌嫌弃的东西,袁晶翠可当作宝贝,坚决不同意。   “那是我儿子成亲用的家具,还说你心思不歹毒,早知道你就贪我那套家具。你别做梦,我才不会给你。”   一旁村长沉声道,“我看你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耳朵有问题,凌哥儿刚才说要你卖钱,人家只要钱,不要你家具。”   话里话外都说苏凌嫌弃袁晶翠的家具,旁边人都听明白了,就袁晶翠不信。   这时候史香莲出声道,“贤芝,你不是有钱?就这么看着你娘丢脸啊,赶紧给了钱回家啊。”   史贤芝跪得发麻想起身,但他一动小黑就低吼龇牙,吓得他直哆嗦。   “没,没钱啊。”他心虚结巴道。   “怎么没钱?我不是给了你三十两?”史香莲惊讶道。   她惊讶,周围人也惊讶。   史香莲这怕是老糊涂了吧,明知道和袁晶翠不对付,还把棺材本给了孙子。   袁晶翠和史兴柱两人面孔一愣,而后眼里爆发喜色,竟然有三十两!   但是史贤芝下一句话就把两人喜色冲得全没了。   两人气得手都在发抖,就连袁晶翠都忍不住想打儿子。   袁晶翠不敢相信,吸气缓缓道,“你再说一遍,钱怎么没的?”   “赔,赔给赌坊了。”史贤芝见自己娘面色吓人,赶紧哭惨道,“娘,你是不知道他们,我不还钱他们就要砍我手脚啊。”   袁晶翠心情大喜大落,脑子现在还是懵的,只面色板得铁青,她道,“你不是在城里做工?”   史贤芝支支吾吾不出声,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史贤芝装孙子久了也烦,但是碍于身边凶狗,他老实道,“娘,你们乡下人不要听风就是雨。我原本在那里干的好好的,还不是拿钱给你还了钱?   就是一时运气不行,赏识我的赵公子突然死了,我现在头上没有罩的,才时运不济,过不了几天我就能找到门路了。”   史贤芝原本就脾气混账,先前老实一段时间那是被苏刈打怕了。   此时跪久了也忘记之前的痛,一脸不耐烦道,“我能挣钱,不就是六两么,过几天就给你们。”   “娘,快给我松开啊,我腿都要跪断了。”   袁晶翠置若罔闻,此时才从得了又失去的三十两中回神。   “她为什么给你三十两?”   袁晶翠这一问倒是问到了关键,苏凌也十分好奇。以史香莲的心机断不会看不清形势,把自己养老希望寄托在不着调的孙子身上。   史兰芝顶不住周遭人探究,他抬头见他娘一副不问出来不罢休的神情,动怒道,“快把我绳子解开,我腿快废了。”   他见袁晶翠不动,才满不在意道,“我把家里房子过契给阿奶了。”   史贤芝话轻飘飘的,袁晶翠听后怀疑自己幻听了,再看周遭人惊讶神情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   她指着史贤芝,手指直哆嗦,“你,你,你个蠢货!”   史贤芝道,“至于这么动怒吗,我是阿奶唯一的孙子,爹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死了房子自然是我们家的。过契只是走个流程,我还能得三十两,有什么不划算的?”   袁晶翠看着顶嘴一脸嫌弃她大惊小怪的儿子,只想上去扇两个耳光子。   “你个傻子,你上那个老狐狸的当了!”   当时修房子的时候为了避税,没在官府登册报备,而是在族长的见证下写了一纸房契,规定了房子在史贤芝名下。   本来史兴柱想写在自己名下,但是家里娘和媳妇儿都反对。   谁也不知道今后变更房契是什么手续要多少赋税。现在躲过官府手续,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强制执行变更赋税,干脆省了麻烦,就直接写儿子名字得了。   官府对村里修造房屋管得很松,因为村里人穷,基本上无利可图。   一般都是在地上搭个木房子更甚者盖个茅草屋。   不值得浪费人力在这蝇头赋税上,再者把百姓逼急了引发暴-乱反倒得不偿失。   所以村里人修房子不要同城里那般缴纳赋税,村里房契买卖变更也不走官府的红契,都是走民间的白契也就是草契。   白契签订需要双方当事人请本族有威望的族人做见证。契约需要写明价格、房屋间数、四至方位、甚至有的连屋前屋后的树有几颗都写得明明白白。   由双方当事人和见证人共同签字画押后,白契就成了。   白契再呈给官府,照验纳税登记,并贴上由官府统一印刷的典卖文契,再盖上官府骑缝章后就具有官家效力了。   只不过民间少有走官契,都不约而同默认走白契。   白契的见证人都是族中的族老或者村长有威望的人,不存在双方反悔的情况。   袁晶翠大骂儿子愚蠢,还说史香莲心机深沉,处处给自己留后手,一直没把大儿子当儿子看。   史香莲没理袁晶翠,反而看了一眼旁观热闹的苏凌。想来按照苏凌那倔性子也是嫌弃那屋子脏。   袁晶翠虽然在骂儿子,但目光一直很敏锐地锁住史香莲。她见史香莲看了苏凌一眼,心里咯噔一跳,不会要把房契给苏凌吧。   不过幸好史香莲只是看了一眼没做什么。看来今后她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吞,越发被那老不死的作践拿捏住了。   不过袁晶翠还不死心,问史贤芝,“见证人是谁?”   史贤芝道,“袁族长,袁得水。”   袁晶翠彻底死心了,这个白契没有回旋的余地。   看到自己儿子蠢得和他爹如出一辙,他爹被哄着画押了房子出资明细册子,生得儿子还被哄着让出了房契。   袁晶翠觉得一口气呼出去就不想在吸回来,夜色暗淡,心里也空荡荡的,整个家就她一个人在努力支撑着,越想越疲惫不堪。   她见一副没事人的儿子,气不打一出来。   亏她还紧张儿子成亲那套家具,现在房子都没了要什么家具,打一辈子光棍吧。   她气上心头,懒得为一家子蠢货,过东拼西凑的紧巴日子。   对苏凌道,“你不是惦记那套家具?算你有眼光,城里都可以卖五六十两,我十两给你。”   苏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我都嫌晦气,赔钱!”   袁晶翠气得太阳穴里嗡嗡的,却又疲于放狠话了。   争什么争,房子都没了,争有什么用。   “过几天给你。”   而后也懒得管地上的儿子和一旁一直发愣的史老大,自己慢慢往回走了。   热闹结束后,月色朦胧显得落寞。   一路上村里人有说有笑的,倒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回去的路上,大黑专程追上苏刈嘿嘿笑,苏刈破天荒地对大黑回了个笑脸。   大黑压着嗓子,嗓门儿在夜里还是无限放大,“兄弟,闷头干大事啊。”   然后用羡慕的口气道,“我家夫郎都没那心思,第一次吃的嗦丢石子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苏刈嗯了声,听着心情还不错。   “你这不声不响的,就把牙尖嘴利的哥儿哄得死死的。”   走在前面的苏凌原本打算装聋作哑的,但奈何大黑太肆无忌惮了。   不过对付大黑用一招就够了,他扭头道,“大黑,你这不声不响的,你夫郎知道你存的私房钱了吗。”   大黑见人回头,急忙捂嘴,他不是压低声音了,怎么还能听见。   他双手抱拳讨饶,约好明天打猎的事情后就溜了。   大黑走后,苏凌也加快步子,不让身后的苏刈追上来,今天丢脸是丢到家了。   苏凌不让追,苏刈就乖乖跟在后面走。   不过苏刈转眼又一想,他没追上去苏凌会不会生闷气。   他这么想着,脚步飞快,悄无声息落在了苏凌身后。   苏凌没听见身后追来的声音,果然生气了。   正想借着月色不清扭头发火,转身就迎着苏刈冷峻的脸,眼底笑意混着月色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只看一眼便让人移不开了。   苏凌怔愣片刻后,惊慌回神,发现苏刈也在定定望着他。   苏凌面色一热,眼底秋水瞋怒,像初秋的月色清冷而娇媚,“看什么!”   苏刈嘴角弯道,“月色。”   苏凌虽听不懂话,但是看得清苏刈的眼神,太温柔了。   眼底的情谊像是把他溺了进去,他多看一眼就像是贪杯多喝了一口烈酒,把自己熏得晕乎乎的。   心跳扑通扑通的,他发觉自己再不走,可能会扑上去。   这种想法顿时惊得他回神,面脸羞意在山路上冲着走,这回是真是不想苏刈追上来。   苏刈见人又害羞了,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木匣子,无声笑了下。   难怪之前问苏凌木匣子里是什么东西,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等两人走后,山边树林里窸窸窣窣钻出来一个人影。   狗剩看热闹看到一半就尿急。天气变冷人就喜欢排尿,一个小孩子更加管不住自己,火急火燎钻近草丛里。   没想到都准备拉裤腰带了,听见了苏刈两人声音。   狗剩摸了摸脑袋,他们两个人真磨叽,迟迟不走看月亮,害得他憋着也不敢撒尿。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狗剩转眼一想,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小凌哥问刈哥看什么,刈哥说看月亮。   说明刈哥没看小凌哥,那说明刈哥不喜欢小凌哥。   但是刚刚他看热闹的时候,听见小凌哥可是把嗦丢石子当定情信物的,这说明小凌哥是喜欢刈哥的。   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这可怎么办?   他们还能一起上山捡菌子吗,狗剩眉头打结想不出所以然。   决定回家把今天的事情给他娘说下,要他娘想办法让两人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丢钱事小,丢面子事大,这下好了全村人都知道了!   全村人:饿饿,饭饭,啥时候开席? 第48章 打猎   秋夜湿寒。   不过被褥在秋高气爽的日头下晒过, 此时盖在身上松软暖和,还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味。   本一夜好眠,但傍晚那顿饭, 二姑做的太好吃了。   苏凌一不下心吃撑, 半夜肚子不舒服。   他迷迷糊糊起床开门,发现门栓子换了个新的,脑子还糊着, 但嘴角笑意弯弯。   打着哈欠经过堂屋的时候, 见苏刈正轻手轻脚转身锁门上门杠。   苏刈听见脚步声扭头,见他只穿了个雪白里衣, 开口道, “夜里凉, 起夜还是披个外套。”   苏凌点头, 眯着眼看了下神色如常的苏刈。他身上还是穿的白天那套暗青料子, 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   他还未走近,就感觉到苏刈的寒意,怕是沾了一身露水。   这是在外面呆了多久才能有这样的湿意?   “早点睡,外面冷, 缩在外面做什么。”苏凌抱着胳膊取暖道。   苏刈点头, 见苏凌没问他原因,暗自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两人各自睡去,一觉睡到天光微亮, 露水正浓时。   村里鸡犬相互切磋似的, 晨光还没散开就扯着脖子此起彼伏。   苏凌听着心烦,翻了个身蒙头继续睡。   但他耳朵尖, 听见堂屋大门下门栓的声音。   就连苏刈低声逗小黑的细微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瞬间就清醒了, 他翻身靠在床背靠上, 对窗户外道,“刈哥,起这么早做什么?”   早上刚醒,嗓子软绵绵的,不自觉把尾音拖地绵长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苏刈下意识起身,才发现窗户糊着麻纸,苏凌看不到他。   他道,“今天中午要和大黑他们进山打猎,估计得忙到天黑才回来,早上打算把蒜头种下地。”   “啊,蒜头也不赶今天种吧,明天也可以种啊。”   “之前排的计划就是今天种蒜头,明天再撒白菜和萝卜种子。”   种菜这事儿还讲究计划?又不是生孩子还得看凶吉挑好日子。   苏凌背从枕头上下滑,麻溜地又缩进被窝,嘟囔着道就不能明天种,早上睡觉多好。   苏凌自小散漫惯了,做事全凭喜好兴趣。   别人可能偶尔烦恼自己学东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事拖拖拉拉的;但是苏凌完全没烦恼,全凭心意没有拘束。   他和苏刈住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也发现了苏刈和他的不同。   比如苏刈说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每天计划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完。   如果没有他出面干预,基本很少出现和计划有变的事情。   苏刈好像每天都很认真活着,当天要做的事情绝不会拖到第二天做。   拖到第二天又怎么样啊。   日子又不会少,忙得好像命短只能活到当天似的,非要挤着当天做完?   苏凌默默腹议,裹在暖和的被子起不来。   “你接着睡会儿,再醒来就可以吃早饭了。”苏刈道。   苏凌想了一会儿后,脑海也没睡意了,从被窝里爬起身,“等会儿我,我也去。”   自小起床吃饭哪回不是三催四请。   下人请不动,他阿父再去请,语气稍重了点,苏凌定闹得全家一天气氛低迷。   如今不睡懒觉起来种地,苏凌他阿父知道了,估计都想从地里爬起来看看——这个苏刈到底有什么魔力。   苏刈也有点意外,也放下锄头等他。   等苏凌的时候,在院子附近摘了些鸡草和兔子草。   还在山边发现一株野生的迟苞谷,苞谷腰杆上长了两个空球棒子,看样子是不能成苞谷的。   苏刈把绿油油的苞谷叶子刮了两片,当作鱼草丢进了水塘里。   那些鱼大清早浮在水面换气吐泡泡,看见苞谷叶子来了,都纷纷凑近。   不一会儿长条的苞谷叶子就被咬了一个个缺口,像卷口的镰刀一样。   龙滩河下游种了一大片茭白,苏刈打算也找些种在水塘边。   种下茭白不仅鱼草有了,还可以偶尔缓缓苏凌吃辣的肠胃,茭白清炒口感就很不错。   喂完鸡鸭鱼兔后,苏刈又瞧了下院子门口那片空地上。   那里种着从山上挖的兰花,看着长势还行。   原本的花骨朵也没受迁移影响,正含着露珠吐蕊,空气中浮着淡淡清香。   小鸡吃完鸡草后,苏刈带着小黑,让它把小鸡赶入竹林里。   一群小鸡不愿意离开熟悉的老巢,总想绕过小黑跑回院子。   但是小黑领了命令,执行起来完全不顾它们之间的过命交情。   它毫不留情地把想要逃跑的小鸡叼在嘴里,直往竹林里丢。   小鸡执拗不过,不情不愿到了竹林后,才发现了新天地。   一扫鹌鹑缩头气势,各个展翅扑腾埋头抓竹叶,忙着细细嗦嗦捉虫子。   小鸡第一天下放竹林很顺利,苏刈还是叫小黑盯着点,毕竟竹林里还有能伤小鸡的竹叶青。   等苏刈忙完这些琐碎杂事后,苏凌也洗漱好了。   他背着半背篓蒜头,扛着锄头兴冲冲喊苏刈去种大蒜。   苏刈见他兴致高也没阻拦他,苏凌身子薄,适当的农活也能锻炼下身体。   他自己也从屋里找了个背篓出来,把堆在院子外的草木灰铲入背篓里。   草木灰在这个季节种蒜做底肥做好不过。   苏刈问了三伯娘种蒜大概的要点,三伯娘还叫他平日多囤点草木灰做肥料正好。   大蒜生根发芽前不能用生粪,加上入秋天气温差大,垫草木灰还可以保温起到杀蒜虫的作用。   在土上撒一层草木灰还能防止土块结板,大蒜冒芽也轻松些。   一般村里人在门前屋后种点大蒜,方便随时摘来做菜。   大头的大蒜地一般都选得较远了点,毕竟丰收挖大蒜的时候又不重,种远点也没关系。   但苏凌家的地除了门口院子一块小地外,基本都是靠山较远的地方,种哪儿也没得挑。   苏凌一路背着半背篓大蒜,扛着锄头倒是走得气喘吁吁。   他本想撂挑子让苏刈背,但路上遇见大黑夫郎。   大肚子都背了一背篓猪草,他也没好意思放弃了。   等两人到山边地里的时候,山下梯田梗上已经很热闹了。   虽是非农忙时节,但村里人习惯了早起,此时也下地做工了。   这块地之前是荒地,还多亏史青云的福,现在两人不用开荒。   苏刈拿着锄头把地再松一遍,把地整细整平后,再一行行掏土沟,叫苏凌插大蒜头。   大蒜根系浅,土要整细才好扎根。土沟也不能掏深了,否则大蒜不好冒芽,等来年扯大蒜头的时候也不好**。   土沟也不能掏太浅,不然天气冷后容易冻坏。   不过浅了也没关系,到时候在铺上一层稻草保温。   苏刈按照三伯娘说的,耕深不能超过锄头,两行间距适当留宽点,这样阳光足长势好。   苏刈刨好土沟后,便把背篓里的蒜瓣用小竹篮装着,和苏凌一起往土沟里插蒜瓣。   一篮子杂乱无章的蒜瓣被整齐有序地一颗颗插在土沟里,一个个站得干脆利索像是嗷嗷待哺的芽崽,看着就很舒服。   尤其是插完一条土沟,苏刈重新起沟顺便把前面插好的土沟铺上细土。   一条复一条,没多久荒土上就起上了一条条整齐的垄。   苏凌看着很有成就感,已经想到大蒜丰收的时候了。   两人快要种完的时候,三伯娘找来了。   三伯娘家里花生晒干了,早上给苏凌家送去发现人没在家。   她朝山上一看发现两人身影,便猜到了可能是在种大蒜。   她看着大蒜地刨得垄沟分明,直夸苏刈能干,做什么都一学就会。   昨夜,儿子给她说苏刈不喜欢苏凌,她笑骂人家小两口你一个娃子看得懂什么。   现在亲自看看,两人种地插蒜,那跟村里新婚小夫妻走哪粘哪的新鲜劲儿没什么区别。   她看两人之间就差那么一步了,定是卡在哪里两人心里都有数。   按苏凌的性子,旁人劝说是没用的,苏刈是清醒的也不用旁人指点,可能就看苏凌的意思吧。   但是听她儿子说苏凌都收了苏刈的嗦丢石,也不像不考虑的样子。   不过小两口的事情外人是看不明白的。她看这两人也急不慌,日子也过得踏实,就差一个名份的事情了。   三伯娘只打量了下两人神情就专心插大蒜了。   入秋后看着农闲,但是只要找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要开始收拾苞谷地,开春好方便清地挖土。   需要挖土种些能过冬的菜,还要趁天气好进山捡些干柴火过冬,还得烧些木炭换钱。   她做工的时候就很专心,不像二姑说说笑笑喜欢唠嗑,手脚麻利插得快,期间偶尔回头看下苏凌插的大蒜。   有时候见苏凌插得密了或者牙尖儿没摆正就出手指下。   这时候不苟言笑自带压迫,一贯散漫的苏凌终于知道狗剩为什么这么怕他娘了。   三伯娘种起地来简直按着尺板精确来的,歪了斜了一点都不行。   虽然没开口训他,但是他每插完一个蒜头都怕三伯娘回头检查,说他又没插好。   不过好在苏刈跟在他旁边,见他没注意没插好的,都会顺手给他重新插好。   三伯娘插了会儿,也知道自己下意识拿出平日教狗剩的态度了。   她缓下脸色笑道,“我们就是靠种地吃饭的,种的时候稍稍偷懒图快图方便,那后面撒再多肥,底子还是跟不上,每一步都要做得踏实,才有好收成。”   她余光早就看到苏刈帮苏凌重新插了,此时也说道,“做事不要返工,费力费时,不然十几亩地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苏刈也不要太惯着凌哥儿了,这些种地习惯最开始就要养好。”   苏凌被说得没面子,但又有些怕种地时的三伯娘。   反思了下自己心态,确实一开始有新鲜劲儿冲着;   但是一颗颗插蒜瓣真的需要耐心,做到后面不免没有耐心,插得也敷衍图快,只想赶紧插完。   “知道了,谢谢三伯娘。”苏凌抿了会儿嘴,然后朝三伯娘讨巧笑道。   “凌哥儿聪明,也不一定要靠种田活,别嫌弃我多嘴才好。”   两人这会儿都态度客气。三伯娘后悔自己多嘴怕惹人烦;   苏凌怕自己刚才不快的脸色让三伯娘心里起疙瘩,说说笑笑讲了好一会儿。   等两人说完,苏刈已经插完了背篓里最后一颗蒜瓣,叫两人收工回去。   三伯娘说她来上山打猪草的,还说给他家里石阶上了放了花生,可以晒两天再收。   苏凌点头,然后和苏刈回家做早饭吃。   苏凌头一次天刚亮就起床种地,此时回到院子吸着桂花香,没有一点疲乏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他主动提出来给苏刈烧火,苏刈便揉面粉和面。   今天打算做些馒头,摊个面饼,上山打猎饿的时候还可以吃。   三伯娘送花生来的时候,还送了些秋茄子和青椒。   经过霜打后的茄子个头小但肉质紧实,茄子味香味儿比大个头的浓,做韭菜剁茄子正好。   韭菜,院子外面就有。   当初苏刈院外开荒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大片,混在杂草中也看不清,他全都割了。   不过韭菜这东西多年生草本,割一茬儿再撒上一层灶火灰,一下雨那绿油油一片涨得飞快。   把茄子和馒头一起蒸在锅里,没多久把熟透的茄子拿出来放碗里,再切一些青椒碎末和蒜末备着。   老油下辣椒蒜末,炒出香味儿后再把整个蒸熟烂的茄子放锅里。再用锅铲捣碎茄子,最后放切好的韭菜,大火翻炒几下就可以出锅了。   苏凌闻着地道的韭菜茄子味儿就从灶后探头起身了。这样做出来的茄子软糯又带着辣味,十分开胃下饭。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道菜吸油,油少了不好吃,平日村里人都舍不得这样做。   不过村里人茄子吃腻了,便也舍得放油做一道韭菜炒烂茄子改改胃口。   昨天晚上的饭还剩有两个人的份量,晚上冷,饭菜也不容易嗖。在锅里炒下就可以就着热菜吃了。   两人桌上吃着,灶里的火也没断,蒸笼里冒着白气飘着香喷喷的馒头味儿,早饭吃得格外有食欲。   苏刈吃完便收拾要上山打猎的工具。   不过苏刈准备的很简单就一张**和铁箭头。   像一些老猎户用来做陷进的铁夹子、防身攻击的长矛、捕捉猎物的网坠等这些东西苏刈没有,他也不需要。   苏凌就把水葫芦灌满水,再把粗饼和馒头用干净的包袱包好放在桌上。   苏刈收拾好上山的东西后,等大黑的空隙间在院外刨土,打算种点大蒜平日摘菜方便。   但苏凌却在院子走来走去,显得忧心忡忡的。   他自小因为他阿父替人看病的原因,见多听多上山打猎出事的例子。   就连五溪村都有很多人死在了山上。   祖祖辈辈都知道进山打猎危险,还留下了挑好日子进山的习俗,进山前还得敬山神、祈祷祖宗保佑。   村里组织今天进山打猎,就是按照老祖宗留下的口诀,按 “ 泰安、流连、戍喜、赤口、大吉、空亡” 六个日期按顺序运转,村长认真算出的日子。   此时村里十几个男人都跪在山神庙前,村长正闭眼掐指,口里还念念有词。   山神庙不是占半个山头那种寺庙,而是和村里土地庙平起平坐的,都是门前一个齐腰高的砖头盖的。   平时看着不显山水,但此时面前跪着一群神情认真的人,气氛倒是有几分庄严肃穆。   “大吉大吉昌,半路好商量,路上行人来报喜,食物在坤方。”   村长念完后接过一旁递来的陶粗瓷酒碗,念着祷告语撒在山神庙前。   打猎下山后,还要把猎物拖到山神庙来还愿,供奉一炷香时间后才能处理猎物。   村长看着村里壮汉都在这里,嘴里又碎碎念叨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宜上山。   这次村里组织的围猎主要是针对近日猖獗的野猪。   山边的稻草人已经不管用了,野猪下山把地踩的结板,还破坏地里的过冬菜苗。   他们这次要去围猎的山叫黑山,黑山被围猎的人按照危险划分了三部分。   上山为深山最危险,多是老猎手单独进山猎豺狼虎豹等凶猛野兽;   中山多是十几人一队捕猎野猪、野牛中等野物;   下山便是安全区,进山采菌子药材,或是打些野鸡山羊野兔子。   这次村里组织的就是进中山打野猪。袁屠夫带队众人也没意见,他经验算丰富还力气大,他指挥没人敢不听话。   山神庙祈祷结束后,袁屠夫在村长一再叮嘱小心声中,带着众人山上了。   路过苏凌家的时候,大黑跳出来走进院子喊苏刈出发了。   苏凌又急急忙忙给苏刈塞了好些驱虫药粉。   苏刈保证自己一定没事,会扛着野物平安回来。   他看着手里有一包是苏凌之前研究的招虫粉,见苏凌忙里忙外慌张的样子,他也没说出来,都收进了包袱里。   苏刈吹了下口哨,竹林里小黑就冲出来跟着苏刈走了。   进山的壮汉们不说人手一条猎犬,但一群人里也有五条高大精壮、经验丰富的猎狗。   小黑一个愣头青混在里面显得像小孩子出游似的,尾巴冲苏刈摇得飞快,虽然面相一脸黑看着怪唬人的。   那五条猎犬也不跟小黑亲近离得老远,显然不认这个新手。   进山后,众人放出猎狗去寻味儿找野猪踪迹。   几条猎狗都朝西南方嗅嗅闻闻地钻林子,就小黑朝山上嗅着跑。   袁屠夫鄙视道,“这黑狗没经验就跟其他狗一起壮下声势得了,上山深林都是虎豹凶兽,野猪哪敢往上面跑。”   “别以为是条狗就能当猎犬。”   其他人虽然不同袁屠夫对苏刈夹着私人恩怨,但也同意他的说话。   刚开始打猎的狗还得跟着有经验的猎犬训练。   苏刈没理袁屠夫,而是扒开林子草地,寻着野物的踪迹。   话没挑起头,苏刈一副懒得理人听不见的态度,大家也都没凑一起开始各忙各的。   村里人之前来这里下过铁夹子做过陷阱,此时都去找自己的陷阱,看看有没有落下锁住的野物。   袁屠夫叫众人等猎犬叫唤时再追跑,此时留在原地收夹子或者重新下陷阱保存体力。等会儿满山追猎物的时候不会有一人叫停。   众人也都有打猎经验,对袁屠夫的说话自是认可。   大黑还叫苏刈过来一起认下人,都是一个村子混混就熟了。   苏刈却摆手,说再看看能不能找到猎物蛛丝马迹。   袁屠夫哼了声,不满苏刈下他面子不听指挥。   但同时又巴不得苏刈别和他组队,懒得带这个累赘。   他对这片山熟悉,苏刈走得那边平日少有猎物。   不是因为什么猛兽在,而是那边是一群马蜂窝。   不听劝,就等着被马蜂蜇死吧。   他看苏刈一头往山上走,一声不吭也不提醒,扭头招呼同村的人看陷阱。   陷阱里倒是夹住了些野兔子、野狸子。   有一个铁夹子被撬翻了,周围还有一圈凌乱的猪蹄印,显然这里曾经套住一头野猪,但是被挣脱了。   村里经验老道的猎手根据蹄子深浅和夹子掰弯的痕迹推断出,这头野猪有三百多斤重,快成野猪王了。   从夹子上及周围树叶上干涸的血迹来看,那野猪脚伤得很严重。   正当一人惊呼发现野猪逃跑脚印时,只听到上山一阵犬吠。   和村里猎狗清亮高亢的声音不同,这狗叫声浑厚低吼,应该是苏刈带的那条黑狗。   众人正犹豫要不要追去的时候,山的另一边五只猎犬疾声犬吠,齐齐朝那边追去。   看来那黑狗是发现大家伙了,不然这些老道的猎犬不会都跑去。   众人动身,齐齐朝狗叫声追去。   人在林子跑总是不利索,藤蔓横枝丛生,想快都快不了。   只听着自己猎犬逐渐凶狠叫声,判断猎物过于凶猛,说不定就是那头野猪王。   心急如焚的众人加快步子,大黑身形灵活气喘吁吁得跑在了前面。   等他追上猎狗声源的时候,苏刈已经到一会儿了。   大黑看着五条猎狗朝黑狗龇牙咧嘴,而黑狗脚下踩着一只白狐狸,那狐狸瑟瑟发抖一动不动。   这一看就是五条狗想抢了黑狗的猎物。   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这些猎犬都带着狼血性子,猎犬也等级森严。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新手自然排外抱团欺负。   这五条狗有三条是狼青,和一百多斤的野猪单打独斗都不输,这黑狗能护住猎物吗?   大黑见苏刈面色并不着急,还站着没事人一般看着黑狗。   但是他急啊,他对黑狗喊道,“小黑,使劲儿!”   咱们也算是桌下拜过把子的同名兄弟,加油啊。   那五只猎犬好像也怕小黑,龇牙咧嘴叫得越发凶狠,企图用气势吓退小黑让它乖乖投降。   但小黑低吼咆哮,浑身毛发都如针竖起,身体比平日雄壮了一圈,那豆豆眼此时凶光毕露,如同山中凶兽可怕。   五只猎犬采取包围转圈咆哮战术,小黑倒是纹丝不动,死死踩住脚下的白狐狸。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等袁屠夫众人跑来时就见到这幅画面。   众人马不停蹄追来,没看到大家伙,倒是看到五只猎犬围着黑狗抢白狐狸。   袁屠夫一阵失落气没地儿发,开口大骂,“五只猎犬还怕一只小黑狗,真它娘怂到家了。给老子上去咬!”   狗同是通人性的,尤其这种常年和主人默契配合打猎的狗。   它们听见袁屠夫的吼骂声自然激起了血性。   五只狗目露凶光,齐齐朝小黑扑去。   面临强敌袭来,小黑还惦记着脚下狐狸。   幸好苏刈了解自己的狗,一声哨声示意别理狐狸。   小黑得令后,爪子松开狐狸,咆哮如雷朝领头的狼青撕咬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候场的野猪:我、老演员了,出场费先结下。   ps:村里算日子的口诀和村长念的谚语是在知网上查的, 第49章 打猎   众人见五只猎犬抢黑狗的猎物也不稀奇, 好狗总得打一架才能分出高低。   只是那黑狗看起不聪明的样子,五只猎犬都扑上头了,还舍不得脚下的猎物。   脑子不灵光反应慢, 那也不是一条合格的猎犬。   袁屠夫轻蔑道, “这黑狗身型粗笨肥圆,不如狼青精壮有力,笨头笨脑的, 都要被咬了还惦记着一口吃的。”   小黑龇牙呼着粗气, 气得脖子上一圈黑毛都竖起来了。苏刈知道,小黑因为流浪经历最是护食。   也许长大后的小黑可以不惧这五条凶猛的狼犬, 但此时愣头青的小黑怕是得谨慎对待了。   他哨声令下, 小黑才不情不愿一爪刨开脚下的猎物, 而后仰头咆哮一声朝领头的狼青撕咬而去。   小黑蹬着壮硕的后腿发力一跃, 伴随着一声雄厚低吼, 就这么亮着锋利的前爪一往直前。   一动一响,跃如虎奔,哮如狮吼。   平日乖顺藏着的獠牙此时因为嘶吼锋芒毕露,足足有食指粗长, 吻部獠牙白森森拉扯着愤怒的涎丝儿, 阳光下一身黑毛水光粼粼如黑龙奔腾。   整个林子都回荡着猛兽的浑圆咆哮声,那领头的狼青原本弓着身子龇牙凶眼进攻,见小黑这样, 吓得臊眉耷眼夹着尾巴细呜求饶。   别说正混战对架的狗, 就连一旁袁屠夫也看得脸上横肉突跳,手心冒了一把冷汗。   他曾经在黑市斗场都没见过这么凶猛的斗犬, 这黑狗看着笨拙呆呆的, 发起威来这么凶悍。   他见自己狗吃亏想喊停, 但几只狼青也是狡猾的,领头做投降状,后面几只扑咬的动作一点都没收。   五只犬围着小黑龇牙撕咬,凶狠咆哮声时而短粗低吼,时而雄壮震山,一副气势凶猛的样子。   小黑看似不如狼青精壮,身形显得臃肿,但撕咬起来像是游龙灵活。   只听领头狼青呜咽嚎叫,刺啦一声,被小黑撕下腹部一块皮毛,血瞬间就冒出来染红了皮毛。   其他几只猎犬见状加大围攻小黑后臀,小黑只得腾出嘴对付后方。   那受伤的领头还没来得及劫后余生,小黑回身疾速凶猛一掌,竟然把它拍飞在地上砸出个坑洼。   黑狗对身后的几只猎犬丝毫不放在心上,灵活躲过撕咬后又追着领头狼青撕咬。   袁屠夫看得心惊胆战,再这么几掌下去狼青前腿就要断了。   腹部哪禁得起这么摔打撕咬,再下去怕是肠子都要扯出来,眼看十几两银子就要废了。   但他着急捏拳也拉不下面子叫苏刈喊停。   倒是一旁众人都皱着眉头,嘀嘀咕咕想出声止住又惧怕这咬疯了的架势,最后谁也没出声。   就这么犹豫瞬间,小黑龇着森森獠牙朝地上呜咽求饶的狼青脖子咬去。   围攻的猎犬也都力竭了,不敢冒然前进,只夹着尾巴眼神畏惧地看着凶悍的小黑。   大黑看得手心发麻,这一口下去狼青必死无疑。   从小培养一只打猎狼青还是领头的,这不论感情还是银子花费那都心疼啊。   他侧身朝苏刈道,“兄弟,喊停吧。”   苏刈没出声,神情和最开始小黑被欺负时没什么两样。   始终像是场外看客一般不带一丝感情。   大黑知道苏刈性子内敛不热络,但此时看着未免太铁石心肠了。   见苏刈没有出声的意思,他余光见小黑已经龇牙咬下去。   那獠牙锋利咬合力惊人,看着就让人胆寒,大黑干脆侧身不看了。   他低头捏着手心情绪复杂,不过一会儿,身边传来众人惊呼声,还有狼犬呜咽讨好声。   大黑不自觉扭头看了去。只见小黑此时收了獠牙,正一圈圈给那领头的狼青添脖子上的血迹。   那躺在地上的狼青此时眼神十分人性化。一动不敢动地僵硬在地上,满是震惊和感动以及归顺的讨好。   “啊,这黑狗还是挺有分寸的嘛。”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损失一条狼青。”   “这狗太猛了,真是没看出来,肯定不是凡种。”   周围人惊叹议论着,袁屠夫听着五味杂陈。   庆幸自己狗还活着,又见不得它对那黑狗摇尾求饶的狗腿子样。   此时一人道,“那黑狗还挺通人性的,知道没真咬下去,就是吓唬吓唬狗。”   袁屠夫瞪眼,觉得十分没面子,没好气怼人道,“什么黑狗,那叫小黑,是大黑的拜把子兄弟!”   袁屠夫话一处,其他人纷纷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黑兄弟,难怪这么通人性凶悍异常。   大黑咧嘴乐呵呵的,却不敢看自己这位“兄弟”。果然酒壮人胆,不然他当初怎么敢在桌底下虎口夺食。   这边几人悬着的石头落下心底,现在乐得看热闹。小黑那边却是清点了猎物,将落败的猎犬都赶在苏刈身边。   苏刈蹲下摸着小黑脑袋,见小黑就身上皮毛秃了几块,没受什么重伤。   而后轻弹了下小黑歇在吻部外面的长獠牙,“回家收着点。”   小黑呜咽拱着苏刈手心,豆豆眼此时满是孩童般的得意开心,咬着苏刈的袖子让他看自己捕猎的成果。   小黑不咬那狼青不是因为什么分寸,而是记着苏刈的训练——不能咬死猎物。   它刚才差点犬齿用力咬合伤了猎物,担心猎物吓死还难得舔毛安抚了一下。   那惊吓过头的狼青本以为血口下必死,却发现小黑正友好舔毛,畏惧它的凶猛又活在它留情的嘴下,狼青瞬间归顺服从。   那狼青一副小弟狗腿子的样子,看得袁屠夫咬牙切齿,叫唤了几声才喊回来。   他看了下伤势,腹部起码要养个十天半个月了,心情十分不爽。   他又看了下几只狗打架后的现场,坑坑洼洼像是猛兽争地盘一样狼藉。   刚才打得那么凶猛,肯定惊扰了附近的野物,这片山头暂时是猎不到好东西了。   也不知道那野猪王会不会也受惊躲起来了。   袁屠夫心烦意燥,此时中山上是没有猎物了,只得再深入一点寻寻猎物。   苏刈却提出自己单独行动,众人此时都怵那条黑狗,见苏刈牵狗走都松了口气。   “不过你不要再上山了,深山猛兽多,老猎手没有万全的准备都不敢轻易冒险。”大黑提醒道。   周围人也道如此,劝苏刈在下山打打猎物,不要去深山里冒险。   苏刈说了声感谢,可转身就带着狗朝深山林子走去,看得众人皱眉忐忑。   唯独袁屠夫还朝着林里的背影大声道,“自不量力,没吃点亏就是非不信邪。”   “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想在苏凌面前图表现,那也得有命活着回去。”   村里组织打猎,村里的壮汉都参加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表现自己的机会。   村里哥儿女人谁不爱勇猛威武的壮汉,所以没成亲的汉子都憋着劲儿想搞大丰收,后面好讨媳妇儿。   周围人都知道袁屠夫曾经信誓旦旦说非苏凌不娶,但也不好对怒气上头的袁屠夫说什么。   但大黑不怵袁屠夫,他道:“人家苏刈空手回去都比你强。”   袁屠夫叉腰瞪眼,扯着脖子朝山里已经不见的人影大喊,“那什么刈哥,你给老子等着别动,我们比比看,谁输谁是孬种!”   袁屠夫话音刚落,只听呼的一声,一团黑漆漆的球团穿过林子,砸在了袁屠夫的脚边。   旁人定睛一看,“娘啊,马蜂窝!”   马蜂嗡嗡的,一不小心能蜇死人。看到这个黑球窝众人都怕得跑散开了。   那袁屠夫还很莽,一脚踢飞了马蜂窝,回头得意道,“大惊小怪,一个空的马蜂窝,进山谁没遇见过。”   但他扭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马蜂朝他追来,他低头一扫,踢马蜂窝处的鞋尖还沾着**末,什么时候沾上的?   他来不及细想,一群马蜂嗡嗡看得他心惊肉跳,连忙逃走。   那群马蜂窝似成精了,那么多人就追着袁屠夫蜇,众人用火赶都赶不走,专门围着屠夫蜇。   还是大黑发现袁屠夫鞋子上的**不对劲,帮慌张捂脸的袁屠夫把鞋子丢远了,袁屠夫才逃过一劫。   袁屠夫见嗡嗡声走远后,松开包袱捂着的脸,只见嘴皮腮帮子都被蜇得红肿,原本肥肉横生的脸此时看着颇具喜感。   和熟食街上卖的卤猪头倒是十分相像,撒一把葱花都可以端上桌子了。   他光脚跳着直喊倒大霉,一时忘记没穿鞋,用力一踩脚心扎进一根小指粗的野刺,疼得他抱脚直吹气儿。   原本皮糙肉厚的,赤脚在林子走路倒也能走得。   但袁屠夫没注意被野刺了扎脚心,他走路就没正常过。   踮着脚扭着浑圆的腰身一跳跳的,看着真是辣眼睛。   袁屠夫见众人都在憋笑,咬牙忍着痛用脚心走路,走几步后发现也不过如此,不痛了。   他一路都在骂骂咧咧的,大黑还敢说笑,说人眼没瞎都知道选苏刈   袁屠夫气得想打人,又想起刚才是大黑冒着被蜇的风险,帮他扯掉靴子。   最后他只得悻悻瞅了一眼,用气势震慑。   站在树上的苏刈看见袁屠夫被蜇得面红粉嫩,肥头大耳才稍稍满意。   阿凌真是聪明,招虫药粉也这么有效。   他踮脚朝深处林间轻跃,脚下小黑在林间飞奔,一人一狗速度极快朝深山奔去。   苏刈在林间高枝上飞跃,对底下野物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大部分野物都从中山挤到了深山边缘。   因为村里人在中山下了很多陷阱,加上几只猎犬打架气势凶猛,野物都从中山跑到了深山边缘。   如果苏刈此时拉起背后的弓-弩,倒是能收获颇多。   但他的目的是捞一票大的。   他们家就在山边缘上,如果深山林中的猛兽下山袭人,第一个受威胁的就是苏凌。   他不知道苏凌半夜有没有听到虎啸狼嚎,听说早些年还有老虎下山吃人,尤其喜欢半夜叼孩子,最后村里折了几个壮汉才杀了老虎。   山里日子清闲安逸,但来自深山的危害一点也不少,他这番上山就是为了拔除潜在威胁。   林中越发茂密森寒,阳光落在斑驳发霉老树上,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阻拦,最后只有零星的光斑打在地下枯叶上。   林子越发寂静,就连空山鸟鸣都似瑟缩着脖子不敢放声啼叫。越往里走,野物越少,深山死寂。   小黑原本飞奔赶路,此时也停下步子,夹着尾巴谨慎地闻嗅缓步前进。   苏刈见状知道这片林子估计有凶兽的痕迹,便也放轻身形悄无声息地在林子穿梭。   没一会儿,小黑突然一阵低吼示警,随即朝一方密林钻去。   苏刈随即跟上,反手取下背上的弓-弩,在铁箭头上抹上毒药,准备随时射杀猎物。   他见底下小黑突然停止脚步,整个身体弓着紧绷得厉害。这戒备试探的架势比刚才斗五犬还谨慎。   苏刈落在一颗古树上,掀开手掌大的叶子一看,不远处石头上赫然躺着一只眯眼小憩的老虎。   那老虎鼻尖一动,咻得睁眼朝小黑处咆哮,虎啸震山惊起一片山鸟逃蹿。   小黑下意识后退两步,龇牙凶眼后又试探上前一步,打量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凶兽。   忽然咻得一声,弓-弩拉满,铁箭唰得飞出直射老虎脖颈。   老虎惊起躲开箭头,朝箭来处咆哮,小黑趁机奔出朝老虎嘶吼。   小黑身形虽不如老虎高大,但胜在灵活牵制。   老虎不仅要对付小黑,还要招架树上的暗箭,老虎几击不中后气势节节败退起了逃心,反之小黑越打越凶猛。   时机就在刹那间,苏刈这回一箭直射中老虎腹部,锋利的铁箭头刺破结实的老虎皮毛,溅起一道血液。   毒素随着血液流遍老虎全身,老虎见势不妙赶紧往深处逃窜。   生死关头老虎奔跃速度极快,眨眼间将小黑甩在身后,但是林间呼呼人影掠树,速度堪比飞鸟。   苏刈满山追着老虎跑,那老虎中毒后还足足跑了四里地。   最后苏刈追上又补了一箭后才彻底倒下不动弹了。   也是苏刈有功夫在身外加小黑勇猛,寻常猎户还真来几十个人都不一定顺利猎杀成功。   那老虎开始难受得喘着粗气挣扎起身,过了一会儿后彻底没动静了。   苏刈在树上看得仔细,那老虎没了气,尾巴卷曲着如一团死物滩在血泊里。   小黑也寻着动静追来了,它见老虎死在地上,兴奋追去准备检查猎物。   就在小黑嗅着凑近老虎脖子的时候,那闭眼的老虎忽然睁眼龇牙朝小黑脖子咬去。   小黑吓得嗷嗷惊吼,下一刻苏刈从树上飞下,一脚踢侧虎头,再连着飞腿踢了好几脚,老虎才彻底死气了。   苏刈走过去安抚了下受惊的小黑,但也仅限于拍了下小黑脑袋。   他看着老虎尾巴这会儿僵直了,又补了一箭后见老虎纹丝不动,才确定是真的死了。   小黑见老虎彻底没气了,想咬老虎脖子报仇,却被苏刈止住,老虎皮完整的话卖的价钱更多。   他本想下山的时候顺便给小黑打个牙祭,却一路没发现猎物,就连野兔子也没见着。   想来是闻着他身上的老虎血都吓跑了。   如此苏刈便放了小黑,叫它自己跑远点寻猎物改善伙食。   老虎足足三百多斤重,山里多弯弯绕绕藤蔓拦路外加枯枝横斜,用绳子拖着也不好走。   最后苏刈只得扛在肩膀上下山。   下山不同于山上要往林子里找猎物,下山有路相对方便走很多。   山上一般有自然冲刷流下山的水沟渠,没下雨的时候就被砍柴人当作梭送柴火的下滑道。   山上的树木也不是随便都能砍的,官府和村里都有禁林期,只有每年秋冬的时候才让进山砍些过冬柴火。   所以一年柴火都要在秋冬备好,看着靠山林子多,实则柴火也是宝贵。   平日做饭烧火也舍不得用木块柴火,都是烧得田间干枯野草或者苞谷杆。   除非家里有酒席或者做蒸煮的大菜才用木块烧,像大黑夫郎用柴火炖排骨竹菇就被婆婆骂了。   实在是没有柴火烧的话,进山捡些干枯枝桠或者耙些松针也是可以。   此时入秋,村里开放伐木砍樵,山路被一捆捆木柴梭得光亮,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遇到有旱沟的地方直接把捆结实的柴捆往沟里丢,不用脚蹬,唰唰几声,柴捆下滑飞快,直接冲到山下。   苏刈此时也可以把老虎往旱沟里丢,但他怕脏了老虎皮毛一直扛着下山。   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听见林中有人惊呼大喊,他只是脚步顿了下,又接着朝山下走。   “大黑!快逃!”   这惊恐的喊叫声像是撕心裂肺吼出来的,从远处深山震荡出来,带着可怕恐惧的嘶喊。   苏刈回头看了一眼幽幽森林,把老虎尸体放下,而后吹了声口哨后,朝林中飞去。   飞上丛林,脚尖一点在三两枝头飞跃,人影快如鬼魅在林中闪现。要是让村里人发现了定以为闹山鬼了。   苏刈很快赶到声源处,手臂粗的树木被拱得连根拔起,野猪蹄子刨的土坑浇的空气满是泥腥味儿,撞断的树干散得到处都是。   周围人都脸上刷白,手指发抖着念叨大黑家里还有待产的夫郎。   苏刈飞快扫了一眼没见到大黑,他揪着一个吓到嘴角发麻发颤的人问大黑下落。   那人才回神慢慢指了一个方向,苏刈转身就冲去。   “那是落虎崖!人掉下去都是死,你现在让苏刈去干什么!”待苏刈跑远后,才有一人回神对刚刚那指路人吼道。   虽然知道打猎危险,平日也不随便冒进,基本都是小伤养养就好了。   素来只从老一辈口中听到打猎危险,贪多要死人的。   这些年轻人都没见过正真出人命的事情,此时都吓得魂不附体。   而后又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年人喃喃道,“那可是落虎崖啊,哎,就不该指给苏刈去的。这落虎崖每几年就摔死几个人,像是有魔怔似的,生人哪能靠近啊。”   “都怪屠夫,非和苏刈比什么,硬要抓那只受伤应激的野猪王,这下大黑遭殃了。”   众人看着野猪王发疯似的追着大黑往落虎崖拱,野猪发怒奔跑,一群人再心急也追不上。   一声落崖惊惧吼叫,吓得后面追来的众人脸色发白脸冒冷汗。   “走走,别发愣了,”一人狠狠抹了把脸,手心全是冷汗,接着道:“苏刈都去了,我们快拿着绳子,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苏刈追到山边,脚步落在悬崖边,踢落的碎石砸下悬崖下听不见一丝声响。   两山之间壁立千仞,悬崖陡峭稍有不慎就是掉下万丈深渊。   苏刈沿着野猪拱的痕迹在悬崖边找了一会儿,才看到远处悬崖边上一颗手臂粗的树在颤抖摇晃。   他急步飞去,看到一只手颤颤用力扒拉着崖壁上的石块,正想往上爬。   苏刈飞快伸手拉住,待俯身凑近才发现悬崖下挂着的是袁屠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赶人   悬崖边。   袁屠夫挣扎上爬, 带起一路滚石哗哗直坠,砸得他心里慌慌手脚发软。恐惧得头晕目眩,他只得咬破嘴唇让痛感保持清醒, 拼了命往崖上爬。   他坠崖的时候, 运气好挂在一颗手臂粗的青杠树上。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不仅背后发冷,因为脚下悬空还总觉得屁股凉飕飕忍不住撒尿。   脚也发软, 生怕脚踩空再次坠崖或者树断了。   当袁屠夫艰难探出一只手准备抓住石块时, 手被人拉住了,顿时如获新生。   那只手刚劲有力, 手指也够长手掌也够大, 稳稳地拉住他脱力的手腕。   一般人真握不住他粗壮的手腕。   袁屠夫觉得他命不该绝, 上崖后定要和人结八拜之交。   他刚觉得那手臂如长猿遒劲有力, 拉着他的力道似力竭一般有松开迹象。   生死一线, 这怎么行。   袁屠夫这时突然死死反扣那手腕,朝崖上大声疾呼坚持住。   苏刈被死死拽住,想甩却不容易脱手,袁屠夫临死爆发出的蛮力真是惊人。   他刚才以为拉住的是大黑, 凑近俯身一看是袁屠夫, 他可没多余心思救这人。   他想松手时,一直软绵绵的袁屠夫突然发力死死扣住他,苏刈正想用力甩下手臂时, 身后传来心急如焚的声音。   “坚持住, 我来了!”   大黑一身泥土,裤腿衣袖都在林间擦破了, 显然经过一番生死关头的恶斗。   这边大黑赶来救人, 下面袁屠夫还在死死求生。苏刈看着被扣得发青、扯得经脉凸起的的手臂直皱眉。   “刈兄弟, 脚勾住后面大树,小心掉下去。”大黑跑出来见苏刈整个身子都快探出悬崖了,急急提醒道。   底下袁屠夫因为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挡住视线,并没看清手臂的主人是谁。   此时一听大黑喊刈兄弟,顿时壮汉心情复杂,他之前对苏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还不计前嫌来救他。   袁屠夫热意冲红了眼,“刈哥!今日你救我,来日我定不会和你抢苏凌!”   说完竟然哽咽了起来,“刈哥,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苏刈正打算松手甩人,听见袁屠夫嚎了几句后,嘴角无声冷笑样子有些可怕,看得一旁大黑心惊胆颤的。   “刈兄弟……”大黑看得背后直冒冷汗。   不过下一刻,苏刈一抬长臂,手腕发力直接将人划着抛线,甩在崖上的草丛上。   刚好砸在林子边,发愣捏汗的大黑脚边。   大黑目瞪口呆,而后扶着袁屠夫起身,心底焦急紧张的心情总算卸下去了。   袁屠夫皮肉结实,或是劫后余生异常兴奋和灵活,膝盖一曲就一骨碌爬起来了。   他一脸泥土,热泪冲下横肉纹路看着有些狼狈可怜,张开手臂一瘸一拐地朝走向苏刈。   “呜呜呜,刈哥!”   袁屠夫说着就想抱着苏刈肩膀嚎哭。   苏刈嫌弃地侧身躲开,拍掉手臂上的泥土,手腕上还有一圈青紫,倒是可以让阿凌心疼会儿。   他抬眼温柔全无,冷漠道,“滚开。”   突然好凶。   袁屠夫抽噎了下。   而后果断扭头抱着一旁气喘吁吁的大黑哭。   大黑之前跑得急了,此时正弯腰喘气没也注意,冷不丁两百多斤的重量压下,直接把他压趴了。   大黑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骂娘,“起开,老子不能喘气儿了!”   但是袁屠夫哭得太投入,想来坠崖真吓死了,趴在他身上双手扣住大黑腰身闭眼嚎啕大哭,大黑尝试甩了下,纹丝不动。   最后大黑只得看向一旁的苏刈。   苏刈好整以暇地扭了下手腕,又活动下手臂;大黑见人一个眼神儿都不看过来,急忙拦住准备转身离开的苏刈,招手道,“兄弟,帮忙拉一把呗。”   苏刈抬眼看去,两人像叠罗汉一般,大黑像极了被压着龟壳不能动弹的王八。   苏刈走近,抬脚把哭得死去活来的袁屠夫踢开,朝大黑伸出了手腕。   大黑握住手臂,冲苏刈那张冷脸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肩膀,“谢了兄弟。”   “你还是面冷心热,之前我还恼你心冷来着。”大黑大咧咧道。   苏刈没说什么,见他脸上只有擦破皮的轻外伤,其余部位没有大伤就走了。   但是他准备走却没走动。   低头看了眼,袁屠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他的双脚嚎哭得厉害,苏刈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   “放手。”苏刈强硬道。   袁屠夫哭得气腔断断续续,最后连呜咽声都发不出,张嘴就是细微绵长的嘤嘤嘤声。   “不,刈哥,我,我袁屠夫就要给你下跪。”   一旁大黑惊讶愣住了。   袁屠夫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竟然哭得像狐狸叫声,他连忙挽起袖子给苏刈看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苏刈一脚把人踢翻,利落抬脚,转身就走。   袁屠夫像胖陀螺倒了又快速趴起来,一脸舔狗的样子望着苏刈的背影,“刈哥好厉害,”   “一脚就把我踢翻了!”   “我足足有两百六十斤重!”   “刈哥还单手把我提上了悬崖!也不知道他这臂力怎么练的。”   袁屠夫起身,一脸崇拜的神色对大**,“你不知道吧,刈哥之前就单手把我扔进龙滩河里。”   “我练手臂到现在,还只能单手扛起一扇猪肉,也就百来斤重。”   大黑看袁屠夫一口一个刈哥喊得情真意切。那谄媚的样子真像是在崖下磕坏了脑子或者掉崖吓傻了。   袁屠夫自顾自说了会儿后,其余人也追了上来。   见两人都没事后才把心塞回了嗓子眼儿里。   袁屠夫见同伴们都来了,又把刚才苏刈救他的事迹再说了一遍。那是把苏刈夸得大力神臂,简直就差山神附体了。   一贯争强好胜的袁屠夫都这样对苏刈另眼相看,其他人也不禁对苏刈多了份崇敬。   一人问怎么是袁屠夫掉下落虎崖的。他们众人明明看到大黑被野猪王拱着,慌不择路的逃跑。   大**是袁屠夫追上来,在野猪屁股后射了一箭,吸引住野猪的怒气掉头拱袁屠夫。袁屠夫没招架住被野猪王拱得措手不及掉崖下了。   幸好崖下长了颗青杠树,要不然他就粉身碎骨埋尸崖下。   众人纷纷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给袁屠夫道,记得每年来这里给这颗青杠树祭拜下。   村里人都信奉这些,袁屠夫自小耳濡目染也是知道的。   也亏是颗青杠硬木,换做其他树早就被袁屠夫压断了。   众人打趣扫了紧张闷气,收拾下捕猎工具,腰上缠上绳子准备下山。   袁屠夫却不同意,那野猪刚才被他射中一箭,本来野猪前脚被夹子夹烂了定跑不远。   那野猪经过刚才发疯泄力,此时正是追野猪的最佳时机。   捕猎总是伴随着危险,遇到大家伙总得以命搏命才有大收获。   袁屠夫被野猪拱下山崖后还敢惦记着打野猪,众人纷纷佩服他好胆色,掉落虎崖也面不改色。   袁屠夫故作刚勇地摸了摸脸,被马蜂蜇得红肿还未消。幸好外人看不出来他不好意思,只对着大黑一个劲儿挤眼色,拜托他别拆穿。   大黑看着袁屠夫一直对他挤眼,大嗓门道,“你眼睛哭得红肿眯眼了,是不是不舒服?”   袁屠夫扯着粗脖子嚷嚷道,“我这是被马蜂蜇的!”   大黑完全没感受道袁屠夫的怒气,一脸关心道,“那还惦记着什么野猪,你这得赶紧下山消肿,小心出人命。”   不仅大黑这番说,其他人也这般劝。   但是袁屠夫对那只把他拱下落虎崖的野猪恨得发紧,捏着拳头恨不得来一个贴身肉-搏。   袁屠夫执意要抓野猪后下山,众人也没多劝。山里汉子遇点伤痛不算事儿,大伤都是熬过去,对袁屠夫这种勇猛还十分钦佩。   可能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袁屠夫一行人没找多久,就看到崖边倒地的野猪。   三百多斤的野猪简直大丰收。用树藤捆着手腕粗的树木做了个担架,四个壮汉才把野猪抬下山。   一众人熟悉山里小路,抄近路小道,比苏刈还先一步下山。   一行汉子十几人,手里捏着野狸子小山鸡,尤其后面抬着野猪王,场面十分震撼。   那一出山就迎来了村里人热闹庆祝。   野猪打死了,靠山的菜苗不用遭殃。死了这么大一头野猪,山里的野猪怕是一段时间不敢下山。   来年开春种的苞谷苗就不会被野猪踩断拱翻了,起码秋收第一步有了保证。   村里人都知道今天汉子们围猎,汉子上山打猎家人们在家担忧,此时听见回来动静,都纷纷到山边迎接。   见自己儿子或者男人没事,村里人都松了口气。   今天打猎不愧是村长算出的好日子,收获颇丰,见到大野猪还有很多小野物,各个脸上都很开心。   唯独苏凌站在院子口,神色焦急在一行人中挨个看脸,就是没有见到苏刈。   他揪着手指眼皮直跳,又朝下山的汉子挨个找去。   这种村里凑热闹的事情长舌妇史青云必定在场。   她见苏凌着急走来走去,还时不时踮脚望着下山的汉子们,刻薄地说着风凉话:   “着急什么,怕是见别人都打了东西,他空着手不好意思下山。”   她趁苏凌没注意,小声瞅他嘀嘀咕咕着,人死了怕是要守寡了,看村里还有谁敢娶你个不守名节的哥儿。   苏凌此时没心思和史青云吵架,自然没听到这恶毒的嘀咕声。   他脑海里绷着弦拉得下颚紧绷,偶尔耳边嗡嗡传来喜悦热闹的声音,听得他越发担心苏刈。   苏刈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走空,以苏刈的性子八成是走单了。   心中各种猜测不断闪过,他想冲上山抓人问问知不知道苏刈的情况。   但是周围两排山边都是村民,他冲过去显得太过急躁了,只得捏着手心暗自焦急等着。   长队伍一下山,苏凌就冲出去找打头的人问苏刈的情况。   那人说不知道,说苏刈自己单独打猎去了。   苏凌不死心揪着人一个个的问,汉子们一下山都有亲眷家人围着,苏凌脚步慌张,刚走近还没开口就被人挤了出来。   一大家子乐乐呵呵的,苏凌力气小身形单薄挤不进去,只得焦急拦住下一个人问。   他见队伍中间一个人用包袱披着头,周围也没家人围上来。   “苏刈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苏凌走上去急问道。   袁屠夫下山就蒙着头,怕村里人都看见他被马蜂蜇的丢脸丑样子。   此时捂着包袱,开口说话不舒服下意识揪开包袱,露出一张堪比猪头的脸,引得周围人阵阵哎呀呀惊呼。   苏凌也猛不丁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结巴道:“苏,苏刈,你知道吗?”   袁屠夫见周围人哎呀哎哟声不断,待看清苏凌那反应,异常心塞发堵。   越发确定自己被蜇得面目全非,本就不英俊的脸上更是雪上加霜。   他急急拉下包袱盖脸,像个新媳妇儿瓮声瓮气道,“刈哥在后头,别担心,老子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苏凌听后,悬着的心稍稍有点依托。   见人被马蜂蜇得厉害,此时还没认出是袁屠夫,叫人等下,说他有消肿消炎的药粉包。   苏凌说完就跑进院子,袁屠夫只得留在原地等人。   袁屠夫头裹着包袱,觉得周围好奇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捏着拳头抱着粗臂故意起鼓一片小山似的肌肉,只是一向阔步外八的站姿越发规矩,最后闭拢双腿了。   即使这样还是有人认出来了,“哟,这不是袁屠夫那小子吗。”   袁屠夫气的想扔下头上裹着的包袱,直接砸过去。   还未动作,下一刻便听到周围人一阵吸气,而后热热闹闹的气氛一阵静默。   袁屠夫好奇,偷偷掀开包袱一角露出红肿而成的眯眯眼。嚯!不愧是他刈哥!   袁屠夫立马掀开包袱,屁颠颠朝山路上跑去,“刈哥!刈哥竟然打了头大猫子!”   周围惊讶失声的村人,被袁屠夫粗嗓门震醒了,都探着脖子齐齐张望,脚却下意识后退远离了山路。   那可是吃人的老虎,只觉瞧上一眼就浑身发抖打颤。   万一那闭眼的老虎突然睁眼吃人了可怎么办。   此时,众人眼里的苏刈简直是神人,就连他前面那条黑黢黢的黑狗都似天狗,威武不凡。   苏凌一听见有人喊苏刈,立马跑出院子,就见到苏刈扛着一头老虎从山下走来。   村里人都开始敲锣打鼓夹道欢呼,苏刈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唯独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眼里有一丝笑意。   苏凌松了口气,一直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看来他是白担心了,幸好是白担心了。   以苏刈身手怎么可能受伤,苏凌眉眼弯弯笑意,兴奋地朝苏刈招手。   苏刈原本肩上扛着老虎,两只手各抓前后虎蹄子。见苏凌朝他挥手,下意识腾出一只手回应也向苏凌挥手。   周围齐刷刷的目光看向苏凌,只听一人笑道,“年轻人啊~”   苏凌脸色故作镇定,挥着的手却改为招小黑,脸上笑得更灿烂了。   “小黑、黑、花卷!”   苏凌以前叫小黑叫顺口了,改名后很少叫黑花卷这个名字,此时下意识开口还打了个结巴。   小黑听见苏凌叫它,那跑得一个虎虎生威,一身皮毛油光发亮看着好不威风。   周围人都说这狗好见长,没多久前还是小狗呢,现在和狼青不相上下了。   袁屠夫在苏刈那里讨了冷脸,此时倒是找到机会吹嘘小黑了。   “你们不知道,这小黑可是猛了,对战五条猎犬那都是神勇异常不落下风,城里的斗犬都没这么凶悍。”   “是嘛,这么厉害,那还是离它远点。”   “小黑可通人性嘞,不说伤人伤狗都不会,是我大黑好兄弟!”大黑傻憨笑道,扶着自己夫郎一脸满足。   苏凌摸着小黑脑袋,发现秃了几块,心疼道,“它现在不叫小黑,叫黑花卷了。”   大黑一愣,“叫小黑多好,莫不是嫌弃我,不想让我和它做兄弟?”   大黑夫郎听着好笑又好气,掐了下大黑手心,大黑直叫疼,问媳妇儿又怎么了嘛。   大黑夫郎笑着对苏凌道,“没事,小黑都叫习惯了,大黑也不在意,改名了他才在意呢。”   一旁狗剩哈哈哈凑近,童言无忌道,“大黑是老大,小黑是老幺,我狗剩是捡来的,我们一家三兄弟!”   三伯娘也是没在,不然狗剩少不了一顿训斥,乱了辈份还乱了人畜物种。   不过此时大家都乐呵呵的,各个脸上都是喜色。   苏刈扛着老虎刚下山,村长就拦住他。村里十几年没猎到大猫子了,叫他把老虎扛到山神庙先供奉一炷香时间,再拖回自己院子。   “凭什么,你们又没叫刈哥参加祭祀山神。现在他打了老虎,你们就要去供奉。”   一开始,苏凌知道村里围猎前,去山神庙求庇佑平安的时候,没当回事儿,他刈哥会武功自然不是一般汉子可比的。   但是众人下山唯独不见苏刈,他着实害怕捏了一把汗,万一苏刈仗着自己身手冒进,有什么危险也是说不定的。   焦急踱步等人的时候,才后悔没带苏刈祈求山神庇佑,此时便恼怒村长为什么没叫苏刈参加祭拜山神仪式。   村长瞥了气急阻拦的苏凌,不紧不慢道,“苏刈不是族人,以什么身份去?他的户籍能去?”   村长见自己说得苏凌怒气哑火了,得意得捏着小胡子,“别张嘴就怪在别人头上,年轻后生好好想想问题根源在哪。”   苏凌气闷,他哪是村长一句话就能问闷的,直接道:“去就去,刈哥能猎到老虎,那是自己有本事。”   他又补充了一句,“老虎可不是仅有本事就能猎到的,那是山神庇佑,去供奉下理所应当。”   心里又默默念叨请山神爷继续保佑平安。   苏凌同意后,村长就安排人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通知村民来看大猫子。   能捕到大猫子可是吉兆,说明山神庇佑村里气运昌胜。   小小的山神庙面前摆了香纸蜡烛和酒碗,后面便是两头三百多斤重的老虎和大野猪,再后面便是其他狸子野兔等山物。   村长嘴里念念有词,带着众人对着山神庙拜了又拜。   祭祀完毕后,开始瓜分猎物。   村里组织打的野猪他们自己内部分,三百多斤重的野猪肉分到十几个人手里也没多少了。   此时都羡慕苏刈独得大老虎,不过眼红的倒是真没有。   几十人都耐不活的老虎,苏刈能一人毫发无伤的打回来。实力差距太大,只引得村里人佩服。   围观的人纷纷揣测能卖得多少银子,又羡慕起苏凌真是命好,买来的男人好看顾家又能挣钱。   老虎那也是可遇不可求,城里各个家族争相竞价,倒是不愁卖不出去。   一旁的袁屠夫跳出来,说他可以帮苏刈牵线,找那些有钱人问问。   袁屠夫在城里开猪肉铺子,经常和那些采买小厮打交道,对城里大家族多少有点门道。   苏凌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苏刈,像是再问袁屠夫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袁屠夫被苏凌这眼神看得心里酸酸的,但是他绝不会打刈哥媳妇儿的主意了。   他舔着脸道,“刈哥,我袁霸山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弟!”   村里人好奇地看着袁屠夫,他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开口了。   把苏刈如何臂力神勇,单手把他从崖下拉上来说了一次。   然后他再拍着听的入迷村民的肩膀,勾肩搭背走远了几步,回头见引来一群凑闹的,他又接着说两人又如何惺惺相惜,一抱泯恩仇。   袁屠夫刻意走远吹牛,苏刈还是听见了,不过眼神儿都没递他一个。   苏凌倒是见袁屠夫这拍马屁的样子,像看猴子一样新奇。   周围人听完后也给面子,直呼苏刈来得及时,心善好人。   还说袁屠夫命不该绝今后定有好日子。   这时候一个人挤开人群,黑着脸看着自己说得正起劲儿的儿子,“霸山,家里遭贼了,你快跟我一块儿回去!”   袁屠夫被自己爹喊得一愣,然后给苏刈说了声,急急追着他爹脚步赶回去。   刚追上他爹就被劈头盖脸骂,“苏刈一个奴隶,你莫给老子丢脸,打猎没赢过别人还拍一个奴隶马屁,简直祖宗脸都被你丢光了。”   袁霸山原本担忧家里被偷的事情,哪知迎头就是呵斥,他眉心怨气横生,肿着嘴歪头怒道:   “爹,人家救了你儿子一命,刈哥是我救命恩人,苏凌还给我一包药粉,我说的哪点不是事实?”   “你就是看我在那儿说话不顺眼,才用家里被偷了的借口把我喊回去!”   袁得水气得直扯胸前挂的烟杆儿打他,“孬种!你现在因为一个外人你这样污蔑你老子。”   袁屠夫脑袋被狠狠敲了下,他摸头揉着,见他爹真生气,才一脸凶道,“真丢东西了?”   “狗娘养的,最近村里怎么这么多偷东西的!”   “要是被我抓住,定要剁了他手指头。”   袁屠夫被袁得水急吼吼喊回家说是遭贼了,山神庙的众人都听见了。只道最近村里莫不是刮邪风,怎么接二连三丢东西。   没过多久,跑来好几家人找村长说自己家丢东西了。   这作案太嚣张了,怀疑是不是遭了山贼。   史青云撇嘴阴阳怪气道,“什么山贼,我看咱们村就是贼窝,专门窝里横!”   “我之前不就是挖几颗笋子,就小气污蔑我是小偷,别人邻里之间送东西都来不及,哪有我们五溪村这样上赶着讹人要钱的邻里乡亲。”   几户人家都被偷了,史青云面上不着急就算了,还一个劲儿撒泼说风凉话,喊自己之前被冤枉了。   这听得本就焦急担忧的村民,顿时怒上心头,纷纷指着史青云鼻子骂。   骂什么不要紧,七八张嘴全部各骂各的,气势一边倒,逼得史青云瞪着鼻子叉腰连连后退。   最后越来越多人骂史青云,苏凌见状心里也没气了,着急拉着苏刈到一旁角落,问他伤着没。   裤腿被藤刺撕破口子,精壮流畅的小腿肌肉上有浅红色划痕;扎的马尾倒没乱,只是肩头沾的血迹还凝结着腥味儿不散。   苏凌第一眼就看得心惊肉跳,忍到现在才把他拉出人堆,将人抵在墙角,面色严肃定要好好检查一番。   苏凌把苏刈身前身后按着摸了个遍,苏刈忍着没动,还悄悄弓着身体靠着墙,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   苏凌检查的很仔细,见外衣裤腿没有其他血迹伤口,才松了口气,“幸好没受伤。”   他一脸担忧检查的仔细,没发觉望着他的苏刈眼神沉沉,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触摸,黑眸似有火星子跳动。   苏凌看着他肩头血迹太重,像是从骨头里沁出来的。   抬手就想解开苏刈衣领盘扣,手指却被飞速抓住,指尖轻扫过后者微动的喉结,不自觉蜷缩了下手指。   苏凌见手指被握住,恍惚中仿佛听见喉结滚动吞咽的声音,他抬头不明所以:“怎么了?”   苏刈背撑着墙,低头轻声道,“这是在外面。”   他将握着的白皙小手缓缓贴着裤腿缝放下,然后抬手摸了下自己领口,确定扣子解开,他才道:“要守男德。要知点检。”   ……   我……可去你的吧,“我只是担心你受伤!”苏凌咬牙切齿道,说完却下意识扫了周围一眼。   幸好周围人都在讨伐史青云。没人注意到这边墙角动静。   他做贼心虚般的神情尽收苏刈眼底,不动神色地忍着嘴角一丝浅笑。   苏凌理了理自己并未乱的衣服和发丝,他轻咳一声,“山上跑了一天,饿不饿。”   “我煮了一点粥闷在锅里。”他见苏刈嘴角笑意展开,揪着手指含含糊糊道,“粥,粥水放少了,变成了干饭。”   还是黏黏糊糊的干饭,一点都不好吃。   苏刈摸了下他脑袋,“没关系,我再炒个菜就可以吃了。”   两人说着便走出墙角,没成想外面吵架已经变了个风向。   一开始七嘴八舌骂史青云好吃懒做,偷人竹笋不要脸,死皮赖脸不怕开水烫。   接着又有人骂她家搬出了五溪村就不是五溪村的人了,叫人自己滚出村子。   史青云脸不红心不跳,叉腰道厌烦她又赶不走她,她就要天天在人前晃,膈应死人。   史青云说的大家都知道,之前苏凌就提出要把人赶出村子,最后被袁得水担保下来,还保证不再偷窃才留了下来。   史青云那斜眼咧嘴歪歪的样子,真的看着让人血液暴动。   气得村里一人脱口而出,“这回村里丢东西说不定就是史青云偷的。”   史青云大大方方骂道:“你们疯婆娘有什么证据,骂不赢就空口污蔑人,不积口德今后生出的孩子没屁-眼儿!”   这会儿真是激起众怒了,村民纷纷要拉着村长去史青云家里搜。   苏凌在旁听了一耳朵,“应该不是史青云,上次可是在村长、族老面前说了,再偷就逐出村子。”   “不过真希望是她偷的,大伙儿定放着鞭炮把人轰走。”   “也许呢。”   苏刈看了一眼昂首挺胸,一副找不到东西你们得赔我清白的史青云,又说道,“阿凌不也是想她走。”   “是啊,她活到触犯众怒也是不容易。”苏凌说着,就见村里人拉着村长,直冲冲往史青云家走。   桥头另一方,袁屠夫也气势汹垮刀大步走来,看到史青云那眼,抽出腰间杀猪刀开口便骂。   “你个疯婆娘我爹担保你留村,你心被狗啃了,只留个狗-鸡-吧千刀万剐,竟然偷到我家来了,当我袁屠夫真是好欺负!”   他身后的袁得水慢慢道,“我对不起大家,之前因为都是乡里乡亲,更见不得同宗同族在外乡受欺负艰难讨生活,一时心软留了这么个祸害在村里。”   “有丢东西的,都去她家找找吧。”   袁得水这话一出,村民竟是欢呼高涨,像是庆祝什么似的。   也不关心自己家丢的东西了,都围着袁得水和村长问是不是可以把史青云赶出村子了。   史青云一脸懵后便是震惊,在地上撒泼打滚,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她,全村人都污蔑她,就是想把她赶出村子。   一人道:“你倒是知道啊,全村人都不喜欢你,死皮耐脸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史青云大声哭闹,“你们这是想把我往死里逼!”说着就要跳龙滩河。   结果周围人没一个拉她,她只得抱着石柱子嚎哭,哭爹喊娘说自己亲族少,只能由着人欺负。   龙滩河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淹不死,史青云做做样子都不敢跳,惜命的很。   史青云和众人拉拉扯扯,最后在她家里真发现了别人家丢的东西。   证据确凿都喊着将她赶出村子。   史青云看着路到尽头,没办法挽留,村里那些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做戏污蔑她。   她急中冷静,抬头瞥见了一脸看戏的苏凌,而后她把目光移向了一脸冷淡的男人。   “是他!就是那个奴隶!”史青云指着人群外的苏刈道,“一定是他偷偷把这些东西放在我家的,我是被冤枉的!”   她此时眼里满是恨意,更多是后悔恼意。   连史香莲这个人精都不敢惹这个奴隶,那奴隶还能单手把袁屠夫丢进河里,还能打老虎下山。她为什么要一再惹苏凌不快。   定是苏凌上次在竹林里问村长能不能把她赶出村子,那奴隶记在了心上。   为了讨苏凌欢心,那奴隶才刻意陷害她!   “村长!我是冤枉的,都是那个奴隶那个男人陷害我的!他就是为了达成苏凌要把我赶出村子的想法,才这样陷害我。   村长,我姓史,祖上都是一家人,你不能不相信我啊。那个男人留在村里定是个祸害。”   苏凌听得怒气上眉,“那你也看到大家的反应了,如果真是刈哥做的,大家还欠他一份为民除害的人情呢。”   其他围观的人纷纷点头,“天天乱嚼口舌偷鸡摸狗的恶婆娘,赶紧滚出村子。”   苏凌又对史青云道,“你这话说的,像是我要什么想什么,刈哥就一定能给我似的。他有这么神通广大的话,还留在村里种地干什么。”   苏刈侧头看着说得信誓旦旦确凿无比的苏凌,他低声耳语道,“因为这里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痛吗   史青云偷盗激起村里众怒, 村长已经当着众人的面,限她三日出村。   史青云知道没有回旋余地,破罐子破摔撒泼骂娘, 把村里人家都挨家挨户骂了个遍。   村里人气得不行, 要不是村长拦着,早就把史青云家**光了。   不过史青云始终没敢说袁得水和苏凌一个字不好。她知道两人都不好惹,万一再次激怒让她走不出村子怎么办。   这场戏剧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 人们吵过瘾了还约在一起吃锅子。刚好有野物也可以大饱口福, 大有终于赶走恶婆娘出村,必须庆祝的气氛。   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读了一点书, 只求简单名理识字, 遇见文书契约不要被当作白瞎子哄骗去了。   村人骨子里都还记着祖上是讲究的名望大族, 从小教导不要像目不识丁的泼妇胡搅蛮缠。学的也是三从四德友善亲邻的东西。   最开始出发点也许是好的, 但经过常年累月变迁, 读书识字的越来越少。   在一辈辈言传身教中,村里人各个质朴,相处大多和气;但也养成了爱面子,不喜撕破脸只私下埋怨的风气。   平日在村里都顾忌颜面, 那会像今天这般和泼妇撕破脸对骂。   受够了史青云的碎嘴蛮横, 今日大吵一架才觉心中舒坦。   人人笑说难怪凌哥儿每次直来直去喜欢骂人,这毫无顾忌的骂出来才知道有多舒坦。   村里人阔气一回,摆出了只有年节才有的架势。每家出两三个菜, 在河边拼凑十几张木桌子摆个宴席。   村子里追溯源头就是史袁两家, 刚开始来村里落脚生根都不容易。族人本就走得亲近逢年过节都是一起吃大锅饭,坐流水席, 颇有点抱团亲近的意味。   这个习惯也一代代流传下来, 村子目前有八十多户人家, 一到年节那大摆流水席是真热闹。   今日这种临时起意的宴席,到场的基本都是一起骂过史青云的。还有些在山上种地或者在城里做工没回来的,也就没来凑热闹。   村长叫苏凌炒两个菜端来一起吃,一起热闹热闹的。大伙也对这一人打死老虎的苏刈十分好奇,想凑近喝喝酒聊聊天。   苏凌立即拒绝。   想到之前二姑戏说村里还有哥儿姑娘想凑钱给苏刈集资赎身,他急忙拉着苏刈回家。   对村长道有什么好奇的,又没长个三头六臂。   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土,天边擦黑只飘着夕阳余韵。   苏刈扛着老虎先回院子,苏凌说自己赶鸡后面来。   他在竹林外叫了几声小鸡,没听见声响。竹林里瞧着乌漆麻黑的,多看一眼仿佛里面就能飘出来鬼影。   见苏刈走远进院子后,苏凌再也不敢朝里面看一眼,脚步慌张的追着上去。   他心里打鼓,大声唤着小黑,直到听见小黑兴奋吼叫声由远及近跑来,他才定了定心神。   苏刈把老虎放在院子,见鸡鸭兔子都关进了笼子。鸡鸭大了全挤在一处显得笼子拥挤,他打算后面给它们搭一个茅草鸡棚。   苏凌有小黑热情跟着,走得不慌不忙,进院子前还在池子边洗了下手。   “诶,这鸡鸭都很聪明,知道天黑自己进笼子。”苏凌看到偏屋外的鸡笼道。   小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朝苏凌叫唤,还扯着他袖口往鸡笼走。   苏凌以为鸡鸭少了只数,着急走进一数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苏刈看着满脸疑惑的苏凌,“应该是小黑跑竹林里把鸡赶回来的,它这是在求夸赞。”   苏凌当即就拍了下小黑软滑的背毛,调皮作怪似的,用自己没擦水珠的手把小黑摸了个遍。   小黑张嘴哈哈的摊着肚皮摇尾巴,一双湿漉漉的豆豆眼满是信赖欢喜。   等苏凌起身后,小黑才翻身坐起,侧头舔身上被水打湿的毛发。   苏凌瞧着肚皮、脑袋上的秃毛,心疼得不行,宽慰小**:“没事,喂几顿肉就长回来了。”   苏刈从屋里捧了一把灶灰出来,苏凌又蹲下心疼地摸着小黑的秃头。苏刈低头看了下自己右手腕上的青紫抓痕,默默地走出院子去池边洗手。   他手上沾的血迹已经干涸了,需要沾着水混着灶灰才能搓干净。   血迹搓掉后,苏凌拿出来一块胰子给他用。   苏刈将右手臂上的袖子挽得比左边还高点,露出青紫一块,然后把胰子打湿,认真地搓出泡沫,慢条斯理地洗手。   天色暗,苏凌没仔细看,只说这胰子好用,洗完手后清清爽爽的。   苏刈搓着手安静点头。他皮肤不似苏凌的暖玉白,而是冷白色。此时手腕上一圈青紫理应像带着镣铐明显,怎么阿凌还没看见。   “胰子就放旁边竹盒子里,呐,布巾擦手。”   苏刈听见声音抬头,见苏凌右手臂上搭着擦手的干布巾,头却扭一旁手勾着小黑下颌。正仔细端着吻部检查,满是心疼道小黑嘴角也秃毛还见血了。   苏刈瞅了一眼狗脸欢喜跳脱的小黑,认命的取下布巾,擦完后再静静把袖口放下了。   洗完手后进院子,苏刈提了桶水去后屋洗澡。   换做别人一天到山里跑,浑身定是被血渍汗臭味浸着。   但苏刈还行,起码苏凌没闻到异味。   只是偶尔凑近的时候,苏刈身上的气息很浓,闻久了脸还臊得慌。   苏刈洗澡的时候,苏凌把院子里的簸箕药材都收进屋子。   石阶上的簸箕里还放着新布料子。他下午缝衣服打发时间等苏刈回来,本来手工不行,更加缝得慢。   倒是后来大黑夫郎也在家坐不住,烦家里婆婆唠叨。来苏凌家等大黑下山,两人才东扯西扯围着今天打猎说了一番话。   两人都不怎么熟悉,话也没聊多深,最后大黑夫郎就指点苏凌缝衣服。   苏凌还花了七文钱从大黑家里买了些毛豆夹子,整整剥了一木钵。   他把晚上要吃的菜都备好了,等苏刈洗完澡出来就可以生火炒菜吃饭。   辣椒蒜头还有小葱都切好,土豆也削皮,还摘了些后屋的花椒树叶子。他看二姑家炒土豆片的时候放了花椒叶子,吃着很香。   等苏刈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尝试切土豆片。手拿刀姿势钝钝的,切得也磕磕绊绊,先不说厚不厚的问题,单拿刀的姿势看着就担心切了手指。   苏刈让苏凌生火,他接过菜刀,砧板响起啵啵声,三颗土豆很快就切好了。   他放下菜刀后,锅子还没冒热气儿,灶里倒是冒黑烟,苏凌秀挺的鼻尖还沾了一抹黑灶灰。苏凌一脸沮丧,怎么晚上火就生不燃火了,白天煮粥都还挺容易的。   苏凌俯身进灶边一看,灶里塞满了柴火,紧实压着松针叠着大块小块的木头,整个灶里完全不同气。   屋里光暗,狭窄的灶边挤着两个人显得拥挤,苏刈一动就能挨着苏凌手臂。   见苏刈把他费心叠着的柴火都拿出来,被烟子熏得水汽氤氲的桃花眼里满是委屈,心急又没处使力。   苏刈拿出被烟子熏黑的木头。锅里只留了三块小薄片木头,又掏空底部塞满的松针,再低头往里吹里几口气,火星子才燃了起来。   灶底掏空瞬间进气,干柴带着火星子轰的烧起来了。   火光照在黑暗的墙壁上,剪下两人一高一低紧挨似依偎的身影。   苏刈侧头就见苏凌可怜巴巴蹲在一旁,看着大火嘀嘀咕咕现在怎么烧起来了。   准备问下为什么他烧不燃,他歪头看向苏刈,火光在苏刈脸上、幽深的眼底跳跃,冷峻的五官似融融日光夺目。   苏凌一时看得有些痴了,苏刈余光察觉,抬手含笑点了点他鼻头。   苏凌瞬间回神,知道自己这副丢脸样子被看了去,乌黑睫毛抖得厉害,脸也似火灼热。   他凶凶道:“你手脏死了,摸什么摸。”   “你鼻子上本来就有黑点。”   “当然有了,就是你刚才抹上去的!”   “那要怎么办?”   “当然要抹回来了。”   苏凌气咻咻的话音刚落,苏刈就十分配合,抬着下颚递来鼻尖,搞得苏凌飞快抬起的手指显得猴急似的。   他手指顿了下,手心都卷着热气。看着一脸平静的苏刈,心里骂自己慌什么,最后别别扭扭点了下苏刈鼻头。   苏刈笑着起身出了灶边。火烧起来了,苏凌只要加柴火就行。   “一块块的加,别心急。”苏刈道。   刚才苏凌就是因为着急烧火做饭,灶里堆满了柴火气儿进不去,火星子很快就灭了。   灶里冒着黑烟熏得灶里的柴和苏凌的脸都黑了。   苏凌闷闷嗯了声后,抬手捂着自己脸,这火烧得真大,把他脸都熏热了。   锅子烧热后,炒菜就很快了。   老油后爆炒蒜、红辣椒,再下绿豆子,豆粒颗颗饱满绿油油的,随着锅铲翻动在锅子里跳跃。   苏刈手臂有力,每次搅动把锅子擦得响,那香味儿也散得快。   尤其辣椒夹着绿豆子干煸爆炒后闻着香儿十足,勾得灶后苏凌探起脑袋,眼巴巴得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苏刈见苏凌脸被火熏得红扑扑的,叫他热就出来,别趴灶边小心油渍溅在脸上。   苏凌又丢进两块柴火,炒完土豆片和青菜后,火还正旺。还可以把火移至中锅接着烧洗澡水。   村里的灶一般都是嵌着三口锅。   三口锅按照小中大嵌着。小锅也称偏锅在最外面,平时用来煮饭炒菜,锅心和灶心都小,烧火很容易热锅子比较节约柴火。   中锅一般都空着,除非家里过年或者来客人,要同时做几份煎炸焖煮的硬菜,就会用到空置的中锅。   灶台最里的便是大锅,这个都是用来熬煮猪食,锅大煮得多也费柴火。   村里人都是在偏锅炒完菜后,接着热气洗锅子。趁着热劲儿再添几根苞谷杆儿烧洗澡水。   但苏凌嫌弃炒菜的锅子再怎么洗都油乎乎的,一直开了个中锅烧洗澡水。   每次舀完中锅的洗澡水后,都会在锅底添一把松针。这样小火把锅底烧干,锅底放着也不会生锈。   再用中锅烧水的时候,直接揭开锅盖添水就行。   苏凌把瓜瓢一瓢瓢把水灌一大半中锅时,苏刈那边菜已经炒好了。   饭还是苏凌下午煮失败的粥,此时端出来放在桌上黏糊糊一木钵。   屋里暗淡看不清,苏凌点起了油灯。   灯芯火点如豆,只能照亮他前面的饭菜。他用剪子挑挑芯子,星子噗嗤撩了起来,现在能看清他抹在苏刈鼻头的黑点了。   黄晕朦胧闪动,烧到小颗粒油脂就会滋滋跳动下,整个屋子笼罩在静谧光晕中。   暖黄的光源下将三个小菜照得格外有食欲。   苏凌给苏刈盛了碗饭,然后拿个木勺又舀豆子把糟心的稀饭盖住,他讪讪道,“你饿了吧,多吃点。”   灯下看美人果然没错。   苏刈抬眼看了苏凌片刻,而后不着痕迹移开了眼。平日张牙舞爪的样子此时在光晕下也显得温润迤逦。   “嗯。”苏刈应声后便撸起袖子专心吃饭。   他没说饭好吃,但是一碗碗添饭的速度倒是比平日快了些。   在山上没怎么喝水,此时吃这个粘稠的稀饭拌着菜很下饭。   苏刈又吃完一碗,抬手添饭的时候,苏凌盯着他手腕的青紫一圈,“你这里瘀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苏凌起先还以为是灯火阴影,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瘀伤。   苏刈不自觉坐正了身体,还放下了端着碗的右手不动声色的放在桌上。他道:“不碍事,救袁屠夫时他拉的。”   苏凌哦了声,“那不要紧,过几天就消了,我还以为被石头擦起了瘀伤。”   苏刈看了下右手腕的青紫,见苏凌低头夹菜没有要看的意思,只得端起碗继续吃饭。   屋里很静,偶尔油灯噗嗤一声闪着火光,映在两张年轻的脸上。   苏凌吃着又不自觉瞟向苏刈手腕,他才觉得苏刈真的白,白到手腕处的青紫触目惊心。他嘀咕道,“袁屠夫看着就挺重的。”   苏刈嗯了声,悄悄翻着手腕内侧端着碗,灯影闪动下看着有点严重。   苏凌瞟了几眼,慢吞吞扒拉了几口饭后放下碗道:“要不,我瞧瞧?看要不要上药。”   “看着挺严重的。”苏凌又补充了一句。   要是白天苏凌就直接凑上去了,但是不知道今天晚上,点着灯吃饭总觉得有些微妙。   苏刈递出手腕,苏凌的指尖微凉,手小握不全苏刈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习惯原因,拇指刚好按在他经脉上,扑通扑通的脉搏声越来越明显,最后带着苏刈胸腔跳动得厉害。   苏凌端着手腕凑着油灯看得仔细,还用指腹摩挲了下,“疼吗?”   苏刈摇头,“不疼。”   可苏凌耳边却冷不丁响起另外一句,【阿凌不看就不疼,现在倒是希望疼得厉害。】   苏凌眸中惊讶一闪,苏刈心声不可多得。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又能听见了,于是更加仔细摩挲着,做端详伤情姿态。   他嘟哝道:“没破皮,还没小黑伤得重。”   余光苏刈抿嘴不说话,苏凌试着用力按压了下,只见苏刈眉头深皱却没抽出手。   “捏痛了吗?”   苏刈皱眉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应该很痛?要呼呼那种痛。】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苏凌:莫挨老子,难闻臭死了!   现在苏凌:闻多了臊得慌。 第52章 上街卖老虎   第二天早上   吃完早饭, 放出家禽在水塘边撒点麦麸后,两人就准备去城里。   上次苏刈进城卖菌子回来比较晚,苏凌以为他卖的不顺利还和人发生争执。   卖东西这事儿还真需要个熟手, 不然像他刈哥这样有争执直接拖巷子打人是不对的。   这次进城卖老虎, 他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苏凌自己也有些药草要卖。   上次进山找的金海沙粉末、赤灵芝、猕猴桃都晒干封装好了。   金海沙粉末用白包袱包着放在竹篮底部,猕猴桃干片用干净的布包着放其上,最后赤灵芝片用雕花小木盒子放最上面。   苏凌再三确定要卖的东西都准备后了, 才让苏刈锁门。   清晨光线好, 他蹲在地上抱着小黑的脑袋看了又看,此时才发现小黑秃毛的边缘渗出了血迹。   苏凌心疼地揉了揉小黑脑袋, “乖乖在家守着, 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小黑见两人提竹篮又锁门的样子, 知道两人这是要出门。它下意识想跟去, 被苏刈摆手挥退。   它只得蹲在原地朝两人细声呜咽, 眼巴巴看着苏凌提起竹篮了。   苏凌看得心软,又摸了摸小黑,“很快回来给你好吃的。”   苏凌摸完小黑后,见苏刈在站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走近拉过苏刈手臂一瞧, 青紫抓痕看着消了很多。   如昨天一般凑近呼呼了下, 抬头发现苏刈眼神镇静,耳尖却红了。   昨天晚上看不清,吹完抬头只觉得苏刈正襟危坐面色冷峻,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岔心声, 搞得自己抓脸臊得慌。   现在看来,还真是怪会装的。   苏刈被盯得有些僵硬, 手腕处只觉得被羽毛挠似的发痒, 迅速抽回手臂。   “干嘛啊, 我再看看,明天也许就消了呢。”苏凌打趣道。   苏刈轻咳一声,“走吧,今天早上人应该挺多的。”   昨天村里汉子打了野物今天都会进城里卖。   外加最近正是卖新谷子和山货换钱缴纳秋税的时候,进城的人肯定多。   村里的牛车很紧俏,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或者坐满了就得等下一趟。   苏凌两人到村头的时候,牛车上已经坐着四五个人等着,加上苏凌两人还差一人。   众人见苏刈扛着老虎,那老虎虽然闭着眼睛已经死了。但是百兽之王气势犹在,闭着眼睛都觉得霸气凶猛。   别说人都这样觉得,苏刈一靠近牛车,那牛就躁动不安。一直甩着牛尾巴,鼻尖哼气踢着蹄子。   牛车师傅是个老头,一边安抚着老搭档,一边笑着说自己赶了几十年车,还是第一次拖老虎。   两人上车后还差一个人来。等人的空隙,众人目光自然聚焦在了老虎身上。   周围人又怕又好奇,胆子大的还伸手摸了老虎毛,又在众人撺掇声中摸了一把老虎屁股。   几人说说笑笑,来人没等到,倒是袁屠夫赶着自己的马板车来了。   袁屠夫拉着缰绳,嘴里吁吁几声,马微微昂头打着响鼻停在原地。   他跳下马背,提了提松垮的裤腰带,哥俩好地对苏刈招手。   “刈哥!进城坐我马车,快!”   袁屠夫的肿脸比昨天小了些,但是咧嘴一笑眼睛眯得没了,远看就像一张糙饼一直张着嘴。   苏刈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头一次对村里人给了个冷脸。   平日苏刈安静冷淡,看着他就觉得这人一贯如此。但是对着袁屠夫的脸真是冷中带着厌。   袁屠夫巴巴凑近,把他爹的话全当耳边风了。   昨天,史青云着急下指着是苏刈栽赃陷害她。袁屠夫瞪眼气势汹汹反驳,说苏刈一天和他在山上打猎,根本没时间。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纷纷骂史青云狗急乱咬人。   散场回家后,他爹一脸严肃叫他少和苏刈来往。   还说这么巴结苏刈,还记得那人是苏凌买来下他面子的么,苏刈就是他袁屠夫人生大事上的耻辱。   袁屠夫因为上次袁秀才给他提点,这次很快就反驳他爹。   说是他自己想岔了,也说他爹想多了,两人都是好人。   苏刈不计前嫌救他命,他怎么还能碍眼找麻烦,那不成狼心狗肺了。   他还想砍一扇肉给苏刈送去,被他爹戳着鼻头骂蠢货。   说苏刈巴不得他死,说他之前信誓旦旦非苏凌不娶,苏刈那人嘴上不说,那在心里估计恨的牙痒痒。   还劝袁屠夫离苏刈远点,那人心思深沉,什么时候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袁屠夫头一次和他爹大吵一架没听他爹的话。   自打娘胎就长得胖,小时候被村里孩子围着叫死胖子,他愣愣后哭着回去了。   告诉他爹后又被一路拖着去找那些孩子,他爹就站在旁边,要他把那些取笑他的孩子打哭。   说这些都不是好孩子,把他们打哭了打怕了就不敢欺负笑话你。   事实真如他爹所言,村里孩子都开始怕他了。   打着打着,他就慢慢长大了。身边除了袁秀才外没有一个朋友,还得了个他喜欢的村霸名头。   他爹说村里人一个个都心思不好,歪主意多,叫他不要和村里人玩。   要努力赚钱去城里做生意,在城里买房住。   还说袁秀才和他玩也是因为他家有钱,在族里能说上话。   如果不是自小袁秀才脾气好,他活到现在一个兄弟都没有。   有时候袁秀才的穷酸道理也说得不错,人要跟着心走。   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说的那个人是他爹。   凡事都要自己想想。   他觉得苏刈哪有他爹说的心机深沉。   不像村里其他人,脸上对他热情笑呵呵的,背地里说他长短。   苏刈对他厌恶那真是摆在脸上,他看一眼就懂。   他知道今天苏刈要进城卖老虎,一大早就喂好马,在村头等着苏刈来。   此时袁屠夫像是没看见苏刈眼里的厌恶似,十分热情打招呼,还想拉人上马车。   他走近才瞥见苏刈手腕的抓痕,挠头愧疚道:   “刈哥,抱歉啊,我当时真不知道抓得这么狠。”   “我平时杀猪狠狠剐毛,猪皮都不会青紫。我不是故意的啊。”   “这么说来,咱刈哥那手是比肥猪还嫩。”   他说着,还想抓苏刈的手腕看看,被苏刈呵斥滚也不走,舔着脸就要拉手腕看。   苏刈看不下去了,从苏刈面前探出手,拍开袁屠夫要抓来的粗腕子,“干什么,猪杀多了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苏刈又对一旁牛车老师傅道:“袁屠夫抢你生意,你不管管?”   那牛车师傅姓袁,辈份还高算起来袁屠夫要叫爷爷。   老头子一听有人抢他生意,精神头立马上来,没几句就把袁屠夫轰走了。   不一会儿等来进城的人后,牛车就赶着出发了。   苏刈他们来的其实不算早,天刚亮的时候老师傅已经载着一趟人进城了。   都是卖野味,早走占个好位置说不定运气好些,一去就卖了。   但他们也算漏了一项,如果跟着苏刈走,客流量大东西更加容易卖的出去。   到了城里后,苏刈一下车扛着老虎走,瞬间引起了街道百姓围观。   不过大清早的都是赶着做工的普通百姓,虽没人开口询价,但人跟了一路哎呦赞叹不断。   苏凌还听见旁人道这小伙子可真能耐,这老虎起码三百斤重吧,扛着脸不红气不喘的。   还有孩子好奇心切想要钻进人群看看热闹,一旁妇人说那是吃人的老虎,顿时把孩子吓哭了。   围着的人一多,苏凌免不了和看热闹的人衣带相接磕磕碰碰的。一时耳边嘈杂不断,耳边传来路人各种嗡嗡的心声。   大多都是惊讶能亲眼见到老虎,还纷纷猜着这老虎能卖多少钱。   还有的好奇打老虎的人,目光一直打量着苏刈。原本以为能打死老虎的,定是个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的猛汉,凑近一看是个面容俊朗四肢精壮的年轻人。   苏凌听得心里欢喜,这些吵闹的心声入耳倒也不觉得烦人,只是挨着苏刈走近了些。   两人没直接去菜街坊市,苏凌带着苏刈从城门口往城里繁华的主街绕了一圈后,才带着苏刈到了菜市街。   很多人都看着苏刈扛着一头老虎招摇过市,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   苏凌两人交了摊位费后,刚把老虎放在地上,就有人断断续续地围了上来。   不待苏凌开口招揽,就有人问价了。   来人衣着藏青长衫,腰间束着暗青色腰封,看着十分精神。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小厮提着空空的篮子。   苏凌看打扮就知道是城里大户人家的采买管家,一大清早出门巡街采买山货。   寻常蔬菜供应倒是不用他们亲自上街采买,自有庄子农户专门供应。   但想吃到这种限时令的山珍野味,那得时不时在街上走走才能寻见。   那管事见苏凌面孔嫩,想先趁人少时把老虎低价买了,后面再高价卖出赚个差价或者报个高价给家主,自己手里也能落得一大笔银子。   “老虎也就看个稀奇,肉真吃起来还没猪肉好吃。”   “现在天气还热,再放两天这肉就烂了,到时候送人都没人要。”   那人故意说这番唱衰的言论,还一直看着苏凌脸色。   不过他期待的慌张担忧神情始终没出现。   苏凌一听这人就在欺他脸嫩。   “这城里十几年来,哪年卖过老虎啊,还是说你在外面吃的?”   他瞧着那神色闪躲吃瘪的管家,“现在天气还热,如果府上没有冰窖,那我还是建议你不买,否则浪费钱。”   周围人看热闹,都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漂亮哥儿。十几年来确实没听过有打死老虎卖的。   那管家听着周围议论,有些挂不住面子,挺胸急声道,“自是我在外面吃的,谁说我们孙府没有冰窖?”   苏凌不想吵架,直接道,“我们第一次卖老虎,暂时先不定价格,如果开的合适就卖了。”   这个老虎剐下一张皮单买就得大几百两,一身三百多斤的肉那起码比猪肉贵几十倍吧。   那孙管家熟门熟路报价,“五花肉十五文一斤,其他猪肚里杂货一笼水便宜只要七八文一斤,如果是一头整毛猪一般开价十文到十二文左右。”   “这样算下来,一头三百斤的猪做十二斤卖三千六百两,老虎肉稀缺难得做二十倍算还添个吉利整头。”最后他道:“做一百两如何?”   他最多两百两买回去,给家主报五百两都好走账。他想着就仿佛看见自己发财养老的路了。   这管家一报价,周围人都惊叹出声,有人羡慕还有人眼红。   但苏凌却道不如何。   管家心疼银子道可以再加价。   苏凌盯着孙管家不说话,看着孙管家一步步提高价格到两百两后还无动于衷。   这彻底把孙管家惹恼火了,哪能让到手的银子飞走了。   他吊着三白眼低声威胁道,“小哥儿,我劝你识相点,现在听话还有的银子拿,不要到后面人财两空。”   不带苏凌开口,站在后面的苏刈岔在了两人间,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被苏凌拉住了。   那孙管家被苏刈冷脸杀气吓得后脖子出汗。一个平民竟然敢动手打他,这简直没有王法藐视城规。   虽然他能打死老虎,但能耐活十几个人围打?   孙管家顿时黑着脸准备叫一个机灵点的小厮给家主汇报找个借口喊人来。   苏凌见那管家这样气势汹汹以权欺人,心中恼怒。甚至想干脆和苏刈把人拖进巷子重重打一顿。   可一旦动手,孙府定然不会放了他们,两人的安稳日子就算到头了。   苏凌眼底犹豫,在忍怒和爆发见纠结,苏刈摸了摸他脑袋,“别怕。”   苏凌抬眼,看到苏刈平静的眉眼,顿时心安了。   想起二姑之前说的,在城里做事要低调千万不能惹到了小人。   他拉住苏刈的手半个身体都侧挨在一起,他道:“不怕。”   苏凌对那孙管家道,“能打死老虎的哪个不是气性十足的人,贪生怕死的人早就被老虎吃了,哪能现在扛着卖老虎?”   苏凌直直看着那动怒的管家,言外之意是你敢强买强卖,我便拼的鱼死网破也不放过你。   目光澄澈毫不畏惧,也没有乡野哥儿眼里的怯意。   管家打量着苏凌,那胆量看着不像没读书窝在地里的哥儿,莫非是家里也有点背景?   此时正好一人远远出声,是一个陌生的中年音,“苏老弟,老虎怎么卖啊。”   那人从袁屠夫马车上跳下来,脚还没着地就着急作势跑,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幸好袁屠夫扶了他一把。   这个人是城里新起的一个富商。   赚得多但是被各种名义征收供奉的银子也多,树大招风没个靠山很快就会倒。   他像是一头拉磨的驴,刚碾出新米,就会被那些权贵瓜分了。   他便一门心思想找个权贵罩着。   可那些权贵都不轻易同意接纳,他有了庇护相当于其他权贵能瓜分的就少了,接纳他的权贵就势必和其他家族产生嫌隙。   他几次求路无门屡屡碰壁,看似钱越赚越多,实则落进口袋的没几个子。   不知不觉成为了青石城背后权贵赚钱的工具人。   这次他逮着了一个机会,城里钱府正翻修祖宅,一打听才知道家主办六十大寿。   他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到处寻找奇珍异宝,只盼能入钱家主眼。   做生意的,平时三教九流都有接触。今早他小厮说肉铺袁屠夫得了一头老虎,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他兴冲冲赶去袁屠夫铺子,才发现小厮说岔了是袁屠夫的朋友在卖。   老虎有价无市,肉铺和那卖老虎的菜市正一南一北,去晚了哪还有他买的。   幸好袁屠夫好说话,见他着急便赶着马车把他送来了。   他一路问了些打老虎主人的信息,袁屠夫却兴奋张嘴就说怎么打虎的。   一路听下来也就知道他刈哥如何威武不凡勇猛异常,单手能扛能打三百斤老虎。   他本想再多探点消息,但那袁屠夫肉铺离不得人,把他送到后就着急赶回去了。   罢了,总算知道人怎么称呼了。   “哎呀,苏老弟,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那朱老板会来事,开口一副亲热又不让人觉得越界讨厌的语气。   他远远见这边围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生怕已经谈拢给钱。走近发现是还没谈拢的气氛才松了口气。   那管家见来人穿得富贵,腰封镶嵌着纯金小盘口,手指上还带着祖母绿镶边金戒指,一看气度就是大富大贵。   他还揣度没弄明白这人身份,就听身后又来了个人,又是一个大家族管家。   钱府管家也像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此时也笑面虎道,“苏老弟,等等。”   钱府管家见孙府也在,两家家主一贯明里暗里不对付,此时都把双方当作空气。   钱府管家殷勤询价,看得孙府管家夹着眉头干着急。   要是被钱府买了去,那钱家主大寿一定出了风头,定能向城里达官贵人吹嘘长面子,那到时候他们家主定会生气。   如果家主知道他第一个问价还没卖下,他定落得办事不利没好果子吃。   而孙管家确实很有意向买这头老虎,过大寿献上一头老虎寓意好,还热闹有场面。   老虎是山中之王,不是他们组织一波人进山围猎就能捉到的。   东西罕见自然被权贵竞相追逐,还赋予一些特殊含义。说老虎都是有灵的,能得到老虎那是天意眷顾,虎灵庇护。   孙管家一想到自己家主对头出风头,他日子也不好过,咬牙出价:“小哥儿,我出四百两!”   钱管家直接笑咪咪报了个五百两。   一旁朱老板和和气气朝两位管家拱手,对苏凌开口道,“六百。”   钱管家眼尾跳了下,但是按捺住神情,不着痕迹看了眼一旁的朱老板。这人他曾见识过,多少了解他最近的动作。   钱管家想明白后,笑着朝暗怒纠结的孙管家道,“孙管家,是否继续开价?”   孙管家铁青着脸道:“六百五十两。钱管家开支超了,就不怕家主背后的族老发问?”   钱管家笑着道无妨。   孙管事心疼银子十两十两的加码,钱管事便笑眯眯陪着他加价,两人一来一往,一旁朱老板也终于看清了形势。   他忍住心疼,开口道:“七百两。”   七百两是什么概念,围观的百姓祖上几代都没赚过这么多钱。   百姓口中的巨款就在这些管事老板口中像是铜板一样,花的一点都不心疼。   朱老板听着周围吸气声,看着孙管家狠狠瞪他一眼,只得压下心中苦笑,还没找着靠山倒是又得罪一个。   孙管家不再加价,钱管事一直笑着没说话。   苏凌便说道老虎归朱老板所得。   朱老板当即朝孙管家拱手说些道歉的场面话,又凑近钱管事拱手道:   “钱管家久仰久仰,今日这头老虎,在下做贺礼给钱家主祝寿,不知道可否方便引荐下。”   钱管事连声两个当然,态度谦卑有礼,悄无声息接下袖口里递来的一锭银子。   两人笑呵呵对视,一切都在不言中。   朱老板是有备而来,转头从袖口中抽出七张崭新连号银票递给苏凌。   苏凌不收,“朱老板,我们小户人家不认识银票,平日用最多的就是铜板和碎银子。”   这七百两换做铜钱碎银不说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来,那凑出来也得数上半天。   和乡野没见识的人打交道就是这么麻烦。   很多人宁愿要他们熟悉的铜板也不收碎银,一怕缺斤少两,二怕质地不纯自己辛苦钱被骗了。   朱老板心里有些犯难正不悦时,只听苏凌开口道:“如此,就麻烦朱老板给七锭一百两的银锭子。”   这哪是没见识的乡野哥儿,这简直就是专门做生意的狐狸精。   现在银票在城中贵族之间也不那么好使。   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大家默默倾向银锭子,等值的银票在银锭子前还会打些折扣。   但普通百姓中,银票还是很值钱。做些小本生意的、开个小铺子的,攒够两三百两碎银,还会专门去钱庄换成票子。   朱老板再看苏凌,眼里多了些尊重,能接触到权贵动向的都不是一般人。   实际是苏凌只是觉得银票麻烦。   官府为了防止银票造假,每隔两三年就出新版银票。   百姓手里拿的银票就得按时去钱庄兑换新的,不然手里拿的旧银票就作废了。   而且银票说到底还是一张纸,哪有沉甸甸冷冰冰,透着一股高不可攀满是贵气的银子好。   只瞧着就开心,摸着还舒服。   苏凌要银子,朱老板只得照办。   他把手上的祖母绿戒指摘下给身边小厮,叫人回去取银子。又一边和孙管家商量好,叫苏凌把老虎直接送进孙府早点进冰窖。   他们几人和和气气有说有笑,一旁孙府管家一脸吃瘪只得甩袖而走。   苏刈扛着老虎出坊市,苏凌在街口归还摊位木牌时,却被那管事拦住了。   要求要额外缴纳七十两银子。   那管事见苏凌震惊眉含怒气,慢悠悠从桌肚里掏出文书。   不急不忙摊在桌子上,手指了指右下方盖戳的官府印章。   “诺,有气去衙门撒。”   一旁朱老板连忙拦住苏凌,“这确实是新出来的税收政策。大意是凡买卖朝过一百两的抽十两。说是之前暴雨溃堤,百姓死伤无数,现在需要钱修造振灾。”   苏凌道,“哪个镇哪个城?哪条河哪坝?”   朱老板冷下语气,“还是太年轻了。”   他不想买老虎过程有一点不顺利,传出去影响祝寿,直接掏出了七十两,“我替你缴纳。”   苏凌道,“不过各有所需,别说得你施惠一样。我们一没签字二没过钱,我大可重新摆回去再卖。”   “害,你这哥儿真是……”朱老板拧了下眉头,老生意人笑起来端得一脸慈祥。   那管事收了七十两后,把碎银放在戥子上,又把多的几两剪了递给朱老板。   剪下的碎银粉末用布包着,塞进了桌肚子里,日积月累碎末多了可以再次融进碎银子里。   管事做完一切后才慢悠悠道,“你们运气不好,这前脚刚下的文书,你们后脚就卖了。”   “不过算我运气好吧。”说完就嘿嘿笑了起来。   苏凌看得心烦,拉着脸走出了坊市。   这边坊市离钱府足足有十里,苏凌心疼苏刈扛着老虎累,叫了辆牛车。   今天进城,一个抱着竹篮一个还扛着老虎,没穿精细的好衣服,都是短打麻裤。   两人习惯做牛车,也上车就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着。   倒是一旁穿戴珠光宝气的朱老板和衣着稳重得体的钱管事,蹲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最后没办法屁股坐在牛车上,只觉得衣服憋的慌,顿时羡慕两人短打轻便。   苏凌见两位大老爷僵硬着身体游街过市,最后笑脸都维持不住了,心中只觉好笑。   他之前就说两人坐不惯牛车可以雇辆马车。   但这俩有钱人不知怎么想的都跟着上了牛车。   朱老板很好猜,他一定跟老虎一起。   这样大家都知道是他买给钱家主祝寿的,背地被钱管事抢功劳的机会就少些。   至于钱管事,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谁也猜不到怎么想的。   最后牛车一路招摇过市,在朱老板脚蜷缩麻得厉害的时候,终于晃到了钱府,   苏刈先下车,苏凌就着他手臂跳下了车。   苏凌刚下牛车,就见钱府门口一个丫鬟装扮的姑娘拦住了苏刈,还气势汹汹道,“你来钱府做什么?”   接着一脸嫌弃道:“莫非是后悔了?现在想来找我家小姐了?告诉你晚了!”   苏凌见苏刈被一个丫鬟拦着,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见那丫鬟的嘴脸就火气冒头。   他忍道:“刈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也一头雾水:解释什么?   当然不是,达咩X   重来。   苏刈:我可以解释!   好像也不对。他没做了什么需要解释?   达咩X   重来。   苏刈想了想:阿凌,之前欺负我的人就是她。   O 第53章 钱府   苏凌见那丫鬟咄咄逼人拦着苏刈一共说了四句话。   句句是高高在上的质问。   他听得刺耳眉心直跳, 手心捏着拳头一副逐渐忍耐不住的暴躁神色。   苏刈仍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就杵在那儿像个木桩子不开口。   他扭头迫使自己不看那烦人的丫鬟怕自己直接吵了起来。   他从嘴里中挤出一丝耐心道:“刈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刈见苏凌眉心紧皱, 手还未触及眉心就被暴躁拍开了, “我和她没……”   话也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苏凌道:“谁让你解释这个?我眼又不瞎。”   “你给我解释下,为什么就这么杵着让她欺负?”   他又看了一眼苏刈的嘴巴,唇锋明显唇线分明, 奈何就是个嘴钝的。   “算了, 你回家再说。”   苏刈听得眼里有些笑意,他想开口说话, 但暴躁中的苏凌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苏凌已经扭头, 把炮仗对准那丫鬟, 霹雳吧啦似点着直道:   “张嘴闭嘴就你家小姐, 你家小姐的闺誉就这么不值钱, 任由一个看门丫鬟挂在嘴上?   是不是茶馆说书先生给你银子了,正差没热闹话头,里应外合逢人就把你家小姐挂在嘴边大肆宣传?”   “还是你别有用心,随意拦着一个男人不让走, 故意在这儿, 在钱府大门败坏你家小姐清誉。”   苏凌嘴皮子溜,一连串的质问弄的那丫鬟气势顿泄慌了神。   苏凌话又密又长,她听得句句都想辩驳又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还嘴。   她着急下意识顺着苏凌的话头辩解道。“我, 我没有, 你别血口喷人。”   “嚯,那你为什么拦着我刈哥说这些难听的话, 就是看他嘴笨好欺负么。”   “那日, 那日在街上……”那丫鬟准备说着那日买果子的情况。   她以为这男人当时清高做作, 拒绝了暗示,回家后日思夜想后悔了,今天追到府上想纠缠她小姐。   这种把戏她可是看了很多,小姐遣散男宠后,现在钱府还每天有人想翻墙头求小姐收留。   由俭入奢易,好日子过惯了一下子打回原样,人多少有点失心疯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癞-**看多了,以至于看到苏刈时,她下意识就是这种反应。   丫鬟知道自己理亏了,瞧苏刈穿的比上次还穷酸,还是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   那些找上门纠缠的,哪个不是长衫佩玉,长发束冠做温柔笑脸的。   她再看苏刈身边嘴巴凶的哥儿,想来两人应该是一对。   她磕磕巴巴一直那日那日的就是说不出口。再说就真成了故意败坏她小姐名声了。   虽然她小姐声名狼藉不差这么一个污点,小姐也不在乎,但话传到家主耳朵里就麻烦了。   她道:“我,我……”她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声来。   不过很快反应出这是钱府,她哼了声气势蹭蹭见涨:“这是钱府,岂是你们乡野村夫就随意乱闯的,倒是你们还不主动禀报缘由!”   苏凌见那丫鬟心虚换了个话头,没好气道:“我们是来送老虎的。”   “就他那小白脸还能打到老虎?”丫鬟扫了一眼苏刈,看着一点都不肥壮,还没后厨颠勺的壮。   “不是他打的,难道是你个黄脸丫头打的?”   苏凌说人是黄脸婆,那丫鬟气得捂着脸想骂人,不过这时候一个中年声音止住了她。   “翠红,这两位是我带来的客人。”   钱管家手搭在朱老板弯曲的手臂下了牛车,理了理衣摆后才出声止住了那丫鬟。   那丫鬟转身一看,是府里管家,立刻笑的有些尴尬。   钱管事在她心中可是万事稳妥,春风化雨又讲究又体面的人。   她余光中看到牛车上还有人,实在没想到钱管事会在上面。   “翠红,言行有失规范,在正门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还不道歉再去领罚。”   翠红脸一阵青白,不情不愿给苏刈道歉后,才转身进府了。   “让两位看笑话了。”钱管事对苏凌两人笑道,然后没有让人走平日菜贩子走的偏门,而是带三人入了朱红大门。   苏凌知道这是钱管事在给他面子,也侧面看出钱管事在府里深得家主信任,颇有地位。他便笑着也见好就收。   几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后,朝后厨冰窖走去。   一路雕梁画栋,假山在翠绿松柏中绵延隐现,偶尔还能听见潺潺流水,想必是引了一条活水入了园子。   朱老板见苏凌两人一路安静,没东张西望也没像没见识过般连声惊叹。   倒是两个平心静气的。   他刚才见苏凌在钱府大门和钱小姐丫鬟吵起来了,心里捏了一把汗,真怕苏凌那哥儿口无遮掩惹了岔子。   好在苏凌虽然年轻冲动做事没顾忌,但好在说话有分寸,说得那丫鬟心虚也没势头可发挥。   他这样想着,倒对苏凌有了几分欣赏。   “苏老弟你们和袁屠夫也都是五溪村人?”   苏凌点头道是的。   “不过五溪村大多袁史两姓,姓苏的倒是没听过。”   苏凌点头,也不欲多说。但走在前面带路的钱管事倒接了一句,“你姓苏,你爹是不是姓史?”   苏凌抬头看向笑脸的钱管事,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倒是脸上的笑褶子快数清了,他道:“是的。”   钱管事打量了下苏凌后,再扫了眼前面扛老虎的苏刈,然后嗯了声后就没说话了。   几人走了一会儿,钱管事叫苏凌和朱老板在后厨外面的小花园亭子等着。   冰窖里面都是藏的一些贵重之物,就连后厨的伙夫也不能随便进出。   两人自是说好。   小亭子里,朱老板自动避嫌,往一旁小花园赏花。苏凌待在亭子等也没意思,往朱老板反方向走走停停看看花花草草。   花园打理的很精细,就连罕见名贵的牡丹花都在这个时节开了,一大片的姹紫嫣红十分漂亮。看得出来是人工精心栽培,让原本只在春天开的牡丹在秋天也开得很好,想来是为了给家主祝寿增添喜气。   他走着走着穿过一片菊园,发现有一片用半腰竹篱圈起来的小园子。   里面有个姑娘正在拿着小锄头种什么。   他走近一看,正是他前几天刚种的大蒜。   那姑娘见苏凌来也没觉得奇怪,还招手过来叫人帮忙掰蒜瓣。   苏凌想着等人也是等人,种种大蒜还能打发时间。   两人都没说话,一声不吭地蹲在地里一个掰大蒜一个用小锄头挖坑。   苏凌见她使劲儿挖出一个大深坑,然后把大蒜丢进去后,再添上了细土。   苏凌一看精神头就来了,拿出三伯娘指点他时的架势,一副不苟言笑语气果断道,“你这样种不对。”   “哪有挖坑埋大蒜的,你这样种出的大蒜能生?”   “大蒜容易烂根,你即使挖个小窝子种,遇到雨水天气多的时候不容易排水,要刨个沟再起拢这样才方便排水。还有大蒜不能这样胡乱丢,要把芽尖摆正,一颗颗插好。”   苏凌说到最后还有些得意,尤其看到那姑娘一脸受教的样子。   “难怪我之前怎么都种不出来。”那姑娘有些悟出了什么,还看向苏凌道,“你新来的?做得不错,让管事给你涨月奉。”   苏凌没听道后面一句话,只笑道,“你倒本事不错,种不来地还没被辞掉。”   他话刚出嘴边,意识到什么不对,然后和那姑娘两人瞪着打量,对视几眼后,倒是那姑娘先笑了。   闹一场是个小误会。   “原来是和钱管事进府送老虎的。”   那姑娘说起老虎的时候还很新奇,准备起身去看看老虎。   但转眼低头看到了她之前打的窝子,气得一脚把泥土踢进了坑里。   苏凌此时也知道这位就是钱小姐,也理解钱小姐的怒气。   换做他一直被人愚弄,故意教个错误的种蒜方法,再怎么使劲儿花费心力也出不了大蒜。   “那些奴仆胆子也太大了。”苏凌道。   钱小姐却低声道,“不关他们的事情,也只是听命行事。”   苏凌听了便没再接话头。这些大宅里勾心斗角弯弯绕绕多,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钱小姐也没心思种着死物大蒜了。对苏凌说要不要看她喂的家禽,还让苏凌看看她养得对不对。   苏凌说好啊,还说自己很会养小家禽。家里有一群鸡鸭还有两只兔子还有一条聪明憨厚的黑狗。   他一路上说得津津有味,钱小姐听得入神,只是偶尔追问喂养细节,苏凌打哈哈说都是他刈哥割的饲草。   钱小姐笑笑,看着苏凌纯净眼里闪着亮光的笑意,内心有些羡慕。   两人来到家禽园子,各种小动物一个个圈养着,绿树遮阴还引了水渠,环境倒是不错。   苏凌见状夸赞一番,钱小姐脸上多了些笑意。   她不笑时脸色带着苦意,显得美人寡淡,但一笑眉宇多了几分爽朗英气,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她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油漆雕花木钵,里面盛着精米。   她抓了一把,就朝圈里喊着咯咯朝鸡群撒去。   “用精米喂鸡,这鸡倒是很精贵。”苏凌道。   “我家小姐吃的鸡自然精贵,这些鸡只能**米,才不会吃那些恶心的虫子。”   翠红见到赵府来人,急急忙忙来后院子找她小姐,却发现那个讨厌的哥儿也在这里。   那人还和她小姐有说有笑的,心里顿时生了根刺,不由出言插话道。   苏凌转身,又见是这个丫鬟,顿时也没好脸色道:   “那自然,钱小姐精贵与你们这些奴仆的吃食自是天壤之别,你知道你们平时吃的鸡是怎么养的吗?”   翠红知道苏凌开口准没好话,想止住他讲下去。   但是钱小姐却来了兴头,拦住翠红让苏凌继续说。   苏凌故意恶心那丫鬟道,“村里鸡鸭都是散养,自己在田里山里找吃的。”   “虫子不够吃的情况下,村里人会在田里专门养虫子。把稻秆或者割些野草铺在地里,再洒些馊掉的淘米水或者潲水浇在草上,然后再铺上厚厚一层野草盖着。”   “过不了十天半个月那地里全是白虫,那些鸡鸭可喜欢吃这些了,这一高兴长得飞快,要不了两个月就送到你碗里。”   翠红一听脸都绿了,捂着嘴巴直说恶心。   苏凌无辜道,“可是鸡鸭就是喜欢吃这些啊,你们喂精米也不见得比它们在山上找虫吃开心。”   翠红反驳道:“你又不是鸡,你怎么知道鸡不是更喜欢养在这里?雨淋不着晒不着,不饥不饿还吃得好。”   一旁钱小姐低声道,“大概是天性吧,它们出生就应该在山野自在。”   翠红知道自家小姐又犯病了,“小姐!”   她真不知道小姐出生高贵一生衣食无忧,怎么还处处和家主做对唱反调,自两三年前开始就郁郁寡欢。   小姐不愿意嫁给赵家公子,明目张胆养了多少男宠,这可在青石城贵女中是独一份。   作出这样前无古人丢脸的事情,不仅赵公子还念念不忘情深不改,就连家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有时候想,如果小姐和她一样一出生就被发卖,现在小姐还会厌恶钱府一心想要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吗?   她自小辗转各个脏兮兮的后院角落,冬天睡觉能有条被褥就行了。   吃不饱穿不暖,时时心惊胆战怕被打骂呵斥。   十岁终于被小姐遇见,见她可怜买进钱府才有了个安稳日子。   如果小姐见识过奴隶穷苦人过的什么日子,她便应该感到知足,庆幸自己生在钱府。   翠红见苏凌抬头看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声有点激动,开对钱小姐担忧道:“小姐,赵府的人来提亲了。”   钱小姐当即皱眉,不可置信的眼底还有些害怕,“那无赖不是死了?”   翠红看着苏凌在场,低声支吾道,“带着灵位来的。”   钱小姐脸色崩溃,低喃道,“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父亲是,是不会让我嫁过去守活寡的。”   翠红低头没说话。   苏凌倒是听了一耳朵,大概对钱小姐有个模糊的轮廓猜测。   估计不满意家里联姻安排,故意养了很多男宠败坏名声让赵府打消主意。   但是赵公子却紧追不放,现在人死了,钱小姐都还要在家里安排下,达成两家联姻的目的。   难怪钱小姐刚才站着他这边说天性呢,万物天性都爱自由,钱小姐是在说她自己吧。   钱小姐自己便是被圈养的笼中金丝雀,没有自由,人生每一步都得听父母的安排。   他想到刚刚和钱小姐种蒜的情形,明白为什么钱小姐说那些奴仆不过是听命行事了。   想来钱家主故意让人教错误的方法,一方面打击钱小姐这不着调的兴趣爱好;一方面告诉她种地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靠她自己种地养不活自己。   苏凌脑海想着,再抬眼看钱小姐心里有些复杂。   他这样盯着钱小姐看,钱小姐却没一丝察觉沉浸在自己情绪中。   她眼底痛苦情绪蔓延,神色越发崩溃。   像是被困暗洞中,使劲儿想办法逃生,终于千辛万苦看到一丝光线时,突然掉下来一块巨石,堵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出口。   钱小姐红着眼眶,喃喃道:“天意都帮我,为什么还是逃不过。”   人都死了,还要狠心将她嫁去守活寡。   钱小姐苏凌说了声谢谢,让她知道如何正确种出大蒜,然后就转身走了。   翠红跟上,而后还扭头不放心地对苏凌道,“少乱嚼舌根子,否则你承担不起。”   钱小姐低声呵斥道,“你怎么这般对人说话。”   翠红委屈道小姐我都是为你好啊。   苏凌见钱小姐这样深陷困境被逼无奈,他像是途径的看客虽说只有片刻交集,但心里也落了些灰尘。   这世上真是各有个的烦恼,好像每个人都活的不容易却又在努力的活着。   突然好想见到苏刈啊。   *   苏凌见出来一段时间了,便返回之前那个花园小亭子。   走出树荫遮蔽的鸡禽院子,阳光落在身上,手心都暖了些。   秋高气爽下的天空很蓝,和煦微风从脸上柔柔吹过,抚平内心的皱褶。   放眼望去花园秋菊开得正旺,远处雕梁画栋的屋檐墙壁上,彩漆也正熠熠生辉。   苏凌到亭子的时候,发现朱老板之前带的小厮此时也抱着一个盒子来了。   朱老板笑着道银子齐了,让苏凌验收。   苏凌点检一番收下,还些谢了一番朱老板。   朱老板见人一下子得了七百两脸色还是宠辱不惊,对苏凌有些好奇了。   他像苏凌这个年纪也开始做生意了,见到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是好几晚都高兴得睡不着。   他不禁又对苏凌看了几眼。   “小兄弟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苏凌摇头,“换做平日,我自己卖个药材山货赚个几文几两的,都很开心满足。可这七百两是冒着人命的风险得来的,银子虽多,却没有几两来的心里踏实。”   “小兄弟倒是个清醒的,只是富贵险中求嘛。”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死后还是一捧黄土。”苏凌道。   朱老板笑笑,“有句话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说光宗耀祖那也得为子孙后代考虑。”   “自己活着就很累了,还得为子孙后代赚钱?   万一出现个不肖子孙岂不是还要气得爬起来教训?   再说后代子孙又不是没手没脚,他们不能自己赚钱?”   “人可真累,不仅想着怎么养活自己,还得想着怎么赚钱养活后代。”   朱老板也不和苏凌辩驳,只笑道,“等你今后有孩子了,你就知道了。”   这话戳到苏凌心头痛处了。   他和苏刈两人关系迟迟没捅破窗户纸,就是因为他不能生孩子。   他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给苏刈坦白这件事。   苏凌心里不舒服,脸色淡淡道,“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有父母。   作为孩子我自然希望父母先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有时候一个劲儿塞给孩子的,并不是孩子要的,费心不讨好。”   苏凌想到他爹一辈子辛苦赚钱,过得还没有村里人知暖安乐。   那些口口声声说为别人好为孩子好的,最后下场都很惨,活成了万人嫌。   反倒是紧着自己活的人,最后反而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苏凌的一番话,朱老板倒是没再说什么。   一旦赚了多钱,岂是容易停下的。   他也知道青石城苛捐杂税多还被各种大家族排挤打压,但他再难,那也比山野村夫过得富足滋润。   想要什么总得承担什么。他看得通透,这小哥儿也看得透。   不一会儿,钱管事带着苏刈出来了。   钱管事叫下人把苏凌之前存放的竹篮提出来,苏凌接过便和苏刈经人领着出了钱府。   苏刈抱着装银子的木盒子,见苏凌一路闷闷不乐的,“怎么不开心?”   他以为苏凌还惦记着钱府门口那丫鬟说的话,解释道,“我之前卖菌子,那丫鬟来买果子仅仅见了一面。”   “她买果子的时候还向我打听是否婚配家住哪里。”   苏刈说完还注意着苏凌的反应,本以为苏凌会炸毛生气,结果苏凌只叹气道,“哎,也是可怜人。”   苏凌见苏刈眼神疑惑,只是拍拍他肩膀道,“这事儿你不懂,别多想。”   苏刈便也没多问。   两人往药铺走了一段时间后,苏凌突然扭头问,“那丫鬟问你婚配家住哪里,你怎么回答的?”   苏刈当时没理那丫鬟,现在却对苏凌道,“有主有家。”   有主有家,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刈这般说是事实陈述,又是试探着属于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苏凌心里甜蜜蜜的,苏刈眼神似沉年的烈酒,不着痕迹将他溺在眼底,他瞧着苏刈的眼睛都忍不住面上发烫。   苏凌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抱在怀里,胸腔似突然生出一股冲劲儿,想冲破两人之间朦胧情絮,   想从嗓子里挤出,想开口问苏刈,你喜欢孩子吗。   但此时街上人来人往显然不适合这个话题。   苏凌咽下话头,手指顶着苏刈眼神,在竹篮边扣来扣去。他低头扣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似解脱一般飞快抬头道:   “你死契我今天拿来了,要不我们去官府走下手续吧。”   苏刈道,“为什么?是要换成别的契书?”   苏凌愣了下,“还有别的契书?”   “主仆活契,租借地契,还有,成亲婚契。”   “啊……”   苏刈说得一本正经,只是在和他陈述事实一般,但他听见成亲婚契下意识心神慌乱。   余光却见苏刈眼含笑意,盯着他发红的耳垂似很得趣。   他抬头张开好强的嘴,“不换!一辈子死契吧!”说完还飞了苏刈一眼。   说完两人一路无言,只是遇人多的时候,两人倒是很有默契。苏凌往苏刈身边靠,苏刈主动虚揽着凑近的人。   两人经过繁华主街,见到一个新开的药铺。   这药铺很大,是四开间大门,药铺大门贴着喜庆的对联,内容却是大苦大悲的救市仁心。   苏凌念道:“只愿世间人无病,不惜架上药生尘。”   看那药铺门庭若市,苏凌准备去这里卖药材。但买药看诊的人络绎不绝,显然生意很好他还得排队。   还是去济世堂卖吧。   两人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店里冷冷清清的。   一跨进铺子,街上热热闹闹的声音都消停了,苏凌耳边还留有嗡嗡余韵。   店里只有一个小厮在拿着拂尘在药柜捣灰,管事在柜台一手拨着算盘一手低头写着什么。   之前的熟人张大夫,今日没在铺子,怕是外出看诊了。   苏凌和管事说明来意,那管事见来人山野打扮年纪轻轻的,就说看看药材再看收不收。   苏凌把木盒子打开,管事见上面铺着一层秕谷,里面还混着一些干花椒。把这些杂物刨开,取出一包软布。软布下还铺了一层用文火炒至暗黄的糯米。   管事见到这样的手笔也知道是个懂行的,知道干灵芝容易受潮发霉,不仅铺了秕谷还铺了糯米除湿,还放了花椒祛蚁鼠叮咬。   苏凌掀开层层软布,最后露出切好的干灵芝片,“管事,你看这赤灵芝怎么收。”   管事本来还想压点价格,此时也只能根据市面价格收了。   他拿起一片灵芝在鼻尖闻了闻,还用手指捏了下硬度,反复没找到虫孔后,才开口道,“不错,八两收。”   这八两指的是一两干灵芝做八两银子。   一两干灵芝起码需要半斤以上生灵芝才能晒干。苏凌上次采了七八朵灵芝最后晒干了也只得一两多点。   贵重的灵芝验完后,管事对苏凌也放心了。再看了一眼猕猴桃片和金海沙粉就开了个价钱。   最后苏凌一共卖了十三两五百文,其中十二两还是灵芝赚的。   两人走后,那一直提着拂尘的小厮探出身子朝门口张望。   他犹豫片刻后,一侧身就瞧见管事把刚才收的好灵芝放在一旁,又从柜子里掏出稍次的灵芝归到了收货柜然后入了库。   之前张大夫在的那次,这小厮还是管事的人。   可自从知道管事在李公子那里失宠后,反过来悄悄注意管事动向了。   他还无意间听到李公子想让刚才这个哥儿替掉现在的管事。   今天真是不凑巧,他们盼的人来了,张大夫却出诊了。   他犹豫要不要将人拦下,想了想还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看着苏凌两人出了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怒气冲冲:你就这么任人欺负不还嘴?   苏刈:那算欺负吗,算的话杀了。   药铺对联来自网络。 第54章 买马   难得进城一趟, 两人出了药铺后便在街上逛逛,顺便买些蔬菜肉类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苏刈说要去家具铺子看看。   院内屋外被苏刈收拾得很好, 充满了山野的悠闲烟火气, 但屋子里仍旧家徒四壁。   以前留下来的柜子不知道经手了几代人,已经老旧到斑驳脱漆。柜底四个木角常年受潮也被虫蚁蛀空了,一搬动就会嘎吱响动, 平时开柜门都得扶着点。   如不是这样破旧, 估计早就被袁晶翠一家搬到山下去了。   “屋里确实没什么家具,也可以添些。”苏凌道。   “不买, 看看青石城流行什么样式, 自己做。”   苏凌见苏刈说自己做, 也欣然同意。自己做的好处就是能按着自己想法量身定制。   村里人或多或少会自己编织些簸箕背篓, 还能做些简单粗糙的桌椅木柜。   但要作出像样, 能拿得出手的家具的,还得是真木匠师傅。   苏凌感觉自己捡到宝了,怎么刈哥什么都会做。   不过刈哥到底什么来路,喜欢亲自动手。   如果是曾经乞讨为生学得些手艺, 那此时安定下来定会想要努力赚钱改变境遇。   但刈哥好像对赚钱并不是很热衷, 反而喜欢简单质朴的日子。院外的一草一木屋里的一桌一椅,都是他亲手做成的。   这次赚了七百两,他在刈哥脸上也没见到喜色。好像七百两和七两没什么差别。   “赚了七百两, 你不高兴吗?”苏凌把朱老板问他的话, 转头问向了苏刈。   “高兴又不高心。”   苏刈见他疑惑,看着他道:“高兴的是我可以分三百两银子, 不高心的是你并没多高兴。”   阿凌的嫁妆是三百两银子, 他现在有了三百两, 再准备准备没有多久便可以提亲。   苏凌被苏刈直直的视线看得眼皮子微颤,最后垂下了乌黑的睫毛。   他知道苏刈想要存钱的原因,他说的三百两数额正与他嫁妆三百两一样。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凌没忍住又低下了头,雪白的侧颈裸露在心上人视线下,激得心头颤栗。又觉得挨着苏刈那侧手臂都发烫,手臂撤也不是抬也不是,走路都有些僵硬了。   这时,后面一个小男孩突然冲了出来,故意把苏凌撞了下,幸好苏刈反应快伸手揽住了侧腰。   那孩子见自己成功撞了那漂亮的哥儿,还回头朝人做鬼脸挑衅,看得苏凌牙根儿发痒只想上前捉住那皮孩子打一顿。   不过他刚准备抬手,就发现腰上的手顺着衣摆下垂,下一刻他的手被包裹住了。   眼底怒意骤歇眼神还有些闪躲,宽大的手心带着温热握住了他的手,哪还记得要追什么孩子。他整个人晕乎乎地站在原地,身体里似有热流在蠢蠢欲动。   “阿凌还没说为什么不高兴呢。”   苏刈低沉而平静的嗓音似有魔力,苏凌只听了一下就忘记刚才被孩子惹出的怒气。   他也不敢抬头看苏刈,“高兴啊,只是你今后别再冒险了。”   “阿凌担心我。”   “嗯,对啊,就是小黑我也担心。”   苏凌嘴巴硬,松松握着的手忽地收紧捏他手指,他佯作吃痛,趁机想要抽出来。   苏刈感受到手心挣扎动作,见周围路人时不时看过来,低头道:“害羞?”   苏凌瞬间仰着下巴,红着脸不服气道,“我是那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苏凌话落,手心被粗了一节的手指撑开,而后对方利落强势地插入了指缝,十指相扣。   指节相碰摩挲,关节上的薄茧子蹭得苏凌异物感十足,时刻提醒着他在街上和苏刈牵着手。感觉却并不讨厌,反而有种踏实安心还有种微妙兴奋的情绪。   苏刈见苏凌怔愣着没动,他屈着手指在他手心挠了下,下刻苏凌才回神,用力反握上来。   小手捏大手,十指心连心。   苏刈嘴角有丝扬起的笑意,他道:“阿凌,我好开心。”   他很少直白表达自己情绪,此时低而缓的声音似窝在苏凌的耳膜里,一遍遍温柔地冲击他的耳膜。   苏凌终是受不住涌动情絮的撩拨,抿着的嘴角终于松开,软软绵绵道:“我也是。”   两人都穿的短衫,没有长袍宽袖遮掩,十指相扣引来不少人侧目。   青石城风气远没这么开化,百姓都忙于吃饱穿暖,哪有闲心做别的事情。   婚姻嫁娶不过是传宗接代父母之命而已。   夫妻之间也是暗夜吹灯草草了事,平日就是搭伙过日子。即使真有感情的小两口,那也是关起门来腻歪。   不过苏凌本就有逆骨,毫不在乎异样眼光。   苏刈一贯冷脸,别人戳着他鼻子骂也都不动一丝脸色,当然前提是不涉及苏凌。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一路,最后苏凌手指紧得厉害,苏刈才放了他。   松开了手指,苏凌手心还热的厉害。他抬头见苏刈神情自然,悄悄伸手戳了下他的手心,指尖沾了一片薄汗。   他弯着嘴角,想低头看看苏刈手心是否沁着汗渍,刚侧头人就捏着拳头往身后背去。   小气。   苏凌放缓步子走着后面,时刻想掰开苏刈的拳头。只是拳头似长眼睛一般,一会儿背在背后一会儿放在胸前腰腹。   走到铺子门口时苏凌还没得手,自己手心还酥麻得厉害。   两人进了一家具铺子,店铺还算大。   前厅摆了好些成品家具,都是名贵的花梨木做的屏风和雕花独挺桌配套摆放。   城里家具铺子自是针对富人卖的,价格昂贵。   普通百姓一般自己买好料子找木匠打制,比买铺子成品划算多了。   村里人家条件不好的,自己动手几块木头拼接在一起也就凑活过了。   小二见苏凌两人做农家子打扮心里也有些嘀咕。但两人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像不差钱的。   季度末又要缴纳商税,账上流水不行,老板压在小二身上的压力倍增。   压力迫使着小二迎着笑脸上前,待看清苏刈右手臂夹着的木匣子,眼睛一亮,热情道:“两位是要买还是租?还是什么样式的家当?”   有很多人买不起或者嫌弃家具贵,家里有热闹大事也会选择租些家具充场面。   苏凌说随便看看,小二点头便跟在两人身边。   小二发现苏凌说随便看真是随便看看,反倒一直没出声的男人看得尤为仔细。   他见苏刈对一张卧榻看得认真,开口介绍道:   “客人好眼光,这是单翘头贵妃榻,用的是一整块鸡翅木打制。您看这扶手靠背上的木纹,是不是如暖黄鸡羽般璀璨展翅。”   他见苏刈没出声,反而弯腰朝背靠团花浮雕看了下,又盯着四角衔接处看榫头接口,还用手轻敲了下靠背,就知道估计赚不了这人几个钱。   果然听人道:“塌身是用杂木拼凑,只是在表面贴了一张薄铁梨木包着。”   铁梨木与鸡翅木纹路相近,但鸡翅木价格更高。   这卧榻刷了层黄漆纹路乍看更贴近鸡翅木,如果遇见不懂行的就被骗了去。   而且刷了层漆,反而遮盖了铁梨木原本柔和偏红的色泽,少了层自然美。   不刷漆用久了反而更好看。原木因为磨损褪色,颜色会变成充满油脂光泽感的黑色。   现在这张看似雕花和样式都不菲的贵妃塌,经苏刈看一眼,就暴露了精心隐藏的问题。   苏刈虽然没说话,但是小二此时笑容尴尬,苏凌便知道这张塌不如表面值钱。   苏刈会木匠做工不奇怪,百工贱者,多贫苦人谋生活计。   但能接触到名贵木材还能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显然不是一般木匠能做到的。   苏凌开始对苏刈的身份有些好奇了。   他又跟着苏刈看了一圈。苏刈所看的都是些太师椅、拔步床、多宝阁等价格不菲的家当。   小二跟在苏刈身后一直留意他的神色,最后逛了一圈两人果然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小二并没因为两人没买背后诋毁人,反而吐了口气。庆幸苏刈是个话少的,但是他每次弯腰敲打细看,小二心里就捏口气。这真是遇到行家了。   两人出了这家铺子,苏刈才道水份很大,多是以次充好骗外行人的东西。   不过里子不行,外表做的唬人。样式、雕花倒是不错,苏刈看的时候都记在了心里。   两人看完这家铺子又去看了下家。   两人刚进铺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家桌椅板凳都是用楠木弯成的,手工样式都是顶好的,怎么可能出十五文一把?这把只是我带出来给铺子看看样式,你们价格公道我家里还有很多。”   袁晶翠指着自己脚边靠椅道。   那小二道:“你这是十几年没进家具铺子了吧,你现在这个老样式椅子,城里早就不流行了,我收下都要嘀咕卖不卖的出去。”   那人见铺子里进来了两个人客人,不耐烦的对袁晶翠道,“不卖就算了,我还有生意要做。”说完就对苏凌二人迎了上去。   苏凌见袁晶翠拎着椅子脸色黑的厉害。   那神情简直像是自己压箱底的好料子,掀开一看被老鼠咬破洞,完全不值钱了。   苏凌没忍住笑出了声,大声道,“刈哥,你看那把鲤鱼肚太师椅怎么样,做工款式都不错的样子。”   “哎呀,客人好眼光……”   “现在都不流行矮脚老靠椅了,这种鲤鱼肚太师椅卖得正好呢。”   小二的话简直在打袁晶翠的脸,她气得咬牙,看都没看苏凌一眼就提着椅子冲走了。   小二见苏凌笑得开心以为能开单呢,最后两人在店里看了一圈后,还是没买。   两人几乎把城里的家具铺子逛完了,等苏凌出铺子的时候耳边似乎还响着,“哎哟,客人您好眼光啊……”   不过他发现苏刈眼光确实不错,偶尔出口说一句又会直戳要点。也是他话少不然小二圆都圆不过来。   一份价一份货,有瑕疵也没问题。但是以次充好卖高价赚黑心钱就不对了。   难怪说无奸不商呢。   两人又转去米市,需要买些麦麸粗糠好喂鸡鸭。   米市连着家禽野味,前街卖米类糟糠,后街卖家禽牲口。   这里一般卖米的多是村户自己摆着麻袋自己卖。买的人多是店铺米贩子或者城里普通百姓。   此时米市是米贩子乐开了花,村户人家愁苦了脸。   前几天同村人新出的糙米还按照三到四文钱卖得脱销。今天自己来摆街一看,那些米贩子都出价在一文至两文。这价格几十年没有这么低过。   米贩子出的价格这般低,村户都不想卖,偶尔零散百姓问价,都说卖的价格比米铺还贵,现在米铺都降价了。   百姓想打听原因,米贩子都说是因为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好,米铺两三年积压的存粮都快满仓了,为装新米只能低价抛出了。   “现在新米刚出价格还可以,后面卖的越来越多价格会更低。”   卖米的见米贩子这样说,发现行情确实走低,也没办法只能忍痛卖了钱。   秋后农闲,冬天更是暖被窝有时间要孩子的时候。   很多婚嫁都放在下半年,人情开支就等这卖米的钱维持。   苏凌两人走进米市的时候,就看见一副低迷唉声叹气的场景。   两人也听到了关于米价的讨论,苏凌对苏刈说价格低他们可以买个一百斤。   史青云赔的米家里还有一百多斤。苏凌虽然想随时吃新米,但难得价格低,也可以囤点放着。   两人最后花了两百多文买了好些大米和麦麸。要不是苏刈一个人扛不了多的,苏凌见价格低还想买更多。   两人又去了后街卖家禽牲口的摊位,要给小黑买些贱价的鸡肠鸭肠子。   原本两人进城还准备添些其他日常用的东西,结果苏刈扛米后打乱了计划。   苏凌提不起重的,便只能买些蔬菜猪肉放在篮子抱回去。   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苏凌对苏刈道那家酒楼饭菜很好吃,下次再带苏刈来吃。   一路上苏凌看到熟悉的店铺都会给苏刈介绍。哪家口碑好,哪家黑心坑人,买什么需要去哪家铺子等等事无巨细都叮嘱苏刈。   苏刈一一点头应下。   日常生活涉及的铺子他最后都了熟于心。只是成亲嫁娶所需物品及价格苏凌没说,他也不急,等后面他自己进城打听。   日头差不多到下午的时候,两人走到城门口看到了等候的牛车。   牛车上坐着三四人,见苏刈扛着一大袋,苏凌手里还抱着一满竹篮,起身给两人让个位置。   车上人纷纷道两人大丰收,像是过年置办年货一般。   赶车的老师傅道,他们俩进城每回回去都满满当当的。   老师傅惯会说场面话,不算灰头土脸的第一次,两人也就一起进过两次城。   老师傅直说两人回回买好东西,车上的其他哥儿听着都羡慕苏凌找了个好男人。   苏凌上牛车后把篮子放在脚跟上,随口问赶车师傅等了多久了。   师傅道约莫快半个时辰了,还说苏凌两人来了再等两个人就走。   村子在山里就是这点不方便。有时候进城卖东西,财运好一去就卖了。但是运气不好遇到牛车没满人,就得等着,干耗一个多时辰等着也是常态。   平日不忙还好。如果是农忙时节那等在车上心里也焦急地里庄稼,恨不得自己走回去。   这样的情况下也有很多人会拦住其他村子的牛车,顺半道下车后,自己再走一个时辰的山路回村。   此时秋收已过,村里人也不着急回去了,权当坐在牛车上唠唠嗑。   车上几人都对苏刈老虎卖了多钱,怎么打死老虎的十分感兴趣。但几人瞥来瞥去没一个人开口。   苏刈那张脸看着就冷,村里人都说他话不多。   苏凌虽然看着心情好,但是一个开口没惹他舒心,定会说得你哑口无言。   这样想着都没开口问了。   车上人就拣着和自己平日有关的事情说,期间苏凌也跟着说说笑笑聊了起来。聊热乎了,几人才发现苏凌好像也挺好相处的。   车上唠嗑逐渐火热,无外乎不伤大雅的村里闲话,几人张嘴那时间也过得快。   不一会儿又等来了一个人,袁晶翠提着她没卖出去的椅子回来了。   车上人见她来,做做样子打了过场招呼,但刚才聊得兴起的话头却断了。   袁晶翠刚刚看到车上人都对苏凌笑的合不拢嘴,那几人扭头看到她来就突然不说话了。   她瞪着眼,也不知道苏凌那蹄子对别人说她什么是非。   八成是把自己在家具铺子里吃瘪的事情当作笑料说了出去。   袁晶翠走近眼睛鼓了苏凌一眼,提着椅子哐当碰得板车发响。   见众人都看过来,她才朝刚刚向她打招呼的人敷衍回下,而后一屁股就坐在自己椅子上。   车上几个人面面相觑不说话觉得怪尴尬的,都想冤家路窄。   这俩冤家可别在车上吵起来。   一人为缓解气氛开口道,“晶翠这是卖还是买椅子啊。”   袁晶翠心里正堵着这事儿。那人一开口,袁晶翠哑火瞬间撒疯点燃。   她双手抱臂,把洗不掉草渍污迹发黄发黑的手指头藏在腋下,开口道:“谁说我这是卖椅子的,我屁股坐牛车硌得慌,上街专门带着自己椅子坐坐不行吗。”   那人见袁晶翠突然冒火气,也不知道惹她哪里了,开口道:“我又没惹你,至于这么说话夹枪带棒的吗。”   她之前听了村里人说袁晶翠儿子偷东西要赔钱,但又没仔细过脑子。   这会儿见袁晶翠反应,以为是自己戳到她没钱要卖椅子的痛处了。   好心办了坏事,想缓和气氛却引得火上身。   “你自己听岔了吧,我有火气那也是对讲是非,背后嚼舌根子的人。”   袁晶翠说完,对方没接话了。一车人都扭回头不再看她,样子像是被她说中心虚似的,袁晶翠心里更加憋气。   牛车上的气氛僵持着,老师傅从赶车位置上下车。掏了点干草料喂老伙计,水牛立即张嘴嘎吱嘎吱咀嚼起来。   一车人就数着牛咀嚼着干草声,咀嚼完后又听水牛颇有韧劲儿哒哒的反刍胃里的粗干草。   节奏不慌不乱,反刍声一哒哒的又不扰耳,听得苏凌直犯困。   苏刈看着日头,到了苏凌午睡的时间了。   苏凌打着哈欠对老师傅问道,“还要等多久啊。”   师傅打着哈哈,说很快了。   苏凌困得头快头歪在苏刈肩膀上了,边倒头边嘀咕道,“很快到底是多快。”   旁边一直憋着气的袁晶翠朝苏凌斜眼道,“娇气性子没娇气命,不愿意等,你自己倒是买辆牛车,那倒是随时听你话走。”   苏凌一听蹭的就竖起脑袋,脸上睡意顿消,对着袁晶翠道:   “买就买,倒是后天就是最后赔钱期限了,你椅子卖不出去愁得着急别对我撒气。”   车上几人齐刷刷看向袁晶翠,原来是椅子没卖出去,难怪到处撒气。   袁晶翠见众人恍然大悟的神情,苏凌之前说笑的不是她?顿时后悔惹了苏凌。   牛车师傅见苏凌两人扛着东西抱着篮子下车了,想劝住苏凌,但那脾气犟起来一头牛都拉不住。   牛车师傅只得没好气数落袁晶翠,赶走了他生意,这回大家要等的更久了。   最后牛车师傅等不到人,只好退一步,招揽顺路村子的人坐车。   但这样师傅赚的少,还得绕路。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能赚一文是一文。   只是车上的人都越发不待见袁晶翠,要不是她气走苏凌,她们哪至于绕路浪费时间。   这边苏凌两人扛着东西下车后,直接赶到了贩卖牲口的行市。   苏凌一开始心里带气冲着,但是越走越开心。   “刈哥,我们这大包小包的,每次进出村子确实麻烦,有个自己牲口就方便多了。”   苏刈点头,他们现在有钱,买马匹、马蹄钉、马鞍,还有平日草料饲料都不成问题。   两人来到行市,一个年轻小厮热情招呼两人。   见苏凌第一眼看向了马棚,便给他推荐了好几匹马。   苏凌看这几匹马的鬃毛黑亮,马身也刷的干净。各个低头眨着大眼睛,温顺地打着响鼻。   苏凌看得心花怒放。   “这马怎么卖的?”   “你是用来骑,还是驮物?”   “驮物做马车拖东西多点。”苏凌道。   “那我推荐这匹山丹马,体质结实,耐强烈劳动,对寒冬酷暑还有山地适应性都很强。”   “或者这匹我们青石城的本地马,别看它体形小马头大,看着不好看但它善走山路。你再看它颈高昂气势足,鬃、尾毛也都很丰长。”   苏凌听得一脸懵,他只是看马好看还没想到有这么多讲究。   这小厮讲的头头是道,他还是单刀直入,“多少钱?”   “这匹山丹马九十两,这匹本地马三十两一匹。”   “这么贵。”苏凌小声嘀咕着,然后看向了苏刈。   苏刈道,“挑你喜欢的。”   苏凌点头,买东西当然要买喜欢的。尤其这种有点灵性的牲口,喜欢的话相处起来才更加顺利。   苏凌又在马棚外挑挑看看,最后看中了一头壮马。   苏刈仔细围着那马转了一圈,确实还行。   马身高大胸廓深长,四肢强健,韧带肌肉发达,看马龄大概三年以上,是一匹成年烈马。   苏刈道:“怎么卖?”   那小厮见苏刈看得仔细,一旁小哥儿确实看得欢喜,价格就抬高了点,“一百五十两。”   见苏凌面色吃惊,赶紧补充道,“这匹马是之前战马配种,在我们这里是数一数二的,我敢保证挑不出来比它好看又强壮的马。”   苏凌看了一圈发现确实如此。但是一下子花出一百五十两,着实令人心疼。   到底这马值不值一百十五两,这小厮是不是讲的真话?   买回去发现被骗了只能吃哑巴亏。   苏凌想着,自认为不着痕迹的移步朝那小厮挨近,向小厮后腰伸手点去。   手指还未及粗麻短衫,就被人握住,而后被强势握在了手里。   他莫名其妙抬头对上苏刈水静无波的眼底,他愣了片刻,就见苏刈插在了他和小厮之间。   好吧,苏凌憋嘴。   “那我们能叫个兽医看下这匹马吗?”苏凌听不到心声,就只得借助外物了。   小厮正被苏刈打量的视线扫得发怵,听见苏凌的询问,立马笑道自然可以。   实际上,提出这样要求的客人很多。只是兽医和他们都是互惠互利关系,说什么话那都是有分寸的。   “刈哥,那我们就找兽医看看吧。”   “不必。”   苏刈说完就松开了苏凌的手,不过却侧头看了苏凌一眼,带着点圈定猎物的意味。   苏凌问心无愧,大咧咧回了个笑脸。   苏刈挑了下眉,而后神情镇定地摸着那匹马头。   那马被拴在原地不停地刨着地,还在原地躁动不安走来走去,见苏刈靠近还打着响鼻威胁。   小厮道:“这匹马就是性子太烈了,我看兄弟你身手应该不错能够驾驭。”   苏刈没接话,伸手掀开马脖子下的长鬃毛,手心碰到一些汗渍。   那小厮见苏刈这样摸心里有些打鼓,不等他出声,苏刈已经抬手伸向马脖子。   那马见人想捏它嘴巴,犟着脖子抬起前蹄踢向来人。   “客人小心!”   “刈哥!”   苏刈手掌拍了下马脖子,而后飞身上马,抬眼示意惊惶未定的小厮,后者回神立马解下拴着马的缰绳。   小厮看苏刈这利落上马的身手,知道是遇见行家了。   那马最开始还挣扎扭着脖子,撂着后蹄子想把人颠下马。苏刈双腿夹肚,拉起缰绳骑了两圈后,马逐渐安分了。   骑了几圈后,苏刈下马,伸手再次摸着马脖子,马这会儿没有反抗了。   苏刈先摸着鬃毛安抚了下马,而后掰开马嘴,只见马的舌苔肿胀,马唇卷曲着。   果然他刚才看那马原地躁动,还出汗就有问题。   苏刈看完后,再抬手摸了两下马脖子安抚。再转头对那小厮道:“再开个价吧。”   那小厮也知道苏刈这一下子把马的问题摸全了,此时再不诚心坦白人就要走了。   “这马是外地运来的,有点水土不服,你骑了肯定知道没别的问题。”   水土不服的问题可大可小。   这马不是没看过兽医,只是兽医都说这马性子烈,喂药没用。   离开熟悉的环境后一直暴躁不安,不驯服听话迟早拉稀拖垮,叫他趁着马还有卖相,赶紧卖了。   小厮开口道:“七十两。”   苏刈道:“五十两。”   小厮心里滴血,眉头纠结。这价格真没赚几两银子,和着给别人辛苦做买卖了。   但最后还是同意。再卖不出去就亏本了。   “好。”   小厮带着两人去一旁远点的铺子交银子,回了张盖有铺子红印的票根子后,这马便是苏凌的了。   之后两人又在小厮推荐下买了一辆拖货的板车、马鞍马套,就连马蹄钉也一次弄好。   最后还给马买了一袋干草饲料,一袋百斤竟然和大米价格不相上下。一问这马胃量,小厮打哈哈说比牛吃的少。   小孩子都知道牛皮肚子最大啊。   苏凌感觉自己买的也是个无底洞。   最后刨除买马的五十两,最后还花了二十两把配件配套齐了。   等苏凌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他还在勾着手指头算成本开支。   不是他心算不行了,而是心底确实有些肉痛,要勾着手指头才能发泄出来。   买马还行不心疼。但是养马费钱啊。   这饲料还有时常兽医检查等一些无形的钱一年累算下来,勾得他手指头痛。   苏刈见他心疼,开口道:“要不再买点其他东西一起拖回去?”   苏凌想也没想就点头,他急需要用快乐安抚下大出血的创伤。   两人有马车比脚走快多了。苏凌先让苏刈去米市,趁着价低买了七八袋足足快九百斤的大米。   苏凌看着自己不过一两多点银子买了一满车大米,瞬间开心到冒泡,刚刚的心疼立马抛之脑后。   两人赶着马出了米市后,米市有人把苏凌一口气买这么多米报了上去。   那人说两人只是普通百姓,看着像是误打误撞见米价低才买多了。   “动作加快,我不想再见听到散户趁机囤米的消息。”   “是,这就进乡低价收米,要不了一个多月,米价就反弹了。”   另一边,苏凌哼着小曲沉浸在自己买的实惠划算中。   又叫苏刈赶着马车去熟食街买卤猪蹄。还买混沌皮,回家包混沌吃。   两人出城时,太阳偏西快落土了。   不过这马脚程快,拖着九百多斤的大米爬山路也不见吃力。哒哒蹄声在盘山崎岖道上响得飞快。   平时坐牛车要两个时辰的路程,苏刈驾着马车只用了一个时辰。   这还是他顾及马此时身体发热难受,悠着点赶的。   马还不熟,赶急了他也怕突然发疯伤了苏凌。   马昂着俊美的马头,爬上一个陡坡后,一声嘶鸣彻响墨绿山谷。   前方山路是进村最窄最危险的路。   山路沿山凿壁,车轱辘没一尺外便是万丈悬崖,崖下涛声震吼,激起浪花千丈。   苏刈见那马撂着蹄子踌躇不前,鼻尖喘着粗气眼里有些惧意。   他抬手轻拍马背脊,似督促似安抚,轻扬了下鞭子赶着马车前进。   他怕苏凌害怕,准备安慰说没事来着,侧头就见苏凌抱着装着银子的木匣睡着了。   睡意酣甜,嘴角还挂着笑,那闭着的眼皮像是弯弯月弧。   苏刈见状赶车的动作轻了些,过了这段万险山路后,索性后面都是平坦山道。   一进平坦的路,那马撒着欢儿跑了起来,似发泄刚才的憋屈。   没多久,苏刈便看到前面嘎吱摇晃的牛车了。   车上的同村人绕了太久山路,此时都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苏刈还见袁晶翠还抱着手臂靠在她自己的靠椅上,背对着同车人一脸郁色。   “阿凌,醒醒。快到了。”   苏刈叫醒苏凌,果然阿凌见到袁晶翠后,两眼得意放光,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不待苏凌催,苏刈就一鞭子下去赶快了马车。   马儿得令哒哒跑得飞快。   众人听见身后马蹄声,纷纷回头,各个一脸新奇羡慕。   “哟,凌哥儿还真买了牲口啊。”   “还是高头大马,看着真威武雄壮。”   “这有马就是快啊,这一下子就赶到我们了。”   唯有袁晶翠抬头咬牙没做声,最后抱着双臂装睡了。   当那马车快追赶到牛车时,苏刈拉便了下缰绳。   那马不得不偏头打了个响鼻张嘴哈出一口雾气。   不偏不倚正喷在裹着一肚子气装睡的袁晶翠脸上。   臭热气夹着同车人哈哈声袭来,袁晶翠飞快睁眼,狠狠朝那马头拍去。   可惜拍了一把空气,失落重感打得她心头十分闷气。   苏凌见状咧嘴笑了,他扭头对身后牛车上的袁晶翠道,“马性子烈,过两天就温顺了。”   语气满是炫耀,听得袁晶翠脸色铁青。   她刚想开口大骂,马车已经跑远了,错失了时机。   苏刈见苏凌笑的眼睛都眯了,放缓了马车。   他开口有些沉闷:“阿凌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苏凌一顿,扶着马车旁的横木道,“啥?”   “你在马市的时候为什么想从背后搂那小厮的腰,还故意凑的很近。”   苏刈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画面再现一般。   “啊……”苏凌挠了下头,该怎么解释呢。   苏刈见他一直没出声,才扭头看去。只见苏凌拧着眉头手放在膝盖上扣着手指,一副苦思冥想的纠结模样。   “你在想什么?”苏刈声音有些冷但仍然很温柔。   苏凌听见声音抬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绽放璀璨笑意,凑近苏刈耳朵道:   “你骑马的时候像极了话本里写的英姿矫健。”   “看得我入迷。”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听着耳边轻语怔愣出神,结果就是两人第一次翻车(bushi 第55章 我没看错   马车只能赶到村口的河边, 人和马可以走石墩,板车却不能淌着过河。   苏刈从车辕跳下,准备侧身扶人, 见苏凌脚一蹬就要兴奋跳下地。苏刈低头一看脚下有颗尖细石子, 抬腿把石子刨去,叫苏凌今后下车注意点。   苏凌嗯嗯敷衍着点头,眼里一直瞅着自家的高头大马。越看越觉得威武雄壮, 身后这个简陋板车着实委屈了它。   不过这个马板车在村里很实用, 即使单独拆卸了人还可以推着走。   平时家门口短路程推点东西,距离远就套上马驮, 板车这东西确实是个好工具。   “刈哥, 咱们后面再给马, 套个漂亮的马车吧, 这马板车太埋汰它了。”   苏刈说好, 板车露天敞着刮风下雨就不方便。再过一两个月天更冷了,苏凌坐在上面估计冻的想哭鼻子,还是得有个带箱盖的车厢。   两人把车上的大米糟糠搬到地上放着。苏刈卸下车辕取下马头套绳后,把马牵到河边柳树下拴着。   七八袋大米堆在地上垒了壮汉半腰高, 这动静引起河边洗衣服的村民频频扭头一脸好奇。   仔细看了一眼米袋上还堆着些大包小包的包袱黄油纸, 看着就是些好东西。   “凌哥儿,买的不少啊。”二姑从河边起身笑着对两人道。   “二姑,快来帮我搬下。”苏凌见到二姑那眼睛都亮了, 多好一个帮手。   二姑笑着说就来, 对河边洗衣服的几位妇人说声先走了。   那几位妇人看着二姑起身,又扭头看着苏凌面前堆的一大堆东西, 嘴里啧啧有声直说不知道那老虎卖了多少钱。   几人洗衣服没事就喜欢唠嗑, 苏凌两人免不了被议论一通。   大家嘴上直说羡慕, 脸上笑意坦坦荡荡的,倒没心里阴暗眼红。   毕竟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人家过的好那也是人家的事情。   二姑走进看到大几百斤大米,大吃一惊说怎么买这么多,心里还嘀咕两人是不是好事将近做酒席用的。   得知这些大米只花不到二两银子的时候,眼神诧异至极,这米价比平日起码降了三成。   二姑刚才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好几家说过几天进城卖稻谷大米,这下知道价格低贱估计都愁的睡不着觉。   得知苏凌是因为觉得便宜才买了这么多,她还有些失望,又担心吃不完长虫了。   “这大米不比谷子能放个三五年,顶多放一年就会蛀虫要发霉的。”   而后她又仔细回想,算了下,“不过九百多斤,也不是很多。”   “我家四口人每年地里的谷子都吃得差不多,四口人一千五百多斤剩不了多少余粮。这还是三个汉子基本在外做工,有一半不在家里吃的情况。”   “九百斤,你们两个人这一年敞开肚皮吃也差不多了。”   苏凌点头说差不多,还说价格低二姑家也可以买点。   二姑摇头说家里够吃。她只觉得大米不好卖,他们庄稼户赚不了几个钱,自己完全没想过囤点大米。   种地的农户都担心自己手里的谷子卖不出去,哪还会挤出一二两余钱囤大米。   村里人一向自给自足,要是知道村里哪户人家需要买青菜大米吃,那都是要成为村里的笑话。   懒汉地里才没有收成才要买菜吃,不能干的人种出的水稻不丰收才会没米吃。   谁上街买些村子地里都有的菜,回来都会被明里暗里打趣一番,说人住在村里却学着城里人买着吃。   有的还会觉得那人不能持家过日子,还得意自家吃喝不用额外花钱买。   不过苏凌家特殊,人本来就是从小在城里长大,刚在村子里落脚只能买着吃,倒是怪不方便的。   苏凌家吃菜确实没有直接从地里摘来方便。   像这次从城里买的青菜能放个两三天,但到底没有随时从地里摘的新鲜。   这段日子还多亏三伯娘和二姑家时不时递些新鲜蔬菜瓜果,吃得倒没委屈过。   苏凌在回来的路上就和苏刈商量了,平日多亏两家人照顾,这次给两家一袋米表示下心意。   二姑哪能要,直说大米都是命根子。   这几年风调雨顺丰年还好,实在收成不好顶多两餐吃个七分饱。   她小时候闹饥荒那是连树根都吃过的,在她看来能活命的大米比金银玉器都贵重。   苏凌道没多少钱,二姑还说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说只有经过饥荒的人才懂大米的重要性。   苏凌说笑难怪二姑现在做菜这么好吃成了厨子。   他坚持让二姑收下,说平日他也拿了不少菜。   二姑见苏凌坚决要给,手拍着大米麻袋,爽开道:“行,今后就把我家菜园子当作自家的,想吃什么随便摘,不用给我说。”   苏凌乐呵道那非常好,还说自己要再薅个菜园子换着吃。   二姑知道这是也要给史长青也就是三伯娘家给一袋,她道:“我刚才上菜园子见两人都在家,喊来一起搬,人多也快。”   苏凌点头,抬头远远见龙滩河上游有几个孩子,正撅着屁股,在河里翻石头。   那群孩子隔村头有点距离,加上夕阳撒在河面上带着朦胧光晕,苏凌看不清有没有狗剩。   他朝那群孩子大喊狗剩,没有人回应。倒是有个孩子起身朝一旁拐枣树上喊狗剩。   狗剩正在拐枣树上摘拐枣,他朝顺着伙伴手指的方向,看清村口的苏凌,大喊:“小凌哥,我在这里!”   说完,他像猴子似地蹬蹬梭着腰粗的树干下来,裤腿上蹭满了青苔和树皮渣子。   狗剩手里扬着拐枣对同伴说自己不抓螃蟹先走了。   他一溜烟跑去,喘着气道:“啥事,小凌哥。”   苏凌道,“看看你爹娘在家没,得空的话帮我搬下米,没在家就算了。”   “在的,我这就去。”   “哎,等下,手里的拿得啥东西啊。”苏凌见狗剩里抓的拐枣问。   “这个你不知道啊,就是鸡爪子啊,吃起来超级甜的。”狗剩道。   苏凌道:“我不信,除非给我试试看。”   狗剩捏着拐枣,犹犹豫豫道,“这个是给我娘的,我等会儿给你摘吧。”   苏凌说要他现在的,然后掏出油纸包着的卤猪蹄,“来,我和你换,你明天再给你娘摘也是一样的。”   狗剩想想也是,看着卤猪蹄眼馋的厉害,舔着嘴交换了。   苏凌见他抱着东西飞快跑了,摘了节拐枣好奇地打量了下,一节节的像是根茎,咋看像是枯麻乌鸡爪子。   他吃了一口,皱着眉头呸呸吐了出来。   二姑在和苏刈说什么,闻声扭头对苏凌道,“这从树上摘的还没熟透,吃起来发涩,熟透了就从树上掉到地上,那时候才甜得厉害。”   只不过这颗拐枣树惯受村里孩子欢迎,几乎等不到熟透就没了。除非一些高枝桠孩子摘不到的拐枣,才能等到寿终正寝。   狗剩一口气跑回家,三伯娘正在院子收晒着的辣椒。   她见狗剩抱着油纸袋,问她谁给的。   狗剩有些心虚,他把给娘的拐枣换成了自己喜欢吃的卤猪蹄。三伯娘见他那样子训斥道怎么轻易拿别人东西。   狗剩委屈道不是给的,是他拿鸡爪子和小凌哥交换的。   三伯娘道:“一把鸡爪子集市上卖三文钱,你知道这卤猪蹄能买一背篓的鸡爪子吗。”   她看着儿子拘束的捏着油纸袋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是你小凌哥儿专门买你的,”凌哥儿故意说和狗剩换就是怕她骂孩子,她叹口气道,“拿着吃吧。”   狗剩点头,然后道苏凌在村口买了好些东西喊你们帮忙。   三伯娘说好,叫狗剩把晒在院子的辣椒收回去。她喊上屋后院子挖土的男人,两人便背着背篓朝村口走去。   三伯娘走到村口的时候,就苏凌在那里守着。   苏刈和二姑两人一个用马驮米,一个扛着一袋往自己家里搬。   苏凌见三伯娘来了,也用同样的方法往三伯娘家塞了一袋米,顺利薅得菜园子随时摘菜权。   这人一多,外加马一回还能驮两袋米,没两三趟东西都运回山上了。   马板车一些车辕配件就直接放在二姑家,今后上下山二姑家都相当于一个小驿站了。   搬完东西后差不多也到饭点了,山下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都飘到了山上。   苏凌给几人道就在他家吃混沌,说二姑手艺做混沌估计也很好吃。   二姑几人正在池子边洗手,她闻言大笑,“我做出来的混沌别人直喊添三碗,倒是凌哥儿瘦肉买的够不够。”   “二十斤皮,二十斤肉够不够?”   二姑直呼够了,他们家三个劳动力吃十斤皮都撑肚皮。这两个劳动力加两个妇人一个哥儿孩子,妥妥管够。   二姑叫几人先忙着,她说自己回家拿家伙,也就是擀面杖。   三伯娘拉住她,“说到做吃的就兴奋过头了,人家凌哥儿买现成的皮面儿,不需要自己和面粉。”   二姑拍了下额头,笑着直道可不是吗。   不过二姑说还得回去收院子里晒的花生,三伯娘直接道等会儿叫狗剩去收就好了。   如此,二姑便可以安心围着包袱开始砍肉调肉馅儿了。   几人一起做,生火的生火,去地里摘青菜小葱的也有人做。工分几路,很快剁好肉馅,没一会儿几人便围着桌子上包混沌。   苏凌买的混沌皮还不错,薄软又有韧劲儿,多煮一会儿也不会糊散了。   人手多,很快簸箕里就堆了起来。   一会儿三伯娘从自家辣椒树上摘一捧青椒来了。   秋后时节辣椒都不长个头,天气不够热也不会红,要不了几天就会把辣椒树拔了重新种其他菜。   此时三伯娘手里的辣椒还挺顺长的,苏凌看了眼睛一亮,说自己来烧辣椒。   烧辣椒很简单,就把辣椒放在灶里的火头子上放着。最好是放在燃过成炭火红的木头上烤,这样辣椒受热均匀夹着柴火香。   苏凌接过洗干净的辣椒,就往灶里钻,灶边生火的正是苏刈。   苏刈见他来,笑了下,说火大都烫铁火钳。   意思是叫苏凌给他来烧。   苏凌蹲下,非要自己来。   苏刈怕他烫手,也往里挪了下位置,看着苏凌小心翼翼夹着辣椒放进灶火里。   他刚才给苏凌让位置,此时斜对着灶口。   他偏着头想看看灶肚里辣椒放的情况,哪知此时苏凌刚好侧抬头看他,唇角正擦在他的下颚处。   苏凌顿时僵在原地,浅淡的瞳孔紧缩,停顿只有片刻,他回神下意识闪躲仰头后退。   苏刈见他后退却眼神一凛,抬手扶着苏凌的后脑勺往前带了下,却没控制住好力道。   灶肚里辣椒被火烤得鼓起肚皮,砰的一声炸开了。   两人这才堪堪回神同时垂眼下看,唇瓣相贴,鼻尖戳着鼻尖,而后抬眼四目相对。   ……   苏刈瞳孔一缩,似呼吸都重上一分。眼前肌肤相贴的五官,苏凌微抖的睫毛戳得他眼皮发颤。那桃花眼底有慌乱有羞意,却没有惊怒,苏刈眼神越发深幽。   他喉结滑动,微微侧头移开温软的唇瓣,低声道:“后面是灶口,你刚刚后退的话,头发都会被火苗烧光。”   苏凌耳膜上嗡嗡发响,人也发懵没听清苏刈说什么。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嘴,侧眼余光中扫到苏刈眼里的笑意,脸蹭得就爆红了。   耳朵嗡嗡好几声后,他终于想起来苏刈刚才说的什么了。   他羞恼看着苏刈,“你才头发都被火烧光!”   苏刈笑笑没说话,抬头却见狗剩看呆了。他一手扒着门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整个人定在原地。狗剩见苏刈抬头看来,像是回神过来,脸色肉眼可见兴奋,张嘴道:“亲了!”   桌子上包饺子的三伯娘回头,“什么青了?”   与此同时灶后的始作俑者被苏凌拍起了身,苏刈直直朝狗剩走去,“把门口外的石钵和石杵洗下。”   “哦哦,好的。”   狗剩见苏刈脸色比平时看着更冷,有点不敢说话,抱着石钵去池子边蹲着洗。   他见苏刈跟着出来,站着一旁又不说话看得他心里直打鼓,扭头心虚道,“我知道,小凌哥只是眼睛进沙子了,你们没亲。”   苏刈眼皮一跳,看着鹌鹑一般的狗剩,心想应该可以给阿凌交差了。   “洗完就抱进去擂火辣椒。”苏刈道。   “好的,刈哥。”狗剩乖巧道。   苏刈叮嘱狗剩后,转身摸了下自己唇角,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朝一旁拴着的马走去。   家里人多热闹,这马拴在桂花树下没人管却一点都不寂寞。   小黑看到苏刈牵了头栗毛马回来,肉眼可见不高兴,一直朝那马龇牙挑衅。   被苏刈挥退几次后,小黑就趁院子没人再钻到马肚子下咬马腿,或者时不时利用灵活的身姿咬马尾巴。   小黑边龇牙边躲避马蹄子,还时不时前肢匍匐低吼警告。   苏刈一走近,小黑就趴在地上嗷呜叫唤听着怪可怜巴巴的。   他检查了下马没受伤,小黑是知道分寸的。   把小黑带到一旁灶房外,往狗碗里添进买回来的家禽肠子内脏,小黑豆豆眼一亮又高兴了。   苏刈安抚完小黑后又把马槽搬到桂花树下,添了些干草饲料,让马也吃饱肚子。   他做完后,进了堂屋,在窗子旁站了会儿后,果然看见小黑又去挑衅马了。   这回它嘴里叼着狗盆,看着马槽里的麦麸粗粮,昂着头朝马响亮叫唤一声,听着别提多得意。   确定小黑不会再挑衅马后,苏刈才进了灶屋。   他一进门就朝灶后看去,苏凌还低头捧着脸,火苗把他脸映得通红。   他没去打扰,去灶台揭开锅盖看了下水,锅底开始冒水泡,差不多快要沸腾下混沌了。   桌上三人快把面皮包完了,肉馅儿还有大半盆,他道:“二姑,我洗了些青菜,这些肉馅揉成肉圆子和青菜一起打汤吃。”   二姑道好,然后把装混沌的簸箕给苏刈下锅。   锅里的水煮的沸腾,混沌下锅煮的正好。   苏刈叫苏凌往中锅烧火,又想到中锅灶孔深,怕苏凌不容易烧火,便朝灶边走去。   苏凌抬头见人来,急忙出声道他自己可以,不用过来。   苏刈见他心虚闪躲的眼神,嘴角笑着,点头说好。   没过多久,肉圆子汤咕嘟冒着泡,而后沸腾带着鲜美肉香炸开,再把青菜丢下锅,滋滋一声青菜入汤,肉里混着清香。   混沌用肉圆子青菜汤泡着闻着就非常鲜香,再配着和蒜头擂烂的火辣子,柴火辣味儿入舌瞬间食欲大增。   八仙桌四方都可坐两人,五个大人一个孩子坐着绰绰有余。   苏凌还从案桌上的竹篮子里掏出五个卤猪蹄,还有一些其他凉拌猪内脏卤食,满满当当装了一个木钵和三个大碗。   几人见状直说苏凌这回是真赚钱了,就这一顿花费都得快一千文了。   狗剩捧着猪蹄啃得欢喜,高兴接话道,“小凌哥,大老虎卖了多少钱啊。村里人都在说买了好些钱。”   三伯娘有些尴尬,苏凌却大大方方道,“对啊,就是卖了很多钱,所以这顿就是请你们吃的。”   狗剩有些明白的点头,“就是像杀年猪了要请亲戚吃刨猪汤那样?”   “对啊,一样的道理。”   苏凌再转头对三伯娘开心道,“这次卖了七百两。”   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都惊了。不过只有狗剩和苏刈没反应,狗剩专心啃着猪蹄对超过一两以上的数额没概念。   三伯娘直说那好那好,还叮嘱苏凌别对外说出去,平日里和和气气的,谁知道会不会背地眼红。   二姑也说是的,虽然村里人关系挺融洽,但老话说财不漏白,小心谨慎点好。   三伯娘还叮嘱狗剩不要说出去,狗剩从碗里抬头一脸懵,说什么?   众人见状,都说小孩子还不懂呢。   饭桌上吃吃喝喝,有二姑在那永远少不了热闹。   她说起自己丈夫和两个儿子在城里给人翻修老宅的事情。说那户人家非常有钱,屋檐挂的灯笼都来来回回做了几十个式样就是不满意。   “有钱人就是讲究,说以前老宅因为灯笼从屋檐掉下着火过,这次新翻修格外注意。”   “那些家一个灯笼都够我们吃一年的。”三伯娘接话道。   二姑道:“可不是,人家过得滋润惬意,我还听那府上小姐买很多男人呢,倒是给我们女人长脸。”   三伯娘知道二姑一向有些不着调,此时听着她说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倒是苏凌问那有钱人是不是钱府。   “是啊,你怎么知道?”二姑问。   “我们老虎就是送去这府的。”   “那也是,只有这等有钱人才出得起钱买老虎。”   二姑接着又道,“害,有多少人家为几两银子卖儿卖女,有多少人缺个四五两银子讨媳妇儿。”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还没孙子抱,后悔小时候只教儿子努力做工赚钱,没教儿子抓紧娶媳妇儿。   愁苦道:“也不知道我的媳妇儿在哪里。”   狗剩闻言也不啃猪蹄了,一脸忧愁道:“我也不知道我媳妇儿在哪里,今天他们几个比我小的,都说订了娃娃亲。”   苏凌听着哈哈哈笑道,“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还想找媳妇儿了。”   狗剩放下碗筷,挺胸严肃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才不是小屁孩儿。”   三伯娘也道,“大人说话插什么嘴。”   狗剩急了,见一桌子人都笑他是个孩子不懂事,他道,“我自己找媳妇儿!”   又扭头对苏凌讨着笑脸道,“小凌哥,要不和刈哥给我生个媳妇儿吧。”   童言无忌,但是听得一桌人都没声了,苏凌更是捏着筷子不知道如何接话。   三伯娘开口道,“小孩子家家就瞎说。”   狗剩觉得这比说他是个小屁孩还伤心,他大声道,“我没瞎说!”   “刈哥是喜欢小凌哥的。”   “我都看到他在灶后亲小凌哥了!亲嘴了就会有孩子的。”   苏凌听得一噎,余光中对面二姑三伯娘都停了筷子。就连三伯父也看了过来,正端着碗在他和苏刈之间打量,最后几人视线齐齐落在了苏刈身上。   苏刈一副若无其事的喝着汤,那样子像是默认一般。苏凌轻轻踢了下桌底苏刈的脚,抬眼示意他开口解释。   苏刈看了他一眼,而后抬眼对几位面色尴尬,不知做何神情的长辈道,“狗剩看错了,是阿凌眼睛进沙子了,我给他吹吹。”   “咳咳……”   苏凌闻言噎了下,忍不住咳出了声,脖子刷得绯红,热气一直烧到脸上。   苏凌接过手边递来的水杯,借着低头喝水的缝隙喘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圆回来,就听狗剩又道:   “我没看错!你们看,小凌哥都脸红了,我才没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赋税   一顿混沌吃的苏凌面红耳赤, 全程低着头喝汤去了。   就在苏凌憋得脸通红的时候,二姑笑着转头对狗剩道,“惦记这个没影的, 还不如盼盼大黑夫郎肚里的。”   二姑也只是打趣, 别说狗剩现在七岁相差大了点。大黑夫郎肚里是男是女还是哥儿都不知道。   虽说哥儿生出哥儿的概率较大,但是其他性别也是有的。   三伯娘接话道,“大黑夫郎是快生了吗, 我看大黑经常带他去城里。”   二姑连忙摆手, “不是,听说身体不舒服, 最近半个月一直吃药看大夫。”   “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大了, 人越来越清瘦, 整天锁着眉头脸色也不好, 可把大黑愁死了。”   “我偶尔路过他们家, 就听见大黑娘数落他,明里暗里说人来她家当祖宗了,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就闷在房里,像母鸡孵蛋一样。”   苏凌听了会儿, 觉得脸上热气消了些。他没忍住抬头道, “那大黑夫郎不得气死,这身体能好才怪。”   二姑道,“气又能怎么办, 大黑一个劳动汉子赚的多, 大黑娘不同意分家。大黑夫郎再串掇大黑分,那就落人口舌犯不孝罪名了。   到时候大黑娘一哭, 旁人只说大黑夫郎心狠, 哪个婆婆不作践儿媳妇, 不然怎么说儿媳终于熬成婆。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偏他就金贵受不得。”   不仅像二姑说的,大黑娘还很善于拿捏人心。   在未过门前就对大黑夫郎说了,看他真是喜欢自己儿子,才不嫌弃他家穷同意入门。   还说今后嫁进来日子磕磕碰碰总有磨合,大黑做工本来就累,家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可千万别让自己儿子心烦。   自从嫁进来就受尽冷眼,大黑夫郎骨子里傲不会开口对大黑说耳边话,大黑憨直愣是一点没察觉出来。   村里族人之间在大是大非前讲究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但落在犄角细末处,一家人相互间还有龌龊隔阂,过日子,总有些纷纷扰扰。   苏凌道,“婆婆都是媳妇儿熬过来的,怎么就不知道体贴儿媳妇。”   “终于熬出头了,可不得狠狠出几十年的憋气。都是走同一条路,前面的人能好心给后面铺路的少,倒是见不得别人好过的多。”二姑夹了一块芹菜肺片道。   三伯娘舀着汤,一边对苏凌道,“凌哥儿知道老人过世,关系好的都送什么吗?”   苏凌见三伯娘这么问,那答案一定是超出他日常认知范围的。   他干脆摇头,“不知道。”说完又好奇地看着三伯娘。   三伯娘看下二姑,对苏凌道,“史长青家里老人去世的时候,你二姑送了我一床大红喜被。”   苏凌怀疑自己听岔了,“老人去世虽然是喜丧,但喜被不是成亲用的?”   二姑笑道,“这就是庆祝儿媳妇熬出头,自己能当家做主了。”   苏凌听着看向三伯父史长青,三伯父此时一脸忠厚,“村里习俗,都这样。”   苏凌听了觉得无语,就没有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吗。   “咱凌哥儿命好,今后没有婆婆作践,日子轻轻松松的。”二姑道。   这不是说刈哥没有父母一个孤儿吗,他怕苏刈心里伤痛,抬眼看了去。   苏刈正低头拿猪蹄骨头喂桌旁的小黑,没注意到苏凌的视线。   小黑此时体型大了,再钻桌底都得屈着前肢。   苏刈也不让它钻,怕桌上人猛地低头被吓着。   桌上两旁放着碗装骨头,苏刈把骨头倒入小黑的狗盆里。他把狗盆朝小黑推了下。小黑便一脸欢快地叼着狗盆出去啃了。   突然,院子传来小黑的狗吠声。不疾不徐,倒是像提醒屋里的主人,院子来人了。   “哎呀,凌哥儿,你这小黑狗见风长啊。”村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苏凌起身把小黑叫唤开,村长提着拐杖放在腰侧提防着小黑,老脸却淡定道,“这狗还挺通人性的。”   它之前见过自己几面,应该不会咬人吧。   “是的,小黑见过村长,不会随便咬人的。”苏凌笑道,也不戳穿村长紧张瞅着狗的样子。   村长一进院子就听见灶屋热闹的很,混沌肉丸子味儿那是光闻着,他肚子都咕咕叫了。   苏凌招待村长吃,村长摆手一会儿就走。他上来的时候看到老朋友朝他家走去了。   村长从袖口里掏出用葛麻串的六吊钱,分了三吊给苏凌,“刚才袁晶翠来族里把罪录销了,这是按照族规赔你的三千文。”   另外三千文是给二姑家的,索性人都在一起,村长只用走一趟。   村长又叹气道,“昨天去城里衙门集会了,今年秋税出来了。”   村长话一出,桌上几人都看向他,村长摆手,“吃啊,看着我干嘛,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   苏凌撇嘴,“村长这话说得好像冷漠的奴隶主。”   村长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种田完赋税。”   几人听村长这样说,知道一年辛苦钱又要掏底了。   “猎户税从三百文涨至五百文,人头税从两百文涨至四百文。”   村长说一个字,二姑就肉痛地眼皮跳着,她不安期盼问道,“未成亲的,年岁在十五至三十五岁,还是五算?”   村长点头。   二姑直唉声叹气,“我们家那两个大崽,这一下子就去四两了!”   二姑急忙拉着三伯娘的手道,“你看看娘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就赶在这几天成亲了。”   一下子单两个儿子人头税就去了四两,还有瓦匠税田税,加起来一年真是白种地了。   村长道,“每年这会儿着急成亲的人多,怕是凑不成对儿。”   秋收后不忙,都赶在这时嫁娶。有的家里不喜欢女儿哥儿的会磨着人,把地里秋活忙完了才放人出嫁。   这样秋天忙完嫁人,冬天还不用在家吃闲饭。   赶在秋税前嫁人,还能踢走家里人头税,让男方缴去。   “你是愁的发急,我看这还有两个不着急的。凌哥儿,你这次赋税算下来可真是为衙门做贡献。十里八村头一份了。”   这是在暗戳戳怼苏凌之前理直气壮说他有钱,买奴隶为衙门做赋税贡献的话头。   真是个记仇的。不会天天想着怎么反驳他吧。   苏凌这般想着看着村长日渐稀疏的头发也没出声了。   他捂着胸口心疼道,“说吧,我有钱。”   村长这回认真开口道:“奴隶税这回是上涨大头,一个奴隶一两银子。你俩还都超龄未婚嫁,人口税五算为四两。猎户税五百文,今年一亩田税三百文,你家有十四亩一共四千二百文。”   苏凌听着耳边一项项税目没缓过来,只知道十两多银子就没了。   这时三伯娘疑惑开口道,“我记得凌哥儿家的田都靠山,多贫瘠沙洼地,每年都会少征收些啊。”   苏凌也有疑惑,他真不知道自家田有多少亩,以前都没注意到这个。   村长道:“良田税重、瘠田税轻那是以前。几个月前衙门的人就重新测量过村里人土地亩数,以前没开垦的陂塘、小路、沟河、坟墓、荒地都纳入了田亩里。”   “今年日子不好过啊。”村长自顾自道。   赋税加重,新出米价还猛跌,怎么看都是不详的兆头。   村里赋税收不上来,他也会天天遭受衙门的压力。   村长一番话说出来,桌上几人本来也吃得差不多的肚子,这下彻底堵饱了。   村长见苏凌勾着手指头数自己一共要缴纳多少税,那样子数越心疼,眉头都皱起来了。   村长道他可以帮苏凌牵线老鼠药。他开会去的时候给其他村都说了,有的将信将疑,有关系好的村长说可以试试。   他活这么些年,还是会有几个愿意卖他面子的人。   苏凌一听,连声感激。自己作出的药粉能卖钱,钱多钱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心底冒出的喜悦与自我认可。   村长见苏凌眉头松开,这会儿又笑的开心了,易怒易喜真是好啊,属于年轻人的鲜活。   村长说完后,拄着拐杖就要走。苏凌说自己买了米,给村长孝敬一袋。   村长举着拐杖蹬地,他用力戳拐杖,宽大的袖口扇起风,吹的嘴边白胡子翻翘着。   但他没注意,只严肃道,“我就这么老得种不得地了?哪需要你个小崽子送米吃。”   苏凌笑着摇头,敷衍摆手,“不老不老。”   他知道村长不要也没强行送,送村长出院子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了。   他把苏刈之前做的灯笼拿出来,点燃里面的蜡烛,然后递给了村长。   村长提着灯笼,看了一眼灯笼,圆鼓鼓的像个球,不过纸糊的顺滑,嘴里道还怪不错的。   村长走后,桌上三伯娘几人都心情沉重。本还想着年底过个热闹年,这一大笔赋税出去,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狗剩虽然人小听不懂太多,但是他知道今年赋税格外高,说不定来年他上学的束脩要用小猪仔抵了。   他见桌上人都放下碗筷一脸低沉,主动起身把吃完的碗往灶上端。   其他人见狗剩这般乖巧,心头轻巧了些,也都起身开始收拾。   二姑边收拾边说落自己儿子不成亲废四两银子。心疼是心疼,但瞧着并不困难的样子。   一旁三伯娘倒是一直没说话,脸色闷的厉害,苏凌倒是想说叹口气出来会不会好点。   苏凌道如果手头紧,他可以借。   三伯娘摇头说自己掏的出来,还叮嘱苏凌别轻易给别人借钱。   二姑也道还钱的都是大爷,借出去的钱就不是自己的了,问上一回会得罪人。   说到这个话头上,二姑就扯到自己以前给别人借钱的事情。本来好好的两家人,最后搞得都不说话了。   她当时着急用钱,见对方隔三差五买肉和瓜果吃,没忍住问了几次。最后钱是要回来了,但在河边洗衣服碰见了,她主动打招呼对方都爱答不理的。   苏凌点头,说自己知道,不会借钱的。   三伯娘几人收拾好后就准备走了。临走,苏凌还把没揉成团的肉馅儿都给两家分了。也是一点小心意,希望她们能心里舒服点吧。   吃完饭后,苏刈把院子里的鸡鸭赶回笼子,又看看马的适应情况。   苏凌把晾衣竿上的衣服收拾进屋,把衣服分开叠好,再把苏刈的衣服放进他屋里。   两人进进出出都是些小事儿,天逐渐暗下,身上都沾了些露水桂花香味。   苏凌忙完后,便搬出大竹椅坐在院子里。看着苏刈一边招呼小黑,一边拍着马头,似乎在让这两好好相处。   苏凌背靠在竹椅上,鼻尖满是浓郁的桂香,闻着闻着脑袋空空,疲累袭来便有些倦意。   他动了下身子转为撑着脑袋看着苏刈。那马最开始扭头避开刈哥的手心,不知道刈哥怎么弄的,那马渐渐开始侧头蹭他手心了。   有了这头马,他们今后出行方便很多。平时在城里各处买东西脚都走得发酸,有了马之后逛遍全程都轻而易举。   有了马脚程快,今后他们是不是可以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可青石城户引不轻易下发,普通百姓根本出不去。祖祖辈辈在原地生老病死,一代接一代过了下来。   这匹马好像还是外地来的,外地又是什么样的?从小在青石城长大只觉得压抑,最后在山脚落根,才得些闲适的日子。   圆月逐渐从山头升起,洒着清冷的秋意,连绵起伏的青山沁着一片朦胧凉爽。   山的那头是什么,那边也像青石城这样?   苏凌托着脸望向苏刈,“刈哥,你知道山的外面有什么吗?”   苏刈正把马槽里落下的枯叶刨开,闻言抬头看向苏凌,他眼睛发倦微眯着像是吃饱喝足的小猫。   苏刈走近水进边的水缸,舀水洗手道:“这一带地势多山,山的那边还是山。”   苏凌哦了声,听起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露水落在脖子生了凉意,他缩着脖子取暖整个人团在竹椅上。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苏凌着闭眼,脚尖点地,慢悠悠地摇着竹椅道。   苏刈拿起木架子上的布巾擦干手,而后走近苏凌身边,蹲下道,“山的那边,可能会有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浩瀚无边的大海。”   苏凌哼哼了下,乌黑的睫毛盛着月光显得尤为发亮浓密,他朝苏刈那边侧过身子,仍还是闭着眼,“可能?”   “嗯。”   苏凌嘴嘟着,眉头拧了下,山的外面可能还是山。   苏刈又道,“不过,我们走的足够远的话,一定能看到平原和大海。”   秀气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含着丝笑意,这会儿满意了,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嗯。   “好困哦,”苏凌又含含糊糊的开口。   桂花香味儿浮在山雾气里,味道格外馥郁令人放松。苏凌一脸睡意说完,只听到绵长细微的呼吸声了。   月下的肤色如玉脂细滑,睡着的神色满是依赖。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的鼻尖秀挺可爱,微张的唇瓣里可以看见一截粉色的舌头。   院子四寂无声逐渐暗下来,有什么东西突然紧缩骤快的跳起来——扑通扑通,过快的紧张感刺激着下垂的指尖蠢蠢欲动,最终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他视线如野兽巡查领地一般在苏凌睡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了微掀的唇瓣上。   鬼使神差般身子前倾,灼热呼气打在苏凌脸夹上,待低头看清脸上薄而晶莹的绒毛后,他眼里有丝笑意。   难怪阿凌动不动就脸红,是真的脸皮嫩薄。   他看着满是信任依赖的睡姿,抿着嘴控制冲动,睫毛颤动下垂,却遮不住眼底喷薄欲出的妄念。   最终缓缓低声道,“阿凌,我可以亲你吗。”   他又缓了片刻,呢喃道:“当你默认了。”   苏凌五官在月色下恬静,一脸人畜无害的天真,睡得胸口起伏正酣甜。   正当苏刈闭着眼贴近的时候,苏凌抬手一巴掌拍去。   耳光声清脆。   苏凌皱着眉头还闭着眼,他不舒服地伸了下缩着的脖子,无意识翻了个身差点翻出椅子外。   等窝在苏刈怀里时,嘴里仍嘟囔着,“刈哥,小黑,捉蚊子。”   “嗡嗡烦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看了直摇头 第57章 春梦   清晨。   “啊, 烦不烦啊,直接点不行吗!”   秀挺的锁骨上浸着薄红,雪白里衣挣扎的凌乱, 一大片细滑的胸口敞露着, 此时正因剧烈的心跳起伏着。   被子里的人仰着脖子气息微喘,眉头轻拧,乌黑睫毛颤颤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眼底有瞬间初醒的茫然朦胧, 日光透过窗户缝隙溜进来, 看清了他眼底逐渐的清澈和羞意。   苏凌从躁热的被子里起身,身体似疲软地靠在枕头上,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好像一夜里, 苏刈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绕啊绕。   好像在他耳边问可以亲亲他吗。   一整晚都在重复一个亲不着的梦。   烦死了。   苏凌低头见里衣胸口大开, 他自己对自己做了什么?   顿时羞臊得不行, 双手扯上被子把脸蒙住, 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桃花眼眨巴眨巴的,一脸茫然无错。   脸捂上了热意,苏凌脸红通通的, 他不是做了那什么梦吧。   想着昨天在灶后意外的亲密, 他眼睛笑成了月芽,扯着被子整个蒙头,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着。   早上两人吃饭的时候, 苏凌有些心虚不敢瞧苏刈。   而苏刈也没看苏凌, 偶尔给苏凌夹菜都只看着对方的碗。   一顿饭间,两人反常的安静。   吃完饭后, 苏刈收拾洗碗, 苏凌喂狗喂家禽。   在晨光下晒了会儿后, 苏凌心里那点旖旎臊意也见了眼光,看人都能坦坦荡荡直视了。   苏凌蹲在地上摸小黑,它脑袋的伤势已经开始结巴了。现在天气不是很热也不会轻易发炎,倒没什么大碍。   他听见从堂屋出来的脚步声,抬头看去,苏刈正拿着锄头背着背篓出来了。   苏瞧着他手腕上的淤青几乎消得差不多了,倒是侧脸怎么有点红印。   “刈哥,脸上是被蚊子叮了吗?”   秋天带着寒意滋养出来的蚊子咬的比夏天蚊子还狠,冷不丁偷袭一下怪招人烦的。   苏刈摇头,“被阿凌打的。”   他看着苏凌一脸疑惑的样子,笑道,“因为我当时想偷亲你。”   苏凌蹲在原地怔住了,直愣愣地望着苏刈,无意识地啊了声。苏刈见道,“抱歉,我当时鬼迷心窍。”   “啊……”   苏凌动了动嘴,最终又啊了声。   这人做了流氓事怎么还有胆子盯着他看。   下意识侧头避开苏刈的视线,脚尖微动忍不住想转身离开。   苏凌眼睛突然睁大,蹭得一下起身,一副揪到辫子要发作道,“什么叫做鬼迷心窍,我是鬼吗!”   苏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凌。”   苏凌就想吼吼人,不依不饶道,“那你能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苏刈还真能。   他道,“就是忍不住想亲你的意思。”   苏凌脸一红,低声道,“流氓。”   哪有人这样直白说出来的。   每次觉得苏刈像块木头的时候,他又能当头一棒把自己敲的晕乎乎甜蜜蜜的。   他抬头看着苏刈警告道,“还有!以后不准偷……”话越说越小,一个亲字堵在嘴里含含糊糊出不来。   怎么能偷亲,亲了他都不知道。他也想知道亲亲的感觉是不是真如话本里写的那样。   凭什么他被亲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想都有些亏。   他挺胸憋气,而后气势十足命令道,“知道了吗!”   苏刈认真点头,眼底又似憋了点笑意。   知道了,以后当面亲。   他见苏凌脸上又要着火了,主动开口说今天的安排。   “上午把马牵去三伯娘家的田里喂喂草,看马昨天的粪便还有点拉稀。然后把药田里的杂草扯掉,再把一些菜种子撒下地。”   苏凌孩子气性,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   他看着大马道:“这马不用看下兽医吗?”   苏刈摇头,说暂时不用。等过个三五天情况还没好转再看看。   而后苏刈又说下午进山看看树木,看哪些树可以砍了做家具。   他还给苏凌道,后屋黄土墙胚被经年雨水冲刷的厉害。上面还有很多土蜂窝虫洞,看着也需要翻修。   “阿凌想要翻修,还是重新把老屋推翻重建?”   苏凌开口道,“我们现在有钱,当然是重建新的。”   不待苏刈问他要什么样的房子,苏凌已经开始兴奋,喋喋不休给苏刈讲他对房子的期许。   苏刈一边静静听着,一边解开缰绳牵着马,叫苏凌走在前面别光顾着说还要看路。   苏凌说自己知道又不是小孩子。然后说进山砍树要给村里报备,村里对公山林子都管的很严。   山里好木可以砍了卖钱,自然有村民动心思,忍不住违背村规私自伐木。   不过经年累月下来,村规已经在一次次实践中越发完善。   有的人歪主意多想尽办法占公树。   比如土梗外长的大树,每年把土埂外移一点。几年下来,树便在土埂里去了,那人便认为这树长在自家土里,算作私树。   还有的把自家祖坟埋在山里大树旁边,经过十几年后就默认坟边的树属于他家所有。   不过被砍伐后,被人揭发,闹到了族里开祠会审。   不能随意伐木,但是秋冬两季节是可以砍些手腕粗的乔木过冬,砍些硬木烧炭火卖钱。   平日村里有婚丧嫁娶需要砍树木的,需要在族里报备,族老同意后才可以伐木。   苏凌家想要翻修老房子砍山里的树,那得经过村里族老同意。   砍多少砍什么树砍多大的,这里面都是根据家里人口有细分。   村规族约写的细致,但最终能不能通过族里同意,那也需要点人情世故。   平日嘴巴乖巧,年节走动送点小礼,需要劳烦族老的时候也通顺些。   史家这边族老都还行按照规矩做事,袁家那边的可就没这么好说话。   袁秀才娘每次逢年过节给袁得水缝衣服,袁秀才的族资补贴才顺利下来。   当然人家要是克扣,理由都挑不出错。准是一脸苦大仇深,说今年族中公产哪里哪里又用了多少,大家日子都紧巴难熬。   苏凌给苏刈说了一通村里树木砍伐条件后,苏刈道那就先给村长说声。   他其实也没想砍后山的树修房子。   修房子的树都得壮汉大腿粗以上的木头,砍下来还得放个一年脱水后才能用。   不然有的树做斗拱或者榫卯接口时还带着水分是生的,横梁插入的时候都严丝合缝,随着时间风干便小容易挪位。   如果要赶在成亲前把新屋修好,必须得买木头。   两人各想各的,心里都甜呼呼的,走的也轻快。   来到山边梯田,苏刈把马牵到田里放着。   马得了自由也不跑,低头吃着新冒出的稻茬儿。   秋收割完稻杆后,稻田会留着稻茬也叫禾苗根。大概经过半个月的时间,原本的老稻茬上会长出新的叶苗麦穗。   此时新茬儿差不多有一掌高,梯田里都绿油油一片,日头也正暖洋溢着生气,看着像是乱了节气回到了春天。   那马在田里低头吃的欢快,时不时甩着尾巴赶着身后的飞蚊。   马嘴的咀嚼声听起来脆又有韧劲儿,仿佛那穗苗十分鲜美清甜。   苏凌看得有滋有味,他也在田里稻茬上抽了一根禾穗杆。杆儿嫩嫩的胀着肚子,嫩黄的尖端还滴着珠液。苏凌在嘴里嚼了下,口中清甜还闻着了稻香味儿。   实际上这些第二茬禾穗在两个月前后是能成熟的,只不过大多稻穗空壳瘪的多。   村里老人闲着没事也会收割回家,把谷粒晒干喂鱼喂鸡鸭也省了点粮食。   苏凌抽了好些稻穗拿在手里,然后朝田梗上走去。   上三根田埂就到他家的药田里了。   苏刈已经把土整平,开始撒种子了。   苏凌把稻穗放在一旁草垛上,叶子朝里搭在稻杆上,嫩尖儿悬空朝外,倒也没弄脏。   放好嫩稻穗后,便扯药田里的杂草。   这些杂草多年未清理,和白芷一样活成多年草本了。   杂草多是难扯的千斤草。一朵朵的霸道张开,叶子长条茂密像是韭菜叶子。   常年做农活的村妇见了它都头疼,手心拔的揪红那草也纹丝不动,唯一办法只得用锄头薅。不过这个千斤草虽令人头疼,倒是炎热天做凉茶清热降火的好东西。   苏凌拔草的时候听见田下有几个孩子的声音。他起身一看,狗剩和几个孩子都好奇的围着马看。   这些七八岁的孩子背篓拿着锄头本来是来田里挖猪草的。   此时被马吸引也不敢凑近,只得一旁唧唧歪歪说哪来的高头大马。   狗剩见周围孩子都在看热闹,低头一看长了好大一片回荠菜。见小伙伴没察觉,他急忙拿出锄头把他们周围的都挖了。   苏凌看着狗剩急吼吼挥锄头的样子就好笑,把狗剩喊了上来。   狗剩抬头应声,把背篓背起,拿着锄头问也不问什么事情就上来了。   走近后,狗剩道:“小凌哥,叫我啥事儿?”   苏凌指了下自己药田里的杂草,“这些杂草扯得动吗?扯一条畦给五文钱。”   村里孩子自小就跟着大人做农活,没人不会扯草。   “会!”狗剩赶紧打包票。扯的杂草有的还能做猪草,扯猪草还有钱赚,简直太好了。   苏凌又带着狗剩认了下杂草中的白芷,叫狗剩注意点别把药给扯了,叫人撅屁股的时候也别搓了药枝。   狗剩连声点头,说自己一定不会。   说完就捞起袖子,埋头扯草。那动作利落又快,还带着一丝迫切的意味。   苏凌看得好笑,坐在田梗草垛上,嘴里含了根苗穗咀嚼着,看着像个欺负孩子的地主。   “狗剩慢点不着急,我不找其他孩子扯,这块地都是你一个人的。”   狗剩得了保证,嘿嘿笑了下,说其他孩子没他利索,还会扯到药草。   苏凌点头,坐在草剁上闲来无事,目光悠哉悠哉地扫了一圈后,还是落到了苏刈身上。   苏刈撒完种子,然后从一旁水田舀水洒着土。   苏凌见差不多可以铺稻草了,便一手拿着穗苗一手夹着草垛,跑到了地里。   他积极向苏刈推荐他发现的小甜根。苏刈说自己手脏,苏凌正想要不要喂他时,苏刈已经低头从他手里叼了一根,含在了嘴里。   狗剩呼哧呼哧地扯着杂草,抬头见两人黏糊糊的,立马识趣的低头埋在杂草后。   苏刈把草垛解开铺在刚洒水的土上,早晚温差大,这稻草铺着保温保湿,菜种子容易发芽些。   两人做完这些,苏刈便背着背篓拎着锄头,下田埂看看马吃草的情况。   旁边一些孩子见人来,纷纷问自己能骑着马吗。   苏凌说不行,这马脾气不好,他现在靠近马都戒备的厉害。   孩子们一听说不能骑,那这马也没什么用啊。   还说大黑家的骡子还有袁爷爷的牛都能让人骑。   苏凌也不和孩子计较,抬头见苏刈绕着马周围一圈后,捏着马嘴巴看。   这时,村里牛车师傅也赶着牛上山了。   不过他只是路过三伯娘家的田埂上,并没让牛下田吃新茬儿。毕竟村里有的人就是留着新茬儿等着胀粒后再收割。牛下田吃穗苗的话,会引起扯皮吵架。   那赶车的师傅和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看着苏刈摸着马脖子还时不时掰开嘴边看下,自然知道这骏马估计身体有点问题。   这年轻人瞧着面冷寡言,倒是对牲口耐心十足。   那老师傅道,“小伙子,你这马也不用担心,放山里喂几天就好了。”   苏凌听见声音回头,见牛车师傅今天没赶牛车倒是有些稀奇。   老师傅道牲口一直吃人准备的干草饲料是不行的。还得让它自己上山找着吃,平日有个什么病痛害的,自己就能吃好了。   老师傅说得神乎其神,苏凌却不相信。自己就能吃好那要兽医干什么。   “凌哥儿,那你几时听过山里的野物要看兽医的,只有人养的牲口才需要兽医看。”   “飞鸟走兽可不比我们笨,它们平时自己吃的果子、杂草里就有预防病害的东西。人养的牲口人喂什么吃什么,当然容易生病。”   “你们这匹马买的不便宜吧,听我得,赶紧拉到山上让它自己吃草,再拖下去就严重了。”   苏凌听着觉得有道理,说了声谢谢。   老师傅说的话苏刈也听到了,给苏凌说等会儿便赶上山试试。   在这之前便先让马在稻田吃些新鲜的稻茬儿。估计之前在马市里一直喂的干草饲料,此时吃这嫩绿的苗子,马看着还挺精神的。   两人又割了些新茬儿回家喂鱼喂兔子。到家把东西放好后,又去了村长家说进山看树的事情。   村长问两人是不是要建房子了,是建在原地还是搬下山来。   得知苏凌要在原地盖座木屋,直问苏凌有钱怎么不在下面卖地盖个青砖瓦房,还窝在山边干什么,交通不方便马车都拉不到家。   苏凌道木屋住着舒服些,青砖瓦房冬天不透气屋里闷闷的,夏天更是闷热的厉害。   村长心想那木屋一到冬天四处透风,凉飕飕的晚上都冻得睡不着。不过苏凌两人手里有钱,估计也不在乎炭火。   村长仔细问道:“四梁八柱是用老屋的还是自己买?”   苏凌一听就懵,这是什么东西,他道,“我出钱就可以啊。”   村长见他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还想修房子。嘀咕道这些年轻人真是什么都不懂,把老祖宗教的东西都忘光了。   村长道:“村里修的木屋都是三开间格局,四梁八柱就是屋架子代表四面八方,三开代表天地人三才,意思说屋子风水好,揽四方气运,享福寿安康子嗣绵延。”   村里人建房子大多沿用老屋的柱子可以节约一笔经费。一根柱子前期处理好,用一百年都不会蛀虫。   不过村长这么一说,老屋的四梁八柱好像就不怎么吃香了,他必须换新的。   他对村长说不一定砍,只是先进山看看。   村长点头,然后还说自己最近天天需要去城里集会,可以把老鼠药代给他卖给其他村长。   苏凌自然同意,说老鼠药家里都备着,明天就送来。   村长又说昨天给他的那个灯笼,被他老朋友提回去了,暂时还不了。   “一个灯笼,没事的,不还也没关系。”苏凌道。   村长帮他许多,一个灯笼估计不到十文吧,倒是里面的蜡烛贵,要一百文一支。   村长见苏凌毫不在乎的神情,“不是你做的,你当然不知道里面的学问。”   能被蔡老头拿去研究的东西,那能是简单的东西?   说出来别人都不相信,他一个村里老头竟然有个做大官的老朋友——官至工部尚书。   咳,不过是前工部尚书了。   一介贱工靠超高工艺和皇帝赏识一路顺利升迁,位极高位。   但皇帝一死新皇帝顶不住朝廷压力,给人随便按了个贪污工程款项的罪名,判了死罪。   最后还是他手下同僚可怜他,悄悄用死刑犯替他赴死,让人回了青石城好落叶生根。   一般人做官通过文武科举便可,但当朝多了条路走,为鼓励百工发展开创了百工手艺科举。但百工者贱,历朝历代抄家罪犯大多沦为工匠,百工的地位不可能说提高就提高了。   即使通过工艺选拔有了官身,少部分人到死也最多混个从九品的主事,大多都是在官营坊里为官家劳作。   蔡老头打破格局,一路靠皇帝赏识做到了尚书位置,听着扬眉吐气,在朝中却不好过。   原本簪缨世家和寒门清流两方在朝中斗来斗去,突然一个贱工上来倒是有了共同的对手。   两方都瞧不上靠奇技淫巧混迹官场的蔡老头,两派官员一致把火力转向了他。   新皇帝上位后顶不住压力,直接把人革职查办了。   不过在青石城倒是很安全,这里向来没有王法。   朝廷的敌人就是它们的朋友,青石城对蔡老头很是尊敬,还让他管辖城中所有百工和工匠店铺。一副要青石城的手工艺赶超外面一样。   这些东西只在村长脑海一闪而过。   他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刈一眼,“你灯笼看着其貌不扬,倒是些新奇心思。”   他昨天着急回来,进门的时候自己小孙子迎面撞来,把灯笼撞到在地上。   灯笼都是纸糊的,倒地很容易点燃起火。   他连忙弯腰捡起,却发现灯笼纸完好,里面蜡烛还静静的燃着。   寻常百姓用的灯笼糊纸虽然刷了点桐油,耐火力强点也不容易受风雨侵蚀,但遇火苗也是一点即燃。   村长见地上灯笼好好的,以为这个用的是贵了点的绢做的灯面。   倒是一旁的蔡老头取过他手里的灯笼,而后又朝空中抛去。   灯笼都是摆好放好或者挂好,日常用灯笼还得非常小心别着火了。城里家家户户都备着大水缸可不就是防火用的。   蔡老头这一扔,村长心里捏了一把。一贯自诩老眼昏花,此时却紧紧盯着那灯笼。   结果不管蔡老头怎么扔,那圆鼓鼓的灯笼里还是亮着。   只是纸糊的灯面磕破,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灯骨。   圆骨灯笼里还套着个小圆环,不论怎么动,小圆环上固定的蜡烛火苗旺盛。   村长不信邪,又把灯笼摔在地上,还用脚踢翻滚,但烛火仍不灭。   “还真是稀奇。”村长道。   蔡老头把灯笼捡起在手心观摩,一眼便道破缘由,“这灯骨与寻常不同,圆环相套,辗转相环,不论灯笼怎么摔,小环里的烛火不会灭。”   灯笼摔倒、风大的情况,灯笼就容易灭或者容易起火。防摔没办法只能人注意点,但防火也不是没有。   只是灯面材质越耐火成本越高,像防火透亮的犀牛角、灯羊角灯,寻常百姓一辈子都买不起。   但这灯笼不糊纸面,凭着竹篾骨架,环叠奇巧就胜了。   蔡老透反复打量灯笼骨架又道了好几声妙。   村长也道这要是拿出去卖,城里灯笼都要变款式了。   蔡老头却知道不仅百姓受惠,就连行军打仗也有很大益处。有这个巧妙灯骨,也不怕夜路难行摔灭了灯火。   蔡老头抱着灯笼就急急忙忙回家了,留村长一个人在原地。他瞧着人着急回家的身影嘀咕道不是来找他的吗?   灯笼被蔡老头抱走了,村长此时只得对苏凌实话实话。   “苏刈是打算做这个灯笼卖钱的吧,你放心,蔡老头不会拿出去卖的。他就是满足自己好奇心。”   苏凌一听那圆滚滚的灯笼这么新奇,一时拿不定注意,看向了苏刈。   苏刈道:“无妨。”   村长松了口气,他道,“这叫什么灯?”   “我见过人称它为滚灯。”   “滚灯倒是很贴合,你倒是心思奇巧。”村长夸赞道。   “我以前只是见杂耍班子耍过,这个灯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苏刈实话实话。   村长点头,“但在青石城确实独一份,能赚好大一笔钱。”   村长摸着胡子感慨道,好人就是有好报啊。苏凌爹在天有灵也放心了。   苏凌阴差阳错买了个好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滚灯是北宋黑科技。   但是本文背景参考的是明代后期的西南土司。 第58章 进山   日头高挂, 秋高气爽倒是不晒。   正午,懒洋洋的秋风卷着门前屋后种的野菊和桂花香味儿在村里打转,只要出门就能嗅到鼻尖清淡香味。   再晴个十天半月便会下起绵绵秋雨。秋后农闲, 讲究的人家便会趁这点闲隙, 把被褥拆洗干净把冬衣拿出来晾晒。   只带一场秋雨凉寒便可穿个暖和干净的。   龙滩河旁柳树下,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浣洗妇人。   木槌捶打浆洗声不绝,布衣在清澈河里捣洗, 荡起阵阵水花声。柳条细细摆动, 夹着闲聊说话声,整个村子里的秋天难得显出惬意悠闲。   河边几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袁晶翠远远见此, 便抱着洗衣盆也过来了。   袁晶翠一来, 众人便闭嘴不谈, 开始砰砰槌洗衣物。   但袁晶翠像是没有看见众人冷淡的脸色, 抱着洗衣盆便插在了两人中间, 一屁股坐在洗衣石上。   她开口热情打招呼,不待对方抬头看她,便已经滔滔不绝自顾自话了。   说她家儿子昨天从城里回来又给了她十两银子。   说她儿子运道好,家里的债完全还清了。   还说财神爷眷顾他儿子自是不用做苦工、卖劳动力赚辛苦钱。每天只要去城里赌坊动动脑子抬抬手指便能轻松轻松赚十两银子。   等没个几天, 她家也能像城里买个漂亮的马车坐坐, 还说自己家就在路边,马车直通门口。   旁人听着都没做声,却也没当作笑话来听, 只是觉得袁晶翠脑子有些奇怪了。   前几日她儿子偷东西被抓住, 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几天见袁晶翠都是一副麻木丧气的样子。连她婆婆史香连阴阳怪气她都不还嘴,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上有老人搓磨, 下面儿子混混不争气, 中间男人靠不住, 像极了日子看不到头,活着没有盼头心灰意冷的样子。   但此时袁晶翠像是突然来了精气神儿,整个人有些急躁又忍不住得意炫耀。   众人心里叹气,以前那个袁晶翠可是面上大大方方的。逢人说笑场面拿捏的刚刚好,哪像现在这般让人厌恶。   一人没忍住开口接话,“晶翠啊,都知道赌坊不是我们庄稼汉混的,只听过有进无出啊,城里那些地方都是吞骨头的,怎么可能让我们赚钱呢。”   袁晶翠听她这么说心里不开心,但面上只道:   “所以赌坊里学问多,寻常人没我儿那个头脑和运气,只能栽在坑里给我儿送钱了。   我昨天上街算了一卦,说我们家运道不同之前了。   果然我儿子就赚了十两。之前也觉得我儿子不适合走这条路,但时来运转,我们家现在自是有财神眷顾的。”   “儿子天生头脑聪明,我们做父母的哪能望着孩子天天下地做苦工啊,有轻松赚钱的路,为什么要阻拦他。”   袁晶翠还说自己儿子很快就能在城里站住脚跟儿,要不了多久后便能当一个管事。到时还能带着她们家的儿子一起发家致富。   袁晶翠一开口便是一肚子话。像憋了许久一般,终于麻溜倒了出来,眉目间有种扬眉吐气的得意。   旁人见袁晶翠这模样,都想这人是有些魔怔了,便也不再和她多说。只想回去叮嘱自家儿子别和史贤芝来往。   众人态度冷淡摆明不信,袁晶翠也没有多说。一般人只顾着闷声发大财,她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   袁晶翠心里怨恨,准备端着洗衣盆起身,抬头老远见苏凌两人从村长家中出来。   她眼皮许是因为最近日子愁苦烦闷的厉害,此时倒有史青云的耷拉斜眼样。   开口便小声对苏凌两人指指点点,还对众人说这两人有了点钱便开始动起歪心思,开始巴结贿赂村长了。   苏凌那个劳什子老鼠药能管什么用,别到时候卖出了祸端。   众人见袁晶翠眼红,一点都不想听她怨毒的话。一人见苏凌两人路过,便远远打了声招呼,直接把袁晶翠的话给岔开了。   苏凌也笑着应声,说了两句后便回家了。   中午因为上山,两人回到家里,简单摊了些点鸡蛋面饼吃。   再把水葫芦灌满,身上洒了些驱虫药粉,再背着背篓拿着小锄头便上山了。   从三伯娘的田里把马牵到入山口处的河湾放着。   此处是山上暴雨或山涧冲刷下林中腐败肥沃的黑土,在这里堆积而成。经年累月后形成一个水草肥美的泥湾。   此时水草郁郁葱葱,带着秋后最后一点生机正肆意生长。   马得了自由后,抬头嘶鸣。马叫声在河湾低洼处空空回荡,马似环顾确认此处不错,便开始埋头吃草。   苏凌见马先是这里嗅嗅,那里闻闻,他注意观察了一会儿,还真发现马自己会找药草吃。   那马在河边杂草中,叼了一嘴嫩草。多是野生的当归和五味子吃,还有一些治腹泻的草药。   还真的这么神奇,马自己病了还能自己找药草吃?人都还得靠学习呢。   见马吃得欢快低头眨着马眼,看着扑闪扑闪又温顺,苏凌看得手痒想摸摸马头。   他割了点甘草嫩枝慢慢凑近,那马见人凑近,鼻尖喷出吭哧热气。   苏凌见马戒备,慢慢把自己手里的甘草递了过去。那马用红鼻头嗅嗅,张嘴咬了下去,放任苏凌的试探靠近。   苏凌把甘草丢在马身边,也没心急摸马,倒是要苏刈后面教他骑马。   苏刈自是应下。不过这个马高壮性烈,不适合苏凌骑。后面在买一匹性子柔顺小马驹,由苏凌自小驯养倒更适合。   两人把马放在河湾,便朝山里走去。   不担心马跑,实在跑了有苏刈找。更不担心别人偷马,这马旁人牵不出村子就被拦下了。只一天时间,村子都知道苏凌家买了一匹骏马。   两人经小路上山,小黑此时已经熟门熟路,四肢轻快在前带路。   上次苏凌捡菌子来时,山路还多杂草枯枝。这会儿走的人多了,小路逐渐朝两旁蕨草扩宽,泥土被来来往往的樵夫踩得结板,抛出了光亮。   沿着小路入山,一路干干净净的。之前雷雨劈了好些树木,此时都被村里人捡回去了。林中连松针都少见了,露出光凸凸的山表泥土。   苏凌见状感叹,村里人可真是勤劳,这山里这么大也能把它“收拾干净”了。   下山砍柴人多,林子虽不见人影,但四处噼噼啪啪的砍樵声彼此呼应,回荡山间。   偌大的林子里一个人走倒也不觉得怕了。   这对于苏凌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他带着苏刈去他之前采灵芝的地方,一看也是光秃秃的。   周围松针被人耙的干净,他用松针掩盖的灵芝也不见了。   苏凌有点失落,不过山里人多了,被别人采也去正常。   两人又往前面走去,却发现三四朵被采了丢一旁的灵芝。   那快晒干的灵芝旁边还有颗树桩子,上面长着老母菌,伞盖乍看和灵芝很像。   一般朽木上淋了点雨就会长这种老母菌,村子里不吃这种。   苏凌捡起地上的四朵灵芝,想来有人最开始采了灵芝最后当作老母菌给丢了。   苏凌欢欢喜喜把灵芝捡好丢背篓里,嘴里念叨着,“进账大几百。”   他眉眼活力十足,笑意弯弯像是捡到了宝,不知道的还以为赚了大几百两。   笑意是能感染人的,苏凌开心,苏刈脸色也越发柔和,完全没有对外人那般冷着。   他道,“下山都被村里人耙完了,野果子、菌子估计是没有,要有只能往深山里走。”   苏凌道,“好,放心我走得动!”   越往深山里走,原本走发热的背脊反而凉爽起来了。一呼一吸间,就连脸颊都能捕捉到深山里潮湿的水汽。   不似下山多手臂粗的伐木和藤蔓,这里林子里藤蔓结网人钻入很难。   但过了这段山路,越往里走,树越大。随处可见合抱之木挺然而立,它们遒劲苍然,树底下几乎不生细树藤蔓。   树木遮天蔽日,偶尔山风一吹,摇曳、颤动,沙沙作响。日光从层层叠叠树叶缝细泄漏,闪闪发光,明明灭灭,枯叶盛着光斑打着璇儿飘下。   山风一过林子又静悄悄的,时不时有松鼠落在枝头,歪着头朝林下两人吱吱叫。   苏凌走在深林,一脚踩在苔藓上,脚底压出水渍,走着也不费力。   他弯腰低头,掀开一片浸着水渍的枯叶,一大片枞树菌迎着日光,朵朵鲜嫩。   苏凌蹲下捡菌子的时候,走在前面探路的小黑便停下。小黑扭头盯着跟了一路的松鼠,眼里冒着凶而镇定的捕猎兽光。   苏刈走在苏凌身后,一路看着树木,偶尔还扯下树干裂的老皮在鼻尖嗅嗅。   树皮大多是棕褐色,随着树龄增长龟裂,受着雨水侵蚀蜕变成银灰色,在日光下熠熠发光。常年累月下有着属于自己生命的进化。   苏凌见苏刈一摸一嗅神情认真,他再盯着那大树看,仿佛那树上的青苔都值得人的敬意。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深邃的深山里回荡,林中仿佛只有两人加一条狗在走动。   苏刈见苏凌忙着采菌子挖草药,倒也没觉得怕。他便放了前面探路的小黑,让它自己打牙祭去。   苏凌一直冲着往深山里走。鼻尖冒着亮晶晶的汗渍,脸颊上的红似从白玉脂晕出来的,整个人正兴奋上头,也没喊累。   林子安静,也没什么野兽声响,一路只听到苏凌叽叽喳喳扯着苏刈说,那是什么菌子这又是什么草药。   没多久苏凌的背篓就满了,苏刈便把自己空背篓换给他背,自己背重的。   也许是因为上次苏刈在这附近打死老虎,这虎威犹在周围倒是安静的很,都没有鸟声。   越往里走,人迹罕至,寒气森凉。苏凌身上出着热汗此时正得凉意。   两人走了会儿,枯老死树越多。被雷劈断的树晒干成了灰褐色,上面还长出来老母菌。这些扛回家倒是能烧一个一年。   两人走着走着,远处忽然传来野猪咆哮声,仔细听还有一个苍劲年长的声音在吆喝。   苏凌心头一跳,眉头纠结,那边声响越发激烈,可他也不想苏刈去冒险。   苏刈见他脸色拧巴担忧,把两个背篓放在原地,单手夹着苏凌就飞身而跃。耳边树枝沙沙响动,苏凌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树间飞速穿梭着。   原来这就是会武功的感觉?   两三点枝头轻跃,如飞鸟在山间灵活腾飞,潇洒惬意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鸟。   苏凌低头看脚下一阵头晕目眩。然而让他生气的是,苏刈竟然像夹着小鸡一样,夹着他肩膀飞的。   但此时苏凌脚不着地,自己怂。反而手主动摸上苏刈的腰,死死抱着。   苏刈脸上有些笑意,也光明正大揽着凑来的细腰。   苏凌完全不知道苏刈的小心思,只想待自己落地后再发脾气。   没多久,野猪咆哮声越发凶猛,看来情况很是凶险。   快要飞近的时候,苏刈把人放在一个三叉粗杆上,苏凌坐在树叉窝里,紧紧抱着树干,大喊苏刈注意小心。   他看着苏刈吹了一声口哨便飞走,不远处一个老人正拿着拐杖和野猪斗得难分难解。   那野猪不大,看着一百多斤。正气势汹汹用野猪鼻子拱得厉害,那老人却不知道跑,还用手里拐杖打猪鼻子。   苏凌站的远看得不真切,只是觉得野猪凶恶干嘛不跑。   看吧,野猪一个后脚发力,直接冲上把人压在地上了。一人一猪间的生死搏斗,全在一根拐杖中受着。   不过苏刈很快赶到。一脚把野猪踢飞,而后拔出腰间的镰刀,刀刀洒血,那野猪在地上**几声后就断气了。   因为上次老虎假死突袭,这次苏刈便凑近检查,确定野猪浑身鬃毛瘫软,彻底没气了才起身。   他一回头,便见那位看着五十多岁的人正上下打量着他。   苏刈见他没事,正转身欲走,目光无意间朝那拐杖一扫,却再次看了眼坐在地上的人。   那拐杖不是普通老人进山的拄拐,而是一把紫檀木剑身,雕花镶玉手柄的剑杖。一般人看着就是一把拐杖。平常也做拐杖用,到危险时便按下手柄机关,拐杖出剑做防身武器。   “小兄弟好身手。”那老人拄着剑杖起身,虽两鬓微霜,但眉目精神,粗布麻衣穿在身上有种高人归隐的气度。   苏刈不欲与他多言,只道深山危险。   脾气可真是冷。   老头点头掏出腰间手帕擦剑杖,抬头便见他眼中冷面人,扛着野猪走了。   动作倒是比神情看得透些,想必此人还有家人需要过日子。   苏刈没理会老头的打量,扛着野猪快步朝回走。   这边,苏刈没去多久,小黑便跑来了,倒是缓解了苏凌等人的焦急。   苏凌在树上逗小黑玩,小黑爪子急促扒拉着树干,把树皮、苔藓扒得哗啦啦落下,还是一点都爬不上树。   小黑着急摇着尾巴喉咙发出呜咽声,以为苏凌困在树上下不来了。   苏凌看得心软不逗它了,出言安慰小黑。但小黑听不懂,围着树干着急转圈,时不时朝远处叫唤。   待听见苏刈回来的脚步声后,小黑像是得了救兵一般,兴奋朝树上苏凌咆哮,没忍住歇开獠牙吼叫着。   “小黑牙齿都长这么长了啊。”苏凌夸奖道。   苏凌见小黑异常激动,抬头见苏刈果然回来了,还抗了头野猪。   苏刈把苏凌抱下地,小黑狗头就凑近眼睛湿漉漉的,眼神透着欢喜又自责的呜咽着。   苏凌摸着小黑脑袋,小黑在他身边拱了会儿才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疑心   小黑因为在山里捕猎, 身上蹭满了野球刺,嘴边还带着山鸡毛血,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又勇猛凶悍。   小黑此时却像个小狗, 在苏凌身上蹭着。苏凌心里被小黑赤诚的欢喜填得满满的, 又嫌弃小黑把血蹭他衣服上了。明天可不得费些力气洗衣服。   地上两个背篓,一个背篓装满菌子和草药;另外一个背篓虽然空者,但地上还躺着一只野猪, 算是大丰收。   这片树林里的树也看得差不多了, 结合村里修屋子用的木头,苏刈大致了解了情况。   村里都是用枞树来做四梁八柱, 苏刈在林中摸了一遍树之后, 发现它确实适合建造房子。   枞树也叫马尾松, 树干有一层经年累月不断蜕变的厚皮。天气炎热的情况下老枞树会从树皮里渗透出油脂, 初时像蜂蜜一般晶莹剔透, 随着风干会变成白色的油脂颗粒凝结在树杆底部。   村里的孩童、妇人进山耙松针的时候,便会把这些油脂刮下来用布兜装着。平时在家里用做引火,或者放在油灯盘里做油料。再挖些灯芯草抽出髓心做灯芯,便有了一个实用简单的油灯。   这种油脂有一点不好, 一烧有种难闻的烟熏味儿。黑烟子浓, 手心凑近点都能描得发黑。   城里卖的油脂多是从牛羊身上提炼出来的,烧起来也有种腐败发臭的味道。村里人偶尔用上一回倒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这就是贵的味道。   有这些分泌出来的油脂保护, 马尾松耐湿、不蛀虫、不开裂、不变形, 确实是属于建房子的好木材。   苏刈在林子里挑了些枞树看了看,并不是决定要砍, 而是心里摸个底, 后面去城里买木材的时候也知道枞树的基本价况。   他提着背篓, 叫苏凌在这里等下他,有小黑守着到也没什么危险。   他刚刚在树林间飞跃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野果子,此时打算摘来给苏凌吃。顺便把空的背篓装满,苏凌会更高兴。   苏凌一听有野果子吃,果然叫苏刈快去快回,自己在这里等着,不随便走。   他见苏刈走后,挑了一块看着平整的石头坐下。只是石面满是青苔,坐下估计裤子会沾些草渍,但也只得这样了。   他闲来无事,左右望望,被头顶稀稀拉拉的缝隙日光晃得头晕眼花,而后他随意低头瞥见一株扇棕。   这东西农家可离不了它,经常代替麻绳扎一些东西。比如从田里收割的稻谷、苞谷装进麻袋后,便是用稻草杆或者这个扇棕叶子扎的。   明天进城卖野猪,能整头卖给肉贩子最好,不能的话就只能拖到宰猪场,剖猪后一块块的卖。这扇棕叶子长条又韧性十足,比稻草更适合串肉孔提肉。   他砍了三五支,在手里刷刷捣鼓下,想起苏刈之前给用稻草编织的小猫,自己便想着用扇棕叶子试试。   村里老人经常拿它编一些小动物,比如蟋蟀、毛毛虫、马蜂窝等来逗小孩子玩。苏凌也想自己试试,折腾半天没丝毫进展,反倒把自己心里弄的烦闷,嫌弃自己笨手笨脚的。   这时,趴在苏凌脚边的小黑突然机警起身,神色凶狠低头咆哮吼叫。   苏凌抬头便见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来,脚步麻利身姿灵活看着那拐杖像是装饰一般,看来和野猪打架没受伤。   他摸了下小黑脑袋,示意它没事。但小黑蹲在苏凌身上,时刻龇牙眼露凶光戒备着。   小黑在打量那老人时,那老人也在打量着小黑。   小黑此时身型逐渐长开,和村里狼青短刺硬毛身型精壮不同,小黑浑身臃肿的黑色绒毛,体格高壮乍看有点像是狮子头。   老人眼里有些吃惊,目光又落在猛犬护着的哥儿身上。看着倒是像长在阳春三月里的,样子明媚讨人喜欢。   再看地上的野猪,想来刚刚救他的小伙子便是他的同行人。   没待老人开口,苏凌已经笑道打招呼了。   他道:“老人家,这深山老林很危险,一个人山上也没有带一些打猎工具,刚才见你和野猪打架,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那老头见黑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便没再走近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   他道:“很多年没回来了,这深山倒是越发危险了。我上山也不是打猎来的,只是看一下山里的老朋友。”   老朋友?这山里人迹罕至危机四伏,哪有什么人敢住在深山?   苏凌想着想着便觉背后生寒,目光带着惊疑朝老人打量。老人四肢健硕,虽上了年纪但瞧着精神十足,颇有童颜鹤发的神态。   苏凌想起自己看过的话本,心里突突的跳,不会是住在山中的精怪吧。见老人朝自己微笑,苏凌更是吓得心跳漏了一拍,然后抱着小黑的脖子靠在它身边。   老人不知道苏凌脑补了什么,他笑着开口道:“年轻的时候在这山里做了一些记号,现在回来看看这些老朋友都长得很好,都变成了一些顶梁柱的好料子。”   “你的老朋友就是山里的这些树吗?”苏凌松了口气道。   老人点头,说自己一辈子都在和树打交道自然可以称得上是老朋友。   老人便问两人进山的缘由,得知是来山里找树修房子,见苏凌的样子也不会挑树,便开口随意说了几句。   他说自己的老朋友扁柏都长得不错,品相好、香气足、是非常难得的木料。放个几百年后完好无损,用刨子轻轻刨下还会发出好闻的香味。   苏凌听笑了,打趣道他老朋友脸皮一定很厚,不然谁能经得住这么夸。   老人觉得这小哥儿有趣说话也落落大方的,还开口说了下挑木料的口诀:“木料要按照他实际生长的方向使用,长在山南面的树虽然细但是坚硬,而北面的树虽然粗但是软弱,通常背阴处长起来的树木较弱。”「1」   “一般木匠只会用好料子,但是技巧高的,便知道没有不好的料子,只有技术不到火候的木匠。别看那些歪脖子树,真用到点上,比那些品相好的更出乎意料。”   苏凌听老人说了一堆,说的什么内容倒是没注意,只知道老人话里有股子傲气,听着木工很好的样子。   苏凌觉得好像听谁说过村里有这号人,想了下突然对老人道,“你就是蔡师傅吧。”   蔡老头点头又问苏凌是哪家的娃娃,两人一来二去聊着,都知道了互相的简单信息。蔡老头还知道这黑狗是因缘巧合捡来的。   最后蔡老头说那灯笼在自己手里,说过两天登门拜访。   他临走时又转身叮嘱苏凌别让小黑进青石城,这狗罕见,那些有权有势就喜欢买这种凶兽斗犬。   “蔡师傅知道小黑是什么狗?”苏凌想起二姑说蔡师傅年轻就出村子闯荡,说不定见多识广,知道些。   “看黑狗体态面相,应该是西番獒犬。”   苏凌没听说过,但他从蔡老头的神情中知道这狗可能很贵重。   蔡老头话点到为止,见苏凌听了进去便没再多说。   这只幼犬想来便是上次西番来使带给青石城城主的那只幼崽。   他接到的消息是一共带了一大一小两只獒犬。成年獒犬水土不服,在斗犬中被十几只狼咬死,另一只幼犬鬼獒丢失。   城主见成年獒犬不如传闻中凶猛异常,便对这幼犬也没放在心上,下面人也只随便找找了事。   这黑狗现在外形越发靠近成年獒犬,一进城里肯定引起权贵争夺,气运不好还有血光之灾。   敖犬凶悍暴躁一旦认主忠诚无比,因缘际会落在村里,想来也是这哥儿的缘分。   蔡老头走后没多久,苏刈就回来了。   背篓里背满了野果子,有山枣、五味子、还有八月炸。   八月炸摘的刚刚好,没成熟时是青皮很难用手掰开,成熟后果皮会木质化颜色成深紫色。熟透后果皮自然裂开露出包裹着的果肉,等飞禽走兽来食,把它的种子带到满山生根。   自然裂开的果肉十分甜糯,在村里深受村民喜爱,对城里人来说也是难得美味。   苏刈挑了个新鲜炸裂的递给苏凌,“刚裂开的,还没被蜜蜂蚊虫叮咬。”   苏凌听过这个八月炸,确实是第一次吃到。一口咬下去把两边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嘴里连声说比香蕉还好吃。   他见苏刈手里拿着个包袱,还给苏刈剥了个塞他嘴里。苏刈一贯沉稳淡定,此时被塞满一嘴,看着多了点少年气。   “刈哥,你包袱漏了。”苏凌嘴里含着东西着急道。   包袱里裹着的是一窝蜂蜜,里面的蜂蜜从包袱里渗透出金黄的浆液,只是闻着便十分香郁。小黑凑近摇着尾巴,嘴角哈喇子直流,看得苏凌也有些眼馋。   苏刈便把蜂蜜挤了点在八月炸的果肉上,苏凌咬了一口,甜得眉眼弯弯直说好吃。   苏凌看蜂蜜都快流出来了,急忙再垫了层包袱裹着,催促苏刈赶紧动身回家。   两人都是大丰收,下山的时候遇见同村人,引得纷纷羡慕馋得厉害。   村里人打野猪还要组织围猎,苏刈自己一人不声不响的就扛头野猪出山,看得人眼热的厉害。   两人下山的时候遇见了惯来好吃懒做的八姑。八姑看着苏刈扛着野猪,再踮脚看着两人背篓里的山货,眼馋的厉害。   但始终没开口向两人要个什么东西。馋得紧了,她干脆转身背对不看苏凌两人。   苏凌卖老虎赚钱还请村里人吃饭她都听说了,她想打秋风捞点好处,但被她娘说落了一顿。   自小她娘就没怎么说她,现在突然护起苏凌来,搞得她和几个姐妹都摸不着头脑。   日头偏西倦鸟归巢,回到家中收拾下便可以开始做饭了。   两人一进院子,只见放在河湾的马躺在桂花树下悠哉悠哉反刍,消化胃里一天装的青草。这马可能是见天快黑了还没人牵它回去,便自己寻了回来。   苏凌高兴道:“这马倒是很通灵性。”   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态都是看着马,小黑见了呜咽不断满是眼巴巴的委屈。   苏凌见状哎哟了声,坐在石阶朝小黑招手,小黑撒腿跑近趴在苏凌脚边。苏凌对苏刈笑着说,小黑像个黑刺猬了,一身刺球一个个扎着绒毛可难缠了。   苏凌扯了两下,肚子咕咕叫后就没耐心,拍拍小黑脑袋,“吃饭后再舒舒服服的给你摘。”   他只休息了会儿便起身洗手和苏刈一起烧水洗澡做饭;整个人眼神灵动看着精神不错,比以前回家就累瘫在草垫上好多了。苏刈见状想着还是要多锻炼一下身体。   晚饭两人吃的简单,想着快些吃完,趁着光亮把山货整理干净,明早好去城里卖。   炒了盘土豆丝和青菜便是晚饭。两人在山里走了半天,此时都饿着肚子吃什么都是香的,热乎乎的饭菜下肚也十分满足。   吃完饭后,将山货都铺在地上,把损坏、沾着枯草的挑出来,再往背篓里铺些松针垫着,便把整理好的菌子往背篓里装。   两人在忙的时候狗剩上来了,他把药田里草多的两片地都扯干净了,准备叫苏凌检查下。   苏凌问狗剩吃晚饭没有,如果吃了就留下来正好可以搭把手。说不用检查药田的情况就掏出十文钱给剩狗。   狗剩手捏着十文钱十分欢喜,咧嘴笑了会儿后便塞进胸口里的内衬口袋,然后蹲下帮忙清理菌子上黏着的腐叶残枝。   狗剩边清理菌子,边惊叹两人这铺了一地的山货。然后看着院子里那头野猪,眼里对苏刈满是亮晶晶的崇拜。   狗剩嘴甜,一直说两人又要发大财了,哄的苏凌面上直乐。苏凌整理着草药,也会时不时拿给狗剩看看,叫他怎么辨别如何采摘。   三个人都手脚麻利,竹林里的鸡排着队伍钻进笼子时,地上的山货都清理完了。   苏凌抬头看天,太阳虽然下山了,山边还红红的。   他又挑了几个八月炸给狗剩,狗剩立马推辞不要。但苏凌道这是给二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想太多了,可不能被退了回来。   狗剩当即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一定给二姑带到。但他后面给二姑时,二姑只肯拿一半,说苏凌肯定给了你家一半。狗剩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又走上了小凌哥的套路。   不过狗剩没有纠结,欢欢喜喜拿回家了。等他长大了,自然也可以给小凌哥摘吃的。   这边苏凌清扫石阶院子后,两人便坐在石阶草甸上,给小黑扯满身的刺球。   红霞余韵,夕阳把屋檐下的两人一狗身影拉的老长,还染上温暖的绮丽光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着明天的计划。苏刈说明天他一个人进城。苏凌拧着眉头,东西多怕苏刈一人忙不过来。   但苏刈说自己可以,说苏凌背着一背篓菌子走山路,第二天起来肯定腰酸背痛,还是在家休息。   现在闲下来,苏凌其实已经觉得脚肚子酸软乏力,便也答应了苏刈的安排。   “哦,对了,山里遇见那个人,是村里的蔡师傅。”   “他说小黑是西番鬼獒,听着好像很珍贵罕见的样子,叫我们别把小黑带进城里。”   苏刈点头,山里那老头确实有些古怪不似一般村夫。   他见苏凌眼底已经有些困意,一脸怠倦的摸着小黑,便开口叫苏凌去睡。   苏凌说好,洗漱后便睡了。   苏凌身体疲软一觉睡到后更天,耳边迷迷糊糊听见窗外小黑呜咽亲昵声,他下意识朝窗外喊了声刈哥。   苏刈走到窗前,轻声道:“吵醒你了?快睡吧。”   苏凌原本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就睁眼清醒了。他摸着黑夜起身,月色将棱角分明五官映在窗纸上,他看了会儿窗外轮廓后才道,“你出去干什么了?”   上次他半夜起来也正碰见刚进屋的苏刈,这回他又后半夜才回来。一次两次的,显然有事情瞒着他。   夜里湿凉,肩头从被窝冒出来热意散开,脖子上有些冷意。他却没扯被子捂着,反而攥起被子,眼睛在黑暗里睁着,一瞬不瞬看向窗外剪影轮廓。   平时忽视的东西此时全见缝插针冒了出来,好像这屋子从始至终只住着他一人。   他看着看着眼前恍惚起来,充满烟火气息的小院子又变成荒芜破败的样子。   黑夜纠缠着他脑袋,原本遗忘的预言梦境作势出头缠着不放过他。他下意识抱头蜷缩着,手心微凉贴在额头感知麻木。抬眼似黑夜都在打转,一时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梦外。   苏凌觉得嗓子堵住了,他想喊苏刈却迟迟没出声。他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苏刈,但此时他心里的苏刈如窗纸上的轮廓,越发捉摸不定模糊起来。   他此时才意识到,这段日子以来的满足幸福,全建立在苏刈身上。他想要抓住苏刈。   他莫名紧张失控,颤着,呢喃着,“你出去干什么了。”   他等了片刻,见窗户上的人影没动,失落的垂下眼睑。这是苏刈第一次没回答他的话。   苏刈一时犹豫,将苏凌往黑夜迷茫中又推了把,他听道苏凌紧张无助的声音时,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苏刈把声音放得柔和,“阿凌,我出去是有事情,我能进来和你说吗。”   如果可以,他现在想抱着他安慰他。仅仅隔着窗户听着声音,他心底有些难受焦躁,那种焦躁好像把人圈住抱满了才能缓解。   窗户里声音淡淡的,苏凌道,“不能。”   这是来脾气了,苏刈有些恼自己。   他见苏凌越发爱笑,以为把人身上的刺软和的差不多了,这下又竖着防备起来了。   又想起两人刚住这屋里的时候,苏凌总是在晚上闷着被子哭,第二天早上起来红肿着眼睛发脾气凶人。他敏感又没依靠,只能故作张牙舞爪戒备着外界。   苏刈轻声哄道,“那我不进来。你别……”别怕这个字还是没说出口,却有些揪痛他的心。   他见屋里没有应声,慢慢道,“我半夜出去是盯着蔡老头,白天觉得他有些不寻常,便跟去看看。”   “你看见他那根拐杖了吗,一般人买不起也做不出来。他身上还有些手脚功夫。同在一个村子里,我必须摸清他的底细确认是否有危险。”   苏刈见自己说了一堆,屋里还是没有回应,他想想又道,“我上次半夜出去,是栽赃史青云去了。”   他之前没给苏凌说,甚至还有点担心苏凌知道是自己诬陷史青云,对他有不好的看法。在他看来苏凌善良又热心还纯直,应该不喜欢这种耍手段打破底线的做法。   他当时见苏凌说假如真是有人栽赃陷害史青云,那简直是为民除害。   他那时听着松了口气,本想着后面慢慢试探再说出来,说不定还能邀功得一个表扬赞赏。   此时完全不图表扬了,全部一股脑儿倒出来,只求苏凌安心别排斥躲避他。   苏刈又站在窗外说了一堆,屋里还是静静没有回应,只是听见窸窸窣窣钻被窝的细响。   苏刈无声叹口气,低头见脚边的小黑望着自己,桂花树下的马也眨着眼睛。   苏刈等了会儿还不见苏凌说话,担心他钻了牛角尖自己闷气或者心里有其他想法,试探叫了声。   “阿凌?”   他屏气凝神,贴着窗户听了会儿,屋里传来长长的呼声,像是因为鼻子不通而呼吸不畅引起的。   人还能睡着,说明紧绷的情绪放松,身体重归疲惫困倦。苏刈便也放轻脚步进屋睡觉。   第二天清早。   鸡鸣刚叫,苏刈便起身了。   他先是把锅里火烧燃煮着粥,中间空隙把马牵到三伯娘家的田放着。   回来的时候粥刚刚好,然后把炒好的虎皮青椒和干魔芋丝烧腊肉用蒸架子放锅里,撤了火用热灰温着锅。   秋天的青椒不涨个儿,都是小青椒泡正适合做虎皮爆炒辣香开胃。干魔芋丝也是苏凌喜欢吃的,早上揭开锅盖看到应该心情会好点。   苏刈把要卖的山货山果子用背篓和簸箕装好放在石阶上,把门拴打上后扛着野猪下山,再上来一回趟拿剩下的东西。   马拉稀情况好了点,但是最好养个几天再用,所以苏刈选择坐牛车。   他脚程快,没一会儿便又上山取背篓和簸箕。他刚背着背篓起身就发觉门缝有人,他回头又没见苏凌。   他作势就走,低头摸着清早兴奋的小黑,余光中看见苏凌慢慢从堂屋窗户探出了脑袋,双手扒拉着窗户偷偷看着他。   余光中苏刈也看得真切,苏凌面色如常只是有些别扭,正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看来是没事了。   苏刈也不戳穿他,只拍着小黑脑袋说了什么,而后小黑撒着欢跑到石阶窗户处,吓得苏凌感觉蹲下。   他可不想让苏刈看到,怪没面子。可小黑一直朝他兴奋叫唤,这不明摆着他在窗户下吗。   苏凌挣扎一番,见小黑一直在叫,便也纠结起身。抬头看院子空空的,探头出去才看到苏刈身影出了院子。   他心里有些失落,开门放小黑进来后,还愣神坐在椅子上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树之生命木之心》 第60章 坦白   苏刈不在家, 苏凌觉得屋里安静的厉害,就连晨光都带着清冷。   屋里屋外陈设未动还是昨天的样子,但有苏刈在仿佛渡了层暖光。   苏凌坐在椅子里, 朝堂屋四周发呆张望了会儿。此时人不在, 好像物件只是冰冷的物件。   一只飞蝶误落在窗户棱角的蜘蛛网边缘上。它越扇动翅膀挣扎,被粘稠的蜘蛛网缠得越紧。   最终陷落蜘蛛网心,扑腾不动了。   苏凌起身, 走到墙角拿起竹篙扫帚, 把蜘蛛网捣落在地上。飞蝶得了自由,但翅羽上裹满蛛丝, 待在原地动不了, 更别说飞了。   小黑见地上出现活物, 一爪子刨去, 那飞蝶扯了下翅膀挣扎动弹, 没一下就死了。   苏凌看着手里的竹篙,是苏刈用细长的毛竹,顶端绑着竹枝做的扫帚。他做的轻便,就是为了他握着不吃力, 平时清扫房梁或屋檐犄角也方便。   他把竹篙放回原处, 日头从窗户射进来,脸上有层暖意,他清醒了许多。   洗漱后, 便来到灶屋过早。   揭开锅盖, 里面两个菜还是热的,粥闷的粘稠, 吃起来心里暖了些。   魔芋干和腊肉再配着酸辣椒炒十分开胃, 苏凌一口气吃了三碗粥。只觉得配米饭吃才过瘾。   苏刈每次都会炒他喜欢吃的菜。但是苏刈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苏刈平日对什么都没太大的反应;也或许是他习惯享受苏刈的好,没去真正注意过苏刈喜欢什么。   他吃完早饭后,又去把两人昨天的脏衣服洗了。   苏凌第一次给苏刈洗衣服那会儿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后面洗了几次,也就正常了。   晾晒完衣服,便把昨天的药材晒在簸箕里。   忙里忙完一通,好像家里也没什么需要做的了。   他又想想,平日里苏刈还做了哪些。转来转去,才发现兔子窝里少了点兔草,于是又去割了点兔草。   做完琐事后,苏凌便去房间柜子里把医书拿出来看。   可翻来翻去,总喜欢望着日头望着院子外。   院外趴着的小黑时不时扭头看他,似乎也在好奇他为什么频频张望。   心神不宁。   苏凌心里烦闷,干脆趴在桌子上叹气。   离了苏刈你就不能活了一样。   苏凌内心腹议,眉头拧巴皱着,百无聊赖地翻着医书,歪头耷眼,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反而昨天夜里,苏刈站在窗外的话字字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苏凌抱头嘟囔,他心里也有未坦白的秘密,怎么就揪着别人的不放?   苏凌手指在桌上乱涂乱画,心里也纠结得不行。   最后忽得从桌子上起身,直挺着腰背,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了,管他干什么,我要知道就必须知道。”   无意间路过林子,苏凌不会在意枝头上的蝉鸣知了,是怎么从幼虫蜕化到现在的模样。   但一旦特意钻入厚朴林子,苏凌会想探究。蝉现在的模样是怎么来的。   于是他花了近两个时辰,看到幼虫从蝉蛹出洞,再到爬上树干羽化的全过程。   他看到了夏日悠鸣的飞蝉,背后经历的美丽与痛苦。   此时,他迫切想知道苏刈的过去。   “苏凌在家吗?”   苏凌正想着,院子外突然响起人声,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小黑的犬吠提醒声。   他走出堂屋,见大黑站在院外神色担忧,在原地焦急地跺着脚,但他并没走进来。   “什么事,大黑?”   大黑见苏凌在家,此时也顾不得与哥儿间的防备,他急步走进院子道:   “幸好你在家,能帮我家夫郎看看吗?最近他时不时肚子绞痛的厉害整宿睡不着,我去城里抓了好些药都没用,刚才还咳出血了。”   苏凌一听也面色忧急,但他也无能为力,“这么严重你找我干什么,赶紧带着他去城里看大夫啊。”   大黑急脸摇头,“城里大夫几乎看遍了,都说没什么问题要注意调养。我还去了新开的药铺抓了些贵的保胎药,没想到越喝精气神越不行了。”   “听说你能治疗蛇毒,我也是急的没办法,才想到你这里。”   苏凌皱着眉头,人命关天,大黑心疼夫郎自是知道。看来真是被逼到没办法连他这里都找来了。   想起前几天二姑说的,大黑最近经常带着他夫郎进城看大夫。想来情况越发严重了。   苏凌见大黑眼神迫切,急得壮汉脸色又黑又红,他思索了会儿,答应去看看。   “先说好啊,我半吊子都算不上,只认得点药草药材,记得住几个方子。如果真逼着我开药,丑话说在前头。”   大黑见苏凌松口,悬着的心下了一半,他连忙道,“我知道,”他顿了下,似下意识避开几个字眼,但又不得不给苏凌做出承诺,他开口道:“后果自负。”   有大黑这句话,苏凌也信大黑人,便锁门跟着人下山了。   来到大黑家时,大黑娘在院子里正和一个算命先生抬手比划着什么。   不一会儿便叫大黑嫂子从鸡圈里捉一只大公鸡,然后在堂下祖先桌上,用木盆盛满白米。   那算命先生道,“你放心,这种精怪趁孕夫体弱附身的,不足为道。好多村里哥儿怀孕了专门请我的去看看。”   大黑娘见得了保证,脸色松了,笑着直对那先生说好。   她听见身后急匆匆脚步声,扭头见大黑带着苏凌来了。   她也不好直说喊苏凌来做什么,只道,“听娘的,这算命先生神的很,当年生你难产,喝了这先生的符水果然逃过一劫。”   大黑此时很烦躁,没理他娘,直接从两人中间把苏凌带到了夫郎房间。   房间虽然开着窗户,但是浓浓的苦涩味儿十足,整个屋子弥漫着病气。   大黑夫郎此时面色虚白,额头还发着冷汗。孕肚又大四肢小,看着十分孱弱。   苏凌刚看清脸色,屁股还没在床边坐下,大黑娘就带着先生进房来了。   那先生先是面观大黑夫郎神色,闭眼掐指算了算,而后对大黑娘神神叨叨说了一通。   大黑娘听完,连忙点头。她越过大黑和苏凌,直接走到床前,准备解开大黑夫郎的领口。   大黑夫郎眼皮重得抬不起,迷迷糊糊见来人是她,挣扎扭头十分抗拒,显然不愿意。   大黑见状拦住她娘,“娘,这是做什么。”   他娘一脸不高兴道,“先生说了,有黄皮子趴在他肚子上**气,必须解开衣服好施法除了。”   大黑听得一脸黑,苏凌更是怒气冒头,见大黑夫郎眉头皱得厉害,眼皮颤着想挣扎抬起。   他此时定怕一屋子人被骗子,自己受屈辱。他又说不出话只得干着急。   苏凌大声对那留着八字胡的鞋拔子脸男人吼道,“滚!死骗子。”   果然他一吼出来,大黑夫郎眉头松了点。他转而对大**,“这骗子想当着你们面占便宜,赶紧把人赶走,不然你夫郎气都要被气死。”   大黑瞬间盯着那先生,而后拍了拍自己夫郎的手,“放心,我这就把人打断腿!”   大黑说完,冒着怒火把那骗子连拖带拽扯出了门,没看到自己夫郎想抬手抓住他。   苏凌见状,急忙接了上去。   他见大黑夫郎微睁着眼,神色不清,他道,“我是苏凌。没事,我守着你。”   【把他赶走,把他们都赶走。】   【我不想看到那个女人,把她赶走。】   大黑夫郎肩膀耸动挣扎着,嘴角抽动没说出声,但苏凌听见了心声。   他道,“都走了,大黑出去打那个骗子了,他娘也出去了。房间只有我守着你。”   大黑娘追着大黑出去了,院外痛喊鬼嚎声不断,中间还夹着大黑娘的怒骂和劝架声。   苏凌轻轻拍了下大黑夫郎的手背,“我先看看你之前吃的药。”   【我的宝宝是不是要没了。】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苏凌听着绝望的心声,揪心得厉害。他握着瘦弱满是操劳茧子的手,出声安慰道,“不会的,只是操劳过度,休息下就好了。”   “狗剩爹的腿被蛇咬寻了好多方子没治好,最后还是我治好的。我家以前是开药铺的,我懂医术还接诊过很多孕妇。”   苏凌说得信誓旦旦,但实际上只是随着店里的老大夫随诊过,做下案卷整理下开出的药方子。   大黑夫郎显然也是清楚苏凌的,他摇头,嘴角痛苦抿着,这样挤压唇色还是苍白的厉害。   【不,我定是要死了。】   【好痛苦,活着好痛苦。】   苏凌见没用,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安慰,突然道,“你死了,你孩子就没了娘,一出生就被人欺负。你看我没,爹死了没娘护着,周围亲戚都欺负。”   苏凌心底其实没多大戾气了,此时故意说的可怜兮兮又悲惨。   果然大黑夫郎皱着眉头,【婆婆和那大嫂家没一个好心的,我死了孩子不得被欺负死,大黑又是个榆木脑袋不帮忙。】   【不,我不能让他们都欺负我孩子。】   苏凌听着大黑夫郎有求生意识后放心了点。   也是大黑夫郎本就神志不清,加上平日他自己也有这种忧心想法,否者怎么听不出来苏凌故意在激他。   孩子还在肚里,他死了孩子自然也没了。   苏凌见稳住他了,逐渐松开握住的手,想找他平日喝的药材。   城里大夫给大黑夫郎开的方子对不对症状,苏凌看不出来。他只得从药材下手,里面的门道他也是略知一二。   床头就摆着张桌子,像是临时加上的。上面只摆着药罐子,白糖蜜饯,还有三四包未拆封的药包。   苏凌把那药包拿在手里,白蜡纸上印刷着铺子名——仁心斋,正是最近新开的那家。   听说是赵家开的铺子,把李家的济世堂生意都抢了去。   苏凌熟练地拆开药包上的活口麻绳,把白蜡纸摊开在桌上,拿着药材一味味的比着药方子对照。   二十几味药材一一比对下来颇费些功夫。苏凌看了眼方子,很多都是针对“劳则气耗”开的补气健脾、宁神助入眠的药材。   苏凌一手捏着药材,一手比对药方,口中碎碎念着,“生姜、香附、黄连、半夏、麻升、木香……”   一味味比对下来,除了品质一般,甚至混着低劣药材外,药方子和抓的药没出差错。   药材不好可能见效甚微,但不至于补气安神的保胎药越喝人越气弱了。   苏凌怕是自己看差了,把桌子搬到窗子下,又把窗户推开了点,日光进来刚好散下屋子病气。   他坐在桌旁,再一遍遍比对药方仔细研究手里的药材,他看得太过仔细,大黑进来都没发现。   大黑把人揍得半死,还是他娘说再打就出人命,才饶了骗子。   一顿火气撒完,此时回到房间看着自己夫郎痛苦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   他见苏凌捏着药材看得仔细,坐在床边拉着自己夫郎,一边紧张地看着苏凌。   一炷香后,苏凌终于抬头,两眼放光大声道:“找到了!”   他手捏着一块浅白片药材对着窗户,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味原本是珍贵的茯神,我手里这个是老芋头。”   茯神有健脾、宁心的作用,药用价值高还极为少见。   茯苓常见,但茯神可遇不可求。   茯苓菌在生长过程中没遇见松根便是茯苓,如果遇到松根,茯苓菌就会包裹松根长成一团形成茯神。   苏凌曾见过用茯苓人为插松树根的“插根茯神”,却没想到现在更过分,竟然直接拿老芋头替换了茯神。   老芋头切成小块后,外表与茯神非常相似。   加上茯神本身药味儿不突出带着点甘甜,苏凌一连闻着二十几味药材,鼻子都麻木,看了几遍都被骗了过去。   大夫行医都知道抓药是学问,一点剂量用药不同,效果便是差之千里。没想到还有这么明目张胆卖假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   不过好在找到了病因,茯神他之前进山采药的时候也收了些,回去用戥子称好剂量,便和这剂药材熬药。   大黑一听买到假药才导致自己夫郎受苦受难,一时气的额头青筋暴起。   不过他此时再暴怒,也知道先连声感谢苏凌。   像是苏凌救活他家夫郎一般,差点声泪俱下给苏凌磕头了,把人送到院子外还连声感激。   苏凌见大黑真是心疼自家夫郎,朝院子磨坊里磨豆腐的大黑娘看了一眼,他叫大黑跟着自己再走一段路。   苏凌见路上前后没人,又隔大黑院子远了,他才道,“你夫郎一半是操劳过度,一半是忧虑过深。”   “更甚至,多半是心病加重的,心病吃再多补药也无济于事。”   大黑四肢僵硬,一脸茫然,“心病?”   “我最近私房钱都上交了啊。他怎么还不高兴啊。”   苏凌见大黑真的是个木头,心眼太粗了。他没忍住道,“你夫郎是个能忍的,要我是他,早就被气死了。”   青石城这里没有和离一说,两人在婚契按下手印,匏瓜剖成两个瓢,一旦喝下瓢里的同心酒,那便是一辈子。   “你就真的没注意到你娘和大婶儿,平日对你夫郎明里暗里的找茬,说些难听的话吗?”   大黑茫然摇头,狠狠抓了把后怕又悔到僵硬的脸。   苏凌又加火道,“你千方百计心疼的夫郎,背后不知道怎么被你娘和大婶折磨。”   大黑听着难受,又疑惑道,“那他怎么不给我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自家夫郎什么脾性自己不清楚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管你私房钱。”   苏凌其实也就是听二姑说了些,知道大黑夫郎嘴硬执拗熬着不肯说。   大黑重重挠头抓头皮想了想,“好像最开始成亲没多久,问过赚钱上交我娘管账的事情。”   “好像是觉得交七成多了,我当时说给爹娘多点无妨,我还年轻能挣更多。”   “他以前还给我说,娘数落嫌弃他什么的,我都是转头就给我娘说不要说这种话。后面他也再没说这类事情,我以为两人熟悉逐渐和睦了。”   苏凌听到这话,有些呼吸困难,大黑转头就直莽莽告诉他娘,这婆媳关系还能好吗。   他耐着性子道,“那你就没想过你背地找你娘说,你娘就不能背地找你夫郎的麻烦?”   苏凌大概明白了,大黑夫郎之前试探过,但大黑孝顺不让他夹中间难受,他便最开始就退了一步。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没少被大黑娘和大婶数落;外加上大黑听不懂夹枪带棒的话,一来二去大黑夫郎想诉苦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凌想想就窒息,他道,“你以为你夫郎家里穷,喜欢管钱攒钱,所以没收你私房钱?”   大黑没说话,只踌躇不安看着苏凌。   苏凌真是被这么个大壮汉气得烦闷,他道,“他努力存钱,就是想,有朝一日盼着分家,能过自己安安静静的小日子。”   他见大黑吃惊嘴巴微张,直接开口道,“这个就是他心病。”   “要娘还是媳妇,自己选一个吧。”   “这么严重吗……”   苏凌说完后便没管愣在原地的大黑,顺着小路直接去二姑家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大黑夫郎的事情。他隐隐觉得自己可以在这方面做些什么,但一时又摸不到头绪。   他阿父在时,他虽然处处和阿父唱反调,但是总想着自己未来一切有阿父安排。阿父不在了,他又遇到了万事顺他的苏刈。苏刈也每天把计划安排的很好,他也不需要多想什么。   苏刈种地打猎做木工样样能行,他也能采药卖药。虽不大富大贵,但一年四季会比一般人过的优裕。   在平淡满足的日子里一辈子到老就很幸福,从没想过自己想要做什么。   在他终于从二十几味药里挑出来假药找到病因时,他心底涌起无法言说的兴奋。   一旁大黑说就知道他能行,一直感谢救了他夫郎的命。   那种油然而生的激动与兴奋此时还在胸腔荡着余韵。有孕者除了怀孕本身痛苦外,更多是难以对外言明的心病。   而他恰好能听见人心。   想通这一刻后,苏凌心底悄然滋生一种使命感。   他一路脚步轻快,脑海里关于今后计划隐隐浮现一个轮廓。   他浑身四肢惬意舒张,脸上满是朝气活力,看着便让人心情明朗,不由跟着笑起来。   “哟,凌哥儿,想什么呢,这么兴奋。”二姑在院子里摘豌豆,远远就见苏凌身上带着股鲜活劲儿走来。   苏凌本想在二姑家里等苏刈回来,不过此时更想迫切的回到家里,翻起医书伏案研读。   “没呢,一个人在家没事做,便来二姑这里看看。”苏凌道。   二姑家池子旁摆了好几个木盆和簸箕,里面装了些腊鸡、腊猪蹄,还有些泡着的香菇、干豇豆、秋藕。一看就是准备做大菜的。   “你二姑父他们三个出门七八天了,在外面风餐露宿吃的糙,每次回来比豺狼还饿得凶,得做点好的给他们补补。”   二姑见苏凌面色静下来,似在想什么,她道,“苏刈卖山货去了,你就到我家等着吧,等会儿晚上一起吃饭。”   苏凌道,“不了,二姑,你能给我说下怎么做菜吗,我也想试着做下。”   二姑原本边说边摘菜,此时停下手里动作,笑眼盯着苏凌,“咋的,想给苏刈做饭了?”   她见苏凌神色有些不自在,直白道,“你确是该学学了,裁衣煮饭的,村里哪个夫郎不会?   不说别的,那男人在外面辛苦赚钱回来,家里还没口热饭要自己饿着肚子做,日子长久了,那都不好过。”   “咱们啊,一辈子遇到不错的就是幸运,你看看袁晶翠家里,她炒菜放贵的猪油,没放便宜的菜籽油,都被史老大吼得满院子响。”   “他们以前也不是和和睦睦恩爱的好,现在鸡毛蒜皮小事就翻天。谁能想到往后日子怎么样?”   二姑说的很委婉,但是苏凌还是听明白了。   苏刈现在很好,但是今后呢?好日子都是要用心经营的。   “不管咋样,自己会做饭,总不会饿死。不然万一苏刈出门几天,你在家喝西北风啊。”   苏凌听笑了,“饿不死,”然后他抬手夸张画圆,“苏刈会给我烫一张大饼,然后烧个油辣椒可以管五六天。”   苏凌知道二姑说的都是为他好。但他现在想学做饭不为别的,他只想给苏刈做顿饭,让苏刈回来也能吃口热饭。   两人唠了会儿嗑后,二姑让苏凌做猪蹄炖莲藕汤,说这个简单好上手。   放多少调料和水,汤开了再烧多久的柴火都说得仔细。   “总之,调料可以少点慢慢加,用筷子能把猪蹄插进去就可以了。”   苏凌点头,接过两节长藕又去二姑菜园子摘了些辣椒、小葱、白萝卜、茄子。   苏凌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家里,在院子门口就兴冲冲喊了声小黑,然后就像个傻子笑了起来。   苏凌看看日头差不多快到中午,如果卖的顺利,苏刈快回来了。   之前苏刈做菜他偶尔烧火也全程围观着,感觉做菜也不是很难。   他先是一样一样准备着来。   先是用碎瓦片把藕去皮然后切成小块泡水去污泥,然后把等会儿要用的干辣椒、蒜瓣、生姜、八角等备好。   重头便是处理腊猪蹄,要生火烧腊猪蹄去皮上的毛,然后再是洗和砍猪蹄。   这根猪蹄足足有三斤重,苏凌要双手才能握住猪蹄。做菜的小斧子砍不断,只能用劈柴的大斧子劈。   他在地上铺了块包袱,然后把猪蹄放在劈柴墩上,准备拿起斧头砍。   可大斧头重,苏凌光是握着就吃力。使劲儿朝猪蹄上砍了两下,斧子被厚猪皮弹了回来,把他手心震得发痛。   二姑说这道菜简单,他还没开始就千难万阻。砍个猪蹄纹丝不动,反把自己手心磨破皮了。   苏凌咬牙握着斧子继续用力劈,力道软绵绵的。猪蹄上面添了些痕迹,包袱上溅了些肉沫。   苏凌挣扎地没力气,看着通红破皮的手心,给自己手心呼呼,嘴里念叨着不痛不痛。   他想了会儿,便决定用菜刀把猪蹄上的肉割下来,用猪腿肉炖藕汤。   他边忙边看窗外日头,着急赶在苏刈回来前把汤炖好。   一顿手忙脚乱后,他脸热得通红,终于把肉和藕都下锅盖上锅盖,只剩烧火炖了。   两个时辰后。   苏凌终于闻到锅子边缘白气飘着的浓郁香儿,闻着味道还不错。   他揭开锅盖用筷子插了下藕块,炖的粉粉的,肉也炖的软糯。   唯一败笔就是忘记放辣椒了,看着没食欲。   他用勺子盛了下汤,热汤顺着喉咙暖了四肢,他面上热地鼻尖冒汗。   看来二姑说的没错,这个汤还真是随便炖炖就不错。秋天喝藕汤真是鲜美滋润。   他笑得美滋滋的,嘴里碎碎念直夸自己有做菜的天赋。   看看窗外日头偏西,差不多到了未时。   苏刈应该快回来了。   苏凌又加快动作,把锅里汤盛在木钵里,开始炒青菜和昨天特意留的菌子。   因为藕汤没放辣椒,苏凌特意切了很多青椒还有干辣椒,辣的破皮手心红红的,灼痛的厉害。   他呼了几口气后就没时间管了。连忙不迭拿起菜刀,学着苏刈用刀背拍蒜瓣。   力道不对,刀背砸的砧板哐当晃,拍得蒜瓣到处飞,叮叮当当落在案桌、地上。   他拿着刀泄气地看着凌乱的案板,最后他干脆放弃,自己用手剥。   炒菌子一定要放很多大蒜解毒。菌子他每种都留了点,装在小簸箕里就成了杂菌子。   锅里烧了四块柴火,火光熊熊,不会儿就把锅底的水汽烧干了。   老锅起油,然后把蒜姜辣椒下锅滋滋爆起香味,锅底大火,油锅冒着青烟。   苏凌见火大辣椒快糊了,急地顿在原地。在撤火和下锅间犹豫片刻,抬着小簸箕一下子全倒在油锅里。   动作干脆,利落倒谈不上,瞧着一身虎气。   油锅火大烧得冒烟,猛地菌子混着水渍下锅,锅里不要太热闹。   水遇油锅,顿时霹雳吧啦炸出油星子。   吓得苏凌差点扔了小簸箕,仰着脖子连连退步。   人退了没事,但锅里还辣椒还滋滋跳着,滚烫油星子朝灶台飞溅。   苏凌神色慌慌的,手脚僵硬不知如何动作,眼看再不翻炒,底料辣椒蒜瓣就要糊了。   他只好把小簸箕顶在眼前,护着脸,隔着老远伸手拿锅铲。   手在乱溅的油星子中慌乱翻炒几下后,随时**的锅里终于正常滋滋响了。   苏凌见自己终于把锅里菌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还用锅铲得意戳了下,“小样儿,吃的就是你。”   他撤下护脸的小簸箕,学着苏刈的样子,飞快搅动着锅铲,把铁锅擦的呲呲响。   苏凌翻了几下后就手酸了,菌子底部还带着水汽,翻这么快好像显得他像个傻子。   放下锅铲后,低头看手心,才后知后觉发现又红得更厉害更痛了。   不过苏凌忙起来一心顾着锅里,也没时间多想。   火大,油烟也大,苏凌被呛得满脸通红,忍着呛意把烧干水汽的菌子起锅。   大红大绿的辣椒配着油光嫩滑的菌子看着十分有食欲。   苏凌这样想着,拿着筷子试味道,却没看到背后锅都冒青烟了。   苏凌试了下,觉得辣的过瘾。转身回头时发现锅底都烧红了。   他急忙用油勺子从瓷油罐里,挖了勺猪油丢下锅。轰得一声,老锅遇油起火,吓得苏凌惊慌大叫。   他揪着五官手足无措地看着油锅起火,飞快拿起一旁簸箕护脸。   神情踌躇不安,但手却果断干脆,拿起旁边的木锅盖直直往油锅盖去。   哐当一声,锅盖砸在油锅边缘。苏凌用锅铲把锅盖推近,盖住钻出来的火苗。   锅盖盖住锅,锅里噼里啪啦油星子把锅盖震地跳响。一股黑烟顺着锅盖火苗缝隙冒出来,一屋子乌烟瘴气的。   苏凌脑袋乱麻被灶屋里烟雾熏得厉害。但又想起苏刈说的,油锅起火用锅盖盖后,还要用抹布打湿塞住缝隙。   此时刚进院子的苏刈,见灶屋冒着呛人青烟,眼里着急快速走近院子。   他准备一脚跨进灶屋门槛时,刚好和火急火燎出来透气的苏凌撞了个满怀。   苏刈身手好,把人扶稳带到外面透气。   苏凌见到苏刈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顿时满腹委屈和手心灼痛都齐齐冒头堆在眼底,泪花氤氲打转,可怜兮兮地喊道,“刈哥。”   脸被熏得满是油烟发黑,只有眼底是干净清澈,眼睛睁地大大的,看着十分狼狈。   苏刈被这带着哭腔的委屈声喊得心疼又好笑,他抱了下苏凌肩膀,“没事,刈哥回来了。”   苏凌原本咬着嘴角脸憋着哭意,一听苏刈的低声轻哄,哇得一声委屈憋不住,放声哭出来了。   不知道这委屈是因为刚才吓到手指发抖的后怕,还是昨晚那无法言说的苦闷烦恼。   苏刈拍着人后背,“辛苦阿凌了。”   他说完看灶屋烟气不减,把趴在他肩头哭得正凶的苏凌扶起,“阿凌你先等会儿,我去把火撤了。”   苏凌这才想起锅底火还烧着,连忙点头,睁着发红的泪眼让苏刈快去,然后自己蹲在墙边埋头抽噎。   苏凌哭,一旁小黑闻声围着他打转。小黑低声呜咽用脑袋拱苏凌的脸,苏凌抬手搭在膝盖上,把脸往膝盖里埋得更深了。   小黑叫苏凌哭得更凶,眼里担忧呜咽。它蹭不到脸,便往苏凌抬高空出的胳肢窝蹭。   苏凌被蹭得发氧,本来抽噎哭得胸口难受,此时又想发笑,憋的胸口起伏闷气,抬头想止住小黑。   小黑见苏凌终于理它了,但看清苏凌那脸时,眼里雀跃一滞。带着点犹疑的模样,狗鼻子凑近嗅了嗅苏凌衣角的气味。   苏凌哭得梨花带雨,一张熏黑的油烟脸,从眼底留下两道白痕,看着又丑又可怜。   见小黑疑惑盯着自己脸看,就知道自己此时有多脏多狼狈,呜呜咽咽更难受了。   他揪着小黑脑袋,哽咽道,“我都不嫌弃你秃头,你还嫌弃我脏。”   小黑低声细呜讨好,所幸这时苏刈从灶屋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巾帕、装胰子的竹盒子,对苏凌道,“阿凌,要不先洗个脸?”   苏凌气冲冲抬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苏刈,恼道,“你也嫌弃我脏!”   苏刈道没有。   “你就有!”苏凌说完仿佛更委屈了,刚清澈的眼底又浮上雾气。   苏刈急忙蹲下,“真没有。”   苏凌埋头在自己膝盖上呜咽哭,“你就是有。”   苏刈头疼心也疼,一旁小黑也无辜又无措地望着他。   苏凌像是蹲在墙边的小蘑菇,在自己阴雨天里弄得十分狼狈。马尾发髻松散,双鬓青丝凌乱落在肩膀上;抱着肩膀的手背起了两个油泡,原本白嫩葱指此时被辣椒烫得通红。   苏刈见他哭得越发汹涌,胸腔气息不畅嗓子抽噎的厉害,肩膀也起伏耸动着。   没办法放任这样在哭下去了。   苏刈捏住苏凌的肩膀,动作强硬但神色温柔,苏凌下眼睑哭得像根豆芽菜一样肿。   “阿凌。”   一声阿凌让苏凌从低头抽噎中抬头看向了他,而后苏刈迎着苏凌视线凑近,唇贴在了苏凌额头上,而后郑重地亲了下。   苏刈松开苏凌肩膀,见他茫然看着自己,嘴角仍细细抽噎着。   “我们去洗脸好不好?”苏刈柔声道。   苏凌怔怔点头,红着兔子眼看着苏刈牵起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刈身后。   两人蹲在水池子边,苏刈先是把巾帕打湿,然后在胰子上抹了下,揉搓出泡沫后,叫苏凌闭眼。   苏凌嗓子哭哑疼地说不出来话,听话地闭上眼,把脑袋朝苏刈凑近。   苏刈见苏凌蹲在自己身边小巧一只,乖得柔软得不像话。扶着苏凌的侧脸,轻轻擦着擦着心底起了心思。   皮肤细滑像玉脂,唇线分明唇角微微翘着,他不自觉摩挲着指腹下的嫩滑,果然娇软的厉害。   “嘶~疼。”苏凌哑着嗓子,乌黑睫毛颤抖道。   苏刈收了指腹,压下心底冲动,巾布轻轻抹着污渍,像是捧着名贵玉器般认真。   苏凌闭着眼看不见苏刈神情,但是能感知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发泄过后心底也踏实了些。   “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语气因哽咽而显得慢吞吞,嗓子哭哑了还带着点不自觉撒娇的颤音。   苏刈手指摸了摸弧线上翘的眼尾,他道,“我今天在城里碰见蔡老头了。”   “然后发现他和城里的家具铺子都有联系,跟踪他费了点时间。”   苏凌哦了声,不知道想什么,眉头开始拧巴,睫毛也不安的细动着。   他闭着眼但无措彷徨的神情尽收苏刈眼底。   手心下的脸颊逐渐紧绷,苏刈道,“怎么了?你不高兴。”   他声线沉稳柔和,但内心也忐忑,他从没有意掩饰过自己,阿凌能接受全部的他吗?   苏凌扯着袖摆没忍住低头道。“嗯,好像我们越熟悉却越陌生。”   “昨天夜里我突然想不起你的脸。”   这回到苏刈拧着眉头了。   以阿凌的机敏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他与村里其他男人的不同。或许这点才是昨天他夜里失控不安的原因。   苏刈轻轻捏了下秀挺的鼻尖,抬起苏凌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他道,“阿凌,你摸摸我好吗?”   苏凌没出声,因眼皮紧闭睫毛颤地厉害,通红的手指细抖着,他的手心下便是苏刈的脸颊。   他迟迟未动,苏刈便握着他的手心,放在自己眉眼处,似低声求道的语气,“阿凌,你摸摸好吗?”   苏凌抿着嘴角,被辣椒灼烧的热气此时冒头苏醒聚集在指尖,他颤着指尖朝苏刈眼皮摸去。   浓密的睫毛戳的手心发痒,他没忍住指尖上移,落在了眉骨上。他顺着眉骨描摹着,弓骨上挑是一个眉眼锋利,冷硬的面相。   可苏刈的呼吸是热的,他的呼吸越靠越近,近到彼此呼吸交错热气扑面。   耳边响起轻声,似带着点虔诚的意味,他道,“我不够好,才让你心慌不安。”   苏刈卑劣,努力把和苏凌相关的一切做到最好,牢牢把人困在他身边。但却不敢剖开全部,叫苏凌看看真实的他。   他怕说出来梦就散了,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他还在那个冰冷的牢笼里。   “阿凌,在牙行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觉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   但我也怕,怕你看到我的全部会害怕离开。   但此时苏凌已经发觉怀疑,心生不安。他也没办法逃避让苏凌陷入彷徨惊慌中。   与其卑劣哄骗,不如坦白。   从一开始他就把人捧在手心上,怎么会让他有一点委屈。   他一寸寸摩挲着柔软的脸颊,苏凌闭着眼整个身体不知不觉靠在他肩膀上。这样信赖依偎的姿态还能靠多久?听他说完后会不会吓到脸色惨白。   阿凌是心里有他的。   但是袁秀才说的没错。寒冬夜里以为取暖依偎的是大氅,醒来却发现是吃人的猛兽,正常人都会被吓破胆。   但猛兽的柔软腹部,向来只朝配偶摊开只给心上人依偎。   两方都没错,错就在不是一个世界的。   苏刈手指从漂亮的眉眼慢慢下移至紧抿的唇瓣,唇瓣纹路细腻看着很软,指腹轻轻按压下去,唇瓣瞬间薄红。与之而来,靠在侧腰上的身体也顿时僵硬紧绷。   苏刈放下巾布,扶正苏凌肩膀让他看着自己,“阿凌,我一直想吻你。”   他贪鄙,想着用短暂的亲昵与欢愉麻痹苏凌。这样他再说出口时,苏凌是不是有个缓冲能接受些。   苏凌睁眼,被撩得面红耳赤脑袋晕晕,下意识道,“是吗?”   苏刈想亲他,之前他还做那梦觉得怪羞臊的。   苏凌想着,而后突然睁大眼睛,眼里来了怒气,“那你还等什么,快亲啊!”   一想到那晚做了一夜亲不到嘴的梦,苏凌脾气就上来了。   整整一夜,苏刈在他耳边问可不可以亲他。魔咒似的循环往复,导致现在见苏刈这么说他就生气。   他见苏刈突然愣住,揪着他的衣领,气势汹汹作势贴上。   苏刈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便被苏凌倾身压倒。在快倒地时苏刈终于回神,他腰部发力单臂撑地,另一只手揽住身体倾斜的苏凌,将人抱坐在自己腰腹上。   两人气息都乱了,苏凌甚至能感受到苏刈身体的冲动。   两个脑袋即将凑近时,院子口小路哎呦一声惊响,吓得苏凌顿时就缩了。   二姑一山上便见此场面,老脸难得一红似震惊地说不出话,“年轻人这么、这么、”她难得磕磕巴巴,最后垮下脸,用长辈过来人口气道:   “这姿势看着费腰。年轻还得悠着点。”   苏凌咻地脸爆红,连忙起身。但脚蹲麻了还没站起来便一个踉跄压下,把没注意的苏刈彻底压在身下。   二姑看得目瞪口呆,慌忙把木钵放在地上,都没交代是什么菜,就匆匆转身下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苏刈   二姑惊慌走了, 留原地一压一趴的两人面面相视。   还是第一次在日光下这么清楚地看着眼前人。   苏凌眼底满是苏刈冷峻放大的五官。剧烈的胸腔共鸣、灼热的呼吸、幽深炙热的视线步步逼近。   这一刻院子老屋、树林好像无限虚化,池子哗啦流水逐渐安静消声,耳边嗡嗡一片, 忽的, 起伏的呼吸声一下下落在耳廓上,带着他胸腔怦怦跳动。   苏凌眼神羞怯闪躲,下意识闭上了眼。   下一刻温热的唇角擦过他耳垂, 宽大的手握着他肩膀, 只觉天翻地转睁开眼他又坐在水池旁。   苏凌胸口还在怦怦跳个不停,不明所以地看着苏刈, 苏刈道, “有人来了。”   苏凌摸摸发烫的耳垂, 捂着脸嘟囔着怎么总是被打断。   苏刈眼底含笑, 揉揉他脑袋。   片刻后, 脚步声响起。苏刈转身脸色冷淡下来。   “苏刈小兄弟。”蔡老头手里提着灯笼从入口小路上来了。   苏凌见苏刈没应,他起身,赶走想要龇牙犬吠的小黑,招待人进院子。   此时灶屋里油烟味重, 房梁通风, 气味还串到了堂屋。   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只好把人安排在院子里坐着。   两人平时在家也不喝茶水,来客人便只能临时烧水泡茶。   蔡老头说不用烧, 说自己不会打扰很久。   苏凌便说要不试试他最近才弄的果茶, 蔡老头听着好奇,便说不麻烦的话可以。   苏凌说完便忙着准备, 苏刈也跟着进去了。   两人一人端着盘子一人提着茶桌出来了。   茶桌轻便, 苏刈特意做成可收缩折叠的, 苏凌自己想拆卸搬运都很方便。   茶桌是红枣木原色并未刷漆,方桌面刨光技艺不错,显得纹路流畅自然。整个桌子榫卯咬合,四肢脚连接口做的严丝合缝。   方桌底下四根横梁呈十字状,联结四根素光圆桌腿,横梁中插销榫卯联结,这样便可收缩自如。   苏刈一打开茶桌,蔡老头的目光便停留在这桌子上,道了声结构巧妙。   一旁苏凌道,上桌下足还可以拆卸,腿足拆卸后,便成为矮桌,平日搭个草甸坐着也舒服。   蔡老头笑道,“苏刈脑子灵活,手艺也精巧。”   蔡老头只是一眼便看出这茶桌是束腰行军桌,可折叠拆卸、坚固结实,运输方便。行军途中将士便是拼凑这方桌睡觉。   他不动神色观察着苏刈,肩背挺拔、四肢精壮下盘稳健、右手虎口有厚茧,年纪轻轻但眼神淡薄锐利,寡言冷峻。   来历成谜,外来人入青石城,身手不错还对木匠有一定造诣,难不成是从军中出来的军匠?   “蔡师傅,这个果茶,还是第一次尝试。”   苏凌把木盘里的三个瓷杯摆在方桌上,还说着尝个新鲜不保证好喝。   瓷杯里放着几片干果片和一点金黄蜂蜜,一旁木盅里还盛着干桂花,看着倒是新鲜闲趣。   蔡老头笑着点头,苏凌准备去打水,苏刈却按下苏凌的手,转身自己去了。   蔡老头和苏凌坐在方桌前说说笑笑闲聊,余光中一直注意着苏刈。   苏刈在一旁熟练的打水、舀水,苏凌也一脸闲适,显然两人平常便是如此。   这倒是新鲜,不论乡野还是京城,断没有哥儿妇人陪客人闲谈,男人忙活招待的。   井水入杯中,果片浸泡出的酸甜味还味散开,便被馥郁的蜂蜜纠缠攀上,闻着味道便让人心中开怀。秋高气爽的节气下,坐在山野小院饮茶最适合不过。   “嗯,新鲜的百花蜜。猕猴桃干果也不错。”蔡老头端起瓷杯品了品道。   他放下茶杯,提起灯笼道,“这个灯笼先前没打招呼就拿去了,一时心急有失妥欠,今天特意来登门,想和苏刈谈笔生意。”   蔡老头态度恳切直接开门见山。苏凌却想起苏刈之前说蔡老头有些古怪,便没出声。   苏刈道,“怎么谈?”   蔡老头道:“当然是顺着你原本计划谈,我只是想有个合作的机会。”   这话说的有些老狐狸了,开口便是打探苏刈原本想法,再好顺着人思路给出他的套子。   苏刈更直接了当,“你已经把这个灯笼研究透了。”简而言之他原本想法也就不重要了。   蔡老头哈哈笑道,“自是不会亏待你。”   他故作想了想道,“一种二八分成,为期四年。第二种,我给一间临主街铺子当做你们开业贺礼,这个灯笼我也能对外出卖。”   第一种听着分成少还有年限,一般人都会心动价值五百两以上的铺子,自己开店做生意。   但是苏刈却果断道,“第一种,但为流水总额的二八分成,中间分成扣除的手续税费也由你承担。”   赋税前的二八分成,开口便切断后续扯皮的点。谁人不知青石城赋税奇高。   蔡老头目光炯炯,道了声好。   他之所以这么干脆同意并不是他占了便宜,反而是高兴年轻人看得清摸得透。   他见苏刈性子就不是为富贵迷眼的人。   青石城也确实不适合做生意,管理混乱、暴-政苛税。   赚的钱还没捂热,全被官府借着各类苛捐杂税搜刮去了。   再说这灯笼虽构思奇巧,但不出两个月便能被人拆解仿造,刚刚开张的新灯笼铺子没了竞争力便开不起来。   再加上,开铺子前期成本投入大,没有雄厚的财力很难撑过前期入不敷出阶段。   二八分成看似少,但是他名下铺子多。倒时候也是一笔客观的数目,不比自己开店少。   这苏刈看来是把他摸透了。   “第一件公事解决了,还有件私事。”   蔡老头道,“昨天听凌哥儿说你们要挑选木材修房子,我送你们全套家具聊表谢意。”   苏刈直接拒绝,“不用。”   蔡老头道,“你救了青石城的长山帮帮主,难道我的命还不值这一套家具?”   木匠本世代父子相传,即使开门收徒,师父徒弟关系也要跪告先祖。徒弟也要履行儿子义务,除了学习木工外,还得帮师父做其他繁杂琐事。   木匠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便会形成一个流派。   长山帮便是青石城的木匠组成的一个帮派。帮内技巧教授、生意接单已成规模。青石城里,那些明面上是世家开的家具铺子,底下都被长山帮的人渗透了。   蔡老头敢说出自己身份,便是料定苏刈已经把他的底细摸清了,便也不遮掩。   他说的坦诚,苏刈还是无动于衷。   两人彼此对视,一个老成蔼然洞隐烛微,一个眼里似刀光剑影一闪后的藏锋冷静。   苏凌察觉气氛不对,身体不自觉朝苏刈那边靠近,但下一刻,他又抬起一旁的瓜瓢给蔡老头杯里添水。   “哎呀,不好意思,撒你袖口上了。”苏凌说着,急忙抬手去擦。   说是擦却像是小猫伸爪子懒懒抓了下,敷衍未成便被苏刈捉了回去。   蔡老头低头见袖口上几点水渍,摆手道无事。   【京城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求我蔡老头做些小玩意儿,现在主动开口还吃了闭门羹。】   【这小子不会是个不识货的。之前在铺子里可看见这个小子,把家具看了一遍挑了些细节,最后都没看上。】   【那些水货看不上正常,太庙、宫殿修建都是我蔡老头的手笔,他敢看不上?】   他转头对苏凌道,“凌哥儿,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苏凌抿着茶杯,默默听着心声,原来他真是从皇宫出来退下的大官啊。   苏凌拍马屁道,“蔡老头做的,自然都是上品,千金难求。”   一听苏凌叫他蔡老头顿时瞪眼,苏凌面色讪讪捧着茶杯咕噜咕噜喝着。   “小凌子,你看怎么样。”蔡老头又道。   【快点同意啊,屁大点事,别耽误我去史老头家里蹭饭吃,那蠢老头上次就给我留了锅洗碗水。】   苏凌忍住发笑的冲动,他道,“听说蔡师傅都不给村里人打家具,我们还能得一套是福气。”   “那就谢谢蔡师傅了。”   蔡老头见苏凌同意,再看苏刈,他也点头了。   对苏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扫了苏刈一眼,【看着唬人捉摸不透,没成想还是个惧内的。】   苏凌默默低头全当自己没听见那心声,然后留人在家里吃饭。   蔡老头起身,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道,“不了,你们村长在家里做了大鱼大肉专程等着,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去晚了不好。”   苏凌笑了下,没忍住开口道,“是的,去晚了村长只留洗碗水。”   蔡老头出门几十年,最馋的便是一口家乡柴火饭,隔三差五就去村长家蹭吃。   蔡老头拄着拐杖回头,“原来他不止对我一个这样,这死脾气真丑。”   说完便拎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了。   人走了,院子也安静下来。   两人相互看了眼,想继续刚才之事也没气氛了。   于是便借着茶桌,再架个小炉子炖猪蹄藕汤,再丢个青菜烫着吃。   再翻开糟辣椒坛子,把之前泡的酸萝卜切成碎丁,也成了个小菜。   一个藕汤锅子一盘山菌一碟开胃小菜,两个人吃起来有滋有味的。   苏凌拿起筷子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下手心,疼得皱眉轻声嘶了口气。   苏刈拿起他手腕,掰开手心一看,破皮通红。   白皙的手背上还起了两个透明油泡。   他皱着眉头,低头凑近,学着苏凌之前对他那样子吹了吹。   “等下。”   说完转身进了屋里,过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药膏。   之前苏凌烧火的时候,总喜欢探头看他炒菜。油星子飞溅总容易伤人,他这次进城便备了些烫伤药膏。   他握着苏凌的手,轻轻涂上药膏,“有作用吗?”   药膏凉凉的,还带着薄荷清香,手心灼热镇下了很多。   “嗯。”苏凌点头。   看着苏刈小心吹着,热气贴近钻得他手心发痒,他忍不住抽回手。   “别动。”苏刈强势握住,语气却很温柔,“以后别做饭了。”   苏凌拿二姑那套道,“那你万一出门几天我没吃的怎么办。”   苏刈想了想,一般不会留苏凌一个人在家。   除非真有急事,可他的急事就是关于苏凌的。   世事无常他没办法把话说得圆满。   苏刈道,“那就摊一张大饼,烧个蒜擂辣椒、葱末油辣椒,轮着口味沾着吃。再给二姑家银子也可以在她家开火。”   二姑家男人也时常不在家,两个人还有个伴。   苏凌听笑了,他就知道苏刈会这样说。   但苏刈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他做的每件事都给他留了考量。   家里的椅子物件都是轻便可折叠搬运的,修水池、水井按辘轳,就连炒菜的时候也会偶尔出声说先放什么后放什么。   他在日常生活中就在一点点培养他的动手能力。   苏凌看得明白,心里也没矫情摆手道水泡没事,学刺绣也得扎手,叫苏刈快尝尝他的手艺。   苏刈喝了几口藕汤,说不错。然后筷子迟疑了下,最终伸向那盘大红大绿的山菌。   苏凌下厨,头等大事便是圆了自己辣椒自由。   苏刈忍住想把辣椒刨开的冲动,但是身体很诚实,已经夹住了一筷辣椒。他看得眼皮直跳,飞快夹往苏凌的碗里。   “阿凌当是吃第一口的。”苏刈心虚道。   苏凌欢喜接着,直接把辣椒当做菜吃进嘴里,脸上喜滋滋,“好吃,这辣椒不辣,还浸着菌子的嫩滑香儿。”   苏刈听他这么说,看着自己第二筷子里仍有三根辣椒一片菌子。他面不改色混着饭吃下去。   余光中见苏凌一直看他反应,抬头道,“好,好吃。”   辣椒烫嘴,苏刈说话第一次有点结巴。   苏凌真以为他喜欢,给他夹了好多辣椒。苏刈终于开口说够了,然后自己端着碗默默喝藕汤。   苏凌自己吃的欢,一盘山菌朝他那边被掏空了,中途要不是苏刈催他喝点藕汤,他都忘记还有一个菜了。   一顿饭两个都吃的惬意,一盘山菌辣椒被苏凌全吃了。   苏刈便是青菜烫着藕汤混着酸辣萝卜丁,也吃的开胃。只是嘴巴还辣地不行。   吃完饭,刚刚落日,天才渐渐暗淡下罩子。   苏刈收拾洗碗后,去三伯娘家田里把马牵回来。   他还没把马牵在桂花树下套着,小黑就着急叼着他裤腿,直往堂屋里扯。   苏刈朝堂屋里看了一眼,目光骤紧。苏凌趴在桌子上,后颈白里透着一片绯红,就连耳廓都烧得红红的。   他急步走近,扶起苏凌,玉色肌骨透着薄红,眼神迷离染着秋水。   苏凌眼里没有清醒意识,嘴里呐呐道:“水,要水。”   苏刈手贴他额头,温度正常。他想转身取水,却被苏凌一骨碌爬到他身上来了。   他俯身弯着腰,苏凌双手一下子攀在他脖子上,脚就想钳着他腰伤爬。   苏刈被这动作搞懵了,但下意识握住苏凌的右手,刚涂药还有伤不能碰着。   他握着苏凌的右手,苏凌趁机往他身上爬,苏刈无法,便单手把苏凌揽在身上,整个抱孩子的姿势。   而苏凌像是猴子爬在苏刈怀里,他把头枕在苏刈肩膀上,像是小动物一般朝苏刈修长的脖子嗅了嗅,而后一口咬去。   呼吸打在命脉脖子上,灼灼打量的视线让苏刈皱眉。他下意识出于本能,抬手挡住苏凌的凑近。   但苏凌嘴里呜咽着要水,再不喝水就要干死了。   他没了意识,像个爬在肩头渴极了的小动物,朝拦住自己的手心舔了舔。声音细碎又带着讨好,“水,我要水。”   苏刈手心被舌忝的发痒,被撩拨酥麻了半边身体。   他听不得这委屈哭腔,偏着头,把脖子送到了苏凌湿润的嘴边。   没了拦路虎,苏凌先是舔了下,然后猛地大口咬下。   苏刈脖子吃痛,但他没皱一下,反而侧头默默看着报复心起努力龇牙的苏凌。   苏凌黏糊得意笑着,眼里是纯粹童稚般的耀武扬威,“你这个死木头,不给我吸水,看我不吸干你的水分。”   而后他盯着流畅的侧颈,张嘴叼起冷白的皮肉,舌忝舌忝吸吸,嘴里还呜咽放着狠话。   “看我不把这木头吸光,我要在这里生好多孩子。”   疼倒不是不疼,就是酥麻痒地厉害。苏刈脖子红了一片,耳朵也红了。   苏凌一个猛口一吸,苏刈故意嘶出了声。余光中苏凌睁着疑惑的眼睛停了片刻,而后又安抚性的舔了舔。   “不能吸光了,还得给我孩子留点水分。”   苏刈听得好笑,他不知道苏凌怎么失去意识了,整个眼神茫然似稚鹿。他摸了脉搏发现并未异常。   他忍着酥麻,开腔哄问,“你怎么可以在我脖子上生孩子?”   苏凌含着肉黏糊道,“怎么不能,你是木头,我是菌子,就可以在你脖子上生崽。”   不止生一个,他还要生一排排,把这个木头的水全吸干。   苏凌想着,吸地愈发用力。苏刈忍住想把人扒下亲一通的冲动。他道,“你不能在我脖子上生,下来好不好。”   苏凌一顿,眼里满是茫然,湿润唇瓣咬的红润,低声呢喃道,“我不能生孩子?”   苏刈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到脖子滴了一滴液体,而后一粒两粒砸在脖子上,湿凉一片。   他急忙侧头,见苏凌趴在他肩膀上呜咽,先是憋着气细细的抽噎着,而后似忍不住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我生不了孩子,木头就不要我了。”   “没有孩子,木头就要跟别人生孩子了。”   苏刈慌了,连道,“木头要的,木头不要孩子只要你。”   苏凌呜呜声小了点,还是不肯相信,抽着鼻子道:   “骗人,那个苏凌就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怕被他男人抛弃,才一直没成亲。”   苏凌说的情真意切,苏刈是听得两眼发懵。他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各个方面的。   他把人抱在身上,把小黑赶出门外,把堂屋门关上然后上了门栓。   苏刈把哭得伤心难过的苏凌放在床上,但苏凌就要扒拉在他身上,苏刈便抱着人坐在床边椅子上。   他抬头亲了亲苏凌哭红的眼角,“我是谁。”   苏凌似困惑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乖乖道,“你是木头啊。”   苏刈眉头皱了下,“那你是谁?”   “我是谁你都不知道!”   “你这个木头是不是在外面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小心肝多到你都记不过来了!”   苏凌哭着瞪眼气势汹汹的,说着又准备咬人。   苏刈见状松了口气,脾气还在。   眼疾手快捏住苏凌的嘴巴,脸颊因为被手捏着嘟起肉团,看着又软又凶。   手没敢多捏,他松手道,“我只有你一个,”似有点烫嘴他顿了下,还是说出口了,“一个小心肝。”   苏凌哼哼了声,“你这木头只准我一个,木头桩子,不准其他的鸟啊动物停!”   苏刈顺从点头,接着试探道,“阿凌?”   “我是小菌菌呀。”   苏刈看着他认真乖巧的神色,这是平日苏凌没有的。   难道是吃菌子中毒出现幻觉了?   苏刈再次握着苏凌脉搏,没察觉出异常,便决定再观察下情况。   苏凌见苏刈没出声,以为他没听到,不耐烦重复道,“我是小菌菌!”   苏刈没忍住噗嗤出了声,他一字一句道,“小菌菌。”   还点评道,“小菌菌倒是和木头桩子很配。”   苏凌摇摇晃晃得意点头,而后他白眼嫌弃道,“你和苏凌很熟?问他干什么,他生不出孩子,不喜欢他。”   苏刈心脏莫名拧了下,他见平日苏凌很开心,没想到他内心困扰已久。   苏刈道,“喜欢。”   苏凌气得咬了一口,凶巴巴道,“刚才还说只有我一个小心肝,现在就说喜欢苏凌了。”   苏刈连忙道,“是苏刈喜欢,木头只喜欢小菌菌。”   “哼,这还差不多。”   “我给你说啊,那个苏刈可喜欢苏凌了,走哪跟哪儿。那苏凌也像是离不了苏刈似的,给人生不了孩子还眼巴巴凑着过呢。”   这话听的苏刈又想笑又不是滋味。   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明了了。按说以苏凌的性子认定要的非到手不可。迟迟未动,他只以为苏凌还没彻底想好。   苏刈道,“我和那个苏刈有交际,他最开始给我说以为苏凌是男人呢。他第一眼就看上苏凌了,他们生不生孩子也无所谓。”   他后面得知这里有像男人的哥儿,只是比男人秀气纤细,还能生孩子。他有想过和苏凌有一个孩子也不错。   他早上坐牛车的时候,听见同村人说大黑夫郎孕肚不适,说人看着快不行了。   他那时候才知道哥儿比女人更难怀孕生产,女人孕育有小半机率会大出血难产,但哥儿更危险超过了大半数。   他当时听到这个,就想今后不让苏凌有孩子,他害怕冒这个险。   苏凌一直困于不能给自己生孩子,他一直不知道。他想着就揪心,以为自己将人照顾得很好,却还是忽视了。   他抚摸着苏凌侧脸,“不生孩子,苏刈不要孩子。”   苏凌瞧他傻呼呼的,开口道,“你又不是苏刈说的倒轻松。人类不同的,没孩子要被吃绝户老了被欺负,苏家就后继无人了。到时候死了都没人上坟要长一堆杂草,村里小孩子都跳在坟头玩呢。”   苏凌说着说着,又悄悄凑近苏刈的耳朵,他神神秘秘道,“悄悄给你说,你别转头就告诉苏刈了。”   苏刈本人点头,被勾得心痒,“我绝不说。”   苏凌叹了口气,趴在苏刈肩头挑起一缕青丝在手里缠着,眉头拧着,有点纠结要不要开口。   苏刈等得有些着急,幸好苏凌这时幽幽开口了。   “那个苏刈啊,区区人类,我还看不透了。”   苏刈听得一噎,感情他俩现在都是精怪了,只听苏凌继续道:   “他有秘密没给苏凌讲,苏凌心里不安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凌直接问吧,他觉得苏刈不说定是不愿意说,不问吧,他总觉得苏刈越来越看不透,离他越来越远。”   “他又不能给苏刈生孩子,总觉得哪天早上起来,苏刈就不在了。”   苏刈也猜到苏凌说的是这个。要不是二姑和蔡老头出现打断了,他也和苏凌说清楚了。   他道,“苏刈不说,其实怕说了苏凌怕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苏凌。”   苏凌一副不赞成的模样,老气横秋道,“你个木头,还没开窍呢。情爱哪有配不配的,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就成了。”   “其实我也好奇苏刈到底什么来头。”   苏凌扯了扯苏刈的头发,他贴着苏刈侧鬓道,“木头,你不是和苏刈有交际吗,你知道苏刈的事吗?”   苏刈抓住乱扯的手,扭头贴在苏凌脸上,捧着脸亲了下肖想已久的唇瓣,一触即分。   他道,“知道,想听故事先讨点彩头。”   苏凌羞地脸红,哼哼唧唧道,“讨厌,都老夫老妻了,还搞什么小年轻的把戏。”   苏刈没忍住笑出声了,也不知道苏凌明早起来还有这段记忆吗。   苏凌见人笑话他,仰着脖子就想啃那笑意弯弯的嘴巴。   苏刈拦住了,无奈道,“辣椒吃多了,辣嘴。”   苏凌不满,但又盘住苏刈的脖子,见上面有了红印记,水被他吸干了。他心虚,欲盖弥彰又啄了口。   “说吧。”他拍拍苏刈肩膀道。   “好。”   苏刈把人从肩头扒下,双手扶着苏凌的肩膀,面对面看着苏凌的神色,他才安心。   他道,“苏刈的身份苏凌应该有怀疑的,苏刈也没刻意掩饰过什么。   在苏刈看来这不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事情,只要两人过好现在和今后的日子就行了。   他忽视了以前空缺的身份会给苏凌带来这么多不安。”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愿意提过去,但既然苏凌想知道那便说说。”   “他从有记忆起便被关在一个地下暗楼里,只有一关关闯上来才能活着出来。”   他代号十九,一百人只活他一个。   苏凌道,“原来被关在地下,我说他怎么这么白。”   苏刈无奈轻点了下他额头,“重点是这个?”   苏凌连忙捧场道,“嗯嗯,他好惨啊。”   苏刈笑了,如深山残雪被一道阳光照着。   从记事起便是厮杀,习惯成自然,倒没有惨不惨。   他说的轻而易举,但实际上能活着便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   地下城楼的孩子在十四岁前未闯过百人斩的,都死了。   闯过这基础筛选关后便是没日没夜的强化训练。   这又是百里挑一的一关。只是筛选关的百人斩是被别人追杀,而后面的这关是追杀别人。   这关闯过后,有的杀手便出城做基本刺杀任务,有百工天赋的便进阶更高层训练。   在三十六行里挑一门手艺学,学成出关。这类杀手通畅精通各类奇技淫巧,培养出来混入日常生活中毫无破绽,一般是刺杀守卫森严的权贵世家甚至是一国之主。   十九的性子在杀手里也是冷的。他不苟言笑,在楼下城里没相互挨罚挡刀的兄弟朋友。   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便选择了木工。   有时候日子久了,他摸着木头便觉得心安,从木质纹理中窥到自然的韵美。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藏在一件件木工物件中。   他独来独往常被其他杀手说像块没有感情的木头。   他们杀手再怎么训练,总是知道痛知道疼,其他人都是有感情的,但是十九没有。   其他杀手都在谈情说爱想逃离想自由,想归隐山林时,十九在杀手的排名中已然登顶。   “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十九突然消失,再次醒来变成了奴隶,最后得了苏刈这个名字,”   他抬手戳了戳苏凌胸口,接着道,“在这里按了家。”   苏刈说的时候全程注意着苏凌的反应。他把十四岁前怎么在百人斩里逃命的,而后又怎么杀身边一百位同伴的,事无巨细全都说清楚。   苏凌听完会觉得残忍血腥,会怕到恶心想吐也正常。   “啊,苏刈好可怜啊。”这回真的是情真意切了。   苏凌紧张抓着苏刈脖子道,“是杀手啊,那苏凌肯定很担心苏刈会不会被人追杀啊。”   “要不我们叫他们逃到深山里,和我们住一起吧。”   苏刈被掐的呼吸有点困难,但这是苏凌紧张担忧的表现,他莞尔笑道,“不会。”   苏凌反驳,“怎么不会,他是杀手,肯定有组织和仇人追杀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苏刈道,“他们也追不上了。”   “因为苏刈是最厉害的?”   “不是,因为苏刈来到了青石城,这里和苏刈之前的地方隔山隔水还隔阴阳。”   苏凌想了想道,“是说苏刈从天外来的?”   苏刈点头,他盯着苏凌道,“你不怕吗?”   苏凌歪头疑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苏凌有什么好怕的。”   苏刈笑意一滞,环着苏凌腰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力道,像怕人跑了似的紧握着。   “嘶,疼。”苏凌皱眉低声道。   苏刈恍惚中回神,松了力道,朝他笑了笑,“你和苏凌关系好,能给他说下,别怕苏刈好吗。”   “不然,苏刈会伤心的。”   苏凌听着吃吃的笑了起来,他道,“你傻啊,苏凌心疼还不及,怎么会怕。”   低头揉了揉自己胸口,他拧着眉头呢喃道,“我听着这里闷闷的,好像很难受。”   苏刈抬起苏凌下颚,鼻尖凑近碰了下鼻尖,看着苏凌眼底的羞涩笑意,他道,“有什么难受的,一切自有安排,不然苏刈现在怎么保护苏凌呢。”   苏凌点点头,在苏刈嘴上啄了下,笑意弯弯道:“也是。”   他说完,就要从苏刈身上起身。   两人之间说开了,苏刈心里松了块石头。此时恨不得把苏凌揉进胸腔里,就想抱着圈着,有些不愿意撒手。   他道:“怎么了?”   苏凌道,“你真是个木头,我知道苏刈这么大件事情,自然要告诉苏凌了。 ”   苏刈挑眉,来了逗他的趣味,“小菌菌要怎么告诉苏凌呢。”   苏凌眼神懵懂,扣着手指想了半天,他终于道,“你傻啊,当然是写封书信,你再跑腿递给苏凌。”   苏刈煞有其事点头。   两人掏出文房四宝,苏刈摊开宣纸放上镇尺,一边磨墨一边看苏凌。人咬着笔头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写。   苏刈见他半天没动笔,开口道,“小菌菌怎么不写了?”   苏凌低下头挠脖子,磨磨唧唧道,“身体缺水,我们刚才说的一个字也没记住。”   苏刈闻言停下磨墨动作。   他一手成撑着桌子,倾身凑近抬起苏凌的下巴,只见桃花眼里水汽氤氲,眼睛正滴溜溜机灵地转动,一脸掩饰不住的慌张和羞臊。   苏刈眼里藏笑道,“清醒了?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苏凌温馨提示:蘑菇中毒要及时就医哦。(不然下场很惨…… 第62章 日常   秋日夕阳肆意挥霍, 窗纸映得通红似新人脸上胭脂般生动。   晚霞从窗户缝隙挤进丝丝缕缕,却发现屋里静谧暗淡的厉害,便只好安静地落在美人秋水眼尾处, 别添一抹春意迤逦。   啪嗒一声。   毛笔被慌乱丢在桌子上滚动, 眼看就要滚到桌子边缘摔下地,终于伸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住了它。   弃笔而逃的人早就飞快上了床,哗地掀开被褥趴了上去, 上身连头裹得密不透风。   “我困了, 我睡了,你, 你, 你出去!”   被子里传来似难为情又似恼羞成怒的声音。只是盖着被子声音闷闷的, 落在苏刈耳里像是被逼急了的小猫, 又凶又软。   苏刈看着裹成蝉蛹的被褥, 不看也知道苏凌什么神情。   他道,“那小菌菌还要给苏凌写信吗,小菌菌不记得了,木头可以代写。”   唰地一声。苏凌掀开裹着的被褥, 脚还未撑地, 双手就急着把苏刈往门口推攘。   整个身体前倾,含羞带嗔的脸飞速朝苏刈眼前贴近,眼看鼻子就要磕在苏刈坚硬的胸口时, 苏刈一把搂住清瘦的腰, 把人落地扶稳。   苏凌愣神抬头,见他含笑杵着他看, 立马又撑着手推人, “你给我出去!”   脸被捂得通红, 眼尾还急出透亮的水气,苏刈也知道不能把人惹太急。   再说苏凌炒菜放辣椒太猛了。他现在嘴里还火辣辣的。即使再想做什么无能为力。   今后一定不要让阿凌下厨了。   苏刈出去时还贴心的带上了门,余光中见人又滚在床上裹成了个蝉蛹。   苏刈下了堂屋大门门杠,推开门时嘴角还带着笑意,坐在石阶草甸上招来小黑耍了会儿。   他只逗了一会儿,就见狗剩捧着木钵从院子进来了。   狗剩一脸懒散像是在院子路口坐了一会儿,看到苏刈那瞬间眼睛都亮了,“刈哥,你们终于回来啦。”   “二姑说她先前给你们送菜来嘛,但你们都不在家,又着急回家吃饭就把木钵放在院子口了,后面怕被狗叼了去,又叫我来看看。”   二姑慌忙下山后,才想起来自己放在路口的木钵。用盖子封着倒不会脏,但两个小年轻闹起来没分寸,准会把她菜钵忘记在路口,想着就心疼浪费。   二姑老脸也不好意思,就叫狗剩后面去看看。   “二姑还说了,要是看见大门锁了就不进院子,要是没锁就在院子里喊出声。”   狗剩听不懂大人晦涩的话语,他道,“刈哥,二姑怕你们睡得早吧。我当时就说不可能睡那么早,准时关着门藏铜板,所以我就等了会儿,果然现在开门了。”   狗剩得意嘿嘿道,“二姑那么大的人,还没我懂得多。”   苏刈朝侧屋窗户瞧了眼,手指对狗剩嘘了下,“小声,这事儿别对外人讲。”   狗剩连忙点头拍着直挺挺的胸脯道,“晓得晓得。财不露白嘛。”   苏刈点头,难得夸了声狗剩聪明,然后接过菜钵,让狗剩回去。   他接过菜钵的时候微微弯了下腰,狗剩抬眼一看,哎呀了声,“刈哥,你脖子上好大一块红印子。”   不待苏刈怎么遮掩回复时,狗剩开口点评还带着点同情,“你们山上的蚊子就是厉害,我昨天回去一腿都咬红了,我又没挽裤腿,不知道这些蚊子怎么钻的。”   苏刈摸了下侧颈上的咬痕,耳朵里听到从侧屋里传来细微的拍打被褥声还有翻来覆去的闷声。他嘴角带丝笑意送走了狗剩。   菜钵里是一些炖的鸡肉和鸭肉,汤上还覆着晶亮的汤沫,闻着便很滋补香浓。   虽然都是一片好心,但幸好他关门了。   苏刈把菜钵放案板上,见案板去肉剩着骨头的猪蹄,猪蹄上满是浅显凌乱的斧子划痕。   他拿起斧头砰砰数声,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整块猪蹄分解好了。   砍完猪蹄后,他把中锅洗澡水热了。   又把马牵在水池子边,用马毛刷子刷马,清理泥渍还有一些荆棘刺球。他摸摸马脖子,这里揉揉那里摸摸,检查马身体时还顺带培养感情。   小黑看到苏刈和马亲近,豆豆眼盯着可怜兮兮的,时不时朝苏刈呜咽;转头又朝马龇牙,还用喉咙低吼警告。   这时它听见院子里另一个主人出来了,眼睛一亮唰地朝院子冲去。   苏凌摸了下小黑,并没多逗,也没看苏刈,就蹲在池子边刷牙洗脸。   苏刈余光中一直看着他,见他耳朵还红的厉害,没忍住侧头正眼看了去。   但苏凌很快别扭侧身,苏刈无奈笑了下,说道,“我去给浴桶倒洗澡水。”   苏凌见人走后才送了口气。   捧一把清冽的泉水再把脸埋在手心里,脸凉了些,但也仿佛把泉水烫热了。   苏刈出来就见他这样双手捧水,提醒道,“手心不痛吗?”   苏凌低头一看手心破皮处发红的厉害。   他怎么说手心比脸还烫,原来是辣椒灼热加破皮弄的。   苏凌红着脸没理人,努力做出一副平常模样。满脸写着他不是刚才那个,扒着人又亲又啄又失心疯的人。   越不去想脑子越清醒。   “我是小菌菌呀。”   真是见鬼了。   苏凌连忙不迭低头进了屋,然后摸摸索索快速洗完澡后就钻被窝了。   被窝里漆黑紧紧裹着他,压着的臊意有了出口,在耳边、眼前、脑海循环往复跳着。   他努力忽视那些面红耳赤哼哼唧唧撒娇的画面,捂着闷疼的胸口,还用力揉了下,但胸腔里的酸涩疼意并没减少。   没想到刈哥竟然是杀手。十四岁的时候他还在撒娇耍性子,叫他吃饭还有起床气,苏刈却在百人斩中逃命。   眼角有些潮湿,顺着眼尾落在鬓角里。苏凌抹掉泪珠,刈哥那么强,他不需要同情可怜,他不应该这样哀哀戚戚。   可是他的心还是很疼。   不过苏凌不会放着自己一直沉溺在这种情绪中,不一会儿,人类骨子里慕强的心理探出了头。   苏刈好厉害。   他那么厉害还那么喜欢他,那等于他也很厉害。   刚还心疼的不行,转眼苏凌已经美滋滋地夸自己了。   心里冒出一点甜头,冲淡胸口涩意。随后,幻觉中亲昵纠缠、相拥相抱的画面便从漆黑的被子里涌了出来。   苏凌想得脸热,偷偷用手把头顶上的被褥撑了个口子,悄悄换气后抬起脖子让凉意往脸上贴。   他咧着嘴笑,低声呢喃着:“原来他以为我是男的,还不在乎我生不生孩子。”   “难怪我听他心声时断时续,原来是天外人。我就怎么说听不到他的心声。”   苏凌对苏刈是天外人接受良好,毕竟他自己就挺神奇的。   他嘿嘿想着,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在幻觉中,从旁人角度再看他和苏刈,才发现苏刈比他想的还要喜欢他。   他现在确切相信,即使他和苏刈没孩子,苏刈还是会和他到老。   那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冬天的时候两个人睡就不冷了。   苏凌想着又把头顶小洞捂紧,然后裹着被子在床上翻着滚着,偶尔从被缝里泄出细碎闷笑声。   笑得累了热了,苏凌这回把脑袋探出被褥,才发现屋里彻底暗淡下来,只有窗户上洒着一点残霞。   他双手抓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兴奋璀璨的眼眸,而后侧头盯着窗户,看着那抹残霞渐渐成了晦暗一团。   可他眼底却是一片春水融融,没忍住又痴痴傻笑起来。   窗户下的石阶上,苏刈背靠木墙坐着。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用扇棕折的小猫,听着窗里压着的悦耳笑意,嘴角也无声笑了起来。   他见小黑好奇他手里折的东西,准备摇着尾巴跑过来。苏刈把手指放在嘴角嘘了下,然后抬起手悄悄从窗户缝隙里,把小草猫丢了进去。   小草猫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床沿上,这会儿又躲进被子里偷笑的苏凌没发现。   苏凌兴奋得一夜没睡,蒙头的被子好好的裹着他,又或者说他把被子撑成了蛹。   一整夜被心口溢满的蜜汁弄的躁动不安,似随时羽化破茧而出。   他一闭眼,脑海便是两人傍晚羞羞答答的画面。   终于等到后半夜一声破啼鸡鸣,他喘着气从被子里探出头,侧头看着清冷月光从窗户静静洒了进来,床头多了一个小东西。   他抬手摸去,借着月色看清了是扇棕编的小猫。他眼睛又笑意弯弯,捧着小东西捂在胸口咧嘴无声笑着。   不过他摸着小猫笑着笑着就皱起眉头了。明早起来,他眼底定是乌青一片,水肿着眼袋。   一看就是一夜无眠呀。   什么原因那还有说吗,扯什么都有种欲盖弥彰的臊意。   苏凌烦闷的哼了声,嘟着腮帮子紧闭着眼皮,命令自己赶紧睡。   可越是这样越清醒。   他听着村里后半夜鸡鸣,从三伯娘家方向一直叫到了河对面二姑家的方向。   苏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明天挂的黑眼袋,急地捶着脑袋还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又是一道鸡鸣。他睁眼,眼底亮晶晶的,暗淡的窗外似亮了点。   就在苏凌想破罐子破摔,干脆不睡觉的时候,他听见苏刈那屋的开门声,随后细小的动静便转去了灶屋。   苏凌一夜数着后半夜的鸡鸣,知道此时约莫刚到五更。苏刈比平日早起了快两个时辰。   那他是不是也没睡好?   苏凌心里窃喜,听着灶屋烧火倒水的动静,让自己赶紧睡。他睡得比苏刈长,明早起来黑眼圈定是苏刈更重。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微妙的胜负欲下,苏凌不一会儿睡意沉沉,抱着被角睡了过去。   他睡得香甜。   醒来连外衣领口都没系好,第一件事便是推开窗户看日头。   本以为一觉睁眼已是日头高挂,却发现山上月亮残影还在。   好气。   怎么不多睡几个时辰!   正当他准备扭头倒床强行睡的时候,苏刈从灶屋出了院子,发现推窗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苏凌准备抬手关窗,苏刈却道,“阿凌早。”   苏凌故作矜持淡淡点头,而后飞快转身扑在被褥上,磨磨唧唧了一会儿才穿好衣服出去了。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双眼水亮,眼底乌青,一脸通红。看着就像是被精怪吸了一夜精气的模样。   都怪苏刈那个木头精。   他洗漱后才去了灶屋,没跨门槛就闻到了香儿。那点扭捏瞬间抛之脑后,屁颠颠跑近灶边,“刈哥,在煮什么啊,好香。”   苏刈侧头,看着苏凌眼底的乌青和肿胀的眼袋,眼底冒出笑意,但到底忍住了想上扬的嘴角。   刚有哄好的趋势别笑没了。   苏刈一脸平静认真道,“猪蹄汤,等会儿煮点粉丝吃。”   昨晚吃的辛辣对肠胃不好。   苏刈一大早便熬了两个时辰的猪蹄浓汤,然后丢些红枣枸杞,再下葛粉丝养养胃。   “唔……好好吃!”   苏凌低头在桌上吃得一脸满足,汤汁香浓粉丝嗦溜溜下肚,肠胃暖暖的。   他吃了半饱后才想起忘了什么,赶紧抬头看苏刈眼底。觉得自己肿得眼睛小了影响视线,又眯着眼凑近了点看。   苏刈抬头见苏凌凑近,他停下筷子问道,“怎么了?”   苏凌蹙着眉头一脸沮丧,他没好意思直接问苏刈脸上怎么没乌青肿袋。   只嘀咕道,“你脸怎么这么干净。”   苏凌眼皮红肿、眼底乌青水肿的厉害,眼眸还亮晶晶的,神情带着不公的怨气。   苏刈看得嘴角细微抽动,眼里笑意一闪而逝,他抬手抵在嘴角轻声咳嗽了声。   “嗯,我早上用鸡蛋敷了。”   苏凌一听,这才心里平衡了点。抬头看苏刈眼底只一点点青,不仔细瞧看不出来,他将信将疑道,“效果真这么好?”   苏刈点头,一边给他剥鸡蛋,“对,你试试就知道了。”   苏凌哦了声,然后道,“那不用再剥啊,用你那颗就行了,免得浪费。”   苏刈动作一顿,他道,“没浪费,刚才那颗我吃了。”   苏凌又哦了声。他也没多想,此时脑袋晕晕的但又十分清醒,只看他璀璨的眼睛就能看出来整个人冒着兴奋的光。   苏刈见苏凌没追问了,松了口气。   苏凌经历少容易被情爱迷失兴奋。苏刈性子沉稳,外加他早在厮杀中练就能自如掌控睡意的能力,倒不是像苏凌兴奋失控到失眠。   苏刈剥好鸡蛋,先在自己眼睛周围给苏凌示意了一番,再递给苏凌。   偶尔鸡蛋位置揉偏到眼尾了,再握着苏凌的手带了圈。见他基本找准位置后便给苏凌手心涂药膏。   苏刈边涂边说最近安排,要砍些芦苇扎一个鸡圈和搭一个马棚。预计要的芦苇不少,想请二姑和三伯娘家帮忙,工钱便按照村子里劳动力的来,一天七十文。   苏凌说好啊,等会儿去问问。   他抬头见苏刈脖子上的大片红痕,上面牙印还清晰可见。   始作俑者眼皮颤颤垂眼遮住臊意,他道,“你就别去,我自己去就行了。”   苏刈却道不行,他得看看二姑家的鸡圈怎么扎的。   实际上,他也不放心一夜没睡的苏凌走山路,万一不小心踩空磕碰了怎么办。   苏凌低头哦了声,却着急挠头这脖子上的印记怎么遮。   欲盖弥彰。   算了,反正问心无愧……   两人吃完粉,收拾好后便先去了二姑家。顺便把菜钵里面添四个鸡蛋,还给二姑。   二姑一听明天要砍芦苇,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开不开工钱都不重要,村里人一来一往掺着人情相互抵工帮忙的多,开工钱的也不是没有。   说开工钱二姑也没推迟,还说自家也要砍,顺便男人们都在家,一起砍人多热闹。   这时,二姑两个儿子史丹史利刚好回来了。一人挑着一木桶豆浆从院子进来要做年豆腐。   两人把木桶挑进灶屋后又出来和苏刈打招呼。   两个年轻人一眼就注意到苏刈脖子上的红痕,两人只看一眼便没多看,都转身进屋做自己事情去了。   倒是二姑顺着自己儿子视线看去,苏刈脖子白,红痕格外明显,上面咬牙还看的出来磨得厉害。   二姑老脸一热,才注意到苏凌眼底大片乌青,眼皮还红肿的厉害,怕不是哭了一夜。   两个年轻人住在一起没分寸,年轻贪欢,上了年纪哥儿就吃病痛亏。   家里没个长辈提醒,她此时只能拉着脸做恶人了。   二姑凑近拉着苏凌问,“那小子昨晚闹了你一夜?”   那小子?二姑平时都是叫小刈小刈的,苏凌还半天没反应过来。加上失眠脑子浆糊想了一夜苏刈,他迷糊点头,“差不多吧,就睡了一下。”   二姑看着他那模样像是被吸干了还劲儿鼓鼓的回光返照,而一旁苏刈神清气爽,面色如常。   二姑对苏刈低声道,“年轻人还是要节制点。还有多少注意点,青天白日在院子门口,这传了出去怎么办。”   苏凌听到这里嗡地明白了,想开口解释,但苏刈已经摸着脖子乖顺点头,“会的。”   苏凌气得用手拐子捅他腰,二姑又一副看不下去眼神,干脆转身走了。   这时,史丹出来了,手里拿着个暗红雕花陶瓷瓶,对苏刈道,“要吗?可以遮下。”   苏刈出门确实没注意脖子上的咬痕,但是苏凌一定是能看见的,他既然没提醒,他便说不用了。   苏凌虽脸上有些热意,但还是开口道,“我昨天炒菌子没炒熟,吃后中毒出现幻觉了,把刈哥当成木头咬了。”   史丹一听只当借口,还暗想当年小哭包长大后这么生猛。   “幸好你是把苏刈当木头,要真抱着木头啃牙就废了。”他揶揄道。   苏凌听得脸热,见他手里拿着女人用的胭脂瓷瓶,故意起调道,“咦,这个好漂亮啊,这是哪家新出的脂粉。”   史丹神色慌了,立马把瓷瓶握在手心,但还是被二姑逮住了。   “好啊,天天看着我念叨儿媳妇,自己偷偷找了怎么不给我说。”   苏凌添油加醋道,“二姑,说不定史丹哥是买来孝敬你的啊。”   二姑这时候很凶猛,像是终于逮住兔子的狼,她笑道,“少贫嘴,一边去。”   “这就是他买给姑娘的,村里人哪涂这个像唱大戏似的。”   史丹连忙道,“不是送给姑娘的。”   苏凌捧着脸看戏,凑近看着瓶子道,“咦,不是送姑娘的,难不成是送男人的?”   然后一副突然了悟的神情,“史丹哥喜欢的男人,口味还挺特别的嘛。”   二姑听得眉头直皱,但也知道自家儿子不可能喜欢男人,她道:“凌哥儿别捣乱了,我今儿非问出来不可,到底送给哪家姑娘的。”   苏凌嗯嗯点头,补了句,“也不一定他送的,说不定是姑娘送他的啊。”   二姑一听眼里涌出亮光,立马又朝苏刈脖子上的红痕看着,顿时各种思绪上头。她一把钳住自己大儿子的手,怒道,“我平日怎么教你的,翅膀硬就不学好!哪家的姑娘还不去说媒提亲!”   “娘,不是的,就路上捡了个瓶子。”   “娘,你别听苏凌的,他从小就瞎口胡说。”   二姑道,“你这借口比凌哥儿的还蠢,当你老娘好骗啊!”她说完就要拉着人去堂下跪祖宗。   苏凌瞧着自己一把火烧得有点过头,拉着苏刈赶紧溜了。   史丹瞧着点火的苏凌跑了,一改刚才嘴硬,立马连哭不止,抱着二姑胳膊呜呜开始哭惨。   趴在院子外的苏凌,透着芦苇缝隙瞧着这幕怎么有点熟悉。   他想了想,突然拍着脑袋开口道,“他就是屎蛋哥哥。”   苏刈见人喊的亲昵,有点吃味,“怎么了。”   “小时候我在村子也有玩伴的,只记得一群大孩子带着我玩。”   但是苏凌五六岁时,史丹史利也十一二岁了,只玩了没一两年,便开始互相嫌弃。   两兄弟嫌弃苏凌娇气动不动就哭闹喊累,苏凌嫌弃两人凶巴巴还不爱干净,整天像泥猴一样还挂着两条拧不干的鼻涕。   苏凌想起屎蛋这个外号,久远记忆苏醒,笑着对苏刈道,“他小时候一天天滚泥塘摸鱼,隔三差五被二姑提着打,他就抱着二姑胳膊哭。”   “没想到这说哭就哭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   “他小时候还怪喜欢嘴欠惹我生气,我只要在二姑面前说几句,他就免不得一顿打。”   苏凌笑嘻嘻道:“就像刚才那样。”   苏刈捏着他脸,“不准因为别的男人,笑这么开心。”   苏凌脸热,拍开他手,“什么嘛,他小时候给我起了好多怪名字,什么哭瞎子、小怂包、说我走路慢像毛毛虫爬。然后我扭头就告诉二姑,他还说我是奸细。”   苏刈酸酸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苏凌眨眨眼,“刈哥哥吃醋了?”   苏刈没忍住笑了,眉眼藏情,大方点头承认。   又叫苏凌多讲点小时候的事情。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切确说苏凌叽叽喳喳,苏刈只是偶尔出声叫他回头看路。   给三伯娘家说了砍芦苇的事情,也爽快同意,说全家上阵。   出了三伯娘家,苏凌后面又说去大黑家看看大黑夫郎的情况。   苏凌提起大黑夫郎,苏刈再次表明他不要孩子。   苏凌听着心里还本甜蜜蜜的,就听苏刈用庆幸的口气道,“幸好,阿凌你不能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芦苇荡   自苏凌听苏刈用庆幸的口气说他不能生孩子后, 便一路没有理人,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苏刈走在后头,看不到苏凌神色;外加两人有时候一起做事也没说话, 一路下来他也没发现苏凌有什么不对。   来到大黑家时, 他家院子正出来两三位村妇,想来是看望大黑夫郎的。   而院子里,大黑娘跟他大嫂正忙着自己手里的豆腐磨, 丝毫没有送客或招待客人的意思。   倒是出来的几位村妇, 看见苏凌来了,停在原地和他笑着打招呼。说大黑夫郎经过苏凌看后, 今天早上已经意识清醒, 人也能进食说说话了。   聊了几句后, 得知大黑夫郎精神不错, 苏凌便直接进了院子。   院子里大黑娘朝苏凌看了一眼后便不耐烦地继续磨磨。她余光一直盯着人, 见苏凌两人去了侧屋没进堂屋,夹着眉头嘀嘀咕咕才收回了眼。   侧屋是前后各一间房间,侧屋外的角落里还架着一个茅棚。里面厨具案板一应俱全,看来平日大黑会在这里, 给自家夫郎开小灶补补身体。   此时茅棚里, 用泥砌的土炉子里正冒着大火,炉子上架着药罐子。噗嗤一声,罐子嘴儿吐出沸腾的褐色水沫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苦涩药味儿。   墙角原本种了些花花草草, 只不过此时都被药渣子遮住了,看着死气沉沉的。   这男人做事就是马虎, 熬药不守着, 药罐子熬裂熬干了都不知道。   苏凌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便开口喊了声大黑。不一会儿大黑就从屋里出来,看到苏凌时,含着郁色的浓眉展开,“哎,凌哥儿来了啊。”   苏凌点头,然后也没管苏刈自己就进屋去了。   大黑见苏刈也来了,外男不便进屋子,他便站在屋外陪着苏刈。   苏刈指了下火炉,药罐子的嘴正喷着沸腾的药汁。大黑才见状才拍了下脑袋,哎呦一声道自己昏了头,连忙把火撤小,用小火熬药。   苏凌进屋子时,大黑夫郎枕着大喜鸳鸯枕头,朝他点头。   肚子把被褥撑地鼓起来,一张清瘦的脸看着确实气色好了些,嘴唇湿润带着点血气。床边桌子上还散着话梅蜜饯,想来刚才大黑正在喂他吃东西。   大黑夫郎见苏凌来了,难得脸上有些笑意,手便想扶着床沿起身下地,给苏凌拉凳子。   苏凌连忙阻止他,也没客气,直接一屁股做人床沿上了。   他先是叫人把手腕伸出来,把了下脉。脉搏确实比昨日平稳有力些,看来茯神确实有贵的道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苏凌道。   大黑夫郎说好多了,稍微有了点食欲,不是吃什么吐什么,昨晚也睡得好。   大黑夫郎知道自己命都是苏凌救的,以前便喜欢苏凌,只是觉得苏凌伶牙俐齿脾气暴躁,不知道如何与他打交道。   有时候甚至想他要是有苏凌的脾气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害怕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不怕婆婆和大嫂到处说是非颠倒黑白。   他就不会总怨大黑木木愣愣,总觉得没办法融入这个家,感觉自己就像外来的。   他身体不适经过苏凌一番把看,心里对苏凌也信任依赖了几分。   他一脸似秋霜后的白菜,正逢暖阳一般眼底有了些鲜活。他看着苏凌,犹豫地抓住了苏凌的手。   苏凌却抽出手,他见大黑夫郎拧眉似误会一般,拍拍他手背道,“我手凉,孕后体热,怕冷了你。”   苏凌见他神色松了些,又道,“平日都听村里人叫你大黑夫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大黑夫郎一听,抿着嘴,眼底有些水光颤抖最终看着苏凌真诚的目光,眼泪冒出来了。   苏凌有些慌了,但又摸不着头脑。   “这还是下村子头一回有人问我姓名,自从嫁给大黑后,便没人喊我名字了。”   他哽咽道:“青水,我叫青水。”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村民一般就是围着自家附近的土地转悠,偶尔人情来往也是在熟人之间。   青水家在上游,和下游的大黑家隔了几里路程,他嫁过来认识的人也没几个。   开始人家问他叫什么,他还没开口,婆婆抢话说这就是大黑新娶的夫郎。从此别人便开始叫他大黑夫郎了。   一开始内心还是甜蜜蜜的,但是日子久了,他好像再也没以青水的名字活过。   而是以大黑夫郎活着,婆婆也作践他,因为他只是她儿子大黑娶来的外人夫郎。   赚的钱也要上交,他婆婆对他千防万防,他没嫁进来时,她房里的门有人在家便不落锁。他进来后,日日落锁。   他虽知道是大嫂背地拱火,但是事实就是婆婆嫌弃他家里穷,把他当做一个做一辈子的免费长工。   他怀孕了,他婆婆体贴大黑,问要不要给他找个妾室。虽然大黑当场拒绝了,但他心里还是有疙瘩。   就这件事后,他婆婆还以为是他不让大黑纳妾,阴阳怪气他粘人善妒。   大黑是听不懂阴阳话的,只当说他俩感情好。但有他在,婆婆和大嫂也不敢说的过分。   他知道大黑现在是护着他,但是今后呢?大黑孝顺,他毕竟只和他短短生活不到一年。日子久了,他不知道大黑会不会被婆婆说服,再娶一个有家底的。   他有一次无意间听见他婆婆对大黑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大黑和老大哪个瘦了哪个胖了,她都会心疼瘦的那个。   现在不听话非娶了个穷哥儿,眼看着你大哥就比你更有钱过的更好了。   他嫁过来时周围邻里人人说他嫁的好。大黑家是村里有名的大户,大黑也是个实在肯干的;他娘和大儿媳妇关系处的好,他嫁进去了就完全脱离原本的火坑了。   事实是,他是脱离了原本的火坑,可也掉入另一个火坑。唯一还有大黑拉了他一把,但他不知道这拉着的手什么时候会松。   苏凌听着青水的心声,无奈叹了口气。   青水运气好是嫁给了大黑,运气不好的,丈夫婆婆轮番折磨那日子才没有盼头。   可即使在外人眼里大黑是一个很宠夫郎的,也像在外人眼里苏刈对他很好,可自己心底总是有一块没着落。   他试探道,“大黑就没想过分家?”   青水一听愁绪散了些,眼里闪着笑意,他道,“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睡得好吗?”   他低声凑近,“因为我听见大黑昨夜说梦话都在和他娘吵架,”说到这里,他眉眼止不住地笑弯了,嗓音带着盼头道,“吵架说分家的事情。”   “我都不用趴他耳边听,粗嗓门吼起来叽里哇啦,也没听明白说的什么,只是听着好像很生气,出气都喘着。”   “他一早醒来便愁眉苦脸,翻来覆去的叹气,说想分家。”   “我就问大黑为什么想分家,大黑一开始嘀嘀咕咕不想说,后面才说是你给他说的,在娘和夫郎选一个。然后他偷偷跟在他娘和大嫂后面,发现一直在说我的不是。”   他说道这里没忍住笑出声了,“我又问他叹气原因,你猜他怎么说的。”   “大黑说昨夜梦里分家,吵架没吵赢,看到我被他娘指着鼻头骂。他气得梦醒,醒来一肚子气没地儿撒。”   苏凌也听笑了,“你当时是不是恨不得自己也入梦,帮大黑吵。”   青水低声道,“吵什么吵,我只要善解人意一副事事听大黑的就可以了。大黑吵不赢,反而更心疼我。”   苏凌没忍住打量了青水一眼,眉眼清冷看着性子也冷,他道,“你想法还挺不错的。”   青水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我撒不来娇做不来吹枕头风的事。”   苏凌见青水说起大黑的时候,眼里藏着情谊,他好奇道,“你是怎么和大黑认识就成亲了。”   青水顿时脸面上了绯色,眼神闪躲有些羞涩。他见苏凌实在好奇便凑近低声说了。   “我家里姊妹众多,家里确实穷,我爹便要把我卖给城里人家做外妾,还强行给我喂了药关在家里,我自己偷偷跑出来,遇见在山里砍柴的大黑……”   剩下的青水没说了,但熟读话本的苏凌当即会意,立马臊红了耳朵,没忍住捂着脸和青水两人低笑起来了。   屋外的大黑听着屋里笑声摸不着头脑,不过见自家夫郎开心,他这段日子愁绪暂时明朗了点。   他甚至看到苏刈脖子上的咬痕还有心思开玩笑了,挤眉斗眼做惊呼,“刈兄弟,你这脖子谁咬的?首先排除蚊子和小黑。”   苏刈没理他,见大黑一直盯着看才道,“阿凌吃菌子中毒,出现幻觉咬的。”   大黑一副过来人不用掩饰的神情,手搭在苏刈肩膀笑笑,“好日子将近啊,到时候我给你端盘子上菜。”   苏刈点头,然后就听大黑问他苏凌平日脾气暴躁,他是怎么把人哄好的。还说要不是苏凌提醒他,他还一直没发现自家夫郎一直闷闷不乐。   苏刈道,“看脸色,不笑就是不开心。”   大黑眼神像是有些了悟,但又瞧了苏刈一眼,“你一直不笑,那是因为和苏凌在一起不开心?”   ……   屋里青水听见大黑这样说,没忍住开口替自己男人给苏凌解释:   “大黑这样说是因为他没看见苏刈笑过,人苏刈只在你面前笑。”   苏凌哼了声,现在还在生苏刈的闷气,不想聊他。   “他就是个木头,我生气都不知道。”   然后又道,“别的事别多想,大黑紧巴你,你就好好养胎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和大黑自己单独过。”   他见青水下意识抚摸着孕肚,眼里满是羡慕。青水见他这样,拉着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苏凌手心下一跳跳的,他惊讶道,“踢我呢。”   他道,“真羡慕你能生孩子,一定要静心养胎啊。”   青水只当他也想生孩子了。见苏凌水光嫩滑,面色红润精气神也足,叫他别急,“我瞧着你是个能生的,倒时候生一堆有的你忙。”   苏凌看着青水的笑意,收回了手,有些低落道,“不能生。”   青水有些诧异,他似想到什么,低声疑惑道,“不会吧,苏刈看着就能让你生一堆啊。”   苏凌听着又羞又臊,心里那点晦团倒是没了,他揉着脸开玩笑道,“我不能生,让苏刈生吧。”   青水更震惊了,对苏凌此时有种盲目的信任,他道:“你还有让男人生孩子的药?”   ……   屋外大黑也震惊,他看着苏刈脖子上的红痕,视线再下滑至苏刈平坦精瘦的腰腹,喃喃道了声我滴个乖乖。   “我是该叫你刈兄弟还是刈嫂子?”   苏刈冷道,“还是叫你大傻合适。”   这时候苏凌也从屋里出来了。   看都没看苏刈就直接对大黑叮嘱了些事宜,尤其是不能动气忧心。   大黑说自己会注意的,也不外出做工了,就守在家里陪着夫郎。   苏凌点头,然后直接走了。   大黑见苏刈皱了下眉头,然后跟了上去。这是又生气了?他挠挠头进去找自己夫郎。   也许是最近来家里看大黑夫郎的人多,大黑娘在苏凌两人走后,便进大黑屋里对青水一通阴阳怪气。   恰好大黑听见脑子艰难多转了圈,见青水脸色不好,便知道自己娘又在找麻烦。   他开口替青水说了几句要静养休息,大黑娘就顿时撒气了。说一群群人往家里来没见他要休息,她一来就要休息,这屋子她是待不了吗?   还直白说是不是大黑夫郎又在吹什么歪风。   大黑梦里他娘开头也这样数落人,最后气势汹汹指着自己夫郎鼻子骂。梦里没能拦住,大黑现在坚决要拦住他娘欺负自己夫郎。   大黑听得很生气,外加昨晚做了一夜吃瘪的分家梦,心里本来有闷气,此时便顺势把分家话头说出口了。   大黑娘一听要分家,顿时叉腰指着床上的青水,骂得十分难听。   说狐狸精挑拨他们娘俩,说青水一打开始就没把她当家人当婆婆,净干些藏私库的事情。   就是看她心软疼儿子孙儿,才让青水打着主意,拿着她棺材本钱看病,最后还撺掇儿子和她分家。   说拿她棺材本钱看病那也是她的说法。   在青水看来,平时大黑赚钱的钱上交七成,哪有什么钱再看病了。他看病花钱买得药本来就贵,花自己私库没多久就掏底了。   于是他死活不肯自己掏钱,说平日赚的钱都上交了。此时看病给他花钱不是理所应当吗?   大黑没办法只能从他娘那里要,大黑娘熬不过青水,又心疼肚子里孙子便才掏钱看病。   最后不管大黑娘吵闹得多厉害,大黑都要坚持分家。他娘骂他没良心,大黑只道他也要过自己的日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黑分家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   大黑娘到处说一分家他们那个侧屋就做好吃的,平日一起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出钱买肉什么的。   但大家都没心思听大黑娘哭诉这些有的没的。   今年大米卖的不好,还加重了赋税。家里穷缴不起的便要被官府捉儿女卖钱,这谁还有心思关心别家的家长里短。   即使有闲心听大黑娘讲鸡毛蒜皮的,都只关心大黑夫郎怎么突然就好转了。一问才知道是苏凌看的病,纷纷说苏凌不愧是史兴贤的种,看着医术比他爹还好。   傍晚。   苏凌从早上开始苏刈说庆幸他不能生孩子后,就一直没理他。   苏刈一开始哄了下没哄好,他想嘴上哄不开心,动手更有诚心。   他想给苏凌做一个几层可折叠拆卸的药架子,这样晾晒收拾好的药材都有一个规整的存放处。   苏凌见他从屋板上翻出些干木头,在院子里架着木马墩子,埋头用刨子刨花,然后便一直没开口找他说话。   苏凌气闷,也懒得理他,自己进了堂屋翻着医书看。   他阿父留的医书很驳杂各个方面都有涉猎,基本都是浅显入门的,最多还是识别药材的书籍。   这个时代学医比木匠收徒还严格,基本家族世代继承衣钵不外传,甚至还传男不传女不传哥儿。   不过乡野之间还是留着窜乡的草泽医,苏凌阿父便是跟着学了点皮毛,自己慢慢走乡收药材最后在城里开了个铺子。   这种窜乡的草泽医医术都不高,只能看个一般的头疼脑热。但是这种小毛病村里人都是熬过去哪会花钱看病。   苏凌掌握的医术知识都比这些大夫靠谱,所以村里人对苏凌能看好大黑夫郎,感到吃惊和敬佩。   苏凌决心要学习医术,看得的时候很入迷。不知不觉太阳下山,堂屋里光线暗淡了。   他起身站在石阶上伸下腰肢,苏刈还在弓着腰扯着墨尺弹划线,然后拿凿子造榫口。   这时,趴在苏刈脚下的小黑起身朝院外叫唤,没一会儿村长就上了院子口。   村长见小黑一大坨半蹲半趴的坐在门口就有些发杵,小黑抬头瞅了村长一眼,自己慢悠悠趴起来朝桂花树下走去了。   村长捏着拐杖嘿了声,“小黑还挺聪明的。”   村长进院子,见地上刨了好些刨花,几根圆木刨的光滑。一旁架子的雏形已经搭出来了。   得知是给苏凌做的药架子,还夸苏刈能干苏凌福气好。   苏凌一脸冷色并不见开心,他转头道,“村长,要不尝尝我的果茶?”   村长亲自来送卖老鼠药的钱,就是想尝尝蔡老头夸得天花乱坠的果茶是什么味道。   苏凌很快端着盘子出来了,瓷杯里放着猕猴桃干和蜜蜂还放了点桂花。这杯他原本是泡给自己喝的,但是看书忘记了,瓷杯一直放灶屋案桌上也没拿进堂屋。   此时泡了一个时辰,果茶猕猴桃酸味儿正浓。   村长接过茶杯闻着香甜便喝了口。   入口甘甜,但下咽后舌尖留着猕猴桃果片酸涩,酸的他龇牙咧嘴,直说自己牙齿要酸掉了。   “那蔡老头竟然骗我,故意整我!”村长捂着侧脸骂骂咧咧的。   苏凌此时才知道村长吃不得一点酸的。   年轻的时候拿蜂蜜浆裹着冬天冰块吃,把牙齿吃坏了。   村长捂着脸龇牙时不时嘶气,他把卖老鼠药的钱递给苏凌:   “其他村子本来也打算买的,但是收到米价贱的消息后,都不买了。一共两个村子买,卖了六十包,一包二十文,一共一千两百二十文,剩下的老鼠药退给你。”   苏凌收了钱,把剩下的十几包老鼠药劝村长拿着,说自己家里没老鼠,放着也会放失效。   村长也是明白人,知道苏凌这是弯弯绕绕给的辛苦费。但他说自己拿个四包放家里,看其他的还能不能卖出去。   村长拄着拐杖准备转身时,余光像是捕捉到什么。   他侧头看向了弯腰低头的苏刈,目光落在冷白脖子上的那块青紫处。   不待村长说什么,苏凌就拉下了脸。   这一天被人打趣烦了,逢人便被逮着问。   苏凌干脆破罐子破摔,指着苏刈脖子处:   “我咬的。”十分理直气壮。   村长顿时鼓着眼,看看低头顺眼一声不吭干苦力的苏刈,又看着苏凌。他那一副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简直无法无天了。   村长连连叹气,他瞪了苏凌一眼。   “看你把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赶紧给人家一个交代,不然我都要站出来给苏刈主持公道了。”   说完村长还跺了跺拐杖,上前贴心地拍了拍苏刈的肩膀,端着和蔼的口气道,“小伙子,别怕,受了委屈找村长。”   苏刈一人把苏凌这个刺头拿下,不去祸害村里别人家,就冲这个苦劳,他都要替苏刈说一句话了。   苏刈抬头,他道,“不苦。”   村长看得心情复杂,好端端一个打虎汉子被人欺负的有苦不敢言。   他叹了口气,瞥了眼苏凌,见他冷着脸,对苏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哎,他看着就烦。   要不是他要赶去给大黑家主持分家的事情,他今天定要坐下来好好说道下苏凌。   他临走的时候把苏凌叫到一旁语重心长道,“苏刈一个外来的,别把人欺负跑了。”   这时苏刈起身道,“不会跑的,村长。”   村长嘴角抽得胡子颤颤,他一言难尽的看着两人。一个臭脸一个冷脸,连声说了几个好。这种事情他再插手就是嫌命长。   村长走后,苏刈把院子木匠工具和木头架子收拾好,开始做晚饭了。   晚饭炒了个苏凌喜欢吃的烧茄子泥炒韭菜,然后架着小炉子,铁锅里热着二姑家给的鸡鸭肉,再烫着白菜和茼蒿。   二姑做的菜,闻着味道就有一股开热闹流水席的大厨味儿,就连辣椒丝儿都透食欲。   苏凌埋头吃菜,苏刈的烧茄子也不错,吃着吃着就眉眼舒展,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了,直夸苏刈做的不错。   苏刈趁机道,“那阿凌,什么时候打算给我个名分?”   苏凌一噎,他想起了青水说的——苏刈看着就能让他生一堆孩子。脸上了红,似嗔似怒,“再说吧,看你表现。”   苏刈此时却鬼使神差对上了苏凌的脑回路,他道,“难道真的要等有了孩子才能成亲?”   没等苏凌羞怒,苏刈就皱着眉头异常严肃地看着苏凌,“阿凌,我不会让你冒险生孩子的。”   他坚定道,“我只要你就好了。”   苏凌听得心神荡漾,哪还有什么闷气,咬着筷子呐呐道,“我也有你就够了。”   一顿饭,两人是吃的眉来眼去,苏刈一反常态不似平日沉稳,神情盯着苏凌欲言又止,有些坐立难安。   苏凌问他怎么了,他摇头又不说,只给苏凌夹菜叫多吃点补充体力。   直到洗完澡,苏凌从后屋出来,苏刈还一直盯着他。   苏凌道,“怎么了?一直有话说的样子。”   苏刈说自己马上洗澡。   苏凌没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他刚躺下就没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懒得起身直接在躺床上叫人进来。   嘎吱一声,他目光随着门开的动作睁大了。   苏刈只穿着个素衣,腰带半解松垮搭在腰间,里衣半遮半掩中露着肌理线条流畅的腰腹。   看得苏凌脸上臊得慌,他慌忙抓着被角道,“干什么。”   苏刈站在门口没动,见苏凌偷偷缩进被褥里还不忘盯着他胸口看,他扯了下领口落了一片裹着水珠的精壮胸肌。   他开口道:“来表现。”   电光火石间,苏凌瞬间明白苏刈说的什么。难怪一直叫他多吃点保存体力。   “苏刈你个大流氓!滚出去!”   苏凌羞地跳下床,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赤脚下地,箭步冲到门口,啪地一声,把门用力关上。   门扇来的风吹起苏刈散在腰间的青丝,他面色还愣愣的。半晌看着关着的门反而笑了起来,神情看着还松了口气。   他还想着怎么拒绝苏凌的暗示——要看他的表现。   家里没有准备的东西,他可不想给苏凌第一次留下血痛阴影,然后抗拒和他的亲热。   但他又不能拒绝苏凌,一旦他开口说没准备好,苏凌定要生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饭间的欲言又止便是这个。   苏刈在门外笑了下,没有解释自己闹出来的乌龙,然后对苏凌说了声好眠,便回屋睡觉了。   苏刈的一句好眠,苏凌又成功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起来脑袋里嗡嗡的,但是脸色红润两眼水光,乍看还以为春风入岸得了滋润。   苏凌拉着个苦瓜脸,饭间照例眼底滚鸡蛋去乌青。   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可以一边眼底滚鸡蛋一边吃饭。   他看着苏刈眼底无暇,嫉妒的要命。   苏刈看着他连着两夜兴奋得睡不着觉,也担心他的身体。还叫苏凌白天就留在家里补觉,他和二姑三伯娘们去砍芦苇。   苏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摆了摆手,“睡不着,我很精神。”   苏刈皱着眉头见苏凌确实气色不错,才随了他。然后说如果夜里再失眠,他就帮他入睡。   苏凌好奇,你怎么帮?还能替我睡不成。   苏刈笑了,低头凑近苏凌的耳边轻语,看着白皙的耳廓慢慢由薄红到透红,耳廓上细小的绒毛都显得呆呆可爱。   苏刈摸了下那滴血的耳垂,还没忍住用指腹摩挲了下。趁人没羞恼前也不多逗,飞快收回了手。   饭后,两人收拾完后便去河边岸滩砍芦苇。   河边岸滩的芦苇荡很大,芦苇枝头高高扬着绵软的白絮一直延绵到山脚下。看着有两三里长,人要在里面绕那能绕迷路。   两人到芦苇荡的时候,芦苇荡外二姑家和三伯娘家都已经到了。   他们脚下都砍了一捆了,每个人砍的速度都很快,一大片一会儿就倒光了。   芦苇花飘着到处是,层层叠叠黏在弯着的人腰上,落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苏刈便带着苏凌往里走,这样芦花少点,人少也清净。   他带着苏凌走了一会儿后,在一个芦苇角停了下来。苏凌问怎么了,苏刈嘘了声示意他别说话。   苏凌以为是有野物躲在里面。他竖起耳朵听,只听到随风摇曳的芦苇荡里发出风吹芦杆的清脆悠闲声。   他正疑惑时,就听到压低的人声从不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   “石头哥哥,你怎么还不给家里说我们俩的事情啊。”   苏凌听着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就听女声又幽怨又细细委屈道,“我哥哥被人打断腿,还挑断了手脚筋半夜丢在院子里,我家没钱医治,我哥哥后半辈子都得残废了。”   “我家现在本来就靠哥哥赚钱养家,我爹整日酗酒不高兴就打我们娘俩。   他最近还说我适婚不嫁,养在家里白白糟蹋粮食还要交五算的人口税,我爹说我的人口税一千文,要我自己想办法。”   “可我一个女孩子能想到什么办法呢,石头哥哥,我只有你了。”   男声含着忧急心疼,嗓音也听着老实粗声,“兰妹,不是我没给家里提我们俩的事情,是我娘说,要过了秋税后再成亲。”   这男人的娘看自己儿子被史贤兰哄得五迷三道的,直接开口拒绝亲事儿子定要闹,便借着秋税负担重一直拖着。   一千文也就是一两,普通人家大几个月的开支,谁舍得出?   再加上袁晶翠风评不好,她养出来的女儿谁敢娶。   以前没闹出来的时候都排着队,只等袁晶翠挑三拣四。   现在她女儿弯着他儿子上赶,她怕得撇开都来不及。   “石头哥哥,你傻啊,你要这样想想,我要嫁给你的,后半辈子都跟你过呀。现在相当于我白吃白住在别人家,你忍心看着我在外面受委屈吗?你还不快把我娶回家。”   苏凌听到这里真的大开眼界,没想到史贤兰竟然这么没脸没皮,三两句话就把那男人哄地保护欲爆发。   那男人心疼道,“兰儿,我娘那边坚决要秋后成亲,但是我自己存的有钱,我替你缴纳人头税,你同我亲热亲热。”   苏凌听得目瞪口呆,而后听见铜板碎响还混着男人火急火燎的喘气声,不一会儿传来女方压抑着的低喘媚声。   苏凌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突然声音断了,苏凌抬眼望着不远处乱晃的芦苇杆,眼前视线也被遮住了。   苏凌被人圈在怀里,耳边有低声道,“不准看,不准听。”   苏凌扒拉下捂着眼的手,眨眨眼,而后理直气壮斜了眼苏刈。那神情在说凭什么你能听能看。   苏刈被这挑衅眼神挠得心痒,恰好一朵芦花落在苏凌脖子上,他抬手取下,而后手掌扶着细滑的脖子而上,停在后脑勺将人轻轻前带,俯身亲了下那撅着的嘴巴。   苏凌被吻的措手不及,等他红着脸回神时,苏刈已经站直静静地看着他了。   苏刈那眼神大有你再想别的事情,他就再亲的态度。   苏凌无声哼哼,苏刈的脸在芦苇飞絮中格外好看,一看便觉得这人能在芦苇枝头飞的。   他没忍住,捂脸吃吃发笑。   苏刈摸了摸自己脸,没发现芦花飞絮,不明白苏凌看着自己为什么发笑。   不过很快苏凌就没笑了,反而竖起了耳朵一脸八卦神色。   “不要,石头哥哥。”   但男声似难受的厉害,粗声粗气地重喘,“兰儿,你早晚会嫁给我的,你就先让哥哥快活吧。”   苏凌听这话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没忍住呛出了声。   芦苇里一听见外面动静,立马安静下来。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响起。   等史贤兰一脸刷白走出来时,没有看见人。   那石头还说她听岔了,要拉着人继续进芦苇荡里快活。   史贤兰确定自己没听错,她此时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回头再看男人时一脸果决。   “石头哥哥你既然如此不疼惜怜爱我,我只能怪自己所托非人,你走吧,我们以后不再见了。”   男人一听她这么说便要着急解释,但是史贤兰只哭着道,就把她当做低贱的女人吧,这一两银子她实在需要。   男人本来还心疼自己一两银子,到嘴的鸭子跑了,此时听见人这么说心底酸涩不已。   他知道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也只能就此作罢,哄着人图个一时快活。   两人相互一番情意绵绵说着各自委屈后,确定彼此不会纠缠,随后便转身一拍两散,各自出了芦苇角。   史贤兰出来没走多久,便看到苏刈两人在砍芦苇。苏凌坐在一旁石块上,拿着芦苇杆在那里无聊地戳着沙地。   史贤兰看到他这副不知疾苦的少爷模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色却故作吃惊打招呼。   苏凌扬起天真笑脸,“兰姐姐也砍芦苇啊。”   史贤兰点头,但总觉得苏凌知道点什么,这距离又近,难道刚才那个人是苏凌和苏刈?   那他们躲在那里干什么……   她朝一旁砍芦苇的苏刈看去,目光一定,落在苏刈脖子上,而后像是抓住把柄似的眼里冒着光。   她刚转头,就听见苏凌无所谓道,“那啊,我啃得啊。”   苏凌抬起手指了指她脖子,而后笑得无辜,“倒是兰姐姐,这又是被谁啃的呀?”   史贤兰面色顿时僵住,唇瓣都血色尽失。不过她很快稳住,然后说两人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苏凌毫不在乎地点头,“对啊,我们见不得光,不像某些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史贤兰急脸正想说什么,就见不远处史丹史利两人朝这边走来,她再一看不远处七八个人都在砍芦苇。   她心跳突突失控,慌了脸色,捂着脖子跑进了芦苇里,绕了远路回到家里。   她一回到家里,便对她娘袁晶翠说要嫁给城里李家为妾。   之前史贤芝在赌坊里认识些三教九流的又重新牵上了李家的线。赌坊看李家面子给史贤芝放了水,让他赚了些小钱。   但后来李家管事看史贤芝没什么本事光嘴花花便弃了。   没了李家罩着,史贤芝在赌坊流年不利欠的一屁股债。最后还不起被打断了腿丢在家门口,还威胁要还钱,不然把史贤兰卖到窑子里去。   史贤兰急了当然不干,便偷偷给自己找婆家,盯上了老实巴交的那个男人。结果事事不顺,反而差点被玷污了身子。   她心里有鬼,笃定有人看见了。还被苏凌指出脖子上的印记,要不了半天她名声尽毁。   她在这个村子没了出路,这个家也像个泥潭,**了还带一身淤泥。   只有逃离这里,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总比这里好。   她平日从史贤芝醉话里听到李家多有权有势,就是一个扫地小厮都高人一等。还说李家老爷贪美色,来者不拒。   李老爷正和家中长子闹不合,正到处找女人给他生儿子,她年轻颇有姿色定能被看上。   一听史贤兰要去李家做妾,家里两个男人纷纷赞同。史贤芝说自己保证她能入府,还夸史贤兰比窑子里的妞都漂亮。   史兴柱还夸自己女儿有眼光,养那么多年也终于可以赚钱了,还叮嘱别忘父母恩。   只有袁晶翠听了一直愣在椅子上,她见史兴柱这么说,突然发疯跳起来朝史兴柱扑去抓他脸。   史兴柱被抓了一脸血,直骂疯婆子,今天高兴便没和袁晶翠打,骂骂咧咧出院子了。   袁晶翠再一脸严肃地问史贤兰为什么要去李家当妾,知不知道妾就是低贱的奴仆。   她见女儿点头说知道,态度坚决要去,她嘴角抽搐红了眼。   “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一辈子图个正妻的位置吗,一个不高兴就随意发卖姨娘妾室,一旦为妾,命就不是在自己的手里了。   李家是家大业大,但后宅水深,你一个乡野姑娘如何斗得过,你凭什么讨人家欢心?   不说下人熬煮的菜汤你做的一般,刺绣女红也将将能见人,那些姨娘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总得占一样,你会哪种?”   “你凭什么能爬床怀上孩子,你一个村里姑娘和人家比年轻貌美吗?就算你怀上孩子,你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去母留子吗?”   “兰儿啊,娘不图你赚钱,只要你嫁个好人家就行了,不要找你爹这样的男人就行了,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府后宅啊。”   袁晶翠这番劝说并没得到女儿的认同,反而激起她骨子里的愤怒。   “你把我数落的一无是处,还不是你把我养成这样的!我要是出身在富贵人家,我能不会琴棋书画吗!”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差劲?过去的出身我没办法改变,从今以后我每走的每一步我都不后悔。”   她还那么年轻,不应该困在家徒四壁颓败的危墙下。她应该穿着华服绽放在百花中悠闲漫步。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刈哥,听听,那些为奴为妾的多惨,你看我待你多好。   苏刈:不过,一般人也达不到我这表现。   苏凌恼羞仰头叫嚷:你给我闭嘴!   苏刈点头,弯腰堵住苏凌叽叽喳喳的嘴巴。 第64章 外人找茬儿   两家人一起砍芦苇帮着扎鸡圈搭马棚, 两天时间不到便已经搭好了。   而后秋雨绵绵一下就是三四天。   山村气温骤降,半山腰凝着冷雾不散,村里人都冻得哆嗦又舍不得烧柴火。   苏凌却欢欢喜喜的, 他给苏刈做的秋衣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从柜子里翻出衣服要亲自给苏刈穿上。一寸寸捏着苏刈肩膀、后背肩胛, 还叫苏刈抬手弯曲试试,他绕着一圈没发现不合适的地方。   靛青细布剪裁合身,衬得苏刈气质更加精神内敛。没等苏刈夸他, 就自夸得天花乱坠了。   他眉笑颜开地给苏刈系上腰带, 然后一颗颗把暗扣扣好。   他扣到领口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温热的脖子, 发现苏刈喉结动了动, 他抬头道, “紧吗?”   苏刈低头看着满脸甜糯笑意的苏凌, 他眉眼毫无防备的天真烂漫勾得喉咙发痒, 觉得呼吸有些不顺。   他扯了下领口,低声道,“没有,正合适。”   说完他盯着苏凌薄润浅红的唇瓣, 垂眸缓缓低头, 手也揽上近在咫尺的腰肢,轻轻用力一带,温软的身体便靠在了怦怦跳动的胸口处。   苏凌停下动作, 抬眼笑意荡漾。他一副我懂的神情, 迎着那越发灼热的视线,垫脚仰头啄在那冰凉的唇瓣上。   感受到腰间的手力道突然加重了些, 他笑嘻嘻抬头看着幽深的眼神又啄了几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苏凌神色一派纯粹灿烂, 抬眸看着定住的苏刈, “你喜欢我还可以多啄几下。”   苏刈松了他腰,那点旖旎心思被闹散了,无奈道:“啄木鸟吗。”   “你是个木头嘛,木头就是被鸟啄的。”苏凌没心没肺道。   两人说开后,言行之间亲腻不少,没少亲亲抱抱。但是苏刈考虑到还未成亲,每次情不自禁时只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苏凌学得懵懂,以为话本上说的亲亲就是苏刈那样嘴贴嘴啄下就好了。   苏凌一副毫无察觉单纯的样子,苏刈此时便是想压着人狠狠深入亲一番,也被那几下大咧咧的啄给闹消了。   来日方长。   苏凌手滑似地摸了一把他的胸口,然后潇洒转身去看书了。苏刈只得笑笑暗自调节混乱的气息。   ……   秋雨初晴,院子后侧的马棚和鸡圈都躁动热闹起来。   小公鸡此时养了两个多月,长得有一斤多重了。它们从鸡圈里的挡雨茅屋跳下来,顶着刚冒出头的红英冠在鸡圈里雄赳赳地巡视着。   一副随时准备出逃奔去竹林的样子。   小母鸡还得三四个月才下蛋。它们乖些,看见苏凌端着木钵撒麦麸来了,都咯咯地扇着翅膀迎了过去。   苏凌边喂边说快给他下蛋,然后还威胁小公鸡长大不准打鸣,谁打鸣就先吃谁。   稚鸡口感更嫩,一般喂个两斤出头就可以买了。再养大的五六斤大公鸡都嫌弃肉质柴买的人少。   鸡圈里还做了个兔子窝。这两只灰兔子被养的皮毛顺滑水亮。苏凌问了三伯娘,他这兔子还有两个月就长大可以生崽了。   兔子是出了名的能抱窝生崽,苏凌看到那两只兔子啃着菜叶子,脑海里飘过好几种兔肉作法。   他喂完鸡后便打开了芦苇栅栏。雨后竹林定冲出很多小虫子,这些正是它们一早躁动兴奋的原因。   看完鸡圈后,苏凌又去看了下水塘,果然水塘上飘着一条半翻着肚皮的草鱼。   雨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喜欢死鱼。这鱼还没死透气,岸上的鸭子已经蠢蠢欲动张着嘴等着瓜分鱼肉了。   不过哪能等它们下口,苏凌早就喊苏刈把鱼捞起来,做一个炸鱼块吃。   他刚朝院子里喊苏刈,回头就见山路口跑上来几只猎犬狼青,正齐齐盯着他。   苏凌吓得下意识后退,结果小黑龇牙冲了出来,那几只狼青立马匍匐呜咽,夹着尾巴示好。   苏凌大着胆子瞧了下,后面也不见打猎人,看来是这些猎狗自己跑来的。   正当苏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苏刈闻声出来了。   他见那些狼青趴在路口也不敢上院子,只眼神怯怯又乖顺地望着掀起獠牙的小黑。   便把之前小黑上山打猎和这些狗打架的事情说了下。   苏凌听完,顿时气冲冲。拿起一旁立着的竹扫帚就想打那些欺负小黑的狗。   竹扫帚是用十几根竹丫子箍成的,足足有七八斤重。还做了一把小的放院子给苏凌用。这把大的平日就放在院外,苏刈偶尔扫院外小路。   此时苏凌一把抄起来,像是扛了颗大树,气势汹汹朝那些狼青打去。   不过没等苏凌冲去,苏刈已经拦住了他。小黑也见苏凌撵狗,嘴角流着凶人的涎水把狼青吓走了。   苏凌道,“那些狗会不会报复,叼竹林里的鸡啊。”   “不会,它们都是通人性还训练有素,不会叼家禽。”   但两人进院子没一会儿,就听见竹林里鸡飞狗跳,还有犬吠声,小黑警觉竖起耳朵立马冲了出去。   苏凌两人也跟了出去。刚到竹林外,就见一只秃毛狼青嘴里叼着一根被抓得奄奄一息的竹叶青放在了小黑前面。   好家伙,这上供奉呢。   苏凌老父亲的心落地,背着手叫苏刈回去拿些锄头和簸箕,来都来了挖些秋笋再回去。   竹子只能活三四年,五年不砍伐,竹子会缓慢死亡。竹林过于茂密挡阳光,林下便不生笋,那时间长了竹林就会死一片竹子。   竹笋尖尖冒头,笋尖正嫩,挖着可以炒一盘腊肉干煸竹笋。还可以多挖些做干竹笋,过冬的时候丢锅子也是美味。   大雨过后,山路石块青苔上长了好些地木耳。一片片的肥美鲜嫩,晚上打汤磕个鸡蛋比昆布汤还鲜美。   只是洗的时候发愁,用盐巴泡着洗了半天才洗干净。   前几天大黑又提了些酒和肉来家里感谢他,这大鱼大肉刚好滋补适合贴秋膘。   两人窝在家里吃吃喝喝一日三餐,村里却热闹得厉害。   这几天村里的事情无非就是大黑家分家和秋税滋生出的问题。   父母健在,儿子分家是要被族老阻拦被人戳脊梁骨的。但村里人都知道大黑夫郎被磨搓得造孽。   要不是苏凌估计这会儿就死了。听见分家,倒是纷纷叹气幸好大黑是个拎得清的,有气魄和担当。   还有一件事便是袁家那边的。   很多袁家人收成不好,缴纳不出赋税,族长袁得水便把主意打到了袁秀才身上。   在青石城,虽然读书人没外面贵重,但朝廷规定秀才免税,青石城也照办。   得秀才功名后可免四十亩田税、免三口人头税,另外衙门每月发一斤粗盐、五斤肉、一斤灯油还可领五百文补贴。   朝廷发给秀才的补贴远不止于此,其中硬性规定便是补贴三两,其他地方是层层剥削,到青石城更是置若罔闻。   因得袁秀才这些读书人特权,袁得水便在族里提议,把族里穷苦户的地记挂在袁秀才名下,这样便可以免田税。   那些族人也不至于卖儿卖女换钱缴纳赋税。   袁得水还端得好人样,给族里人说袁秀才娘也就是李秀娘是个通情达理的,她那边的疏通他来做。   还说平日族里每月都给袁秀才出资二两银子供给读书,此时族里有难,袁秀才不会不同意。   结果一贯柔弱识趣的李秀娘竟然当众发飙。   她怒骂袁得水,说他惯会做老好人,平日没少拿着族长的身份要她干这干那。   她一个寡妇供着一个秀才读书本就不容易,为了族里资助她处处忍气吞声,结果欺负到人头上来了。   袁得水沉着脸不说话。周围族人更是下跪在李秀娘身前,让她同意记挂田税救救自己女儿,就是抵给秀才做丫鬟也愿意。   李秀娘坚决不同意,说逃-税是重罪,一旦被上面查到她儿子不仅功名不保,还有牢狱之灾。   这时候族里老人出面要族里每个知情人发誓绝不说出去。   李秀娘怒笑,举报逃税还能分一半家产,直说人心难测。   她道袁得水就是见不得她家好,看他儿子秋闱八成要高中做官,怕今后翻旧账才要出这个馊主意。   李秀娘还说史家那边也有缴纳不出秋税的,就没见人这么没要脸跪地求人的。   看人家族长都是忙里忙外打算牵线卖了族田筹税。   这场事情闹得很大,最后族里人当然站袁得水这边。   对李秀娘指认袁得水的话不知道是不信还是装聋作哑。   见李秀娘说不通,还联系了在城里读书的袁秀才,估计没个几天袁秀才也要请假回来了。   两天后   五溪村入村口道上。   道上嘎吱滚石响动,三个牛车拉着二十几号青壮年出现在村口,看着声势浩大,各个一脸地痞杀气。   袁屠夫见前面那架势,有些兴奋地扬鞭赶马,扭头对坐在车辕上的秀才道好热闹。   袁秀才拧着眉,他本心事重重没注意前面动静。此时经过袁屠夫提醒,才发现前面车轱辘重,压起了重重路痕,抬头发现前面精壮汉子都是陌生面孔。   袁屠夫没心没肺咧咧道,“瘦坨子,前面那些莫不是你娘喊来打我爹的吧。”   袁秀才没回他,反而叫袁屠夫赶上前把人拦在村口不让进。   袁屠夫粗眉一皱,见他面色紧张立即意识到不妙,凶气顿生,扬着鞭子嗒嗒赶着马跑。   ——“吁!”   马车很快追上,袁屠夫勒住缰绳,跳下马车从板车上抄起两把杀猪刀就拦在牛车前面。   “你们什么人!”   袁屠夫拿两把刀子哐哐擦在一起,银光闪动做磨刀霍霍样。   刀上还有猪血没擦干净,此时滴着血水配着袁屠夫一脸横肉凶样,看着十分唬人。   那牛车上的人见状纷纷抄起木棍刀具跳下来,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惧。   领头一人道,“让开,这事和你袁屠夫没关系。”   袁屠夫平日窜乡,他不认得别人,但别人却见过他。   “我们是隔壁下脚村的,这次来就是讨个说法,在你们村里花了二十文卖了包假老鼠药,粮仓大米全被老鼠屎糟蹋了。”   这人说的怒气,身后二十几位汉子也杀气蛮横,看着一副不赔钱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袁屠夫想了下卖老鼠药的是哪家,猛地,耳边响起瓮声牛角号。他抬头一看,秀才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村口土地庙边,正抱着水牛角吹号子。   袁屠夫此时也想起来是苏刈家卖的老鼠药了,他两眼兴奋,他报恩的时候到了。   他飞快跑前几步,抢过秀才手里的水牛角,仰着头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   不同刚才呜咽嚎声,此时水牛角爆发出激越、高昂的号子声。一声声号角在五溪村空中荡开,而后调子一转变成沉稳雄健的调声,这便是示警和御敌牛角号。   褪色红绸绑的水牛角经过历代人手中,外壳磨得蹭光黑亮。此时吹着牛角的袁屠夫脸憋的通红,罕见地有一种肃穆威严的神色。   号角声一圈圈传开,秋雨初晴村民刚好都在家里。此时闻声背脊战栗,立即抄起家伙朝村口赶去。   这么多年除开红白喜事节庆外,牛角还是第一次在平日被人吹响。   着号子声响代表着什么,五溪村妇孺皆知。   就连狗剩都拿着木棍冲出了桥头。   袁屠夫见自己吹的号角引来这么多村民,顿时得意朝袁秀才道,“你看,从小就比你吹的好。”   袁秀才紧张地手脚拘束,他没空理袁屠夫。   上前几步挺直腰板看着对面二十几号汉子道,“私自聚众斗殴眼里还有没有枉法!”   “你们说卖假老鼠药,空口无凭怎么判定,事实依据是什么!”   “你们这是流……氓。”袁秀才道理还没说完,就被人拎着后衣领丢一边去了。   他吓一跳,回头一看是两眼凶光还透着嫌弃的袁屠夫。   袁屠夫道,“后边去,就你弱鸡儿样,村长都比你强。”   袁秀才扭头朝身后一看,村民都拎着家伙来了不少。在人群中看见村长拄着拐杖晃悠悠来了,顿时看到主心骨一般,把村长请了出来。   村长看着对面所谓的外村人,一脸严肃。   他枯眉锐目,面色不怒自威。关键时候,白胡子看着也挺有几分德高望重的气势。   他一通询问对方何人所为何事。待对方说明来由后,村长再问是这一群人买的老鼠药有问题,还是只领头一人有问题。   那领头长得猴瘦马脸吊梢眉,看着一副不好惹的地痞样子。   但五溪村妇孺男人都扛着锄头棍子一堆乌泱泱的,外加村长步步引导逼问,他心里没底脑子不过弯,自然实话实话。   “就我一家有问题,这些都是我弟兄们来给我撑场子的。”那领头的道。   村长打量他一眼道:“你刚才说自己是猴九,难道是下脚村的?”   猴九点头,还想自己挺有名的,这老头子都知道。   村长当然知道这猴九。各个村地痞无赖人员名册,他们村长之间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猴九更是奇葩,从小偷鸡摸狗不学好,还纠结各村无赖搞了个什么帮派,按照十二生肖和地痞之间称兄道弟。   这明显就是无赖故意讹人,好打秋风来了。   村长道,“你猴九蹲了两次大牢,偷鸡摸狗各村遭殃,没成想今天倒打起我五溪村的主意了。”   五溪村地势偏远山路陡峭,一旦外人进个村都一脸戒备。外加村里人抱团凶横,这便是猴九偷遍周围村子都没摸过来的原因。   但是前些日子,兄弟鼠大说五溪村来了个外来户的哥儿。在村里无依无靠还卖老鼠药,最重要的是还打了头老虎卖了不少钱。   他听着眼红便来纠着一帮人来故意找茬儿。打老虎是厉害,但不信二十来号兄弟还拿不住人。   “把那个叫苏凌的哥儿交出来,我们不伤害你们村里一草一木!”猴九嚣张道。   村长悄悄数完对方人数,心里有了底气,他脸色沉沉道,“就凭你们这些小杂毛,敢动我们五溪村!”   村长吼完,立即把一旁扛着铁棍的大黑拉出来,“上啊,快上,打他们!”   大黑连忙点头带着身后一群汉子挥着锄头冲了出去。   村长拄着拐杖缓了口气,逆着人流走到一边捶了下刚才使劲儿绷着的老腰。   他回头见前面哐哐当当打的激烈,立马拉着脸往后面溜,差点和迎面冲上来的狗剩撞翻了。   村子立马捏着狗剩的肩膀,“冲什么冲,待一边去!”   “不知道我们两个是老弱病残类啊。”   狗剩挺着肩膀一脸无畏道,“我是男子汉,我可以保护村子,保护村长爷爷!”   村长听得老泪纵横,摸着狗剩脑袋道了声乖孙子,再叫声爷爷听听,爷爷,给你打坏人!   狗剩兴冲冲叫了声村长爷爷,村长听得直点头,嘴里念叨着敢打我乖孙孙,看我不打死你们。   他拎着拐杖挥出尖刀来,一路吼着吓唬人,此时腰不痛了,腿脚也利索不抖了。   两边混战在一起,五溪村是上阵父子兵气势汹汹;那边虽汉子精壮但都是些地痞为钱凑起来的,人心不齐。   一时还有被五溪村民压制的趋势。   不过被一群妇孺压着打那也不叫混混,挨了两棍后打上了戾气。忘记了不要流血伤人下手那是没轻没重,顿时气势又反压五溪村了。   看着五溪村村长在前面举着拐杖打,猴九带着几人冲去,想挟持村长。   不过他们算盘没打响。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将人齐齐打跪。   他那动作像是从饭里挑苍蝇一般毫不费力,混战的人群很快被他挑分开。   “哎,我刈哥来了!”   袁屠夫看着苏刈一人一棒挑二十人,动作行云流水将那些挑事的人打得鬼哭狼嚎,他骄傲地大喊着。   但是一旁的袁秀才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刷白,忍不住想呕吐。   袁屠夫以为他见不得这场面,拍着人肩膀让他转身别看。   苏刈挥着棍子看着轻飘飘的,但是地上倒着的人可是面色刷白冒冷汗。   村长见差不多了,叫苏刈停手。   此时苏凌从人群后赶来也对苏刈道差不多了。   苏刈这才作罢,用棍子挑起猴九的下巴,出声道,“谁指使的?”   猴九一脸痛到扭曲眼底冒着血丝。他是有苦难言,这人看着动作不见血,但是每一招都是离致命要害又偏了一分,这人是故意留了一手。   他着急摇头道,“没人指使。”   抵着下巴的木棍加重了力度,他连连道,“真没人指使。”   这是苏凌怒道,“问你是谁的主意!”   猴九这才听明白了,急忙开口,“是你们村的鼠大,他说苏凌在五溪村没有亲族,身上还有一大笔钱,正好可以说人卖假药讹一笔银子。”   “鼠大是谁?”   苏凌这话一开口,猴九也懵。说道上都叫鼠大,出去混不叫真名的。   苏凌回头看村长,村长也摇头。他扫了眼村民见众人都茫然,唯独扛着锄头的史香莲和他几个咕咕脸色不好看,像是愧疚还是什么。苏凌懒得理这虚情假意的样子。   村子里除了走不动的老人和孕夫,几乎全村出动。   苏凌叫猴九指认村民中有没有认识的。   这时候村长拦住了苏凌,低声道,“别冲动,这些都是帮你的村邻,即使有什么……”   苏凌怒气一收,他会意。   他身后都是愿意出来帮他的村民,即使真的有嫌疑也不能当众怀疑人,会让其他人寒心,落人口舌。   五溪村虽然规定有外人来犯全村出动,但一代代下来能出头帮忙的都是讲情分的。这里面的人应该很多都是受过他阿父恩惠的。   其实不仅如此,在村人的意识里这种大事就要一致对外。他今日不帮人出头,明日他人也不会帮自己。   在这种心理下,不管真心实意都扛着锄头来了。   当然更多是苏凌自己本身越来越讨村里人喜欢,还想着苏凌继承他爹的衣钵,在村里看病也方便。   苏凌扫了一眼人群中,他看见自己大伯扛着锄头眼神闪躲,立马想到自己堂哥史贤芝没来。   他道,“大鼠不会是史贤芝吧。”   “老鼠叫声吱吱,不就是芝芝。”   周围村民一听都没忍住发笑,还越想越可能真是。   还多亏袁晶翠到处吹嘘,她儿子在赌坊像财神爷儿子似的天天收钱。村里人都知道她儿子是半个地痞混混了。   这时袁屠夫道,“是不是带人看看去就行了。”   史兴柱支支吾吾半天没吭出屁来。见众人都说要去他家看,他此时出声阻拦反而把自己拉下水,便也做吃惊状一脸不可置信。   苏凌看着他神情,再见史香莲看史兴柱神色诧异动怒,这屋人真是惯爱做戏。   一大帮子村民像是赶鸭子似的,赶着腿瘸相互搀扶的地痞子直接来袁晶翠家院子门口。   袁晶翠见到这么多人来她家,一时莫名其妙,看看日头又不到轿子接人来的时候。   她在家里有听到御敌的号角声,但她连装模作样出去都没出去。反而关起门嫌弃吵闹。   不是她冷心肠,而是她儿子被人挑断手脚筋,村里也不会出头帮她家讨回道理。   她儿子后半辈子已经这样了。她还哪有别的心思管人死活了。一夜之间双鬓白发老态闭现。   她之前在村里使劲儿夸儿子能赚钱,现在儿子被人挑断手脚筋半夜丢在院子,她也不敢到处嚷嚷。   别人知道了定会看她笑话,想着能捂一时也得一时。   她叉着腰拦住想要进院子的地痞,却被猴九凶了回去。她神色怯怯吓得一跳,看到角落里的史兴柱才问他怎么回事。   不待史兴柱开口,周围人已经七嘴八舌一人一句拼凑出来了。   猴九更是在院子鼠大鼠大的扯着嗓子怒喊了起来。   屋里没人应,只听堂屋哐当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竹椅翻到的声音。   袁晶翠脸色立马忧急跑了进去,而后猴九等地痞也跟去。他刚进堂屋就扭头大嚷这就是鼠大。   村里人一时间看着史兴柱脸色复杂,一家子真是黑心肠到了极点。   但见到四个地痞把史贤芝一人拖一肢丢在院子里,心都捏起来了。   那四肢软趴趴的还渗透着血,再看史贤芝一脸痛地失声惨白。几天不见便瘦到脱骨脱相了。   胆子小的孩子和妇女还惊慌尖叫,吓得一跳。   袁晶翠则是急步上前抱着史贤芝的脑袋,连声叫儿嚎哭不止。   村民看到这样,惊得倒吸一口气,还有人说这是报应来了。   苏凌见史贤芝四肢流血一看就是瘫痪伤重,不及时救治定活不长。   他叹了口气道,“这也算是遭报应了。”   他见史贤芝都这样了,就对苏刈说算了。   那些地痞见苏凌松口,捂着红肿的脸瞧苏刈,一脸讨好又畏惧道,“我们再也不敢来了,好汉饶命啊。”   苏刈扫了眼村民,问人有没有受伤的。倒是有几个人手臂和小腿被打了下,出现了青紫。   苏刈看了那地痞一眼,那地痞立马会意掏出碎银子赔钱。   那些不过是小伤,平时上山磕着碰着也会有。这时村民还得了碎银子有些受宠若惊,感觉还赚了一笔。   村民拿了碎银子,纷纷朝灰头土脸的地痞淬了一口才放人走。   村民把二十几个地痞搜刮一通,每个人都分了点钱,几个铜板也不嫌弃少。纷纷笑脸道苏刈厉害,不愧是能打死老虎的人。   苏刈在混战中刻意收着,只做一般村民乱棒挥打,村民瞧着勇猛异常但也不会往其他地方想。   袁屠夫更是大夸特夸说苏刈以一挡二十毫不在话下,打虎汉子就是猛。   袁晶翠抱着儿子哭了会儿,见村民还围着她家院子指指点点,看热闹的时候还不忘记夸那个苏刈。   她顿时气得厉害,起身大吼拿着扫帚乱挥将村民赶出去。   而且,看日头城里李府的轿子快来了。黄花大闺女自甘为妾可不是好事,她没脸当着众人面让女儿上轿子。   袁晶翠一脸凶狠,叉腰大骂别在她家门口捧着送晦气,人堆在家门口呼气都是臭的。一堆人还把她刚打扫的院子弄脏了。   苏凌耸耸肩,带着苏刈出了院子。   他回头再看这个院子,小时候觉得还不错满是生气厚实的墙垣,此时颓败死气沉沉的。   不是自己的终究都会坍塌。   如果袁晶翠只图他阿父钱,没了他阿父,自己好好过日子挣钱日子也能不错。   但是伸手白拿久了,骨子里早就烂了,人一遇风就跨散。   他颇有感慨,其他村民也同样议论纷纷:   “我上次就给袁晶翠说赌坊不是正途,她非不信邪,这下儿子一辈子都赔进去了。”   “可别说了,一贯好吃懒做久了,一大家子都这样想轻松钱,哪有那么好的世道。”   苏凌听着耳边的议论,对周围村里道声感谢,然后就和苏刈回家了。   他们走后没一会儿,袁晶翠家门口又来了波热闹。   一个侧鬓夹着大红绢花的老妇人带着四个小厮从村口走来了。   她一路走一路问眼神满是嫌弃,瞧见这边人多便走了过来。   “这就是史贤兰家?”手里捏着红丝绢,瘪嘴打量道。   原本散去的村民又沿路返回看热闹,看着袁晶翠一脸堆笑从院子迎了出来。   “是是是,这就是史贤兰家。”   “哟,这村子可真让人好找,山路颠簸腿都酸了。你家也不派个人在村头指个路,看我们这一路好找的。”   袁晶翠家就在河边,马车还能直达院子口,青砖瓦房好找的很。那媒婆故意这么说便是想得个辛苦费。   袁晶翠也懂,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只能忍痛掏出了五十文。   结果媒婆脸色立马垮了直接说还要等多久。又不是明媒正娶还要放炮仗三催四请吗。   村民见这架势,纷纷低声揣测。还没猜出个苗头,就见史贤芝穿着一身粉红裙衫出来了。   狗剩看得好奇,没忍住出声道,“这是干嘛呀。”   袁屠夫鄙夷道,“卖身为妾啊。”   狗剩还是不懂,“妾是什么啊。”   “妾就是……”袁屠夫想不出来,他见周围村民也看着他,只道,“妾和**也没什么区别。”   一般事情大黑也不插嘴,但是青水差点被逼为妾,他一股脑开口道,“被逼迫就可怜,上赶着就是犯贱。”   但周围人看袁晶翠和史贤兰的脸色,哪个不是笑意盈盈生怕恼了这个媒婆。   好好的闺女怎么自甘为妾。   妾死后不入族谱,就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叫娘。   也不知道这家子怎么想的,一个个尽往火坑里跳。   看人史贤兰长得也有模有样的,嫁给外村人做个当家正妻不好吗,非得自甘堕落。   史贤兰出来后没看院外议论纷纷的村民,反而余光在人群缝隙中窥见了那抹熟悉的衣衫。   史贤兰低头跟在媒婆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她回头寻去,却见袁秀才一脸挣扎犹豫朝山上走去了。   ……   袁秀才回村的时候便想了一路。看到苏刈打地痞时的身手,更是让他想起苏刈曾经当他面杀人的事情。   看到外村地痞因为一包老鼠药找苏凌麻烦,他心里又担忧又怜悯。   如果苏凌跟他的话,日子一定会好过不少。   一包老鼠药二十文,他要挖多少药材熬制多久,才能攒得钱缴纳这些苛捐杂税。   他不忍心看着曾经的娇少爷迫于生计劳累,最后掉入凄苦日子里磨掉那鲜活的生气。   只要苏凌嫁给他,还能免了他的田税和人头税,那苏凌日子一定会轻松很多。   他看到那些地痞欺负苏凌时,他就头脑一热冒出了这个想法,可越想越止不住。   好像有些事情必须当下做,不是后面,而是现在。   他必须立刻见到苏凌。   袁秀才一路都在想怎么给苏凌说,怎么说服他。他脚步飞快,很快便到了苏凌家院子外。   刚好苏凌在院子外的水池边洗衣服。他手拧的吃力眉头都蹙着,那衣服一看就是男人的。   他怎么能这么辛苦给人洗衣服!   袁秀才看得气闷,一把冲上去,在要拉住苏凌手腕的时候,才惊觉唐突收回了手。   “咦,秀才,你来有事吗?”   袁秀才在宽袖子下捏着拳头,面色似一鼓作气的毅然决然道:   “苏凌,和我成亲吧。我不会让你再过这些苦日子的。”   他见苏凌愣住,自以为地乘胜追击,细数他们成亲后的好处,可以免大部分税,日子也不会这么艰难。   “苏凌,只要你嫁个我,一辈子就不会为赋税忧烦。等我高中我们就离开这里,你不是一直想离开青石城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我能带你出去,我能要到官家路引。”   苏凌啊了声,手里还黏糊着皂荚泡沫,他蹲下洗手,歪头看着袁秀才,认真想了想,“你提议挺好的。”   而后他顿时恍然大悟,“谢谢你。”   但苏凌的笑脸却像把刀子扎在袁秀才的心口,他知道苏凌在想的是那个男人。   嫉妒使他忘记君子涵养,袁秀才忧急道,“你刚才看见苏刈一打二十就没吃惊吗?”   苏凌疑惑,“有什么可吃惊的,他都能打死一头大猫子。”   “青石城传的打死老虎人是苏刈?”   “是啊。”   袁秀才脚步踉跄,他神色有些恍惚,但又看着苏凌手心揪衣服揪的红红的,“他有钱还让你干这些粗活?”   袁秀才走近一步道,“苏凌,他不是好人,你别跟他了。”   苏凌眉头一皱,他立马起身不悦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刈哥。”   这种袒护信任似毒药毒得袁秀才嗓子闷哑,他眼神痛苦道,“你是没有察觉还是自欺欺人?”   苏凌一副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的样子,低头揉着衣服不说话。   袁秀才狠下心,咬牙道,“你知不知道,苏刈他能面不改色的杀人,那日就是当着我的面杀了赵公子的小厮。   赵公子死状凄惨,闹得沸沸扬扬,你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你敢和一个心狠手辣敢杀人的人过一辈子?”   苏凌抬头看他,那种眼神冷而陌生,仿佛中有几分苏刈的影子,袁秀才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苏凌起身,他看着神色慌乱的袁秀才,他问,“你说你不会给别人说这件事。”   他走近一步,盯着溃败后退的袁秀才,又道,“快说,我要你保证。”   袁秀才肩膀泄了力,身形不稳嘴唇颤颤,满眼失望痛楚。   他看着苏凌冷漠又迫切的眼神,苦笑道,“真是可笑,当日我问苏刈不怕我捅出去吗,他说我不会。”   “而我们做了多年朋友,你却不信我。”   苏凌神色没有丝毫松软,他道,“不是不信你。”   “谢谢你,但是我们只能是朋友。”   “你回去吧。”   袁秀才苍白着脸点头,整个人像是被抽尽了生机似的,一步一步下了山路。   他行尸走肉下了院子小路,刚到竹林边,便碰见来竹林喊自己猎犬回家的袁屠夫。   袁屠夫看他这样问他怎么了。   袁秀才便一屁股坐在石块上,对袁屠夫说了自己刚才对苏凌说的。   袁屠夫听了没大多事儿一般拍拍秀才肩膀,“当啥事儿啊,一回生二回熟,你这都第几回了啊,垮这个脸没丝毫长进。”   袁屠夫见他是真伤心了,落寞不语的样子看着直让他挠头。   他难得苦口婆心道,“你死心吧,刈哥真的很好,别看他样子冷但心善还救了我命,还身手好打死老虎,刚才你也看见了吧,刈哥一个人打……”   袁秀才抬头看着叨叨不停直夸苏刈的袁屠夫,他喃喃道:“连你都说他比我好吗?”   袁屠夫晃着他肩膀,欣慰道,“兄弟,你终于认清现实了。”   “没事不就是个哥儿吗,哥哥带你去找更好的。”   “算了,还是回去和你爹掰扯记挂田税的事情。”   ……   袁秀才走后,苏凌一直琢磨着他说的那番话,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晚饭的时候还神思不属,头一次面对苏刈做的菜显得兴致缺缺。   苏刈不动神色地观察苏凌的神情,见他一直凝眉游神,偶尔抬头看他又眼神闪躲。   难道他选择相信袁秀才说的话?   不会的,阿凌不是这样的人。   “阿凌,饭菜不符合胃口吗?”   “不是啊。”   苏凌回神,捏着筷子往嘴里刨了几口饭,见苏刈看着他,立马低头躲避苏刈的视线。   苏凌没刨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然后脚步慌乱出了灶屋去了院子。   苏刈看着桌上茭白肉丝和酸辣肉沫萝卜丝没动几筷子。他细嚼慢咽试了下味道,是苏凌平日喜欢吃的口味。   但这番反常又是什么?   苏刈重新拿出一个碗,盛了碗饭把饭菜都留了一碗放在锅里闷热着。   他吃完没收拾便去了院子,苏凌脚下放着簸箕,正在桂花树下摘桂花。   只是他心不在焉眉锁心事,手一搭没一搭的扯着桂花,丢下的桂花撒在簸箕外了,他都没注意到。   苏刈没叫他,转身坐在石阶团蒲上,朝一旁趴在的小黑招手,摸着小黑望着那单薄的背影。   这时苏凌突然回头,直直迎上他视线,他道:   “刈哥,咱俩要缴纳五算的人口税,还有你的奴隶税,感觉挺浪费银子的。”   “要不,咱俩成亲吧。”   “绝不给官府剥削压榨我的机会。”   苏刈摸着小黑的手一顿,然后直接起身进屋了。   苏凌见状,脸上热意下去了。手指的桂花被他揉搓的可怜,视线还留在原处,似不知道人怎么就突然不在了。   难道是还没做好准备?   可谁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莫非叶公好龙?前几天还问什么时候成亲呢。   苏凌心烦地扯了一把桂花,低头在手心揉着,只觉得石阶上空空的看起来心烦意乱。   他提着脚边的簸箕,嘟着嘴满脸烦闷。   就在他准备冲进去问苏刈什么意思时,他余光中闯入了一抹大红。   他立刻扭头朝堂屋门口望去,只见苏刈身着大红束腰喜服出来了。   那颜色比夕阳红霞还漂亮,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发,俊美异常,令他心口扑通扑通失控。   苏凌立马洒了手里的桂花,朝那抹红扑了上去。   刹那间,那抹红闪近。   等他咧嘴回神时,双手已经环在苏刈的脖子上,大腿跨在苏刈腰上跃跃欲上。   苏凌见苏刈没动,嗔怒道,“木头,还不抱我。”   苏刈笑着回神,一手揽腰一手扶那柔软圆润的臀部;胸口相贴鼻尖对着鼻尖,一股馥郁桂香缠绕在两人间,香甜沁入了两人眼底。   苏刈低头笑道:“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来晚了,发红包表歉意!留评! 第65章 依偎   苏凌整个人挂在苏刈身上, 笑眼弯弯地啄了下他的嘴角。   “好看!”   他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啄一下怎么?于是在苏刈鼻尖、眼尾、额头都亲了个遍。   他趴在苏刈肩头,脸红通通的, 小声嘀咕道, “感觉怎么亲都不够。”   然后捧着苏刈的脸啄了个遍。   苏刈看得无奈,小鸡似的啄吻不痛不痒,但却似在他胸腔里点了一把火。他虽压抑着呼吸怕旺了苗头, 但是热气在体内乱窜, 转而直逼下腹。   苏刈吸了口气,抬手捏住苏凌又想啄来的嘴巴, 唇瓣湿润鲜红, 像是一瓣花沾着露正鲜嫩欲滴。   苏刈情不自禁凑近含住, 吮吸了下。果然甜软还带着香气。   见苏凌脸色一滞, 满眼诧异背脊都僵直了, 他才放了人。   看他还愣愣的,又轻啄了下,笑道,“怕了?”   苏凌摇头, 一脸通红, 白嫩透粉的指头放在被啄得绯红的唇瓣上,看着苏刈呆呆道,“麻麻的。”   然后他还捂住自己胸口, “这里也麻麻的。”   苏刈见着全心依赖毫无防备的样子, 又亲了下他眉心,心里恨不得将人揉进心口, 体内火气也越来越大, 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他暗自调节气息, 而后道,“饿不饿,刚刚你都没吃几口。”   苏凌本想说不饿来着,结果肚子很诚实的咕咕叫了两声。   一声短促一声绵长,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他确实没吃饱,刚才一心想着怎么开口说出成亲的事情,内心千百环结哪还吃得下东西。   此时心事解决,像是徒手搬开压在心底的巨石,精力消耗的厉害。肚子空空等着投喂。   可他,可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苏刈,就想黏在人身上。   苏凌趴在苏刈胸口,蹙着眉头把热意烧灼的脸埋在结实的肩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苏刈脖子上划来划去,含含糊糊道,“你喂我。”   他手指摸到苏刈喉结处,挠地苏刈侧头避开,苏凌却侧头抱着拉直的脖子亲了下。这一刻两人耳边都清晰听到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苏刈低头看着捣乱点火的人,吻了吻侧鬓青丝,嗓子带着点哑意,“真的?”   苏凌抱着脖子,啄了下苏刈黑眸,眼神不自觉闪躲但语气坚决:“当然。”   苏刈点头,“那我喂你。”   他语气像是做了一番决定似的,十分认真。苏凌没忍住内心嘀咕,喂个饭而已啊。虽然好像确实挺出格的?   但是小夫妻都是关起门的,他哪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   苏凌心里嘟囔着,就见苏刈抱着他去了厨房。   这抱姿真和村里男人抱小孩儿没区别,此时才感觉到屁股下宽大灼热的手心有些烫人。   没了刚才那黏糊冲动劲儿,苏凌臊地想挣扎下地,他道,“要不,我下来自己吃吧。你抱着我也不方便端碗不是。”   苏刈轻笑了下,“可以。”   没等苏凌松了口气,就听苏刈道:   “要麻烦阿凌双腿夹紧我的腰,这样我单手扶着也不吃力,还能腾出手来端饭。”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凌连道。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   苏凌羞地想跳下地,但是后腰的手却用力禁锢着,他只得双腿夹着苏刈的腰腹,脸冒着热气快把自己蒸熟了。   双腿夹着苏刈的腰,甚至能感受到腿腹摩擦着的肌肉线条。他脑海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幅画面。   ——那晚苏刈半遮半露,混着水珠的精壮腰身。   他只觉得臊的厉害,没忍住开口道:“那啥,要不,我下来自己吃吧,喜服挺贵的,弄脏了不好。”   “无妨,不会弄脏的。”   苏凌低头慌着神色正想找借口,就见苏刈已经从锅里端出了碗,像是察觉他的意图,扶着屁股的手用了力。   苏凌似羞意夹着震惊,顿时睁大了眼睛,苏刈好像掐了他一下……   这个认知让苏凌轰得一下热气从尾椎骨袭来,背脊颤栗不止。他手下意识用力环着脖子,脸埋在始作俑者的胸口处。   “阿凌,你快勒得我不能吸气了。”   苏凌连忙送开手,但又怕自己掉下,焦急抬头却对上苏刈笑意荡开的双眼。   “没事,坐好了。”苏刈道。   他只是埋头片刻吧,苏刈什么时候人就到院子里坐着了。   苏凌手也挂麻了,内心纠结一番便老老实实窝在苏刈怀里,张着嘴巴接受苏刈投喂。   也许是真饿的厉害了,苏凌吃了一口,眉眼散开。刚才那点旖旎春意顿消,一脸满足开心。   刚在僵硬的四肢也活泛了,还在苏刈怀里挪了个位置,往苏刈后膝盖坐了点。这样两人分开点,苏刈动作方便也喂的快,他便能吃的大口些。   只是他一动,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摸下去。   待碰到烫手热意,连忙惊呼撤手,抬头便见苏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深幽的眼底映着他慌乱爆红的脸。   他顿时浑身热得厉害,连领口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子都有些绯意。   “我、我还是,下来自己吃。”苏凌眼里急出水光,结结巴巴道。   “不行。”苏刈又拿起木勺子盛着饭菜往苏凌嘴里喂,看着不安分的人静静道,“之前确认过,便不能反悔了。”   苏刈看着镇定自若,但是苏凌屁股下的东西却有自己的想法,戳得他心里突突的。苏凌又羞又急道,“坐如针毡,谁能吃下饭啊!”   苏刈眼神一凛,眼底似掀起滚烫的热意,他把碗放在石阶上,定定看着他道,“针毡?”   苏凌一听脑袋嗡嗡得,瞬间了悟苏刈在说什么,刚想起身双肩却被按下,屁股戳得疼,好像又大了……   他眼尾顿时泛起水意,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真怕了,“刈哥,我错了。”   苏刈点头,继续端起碗给他喂饭,“多吃点。”   多吃点,晚上才有体力……   苏凌快疯了,他脑袋为什么会自动接下句。   最后他在苏刈的强行喂饭下,肚子吃撑了。却没有像以往在院子散步消食,连澡都没洗就溜进房间了。   可他裹在被子里并没有多久,掖着的被角便被人拉开了,随之他听到苏刈的笑声。那笑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细碎轻笑。   他道,“阿凌,你睡不着的。”   “起来我们商量下怎么办酒席亲事。”   苏凌连忙把透着亮光的洞口捂住,闷声急促道,“明天再说,我现在要睡觉。”   他说完,在黑暗中竖起耳朵,紧捂着的被角没动静,房里苏刈也没出声。   幸好人走了,他松了口气。躲在被子闷热得慌,他没忍住掀开被子透气,就见苏刈坐在床边看着他。   冷不丁被吓得一跳,连忙抱着被子往床里缩。   苏刈道,“看,我就说阿凌睡不着的。”而后目光落在苏凌手里拽住的被子上。   苏凌低头看着自己紧紧用被子捂住的胸口,好像觉得自己像话本里那什么被逼迫的。   他便一脚踢开身上裹着的被子,揉了把脸,然后盘腿坐在角落里,看着苏刈不说话。   半晌,他见苏刈也耐着性子不说,没忍住爬到床头凑近了苏刈身边。才发现他身上带着水汽,想来是淋了个冷水澡。   他没好意思地戳了戳苏刈肩膀,“刈哥,你说啊。”   苏刈摸着他脑袋,看着他傻兮兮又慌张可爱的样子,“还没准备好吗?”   苏凌歪头疑惑,“准备什么?”   苏刈摇头,“没事,等成亲那天再说。”   苏刈说到成亲的事,苏凌立马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兴奋。   他没忍住在床上翻滚了个骨碌,而后又滚到苏刈身边,他戳着苏刈大腿道,“刈哥,你怎么想起自己买喜服了?”   苏刈护着他脑袋,不让磕在床沿上,低头看着满眼亮晶晶的苏凌道,“钱存够了就买了。”   “那我的呢?”   苏刈准备起身,苏凌却抱住了他大腿,“真买了?”而后他嘀咕道,“买成衣尺寸会不会不合适?”   “不会。”抱了那么多次,怎么会不知道。   他第一次和苏凌回村,苏凌晕车下意识靠在他身上,那是他第一次抱苏凌。那时候只觉得这人太清瘦了,现在终于把人养软乎了点。   “要不现在试试看?”苏刈道。   苏凌摇头,脸埋在被子里留一双红红的耳朵在外面。   “哪有婚前给,给丈夫看喜服的。”   苏刈嘴角笑开,摸了摸那耳垂,知道苏凌是不好意思害羞。   而且他也不一定能承受住穿喜服的苏凌。   他知道五溪村很看重礼节,洞房花烛夜是待嫁哥儿心里最美好的期待。在成亲前有肌肤之亲那是无媒苟合,虽然他不在意这些,但是总想给苏凌最好的。   “好。”   苏刈道,“我想把老屋拆了新修后再娶你。”   苏凌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苏刈的心思,但是修房子一般得半年,快也三四个月。   那还要等这么久才成亲?   一想到这里苏凌目光顿时幽幽,他道,“刈哥,你莫不是放错了自己身份,你是入赘,是我娶你。”   “怎么,你嫌弃这老屋破,不想嫁?”   苏刈笑着摇头,轻刮了下仰着的秀挺鼻头,“那主子想什么时候娶我?”   苏凌愣得傻乎乎的,意识到苏刈在开玩笑,而后咧嘴比划,“立刻!现在!马上!”   苏刈道,“纳妾都没这么快的。起码得挑个良辰吉日抬进门。”   苏凌趴上苏刈肩头笑,“你一个奴隶还怪讲究的。”   苏刈道,“是我主子讲究。”   好吧。   苏凌现在是知道,苏刈是打定主意修新屋子才能成亲,他咕咕哝哝道,“那得多久啊。”   “不会,一个月就够了。”因为他也很着急。   苏刈看着苏凌吃惊,解释道,“蔡老头是长山帮帮主,盖座房子对他来讲,与吃饭喝水无异。”   苏凌想想,也是。   他之前听见蔡老头心声,人家都是主持修建宫殿的,一座木房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蔡老头会答应吗?他不是一般不亲自出手?”苏凌犹疑道。   苏刈将人环住,肯定道,“他会的。”   “阿凌还是想想钱够不够。”   两人又凑在一起算手里的银子,卖老虎的七百两加苏凌阿父留下的嫁妆三百两便有了一千两。   苏凌这时兴奋地抱着苏刈脖子晃,“一千两诶!”   这钱就算在青石城里坐吃空山那三辈子也吃不完,更别说两人在山里自给自足,还能赚钱。   而且蔡老头还会给他们分红卖灯笼的钱,大头家具也送他们一套,建个木房子也要不了多少钱。   苏刈一看苏凌神色就知道他怎么想的。   盖木房子根据结构复杂程度、木材原料、防火用料等成本可高可低。不过选择在山野度日,自然是看中一份闲适而不是富贵奢靡。   他道,“我上次卖野猪山菌,卖了五十两,这些钱便用来操办酒席用。”   按照村里的习俗是要摆十二大碗,但这十二碗菜具体办什么,根据每家情况具体而论。   有的人家酒席办得扣搜,该是大木钵的换成粗瓷碗,该是荤菜的混着好些素菜,只有几筷子肉充充场面。来的客人吃的不高兴,那也要被村里说闲话的。   还有爱面子的,即使家里没多富足,也大操大办,博得个口碑说谁谁家大方能干,事儿办的漂亮。   苏凌两人自然不在乎别人看法,但一辈子一次的成亲,一定是大操大办,让来的宾客吃的喜笑颜开。   两人养的鸡鸭子一个月后也差不多正是鲜嫩的时候,正赶上了喜事。   这让苏凌有了一种养兵千日终到一时的欣慰。   没想到自己随手买的小鸡崽最后还能省一笔开销。   苏刈还说自己上山再去打些野物,这样要买的肉类也就只有猪肉了。   最后还得找村里人借一些办酒席的行头。   吃酒席的人多,一般人家里也没备多余的家当。像是桌子椅子还有厨房灶具碗筷等,村里办红白事都是临时找别人家借的。   虽然苏凌觉得买也可以,但他们一辈子就这场喜事,花大钱买来只用一次也太浪费了。便还是找三伯娘和二姑家借。   苏凌低头勾着手指头,数一些办酒席要的家当,他抬头认真道,“确定是在一个月完工?”   苏刈笑了:“这么着急?”   苏凌脸一热,斜眼看他,“谁说的,如果两个月完工就得冬天办酒席,那时候还得额外准备炭火,还得借圆炉子烤火。”   而且,冬天穿喜服肯定裹层层棉衣,臃肿地像个蝉蛹,多不好看。   他手指勾着苏刈下巴,理直气壮道:“这是命令,必须一个月完工。”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着急成亲。   苏凌:催得刈哥“如坐针毡”   苏刈:这不是个好词。 第66章 买米   一早, 两人便来到村长家中说两人成亲的事情。   虽然两人双亲不在,也没有像村里人成亲要走三书六礼,但婚书登册却是一定要的。   两人第一次来村长院子那回, 还是苏凌张着一身利刺, 带着苏刈来认山头的,那时,院子里坐着一些族老在议事。   现出场景大差不差, 一个个老头皆是眉头紧闭满是焦头烂额。   唯一不同的是, 这次是苏刈带着苏凌走到院子里。   苏刈道,“村长, 现在方便打扰吗。”   村长坐在八仙桌上位, 嘴里咬着旱烟杆连胡子都打结没心思梳理。闻言看向院子口, 他把桌上的文书册子合上, 才道, “什么事?”   苏凌正犹豫怎么开口,就听苏刈道,“我们要成亲了,来村长处报备。”   苏凌胸口像揣了只兔子, 还想着自己用什么语气说显得比较矜持。他纠结一路的话, 就被苏刈这么脱口而出。   有时候还是羡慕他那八风不动的脸色。   村长也盯着苏刈看,然后看了眼眉含羞带臊的苏凌,淡淡点头, “好。”   啧, 他还记得苏凌第一次带人来这院子,那架势咄咄逼人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刺上一针。他又上下扫了苏凌一眼, 现在这副样子到有点新夫郎娇羞内敛的样子了。   “三书六礼呢?”村长对苏刈道。   苏凌连忙插嘴:“不需要。”   村长瞪了苏凌一眼, 看把他急的。还没成亲, 胳膊肘就拐得厉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替他撑场子。   “流程都不对,瞎闹着过家家?”老祖宗流下的东西这些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苏刈从胸口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了村长。   村长见状脸色才好点。   绛红封面上祥云浪花打底,下有游鱼上有飞雁,烫金小篆印刷着“婚契”二字。   他翻开册子,雪纸墨字,字迹遒劲有力,笔锋转折锐利不失润泽,一笔一划写的十分用心,是很漂亮的手写小楷。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1]   村长道,“不错。”   然后瞥了眼频频探头一脸好奇的苏凌,他道,“凌哥儿,脸红这毛病怎么治?”   “村长是喝酒容易上脸还是冷风一吹就脸红?”   村长眯眼摇头笑看了下苏凌,然后拿着婚书进了屋子。   苏凌这才知道自己被村长打趣了,顿时脸热起来。   他确实以为来村长这里登记就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还要婚书。   他听着村长念叨了一长串,此时只记得一句白头之约。   他听村长念着婚契内容,心里下意识一慌,像是下雨天屋檐积水哗啦一声溢满了院子,又像是一封晦涩的鸾笺被村长抓了个正着,公布示众。   苏刈这个木头,平日看起来钝葫芦嘴,心里倒是弯弯想的多。只是这些话,他第一次从村长口中听到,多少有些遗憾。   不一会儿村长出来了,把婚书递向了苏刈,却被苏凌出手截胡了。   苏凌低头翻开,眼里透着欢喜亮光,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好了,去官府媒氏那里登记备案,你俩这亲事便生效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啊?”   苏凌乐滋滋道,“刈哥说修房子后办酒。”   村长哦了声,“那得大几个月,到来年了。”   苏凌急了,“不,一个月后!”   村长嗯了声,看了苏凌一眼,像是在说,没看出来你这么恨嫁。   “走走走,别妨碍我这里公事。”村长摆手赶人。   苏刈说了声谢谢后便带着苏凌走了。   村长见两人走后,又坐回八仙桌旁,叹了口气道,“终于有件好事情了。”   其他族老倒是很吃惊,没想到苏凌还真给自己买个丈夫回来了。   村长得意捏着胡子,“还是我看人识看面准,第一次见他俩,就知道能成。”   “终于可以喝口喜酒了。”   其他族老泼冷水道,“还是想想怎么筹集赋税,总不能看着族人卖儿卖女。族里新充的公田,从史青云家收回来的田怎么卖,卖给哪家,其他族人意见,都需要考量。”   村长立马唉声叹气,翻开桌上的文书册子,皱眉蹙忧起来   另一边,两人出村长家后,便赶着马车进城里。   那马在水河湾里吃几天野草,肚子也不拉稀了,对苏凌也亲近不少。   栗色鬃毛像摸了油发亮,背脊、马肚上的经脉像浮雕似的,在阳光下显得顺滑油亮,看起来十分雄壮威武。   两人先是来到青石城媒氏处,这里是专门负责登记婚事的衙门口。   苏刈把人从车辕上扶下。从看守管事处领了个坠着木牌的锁扣,然后把马车栓在一旁的马柱上锁,后面再凭木牌缴费取马。   也许是临近秋税截止日期,衙门口排着登记婚契的长队,放眼看去多是男人与哥儿的组合多。   苏凌叫苏刈排着队,自己先去衙门主簿那里把苏刈的奴籍取消。到时候婚书过官府后,苏刈的户籍便随着他落在五溪村。   苏凌一心想尽快成亲,少缴纳赋税。   但是衙门铁了心的收刮,他也是没办法。最后不仅缴纳了一两奴隶税还花了三两手续费才消了奴隶籍。   最后那小吏问苏凌隔壁媒氏处是不是排长队,那小吏见自己主簿不在,叹了口气道:   “今年政策变了,想尽快成亲躲适龄未婚五算人口税的,算盘要落空了。这临时赶日子的,上面规定都要缴纳。”   没等苏凌吃惊,就听旁边缴纳赋税一队中起了哄闹。   原来一人缴纳赋税时,发现自己要比规定的数额多缴纳一百文。   那小吏见苏凌听得一脸疑惑,好心解释道,“今年不同以往,这叫折色火耗,这多收的一百文便是补足碎银熔断的损耗。”   今年规定只能用钱缴纳赋税,换做往年用粮食缴纳,还有更热闹的。   百姓把缴纳的粮食倒入斛中,一斛十斗刚倒满垒尖儿,一旁小吏便迅猛一脚,尖儿撒在地上。百姓敢怒不敢言,又只得重新倒些粮食垒好尖儿。   这一招淋尖踢斛,是往常衙门小吏必会招数。平日练习便约三五人一起踢树干,看谁踢得树不动而落叶多为胜。   这小吏做不来这些,便被打发到没外快的户籍变更处。   苏凌听完,心中生怒气但又同刚才哄闹的人一般,最后无可奈何还积了一肚子火气。   苏凌出了户籍处,又跨了几个门槛回栏来到媒氏处,此时苏刈也快排到了。   看到苏刈心中暗团立马驱散了,他看着苏刈快排到了,笑道还挺快的。   苏刈道“刚才前面人得知成亲还得缴纳今年的适龄未婚五算,都吵起来了,最后都不欢而散。”   苏凌不理解道,“不成亲还得缴纳啊。”   “是,不过他们争论的是女方的适龄未婚税,是女方承担还是男方承担。”   苏凌看着前面空空没几对,“那也不能散这么多吧。”   苏刈道,“一开始只两对争吵,吵着两边男女各站一对,后面演变成一整队的男人和女人哥儿争辩了。”   苏凌啊了声,“那刈哥你怎么看?”   苏刈道,“一边站着看。”   苏凌没忍住笑了,他刈哥现在讲笑话,比最开冷尬的笑话多少有些进步,但也不多。   原来是女方觉得今日登记成亲了,便是男方家的人,人口税由男方出。   男方觉得吃亏不同意,这样一来成亲费用又高了。还不如再添些银子娶个更好的。   就这样原本就是临时凑一起的,男女双方因为这赋税闹得不欢而散,倒是便宜后面排队的苏刈,进度快了不少。   原本要花一个时辰排队的,现在不到一炷香便解决了。   苏凌看着婚书里粘着官府印刷的契约,摸着印鉴红戳子,嘴角裂开,他戳苏刈肩膀,“什么感觉?”   苏刈牵着他手道,“你说带我去吃酒楼的,要不今天?”   苏凌欢喜点头,还是把马栓在原地,两人直奔酒楼。   “你还没说什么感觉。”苏凌念念不忘追问道。   苏刈捉住那不安分挠他手心的手指,“再问就亲你了。”   苏凌还认真看了下四周,发下街上人来人往,失望低头,而后仰头一脸迫切道,“那回家亲。”   热烈直白毫不掩饰,苏刈看得笑了,心里似融化一般想将人揣在胸口。   苏刈揉揉苏凌脑袋,心想,他可能也需要一个鸡蛋敷乌青了。   两人在酒楼大点特点一顿,足足花了三两银子。   但是苏凌却吃的不得劲儿。   两人没吃几口就打包出酒楼了。   苏凌还在想明明以前,他最喜欢这家酒楼的口味,现在却食之无味。   苏刈见他郁闷,说回家他再重新烧下,苏凌听后才眉头重展雀跃。   之后两人回到媒氏官衙,这条街道多是卖成亲用具的铺子。   一眼望去红灯笼大喜字,街角口还聚着一排算命先生。   两人报生辰八字算了个良辰吉日,然后苏刈买了一对绑着红绸的大雁。   他见街上有的哥儿还带花敷粉,再看苏凌一身素净,问苏凌要买吗。   苏凌被问的直哆嗦,直说苏刈的品味太怪异了。   苏刈没解释,他觉得苏凌就是最好看的。只是见别人有,下意识问问苏凌。   两人又买了些菜添了些零嘴糕点,然后再买些酒肉提给蔡老头请他修屋子,接着赶马车便回村了。   两人回到村里,河边有两三个浣衣的妇人。   她们听见马车动静下意识寻声望去,见苏刈手里提着一对大雁,再看苏凌神色,便知道两人好事将近,纷纷道喜。   苏凌笑着应道,还说到时候要麻烦人来帮厨子。   几人纷纷说好,倒是一旁隔一丈远的袁晶翠沉着个脸。   她把衣服放在水里石块上,搥衣服时水溅得老远,大多打在那几个说笑妇人的脸上。   “哎,晶翠,你把衣服拧下水再搥嘛,水溅得到处都是,这又不是夏天打在身上湿冷湿冷的。”   袁晶翠斜眼横道,“没看我隔这么宽的地方?你怕水自己不会隔远点?”   那人正准备说什么,一旁人拉了她示意别和这个疯子扯。   那人一脸怒气正准备爆发,扭头却见袁晶翠一脸怨毒地看着马车方向。   只见苏凌两人欢欢喜喜卸了马车,提着东西往史厨子家走去。   几人悄声道,“这是眼红人家走的亲近了,眼馋人家过的好。”   又几人点头随声附和,说报应。   袁晶翠见几人交头接耳,自然知道她们在说她。   以前她也没少和这几人一起洗衣服的时候嘀嘀咕咕,她把棒槌狠狠砸了下石头,大声道,“你们嘀咕什么!”   那几人原本就窝着火,见越忍让袁晶翠越神气,还真以为怕她了。   就在她们想撸起袖子吵的时候,村口又响起嗒嗒的马蹄声。   几人寻声望去,是城里富贵人家的马车,就连赶车的小厮都穿的精神合身。   马车盖上嵌着几颗华珠垂着璎珞结一闪一闪的,车厢木窗雕花精巧华丽,轿帘子上印着烫金浮雕的“李”。看着便是一派贵气。   “李府?”一人出声辨出那轿帘上的标识。   前几日袁晶翠的女儿不是给李府老爷做妾,难道就是这个李府?   算算日子,今天刚好是三天。难道入了老爷眼,一个妾还能走回门礼了?   几人心里嘀咕,一旁袁晶翠早就丢了木槌,脸上褶子都笑眯成线了,   还在河里照了照脸,湿手理了理鬓前的枯糙碎发。   她这几天一直担心女儿过的好不好,在李府有没有受欺负。虽然知道为妾不能回门,但她还是惦记着日子。心不在焉就晃到村口河边洗衣服,只要有过路车声,就忍不住扭头看一眼。   果然这一盼就给她盼来了。   “我兰兰就是蕙质兰心,这才几天就得老爷欢心,今天回门了。”   “时来运转,谁都有喝凉水塞牙的时候,指不定哪天自己就栽跟头了。”   说完还白了眼旁人。   她没敢多耽误,赶紧小跑几步,笑脸迎到了村口。   赶车的小厮见前面站着一个村妇,忙勒停了马,扬着鞭子没好气道,“不怕死吗?拦在前面!”   他早就听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刚进村子便被拦住。他就不信还敢收李府的过路费。   “还不赶紧让开,李府岂是你一介村妇能得罪的!”   袁晶翠连忙拾掇了下衣角,赔笑脸道,“哎呀误会啦,都是一家人,我这是专程迎到村口指路来的。”   小厮一听这么说,收了点怒气。目光上下打量着袁晶翠,见人定定拘束站在原地,脸都笑僵了。   这时轿帘掀开,露出一把玉骨扇而后是一双修长白皙的男人手。   小厮见袁晶翠盯着轿帘看,回头见他公子出来了。   “公子,这人说是专程来接的。”   “诶,”袁晶翠连忙朝出来的李公子点头,虽然疑惑自己女儿是嫁给李老爷为妾,怎么回门乘轿的是个年轻公子。   她一脸堆笑,往轿子里望,可惜轿帘落下遮住了视线。她道,“我是史贤兰她娘,老远见你们便迎来了。”   李公子折扇噗嗤一声打开,对人眼笑。但他身边的小厮横目对袁晶翠道,“史贤兰是谁,你怕拦错车了。”   袁晶翠愣了下,忙摆手道,“没错没错,我女儿就是嫁到你们李府的。”   小厮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公子,见他笑着没反应,顿时回头道:   “我家老爷这月纳了二十房妾,谁知道你说的哪个。”   袁晶翠一听笑意凝滞。   李户果然是大户人家,这纳妾像是买丫鬟似的,一个二十两,这不得……袁晶翠想到这里,脑海闷雷迟响,心里立即慌了。   二十个啊,那她女儿该怎么办呐。   小厮见她在原地痴傻定着,也没有要让的意思,便问:“你认识村里苏凌家吗?”   袁晶翠回神,心里似打翻了陈年醋坛还有些扭曲出毒意,但她脸上忙道:“认识认识,我是她亲伯娘。”   她忍着心中怨毒,想讨好这个小厮,最好在李公子前得了个脸。这样说不定还能得到她女儿消息。   “不知道李公子找苏凌什么事情。”她试探道。   一旁小厮喝止出声,“什么人也敢打听公子的事情!”   袁晶翠讪讪,低头道自己可以在前面带路。   这时候又一人声由远及近传来了。   “袁晶翠,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凌哥儿的亲人?人活着还争一口气,你可真不要脸。”   袁晶翠回头见史厨子来了,心里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考虑到女儿颜面,她只得把头压得更低,转身走了。   她一转身余光见三伯娘和小厮攀谈起来,没忍住嘀咕着:苏凌那个贱蹄子要成亲了还在外招蜂引蝶,怕是从前旧相好找来了。   结果人家李公子耳朵灵,出声低咳了声。他旁边的小厮立马会意,大声对着袁晶翠道,“我家公子是要请苏凌先生做管事的。”   小厮见背影心虚佝偻起来,他开口鄙夷道,“娘都这样粗鄙,想来养的女儿也上不得台面,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痴想。”   那小厮嘴也毒,还盯着袁晶翠匆忙背影道:“娶妻不贤毁三代。”   李公子哎了声,慢悠悠说了声:“选夫不好毁一生。”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袁晶翠,原本忍怒含怨低头走着,抬头已是红了眼,挺着肩膀快步朝河边走去。   李公子道,“看来此人和苏凌不合。”   三伯娘接嘴道,“狼心狗肺,黑心肠,村子没人和她和气。”   李公子笑道,然后给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会意立马给三伯娘掏了一些碎银子。   小厮道,“大娘,能给我们多说说苏凌的事情吗?”   三伯娘眉眼一冷,回绝道,“如果你们是正事,诚心找他商量他会认真考虑,如果你们想以势欺人,那也得看看他男人答不答应。”   那小厮见一个村妇好大的口气,正准备发火却被李公子拦住了。   李公子笑得有些玩味儿道:“他已经成亲了?”   三伯娘见人一副吊儿郎当倚在轿门上,看着就花花肠子纨绔样,她冷着脸转身就走了。   她可得提醒下苏凌,这李公子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哥儿在这种男人手下做事难免出瓜葛。   “哎,大娘,别走啊,咱可不兴以貌取人,可别转身在苏凌背后说我坏话啊。”李公子伸手道。   三伯娘瞅都没瞅他,直冲冲就走了。   一旁小厮无奈还懊恼,“公子,咱们就是说别演过头了,招不来人雇主问题很大啊。”   李公子收了笑意,咬牙收扇垂在小厮脑袋上,“就你话多。”   小厮抱着脑袋,苦口婆心道,“还有,您偏爱已婚少男少女,但注意拿捏分寸……”   那小厮没说完,就被李公子从背后踹下马车。   李公子跳下马车,拂了拂衣衫手腕一转折扇利落打开,“不就是个哥儿,兔子不吃窝边草。”   两人栓了马车,在小厮一路问人下,慢慢进了村子。   乡野间小路众多,时而视野开阔阡陌横斜,时而屋前瓦后岔开几条小路。两人弯弯绕绕不知道跨了多少个沟渠后,还没找到山上的路。   最后小厮见一个院子里聚满了人,哭哭啼啼的好不热闹,两人便也凑前看看。   只见地上跪着一个衣衫满是补丁的妇人,旁边一个小女孩儿头上还插了根稻草。   周围人脸色都不好看,纷纷望着一个杏色长衫做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   “秀才,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求求你看在平时草儿也叫你哥哥的份上,你就同意记挂税田了吧。”   “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草儿被卖吗,秀才,你是我们族里唯一有大出息的,只有你有能力,一定要救救我们一家子啊。”   袁秀才脸色沉着,站在地上看着掩面哭泣的女人,一双倒八蹙眉便是天生的穷苦寡薄相。   “现在衙门查得严,一旦被追查举报,我前途尽毁,婶娘也不能要我拿前途开玩笑。”他神色坚定道。   袁秀才又道,“这件事情族里也不会置之不理,族长定会找到两全法。”   话头一踢,担子又落到了一旁袁得水肩膀上。   这时,袁得水道,“族里确实不能不管,但族里公产确实紧张,秀才,你看这样行不行,从这月里的补贴扣一两银子出来,补给几户做税额。”   袁得水这话一出,周围族老见袁秀才脸色不好,立马道,“哪能行,读书最是耗费银子,举全族之力供出一个秀才,宁愿苦了大家,绝不会委屈读书人。”   两人这话说的,袁秀才眉头皱起,脸皮下的烦闷快蹦出面上。   这不就是在说平时族里资助他,需要他时袖手旁观吗。   但记挂田税,关系前途,他绝不会同意。   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   这时,袁得水猛然咳嗽起来,像是身体十分虚弱一般。   周围人连忙搀扶着他,问怎么了。   袁得水罢手,“没事,前几日一直请城里米铺管事吃饭,酒被灌多了。”   众人一听米铺子管事,立马焦急道,“族长,米价已经跌至一文钱一斤,这是真的吗?”   袁得水一脸无力点头,“不过,我求了那管事几天,人家终于同意涨了一文,还要是好米。”   “大伙儿,我这把老骨头尽力了,低声下气求了好几天米铺管事,人家终于答应来村里看看。   你们卖不卖米,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想卖,我们也学着史家那边筹备卖公田。”   袁得水说完又咳嗽起来。这时地上的倒八眉妇人连声感谢袁得水,说自己卖,再不卖米价更低了。   还说要不是族长,还卖不到两文钱。   周围村民一听,纷纷动摇了,摇头叹气只得卖。然后还对袁得水感恩戴德,说有族老忙前忙后,才不至于沦落卖公田卖儿女的下场。   就在这时,一村民一脸喜色跑来,忙对人群大喊道,“谁家要卖米的,快去村长家院子,苏凌要买米了!”   周围人一听急忙问,“什么价格?”   “按照秋收前的市价,糙米三文一斤!”   有人一脸惊喜连忙赶去村长院子,也有人质疑买这么多干什么。   袁得水沉脸道,“他买这么多米干什么,难道是趁困境囤米赚大家的辛苦钱?”   袁秀才道,“族长怕是想岔了,他这可是高于市价买米,这是给村里情面救急。”   其他人也纷纷道,“对啊,苏凌就是和他爹一样好心肠嘛。”   还有妇人道,“之前看苏刈手里提了对大雁,估计是两人要成亲了,要买这么多米估计也是要办酒席的。”   大伙儿顿时喜笑颜开,说苏凌这亲成的真是时候,还说两人如何般配如何感情要好。   唯独地上跪着的妇人一脸不安。她抬头看着黑脸的袁得水,紧紧捂住自己衣兜。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起身的时候兜里的碎银子反而掉了出来。   哐当亮白碎银子撒地,周围顿时消声了。   ——“你不是有钱嘛。”   “哪你刚才这副做派,是故意逼秀才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但是秀才早已魂不附体,落寞转身走了。   一旁看热闹的小厮悄悄道村里也弯弯绕绕多。   李公子用扇子打了下他肩膀,“你要是再顶撞你公子,便把你放到庄子里,好好被人磨锉一番,才知道现在差事难得。”   这族长怕是早就和城里米铺管事勾结好了。还一环扣一环煽动族人心甘情愿低价卖米,还顺便收买人心。   只是现在被苏凌一杆子阴差阳错搅乱了。   苏凌两人回家的时候经过村长院子,听见族里在讨论赋税米价还有卖族田,便停在原地过了下脑子。   村子里因为米价低完税困难的,倒是有不少人家。他之前没动心思买,一时没有契机而是没有由头。   此时他和苏刈成亲正好需要米;再说他也想感谢村民帮他出头拦了地痞。不管真心假意,此时买了米总不欠人情了。   于是他和苏刈说了打算,苏刈由他做,便给村长说了买米打算。   村长虽是欢喜松了重担,但也担心有村民趁价好都纷纷来卖。   按照村里办酒席经验,一般大锅架着高蒸笼可蒸一百斤米,连着蒸七八锅米就足够了。   即使平时吃不饱的汉子,酒席一顿吃个两三斤米后,想再吃一碗肚皮也不答应。   村长担心米买多了,浪费钱。   苏凌却不在意,三文一斤收五千斤也只要十五两。这虽然是一年农户赚的钱,但对于苏凌来说也还行,并不吃力。   算村里家家好收成,一家做十二亩水田,一亩高产两百斤共两千四百斤。还得自留一千斤至一千五百斤为来年口粮,所以能卖的也没多少。   而且农户人更喜欢存粮食,如果不是手头实在紧吧缺钱,是不会开粮仓卖米。   他给村长说有多少收多少,只是到时候估计得借村长家粮仓存着,他家还没修粮仓。   村长笑得合不拢嘴,说直接开族里粮仓存万把斤都没问题。   苏凌听得冒汗,那倒也不至于。   买米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   还有人不信传话,亲自跑到村长家里来问,见苏凌还在便松了口气。   得知确实按照三文钱买,连声感谢又气喘吁吁跑回家扛米来。   生怕自己晚一步来,苏凌米买够了,自己家的卖不出去。   不一会儿,村长家院子就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像是看庙会一般,只是各个神色焦急像是怕轮不到自己。   最后得知有多少收多少,心头石头才落地,才敢确定今年秋税有着落了。   有村长主持,乱着的人群很快好队。   族老抬出桌椅坐镇帮忙登记入册。   最后苏凌两人就只用站在一旁看着过称看记账。   每个村民走时都对两人说了声感谢,还祝两人新婚大吉喜结良缘。   苏凌回笑都有些僵脸了,像是提前体验一把成亲当天迎宾客的滋味。   幸好今天进城带的碎银子铜钱够,不然村民说的热切,他也不好意思泼冷水明天结清。   也有村民问两人什么时候办酒,说那天定来帮忙。   得知两人打算盖房子再办酒,一众妇人男人都满脸笑意激动,说他们钱没有力气倒是一大把,到时候都来帮工。   苏凌听着也很开心,说那时候一定请大家来帮忙。   “公子,你说同是一个村的,人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小厮见自家公子没回他,扭头一看自己公子盯着那哥儿看痴了。   他忙低声提醒道,“公子!你盯着别人看不怕周围村民打你啊。”   李公子笑道,“这就是苏凌的神奇之处,或者说人与人的神奇。村民面对他时,脸上的笑意是淳朴自然舒心的。”   小厮瘪嘴,“公子莫又是起了心思。”   李公子道,“我只是打量这位候选管事,是否品性端正样貌资质。”   “而且,咱们候选管事旁边的男人,公子我才更感兴趣。”   公子莫不是玩腻了,开始断袖分桃了吧。   李公子瞧着小厮眼神啧了声,回头就见苏刈正目光锋锐的看着他。   李公子收扇抱拳朝人遥遥相敬,不过换来的是苏意淡薄的无视。   没等小厮骂苏刈大胆,李公子就道,“找块干净的石头,咱们估计得等到天黑。”   李公子说天黑,果真天黑后院子才完事。   院子里人散了后,又留下十几位汉子把米扛入粮仓,众人举着火把一路吆喝好不热闹。   等一切彻底忙完后,苏凌两人才算清一共花出去九两三百三十文。买了三千一百一十斤米。   苏凌刚走出院子,就见李公子起身走了过来。   李公子道明来意后,苏凌有些吃惊。   苏凌也注意到这人从中午等到现在天黑。来人诚意十足更加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等到现在不到家坐下细谈,那也说不过去。   夜明星稀,村子里安静下来偶尔犬吠相闻,家家户户亮起的灯油,在暗夜雾霭中晕开暖色氤氲,像是冬夜亮起的通红小柿子。   几人到小院子后,只闻得扑鼻的桂香,屋子坐落在林前本是清寂,但等来归人,院子瞬间热闹起来。   鸡圈里归笼的鸡堆挤在角落,闻声抬头咕咕声叫;马棚里,马打着响鼻甩着尾巴,黑夜里都掩盖不住那发亮的大眼睛。   小黑更是呜咽出声尾巴摇的欢快,见到陌生人来只是顿了下脚步,没等苏凌出声便乖乖趴一边了。   夜色下小黑身形看不清,只显得高壮臃肿肥大。李公子瞥一眼没看清,想定睛看时,小黑已经混在黑暗角落里了。   “这狗倒是有些不同。”李公子道。   苏凌道,“李公子好眼力,这狗是黑野猪和狼杂交出来的。”   ……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说便没多问了。   堂屋点了油灯,黄豆光一跳跳的扩大光圈,待挑芯后黄光大盛,驱散桌子上的黯淡至四角。   刚好在城里买了些零嘴糕点,此时拿出来招待人、自己填填肚子正合适。   苏凌给两人倒了杯水,“就着水吃点零嘴填肚子吧。”   一旁站着的小厮见苏凌如此不客气,有些不悦,却被李公子拦住了。   李公子对苏凌道,“我们济世堂你是熟悉的,坐镇的张大夫也与你相熟,可有兴趣来做采购管事?”   济世堂,苏凌是熟悉的。   在青石城的药铺里有一定竞争力,背后更是靠着李家进货销路完全不愁。   李公子本人手下更是经营诸多铺子,衣食住行到胭脂水粉样样涉及。   “为什么找我?”   换做平常人得这么一份宝贵差事,早就喜形于色再明里暗里,打探月钱待遇了。但是苏凌却格外沉得住气。   李公子不禁在心里多看中苏凌一分。   他一个下午在院外等人时,没少观察苏凌与人打交道原则,也听了不少村民说苏凌在村里的事迹。   倒是个气性坦率直爽的人。   李公子道,“互惠双赢,你懂医理识药材、更熟知药铺运转开支,需要施展身手的地方,而我济世堂树大根深,也恰好需要一位管事。”   苏凌摇头,“你没说全。”   李公子被苏凌看得眼皮跳了下,他不信一个十八九岁的哥儿能懂他所想的。   但是苏凌的眼光像是看透他心中盘算,让他无所遁形。   苏凌当然知道他心里所想,刚才落座的时候便刻意碰了下衣襟。   他准备说什么,此时听到了一声咕咕肚子叫声。   他摸摸肚子以为是自己叫的,又听咕咕一声,他闻声抬头,发现李公子开扇掩面有些尴尬。   苏凌道,“乡野只有粗茶淡饭招待,不知道李公子吃不吃得惯。”   李公子还没摸清苏凌态度,当然要留下来吃,点头道麻烦了。   苏凌道,“不麻烦,你们谁烧火谁洗碗?”   李公子和小厮面面相觑,最后两项都落在了小厮身上。   小厮没忍住嘀咕,这样的管事真的行吗。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   李公子反而觉得抗压能力强。今后面对李府其他人责压能坚持自己选择,他迫切需要这样的人才。   小厮觉得自己家公子定是疯了。   怎么就非这个苏凌不可了。   做菜的时候,李公子坐一旁一番少爷做派。   拿着扇子悠闲自在地欣赏着苏刈手里的刀工。苏凌抓住他一直盯着苏刈,疑惑嘀咕一声,叫他来剥蒜头。   李公子脸色一滞,也只得把袍子掀起扎在腰间,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剥蒜头。   苏凌以为李公子不会,但没成想剥起来十分利索,比他动作还快。   苏凌夸了他一声,剥得不错。   一旁苏刈听见却回头看了一眼。接过苏凌递来的蒜头,一刀拍的粉碎,连一点碎末汁都没溅出来。   李公子觉得后脖子发冷,起身离苏凌远了点。最后干脆蹲在灶后,散散背后的冷意。   他在灶后看着两人打配合十分默契。没想到竟是男人下厨,苏凌一直盯着锅里说加辣椒加辣椒。   李公子没忍住探出头,锅里烧鹅肉已经有青红辣椒还干辣椒了。   但苏凌开口要苏刈就说好,还放了一勺油辣椒。   一顿饭吃完后,李公子觉得第二天自己屁股辣得没救了。   吃完饭后,李公子决定坦诚说出原因,不然还真搞不定苏凌。   他道:“我和家里闹了矛盾,手里其他铺子被收回了。   济世堂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铺子,被之前管事把持贪污进项,收益一直不好。   加上城里赵家新开了一家铺子,抢走了济世堂大部分生意。”   苏凌道:“所以你另辟蹊径,把客人群体盯在妇人哥儿身上。这个群体一般就医忌讳难以对男大夫言明。   普通百姓往往宁愿熬着也不买药就医,而我刚好可以缓解这个尴尬。   你打算把我打造为城里唯一哥儿大夫的身份,吸引更多的哥儿和女人来济世堂。”   苏凌说的这个,正是李公子所想。   城里小姐贵妇看病有住府大夫,但往往也难以启齿真正需求。   青石城大夫世家医术传男不传女和哥儿,但是苏凌跟着他父亲学了个皮毛。仅仅这样也足够装点门面了。   李公子见苏凌想的明白透彻,认为他是一个有事业心的,然后还说自己现在多惨。   家里老爹一口气纳了二十个妾,正想废除他这个唯一嫡子,外面还有很多私生子虎视眈眈。   他娘早早被他爹气死,他现在只能守着娘遗留的铺子过日子,唯一心愿便是把济世堂重振辉煌。   苏凌听完,只幽幽道:“打工人的不幸,便是从心疼老板开始。”   李公子神色讪讪,准做再劝说,苏凌却说他要忙着成婚,没时间去城里做事。   苏凌这么说,李公子便也不好打扰小两口了,说让苏凌考虑下自己改日再来。   两人下山,苏凌给他递了个灯笼。   李公子看着这个灯笼骨架有些熟悉,倒是一旁的小厮道这就是城里卖的正俏的新款。就连钱府老宅都用了这种骨架。   李公子心想这苏刈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乡野人。   苏凌送走两人,刚转身就被苏刈抱住了。   “阿凌。”   苏凌突然被抱了下,不明所以,但是头靠在苏刈胸膛上,抬头啄了下颚,“怎么了?”   苏刈松开他,“想去就去。”   这回轮到苏凌扑在人身上了,他闷闷道,“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成亲。”   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苏刈。   而且成亲后人家都说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虽然他现在就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苏刈身上。   他抱着苏刈扑在他身上,脑袋不停蹭人胸口处,一脸郁闷。   最后还是苏刈捧着他脸亲了下,才喜笑颜开。   苏凌抬头啄了下苏刈勾着的唇角,眼里亮亮的,“白天在城里欠的。”   苏刈摩挲着他鬓角,眼里似繁星万千令人迷失,苏凌看得痴了,他道,“刈哥你闭眼。”   苏刈一笑乖乖闭眼,只觉得山风在唇边吹过浮起凉意。   片刻后,他背脊一颤,唇瓣扫过一片湿意,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舔他的唇角。   那温软湿润的一小截,寻着本能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试探,轻扫后舔着、吮吸着,缓缓朝里凑近又忽的退缩出来。   苏刈呼吸一滞,双手用力握住了细腰。他准备睁眼却被带着凉意细滑的手指紧紧捂住了。   下一刻,那小截温软,他尝到了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崽!男人有什么好,搞钱才是最快乐!!   苏凌哼哼:你又不是我,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快乐。   「1」来自诗经 第67章 婚前   秋风起蟹脚痒。   九月末正是雌蟹最肥, 蟹黄足而紧实的时候。苏刈买来几只正适合做蟹黄粥。   这蟹黄粥是苏刈用排骨高汤炖的,加了些肉沫葱花,闻起来便十分鲜味浓郁。   桌上盛着的两碗蟹黄粥看着朝气生机, 吃下一碗一天都是活力。   不过, 苏凌昨晚又失眠了。   此时一边拿着勺子喝粥,一边熟练地拿起鸡蛋敷眼底乌青。   他吃的入迷,一声鸡蛋磕桌沿的清脆声响起, 他才抬起头。   苏刈正剥着鸡蛋, 接着便在他自己眼底打圈。   苏凌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得意,他道, “刈哥昨晚没睡好?”   苏刈点头。   他拿着白鸡蛋敷眼底, 五官冷峻, 鸡蛋太嫩, 手指握着鸡蛋慢慢围着眼底打圈, 怎么看怎么违和。   “刈哥,怎么就没睡好啊。”苏凌眨眼,一脸无辜。   苏刈看着始作俑者,也不介意他沾沾自喜。   昨晚苏凌的主动让他险些失控, 半夜淋了两个冷水澡才下了火气。   见苏刈望着他不说话, 不过眼神满是来日方长的悠然笑意,苏凌不禁后脖子哆嗦,转移了话题。   “我昨天也没睡好呢。”   “嗯。”他半夜在院子淋水的时候, 还听见苏凌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这般想着嘴角有些笑意。   “哎,刈哥, 你说我去济世堂做事, 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我要什么待遇啊,还有路程这么远,坐牛车得两个时辰……”   苏刈放下粥碗,看着苏凌眼里的亮意与迫切,原来昨晚兴奋不是因为他吗。   “想清楚了吗?”   苏凌点头,就听苏刈轻声道,“昨晚还说离不开,舍不得我。”   苏凌嘿嘿嘚瑟,“是舍不得啊,但你也不要太黏我了。”   “一听见我要出去做事,你一夜都没睡好。”   而后他低声嘟囔着,总不能像蜻蜓一直在空中交*尾吧,总感觉心里溢满又空虚。   ……   苏刈轻声咳嗽了下。   他道,“想去就去,那你看是在城里买房,还是在这里盖房子。”   他语气像是全凭苏凌选择。但是从半个月前,每天晚上都在熬灯画木屋的结构图纸,昨晚干脆熬了个通宵,终于画完了。   “我不想在城里住,喜欢住在这里。”   他也知道苏刈是更喜欢这里的。   这里的深山、龙滩河、药田土地,都是自由惬意的。曾经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内心都会选择一方深山闲适度日吧。   “嗯,那我骑马可以早晚送你。”   马车一个时辰到城里,但下了山路,苏刈骑马快,用半个时辰便可以到了。   苏凌起身隔着桌子,亲了下苏刈嘴角,“刈哥真好。”   苏刈嘴角浅笑不语。   他能感受到苏凌的不舍和依赖,但他也知道苏凌最终还是会答应去城里做事。   苏凌以前倒腾药材全凭心情。但自从看好大黑夫郎后,他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医书。   与之相对的,黏着他的时间逐渐减少,但是每次黏着的时候人也越发热情主动,他心里又酸又甜。   苏凌骨子里的不安,是他消除不掉的,那一块只有他自己才能添补上。   就像人的一生不止情爱,还有找到自我存在的意义。   苏凌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苏刈也替他高兴。   在追杀与被追杀中,人命不过是刀剑上的豁口。   他也曾想过活着的意义,迷惘像个空洞逐渐侵蚀心脏,他行事越发猖狂没有顾忌。直到在这里遇见苏凌,他才觉得心中那块自动补上了。甘愿并享受这循规蹈矩又悠闲自在的生活。   苏刈回神,他又道:“在城里做事比较累,你能受的了吗?”   苏凌狡黠一笑:“等我在城里学得医术后,自己有了底气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见苏刈抬眼看他,苏凌憧憬道,“倒时候我混出了名头,便两天在铺子坐镇,三天在村里闭关。”   换做他以前,定是不愿意坐班找这份差事做的。但如果自己能帮助像青水那样遭遇的哥儿,一切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而且,他现在医术只得皮毛,如果跟着张大夫学,那他到时候便可自医。   说不定能怀上孩子。   至于张大夫能不能答应教他,那就得看李公子的诚意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世上没有绝对的规矩。   两人吃完早饭,苏凌问苏刈今天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去找蔡老头说建屋子的事情。   苏刈说他昨晚提着酒和肉去找了。图纸敲定后,施工搭房子很快,蔡老头说保证没问题。   苏凌好奇苏刈到底是怎么说服蔡老头的,苏刈说额外给了两张图纸做交换。   蔡老头本来一听苏刈来由,摇头摆手拒绝。但当苏刈拿出连-**后,立马称兄道弟笑眯眯保证,一定月内完工。   蔡老头原本以为苏刈是军中出逃的军匠。一看他拿出来的连**,便当即推翻了自己猜想,还一个劲儿试探苏刈。   但苏刈滴水不漏只说修房子要的扁柏和人工要两天内到齐。   换做别人别说两天,没个把月召集工匠和调集木材都搞不定。   但是蔡老头却觉得苏刈在质疑他的能力,还呵斥苏刈一顿。   苏刈看着丝毫没放在心上,蔡老头过后还端着长者和蔼的笑意,想拉拢苏刈入帮派。却只得苏刈淡淡的冷笑。   建房子蔡老头是绝顶好手,还给苏刈提了关于图纸修改意见,最后保证给人一个完美的新房。   老屋占地不到小半亩,靠着山上那边的东院子口长约半亩;   西边院子外便是用栅栏隔开的荒地,大约有两亩。   最开始这两亩地种的川芎,但是现在土地结板不见药草,只有横七竖八高低错乱的桐子灌木夹着零星樟子树。   到时候,老屋拆的木头和新建材料便可以堆在这荒地里。   没两天,村里来了一辆辆马车。   哒哒声不绝于耳,村口上尘烟滚滚,时隐时现中,村民看清了车上满是圆木头和刨好的木块。   快一百来号人乌泱泱的,马车都在村口排到了河边。   正好现在是干涸期,岸边宽广,那些人直接在龙滩河岸边搭了个临时木棚。   有好奇的小孩子钻进去看,发现是一整个大通铺足足可容纳百人,看来真打算日夜赶工建房子了。   村里人忙完秋税,都有闲心看热闹。纷纷围着村口,看那些外来人扛着木头吆喝着号子。   还有的匠人从马车上跳下,抗着木架、滑轮、短轴、绳索,看着十分壮观。   一些孩子好奇问这是什么,一匠人笑着开口道,运木头的,和你们用的水井辘轳差不多。   绳索绕在滑轮中间的槽内,滑轮中穿一短轴,两端固定在木架上,就组成了个定滑轮滑车。[1]   村里人修房子哪见过这种场面,都是先用榫卯结构立好屋架子,再三五人用绳子拉木头一根根慢慢搭建嵌合。   这么多人,还用这么些家伙,难怪一个月内修好。   还有多事的村民向这些匠人打听一天工钱。   结果人家说他们不算工钱,内部有一套流程,可以抵工学新手艺。   村民听得云里雾里,还没弄明白就被自家媳妇揪着胳膊走了。   一路说人家都知道去给苏凌家拆老屋,搭临时住的棚子,就自家男人直愣愣在这里找人说闲话。   有村民帮忙加上一百来号匠人,当天就在荒地搭了个简易的临时三间房子。   老木屋被揭瓦拆空那一刻,阳光初次照进屋子,让那斑驳墙壁的无所遁形。墙角木墩上的生活痕迹随着号子吆喝声,轰然倒塌淹没在尘土里。   随之一起封存的,是苏凌幼时与他阿父在这里生活的记忆。而接下来他的人生里,每一步每个角落都是苏刈的印记。   山上建房子非常热闹。   蔡老头亲自监工,苏刈自是放心。   村民见苏刈苏凌两人都没在施工现场,一打听才知道苏刈进山打猎去了,是为一月后的酒席做准备。   众人一听消息都传开了,消息落到村长耳朵,他还组织了一次围猎。村民自愿报名,猎得的野物归苏刈所有。   村里人知道,这是村长感谢苏刈家买米解了燃眉之急,村里猎户都纷纷牵着猎犬进山了。   袁屠夫由于在城里卖猪肉,听到这消息时晚两三天,懊恼自己没去围猎。   但是大黑却说他人没去,他家的猎狗跟着小黑表现勇猛,扑倒了几只山鸡和野羔羊。   大黑分家后,还是住在一半侧屋里。平时要花钱给夫郎买药,日子有些紧巴。   但他和青水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打算做十磨豆腐给苏凌成亲。   “腐”同音“福”十磨便是寓意十全十美。   袁屠夫见大黑都表示了,赶紧说自己也要出一头猪,做宴席用。   村里做酒席一般都用一扇猪肉,大概一百斤左右。他直接送一头肯定有面子。   但他纠结,估计苏刈不会要。大黑却说苏刈应该会的。说袁屠夫的狼青差点被野猪牙戳出窟窿,是苏刈出手救的。   大黑说道这里也觉得好笑,原本大家都是帮着苏刈打猎去的,结果反倒拖了后腿。要不是苏刈及时出手相救,总得有几个磕碰伤残的。   不过最后也是因为有苏刈护着,几个猎户在山里头一次酣畅淋漓追赶猎物。以前总担心追急了,野物反扑自己被伤着。   大黑看袁屠夫羡慕的心痒痒,只道他回家估计有一顿皮肉苦。   大黑脸一黑,肉眼可见紧张,问为什么。   大黑说他爹带着城里米铺的管事在村里逛,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被一群猎犬围着拱下了河里。   当时人拉起来脸都疼白了,估计伤着骨头得躺好几个月。   还说他爹头一次骂骂咧咧的发脾气,想炖了小黑还要找苏凌赔钱。结果一上岸   哪还有什么小黑,只袁屠夫几只狼青趴在岸上吼叫。   岸上村民是看到小黑和一群猎犬围着袁得水追。但要靠近河边的时候,小黑溜回去了,反倒是自家的猎犬把人拱下了河。   村民好心给袁得水说冤枉错狗了,还笑他被自己狗拱下河。袁得水当时脸臭得不行。   听说后面那管事回城路上,也出了怪事。来了好几个城里捕头找袁得水问话。   袁得水把管事送出村子,大家都看见的,袁得水说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捕头也觉得怪事,怎么马拖个空马车回到城里,一问赶车小厮也没听见异常动静。这马车里的管事就消失无影无踪了。   “袁得水被自家狗辇到河里伤了腿,还有莫名失踪的米铺管事,这两件事邪乎嘞。”   “像中邪一般。”   二姑在池子旁和苏凌擦洗椅子,一边悄悄给苏凌说着。   “肯定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自家狗都看不过去了。”   “听说村里人还找驱邪先生来了。”   二姑见苏凌一脸都没吃惊,揶揄道,“你这是一心惦记着成亲那天吧。”   苏凌扬嘴笑了笑,“二姑惯会打趣我。”   二姑家的椅子落了几年灰,这椅子还是她成亲时候打的嫁妆。前几年老人过世后家里也没有大事,椅子便一直放在屋顶棚里吃灰结蜘蛛网。   苏凌擦洗的十分认真,阳光晒干后都看不出水渍。他动作轻快一脸抑制不住的笑意,只是刚才二姑说这事儿时,笑意才淡了下来。   二姑见这个话题他兴致不大,便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家拆老屋那天,史香莲站在桥上望了好半天呢,整个人定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说她还去看袁得水了。”   苏凌没觉得奇怪,他道,“之前是袁得水出面叫袁晶翠把史香莲放着炮仗摆着酒席迎回家的。   现在袁得水受伤,史香莲去看看不是人之常情吗。”   二姑也点头,村里好些人家都提着东西去看了。   随后话题一转,二姑又扯到酒席菜谱上去了,赶天要拉着苏凌进城里把东西提前准备好。   苏凌也得益于二姑和三伯娘两人,不然他一个小哥儿如何操持得出一场热闹周到的婚宴。   二姑本就是大厨,负责定帮厨的人和买菜备菜。三伯娘心思细,负责成亲的一些习俗细节,担任大小事务总管。   本来一个月内,又要修房子又要准备酒席,定是忙的焦头烂额。但有苏刈推进,外加二姑和三伯娘协助,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知不自觉参与进他们的酒席筹办中,自发的把自己空着的蒸锅、蒸笼、碗具等送到三伯娘家里。   这些行头都会做个记号不会认错。瓷碗除了在街上买的外,更不会认错。   村里每年都会几户人家开窑烧一批砖头和瓷碗。土瓷碗外部的花纹多是粗糙勾勒的树枝花鸟,但是瓷碗底部一定会刻着那家男人的名字。   在村里看人缘好不好,办一场酒席就知道。   就像锅这种东西,除了灶锅外,每家一般只买一个大蒸锅年节备用。   但是到办酒席就明显不够用,便只能借村里的。关系不好的,还不能借到够用的行头。   来送厨具家当的人多,最后三伯娘院子里块堆满了,她才说够了。   但村民却说多多益善嘛,不用担心苏凌家放不下,还说木屋前几天建好了,她去看后发现特别大。   二姑自拆屋当天帮忙了下,后面一直便和苏凌在山下张罗忙活。   她把晾干的糍粑用簸箕装好,这些是明天做抛梁粑用的。   五溪村房子建好后,主人要站在梁上屋顶向下面抛糍粑、糖果;   村民聚在下面伸手接,有的更是提前拿出干净的布单接,呐喊欢呼你争我抢,场面十分热闹。   新屋子建成,当地是要请酒的。但是五天后便是屋主成亲的日子,便是这次只有抛梁仪式没有酒席。   抛梁仪式的日子和时辰也不是随便定的,是根据屋主两人生辰八字选个时辰。   早上巳时前,村民便陆陆续续上山来到苏凌家中院子。   看到新屋的时候都连连惊叹,院子比之前大了许多。   院门口种了一排带苞的山茶树,白墙院子把那两亩荒地都圈在里面,荒地被划分为很多小块,中间铺着鹅卵石连接。   村里人看了直呼在家院子种菜还不沾泥,下雨天摘菜方便。   从院子入口有一个回廊凉亭,连通主屋和院门口的水池、鱼塘。这样天晴下雨洗菜洗衣服都很方便。   靠近竹林外的院子,保留了原本苏刈扎的竹栏干。只是在竹林中多了一坐四面围栏的竹屋。   竹屋和院子两颗桂花树之间架了坐虹桥。在竹林中听风赏雨倒是十分惬意。   院子中的木屋像是城里的亭台楼阁搬到了山野间。   但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只是一栋二层的三开间木屋。门窗雕花精细,屋檐下的斗拱也看着繁复雄壮,比村里屋子看着气派很多。   一楼做了六间房间,灶房、净室、木匠房、药材房、书房、堂屋客厅。二楼便是卧房和净室,还有另外三间空着的卧房。   之前的鸡圈和马棚也被圈在了院子一角,马棚外还开了水渠,这样洗马圈时也方便排水。   众人纷纷感叹气派得费多少银子时,抛梁仪式已经开始了。   二楼栏杆上挂着土布染的五彩布五彩丝,蔡老头正拿着大公鸡的鸡冠血沾在五彩布上。寓意今后大吉大利,大富大贵。   他手上抱着大公鸡沾鸡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一片绫缎一片纱,我把绫缎高梁挂。   亲朋赶来齐庆贺,喜盈满堂儿孙旺”   下面聚集的村民齐声说好连声鼓掌,蔡老头便把五谷和糍粑从二楼四面八方撒下来:   “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   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2]   底下围观的村民又摇臂欢呼,一片叫好,气氛十分热闹。   后面苏凌和苏刈两人在二楼洒铜钱的时候,地下的大人小孩子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一般主人家抛些干果花生较多,村里还是头一次抛铜钱的。   直到正午抛梁仪式才彻底结束。   然后一个下午两人都在清扫庭院,忙里忙外准备成亲装饰,挂红绸、红灯笼贴喜字。   苏凌直接下午累得睡了个午觉。   等晚上天黑要吃饭的时候,还没见人下楼。   他上楼见苏凌房间还关着,他推门进去,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背影。   喜袍松垮搭在单薄的背脊上,像是裹了一块细润的玉,苏凌正低头捣鼓腰带,露出一片雪白的后颈,肩胛骨像是破茧成蝶正欲从迤逦的红袍里挣脱。   苏刈呼吸都轻了,朝里唤了声阿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成亲 第68章 慎买慎买   成亲当天, 整个村子都十分热闹。   炮仗声裹着烟雾夹着烛火香味从山上散开,喧闹欢笑声在龙滩河上空荡漾,喜气笼罩着整个村子。   原本村子里成亲是要男方挑吉时迎亲, 放鞭炮三催三请。这期间, 媒婆会唱喝不同的迎亲词,屋里人听见鞭炮声便要拉着哥儿的手开始哭嫁。   这哭嫁也是门学问,不是嚎啕大哭, 而类似手绢掩面吟声唱调。哭得越好, 今后儿女日子越红火好过。   到了吉时,哥儿便由家里兄弟背着过堂屋门槛。院里烧着红绸扎的葵花杆, 兄长便要背着新人跨鸡血火盆、踩碎瓦片。   着寓意着今后日子红红火火岁岁平安, 这也是向男方家里示威, 如果怠慢了, 娘家有人撑腰。   这一切流程走完后, 哥儿便交由新郎背着,一路吹吹打打回家拜天地。   新哥儿到男方家后便会坐在喜床上,由一个多福多喜的妇人或哥儿陪床解闷,这一坐便要坐到晚上洞房之时。   苏凌两人情况特殊, 但也自有一套方法。   三伯娘说流程每一步都不能省, 都是有寓意集福气的。   加上两人成亲前本就是分房住,便叫苏刈把苏凌按照流程从他的房间背回新房。   两人玉冠束腰穿着大红喜服宛如一对璧人。苏凌本生的好看,此时面若浮粉眉眼含情, 比平日多了份属于新人的娇俏。   苏刈一贯面色冷淡让村民忽视了他的五官, 此时喜袍衬得英姿焕发,冷峻的面上多了些柔意俊美, 十分夺目。哥儿妇人乍看去都低头羞红了脸。   村民纷纷说从没见过这般风采俊俏的新人, 还说这两人生的儿子不得好看成神仙。   至于为什么说是生儿子, 据说是老祖宗根据成亲当天折出来的,天晴多是生儿子,下雨多是生女儿或哥儿。以至于下雨天成亲喜气都多了层黯淡。   苏凌被苏刈背到喜房后,被放到了床上。门口还有很多孩子扶着门框张望,纷纷说新哥儿好漂亮。   苏刈也低笑说他,然后便说只能委屈苏凌坐在这里等他了。   苏凌知道苏刈要出去招待宾客,见苏刈直盯盯他看,脸色发烫,忙转移话题——别忘记给他带碗饭上来。   “当然,阿凌还要多吃点,晚上别饿了。”   苏刈说的暧昧,得了苏凌佯怒一拳,将人推了出去。   苏刈走时带上了房门。他知道苏凌面皮薄,被一群孩子妇人看着都脸红。   门关了,苏凌手抚着绸缎喜被,手心的触感顺滑又烫热。他摸了摸发烫的脸,准备把门上栓子,然后滚在被子里睡个回笼觉。   昨晚兴奋失眠几乎一夜没睡,后半夜听到鸡鸣后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结果天还没亮就被苏刈捞起来了。   别的新人都是媒婆或者娘亲洗漱簪花,苏刈一个大男人非要给他穿喜袍梳发带冠,抢了三伯娘的活。   他刚掀开喜被躺下,就听见敲门声响起。苏凌不情不愿起身开门,嘟囔着怎么又来了。   “苏凌,是我啊。”   青水见苏凌一脸困倦,有些摸不着头脑,外面正热闹他怎么就困了。   “啊,青水,快进来。”苏凌拉着青水进屋子,然后把门又掩上。   苏凌见青水气色比之前好太多了,眉间暗藏的郁色一扫而光,整个人脸上洋溢着恬静的笑意。   将青水扶在太师椅上在背靠上垫了个靠枕,苏凌便撂了鞋子躺床上了。   青水见他直接躺床上,眼皮跳了下,但随之而来又是羡慕。   他成亲的时候,天没亮被人梳洗打扮,黑灯瞎火舍不得多点灯,借着微薄天光画成了个唱戏的。   大黑迎亲来见他,还以为是他兄弟姊妹替嫁的,闹了好大的乌龙。   到大黑家后,一直坐在床边和周围人撑着疲意聊天,一下午挺着腰背正襟危坐,生怕传出去不好的印象。   “苏凌,你这头发小辫睡乱了怎么办。”青水道。   苏凌一骨碌爬起身坐床上,“没事啊,叫苏刈梳下就好了。”   青水笑着说苏刈真惯着人,还说外面好热闹都要看新哥儿,却被锁在门外面了。   “成个亲像是看猴子一样,烦人。”苏凌蹙眉道。   青水点头,他当时也是这样被人趴在窗户上看。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你会叫我来陪你。”   “我觉得你挺有福气的,你们今后日子会越来越好。”苏凌道。   青水抿着嘴,眼里都是希冀的笑意,“也沾你喜气。”   苏凌撑手歪头看了青水一眼,突然狡黠嘿嘿笑了下。青水扭头,见苏凌从被子底下翻出了本彩画册子。   “青水,这里哪个姿势不累不痛?”   青水唰地脸就红了,“这个,这个得看,得看男方……”   苏凌一听脸也有些烧,似懂非懂,心里又羞又好奇,没忍住道,“第一次什么感觉啊。”   “……就,啊……”青水吞吞吐吐说第一次他在山里意识不清。   苏凌哇了声,炯炯有神地看着青水,追问,“那你们成亲那天呢。”   青水揪着手心然后低声说了句,脸刷得爆红了。   苏凌顿时了悟,捂着脸哦声了,遮不住一脸春心荡漾。   “不过第二天起床,全身酸软痛地厉害,大黑让我休息别下地,但是一大早他娘就指使大嫂让我去敬茶,立规矩。”   “不过你就有福气,没有公婆折磨,苏刈也宠你,日子好过得让人羡慕。”   苏凌安慰道:“不过你们现在分家了,大黑对你也好,慢慢都好起来了。”   青水见苏凌一直说他的事情,便把话题转向了苏凌,毕竟是苏凌成亲。   “苏凌,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啊,运气也挺好的,随便买个男人回来就这么好。要是遇见不好的,就不怕被欺负吗?”   苏凌撑着头道:“怎么可能是随便买的,不说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了。就看第一眼觉得可以,就买了。至于怕不怕的,后面想起来倒是有点后悔。”   青水见苏凌那脸上哪有一丝后悔,整个人像是河里的水光,容光焕发。   他没忍住道,“你们两成亲前都没有住一起吗?”   这话反而把苏凌问愣住了,像是重新认识了青水一般,啧啧道了声,“你倒是不同寻常。”   青水被苏凌这么说感觉像是自己怎么样了,有些羞涩连忙摇头,又道,“看来苏刈是真的疼你的。”   “他确实吧,什么都懂但不动,第一次吻还是我主动摸索的。”   青水没好意思看他,然后贴在苏凌耳边说了些房事注意的地方,听得苏凌面红耳赤低声捂笑。   喜房里热闹,院子里也人声喧闹。   一帮厨子忙着杀鸡宰羊,苏家备得荤肉野味多,一帮人忙的不可开交,倒是看馋了围观的村民和孩子。   就连村里大厨子也就是二姑,都说她头一次见这么丰盛的酒席。荤肉硬菜备足鸡鸭鱼肉外还有五种野味,然后开始给大家细数种类。   一旁帮厨子悄悄问二姑,“苏凌有接他阿奶还有大伯五姑那些吗?”   不待二姑开口,另一人插嘴道,“这还接什么接,就怕人厚脸皮自己舔着脸来。”   “不会,那几人虽然心肠黑,但还是要脸面的。”   “我是瞧着不会接,高堂下摆在苏凌双亲灵位,看来对着牌位拜天地。”   “不过也奇怪,只放苏凌父母,苏刈父母的牌位倒没有。”   “苏刈是入赘嘛,肯定只放苏凌父母的。”   几人这会儿说着,就听见院外响起炮仗声,霹雳吧啦放了好一会儿才停。   众人松开捂着的耳朵抬头看去,见苏刈走去院子门口。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公子模样的人走在前面,身后小厮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红色礼盒进来了。   “这谁啊,看着不像村里人。”   “听说是城里李家的大公子。之前叫苏凌去他铺子做管事呢。”   “李家?就是史贤兰做妾的那家?”   “八成是,哎呦,你不知道哦,那天河边上,袁晶翠看见李府马车以为自己女儿回门,别提在我们面前多得意耀武扬威的。   谁知道人是来找苏凌的,她还舔着脸说是苏凌的亲伯娘。”   “就是,我也听说了,李老爷纳了二十房妾呢,袁晶翠讨好反而被小厮呛了一脸。”   “害,活该造孽。”   “是啦,以前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她人可恨,不过她男人也不是好东西,有什么事情都推到女人身上,自己躲到后面不出声。”   “不过,你看现在苏凌过的好好的,找个男人也对他好,自己也有本事,他爹做了一辈子好事,果然老天是开眼的啊。”   众人一边唠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气氛热热闹闹十分喜庆。   村里来人的多,这酒席足足摆了九桌开了五轮。   席上孩子见菜都是满满大盘垒尖儿,也不抢菜争着端盘子往碗里倒,都规规矩矩坐着吃。   汉子们吃酒吃的过瘾,在大黑带头怂恿下纷纷朝苏刈敬酒。   苏刈来者不拒,陪着众人喝得尽兴。   袁屠夫见众人都围着敬酒,便也端着碗凑近。他酒后上脸烧的坨红,一脸横肉看着憨憨又显得无处安放,有些可怜。   “刈哥,我屠夫敬你一杯,你和苏凌天生绝配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他吼完还双手捧着酒碗看着苏刈,生怕苏刈不接似的,自己飞快碰了下苏刈酒碗便一饮而尽。   袁屠夫喝得急,酒水都从嘴角漏出来了,没忍住呛声咳嗽起来。   他低头咳嗽时,余光见苏刈看着他,端着酒碗碰了他手里的碗缘,然后一饮而尽。   再大大咧咧傻憨的性子,他也品出了一酒抿恩仇的意味。突然红着眼眶,借着酒意大着胆子就拦住苏刈肩膀哭。   “哎,屠夫,你抱我干啥,哭哭唧唧像个娘们儿!”大黑突然被袁屠夫搂住一脸懵。   袁屠夫可怜巴巴抬头,一看是大黑顿时脸露凶色,刈哥呢。   他抬头张望,苏刈已经陪着隔壁坐的村长族老去了。   酒席一直开到太阳落山才结束。   秋日斜阳下,山边院子人声渐散,喧闹喜气静下。余韵红霞洒在院子里的桌椅上将影子拉长,像是新人披了面盖头,忍不住羞羞答答的探头张望。   等酒席桌子收拾好,院子用水冲洗干净后,山边已经升起月亮了。   “苏刈,回去吧,别送了,苏凌也等一天了。”二姑等人留到了最后,收拾好后才出院子。   史丹还笑道叫苏刈加把劲儿,争取来年抱个孩子。   其他人听得起哄大笑,就二姑揪着史丹的耳朵说,最近忙着苏凌婚事,你小子的事情还没算明白!   史丹一听火烧到自己身上,连忙对苏刈道,“你快回去吧,人等一天也累。”   苏刈点头,“辛苦了。”并叫他们明天来吃饭。   按照规矩,要请帮工的第二天吃饭,并封些工钱做感谢。   最后一帮人走后,院子彻底安静下来。   屋檐下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将木窗上的喜字红绸照地暧昧撩人心弦。   苏刈朝二楼喜房看了眼,然后低头闻了闻袖子上的酒气,走去净室冲了个凉水澡。   他之前上楼给苏凌送饭,人正拱在被子里睡得一脸酣畅。外面热闹外面的,他像是浑然忘记今天是自己成亲。   没心没肺的样子,像小猫抓挠一般,苏刈无奈又心痒。   白天,苏凌美美睡了一觉所以此时格外神清气爽。   他精神过头了,竟然有些紧张到坐立难安。   天色暗淡,喜烛朦胧摇曳,气氛陡然有些迤逦,就连关着的门都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那扇紧闭的门,像是偷偷藏起来的避火图,门一推开,避火图便被人打开了封页,里面的秘戏在喜烛下逐一翩跹翻动。   喜房里的雕花拔步床、刷着黄花漆的樟木衣柜、太师椅、凳子桌子还有梳妆台上的装饰匣子都贴着喜字。   苏凌看得脸热,觉得屋里闷热的厉害,便推开窗让山风吹着冷雾进来。   屋檐四角悬着的大红灯笼,喜庆的红光映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静谧引人遐想,仿佛只等新人将洗澡水倾倒在上面。   宴席热闹散去,雾霭红晕下的院子显得慵懒,只两颗桂花树被偶尔风吹得动了动叶子。   月色朦胧,山边的木屋张灯结彩,迎来主人的洞房花烛夜。   苏凌洗漱完,头一次在屋里有些手足无措。   他打量着屋里的任何一件小东西,都充满了苏刈的痕迹。   桌上那炳龙凤呈祥的喜蜡,烧起来没有难闻的青烟,反而散发着淡淡蜜蜂的香气。   苏刈也是舍得买,这一支估计就得五百文,两只就去了一两银子。   他在房间打量了一会儿后,听见楼下院子里倒洗澡水的声音,顿时有些慌乱,下意识坐在床边上。   可往后一探,鸳鸯交颈的大红锦被似烫背一般,他急忙起身坐在桌子边的太师椅上。   时间好像缓慢拉长,之后他便再没听见任何动静。他想苏刈在忙什么,怎么还不来。   他臊得无法探窗询问,便只能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楼下动静。   待他捕捉到脚步声后,心里跳得厉害。   人像是瞬间通了神识变得敏锐一般,他听到苏刈下门落锁的声音;他望着窗外月光清冷濛濛,还听到了屋后的虫鸣窸窣声。   那脚步声踏上了楼,仿佛在他耳边踏踏的走。也许是喜服厚重他觉得有些勒脖子,给自己倒了杯茶缓解口干舌燥。   他刚抿下一口茶,就听见苏刈敲门声,“阿凌,我进来了。”   苏凌眼神一慌,一口茶没咽下噎到了,慌张咳嗽声起,脸蹭得就红了。   苏刈听见屋里动静急忙推门,就见苏凌捂着胸口咳嗽。   桃花眼被呛得水气氤氲,抬眼看他时似在怨恼,白嫩的脸也涨得绯红,似春光乍然被人窥见般羞涩。   苏刈藏在喜袍下的手指微痒,他转身关门落锁,俯身给苏凌顺了下背。抬眼就见苏凌那嘴润着水光薄红,让人移不开视线。   顺着背的手缓缓下滑,环在了喜服腰带处;手臂轻轻往怀里用力一揽,一直低头逃避的苏凌,下意识仰头红着脸看了过来。   虽然初见便觉得苏凌好看,但此时喜服衬得五官格外明艳夺目。   他不动神色咬着内唇瓣,面色故作淡然平常之态,但眼尾藏不住的羞怯化作丝丝春情,带着欲说还休的勾子。   苏刈一手揽腰缓缓收紧,一手抬起苏凌忍不住低头的下颚,再改为手捧着脸细细抚摸着双鬓脸颊。   他手上动作在变,目光却一直盯着苏凌闪躲的眼睛,那细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的厉害,似等久了,含羞待怯的眼底逐渐有了些恼意。   苏刈轻笑一声,朝眼尾吻了去,捕捉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喉咙发紧,开口有些涩哑,低声在苏凌耳边说了什么,而后咬了下苏凌红的滴血的耳垂,   苏凌吃痛瞪了他一眼,下一刻却被人拦腰抱起,还没来的及惊呼,就被苏刈的唇贴上堵住。   灼热的男人侵略气息钻入他的唇缝和鼻尖,避无可避只得麻着头皮承受。   苏刈平日里冷冰冰的但事事都顺着他,可此刻却强硬霸道的厉害。   那锋利的唇线此时似潮水波浪一般,带着唇瓣的柔软温热将他拉入快要溢满的泉池中。   桌子距离喜床也就短短几步路,苏刈却抱着人在桌子上来来回回亲了个遍。   苏凌被迫仰着脖子,被亲得难以呼吸,嘴角偶尔泄露呜咽声,苏刈便给他留一丝喘气机会。   喘气间隙,他也没有松开人,只含着软唇寸寸摩挲着雪白的后颈。苏凌就是喘气也不得不仰头看着苏刈。   苏凌起先还有些羞涩,但是被抱着在桌子上亲了一通,仰着脖子发酸,脾气隐隐冒头。   桌子硬,只能贴紧苏刈的怀里,苏凌整个人便一直都挂在苏刈身上。   他此时手麻脚麻,脖子酸,嘴更是麻得厉害。   见苏刈还想在桌子上继续,他凶着媚眼如丝的桃花眼,狠狠在苏刈侧颈咬上一口。   “你是不会上床吗!”   一直在桌子上,他手快挂不住了。   正低头亲人的苏刈一顿,藏在眼底的欲望彻底烧尽薄薄的理性,原本冷峻的五官染上一层野性逐渐失控的神色。   他目光沉沉盯着苏凌,摩挲着苏凌被亲得绯红的唇瓣,轻轻点了下,“此前自是不会,阿凌开口,无所不从。”   苏凌气得张嘴就想骂。   他嫁得是什么狗东西,说得他主动投怀送抱勾引人一样。   这般恼羞模样却惹得苏刈眼底起了笑意。   “阿凌想骂就骂。”   “你每次恼羞成怒都可爱的紧,口是心非嘴巴硬,但是你脸和耳朵每次都红红的。”   “阿凌,每次只记得故作嫌弃,却忘记怎么掩饰脸红了。”   苏刈声音嘶哑低沉,一字一句在苏凌耳边说道,眼底带着低沉笑意,额头鼻尖冒着细小汗珠,似压抑克制得厉害。   苏凌耳边灼得火烧一般,他额头怦怦直跳,下意识侧头避开。   余光中发现自己喜袍领口大开,里面雪白里衣不知不觉被扯在锁骨下,薄红隐约可见,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欲说还休。   抬头看苏刈身上的喜袍还规整凛然,只是领口有些凌乱。他又羞又气,直接抓起苏刈腰带想扒乱他的喜服。   苏凌这点火的动作,看得苏刈喉结滑动。   见苏凌扯不开腰扣便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解开自己腰带,低声揉着笑意,道别急。   两人一番拉扯,山下偶尔犬吠月色正浓。   两人越靠越近时,苏凌肚子此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苏凌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刈道,“饿了。”   苏刈笑拉着人手,抱上了床。   苏刈掀开被褥,把苏凌放里侧,然后自己上了床。   两人便齐齐躺在床上,再拉上大红被子。被子里的人像两条游鱼,生怕从脖子被角钻出来似的,脖子以下盖的死死的。   严丝合缝。   苏凌有些不愿意,皱着眉头直喊热,便想要掀开被褥散热,却被苏刈止住了。   “阿凌,要守规矩,村里老人说洞房的时候,被子不能拉脖子以下,都是抹黑一夜的。”   “啊,这样吗。”苏凌眨巴着眼嘟着嘴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又好奇,“那我饿了怎么办?”   苏刈听苏凌这么一说,不动神色按死了被角,生怕苏凌露出来一截儿光滑而白皙的脖子。   他道,“饿了?想吃什么,我去给做。”   苏凌摇头甜甜笑道,“太晚啦,我们一起做菜吧。”   苏刈笑道,“不晚,迟早是要教你做菜的。”   “你想吃什么菜?”苏刈道。   苏凌凑近苏刈,苏刈却连忙用手抵住,低头在苏凌耳边说了什么,听得苏凌气呼呼的。   “不行就不行!”   “那我要吃你第一次给我的烤鱼总行了吧!”   苏刈自是同意道,“好。”   “不过我想知道,阿凌当时在牙行为什么会选择我。”   苏凌往苏刈那边凑了凑,“因为你好看啊。”   “对着你能吃三碗饭了。”   “唔……”苏凌又扫了苏刈一眼,视线从眉眼滑落到凌厉的下颚线,再往下便只有大红锦被。   苏凌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还忍不住在被子里滚动,大红锦像是起伏滚动的波浪,而苏凌便是那兴风作浪的游鱼。   苏凌越滚越兴奋却一把被苏刈按住了。   “怎么了?”   苏刈道,“不行,这是红被翻浪,村里不兴的。”   苏凌气急得上脸,“我们祖上!曾也是一方豪门望族见过世面的,怎的越发倒回去了。”   苏刈见苏凌发脾气,耐着性子好好哄了一番。   但是苏刈越哄,苏凌越委屈,拉着苏刈的手道,“我买你回来便指望着能顿顿吃肉,哪成想,跟着你还得喝清水。”   然后苏凌一骨碌爬起身,嚷嚷道,“这样看来要着你也没用,不如找刀阉了。”   苏刈连忙把人拉入被子里,哄道,“阿凌,你不是想知道咱们第一次吃的烤鱼怎么做的吗,我现在就教你。”   苏凌一听怨气消了些,依偎在苏刈怀里听得聚精会神,还没等苏刈开始,他就皱着眉头害怕道:“不行,我怕。”   “嗯?”   苏凌绞着手指头含含糊糊道,“那鱼痛怎么办。”   他又看了一眼苏刈,略有羞涩道,“你虽剑法刀工好,还身手了得,但也不能保证快准狠的,就能摸到鱼的命门吧。”   苏刈摸着他脑袋道,“这有何难。”   “要先麻痹鱼让它头脑飘然,甘愿在砧板上躺着,再把全身的鳞片摸清便能一刀入,如果鱼挣扎的厉害,便下刀再浅一点,先麻痹鱼让它大意失了反抗意识。”   苏凌有些疑惑,他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下刀浅多少啊。”   苏刈道,“有秘诀,一般来说几深几浅都有规律可循。”   他看着苏凌似懂非懂的样子,点了点他眉心,口吻宠溺,“这个不需要阿凌懂。”   苏凌捂着脸,只露出一点缝隙看苏刈,然后见他笑,苏凌自己也不自觉跟着发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想钻进被子里滚,却想起苏刈说的红-被翻-浪,只得悻悻闷哼,揪着被子蒙住了头。   苏刈却不打算让苏凌蒙头就此睡去,他心疼得揉揉苏凌手臂,“很累吗?”   苏凌摇头,只是第一次听杀鱼如此多讲究,有些费精力。   苏刈道,“阿凌,还要杀一条吗?”   苏凌却摇头,幽幽道:“你第一次给我炖鱼汤的时候我便觉得汤很鲜浓,不是第一次炖吧。”   苏刈笑他傻,“人天生就会捉鱼捕鱼炖鱼汤。”   而且他还买了书册,他研究了怎么健康到位的破鱼按照食谱做出美味的鱼羹。   苏凌道,“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你第一天跟着我回村子的时候,不声不响就转身摸鱼去了。我还以为你嫌弃这老屋破败,不愿意跟着我呢。”   苏刈道,“哪会回,你当时一脸倔**脾气,我怕惹你生气,去河边洗了个澡,好干干净净的给你做烤鱼。”   苏凌道,“哦,反正我不管,当时我一转身,昏暗的老屋就我一人,我都快怕哭了。”   苏刈抱着他亲了亲脸,“是我不好。”   苏凌在他身上蹭了蹭,害羞道:“你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苏刈眼底含笑:“第一眼。”   明明苏凌当时自己也很饿,但还是把包子给了小黑给了他。   他当时像一个太阳,照进他蹲的暗黑角落里。   苏刈想起袁晶翠之前想把苏凌卖给袁屠夫,他心里便冒出些戾气。   他摸着苏凌的鬓角,指腹黏了些晶莹的汗珠,想来还是累了。   他低头吻了下鬓角,对苏凌道,“袁晶翠,阿凌打算怎么做。”   虽然看着她家一步步分崩离析,作茧自缚自食恶果,苏刈心中却始终惦记着。   他以前没问,是知道苏凌有打算,但现在抱着怀里的人心底徒生庆幸,便对袁晶翠恨意深了几分。   苏凌道,“她怎么对我的,我便怎么对她。”   苏刈点头,然后搂着苏凌,垂眸问他还饿吗。   苏凌摸了摸肚皮,没有撑起来,还能吃得下去。   可他不想听怎么烤鱼炖鱼了,他提议道,“刈哥,要不我们练剑吧?”   苏刈意味深长道,“你喜欢什么招式?”   “我又没练习过……”苏凌垂下眼睑,睫毛颤地厉害。   天地乾坤八卦剑、游龙随凤双剑合壁、蜻蜓点水燕子抄……   新婚夜,苏刈教了苏凌一夜的剑术。   作者有话要说:   没做,只是有些热,掀开被子透了个气儿。   今天是个好日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好运来吧! 第69章 心事   清早   “嘶~”   苏凌迷迷糊糊翻身, 腰间酸软痛感像是扒拉着他尾椎骨钻。红肿的眼皮缓缓睁开,眼底拨开朦胧水雾立马显出清透水亮的眸子。   “阿凌,醒了?”   低声传来耳边, 苏凌才发现背后一团暖气。他翻身便对上苏刈笑意深沉的眼底, 神情一脸餍足。   苏凌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心跳加速。初次同床醒来,旁边还有男人一直盯着他看,那脸那五官俊得太过冲击, 内心霎时羞臊, 他缓缓扭头将脸埋在枕头里。   昨晚他累得死沉沉的,耳边也没得休息, 听了苏刈一晚的心声。   现在脑袋眩晕还有浅浅回荡着:   【阿凌好漂亮。】   【还想, 阿凌可以吗?】   【阿凌应该是同意的, 此时停了阿凌才会生气。】   ……   他扶着自己的腰, 那处一片酸软, 不用低头,余光就将身上青紫收尽眼底。   刚成亲的男人真可怕。   “谁叫你折腾那么久的。”苏凌蹙着眉,似怒似怨道。   苏刈抬手给他揉腰,将圈在怀里, “感觉怎么样?”   苏凌白了他一眼, “还行吧。”   苏刈亲了下他额头,“行,领主子训诫。”今后再接再厉。   小夫郎开始懵懂青涩, 渐渐放开后热烈又笨拙的回应, 让他险些招架不住。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苏凌窝在他肩膀里,手无聊便想做些事情。抬手随意撩开苏刈松垮的里衣, 发现抓痕透着血点触目惊心。   心虚眨眼, 连忙将人衣领严丝合缝的拢上, 似掩盖某种证据。   苏刈握住他手,低头亲了下,把纤细如玉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了会儿,酥软如无骨。没忍住又含笑朝粉红的指尖亲下去。   苏凌被他搞的麻麻的。经历过昨晚,现在苏刈的触吻落下或者气息靠近,他背脊都会下意识颤栗忍不住后退。   “不做什么。”   “就是想阿凌一起赖床。”   苏刈看着他那折腾怕的模样,笑着道。   “炖了排骨汤,要喝点吗?”   “你起来了?怎么这么早?”   苏凌想着,昨晚后半夜他醒来,苏刈好像还……   苏刈看着苏凌突然刷红的脸,开口道他昨晚太粘人了。   “我都睡着了,怎么黏人!”   苏刈贴耳低语,苏凌耳廓顿时通红,羞地张嘴直咬他胳膊。   他像个怒急的小野猫,眼里清澈又水亮嘴角还磨出愤愤的呜咽声,看得苏刈有些意动。   他轻咳一声,转移注意力道,“早上要接昨天帮工的乡邻吃早饭,所以起来早些。”   苏凌叼着胳上抬头,睁得圆滚滚的眼睛一顿,迷茫片刻后是清醒慌张。   他拍下苏刈的胳膊,见上面还有一排牙齿印还敷衍的揉搓了下,忙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们不会都来了吧。”   “没有。”   苏凌原本撑着肩膀着急起身,听见苏刈这么说也不着急了。此时泄力软下腰身,才发觉刚刚尾椎处用力,有些疼。   他刚松口气准备抬手揉,就听苏刈道,“他们都吃完饭走了。”   ……   苏凌动作一顿。   那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他成亲第二天起不来?   什么原因还要说吗!   他脸色烧得厉害,嗔怒道,“你为什么不叫我。”   苏刈给他揉道,“没事,他们没问你,全程盯着我脖子看呢。”   苏凌这才缓缓抬头,只见苏刈脖子被抓挠的厉害,还有一排排清晰的齿印。   自闭了。   苏凌趴在他胸口,闷闷道,“小黑咬的。”   苏刈摇头,嗓音夹着浓浓的满足和一丝笑意,他道:“我夫郎咬的。”   苏凌闻声把脑袋往苏刈结实的胸膛里拱,闷笑声从腋下传来,“小黑是你夫郎。”   苏刈无奈,笑道:“苏凌才是。”   “你给我揉揉,腰酸背痛。”   苏刈得令,给苏凌全身按摩松软筋骨,缓解疲惫。两人在床上赖了会儿后,才起来洗漱喝汤吃早饭。   婚后大小琐事很多,比如借来的桌椅板凳还有锅碗瓢盆都要一家家的还回去。   苏刈忙里忙外,负责干些清扫整理的体力活。   苏凌便窝在床上拿着人情账簿清点核对礼金,还要顺便包出封红,还家当的时候需要封给主人家。   这种数额不多,多是沾新人喜气。一般一文两文的意思下,苏凌便一家封了四文。   这些小的琐事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着实费时间。   两人花了两天时间才把借的东西还回去,顺便理清了人情账簿。   五溪村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了,有送钱的也有送礼的。   送钱便是二十文至五十文根据亲疏远近所有区别,送礼的便是一块腊肉加些面粉或者几斤大米。   两人虽然办酒席花了二十多两,收回来的钱和随礼远远不够本,但都是乡邻一片情谊,两人也不怨怼。   喜宴就是开开心心图个热闹。   苏凌清点账本后,便开始算手里余钱。   建这个房子,比预想的少很多银子。虽然不知道苏刈是怎么和蔡老头谈的,不收人工费用,但是木材等原料加起来也耗了近两百两。   他们这座木屋盖的可不比青砖瓦屋便宜。   当然相应的,自己住着也更舒服。   成亲加修房子大大小小花了快两百五十两。但蔡老头来吃酒的时候,把当月灯笼分红的五十两送了过来,等于这段时间花出了两百两。   蔡老头说滚灯刚刚面市,知道的人不多,便只有五十两。等后面城里摊开消息后会赚得更多。   蔡老头手下的人也是会造势的,不知道怎么打通钱府管家,在寿宴上把滚灯和杂技戏曲结合在一起,宾客们看了连连称奇。   钱府老爷子大寿,不仅老虎让人惊叹挣足了面子,就连钱府上挂的滚灯也引人好奇。   要不了多久滚灯便在世家中流行,外加上年节将至,便是普通百姓家也会挂灯笼添喜气。   所以蔡老头说后面分红越来越多,说两人只要在家等着收钱。   苏凌笑着应下,顺口问了一句钱府小姐的事情。   蔡老头当时看了苏凌一眼,像是在说苏凌怎么认识。但蔡老头见苏凌和李府公子都有联系,认识钱府小姐也没什么稀奇的。   钱小姐最近很不好。钱府大寿后便一病不起,城里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起色,显出香消玉殒的迹象。   钱老爷在寿宴上,当着城里各家族的面宣布,钱小姐和赵家已故大公子的婚事,也难怪钱小姐重病不起。   不过钱府老爷并不重视,赵府同样也是。   都只想着联姻没管人死活。于钱小姐,人死了还不用遭受活寡的罪;于赵钱两家,也不担心今后寡妇是非带来的流言风语,辱没了颜面。   如果此时钱小姐死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立个牌坊。对外宣传思念亡夫心切,病郁不治追着赵公子去了。   苏凌听到这里,对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钱小姐十分同情。   也不知道钱小姐之前在花园里种的大蒜出苗了吗。   那样压抑笼罩的环境中,蒜苗会是绿的还是枯黄的。   他上次和苏刈在田里种的大蒜都齐齐冒苗,远远看去青葱一片绿油油的。   苏刈撒的菜种子都有小拇指高了,与此同时青草也冒出来,隔三差五的就需要拔草。   或许这就是钱小姐想要过的日子吧。   他是个心思敏感的人,旁人的一点事情便能触动他泛滥的同情心。   但同时他的心又如琉璃中的山泉水,玻璃罩子透净又冷硬,旁人的事情只能映在琉璃外。   杯里的水是给苏刈的,杯里装的也是苏刈。   可他得知苏刈的来历后总是忧心。   到底是忧心苏刈呢,还是对外界天生的敏锐探知,让他惴惴不安。   苏凌坐在凉亭里看着医术,脑袋头一次放空走神了。   耳边传来锄头擦刮石子的铿锵声,他抬头一看,苏刈正拿着锄头翻院子里的荒地。   荒地很难翻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借村里的水牛锄地。   但是苏刈力气大精力足,倒是可以好好发泄下。   婚后五天,两人同床共枕,苏刈每晚抱着他睡没动他。   苏凌心疼他忍的难受,他有一晚主动贴上去却被苏刈严肃拒绝。说他那处还要拿玉势养养,不急于一时。   这种迤逦心思冒出头,心再也静不下来。   苏凌所幸丢了书,跑去给苏刈打把手。   苏刈在旁边翻地,他便拿着锄头敲土块,把树根杂草清理在一边。   苏凌搬着小木凳坐在地里,看着苏刈胳膊挥动着锄头。他越看越违和,好像那精练紧实的肌肉只天生适合习武。   他没忍住开口道,“刈哥,那个米铺管事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啊。”   苏刈侧头见苏凌夹着眉,小脸有些拧巴还有些担忧。他惯来喜欢苏凌脸上的笑意,这般模样他有些恼自己,他让苏凌担心了。   “不会。”   苏刈放下锄头,走近蹲在苏凌身边,一起清理土块里的树根。   “那管事被我丢在山野里,又灌了好些酒,醒来被狼群追得吓破胆子,一个月了人还疯疯癫癫的。”   按照苏刈从前性子,那管事敢打小黑的注意,他早就要了人命。   但是这里不行,苏凌是束缚也是守护,他决心过着平凡人的日子。   米铺管事的事情,还得从袁得水心黑想低价收购村里米说起。   袁得水得了城里绅豪的指使,要配合米铺管事把村里米低价收走。   他买通村里妇人在袁秀才面前哭惨,实际上只是为收米造势。一方面表现出族里确实无能为力,秀才也不肯帮忙记挂田税,城里米价持续走低显得情势焦灼没有办法。   另一方面,他抓住时机,再说自己陪脸陪酒千辛万苦牵来城里米铺管事看米,村民走投无路,看清形势后便只能低价卖米。   本来袁得水算盘打的好,结果被苏凌因为办喜事买米,歪打正着截了他的道。   袁得水急地冒火想着米铺管事来了怎么交差,急地焦头烂额时脑海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儿子袁屠夫经常在他耳边唠叨,苏刈养的那黑狗多么神勇。   他便随意给米铺管事提了一句,城里斗兽场里的斗狗都没这么凶猛。   两人便想捉住小黑绑去城里,袁得水讨个人情也好让米铺管事给上面的交差。   他趁苏刈两人忙于婚事经常不在家,便偷偷把猪肉里掺了迷药丢在苏凌院子里。结果小黑只是嗅嗅并没有吃,抬头便对袁得水龇牙咧嘴凶吼。   没一会儿从竹林里又钻出来几条狼青,其中还有一条是袁得水儿子的狗。   当时袁得水心还感动一下,以为自家狼狗机灵来帮他了。结果反倒被小黑带着狼狗追着撵。   他明明看见是小黑把他和米铺管事拱下河的,心想着狗反正不会说话,准备把事推在苏刈身上。   结果被人从河里拉起身,发现自家狼犬趴在河岸狂吠,龇牙咧嘴凶得厉害。   一旁村人还作证是袁得水自家狗拱的,小黑早就一溜烟跑了,此时袁得水也只能自认倒霉。   苏刈回来后,听见村里人说这场闹剧,留了个心眼。   他跟踪袁得水,得知他的动机是小黑,便把人膝盖敲断,把那个米铺管事也整了一顿。   苏刈事无巨细都告知苏凌,便是不想苏凌察觉苗头不对瞎想担心。   但是告诉了,苏凌好像更担心。   “阿凌,别担心,一切有我。”苏刈宽慰他道。   苏凌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小锄头,一块树根都要被他啄烂了。   他垂头低声,“嗯。”   他只是觉得自己太弱了。   不是体力单薄,而是下意识对未知怀着焦灼恐惧的反应。   他害怕的时候便只能装的气势汹汹,非得从口头上占得便宜才能有一丝底气。   他自小便害怕一个人住,却装的很独立要强。   他阿父忙着赚钱,外加一些小事哭诉几次没结果后,只得默默憋在心里一个人扛着。   慢慢长大后总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好,但是未知往往突如其来将他打的措手不及。   还未从阿父意外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袁晶翠已经歹毒地拨动了她的算盘。   他凭着一股怒气怨恨撑过,但心底又被未知的恐惧抹上一层阴影。   今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就像此时,他担心袁得水打小黑的主意,后面将牵扯出来一系列问题。他怕平静幸福的日子被打破。   他怕苏刈会冒险杀人,也怕苏刈有危险。   或者,他更怕苏刈有天不在了。   就像苏刈说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睁眼就在牙行了。   如果有天,苏刈再凭空从他眼前消失,他又该怎么办。   苏凌想着,便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密密麻麻的锥心之痛像是在心口跳动一扎一扎的,瞬间便红了眼眶。   好像,他骨子里便藏着悲观怯弱的本性。一点风吹草动便慌张滋养晦暗,慢慢将他整个人吞没浸透。   “阿凌?”   苏刈察觉到苏凌低着头,日光透过纤长的睫毛留下一片阴影。这看起来像是快溺水的无法挣脱的小动物。   苏凌没应声,但鼻头抽动出了浅浅呜咽声,苏刈一下子揪起了眉头。   此时也不顾手上有泥了,从背后环着苏凌,慢慢抬起苏凌的脸。   泪水打湿了睫毛,一根根黏在一起显得可怜兮兮的,眼底一片濡湿又透着彷徨无助。   “怎么了?”   “还是担心那米铺管事?”   苏刈边说边观察苏凌神情,“要不,小菌菌带着木头去深山里,这样别人就找不到我们了。”   苏凌噗嗤一笑,鼻头却打出了个水泡,顿时丢脸拿袖子擦。见苏刈还在旁笑,擦着擦着就呜呜呜哭起来了。   最后苏刈哄了好一会儿才渐好转。   晚饭苏刈做了一盘虾仁蒸蛋,烧了一盘爆炒猪肝。把苏凌喂得满足,眼底才彻底没了阴翳。   晚上,两人躺床上的时候,苏凌主动提出来,过几天便要去城里药铺做事。   苏刈用手指勾勒描绘苏凌的柳叶蹙眉,说道好。   苏凌的眉形很奇怪,沮丧的时候是弯着的,脾气上头的时候还有几分剑眉英挺。   苏刈挑着又快要下垂的眉尾,轻道,“又不开心了?”   苏凌嘟嘴,没说话。   一想到白天要分开一天见不到苏刈,苏凌心的就好像被强行割开似的,只有紧紧黏着苏刈心口才能缓解。   苏刈摸着怀里的脑袋,低头亲了下眉心,贴在苏凌耳边道:   “那就做些让阿凌开心的事情。”   他说完,手便伸进锦被剥了自己里衣……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锁麻了,努力中……   留言发红包,咱们沾沾喜气! 第70章 药铺入职第一天   卯时三刻, 一丝晨光破暗而出。   村里鸡鸣在山雾中叫了几声后,窗外天光逐渐升起。窗棱上的喜字沾了露珠显得浓稠发亮。   苏刈睁眼,低头看向怀里熟睡的人, 软唇薄粉微张着, 鼻头轻轻翕动,像只摊着肚皮睡觉的小动物。   他看了会儿,便准备起身。他轻手刚把人放回去, 苏凌又像柳枝摆荡似的晃了回来。   “刈哥, 起这么早。”   苏凌迷迷糊糊嘟囔着,眼皮有点肿, 像是月牙发水成了豆芽。   昨晚顾忌苏凌第二天要做事, 苏刈已经收着点了。但苏凌却黏糊的厉害, 最后两人又闹腾很久, 现在苏凌眼尾还带着点薄红。   “嗯, 你今天第一次去铺子做事,要去早点。”   苏凌揉着头唔了声,眼皮拧巴皱了下,似挣扎一番才能睁眼。   眼还没睁, 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抱向苏刈, 嗓音带着睡意软糯,嚅嗫着不想起来。   苏刈回抱住亲了下他脸,说还可以睡会儿, 他先起来做早饭。   苏凌听后一下子就睁眼了, 眼底浮着失落和勉强,“那我也起来吧。”   他以前喜欢赖床, 苏刈喜欢早起。   现出成亲后是苏刈晚起, 苏凌早起了。不过, 苏刈再晚起也比苏凌以前起的早。   婚后,苏凌即便早上十分困顿,苏刈起后他脑袋似魔咒般,一下子就清醒了。   望着枕旁空空的冷意,心里也空落落的,他忽然觉得赖床也没什么意思。   苏凌是除成亲外第一次起这么早。他打着哈欠看苏刈劈柴烧火,期间空隙,苏刈还拿着木棍在院中练武。   原来苏刈每天早起都有习武吗,难怪说他这身肌肉怎么没松垮,摸着凝实紧致的厉害。   早饭做的菜是昨晚从自家菜田里摘的。   萝卜秧子嫩的厉害,大火老了猪油爆炒,味道十分清香还带着一点清脆嚼劲儿。   吃在嘴里的感觉很奇特,像是看到三月春雨丝丝斜斜落在田地里,万物撑起嫩芽顶着雨水生长。   苏刈还摘来自家的蒜苗调了碗油泼辣子。   先装大半碗青椒面备着,切些蒜末生姜再放些花椒粉,把手寸长的鲜嫩蒜苗小切段放在碗里,然后把老油浇碗里,滋滋噗嗤几声,蒜辣香气就出来了。   最重要一步,是接着把米汤倒入碗里搅拌,这样辣椒油更加香浓又压了辣味儿。   苏刈这几天一直给苏凌做的饭菜很清淡,但是苏凌今天要去药铺做事,想让苏凌开心点便用米汤调了油泼辣子。   之前那两只大雁现在也被吃的只剩一只了,现在杀了炖着给苏凌补身子正好。   先是破开雁肚,用盐巴擦揉肚腹,然后将蒜苗香葱扎成束塞进肚内;   再用之前在山里取的百花蜜混着糯米酒把雁身涂遍,腌制两刻钟。而后灶锅烧火加水后放着竹笓,摆一大碗酒开始蒸雁。   这样蒸出来的雁烂如泥,汤也十分滋补鲜美。   吃过早饭。   苏刈便把马鞍拿出来按在马上。这马鞍是柳木做的十分轻便,买的时候内部塞的稻草,外面用一层粗布包裹着。苏刈骑马无妨,但是苏凌坐着却不行。   他往马鞍内侧塞些软和的棉絮填充,还把猎的野羊皮毛做了个小垫子缝在马鞍上,这样苏凌屁股会好受些。   现在出门也方便,只要喂饱小黑就行了。   那些鸡鸭还有水塘里的鱼,成亲的时候都被吃了。早上出门再给兔子添点兔草就行。   苏凌看着空荡的鸡圈还想再买十几只小鸡崽养养。   他本以为小黑平日钻进竹林里守着小鸡,应该和它们关系不错。想着杀鸡的时候要不要避着小黑。   结果杀鸡的厨子一刀割鸡脖子没断气,那鸡扑腾挣扎的厉害,直接咯咯跑了。   厨子哪能撵上逃命四窜的鸡,倒是一旁小黑,一个扑腾叼起鸡脖子,利落地丢到厨子身边。   那些厨子见状都纷纷大笑,小黑长得不咋滴,但确实聪明啊。   小黑已经很壮了,约莫有九十几斤,一身黑毛蓬松四肢肥厚。   跑起来时,脑袋顶上的黑毛松软朝后晃动一片,眉心两抹棕红的眉毛似火苗蹿起时隐时现。   它蹲着的时候黑毛下垂遮住棕红眉毛,就连豆豆眼都挡了大半,乍眼看,着实一副憨厚不聪明的样子。   成亲办酒的时候,来的人多。村民也都听说苏凌家狗凶猛,这狗起身一扑,一个汉子都招架不住。别说喜欢乱动好奇的孩子了。   家里有孩子的都不免心有惧意,生怕狗咬人。   但小黑不待苏凌吩咐,客人逐渐多的时候,它就去竹林里待着。   苏凌摸了摸小黑,看着小黑掀着嘴伸着舌头亮晶晶的看着他,心里软化一片。   这还没出院子呢,首先就舍不得小黑了。   他看了下日头,约莫到辰时,不能再磨蹭只能动身进城了。   他第一次被苏刈带着骑马,感觉十分新奇。   仿佛初见山路两边的崇山峻岭跳崖飞瀑,整个人窝在结实宽阔的胸膛里,十分惬意地四处张望。   刚进城,就听见城楼上传来咚咚咚的报时钟声,马蹄踏进城内开始击鼓,刚好到巳时。   苏凌第一次骑马,苏刈刻意控制住速度,骑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城里。   等后面苏凌适应了,还可以骑快点,这样便只要半个时辰。   进城后,两人只能下马牵着走。   到不是城内不让纵马,而是这马骑人不做驮载货物用的话,需要去衙门登记报备。   登记后,每季度起底缴纳三百文费用,相应的,衙门会给马发一个官印当卢额饰挂在马额头上。   当卢有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比如布帛、铜铁甚至金银。不同的当卢缴费不同,能在城里骑马的范围也不同。   这次苏刈进城送完苏凌,后便也要去衙门报备。不然城内有急事需要骑马就会被小吏拦截。   苏刈将人送到药铺街旁,铺子外停了辆马车,车帘上印着“李”字。   他看了眼苏凌,眼神绵长又藏着深眷可谓道尽不舍。苏刈摸了摸他脑袋,“去吧,下午来接你。”   苏凌点头,像三月春风中刚抽芽的嫩竹,唰唰地转身走了。   苏刈看着人毫不犹豫的走了,柔软的触感顿失,手心空空的。   他在原地不禁哑然,苏凌一天到晚说舍不得他啊,真走的时候却不回头。   不一会儿,那月色长衫转进铺子旁的马车后,他视线受阻看不见人影。苏刈便准备牵着马往衙门报备登记。   他刚往外走一步下意识余光一扫,便见那马车后露出一截衣袖;苏刈再偏着身子看向马车地下,只见日光把地上人影拉的纤长。   这还悄悄躲在后面看了。   苏凌躲在马车后面,见人牵着马走了,才不舍收回视线。   他低头整理下衣衫,然后抬头看了眼济世堂的匾额,抬脚上阶跨进了铺子。   他人进铺子时,小厮在案桌上啃包子,他身后堆了半人高的药材,大包小包的也没分类。   那小厮见苏凌来了,只将将抬头看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旁药柜前的张大夫倒是起身从柜子走了出来。   “苏凌今天来上工啊。”张大夫打招呼道。   苏凌点头,场面话他还是会说的,对张大夫道今后承蒙照顾。   张大夫道李公子刚刚来了,见苏凌还没来就转街过早去了。   苏凌嗯了声,丝毫没理解张大夫话里头的责怪——开工第一天就来晚,让李公子好等。   张大夫是坐诊看病开药的大夫,和苏凌主管药材采购并不相冲突。   不过大夫和采购管事关系不好的话,也能挑起不少矛盾。比如大夫可以偶尔在老板面前说药材质量不好、保管不当、发霉沾湿气失效等等。   张大夫和苏凌爹有些情分,虽不深交但也佩服苏凌爹,倒不会干出这等小报告的事情。   但要他现在出手教一个哥儿学医,即使收了李公子钱心里还是膈应。   尤其此时见苏凌第一天上工就拖沓,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对苏凌印象打了不少折扣。   苏凌没注意到这点,自己先坐在一旁打量药铺,一边等着李公子。   药铺大堂后还有三间房间,有两间做仓库用,一间做磨粉切片加工药材用。   苏凌没等一回儿,李公子便来了。   李公子笑着和苏凌打招呼,然后先带着苏凌在各个仓库逛了一遍。   基本情况了解差不多后,李公子便叫身边小厮李鲤鱼把门关了,房间里只两个男人一个哥儿。   大堂中,案桌后的小厮抬头,对张大夫使眼色,走近低声道,“这苏凌什么来路?不会是李公子的……”   小厮没说完,但是神色暧昧意指什么不言而喻。   张大夫看了他一眼道,“周王,瞎猜什么,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   周王连忙点头,又嘀咕道,“听说是李公子专门请来的,想必月俸不低吧,他年纪轻轻看着脸太嫩了。”   张大夫听着没出声,低头捣鼓着自己手里戥子,往盘子里再加点药材称剂量。   周王见他没反应,似怨怼不公道:   “张大夫您经验丰富,我们铺子的支柱,月俸五两。但是我听李公子身边的李鲤鱼说,可是给苏凌开了四两,他一个新人什么都不懂……这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嘛。”   周王见自己说的这么直白,张大夫还没反应。仍一丝不苟看着自己手里的戥子星标,周王心里嘀咕了一句木讷。   周王见人不附和回应,便觉无趣转身走了。张大夫才抬头朝里门往了眼,心想苏凌上任头一个绊脚石已经出现了。   这周王惯会见风使舵,之前巴结那采购管事。后面见那管事失宠,又巴结他。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被李府老爷收买还是其他的,现在人硬气十足,摆足了架子。   李公子有多想让苏凌来,背后便有人绞尽脑汁,让苏凌在铺子待不下去。   苏凌不是李家家仆出生,和李家也没裙带关系,突然上任药铺管事,总有人不服气。   他之前也有耳闻史兴贤家的哥儿是个暴脾气的。他倒是看看苏凌怎么处理。或许没多久便甩脾气撂挑子了。   他这样想着,里面房门开了。   苏凌从前面出来,后面李公子还蹙着眉头。   显然刚才在里面谈的东西,他不愿意接受但又无法拒绝。   李公子出来便给其他两人说,今后药材收购管理由苏凌负责。什么药收什么药不收,由苏凌把关,和张大夫最后一起决定。   李公子说的很委婉,但是苏凌直接补充道假药不收不造,不以劣充好,诚信生意。   而后李公子又说了一些其他细节事项,李公子越说,周王越忍不住打量苏凌。   李公子说完后,便交代周王一切听苏凌吩咐便走了。   李公子一走,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两人都纷纷看向苏凌,苏凌道,“周王,你把铺子里药材的入库出库册子给我抬出来吧。”   周王点头,然后瞥了眼张大夫的神情,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烦着便入了后库房。   苏凌等的间隙,便扫了眼药柜。他随手扒拉一个柜子,发现要么是空的,要么药材和贴标不对。   他蹙着眉头,这家铺子管理也太乱了。   不一会儿,周王把近两年的册子二十几本全搬出来了。   苏凌拿起两本出入库册子翻开比对,越看越脸色冷。什么药材什么时候入库,份量、价格、收购来源、能保存时间等都应该登记清楚,出库的时候也要一一对应。   这样,核对账本有差入的时候,便要追溯到出入库账本。而现在源头就乱麻了。   苏凌吐了口气,庆幸自己点了下账目。   采购这个差事本身带着油水,很容易被怀疑是偷油的家老鼠。   正好铺子生意清淡,一早上和下午都没什么人。他便拉着周王、张大夫清点核对药材。   叫周王,主要是帮他理清线头,顺便理账目。   拉张大夫,主要是做个见证,需要他在整理后的账本册子上按手印。这样他接手时药铺有哪些东西都过了明路,也不怕有人背后泼脏水。   期间,苏凌发现多处漏洞不对,或是记载不明的,他问周王对方摇头三不知。   问多了,周王就不耐烦道李家老爷差人拿药,肯定拿的名贵药材,老爷想怎么拿就怎么拿,他们下面的管不着。   苏凌忍了周王一个上午,此时脾气爆发了,他冷脸道:   “你说李老爷的人拿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别说来人就口头一句话你就给了,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老爷派来的取的,还是他自己私自取的?   在这儿不能刷脸只看信物和印章手信。你又不是刚开始做事没经验。”   苏凌见周王脸色逐渐青了,可想而知被他这个小哥儿说没经验,周王内心定是气得咬牙切齿。   他淡淡扫了一眼道,“你保管药材,东西说不清去处,难保不是怀疑你监守自盗。”   “我没有!”周王急声带着怒气道。   苏凌道,“那就给我证明看。”   他说完,周王瞪了他一眼,愤愤拿出一本新册子捏着笔,开始照着旧册子出入库的漏缺补充去向。   苏凌看了他一眼,悠悠转身坐在案桌后面,继续翻账本册子。   苏凌才不是想周王把漏缺去向写明白,写明白干啥,这和他无关。   他只是想要周王从几十本册子里把漏缺找出来,他再把这事儿过李公子明面,让李公子知道他接手时哪些东西是没有的。   要是苏凌自己一本本一行行看,他不熟悉账目,不得翻个几天才理清。   但是周王不一样,他还是对账目有数的,他理清就一两天时间。   但他开口叫人做的话,周王定拿由头推辞;他便借着火气发了出来,让周王自己急于写清漏缺去向,证明自己没偷。   一个下午时间,苏凌又发现了药铺更多问题。   药材品质低劣这个就不用说了。更多是库房药材分类混乱,有毒和没毒都混在一个上下架子上。   比如川乌和草乌都有一定毒性,万一混入下面架子里的白芨和半夏中,轻的影响药性,重的可能中毒让患者更加严重。   苏凌把库房仔细看了一圈,药材积压、湿度温度还有通风条件,还有能保存时间都没标明。他在心里连声叹了口气。   他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忙碌的脑子随着他坐后便安静下来。   肚子咕咕冒出了声,他揉揉肚子,明明中午吃撑了,现在肚子就饿了。   肯定是他过度认真消耗精力。   一坐下来,脑子不自觉开小差,感觉和苏刈好久没见了。苏刈现在应该是来接他的路上吧。   他随意翻着桌上的册子,听见街上马蹄嗒嗒,他眉头一喜抬头张望,门前马声跑过,他又一屁股坐下耷拉着眉。   不是苏刈。   苏凌脸色才刚刚露出一似嘟囔神情,就见周王余光瞥了过来。   苏凌立马板着脸,直坦坦看过去,“有疑问?”   周王连忙低头盯着册子翻,那眼神有点吓人,他竟然怕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哥儿。   不就是个新手管事,他背后有李家支持,还怕他不成。   周王神情掩饰的拙劣,苏凌一眼便能看透。他也不理,只冷着脸低头思索怎么把铺子药材管理好。   他想得认真,眉眼鼻尖似玉脂冷凝,眼皮弧线似弯弯月弧,只看一眼便让人瞩目。   他忽然抬头朝门外看去,街上行人三两并无人看他,他没多想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街酒楼二层的包厢里,身姿轻盈四肢精壮的男人第一次失手,闪躲视线时鼻头撞在了窗棱上。   他的小夫郎还真是敏锐。   没带苏刈嘴角勾起,就听桌子对面人道,“这会儿看着才像个年轻人,毛手毛脚的愣头青。”   苏刈抬头看着蔡老头,“谈的差不多了,我要去接阿凌回家。”   蔡老头哂笑,“难怪。”   他说苏刈怎么要来这家酒楼谈,还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期间还频频朝窗外。   蔡老头看着人黏糊的劲儿,新婚小夫夫,看一眼都齁甜齁甜的。   苏刈提着打包的饭菜,转身下了楼。   他刚踏进铺子,低头伏案的苏凌便抬眼看了过来。他脸色还板着来不及展笑,眼里却是瞬间笑意发亮。   他似准备大声喊他,想起身跑着扑来,笑意刚上嘴角便凝了。他见周围两人在安静伏案做事,但余光都扫了过来。   苏凌抿下嘴角,咳嗽一声冷着脸和苏刈打招呼,眼里憋不住的盈盈波光看得苏刈嘴角上扬。   苏刈进了铺子,然后掏出两个福袋,里面装了些干果喜糖。   他给周王和张大夫一人一袋道,“我家夫郎叫我准备的。”   ……   不是一般的冷硬突兀。但两人都抓住了重点“我家夫郎”。   周王张大夫对视一眼,看着面前这个冷面的男人,接过福袋笑道恭喜两人新婚。   周王还时不时瞥苏刈一眼,几眼后他恍然了悟,怎么觉得那眼神熟悉,不就是苏凌发火时的样子?   他扭头看苏凌,眉眼含笑秋水盈盈,哪还有什么冷箭样的眼神。   苏凌察觉到视线,扭头看向周王,还笑脸给他说句辛苦了。   苏凌再和张大夫打声招呼后便收工了。   马蹄刚踏出城门,苏凌就泄了腰力,整个人窝在苏刈怀里,像是被抽干精气一般脸都皱巴巴的。   苏刈低头,看他脸色,“饿了?”   “一脸倦色,今天很忙?”   他看苏凌一天都在转悠,快收工时才坐下。   苏凌揉着肚子点头,抬起脖子满眼眷念道,“要亲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工具人   时间一晃而逝, 苏凌开工已经半月有余。   苏凌从小在自家药铺耳目濡染,做事上手快,很快便适应采购差事。   他带着周王把仓库药材全都盘点一遍, 然后清理出积压库存优先低价处理。   苏凌还和张大夫取经, 把采购渠道、药性品质优劣检验、药材出入库、药材加工储存等注意事项及流程,初步理出个大方向。   再简单定了相关规矩,暂时先按照初定的流程做事。   这些章程真要一点点敲打落地写细, 没个一年半载没有丰富经验的人是拟不出来的。   苏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事他一口气吞不下。   他时不时请教张大夫,即使这样也只能有个大概方向。他也不求一步到位尽善尽美图表现, 具体章程还得在实际做事中一点点磨合完善。   这些章程他和张大夫商量后给李公子过目。李公子当时笑问苏凌是不是并不打算做长久。   苏凌当然一口否决。他说做事得有章程, 这样才不会着急忙慌出差错。   而且, 就算换一个采购管事和小厮, 按照流程来上手, 也不至于开始一眼抓瞎或者上手慢。   但这活真要做下来,是个费精力的大工程,还属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差事。   苏凌说的有理有据,确实都是站在铺子角度考量的。   李公子见他做事雷厉风行中带着沉稳, 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老道的经验和心胸, 确实难得。   苏凌这么做,其实也存了一点私心。   现在这个周王他用的很勉强,每天板着脸时不时发脾气或者激将法怼他, 他才不情不愿做事。   苏凌在心里给人取了个小名——周王八, 不戳不动,戳一下动一下, 还怪形象贴合他的。   整天靠在椅子上, 不就像是背了个龟壳, 只伸出一双眼睛随着他走。像个老爷坐在铺子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苏凌没几天便想把周王给辞了。但是他现在还没站稳脚跟,再加上周王有点裙带关系,也不是他说辞就辞的。   再加上,他刚来,还是需要一个熟悉铺子的帮手配合他做事。   不过他虽然将就周王,该发脾气该怼人时那是一点都没忍。   此时他越是忍让,周王越是得寸进尺,以为他小哥儿好欺负;反而时不时刀他几句,挑几处错误,还把人戳动了。   日常做事中,苏凌因为能听见人心声,把周王想法摸得一清二楚。相处时日多了,他甚至不用听人心声,便能看透个七七八八。   这半个月来,苏凌每天做事忙碌又充实没时间瞎想。一到下工的时候,像是一天精力迅速抽干,满脸倦色。   有好几次回去的路上,都缩在苏刈的怀里睡着了。不过刚到家便眼底水亮,气色也容光焕发劲头鼓鼓的。   到晚上时,更缠着苏刈要了几回。苏刈见他做事累也不忍心多折腾,但是苏凌却不干。要么撂挑子踢着被子生气,要么异常热情撩拨,反正最后苏刈不得不随了他心意。   苏刈心疼他,成亲后的伙食越发好,没两天就炖个野味汤滋补。   大半月下来,苏凌脸色红润,白皙的皮肤反射着日光显得清透晶莹,眉宇间浸着甜蜜,一看日子就过的不错。   “刈哥,不能再补了,早上穿衣服,发现肚皮都圆润不少。”苏凌眉头微蹙,摸着肚子道。   苏刈给他盛了碗鸽子汤,“这鸽子汤是百花酒和青盐一起放入瓦盖钵里,用炭火炖的,早上起来炖到现在傍晚才好。”   “再喝一碗可好?”   苏刈这么说了,苏凌哪还能想到肚子上的肥肉、腰上的秋膘,乐滋滋捏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汤。   苏凌喝完,见苏刈还盯着他看,有些疑惑,“怎么了?”   杏色袄子下的身体,每个角落每块肌理苏刈都了如指掌,哪里会最开始羞怯颤动,哪里细软柔滑,哪里又凝薄如玉脂,苏刈隔着衣服也能知道一清二楚。   苏刈道,“不胖,要多长点肉,这样抱起来才更软乎。”   有苏刈这句话,苏凌弃了勺子,端着碗一口气喝完。   他靠在椅子上下意识揉肚子,不过他没动,因为苏刈的手已经贴在他肚子上轻轻缓缓地揉着了。   他抬头看苏刈,苏刈的眼睛线条很好看,乍看冷锐但是看向他时带着缱绻柔意,眼底盛着摇曳的小小烛火,映着他饭后慵懒的脸色。   苏刈低声道:“明天你休息。刚好二姑家杀年猪,请我帮忙然后一起去吃刨猪汤。”   苏凌点头,“好的。我也去看看热闹。”   苏刈点了点他鼻子,眼神深了点,凑近了点道,“重点是你明天休息。”   苏凌抬头看他,一屁股坐他身上,手环着他脖子,微张着暗薄又红润的嘴,缓缓道:“想了?”   苏刈脸上了笑意,伸手圈住又开始撩拨不安分的人。   不彻底好好治下苏凌,他是不会知道要节制的。   -   第二天下午。   二姑家年猪杀完,准备开始吃饭时,众人才发现苏凌没在。   “小刈,快去叫苏凌下来吃饭。好不容易休息,就别在家里看书了。”二姑道。   中午苏刈出门的时候,苏凌还在酣睡,他把人叫起来喂了些汤,又让人继续睡。   二姑见苏刈一个人下来问苏凌怎么没来,苏刈便说在家里看书。   二姑几人对此也没怀疑。毕竟苏凌平日也喜欢研究医术,上城里药铺做事后更是认真了。   没等苏刈去叫苏凌,苏凌便自己下来了。   二姑家进院子口有石阶,苏凌一个没注意脚踩空了;不过身形只趔趄晃了下,就被刚进院子的史丹拉住了。   苏凌稳住身子,一时没忍住扶着腰,嘴里嘶了声。   “哟,这看书挺认真的啊。”史丹看着苏凌揉腰,扶人的时候还瞥见高领口下的青紫红痕,没忍住揶揄挖苦道。   苏凌瞥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史丹道,“啧啧,从小就惯会哄人,你是得了面子,我被我娘数落一个下午。”   苏凌一听笑了,开心又气他道,“怎么样?我就是挑灯夜读红袖添香怎么样。”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史丹没见过这么奔放的哥儿。   苏凌一听冷脸了,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跨进院子,大声喊道,“二姑,屎蛋哥哥说我不要脸!他就是嫌弃我不帮忙白吃闲饭呗。”   史丹一听急忙追了进去,连声喊娘我才是亲儿子,不要听信一片谗言。   二姑看到苏凌来了,笑呵呵的,又瞅了眼咋咋呼呼的史丹,“还不去摆桌子上炉子吃饭。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不靠谱。”   苏凌对史丹挑眉示威,史丹也看他不顺眼眼尾都抖了抖,两人像是鸡圈里半大的斗鸡。   苏凌还准备挑衅下,这时一只带着皂荚清香的手掌扶正了苏凌脑袋,苏凌只得扭头望去。苏刈道,“饿不饿。”   “还行。”   一旁二姑道,“读书累了吧,等会儿吃猪脑补补。”   苏凌脸有些热,呐呐道好的。   很快史丹史利两兄弟把桌子菜都摆好了,三伯娘从灶里出来盛出锅巴饭。   一旁袁屠夫在池子边收拾好杀猪刀具后,便背着木匣子走过来和苏刈打招呼,还叫了声苏凌嫂子。   苏凌抬头看苏刈,苏刈点头,他才嗯了声。   袁屠夫道,“你们吃饭去吧,我还得赶下一家。”   年关将近,酒宴多,年底杀年猪也紧俏。袁屠夫经常是一天赶两三家,还得保证猪肉新鲜,晚上杀猪早上出铺子。   现在整个人眼底挂着一团乌青,一看就是有些日子没睡好了。   今天二姑家杀猪叫了苏刈帮忙,家里还有三个汉子,加袁屠夫一共四个人。捆猪、杀猪、放血、刮毛、分肉每一步都顺顺利利节省了不少时间。   袁屠夫给二姑了声,二姑把人送到门口给了二十文杀猪费用。   往常,袁屠夫杀猪要一个半时辰。二姑家人多,不到一个时辰就好了,他便只收了十五文。   二姑回到院子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菜,加好了炉子。   自家的猪肉刚杀肉质新鲜紧实,只放点干辣椒、葱蒜、生姜爆炒,便闻着特别香。   还有几盘爆炒猪肝,猪腰子等内脏。   不过按照二姑家的往常经验来说,刨猪汤肉多了,反而是烫炉子的青菜干菇干笋更受欢迎。   二姑对自家人向来舍得,肥肉都切的大片,油煎的正好,焦黄卷着肉边又不失嫩滑,夹一片肉滚着油辣子吃,十分过瘾,嘴巴都忙个不停。   等一桌馋嘴将将添了些肚子,才舍得分出嘴巴东扯西扯了。   二姑问苏凌在药铺做的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之类的。   史丹立即插嘴,就苏凌那脾气,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不过也可能因为他脾气臭被其他人排挤。   苏凌斜了他一眼,对二姑道,“还行,就是刚开始比较忙。铺子里张大夫有时候也会出口提点我。”   二姑道,“开始可以请人家吃顿饭什么的,打好关系做事也便利,都说吃人嘴短嘛。”   苏凌点头道好。   但是内心才不愿意。   他又不欠谁的,凭什么他得请客拉关系。他辛辛苦苦认真干活,每月得四两月钱,自己都紧巴着花呢。   他只要把事做好,不落人口舌把柄就行了。这种弯弯绕绕人际关系,他不是不懂,而是不屑。   况且刻意的讨好巴结显得很廉价,只有自己做出一点成绩,怀着对人感恩的心情,请人吃饭才是最好的。   “没几天我们铺子有义诊,如果村里有人头疼脑热不舒服的都可以去看看。”   三伯娘道,“好啊,我给人说说。城里好久没义诊了,大家知道应该都会去看看的。”   苏凌点头,“这也是我的第一步,要把铺子重新拉回百姓视线,让他们知道这里价格公道,药效有保证。”   苏凌边说边夹肉片涮油辣子,吃的嘴巴润红,一脸满足。   二姑家调的油辣子混着饭就能吃几碗,闻着味道十分馋口水。他准备再涮干笋的时候,被苏刈止住了。   苏凌见苏刈眼神坚决含着一丝叮嘱,他只得展眉一笑,“给你涮的呢。”   “哎,史丹,你快看看人家,你找什么样的不好,偏偏喜欢够不到的。”二姑道。   苏凌一听来了精神,耳朵竖起来,眼里冒着八卦的求知欲。   二姑也不吊胃口,开口道:“我说这小子怎么不想成亲一直没动静,原来喜欢上赵家小姐了。”   “赵家?城里赵钱孙李的那个赵家?”苏凌问道。   二姑点头,一脸叹气。   苏凌见史丹闷头吃饭,却不打算放过他,“你是不是去别人家做工,瞧上人家小姐了。”   史丹不想聊这个话题,他道,“苏凌,你什么时候生孩子,听说史贤兰都有了。”   苏凌一听脸色淡了下来,“听谁说的?”   三伯娘道,“你是在城里铺子多,村里人都知道了。袁晶翠天天到处逢人就说这事儿。”   二姑点头,当即学着袁晶翠的样子,眼笑眯着又似得意瞪着:   “我家兰儿啊,就是争气,这嫁去不到三个月肚子就有了。   我家外甥和村里的孩子可不一样,村里孩子一身脏兮兮邋里邋遢鼻涕虫,我家外甥好几个人伺候精贵着呢。   孩子一出生就是少爷,是村里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福气。”   苏凌听后,冷笑道,“她家外甥确实和别人不一样,管自己亲娘喊姨娘,人家孩子有母族支持,他母族都是泥腿子。”   二姑也道,“就是这么个理,孩子出来不给妾养,长大哪有什么情分,指不定还嫌弃生自己的肚皮不是个富贵人家。”   “哪像我们自己村里的,生的儿子随便打骂教训,史贤兰遇见儿子还得行礼叫少爷。”   苏凌听着没出声,只蹙着眉头吃饭,显然情绪不高。   二姑以为他担心袁晶翠家里得势起来,今后欺负他。还宽慰苏凌别多想,这都是袁晶翠瞎吹,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随后二姑又道,没几天村里李秀娘家要摆酒了。   苏凌抬头道,“秀才高中举人了?”   二姑点头,“是的,村里要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听说城里官府已经办了什么鹿鸣宴,官府还给秀才送了两个丫鬟,柴米油盐都装满一马车回村的。”   苏凌道,“他终于高中了。我就知道他能行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刈看了过来,给他夹了一筷子猪脑。   这猪脑是生的,纯天然什么都没加,村里人尤其热衷,当做豆腐脑吸。   苏凌却受不得这个,忙道,“不吃。”   苏刈点头也没强求,自己在热锅里烫了一勺子,吃进嘴里。   好像他的目的不是要苏凌吃,只是让他闭嘴。   吃完饭后,几人收拾好,便各自回家了。   二姑临走的时候还给苏凌叮嘱,买猪肉自家熏腊肉的话,用侧柏子熏肉格外香。   苏凌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苏凌一直没说话,显然有心事。   苏刈道,“看来我猪脑白吃了。”   苏凌啊了声,“为什么?”   苏刈轻敲了下苏凌脑袋,“我脑袋还没开窍,不知道阿凌在想什么。”   苏凌心里一阵暖呼,嘴硬笑他,“木头怎么会开窍。”   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没黑。   苏刈便在院子地里种些菜,撒些胡萝卜种子、茼蒿种子、香菜、菠菜,这样冬天下雪天烫锅子特别好吃。   两人个人吃不了多少菜,一块地就撒了这些种子。两亩荒地实际上用来种菜的不到十分之一。   苏凌便把新买的小鸡小鸭子捉进笼子,再填些松毛保暖。   自从买了新的小鸡鸭后,小黑日常除了挑衅马外,还多了项事情——天冷的时候把小鸡鸭叼进它肚皮下捂着。   苏凌看到简直说神了,苏刈倒是没惊奇。小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条狗,俨然把自己当做这里的第三位主人。   “小黑把自己当做是我们的孩子。”苏刈道。   苏凌摸着小黑脑袋,呐呐道,“儿子啊。”   晚上睡觉时,苏凌先洗完澡进了卧房。   苏刈洗完后进屋时,就见苏凌穿着红绸里衣,胸口半遮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青丝如春雨斜斜挂在侧腰上,见他来了,仰起颈项抬眸看了过来。   苏刈被望的头皮发麻,走近把人用喜被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屁股不疼了?”苏刈道。   苏凌不说,一把掀开被子似剥着通红柿子皮一般,大红里衣带着浅淡的熏香扑了过来。   苏刈抱住他,止住他不安点火的手,“不行,怎么都得休息几天。”   明明昨晚,苏凌已经被他折腾的哭肿求饶最后昏睡过去,怎么今天又开始了。   苏刈神情凝思,怀里的人见他防守的厉害,像是小猫蹲在门外怎么都挠不开门缝似的,委屈的垂下了一滴饱满的泪珠。   那泪像是酸涩进了苏刈的眉心,他不禁皱眉低头,“怎么了?”   苏凌咬唇不说,也不趴他怀里了,钻进被子里哽咽低哭。   最后他哭泪了,自己从被窝钻了出来,窝蚕润着烛光又沾着亮晶的水渍,看着十分招人疼。   苏刈抱着他亲脸,低声哄道,“怎么不开心了?”   苏凌嗓子抽噎,张嘴开开合合似孩子一般,最后呜咽道,“都成亲一个月了,我肚子还没反应。”   他还看着苏刈道,“我觉得你效率挺高的,说不定我可以……”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苏刈把人从自己胳膊上抬起,把苏凌肩膀扶正;他双手用了点力道,这样苏凌吃痛心思转移,只能怔怔望着苏刈。   苏凌本以为苏刈会安慰哄他,没想到抬头对上了苏刈的冷脸。   苏凌一下子就慌了,眼里水波急地又要溢出眼眶。苏刈这样子太陌生了,他下意识害怕。   苏刈看着他冷道:   “所以,你和我成亲,婚后夜夜缠着我,只是为了快点有孩子?”   苏凌急忙摇头,但是他嗓子此时堵塞的厉害,张嘴慢了一步,眼前质问又逼近了一步。   “所以,我只是你想生孩子的工具?”   “不是的。”苏凌抱着苏刈胳膊抽噎道。   苏刈强硬抽出胳膊,脸色还是冷的,但嗓子却不自觉柔了下来,“孩子就那么重要?”   “只我们两人不好吗,一定要生出孩子分散我们之间的注意力吗。”   “我以为那次我们已经说开了,你不再忧心孩子的事情。”   “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说你更想要孩子。”   “我只是生孩子的工具。”   苏凌一听就哇地哭起来了,抱着苏刈脖子亲他,嘴里连声哽咽道,“你不是工具。我也不要生孩子了。”   他眼里盛着充溢的泪水,苏刈的冷面质问让泪水决堤,落在小脸上砸下一滴滴泪花,湿润的眼里满是迫切和祈求,祈求苏刈相信他。   他像小动物亲昵示好一般,低头凑近用脸蹭着苏刈的脸,然后湿漉漉的唇啄着苏刈的眉眼鼻尖和下颚。   他急促抽噎的哭泣声听得苏刈心疼,他脸不知道是被亲的黏糊还是泪水沾湿了,嘴角都尝道了一丝咸味。   他抬手挡住苏凌的亲啄,见人又要瘪嘴哭了,连忙捧着他脸,沉声道,“那我不是工具是什么?”   苏凌见苏刈脸色中有了一丝柔和,他像是迫切拉住这丝豁口,急忙道,“你是我夫君。”   “是我丈夫。”   “是我相公。”   苏凌每说一句,苏刈脸色就缓和一点,最后低头啄了下他额心,心疼又含着无奈低笑道,“成亲快一个月了,这还是阿凌第一次喊我相公。”   苏凌发懵抬头,眼里水雾濛濛,红着鼻头看起来十分可爱招人疼惜。   此时脑子从也害怕失去苏刈的思绪中缓过来了,看着苏刈的笑眼又羞又恼。他气鼓鼓一口咬着苏刈胳膊,恨恨磨牙。   “你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怎么了!”   “你就是我买来生孩子的工具!”   苏凌含含糊糊叼着胳膊磨牙,用撒气掩盖刚刚丢脸的样子。   苏刈早就看透他了,摸着他脸拂去泪渍,“那我努力努力,咱们早日生个孩子。”   苏凌脸一红,张嘴松了胳膊,窝在苏刈怀里闷闷道,“不了,顺其自然吧。”   苏刈低头亲他,声音含糊道,“真的?”   苏凌点头,脸埋在苏刈的胸口,低声道,“每天努力也挺累的,还没生就这么累了,生了岂不是更累?”   苏刈见苏凌是真想通了,心里松了口气。   他抬起苏凌的脸,“今晚或许你要更累点,工具人也想发挥作用了。”   不狠狠让阿凌长记性,他是扭头就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义诊   抵死缠绵时苏凌是欢喜享受的, 但过后他躺了两天,还请了一天假。   不知道苏凌是生气还是觉得丢脸,从这过后, 他晚上也不主动撩拨了, 苏刈达到目标搂着他安心养身体。   苏凌本想和苏刈之间有个血缘亲密的连接,即使苏刈不在了,他也能守着孩子过日子。   工具人发狠后, 苏凌执着于生孩子的想法彻底放下了, 孩子是缘分他也强求不来。   但他内心最根本的不安并没有解决。他像是躺在澄澈蓝天的云絮上,幸福的虚幻缥缈, 却不敢像下探望。不知道苏刈这张云絮什么时候会消失, 他又将坠落深渊中。   这种念头不冒头还好, 可一旦不经意间想到这里, 它便再也无法忽视。   它像是蔷薇花里游移的毒蛇, 慢慢缠绕着绚烂的花枝,蛇信子吐着透白泡沫,让苏凌背脊胆寒。   一旦闲下来,苏凌便觉得被勒得喘不过来气。   但苏凌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标新的尝试, 现在整个人像是打鸡血一般, 一天到晚都记挂药铺的事情。   他刚开始上手,千丝万缕正需要牵出一根头绪来慢慢理清,而这根头绪便是他忙碌筹备好几天的义诊。   义诊是临时筹备, 许多细节苏凌一个人敲不定。他只把方案列出来, 又询问张大夫,修修改改反复推敲多次后, 便把方案呈给李公子过目。   苏凌接的是采购管事的差事, 这义诊活动要掰扯下, 还真不属于苏凌职责范畴。但苏凌最开始和李公子谈的,是要把济世堂重新做起来。   济世堂一个铺子就三个人,周王不在背后捣幺蛾子就不错了;张大夫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不主动干预自己大夫职责以外的事情。但苏凌有问必答,倒是给苏凌不少助力。   但仅仅苏凌一个人在前面拉是走不动盘不活的,他需要把经验丰富的张大夫主动拉进来。   这样看诊医术和药材质量并驾齐驱,这辆马车才能拉的动。   苏凌自小受他爹影响,他做事不局限于自己仅仅是个做工的,他会下意识站在药铺整个全局思考。   这一点是很多经验老道的管事或者小厮都没有的意识。后天环境下也难以培养出这种观念,大多都是本位观念,做好自己分内差事就可以。   为了拉张大夫入局,他主动向李公子提了个方案。在张大夫现有月钱上再增加一项浮动考绩,根据来药铺看诊抓药的客人情况,额外有提成。   苏凌怕李公子不同意,还想了几套考绩方案。结果李公子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说苏凌随意。   苏凌第一次打量自己的老板,眉眼风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城里关于他的风评也不好,烟花宿柳流连花丛。只是这样便是纨绔子弟了,但他此前经营多家铺子都是生意红火。   可见李公子肚子里是有货的,他心里自有一杆称在衡量得失风险。   没有什么比老板的看中和信任更激励人心。   苏凌见李公子如此信任自己,心底涌起一阵干劲儿,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把铺子做好。   要说苏凌有全局意识,李公子更懂经营人心之道。   他也不是盲目放权给苏凌,起码苏凌在村里的事情他调查的一清二楚,对史家铺子也了如指掌。   外加苏凌这个月以来确实上手不错,尤其周王天天盯梢还没抓到一出漏洞,这足以说明苏凌可以试试。   一个铺子而已,成了多些银子气死李府的人,亏了少逛几回花楼便回本了。   义诊这天,济世堂门口排起了长队。   苏凌雇了一些乞丐,沿街敲锣放出济世堂义诊的消息,街坊百姓一听免费看诊都来试试,反正又不用钱。   不仅不用钱,看诊排队的时候,还有逗笑解闷的,苏凌把说书先生都请来了。   看病的人多穷苦丧着脸,要不是气氛不对,苏凌还想搭个戏台子唱戏热闹热闹。其实这只是李公子的推脱,主要是控制经费排除了。   再说,那说书先生可不是白逗趣说笑的,还要时不时抖个机灵宣传下济世堂铺子。还得往死里夸,信誓旦旦道价格优惠药材品质有保证。   那说书先生嘴皮溜,在街边说的眉飞色舞,一把扇子摇出了逛花灯节庆的热闹。   都说喜悦是最好的良药。这说书先生一逗,一个个哀愁苦闷的脸上晴朗了不少。   看诊便是由张大夫负责,有问题需要开药的便开个方子。   一包药材可以熬一天,是三次的用剂量,或多或少能缓解一点症状。如果需要彻底治愈,那边只能自己掏钱买药了。   苏凌按照张大夫开的方子抓药称剂量,小厮便负责打包药纸系绳。苏凌还临时管李公子要了两个人维持秩序、提供热水招待。   苏凌为了忙活这个义诊,连续七八天下工都晚了半个时辰。   常常把自己当做来看病的人,把能出现的意外、疑惑、需求都在脑海反复想了个遍。   他自己想完后,还得记下来给铺子里其他人指导提醒,力求义诊成功。   现在济世堂门口热闹,人群有序排队,看来活动还是很成功的。   就在苏凌拿着戥子称药材剂量时,一个双鬓微白、身着粗布的老妇人,打量他几眼后犹疑出声了。   “你,你是以前史家药铺的小哥儿吧。”   史家药铺四个字,犹如一块石子砸进哗哗流水中,堵住了匆匆的水流升起涨满的水面   忙碌中的苏凌抬头,他动作一顿把戥子放下,仔细打量老妇人,“是的,你是?”   那老妇人一听,顿时眼眶湿润了,颤抖着干枯的嘴角,盯着苏凌上下打量连声说好。   “哎,看到你现在过的好,老婆子心里寄挂的事情终于着落了。”   苏凌一头雾水,再次盯着老妇人干瘪的眉眼,确定自己不认识。   那老妇人眼里有丝笑意,她道,“凌哥儿不认识我的,我以前经常在史记药铺抓药,你阿父时常关照我收的钱低些,好几次都不要钱。”   “你阿父是个好人,别处买的药没用,只要到他那里买药,一定药到病除。”   “可惜啊,听说后来……”   那老妇人说到这里有些哽咽,抹了抹眼,看苏凌衣着、神情显然是过的滋润的。她叹口气道,“当时想着你一个哥儿没了依靠怎么办啊,你现在过得好,我们都放心了。”   这个我们自然指苏凌爹和她自己了。   苏凌心口酸意冒头,他眼神动容道,“谢谢阿婆记挂。”   那老夫人道,“你现在到这里做事吗,那我以后就来这里抓药了,史大夫的哥儿,一定是信得过的。”   苏凌点头,每次这种情形他嘴就突然钝的厉害,只能再次郑重道声谢谢。   他爹在世时明明是药铺老板,店里还有大夫坐诊,但是看病的人都管他爹叫史大夫。   苏凌乍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眼里有些热意。看着老妇人眼里的泪花与激动,突然有些理解他阿父当时的坚持了。   这样的场景后面还有很多,那种源源不断的感动滋润着苏凌的胸口,似感受到他阿父还活着。   来义诊的都是普通百姓和穷苦人家,以前大多在史记药铺抓药,一来二去自然面熟苏凌。   此时在济世堂看到苏凌都纷纷感叹一番,忍不住念叨起那个心善却短命的史大夫。   那些百姓还问这里收不收药,自从史记铺子没了后,他们村里挖药卖给别家,价格都低很多。   苏凌说收,然后补充道按照史记铺子之前的价格来收。   苏凌一边抓药看戥子,一边听人念叨他阿父的事情。一个下午都是在忙碌、感怀中度过。   “瞧瞧,这就是史记铺子的口碑。”李公子站在门口道。   药铺门口队伍越排越长,排队的人听说里面是史大夫家哥儿,也不听说书先生逗趣了,纷纷念叨曾经那个史大夫。   “公子英明。难怪您一直放心让苏凌放开手脚做呢。”李鲤鱼连忙拍马屁道。   李公子没说话,朝铺子里的苏凌看了一眼,五官有些史兴贤的影子,尤其拿着戥子看星标的时候。   史兴贤傻吗?他不傻,活得通透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但是他所追求的与青石城背道而驰,像是浓墨数月的天空乍现一道微光,即使短暂,但仍旧被苦海中的人们惦念着期盼着。   或许,他可以把苏凌培养成第二个史兴贤。天时地利人和,鱼儿已经入池只要诱饵足够,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培养一朵花,看它是在历经风雨后刹那间的绽放,还是在风雨飘摇中凋零,他只要静静观赏便足够。   李公子驻足看了会儿,然后打量起四周,果不然见到赵家药铺来人了。那人一直盯着苏凌看呢。   好戏可能就要开始了。   李公子进了铺子,一旁打包的周王立即起身点头哈腰向李公子问安。   周王也不管苏凌那边忙,自己围着李公子鞍前马后的端茶送水。说药铺现在如何管理的井井有条,然后说自己做了哪些,嘴上说的是头头是道。   李公子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哦,是嘛。”   “看来我得给苏凌涨月钱了,把你都能调-教出来,没看出来他还有化朽木为良材的本事。”   周王顿时脸色僵住,一旁李鲤鱼呵斥道,“还不去帮忙,要你在这里献殷勤。”   李公子又朝苏凌那边转去,刚好苏凌案前没人,李公子朝苏凌打招呼。   苏凌活动了下手腕,他道,“李老板,我明天要请一天假。”   李公子眼睛一转就知道是什么原因,装作不知道问原因。   苏凌说是袁秀才高中举人办酒宴,请了他吃酒。李公子说好巧,他明天也打算亲自去凑下热闹。   原本一个举人在青石城也就那样,还不至于李公子去亲自祝贺。   但他听说袁秀才在官家举办的鹿鸣宴上表现得不错,便想会会这个人。   刚好这个人还和苏凌有交情,这关系网织起来也方便。   “你最近一直在忙义诊,难得明天请假,可以好好休息下。你要是再晚收工,我怕你刈哥要找我麻烦了。”李公子眯眼打趣道。   苏凌道,“还得忙个把月,药铺活起来后就好了。”   李公子点头,对他说声辛苦了。   苏凌道,“未免也太敷衍了,涨月俸才是最实际的。”   李公子爽快笑道,“行,只要铺子起来,一切好说。”   傍晚的时候,天际一半灰白晦暗一半残阳,风吹起来了。   眼看要下雪了,义诊也收工结束了。   张大夫坐了一天,此时腰酸背痛,捏着肩膀。他抬头见苏刈牵着马在门口等着,便进铺子叫苏凌快收工。   张大夫一开始因为苏凌上工第一天迟了会儿,对他印象打折扣。   但后面看苏凌做事认真,年轻人不骄不躁听得进意见,最近还常常晚收工,不禁对他印象好转了。   大有不愧是史兴贤家哥儿的感叹。   他一开始以为苏凌会一上来就要跟着他学医术,开始内心很抵触。   但苏凌最开始是做好本职差事,勤勤恳恳很费心思,他看到都不免佩服。   外加这个月他观察下来,苏凌对辨认药材这块经验不错,人也灵活有些天赋,他收徒倒也不是不可以。   “苏凌,你丈夫来接你了。”张大夫对收拾案桌药材的苏凌喊道。   苏凌抬头,一脸展笑。然后快步出去找苏刈,他出铺子见苏刈靠在墙边,立马跑了过去。   “刈哥,这就来了啊,我还得等会儿。”苏凌抓着苏刈的手晃着,眨眼道。   苏刈对他这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已经连续几天用撒娇换他等半个时辰了。   他点头,“去吧。”   “嗯,今天很快的,只要两刻钟就好,收尾下,顺便交代周王和张大夫我明日不来,要给讲下他们交接的事项。”   苏刈抬手摸摸他头,示意没事。   苏凌笑眼弯弯,又一溜烟跑进了铺子,跨进门的时候正了正身形,活泼的背影多了些镇定。   苏凌进铺子后,收拾动作快了些,然后给张大夫两人交代请假的事情。   张大夫见这个月来,苏刈早上送晚上接,开口道,“你丈夫看着冷硬寡言,但对你真没话说,这早晚来回得一两个时辰吧,他也不嫌麻烦。”   苏凌笑笑做回应,说了声先走了。   冬天的傍晚,天色变的很快,没一会儿天空满是大片灰蒙蒙的铅雾。   街上百姓缩着头急步回家,只苏凌跑进苏刈怀里时,眼睛比星子还亮。   苏刈把狐狸皮毛大氅套在苏凌身上,墨绿色纽扣系到最顶端,刚好卡在精致的下颚处。然后把领子里的绒毛竖起来往苏凌脖子里塞得严严实实。   苏凌脖子被白絮毛挠的发痒,整个脸洋溢着笑意,像是开在雪天里的三月桃花。   苏刈翻身上马,苏凌脚踩马镫,伸手就被苏刈拉入怀里坐着,然后待他懒懒靠在怀里后,便策马出城。   越往回走,天色越晚。   寒风似从雾蒙蒙的天空吹下,把大氅上的软毛来来回回的刷了个遍。苏凌脸也有些凉意,似面孔上的绒毛浮了层春天的薄冰。   “刈哥,要不,明天把车厢装上吧。”苏凌拉紧大氅道。   之前苏刈便花了十两银子置办车厢,里面铺了软垫,车轩也做了双层防风帘子,车厢里还放了张手臂长的木桌子。   这是苏凌要求的,他忙起来还可以在里面做事。   买来后一直没安装,因为苏凌舍不得苏刈一个人在外面赶路,他也喜欢缩在苏刈热乎的胸膛里。   苏刈也没反对,便用三十两买了这件狐狸毛大氅给苏凌裹着。   此时苏凌看天气越来越冷,外加上他还要迎来最忙的日子,坐进车厢里做事是最好的。这样还可以把大氅披在苏刈身上保暖。   以前苏凌坐牛车晕车,现在不仅不晕马,还十分精神了。   开工一个月后,他已经适应白天差事强度,以前一上马便靠在苏刈怀里累得睡着,现在还精神十足。   他又像往常一样,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今天义诊做了哪些事情,哪些没做好需要改进,哪些反馈不错可以沿用的。   他脑海过完今天的事情后,嘴里还念叨着过后一个月要做的计划事项,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吁。”   苏刈拉着缰绳勒停马,还在繁杂琐事中叨叨的苏凌没反应过来,他抬眼之间已经被苏刈抱下马了。   夜幕拽着丝丝轻薄的暖黄浮在烟雾蒙蒙的山岭之巅,远方天色间露出一片黛青色。   苏凌抬头看去,灰白的天空似稍稍舒展开来,露出一片浅淡橙红的薄絮,雪花就随着淡淡的余晖而下,在眼前飞舞。   苏刈伸手接住飘落的雪絮,但指尖一触,只留清凉的水渍。   “这雪只能你自己看,我捉不住。”苏刈看着身边的苏凌道。   初雪从天空里洋洋洒洒飘下,苏刈整个人都落在了雪絮中。   苏凌觉得苏刈话里有话,他没探究苏刈的意思;只觉得此时天空澄净又荡着涟漪,像是空寂的夜里被落雪包围,他只看到苏刈那双黝黑而深邃的眼睛。   于是他垫着脚吻上了苏刈。   薄唇带着温软拂开凉意,贴了过来,苏刈垂眸,伸手抱住咫尺的腰肢,低头回吻。   雪絮经稀薄的余晖一照,越发轻柔,散在山野之间、落在两人交缠的青丝上,掩盖了轻轻浅浅的换气交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被亲亲的晕乎乎时,似乎记起苏刈的话来,但是什么意思呢…… 第73章 秀才家吃酒   苏刈去城里接苏凌前, 便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灶里埋着热火灰,锅里放着竹笓闷着菜,两人到家时饭菜还是热乎乎的。   碳炉子里烧着炭火煨着汤钵罐子, 炭头上积了大片燃烬的柔白炭灰, 屋子安静又萦绕着热汤香味儿的暖气。   忽的一声开锁推门,寒风比人先溜门把火星头吹亮了,汤钵罐子边缘的白热气又长又浓了点。   “唔~好香啊。”   苏凌一进门, 萝卜炖排骨的香味扑鼻而来, 浑身寒气散了不少。从寒风中进到带着热气的灶房,再喝一口热汤简直人间惬意。   苏凌回身一把扑进苏刈怀里, 熟门熟路地把腿跨在苏刈腰上, 然后重重亲了下。   苏刈一手揽腰, 后脚跨进门槛再一手推上门。   他握着苏凌沁着寒凉的手, 把人抱在炉子边放下, “烤下火,喝口热汤就暖和了。”   苏凌又啄了苏刈下颚,坐在椅子上搓手烤火,他摸了下苏刈的手还是热的, 苏刈就像个人体暖壶, 冬天抱着很舒服。   苏凌烤火的片刻间,苏刈已经把饭菜端在桌上了。   一盘清炒嫩白菜苗、一盘醉虾、再手捂着一碗排骨萝卜汤,苏凌吃的津津有味, 热汤下喉, 暖流遍布四肢浑身都热了。   醉虾之前两人在酒楼点过,把虾泡在米酒里, 半柱香后虾醉倒晕乎, 配着一碟小料沾着吃, 肉质十分鲜嫩。   苏凌吃过一次吓怕了,那虾突然在嘴里清醒拼命挣扎,当时吓得他那一顿饭菜都没食欲,还生了丝罪恶。   但苏凌又馋那虾,苏刈便把浸入酒味儿的虾带壳在炉子上烤得金黄,再泡在米酒里用碗闷着,这样吃的时候虾壳酥脆肉质也鲜嫩紧实。   吃过饭后,两人分工做事。   苏刈收拾碗筷。苏凌烧火热泡脚水,还要烧点开水灌暖壶里,他等会儿在书房做事时用来灌汤婆子暖手脚。   最开始苏凌回到家里只想和苏刈黏在一起,但铺子事情又多,他不得不自己在书房加工做事。   他虽从小受自己铺子耳濡目染但只了解大概,真要落实自己做才觉处处都吃力。光药材种类和优劣鉴别,他必须费一番苦心和精力准备,才能和供应商家谈时不露白。这点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他必须在短时间掌握。   他最近把药铺的药材供应庄子梳理了遍,哪些药材不错哪些是裙带关系有后门,哪些可以长期合作,哪些要适当砍断,都要摸个底。   他要摸清每家门道再约人过来详谈,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所以,苏凌越做事越发现自己的不足,越心急想要快速弄清,不陷于被动中。   苏凌每次进书房前都要和苏刈腻歪会儿,算是对自己辛苦做事的奖励。   有一次还试着坐在苏刈身上做事,但这样两人都没正经心思了。   于是他只能自己抱着汤婆子在书房梳理往来账簿,看历年药材选品功过账册。   苏刈便在木匠房里,捣鼓家具,时不时过来看下书房炭火足不足。   他偶尔也会在书房里坐下,画些苏凌看不懂的结构图纸。   两人各占一张书案,并不拥挤。   但是只要苏刈在,苏凌就静不下心来,时不时朝苏刈瞥去,没看几眼人已经黏上坐进怀里了。   两人腻歪时间磨得快,还时不时抱着抱着就黏糊到二楼卧房里了。   但事情没做完,心口像是失去控制一般滋生晦暗吞噬积累的信心,没了底气。苏凌时常半夜惊醒,好几次自己偷偷起来去书房做事。   苏刈睡眠轻,苏凌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也当做没看见。只是后面苏凌在书房的时候他便不进去。   苏凌做事越发投入,逐日积累的信心与认可像是蜜糖让人沉迷,早起后便干劲满满一头扎进书房。   苏刈做好早饭后叫他吃饭,叫了一次他下意识点头其实没过耳;   苏刈便又叫他第二次,苏凌敷衍点头但转身就忘了;   第三次的时候苏刈直接把人抱出来,按住苏凌肩膀把人定在椅子上。他脸色也看不出来脾气,只是柔声道吃完饭再做。   苏凌意识到自己不对,便凑近亲下苏刈的脸,再眉开眼笑的吃饭,吃的还特别香一脸满足。   这样一下来,苏刈心里即使有气也消散了,还会忍不住抬手捏捏苏凌鼓起的腮帮子。   “刈哥,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苏凌边吃饭边开口道。   苏凌自打去铺子做事,便没再问他这些了。   苏刈道,“去山里砍些侧柏,再去袁屠夫那里把年猪肉买来,熏些腊肉。”   “要熏腊肉了啊,那我明天从铺子买点陈皮来熏,味道也很香。”   苏刈点头,“你喜欢吃腊肠吗,我看昨天二姑家在灌腊肠。”   “喜欢啊!特别香,二姑家的腊肠是出了名的香。”苏凌听着就已经眼馋了。   仿佛看到腊肠蒸熟后,刀切薄片,透光油亮的肉片会浸出晶晶油脂,入口香辣有嚼劲儿还带着柴火肉香。   但苏凌说着手指收紧捏着筷子,眼里有些失落,“可是我最近好忙,不然就可以和刈哥一起做了。”   苏刈给他夹了筷子青菜,道,“先忙你的,腊肠每年都可以做。”   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话,但不知道怎么就戳苏凌眼窝子了。   毫无征兆的滚下一滴泪珠悬在下眼睑的睫毛上,睫毛颤颤欲落不落的。   苏刈抬手抹去那颗热泪,指腹间还带着湿润的热流,他眼里有些不知所措,“阿凌,怎么了?”   苏凌吸了口气,缓着笑脸道,“真好,我们每年都能吃腊肠。”   苏刈伸手摸着他肚子,凑近认真道,“你最近很容易哭,情绪有些波动,是不是有了?”   苏凌一听,湿润的眼底冒出笑意,一把拍开他的手,“你不行,怀不上。”   苏刈抬头亲了下湿漉漉的睫毛,贴在他耳边意味深长道,“是不行,不然阿凌为什么动不动就哭。”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苏凌听了脸臊的厉害,眼里荡着秋水侧头瞪他。   可是瞪不过片刻,眼里又柔化似水含着绵绵亮光,苏凌看得有些痴了。   他看着苏刈,仿佛透过苏刈的身躯看到自己交出的灵魂。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浸透在微醺的酒气里,两人只有黏在一起贴在一起才是完整灵魂的;融入苏刈身体里的另一半灵魂,如赤-裸着身体的裹着轻柔、纯净的云絮。   这种感觉在成亲前是没有的。   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繁复成亲仪式像是一场古老的祭祀,他骨子里的灵魂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成亲前是两个相互依偎但独立的灵魂,但是成亲后就交缠在一起,越缠越深,苏凌也越害怕。   苏凌道,“刈哥,这几天我们去城外寺庙祈福吧。”   凡是苏凌的提议,苏刈从来都是无条件点头,“行。”   吃完早饭后,苏凌继续去书房做事。苏刈收拾碗筷再喂饱家禽,接着洗完衣服后便去后山砍侧柏树枝。   没等苏刈去袁屠夫家里拿肉,袁屠夫已经带着自家狼青,扛着一扇肉来到苏凌家院子了。   袁屠夫见大门关着,但小黑在院子,说明家里还有人。因为小黑一般都会跟着苏刈出门。   自家狼青和小黑混熟后就是好,此时小黑也不龇牙凶他,放任他在院子里试探喊人。   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刈哥,不一会儿门开了,却是苏凌从门里出来了。   苏凌看着袁屠夫扛着肉,想来是苏刈上午说的买肉,他道,“刈哥不在家。”   袁屠夫一听,脸色顿变,原本单肩扛肉改为双肩环着肉,连忙不迭转身跑出了院子,像是后面有小黑追一般。   苏凌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是不付钱!”   袁屠夫跑的急,短短几丈距离,跑的气喘脸上肉抖,一屁股坐在院子门口的池子旁。   他热着脸结巴道,“避,避嫌。我怕刈哥多想。”   左一个刈哥,右一个刈哥,苏凌听来了脾气,“谁让你喊刈哥的,明明是我喊的。”   袁屠夫像是第一次认识苏凌一般,横着看苏凌,像是在说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袁屠夫蛮横道,“我就喊刈哥怎么着,你还能收费不成?就你能喊?”   苏凌被袁屠夫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着了,他道:“刈哥是我夫君,我说不能喊就不能喊。”   袁屠夫道,“行,刈哥你喊,我喊刈哥哥!”   苏凌气得捏拳头,看着歪头瞪眼一脸横肉的袁屠夫,“不要脸,等会儿去秀才家里喝酒,大家都在,你喊个试试!”   袁屠夫准备扯着脖子回道时,苏刈拖着侧柏枝丫进了院子。   他看着坐在池子边上撑脖子的袁屠夫,一旁石块上还放着一扇肉,而苏凌站在门口气势汹汹的。   没待苏刈开口,就见苏凌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甜甜叫了声刈哥哥。   还扭头挑衅袁屠夫,袁屠夫见苏刈回来了,立马收了大马金刀坐姿,一副老实样看着比大黑还憨厚。   袁屠夫起身道,“刈哥,肉我扛来了。”   苏刈点头,对袁屠夫道了声谢谢。   刚才苏凌和袁屠夫的对话他自是听到了。这个月来,难得见苏凌这般孩子气做派,所以他谢谢袁屠夫。   袁屠夫嗨呀一声,准备挠头却发现一手猪油,只得握着两只手道客气啥。   “刈哥,你们等会儿去早点,争取做头轮酒席,瘦驼子家抠搜,去晚了就真喝洗碗水了。”   苏刈点头,而后送走了袁屠夫。   苏刈转身蹲着洗手,见苏凌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笑道,“你叫我夫君,保证没人和你抢。”   苏凌脸热,冬日冷风中脸上的细绒毛像是热飘起来了。   “又不是城里老爷家,村子里都叫当家的,或者谁家汉子。”   苏凌不肯叫,苏刈也不在意,晚上哄哄还能当做情趣。   “进屋去吧,昨天雪没落下来,但天越来越冷了。”苏刈道。   苏凌抱着他亲了下,然后就进了书房。   苏刈把猪肉切块解刀,撒些盐巴盐、花椒粉、白酒、辣椒粉腌制一天,第二天才能挂在地炉炕上熏肉。   村里人一般在灶屋里挖有地炉,冬天好围在一起烧火做饭借着烤火熏肉。   一般肉熏个把月多点便可以收了。外面熏得发黑,切开里面红的发亮,肉质硬就可以了。   熏半个月的腊肉不生不干表面熏得暗黄,有腊肉味儿还保留着鲜肉片弹性,口感最佳。最重要的是没熏得通黑,看着干净好洗。   但这种临时吃可以,如果不继续熏黑熏硬,那腊肉就会发臭坏掉。   苏刈做好这些后,看着日头开始偏西,差不多也到村里开席的点了。   他便叫上苏凌一起出门去秀才家。   两人刚下山,就感觉到村子里十分热闹。   孩子们捏着炸过的炮仗红纸甩在空中吹,空气里都是喜庆的烟火宴席味儿。   一路上遇见好些村民背着背篓,里面装些米肉面粉的,都是到点去秀才家吃饭。   之前苏凌成亲的时候,李秀娘送了二十文,他这次再添点送个四十文就可以了。   一路上遇见些面熟的,苏凌和他们聊起来了,无外乎就是夸他在城里药铺做事能干之类的。   “苏凌。哎,挺巧的。”   苏凌回头看人,再转身对聊天的村民道,“刚说铺子,我老板就来了。”   村民见李公子带着小厮走来,便自己先走了。   “老板,饭点赶的正好。”苏凌道。   “吃饭嘛……”李公子说着又叹气道,“这一路马车可真够颠簸的。”   苏凌习惯了,笑而不语。   李公子道,“你那堂姐,今天也来了。”   苏凌一脸奇怪,“她怎么会来?”   难不成史贤兰难忘旧情?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吧。   李公子撑开扇子,苏凌离他远了点,大冬天的扇什么冷风。   李公子见状,合着扇子道,“她来,肯定是有任务的。”   他没多说,又道,“你那堂哥史贤芝,是不是快要死了?”   “啊?我不知道,没听人说过。”   倒是一旁苏刈朝李公子看了眼,目光暗蓄着冷意,李公子抬头回望笑了笑。   苏凌丝毫没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涌,只一脸看戏神情道,“那史贤兰回来,袁晶翠不得在村里夸得天花乱坠。”   只是苏凌没想到,他们还在路口,就见袁秀才家平坝上,袁晶翠眉飞色舞嗓门喧天,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得意话头。   一旁史贤兰两个月没见,身上倒是多了些矜持,一身大红绸缎衬得颇有姿色。   只是这种皮肉年轻的姿色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野心和欲望,反而看一眼便觉得扎眼。   苏凌对李公子道,“史贤兰在李家过的不错?”妾还能穿大红绸缎?   李公子笑而不语,看着史贤兰一脸忍耐,身边还跟了个管事,只对苏凌道,“你看看史贤兰身边的管事。”   苏凌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管事身着藏青长衫,浑身气质圆滑看着十分平易近人。但那管事此时脸色不愉,神色中含着淡淡傲气与鄙夷。   “我家兰兰现在好日子来了,等过些日子便会把我接过城里住,城里屋子好啊,哪像我们村里四处漏风。   冬天冷飕飕的,但城里房子成天都烧着炭火,那像我们这里冻得直哆嗦。”   周围村民都磕着瓜子,看着嘴巴张张合合一脸神气的袁晶翠,围观的人也不说话。只嘴巴不停吐着瓜子皮,偶尔侧头交耳嘀嘀咕咕,鼓着白眼翻着眼皮,显然十分不待见袁晶翠。   但袁晶翠丝毫不在意,毕竟她家好日子来了,她们只得眼红又嫉妒,别人越是不理她,她越说得起劲儿。   “我家兰兰啊,做闺女的时候就是村里出了名的蕙质兰心……”   史贤兰揪着手绢,脸都在管事面前丢尽了,实在忍不了开口道,“娘,你别说了。”   袁晶翠扭着胳膊挣开史贤兰的拉扯,她道,“我就要说,别人不让我如意,别人笑话我,我今个儿就让他们瞧瞧到底谁才是笑话!”   一旁李秀娘在门口迎背篓,也就是接村里人送的礼。她看着袁晶翠在那里高谈论阔抢了自己儿子风头话题,面上堆着笑意心里很是烦躁。   不过很快,门口来了一个看着公子模样的人。   李秀娘拉着自己儿子赶忙迎接过去,一顿笑意寒暄后,连看热闹的众人都知道来人是李府的公子。   没人听叨叨不停的袁晶翠吹嘘,纷纷看向被人围着的李公子。   这下就连刚才一直坐在的李府管家都起身问安,别说面色尴尬的史贤兰了。   史贤兰狠狠拉了袁晶翠一把,然后笑着往人堆走去,低头含眉福身给李公子行礼,“大公子好。”   但李公子看都没看他,转身和苏凌、袁秀才有说有笑,被人引进了屋子。   李公子就这么直接从弯着福身的史贤兰身边经过,一个眼神儿都没给,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不等李公子走,那些人就悄悄说丫鬟做派低贱的很,还真以为飞上枝头了。   袁晶翠见女儿受冷落,心里也不好受,闭着嘴只瞪人。   史贤兰倒是面色稳得住,落座后又是一脸矜持,与一旁叽里哇啦的村妇比在一起,她抬肩挺胸,显出一种冷漠的高贵。   她就这么挺着,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凌的身上,苏凌说说笑笑,身边围着她这辈子都够不到的三个男人。   苏凌买来的那个奴隶,平时不显山水,但与袁秀才和李公子站在一起却夺目吸人。苏凌运气为什么那么好,为什么就她倒霉不顺?   要不是那次在芦苇荡疑心被苏凌撞见,她也不至于兵行险着,自甘为妾。   李府专门有个宅子养着一干姬妾,两个月时间里,她已经练就了不动声色的脸面。   此时耳边村民的鄙夷笑话,她根本没放在眼里,这和宅子里那些女人比起来,简直不足一提。   时间就在呱噪声、喧闹议论声流逝,不一会儿那些村民就搬着凳子,朝桌子哄抢而去,这是抢头轮酒席。毕竟这次袁秀才家来的客人不止村里的还有外村的。   史贤芝满眼鄙夷,坐在原地不动,对一旁管事道等会儿他们有专门的一桌。   但管事看着这男男女女坐一桌子面色也不好,乡野就是粗鄙不讲究。   “你可看到大公子了?”管事望一圈没见李公子,对史贤芝道。   史贤芝摇头,她余光都看着袁秀才和苏凌在说话,完全没注意到李公子在哪。   这时,她看见苏凌对袁秀才笑了笑,然后就四处张望找人。   “三伯娘,有看到我刈哥吗?”苏凌在堂屋里扫了一圈,只见摆了四张八仙桌,全都坐满了人。堂屋两边的屋子也摆一张酒席,十分热闹。   桌子旁抬出来一个箩筐,里面叠满碗筷,三伯娘正在挨个发着碗筷。   “好像和李公子往后面土墙走去了。”三伯娘抬头道。   沿着土墙走是袁秀才家老屋,老屋靠林子,他们去那边做什么。   苏凌叫狗剩给自己酒席位置占着,他去找苏刈来吃饭。   后山处   苏刈脸色淡漠,看着一脸笑意的李公子,“你在调查苏凌和我。”   甚至把苏凌的亲眷都查了遍,否则怎么知道史贤芝快死了。   李公子道,“哎,正常用人背调嘛。”   “是吗,我对阿凌老板也做了背调,不然也不放心让他去。”   李公子闻言,笑意顿收,风流的眉眼有似阴翳,“你敢调查我。”   苏刈掀开眼皮,眼眸又黑又冷,“有何不敢。”   李公子捏着扇子,盯着苏刈看了会儿,他嘴角缓缓笑道,“那不知道刈兄知道些什么。”   苏刈淡淡开口,语气却掷地有声不容抗拒,“别想利用阿凌对付赵家。”   李公子笑道,“话说的真难听,我可是开了大工钱的业界良心老板。”   苏刈不同他绕圈子,单刀直入道,“你同赵家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苏凌身上,他只想把铺子做好。”   上次李公子来他家里做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李公子对做菜剥蒜这种粗活很熟悉,一调查果然也是有故事的。   简单来说李府现在的嫡母是赵家人,而李公子娘是一介平民,年轻时和李府老爷相爱生下长子。只是李老爷的爱意有期限,没多久就和赵府联姻,但给了李公子嫡长子的位置。   李公子虽然养在嫡母膝下却过的不好,他的生母没几年就病逝,这下日子更难过自小苦着长大。   李公子暗自蓄力,认为是新嫡母害死他娘,所以得势掌权后处处针对赵家。   平日没少对那妾室生的二弟说赵家独子如何跋扈背地里说他坏话。   这直接导致李二公子上次在街上和赵公子撞倒后,矛盾闹大。   最后赵家独子离奇死亡,赵府便怀疑到李府上。   这正合李公子心意,背地里没少煽风点火,让两家生出嫌隙。   苏刈盯着李公子道:“但如果你非要拉苏凌入局,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视线落在李公子身上,像是摸透了他极力掩藏的所有。   苏刈神色淡薄口气不小,但李公子闻到了熟悉又战栗的气息,他仿佛看到苏刈身上鲜血的腥味与阴暗寒意。   李公子玩味的笑了,眉眼风流,“这么个人物却偏偏甘心围着一个哥儿转,守在这穷乡僻壤中。”   “你且看吧,不用我拉,苏凌便会沉迷于这种得势追捧的飘然中。”   “而且,”李公子盯着苏刈神色慢慢道,“不用我拉,你说,苏凌得知他爹真正死因,会不会自己跳。”   李公子一字一句说着并观察苏刈脸色,可他意料之中的惊讶并没出现。   苏刈脸色沉了下来,下一刻手已经捏住了李公子的脖子。   手劲儿用力锁喉,骨头咔吱错位声响,他冷道,“我不希望这个事情打扰到苏凌,做得到?”   苏凌最近情绪不稳定,他虽然不知道苏凌在害怕担忧什么,但苏凌骨子里的不安彷徨还没消除前,不宜再听到这样的噩耗。   这件事他会自己查清楚解决掉。   李公子没想到苏刈猝不及防的动手,他有些拳脚功夫,但此时只觉得脖子上架了把刀,脖子青筋鼓起,窒息到脸色通红。   脖子锁力越来越重,李公子无法呼吸眼里憋出红血丝,他连忙点头,神色惊慌。   但苏刈一松手,李公子便趁机打开折扇,自扇沿冒出尖刀,直直朝苏刈腰腹插去。   苏刈没有侧腰,直接咔嚓一声把他手腕捏弯,手腕脱力扇子掉在地下。   李公子右手被锁,左后便摸腰间匕首,眨眼间却被苏刈抵在树上,苏刈已经把他腰间的匕首掏了出来。   “刈哥?”   转角处传来苏凌的声音,两人顿时杀意一收。   苏刈松了力道,把匕首插回李公子腰间。此时,一直处于下风的李公子突然出招,却是把苏刈往自己怀里拉。   两人本来站的极近,苏刈因为苏凌的声音松懈力道,这一拉便让李公子得逞。他反应迅速手没落在李公子腰上,直直撑在了樟树干上。   “……”   苏凌走近便看到两人这副抵树亲密的模样,李公子的手还放在苏刈的腰上。   李公子朝苏刈挑眉笑得奸诈,扭头就故作惊慌对苏凌道,“苏凌,我可以给你解释!”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都是意外!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苏刈一掌推开李公子,漠然的神色有丝一言难尽的裂痕,他忙侧头道,“阿凌,不是他说的那样。”   苏凌站在原地懵了,“不是这样是哪样?”   李公子被推的一屁股摔在地上,虽然痛,但可见苏刈有多慌张。他一副难以启齿的神色摸了摸屁股,然后朝苏凌走去,“苏凌,对不起,我真不想这样,破坏你们感情。”   苏凌白了他一眼道,“张大夫可不会开颅取脑,脑子坏了就真没得治了。”   李公子见苏凌丝毫没受影响,飞快拉着苏凌的胳膊朝苏刈晃了晃,神色极尽挑衅。   苏凌被弄的摸不着头脑,甩开手,“干嘛,别动手动脚的。”   李公子笑得猥琐,扇子滑过苏凌的胳膊在肩上轻挑一拍,“嘿嘿,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哥儿。”   如果不是他说完,连头都不敢回就马不停蹄跑,苏凌还真信了。   【娘的,这是什么大魔头。】   【打不过也要恶心死他。】   ……   苏凌觉得自己老板脑子真的有点病。   但苏刈此时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子,一脸怒意朝跑远的李公子丢去。   “哎呦~”   苏凌回头,只见李公子被石子打中膝盖,摔了个趔趄,直直往田里栽去。   苏刈眼里怒意渐消,又恢复平静脸色,他对苏凌认真道,“阿凌,我和他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不喜欢男人。”   苏凌点头,一本正经道,“对对,他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哥儿。”   苏刈眼神顿时就晦暗上了冷意,苏凌忙拉着他手道,“开玩笑的嘛,你们在搞什么啊。”   苏刈被苏凌清澈透亮的眼睛望着,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明明有各种说辞,他舌头不听话只干巴巴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   “所以你逼迫我老板?”苏凌道。   “啊,不是,我只喜欢阿凌的。”苏刈嘴巴像钝刀子似的,卡巴卡巴说了出来。   苏凌伸手够着苏刈的脑袋重重啄了下他嘴巴,哥俩好的拍了拍苏刈肩膀,“走吧,快开席了。”   苏刈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苏凌有吃的,就想不到那么多。   他不想骗人,但也不想说出来让他担心。尤其自他坦白来历后,他才发现苏凌是个思虑很重的人。   苏刈这般想着一抬头,就见田埂土墙后冒出一个脑袋,正盯着他们这边看。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苏凌道,“阿凌,看我给你打地鼠。”   说着,树枝便朝田埂里飞了出去。   “娘的,苏刈你个耙耳朵敢打我!”   田埂里,李公子抱着脑袋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史贤芝之死   李公子从田里灰头土脸地趴起来, 一旁小厮连忙跑去扶他。   “哎呀,公子,您别生气, 都怪着田埂太碍事了。”   苏凌两人走来就见李公子衣摆沾了泥土, 神色狼狈发髻沾草。苏凌笑呵呵道,“哎呀,李鲤鱼, 快打这田埂, 怪它没眼力劲儿,看见我们老板都不知道让路。”   李鲤鱼一边给李公子拍灰, 一边见自家公子脸色难看, 连忙点头, “是是是, 都怪这田埂不懂事, 公子不要和它计较了。”   李公子一把推开李鲤鱼,不耐烦道,“长点脑子吧。”   这冬天田里干净,都是些荒草旱土, 倒是拍拍就干净了。但对李公子来说可难受了半天。   这一主一仆连着跑去找池子洗漱。   可现在办宴席, 池子是专门洗菜的,荤菜素菜在里面洗。池子水是干净的,但水面难免沾了层油渍。这又让李公子内心暴躁了添了几分。   他不会让苏刈这个罪魁祸首好过的。苏刈看着八风不动, 有苏凌这个软肋在好拿捏的很。   他找了条水渠洗完手后, 便转去堂屋找两人去了。   李公子来的时候苏凌那桌人已经坐满了。   但李鲤鱼掏出碎银子,和一边两个小孩子换了个位置。   两人没来的时候, 一桌人都在说袁秀才怎么出息, 还可以做官或者继续进京考状元什么的。   还有的指着袁秀才家里新来的两个丫鬟, 说怕是都成了小妾之类的。还给孩子说小妾就是小老婆,村里还没人讨小老婆,都是有钱人才讨得起的。   当然还有更多的是羡慕官家给袁秀才家的几百斤大米。现在米价飞涨,一斤就五六文钱,很多还庆幸自己当时没卖米。   但此时李公子坐下,一桌子交头接耳的人都有些拘束瞬间安静了。   但离饭菜上桌子还有一刻钟左右,这期间的等待着实有些缓慢拉长,闷得慌。   苏凌见李公子坐下,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会单独开个小灶。   “怎么,你们继续聊啊。”李公子一脸笑意,看起来没有一丝架子。   明明他是外来人,在一堆当地村民中倒是反客为主了。   他见一桌人没人起话头,眼神四散张望显然盼着端盘子上菜的人,他看着一脸沉静的苏刈,转头对苏凌开了口。   “苏凌,这五溪村入城实在有些不方便,往后更是天寒地冻,让苏刈早晚送你,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这样,我给你配个马车和小厮吧。”   同桌的村民一听李公子这样说,纷纷看向苏凌,好像在说苏凌真得老板器重,还配马车小厮。   “暂时不用吧,配个小厮赶马车他一天就耗在路上往返了,而且把我送回去再赶回城里,天黑赶山路很危险。”   虽然他家里有空房子可以住,但是苏凌不想旁人打扰他们两个自在的相处。   但是长久让苏刈这么早晚送,确实很浪费时间还很辛苦。而且冬天一旦结冰路更不好走,遇见大雪封山的情况更是出不去。   他得回去和苏刈好好商量下。   苏凌之前还没想到这方面,但经过李公子一提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便达到了李公子的目的。   李公子听到苏凌这么说,笑着点头说好,“行,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就是。”   “哎呀,李公子对我们苏凌可真好。”桌上的大婶笑呵呵开腔搭话道。   “那不是,苏凌可是我们铺子顶梁柱,必须待遇好点,不然被其他铺子挖去了,我才亏大了。”李公子朝那大婶道。   李公子便开始在桌上夸苏凌如何如何能干,小小年纪做事有章法之类的。   那大婶眼瞅着菜端来了,但是见李公子对她说话,她也不好意思撂着人吃菜。   “苏凌是个有想法的,别看他年纪小,对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药材供应商他也不杵,后面还主动约人谈生意。”   “是嘛,凌哥儿可真有出息,这在外面做生意的哥儿可没几个,他还能做的这么好。”   那大婶说着便看向苏凌,只见苏凌敷衍点头。他夹着一筷子胡萝卜肉丝,正心无旁骛的埋头吃饭,仿佛他不是话题中的主人公一般。   大婶低头一看菜,刚上的一盘肉丝眨眼就没了,她也顾不上李公子了,拿起筷子吃饭。   李公子这才后知后觉,桌上两盘菜,肉丝见底剩着残汁,虎皮鸡爪还剩两个。   他吃饭何曾遇见这种情况,哪次不是他没动筷子,别人不敢先吃,只有等他说完别人才吃。   他心里不愉,但拿起筷子夹岌岌可危的鸡爪才是当务之急。   但他筷子刚伸去,就见那两个鸡爪被稳稳夹着从他眼前绕过,然后走了。   李公子抬头,对上苏刈黝黑又淡漠的眼睛。   只见苏刈把一个鸡爪给了旁边一个孩子,剩下一个给了苏凌。   “刈大哥,我已经吃了一个鸡爪了。”狗剩抬头道。   席上的虎皮鸡爪裹着油辣椒特别受欢迎,尤其是小孩子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但每桌准备的个数都是掐着人头来的。狗剩吃两个,说明还有一个人没有吃的。   “嗯,饭菜不符合李公子胃口,他没动筷子。”苏刈道。   李公子得一肚子气,正好肚子咕咕叫起来,但放眼桌上已经没菜了。   刚好此时又端上一盘清水煮白菜,李公子犹豫一会儿,七八双筷子已经齐齐伸了去。   ……   过后的饭菜都是清汤寡水,好不容易有几块肉都被哄抢光了。   李公子拉不下脸抢菜,一顿饭吃的越来越饿。   他上次在苏凌成亲那次吃过酒席,饭菜酒水都很丰盛。丝毫不比城里酒楼差,反而多了乡野特有的香味。那次吃的很满足。   他以为袁秀才家中了举人,好歹也会大操大办。他便空着肚子想寻上次的美味,结果饭菜一言难尽。   他看着袁秀才被一群读书人拉着灌酒,喝得面红耳赤的。院子里热热闹闹,他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端起了架子一副公子做派。   不过难得李秀娘一个寡妇能拉扯出一个举人,可想平日是如何省吃俭用的。要不是官府发了些米,她连办酒席的米都没有。   袁秀才家里还来些城里铺子的管事老板之类的,那些人见到李公子纷纷来敬酒。李公子也笑着说好巧,然后带着苏凌把这些铺子的人都一一介绍。   那些铺子的老板、管事都听济世堂招了个小哥儿当管事,那一堆乱摊子岂是一个小哥儿能摆定的。   但一个月后人家搞得风风火火,现在济世堂门口人气逐渐回升了。   此时李公子还特意把人推出来给众人介绍,可想而知十分器重。一群人各怀心思便和苏凌聊起来了。   有李公子中间牵线,苏凌和这些人也能聊得顺利,不知不觉被人堆裹着进另一桌了。   苏凌回头看了一眼苏刈,苏刈坐在原处看他,示意他安心。   苏刈吃着饭菜,一边观察着苏凌周围的人。来人做客都知分寸,并没要苏凌和他们推杯换盏,只是话题落在苏凌头上神情热络。   苏凌神情不咸不淡一派沉稳与平日撒娇粘人完全不同,苏刈盯着他看了会儿,自己给自己倒了碗酒,盯着自己小夫郎慢慢啄饮。   “哇,小凌哥做事时的样子看起来好大人啊。”狗剩一旁道。   苏刈嗯了声,嘴角微动,眼里有丝笑意。   此时,他忽的听见一声微弱醉熏的声音,像是从墙壁后面的屋子传来。堂屋里喧闹嘈杂,这声细弱的声音旁人察觉不了,但是苏刈却听的真切。   因为这声音在喃喃喊着他小夫郎的名字,在喊苏凌。   苏刈脸色顿时阴沉,起身离了酒席。   堂后的房间里   一道带着娇媚蛊惑的女声响起,“秀才,我等你好久了,你不会高中举人就把我忘了吧。”   袁秀才躺在床上脸色喝的潮红,半眯着眼神情迷离看不真切,似寻着声源望去神色迷惘。   “你是谁?”   袁秀才皱眉揉着额头看去。但他眼前像是一片迷雾看不真切,只看到桌子旁有个人影。   那人影走近的脚步一顿,声音试探低怨道,“我是谁?难道我是谁你不清楚吗,你忘记我们之间的誓言了吗。”   袁秀才喃喃道,“誓言……”   他捂着脑袋低语着什么誓言,他眼神空空似被酒气熏得发红。不一会儿他抬头看向人影,此时那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人脸。   “苟富贵勿相忘……”   “苏凌,我,我没忘记。”   “但是你已经成亲了,你已经成亲了……”袁秀才说着说着眼泪就滑出来了。   那个人影“苏凌”逐渐向床边走近,语气怨恨,“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提出来娶我。”   如果苏凌早早嫁人,也就不会有袁屠夫那事情,她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   袁秀才神色无力却没有悔恨,他呐呐道,“我想过,我一直想过的。但是我娘不同意,她一开始就不同意我们俩走近。   因为我家穷,你家有钱,她怕人家说攀着你家供我读书,她怕自己十几年的辛苦被流言毁于一旦。   我娘她十几年含辛茹苦供养我,宁愿再苦再累也要清白做人,宁愿自己累着也不愿旁人说半点是非。   一边是我娘,一边是你,我只得给我娘说,等我中举后便娶你,可你没等到我中举……”   “我娘说你自小娇生惯养吃不了苦,脾气暴躁还没孝心,尤其是你和袁晶翠史香莲闹崩后,我娘更是不愿意我娶你。”   可一辈子活在世上的婚姻大事不能做主,往后还有什么能够为自己做主的?   “后来违背我娘的意思,向你坦白我的心意,但你心有所属……”   袁秀才因为酒醉后不能控制,深藏在心底的话全都冒出来,他恍惚回神,才发现“苏凌”已经走近。   “苏凌”坐在床沿道,“秀才,我心里有你的,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袁秀才神色似喜似悲,眼里无限凄凉,“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打算进京赶考,哪一天我能够放下了,我便再回青石城。”   “苏凌”娇怨道,“你好狠的心,你就这样弃我不顾吗,难不成你是嫌弃我嫁过人。”   袁秀才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香气,他闭着眼屏气道,“不是,我们有缘无分。”   他说完,听见床沿旁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音,他猛然睁眼,面前伸来了一只香软的手。   “我们心有所属,既然有缘无分,那你便圆了我一夜夫妻吧。”   袁秀才一听眼里顿时惊诧,他下意识推开贴来的身体,狠狠捶了几下自己脑袋 ,只听“苏凌”娇嗔道“秀才,你轻点……”   袁秀才脑袋如五雷轰顶,他再抬头看那人,脸还是苏凌的脸,但声音像是怪物一般黏腻潮湿钻入他耳朵里。   他连忙抱起被子挡住自己,看着“苏凌”戒备道,“你不是苏凌!苏凌才不会如此做派。”   他神色痛苦清醒了几分,“他那么喜欢苏刈,怎么会来找我。”   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人还有他在无形中玷污了苏凌,内心升起愧疚无颜再见苏凌。   但他来不及多想,眼前的人脸重归模糊,如一团阴暗潮气慢慢朝他贴近,像是被捂住鼻孔嘴巴一般,他几乎不能呼吸。   “你是谁,你走,我不会对外说今日事情,保你名节清白。”   那女声哈哈哈笑得有些痴了,“你都认不出我,还说什么对外说。”   “我出嫁那天,我回头看了你一眼。我当时想,如果你眼里有一丝不舍,我一定天涯海角都跟着你逃。   可是你没有,你全程盯着苏凌看,哈哈哈哈,当时我便觉得我们才是同类人。那落魄寡欢的笑意如此相似。”   袁秀才听着脑海急速运转,同村人,还出嫁,这人说这么多便是故意让他认出来。   他脑袋像是裹着浆糊,片刻后他还真搅出了头绪。他再抬头看去,只见史贤兰一身红绸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内心叹气,面上还装作没认出来,“你走吧,我醉酒不清,你名节也不会有损。”   但是他越这样说,史贤兰越是孤注一掷般,神色发疯话语密集。还拿起桌子旁的绳子把袁秀才绑了起来。   可怜袁秀才酒后四肢乏力,只能像个醉虾任人摆布。   “我嫁去两个月无人问津,还是多亏你中举了,我才能从一众女人中被老爷挑中问话。   就是因为我和你同村,就是因为那老头子想通过我打听你家消息,我才有机会见他一面。你说可笑不可笑。”   史贤兰没说的是,她在李府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夜她喊了别人的名字,她像个货物一般被踢了回来。能活着的原因是她与举人同村,还有用。   李老爷还大发善心赐了她一身红绸,说从他李府送出去的小妾能不能把握住举人的欢心,就看她本事了。   她别无他法,只得兵行险着强行与袁秀才欢好。读书人最重名节,这样袁秀才永远都甩不掉她了。   她这辈子兜兜转转注定要和袁秀才绑在一起!   史贤兰这般想着,眼神狠毒又怨憎,不过一想到袁秀才今后甩不掉她了,整个人又笑了起来。   她张嘴幽幽吐气,香气混着袁秀才身上的酒气格外难闻,那手凑近摸了摸袁秀才的脸,再一颗颗解开衣领。   袁秀才拼死挣扎脖子扯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救命啊!”   他觉得自己喊地撕心裂肺喊声震天,但实际软绵无力,以至于史贤兰连他嘴都没捂。   “喊吧,一墙之隔在办酒席呢,喊来人都看看我们在干什么。”   “今天就当做我们喜宴吧。”   袁秀才瞪眼惊恐看她,“史贤兰,你这个疯子!”   史贤兰勾着秀才下巴,笑道,“哈哈哈,不装了?这会儿认出我来啦。”   “喊吧,人越多越好呢。”   她说着,就朝袁秀才低头凑去。   袁秀才飞速偏头,脖子青筋拉扯得跳动,五官拧巴成了一团似宁死不屈一般。那浓郁香气越贴越近,他内心几欲呕吐。   “袁胖子!快来救我!”秀才扯着嗓子喊道。   突然正掀衣领的史贤兰啊的一声脖子吃痛,瞬间闭眼朝一旁倒了去。   她正好压在袁秀才腿上,袁秀才浑身乏力根本翻不动她。他此时吓得酒意全无,只见史贤兰脖子后面青了一块,床边上还落了一粒石子。   是谁救了他?   正当袁秀才惊疑松口气时,门开了。   “瘦驼子,刈哥说你喊我?”袁屠夫推门咋咋呼呼吼道。   袁秀才见他来,心里石头落地,着急带比划道,“快关门!”   袁屠夫觉得奇怪但也随手关门,抬头朝床边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不,不是吧。”   他刚才只关门,这会儿赶快下了门栓,大步走近看着五花大绑的秀才,“乖乖,你的丫鬟还挺猛啊。”   他贱兮兮还带着艳羡的神情道,“你还是童子身吗。”   袁秀才都要被他气到了,不看看什么情形什么时候了,没克制火气道,“快点帮我,现在不是看笑话的时候!”   他身上绳索解开后,袁屠夫才把人翻了个面,他面色乍惊:“怎么是史贤兰?”   他刚才在后厨端菜,就听见说史贤兰有孕了,说在李府过的如何风生水起的,咋转眼就跑来强迫秀才来了。   “现在怎么办?”袁屠夫愣愣道。   袁秀才道,“我这屋有后门,她原本在我娘房里休息,应该是从我娘房间过来的。你把人从后门扛过去。”   两人这边着急处理史贤兰,外边酒席也快开到了第三轮。   苏凌见那些管事老板说起来没完没了,在村里酒席上一个个笑容得体,时不时倒酒碰碗,谈天论地完全没有停的趋势。   苏凌道,“各位慢聊,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那些管事老板都点头说改日再约。   苏凌起身后,看之前那桌酒席,此时已经换了一批村民。也不知道苏刈去哪了。   他起身出了堂屋,在院子边角看到了苏刈。   他坐着一言不发脸色平静,和周围交头接耳互拍膝盖聊天的村妇显得格格不入。   看着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   苏凌朝他看去的瞬间,苏刈已经侧头望了过来,眼里带丝柔和的笑意。   “刈哥,久等了吧。”苏凌道。   等出了院子,苏凌便像个憋久了的小麻雀迫不及待叽叽喳喳道,“那些人真是太能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青石城都听他们的呢。”   “我是不是表现的很成熟稳重。”苏凌眼里冒着得意,淡淡的日光把他眼眸照的盈盈发亮,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苏刈笑道,“对,很棒。”   “其实我内心也慌啊,那些老狐狸个个人精,不过我发现只要学着你平日神情,他们就夸我老成诶。”苏凌说着自己哈哈哈笑起来了。   苏刈侧头看他,天光似裹着玉色揉在苏凌脸上,唇红齿白一副骄傲得意的样子,看着十分招人。   他低声道,“走快点。”   苏凌顿时收了笑意,警惕道,“怎么了?”   苏刈道:“我想亲你,所以快点回家。”   苏凌脸臊地发红,步子羞羞答答迈不开似的,回头望了下院子,“光天化日喧闹鼎沸。”   嗔了苏刈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好意思开口。   苏刈看着他轻笑道,“你是想让我现在亲?”   苏凌一听,走的飞哒哒快,苏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会儿经过一段林子小路,苏凌突然停下来。   他道,“刈哥,我想了下,冬天太冷了,我们早起晚归山路结冰很危险,我还是在城里租个屋子住吧,每隔三天你再接我回来。”   苏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想起席间李公子故意挑起的话头,他问:“想好了?”   苏凌抿嘴点头。   “多久?”   苏凌挽着他胳膊道,“这段日子忙过了,开春暖了,我就回来住。”   “你不知道铺子一堆事情呢,我要快点把铺子做好,这样我后面就轻松点,不用着急被推着走了。”   “嗯。”   “那你同意啦?”   苏刈看着他眉眼里的期待,故作迟疑了会儿,果然唇角等到一片温软。   虽然一触即分,但是在路上苏凌胆子还挺大的。   见苏凌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只得点头,“好。”   只要能让苏凌开心的,他没有什么不好。苏凌要的他都会捧着护着。   苏刈扶着他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去吧,放心大胆的做。”   苏凌轻快地嗯了声,然后又抱着苏刈脖子啄了下薄凉的唇角。   “走吧。”苏刈扒拉下还想继续亲的苏凌。   苏凌哼哼几声,一路上都黏糊着贴着苏刈走。苏刈的余光中,人一直蹙着眉头似十分不舍的样子。   两人走了一会儿,回家路上经过袁晶翠家,只见她家院子传来悲嚎的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见周围有村民都朝她家走去,两人便站在她家院子门口听了会儿。   “晶翠啊,节哀吧。”   “是啊,贤芝这样瘫着早去早解脱,早登极乐啊。”   袁晶翠哭得悲天跄地,哭声从院子里传来。枯枝间的冬日渐暗,斑驳青苔的墙垣上洒下一片阴影。   史贤芝死了?   下午的时候李老板还给他说史贤芝说不定要死了,傍晚人就真去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舍得丢下老娘就去了啊。”   “一定是史香莲没给你喂水喂饭,把你饿死的。”   “一定是你那死爹,嫌你瘫痪不肯照顾你,你才心生死意。”   “我可怜的儿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袁晶翠双鬓斑白头发凌散着,说话颠三倒四,神情疯疯癫癫的。   一旁村民嘀咕道,“不会真疯了吧,之前就听人说她现在脑子不大正常。”   只听袁晶翠又道,“不,一定是苏凌,是那个死蹄子害得我!他就是个祸害怎么自己不去死!”   “刚出生就克死他娘,长大后就克死他爹,现在还把我儿子克死了,他就是克死人的个扫把星!”   一人道,“哎呦,关凌哥儿啥事情。”   袁晶翠瞪着白眼珠子,眼睛浑浊发黄,眼底又夹着红血丝,模样看着有些疯癫可怕。   “我家原本老小和和睦睦,日子顺风顺水,自从他来我家养病半个月,我家之后就没好事。   我男人开始发病似的酗酒打人,我儿子还被他克死了,我女儿亲事也被他泼辣名声牵连,原本热络的媒婆都不来了。   这一切都是苏凌来我家住半个月后,发生的倒霉怪事,不然我活了几十年顺风顺水,怎么突然就倒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史香莲出现在院子,她声音颤颤的,但看着袁晶翠一脸怒气,“这不是你的房子,房契在我手里,要不是苏凌不要,这房子早是他的了。”   袁晶翠看到史香莲出来,抹了把脸,反将浑浊的泪水铺满了皱纸的脸上。   她道,“你看看,就连你这个老不死的都被苏凌蛊惑了,苏凌不仅是害人精还会蛊惑人,要不然以前那么不待见苏凌,现在还眼巴巴凑过去送房契!”   “你们现在都喜欢苏凌,你们看着,我家就是下场,家破人亡就是那个祸害精作怪!”   苏凌就站在院子外听着,他应该心里气的不行的。但是他内心却一片平静,甚至生出一丝冷漠的恶意。   他脑海闪现出早前的一幕。   那时他刚从病中醒来,第一次听见袁晶翠两人的心声。昏暗的屋子,晃着两张吃人的鬼脸,他彷徨无助只得紧紧捏着被角。   两人面色关切,心里却想着如何把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好像眼前的亲人早就被黄皮子啃噬,熟悉的皮相下就换了个精怪芯子。   那时他重病初醒,外厉内荏,强撑着精力警惕周围一切,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发他内心的暴躁慌乱,看着张牙舞爪实际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此时,他发现袁晶翠即使说再恶毒的言语,也难激起他的暴躁。愤怒是有的,但发现自己有控制愤怒的能力了。   苏凌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发现苏刈一直在看着他。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沾了一点苏刈的性情。   苏凌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她当初要卖我,我现在就卖了她。”   苏凌便凑近对苏刈说自己的想法,苏刈听完后道,“李公子会配合?”   苏凌道,“怎么不会,我现在可是他手里的大将。而且,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苏刈想了下,“这事,让史贤兰出面最好。”   苏凌瞬间就明白了苏刈说的,狠还是这招最狠。   说着,两人便返回袁秀才家找李公子。   与此同时,史贤芝死的消息已经传到袁秀才家那边了。   听到消息时的史贤兰一脸灰白,脚步踉跄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然而,她见苏凌跟李公子说了什么后,李公子朝她看了一眼,然后点头答应了什么事情。   那一眼里满是高傲与矜贵,她像一根随时被丢弃悬崖下的野草,脚底发软升起恐惧。   史贤兰被李公子的小厮喊到一旁,不知道李公子和她说了什么,脸色刷得灰白,眼里冒着针扎不愿的泪水。   李公子倒是很欣赏这副神情。像是惊恐的兽类,后有猎户前无进路,它只得含泪把洞里的血亲推了出去,换取一时的安全庇护。   史贤兰在袁秀才家的一举一动他都知晓,这个女人足够豁得出去。   这次任务没完成,也不知道他家老头子会怎么惩罚他,或许会发卖至青楼吧。   李公子摇着扇子笑着对她道,“保你回李府的资格。”   史贤兰已不是自由身,生死都捏在李府,是被发卖还是送人,她算不准退路。   此时李公子的话,像是救命稻草一般,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李府看似是李老爷做主,但是那老头子勉强行人道,活不了多久。   或许讨好李公子,她还能有出路。   她福身颤抖道,“愿听公子安排。”   “贤兰啊~你家出事了,快回家看看吧!”村民远远看到史贤兰在一旁和李公子说话,好心提醒道。   此时袁秀才家办喜事,那人也不好说晦气的话,只得隐晦提醒。   不一会儿,史贤兰就和一众村民朝她家走去。   她后面还跟着李公子、苏凌苏刈几人。   史贤兰刚到院子就听见她娘哭哑的嗓子扯着嘶嚎,听着就发痛。   一旁还有人在劝袁晶翠节哀,保重身体之类的。   她脸色苍白,扶着院子走近,看到佝偻着身子,面容憔悴灰白的袁晶翠,泪水鼓涌一下就掉下来了。   “娘——”   袁晶翠一听,似找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找到院子门口的史贤兰。   她连忙起身,哭地红肿的眼底有丝依靠,眼皮颤颤巍巍的看着史贤兰,嘴皮子哆嗦打斗,几度哽咽后才道,“你哥去了。”   史贤兰扶着她,内心揪痛不已,只得点头。   “是被苏凌害死的!兰儿,你要替你哥哥报仇啊!”   “一定是苏凌,你现在有了李府支撑,还怕苏凌一个小小的管事吗!”   史贤兰瞬间松了手,她回头看向人群,苏凌目光澄澈到极度冰冷,她再回头时心里挣扎的罪恶感、愧疚痛苦瞬间释然消散了。   她娘这般冥顽不灵,留在村子里只会招苏凌烦,处处和苏凌作对。苏凌家男人不会放过她娘的,她爹现在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哪天醉死磕倒在门口石阶上都不知道。   她娘在这里没人照顾约束,还不如跟她去李府。   她这是在帮她娘,是在救她。   她这是在为她娘好,为她考虑。   史贤兰嘴角挤出一丝弧度,眼泪随着鼓动的颧骨滑了出来,她哽咽微笑道:   “娘,哥哥走了算是解脱了,今后我给你养老,你搬去城里和我住吧。”   袁晶翠闻言痴痴抬头,连连拍几下史贤兰的手,“好,好好,不愧是我袁晶翠的女儿,就是有出息。”   “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没,我儿子死了,但我女儿有出息,接我去城里养老享清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了,后面没袁秀才笔墨了,所以他这章写的多点。   怎么感觉写着写着,袁秀才好像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压他…… 第75章 了结   死者为大, 村里人即使不待见袁晶翠一家,但还是帮忙操办了后事。   史兴柱在灵前喝醉发酒疯,胡咧咧说他儿子都是娘没教好, 走上歧途才被打断腿最后痛死。   还说娶妻不贤毁三代, 要不然他家老幺就娶的好,生的苏凌就是有出息。   袁晶翠听他这样说当即拖着凳子砸人,两人眼看又要打起来, 多亏旁人眼疾手快拉住, 才避免闹剧闹大。   袁晶翠虽然经历丧子之痛,但是精神头还不错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失心疯。   不知道是因为瘫痪儿子死了对哪方都是解脱, 还是因为史贤兰说要接她去城里养老。   丧事按照习俗办了三天, 袁晶翠逢人就说自己女儿有出息了, 她要去城里享清福。   村民见她这样子不知道如何说她, 一时觉得人世恍惚, 不知道袁晶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她儿子上山入土后第二天,李家便派人来接袁晶翠了。   一共来了三个小厮,还有一辆马车。   那马车不是城里有钱人那样的华盖车厢,而是拖物的马板车。上面还残留着青黄菜叶子汁, 如果是夏天定能扇起一片苍蝇。   袁晶翠看到这样的马车还没村里牛车干净, 顿时吊梢眼一耷拉乜斜着眼,叉腰摆起了谱。   “你们就让我坐这个马板车?就不怕我女儿兰姨娘给李老爷告状吗!”   一个小厮看了眼气势汹汹的袁晶翠,朝身后两个人斜了眼, 那两人便拿起马板车上的绳子, 朝袁晶翠走去。   袁晶翠见势头不对,眼神慌乱连连后退, 甩着臂膀指着手道, “你, 你们干什么!”   那小厮像是看多了这样情形,不耐烦开口道,“你已经卖入李府为奴,你不愿意走,那就不怪我们动粗了,自己走还省了皮肉之苦”   “胡说!我女儿说要接我去城里养老的,你肯定弄错了!”袁晶翠僵着脖子大声嚷嚷道。   那小厮见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契书,在袁晶翠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   下午日光稍亮,契书上的红官印如浸血鲜艳夺目,如纸钱黄薄的契书上签着袁晶翠的名字,还有一个红指印。   那红指印像是血迹刺的袁晶翠眼睛发痛,待看清“卖身契”三个字后,她脚步踉跄歪了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不会的。”   “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袁晶翠呐呐说着,眼神逐渐空洞麻木。   她抬头,眼底迷茫含着浑浊的泪花,颧骨耸动嘴皮颤着,试着解释道,“兰兰那日给我签的东西不是卖身契,她说那是出入李府的凭证……”   她当时痛失独子,神智有些恍惚。史贤兰哄着她说接入府要走些手续,她看都没看就签了。   竟然亲手被自己女儿卖为奴仆了?   不,她还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荒诞的事情,她了解自己女儿,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一定是哪里错了。   袁晶翠鼻沟挂着浊泪,她看向小厮道,“不,肯定是兰兰也被你们李府骗了!”   “一定是你们骗了兰兰,骗了我!就不怕兰兰替我出头吗!”   她说着便两手撑地,拉着脖子伸长手想要抢那契书。   她快够到那契书一角时,绝望的眼里有丝欣喜;但很快契书飘走,她抬眼追去,眼神瞬间紧缩,随之爆发恶毒的怨恨。   “苏凌!一定是你搞的鬼,一定是你!”   袁晶翠看着小厮把契书交到苏凌手里,她咬牙切齿道。   苏凌拿着卖身契,看着趴在地上的袁晶翠道,“当然是我。”   “你还记得我刚带着苏刈回来那天吗,那日也是在河边,你穿细麻戴银镯子,一双手一张脸透着闲适富态。当日我就说过吸血的水蛭,迟早要遭报应的。”   “现在你的报应来了。”   苏凌说着,就见袁晶翠猛地双脚跃起,想要抢他手里的契书。   但袁晶翠还没起身,就被一旁苏刈一脚踢倒在地,皱黄的五官拧巴成团,痛苦浸入眼底眼神越发毒怨。   “我能有什么报应,我最大的报应便是嫁到你们史家,和你这个丧门星做了亲戚!”   苏凌见她嚎也不怒,反而晃了晃手里的契书,然后在袁晶翠发疯崩溃的视线中,一点点撕碎撒在了地上。   袁晶翠干枯黄褐的手指哆嗦着,鬓角的灰白短发沾着粘稠的口水,她急忙趴在地上捡那卖身契碎片。   “苏凌,你好狠的心,我刚刚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趁我悲伤过度失了神智竟然把我卖了,你还有心吗,你简直是吃人的豺狼!”   袁晶翠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悲痛,泪水和鼻涕湿了干瘪的脸颊,风烛残年似余生孤苦一般让人可怜。   周围村民也觉得苏凌做的太过了。袁晶翠一家已经遭报应了,刚刚丧子不够,还要把人卖了,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哎呀,这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会不会做太绝了。”   “是啊,老祖宗都说凡事留一线啊。”   袁晶翠见周围村民这样说,越发哭起惨来,“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老来无人送终,家里男人像是死的,是个没心不管用的。   我一把年纪了还被亲侄子卖为奴仆,我当时只是好心给他牵门婚事,哪至于他斤斤计较不满到现在,还如此歹毒报复。”   周围村民纷纷点头,“是啊是啊,凌哥儿现在也过的很不错啊,又没损失什么,不必做这么绝嘛。”   周围人议论声似尖针刺耳,齐齐扎在苏凌耳膜上,他一听脾气就上来了。   他道,“你们看热闹的能不能闭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刀子没落在你身上,倒是说话不腰疼。”   众人被苏凌这么一吼,神色讪讪,有人出面调和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袁晶翠一听就吼道,“他苦什么苦,现在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我们村里哪家有他好!”   苏凌道,“是啊,我现在日子好啊,有个疼我的丈夫,自己还能在城里药铺子挣钱还能得老板器重,这日子是越过越好啊。”   “这一切多亏你了啊,要不是当初你偷偷背着我把我卖人,我也不会急得去城里买人,也就不会遇见刈哥,不会遇见刈哥也就没现在好日子,更不会在城里做事搭上李府。”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不是你袁晶翠,我哪有这样好日子啊。   所以现在看到你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家里男人不顶用是个窝囊酒鬼,现在还醉着不醒人事吧。   而且那房子也不是你的,我看着你日子可怜,总得帮你一把不是。”   苏凌眉眼飞扬,眼底却晕着阴晦的恨意。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咬着牙齿一点点说出来的,“就像我的好伯娘,当时在我阿父尸骨未寒时,趁我重病昏迷时,忧心我后半生,着急忙慌给我找门亲事。现在到我报恩了。”   “我现在也是为伯娘好,给伯娘安排一个养老好去处。   城里李家门槛高着呢,一般人哪能进去啊。这要不是堂姐一片孝心,我就是想把伯娘送进去,那也得再想办法了。”   苏凌又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提醒村民是袁晶翠作孽在先,还是史贤兰自己促成的这桩卖身契。   “哎,我记起来了,凌哥儿当时还差点被袁晶翠卖了,史兴贤刚上山没几天袁晶翠一家就起了歪心思,收了袁屠夫十两银子想把人卖了。   袁晶翠心肠黑,所以现在报应来了。”   “就是就是,就连史香莲都说老大一家子都是靠苏凌爹养着,这人刚死没了钱,就打起卖侄子的注意,世间哪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   “啊,竟然是史贤兰自己骗袁晶翠签的卖身契?这十里八村头一件事啊,老祖宗听了都得倒灵牌,不孝女啊。”   袁晶翠嘶声裂肺道,“关我家兰兰什么事情,都是苏凌逼的!”   苏凌道,“是啊,多亏我做事认真得老板赏识,不过他也只是答应史贤兰,保她重新进入李府的资格。”   “你还不知道吧,史贤兰哪怀什么身子,差点被李老爷卖进青楼。   她怕啊,一听把你卖入李府,她就能重回李府,她当即就答应了。”   “这黑心肠不愧是一家人啊,都喜欢卖人。”   袁晶翠一脸揪痛又含着恨意,她道:“你又没嫁成,现在不是日子过的好好的!你才是心思狠毒非要把我逼上绝路!”   苏凌道:“我没有,你可别冤枉我了。你把我卖人收了十两银子这是人尽皆知的。我没嫁过去只是我自己凭本事脱身争取来的。   现在你已经被卖入李府了,就和你当时已经把我卖了一样,只是现在你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逃不出去,后半辈子只能为奴了。”苏凌轻描淡写道。   袁晶翠起身瞪眼咬牙道,“你别太得意,我兰兰一定会想办法给我脱籍的!你这个小小药铺管事还能对抗主子吗!”   这时候一旁李府小厮道,“史贤兰可不是什么主子,她在李府刷马桶伺候其他小妾,今后你进去后一起刷马桶。”   袁晶翠一听瞬间就奔溃了,她指着苏凌破口大骂,“说的你真有本事做好管事一样!   你看看哪有几个哥儿在外面抛头露面和一群男人谈生意的,谁不知道你搞的什么猫腻!”   “你个骚狐狸,仗着自己长得好勾搭上李公子就了不起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倒,苏刈踩着她脖子,面色如薄冰:“管好你的嘴,我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脖子上吃痛似血管挤压破裂般炸痛,袁晶翠被吓得手臂抽搐,脖子被踩着难以呼吸很快涨得一脸通红,眼里满是惊慌恐惧。   那小厮见状立马叫身后两人,一起把人绑住丢到马板车上。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了,但看热闹的村民却在叹息声中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要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偷来的好日子,有一天都会加倍的还回去。   他们之前还以为苏凌虽然和袁晶翠撕破脸,顶多不相互来往,哪知道人心里记着仇,报复起来就像蛇打七寸没有翻身余地。   甚至有村民私下觉得苏凌要去李家铺子做事,都是为了得到李公子器重,然后好把袁晶翠卖进李府。   这杀人诛心,通过李公子施压让史贤兰卖了袁晶翠,这招太狠了。   史贤兰狠而薄凉自私,苏凌狠而记仇,还是那个吃不得亏的性子,这村里人谁还敢惹。   袁晶翠平日最得意的便是自己女儿入李府还得了身孕。   日日在村里吹嘘她好日子要来了,她家女儿怎么能干聪明,果然没两个月就得势了。   结果她女儿为了前途,还是留在李府刷马桶的前途,把她狠心卖入李府为奴。   做奴仆粗活脏活重,那有在自己家里方便干净,这怕是没几年就累垮了。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了。”苏凌见人散后,伸了个懒腰道。   苏刈揽着他腰,“那阿凌还有几桩心事?”   苏凌眨眨眼,脸上洋溢着笑意,日光落在眉眼上多了几分快意明媚,他道,“还有一桩。”   苏刈见他不准备说,便也不问。他知道苏凌内心有时候彷徨不安,但他除了陪伴和支持外无计可施。   苏凌自己在摸索找出路,喜欢在城里做事并收获颇多。   不仅凭着自己的本事报复袁晶翠,身上多了一份独立的果敢,忧虑也没那么重了,每次躺床上便酣睡过去。   但有时候他也有点头疼。   比如现在苏凌吃完早晚饭后,又要着急去城里铺子了。   “前天,钱管家邀请我去钱府给钱小姐看病,我哪会看什么病啊,我说让张大夫同去,钱管家却说不用,说小姐是心病,让我去试试。”   “我这两天不仅要准备明日约药材供应商谈,还得和张大夫学医术,临时抱佛脚都不是这么抱的。”   苏刈道,“你去城里住了三天,回来还记挂着铺子,我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苏凌嘿嘿摇头,“背主子上山。”   说完便一把扑上挺阔的肩背,他胸膛刚贴上背脊屁股就被轻轻一抬,脑袋便顺势趴在冷白的侧颈上。   苏凌玩闹心起,拿起自己的发梢一点点放入苏刈衣领里。   苏刈下颚线分明而凌厉,唯独脖子修长似玉骨,伸手点了点那微微滑动的喉结,他色心起。扒开苏刈衣领却还是一层中衣挡住了那魅惑美味的锁骨。   “唔,”苏凌有些失望道,“冬天真不好。”   苏凌头发细软,衣领里的青丝似鹅毛挠的脖子发痒,苏刈用侧颈蹭了蹭苏凌柔软温热的脸颊,他道:“等会儿想吃什么。”   苏凌吧唧亲了下晃眼的脖子,脱口而出,“锁骨。” 第76章 谈判   上午, 苏凌约了城里一支长途商队的管事谈药材的事情。   苏凌把青石城本地药庄子都梳理了一遍,大多数常见药材本地基本能自给自足。但是一些名贵药材,比如西番的虫草人参、沿海的珍珠粉等, 这些极具地域特点的药材需要经过商队采购。   青石城里目前商队一家独大形成了一个帮派, 但实际掌权人是城里的孙家。   苏凌为了能和商队管事顺利谈判,这两天没少熬夜看相关书册。   “苏凌,要我和你一起去吗?”李公子看着苏凌眼底的乌青, 出口问道。   苏凌摇头, “不用,老板能给我拍板的权利就行。”   李公子看着苏凌眉眼, 轻佻笑意摸着下颚陷入沉思。   他虽信任苏凌, 但苏凌毕竟脸嫩怎么能和那些老奸巨猾的人谈生意?   但一方面治下育才就是要给人充分发挥的空间, 只有一遍遍磨砺才能有所成长。   苏凌最近越发专注干劲儿十足, 听他配给苏凌的小厮说, 苏凌常常废寝忘食,一顿饭热了三次才催来人吃饭。   今早饭也只喝碗白粥就来药铺了,说后面反正约人在酒楼,等会儿一起吃。   他可是知道苏凌之前有多黏糊苏刈, 现在为了铺子的事情, 竟然提出来在城里住。李公子着实没想到苏凌这么醉心差事。   上次义诊把“史记”招牌打出去后,铺子生意逐渐有好转的迹象。白花一百两做义诊总算是看到些水花。   苏凌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沉迷挤蜜蜂的小孩子,看到一滴滴蜂浆滴进瓶子, 便想快点再快点挤满一整瓶。   他逐渐尝到甜头, 随着铺子起色生意渐好,他到时候便是青石城最出名的哥儿。名利双收, 权势的滋味一旦被尝过没人能抗拒。   这不, 苏凌现在一心扑在铺子上, 完全没发现苏刈时常会来城里看他。   他试着拉拢苏刈,旁敲侧击说苏凌现在的状态。家里男人如果不跟上,甚至不能高于哥儿的地位,那么一家之主岌岌可危。   正好他有差事就很适合苏刈。   但苏刈丝毫不为所动,眼里似乎只有一亩三分地和一家子家禽。   即使他们两人现在新婚恩爱,但如胶似漆已经不在,那离倦怠离心还有多久?   苏凌虽是哥儿,他但有野心正处于追逐新奇,不信天命的年纪。   一人攀登繁华,一人甘于闲适,明显不合适。再说他给苏凌的权利足以让他沦陷入迷。   就如他父亲当时为了巩固权势和赵家联姻,抛弃他娘亲一般,苏凌难保不会殊途同归。   李公子对苏凌玩味一笑,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点头道,“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苏凌看着李公子,他目光清亮自信道,“好马配好鞍。”   李公子笑笑,这还没做成就开口要待遇了。不过他也乐见其成。   苏凌住的房子是他名下的私苑,他又给苏凌配了两名哥儿,一名在家洗衣做饭,一名会些账本算术,这待遇好到周围开始传风言风语了。   但估计苏凌是没察觉到的,毕竟连苏刈上铺子看他,都只顾着埋头看卷册了。   “事成,自然都可以。”李公子道。   苏凌听完便上了马车,朝约定的酒楼出发。   马车上一个颠簸,苏凌膝盖不小心碰到随从的哥儿,便听到了他的心声。   【外面的人都以为苏管事是李公子养在外面的小哥儿,却不知道苏管事每天熬夜管铺子,那些人真是过分。】   【也不知道苏管事为什么要住李公子私苑,应该主动避嫌自己找个院子租啊。】   避嫌?他为什么要避嫌。   就允许他为铺子劳心劳力,不允许他使用正当所得?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管不着,但是因为别人看法放弃住好屋子,他才脑子有病。   李公子是商人,他付出多,自然要求他回报多,这点他看得明白。   再说李公子又没住私苑,他为什么要单独花冤枉银子租房子。所以当李公子提出来可以提供住处时,苏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苏凌没把这管理账本哥儿的心声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着如何顺利谈到药材,听说西番那边战乱,很多名贵药材运不出来。   外加上济世堂没有自己商队,贩卖的名贵药材都是经商队提供的。等于利润大头被人捏着脖子,看对方脸色是否愿意进行这桩买卖。   苏凌来到酒楼包厢的时候,一个歌姬正谈着古琴,桌案熏炉飘着清雅的香气,绘着高山流水的屏风后摆着一张桌子,看着有四个身影。   里面人听见开门声,纷纷起身。   两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随身的哥儿。想来也是考虑道苏凌的身份,房间里不好全是四个男人。   “苏管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年少有为,龙姿凤章天质自然。”一位圆脸腮帮子发亮的中年男人道。   苏凌今日外罩狐狸大氅,内穿了件月白色粼水纹衫袄,配着他故作镇定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凛凛清月令人琢磨不透的气势。   苏凌瞧了他一眼,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做好了功课自然识得面前人,“黎总管久等了,果然如传闻中的福气招财。”   苏凌并未晚到,离约定到的时间还早了片刻钟,这只不过是见对方先道说的场面话。   但另一个方长脸的中年男人,一脸不悦道,“苏管事好大的架势,你们老板没来,你一个新手能谈的来吗?”   苏凌扫了他一眼,短浓眉盖不住细长尖眼,只是黎管事下的三把手。他道,“我只和能决断的人谈,谈不谈的来,还轮不到你说。”   “还是说你能替黎管事做决断?”   苏凌话说的轻飘飘的,但火药味十足。   这种谈判前闹僵气氛挑起矛盾实乃谈判大忌。   但这支商队是帮派形式,里面勾心斗角分裂站队。他们这次来两个人看似重视谈判实则是起到监视作用。   苏凌便是摸清这点,才敢当着黎管事的面肆无忌惮的说那人。   果然黎管事抬手平息了方长脸的火气,他笑呵呵道,“和气生财。”   “苏管事此番约黎某前来,是想聊些什么?”   “自然是想要贵商队里的药材。”苏凌道。   黎管事看了苏凌一眼,见他神色清朗似破土而出的笋尖,直白而坦荡。   黎管事对苏凌笑了下,拇指似不经意间搓了下食指,他悠悠道,“赵家那边也找过我,不知道苏管事这边诚意如何。”   苏凌似没看到黎管事的暗示一般,直接报出了一个采购药材的价格及数额。   一旁方长脸噗嗤笑了声,“还都说济世堂新来了个不错的管事,大刀阔斧搞鼎新革故,还真以为有多大能耐。”   “莫非苏管事天真到以为,谈判仅仅动动嘴皮子吧。”   苏凌心里冒火,隐忍的面色有些僵硬,他低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茶水把壶嘴倾斜出水线,清亮茶水滴滴注入瓷杯中,咕噜几声,寂静随着杯中水面升起注满屋子。   桌上几人神色各异。   苏凌端起茶杯,在四人轻视看戏的神色中,不慌不忙啄饮。   沉默片刻后。   苏凌抬头看向那方长脸,压着火气神色平静道:   “受教了,能和程管事和黎管事坐一起聊事情,高低已现确实学到很多。定向黎管事看齐,路也走的更远。”   苏凌的话看似说自己是在学习经验,实则在说方长脸对比黎管事言行不够档次。   这无形中一捧一踩,几个混迹商场多年的狐狸精怎么听不出来。   那方长脸顿时气得眉头抖动,邻座的黎管事笑呵呵的捧着茶杯细细抿着,笑得像尊弥勒佛。   苏凌没管闲杂人的怒气,他对着黎管事道:“济世堂开出的价格足够有诚意,另外,赵家铺子给到的诚意怕是维持不了多久,而我们李家济世堂却不同。”   黎管事哦了声,“倒是怎么个不同?”   苏凌道,“赵家铺子最近可是起了好几例卖假药害死人的事情。   做生意诚信立本,这药铺生意更是关乎人命,你说赵家铺子还能开下去?”   黎管事抬眼看了下苏凌,“你在背后煽动的?”   苏凌笑了笑,“我不过区区做工的,哪能和赵家对抗。”   区区平民买到假药死几个人没什么摆不平的,赵家也不差那几两私了的银子。   更有极端的个例,有病重的人家专门跑去赵家买假药,到时候死人了还能赔上几两。   但更多是像大黑家那样的情况。原本病情不严重,去赵家药铺买药后越发严重甚至危及生命。   大黑当时得知自己买到赵家的假药,怒火攻心,气蹭得头上想冲出去找赵家算账。但没出院子便被他娘喊住了。   平民又如何与权势贵族斗,拼个玉石俱焚最后落得全家遭殃,乖乖接受私了还能得些丧葬费。   但此时经过苏凌在背后推波助澜,把那些受害人一个个找出来,集体状告衙门,赵家压不住了。   不是因为人多势众,而是李公子抓住这个把柄想把赵家往死里整。   普通百姓的利益依赖于赵李两家相斗,他们的冤情成了李公子最好的长矛。   “黎管事,你可知道赵家铺子为什么成立?”   黎管事笑而不语,扶着黄花木椅靠,手指有节奏的点着。   苏凌道,“黎管事当然知道赵家铺子不过是开来打压李家济世堂的。   过低的价格迅速吸引眼球,再以次充好降低成本获得巨额利润。   他们这么做,就没想过铺子信誉不好做不长久吗?”   黎管事道,“信誉好不好不在百姓眼里,而在当权者手中。”   “曾经史记药铺的掌柜也这样对我说过,只是天都是黑的,白,反而是刺眼异类了。”   这黎管事不愧是老手了,拿捏人心挑拨情绪属个中高手。一句话就让苏凌跟着他话头节奏想,一发不可收拾。   苏凌手握着杯子,纤长的骨指捏得苍白失血,拇指指腹充血显得鲜红,他垂眸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要不是苏凌早就在脑海里演练过很多次,对谈判走势和预判意外应对熟记于心,此时他早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哪还能找到自己的话头。   苏凌抬头,他目光清澈似凛冬泉水,盯着黎管事道,“黎明前的曙光罢了。”   黎管事点头,打量着苏凌眼底的决心,“如果济世堂站出来另当别说。”   苏凌笑笑,“济世堂这个月的动作还不足以说明吗?”   “赵家铺子只是个临时对付李公子的工具,仓促成立本意不善,不会长久。   而济世堂是城里老招牌,这更是李公子娘留下的铺子,这份珍视的孝心足以让济世堂本身就比赵家铺子更靠谱。”   黎管事点头带着欣赏的语气道,“这点是不错,不过李公子现在可是被李老爷收了名下多处铺子,还正另寻继承人,这靠山也不见得稳。”   这回到苏凌笑而不语了,他只摇头,“我看好李公子。”   赵家独子都死了,其他庶子旁出外加嫡系亲族都开始明里暗里争权夺势。现在赵家还能稳住只是赵老爷子建在,一盘散沙迟早崩盘。   李家有李公子在,李老爷再怎么收权,李府的庶子还真没李公子有本事。最终李家还是落到李公子头上。   谈话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从铺子发展层层递进剖析赵李两家实力,黎管事脸色已经有些松动了。   黎管事道,“商队出城耗时一年半载的,队伍里每次两百辆车,伙夫车夫还有保镖一共加起来就三百来号人,这等开支巨大……再者此次西番战乱,药材紧俏难得。”   黎管事给苏凌细细说了些商队管理成本,苏凌也听得认真,最后他道:   “既然黎管事愿意给小辈说这些,那我也愿意在原有基础上再添两成。”   黎管事掩下神情,琢磨了下自己能捞得多少回扣,掐指一算便笑着朝苏凌举杯碰了下。   那方长脸眼看就要成了,想起赵家那边的任务,掀开细薄的眼皮子看苏凌,皮笑肉不笑道:   “听说苏管事丈夫是庄稼汉,这样,我可以介绍一份保镖差事做,一个月十两银子。只不过常年在外,一年半载回来一次,但和你们现在分居住也没什么区别。”   “要一个哥儿出来辛苦赚钱养家,也太不是男人了。”   苏凌一听怒气蹭得就上来了,从心口蹿起的气流震得他头皮发麻,手中握着的水杯激荡出一片水光。   “哎哎哎,刚刚还夸苏管事小小年纪沉稳,怎么这下就生这么大的气呢。不过一片好心罢了。”方长脸笑眯了眼道。   苏凌见水杯洒了大半,他道,“还有更生气的呢。”说完他起身抄着茶壶朝那方长脸泼去。   “啊!”   “你这哥儿好大的胆子!”   苏凌看着方长脸低头擦水渍,脸色黑青冒着火,他道,“哎,程管事未免太动怒了吧,怒火伤肝啊,平心静气才是养生之道。”   随后他扭头朝屏风后的随从道,“哎呀——快来个人,你们这酒楼茶壶太重了,我刚刚倒茶不小心失手了。”   方长脸掏出方巾吸水渍,茶水开始温热还不觉得冷,片刻后湿冷黏腻钻进胸口胳膊里,浑身难受的厉害。   “苏凌,你就是故意的!别想找借口。”方长脸怒道。   苏凌道,“我都说了失手。程管事揪着不放未免太不是男人了,硬要和我一个哥儿见识,我现在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还是非要我改日敲锣打鼓登门道歉吗。”   方长脸道,“你别嚣张,这笔买卖成不了!”   苏凌哦了一声,“你莫不是忘记黎管事还在呢。”   他眉毛一挑,把苏刈那淡漠的脸色学了个十成十,“想公报私仇,您还得爬个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刺杀   包厢里气氛剑拔弩张, 袅袅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屋子太安静了,反而几人面色格外生动。   方长脸似气地捏皱了五官,眼珠子要咯噔一声瞪出来似的, 大吼道:   “苏凌, 你别得意,仗着有李家撑腰说的头头是道,你还是先看看目前怎么斗的过赵家吧。   你还不知道吧, 李家原先那些供应庄子都被赵家挖去了!”   “直接断了你源头, 看你怎么和赵家铺子斗。”   “到时候济世堂起不来,李公子还要你做事?赶紧滚回家抱着你男人哭去吧!”   方长脸嗓门夹着怒气似把一屋子空气都挤走, 静屋里话音绕梁有声。   隔间一张桌子上, 蔡老头看着苏刈脸色, “看吧, 长山帮副帮主这位置, 你还看不上,现在媳妇儿被欺负了吧。”   蔡老头对面还坐着钱府管家和朱老板。两人也同时看着苏刈,眼里透着笑意,似琢磨着一出好戏。   苏刈道, “不用。阿凌自己能处理。”   话是这样说, 但苏刈每次约的地点都挨着苏凌和人商谈的隔间。   说的难听点,狗还能凑近闻着主人,苏刈却像影子一样, 寸步不离地守在暗处。   蔡老头扫着苏刈眉眼, 眉弓似利刃,眉毛浓墨带着冷意。他对苏刈身份不了解, 但几次合作下来, 知道苏刈做事单刀直入讲究快准狠。   赵家铺子直接断了苏凌的货源, 以他调查出来的东西来看,苏刈可能直接断了赵家。   毕竟苏凌和赵家之间隔着血仇。   蔡老头和钱府管家对视一眼,对苏刈道,“我们有共同目标,真不打算加入?”   苏刈目光凛凛带着丝不经意的淡然,他道:“只有合作。”   蔡老头有苏刈这句话就够了,虽拉不进来人,但是能成事就行了。   “好。”   蔡老头掏出一份地图给苏刈。苏刈虽然去赵府踩点多次,但还是接住了。   蔡老头对朱老板道,“你去隔壁看看,万一苏凌暴怒打人赶紧拉住。”   朱老板诶了声转身出去,边走边嘀咕着暴躁爷爷哪适合谈生意。   蔡老头又对钱管家道,“钱府差不多了?”   钱管家笑咪咪道,“就这几天。”   苏刈虽坐着不动看似听两人谈话,实际上一直注意着隔壁动静。   “哎呀,果然是黎老板程老板在这里。”   “幸会幸会,没打扰到你们吧。”   朱老板推开门笑呵呵拱手道,“哎,真是巧了不成,苏管事也在啊。”   此时苏凌和方长脸两人相互横眉冷对。   苏凌看了眼进门的朱老板道,“好巧,朱老板这是刚好赶上趟了,你们慢慢叙旧,我有事先告辞了。”   朱老板一噎,怎么就把我留在这儿堵气口啊。   是块砖也不是这么甩的吧。   他看着苏凌带着随从出去,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和人继续寒暄。   过会儿,等朱老板出来的时候,被苏凌拦下了。   苏凌此时面色已经好了很多,对着朱老板笑道,“谢谢朱老板刚才解围,不知道朱老板对组建商队有没有兴趣?”   他花钱还得低声下气求人给他卖货,一次两次还好,长久以往他才受不了。   朱老板做丝绸布匹生意,最是依赖商队天南地北的进货。苏凌相信没商人愿意让别人拿捏自己的脖子。   而且他刚才和黎管事聊的时候对商队有个粗浅的认识,一年吞吐量要大几千两。商队一家养不起那就几家养。   他不相信朱老板会不感兴趣这个提议。   朱老板一脸凝滞,刚才苏凌还冷面动怒,现在一脸笑意盈盈,这脸变得可真是够快的。   不过苏凌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两人约着改日再细聊。   苏凌回去的路上又垮下脸,一直不高兴。一旁随从哥儿也不敢开口宽慰他。   苏管事是要强的人,被人这么说自己家男人一定很难堪吧。   换做是他,自己能赚这么多钱,男人只是个泥腿子,有时候出去谈生意确实担心别人揭短用这个激怒情绪。   随从犹犹豫豫看了苏凌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引得苏凌蹙眉,“要说什么就说。”   那随从道,“苏管事这么厉害,那程管事就是故意找茬儿。丈夫是庄稼汉怎么了,咱们哥儿就不能比男人强吗?”   苏凌道,“你是没看到我夫君吧。”   那随从点头,他刚跟着没两天,当然没见过。   苏凌点头,没见过难怪会这么想。   苏刈之前天天来接他,总能引起一些哥儿小姐差人搭讪,他看着烦闷死了。   刈哥很厉害,方长脸这么贬低人,他听着能不生气吗。   转眼又想,这或许并非方长脸临时起意,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这难听的话传到刈哥耳朵里,他会不会难受?   虽然刈哥可能毫不在意,但他听了就是不舒服。   他好想回到家里,窝到苏刈怀里赖着不动哼哼唧唧求抱抱。   但现在被赵家抄了药庄货源,药铺的药材还可以维持两个月开支,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货源。   出现这种情况,他也没有惊讶。   他知道自己一上任,便引起很多药庄子不满。   不但没送礼拜山头,反而大刀阔斧砍了好些走后门劣质的药庄子。   换做正常情况,该那些药庄子心惊胆战担心合作问题。但赵家捣鬼收药材,他们不愁没出路,反而是济世堂陷入被动。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苏凌是一点都不后悔。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快刀斩乱麻刮去腐肉,再一点点长出健康的新生。   长久的养着腐肉,总有一天自己也会一点点被同化腐蚀。   他心里暗暗较劲儿,总有一天要让那些药庄子后悔,低声下气求着他收药材。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内心又焦急起来。快点,必须得快点。   苏凌这般想着,又翻着桌子上的册子低头看了起来。神情专注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情绪波动。   那随从哥儿见状,心想苏凌怕是疯魔了吧。这般片刻不停闲醉心差事,家里男人怎么受得了。   没一会儿,马车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苏凌下马车直接进了铺子里。   他刚来就见张大夫着急忙慌给他说,赵家捣鬼把一些药庄子都抢了过去。   苏凌说知道了。   然后转身看向一旁的周王,他拿鸡掸子慢吞吞在药柜上刷来刷去,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苏凌知道是周王在背后煽风点火撺掇那些药庄子的人,外加赵家开高价自是没有不卖的道理。   这个周王,他曾经也给李公子提过。但是李公子说还不好辞退,是他老头子手下的人,暂时别撕破脸。   如此,苏凌只得一再忍耐,把周王当做透明王八看。   苏凌刚坐下没多久,钱府管家和李公子就来了。   “苏凌回来了,谈的怎么样?”李公子道。   苏凌道,“目前还行,但长远不是计划,等我收集更多信息后再给你报告。”   李公子点头,指着钱管事道,“这位是钱府管事,听说你们曾有一面之缘。”   而后李公子便把来意给苏凌说了。   “什么?这能行?”苏凌一脸疑惑,而后道,“病情不是很严重吗,我这半吊子能行?还要带回村里治病。”   苏凌前天去钱府看钱小姐的时候,只见她奄奄一息,面色枯黄看着不久于世的样子。此时难免怀疑这个决断。   李公子轻咳了一声,把两人带到了后间秘聊。   过会儿,苏凌一脸恍惚的出来了。   不得不说李老板不愧是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的,谋略算计多。   但用这种虚假造势给他树名声,好吗?   原来钱小姐心情抑郁不佳,父亲强硬要她和牌位联姻,是个人都难以接受。钱小姐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主,但办法再多都被打压下去了。   这时钱管事对她说对外称病,越严重越好。还宣传看遍全城大夫束手无策,并说了李公子的计划。   ——到时候李公子会找一位哥儿大夫来看病,然后奇迹般的把重病的钱小姐治好,接着顺势把这哥儿大夫推出去,他们济世堂定会名声大噪。   这些都是李公子亲自说出口的。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苏凌也借由不经意间触碰听到了心声。   钱府管家早年是钱府嫡系一脉,只是被族人夺了家产被迫游历中原。青年时又隐姓埋名顶了亲信儿子的名字谋得钱府管事位置。   钱管事筹谋多年最近对钱府有大动作,所以把钱小姐支开到村里就是方便行事。   苏凌知道李公子会搞个噱头吸引目光,但是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苏凌有顾虑,但他没有推辞质疑。   他现在像是架在激流上的小舟,稍有摇摆便冲翻沉底。不进则退。   他虽犹疑但也抱着跃跃欲试的亢奋,他的医术总有一天能名副其实。   索性有半吊子医术外加能听人心声,他倒也不杵。遇见疑难杂症还可以请教张大夫,实在治不了就建议换别家大夫。   “怎么了?凌哥儿,看你一路心事重重的样子。”   马车上钱小姐看着苏凌眉头思虑,又道,“你家住的下我和小翠吗?”   苏凌回神时已在回家的马车上了。   他看着大包小包的包袱,扫了眼钱小姐眉头欢快的神情,他道,“钱小姐终于如愿以偿,过下村里人日子了。”   钱小姐脸色还摸着蜡黄的膏脂,乍看枯黄短气的吓人。但她一双眼睛透亮,“对啊。”   “我们出城了就别坐马车了吧,既然去村里过,就应该坐村里当地的车。”   于是,当苏凌在牛车上呼着寒风哆嗦的时候,心想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才同意钱小姐的要求。   看着钱小姐一路像刚放出笼子的小鸟。看着她叽叽喳喳指着山岭飞流兴奋的模样,苏凌低头不语。   到上坡的时候,牛车上托了重物,车轱辘打滑。牛绳勒着水牛背脊似颤飞的翅膀,看得出来水牛已经尽力了,仰头哞哞两声呼着白气。   这时袁师傅叫车上人下车,背着东西往坡上走一段。   钱小姐笑着,“刚好,这段景色不错,还可以慢慢欣赏。”   苏凌看她这样子似乎病情真不治而愈了。   一路上钱小姐都很兴奋,看到山村寥寥青烟会说风里有饭菜香味;   看到清寂的龙滩河会说水真清澈,只闻着鼻尖就有骨子沁甜;   最后山上的时候看见石板竹林小道,更是说竹林人家是她做梦都想住的。   苏凌没忍住说了一句,“钱小姐这么喜欢,那接下来几天便带你返璞归真,做几天地道村里人。”   钱小姐连声说好,还说多麻烦苏凌了。   苏凌笑着摆手,心里却想的是药田的草又涨起来了,这不就巧了。   苏凌还没进院子,就喊了声小黑,没片刻小黑就摇着尾巴冲了出来。   钱小姐两人从没见过像小黑这般高大吓人的狗,顿时抱在一起不敢动。   黑狗扑到苏凌身上差点把人给压下去了,但苏凌反而弯腰抱着狗脖子使劲儿撸,看着毛绒绒十分暖和。   苏凌家大院子里崭新的二层楼房透着喜气,看起来很不错。甚至比钱小姐曾经在乡下住的庄子要好很多。   苏凌喊了声刈哥,没人回应心里有些失落。   他熟门熟路的到灶屋外的柱子地下掏出钥匙,带着两人进了屋子。   灶屋冷锅冷灶,看起来有几天没生火了。碳炉子上的炭火好像还是几天前他回来那次烧的。   他回来的时候屋子总是暖和生好了炭,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可以吃,还有苏刈可以抱。现在屋子清冷到身体手腕有些发抖。   他是临时回来的,算下日子苏刈应该明天接他回来。   他本来想回来给苏刈一个惊喜,却发现没有自己在,家里一切都精简到没了人气。   他心里一下就酸涩了,他在城里忙的时候很少会想到刈哥一个人在家会怎么样。刈哥那么会照顾人不会让他担心。   但是看到几天没开火的锅灶,苏凌心里拧巴出心疼。   他搂着小黑揉了揉,自己烧火来做饭。   钱小姐这次带的丫鬟幸好是个会做饭的,有人帮忙苏凌做菜快了很多。   从地里摘了白菜和萝卜,这霜打后的白菜格外脆嫩,再从坛子里翻出酸萝卜,这一顿就算是成了。   晚上,苏凌将钱小姐两位安排在二楼的卧房后,自己便在楼下书房做事等苏刈回来。   只是他等到后半夜都没见苏刈回来,便自己抱着汤婆子上楼睡觉了。   深夜,赵府。   “简直是废物,现在西番战事吃紧,怎么能让苏凌拿到那批药材!”   赵家主双手在腰后,肚皮裹着黑暗金绸子像是把金球绑在肚子上。   “家主您放心,济世堂那边的药庄子绝大部分都被我们拿过来了……”   “绝大部分?我要切确明确数目!定不能让苏凌把济世堂做起来!”   “是是是……”   赵家主叹气道,“要是当时史兴贤同意把铺子卖给赵家,现在能吃史记铺子名利的就是我赵家,而不是李家济世堂了。”   那人道,“家主能让史兴贤死,还怕他这个哥儿不成。”   赵家主五官大而深,浓眉大眼看着阴沉,他道,“半个月内,我要苏凌消失的毫无踪迹。”   “是。”那人说完,便转身退出门外。   赵家主转身在书案旁坐下时,又听身后门口咔吱一声响了,寒风吹来脖子直哆嗦,他头也不回不耐烦道,“还有事?”   身后门嘎吱一声合上,气流扇动烛火拉扯摇曳,明明灭灭间似有一道身影投在窗纸上。   屋子安静,寒气裹着晦暗逐渐逼近书案,赵家主意识到不对,猛然惊惧回头。还不及出声便惊恐瞪眼倒在了书桌上。   苏刈走近,从肥厚脖子上拔出匕首,拿着一旁巾布擦拭带着热气的血渍。   这时,窗外响起两个脚步声。   “九小姐,老爷此时在书房,最不喜人打扰。”一个似小厮的声音说道。   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似带着点祈求,“你就让我见父亲一面吧,求求父亲不要把我送到西番。”   西番和青石城原本结盟,此时西番战乱要青石城发援兵。但青石城城主不同意,赵家主为了家族利益提出把女儿送去安抚西番怒气。   这一去就是死,九小姐多次求嫡母无果,此番只得冒险来求所谓的父亲。   她甚至想心上人带着自己私奔。可这样不仅死的是她,就连心上人一家都要被牵连。   九小姐眼里含着泪水月下神情十分哀楚,那小厮看九小姐可怜,便同意让人进去自己在院子外守着。   九小姐朝小厮福身感激,端着糕点敲了敲房门。见没人回应,便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   她隔着屏风看不清里面,但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拿匕首挟持住了脖子。   脖子贴着寒冷的匕刃,九小姐顿时吓得手指颤颤捂住了嘴巴,示意自己不喊。   面前一身夜行衣的男人蒙着面像是鬼影一般可怕,冻得她全身发抖面色发白。   “九小姐?”   “嗯……”声音细颤着。   “史丹是你什么人?”   原本还算配合怯弱的九小姐立马扭脖子摇头,“不,不认识。”   “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不,不要,求你别伤害他。”   “赵家主死了。”   “死了?那我是不是不用被送西番了?”九小姐呐呐道。   “不,我不想……”   丝毫不见悲痛难受神情,反而有一丝解脱庆幸。   她话还没说完,苏刈已经朝后脖子划下一掌把人敲晕。   要不是史丹最近因为赵府九小姐成日消沉,二姑见儿子如此也愁的头发发白,苏刈才不会临时起意劫持了九小姐。   最重要的是,换做别人苏刈可能抹了活口,但九小姐不能。   他也知道九小姐在府中地位连大丫鬟都不如,对赵家主能有什么感情。   苏刈扛着人出院子,黑影跃出赵府高墙,没一会儿便随着半夜倒夜香的马车出了城门。   当然不是这么巧合,这时长山帮的人打的配合。   到村里时已是后半夜。   黑夜裹着清冷雾纱在枯枝明月间缠绕,家家户户熄了灯此时正是好眠。   苏刈把人丢在二姑家院子里,然后又朝史丹屋子里丢了石子将人打醒。   史丹点灯迷迷糊糊起身,此时听见门外响起啜泣的女声,出门一看顿时呆在了原地。   “九娘!”   史丹立马丢了手里的油灯,朝天上明月连连磕响头。嘴里念叨着神仙在上,果然这些天日日祭拜祈祷老天开眼了。   史丹一个劲儿跪地上磕头,旁边姑娘害怕哭道,“是丹郎吗?”   ……   苏刈回到家后,他不想屋子沾上血腥味,直接在院子里冲了个冷水澡。   进了屋后,才发现屋里有人来过的痕迹。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推开书房,书桌上摆动的痕迹和苏凌平日习惯很像。   他飞快上了二楼,心里竟然怦怦跳了起来,像是毛头小子夜里私奔会心上人一样迫切。   苏刈轻手推开门,见被子里拱起一团。   掀开被子见苏凌脸睡得香甜。月色透过窗沁染在秀挺漂亮的眉眼处,睫毛卷曲细长,像把小刷子在苏刈心间挠着。   苏凌平日睡着后都是平摊着腹部,身体呈大字展开。有好几次晚上,苏刈都是被苏凌挥展的手臂打醒。   但现在,苏凌却是侧脸朝外迎着他那处睡。一手抱着他的枕头,一手放在他平日睡的位置上,整个身体蜷缩着,像是在等他抱入怀中。   房里通着点窗缝,点了炭火,苏凌睡觉习惯掀开被子也不容易着凉。   苏刈躺进被窝伸手抱熟睡中的苏凌,但他刚贴近,苏凌眉头皱着嘴角下意识哆嗦了下。   苏刈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带着冷水寒气。   他想退出被子找个巾布擦干,但苏凌已经双手扒拉着他脖子,颤抖着唇角往他怀里钻,白皙的手臂上冻起了小颗粒疙瘩。   像怕苏刈退似的,还抬起大腿压在苏刈腰间;小脸被寒气冻得拧巴一团,但脖子凑在苏刈肩颈上蹭了蹭,闭眼含糊道,“刈哥,你好冷啊,我给你暖暖。”   见他忍着哆嗦也往自己怀里钻,苏刈胸口坚硬的肋骨化成一滩温热的软泥。   他把人搂入怀里,借着月色低头含住细抖发冷的唇瓣;不一会儿软乎的唇瓣沾上了红润和热气,苏凌睡梦中似满意了,微微上扬起嘴角绽开了丝笑意。   乌黑的睫毛下意识的颤了颤在脸上投下剪影,他的小夫郎睡脸真是乖巧温顺。苏刈亲了下退出时,湿软带着温热追了上来。   苏刈低头继续亲吻,似吸着怀里的暖热,很快,他体内燃起了一把火,一股热流直直朝下腹窜去。   手原本摩挲着怀里人软软的耳垂,渐渐的,手掌下滑至软腹腰间,伸进了雪白的里衣。   苏凌此时被亲的也回过神了,脑袋晕呼呼的但是身体反应却很清醒。随着手指的点火背脊激起一阵颤栗酥麻了尾骨。他呼吸有些急促,慢慢睁开了眼,眼底迷茫又带着点春意朦胧的欲说还羞。   “刈哥……”苏凌含含糊糊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刈拉入更深的眩晕耳鸣中,一起遨游海底捕捉晃动的幽光。   正当苏凌眼神迷离时,苏刈的一缕青丝垂在了他鼻尖。   苏凌下意识嗅了下,顿时醒神大惊,他推开汗渍浃烫的背脊,盯着苏刈问:“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第78章 日常   苏刈后半夜才归家, 回来身上还带着女人的脂粉味,是条狗都知道有猫腻。   苏凌气的咬牙,掀开苏刈后还不解气, 又一脚朝苏刈肩膀踢去。   苏刈正在兴头上, 猛然受了一脚浓墨沉沉的眼底有些茫然,额头一滴汗珠顺着眉弓晃下。   “怎么了?”他隐忍开口,嗓音带着低沉撩人的嘶哑。   他顺着苏凌的一脚翻着肚皮躺在床上, 流畅有力的腰腹上沁着汗渍, 汗渍在月色下显得莹白,将胸膛、腰腹肌理勾得更加垒块分明, 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美感。   苏凌此时没心思贪图美色, 满脑子都是苏刈带着香气晚归。   他一把翻身骑在苏刈腰腹, 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刈道, “说!你去哪里招猫逗狗, 呸!去哪里拈花惹草了!”   苏刈神色微怔,胸口还带着激荡的热意。他看着苏凌气势汹汹冷眉质问,那桃花眼带着春水余韵此时似在寒冬绽开。   苏刈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越发明显,盯着苏凌动怒的眼底喉结微微滚动。   随着轻笑一声, 暗夜里目光灼灼。   “你!你, 你!”   苏凌顿时慌了神,异样感越发强烈腹部滚烫。   苏凌下意识动了动,俯下身体双手捏住苏刈的腮帮子, “不许动!笑什么笑, 还不说!”   “你以为我会像其他人大度,抬进门做小妾, 你想都别想。你敢背着我偷吃, 我抬手就废了你。”   苏刈侧头亲了亲葱白指尖, 正准备含着时,被苏凌抽回手指又呸了声,“别想搞有的没的。”   见苏凌是真急了眼,苏刈哄道,“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说了,你别对外说出去。”   苏凌立马就松了手,将信将疑看了苏刈一眼,而后趴在苏刈健硕的胸口上看着他,朝苏刈勾了勾手指。苏刈会意立马低头凑近苏凌耳边低语。   苏凌越听神色诧异,最后盯着苏刈严肃道,“不会吧,史丹真的求菩萨求来了个媳妇儿?还刚刚砸在你身上?”   苏凌眼里的惊奇大过疑惑,眼里还隐隐亮出希冀,苏刈作势点头,只见苏凌眼底瞬间发亮兴奋地望着他。   “真的吗,刈哥,那我们也去寺庙祈福。”   苏凌一脸纯粹满是信任,像是在寒风中天降棉絮,欢喜的抱在怀里打滚。   他高兴地贴在苏刈下颚蹭着,眼巴巴道,“刈哥,你说菩萨会满足我的祈求吗?”   苏刈见苏凌这样单纯信以为真,抬手嘘声,“不能说出去。”   苏凌连连点头,眨眼捂嘴表示自己懂的。   像是小猫发现蜜罐惊讶又稀奇,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清澈见底的眼里映着苏刈注视浅笑的黑眸。   “阿凌,明天要去城里做事吗?”   苏凌摇头,“有几天……”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腹下瞬间爆发危险。   苏凌脸爆热刷红,嘴角慌张蠕动始终没开口,眼神倒是透着结结巴巴的羞赧。   “不可以吗?”苏刈稍抬腰腹,眼里含着情浓望着坐在身上无措的苏凌,又低声问道:“可以吗,阿凌——”   美色加蜜糖,他哪顶的住。   苏凌羞羞答答点头,然后低头开始自己找……   ……   第二天早上   苏凌迷迷糊糊睁眼,侧头朝枕边摸去,一片凉意。   昨晚他被苏刈哄着傻傻就听了,现在累的似被抽空了灵魂像个躯壳躺着床上。   “啊~!”苏凌昏沉赖床时,突然一拍脑袋,想起家里还来了两个姑娘。   他昨天没给苏刈说,也不知道钱小姐看到苏刈一个陌生男人会不会拘束紧张。   他连忙穿衣服下床,下腿踩地上猛了,腿根乏力颤抖差点扑在地上。   苏凌神色一言难尽,扶着腰嘴角歪歪唧唧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最后只得重重哼了声。   他慢慢下楼,还没进灶屋便闻道了熟悉的浓郁汤味。有苏刈在家,屋子里都飘着温暖的烟火人气。   苏凌走进灶屋一看,只见苏刈在案桌上切娃娃菜头,钱小姐和她的丫鬟在一旁撕着干菇和粉丝。   他预料中的尴尬没出现,两方像是很有默契一般,丝毫没注意到另一方的存在。   倒是苏凌杵在门口有些迟疑和尴尬。   苏刈先抬头看过来,“怎么就起了?”   苏凌朝他瞪眼,一脸不满耍小脾气的样子,但是顾及到外人在场不便多说。   苏刈神情自若,语气宠溺道,“早上喝点老母鸡汤。”   肚子上的软肉没几天不见又消瘦下去了,冬天怎么能少了一层小棉袄。   钱小姐也抬头望去,态度自然,“苏凌起来啦。”   苏凌点头,扫了下两方气氛,泾渭分明,平淡下流着暗涌。   这暗涌主要是来自钱小姐的丫鬟小翠,明显对苏刈十分冷漠。   发生了什么?   苏凌一边把暖壶瓶里的热水倒进木盆里去净室洗漱,一边饶头思索。   没多久,桌上就架着炉子,冒着香气了。   冬天菜一出锅就冷,炒了几个小菜混着腊肉酸辣椒一起烫锅子里,再捧着一碗热鸡汤,冬天的早上就很舒适。   【这男人倒是对苏管事温柔体己,但也改变不了他凶小姐的事实!】   苏凌默默看了苏刈一眼,苏刈抬头,“再添一碗。”   灶屋旁还有个带地炉子熏腊肉的偏屋。熏肉要一天到晚闷着青烟,如果放在灶屋熏肉,估计人也会跟着熏干了。   平时借着地炉火烧水或者煨汤,人很少在偏屋里活动。   如此苏凌便顺手把碗递了出去,趁苏刈起身去偏屋里盛汤的时候,开口问话了。   “你们闹不愉快了?”苏凌道。   小翠一听就一脸冒气像是找到出气口似的,急忙张嘴,但是被钱小姐拦住了。   钱小姐看着苏凌好奇的神色,幽幽道,“不说,说出来怕你得意。”   苏凌哼哼道,“我问刈哥也一样。”   钱小姐见状掩不住羡慕,,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之前在街上看到苏刈,便差丫鬟问苏刈情况,那时候赵公子还没死我便想寻个男人挡挡风口。”   “自然是没成。”   “早上发现他是你夫君的时候还很诧异,怕他误会多想,便解释了下。”   “结果他一脸冷漠问我是谁。”   “就是这样。”   苏凌一听脑海里有那个画面了。一个姑娘家被男人这样说确实有点下脸面。但是刈哥一向如此,也是没办法的。   苏凌笑道,“钱小姐还真是不走寻常路,一般闺秀没有这般有胆识。”   钱小姐道,“都是钱管家给我支的招,说要逃掉赵家婚约很简单,与世间反其道行之便可。”   哪知道赵家公子越发注意她,还就不信自己追不上人了。赵公子越来越缠着不放,倒是落得浪子回头痴情种的名头。   “于是我琢磨了下,把平日要背的《女诫》《内训》找出来,一条条反着来就行了。”   苏凌听来了兴趣,叫钱小姐给他细说。   钱小姐却说苏凌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她都得仰望。   苏凌语塞,转而问钱小姐病情正事。   “除了失眠轻睡,思虑烦闷易躁外,没有其他不适。”   “前段时间还很喜欢莫名其妙流泪,情绪低落。”   苏凌一听,这病情他熟悉啊。这不就是他前些日子的症状吗。   他当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药到病除,一天见效。”   这么神奇……   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   不过事实真如苏凌说的这么奇妙。   当天晚上睡前喝了一碗汤药,钱小姐是沾着枕头就睡了。   也不看看苏凌给两人一天安排了多少农活,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两人稍稍喊累,苏凌就说村里人一天都这样。说钱小姐不会叶公好龙,嘴里喜欢村里日子实际上一天都待不下去吧。   总之两人稍有懈怠,苏凌揣着汤婆子站着一旁阴阳怪气一顿或者正面鼓励畅说美好。   硬生生拉着两人干了一天的活。当然他自己是站在一旁看着,实在冷了就跺跺脚走来走去,像个监工的恶霸。   把两人拖在田间扯了一个时辰的杂草,然后拖到山里捡干柴耙松毛,还要在河湾里割马草。   到下午的时候还给了两人一把镰刀。   “这是干什么?”钱小姐累得手脚瘫软强撑着道。   苏凌道,“去村里梅园看看。”   说是梅园其实是一片山头。   袁史祖上有些文人骚客喜欢这些风雅的事物,在荒山种了大片梅林。   只是后面袁家那片早就被后代挖了做田土,唯有史家的梅林经历几百年还在。   这代代风雨积淀下的青苔越发浓厚,在青苔上会找出其他小树苗吸取养分,对老梅树生长不利。村里人到冬天便会拿着刀去剐青苔。   此时苏凌说去梅园,钱小姐再喜欢风雅美景也不愿动了,更何况梅花还没开。   苏凌道,“去,你一刀下去,梅树就能活得更长久,你这刀下去是给它减轻病痛,意义重大。”   “而且,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钱小姐将信将疑,跟着苏凌来到了梅园。   不愧是几百年的老梅树,虬枝粗壮盘根错节,青苔虽然年年剐,但现在仍旧茂密覆在枝干上。   枯枝间闪动着冬日余晖,青苔在寒日下仍旧青翠欲滴,空气里都是湿润清新的山野味。   苏凌拿着镰刀,顺着枝桠延伸的放下,刀口轻轻用力下压,青苔陷下一片瞬间透出水渍。   手腕用力只听卡擦卡擦几声,剐下一片青苔老树皮,露出干燥的树皮。   苏凌再用刀咔咔咔剐了几片,那声音清脆混着剐下的青苔长条,看着十分好玩。   他见两人跃跃欲试,开口加把火道,“剐着青苔的时候就想,这些都是恶心人的疙瘩,是让自己心烦的东西,这样一刀下去咔咔几下通通剐掉。”   钱小姐闻言立即挽起袖子,举起镰刀开始剐。   她越剐越来劲儿,疲倦的神色一扫而光,手腕连着手臂有节奏的抬起下压,卡擦卡擦青苔根丝哗哗落下。   苏凌看到她这样,心想这和剐猪毛没什么区别吧。   他摸摸下巴,或许钱小姐真有成为屠夫的潜质。   作者有话要说:   钱小姐:…… 第79章 锦旗   苏凌给钱小姐满打满算安排了五天农活。   挖土砍柴都上了, 只差挑大粪最后一道底线绷着。   钱小姐一不情愿,苏凌就说要她挑大粪。还说大粪可是宝贝,别的村里还有人趁着夜晚偷大粪的, 城里专门收大粪的一年挣不少银子呢。   大粪是一年庄稼丰收的重要肥料, 这淋一瓢下去,青菜叶子是嫩的掐水,拿在手里都怕折。   钱小姐听见苏凌这么说, 顿时都不想吃青菜了。   苏凌瞧她面色难受, 添油加醋道,大粪对你们小姐公子来说是臭的, 可这味道老百姓喜欢啊。   村里人闻着这个味道就踏实心安, 说明家里还有肥料庄稼有保证。   钱小姐被苏凌说了一通, 一想到她要挑粪, 对比砍柴取水那也不是事儿了。   当她不再以小姐游历的心思看村里日子时, 浑身各处吃够了苦后,苏凌才送她回城。   每个环境都有自己的困苦,肩上落有相应的责任,这点钱小姐其实明白。   以前, 她喜欢怨恨老天不公让自己投错胎, 她一边享受锦衣玉食一边又拒绝家族责任。   她羡慕乡野自在的惬意日子。但村里日子每天磨得手脚起泡,累得躺床上腰酸背痛。她不像苏凌有苏刈,要想轻松又自在哪能两全好事。   还是当大小姐好, 起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使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又有什么关系。她不喜欢男人,男人就伤不到她分毫。   她不喜欢争宠, 就窝在院子种种花草也是很好。   可后宅不是她想清静就能如意的, 自小在府邸长大, 钱小姐自是再熟知不过。   但此时再看,没了自怨自艾的消极惶恐,反而看清了生在富贵人家的好处。选了华服就得神情坚定积极面对。   “苏凌,你那药铺还缺不缺人,感觉我也能治病了。”   “我很多闺中密友应该拉出来在山里过段日子,这样她们就快乐多了。”   马车里,钱小姐突然对苏凌道。   苏凌严肃道:“你们有钱人明明比普通百姓拥有的多,现在还要看底层百姓挣扎求生来取乐?”   “你们受不住的农活觉得苦,但是村里人却觉得踏实安宁。”   钱小姐连忙摆手,神色尴尬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自己珍惜现在自己拥有的。”   “我也知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现在没本事,但是我也想跟着你一起慢慢学做事,行医救人。”   苏凌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开口拒绝。钱小姐人如其名,是个镶金的女菩萨,他哪能拒之门外。   “治病可不是儿戏好玩的。”   钱小姐道,“对啊,我可以出钱,当然不是好玩的。”   苏凌看了钱小姐一眼,没头没尾道:“你和钱管家关系很好?”   钱小姐点头,“自小他最疼我,看着我长大的。”   苏凌哦了声,不知道钱小姐知道钱府变故后,会如何与之相处。   苏凌没说话了,钱小姐却眉宇英姿飞扬,喋喋不休拉着苏凌聊天。   敷衍中时间飞逝,将钱小姐送回钱府后,苏凌两人便到了济世堂门口。   苏凌今天是打算和苏刈去城外灵山寺祈福。因为几天没来铺子,这次顺路探望下。   他刚进铺子,就见周王弯腰一脸堆笑领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在大堂药柜前翻来翻去。   那中年男人双手背在身手,站姿外八似挺着肚子,从背面看着便是一副贪得无厌的性子。   “哎,苏凌回来了。”张大夫见苏凌两人进来,脑袋从案桌上抬起。   “唷——苏管事是吧。”   那中年男人闻声扭头,肥肉的眼皮压得圆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此时这条线还是斜斜侧着,带着轻蔑上下打量着苏凌。   呵,挑事专用神情。   好久没吵架了呢。   果然那中年男人冻着张脸道,“你就是苏凌吧,几天见不到人,还以为你弄断货源,丢不起脸畏罪潜逃了。”   他见苏凌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哥儿,显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下巴只差仰断了,同时眼睛又眯眯垂着眼皮显尽轻视。   “李公子也真是,以为开铺子是过家家呢,找这么个小哥儿来瞎闹。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小小年纪倒是沽名钓誉的一把好手。”   “现在倒是问问你,把账本摊开看看,义诊的银子赚回来了吗!”   苏凌直直对上那挑刺的目光,开口道,“这人是谁啊,大包小包揣着走,是进店抢劫吗。”   周王哼了声,挺起腰杆道,“这是李……”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苏凌已经让苏刈把中年男人丢出去了。   是真丢出去了。   不过浑身裹着肥肉,在街上没滚两下又灵活地爬起来了。   “刁民!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起身拍着身前的泥灰。   “哎呦,苏凌,你摊上大事儿了!”周王赶紧溜出去把人搀扶着。   苏凌跨出铺子门槛站在石阶上,他冷眼道:“一个到济世堂偷拿药材的人,不是小偷是什么。”   周王见那中年男人气得胳膊抖,连忙狗腿子般的给人顺气,又指着苏凌怒道,“睁大你的狗眼,这是李府大管家!”   苏凌啧了声,“我当是多大人物,不过是李府一条看门狗而已,看把你谄媚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老祖宗呢。”   一句话把李管家和周王骂的浑身血液逆流,面色纷纷充血,急红了眼。   李管家此时怒的露出肉泡眼,瞪眼气急道,“你连我都不认识,还敢在李府铺子做事!”   他趾高气扬道:“你一个小小管事没资格和我说话,把你们张大夫叫出来!”   苏凌道,“我怎么不敢在济世堂做事?我是李公子亲自招来的,我来这里做事是李公子特许的。   难道你有意见?   一条狗而已还有意见了,那你汪汪叫几声让我听听你意见。”   “不过,可别叫急了,暴露你妄想取代主子的想法就不好了。”   “说到底,你不过李家看门狗,还真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主子了。”   苏凌看着李管事面色僵硬、紧绷拉扯的身体,那衣角还沾着街上的泥土,他道:   “狗站久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还是应该在地上多趴一会儿,认清现实。”   李管家看着逐渐围上来的百姓,气的眼角抽搐,面色铁青道:   “行,你苏凌可以!   我不过是代表老爷来视察铺子,你便像疯狗无缘无故伤人。   出口侮辱我是小,打了老爷的脸面是大!济世堂能放心交你手上?我定要回府禀告老爷!”   还挺能扯的,什么老爷面子他懒得揭穿了。苏凌撇了他一眼道:   “视察铺子?那可真新鲜,我可要问问周围街坊们,有这种做派来视察铺子的?   大包小包收刮一通全收腰包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痞流氓入店打劫了。”   李管事不动神色扯了下周王的手臂,示意他把撒了一地的药材捡起来,开口替他解释。   但此时周王拧巴眉头怒瞅苏凌,只顾着怒气十足,完全没反应过来李管事的神色。   李管事心里厌恶,他扭头对着苏凌道:“简直胡搅蛮缠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苏凌哦了声,指着地上一包药,“那你能说出这个药材名字?”   李管事当然不识,都是周王说这个贵这个好就拿了,众多药材混在一起他哪认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哦,就是不认识咯。   诸位都听听,不认识药材还来视察铺子,还大包小包的带走,这是把济世堂的人当傻子?你这么做李公子知道吗?”   “我看你就是顶着主子的名头来铺子中饱私囊,说你是李府的狗都抬举你了。   毕竟狗忠诚,不像老鼠喜欢偷主人的东西。”   周围人听得没忍住哄笑一片,人多势众胆子也大,都盯着李管事瞧了起来。   这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些世家贵族里的管家长得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李管家看着像是一只吃胖的老鼠,连尖下巴都肥出了两层,眼皮都肥耷拉了。   李管家被一群衣着粗麻的人打量,脸色越发不好看,他眯眼威胁道:   “这些药材是我带去给老爷的,你要为你现在说出的话承担严重后果!”   苏凌摆摆手,一副勉为其难看你狡辩的神情:   “害,堂堂李府管家找的借口都这么拙劣。   看来平日都是伸手拿惯了,没少欺压下面的人吧。   第一次找借口听着就有些一言难尽漏洞百出呢。”   “放肆!岂容你歪曲事实胡编乱造!”   “好吧,本来想速战速决的,看来不得好好坐下来和你掰扯掰扯。”   他回头对一旁的苏刈道,“刈哥,去给我搬个椅子来。”   苏凌又对李管事道,“姑且就信你了,你说药是给老爷抓的,那方子给我看看?”   李管事刚准备开口,苏凌伸手打断他道,“诶,不着急解释,我替你说。   你想说是李老爷口头让你领药吧,那你总记得药方子啊,你把方子念出来,只要对上了地上药包,我就给你道歉赔罪。”   李管事气势顿消,嘴角抽动嚅了几下始终没开口。   他看着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这些贱民都有胆子指指点点对着他议论纷纷。   这次出来身边没带小厮打手,他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过后定要狠狠找苏凌算账。   他刚有要溜走的怯意,就见苏凌坐下椅子,又开始叭叭了。   苏凌坐在椅子上,本来应该气势矮了一截;但他坐下像是升堂一般从容不迫反倒升了气势。   他指着李管事道:“说,你偷拿这么多药材是要给谁用?”   李管事怒气攻心,顺着话道,“没给谁用!”   “哦,那就是拿去卖钱咯。”苏凌说到这里似恍然大悟一般,“难怪。”   “难怪你一来就对我对济世堂挑三拣四,处处挑毛病。感情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你说!到底收了赵府多少银子,让你这个李府管家豁出脸来,公然到济世堂挑衅闹事!”   此时正是寒冬,苏凌慢条斯理一顶顶的给李管家盖帽子。反正冬天冷多盖几顶防秃顶。   这一顶顶帽子是越扣越大,李管家头顶压的喘不过气来,额头急热出了冷汗。   他从来没遇见过如此难缠的人。   “你!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哥儿,好汉不争口舌,我这就回府禀报老爷!真相自有定论,后果自有惩罚!”   苏凌看着他眼底有了退意,用随意的口气道,“我才不听什么李老爷的,我老板是李公子。”   李管家冷哼了声道,“真是条听话的好狗!”   苏凌抬手捂鼻,轻轻飘飘道,“你在放什么狗屁,真臭。”   李管家被气的甩袖,灰头土脸地走了。再吵下去他只会越来越丢脸。   周王见李管家走了,站在原地立即矮了半截,却扯着脖子道,“你得罪了李管事,你今后没有好果子吃!”   “平日对我横眉冷眼就算了,现在还惹怒李管事,想有活路还不快追着赔礼道歉!”   苏凌倒是听笑了,“人都不在了还不忘阿谀奉承呢,我瞧你这么会巴结,怎么也才做个小小杂役。”   周王气的咬牙切齿,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苏凌又坐在门口,进退无路原地恨得把裤缝抓皱了。   这时,人群后突然响起李公子声音,“哟,今儿真热闹啊。”   围着的百姓听见声音自动给他让出一条缝隙。   只见李公子和钱管家一起走来。   “正巧,大伙儿都在呢。”钱管家笑眯眯扫了济世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各位,今日有此缘分共同见证,济世堂与钱府的善缘善果,实乃我钱某荣幸。”   钱管家说完从小厮手里接过一面锦旗。   他当着众人面打开,只见上面用金丝线绣着“苏大夫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几个字。落款是钱府管家的名讳。   这几天城里大事就是钱府换家主的消息,眼尖的便认出这位便是钱府新家主。   此时新家主亲自送来锦旗,不论是因为什么,都足以表示济世堂多了个靠山。   更有消息灵通的,此时已经开始细声给周围人透露消息了。   “听说是济世堂的苏管事治好了钱小姐的重病呢。”   “太好了,钱小姐的事情我也听了,太凄惨了,幸好被苏管事妙手回春救回来了。”   “哎,苏管事不是采购药材的,怎么会医术?”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还不知道吧,苏管事是以前史记史大夫家的哥儿,史大夫卖药也能救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那家史记铺子的哥儿?那济世堂药材肯定保真,以后都来这里买了。”   人群里李公子只安排一人顺话头,话题一起七嘴八舌消息瞬间就传开了。   “多谢苏大夫救了我们小姐一命,定有重金酬谢,此番特意来送锦旗聊表心意。”   看遍全城治不好的病,在济世堂苏管事这里治好了。   这种百姓对这种猎奇事情十分喜欢凑热闹,纷纷热切的看向苏凌。   苏凌被看的脸热,他心里知道怎么回事,顿时觉得坐立难安十分尴尬。   他点头僵笑着接过锦旗,然后干脆转身,步履匆匆跨进了铺子。   一旁李公子笑道,“我们苏管事面皮薄了。刚刚那股和李管事对骂劲儿都臊没了。”   人群里哄哄大笑。还有热心肠的还说那李管事真喜欢欺负人,幸好苏管事反而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逃走了。   李公子道,“可不,他那张嘴,我这老板也当的憋屈,不敢惹啊。”   百姓哪见过如此亲民的世家公子,这一来一回聊着感觉和李公子亲近不少。就像是街坊邻居一般。   最后李公子说为庆祝苏管事“晋升”苏大夫,更为钱小姐祈福,给在场的每人发十文铜钱。   铺子里张大夫看着门外领钱的热闹场景,又扫着耷拉眉眼的苏凌,他道:“心虚了?”   苏凌点头,“火烧猴屁股的感觉。”   张大夫道,“咱们行医也是讲究缘法的,酒香也怕巷子深,如此对你是个好机缘。你只要踏踏实实跟着我学就好了。”   “以你的天赋加上已有的基础,要不了多久就赶超过我了。”   苏凌道,“你心里没有怨我吗,今后还有很多需要你帮衬的地方。”   张大夫道,“小机灵鬼,别在我这里套话。”话里难得带了丝得意,“李公子给的钱,你是猜不到的。”   苏凌眨巴眼,他要是想知道早就听心声了。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出的秘密,他一般非必要不会主动探听他人心声。   但苏凌知道,张大夫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是有看在他阿父面子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着急,在线求问,怎么才能(一夜暴富 )技能满点。   医学生:谢邀,五年本科三年规培,你才哪到哪。   苏凌目光同情又凄苦,最后要在老公怀里嘤嘤才能好。 第80章 寺庙祈福   一辆马车在山谷的蜿蜒道路上跑着, 像只蚂蚁落在墨绿环白盘中。   马车越往山谷里赶,路边行人渐慢。   甚至有很多人是一步一叩首,朝山上金光粼粼的寺庙顶礼膜拜。   这些人未免也太厉害了!   山路铺着碎石子十分硌人, 还没跪到山脚下膝盖就得破皮血肉模糊啊。   他们面色悲苍, 似寒冬铅云笼罩着大;愁苦中,只得神色虔诚地望着唯一闪着金光的寺庙。   也是,如果佛祖能保佑他愿望成真, 他也能一路跪上去。   灵寺山是青石城外有名的香火旺盛的寺庙。不管是否真的灵验, 苦日子里时常拜一拜,心里总有个寄托兜底。   寺庙有几百年历史, 一砖一瓦掩映在古老松柏间。山上的石阶被香客信徒踩磨出圆润光滑的包浆。   山间香火鼎盛, 人流络绎不绝, 但无一人喧闹。香客仿佛一踏寺门便感受到这里自带的佛性, 让人忍不住身心朝拜, 渴求被佛光笼罩着。   苏凌虽不信佛,但世事诡异,他心中又有所求自是愿意一信的。   随着苍凉悲壮的洪钟一圈圈宁静荡开,他下意识收了杂念, 目光里带着敬畏走向大殿。   两人交了香火钱, 拿着三柱香跪在团铺上,对天王殿上的弥勒佛祈祷。   苏凌缓缓闭眼,断绝余光中诸佛的视线, 心脏下意识跳得慌乱, 似死捂着心底的秘密。   不过,周身萦绕的香火味儿、耳边传来的木鱼敲击声还有低浅诵经声, 似有魔力一般让他松了心间锁住的不安。   他五官虽漂亮令人心生感叹, 但眉眼笼罩的虔诚更让他多了一份纯净。像是佛前坐下的莲花, 中通外直却又心有执念。   ——不求来世,只求今朝相守。愿刈哥世世平安顺遂。   苏凌双手握住三炷燃香,高举头顶作揖。而后双膝下压、两肘贴地,低头顶着地面叩拜。   神情严肃,像是在做一项极为虔诚的祈祷,恭敬至诚。   他睁眼,偷瞧一旁的苏刈。只见他凝神敛了柔意,狭长的眼睛闭起来显得眼睑线条更加锐利,像是一把薄而凉的利刃。   他微微垂着下颚,薄唇不笑时似一条直线,但至唇角处又自然微翘;明明是张善于花言巧语的风流嘴,但线条过于锋利反而显得淡漠冷酷。   他闭眼握香祈祷,似长年冰冻的皑雪山巅上多了一道柔和的光辉。   苏刈黑直的睫毛动了下,似察觉到一旁偷瞧的视线。苏凌连忙扭头双手合十装作祈祷,余光中见那薄抿的唇角微扬,似薄冰在阳春里消融。   苏凌双手紧紧贴合,唇角无声蠕动着,长睫毛颤颤眼神游离闪躲;但心头臊的慌,他只好下垂着眼睑,端起一副佛门重地六根清净的世外神色。   明明红被翻浪里里外外游了个遍,他在这羞涩脸热个什么劲儿。   一副没见过世面没出息的样子,真丢人。   不过苏刈那脸,他什么时候看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热涌。   苏凌越想越不受控制,思绪浮想联翩的,脸都上了薄红。   他扭扭捏捏抬头,瞬间迎上宝相庄严的诸佛们半睁半闭的炬眼;他顿时似一个犯了色戒的小沙弥惴惴不安,连连磕头又跪拜了三下。   苏凌这一拜再拜的,一旁苏刈也跟着他拜起来。   要不是后面还有排队上香的香客,这两人像是在拜天地一样。   上完香火后,苏凌给一旁庙祝说能否求见主持。   苏凌说着准备从腰间荷包掏香火钱时,那庙祝拦住苏凌道,“想必施主就是主持口中的有缘人了,自是随我来。”   苏凌虽是惊喜,但心底忧惶更多。   难道主持能算准他所求之事?他下意识看向苏刈。   庙祝却顺着苏凌的视线看向苏刈,双手合十道:   “佛门净地,施主不宜久留。”   “可在院前祈福树下等候。”那庙祝慈眉善目,空澈的眼底藏着超脱的淡然。   两人对视一眼,苏刈对苏凌点头,自己便去院前树下等。   这祈福树是一颗巨大的白蜡树。   此时寒冬,只有枝头还挂着卵形黄叶耀目闪光,细枯枝间挂满的红绸在悠远寂寥的钟声中随风飘闪着。   这颗白蜡树据说和寺庙一样古老。   它顶起的伞冠遮挡住院后的庙宇飞檐,在山谷的时候就能看到树间飘荡的红绸。似避世绝俗的仙人给红尘奔波的凡人一丝寄存慰藉的力量。   祈福树在金秋时节尤为好看,日光在金叶上闪动,金灿灿的叶子像佛光普照一般落在树下祈福人的身上。   祈福人再迎着树叶飘转的方向走三圈便是礼成。   祈福树下不远处便有一书生支着书摊在卖红绸,交个两文钱还能代写祈福语句。   苏刈便也买了个红绸挂上去。   一旁书生瞅了眼红绸上的字道,没忍住嘀咕着:“这两兄弟感情可真好。”   来了来了,素材它来了!   不愧他在祈福树下年复一年蹲守。   苏刈看着眼底隐隐冒着亮光的书生道,“不是,他是我夫郎。”   那书生哦哦了两声,挤眉弄眼笑的市侩——带着点我懂我懂的意思。   他见苏刈只抬手绑在下垂的树桠上,好心提醒道,“挂越高越灵验,越高离佛越近。”   “不用,挂高了,我夫郎看不到。”   书生神色哎呦嘴角笑道,“两位定是情比金坚呐。”   这哪是给夫郎看的啊。这是向世人宣战!即使离经叛道罔顾人伦也要向世人宣告你我至死不渝生生世世。   他现在恨不得奋笔疾书,把笔对着这冷酷的男人道,请说出你的故事。   这绝美凄惨的故事一定能让那些深闺小姐拧断一条又一条手绢。   书生正想得欢快的时候,传来清脆的疑问声打断他的才思泉涌。   “刈哥,这是?”   那书生一看两人面相,一个桃花大眼,一个剑眉狭长,一个线条流畅精致漂亮,一个轮廓分明漠然冷峻。   这一看就没有血缘关系,他暴富爆火的命瞬间垮了。   书生神情大起大落,尤其是看到苏凌出现的时候,简直像是丢了绝世宝贝。   苏凌心中警铃大作,这书生不会不正常吧。   苏凌故作不经意间碰到了书生的袖口,   【不是兄弟乱-伦啊!!多好的噱头就没了!】   ……   苏凌压下冲上头顶的怨憎,强行笑着对那书生谈了笔生意。   这个写书先生可是城里炙手可热的“屁滚尿流”先生。   他怨憎不是因为别的。年少是无知,被他的话本狠狠创伤过。此时见到真人,深呼一口气才压下想骂人的冲动。   最喜欢开头撒糖,中期撞墙后期直接喂毒。熬夜看完后恨不得撕了话本,只求一双没看过的眼。但揉乱一通后还得抚平褶皱,租的话本还得还回书馆。   别人的书都是平整的,就他的本子破破旧旧,可见阅者戾气多重。   苏凌今天无意抓住这个书生,便想请他写些本子。   造势嘛,当然是骂赵家,然后夸自己,往死里狠狠夸。   他还得回去问钱小姐愿不愿被写进本子里。   百姓对这些世家贵族间的秘闻最是感兴趣。加上书生文笔润色,世间又多一个肝肠寸断、欲罢不能的故事。   苏凌这边和书生改日再详聊,然后便拉着苏刈下山。   苏凌刚朝院子走出几步,他似才想起来什么。   扭头望了眼祈福树,“刈哥,我们去挂祈福的红绸吧。”   山间的雾霭在细风鼓荡下,脂粉一般敷在苏凌白皙脸颊上。他眉梢带着的雀跃舒展看的人心神愉悦。   “我刚刚写了。”苏刈看着他道。   “写了?”   木头竟然开窍了!   满树的红绸里有苏刈写的一缕,像是饮血的寒剑有天串起了烧鸡野外烧烤。   “你怎么不给我说,我要去看!”   不待苏刈说什么,苏凌自己一溜烟儿跑去,苏刈手心只留下一丝半缕的风动。   苏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高大的枯枝树间红绸飘转,苏凌站在树下细细凝望找寻着。   有一缕红绸落在苏凌侧颈上,似凝雪中有一抹动人心魄的红。   周围一切变得朦胧雾霭,只有红绸树下的苏凌是鲜活明艳的,侧脸剔透如玉,透着安乐喜悦的神色。   苏凌翻了会儿都没看见,突然觉得脖子凉凉的,他拿下一看,眼里绽放出笑意。   ——世世相随,护他平安喜乐—苏凌苏刈   苏凌轻抚着红绸,似盯久了,红绸上的字迹变深似一团浓墨晕开。   原本劲锐的字迹多了柔和湿意。他眨眨眼,眼底泛酸,纤长的睫毛有些濡湿。   他此时想起主持的话,“因果同时,灭亡中孕育新生,新生又走向灭亡,时间轮转因缘会际,唯有善缘一线牵。”   主持的话,苏凌揣度的模棱两可。是指他做的那个预言梦境和苏刈莫名其妙的出现吗。   苏凌继续追问,主持却点到即止闭门送客。   不过他心里总算是有了底,他一开始努力的方向是对的。   苏凌回神时才发现苏刈一直在看着他。他抿了抿嘴,手心拧巴着袖口,在外面湿眼有些难为情。   他抬头佯作凶道,“挂这么低,你是不清楚我有多高?害得我一番好找。”   苏刈道,“阿凌确实最近长高了点,但是又瘦了,需要再补补。”   他这么说,苏凌心底哪还有别捏。   他抬手举起两个坠着同心结的玉环,递在苏刈面前。   他神情认真带着点羞赧,握着的仿佛不是一个普通的玉环,而是两人羁绊的化身。   苏凌嘟囔道,“大师开过光的。”   “很贵,好好珍惜。”   这块玉质水头一般。在苏刈看来,还不及自家小夫郎眼底湿润的水光惹人瞩目。   “多贵?”   “十两,是十两一个。”苏凌强调道,“大师开过光的。”   苏刈眼神有些迟疑。以前苏凌总说他被商家铺子宰高价,但这块质地驳杂的玉环是摊贩货,五百文足以。   看着苏凌严肃的神情,他郑重接过。握在手心里还有淡淡的热温,想必是苏凌一直攥在手心里的。   苏刈低头给苏凌系在腰间,牵着苏凌手道,“阿凌很适合红色。”   苏凌哼哼得意笑着,觉得来寺庙一趟后心情都轻松不少。   “阿凌,这祈福红绸挂完了,还得绕树走三圈。”苏刈看着他道。   苏凌回头望去,怎么说自己在树下的时候,身边有人走来走去,原来是这个道理。   虽然绕着树转看着很傻啊,但树下绕圈人的虔心祈祷,看着看着也会收了看戏心思,陷于那种纯净美好的祈愿中。   “好啊。你去。”苏凌眉头一挑,就是要看苏刈冷着脸在树下转圈,莫名觉得好笑。   苏刈点头,他刚跨出步子,身侧的手就被牵住了。他低头见苏凌调皮的笑着,晃着他两人交握的手,“我改主意了,要一起去。”   苏刈含笑点头,两人并肩朝祈福树下走去,迎着绸带打转的方向走了三圈。   一圈前世,一圈现世,一圈来世。   他们要似这祈福圈一般,起点即终点,终点即起点,生生世世似永不分离。   两人下山路上,苏凌一路叨叨说那屁滚尿流的狗屎书,恨不得半夜爬起来给他递刀子。   “问想杀他?”苏刈语气自然道。   但苏凌却听出冷意,他连忙摆手,“不不,只是夸张啦,架着刀子让他改结局。”   “他每次写的故事开头像吃糖结尾像喂毒,还信誓旦旦说取材真实。”   “你很喜欢他写的话本?”   “喜欢啊,但那是以前喜欢,但现在最喜欢你了。”   苏刈嘴角扬起,余光中苏凌那截露出来的脖子像凝了一捧雪,带着热气融在他心头。   他抬手揉了揉苏凌后脑勺,然后把领子给苏凌系紧了些,再把领口绒毛往脖子里堆了下。   苏凌吐了吐嘴角的狐狸毛,感觉自己像是被绒毛包裹的馒头,未免显得太郑重其事了些。   两人下山很快。   连绵不断的枯寂峻岭泛着叠叠的晚霜红枫,像是扯了抹残阳红霞薄薄地挂在林间。   随着石阶层层落下,人也置身于红枫之中。   苏凌又在枫树林里逛了会儿。   也许是苏刈说他适合红色,现在看这些红枫叶子十分喜欢,手里捧了好些才回了马车里。   此时日头刚偏,日辉落在手腕上还是有点温度;   外加苏凌下山走热了,他便没进车厢里和苏刈一起坐在车辕上。   约莫赶了半个时辰的官路后,马车走回城小道,路上人迹罕至了。   小道从一个村子绕进,一边是河流一边是几长高的田埂。   冬天田土上没农忙时热闹,但也有勤劳的村民开始砍杂草烧草木灰。   田里、山坡上冒起阵阵青烟,一路上都飘着草灰味儿。   燃烧殆尽后的草灰在空中飘着,苏凌衣服上落了许多。   他正想进车厢时,眼睛朝一旁田后坎望去,顿时神色惊疑。   “咦,刈哥,那是不是一只人脚啊。”苏凌拍着苏刈肩膀道。   苏刈勒停马车,朝那田后坎看去,确实是一条小腿。杂草遮掩下还能看清是一个老妇人呈大字摔的姿势。   这田坎有三丈高,一条坎背上一半被割的光溜溜的,一半还杂草丛生。   “那老妇人应该是割坎背上的杂草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下的。”苏刈道。   那老人应该是要么摔死了,要么摔的不能动弹失声。   但这都和他们没关系。   他也不想苏凌看到让他感到可怕的场面。   “刈哥,快去救人。”苏凌反而跳下车辕,拉着苏刈道。   想起主持说的话,他更坚定要多做善事,日行一善。   他眉目坚定丝毫不见害怕,神情还跃跃欲试,苏刈便点头说好。   “阿凌在这里等着就好。”   不一会儿,苏刈便把人背到了马车旁。   是一个双鬓驳杂的老妇人,她脸色疼的刷白,似撒了盐巴把脸上皮肉腌得只剩皮包骨了。   身上倒是没有血迹,但这更为严重。   看她痛苦的样子应该是伤到内脏了。   “谢、谢、”老妇人气若游丝,缓缓睁开颤抖的眼皮道。   苏凌给她浅浅把了个脉,脉搏虚弱浮力有紊乱的迹象。   “阿婆,家在哪里,得先通知你家人,再把你送城里医治。”   那阿婆神智已经有些不清,看着苏凌嘴巴张张合合,大概能猜到苏凌说的什么意思。   她无力的摇头,几乎只能看到眼珠子在转动,枯瘪的嘴皮子断断续续地张着。   大意是她不去,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养,没钱看病。   苏凌说她这伤得很严重,再拖下去可能会死,或者半生瘫痪在床。耽误医治时间反而是给家人的拖累。   苏凌想反正是要积功德不如自己善事做到底时,那阿婆似权衡再三,同意去医治了。   “去济世堂吧。”那阿婆奄奄一息道。   苏凌点头,正准备说自己是济世堂的人,那阿婆又昏了过去。   阿婆昏迷间,他还听见了她的心声——   【老婆子摔死算了,又得给老大家添麻烦,老大家媳妇知道了又得和老大闹得翻天。   老大孝顺虽然有差事,但还有三个孩子养,日子也紧巴难过啊。】   老人昏迷过去了,内心还惶惶不安愧疚难受,觉得自己是儿子的负累。   苏凌叹了口气,一路捏着枫叶没说话,一手捏着苏刈的衣角,眉头紧缩似替老人担忧。   马车赶的很快,没多久便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苏凌拉起车帘,方便苏刈把人背出来,然后一路小跑上石阶跨门槛,“张大夫,重伤患者!”   张大夫此时正给人号脉。他前面还排着三五人,各个脸色泛着黄灰显得如薄纸一般脆弱。   张大夫只是看苏凌一眼。号脉的时候他要凝神不会说话,便没有理苏凌。   对角药柜后的周王撑着脸,“哟,没看见大家都排着队的啊,苏管事不会公然乱用权职走后门吧。”   “不会以为和李管家顶嘴了就能无法无天吧,不会认不清身份把自己当铺子的主人了吧。”   其中一年轻男人故意咳嗽得厉害,“是啊,苏管事,我们可是冲着你来的,可不能这般对我们,扰乱秩序啊。”   苏凌听周王这煽风点火的态度,又气又急,火气蹭得上头,准备怒骂周王。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周王直直朝门口看去,脸色刷白,顿时眼底慌乱惊恐一片。   “娘!”   “娘!你怎么这样了!”   他娘脑袋像是折断的人偶挂在苏刈的肩头上。   整个人脸痛到皱巴发白,额头冒着冷汗细细呻-吟着。   周王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急的眼珠子快要蹦出来了,顿时手脚僵麻在原地不听使唤。   幸好苏凌在大堂拉起帘子,支起了床架子。见他娘被放在床上还没反应,他吓到手脚直哆嗦。   “张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你看她那么严重,一刻都耽误不得啊。”   但张大夫看都没看他一眼,仍就凝神号脉。   张大夫行医多年自是见惯这种场面丝毫不受影响。   后面排着队的几人面色都不好,似犹豫又似同情。   但他们已经排了一个下午的队,此时让人先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不得浪费半天工时。   周王见状扑通下跪,求那几人让张大夫给他娘先看病。   一人看他这样是又气又怒。   刚开始苏管事进来时,他那臭嘴脸说的难听话,她可是没忘记。   “你应该去求苏管事,让人给你走后门。”   那妇人说的是讽刺话,但周王现在脑子乱了完全听不出来,直接跪在地上朝苏凌求乞。   苏凌现在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面色难看冷着脸。他干脆不看周王那副慌神的样子。   简直太讽刺了,这就是现世报吗。   刚才还一副看热闹挑事麻木不仁的态度,现在知道是自己娘亲了,就能豁出脸皮哭着求人?   苏凌扭头,看向张大夫。两人眼神交流一番,苏凌便先准备些针灸和消毒油灯。   周王见苏凌进后间,误以为苏凌不管了,急忙爬去想抱着苏凌大腿,却被苏凌一脚踢开了。   “能不能安静点,患者需要清静。”   他看着周王唯唯诺诺迫切的样子,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张大夫看完手上这位,后面就看你娘。后面排队的患者,你自己去解释吧。”   其实排队的这些患者不是急症都好说话。但是周王开始说的话太难听了,导致人家想让心里都有疙瘩。   苏凌拿着针灸箱子出来的时候,张大夫已经洗完手擦布,开始看周王娘了。   “苏管事,我娘怎么伤的?怎么是你们背来的?”   “我娘身体一向健朗,怎么突然伤的昏迷,还是严重的内伤?”   苏凌抬头瞪人,这王八羔子不会是要讹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最近几天一码字就头晕呼呼的,今天终于破案了。   我听的轻音乐啊,不晕我晕谁……立马切成西班牙斗牛奔放的曲子。   发红包致歉晚更,留评留评! 第81章 来访   苏凌听着周王连声质问, 外加上对周王印象极差,他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   “是什么情况,张大夫不是在诊治?”苏凌没好气道。   周王当然不是问这个情况, 而是想问苏凌是怎么发现他娘的。   但他现在也知道苏凌十分不待见他, 便只得连声道谢。然后围着张大夫,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经过张大夫施针后,没多久阿婆慢慢转醒了。   阿婆睁眼看到自己儿子, 枯浊的眼里多了些亮光。   她脸色苍白, 颤着干柴似的手指,抬手拉着儿子的手道:“老大啊, 多亏他两人路过好心把我救起来了, 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要不是这两人, 自己恐怕摔死在田坎后家人也都不知道。   村里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 有放牛割牛草摔死的, 还有砍柴砍田坎摔死的。   她往常听见这些就心里发毛。   平日做事也很小心就怕给儿孙添负担。但人命里该有的劫数,躲是躲不掉的。   “也是缘分,没想到这个哥儿还是和你在同一个铺子里做事。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周王弯腰凑近他娘,连连点头, “我会的, 娘你就放心养伤,我们张大夫医术好,没几天就能痊愈了。”   那阿婆还准备说什么, 张大夫出声止住了。她现在不能费心费神, 有话后面在说。   张大夫看过后,开了方子抓了药, 周王便把他娘送回家里。   一连几天, 周王面色焦急锁着眉头, 浑身懒散劲儿没了,做事十分积极。   眼里有活儿了,不待苏凌吩咐便自己先做好了。   他娘摔的有些严重,老人摔得膝盖骨裂,脑袋朝地脑内有瘀血。   本来长年劳累年纪大,一摔又牵出其他病征。这得用些药材养个大半年才能治愈。   周王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刚刚缴纳过秋税,家里没余钱,能不能拿月钱抵扣看诊抓药的费用。   苏凌没说好与不好,只说这件事他不能做主。   周王说的恶心话,苏凌可没忘记。   还有他吃里扒外阿谀奉承,背后给济世堂药庄子老板串掇是非挑拨离间。   说他目中无人,还说他刻意贬低药庄子,不满意药材品质等等,苏凌可都是一笔一画记在了心里。   他本想找个机会把周王开除了,但是现在意外救了个人,扰乱了他的计划。   那阿婆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愧疚给儿子添麻烦,害怕成为儿子负累。   周王虽然令人生厌,但对老母亲极为孝顺,能够豁出脸面当众跪地求人。   母子之间相互牵挂,倒是有些让苏凌动容。   苏凌自出生起就没见到过娘。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娘是什么样的。   看见别人娘扯着嗓门喊回家吃饭、逢年过节亲手缝制衣服,他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眼馋。   甚至小时候,看见二姑在院子里打史丹史利两兄弟,他会趴在院子围栏边偷偷羡慕。   自打他阿父离世后,苏凌才后悔自责以前怎么不对阿父好点耐心点。   有时候看到别人父母双全的,他会眼热心里发酸。   如果他此时把周王赶出济世堂,没了差事便没有钱给他娘看病,还会轻而易举摧垮一个农户家庭。   现在周王有一点转变一直道歉道谢,但周王之前所作所为太让苏凌记恨了。苏凌绝不可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   他便没有一口同意周王,用月钱抵扣医药费的请求。   只说自己不能做主,需要问李老板。   铺子生意比较忙,外加李老板最近几天也没来铺子。   苏凌便一直没有机会说周王的事情。   这天苏凌刚和张大夫看完一个病人,他整理病例案卷的时候,周王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膝盖捶在石地板上,卡擦一声仿佛能听见膝盖裂骨声。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朝苏凌看来。索性铺子此时没外人在。   “苏管事,求求你了,家里的钱都被婆娘管着,她不同意拿钱给娘看病。   我除了抵扣工钱,实在想不到办法了。   都怪我太窝囊没出息,现在老娘看病拿不出来钱,我真是个不孝子啊。”   周王嘴角裂开哭得很难看,一贯挺着的背几天下来佝偻的厉害。   那张善于奉承捧高踩低的脸,此时露出脆弱无计可施的神情。   苏凌面前冷不丁的跪下一个人,还声泪俱下的嚎哭;他下意识后退,却被周王扯住了裤腿。   他看得眉头直跳,但来不及呵斥,脑子和眼睛同时顿住了。只见周王立马松了他裤腿,额头顶着地上连连磕头。   “苏管事,我以前真不是人,我还在背后说你坏话,挑拨济世堂药材供应商和你的关系。   还说你傲慢自大丝毫不会做人,一来就断了老供应庄子,还对从他们手里收上来的药材故意挑三拣四。”   “我背后做坏事,现在报应落在我娘身上,实在不该啊。   苏管事我错了,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娘你亲自救回来的,你是知道一天药都断不了啊。”   苏凌没想到周王会当着张大夫和管账哥儿的面说出这些话。   他以为阴私勾当剖开见日光,就能消失当作不存在了?   苏凌心里有些烦躁,但看着周王那样子确实有些可怜。   长驴脸乌青浮肿,下颚胡茬儿长了一片没有打理。   青布长衫平日十分整洁,此时皱巴巴的领口还有好些药渍。整个人跪在地下显得十分窘迫凄惨。   “哎,苏管事,周王这样的情况,也是铺子老伙计,他也认错了就给个机会吧。”一旁管账哥儿道。   周王眼神迫切,浑浊的眼里带着清亮的希冀祈求。   【老天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周王知道错了,今后定重新做人,好好报答苏管事。】   苏凌听见周王的心声,没忍住低头他。周王正面带悔恨恳求看着他。   他心里叹了口气,“好。”   周王连声说谢谢,直说苏凌是他娘的救命恩人,鼻涕都激动的流出来了。   苏凌止住道,“我说的好是过往一笔勾销,至于抵扣药费的事情,我下工后找李老板说下。我这个做不了主。”   周王连声说好的。   一旁管账哥儿笑道李老板肯定会让苏管事做主的,不过是苏管事一句话的事情,也不用特意问李老板。   苏凌看了那哥儿道,“做事最忌讳什么?越俎代庖擅自作主懂吗?”   那哥儿神情惊慌,连连点头,挠头说自己知道了。   这管账哥儿是李公子让苏凌自己挑的。   苏凌开始把铺子做起来后,人手不足,便招了个管账的哥儿。   平时也和苏凌住在私苑里,外出谈事的时候带在身边也方便。   城里能读书算账的哥儿很少,这个哥儿还是物色了很久才给苏凌找到的。   苏凌见他年岁和自己相差不大,相处起来也方便。做事后才知道,他如此不谙世事说话不知分寸。   十八岁本来就阅历经验不足。家里供他读书识字接触外面机会少,第一次出来做事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苏凌之前在自家药铺虽然没细化学过,但耳濡目染的经验见识和处事应对能力比同龄人要强不少。   平时相处的人也都是比他年纪大的,此时乍然和同龄人相处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苏凌把周王这件事记在心上,第二天就给周王说李老板同意了。   周王月钱一千五百文,这七八天看病抓药就费了八百多文。   也许是压力大,周王最近来的早下工晚,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人也沉稳不少。   他的差事主要是管理仓库药材出入库登记清点药材,以及卸货简单杂事。   苏凌让他空余时间多看看药材品质鉴别甄选的书籍。   在铺子里做事不懂这些,想涨月奉很难。   周王听出苏凌的暗示,做事更加卖力了。时不时向苏凌和张大夫请教些药材问题。   济世堂内部终于全员凝聚了,这些日子下来,大家对周王印象改变不少。   他人也不笨,铺子忙起来的时候,他会自己想点子照顾到排队看诊患者的心情。   比如拿着医术挑些常见药材,说治疗什么有奇效,这样患者一听心里都轻松不少。   周王也不是瞎吹,他只是按照书籍上念的。   书上说有奇效,但具体病例具体分析。   因为李公子拿着钱府小姐的名头造势,现在城里人都知道济世堂的苏凌出手把钱小姐的重病治好了。   苏凌一时间声名鹊起,济世堂生意起色很大,基本都是些妇人或者哥儿来找苏凌看病。   苏凌在后间开辟出一间房,专门接待这些看诊的妇人和哥儿。   不过先是让张大夫号脉,张大夫把完脉后,苏凌便继续望闻问切。   苏凌再把结果和预计开的方子给张大夫核实,综合张大夫的建议再把方子开给患者。   张大夫最近半月接诊的妇人哥儿超过他一年的数目。   以前那些病人来他这里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他也不能得到实情,看病效果大打折扣。   此时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妇人走进了铺子。   这人他不用号脉已经十分熟悉了。年岁三十出头,头胎是个女儿,后面怀了三胎次次滑胎。   他用了多种药方子都没根治,看来便是心病了。   那妇人进小间一个时辰后,苏凌才出来。   苏凌对张大夫道这妇人是劳怒伤情,内火便动,引起胎自堕。   然后把自己开的方子拿给张大夫看。   “四制香附丸加白茯苓一钱、川穹一钱……再服用调经益气汤。”   张大夫垂眸思索,结合他往年了解的情况,有九分把握苏凌抓到了点上。   那妇人最后是笑呵呵走的,还给苏凌说生了孩子会请他来喝满月酒。   待那妇人走后,张大夫摇头叹气,“要是这些妇人哥儿面对我们大夫没这么多顾虑,都能像对你一个哥儿诉诸病情始末,也不至于这般处境。”   苏凌道,“对于她们来说,走进药铺已经是极限。对一个大夫说阴私确实难以启齿。”   那妇人一开始见苏凌如此年轻,还有后悔。苏凌眉眼舒展明媚不染晦涩,小小年纪哪能懂她的苦楚。   她曾经试图把心思给周围相处好的邻友说,结果第二天街坊们都知道了。事情还传到她丈夫耳里又受了一顿谴责。   一开始那妇人对苏凌也很防备,苏凌问什么答的也模棱两可。   但苏凌可以听见心声,便能找到切入口慢慢破开患者心防戒备。   原来她头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的时候家里操劳过度滑胎了。   家里有点积蓄男人便忧心无子继承,便有了纳妾的想法。   她和丈夫商量等她再试试,结果后面两次又滑胎了。   丈夫见她生不出孩子说什么都要纳妾。婆婆还骂她孵不出小鸡还霸占着位置,到处说她善妒成心想要她家断子绝孙。   这怒火攻心外加长期劳累,每怀一胎便滑一胎,看了很多大夫都没好。   她觉得大夫也是男人,下意识觉得他们也是站在她丈夫的角度看她,思虑过度不肯诉诸实情。   大夫单单从脉象看不出所以然,便开了常用的安胎药并叮嘱多静养休息。   苏凌和她聊了近一个时辰,多数都是那妇人倒苦水,苏凌偶尔一针见血跟骂几声,她面上便松快很多。   苏凌逐渐发现了,来他这里看诊的患者,一开始不肯开口,后面滔滔不绝。   只要他跟着骂,那些人气色就好些了,还笑的容光焕发。   没想到他嘴皮子不仅吵架不输,还能骂人治病了,世事难料啊。   苏凌把刚才那妇人的病情略过隐私和张大夫在小房间里交流整理入册。   两人刚说完,就听见敲门声。   苏凌起身推开门,只见大堂有一个三十出头农妇模样打扮的人。   “哎,你就是苏管事吧。”那妇人开口道。   苏凌看着面前妇人四肢有力,神色健朗只是眉间锁丝怨怒,浑身有着病人没有的气劲儿。   这气劲儿苏凌很熟悉,一般吵架有怒的人才会有。   苏凌点头,“你是?”   “我是周王的媳妇儿,我是来找他的。”   “那不巧啊,他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我叫他去城东钱府送书信去了。”   “哦,没事,这件事我给苏管事说才管用。”   她男人在济世堂做差事,她平日也关注济世堂的消息,自然知道这位苏管事最近有些名头,在济世堂更是有拍板的能力。   “我不同意周王拿月钱,抵扣他娘看病的药费。”   她话头一起,苏凌也没打断她,她便继续说着,越说越面带怒气。   她大声说周王好吃懒做就唯一有点好的就是愚孝。   但这愚孝可苦了她,男人的月钱只在他自己兜里和老娘手里,她是一个铜板都没摸到。   平日开销都是她种菜卖菜维持,往年孩子小开支不用大钱的时候,她忍忍就过来了。   但现在家里三个孩子上私塾,今后娶媳妇都是一大笔钱啊,靠她一个人耐不活的。   她要周王上交月钱让她管账,周王死活不肯。   她最后只能要求周王下工后回家帮她多种些菜,挑下粪水。   村里男人在外做工回来看天没黑的话,都会主动下田做农活。   但周王平时回家就张口吃饭万事不管,像个老太爷。   好不容易说动他下地种菜挖土,他就双手撑着锄头和人在田里拉扯闲话。   别人都是边说话边挖土做事,他就杵在原地不动,唾沫星子说得乱飞。   每次就知道吹牛说自己今天又接手了多大的订购,还说新管事如何器重他要不了多久便能涨月俸。   周王在外面吹的眉飞色舞,她倒是一文月钱都没看到。现在三个孩子越来越大,还指望她一个人养孩子?   “所以,苏管事你看我家这种情况,哪有额外的银子看病啊。”   管账哥儿听的很同情,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夫君是什么样子,心有戚戚道,“阿婆不是还有几个儿子吗,一起分担药费轻松些吧。”   “哎,那几个兄弟都是没良心的,说是给我家割田坎摔的,和他们没关系都不同意出钱看病。”   “其他儿子觉得老娘给周王多供几年私塾,多花的钱也多。他现在识字有本事,完全轮不到他们种田的出钱看病。”   “但实际上是周王是老大,后面家里情况不好,其他兄弟才没书可读了,又不是故意不给上私塾。”   “但我们家真的没钱,我平日连夜里油灯都舍不得点。”   年轻哥儿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无措地望着苏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是你和周王之间的事情,你们决定好再告诉我。”苏凌道。   周王媳妇急脸道,“就是我说不听周王,才想苏管事帮下我啊。”   苏凌坚持道,“我又不是衙门,你们夫妻间的矛盾叫我一个小哥儿帮忙,于情于理说不通。”   周王媳妇见苏凌态度坚决,便收了继续哭惨诉苦的心思。   听说史大夫家的哥儿是个心软善良的,没想到这般心肠冷硬。   都是做媳妇的,为什么就不理解她的难处帮她说话。   这时候,周王刚好回来了。   两人一见面就在大堂吵起来,苏凌冷声喊停,“这是你们两个私事,不要在铺子里吵,要吵回家吵。”   “这么热闹呢。”钱小姐一进铺子就见到这样场景,打趣道。   周王两夫妻神色讪讪,周王还连声对苏凌道歉。   苏凌摆手说自己处理好吧,济世堂生意好起来人多口杂。   苏凌意思是说不要在铺子里吵,影响铺子做生意。周王也懂,拉着自己媳妇出了铺子,想来是寻个角落再说吧。   “哎,这都什么事儿。”苏凌低声嘀咕道。   一旁钱小姐耳朵尖,她好奇道,“怎么了?”   苏凌随口道,“女人成亲就像二次投胎,这命太苦不由人啊,也没办法提出和离。”   他只是有感而发,钱小姐却走了心,神色陷入深思。   “你怎么自己还过来了。”苏凌道。   “哦,你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   “什么?你种的大蒜发苗了?”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那我决定先给张大夫讲。”   苏凌见她性子开始活泼起来,眉间明媚跳脱,倒是放心了些。   “是,赵家家主死了,并且死了七八天了!”钱小姐自己先憋不住了。   苏凌神色吃惊,“死的好突然。”   “对啊,而且死了还秘不发丧,这明显就是家族内斗有猫腻。显然有人按不住先弄死了家主,但其他分支也有提前准备,几方斗得胶着呢。”   钱小姐没说的是,前钱府家主也秘密死了。   她没有一点伤心。   反而知道真相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为什么不在乎她死活。   她心底那些痛恨随着真相揭开,便与自己和解释然了。   她真的父亲是钱管家。   钱管家自小对她便很好,但是得知他不是钱叔是父亲时,她也没多开心。   她是一颗棋子,以前被刷黑漆,现在被刷白漆。面对亲生父亲迟来的偏袒疼爱,她没丝毫触动。   刚才苏凌的一句话点醒了她这些日子的困惑茫然。   女人这一辈子,就真的只能被男人操纵一生吗?   “唔,突然死了……哎,你怎么又走神了,有心事啊。”   钱小姐眼里鼓起决心已定的亮意,“对,你说的那个书生,我想见见。”   苏凌点头,以为钱小姐对他提议写话本十分感兴趣便没多问。   “家主暴毙,那赵家药铺估计现在够呛了。”苏凌道。   赵家家主身死的消息,果不然很快在城里传开了。   与此同时传出去的,还有赵家庶出九小姐失踪的消息。   但比起家主暴毙,内部争权夺势的诡谲多变,一个庶女失踪的谈资着实算不得什么。   大到酒楼小到摊食,都在议论赵家。好像一旦开口评头论足一番后,赵家在他们嘴里彻底土崩瓦解,成了他们能鄙视的存在。   不过,赵家好像确实有些问题了。   当天下午,济世堂门槛迎来了好几位药庄子老板。   这些老板都是之前赵家药铺那边的供应药庄子。他们刚开始还观望一番,但架不住赵家内部折腾,纷纷扭头找济世堂了。   济世堂以前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铺子,光伙计就有十几位。现在大庙有重燃香火走向鼎身的趋势,便想趁早占个香火位。   “郑老板,稀客啊。”苏凌道。   郑老板笑道,“早就听说苏管事名讳了,现在才来拜访失敬失敬。”   苏凌笑笑,然后给郑老板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添了杯。   他端着茶杯细酌一番后,才抬头看向郑老板。   这一番冷晾,让原本心中笃定的郑老板心中忐忑起来。   莫非苏凌已经选好了供应药庄子?   难道有人赶在他前面来了?   他看着苏凌淡然的脸色,连夸苏凌铺子管得好,小小年纪有先父之风。   苏凌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反而又端起茶杯抿了口。   郑老板被看的心底发虚,不知道苏凌心里怎么想的。   苏凌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故作淡然罢了。   他即使平日处理事情再老道,也不过来年开春十九岁的年纪。   两人在密间洽谈又不能挨得过近,苏凌也不知道郑老板心中所想。   郑老板突然找来,他又没提前准备,虽然猜测是药铺相关的,但也没贸然开口失了上位先机。   苏凌还不会绕太极慢慢套话,索性按兵不动。反正上门来找的已经处于下位了。   果然,没片刻郑老板就开口了,他道,“想必苏管事对赵家的事情有些了解。”   苏凌道,“当然,郑老板没来之前,我刚刚接到官府文书,就赵家铺子卖假药害死人的案子做了判决。”   如果赵家家主还在,那么官府不会这么快判决下来,定会在赵李两家和稀泥。   但现在赵家家主暴毙,官府明显选择了李家。   郑老板一听便觉起势不对,自己这边气势又被压了两成。   “恭喜济世堂恭喜苏管事,苏管事果然年轻有为。”   他不知道苏凌所想,干脆便彻底卖个先机,多几分合作诚意。   “赵家铺子因为这份判决文书,被官府罚纹银一千两。药铺这个烫手山芋在赵家内部踢来踢去,无人接管。   现在,好几家药庄子的采购尾款付不出来,都纷纷揣测药铺已经成了弃子。”   “苏管事果然有先见之明。”郑老板真心实意佩服道。   他和商队的黎总管了解过苏凌,便知道苏凌之前就说过赵家铺子只是临时对敌的棋子长久不了。   苏凌道,“郑老板能告诉我这些实在感激,只是不知道青石城大大小小药铺医馆很多,为什么来找济世堂。”   天知道苏凌问出这个话心里有多爽。   他还记得半个月前,他还求着商队给他卖药材。中间济世堂原本供应的药庄子都转头去了赵家。   这段时间全靠散户收上来些药材,毕竟不是专业采药的,药效品质着实难看。   “药铺医馆是十几家,但苏管事只一个,李家只一个。”   “而且,如果苏管事还想搞义诊,我可以出资一部分,也算供个香火情。”   郑老板说的,苏凌没办法拒绝。   靠济世堂搞义诊,一次性开支已经是大几十两。   他接手铺子时纯利润只有五十两不到。虽然现在生意好了起来,但都是几百文几百文积累的小钱,这月纯利润估计也不到百。   义诊太烧钱,李老板也不会同意他每月都搞,这样成本太高了。   郑老板这样说了,两人之后谈的就很顺利了。   苏凌送走郑老板后,没多久又来了其他老板。   苏凌便也旁敲侧击说义诊的事情,那些人都很识趣,便也同意每月出十两银子。   苏凌就这样谈了四五家。听见这样的好消息,济世堂里的人都面带喜色。   毕竟按照苏凌定的考绩月钱,生意越好,他们还能有额外的封红。   这时候,铺子里又来了一位老板。   “久仰久仰,苏管事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苏凌扭头来人不认识,倒是那老板对张大夫笑呵呵看着很熟悉。   周王给苏凌道,“这是之前给我们铺子供药材的陈老板。”   之前这位陈老板从来没过铺子,交接药材都是下面管事出面。   “哦,就是大名鼎鼎的陈记药庄啊。”苏凌道。   陈老板笑道,“不敢不敢,小本生意。”   苏凌道,“哪有什么不敢啊,前一个月甩了李家生意,这个月是打算甩了赵家生意?”   “青石城两大家族都被陈老板拿在手里玩呢。”   这话听的陈老板面色顿时僵住了,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连忙道:   “苏管事言重了,赵李世家岂是我一个小小种药的能得罪的。”   他之前就听新来的苏管事嘴巴毒,难对付。来之前还打好腹稿,见到人后全被打乱了。   “过去是陈某目光短浅了,能否给一次详谈的机会。”   这时周王支支吾吾道,“苏管事,之前,是我给陈老板说了些你的坏话,导致陈老板对济世堂打鼓,才转身入了赵家铺子。”   苏凌看了两人一眼,陈老板面色尴尬,周王说完也低着头。   “其实没什么的,哪家能赚钱便是选哪家嘛。”苏凌忽然笑着道。   他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开始伸出锐利的爪子扑猎物了。   他这话即指之前陈老板因为高价选了赵家,也指自己现在谈合作自然选价低的。   陈老板淫浸商场多年,自然听懂了苏凌的意思。   他咬牙笑道,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如此,那请陈老板随我进去详谈。”   一炷香后,苏凌便笑着送陈老板出去了。   陈老板面色虽然笑着,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了肉痛之色。   他出门只顾着维持面色,甚至忘记了他的习惯,本应该同张大夫打声招呼再走。   张大夫见人走远,才扭头对苏凌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选陈家了。就你那脾气没当街骂走就不错了。”   苏凌背靠在太师椅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一上任,以前的供应商全部断供跑了,这口气谁咽得下。   苏凌有气无力似无奈道,“做生意嘛,得学会收着点脾气,和气生财嘛。”   张大夫哼了声,“我看你这小哥儿永远都不知道吃亏怎么写。你这哪是收了脾气,脾气只是换了种方式爆发了。   要是没看见陈老板脸色,我还真信了你。”   “陈老板最是圆滑不过的人,这次看来被你压的够呛。”   苏凌道,“还好吧,比之前的进价压低两成,为期半年观察期。”   他没说的是,要陈老板出一期义诊的费用。   张大夫道,“你这短短一个多月,进步挺大。”   苏凌嘿嘿笑,但得意神色还没露出来,余光扫见周王等两人看着。他立马收了笑意抿着嘴,背从椅子上直起了腰。   他眨眨眼道。“私怨用私人手段解决,公怨嘛,有钱就行。”   这时,周王慢吞吞走到苏凌案桌前,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案桌上。   他低头没底气道,“这是陈老板之前私下找我给的。”   “不过,他确实是被我说动了,才断了济世堂的药材。”   苏凌把那几粒碎银握在手心掂了掂,大概一两出头,抵周王一个月月钱了。   苏凌看向周王道,“这是他找你时的说辞吧。”   周王点头,他本来一点愧疚都没有。但陈老板说因为他的话做了个错误决定。   陈老板没有追究他挑事,反而塞了银子,只要他见势说一句公道话就行。   苏凌道,“陈老板从商多年,还看不出你故意煽风点火吗。   他本就接到赵家邀揽,你的挑事刚好给他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和济世堂搞得太过僵硬。”   “他算计得很好,有你做挡箭牌,不仅没把济世堂这条路断死,也没得罪李家。”   周王顿时恍然大悟地抬头,眼神不忿中又带点钦佩,“苏管事,你懂得可真多。我这岁数算是痴长了。”   苏凌连忙摆手,“别给我整你之前那套。”   “铺子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一旦受贿直接开除。”   周王顿时面色紧张到僵硬,嘴角抽动道,“苏管事我……”   苏凌看他最近两头忙,差事也做的不错,就不吓唬他了。   他道,“这一两我给李公子申请下,算我们铺子四个人一起吃酒楼的公费。”   周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一旁管账的哥儿已经高兴到大呼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今晚酒楼饭菜真香啊,大饱口福。   苏刈:冷锅冷灶,靠着小黑望着月亮盼天明。 第82章 亲亲   因为赵家出事, 很多供应药庄子都纷纷想转入济世堂。   虽然济世堂现在是个小药铺,平时收购药材不多。但按照苏凌这势头搞下去,不出半年便能跃上新台阶。   苏凌最近也成为城里药铺间炙手可热的人物;要不是不敢得罪李家, 多的是眼红的药铺子想把苏凌挖走。   现在苏凌越来越忙, 不仅要和各位老板商谈药材采购,还要一边和张大夫学医一边接诊。   找苏凌看病的妇人哥儿越来越多,基本上进小间后得待上一个时辰才能出来。   不知道城里妇女街坊是怎么传起来的, 说心里不舒服就去济世堂找苏大夫看诊, 效果灵妙的很。   苏凌有时候都有一种疑惑,她们不是来看病的, 是花钱让他骂她们丈夫的。   他一开始还能跟着骂的起劲儿。但听多了, 他也能控制火气, 静心下都能总结一套规律下来。   “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命苦能有什么办法。”   “他婚前还不是这样的,成亲后怎么就变了个人。”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点都不知道为这个家着想。”   ……   听多了,苏凌便觉得她们的喜袍太破旧了。   婚姻就是一套华丽的喜袍, 初见惊艳夺目, 经过柴米油盐浸染逐渐褪色直至暗淡无光。   心血来潮趁日头正好清洗一番,却发现里面已经被蛀虫咬出密密麻麻的洞。   苏凌对面位置上,那些嘴在暗室里张张合合, 或义愤填膺或倾倒苦闷愁绪, 总是叨叨不休。   苏凌总算明白,为什么世人会对好大夫夸医者仁心。因为没有对人世间的悲悯之心, 是做不长久做不好的。   他现在一听见这几句开头, 耳朵就下意识嗡嗡失聪, 手指在桌下不自觉盘着绕着其他手指,理清最近还有哪些事情没做。   她们这病,他确实看不了。   说他感情恩爱不知愁苦也好,说他心肠冷硬不够怜悯也罢,别人的日子他能说什么?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破败中新生。   但他也知道,她们脑子心脏被世世代代禁锢,又如何在一片黑暗废墟中找到出路呢。   连日来接受负面情绪太多,外加他本身情绪很容易被外界牵动,苏凌心里着实有些不堪重负。   他曾经想利用心声和医术帮助更多的妇人和哥儿,加上自己内心迷茫不安,便接了济世堂这份差事。   他当初的目的似达到了,又似没达到。   济世堂逐渐做了起来,不卖假药品质有保证,济世堂会渐渐成为青石城药铺的标杆。   他虽无意断绝行业假药,但他坚持卖真药材的小举措,可能无形中挽救了一个农户家的顶梁柱。   城里其他铺子受济世堂竞争影响,也不敢明目张胆卖假药了。这样便减少百姓买到假药而造成惨痛后果的几率。   这点,是他曾经没想过的。   要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青石城药铺的风气,这谈何容易。   起码苏凌没这么想过,他只想赚钱顺便学点医术,在力所能力范围里救一些人。   他没想过要对城内药铺做庞大的清扫举措,但他每努力走出一步,都在逐渐影响行业风气。   反倒是,他曾经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倒有些让他心力交瘁了。   他曾经以为行医救人是靠自己能力就能达成的事情,现在反而有些束手无策和疲惫。   他原本想帮助更多的哥儿正视身体疼痛;   不会因为隐私难以向男大夫启齿而忍着病痛过日子。   但来找他看病的,基本上都是因为家庭产生的压抑、怒火而引发或加重身体病征。   他能开些方子缓解,但并不能根治。   喜乐的心情是最好的良药。   但她们不具备愉悦自己的能力。   青石城的环境也不具备这个条件。   苏凌越给别人看病,越觉得压抑低落。   仿佛那些负面的情绪快要融化他身体外的琉璃罩子,慢慢渗透他皮表里。   他开始也能理解张大夫的做事方法了。不管遇见什么情况,守着自己本分不急不慢的行医。   或许这种平淡冷静是麻木冷血的。但病人是救不完的,那又何必迫切慌张呢。   苏凌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他便及时叫停,每天只接诊一位患者。   这样他有时间调理心情也能分出时间处理其他事情。   每当晦暗低落的情绪到来,他就会想贴着抱着苏刈。   但,昨天苏刈来城里接他回家,他只把人留在私苑一起住了晚。   这样周围街坊流传他和李公子之间的谣言不攻自破。   但其实是因为他太忙了,心疼浪费在路上的时间,才没有同苏刈回村。   他忙到明明有个温暖的家,却让它逐渐清冷下来。   苏凌想到这里,一直以来忙碌紧绷的心神轰然塌软、松弛。   胸口有些揪心酸涩。   眼里薄雾渐起,悄然笼罩在寒凉暗淡的小间诊屋中。   小间里没人,他拿起腰间的同心结环佩慢慢贴在嘴角,冰冷的触感反而激涌出他眼底压着的热意。   他真的好想苏刈。   苏刈于他,像是黎明与朝露,光影离合间只有片刻辉耀。   他在贪心,想拼尽全力留住灵山寺主持口中的一缕善缘。   他脸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环佩,不知道在暗室里痴坐多久。   “咚咚咚”   苏凌连忙起身抹了抹眼角,轻咳吞咽来调整下嗓子,挺直腰背后才开口说进。   门嘎吱一声开了,外面的亮光照进小间,苏凌下意识抬袖捂住眼睛。   钱小姐哎了声,“怎么没把帘子打上去啊,屋子怪黑的。”   苏凌压着嗓子道,“唔,有点风寒,有帘子挡着也暖和些。”   “啊,严重吗,我就说你这样拼命,身体吃不消的。”   不过钱小姐走进发现苏凌眼眶红红的,怎么看都是故作笑颜。   “你不会哭了吧。”她惊乍道。   苏凌觉得没面子,冷着脸瞅人,鼻音微塞道,“说了风寒。”   钱小姐抬手轻轻拍了下苏凌肩膀,一脸敬重道:   “我还以为你水火不侵油盐不进老成持重的很,没想到心底如此悲悯,哎,那些妇人是过得太惨了。”   还油盐不进,你怎么不说死猪不怕开水烫。   苏凌心底到是松了口气,淡淡道,“我不是为她们哭的。”   钱小姐嘻嘻一笑,“我都看到了,就别嘴硬了。不是她们还能是谁。”   苏凌看她一眼,抿嘴没说话。   总不能说自己想男人哭的吧。   这个美好的误会,就让它静静开花结果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但钱小姐最近正在和那写话本的书生构思关于苏凌的本子。医者仁心,为苍生落泪这个点,必须大写特写。   苏凌现在没多解释,以至于后来他看到话本故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原本来找他看诊的妇人还挺矜持能忍的,只是哀怨地把家里男人浑身数落个遍。   后面不知怎的,妇人们直接备了两条丝绢手巾,一条便是给苏凌擦眼泪的。   她们见苏凌没流泪,还会好奇怔住话头,转向苏凌询问为什么还不哭。   苏凌无奈打趣道,因为还不够苦。   那些人一听,顿时面色松快不少。原来她还不是最惨的,瞧,心慈爱哭的苏大夫都没流泪呢。   后面更演变出一种奇怪的风潮,渐渐以苏大夫为自己落泪为荣大肆宣传。虽然苏凌没哭过一次。   苏凌此时万万想不到,今后他不仅以医术闻名,还以常常悲怀落泪而被人们津津乐道。   “苏凌,你是不是也觉得女人的喜怒哀乐都依附于男人,觉得女人哥儿很难掌控自己人生。”   钱小姐突然严肃道。   苏凌并不想聊这些,“你进来有什么事情,你不是应该跟着周王学登记药材?”   钱小姐却坚持道,“别逃避,我知道你想过的,你肯定想过的。”   “想过又怎么样?就像老天干旱,有人破罐子破摔看着地里菜被晒干,有人的每天早晚不辞辛苦浇水,地里仍是绿油油一片。”   “青石城的这片天向来是世家掌控,日子好坏,只能靠自己。”   苏凌说到这里,见钱小姐面色凝重似决心朝着这条道上走。   他打趣道,“或许钱悠你真的可以。”   “有家世有钱还有闻者悲悯的亲身经历,和书生一起写书搞宣传,说不定真的可以。”   起码,以钱家背景,青石城没人敢动钱悠。   钱小姐不乐道,“说了叫阿悠就行。”   钱悠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叫快了好像“钱哟”   她对苏凌有种莫名的信任,追问道,“怎么才能彻底改变男女地位?起码女子能提出和离吧。”   苏凌倒是认真思索一番,但他能想出什么东西?只随口玄而又玄道:   “不破不立吧。这起码把青石城捅破天才能有可能吧。”   “那就是需要一场战争?”钱小姐懵懂道。   苏凌见她那个不谙世事大小姐的样子,要走这条路估计要撞个头破血流。   但钱悠最不缺少勇气,可能真的不破不立了。   他道,“可能吧。”   两人说了会儿,这时候张大夫敲门推开露出上半身。   苏凌看他神情便知道来了个患者。   钱小姐见势出去,把小间留给苏凌和张大夫交流病情。   但张大夫只对苏凌摇头,意思患者不肯让他就诊。   苏凌心里有些打笃,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患者。   他调整下自己心态,然后看向悬案上的铜壶漏刻,下午申时他还有一场饭局。   最近上门约谈的老板越来越多,最后商队黎总管说攒一个饭局,祝贺他事业顺利有成,顺便一起交流联络一下。   平日他都是带着管账的哥儿单独赴约,此番饭局基本聚齐了行业内的重要人物,他不能不去。   此时距离饭局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还来得及。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哥儿就推门进来了。   这哥儿看着很年轻,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蓝布,五官嫩得怯怯。脖子上倒是围了一条兔毛整个人看着软乎乎的。   苏凌见他紧张,笑得随和,“请坐。”   那哥儿揪着手坐下,也不敢看苏凌,目光一直盯着桌面。   苏凌给他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路上很冷吧,喝口热茶暖暖。”   那哥儿双手接过也不喝,就捧在手心,咬着唇似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苏凌递茶时已经听道了他纠结的心声。   苏凌此时心里也挺纠结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他努力端正心态,认真又亲切引导他开口,“小水,成亲了吗。”   小水点头,面色突然红起来,嘴角动了动,就在苏凌以为他要说了,只见人捧着茶杯细细喝了起来。   “你来我这里是要看什么呢?”苏凌见他像个受惊无措的兔子,不免柔和了些。   “啊,就……”   小水放下杯子双手搅着一起放在桌面上,低头似鼓足勇气道,“听说苏大夫是成亲的吧。”   苏凌眨眨眼,“嗯,很幸福。”   “嗯,我也是。”   “只是……有些烦恼,那事上一直没感觉。”   苏凌看着小水低头爆红的耳廓,抑制住自己想羞臊的心情,和陌生人谈这个确实有些勉强。   他幸好小水低头看不见他的神情,他用认真的语气道,“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年……”   “唔,就是成亲至今?”   “嗯。”   苏凌见他快把头磕在桌子上了,这样僵硬着气氛也不行啊。   他轻咳一声,端起茶杯自己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他这杯茶水之前倒的,现在放凉了,入喉正好散下脖子里的燥热。   “嗯,我虽然也是过来人,但是……我和夫君每次都很契合,或许不能给到你意见。”   “哦,除非,你丈夫不行倒是有方子。”   小水闻言抬头,“不是,他挺那啥的。”   啧,一说他夫君不行,就着急抬头看他。   看来感情也没啥毛病嘛。   “那是他不顾及你感受,自顾自的?”   小水不知道如何作答,犹豫一会儿道,“不知道,他每次完后就倒头大睡,我痛的睡不着。”   苏凌一听蹙着眉头,“一年都不舒服,次次很痛?”   “嗯。”   “你夫君没发现你不对?”   小水低头小声道,“没有,黑灯瞎火的,有时候痛的厉害出声他越起劲。”   苏凌大概知道是小水丈夫误以为他那什么吧。   “你和你夫君成亲前是不是没见过几面?”   简而言之是不是开始没什么感情。男人糙得很,小水不说忍着,外加男人还误以为他舒服,更加雪上加霜了。   “嗯,只远远见过一面。”   苏凌见他这样羞答答的,叹了口气,他心里的别扭羞臊倒是没了。   本着治病的原则,苏凌严肃道,“其实很舒服的,你首先不能排斥。”   “可能是因为你起先紧张,积累到现在变成了恐惧。”   “每次前,你可以先拿玉势准备下。”   苏凌见小水为难羞涩得不行,他咬牙道,“其实没什么的,我成亲那夜,我夫君在喜被上铺了一排玉势,叫我挑选。”   “啊?”   苏凌微笑道,“当然,我全部踢翻了,直接揪着他那家伙问行不行,不行就找村里兽医阉割了。”   小水脸色又惊又想笑,整个人也松弛了不少。   苏凌继续道,“是啊,这没什么的,那处也需要保养,就和咱们发带一样,都是日常中需要的。”   “夫妻都说是鱼水之欢嘛,你受了那么多痛,没体会到好处那不是亏了?”   “你之前没给你夫君说,是怕伤他脸面吧。但这事也不是谁一开始都会,就和治病一样也得学习。”   “而且你得胆子大点放开些,不要总束缚压抑自己。”   苏凌说道这里脸突然有些红,不自觉眨眼转而低头端水杯。   他抿了口水杯后见小水还求知若渴的望着他,等着他传授什么秘术一般。   “咳咳。”   “嗯,有一个方法会快速治好你的羞涩。”   “你会恐惧,也是因为感觉自己被支配,不可掌控力度痛感。”   小水点头。   苏凌眼神有些飘忽道:“看着平时寡言少语的男人会因为你的主动一点点神情变得炙热,这种感觉很奇妙。   看着男人的神情因为自己变得激动,总觉得自己掌控了这件事和身-下的男人。”   小水听的眼里有些向往,看着苏凌满脸敬佩,同时又低声疑惑道,“我们怎么还能在上面啊。”   苏凌耳朵一热,凑近对小水低声嘀咕了一声,小水听得眼睛都瞪起来了。   “这,这太难为情了。”   苏凌道,“行吧,方法告诉你了,建议你和家里男人沟通下,你害羞可以先喝点酒。”   “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苏凌此时已经恢复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小水抬眼好奇道,“真的,很舒服吗?”   苏凌此时有些豪放不羁道,“因人而异,我男人还可以。”   “你没体会到,就是你男人不行。”   “哎,先别替人辩解,你还是自己用行动证明你男人可以吧。”   小水红着脸呐呐点头。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小水点头,然后给苏凌弯腰鞠躬道谢后,推门走了。   见人走了,苏凌背靠椅子上,仰着头长长舒了口气。   他这接诊的患者越发奇奇怪怪的,这案理病册该怎么记。   聊完一通更想苏刈了,苏凌手心捏着玉环默默嘟嘴,闷闷不乐低着头。   “咚咚咚”   苏凌听见敲门声下意识收了神色,直起腰杆朝门道,“进。”   他低头抬起茶壶给自己添茶,顺便收敛整理心事,余光见人影进来公事公办的说了一句请坐。   来人坐下后直直看着他,视线太过强烈熟悉,苏凌瞬间抬眼看去,平静的脸上立马笑开了花。   “刈哥,你怎么来了。”   苏刈一脸淡漠道,“请问苏大夫,相思病可以诊治吗。”   苏凌一听乐了,立马起身坐在苏刈身上,手怀着他脖子,看着他眼底的笑意道,“你来的正好,治好了苏大夫的相思病。”   苏刈捏了捏苏凌手指,把人放下去,正襟危坐道,“请苏大夫注意言行。”   苏凌哼了声,这里确实不太适合亲热,他只得不情不愿坐回对面位置上。   他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的苏刈道,“说吧,什么问题。”   苏刈似眉头夹着愁绪认真道,“来看我小夫郎,还得排队,见一面还不能温存下。”   苏凌脸一热,“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可能那事他觉得还可以,没觉得非常可以。”   苏凌刷的脸爆红,压低声音惊乍道,“你都听见了?!”   苏刈凑近道,“阿凌接诊范围还挺广的。”   他来时在大堂里没见苏凌人,便坐在苏凌位置上等。   苏凌位置刚好靠近小门边,他正好就听见苏凌给患者说他们床第之事,他顿时有些哑然。   “你听见多少?”苏凌神色别扭道。   别人听不见,但苏刈有武艺傍身听力格外敏锐。   “你现在和我倒是害羞了,刚才和陌生人还能侃侃而谈。”   “看来我这回是阿凌看诊的工具人了,就连私密事都拿出去说。”   “不是,我看他紧张害羞……我今后不说了。”苏凌低头认错,下意识捏着手里的玉环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苏刈从他手里取过同心结玉环,玉环被捂得发热凝着苏凌手心的温度,他看了一眼然后握在了手里。   “嗯,其实能帮到阿凌的,我都不介意。”   苏刈摊开手心,冷白的手指勾着红绳摩挲着玉环,对苏凌笑笑,“苏大夫什么再来进修下医术?”   苏刈眼里似暗夜碎星闪烁,嘴角勾起的笑意撩得苏凌晕乎乎的,他反应迟钝啊了声。   苏刈压低声音带着丝笑意道,“纸上谈兵可不行,上次明明是你只坚持一下就不行了,最后自己躺下了。”   “苏大夫自己医术不行,可别到处说我只是还行。”   苏凌捂着脸,热气从冰凉的指缝里透出把手指甲染成剔透浅粉。   正低着头绞尽脑汁想如何反驳。   苏刈看他太过用力捂脸,手指抿压得指甲盖冲血,“好了,不逗你了。”   苏凌抬头看向苏刈,发现自己没办法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对面的他。   这太怪异了,好像苏刈真的是来看诊的患者一样。   苏凌不管了,又起身朝苏刈走去。这次苏刈岔开了双腿伸手将人揽在了怀里。   苏凌把脑袋埋在苏刈心口上,似听着沉稳的心跳声汲取力量一般,过了片刻后才闷闷道,“刈哥,我好想你。”   苏刈亲了亲他头顶,手轻轻搭在苏凌薄薄的肩头上,手指碰了碰白皙的耳垂,低头凑近耳边道,“我也是。”   苏刈说完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默默抱了片刻感受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是苏刈先把人放开。   苏凌虽然不舍,但也考虑到门没栓便坐回位置上了。   被人看到他就不用在济世堂做事了。   苏刈看着他撅着的小嘴,明明和别人谈事看诊的时候利落硬气的不行;   看到他便像最开始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可怜了,只是现在被他捂得软乎乎的。   他手里还躺着苏凌那枚玉环,不知道被握了多久现在还有苏凌的温度。   苏刈盯着自己小夫郎道,“阿凌想我的时候,会亲这玉环吗?”   苏凌觉得难为情并不想开口,但下刻便双眼微睁,苏刈握着他那枚玉环轻轻贴在嘴边,然后虔诚郑重地吻了吻。   “这里封存着我的思念,阿凌以后想我的时候,摸着它便能感受到我了。”   苏凌接过玉环,然后把苏刈身上那枚也取下,学着苏刈的样子亲了下。   “这里封着我的亲亲,刈哥想我的时候,亲这枚玉环就是在亲我啦。”苏凌又羞又开心地笑道。   苏刈道,“我想你的时候一般都在教训小黑野外生存能力。”   “要不是它,我也是能来城里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QAQ   继续红包! 第83章 酒宴   苏刈来的时候给苏凌带了煲汤, 两人没在小间待多久便出去了。   苏凌揭开案桌上的红漆食盒,里面热水汽呼地探头钻入苏凌的手心,暖呼呼的。   鲫鱼豆腐汤煲的浓稠鲜美, 香味儿入鼻瞬间, 苏凌眼睛都睁大了。   他眼里亮晶晶的,似围着鱼羹甩着尾巴的小馋猫。   “还是刈哥炖的汤好喝。”苏凌道。   “你再不好好吃饭,那我只能每天给你送饭。”   苏刈一边说一边把食盒里的小石锅取出来。石锅下还有一个小铁皮盒子, 里面炭火星子还燃着。   这一路来想必中途还加了炭火, 才能保持火气不减小石锅边缘还是烫的。   苏刈把汤盛在碗里递给苏凌,然后坐在一旁看苏凌喝。   两人一静一动, 暖和热气萦绕在角落里, 烟火气似在这里悠悠停留, 两人之间得了短暂的悠闲。   “好喝, 但是这样送太麻烦了, 回家喝就行了。”苏凌抿着嘴,还舔了舔唇上的汤汁似意犹未尽一般。   长发勾勒出苏刈挺拔的腰身,他黑眸看人不语,却像扑盖而来的冬日水面, 看得苏凌心虚没忍住摸了摸鼻头。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有五六天没回去了。   苏凌手滑下案桌落在苏凌手心里, 然后低头喝汤,手晃了晃苏刈胳膊。   苏凌本是挺胸抬背的坐姿,但苏刈眼里却有一种乖巧粘人的可爱。   见苏凌知道自己理亏, 趁机又给他添了碗汤, “多喝点,你下午的酒宴才不会饿着。”   这种酒宴基本上吃不了什么, 多是推杯换盏虚与委蛇的场合。   苏凌咬着木勺子点头, 然后抬头问苏刈, “那我要喝酒吗?”   “想喝就喝,适当一点热酒能暖手脚。”   “你就不怕别人灌我酒?”   “那你泼过去就行了。”   “那别人生气打我怎么办。”   “有我呢,而且阿凌肯定说醉酒撒酒疯糊弄过去了。”   一旁管账哥儿听见两人的对话,心里嘀咕真不愧是夫妻。这想法外人可真不敢苟同。   苏管事的丈夫放心让他一个哥儿和一群大老爷们喝酒,怕是青石城里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下午也要陪着苏凌去,现在心里还心惊胆战怕出现什么意外。看苏管事丈夫那和风细雨的模样,太放心了吧,简直把哥儿当男的。   有时候,他也好奇苏管事丈夫到底是什么人。哪有男人能忍受自己夫郎天天在外面做事不着家的。   不过,他还是很羡慕苏管事,希望自己今后嫁人也能嫁个这样理解支持自己的。   他看看漏刻差不多要出发去酒楼了,便提醒还在喝汤的苏凌。   苏凌朝他点头,放下汤碗搓搓手,然后贴着苏刈手背,“手心都暖和冒气了。”   手背覆着的手心细腻如暖玉,苏刈反手握了下,“去吧。”   苏凌眼里露出不舍,走的时候倒是很淡然。   苏刈嘴角带笑,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苏凌上马车。   不一会儿,济世堂门口也停了一辆马车,李公子从里面走出来了。   李公子一进来,铺子里的张大夫和周王都停下动作对他请安。李公子摆手让他们自己忙。   他直接朝苏刈走进,拱手道,“刈兄来挺早啊。”   周王看了眼苏刈,心里疑惑李公子怎么对苏凌男人这么客气。不是说苏凌男人是个泥腿子吗。   不过他还没想明白,就见两人一起上了李家马车。   李家马车很宽敞,两个大男人坐里面丝毫不觉得拥挤,坐垫下铺着铁管子烧着炭火,车厢里十分暖和。   李公子捧着汤婆子看着苏刈,“你一进来,车厢里像下雪天冻着那么冷。”   苏刈正襟危坐并未答话。   李公子却没觉得下脸,反而乐滋滋道,“滋味如何?现在看夫郎还得排队呢。”   苏刈抬眸看了他一眼,“是上次打得不够狠?”   李公子手指一哆嗦,背挨着车厢壁贴了点,仰头笑的玩世不恭,“我身边已经有好些公子少爷们打听苏凌的消息,你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苏刈神情毫无波动道,“赵家虽然内乱严重,但你李家似乎也不容乐观。”   “李公子倒是下得一手好棋,表面一心扑在济世堂上,各处造势宣扬,看起来似乎很重视这间产业。”   苏刈说话点到即止,李公子嘴角笑意凝滞了,眼里凛然带着寒光悒郁,“刈兄倒是什么都知道。”   “是你先派人跟踪我。”   李公子看着苏刈冷淡无波无澜的脸色,突然嘴角嗤笑一声,松散下肩头靠在厢壁上。   他抬起手指头慢慢勾数道:   “苏刈,早上起来喂鸡喂鸭再遛狗,上午挖土开荒种菜,下午烫个饼,偶尔苏凌回去一趟才做一顿像样的,村里史厨子看不下去了,把你喊去一起吃饭。”   “啧啧,每天都悄悄来城里看夫郎,那眼巴巴的样子比你家小黑还像狗。”   “而,咱们苏凌呢,现在可是大红人了,忙起来谁能注意到家里还有个男人需要人疼。   咱给他升职加薪,说不定和钱小姐走的近,后面跟着买男宠呢。”   苏刈看着李公子叨叨不休,觉得他闲的十分无聊。   “能闭嘴?李家大公子如此德行,怕是李家真会如你所愿,大厦倾倒化为废墟。”   李公子漫不经心一笑,“如果刈兄,能帮我把那些老不死烦人的族老一个个杀干净,我保证乖乖闭嘴。”   “真不知道你顾虑什么,以你的身手在青石城绝无对手,为何甘愿藏在一个哥儿背后。”   苏刈语气淡淡含着嘲讽:“如果李公子都懂了,岂不是显得世间情谊一文不值。”   李公子抬手摸摸嘴边,笑得风流暧昧,但见苏刈眼神冷了下来,便笑笑,“好,你狗哥,我鼠弟。”   “看在咱俩都偷偷摸摸的份上,你就帮兄弟一把?”   李公子见苏刈死活磨不动,干脆没脸没皮赖上了。   苏刈看了眼车厢外的大街,冬至将近,街上熙熙攘攘很多采买过节的百姓。   他第一次感受到百姓心中对冬至的热切期待,因为他也盼着和苏凌的第一个冬至。   他看了会儿,才侧头看向李公子。   见他似乎格外执着,便开口道:“与其拼得两败俱伤,不如博得一番美名。”   李公子可知道苏刈心冷,才不会有什么菩萨行径,他来了兴趣,“怎么说?”   “小黑你是知道的。”   李公子点头,“我第一次去你们家看到小黑,没认清,后面仔细想一想,才想起来它不就是城主那只小敖犬?”   苏刈道:“我后面调查一番,才知道小黑是西番来青石城时送给城主的。而西番找青石城就是盟约战事,只是西番起战,青石城龟缩不动。”   “青石城城主自认为天堑相隔河流湍急,朝廷兵力进来难,但如果灭了西番绕道下青石城。   再结合城里情况里应外合,青石城破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李公子哦了声,他对青石城近年动态也有所耳闻,抓重点问:“怎么个里应外合法?”   苏刈掀开淡薄的眼皮,眼里似含着天边的风雪,冷彻不语。   他顿了下,再对李公子道,“战后青石城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也需要青石城世家出面支持;此时李公子站出来带头散尽家产帮助官府重建青石城,李氏族老没人敢反对。   散的是李家财,赚的名利是李公子。”   李公子想了想,摸着下巴道了一句妙啊。   “一般人都想发战争财,但名声臭不说,事后还被官府各种名头剥削。刈兄这招反其道而行之,倒是名利流长,世代铭记。”   苏刈道,“想必李公子到时候还会趁机打散其他世家,让他们纷纷向李公子靠拢,众人拾材火焰高,纵使千军万马人们也只记得领头的将军。”   李公子道,“不错,到时候我名下的各个铺子定财源滚滚,名利双收。”   “不过,你怎么就确定是青石城破,朝廷赢?”   苏刈看了他一眼道,“谁赢谁输,于你并没影响。”   李公子嘿嘿一笑,“那刈兄?”   “青石城破。”   “哦?我还以为刈兄超然物外呢。”   “这是阿凌所想。”   李公子摸着扇子语气欠揍道,“啧啧,咱们苏管事要是知道,”他故意吊了下语气道:“他男人原来可以说这么多话,会不会嫉妒?”   “李公子还没遇见一个眼神便能相通的人。”心意不相通才需要多费口舌解释。   李公子被撒了一嘴糖,齁的闭嘴不语了。   他几次三番挑拨,苏刈都无动于衷。不仅是因为他对苏凌深信不疑,更是有底气和掌控格局的能力。   李公子思索的时候,苏刈难得主动开口了,“给阿凌再招一个下属。”   李公子道,“可以是可以,但要合适的人选,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来。”   “我已经物色好了。”   李公子嘴角一抽,“到底谁才是老板啊,上次开口问我要私苑,这次直接给我塞人了。”   苏刈对着李公子眼眸道,“你刚才说自己还是鼠弟来着。”   李公子双手抱拳贱兮兮道,“狗哥开口,小弟自是满足。”   “多亏刈兄弟福气,我才知道这春雪旭日楼原来是蔡老板的产业。你们五溪村还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啊。”   春雪旭日楼是一栋三层高的孪生楼,春雪楼适合游玩杂耍听书,旭日楼适合高雅宴谈,多是城里公子纨绔钟爱之地。   今日苏凌的酒宴便是也在旭日楼里。   两人来到雅间的时候,钱家主和蔡老板已经煮一会儿茶了。   见两人推门进来,蔡老头和钱家主朝门口看去,含笑点头。   “来的正是时候,茶刚刚煮好。”蔡老头道。   他抬起茶壶给两人倒了一杯,茶水清透又晕着红波,微醺苦涩散开似掐了早春三月的芽尖儿,茶水入喉后口齿带着余香越发鲜而甘甜。   李公子喝了一口,笑道说是好茶。   “不知道几位约李某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蔡老头笑着看了眼李公子,“自是达成李公子所愿。”   李公子笑了下,“真巧,来的路上刈兄已经点醒李某。”   他笑意还未展开,突然看向苏刈,后知后觉道,“不是吧,在这儿等着我呢。”   难怪他刚才在马车上问怎么里应外合,苏刈不接话头。   “你们这是……”李公子捂住嘴,抬手指了指天,“想捅破啊。”   他低声道:“战后拾荒捡便宜我可以,叫我合谋搞反动,我倒是没这个雄心壮胆。”   他还以为自己真抹开苏刈那张硬嘴皮子,愿意给他说这么多,合着是要拉他入伙。   蔡老头不怒自威道,“你会同意的。”   他说完便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李公子。   李公子翻开,册子里像是族谱一代代画下来。每个李氏族人凡是有点影响的都做了标记,相关事项查的一清二楚。   “李氏家族两百年的基础,和城里各个世家同气连根,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除非直接把青石城换个天。   蔡老头见李公子没反驳面色越发严肃,他接着道:   “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先和你爹低头谈和,然后暗中配合我们。”   李公子越翻越心惊,他没想到李氏竟如此庞大,凭他一己之力是断不了根的。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凝重的神色突然破碎裂开,咬牙看向蔡老头,“这是谁调查的?”   蔡老头目光投向那册子末章夹缝。   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有这页,此时随着视线扫动张嘴念道:   “饮食偏爱甜食,爱吃豆酱。”   “流连花丛,偏爱孀居寡妇。”   “房事持续一刻钟,偏爱几人伺候。”   蔡老头傲岸的嘴角念到这几处的时候轻抿了下,然后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端起茶杯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口。   一旁钱家主仍旧笑咪咪的,端着世家长辈架子叹息道,“年轻人得注意身体。”   李公子气得脸都青了,目光落在一脸冷淡的苏刈身上,“是不是你!”   苏刈此时正凝神听隔壁苏凌那的酒宴动静,他侧头警告,“别吵。”   李公子快气炸了,“事关男人的尊严,就这么被写下来……”   苏刈瞅了他一眼,“没被写下来就能当它不存在?讳疾忌医可不行,有问题趁早治。”   好像还是有点道理的?   那我先谢谢你?   李公子神色绷不住了,苏刈瞧着一张冷面,底下芯子被苏凌同化的毫不要脸,这讲话方式和苏凌一模一样。   他看着苏刈凝神倾听的样子,冷笑道,“嗅你祖宗呢,一个大男人像条狗一样,简直没出息。”   蔡老头和钱家主两人笑呵呵举着茶杯轻碰,相互对视一眼,慢悠悠吹茶细品。   苏刈头也不抬,语气平静隐隐带着赞同道,“对,他就是我祖宗。”   李公子气到想要抓狂,想打苏刈,但又打不过。   苏刈一定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派人跟踪监视他。   最让他怒火的是,这几人各个云淡风轻的样子,显得他毛躁暴怒处于下风。   他深呼吸几口气,转移注意力看向了蔡老头,“蔡老板不是和朝廷有仇?听说还是得同僚暗中帮助才逃回青石城。”   蔡老头笑而不语,“到时候李公子自然明白。”   “我希望这场战争速战速决,一举铲除青石城的**不臣之心,百姓苦得太久了。”   蔡老头话音刚落,苏刈却突然一脸阴翳冷气,迅速起身朝门口走去。   几人相互看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片刻钟前。   苏凌带着管账哥儿来到黎管事定的雅间里。   雅间倒是布置风雅,松竹搭景角落摆着根雕水池,池子水清幽滴落,水面波息缓缓晕开,契合冬日万籁俱静的枯寂。   里面有摆着一个红木大圆桌,圆桌旁坐满了人,约**人模样。   苏凌放眼望去基本上是熟悉的人脸。黎总管、方长脸程管事、郑老板、陈老板等等都在。   见苏凌进门,几人都起身迎接。   这些人年龄阅历无一不是淫浸商场的笑面虎老狐狸。即使苏凌没开口说话,几人一人一句下来也把气氛烘的热闹。   众人推杯换盏,身旁还站着姿色姣好的丫鬟素手添杯。酒到浓时,几人脸上都有些酣畅的红意。   “苏管事果然青年才俊,后浪推前浪啊。”   “来,我敬苏管事一杯。”   “苏管事小小年纪可真是青处于蓝而胜于蓝啊,当时史老板没做到的事情,我看他生的哥儿能成!”   “来来,我们都敬苏管事一杯,今后还得多多仰仗苏管事。”   众人说的热情殷切,苏凌也没拂人面子。他毕竟是新人,对这些前辈面上还得有些尊敬。   众人见他接了酒,笑意更加真切开怀了。   一人笑道,“头一次见这么爽快的哥儿,还以和哥儿谈生意总得顾忌这顾忌那。”   苏凌一听这话立马摆手,“可别这么说,不甚酒力,这两杯感谢几位承蒙照顾,今后共事相互护持。”   苏凌本就很少饮酒,乍然喝了两杯,面若敷粉灿若桃花,眼底沁出薄雾水汽。旁人都看的出来他是真不能喝酒,便没多劝。   一桌子人就喝喝酒聊聊天,倒聊得气氛顺畅。   这时,黎总管身边的方长脸突然醉醺醺起身,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搭在苏凌肩膀上。   “来来,上次对苏管事多有得罪,这次我来赔礼道歉,请苏管事不要放在心上。”   众人见他整个手搭垂在苏凌肩膀上,顿时看得酒醒了几分。   苏凌也怔住了,因为他冷不丁地听到了方长脸的心声——【要不了多久青石城战乱起,看这个小婊-子还能跳多久。】   青石城要战乱了?   难怪近年米价暴跌暴涨,各种苛捐杂税明目众多还出奇的高。   苏凌本来脑子有点酒意,此时完全反应不过来,脑海里空白一片只有战乱两个字。   他面色愣愣没反应,便让那方长脸笑意深了些,俯身贴在苏凌背上抓住他觊觎已久的手摸了摸。   “够细滑,就是不够暖和,苏管事赏脸喝个交杯酒就暖了。”   周围人见状一把拉住程管事,此时苏凌也反应过来了,一脸厌恶地甩开那粗糙恶心的手。   “你他娘的是有病?”苏凌蹭地起身,推开快要他贴肩膀的程管事。   “哎呦,这又当又立的,咱这行当里,谁不知道你的狐媚手段。   每次借着倒茶添水没少故意勾引撩人,不就是碰下你手么,怎么,能你主动碰别人,不能别人碰你?”   苏凌脸色顿时难看极了。他外出谈事从没刻意用触碰男人来获得心声。喝茶两杯相碰时,也只碰杯沿便能听见心声。   在男人之间碰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他这里就是献媚了?   他眉眼怒火不可遏制的爆发,瞬间眼里似点燃一般烧得发亮灼人,他气势汹汹道:   “你当你自己是金元宝?别人看你一眼就会喜欢上?捧茶碰杯就勾引人了?张口就恶心人,你他娘是从茅厕里爬出来的臭蛆吗!”   “你估计平时很少照镜子吧,不然早被自己那**寒碜样给丑死了。”   黎总管几人拉着准备开口回击的方长脸,一个劲儿说算了算了,和气生财。   苏凌看着柔柔弱弱的,平时谈生意也老道成熟,没想到破口大骂的样子十分凶悍,有几分母老虎的样子。   黎总管做和事佬道,“苏管事,他喝多了,说胡话,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   其他人也道,“是啊是啊,咱们男人喝酒了有时候会有点不受控制,想来程管事也是十分欣赏苏管事,才会酒后言行不当。”   苏凌旁边的哥儿都吓傻了,贴着苏凌站着嘴角哆嗦道,“你,你,你们太强词夺理,明明就是他不怀好意。”   “哪有说的那么严重,就像看到一朵好看的花总想忍不住摘下欣赏,爱美之心都是人之常情。”   这边说完那边又说,一旁的几个丫鬟识趣地躲在角落不出声。   屋子里乱作一团,几个男人把方长脸推推攘攘赶在身后,反倒是苏凌一个哥儿步步紧逼显得杀气腾腾。   方长脸酒意上头,丫鬟吓得面容失色恐惧地看着他。周围老板们看着给他说话,实际上在看他笑话,说出的话句句都在煽风点火。   他抬手扒开堵着的几人,怒意窜头遇上酒意顿时烧得脑子毫无理智可言。   “都给我滚开!”   “不就是一个小哥儿,他男人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泥腿子,你们各个怕成这孬怂样。”   方长脸侧头看着拉架的几人,一顿理直气壮数落道:“我就不信你们看到他那张脸就没动过心思,别都在这里假惺惺和稀泥!”   “谁知道他背地和你们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才让你们低价给他喂药材。”   他说完,见几人都看着他没说话,像是被他说中一般怔住了。   他洋洋得意口吐水沫道:“他现在是耀武扬威,等会儿就让你们看看怎么在老子身下哭着求饶。”   他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丫鬟眼睛瞪大了,黎总管那弥勒佛的嘴巴似因惊恐抵着牙根嘶出了声。   方长脸觉得后脖子扇来冷风,下意识回头。   ——一盘菜狠狠砸在了他额头上。   鱼骨刺混着汤汁儿顺着伤口侵入,疼得方长脸捂着头叽里哇啦惨叫痛骂:   “你他娘的就是欠-操,老子睡了你看你今后怎么出来做事,你怕是还不敢告诉你家那没用的男人吧,就算告诉了又怎么样,只得膈应自己夫郎被人睡过!”   苏凌气得脸色铁青胸口起伏,拿起凳子就要砸人。但他还没将凳子举过头顶,雅间门开了。   没待众人看清人面,那修长的身影已经闪至桌旁,接过苏凌手里的凳子,狠狠地砸向懵头中的方长脸。   嘭地一声巨响。   方长脸肩头被砸痛摔倒在地,像是巨坑溅起飞石砸人一般,周围人纷纷避之不及跑到桌子外面看着。   刚开始还拉架的黎总管等人此时面色十分精彩。   他们随着那凳子大起大落,脸上肉吓得一颤颤的。看着地上痛苦**的方长脸吓得面色慌乱。   再看突然闯进来的男人,手臂抡着凳子像是拿着铁锤似的。凳子一下下砸在方长脸腰背肩头上,力道之重像是锤在他们眼皮一般恐怖,忍不住眯眼嘶声。   不知道是骨头碎裂还是凳子破损,咔嚓咔嚓声随着一阵阵惨叫尤为吓人。   那男人面色冰冷,似寒剑出鞘见血才歇。眉眼锁着狠戾阴沉,捏着凳子的手腕青筋凸起,像是无常手里的锁魂链一般骇人。   “啊!我知道错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方长脸嘴里吐着血沫双手抱着脑袋蜷缩,他五官痛到惨白扭曲,双腿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不停地抽搐着。   “求求别打了,我鬼迷心窍我酒喝多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苏刈一脚狠狠踢下,咔嚓一声,下颌严重脱臼了。   上下颌骨不能咬合,歪斜着嘴巴支支吾吾喊着,“唔……绕、饶命。”   一旁有人看不下去了,出口道,“他是谁,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叫你们老板来!”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板,看着是给苏凌面子,实际上是对苏凌背后的李家示好。   他苏凌一个毫无背景的哥儿,还别真舔着脸觉得自己就是个人物了!   现在程管事不就是摸了下手,就被当着他们面打得这么厉害,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眼里冒出同仇敌忾的意味,一人更是正义凛然道,“别打了,程管事好歹是商队管事,你这么打就是和商队为敌!”   但没人苏凌没有理他,苏刈几凳子下去人叫的更惨了。   苏凌抱着手臂想越过苏刈的肩膀,看地上惨叫的人脸。苏刈似背后长眼睛一般,语气沉沉道,“阿凌别看。”   苏凌偏要看,弯腰头侧看到一张被打的皮肉模糊方长脸。他只扫了一眼,然后就被苏刈的背挡住了。   嘶,下手挺重的。   只一眼但苏凌看的心有余悸。   看着那恶心人凄惨求饶的模样,苏凌心里怒气消了不少。   他抬头环视一圈,见有几人面色带怒,他反而淡淡笑了下,模样十分挑衅。   那人见苏凌这般小人作态,那个陌生男人更是越打越重,他颐指气使道,“你是谁!”   “快把你们这儿老板叫来!”   苏凌看着那人,仰着下巴十分得瑟道,“他啊,我男人。”   那人一听再仔细看苏刈一眼,怎么看都不像乡下泥腿子,但他维持面色威严道,“快喊他住手,在春雪旭日闹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雅间门开了,屋里围观的几人齐齐看去。   只见蔡老头、钱家主李公子走了进来。   蔡老头迎着众人视线淡淡道,“没事,这里我可以做主,这人出言不逊是要给点教训。”   那人看他气势不小,但仍气势十足道,“你谁啊,我和这里老板有交情,怎么不知道你能做主。”   钱家主笑咪咪道,“老蔡,你什么时候和这人有交情我怎么不知道?”   那人面色顿时凝固,不认识蔡老头但这位新的钱家主没人不认识。此时周围人也有人认出来了蔡老头。   “原来这里是长山帮蔡帮主的产业,失敬失敬。”一人道。   “还不快住手,老板都来了,你还在打!”那人朝苏刈呵斥道。   蔡老头摆手,和气的眉眼此时含着上位者的威压,他道,“可别,苏刈是我们长山帮新帮主,他爱怎么着,我也管不着。”   那人面色顿时尴尬住,只听这时候,钱家主和李公子同时开口了。   “刈小兄弟可是我钱府坐上宾,有点脾气也正常。”   “哎呀,我刈兄狠起来连我都揍,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酒宴   雅间里的众老板看到钱家主几人站在苏凌这边, 各个面色极力压着惊慌显得十分滑稽别扭。   蔡老头只扫一眼便知道他们有些人的内心想法。   他们这些人看似城府深不动露声色,但是和朝廷那些修炼成精的老狐狸比起来,简直一眼可看破道行。   看来苏凌确实做的不错, 影响到了他们在行当里稳固的地位和利益。   当初他一步步爬上去的时候, 也受到朝臣们明里暗里的打压排挤。只是这些人针对一个哥儿的手段未免太下流了。   针对一个男人可能还会动脑筋耍些阴谋诡计;   但针对哥儿女人,这些臭虫败类向来盲目且自大;   觉得身为男人,能轻而易举毁掉她们堪比性命的贞操, 足以击溃她们整个人生。   即使没有作出什么实质伤害, 放出些流言蜚语便能不费吹飞之力击垮个人的长久努力。   这种阴险卑劣的病根,是伴随着长久以来股子里的窝囊自卑产生的。   他们可以忍受自己不如男人, 却不能忍受自己比女人哥儿还差劲儿;   于是便做出正常男人所不耻的行径, 他们只是禽兽披着男人的皮相到处败坏男人的声誉。   蔡老头枯鹫鹰眼沉敛, 眼里有一丝慈爱, 拍了拍苏凌肩膀安慰道, “凌哥儿,这件事你没有错。”   苏凌道,“我当然没有错啊,阴沟里的老鼠, 也妄想把水沟里的月亮当大饼啃呢。”   他大大方方的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厌恶, 倒是让蔡老头看得一笑。   蔡老头见苏凌没多少惊慌,再瞧了眼角落里还在打人的苏刈,对苏凌道, “叫苏刈停下吧, 再打就死人了。”   苏凌点头,侧头隔着桌沿斜探着身子;   地上流出来的污浊黏红的血, 脏了他的眼睛。   他朝苏刈喊道, “刈哥, 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   这话像是机关似的,开关就在苏凌那张嘴巴上;他一开口,正打得凶猛的苏刈立刻停了下来,缓缓起身。   惊恐的砸撞嘭嘭声瞬间没了,房间里血腥儿逐渐扩散,裹着地上程管事痛苦的呻-吟,窒息一点点扩满至整个雅间。   众人不敢直视地上的惨状,视线被施-暴的凶手吸引,目光胆怯又忍不住打量。   男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型流畅一看就是精壮有力的铁骨头练家子。眉眼狭长半掩着神情,眼底炙热的戾气将寒眸灼的如暗夜剑光般凛冽骇人。   一旁凳子被砸得摇摇欲碎,一脚凳晃了几下,嘎吱一声,轰得作乱散在地板上。再看罪魁祸首,整个人除了神情略有失控外,看着大气不喘完全不费力的样子。   他周身似绕着暴戾火气,只抬眸扫去,便吓得周围人立即后仰退避。   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低垂着脖子避开扫来的视线。   雅间里静得出奇。   这时桌上响起了茶水泻流声,惹耳又招眼。   苏凌把掏出一条湖蓝色手绢,捏着一角湿了下茶水,素净的手腕朝苏刈递去。   看着苏刈那沾着污臭血渍的手背道:   “你拳头上沾了些血渍,脏死了。”   苏刈抬手垂眸,拳头还捏着,因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着;血液窜集至此,原本手背冷白的皮肤显得泛红,那零星的血渍似开到荼靡腐败的红樱。   他抬头看了眼苏凌眼里的嫌弃,垂眸接过手绢轻道了声娇气。   他慢条斯理地捏着手绢擦着血渍,湖蓝红樱在他手里似乎有种诡异的和谐。   刚才还暴戾杀气的气势,此时尽数收敛。   他低头认真擦手,宛如站在河野边,垂望水影中的缤纷落英。   他似乎忘记了地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人,周围还有憋气余波未定的人,唯独抬眼看向苏凌,眼里含着安定和浓浓的占有欲。   苏凌被他看得心口又不争气怦怦乱跳,面色微热,瞪他道,“衣衫不整还在外面勾人。”   说完,抬手整理苏刈微乱的领口。   刚才苏刈砸凳子的时候动作拉扯过大,原本紧致贴合的领口此时微敞,露出一丝雪白的里衣与几缕墨发纠缠着。   苏凌双手合拢领口后,余光扫过苏刈脖子上的喉结,线条优美又透着诡谲危险的气息。   脖子因为打人浮上一层热气,那热气贴着苏凌手心激得冰凉的手指微颤。苏凌没忍住发痒的手心,似有若无地朝那命门挠了几下。   喉结微微滑动,苏凌眨了眨眼。   没等他进一步,刚作乱的冰凉手指便被抓住,暖热的手心紧握着他指尖,还轻捏下了。   这么多人在呢。   苏凌想侧头看他神情,只听头顶传来低沉又纵容的声音,“调皮。”   这两个字像是火星子落在耳廓上似的,绯红一下子充胀了白皙的耳垂;接着一股劲儿冲到脖子和脸上。   苏刈从来没这么说过,他听了脚趾头忍不住抓地。   不仅脚趾头抓地啊,头也低得飞快。露出白皙羞红的侧颈,似无条件的臣服与讨巧归顺。   “咳咳……”   一旁李公子看着两人快要拉丝的眼神,没忍住道:   “打扰了,要不给你俩搬张床来?”   这话一落,其余人都没忍住跟着咳嗽起来。   寂静的雅间顿时此起彼伏发响,透着强掩的尴尬或看戏声。   苏刈扫眼过去,旁人又立马低头假装没看见。   “所以这人现在怎么办?”李公子道。   苏凌脸还红着,但眉眼果断坚决,似从河里冲起上岸的螃蟹,定要横冲直撞大干一场。   “没死就好办。”他语气颇为庆幸道。   众人听闻虚喘一口气。   幸好苏凌是识大体知道事情不易闹大的。   这闹出人命对两边都不好交代,此时苏凌应该是想让他们各个守口如瓶,不希望这件事暴露出去影响声誉。   毕竟这种桃色流言,不论真真假假一旦飞入百姓口中,添油加醋一番真相早已面目全非。   “对啊,再打就出人命了,程管事现在也知道错了。”一人开口道。   苏凌白了一眼,“对啊对啊,罪不至死,而且我也见不得血腥呢。”   苏刈看着苏凌那小表情,就知道他有自己想法了。   他刚刚也没下死手打人。   一来当着苏凌的面打死人,对他来说太过血腥可能还会做恶梦。   二来是苏凌曾经让他不要轻易杀人。   他理解苏凌的想法,他是一个连杀鸡都不忍心看的人,怎么会敢看他杀人?   苏凌得知他之前是杀手时并没有惶恐不安,反而接受的十分自然,他便没有遮掩行事作风。   但自从快成亲时,他把袁得水和那想偷小黑的米铺管事狠狠整一顿后,苏凌显得有些不安还容易焦虑。   婚前苏凌忙着准备成亲的事情,外加成亲带来的喜悦冲击,他一开始并没多想关于米铺管家失踪的事情。   但是成亲后逐渐空闲下来,压在心底的不安害怕重新冒出头。   苏凌时常害怕他自持武力冲动伤人或者杀人,然后被官府追究。   他本身心思敏感,容易不受控制发散多想。总担心衙门查到米铺管事和他有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对于安分守己的良民来说,确实是天要塌下的大事。   这些对他来说从没入眼过。   但苏凌成长环境过于单纯,外加年岁阅历较浅,一点点超出他控制的事情便会惶恐不安。   苏凌像是平静的池水,稍稍起风便会波荡不止。   他即使事事避着苏凌,把人圈在怀里护着,但他能保证苏凌永远无忧无虑吗。   在池子周围种再多的树也挡不住风的路过,他只能护着苏凌一起流经山川然后见识海洋。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和力量时,便不会再因为意外或失控惴惴不安,整夜提心吊胆。   苏凌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便主动开口接了济世堂的差事。他知道苏凌定会做的很好,但是现在有点过于拼命了。   好像在着急作出成就,追赶着什么一般。   李公子没少在他耳边挑拨,如果苏凌真是沉醉于追名逐利,他也有能力把最好的捧到他身边。   但苏凌明显不是,这种疑惑他暂时还没摸清楚。   不过他知道苏凌虚张声势的外表下,内心渐渐变得充实坚定有力。   比如此时,苏凌在用庆幸的口气,说他没把人打死。   这种庆幸不是害怕不安,而是一种幸好没把人打死,他还能多玩会儿,能死劲儿折腾的庆幸。   “阿凌想怎么处理?”苏刈道。   地上不断喘粗气的程管事看着十分惨痛,腹部及肩背处的模糊血肉都透出藏蓝绸布外了;   整个人四肢无力地摆在地上,刷白的侧脸压在地面,下颚被打歪了,嘴角血肿的厉害。   苏凌道,“把他衣服剐了,我要在背上画一个大大的王八。”   苏刈看了眼自己刚刚才擦干净的手,抬脚踢了下装死不动的方长脸,厉声道,“把上衣脱了。”   周围人嘴角一抽,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旁李公子扇着扇子笑着递来一只狼毫,“就着血渍画王八,好主意!”   苏凌准备接毛笔的时候,被苏刈拦住了。   “啧,这醋劲儿,还不让人自己画自己解气吗。”李公子道。   此时地上的方长脸已经被打的服服帖帖,颤抖着一背的膘肉乖乖把背露出来。   肥圆的肩头、粗膘的腰身处处大片青紫,皮开肉绽。   苏凌看到这两百多斤重的膘身,觉得恶心辣眼睛的不行。既然苏刈不让他画,他便把笔给苏刈。   苏刈却握着笔没动,反而开口道,“画的王八哪有真王八活灵活现,我知道蔡师傅这春雪楼就有很多乌龟。”   李公子扇子捂脸哈哈哈大笑起来,“刈兄,你可真损。”   蔡师傅抖着胡子道,“你这都摸得一清二楚。”   苏凌对蔡老头甜甜笑道,“蔡叔,委屈你的乌龟了。”   “现在就是蔡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地里喊我蔡老头。”   苏凌嘿嘿不答,只道,“这也算是给蔡叔增加收入免费做宣传啦。”   “怎么说?”   众人也好奇苏凌的注意,看着地上瑟瑟发抖凄惨的程管事,再看苏凌和蔡老板的熟稔样子,大觉不妙。   “这简单,他刚才骂我的话实在太脏了,但是我心底善良见不得血光,就此作罢又不解气,我要他背着乌龟一路走回家。”   “让世人都知道他程管事,就是个猥琐恶心至极的乌龟王八蛋。”   “哦,说他是乌龟王八蛋都侮辱乌龟了,咱们龟龟受委屈了。   等绕城一圈后它就是一头有故事的名龟了,倒时候不得吸引多少人来看龟,它身价大涨伙食应该也会大涨吧。”   苏凌这稚气话把钱家主几人都逗乐了,但是一旁药材老板们脸色却难看极了。   他们本以为苏凌会关起门把这件事情就此打住,哪知道他要招摇过市,恨不得全城知道程管事调戏侮辱他。   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好事?   而且程管事已经付出惨痛代价了,这重伤不及时治疗定落得半身不遂。   此时苏凌还揪着不放,未免把事情做太绝了。   程管事虽然不重要,但好歹是商队的管事。   就算平日世家都会对商队管事客气客气,苏凌仗着有人撑腰不免太过跋扈。   同属于商队的黎总管,此时站出来道:   “这件事虽然没有实质伤害,但传出去对苏管事的名节一定有损。   程管事游街虽然难堪,但世间男人风流韵事数不胜数过眼就忘,唯独对哥儿女人们的名节旧茶翻新年年炒。”   “此事还是不宜大肆宣扬。”黎总管微微压着嗓子颇有点强势的味道。   苏凌哈了声,毫不客气道:“这事儿就不劳黎总管操心了,我丈夫不介意的事情,你的担心未免有点多余。”   黎总管被呛得面色十分难堪,他没想到苏凌如此莽撞不识时务,此前还以为他懂得识人眼色做事。   苏刈眯眼含着警告对黎总管道:“我就是要全城皆知,济世堂的苏管事旁人动不得。”   黎总管被苏刈盯得后背颤栗发毛。   这时,他想起下面人只查到苏刈零星的消息,神秘的来历还一身武艺,顿时气势矮了大截。   他双手抱拳含着下颚道,“我失言了,二位自便。”   苏刈朝他勾唇冷笑,“黎总管,言行一致,马脚不要露出太多了。”   黎总管顿时抬头,对上那幽冷阴寒的视线,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难道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串掇程管事得罪苏凌,然后借助李家势力除掉程管事?   他刚才那翻话看似为程主管求情,实则不过是走个过场说给周围药材老板听的。   身为商队同僚,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被欺负不说一句话。今后传回商队里也能博得一番美名收拢人心。   他见识过苏凌男人狠戾的模样,此时这个看着安静冷峻的男人再也不能放心了。   黎总管圆脸一笑,嘴角纹路展开,“请自便,商队那边也会有个说法。”   他这话一落,刚好两个小厮把乌龟也抬进来了。   苏刈看了一眼,抬眼透着历经千帆的深沉与睥睨,他傲然道,“哦,那倒是看看你们商队是要怎么个说法。”   这边两人一来一回打机锋,苏凌早就指挥着两个小厮,把乌龟绑在程管事身上了。   “来来,蔡叔看看你们酒楼的活动招牌。”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暗黄青紫的后背上,一只洗脚木盆大的乌龟将将遮住背面。   乌龟缩着脑袋只留大龟壳,此时程管事低着头活像是探出的**。   这模样滑稽十分屈辱,看得那些药材老板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程管事因为膝盖小腿不停抽搐走不动,被人放在马板车上推着走。   看热闹的老板们,还有些遗憾没能亲自看到程管事在地上爬着走。   春雪旭日楼本就在城内繁华地段,周围酒楼铺子林立,是平日公子小姐们最爱吃逛游玩的一条主街。   此时一个小厮推着**上背绑着乌龟的中年男人,吸足过街人的眼球。   寒冬凛冽,那男人冻的得浑身抽搐发抖。他觉得丢脸想把头埋在板车里,却被一旁小厮拿着木棒,像戳乌龟脑袋一样迫使他抬起来。   “呀,娘,这乌龟变成人了!”一个稚子欢呼道。   街边本热热闹闹的人们纷纷驻足指指点点,看着龟车缓缓前进,这身后还跟了好些人看着。   有些眼力劲儿的已经吓得一跳了,钱家主、李公子、蔡老板、还有商队黎总管等老板们怎么都在。   街道中间原本的行人,此时见身后动静都纷纷如水退至街道两旁。   正当他们疑惑这是怎么了,苏凌已经敲响锣面,自己开嗓出声了。   “这乌龟王八蛋是城里商队程管事,喝了酒便出口不逊,言语龌龊下流意图不轨。   这个男人简直窝囊至极,自己没本事还眼红我生意做的好,他想毁了我,今日我便毁了他!   我现在特此大肆宣扬,就是让你们看看这个禽兽真面目。   也让别人知道我苏凌,不是他们随便揉搓的软柿子。”   苏凌说完,原本街边喧闹的人声慢慢消失了,只留他激烈的言辞在人群缝隙间出穿梭。   带人们消化话意后,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视线忍不住落在他身上探究。   冬日残阳落在苏凌劲气鼓鼓的脸颊上,给细腻的绒毛镀上一层暖黄的光;   浅淡的眸子被残阳染上一层浅褐色,透亮而清澈;还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神勇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辉。   一旁和他并肩而立的男人像是载着太阳的巍峨山巅,无言沉静但气势磅礴让人无法忽视。   “这不是济世堂的苏管事吗,定是那乌龟王八趁酒见色,想欺负苏管事反被教训了!”   “苏管事年纪轻轻厉害啊,现在济世堂生意越来越好,有人就是见不得好生了嫉妒,故意整人。”   “别说,现在到济世堂买药不仅便宜还比以前管用多了,恐怕是占了那人的利益了吧。”   但同时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几个男人嚷嚷道,“这么锣鼓喧天的,还以为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对啊,你们没看见苏管事背后跟着的男人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真以为济世堂就靠他一个小哥儿撑起来了?”   “一个哥儿在外面喝酒应酬抛头露脸的,本来就危险,这不是诚心给人机会上赶着么。”   “害,一个哥儿这么辛苦做什么,把孩子养好家里照顾好就是最大的贤惠了。”   “哎,这哥儿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赚钱是赚钱,家里孩子平时谁带啊。”   “这话到点了,因为挣几个小钱耽误照顾孩子,可就得不偿失本末倒置了。”   这几个男人指指点点,大有苏凌现在遭人调戏就是活该的意味。   他们议论的时候并没遮掩,周围妇人哥儿也没人出声反对,有的认同有的面色不快。   “一个哥儿现在这样满街宣扬,我是他男人早就嫌弃他丢脸了。”   这人话音刚落,就被人砸了一个鸡蛋,男人怒愤抬头找人。   “眼瞎了,你姑奶奶在这儿。”   钱悠又从身边丫鬟的菜篮子里拿起一个鸡蛋砸去。   “你是哪根葱敢在这里说三道四!”   “要你们这些男人承认苏凌有本事很难吗?收起你们那高高在上又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吧,人家苏凌要你认同?”   “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这个资格,认同他的男人都跟在他身后,哪个说出来不是响当当的人物,你怕还不够给苏凌提鞋吧。”   那几个男人见钱悠穿着打扮富贵,只得唯唯诺诺不敢出声招惹。   钱悠道,“什么一个哥儿抛头露面就是上赶着给机会,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瞅你个怂样!”   一旁丫鬟着急扯着钱悠衣服,慌忙道:“小姐注意言辞,别说了。”   自从她家小姐去村里住几天后,回来又去济世堂做事情。现在说话做事越发粗鲁野蛮,不仅自己要逛菜街,还当街骂泼,这哪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啊。   钱悠这个大家闺秀只差没挑过大粪了。她最近和写书的先生搞话本,听说他话本实际取材,她越听越厌恶男人,觉得这世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此时这些男人的言论,刚好像一把火点燃她挤压已久的怒气。   钱悠胳膊甩开丫鬟的拉扯,高声质问那几个男人:   “苏凌做错了什么?”   “他明明是受害者,现在公开诉诸实情是想让更多人看清这个狗屁管事的真面目,怎么在你们口中他就是不知廉耻了?”   “难道你们的媳妇子女受到欺辱,你们要忍气吞声默默忍受?那有你们这些丈夫父亲简直是倒八辈子霉。”   “瞧你们穿得粗麻穷酸样,看你们样子也挣不了几个钱,怎么好意思嫌弃哥儿女人出来赚钱丢你们脸,我看是怕她们赚的钱比你们男人多吧!”   “凭什么我们女人生儿育女还要事事以你们没用的男人为尊。   你们现在就是看到苏凌一个哥儿不仅能赚钱,还能赚得很多,你们慌了。   你们害怕自己媳妇看到也跟着出来赚钱做生意,然后你们男人就觉得脱离掌控,有辱你们一家之主的尊严!”   钱悠这几天听了好多书生实际取材的话本,此时一肚子怨火通通发泄出来。   她本就是明媚大气的五官,本来张扬肆意的性子被压着和灵位联姻给消磨殆尽。   此时星火翻燃,重新燃起亮光。   “我们女人也是人,凭什么生来就得听你们的。   凭什么你们三妻四妾,我们和同村男人打声招呼就疑似偷人被指红杏出墙?   凭什么你们生来尊贵我们贱如蝼蚁!”   钱悠越说情绪越失控,整个人几乎撕声竭力浑身发颤。   她像是把那段黑暗看不到光的日子里,积累的所有痛苦不满借着这个口子撕扯开,一股脑倾倒出来。   火光燃烧之处,只听炙热灰烬窸窣断裂,然后热灰带着最后的火星子高高扬起,朝四处散开火气。   炙热的灰烬落在街道两边的人群中,沉默越发深沉,麻木的心受热气呼唤逐渐跳动。   人们纷纷望着前方,苏凌还在敲锣振声。   他侧脸凛然义愤,神情不见丢脸怯弱。他背影纤瘦单薄却挺拔坚韧,那残阳落在他肩头发尾,无一不是一道道光。   人们仿佛定住了,于晦暗中痴痴望着那一缕余晖。   “我们女人也是人,凭什么生来就得听你们的。   凭什么你们三妻四妾,我们和同村男人打声招呼就疑似偷人被指红杏出墙?   凭什么你们生来尊贵我们贱如蝼蚁!”   年轻鲜活的女声竭力呐喊,似喊出她们所有人中的忿懑、不甘和嫉妒。   “娘,下雨了。”   一个稚子看着自己左手背滴了珠液体,抬头疑惑望天,明明又没乌云怎么下雨了。   牵着他右手的娘亲朝一旁抬头,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哥儿,额头青紫嘴角也结着疤。   当她看见那哥儿强忍着泪水逼红眼眶时,她眼里打转的泪花终于滚了出来。   “娘,你怎么哭了。”   随着清亮疑惑的稚子声响起,越来越多的妇人哥儿低头抹着眼角。   慢慢的,围观的人群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一人朝苏凌身后迈去,接着第二人、第三人……   不知不觉中,苏凌不远处的身后跟着越来越多红着眼眶的妇人哥儿们。   街边人群他们像是漂泊游离的鱼儿,此时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归处不同。他们似各自游向各自的归处,纷纷汇入寻找已久的光芒。   越来越多的哥儿妇人动了,还有些男人少年也动了,一起朝苏凌身后跟着,默默无声的跟随支持。   站在原地不动的人,很快变得稀稀拉拉又突兀抢眼。   那些留在原地的男人女人们面色有茫然失措,有手脚僵直不知如何自处。   蔡老头听见身后窸窣涌动的脚步声,回头看去。   李公子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嬉闹神色顿收,回头看去。   钱家主早已听见自己女儿那痛声控诉,一贯笑咪咪的眼里夹着泪水半眯着。   苏凌还在前面敲锣大肆宣扬方长脸的恶心嘴脸,突然被苏刈打断了。   苏刈在他耳朵边嘀咕了几声,苏凌也不管车上冻的青紫发肿的王八了,扭头朝身后走去。   妇人哥儿们神色或严肃或压抑着泪水,但看到苏凌朝她们走来时,都纷纷开口道:“苏凌,我们支持你。”   “不丢脸,那个乌龟王八男人才丢脸。”   “苏管事好样的,咱们哥儿也不必男人差!”   苏凌抿嘴没说话。   他慢慢走进,夕阳从背后射来,他一步步踩在自己巨大的影子身上。   斜阳落在街上,行人踩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微微反射着光晕,散落在各种样式的裤腿上,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   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妇人,拉起苏凌的手,义愤填膺含泪道:“孩子受苦了。”   苏凌心中热流涌动,但不知如何开口感谢,只??得认真道:“我不苦,大婶别气了。”   “不,我知道你一个哥儿在外做事不容易,家里没少受丈夫白眼冷脸吧。”   苏凌眼皮一跳解释道:“不,我真还好。我丈夫很支持。”   “不,你不用强撑着,大婶有哥儿,大婶都知道。”   苏凌强颜欢笑,拍拍大婶手背道:“不,大婶,你不知道。”   苏凌见大婶嘴角颤颤又准备开口,余光中几位妇人神色悲悯又要追问过来了。   他脑子一拐开口道:“糟糠都过滤在岸上了,现在水里都是大米。”   “大婶身后的男人我看不错,支持尊重哥儿在外做事,可以考虑做女婿人选。”   那妇人原本神情似默默强忍还准备开口,一听苏凌的话立马睁大放光,转而在人群中寻觅小伙子。   一场大型相亲角慢慢揭幕。   作者有话要说:   钱小姐原地:???   我也???啥玩意儿这都是 第85章 滋事   经过苏凌这一搅合, 原本肃然悲愤的气氛顿时变味儿。大婶大娘们纷纷像是在人群中抢鸡蛋似的,逮着一个男人就问是否婚配。   一个萝卜一个坑,下手晚了就没了。   这些男人可都比街边杵着不动的强不少, 起码是个有良心的。   人群中大婶们的神情分外有感染力, 看到身边的男人笑得合不拢嘴,随着眼神上下打量还时不时点头交头接耳。   要不是她们视线落在男人身上,旁人还以为这是在家禽街口挑开年新猪崽呢。   ……   这边, 苏凌见人都没跟过来才松了口气。他扭头拉着苏刈等人把那王八男人赶回他家里。   几人到程家门口的时候, 商队的人像是接到风声,已经提前在门口等着。   那程管事看到商队的人, 青紫灰败的脸上顿时激动地冒着油光, 仰着脖子扯着脑袋, 像是雪耻路上的缩头屈辱。   “老板, 您定要为我做主啊!”   “我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下苏凌的手, 就把我手打断了!”   “把我绑着乌龟游街示众,完全没把咱们商队人放在眼里啊!”   苏凌啧了声,小声对苏刈嘀咕着,“下颚脱臼了, 这会儿说话倒利索了。”   “看到主人还忍不住叫唤几声。”   苏刈听着不语, 嘴角浅笑作回应。   他神色镇定,苏凌只扫一眼便觉得安心。   听说商队老板年轻时也是练家子,走南闯北一身武艺, 不会硬碰硬吧?   那老板身高壮硕, 一脸挂着络腮胡,浓眉大眼却肉眼皮过多, 眯着眼缝显得有些狡诈。   那老板感受到苏凌的打量, 朝他微笑。   苏凌浑身一哆嗦没忍住贴着苏刈胳膊倾斜。这也不怪他啊, 任谁看到一个三百斤的大野猪朝自己咧嘴微笑都慎得慌。   那老板没说话,身边的小厮开腔了,“程五,德行有亏贪污受贿,老板已经把你从商队开除了。”   这话落在程管事的耳朵里,无异于当面甩下斩立决的红牌子,他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老板……”   不过他话音还没吼出来,门里接二连三出来四五个女人。各个娇弱一脸惊慌害怕,围着程管事捏着手绢簌簌流泪。   正当苏凌皱眉时,片刻间,那些纤细柔肢的女人们动了。   她们齐齐用手绢擦擦眼泪,然后像是排练有序一般地把手绢别在胸间缝隙,四个女人一人抬一只手或脚,像抬着死猪一样,把人抬回门里了。   “放手,你们这些贱人!”   “反天了,老子是你们男人!”   “对老子大不敬,老子要把你们再卖回勾栏院!”   门缝传来一个娇媚厌恶的女声,“狗屁男人,你现在是个废人,又不能再给咱们姐妹赚钱花,你以为还会伺候你?”   “不花钱还想白嫖我们姐妹,死老**!恶心死人了。”   “姐妹们,咱这回是回楼里潇洒还是找下家……”   门缝里的姑娘放肆洒脱的笑声和程管事怒骂呻-吟交织断断续续传出来。   门口静悄悄的,灰白的石阶吸收着沉默的气息与门内的肆意。   两方人都没出声,像是已经预见了程管事余生的惨状。   片刻后,商队老板拱手对蔡老板等人打招呼,说管理下属不当让人受惊了。   蔡老头道:“受惊的是我们长山帮新帮主夫郎,老朽可不敢擅自作主。”   那老板再看向苏凌,视线又落在一旁苏刈身上,眼睛锐光一闪,而后对苏凌道受罪了。   苏凌见好就收,“这和贵商队无关,只是我个人与程五的恩怨,倒是老板心胸宽广特意赶来,让我受宠若惊。”   那老板微笑,一脸络腮胡子显得更宽更瘆人,苏凌笑意顿时有些僵硬显得龇牙假笑。   好在那老板接着看向苏刈,他道,“新帮主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恭喜蔡老板觅得大材,什么时候交接大典鄙人定亲自到场祝贺。”   苏刈平静对视不语,一旁蔡老头打哈哈,“还早还早,到时候定通知孙老板。”   孙老板点头,然后带着身边几个小厮便走了。   黎总管此时心里,没由来的心慌害怕。他们老板好像和蔡老板很熟稔。   如果苏凌男人知道他私下挑拨小动作,他定没好果子吃。   黎总管这样想着,走时再和苏凌笑着道歉,一众点头哈腰后才带着药材老板们走了。   苏凌看着人都走了,才好奇问苏刈,“刈哥,你什么时候是长山帮帮主了?”   苏刈摇头,“我和阿凌同样疑惑。”   苏凌看向蔡老头,长哦了声,“原来是蔡师傅临时起意单方面让位啊。”   “我这不是为你好?没个身份敢在城里随便走?”   苏凌嗯嗯点头,“我当然知道蔡叔好意啦,那现在刈哥再单方面向蔡叔让出帮主位置。”   “你当我帮主位置是白菜,说不要就不要,还是你怕苏刈身居高位早三暮四。你一个哥儿可以搞事业,苏刈就只能搞后勤,你别太不讲理了。”   苏凌看着难得着急的蔡老头,顿了片刻才笑道:“蔡老头,你别仗着自己老了,就毫不讲理胡搅蛮缠,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你不好插手抢人吧。”   蔡老头又被苏凌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得差点破功。他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现在务农就是暴殄天物。”   苏凌认真了,还较起劲儿了,“刈哥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谁也管不着。”   苏刈看着他开口道:“我想做的事就是围着阿凌。”   李公子哎哟啧声,“你们两个看得我都想成亲了。”   苏凌道,“老板你还是别害人吧。”   “我这怎么叫害人,我这是给那些孀居空闺少妇们一个温暖的家。”   这两个斗起了嘴,一旁蔡老头搭着眼皮瞅着苏刈,钱家主笑咪咪背着手背看戏。   “真不愿意?”蔡老头道。   苏刈道:“我现在也在帮你们做事,并无区别。”   区别大了,一个临时合作,一个长期绑定。   蔡老头道,“通过这件事你还没看清楚吗,在青石城里没权没势,你怎么保护苏凌。”   苏刈道,“再有权有势,还不得需要我来做事?”   蔡老头一噎,瞪眼道,“你糊涂,小情小爱迷雾遮眼,等你一朝壮志凌云,才能领悟人世真谛。”   苏凌听得好气。   他明摆着说自己夫妻感情是小情小爱,大有劝苏刈割舍掉的意思。   他气得眼尾颤抖,眼里亮的逼人,但他只是握着拳头,气呼呼道,“我敬重你蔡老头,不跟你吵。”   他说完,就拉着苏刈胳膊冲走了。   蔡老头看两人背影,在原地叹气,“本以为临时起意让苏刈尝到权势滋味,他便能接受帮主之位了。”   钱家主道,“老蔡,你迷障了,得所愿便得大圆满。”   蔡老头不以为意道,“看着金子蒙尘,是个人都要捡起来擦擦。”   “苏刈是一头雄鹰,除非他甘愿停留,没人能困住他的。”   这时,李公子身边跑来一个小厮在他耳边嘀咕几声。   李公子神色大变,朝钱蔡两人道,“官府出兵包围春雪旭日楼前面的人群了。”   另一方,苏凌和苏刈直接回到济世堂了。   苏凌刚跨进铺子门槛,就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程管事的心声——青石城要战乱了。他急忙把苏刈拉到小间说了这个消息。   “嗯。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战,有很大把握青石城会破。”   苏凌着急了,“你怎么知道,咱们快囤点东西吧,也给村里人说下,城里其他百姓怎么办,到时候战乱起,都没吃的,还是冬天。”   苏刈道:“如果计划顺利,不会持续很久,或者顶多算一场大规模**。”   然后苏刈便低声告诉了苏凌计划。   苏凌听完,眼里波涛汹涌神色大为震撼,“蔡老头密谋布置这么久了吗?”   苏刈点头,“所以先别泄漏风声。”   “那他们一定也嘱咐你不能告诉第二人吧。”   苏刈手指点了下苏凌鼻尖,“你我为一体,不分彼此何来第二人。”   苏凌脸红,张嘴咬苏刈指尖,“你最近情话一套套的。”   苏刈抱着人轻蹭着温软的脸颊,沉声低笑:“喜欢吗?”   他最近和苏凌喜欢的那话本先生订制了话本,顺便买了些苏凌以前爱看的。   “那话本先生说哥儿都喜欢霸道强势款的。”   “哦,我才不喜欢。”   苏凌语气微微失落。他怎么说苏刈突然开窍了,都是学的话本啊。   “说谎,在旭日楼的时候,我说你娇气、调皮,你明明就很有反应。”   苏刈贴着那冒热气的耳垂咬了下,轻声蛊惑道,“还嘴硬,耳朵都红了。”   热气混合着苏刈身上凛然皂荚的气息,顺着脖子丝丝缕缕钻进雪白的衣领。   热气夹着呼吸激起一阵酥麻电流沿着苏凌脖子而下,侵入锁骨落进心口里,再重而缓地撞击、沉淀,直到溢满。   胸口过重,心跳不受控制地慌乱跳起来。从耳根源源不断泻流下的酥麻积累在胸口,又向四肢骸骨奔流。   苏凌胸口起伏逐渐明显,灼热又压抑,呼吸有些紊乱忍不住仰起白皙修长的脖子去含那片微扬的薄唇。   苏刈黑眸里笑意盛开,一手环腰收紧低头迎去,分隔已久的唇终于贴合在一起。   苏凌乌亮的睫毛随着失控的呼吸止不住细颤,唇瓣上如化开浓蜜般的果肉,两人都视若珍宝轻轻浅浅的尝着。   半晌过后,苏刈将最后一点蜜汁推进了他的齿缝送往更深处。   苏凌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环在苏刈的脖子上,正当他闭着眼被亲得浑身发软时,苏刈放开了他。   苏凌睁眼,清澈眼底此时春水迷蒙带着茫然,苏刈揉了揉他脑袋,“外面有人找你。”   苏凌瞬间脸臊得通红,抬手捂着脸,“怎么办,我嘴巴是不是特别红。”   责怪道:“都怪你又吸又咬。”   苏刈掩下笑意看了眼那鲜红湿润的唇瓣,给他倒了杯茶水,“我先出去挡会儿。”   苏凌抿了口茶水,“不用,又不是见不得人。”   苏刈笑了下,“好,一起出去。”   苏凌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苏凌手里端着茶杯假装还在喝茶。   外面钱悠正一脸怒气地坐在椅子上等他。   苏凌头一次看她这样,有些疑惑,“哟,谁这么厉害,能惹我们钱大小姐动气。”   钱悠听见声音抬头,立马站了起来,“苏凌,你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   苏凌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弄的有些懵。此时铺子快关门,大堂倒是没别人都是自己人。   他抿了口茶水,“说话没头没尾的,话没听清,怨气倒是扑了我一脸。”   钱悠见苏凌不紧不慢的样子,怒气稍稍控制了些,她道:   “当时气氛那么好,那么多人都同情你。   深受苦难的妇人哥儿难得产生共鸣,这个兴头上就应该灌输些女子哥儿自强自立的观念啊。你怎么能串掇那些大婶当场相看择婿?”   “同情?我怎么了需要他们同情,我是多惨多可怜需要别人的同情?   再说同情有用?就像你现在同情别人,也同样改变不了他们什么。”   “观念哪是一时能改变的,这群人散了回到家里,还不是继续忍受锉磨,重复老日子。”   钱悠大声争辩道,“总比什么不说不去点醒他们,反而让他们相看找男人好啊。   再说,光凭那些男人支持哥儿出去做事就是良配吗,如果其他方面不行,那不是害了一个女人哥儿的一生?”   “世上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凭什么女人哥儿就要靠他们活着,明明也可以像你一样做事拿月钱养活自己。”   苏凌见钱悠越说越激动,他干脆坐在自己位置上,慢慢比划起手势道:   “第一,我只提醒大婶们可以相看。   你是看到我强行按着她们脑袋,要她们当场择婿了?”   “你知道支持女人哥儿单独出去做事的男人有几个吗,他们起码有这个意识,这点已经屈指可数了。”   “第二,你没遇见好男人可别一杆子打死,我男人就对我无话可说。”   “第三,我不想再和你说类似的话题,你拿我故事做话本素材我没问题,但你别想拉动我去做。”   钱悠被苏凌这不急不缓又不容抗拒的语气激怒了,“难道你看到舒无故先生的话本就不会觉得痛心,不为她们悲惨机遇感到痛苦和不甘吗?   你知道那都是先生在灵山寺取材的真实事迹,难道你就真的无动于衷?   我们日子过的好,还有千千万万妇人哥儿受苦受难饱受男人的折磨。   我们就应该站出来,点醒她们,让他们知道男人的丑恶嘴脸,只有自立自强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苏凌听得有些烦了,他蹙着眉头压下心底想回怼的话。   钱悠说着自立自强,她自己倒是离开钱府还能好好活着?她不嫁人倒是不愁衣食,其他哥儿女人呢?怕是没活到老就被那些地痞流氓欺辱而死。   任何观点都不应该脱离现状来谈,她想的很好,但是现实很残忍。   或许她最近看舒无故的话本看多了,脑子有些激进。就像他当时看那些话本也是一样的难受,觉得后期故事怎么变得面目全非,还不如一开始主人翁就不在一起。   又或许,她终于把心底压抑的痛苦彷徨宣泄出来了,此时情绪偏向极端才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苏凌忍了片刻,把钱悠当作一个病人看待分析后,他发现自己心里的怒气消了不少。   他看着眼光有些泛红的钱悠道,“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别人再苦我也分身乏术,我要是能分身也不会用到别处,一个做差事,一个学一术,一个时时刻刻挂在刈哥身上。”   钱悠扯着脖子,满眼失望地盯着苏凌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凌扯嘴微笑,“你这情绪过于激动,建议找张大夫开一剂凝神静气的方子。”   “你!你太过分了,亏我还把你当做好朋友。”钱悠嘴角一瘪,又立马抿嘴企图阻拦眼眶边要掉不掉的眼泪。   “哦,麻烦你看清楚,从头到尾是你一直在吼我,我苏凌要是没把你当朋友,早就骂得你东南西北找不到头了。”   “志同道合才是良师益友,我们说不到一起去,不做朋友也罢。”钱悠振声道。   苏凌一再忍让也来了火气,他言辞激烈道:   “说的我很稀罕?你钱大小姐我伺候不起,不同意你观点就不是你朋友,你当朋友是你家丫鬟小厮对你言听计从?我看狗最听话,你快和狗做朋友吧!”   “哎,悠悠,你们别吵了。”   钱家主还没进铺子就听见两人吵架声,连忙跨进铺子喊道,他身后还有李公子。   钱家主看着自己宝贝女儿眼睛红了,心里也不舒服,但面上只得道,“悠悠,这件事情,你得和苏凌道歉。”   一向对她事事听从的生父也反驳她,钱悠眼睛立刻睁大满是吃惊忿懑,“连你也说我做错了!”   钱家主笑咪咪的眼睛此时难得着急,面色不知所措。   “哎呀哎呀,这这这,咳咳咳,让我来说吧。”一旁李公子看戏悠哉悠哉道。   “钱小姐没做错,观点也很新奇让人耳目一新,心有悲悯兼济天下很有胆魄。不过,今天要不是苏凌,我们这群人估计都要蹲大牢了。”   他说的夸张,果然见钱小姐面色愣了下神色疑惑看着他。   李公子道,“你说的那些话有些道理,但是城主不爱听啊,我们前脚刚走,后面官府就带兵包围了聚众的百姓。”   “凭什么!他们又没做错什么。”钱小姐道。   李公子道:“官府说聚众滋事挠乱治安。”   “你说的那些都是教唆女人反男人反天的言论,要是各个这样不服管理,定有官员给城主说不利于统治。”   “说的严重点,你的那些话是不满男人当家作主,那城主也是男的,是不是也不满城主统辖?”   钱小姐又气又急,揪着手指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根本没做任何事情,只听我说了些话而已。”   “哎,别急,幸好事态被苏凌带偏了。   官兵去的时候大婶小伙子们正拿着手相算八字,现场气氛喜洋洋的,那些官兵即使再诬赖想捉人,也没由头。”   他们还出面疏通了下,不过又免不了交些银子。   如果官兵赶去的时候钱悠还在煽动情绪,跟着苏凌一路向程管事家走去,那些百姓一定会被捉拿示众。   而钱悠便是活的钱袋子,交些银子又看在钱府面子上,最多警告几声。   钱家主见女儿脸色松下来带着后怕,他也稳了心神,他道,“没事,总有一天父亲会支持你实现想法的。”   钱悠不答话,脸色有些愧疚和茫然无措。   她看着苏凌有些尴尬,低头道:“幸好苏凌聪明,及时把那气氛搅和了,不然真的就害惨了那些人。”   苏凌哼了声,抬着下巴傲气得不行。   苏刈垂眸见他这不否认也不辩解的小心思,心里发笑。   阿凌当时只是不想面对那种情形,他一贯对别人真心流露最是无措,更别说一群人这样了。   阴差阳错,倒是避免了一场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我也想努力活一次”   城里这几日格外热闹, 一是冬至将尽,二是百姓茶余饭后谈资颇多。   程五以前仗着自己在商队有个管事当当,平日贯会欺压弱小仗势欺人。这次碰见硬茬儿, 丢脸丢到人尽皆知, 就连青石城下面很多州县都知道了。   一个大男人被哥儿绑着乌龟游街,简直闻所未闻笑掉大牙,给众多哥儿妇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听说程五在城里的宅子是租借的, 屋主见他没钱又没人要, 怕人死在屋里嫌晦气,把人丢在街角乞丐聚集的杂乱棚子里。   这人作恶多了, 一旦失势报应接踵而至。   这程五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就难说了。   现在济世堂的苏凌真的成了青石城的名人, 不是药材行当的百姓都知道苏凌惹不得, 他背后可是站着几处势力。   不过百姓可不会关心这么多, 人们谈的最多的还是苏凌嫁了个好丈夫。   不仅一表人才还全力支持苏凌搞事业, 这等好男人可打着灯笼都难找。   “人家嫁的好,是人家苏凌真的心善有能力。   我昨天听茶楼说书先生说,赵家铺子卖假药害死好多人,最后都是济世堂的苏凌给无权无势的百姓撑腰, 最后官府判赵家给每家五两银子。”   “是啊, 现在济世堂药材都是真的,管用。听说没几天后又要搞义诊嘞。”   “真的啊,那我要去早点排队, 上次都没排到我。”   “不过, 老兄可以告诉你个小诀窍,最近济世堂在招短工, 听说收购了大批药材, 正差人手呢。内部伙计的话, 机会总多些。”   “消息可靠吗?”   “当然,我们同村的周王就是在济世堂做事,刚好铺子忙他老母亲又死了,要奔丧七天,铺子正差人手嘞。”   “说来他老娘也惨,周王是个孝子每天大几百文的好药供着,结果瘫痪在床上没人照看,想下床喝水,头着地给摔死了。”   “啊,那他媳妇不在家伺候啊?”   “他媳妇上山砍柴去了。”   “啧啧,这媳妇真是恶毒,明知道家里有老母需要服伺,还故意山上不在家里。”   茶水铺子几个大老爷们儿正在闲聊,隔壁桌的一个年轻哥儿听得认真眉头思索。   他额头青紫一块,还带着血渍疤痕,嘴角还红肿着,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给老板五文粉钱后,便朝济世堂走去。   此时正是清早,济世堂刚刚开门没多久。   苏凌正在案桌上拿册子记下最近要做的事情。   “义诊上次做得不错,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可以考虑开个施粥的铺子,现在糙米一斤六文,买五十斤就够了,主要是火柴需要些的多……”   苏凌低声念叨着,不远处的钱悠拿着书籍,一手比对书籍上画的药材,一边和药柜里的实物对比,嘴里还默默嚼念着药性。   不过她显得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朝苏凌那边扫着。   自打两人吵架后,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钱悠当时明明夸了苏凌一句,摆明着已经找台阶下了;   但苏凌理都没理她,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后面想想是自己有点偏激了。   苏凌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这又有什么错?   但是要她自己低头道歉,总是跨不出去那道坎。   “请问,现在还招人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夹着寒气从门槛传来,铺子里的众人都齐齐望了过去。   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哥儿。   寒冬天的,他只穿一个初秋的麻布短打。他不安地揪着下衣摆,一双手背冻的皲裂开花,手掌宽大手指节突出,是一双操劳过度的手。   脸色蜡黄眼皮凹陷的厉害,一双眼睛透着小狗般胆怯又微弱希冀的亮光,正局促地望着苏凌。   苏凌放下狼毫,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进来吧。”   他对柜台上的管帐哥儿道,“吴瑾棉,给人倒一杯热水。”   平时周王在的话,只要进店的人他都回主动倒杯热水。他这几天不在,这活便落在了棉哥儿头上。   苏凌看他捧着热水也不喝,只四肢拘束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便开口道,“你会做什么,能识字认药材吗?”   那哥儿立即紧张道,“我会识一些简单的字,认得一些药材,洗衣做饭都会,我力气还很大,经常上山砍柴,抗一百斤都没问题。”   苏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肢是比一般哥儿壮点,但脸却看起来很瘦小,看来吃了很多苦。   正当苏凌打量人没出声的时候,那哥儿神色忐忑,自己找话头道,“我叫云哥儿,我家在城外三十里,我自小跟着养父学了点皮毛,平日能挖些药材卖。”   苏凌道:“我们是在招短工,但是要男的,毕竟体力活很累。大的麻布药包都有两百斤重,你吃不消的。”   听见苏凌这么说,云哥儿慢慢低头手指搅得衣摆揪得更紧了。   一旁钱悠和棉哥儿看着他脸上的伤疤,一看就是被打的,想来他是走投无路了,才来铺子里问问情况吧。   钱悠对这个哥儿有点印象。那天在春雪旭日楼前,这个哥儿也在。   他红着眼眶外加额头大片青紫疤痕,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钱悠见苏凌平静的神色没有一丝同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   这个哥儿确实不太适合铺子差事,不仅体力活不行,识字还不多,当个学徒都难。   苏凌一直都很忙,需要有经验可以做事的打下手,学徒反倒给他添了负担。   那哥儿小声说句打扰了,然后脚尖朝外转去,侧影单薄瘦弱显得十分落寞凄惨。   “等下,你会认识哪些药材?当学徒愿意吗?”   “学徒为期半年,半年内每月补贴两百文,半年后做的好,再定月钱。”   云哥儿眼里瞬间冒起亮光,连忙点头弯腰,“我愿意。”   他问过好多家铺子都不愿意收学徒,学徒还没任何补贴,有的还要交钱进去。有的还要经过父母或者丈夫同意。   没想到济世堂愿意收他,每月还有两百文。   “我能今天就开始上工吗?”云哥儿激动道。   苏凌点头,“第一天你就跟在钱悠后面,慢慢熟悉下环境,不着急做事。”   云哥儿朝苏凌指的?方向看去,她不就是那日在街上大声喊话的钱府大小姐吗。   她一身绫罗绸缎环佩金钗,自己连她身边的奴仆都不如……   钱悠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自己主动开口介绍,然后带着他把铺子人都介绍了一遍。管账的棉哥儿,张大夫,还有个打杂小厮的周王在告假中。   棉哥儿看着人很随和笑得很灿烂,张大夫和苏管事看着不冷不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钱悠一直很热情的拉着他聊天,打消他很多顾虑和拘束。   后面钱悠走到苏凌位置旁,低声道,“你不是没精力帮助别人?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苏凌道,“谁说我帮他了,这不是你在带他?”   钱悠诧异:“我能带什么……”   “所以你还不抓紧学,别误人子弟,还拉着人说家常。”   钱悠本有意缓和两人之间关系,但苏凌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态度,她只得恨恨转身抓紧背药材册子。   第二天,李公子带了一个青年人来到铺子。   他给苏凌说新招了个有采购药材经验的伙计,今后给他打下手。   苏凌当然是乐意至极,然后叫云哥儿给李公子端茶,顺便介绍云哥儿的事情。   云哥儿见到李公子十分紧张,茶水托盘都在抖,见李公子带了个有经验的伙计,生怕老板不要他。   他递茶的时候,手指抖得更加厉害,茶杯盖子差点晃出了声。   苏凌便自己端茶递给李公子,冬天绣袍宽大,两人衣袍触碰,苏凌听见了李公子的心声。   【这招的什么人,茶水都端不好。】   【苏刈推荐的这个伙计不仅人品考察过,能力也过关,这两口子选人眼光还真千差万别。】   苏凌看向那新来的伙计,原来是苏刈看他太忙了自己找的人吗。他心里一阵暖和。   他余光中瞥见双手不知道如何摆放的云哥儿,对李公子道,“这是新招的学徒,做事很踏实,学的也很快。”   【才一天就知道能看出踏实学的快?】   李公子面上笑笑点头,朝云哥儿看了眼,算是过了老板明面。   “老板,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禀报下。”苏凌道。   李公子点头,然后两人便进了小间里。   苏凌落座直接道,“前天刚接到官府指令,要求每家药铺收购一千斤药材,多是止血和治风寒的药材,是不是上面有什么大动作?”   “我可不信官府那套说辞,说今年冬天格外冷,要储备伤寒药材以备冻灾。”   李公子笑笑,扇子噗嗤合拢放桌上,“不就是要打战了,你不是知道吗。”   “你跟苏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就不信他没跟你说。”   苏凌面色惊疑,“要打仗?”   “我和他几天才见一次面,哪有闲心说别的。”   李公子笑得玩味儿,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苏凌脸热,正眼他,然后镇定道:“老板,赚口碑的时候到了。”   “怎么说?”   “囤点粮食啊,到时候百姓缺粮,咱们开仓放粮食,到时候就是活菩萨啊。”   李公子认真想了下,盯着苏凌道:“这样会惊动官府,扰乱计划。”   苏凌眨眼,“什么计划?”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子,难道苏刈真没给他说?   他走神的时候,苏凌已经开口了:   “我们不是在义诊吗,再囤粮食开施粥铺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换做别家大肆收购粮食可能会引起疑心,但是我们济世堂之前就在做义诊,也一直走利民线路,种种方面都说得过去。”   “暴利好赚不长久,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   “到时候,咱们不止在青石城开济世堂,还要把济世堂开到下面的州县。   生意由点到面织成网,到时候您也摆脱了李家那些产业,靠自己重新建立新版图。”   苏凌说得十分认真,分析的头头是道,眼里还冒着亮光,似一步步规划好金梯直登宝座一般耀眼。   李公子噗嗤笑出了声,“见过老板给伙计画饼的,没见过伙计拼命给老板画饼的。”   苏凌摸摸鼻子,“这不是命都卖给了济世堂吗。”   “哎哎,你可别这么说,显得我苛待奴役你一样。”   苏刈这次是给他送人,下次直接就给他送刀了。   李公子沉吟思索一番,最后同意了苏凌的提议。   他最近和李家谈和了,正愁找不到正当理由消耗李家钱财,这不,枕头恰好就来了。   “官府要的那批药材,你采购有问题吗?”   苏凌道:“青石城药材吃紧,虽然几个药庄子都优先给济世堂供货,但还是缺几百斤,我打算义诊过后两天,带着人去州县收。”   “最近的云水州往返得三天路程,收购也得几天,这一来一回不得七八天。苏刈同意吗?”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说。”   “他会同意的,你到时候给我多加几个保镖就得了。”   苏凌知道苏刈参与蔡老头的计划后,才意识到苏刈每天也很忙。   他们计划正在关键点上,要苏刈抽出七八天陪他有些不现实。   “行,苏刈最近确实挺忙的。”李公子道。   “哦,周王家里母亲病逝了,按照规矩会给些吊慰金。”   “嗯,这些你来安排就行。”   “他最近表现怎么样?”   “很积极,脱胎换骨的积极。”   之后苏凌又把义诊要的费用给李公子说了下,因为陈老板出资,李公子倒是没说什么。   他道:“你倒是做义诊上瘾了。”   他看是名利上瘾哦。   转眼替苏刈想想有些同情,一个好好乖巧粘人的夫郎被他拉来济世堂,变成了事业狂魔了。   ……   两人出了小间后,李公子就出了铺子。   铺子来抓药的人多,看诊的人倒是没多少,所以张大夫也不是很忙。   他便看着新来的伙计王大业按照客人的药方子抓药。   抓药这活计看着轻松简单,实际上剂量要十分精确,多了少了都影响药效。   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能抓错了药,抓药完后还得快速打包系好活扣绳子。   那新伙计之前二十五岁,有七八年铺子做事的经验,基本对铺子各方面都有所了解。   对抓药这个基本差事上手毫无困难,他按照方子抽开药屉子,抓了一撮土党参片放在戥子铁盘上,然后眯着眼看戥子杆上的星标。   “你差不多抓了两钱。”苏凌道。   王大业笑笑,继续看秤,一旁张大夫道,“苏凌说是两钱,那就是偏离不了多少。”   王大业一看确实是,由衷佩服道,“苏管事果然厉害。”   能精确这么准,那一般都是常年摸秤杆的老大夫了。   苏凌点点头,压下心里翘起的小尾巴,淡淡道,“自小别人骑木马,我就玩戥子。时间长了就有数了。”   王大业点头,然后继续做抓药。   苏凌见他面相老实忠厚,虽然经验长但举手投足不毛躁,是个能静下心来的。   他本来还想,苏刈给他找个有经验的是好。但人家大他六七岁,万一欺他脸嫩不服安排,不又得好好调-教一番。   他刚才突兀开口,王大业也没出现鄙夷轻视神色,倒是个踏实做事的。   张大夫知道苏凌小心思,笑笑没戳破,开口道,“我药包都给你准备好了,几天也没见你开口要。”   苏凌疑惑,“啥?”   “程五背乌龟那个。”   苏凌笑了下,“张大夫真是一双慧眼识人心啊,我本来是打算请你开阴痿药的。   后面去他家后,感觉也没必要了,现在穿不暖吃不饱,活不活得成都是个问题。”   王大业麻溜把药包扎好递给客人,插了一嘴道:   “听说现在被丢垃圾堆了,他早年风评就不好,嫌弃家里夫郎把人丢在县里老家,自己在青石城花天酒地。”   “还听说商队的黎总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下放到县里去了。”   苏凌听得吃惊,“他不是处处圆滑挑不出错吗,怕不是被人盯上了吧。”   王大业看着苏凌没开口,就是被你男人盯上的。   几人这么说说聊聊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   苏凌总感觉有人看这边,侧头余光中,一旁云哥儿在柜子旁边练习折药包系十字活扣。   麻绳很细显得他手指很粗,有些笨手笨脚的。   他见苏凌回头看,立马收起羡慕的神色,眼里多了些紧张,手指更不听使唤了。   活扣系成了死结。   这可是系药包的忌讳,云哥儿也是知道的,急的用手指解开但越弄越紧。   苏凌走近帮忙,一碰他手冰冷的厉害,薄衫补丁打的巧妙自己缝了个兔子,看起来不像是手笨的。   但他仔细一瞧,手腕青紫鞭痕泛红,像是新的伤痕。   苏凌沉默了会儿道,“开始都这样,慢慢来。”   后面一连几天,云哥儿来的一天比一天早,下工也越来越晚。   每到天黑,苏凌关铺子锁门的时候,云哥儿还有些不舍,细看眼里还有些恐惧的神色。   这些苏凌没留意,一心想着铺子的事情。   后面好几天苏凌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云哥儿已经在铺子外等好久了,身上都是湿露冷气。   苏凌猜测他天还没亮就出门走的吧,估计也得走一两个时辰。   这几天义诊外加施粥,苏凌没心思过问云哥儿的事情,也想让他先熟悉下环境。   苏刈现在天天在城里忙,家里小黑鸡鸭马什么的,先让狗剩帮忙喂。   这点也好,起码两人晚上还能躺一个被窝。   虽然大多时间,他没等到苏刈回来就撑不住自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苏刈也不在枕边。   他便只能在床枕头上放张留言小条,说自己要出差七八天。   苏凌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苏刈怀里,苏刈正盯着他看。   苏刈说他也要去。   苏凌摸着他下颚上没时间打理的青短胡茬儿,怪刺手心的,还扎嘴。   他说自己能行让他放心,还让李老板派几个保镖跟着。   苏刈沉默了半晌,最后让步。   不过得叫苏凌带这钱悠一起去。   苏凌说自己和她还没和好呢。   再加上路途辛苦一个千金小姐又什么都不会,当作吉祥物啊。   苏刈道货真价实的吉祥物。   只有带着钱悠,才放心苏凌走那么七八天。   钱家主把钱悠当作眼珠子,要是钱悠和苏凌去,那肯定暗地派很多高手保护,这样苏凌也就安全了。   苏凌难得早上醒来还看见苏刈,便黏着人赖了会儿床,然后一起吃个早饭才出门。   等他到药铺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   苏凌以为他是来的最晚的一个,没想到平日辰时就到的云哥儿,今天还没到。   苏凌没多想,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他要准备明天出差去云水州的事情,一个上午时间过的飞快。   快中午的时候,大黑来他们铺子抓药了。   大黑夫郎快要生了,他最近跑铺子跑的十分勤快,总问苏凌要不要开些滋补养生的药。   苏凌看他着急紧张的样子,说孕夫不易太滋补,小心把胎儿补得过于肥胖,不好生。   大黑点头,然后给苏凌递了一个罐子,“你二姑给你的,说你好久没回去了,肯定想吃她的辣椒酱了。”   苏凌顿时神情欣喜,要不是怕自己止不住口水,他肯定当场掀开盖子闻闻。   只是想着二姑家的辣酱,他就馋的流口水。这辣酱来的太及时了,出差备着不愁饭菜不合口味。   苏凌又想起二姑之前因为史丹的事情愁得睡不着觉,他问二姑最近面色怎么样,是不是喜气洋洋的。   大黑惊乍,苏凌怎么不在村里还能猜着。   二姑最近逢人就笑,旁人都以为她家喜事将近,一问她又连忙摆手说不是的。   别人猜来猜去,只想她家男人是不是今年赚的不错,能过个热闹年。   大黑又道,“你家马被官府征收了。”   “啊?”苏凌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这事也莫名其妙的,昨天来了两三个小吏,拿个册子问你家在哪。”   村民看来势不对,说不知道,还被骂了一顿。   “还说你家马在官衙报备过,知道你家有马,要借来配马种。”   苏凌心疼的不行,这哪是借马,直接是强征战马吧。   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而且那马还挺通人性的,苏凌对它虽然没有像小黑那样深的感情,但好歹也是有感情的。   苏刈之前天天刷马,肯定感情比他还要深。   这狗官强权暴-政,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苏凌压下面上的痛色,他又问大黑家最近生意怎么样。   说来也是缘分,之前苏凌卖鱼那家鱼粥铺的老板娘,来他这里看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鱼粥铺子生意不错也需要嫩豆腐,苏凌便把大黑介绍给她了。   大黑说生意不错,现在一天能卖十磨豆腐。把豆腐送进城里铺子后,就回家守着清水。   两人聊着聊着,大黑突然一拍脑袋,“你们药铺是不是新来了个哥儿叫什么云哥儿的。”   “你怎么知道?”   大黑说他赶骡子进城送豆腐,快进城的时候路过甲山村顺带稍了两个村民进城,也赚个几文钱。   她们在车上说起济世堂,他就听了一耳朵。   “听说被男人关在家里打,那两个大婶说的很凄惨的样子。”   苏凌一听,才想起来现在中午了,云哥儿还没来。   苏凌以为云哥儿之前早来晚归,只当作他像自己之前那样不懂的多,想抓紧时间学快点,完全没往深的一层想。   现在结合他一身伤,这待在铺子不肯走,想来就是怕回家被打。   苏凌知道甲山村,因为从五溪村来要经过甲山村,就在城外三十里外。   他立马喊一旁整理药柜的钱悠,“云哥儿出事了,你叫上几个家丁和我一起去找他。”   大堂众人听见,都神色紧张担忧。   云哥儿虽然不如王大业讨巧顺眼上手快,性子也沉闷只知道埋头做事。   态度倒是十分积极,就是有时候过于怯生。遇到不会的,问了第一次后没听懂,也不敢问第二次,自己低头默默摸索做得很慢。   钱悠对云哥儿最是耐心,苏凌说他分给她带,她就真的像是带徒弟一般上心。   虽然往往她向苏凌请教,云哥儿听懂了,钱悠脑子还在捣浆糊。   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张大夫管着,有王大业和云哥儿配合,倒是不会出乱子。   两人一路在马车上都没说话,想起云哥儿的惨状,气氛越发凝重。   钱悠直接叫了钱府的七八个打手。   一众人骑马飒飒,在肃杀凛冬里飞蹄卷泥,气势汹汹地朝甲山村袭去。   等苏凌两人的马车赶到甲山村的时候,村口已经绕回来一个打手,接两人去云哥儿家里。   这阵仗早已惊动村里村长,但知道来人是钱家千金也不敢得罪。   等两人到云哥儿家的时候,云哥儿躺在破草席上,嘴角留着血,袖口短了一截手臂露出鲜红的鞭痕。   他一旁还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黑皮脸男人,看到他们村长来连连喊救命。   那男人眉形很宽但眉毛杂乱稀少显得眉头秃斑,眼皮下的眼睛大小太过明显,鼻尖细长,一张方脸胖成了圆脸。   苏凌只扫一眼便判定是个虚伪贪婪的面相。   他冷声道,“云哥儿是你打的?”   那男人见苏凌一个小哥儿如此嚣张,想站起来教训他,刚抬起肩膀就被打手一脚踩趴了。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枉法,老子教训老子夫郎天经地义,你们外人凭什么插手!”   一旁马脸村长道,“是啊,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不好管啊。”   苏凌道,“怎么是外人了,云哥儿前几日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们小姐做奴隶了。   他现在是小姐的私人财物,他这样损伤小姐财物,我们小姐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钱悠面色愣住,好在苏凌站的近,手拐碰她后背。她立马会意,端起跋扈千金小姐的模样道:“大胆刁民,竟然私自打我的奴隶,给我好好教训他!”   钱悠手一挥,两个打手就指着地上的男**打脚踢。   周围村民见一群陌生人来,各个惶恐不安,纷纷猜测是什么事情。   “没想到云哥儿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啊,把自己卖成奴隶了。”   “他男人打得太厉害了,不跑就要被打死了。”   “那都是云哥儿不点检啊,他男人对他这么好,在外面还不三不四,是个男人都会发火。”   “云哥儿刚嫁过来时,两人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没听说吗……”   云哥儿原本是隔壁村一个老猎户的养哥儿。   这家男人去老猎户那里拜师学艺,两人一来二去有了情谊,云哥儿便嫁了过来。   一开始还好好的,两人一起山上,男人打猎哥儿采药挖药卖,日子也过的不错。   但是后来村里传出来流言,说云哥儿和男人有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男人就信了。   男人有次在山上,看到云哥儿给一个受伤的男人送草药,就越发断定云哥儿红杏出墙,开始动不动就打他。   苏凌听着周围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凑成一个因果。以他和云哥儿的相处观察,怎么看都是被污蔑的。   定是村里有人眼红日子过的不错,就处处说是非。   可恨是自己男人还不相信自己。   苏凌听得气愤,没忍住脾气,飞快走近狠狠踹了那男人一脚。   他蹲下看着云哥儿,对方脸色苍白嘴角血迹鲜红刺眼,一直恍惚的看着苏凌没出声,好像一切太不真实像做梦一般。   苏凌看得难受,他握着云哥儿细颤打斗的手道,“没事了。”   云哥儿看着自己污浊满是泥的手心抓住了干净白皙的手腕,是温热的。   他手指刚好放在手腕脉搏处,感受到了脉搏跳动。   那是他在练习认戥子秤的时候,听苏凌和张大夫在讨论脉相,他偷偷竖起耳朵听来的。   他当时手指握在自己手腕上,没感觉到明显的脉搏。   但是此刻,他感觉到了苏凌的。   鲜活有力愤怒无声。   云哥儿今天同样趁男人熟睡悄悄出门,结果一把被抓住关在门里打个半死。   他一声都没吭也没流一滴泪,此时眼眶却红热的厉害。   他婆娑氤氲的眼中,苏凌眼里带着明亮的光。泪水覆眼,他逐渐看不清,只觉得苏凌整个人也带着五彩斑斓的光斑。   “能走吗?”苏凌问道。   云哥儿缓缓点头,然后苏凌拉他起身。   他看到脚踝处被打的破皮流血,云哥儿整个人大腿忍不住哆嗦。   村长见苏凌要把人带走,又不能问贵人要看卖身契,只能拦住云哥儿,咬牙切齿道,“真卖奴隶了?”   云哥儿刚才听见苏凌这么说也很吃惊,但他面无表情点头。   “怎么这么贱啊,哪有人自己自甘堕落为奴的!比勾栏**还下贱!”   苏凌冷笑道:“我一般不骂人,但被我骂的都不是人。”   他大骂道:“人老不刷牙,张嘴就像搅屎棍。”   那村长被苏凌骂的瞠目结舌,气得一口气扯不上来,恨不得当场躺地上来个人工中风。   苏凌见老人白眼要翻不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笑道,“躺啊,躺了我吃个席再走。”   “你!简直……”   村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打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顿时人像个老龟孙子缩了脑袋。   这时,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哭天抢地喊道,“家门不幸啊,辛辛苦苦花十两娶的媳妇跟人跑了!都怪自己没本事给他好日子过。”   “别人都说他到处偷人,我还不信,这回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我当初就应该把他沉塘了,我这下简直愧对列祖列宗啊。”   周围村民也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指指点点。   看男人被打得惨,纷纷猜测云哥儿莫非真是在城里找到什么靠山了。   马车里的云哥儿听见外面人这么说他,顿时委屈得眼泪直流。   他在外面一直没有辩解,此时却小声道不是,他们村子人都故意冤枉我。   苏凌一直挨着云哥儿,自然知道云哥儿内心多么气愤又无助。   “你慢慢说。”   “我们刚成亲不久,他就像变了个人,逐渐好吃懒做也很少上山打猎,家里赚的钱都是我挖药来的。   他对外都说是他打猎卖的,在外人面前对我体贴小意,人人都羡慕我嫁了个好男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关起门是有多苦。”   “这些就算了,有天一起上山,我不过是见同村男人受伤采了点止血药草给人,被他看到,第一次不由分说打了我。”   “自打那一次打我后,他就像打上瘾了。   但是他又想对外维持好男人的样子,开始只拿细竹条抽我腿和胳膊。”   “后面村子里到处传我偷人,这传话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这样他就有光明正当的理由打我了。”   “我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打死,有时候也不想活了。”   “上次进城就是打算买老鼠药吃,但是正巧遇见钱小姐在那里喊话,我当时……”   云哥儿说到这里哽咽难开口,眼泪一颗落下,然后捂着脸道:   “我又听见你的事迹,你也是哥儿还把男人捉到街上游街,我当时觉得太厉害了。   我好像从来没为自己厉害一次,于是我就想先不死,再努力活一次。”   苏凌叹口气道,“是不是你来济世堂这七八天,他天天打你?”   云哥儿点头。   钱悠怒道:“他这是慌了,窝囊的男人果然只会拿女人哥儿撒气。”   苏凌道,“别管了,今后不回来了。”   云哥儿点头,泪眼婆娑开口叫苏凌主子。   苏凌听得脖子凉飕飕的,仿佛看到苏刈那沉着的脸色,他忙道:“别别,你是自由身,卖身不过是个借口。”   云哥儿愣住,而后彷徨道,“那我没地方能去了,我养父也已经不在了。”   这时苏凌和钱悠同时开口道:   “和我一起住私苑。”   “和我回钱府。”   苏凌看了钱悠一眼,然后对云哥儿道,“私苑是济世堂伙计住的地方,包吃包住,冬天还发两套衣服。”   “哟,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   苏凌毫不慌张,睁眼说瞎话道:“你千金大小姐是金钱如粪土,自然毫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钱悠哼哼看了苏凌一眼。   不是不帮人?不是日子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我看你全身上下就嘴硬。   苏凌把心声听得一清二楚,白了眼钱悠。   他帮云哥儿,是因为云哥儿自己有斩断痛苦的决心。   他在一步步从火坑里爬出来,他需要人拉一把就能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奇事   云哥儿身上伤势看起来很重, 但好在没伤及筋骨,静养起来也很快。   苏凌把他安置在私苑里,平时还有一个小厮哥儿洗衣做饭, 这让云哥儿十分不安。   不过苏凌给他丢了一本药册子,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说他出差回来要考察内容。   云哥儿原本还觉得养伤有人伺候不自在,这下领了艰巨任务, 完全没有心思想别的, 一心埋头看书。   第二天苏凌带着钱悠出发了。   他看着三十几号打手混在十几辆车夫里,才知道苏刈为什么一定要他带着钱悠出差。   这出门架势, 钱悠可不就是活的吉祥物。   钱家主正一脸不舍满含担忧地叮嘱钱悠不要乱跑。   “出门一定要多带些人, 遇见事情就找苏凌商量, 不能自己意气用事。”   钱悠听得烦了。她是去做事的, 她爹说的好像她不务正业出去游玩似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余光中苏凌一直在张望,应该是在等苏刈吧。   半晌后,钱悠终于没忍住,“爹, 你有那么闲吗, 我要赶路了。”   这声迟来的爹,叫的钱家主差点没绷住,眼里含着泪花, 连连点头笑呵呵道去吧。   他看着宝贝女儿朝苏凌走去, 抬头望天憋回眼泪。   这一天很平常灰雾蒙蒙的,但是这声爹让他觉得天光亮的刺眼, 铭心刻骨。   臭丫头, 他哪闲了, 本来忙得不可开交,苏刈还给他找事情做。   不过他从苏刈身上也学到了点,一味的庇护遮风挡雨,不如护着人自己成长。   现在钱悠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欢快鲜活的样子,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钱悠走近马车,见苏凌还在四处张望等人,便自己先进马车里。   不过她刚坐下,苏凌就回了马车里,叫车夫赶路。   “不等了吗?”钱悠看着苏凌脸上未收尽的失落神色,开口道。   苏凌摇头,“不能再耽误出发时辰了,不然咱们天黑前赶不到落脚点的酒楼。”   车厢里的帘子晃动,车轱辘滚动,不一会儿就驶出了青石城门。   钱悠几乎很少出城,怀里抱着汤婆子,一路哼着小曲时不时撩开厚重的帘子看窗外景色。   这两马车是钱府准备的,里面铺着羊皮毯子,置有火炉书案,透一点风进来吹散了昏昏欲睡的闷热。   苏凌一上车就捧着书看,神情蹙眉认真,还时不时拿着笔在册子上做笔记。   钱悠百无聊赖撑着脸,看着苏凌这样子显得她好像很游手好闲。   她突然把帘子掀开了点,惊呼道,“苏凌,后面有人,好像苏刈追来了。”   苏凌立马丢下手里的书和笔,起身太猛头差点顶在车盖横梁上了。   “哈哈哈哈。”   钱悠眨眼笑得戏虐,撩起的帘缝已经放下来了。   “你不是看得十分认真专注嘛。”   “一听见苏刈那眉头染笑,瞬间变脸啊。”   苏凌立马僵在原地,而后坐下懒得理她,自己又拿着书看。   钱悠见苏凌还是不和她说话,眼里有些落寞和烦闷。   苏凌这脾气比她还大,她都开口示好了,还不理她。   钱悠头靠着车轩,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帘子,明明暗暗的影响看书,苏凌也不开口说她。   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起,钱悠探出头一看,立马道,“苏凌,听见马蹄声了没,苏刈来找你了。”   垂眼看书的苏凌立马竖起了耳朵。确实听见了,平稳的车轱辘声里有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正朝自己赶来。   他立刻探起身子,掀开帘子一看。那陌生人一脸戒备朝他看了眼,马蹄搅起一阵烟灰,眨眼已隔几丈远了。   苏凌神情失落,落落寡欢地一屁股坐下,然后继续拿着书,就是不看钱悠。   “有这么想苏刈吗,这才刚出城呢。”钱悠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道。   苏凌头都没抬,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才出城他就心里空空的,好像分别好久了。   之前他也有五六天没见过苏刈,虽然想,但没有这么难受,而且忙起来就消磨掉了。   可能之前是因为,他想见苏刈当天就能回去见到。而现在出城后,一切便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又或者,他觉得苏刈一定回来送他,但是昨晚苏刈没有回来。   “哎哎哎,苏凌,这会儿真是苏刈来了。”钱悠惊喜道。   苏凌抬眼怒道,“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刚落,只听一阵哒哒蹄声传来,随后响起车夫扬声长吁拉马声。   车轱辘停了,从帘子缝隙吹来的风也小了。   苏凌暴躁的神色一滞,立马掀开帘子探出头,原来真是苏刈。   苏刈骑着一匹黑鬃大马,手臂用力经脉沿着手腕至手背凸起,缰绳狠勒马口,骏马昂头嘶鸣,前蹄高抬扬起细灰。   他飞身下马,抱住刚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的苏凌。   不待他把人放下地,在周围人诧异中,苏凌亲了他。   耳边传来钱悠惊呼吸气声,但苏凌只感觉到苏刈干燥又温热的角唇。   苏刈身上似有一阵风裹着寒冬干燥凛冽的霜,他眼底却荡开笑意,轻轻回啄了下。   “看来阿凌已经很想我了。”   苏刈看着扒拉着他腰身不放的苏凌,“都看着你呢。”   闷闷的声音从苏刈胸膛处响起,“我才不管。”   苏刈笑道,“那我再亲亲你。”   苏凌脑袋拱着胸口红着耳朵哼哼不愿,抬起头眼里还有委屈热意,像是小狗第一次离家游荡的模样。   苏刈叹口气,钱家的侍卫原地围着太过忠心耿耿,平日都正经严肃此时眼神忍不住乱飘。   一旁钱小姐还捂着脸,手指叉开露出眼睛望着。   他想抱抱揉揉苏凌,但内心的占有欲终是压下了冲动,他可不想苏凌粘人羞涩的模样被旁人看去。   苏刈把人带远了几丈,一手揽腰一手把苏凌脑袋压在肩头上揉着。   苏凌也抵在肩头依依不舍的赖着,鼻尖贪嗅男人身上让人安心沉溺的气息。   他青丝丝丝缕缕勾的苏刈脖子发痒,他紧紧抱着苏凌,内心头一次有些不安。   “怕不怕?”苏刈突然问道。   “不,就是好几天看不到你。”   苏刈听着苏凌黏糊糊的撒娇,这回才明白以前那些同伴说的,走的人毫无畏惧,留在原地的才忐忑不安。   他从前不论任务多惊险,身后没牵挂,一往直前赴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可这短短平常的分别,好像要把怀里的人揉进骨血,合二为一才能减少内心的不安。   这时突然理解从前那些同伴在任务分别前,喜欢黏黏腻腻搂搂抱抱的心情了。   突然他脖子一阵吃痛,苏刈低头见罪魁祸首抬头狡猾一笑,“戳章。”   他又气哼哼道:“谁叫你昨晚不回来睡。”   苏刈揉揉软乎乎的脸颊,“我的错。”   他见苏凌情绪稳定了,理了下他脑袋上拱乱的青丝,一边道:   “钱家已经提前派人去云水州收购药材了,你去只要验收就行,路上不用太赶时间,注意休息,有时间还可以在那里逛逛。”   “在那里逛逛?你的意思是巴不得我多走几天?你就是想我走呗。”   苏凌蹙眉耍脾气道。   “没有。”苏刈哑然。   “你就有,昨天还不回来陪我睡,刚才我亲你你回应得也很敷衍!”   “那是他们都看着。”   苏凌回头朝马车看去,只见三十几号人正齐齐望着他们,见他回头又齐齐望天。   哼,他踮脚啪唧一口重重亲了下苏刈。   然后捧着苏刈的脸朝那几十号人扭过去,怒吼道:“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又亲了苏刈一口。   苏刈没忍了,将苏凌侧个方向用自己的背挡住那些视线,低头亲了去。   两人相拥亲了会儿,苏凌脸颊逐渐泛红,他才松开人。   他拇指上染着小夫郎脸上的热意,忍笑擦了擦苏凌嘴角上的水渍。   那红润光泽的唇角,像是小馋猫终于喂饱了。   苏凌没理不远处的连连惊呼,眼神黏在苏刈身上,“叫钱悠来好吗?我看钱家主可是十分不放心,叨叨絮絮好久,宝贝的不行。”   苏刈冷淡的哼了声,“他宝贝他心疼,我宝贝我不心疼?”   “要不是给他们做事,我何至于要把阿凌交给别人保护。”   苏凌听得一脸春心荡漾,手指点着苏刈鲜红的薄唇道,“嘴甜了。”   “心是甜的,嘴自然甜。”   他弯腰啄了下苏凌唇角,低声道,“阿凌嘴最甜。”   苏凌嘿嘿傻笑,他看着日头道,“我要走了。”   苏刈点头,然后给苏凌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瓜子蜜饯的零嘴还有些话本。   苏凌眼睛一亮,路上打发时间正好。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完全没想着这些,只带了差事相关的行李。   他笑得眼睛弯弯,寒风掩不住眼底的熠熠生辉,“谢谢夫君。”   这还是苏凌在床外第一次这么叫他。   呼呼风声中,苏刈呼吸一滞,眼里情谊炙热又幽深,低声道,“回来有你好看的。”   苏凌眨眨眼,“怎么好看,一直窝在家里种田播种子?”   苏刈:“现在还不到春天,播种子还有点早。”   苏凌痴痴笑他傻,“你这话本也白看了,这都不懂,”   然后低声凑近叽里咕噜一番,苏刈听得喉结微动咽了下口水。   “我看你这躺也没必要去了,叫钱府的人自己运回来。”苏刈目光沉沉藏着烫人的热意。   苏凌吐吐舌头,转身跑的飞快。   苏刈嘴角笑意扬起,看着那身影溜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苏凌回来后就一直抱着包袱,低着头也不说话。   没多久,他便拿起书案上的书举在面前继续看。   “哟,别装了,书都拿倒了。”钱悠毫不留情戳破他。   苏凌若无其事地把书转个方向,却没遮住上扬到差点裂开的嘴角。   “哎呀,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理我嘛。我以为我们和好了。”   苏凌放下书,淡淡瞥她一眼,“本来好了,又被你作没了,烦人。”   钱悠看着他眉眼笑意余韵,眼巴巴道:“你刚刚不是被苏刈哄好了嘛。”   苏凌板着脸不理她。   钱悠道,“哎,出了铺子就不用冷着脸啦。”   “我们都知道你故意板着脸装成熟,每次一看到苏刈,眼睛瞬间发亮恨不得扑上去。”   说的他好像饿虎扑食一般急不可耐。   苏凌脸一热,瞪她,“我才没有故意装,我就是很成熟!”   “好好,济世堂铺子伙计还有客人都知道苏管事很成熟呢。”   苏凌不管她了,自己翻开包袱里的话本准备看。   钱悠凑近,“写什么的话本?”   苏凌抬眉得意道,“苏刈买的。”   “哦~”钱悠神情耐心寻味,“苏刈对你真好。”   “他是我夫君,不对我好对谁好。”   钱悠看着苏凌,手伸向苏凌怀里的包袱,拿出一瓶蜜饯。   “苏刈买的。”苏凌乐滋滋道。   她眼又没瞎,不过快被苏凌的满眼爱意闪瞎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钱悠嘴里吃蜜饯道。   ……   到了云水州后,钱悠终于摆脱苏凌一路得吧得的嘴。   她现在听见“刈哥”两个字就会下意识打个饱嗝。   好在苏凌忙起正事的时候,很严肃认真。但她又被苏凌逮着事情说一顿,说她这种基本的知识怎么还没背住。   她深深怀疑苏凌在公报私仇。   她不就是在车上忍不住说了声,不要再提苏刈了嘛。   她刚出药庄子就听见门外护卫在闲聊。   “苏刈平时冷漠手段狠辣,没想到对自己小夫郎这么柔情。”   “再硬的骨头,心里总有一块是软的。”   钱悠咳嗽几声,那几人立马正身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这药庄子药材都提前备好了,是不是我爹派人来的?”   “不是,小姐。”   钱悠皱眉疑惑,就听那护卫道,“是苏刈要家主派人来的。”   “那我爹做了什么?”   那护卫低头,半晌吭哧道:“劝小姐不要来。”   ……   出钱出力还不讨好。   换个角度来说,她爹或许真的挺关心她的。   她本以为跟着苏凌来云水州采购药材会学到很多,哪知道那些药庄子都准备好了,只等验收。   她第一次见识到钱李两家的根基有多深,在云水州办事都畅通无阻。   药材收购很快,一群老板招呼他们去酒楼接风洗尘。   那些老板像是顾忌钱悠是个千金小姐,都携带了家眷出席。   不过他们最顾忌的是苏凌。   听说苏凌背后关系不明朗,但是做事情却果断不留余地。青石城游街的事情,他们药材行当也有所耳闻。   几位老板携带家眷早就在酒楼门口等着,见到苏凌两人来都十分恭敬一脸笑意。   这几位老板里面也算是有聪明人。在雅间设了两桌,男人分开一桌,让自己家眷和苏凌两人一桌配聊。   这样的安排倒是让苏凌两人舒心不少,那些家眷也多是聊的云水州的新奇趣事,话题轻松又引人入胜,一顿饭倒是吃的欢畅。   这时有一老板夫人道,“我们这儿还有件奇事,这酒楼门口雷打不动坐着一个哥儿,坐了五年了,一直说等自己夫君回来。”   苏凌两人一听,神情都十分好奇。   “一片痴心确实少有。”苏凌道。   那夫人见苏凌回应,说的更加起劲儿:   “这事儿啊,奇就奇在那哥儿就是城里人,街坊邻居都没有见过他口中的夫君,那哥儿还坚称自己夫君是突然消失不见的。”   苏凌悠闲惬意的面色一愣,他紧绷着背脊,放下筷子静静听着那夫人说。   “天底下哪有人突然消失不见?人又不能凭空现身,只要出现总有痕迹。   但那哥儿就说自己夫君突然不见了。   那哥儿现在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嫁人。有人觉得他中邪了,有的觉得他想嫁人想疯了,总之脑袋好像有点不正常。”   苏凌看着那夫人说的眉飞色舞,他觉得心脏被刀子割的一钝一钝的,手心冒出冷汗回流至四肢,整个人脸色都僵硬的厉害。   他手指冷的有些僵直,直到哆嗦摸到腰间的环佩,感受到温热的玉质,他才松了口气。   人怎么不能凭空出现。   刈哥不就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落地   “苏凌, 你脸色怎么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钱悠注意到苏凌一直沉默没说话,侧头一看,见他脸色苍白郁色的厉害。   苏凌心悸失控的厉害, 窗外寒风透过缝隙一针针扎入背脊, 桌上人笑意妍妍看得他有些恍惚,像是自己和她们隔了两个节气。   他点了下头,强作镇定道, “有点, 没事,休息下就好了。”   老板们见苏凌面色不好, 一顿饭吃完后, 也没继续后面游玩看戏的安排。   不过苏凌突然身体不舒服, 那些老板倒是得了机会。   众人纷纷把自己提前准备的名贵药材塞上, 说滋补调养正合适。   这其中缘故为何, 苏凌自是知道。   苏凌此时只觉得背后压了一道无形的冰块,呼吸有些短促难受。藏在袖袍下的手指麻木僵硬的厉害,心口出着虚汗头还有些晕。   他耐着性子纷纷拒绝了,说药材质量不错, 今后定有长期合作的机会。   老板们见他这么说又不收礼, 只以为是场面话,心里十分没底。   见苏凌脸色苍白,只能先散宴席再图改日机会。   苏凌和老板们告辞后, 立即跨着虚浮的步子着朝酒楼外走去。   钱悠嘀咕道, “这么急匆匆的,刚才嘴皮都白了, 真不要紧吗。”   她急忙跟上苏凌, 生怕人头重脚轻平地摔了。   苏凌出了酒楼, 穿过一排大红梁柱,晦暗交替中,他脸上映着无法掩饰的焦躁不安。   他侧过酒楼拐角,果然见石阶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哥儿。   他衣着干净,眼神明澈,眼底纹路渐生染上了岁月的松弛感。神色不见沧桑,反而透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笑意与希冀。   他旁边还摆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神情自在像是在等人。   “请问,你这些药材卖吗?”苏凌突兀走近。   搭讪借口信手拈来,但语气却透着生硬紧张。   那人回头,“卖的,不过要等我夫君来,我是不知道价格的。”   苏凌顺势坐下,屁股贴在冰冷的石阶上,惴惴不安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他道,“你们平时都是采药为生?”   那哥儿看了他一眼,视线直白剖开,“你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我?”   苏凌僵硬一笑,眼里忐忑不安。   嘴角细微动了动始终开不了口,像是张口就撕开润红细嫩的唇纹,露出淋漓惨痛的鲜血。   他搅着手指,而后搓搓冻僵的手,冒昧道,“能和我讲讲你夫君的故事吗?”   那哥儿笑了下,眼里沧桑淡然透着过来人的同情。   “问这话的人很多都是看热闹的,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他顿了下,看着苏凌道:“在我身上找你自己的。”   苏凌低头,“我一直都很害怕,今天无意听见你的故事,像是死守的河坝还是决堤了。”   “一段情谊自有天意安排,强行留是留不住的。与其患得患失还不如守着当下好好过,起码还有回忆度余生。”   苏凌无力地抬起头,望着迷迷蒙蒙的银灰空中,隔壁屋檐鸟雀腾飞,眨眼便远成一个墨点。   他良久开口,带着压抑的难受,“他是突然就不见了吗?”   “是啊,突然就不见了。”   “前一天还好好的,一起上山采药,然后跟着他到处收零散药材,晚上还给我做了一顿荠菜肉末云吞,还特意把肉馅最大的那个挑出来给我吃。”   “你说,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以前冬天会怕我冷,把我脚揣在他腋下捂着,把他冻得打哆嗦反而傻笑捂得更紧了。   那时候家里穷,好不容易买了一罐腐乳,他只喝白粥,把咸菜腐乳都留给我吃。”   那哥儿说得一脸笑意洋溢着温馨幸福,苏凌听得十分难受。   他无法想象苏刈突然消失不见了,他该怎么办。   可能是白天和黑夜没什么区别,会发了疯的日思夜想不停找人。   “那你没去别的地方找找吗?说不定他也在着急找你。”   那哥儿唇角淡淡苦笑,“找了,可是越找,越是找不到,最后心灰意冷大病一场,不如守着回忆好好过日子。”   苏凌低声呢喃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消失不见的人,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是啊,现在细想起来,他消失也不是没有细枝末节的小征兆,只是当时太幸福了,我没有察觉到而已。”   苏凌坚信一定能找到,他道,“那他是在哪里消失不见的?”   那哥儿道,“青石城。”   苏凌瞳孔睁大升起了一丝细微亮光,“青石城?我就是从青石城来的,他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找。”   “找不到的,我找过很多次了。”那哥儿道。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想他了,就来这里坐坐。   他那时候总说,有钱了一定会带我来这里吃山珍海味,所以我喜欢坐在这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慢慢回忆以前的日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想念一个人,怀念又不至于沉湎,只留一点淡淡的想念便可继续安心过日子。   苏凌看对方越是淡然他越是难受着急,声线细颤道:“你告诉我名字,多一个人找,多一份希望不是吗?”   那哥儿看了苏凌一眼,“你瞧街上人来去自由,我们是强留不住的。”   他看苏凌年纪轻轻,正如他当年那般痴缠沉迷,叹了口气。   终于开口道:“他叫程五。”   苏凌扭头看向那哥儿,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和恍惚迷惘。   收药材、程五、青石城。   ……   那哥儿见苏凌这反应,淡淡笑道,“你还真认识他?”   苏凌难以置信。   程五那猥琐脸怎么都难以和眼前这个通透淡然的哥儿联系在一起。   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同名同姓的太多。”   “而且,而且我听别人说,街坊邻居都没见过你口中的夫君……”   那哥儿道,“别人还是不是说我疯了,脑袋不正常?”   苏凌没说话。他脑海在渐渐梳理刚才他们的对话,紧绷的背脊贴着膝盖,好像有一丝明白了对方说的话。   “我们是成亲后搬来城里的,房子也是他出钱买的,周围邻居肯定见过程五。”   “他们一开始笑话我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虫,说男人果然有钱就会变心,这样的谈资是在算不得多新鲜。   而且他们自己家里还是鸡毛蒜皮一堆事情,我的事情好像并不能给他们多少慰藉。”   “后来,他们发现我隔三差五喜欢在这里坐坐,就编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传开了。   不明所以的人信以为真,还觉得我中邪见鬼了,事情是越传越邪乎,几乎全城都把我当作疯子。   那些少数知道实情的街坊邻居反而闭口不谈,看着那些被流言误导的人越来越多,每次看到我都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审判。”   苏凌听完,确定他的丈夫就是那个乌龟王八程五。   他紧捏忧心忡忡的心情稍稍松了点,起码他说的情况和刈哥不一样。   但他的心好像又被高高举起,始终得不到踏实落地。   那哥儿说话的时候眉宇还深藏着眷念,那段幸福的记忆并未随着岁月磨灭,反而始终滋润着松弛的五官,给人恬淡温暖的自在。   苏凌看着他这样,反而揪心发痛,为他感到不值得。   “程五就是个王八蛋,在青石城三妻四妾自己享福,你现在又何苦守着他不放。”   那哥儿淡淡一笑,“错了,你现在说的程五不是我认识的程五。我守着的是回忆里的他。”   苏凌陷入沉默,半晌,抬头看着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他慢慢道:   “难怪你一直说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爱着的不是程五外在躯壳和金钱,他爱着的是那颗温暖的灵魂。   心变了灵魂便消失不见了,即使找到壳子,那也不是他的夫君了。   天色渐晚,雾霭阴霾中路上行人匆匆朝家里赶,一旁钱大小姐坐在茶摊前不知道添了多少杯茶水。   苏凌突然盯着那哥儿道:“程五现在快要死了。”   “被我夫君打的。”   那哥儿第一次仔细看了苏凌一眼,容貌旖丽年轻鲜活,他自言自语道,“那也是他活该。”   苏凌没说话,他沉默了会儿,起身时听见那哥儿轻轻说了一句:   “死了也好,我便只记得他的好了。”   肮脏溃烂的身躯终究被他们纯粹暖白的回忆染净,永远停留在他心里。也算是应了情浓时的誓言,白头到老长长久久。   苏凌起身离开了,风迎面吹来,心间酸涩溢满,有些迎风沙眼。   钱悠看他样子不对,也不知道苏凌和那哥儿坐那里聊的什么,担忧道,“快回去吧,看你冻的嘴皮都干青了。”   苏凌点头,“我打算明天上午把所有药材验收完,下午就出发回青石城。”   “这么着急?”   苏凌道,“嗯,你要是想在这里逛逛,我带着一部分人先回去。”   钱悠看着他那强撑的镇定神色,急眼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给我说吗,看到你这样我也很担心啊。”   苏凌看着钱悠拧眉焦急的神色,摇了摇头。   “真是急死我了。”钱悠甩袖呼出一口白气道。   苏凌眼里沁着泪光,见她这样担忧心底防备一松,嗓音细颤道,“我怕刈哥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说完,抿着嘴角眼泪刷刷地决堤,神色不可抑制的伤心难过。   钱悠见苏凌突然哭了,面色慌道:“他敢不要你,我们这就回青石城打死他!”   苏凌见钱悠急的冒火的脸色,难为情又控不住呜呜道,“不是,我就是想他了。”   钱悠一听,刚准备嘲笑苏凌,但她自己眼泪也莫名其妙掉下来了。   “我也想我爹了,呜呜呜……”   两人不远处,一群护卫看得摸不着头脑,这两人还没断奶吧。   同时又羡慕起苏刈,这样招人疼的哥儿还真是少见,难怪硬汉也成绕指柔。   当晚回客栈后,苏凌便有些咳嗽低烧。   他一晚上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苏刈不见了,他追着追着就把人衣服揪掉了。他十分恶霸地对苏刈说,看你没衣服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一会儿他有了身孕,一胎八宝吓得苏刈头一次脸色刷白,战战兢兢说他即使是母猪精也依然喜欢他。   他还梦见自己那天得知袁晶翠要卖他,气冲冲逃出了村子。结果一脚踩进水坑里,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苏刈正在和一群人厮杀,他激动的喊了一声,结果苏刈回头,眼神冰冷像是要杀他灭口。   第二天   苏凌早起头有些阵痛,后脑勺重的厉害,眼底带着失眠的憔悴和乌青。   钱悠看他这个样子,叫他好好在客栈喝药休息。   但苏凌喝了药坚持出门验收,要交给官府的药材,一定要亲自过手才放心。   阴沉沉的愁云压低,寒风细雪簌簌吹动。   苏凌外氅的毛领被吹的似迎风摇曳的云絮,那小脸被烧的糜艳像是极盛的娇花,眼底带着纯净雾水宛如不谙世事的幼鹿。   惹眼颓靡中夹着令人心神一颤的清澈。   苏凌这样子看得钱悠啧啧叹声,说难怪话本说病美人,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生怜惜。   有钱府提前打点,药庄子准备的药材质量都不错。验收的很顺利,倒是减轻苏凌很多负担。   到中午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暗。   细雪夹着冰雹落在屋檐瓦片上,窸窸窣窣叮叮咚咚作响。   一阵寒风刮来大片铅色云积,天色突然就阴暗下来。   苏凌下意识抓住钱悠的胳膊,轻声呢喃道,“要快点赶回去,不然要大雪封路了。”   而后他眼前一片黑暗,彻底闭眼前恍惚听见钱悠的惊呼声,“苏凌!快来人苏凌晕倒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苏凌睁开眼,面前是熟悉安心的环境。   窗棱上积着白霜冰凌,大红喜字在茫茫白雪中格外瞩目。   苏凌低头看着身上的大红喜被,揪着被角羞臊的闻了闻,不过他很快蹙起眉头。   上面没有苏刈凛冽让人安心的气味,凑近只有淡淡的皂角味儿,冷淡又清冷。   苏凌嘟囔着嘴角不开心,起身穿衣服下楼找苏刈。   外面大雪覆山岭,这么大的雪肯定封路了。   苏凌庆幸自己抓紧时间从云水州赶了回来,不然现在肯定困在那里。   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叫了几声小黑也没听见声音。   枝头皑皑大雪,万籁寂静中偶尔簌簌声响起,还有积雪压断枯枝的咔嚓声。   院子里静的太过心慌了。   院子大雪厚厚铺积一层,雪面干净,偶尔看见零星三两只鸟雀足迹。   苏凌仔细看了下,像是突然在雪地上踩了两三下,又突然飞走不见,只有一点爪印证明来过。   “刈哥?小黑?”   幽寂的山边回荡着苏凌的喊声,一阵阵荡开,倒是下方竹林扑簌簌落雪,惊起一只飞鸟扑腾走了。   太安静了。   苏凌心底突然升起寒凉。   他飞快朝山下跑,想去二姑家问问有没有看到苏刈。   厚雪太深,铺满山路。   苏凌摸不清石块,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拔出,下一脚又直接踩空一脸扑在雪地里。   冰冷积雪入口呛得他不停咳嗽,一路上只有他嘎吱嘎吱的脚踩雪路声。   他一路磕磕绊绊下了山路,到二姑家的时候,一身裹满了脏雪,膝盖处湿濡一片,脸和鼻尖都冻的通红。   “啊呀,凌哥儿来了,快来烤火。”   苏凌一进灶屋,看到三伯娘一家也在,几个人都围着火炉烤火闲聊。   “不了,二姑,你看到我刈哥了吗?”   “谁?”   苏凌顿时如坠冰窟。   “哎呀,快进来,杵门口冷刀子刮的呼呼的,二姑没听清。”   苏凌才缓了口气,进屋背推门,“苏刈啊,你们有人看到他了吗?”   二姑和三伯娘面面相觑,二姑更是走近摸了摸苏凌额头,“没烧了啊。”   三伯娘看着苏凌着急的脸色,问道,“苏刈是谁啊,凌哥儿别急慢慢说。”   苏凌哪能不着急,眼里急的水光亮眼,“你们开玩笑的对不对,苏刈就是我丈夫啊。”   二姑和三伯娘惊讶对视而后摇头,一旁史丹道,“苏凌是不是高烧没退啊,还在说胡话。”   二姑道,“凌哥儿,你昏睡了几天,是不是做梦梦见了一个叫苏刈的人啊。   你哪成亲啊,好多人给你说媒你都不同意。”   苏凌目光从二姑脸上一个个仔细看去,火炉里的一圈人都面色茫然和担忧,完全没有戏弄的神色。   看清他们神色的瞬间,他清楚的知道,他们都不记得苏刈的存在了。   这是梦,一定是梦。   但心底的惊恐和不安是如此真实,他脚跟一软靠在了门背上。   他抬起手腕往嘴里送,想把自己痛醒就好了。   他不要这个噩梦,醒来就好了。   “哎呀,凌哥儿你这是干什么。”二姑眼疾手快拉住苏凌的手腕。   苏凌眼里慌乱一片,抵着门游神道,“这是梦,一定是梦。”   “哎,这孩子糊涂了,梦和现实分不清,你怕是做了美梦混淆了啊。”   “不是,肯定不是梦,我家里还有大红喜被还有成亲的喜字。”苏凌信誓旦旦道。   三伯娘心疼又自责道,“哎呀都怪我,这不是清水生孩子了嘛,   看你一个小哥儿孤孤单单的,就给你说买个喜被去沾沾喜气,贴个喜字,这叫动喜,你都不记得了?”   “我当时给你说,你还不太愿意,早知道你现在分不清梦了,我后悔提动喜了。”   苏凌惊疑地看着三伯娘,一旁二姑也在焦急点头。   “那,那两层楼的屋子,那是苏刈盖的啊。”苏凌急道。   一旁史丹道,“什么苏刈啊,那是你自己掏了三百两嫁妆请人修的,我还找了城里的木匠队嘞。”   二姑道,“是啊,你说你不想嫁人,就把你爹留你的嫁妆用来建房子了。”   苏凌脚跟一软,人沿着门背滑坐在地上。   一脸的害怕惊恐,眼里无助又彷徨看得一群人心疼。   苏凌突然低头,在腰间看到了同心结的玉环。他离魂的模样瞬间清醒,他捏着玉环道,“不,刈哥不是一个梦。”   然后在一众惊呼担忧声中,他出门踏进了风雪中。   这如果是个梦,他要赶紧醒来。   可他清清楚楚记得从云水州回来的一切,周围人是那样的鲜活,唯独苏刈被遗忘了。   天空飘着雪花,他抬头张望,那深不见底的灰白空洞令他头晕目眩。   密密麻麻雪花落在苏凌肩头,眨眼融化又迎来了新的一朵,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突然记起初雪那天,苏刈在山路上的那个吻,还有当时他忽略的那句话。   苏刈当时伸手捉住一片雪花,落雪粘在指尖融成水渍,苏刈说,“这雪只能你自己看,我捉不住。”   他当时刚刚上任很多事情不清楚,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整个心思都扑在铺子上面,忽略了苏刈。   可他也不想啊,如果可以,他想永远挂在苏刈身上趴在他背上。   现在想来,他曾经因为铺子的事情忽视了苏刈好久。   他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刺头,脚步不由自主朝灵山寺走去。   原来人在绝望无助的时候,只能祈求漫天神佛开开眼了。   一路上风雪很大,苏凌几乎是被风裹着走,眉头上凝积霜雪,嘴角哆嗦冻的青紫。他身形单薄像是风雪漩涡里一缕最无力的风,想凭着一己之力将原地打转的漩涡朝前方推进。   千山覆雪,踪迹灭迹。   唯独一个磕磕绊绊的黑点艰难得在山路上挪动。   苏凌脚冻的麻木毫无知觉,只知道朝灵山寺方向迈动。   从早到晚,雪地染上灰暗的银白,苏凌终于走到寺庙山下。   也许是临近傍晚,此时山下没有行人,只一条雪路被香客们踩的泥泞清幽。   枫树林被厚雪压着,那抹薄红雾霭只留在苏凌的心里。   他那时候和苏刈坐着马车看着一路跪拜的香客,当时觉得咂舌,此时却觉得心中大定似看到一丝丝希望。   一步一跪,带来的身体痛苦足以磨灭心底的彷徨害怕。身躯上的痛苦似是在燃烧的污秽,越痛他的心意越是虔诚,逐渐接近周边皑皑山雪般洁净。   苏凌心无挂碍心神澄澈,只顾迈起膝盖而后弯曲磕头,一步步朝山上顶礼祈祷。   膝盖刺痛到近乎没有知觉,唯独手心里握着的玉环还发着淡淡的暖意,似一圈圈滋润温暖着几欲冻裂破碎的身躯。   随着痛苦浸入骨髓,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剥离梦境,只差一点点再迈一步便能看到苏刈。   他高举灼热冻红的手心然后合十跪拜,痴痴望着山上那颗祈福树。   白雪覆盖,只一点点红绸挣扎冒出,那缕浓稠的红像是带着人们生生不息又滚烫炙热的情谊,在寒冬白雪中盛开。   “施主,你来了。”   正当苏凌准备下个跪拜的时候,雪空中荡来水波样的神音。   苏凌立即抬头,这是主持的声音。   他欣喜到语无伦次,不见平日机灵巧劲儿此时说话颠三倒四的,“主持,这玉环您是开过光的,求求你,让我见到刈哥。”   “天意如此,老衲也无法强行干涉。”   “可我有很努力的做善事积累功德,老天为什么还要收走刈哥,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他喃喃道,“我忽视掉一切努力做善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带着目的行善事本就心意不纯。”   苏凌起身怒道,“管它纯不纯,我义诊施粥百姓得了切实的惠处,那些神佛纯粹,可百姓天天求神拜佛也不见他们有丝毫悲悯!”   “施主慎言,施主身上自有菩萨仁心,又何必痴迷不悟。”   “我身上?”苏凌上下摸了摸,突然想道什么,望着空澈如水的雪空道,“大师是指听人心声?”   他急忙道,“那我能不能交换,只要换我夫君回来。”   “痴儿,人心易变,强留一道空壳子又有什么用。这听人心声的能力,能帮助你改变命运轨迹,这两者并不等值。”   苏凌立刻跪下双手合十道,“我愿意,没有苏刈,我看不到前路找不到归途。”   而且,他相信苏刈不会如程五那样变心。   “施主考虑好了?”   苏凌磕头跪拜,虔诚认真道:“请大师成全。”   苍郁雪松巅传来淡淡叹气声,“施主,你可知道,为何你能听人心声?”   苏凌迷惑,“菩萨保佑上天可怜我,让我能改变预言梦境轨迹。”   那道声音沉默许久,直到四周响起积雪从竹叶滑下的簌簌声。   “施主的父亲史兴贤,本是十世善人,这世正好功德圆满。   但他却用这世功德换给你识人心声的能力。”   苏凌顿时泪如雨下,思念和悔恨交织夺了他所有心神,喃喃念叨,“原来是阿父,他临走还牵挂担忧着我……”   他抬头哽咽道,“那我父亲来世怎么样。”   “富贵与潦倒只差一线,天机不可泄露。”   苏凌心里祈祷他阿父来世能大富大贵,他多行善事是不是也能有些帮助。   空中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询问,“施主可还要交换?”   苏凌毫不犹豫道,“要,我已经长大了,阿父可以放心了,我能对自己负责也对阿父的付出负责。”   “好。”   苏凌一阵欣喜,只听空荡枯寂的声音再道,“菩提玉戒,遇良人长相守。”   “这是史施主最后的交换物,如今也可交给施主了。”   ……   “快来人,苏凌醒了!”   苏凌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只觉得眼角湿润黏住了睫毛,眼睛被泪水熏得红肿的厉害。   “苏凌,你感觉怎么样?!”   “你昏睡两天了,可吓死我了!”   他听见钱悠急切担忧的声音,那声音像个棍子一般把他脑子搅成一片浆糊,既然睁不开眼就张口回应,“说话轻点,耳朵都要振聋了。”   他那干脆有力的声线呢。   这又哑又虚脱乏力的软绵音是谁啊。   苏凌抬手想揉下眼睛,结果手臂酸软刺痛的厉害,完全抬不起来。   “哎刚醒就别动了,这回真吓死我了。   你一直哭啊,喊苏刈,最后又喊你爹,听着感觉又死丈夫又死爹的,真是闻者伤心,搞得我都哭了好久。”   苏凌突然清醒了,他挣扎起身抬手浑身上下摸了摸,腰间多了两对红线绑着的玉戒。   这就是菩提玉戒吗。   这是他阿父给的成亲礼物。   苏凌想睁眼看看,可不知道是哭肿的厉害还是怎么的,只能看到迷迷糊糊一条视线。   “我怎么看不见了,不会哭两天哭瞎了吧。”苏凌害怕焦急道。   钱悠把苏凌的手放在他眼角,没心没肺道,“你自个儿摸摸,眼屎糊的严严实实,你还能看清啥。”   苏凌一摸,指腹下一片粘稠湿濡,还有些结壳的小颗粒,他顿时气道:“你怎么不叫人给我擦擦!”   “哦,旁人一进身,你又哭又打人,我都被你指甲差点划了脸。”钱悠道。   ……   “对不起。”   “那你还不给我打水洗漱!”苏凌欲哭无泪喊道。   苏凌发泄完,肚子又咕咕长鸣,好饿……   钱悠这回终于靠谱道,“粥汤随时热着,想吃什么都有。”   “那你倒是都端来啊。”   “戾气这么大,你不会梦里真是又死男人又死爹吧,不然哭的这么惨。”   “你快滚,小心我打你。”   “你抬手都没力气,苏刈又不在没人帮你。”   钱悠嘻嘻笑准备起身,却被苏凌一把狠狠捏住了胳膊。   她突然吓了一跳,看着苏凌严肃的脸色,她老实道,“我错了,我道歉。”   苏凌那手又细又苍白,但仍就紧紧捏着,他顿了片刻看着钱悠道,“你心里在骂我。”   钱悠迅速抽开手,退后一步道,“骂你怎么了,就是骂你,一醒就朝我发脾气。”   苏凌反而笑了,咧嘴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嘴角弯弯扬起,合着病态苍白的脸色笑得十分诡异。   更让钱悠担忧的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苏凌没管钱悠的担忧询问,忍着浑身剧痛起身,一口气洗漱穿衣。他动作僵硬又急促利落,不一会儿便推门而走,也不管身后钱悠的喊声。   “苏凌,你干什么去,你刚醒,不能出去见风。”   “着急也没用,大雪封路了,赶不回去!”   钱悠喊不住苏凌,只得跟着追去。   苏凌跌跌撞撞出门,逢人就上去热情打招呼,还拍拍人家肩膀,一脸笑意颜颜亲切友好的样子。   苏凌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   苏凌刚和小厮打完招呼,见楼下大堂几桌护卫在吃早饭,凑近去一个个拍肩膀打招呼。   钱悠看着苏凌笑着问人家叫什么名字,拍一个问一个。   他脸上带着病态似苍白玉脂透着红晕,笑起来眼里碎光闪动……   这是干吗啊?   他这是睡两天昏头了?   笑得这般招人是要干什么?   三十几号打手和钱悠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但苏凌像是流连忘返得趣的风流哥儿,男人们越疑惑吃惊,他一个个拍着笑得越开心。   像是拨开云雾重见万里澄澈一般舒心畅快,脚尖都在旋转跳动。   苏凌不会是重病初醒转性了吧。   可苏凌主动示好,他们也不敢凑近啊,苏刈多吓人……   这般想着,只觉得苏凌落在肩头的手心像是把刀子。一众人直愣愣坐着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刀劈着脖子了。   “诶,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也很好奇。”   苏凌笑着拍着一个人僵直的肩膀问道。   不过他手心还没落下,就被一张干燥灼热的手心握住,然后腰被拉了一把跌进满是霜雪的怀里。   “我也很好奇,阿凌这是在做什么。”   苏凌听见身后干哑低沉的声音传来,眼里顿时耀眼雀跃。   扭头转身上跨,他双手环住脖子的时候,屁股也被双手兜住了。   “夫君,我好想你。”   苏凌看到苏刈那疲惫透着红血丝的黑眸,顿时心疼又委屈的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坦白   苏刈日夜兼程赶来, 一进客栈看到的就是苏凌在男人堆里拍肩膀。   那笑容太过耀眼,他从来没在苏凌脸上看到过。   他心底酸涩和嫉妒还未在眼底波开,待看清苏凌苍白几欲薄透的正脸时, 心疼如潮水覆盖眼底。   苏凌睫毛上挂着泪珠, 用晶莹动人又眷念的眼神望着他,苏刈心肝一颤,手足无措只得紧紧抱着苏凌。   他嗓子发紧低缓开口道, “受委屈了?”   苏刈说着抬头扫了眼大堂里的男人, 那些护卫立马齐齐摇头,“我们没动, 没欺负他。”   钱悠赶紧道, “苏凌高烧昏睡两天才醒, 神志好像有点不清醒。”   苏凌一听很生气, 正准备扭头辩驳, 就听苏刈对钱悠道,“阿凌很清醒,看到我会喊夫君了。”   “噫,那你也是很可怜的。”钱悠道。   “明明是明媒正娶, 搞得像是无媒苟合一般。”   苏凌听得脸热, 周围视线聚了过来,他也不想从苏刈身上下来。   他只想垂着头,放肆在日思夜想的气息中亲昵。   苏刈似顶着风雪连夜赶来, 胸口衣衫处积雪薄冰。苏凌脑袋埋在胸膛处, 嘴里鼻间又嗅到雪水灰涩的气味。   他心底瞬间惊慌起寒凉,那个噩梦历历在目。   苏凌突然呜呜哭出声, 抬手下意识扒拉苏刈衣领。   他不要冰冷的雪水, 他想感受苏刈温暖炙热的胸膛。   滚烫的泪水滴在苏刈胸前积雪的衣衫上, 冷与热交替仿佛升起白雾,周围逐渐模糊。   唯独苏凌那双红兔子的眼里满是不安后怕,像是他一个人单独遭受了一场生离死别。   苏刈侧头亲了下苏凌眼角的泪,低声哄道,“我在,别怕了。”   “你房间是哪间,我们上去。”   众护卫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心想果然是小别胜新婚,纷纷眼馋想找媳妇儿。   倒是钱悠看着苏凌这副似天地崩塌也毫不在乎,只顾着黏苏刈的样子,有些疑惑。   苏凌以前在他们面前,对苏刈很克制故意维持镇定自若的神态。   可苏凌自打和那个疯癫哥儿聊完后就染了风寒,此时又异常的粘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   “阿凌,你有些不对劲。”   苏刈刚给小厮说要一桶洗澡水,门还没关上,苏凌就开始解他腰带,抱着他脖子又啃又咬。   像是某种小动物标记失而复得的宝贝。   一颗颗滚烫的泪水啪嗒啪嗒砸在脖子上,融化脖子上的风雪冷意,渗浸骨子里混着血液融烧,苏刈心底被热流冲击驱散了浑身寒意。   “怎么了?”苏刈轻声哄道。   苏凌抿嘴不答眼泪扑簌簌掉,只把苏刈推倒在床上,然后骑在他身上,俯身想解开苏刈身上的腰带。   苏刈今天穿的一身玄色劲装,和在村里的粗布腰带不通,腰带上有复杂的暗扣。苏凌捣鼓一阵解不开。   他浑身酸软乏力,此时手臂抬久了酸痛的厉害。   然而腰扣还是整齐地挡着,不让他更近一步。   苏刈见他抿嘴细颤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自己抬手解腰扣,却被苏凌一把打开了。   他似在和自己较劲儿一般,非要亲手解开。   苏刈只能一手撑起肩膀半仰着上身,一手轻抚苏凌后背,抬着脖子凑近苏凌,嘴角细细啄着他脸上的泪痕。   他不知道苏凌怎么了,但是他能感受到爱人身上巨大的不安和惶恐。   阿凌此时像是回归到动物的本能,只想到用最原始的方法确认他的存在。   他一边安抚苏凌,一边摸到他手腕脉搏处,薄薄的眼皮跳了下眼底满是慌乱。   苏凌脉搏虚浮无力又急促,身体太虚弱了。   他的身体像是寒冬里出现裂纹的玉脂,玉脂里热流涌动一遍遍冲刷,将身体四肢烧的从肌理透出诱人绯红。   阿凌这样子根本不能行房事。   但是不做又……   “你在走神,你看着我会走神!”苏凌发现苏刈神思游离蹙着眉,敷衍的亲他,顿时狠狠咬他手腕哭诉道。   “没有,我在担心阿凌身体。”苏刈一边解释,一边亲住快要滑下眼眶的泪珠。   “你骗人,你就是故意戴这么难解的腰扣,你就是防着我!”   苏刈嘴角差点扬起笑开,又连忙压下,“不是的,是这件裁缝手艺不行。”   “你不要狡辩了!刚刚我在大堂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你看到了也不吃醋也不问我,你就是不喜欢不在乎我了!”   苏刈看着他哭得越来越厉害,担心他哽咽难受,啄上那红润控诉的唇角。   柔声道,“我永远心悦阿凌啊。”   他说完,趁苏凌心神荡漾间隙,吻住了水润的唇瓣。   苏凌睫毛一颤,他蹙着的眉头渐松,逐渐陷于唇腔的温软攻势中。   苏刈这会儿也不敢分神想别的事情了,先集中精力把怀里小主子伺候好,才能再聊其他的。   两人在被褥里翻来覆去,每当苏凌逐渐迷离时,苏刈又点到即止。   像是身体被灼烧的厉害,始终得不到清凉的舒畅。苏凌浑身表皮上出了一层难受的粘腻汗渍。   苏凌气得大吼,“苏刈,你是不是不行了!”   他话音一落,屏风外浴桶里响起一声倾倒的水哗声。水声哗哗颤颤,能听出来那小厮的惊慌和极力降低他倒水的打扰声。   房间里瞬间寂静只听哗哗水声,而后短促急步推门关门声,一气呵成。   苏刈抱着苏凌,苏凌一脸焦躁泛红把脖子扭到一旁。   他脸色苍白似薄纸映着艳艳春色,腰肢圈在手臂里又瘦了一大圈,背脊的肩胛骨只稍稍撑着就似含苞待放般展开。   苏刈将人抱在怀里,自责道,“我确实不行,没有把我的宝贝照顾好。”   他低头用被子裹着苏凌,十分珍重地亲了亲那焦躁的眉头,“宝宝,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着你这样生气折磨自己,我心里也难受,却又不知道怎么办。”   苏凌一听,紧拧的眉头一松,把头扭一旁低声啜泣。   这会儿好像不是不安,而是巨大的委屈。   苏刈轻轻侧身看去,苏凌湿濡的睫毛垂下,掩饰眼底的不满,紧抿的嘴角像是在死守防卫心底孤傲的自尊。   苏凌沉默,头一次拒绝和他交流。   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吵吵闹闹的人突然沉默,苏刈这下真的是慌了。   苏刈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里衣凌乱敞开露出汗涔涔精壮的胸膛,冷白的胸口上还有几个红印咬痕。   上面似乎还流淌着灼热的泪痕。   他双手捏成拳头又飞快松开,眼里暗涌焦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心跳急遂跳动,心跳等不到苏凌的回应,像是直直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极度失控、彷徨害怕的情况。   他的直觉最是敏锐,这在以前的二十几年杀手任务中帮他多次死里逃生。   但来到这里后,他松弛了。   他明明察觉到,成亲后苏凌隐约的不安多变的情绪。   但他没有深究,只想着让苏凌自己消除。   他做了什么?   说的好听点是陪伴和支持,但也不能掩盖冷漠旁观的本质。   虽然这不是他本意,但造成这样的结果,他无法辩驳。   他总觉得阿凌心思纤细敏感,他没办法做到湖面不被风动,只能引导湖水流进大海。   历尽千帆便得波澜不惊的淡然。   可他没想过成长蜕变的剧痛……   归根到底,是他做的不够好不够多。   所以现在阿凌开始抗拒他了。   他的阿凌看着粘人善良,但心底傲气,内心防备重,也不会轻易向谁吐露心思。   他独占这一份殊荣,得了他全心全意的依赖。   现在也要收回去了吗?   他也快失去这个资格了吗?   想到那块突然破碎的同心结玉环,他心跳的厉害,心口像是失血过多有些冷,有些窒息。   苏刈黝黑的眼底闪着亮光,在苏凌侧脸上茫然地探寻答案。   他握着苏凌的手,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低声道,“阿凌,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一贯挺拔的背脊弯垂,低下坚硬的头颅,献上冷白的脖颈,露出最驯服的姿态。凑近那清冷泪渍未干的脸颊,讨好般地舔吻着。   苏凌扭头避开温热的触感,抽噎声似有若无。唯独微耸的肩膀还显示着他执拗的抗拒。   下一刻,苏凌垂着的眼眸咻地睁大。   脚趾头传来湿热的唇瓣触感,他下意识蜷缩抽回脚,却被紧紧拽住了。   “你干什么,脏死了。”苏凌羞臊道。   苏刈抬起薄薄的眼睑,漆黑的眸子盯着他道,“阿凌,你不能不要我。”   他说着,眼底热意浮起逼红了眼眶。   “你给了我姓名,一个家,一个归处,你不能又抛弃我。”   苏凌被他眼里的惊慌恳求盯得睫毛颤颤,苏刈的不安化作灼热呼吸一下下打在脚尖,连白皙指缝都烧的泛红,忍不住弓起玉足躲避着。   “我没有。”苏凌低头道。   他看着自己心上人卑微的半跪着,心底酸涩,明明他们一直甜蜜。   苏凌忍不住侧身抱起苏刈的脑袋,眼里沁满了委屈的泪水,开口质问道,“你说我给了你一个家,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苏凌嘴角嚅嗫,忍不住细颤。   像是一旦开口,他内心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角落也彻底破开在苏刈的视线下了。   但对上苏刈惓惓深邃的目光,苏凌彻底奔溃袒露最后一点晦暗角落,他哭道: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从来没担心过,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不见,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就我一直惴惴不安呢,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想到过这点。”   “还是说我一个人患得患失,而你只当这里是个临时落脚点,全然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哄人   苏凌每说一个字, 梦境里窒息的雪空就更低一分。   梦里,没有苏刈的每一刻似置身茫茫雪色中,雪色逐渐颓暗阴冷, 而他还找不到归心的地方。   那雪花落在他身上, 像是在他鼻眼、嘴角处覆上一层又一层淡淡的湿薄纸,他渐渐难以呼吸陷入无边惊恐挣扎中。   苏凌看着苏刈一闪而逝的震惊自责神色,他哽咽委屈道:“你从来都没想过对不对。”   苏刈愧疚道, “抱歉, 我不没想过,也不知道你不安的一直是这个。”   他以为苏凌是怕他杀人被官府追究, 总是容易担惊受怕。   其实苏刈猜的也不错, 起码苏凌曾经思虑过度忧愁过这点。   苏刈看着苏凌委屈夹着渐生的怒气, 赶紧解释道, “阿凌, 先听我说再生气好吗?”   幸好苏刈此时有点眼力劲儿,没有等苏凌点头,他知道继续开口。   “我这不是狡辩。”他认真强调道。   “我自小就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对于下一刻的忐忑不安、生死惊恐,早在刀口下一遍遍刮过, 自我十四岁起便不在想来日如何, 只过好当下。”   “阿凌知道的,我自幼无父无母也没有家,可我不信, 谁能没有家呢, 直到意外来到这里,我才找到了家。”   “有了我和阿凌的家, 我第一次体会到踏实安心的滋味, 沉浸在和阿凌一起种田打猎的简单日子里,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这里消失,反而忽略了阿凌的担忧。”   苏凌本就没有怒气,只觉得委屈想撒气,更何况他是那么喜欢苏刈。   他此时听得十分难受,觉得背脊冒起黏汗又被寒风吹冷,他想和苏刈靠在一起。   他知道苏刈以前日子危险常常在生死间游走,此时听到还是忍不住心痛。   他心里委屈消了,面色仍然冷着,气哼哼推着悄然靠近的壮硕臂膀,“哼,别以为卖惨我就会原谅你!”   苏凌本就手软没力道,此时落在苏刈身上像是轻抚般,多了嗔怨意味。   苏刈摸摸鼻子,坦然道,“我说的是内心真实所想,但也存在哭惨的心思。果然阿凌就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阿凌。”   苏刈凑近捧着他脸,抵着额头四目相对,郑重道:“阿凌,我不会和你分开的,既然我能来肯定也能留,就算上穷碧落,下尽黄泉我也会找到办法的。”   苏刈黑眸幽深恳切,有一种令苏凌心安的镇定掌控能力。   苏凌撇撇嘴,“我看你是跟着李公子学了一肚子的花言巧语。”   “这些话有什么错,只不过不看说的人。有的人说来是花言巧语,于我确实真心实意,阿凌不信摸摸我心口。”   苏刈说着挺近胸膛,黑白衣衫半遮半掩着线条流畅紧实的胸肌;健硕有力和莹白温润相融,有一种诡异的赏心悦目;雪地一抹朱红似傲然挺立,带着优雅又犯禁的未尽之意。   晚上烛火昏暗哪看得这么真切,顿时苏凌看的恍神。   苏刈嘴角无声勾着,食色性也,他小夫郎好哄的很。   苏凌拍开苏刈伸来的手腕,戳穿苏刈,“又想牺牲色相引诱我呢。”   苏刈浅笑,“这身皮相能得阿凌喜欢,是它最大的价值。”   苏凌看着苏刈还能笑得出来,到现在脸上也寻不到一丝不安。他十分笃定能找到长久留下的方法。   他有些羡慕又嫉妒,这等凌云俯视一切的自信和镇定,是他不可能具备的。   这也是苏刈前二十五年刀光剑影里的积累和沉淀。   “所以,阿凌是不是还有话没告诉我。”苏刈看苏凌眼里闪烁的眸光,便知道他心里有活动。   “所以,阿凌一直不安担心我有天消失,就接了济世堂差事,然后想通过义诊施粥,做些善事积累功德留下我?”   他身上血孽深厚,即使有功德这种东西,那也是杯水车薪。   “哦,又被你猜中了呢。”   又在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掩饰被戳中的事实。   他见苏凌想回避这个话头,连忙递下一个话头道:   “难怪阿凌一直拼命做事,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阿凌厌弃我了。”   他摸着自己脸道,“我还在想,这么快就色衰而爱驰了?”   一个冷峻男人做这种姿势,学也学得硬邦邦的。   苏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流氓十足地摸了一把苏刈腹肌,又拍拍结实有力的胸口道,“不错,还挺紧实诱人的。还能宠幸个几年。”   苏刈低头看着自己出了一身汗,情动压抑的汗渍被后面吓出的冷汗覆盖。此时回神才发觉浑身湿冷难受。   他摸了一把苏凌脖子,指腹有点黏热,幸好是暖的。   “阿凌,洗澡水放好了……”他看着苏凌挑眸,连忙道,“我脏,是我脏想洗洗,阿凌陪我好不好。”   “勉为其难吧。”   苏凌微微抬手,看他道:“抱我。”   “遵命。”   苏刈笑着把人抱近浴桶,伸手试了下水温刚刚好,一旁还有暖壶盛着开水,可以随时加水。   这是两人第一次共浴,还是在白天。这样洁净面对面坐着,无论是从心到身都只能陷入坦诚相待的气氛中。   苏凌神色不自觉闪躲,脸上被热气熏的厉害。   缭绕的水雾以两人周身为边缘,重重封锁着四周,此时苏刈的视线便显得太过明显,他忍不住低头不安的挪动。   “……阿凌,”苏刈呼吸一滞,低声唤道。   苏凌立马从苏刈大腿退下,自己坐在了浴桶里。   这客栈的浴桶怎么正好能容纳两个人,不多不少刚刚好,刻意的精准多少显得不正经。   苏凌弓着润白的背脊,随着屈腿慢慢坐下;   热水逐渐漫过白皙胸口,缓缓淌过莹润锁骨,在圆润秀挺的肩头处打转,波及的水息一点点打在肩头,至柔至轻;   可苏刈的视线很重很热,压的苏凌眼皮下垂心口忽热,忍不住紧绷起背脊压抑着呼吸。   他屏住呼吸,余光中见苏刈伸来肌理流畅的冷白手臂,湿润的睫毛没忍住抖了抖显得乖巧至极。   他以为苏刈定会做些什么,但心底小小激动一番后,失落浅浅沉底。   只等到苏刈用手揽近他,然后手臂搭在浴桶边缘处,让自己背靠着。   苏刈似毫无察觉道,“浴桶上面没着热水,阿凌靠着冷。”   苏凌嘟囔道,“你手没着水也冷啊。”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习武之人有内力,可以发热。”   苏凌顿时来了兴趣,眼睛圆溜溜睁大盯着苏刈,一副快给我展示的催促神情。   苏刈笑了下,然后拿起小瓢舀水,再轻轻淋在苏凌白润的背脊上,白雾升起似裹着一块莹澈的暖玉。   “热了吗?”   苏凌失望哦了声,“就这样?”   苏刈道,“当然不止,如果阿凌感兴趣,可以和我一起习武试试。”   “才不要,又想拉着我锻炼。”   苏刈一直给苏凌背上灌热水,苏凌像只被伺候顺毛的小动物,舒服地半眯着眼枕在伴侣臂弯里。   苏刈见他身心松懈,低头亲了下光洁带着雾气的额头,趁机道:   “阿凌既然一直担心我会消失,为什么不给我说呢。”   “如果要做善事积累功德,我可以赚很多钱,这样阿凌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苏凌此时溺在热水里依偎在爱人胸膛中,身上每寸皮表享受着水波轻抚,心身十分惬意。   他抬眸间流转着动人的慵懒,“这不行的,你看去灵山寺的香客哪个不是自己去。祈福祷告哪有人待劳的,这样心不诚的。”   “不然怎么有句话叫做苍天怜悯,首先得自己苦其心志磨其筋骨。”   苏刈心疼道,“我的错,让阿凌受苦了。”   苏凌倒不觉得是苦,包括那切身之痛的梦境也是。   只要能留下苏刈,他能什么都愿意。   他不能忍受的是,苏刈从未想过他走了,他该怎么办。   本来他逐渐控制了不安,有灵山寺的开光玉环,外加做些善事,他心底逐渐踏实起来。   但忽见那哥儿苦苦守着回忆过着凄苦日子,他如晴天霹雳,还似感同身受一般痛苦。   梦境中他失去苏刈,只觉得天崩地裂,幸而失而复得弥合了心口上的裂缝。   他心里堆积着各种汹涌的情绪,大悲大喜交织似网把他心口紧紧裹住,只有想到苏刈他才能好好的呼吸。   他满怀欣喜,一遍遍在大堂护卫身上确认,梦境里的交换是真实成功的。   他沉浸在和苏刈的长相守中。   弥漫扑来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喜悦,足以侵占他所有心底角落,那些忽视的小晦暗也被幸福包裹忽视掉。   苏刈的忽然出现,令他更是大喜过胜终于可以缩在安心的怀里了。   但昼亮彻洒,内心一点未清除的余圬此时就突兀显眼,委屈顿时见缝肆意滋长。   他愿意为苏刈吃任何苦,却不能接受得不到等价的回应。   为什么苏刈就没为此焦虑难安过?   虽然他现在知道是因为性格经历造成的,但他之前的痛苦不安都是真的。   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那个哥儿守着回忆过日子。   要么生要么死,总得彻底占一头。   他从没怀疑苏刈对他的感情。   但委屈这东西不会因为感情深就不存在。   他只要有自我意识,少不得有控制欲,凡事不顺心就是委屈就会烦闷。   他爱的彻底,委屈的也坦荡。   就像此时苏刈杵着他,又不打算做,他也觉得委屈。   “怎么了?宝宝?”苏刈被苏凌幽怨的神色盯得后背发凉,低声哄道。   苏凌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宝宝叫得顺口了。”   苏刈嘬他唇角,笑道,“也不常说啊,每次心中有热流鼓动想喷涌而出的时候,话就自然到嘴边了。”   苏刈一笑,嘴角弧度扬起,薄唇尽是风流。   “别笑啊,你这一笑配着甜言蜜语倒是有些薄情寡性的模样。”   “你和李公子在一起是不是天天去花楼,嘴里像是抹了蜜。”   苏刈拿起洗澡巾给苏凌搓背,又往浴桶里添了些滚烫热水,他坦白道,“他去的都是寡妇家,我跟去做什么。”   嚯,那去花楼就一起咯。   苏凌嘴角冷扬,苏刈眉头一跳立刻低头吻住,然后见他眼神质问,立马捂住苏凌的眼睛加深了吻。   苏刈搂着人深吻,还不忘拿着澡巾给苏凌背后覆热水。   淅淅沥沥的水花顺着光滑的背脊流下,清浅的呼吸声几不可闻。   一吻后,苏刈看着眼神迷离唇瓣润红的苏凌道,“这时候就不要想旁人了。”   苏凌瞬间回神抬头半眯着眼,“你想谁了?”   ……   苏刈点了点秀挺的鼻尖,他轻笑道,“阿凌,直接说,不用找茬儿来逼我。”   该说不说苏刈说到点了。   可苏凌羞恼至极,张嘴咬住苏刈,“闭嘴。你好烦。”   苏刈垂头吻着湿雾氤氲的额头,低声哄道,“你昏睡两天刚醒……。”   他话意未尽,但苏凌懂他的意思。   苏凌眼珠子转了一圈才松了口,单手环着脖子羞羞答答的鼻音哼声。   不一会儿,水雾中似裹着几不可闻的嘤咛声,而后,苏凌整个身体似虚脱到柔若无骨般,落在结实有力的肩头上。   “阿凌身体太虚了。”苏刈凑近他耳朵似笑道。   见苏凌又要生气,苏刈此时脑子灵光一闪,立即转移话题道:   “难道阿凌就不奇怪我怎么突然出现?”   苏凌蜷缩在热水里十分舒服,身上每个毛孔都舒张暖和,此时倒是问什么答什么。   “因为你想我了。”他嘿嘿笑道。   苏刈叹气道,“你出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后面你送我那块玉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碎了。”   他搂着人紧紧抱着,“我赶来就听见你昏迷两天的消息,心都下凉了。”   苏凌没心没肺戳他胸口道,“瞎说,热乎乎的。”   他此时沉溺在温暖心安中,见苏刈紧张担忧他,开口道,“没事,玉环碎了,我求了个新的。”   苏凌并不打算把梦境里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只轻描淡写道,“阿父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给我们一对菩提玉戒,可以保佑我们长相守。”   两人胸膛间隔着一条极薄的水波,水波一层层的轻打在两人胸膛间,游走轻晃……一切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苏刈没当作玩笑话,反而很认真问道,“在梦里求了两天?”   他指腹摸着苏凌眉头,目光心疼道,“那阿凌一定是做了一个噩梦。”   苏凌哼哼道,“没有你的世界,我玩了两天雪。”   他说的轻飘飘的,但眼泪自己就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做!!!(咆哮)(扭曲)(爬行)(捶地扭动)(嚎啕大哭)(叼老鼠给你) 第91章 回村   苏刈说他给了他一个家, 苏刈又何尝不是给了他一个家。   白雾水汽萦绕在纯净的身躯间,热意随着水面微波飘浮。   抛开躯壳相拥的热意,他们心跳和血液是相连的,   此前一直未刻意想的一个念头, 在心口激荡呼之欲出——他和苏刈之间是家人。是可以交付心身与后背的家人。   这片小小温热的浴桶突然变得漫无边际茫茫不到尽头,他们像是自空中散落的两滴液珠,于一片纯净中, 彼此依偎细细感受心跳的共鸣。   他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苏刈细细吻着,带着怜爱和疼惜, 一点点抚平那个噩梦带来的后怕和惊恐。   片刻, 苏凌忍住了眼泪, 抬眸看苏刈;   他整个人都被圈在怀里, 仰头承受着爱抚般的细啄。   苏凌莫名其妙就噗嗤笑出声了。   “刈哥, 我们这样像不像两只在河边洗澡舔毛的野猴子。”   苏刈见他笑了,心底越发柔软发疼,他也跟着笑,“胡说, 他们背地里都说我是狗。”   “那也是, 寻着味儿就找来了。”苏凌抽噎又咧嘴笑着,鼻头翕动显得十分乖巧。   “这叫心有灵犀。”苏刈纠正道。   苏刈下颚短短的胡茬儿又比分开前长了些,苏凌覆手, 扎的刺人。   他脸上看着十分精神, 但眼底的红血丝好像熬了几个风霜雪夜。   苏凌看着十分心疼。   应该很疲惫吧。   苏刈摇头,“见到阿凌就是最好的休息。”   水温渐凉, 而且苏凌身体也不适合多泡。没一会儿, 苏刈便把人擦干抱起。   两人相拥裹着被子, 苏凌脚心抵在他脚背上,紧紧地揽着他,呼吸没一会儿开始变得清浅绵长。   他听着窗外呼呼的风雪声,被子里苏凌睡脸恬淡,哭得红肿的眼睑像是晕染的红脂粉。   像是胸口蜷缩了一只睡着的小动物。   苏刈鼻尖萦绕着香甜的呼吸声,一连紧绷几天的心身被怀里人暖得松弛。   疲惫渐生,他吻了下苏凌的眉心,合上干涩已久的眼睑。   ……   两天后,风雪停了。   苏凌风寒也好了很多,整个人又生龙活虎眉开眼笑的。   他在客栈马厩看到自己家那匹栗毛马时,还十分吃惊。   不是说被官府征用了?   难道苏刈又私下要回来了?   “不是,小栗根本就没被拉走。”苏刈道。   原来小黑在家守着,那两三个小吏根本不能进院子。   他们还仗着人多,想拿木棒绳子赶走小黑,反而被小黑龇牙追得在山路乱跑。   小黑眉心两簇棕红眉毛越发深红,跑起来像是眉毛有两团跳跃的火头。   黑眼怒瞪显得凶光毕露,最骇人的是它那一排咬合力惊人的森白犬齿。   掀着厚大的嘴角挂着怕人的涎水,好像恶了好久的凶兽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小黑真棒,回家一定要好好夸小黑一番。”苏凌说着,眼里流露出想念的神色。   “不过小吏没马交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吧。”苏凌又道。   “他们自有糊弄交差的一套方法,只要交上去的数量对的上,不会管是哪家马什么品种。”   “啊……”   村里有马匹的人家也就袁屠夫家了。   那自家马没抢走,肯定会抢袁屠夫家的。   苏凌一面庆幸自家马还在,一面又对袁屠夫愧疚。   不过这点愧疚也不多。   袁屠夫家的马被拉走,错又不是他家,错的是不讲理的官府。   苏刈看苏凌拧着眉头有些思虑,他道,“别多想,袁屠夫家的马,不是被顶替我们家马强行征用的。”   “不是强行征用,难道是袁屠夫自己主动提的?”   “不是袁屠夫,是他爹袁得水。”   “袁得水一贯精明,怎么舍得三十几两银子的马?”   “他这么做,可能是知道我家马拉不走,他家马只能顶替。还不如先开口讨个人情。”   苏凌摸着栗毛马脑袋,发现它现在会很乖顺的低头,一双水润大眼满是温驯。苏凌看得欣喜,“幸好你还在。”   “那现在,袁得水肯定到处给村里人说,他为护住我们后生家的马,主动让出了他家的马?”   苏刈没常在村子里,没听到风声。   但苏凌说的,袁得水那嘴脸还真能做出来。   他也知道,袁得水一直想要当下任村长的位置。   正好借机发挥做面子功夫笼络人心。   苏刈看着苏凌突然提起的干劲儿,笑道,“这不正好,阿凌又有架可以吵了。”   苏凌哼哼白了苏刈一眼,细雪风一吹,他下意识把脖子缩在斗篷暖毛里。   苏刈见状,把斗篷后面的连帽盖在苏凌脑袋上,把斗篷系紧锁住脖子里的热气。   大红的灰鼠毛斗篷衬的苏凌气血面色好,眼角眉梢都透着机灵鲜活,整个人完全看不出来大病一场。   用钱悠的话来说,苏凌这就是害的相思病。   这苏刈人一到立马就好了,还在房里呆不住想冒着风雪在城里逛。   苏刈也不阻止他,买了件水滑厚毛红斗篷,把人裹得严实也跟着出门了。   别说,这大雪天一件红斗篷还真是亮眼,看得她都想买一件了。   她以为苏凌两人是出门逛街,可没成想,第二天客栈门口就运来了差不多一千斤粮食。   什么土豆、南瓜、冬瓜、小米,大米、小麦的,只要能放的都杂七杂八买了些。   “你们俩这是打算关门造十七八个孩子吗,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苏凌已经习惯了钱悠越来越不着调的样子,这说出去是千金大小姐谁信?   不过她以前风评也不咋的就是了,养男宠还有胆子按照女训反着行事,这也是一大奇女子。   “怎么吃不完,生一个孩子有第九天的九朝宴,满月的满月酒,一岁的抓周礼。”“你倒是可以提前准备银子和礼物了。”   苏凌说的信誓旦旦,钱悠也听的认真。   她想了会儿后才想起苏凌还没怀呢,然后贱兮兮地说了句,“那你们可得好好加油啊。”   苏凌脸臊,也不和她争了,直接靠在苏刈胳膊埋脸哼哼唧唧的。   钱悠没眼看,“得,本小姐走了。”   苏凌立马抬头得意道,“这就叫做杀人于无形吧。”   苏刈无声笑了。   苏凌哼了声,“你可珍惜现在的我吧,等回了青石城我就只忙着铺子了。”   苏刈捏了捏手心的纤细手指,低声道:“求求主子啦,偶尔回家犒劳犒劳我吧。”   苏凌咧着嘴笑,调子又厌弃,“你话好多,不要脸。”   苏凌话是这么说,但是回到青石城后,他做事节奏明显缓了下来。   不疾不徐,大有向张大夫靠拢的趋势。   收的药材先放在铺子的仓库里,七天后官府统一来收。   从云水州买的粮食也运去村里的粮仓放着。   十几辆马车从云水州出城门的时候,遭到城门守将重点盘查。   不过因为苏凌手持青石城的官府文书,写明是来云水州采买药材的,放行倒是很快。   十几辆马车里夹杂的粮食也没遭到盘问,都默认是上面统一采买的。   李公子也用济世堂的名义囤了大几千斤粮食,到时候即使真打起仗来,战后也能救济施粥。   远处山巅、近处屋檐上的积雪还很亮眼,最近感染风寒的人多。   即使苏凌不忙别的,就陪着张大夫看诊抓药都够忙活一天。   不过忙完今天,明天就可以休息。因为冬至到了。   傍晚快下工的时候,苏凌把铺子里的伙计都叫在一起,商量守仓库的安排。   因为冬至休假五天。   云哥儿伤势养的不错,现在也没之前战战兢兢胆怯的神情,整个人很有干劲儿。   一些杂事也逐渐上手了。   “苏管事,我来守着铺子吧,反着我也没地方去。”云哥儿率先道。   这半个月来,他受到济世堂里的同伴诸多照顾,总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平时下工后,管账的棉哥儿还会教读书写字;   张大夫和后来的王大业都很好说话,平时也经常指点他;   唯独周王不咸不淡,平时做事还时不时走神。   周王最近憔悴不少,脸颊都消瘦下来了,他也开口道,“我也来守铺子吧,我娘刚过世,也没心思过节。”   苏凌看了周王一眼,“那好,就你和云哥儿来轮流吧,工钱照样。”   周王最近做事还是挺积极的,但有时候会走神发呆。   铺子里包括苏凌在内的,都没说他。   毕竟周王是个孝子,老娘逝世,肯定是强打起精神来做事,内心还是十分痛苦的。   值守的事情安排好了,苏凌又把从云水州买来的酱板鸭做手信,也算是当作冬至礼品送给大家了。   几个人收到礼信十分开心,这云水州的酱板鸭在青石城也很有名,一只得八十到一百文不等。   李公子就来得很直接,一个人发了两百文过节费。   大家拿了钱和手信,清冷肃穆的大堂顿时欢声笑语,一个个说着过节安排。   这时,管账的棉哥儿道,“听说,那个程五的夫郎找来了,找到的时候程五差点冻死在雪地里,现在还在青石城里租借了个小屋子住着呢。”   这一屋子的人除了苏凌,听着这个消息都很吃惊。   不过也除了苏凌,其他人都只是当个消遣故事听听。   纷纷感叹就程五这样的男人,怎么还有这么好的命。   之前抛弃原配夫郎在青石城鬼混,现在落难了,原配还不离不弃赶来照顾。   简直走了狗屎运娶到这等好夫郎。   虽然苏刈下手打的很重,但避开了要害。当时控制力道留人一命给苏凌折腾。   如果那些伤得到好好静养照顾,不至于冬天生疮发脓半死不活的。   苏凌其实私底下找过那哥儿,还送了好些药材过去。   程五一看他就害怕,直说都是自己惹的祸和自己夫郎无关。   苏凌只说了一句,你现在半死不活倒是突然长了心。   他见那哥儿对程五也冷淡,喂药喂饭时也一言不发,看来内心在折磨自己。   苏凌没再说什么,留了五两银子就走了。   ……   冬至如小年,街上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   在雾霭细雪中,苏凌看到苏刈驾着马车朝他赶来。   苏刈的脸在薄暗中时暗时明,光影把冷峻的五官映的更加淡漠;   但他看到苏凌的瞬间,眼里含笑,嘴角无声扬起。   两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飘飘洒洒的雪落下,家家户户屋窗户里橘黄的灯影晕开,偶尔听见几声懒散的犬吠。   “呀,凌哥儿你们回来了。”   二姑听见院子里马车动静,裹着炭火气推门出来了。   “正烤着柿饼,你们快来吃。”   苏凌笑着点头,等苏刈把马车卸好,拴好马后一起进了灶屋。   灶屋里十分热闹,三伯娘一家都在,同时火炉边还坐了一个姑娘。   苏凌只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   他把从云水州带来的酱板鸭和咸甜味儿的茯苓片等糕点分给了两家。   本来一屋子人围着烧得通旺的火炉就热闹,此时还有个七岁的狗剩,显得屋子格外热闹。   这孩子声似天然就带着喜庆,一声声的小凌哥喊着,年节气氛顿时就来了。   炉子上架着一个大锅子,里面放了些糟糠和盐巴。把锅炒热后,开始把瓜子放进去翻炒。   村里人的瓜果都是自家种的,葵花子、南瓜籽、花生核桃等年节小零嘴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到时候冬至串门就可以摆出来待客。   虽然人人家都备有,但去别人家讨瓜子也是沾沾人气,有一个好兆头寓意。   苏凌看着一旁翻炒的三伯娘,只以为两家一起炒,这样热锅省柴火。   关系好的几家轮流每年一起炒,用一锅糟糠盐巴,还可以节约柴火。这在村里十分常见。   三伯娘道,“凌哥儿还不知道吧,没过几天史丹就要成亲了。”   史丹笑的露齿,笑意青涩有些不好意思,“对啊,凌哥儿,到时候就请你陪九娘了。”   苏凌之前成亲的时候请的清水,没想到日子这么快,他都能陪新妇了。   这代表别人认为你是个有福气的,夫妻恩爱。   苏凌眉开眼笑,自然应下。   苏凌看向那姑娘,瓜子小脸,杏仁眼亮亮的,一脸含羞带怯,虽然穿得粗布棉袄但看着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苏凌朝她一笑,“嫂子好。”   九娘有些不自然地点头,然后身体不自觉朝史丹靠了靠。   众人只以为她见到生人害羞,还纷纷打趣,只九娘神色有些不安。   小插曲一闪而逝,不一会儿柿饼也烤好了。   冬天吃这个热乎又沁甜,一入嘴整个人都会不自觉笑开。   一旁热乎乎脆香的瓜子也出锅了,二姑正用簸箕筛出细糠,然后用小簸箕盛了给众人吃,其余的用陶瓷罐密封装着酒宴备用。   众人纷纷吃着瓜子、糕点围着火炉聊着天。   “清水,没几天就要生了。”炒花生的三伯娘开口道。   苏凌正看着火炉里熊红的柴头子,此时都燃过变成一块块炭火,红红火火簇晕着偏橘红的暖光。   好像用来烤糍粑正合适,这么漂亮的炭火不烤太可惜了。   他抬头准备开口,就见三伯娘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三伯娘,啥事?这又没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苏凌道。   一旁二姑利爽笑道,“你三伯娘不是说清水要生了吗,叫你去拿个喜被沾沾喜气,动喜去。”   苏凌瞬间有些恍惚,难怪刚进灶屋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动喜……   只不过那个梦里大家都不记得苏刈,但此时苏刈就在他身边。   苏凌下意识挽着苏刈胳膊,整个人都贴着他侧腰靠着。   众人以为苏凌这是含羞了,纷纷道都是过来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只有苏刈放下手里给苏凌剥的瓜子,侧头低声问怎么了。   火光跳动,苏刈眼神深邃而专注,驱散了苏凌手心的寒气。   那个梦好像在苏刈的注视下,也变得恍惚模糊起来。   “嗯?”苏刈手肘轻碰了下走神的苏凌。   苏凌抬头,余光见其他人在嗑瓜子说婚宴准备的事情,他对苏刈低声道,“你给三伯娘说你不行,生不出孩子,不然她操心我也烦。”   薄暗中苏刈黑眸无声笑了,“可以。”   “这就答应了?你们男人不是很在意这个?”   苏刈意味深长道,“我不在意,只要阿凌知道我行不行就行。”   苏凌脸被炉火熏得热,耍赖道,“我不知道。”   “那今晚试试就知道了。”   ……   “咳咳。”苏凌没忍住发痒的嗓子,咳出了声。   “哎呀,凌哥儿快多喝热水,小心风寒。”三伯娘道。   苏刈接过热水杯子,“他刚好,可能还有点虚。”   苏凌红着脸瞪了苏刈一眼。   苏刈投来安抚的笑意,这在苏凌看来就是故意笑他。   因为在云水州时,他在苏刈手下没坚持过小半刻钟。   两人眉来眼去的,一旁史丹一直看着他们这边。   他坐直身体一脸虚心好学的模样,一心做个好丈夫拿两人当例子学。   苏凌抬头斜了眼过去,眼里满是史丹这愚笨脑袋怎么可能学的会。   媳妇都还是求菩萨求来的。   没错,苏凌现在还相信苏刈当时哄他的话。   苏刈说史丹在院子里求菩萨,刚好他媳妇砸在苏刈肩膀上,所以带了点女人香粉味儿。   苏凌两人还没吃饭,冬天村里人一般不干重活,晚饭就着糍粑酸菜丝就行了。   苏凌问二姑要了三个糍粑,他一个,苏刈两个。   糍粑在铁架子上慢慢变得焦黄卷边,再中间慢慢鼓起气膜,噗嗤一声气膜绽开,糍粑米香在火红炭块中散开,十分诱人。   二姑准备了两个小碟,一碟是苏凌喜欢吃的糊辣椒拌折耳根;   一碟是大头菜腌制的酸菜丝。农家做法很简单,就大火爆炒,放干辣椒蒜段出香味再放菜丝,闻着就很下饭。   糍粑一般烧成焦黄就吃了,再烧就会起很大的气泡,里面糍粑像是被掏空一样,外面只剩浅浅一层焦脆的黄壳。   这样烧很浪费糍粑,一般就哄小孩子才这样烧。   苏凌叫苏刈把他的糍粑烧空,再往里面灌些糊辣椒汁儿和酸菜丝,然后再放进铁架上烤。   糊辣椒折耳根和开胃酸菜丝在糯米的清香下裹着发热,香儿瞬间就饱满了,闻着就馋人流口水。   “还像个孩子一样,都成亲了。”一旁史丹没忍住出声道。   他看着苏刈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苏凌,把糍粑放碗里再递过去,这有手有脚自己来不行吗。   苏凌臭脸看了他一眼,“学徒学不会都怪先生教的不好,你这典型的差生想法啊。”   史丹装傻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凌看了一眼史丹,不会吧,这个男人这么快就变心了?   难道嫌弃九娘没过门就住他家里?   苏凌顿时有些鄙视,他起身走到史丹面前,居高临下地拍了他一巴掌。   “学人精,你倒是学全套啊。”苏凌道。   史丹一脸莫名其妙,“你打我干嘛。”   苏凌看着他睁大的眼里,满是疑惑,一脸写满了奇怪。   他顿了下,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心声。   哦,差点忘记,心声他已经听不见啦。   史丹看着苏凌突然对自己粲然一笑,背后起鸡皮疙瘩,“你干嘛,奇奇怪怪的。”   此时周围人都看了过来,苏刈的视线落在了苏凌的手上,苏凌顺着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还搭在史丹肩膀上。   苏凌连忙拿掉,然后又飞快装模作样地拍了下史丹,一副训诫口吻道,   “屎蛋哥,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有些地方要注意下,异性之间要自觉保持距离。”   “你简直扯犊子……”史丹急眼道。   “诶,别急着狡辩,听我说完。”   “即使我们之间熟稔也不例外,你看看,刚才我就试着和你套近乎,你毫无自觉不知避讳啊。这点还得好好和刈哥学下。”   苏凌说完,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溜回了苏刈身边。   旁人都在说说笑笑,没有在意,还说史丹今后也是个好丈夫。   唯独苏刈一脸若有所思地看了苏凌一眼。   他知道苏凌在欺负老实人,倒打一耙。   苏凌刚刚的笑和云水州客栈大堂,拍那群男人肩膀时笑得很像。   苏凌没注意到苏刈的神色,手里拿着糍粑,入口嘎嘣脆,接着就咬到软糯的糍粑混着酸菜辣椒汁儿,十分美味。   两人吃完后,没在二姑家坐多久就回去了。   苏凌有十几天没回来了,有些想家里的小黑。   估计这个冬至,都会在二姑家三伯娘家打转,有急于一时闲聊。   两人回到家里,家里除了小黑是热的外,其他都冷冰冰的。   小黑很久没见苏凌了,豆豆眼在雪夜里亮晶晶的,欣喜又委屈依赖。   此时不顾苏刈拉扯,抬着肥厚的前爪,咧嘴就往苏凌身上扑。   苏凌虽然高兴,但他那小身板真不够小黑激动下扑来的重量。   索性苏刈眼疾手快,从背后撑住苏凌的背,苏凌才能好好抱着小黑脑袋,承受住着猛烈的重量。   苏凌有了支撑,一阵埋头狗脑袋,物我两忘的开心撸狗。   一旁马甩着尾巴,看着苏刈抱着苏凌苏凌抱着小黑,大黑眼扑闪眨着;   时不时鼻尖冒着热气打个温顺的响鼻。   不一会儿,小黑热情能控制了,苏刈就让两人自己玩。   院子虽冷,但是小黑一身皮毛软和温暖异常;苏凌和小黑跑着跳着,动下还能热身。   苏刈烧好洗脚水,两人泡脚后,就睡觉了。   苏凌本就风寒刚愈,精气神容易疲惫,枕着苏刈结实的臂膀很快就有些倦意。   苏刈却睁开眼看着黑暗,像是缓缓吐出憋在胸口已久的浊气,他道:   “阿凌,你当时就没想过找史丹成亲?”   “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二姑还待你很好。”   要是平时,肯定有苏刈一顿好骂。   此时,苏凌睡意困顿,侧向苏刈睡相十分乖软。   他闭眼嘴角含糊道:   “史丹?和那个鼻子挂着两道鼻涕虫的泥猴子?谁会想到和一个孩子成亲啊。”   “他现在要成亲了,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半晌,一片沉默。   苏刈躺着纹丝不动,要不是胸口还有明显起伏,苏凌都以为他睡着了。   苏凌睁眼,“怎么了?”   好像苏刈经常问他怎么了,他很少问苏刈怎么了。   此时苏凌格外的耐心,稍稍抬了抬脖子,想看清苏刈的神色。   苏刈五官隐没在昏暗中,叹了口气道,“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   “我不知道如何让你像那样笑出来。”   “哪样?”苏凌凑近了点,掰过苏刈的下颚,看到一双深幽的黑眸。   “云水州大堂你对那些护卫的笑,还有先前在二姑家你对史丹的笑。”   苏刈声音很轻很认真,仿佛还带着点困惑。   “阿凌,你对别的男人笑得太灿烂了。”   “醋了?”   “嗯。”   “你当时为什么在大堂挨个拍男人肩膀?”   苏凌眨眨眼,即使暗夜模糊,但苏刈仍就看清了苏凌思考的瞬间。   “我没怀疑你,只是单纯好奇。”苏刈补充道。   苏凌手指点了点咫尺间的薄唇,蹙眉似有些纠结,然后似做了决心道,“因为我手痒啊。”   说完他自己嘻嘻笑出了声。   ……   苏刈侧身,抬腿把苏凌腰勾近,四目相对,目光沉沉带着点探视意味。   “不能说?”   苏凌摇头,吧唧亲了一口他紧抿的唇角,开口道:   “因为我可以听见人心,只要一点接触,就能在短时间内听见人的心里所想。”   苏刈看着他没说话。   苏凌轻踢他小腿肚子,“信不信。”   “信。”   “你说谎。”   “没有,一切有迹可循。”   “阿凌上街的时候总喜欢贴着我走,会刻意避开人群或者与人不必要的接触,这点我以为阿凌是有洁癖。”   “平时我也注意到,阿凌有时候会拿手指或者故作不经意触碰别人。”苏刈说道这里补充了一句,“这别人不分男女。”   “醋味儿好重,你倒是举例子。”   苏刈捏了捏苏凌软和的脸颊,“买马的时候你用手戳那小厮的后腰,还有蔡老头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你摸人家胸口。”   ……   “你好过分,我有这么猥琐?”苏凌不满道。   “我只是一点点触碰。”   苏刈单手撑起脖子半侧着看苏凌,挑眉道:   “那我和阿凌这么多次不分彼此深入拥抱,阿凌可有听见我的心声了?”   苏凌脸一红,把脸朝苏刈胳膊下压,摇头闷声,“没听见。”   虽然苏刈心声时断时续,平时也不容易听见。   但每次他激动失控的时候,那心声就像是在夜空里炸出的流光,经久不停;   听的他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软似被一团热水浸泡着。   苏凌躲避的神色太明显,苏刈笑了,然后贴着苏凌的耳边道,   “不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   苏凌连忙抬眼,双手捂住苏刈嘴巴,拿目光凶人。   苏刈黑眸如寒星闪烁,嘴角擒着笑意看着羞急的苏凌。   苏刈见他真急眼了,才摇头而后吻了下手心,示意自己不说了。   “真是神奇,阿凌竟然可以听见人心,一定是得老天眷顾。”苏刈道。   苏凌摇头,神色有些低落和思念。   他拿起苏刈脖子上,用红线挂着的菩提玉戒,“都是阿父为我做的。”   苏凌便将灵山寺主持的话给苏刈复述了一遍。   苏凌说了很多关于阿父的事情,苏刈都听得很认真,但脑子里唯一句话不散。   阿凌用听人心声的能力交换了他能停留在这里。   听人心声这么匪夷所思的能力,稍加利用便能无往不利。   可阿凌选择了他。   阿凌虽然把梦境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知道一定跌跌撞撞吃了很多苦。   自责和愧疚像是苦酒顺着嗓子流入胸口,酒后回甘浸入骨子里散着甜味。   苏刈把人搂过,下颚蹭着苏凌的脑袋,声音因嗓子发紧显得低哑,   “阿凌,我们明天去给父亲坟头上柱香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日常   休假的这几天, 苏凌日子过得懒散惬意。   在院子里追鸡逗狗玩得不亦乐乎。   还去村里的梅园挖了几株幼苗,种在院子里。   门口一排山茶树把积雪冰渍顶得饱满圆润;山茶花正开得大红绚烂,似与梅园里的梅花在这皑皑白雪里较着劲儿。   连着下了好几天雪, 水池子结冰了, 引山泉流水的竹口挂着长短不一的数条冰凌。   ?冰凌晶莹透亮,闪闪亮晶晶的,苏凌根本无法挪开眼。   他哆嗦着手指, 艰难地掰掉了三根, 兴冲冲跑进灶屋喂给苏刈吃。   苏刈正在烧火炖菌菇排骨汤,看着苏凌高高举着冰凌进屋, 鼻头、手心冻得通红, 眉眼倒是雀跃来劲儿。   “不冷吗?”苏刈看着他鼻尖呼出的白热气道。   “不冷啊。”苏凌把冰凌递近苏刈嘴边, “好吃的, 快试试。”   “既然是好吃的, 应该先给小黑试试。”   “乖,去喂小黑。”苏刈指着蹲在一旁摇尾巴的小**。   苏凌觉得有道理,毕竟他很久没和小黑交流感情了。   他蹲下,把一条冰凌递在小黑嘴里, 小黑好奇的闻嗅并不张嘴。   看着频频凑近的冰凌, 小黑还扭头往苏刈身边蹲去。   “小黑不吃啊。”苏凌失望嘟囔道。   苏刈看了一眼无辜闪躲的小黑,苏凌手心红的已经开始冒起冷烟了。   “简单,把冰凌上沾点蜂蜜, 小黑就吃了。”   苏凌欣喜点头, 哼着小调一边捣鼓起来。   苏刈看着眼神怯怯躲来的小黑,拍了拍它脑袋, 低声道, “只能委屈你了。”   得了苏刈的方法, 苏凌成功看到了小黑舔冰凌的傻憨样。   小黑掀着长舌头,趴在地上眼里憨憨,跃跃欲试。   它刚伸出舌头碰到冰凌,就似烫着般卷曲回缩;又馋得流口水,忍不住凑上舔蜂蜜。   它一边舔,一边忍不住脑袋哆嗦打摆子。   “过来烤火,风寒才刚好呢。”苏刈道。   苏凌嘴里含着冰凌冻得嘴皮子打哆嗦,凑近含含糊糊道,“早好了。”   苏刈把提前准备好的火炉子提到苏凌旁边。热火一靠近,苏凌手心、膝盖、袖子都冒起了水雾热气。   “都快冻成冰块了。”苏刈摸着他手背道。   “真不冷,烤火都没感觉。”   苏凌把通红的手心几乎贴在炉子炭火上,再次嘴硬道。   苏刈虽然不阻拦他玩,但也规定一天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还天天逼他喝补汤,他喝得有点想吐了。   他这副贪玩孩子气性还夹着点抱怨,看得苏刈有些好笑。   “你这手是冻麻了。”   苏刈说着,把苏凌的手往自己脖子上贴,抬头看他,“感觉到热了吗。”   冻麻的手心贴着暖和的脖子,才发觉手指冻得细抖哆嗦不止。   不过他不会承认。   苏凌朝苏刈递去冰凌,“真不吃?”   苏刈看着他不答,明显感觉到苏凌有后招。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就差刈哥没吃啦。”   “真是矫情,还要我喂。”   说完,他凑近,光润鲜红的唇瓣浅浅朝苏刈勾着,苏刈下意识低头亲了下。   苏凌狡黠一笑,抱着苏刈脖子加深了吻,然后顺利把嘴里的冰块抵了出去。   正当苏凌达成目的得意撤离时,却被苏刈伸手揽住了他后脑勺……   冰凌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嘴里逐渐融化成温软的水,苏凌觉得嘴角有些濡湿溢出,他蹙着眉,最后憋红了脸。   时间在交替的呼吸声中变得有些漫长。   苏凌没忍住抬眸。   眼前的苏刈闭着眼,流线薄薄的眼睑冷锐而温柔;鼻尖的气息越发灼热,嘴里的气又越发稀薄,他逐渐有些溺气。   冰雪水入炭火,噗嗤滋滋出声,一团氤氲水雾中,有丝若有似无的轻喘声。   苏凌抬手轻推紧贴的胸膛。   苏刈睫毛抖了下,而后挣开眼,看到一脸憋的绯红的小夫郎,黑眸里沁出笑意。   他喉结滚动,吞了融化渐温的冰雪水,松开了憋急的苏凌。   苏凌嘴角还沾着水渍,眼尾因憋气染上浅红。   苏刈低头啄他嘴角,低声好笑,“阿凌这回怎么忘记用鼻子换气了。”   苏刈在笑他嘴里含着冰准备耍小心机,反而被欺负傻了。   苏凌哼了声,手还是冰冷的,“给我暖暖。”   苏刈给他一个汤婆子,“先用这个捂着,要开始拌面粉揉汤圆了。”   冬至,他们这里是吃汤圆的,一家人围着火炉团团圆圆。   用糯米粉掺水,再掺白糖用力揉搓;然后揪一小撮粘稠劲道的面团,在手心慢慢揉成小圆子。   操作简单方便,苏凌都能上手揉汤圆。   汤圆包好后,丢入锅里沸腾的米酒,煮开浮在水面就好了。   苏凌捧着热气腾腾的瓷碗,先喝了烫呼的口米酒。   自家酿的米酒,浓稠奶白,入口香甜又不醉人,糯米发酵后清香又甘甜,味道十分不错。   “刈哥,你手艺不错嘛。”   “二姑教的好。况且我以前也学过厨子。”   苏刈学什么都很快,以前做杀手的时候是因为任务要学会。   对他来说,按照既定的步骤流程,做出好菜并不难。   但遇见苏凌后,他才知道以前做的菜少了些期待,缺了味情绪。   苏凌道,“你们那里怎么什么都要学啊,感觉和我们这里待嫁女一样,什么都要学点。”   “阿凌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苏刈想了想道,“里面各行各业都学,像是培养合格的新嫁娘。”   苏凌咬着汤圆,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吞咽一口软糯,嗓子都热和了。   “嘿嘿,那我有幸娶了最完美的一个。”   苏刈浅笑,“阿凌满意就好。”   吃完汤圆后,两人又烧锅子炒瓜子花生。   家里到时候来客人串门,也好招待。   灶屋里暖融一片,灶屋瓦上时不时响起啪嗒积雪坠落声;烟囱青烟升起,周围积雪消融,露出溢满水光的黑青瓦片。   “刈哥,我刚刚出去看了,后山的树被雪压弯了,都趴到我们灶屋瓦上了。”   “嗯,雪晴了就把树砍了。”   这后面有山界,屋后有一小片树林是苏凌家的。砍伐倒是不用给村里说。   苏刈翻炒着瓜子,锅里糟糠逐渐变黑,瓜子炒得焦黄脆香。   他舀了一锅铲放入伸来的小木盘里,看着馋嘴的苏凌道,“你们铺子的药材,是谁在看守?”   苏凌吃着热乎的瓜子,漫不经心开口道,“云哥儿和周王。”   “那个周王可靠吗?”苏刈提醒道。   苏凌斩钉截铁道,“当然啦,他之前虽然讨厌搞小动作,但是后面知错就改,现在可积极了。”   他看着苏刈迟疑的神色,眉眼笑道,“放心吧,我听他心声了,确实改好了。”   “嗯。”苏刈便没多说什么。   “我们铺子现在伙计都关系挺好的,很融洽,我也不用刻意板着脸让他们害怕了。”   “那是咱们阿凌厉害。”   没多久,三伯娘一家来串门了。   狗剩和小黑已经十分熟悉,不愧是喂了好些日子,狗剩都敢摸小黑脑袋。   几人说说笑笑,围着火炉吃瓜子零嘴,说今年收成来年打算。   狗剩正是狗都嫌弃烦的年纪,哪会乖乖坐着,嚷嚷叫着苏凌出来堆雪人。   苏凌看了苏刈一眼,乖乖坐着没动。   一旁狗剩催促的厉害,苏凌只好嘀咕着,“我今天玩雪的时间用完了。”   狗剩愣在原地,而后咧开后槽牙笑道,“小凌哥,你好没用,这么大人玩雪还被管着。”   那一排洁白的牙齿整齐,唯独新长的门牙还短了一截。   苏凌没好气道,“笑什么笑,也不怕冻着门牙小心长不出来,一辈子缺门牙。”   狗剩立马捂着嘴,朝他娘看,得了一个活该的神情。   狗剩这回老老实实坐在火炉边,时不时朝苏凌看一眼;见苏凌看过来后又侧眼朝门外示意。   ——去啊去啊,怕什么,刈哥能打你不成。   苏凌抿嘴眼神渴望,偶尔瞧苏刈一眼。   ——刈哥,我能去嘛。   苏刈不看他,苏凌在狗剩挤眉努嘴中,还是飞哒哒跟着跑出去了。   两人一个拿铲子一个拿扫帚,在院子里撒欢扫雪。   “小凌哥,没想到你这么听刈哥话。玩雪都没自由。”   苏凌抓紧时间扫雪,张嘴就道,“不听话要挨打。”   狗剩一听,十分同情,“啊,你都成亲了还要挨打啊,我以为长大了就不用挨打了。”   苏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有点红,瞥了狗剩:   “你小屁孩不懂。”   狗剩不服气,蹙眉担忧道:   “我怎么不懂,有时候我半夜撒尿,听见我娘在哭。我走近又没声音了。我担心的一晚没睡觉,第二天他们自己有说有笑的。”   苏凌恨不得捂住耳朵,雪光把他泛红的耳廓映得一清二楚,他道,“这话别乱说。”   狗剩叹气,一副小大人口气道,“知道啊,家丑不可外扬。”   ……   苏凌心里不知道为何捏了把汗。万一他今后有孩子听见这些……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看着狗剩担忧的模样,扯犊子道,“打是亲骂是爱。”   然后飞快限定道,“前提是你情我愿的情况下。”   狗剩想了下,然后一言难尽地看着苏凌,“所以你和刈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有这么奇怪的人。”   ……   苏凌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他闷头扫雪,不答身旁喋喋不休追问的狗剩。   “那你们多久打一次架啊。”   “会不会有时候失手打痛了啊。”   耳边聒噪的不行,苏凌直接抓了把雪朝狗剩打去。   “不打,不会。”   “你闭嘴!”   狗剩立马抿着嘴,然后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朝苏凌丢去,没忍住反驳道,“你脸红了,你在说谎。”   苏凌凶他道,“你可闭嘴吧,再说你门牙就真被冻死了。”   “我行医从不骗人。”   狗剩飞快捂嘴,模模糊糊道,“但你会骗小孩!你脸红了还不承认!”   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   “再说我不玩了。”   狗剩这才点头,安安静静扫雪。两人一起堆了个大圆球上架小球,球还不圆,坑坑洼洼的。   “好丑……”   “我也觉得。”狗剩气喘吁吁道。   “小凌哥,龙滩河结冰了,我们明天去滑冰吧。”   狗剩里的滑冰是指拿着长条凳子,几个人坐上面,一个人在后面推着滑。   使劲儿用一把力,凳子滑得飞快,一群孩子哇哇尖叫,是这个村子最热闹的时候。   苏凌自小只会在岸边看着,因为身体弱也因为不合群;他只能眼馋,装作嗤之以鼻毫不在乎的模样。   “刈哥不会不让你去吧?”   苏凌白了他一眼,“才不会,只是怕我着凉不让多玩。”   “明天看吧,不是史丹成亲嘛,我是有任务的,陪新妇。”苏凌得意道。   狗剩哇了一声,“那我成亲的时候,也叫小凌哥。”   “行。”   不一会儿,狗剩爹娘一脸僵硬走出来,和苏凌说了会儿,就领着狗剩走了。   苏凌看着他们面色有些不自然,等走远后问苏刈。   苏刈看了他一眼,只道:“这下雪天,都静悄悄的。”   苏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讪讪道,“你们在里面都听到了?”   “那三伯娘不是十分尴尬?”   苏刈没答,只笑笑拉过苏凌的手握着。   手背、白皙的指缝都冻红了,更别说手心了。   “今天阿凌多玩了三刻钟的雪。”   “阿凌现在操心别人,还不如想想怎么说服我吧。”   苏凌垂头不语。   他看着故意低眉顺眼装乖巧的苏凌,意味深长道,“阿凌在故意找打。”   苏凌抬头理直气壮不满道,“是,就是怎么了。”   “我明明都好几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小剧场,接90章的标题   苏凌整个身体似虚脱到柔若无骨般,落在结实有力的肩头上。   “阿凌身体太虚了。”苏刈凑近他耳朵似笑道。   苏凌懒洋洋趴在肩头瞪了他一眼,似娇似嗔带着未尽的水意,“很久没有了,我才会这样。”   然后他质问道,“你记得多久吗?”   苏刈道,“十五天。”   苏凌紧逼的眼神又才慵懒下去,甩手嘟哝道,“手麻了,你还要多久啊。”   苏刈不答。   苏凌看他这副如打坐入定的模样,看的牙痒痒,他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你自己来,我要看着你自己来。”   苏刈眼皮一跳,呼吸重了一分,神色不为所动。   苏凌缠着他脖子吐气幽兰道,“夫君,人家手酸嘛。”   “别说你没有过。”   他趴在苏刈耳边吹气道,“婚前没有想着我……”   苏刈眉头一挑,眼里多了一份幽深的热意。   又浪又羞臊,又弱又爱玩。   “夫君,你看我干嘛呀,我身体吃不消的。”   苏凌脸涨得通红,见苏刈还不动,明晃晃威胁道,“动不动,不然我生气了。”   苏刈看着自己一脸看戏又眼馋的小夫郎,无奈点头。   ……   半晌过去,苏刈除了神色隐忍外,毫无动静。   水渐温凉,苏凌着急,还怕大宝贝坏了,他没忍住抬起脚趾尖踩了踩。   呼吸瞬间紊乱。   苏刈紧抱着他,在耳边喘气。   这就……??? 第93章 村里喜事   山野雪村里, 远处山巅隐没在浓稠不化的白雾中;近处高低错落的屋檐、枯树、绿叶,都盛满了圆厚的积雪。   乡间雪路迎着行人脚步嘎吱嘎吱哼唱着;两旁积雪刚被溅起墨点泥渍,立马又覆上一片新雪。   路上三两行人佝偻着腰背袖口揣着手, 纷纷朝史丹家吃酒烤火去。   “今年可真冷啊。”   “是啊, 得去早点才能占着位置有炭火烤。”   “那是的,冬天没事都喜欢凑热闹,开席早。”   史丹成亲这天, 村里异常热闹。   盼了好久的喜事终于来了, 二姑十分欢喜。大方拿出家里一年积蓄,大操大办婚事。   她家烟火缭绕, 道喜声不断。   院子外的厚雪都被踩没了, 裸露出的青石板时不时被人踩的哐当发响。   热闹声、鞭炮声在村子里回响。   “嚯, 也不知道这史丹媳妇儿是什么来头, 听说城里李公子和钱府都托苏刈送了好些礼品。”   “这不声不响的从来没出门, 来头这么大,不会是哪家小姐吧。”   “扯什么鬼话,史丹再能干,那也不能娶到小姐。”   村民聚在一起烤火嗑瓜子, 冬天冷得缩成一团, 不动动嘴皮子时间也难消磨。   “我前天路过史兴柱家,听到史香莲在着急喊人。走进院子一看,才知道史老大喝得烂醉, 跨门槛的时候摔倒起不来。”   “哟, 这人没事吧,要不是你帮把手, 史香莲那一把年纪老骨头哪耐得活一个壮汉子啊。”   “报应啊, 这男人简直窝囊的不行,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是这样的。”   “哎,苏凌来了。”   众人看到苏凌出来都没说话了。   苏凌手里拿着大土瓷杯子,身上披着狐狸大氅,脸被炭火烤的红扑扑的,看着就浑身冒着热气。   他朝大门口放的瓷水钵看了眼,热茶水见底,便在旁边等了会儿。   这冬天办酒席就是麻烦,还得专门请一个人烧茶水。   尤其雪天来人多,都没事抱着杯子喝热水,尤其费柴火。   他没站一会儿,一个大婶提着木桶来了,沸水入钵,热气腾升。   苏凌脸湿热湿热的,像是泡澡热气酥松了毛孔。   他和那大婶笑着打招呼,然后舀了烫茶水,捧着茶杯小口细嘬着。   等他走后,那些村民又悄悄伸脖子张嘴了。   “凌哥儿这日子越来越好啊,他身上那个,我看城里有钱人才这么穿,不得大几十两啊。”   “两小口子有能力,都能赚钱日子肯定红火。”   一个妇人听了鼓着眼,乜斜眯着:   “苏凌倒是个能干的,那苏刈我瞧着一般。   每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看他家田里还荒着也没打理,这哪是会过日子的。”   “不像我侄子,霸山最近生意好,每天都赚有两百多文,今天还早起给史丹家杀了一头猪。”   “这男人光看外表不顶用,嫁人还得找我侄子这样踏实肯干的。”   她明里暗里在说苏刈不如袁屠夫,但是周围没一人接气儿。   她嘴吐出瓜子皮,那消瘦黄褐的脸颊随着动作一颤颤的。   她继续道,“这苏刈倒是神神秘秘的。”   “一天神龙见头不见尾的,也不知道在城里做什么。”   一人白了她一眼,“你是看人家挣钱眼红吧。”   “苏刈又没山上打猎,挣哪门子钱?”   “你看看给苏凌买的那些,哪样不是要大钱,我看啊,他八成就是去城里赌坊瞎混了。”   “啧啧啧,史贤芝就是下场,他还敢去。”   “他那么有钱,怎么不把得水家的马钱赔下,要不是得水把自家马给了官府,被拉去的就是他家马了。”   有人没忍住出声了,“你这话就偏了。”   “又不是苏凌硬要袁得水让出马的,马是袁得水自己心甘情愿上交的,怎么这会儿就要赔钱了。”   “哟,这会儿帮苏凌说话了?你都开始巴结他家了啊。   我看你们人人都偏向讨好他,人家有钱,年节走动也没给你一个铜板啊。”   ……   四五个人围在一起没出声,被那妇人堵得心里十分不舒服。   要不是舍不得这盆通红烧旺的炭火,她们早就走了。   这是什么人,就看不得人过的好。   几人嘀嘀咕咕脸色不爽时,身后忽得传来苏凌的声音。   那笑意似夹着暖和的热头,清晰落在了几人耳里。   “谢谢几位婶婶伯娘的照顾,一点小心意千万别嫌弃。”   苏凌走近,解下钱袋子掏出钱挨个发给四五人。   几人惊讶,嗓子因为惊喜吊得细长,顿时显得热情和睦异常。   “哎,凌哥儿这是干嘛,这就见怪了。”   “我们哪能要啊。”   “就是就是。”   苏凌道,“这只是做后辈的一点心意。”   几人见苏凌坚持,也就接下了。   那嘴碎的妇人见苏凌轮流发,她目光流动黏糊在铜板上,一个个数着,每人足足有十文。   很快就转到她身边了。   她不禁飞快朝苏凌看了眼,抬手抹了抹嘴角的瓜子碎屑,腮帮子堆砌僵硬的笑意,坐等着。   到她时,苏凌哎哟一声,把钱袋子倒起,空了空。   “真巧,没了。”   那碎嘴的妇人立马垮脸,腮帮子上僵硬着笑意的余波。   其他几位妇人此时也明白了苏凌的用意,见那碎嘴的一脸吃瘪腮帮气的耸动,纷纷大笑起来。   那碎嘴妇人面色铁青,对着一群看笑话的人也待不下去了,悻悻起身出了院子。   那几位妇人开怀大笑,心里舒坦了,又把钱往苏凌怀里塞。   “又不是真图你一个小辈的钱,这把我们当什么了。”   “是啊,上次我家米还多亏你买了,才没便宜贱卖。”   “哈哈哈,她刚才那眼巴巴的眼色,也不知道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凌哥儿还是硬气,直接那钱打脸。”   苏凌其实没听清楚她们之前说什么。   只听到末尾一句巴结讨好又没钱什么的,看着几位婶婶憋屈他就来了。   苏凌笑道,“谢谢几位婶娘,这钱就当作我给孩子们的零嘴钱。”   说着他推了回去。那几人见苏凌是真心实意要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脸上笑意也更热络了。   “婶婶们慢聊,我先进去陪新妇去了。”   “诶,你去忙吧。”   “凌哥儿是个有福气的,这今后,村里有喜事八成都找你陪新妇了。”   在众人交杂的笑呵声中,苏凌进了屋子。   他赶走一众趴在门口缝隙瞧新娘的孩子,手里端了热茶进去了。   九娘今天描眉画眼,大红嫁衣很衬人。   弯弯细眉处沁着新妇的娇羞与悸动,只是眼里有隐隐带着不安。   她见到苏凌来了,下意识紧绷着背脊,不自觉搅着手绢,脸上没了开始的喜悦神色。   苏凌以为她紧张害羞,坐在一旁椅子上,把热茶递了过去。   九娘接了茶水,紧紧握在手心,也不抬头看苏凌。   苏凌也是头一次做陪新妇的差事,一时有点想着怎么开口。   不熟悉单独坐一起,确实有些没话找话的尴尬。   不过好在苏凌熟悉史丹,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他把史丹小时候一箩筐臭事都倒出来,逗得九娘逐渐露出笑意,神情轻松了不少。   苏凌半真半假的编着,原本久远模糊的记忆被捡起来擦了灰,灰蒙蒙的记忆逐渐清晰。   “夏天龙滩河玩水的孩子多,那时候龙滩河上游没堵坝引走河水,河里水深。   经常有孩子溺水,听说每年都死一两个孩子。”   “史丹那时候已经是十二三岁吧,经常在岸边看着孩子,教孩子们游泳。   经常一个弯腰钻进河底,脑袋顶一头绿水草就出来了,有时候还会带着孩子们挖泥鳅钓鱼。”   “有一次,我就吵着要来河边玩,被我阿奶……”   苏凌说到这里,面色一滞。   那段记忆在他脑海刻骨铭心,以至于现在脱口而出。   现在他还能记起史香莲当时瞪鼓着眼,高颧骨都在发力肉皮细抖着;   那把菜刀挨着脖子的冰凉,现在想起还会忍不住急速心悸,头皮发麻。   他之前只记得史香莲的恐怖脸色,这时平静回想起来,画面又扩宽了些。他想起了当时和史香莲说话的几个男人是谁了。   其中一个就是袁得水,另外两个男人他不认识,像是外村的。   他现在想起来了。袁得水当时笑着看他说,下河玩容易溺水,袁叔救活了几个,但也有几个溺水死了。   小孩子听到死人就会吓得大哭,尤其是村里熟悉的孩子。   他当时好像被吓到了,才会嚎哭不止,接着就被史香莲拿菜刀……   “小凌哥?”九娘小声疑惑开口。   苏凌笑意没了,愣神中带丝不易察觉的气恨。   “啊,我想起了一点往事,有些走神。”苏凌笑道。   接着他又若无其事地讲史丹其他的事情。   小到史丹偷钱,苏凌也都倒了出来。   “他小时候可调皮了,他仗着我小当着我的面翻二姑的衣柜。   好不容易摸到二文钱,听见二姑脚步声来,立马把钱塞我手里,说我偷钱。”   “屎蛋哥被吊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打了好久,二姑拿着藤条,把他屁股蛋子都抽红了。”   “后面他有气又不敢朝二姑发,拿把刀刮枇杷树,结果又被打一顿。”   苏凌说的形象生动,九娘好像看到丈夫小时候调皮的模样,眉眼染上笑意。   她笑了会儿后,看着苏凌柔和不设防的模样,片刻后道,“谢谢你小凌哥。”   “谢我干啥。”   “谢谢你不记恨我,还请李府和钱府来人送礼给我撑场面。”   这样一来,今后她消息被透出去,赵家人寻来也得看看钱李两家面子,不会多为难她。   苏凌眨眨眼。   难道她和苏刈不是一样的来历?   苏凌听得一头雾水,笑着没说话。   九娘看着苏凌的笑意稍稍安心,她道,“当时被人掳走,我吓得魂飞魄散,再睁眼就被人送到了丹郎家门。”   苏凌低头脑海飞速思索,再抬头眼里笃定询问,“是不是一个青年男人劫走的你?”   九娘以为苏凌试探她,但她也不想隐瞒,低声道,“就是苏刈。”   “他那天一身夜行衣本来蒙着脸我也看不清,但我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齿痕……前几天我看他低头给你烧糍粑的时候,也在同样的位置看到了。”   ……   苏凌怔在原地。   错综复杂的消息里,他唯一冒出来的反应是,下次换个位置咬。   九娘见苏凌板着脸不说话,脸色不安,她咬牙给苏凌跪下,“对不起,要不是我父亲,你父亲也不会死。”   苏凌僵住了,一脸诧异的神色,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九娘。   他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嘴角发干脚底生凉,耳边还有嗡嗡刺耳模糊声。   他眼睛无意识地看着九娘,在她脸上模糊着焦点视线。   此时门外响起鞭炮声,他才看清九娘惴惴不安愧疚的神色。   苏凌开口嗓子紧涩的厉害,有些细颤紧盯道,“你爹是谁?”   九娘不可思议瞪大了杏眼。   苏凌不知道。   苏刈没给苏凌说。   九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跳加速喜服被捏得皱巴巴的,坐立难安。   苏凌一把捏着九娘手腕,眼眶发红眼眸迫亮,质问道:“说你爹是谁!”   他一直以为他阿父是意外,死于意外。   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猛然被告知他阿父死于谋杀。   只觉天旋地转,九娘身上的大红喜袍逐渐灰败,散发着腐烂气息。   苏凌面色冷得吓人,眼尾睫毛在抖;   刚才天真烂漫的笑意,此时被汹涌的怒气烧尽,露出有些扭曲的凶冷的面色。   九娘被他这副样子吓得缩着肩膀,声音细小还抖着,“我是赵家主第九女,我父亲已经尝其恶果了。”   苏凌一听赵家,拧得发白的手指逐渐松了发红的手腕。   窗外雪光刺眼,新房里张灯结彩,将两人各异的神色照的一清二楚。   怒恨逐渐平息,神志渐渐归位。   苏凌坐着没动,下垂着睫毛,晕下一团晦暗的阴影,像是失神又像是找寻思索。   房间里静的可怕。   窗外热闹道喜声渐浓,杂沓的脚步声、吆喝开席声、孩子跑着打雪仗的声音纷至沓来,一点一滴落入沉默的两人耳里。   炮竹烟火味夹着筵席酒菜香味钻入窗户缝隙,静静在喜房里试探询问。   半晌,苏凌深呼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让你受惊了。”   他声音听不出多少歉意,但一定是诚心诚意的。   “一辈子的大喜事,不要把你爹的罪孽加在自己身上感到愧疚不安,史丹叫我来陪你,是让你开心幸福的。”   “何况,我听钱悠说过你的事情,要不是钱家主突然暴毙,你早就被送去西番了。”   九娘听着,逐渐垂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苏凌的话像是钥匙,打开了这几日逐渐沉重的枷锁,她终于能放心喘口气了。   这几日她一直寝食难安,史丹只以为她是紧张。   她怕苏凌。   总觉得苏凌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看着单纯好相处,说不定在暗地谋划怎么报复她这个仇人的女儿。   她甚至觉得细思极恐,苏刈轻而易举杀人给苏凌报仇,怎么会放过仇人的女儿还促成好事。   也许,说不定就是要看着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惶惶度日。   苏凌和婆婆关系好,她又是外嫁来的,村里人还都喜欢苏凌;   她想着便觉得孤立无援,苏凌一发难,她定没有生存余地。   可她又忍不住抱着有幻想,如果一切都是好意呢。   因为苏凌两人和婆婆家关系亲如一家,所以苏刈突然得知她身份,又不能杀她,才将她掳了过来。   当苏凌逗她开心后,她紧绷的身心松懈了,想着主动道歉说不定能得到谅解。   哪知道苏凌根本不知道。   苏凌看她哭得细抖着肩膀,再哭妆都要花了,“别哭了,该哭的人是我吧。”   苏凌不能说对九娘心里没有一点芥蒂。   但九娘同样也是受害者,况且她知道苏刈杀了她父亲并没记恨或者伤心。   她只是在愧疚自责,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想到这里,苏凌有些同情她。   想来自小在深宅被欺负,不论如何环境下都只忧虑自己周身是否危险。   她刚才的担忧不安,到底是处于自责愧疚,还是出于自身忧患?   可是想好好活着没错啊。   而且,苏刈已经帮他报仇了。   再沉湎于过去仇恨又能如何?   他被苏刈默默护着,心底越发柔软。   他自是知道成亲当天,对于新妇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日子。   这是自懂事起就期盼幻想的幸福美事。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成亲当天的激动幸福,那是一辈子都鲜红喜庆的记忆。   “开开心心的,屎蛋哥交给我的任务,我可想好好的完成。”苏凌道。   九娘看苏凌眉眼柔和下来,心底石头挪开,像是泪泉不止一般,扑簌簌掉泪。   苏凌没办法,“你再哭我就出去找屎蛋哥了,这下村里人都知道你黏人哭着要丈夫。”   女孩子都脸皮薄,禁不住苏凌这般调侃。   九娘拿着手绢轻擦眼角,小声道,“你才是全村人最黏丈夫的。”   苏凌乐了,立即起身,“我现在就想他了,我要去找他了。”   九娘点头,满眼羡慕望着他走。   没忍住开口道,“苏刈,对你真好。”   苏刈掳她来,以及喊李钱两府来撑场面,并不是对二姑多亲。   他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苏凌回头见九娘眼里有未言之意,只以为她羡慕,“别羡慕了,屎蛋哥人靠的住。”   他而后嘀咕一句,“我真信了刈哥的话,当你是屎蛋哥烧香拜佛求菩萨求来的。”   九娘噗嗤笑出了声,朝苏凌感激道,“我确实得了菩萨保佑。”   苏凌出了新房,在院子里找人。   此时快开席了,院子人挤人笑呵呵坐着等菜,显得苏凌张望有些焦急和惹眼。   一大娘笑道,“苏刈在隔壁翠花婶子家打井水。”   “看把凌哥儿急的,快去快去。”   一堆人等开席看热闹,都探头朝苏凌望去。   苏凌热着脸点头,然后出院子朝隔壁走去。   冬天河里结冰,不能洗菜。成亲酒宴需要用的水量大,苏刈负责在几家井水里挑水。   苏凌绕过雪地小路,穿过几颗白雪红柿子树,一路小跑过去。   苏刈正打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头,就见苏凌跑来了。   气冲冲的。   拧眉一脸不开心。   苏刈快速回想一遍。   毫无头绪,难道是昨晚?   看着大步流星冲来的苏凌,地上融雪正滑很容易摔跟头,苏刈走近迎他。   “谁惹阿凌了?”   苏凌哼了声,“除了你还有谁!”   苏刈不动神色观察,他思来想去,只能是一个原因了。   “屁股坐久了疼?”   苏凌脸臊地慌,扭头朝半掩的门扫去,而后凶瞪苏刈。   “没人,一家都在二姑那边忙活。”苏刈道。   苏凌因为扯着脖子,领毛散下来露出脖子上的吻痕,他抬手拢了下领子毛遮好。   苏凌拍开苏刈的手,气势汹汹道,“谁说的这个。”   他压低声音又带着怒意道,“赵家是不是你干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阿父的死有蹊跷。”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阿凌,我是怕你……”   苏凌怒气打断道,“别说为我好,你替我报仇,那我自己怎么报仇!”   “你什么都不给我说,就是觉得我脆弱承受不了。”   “就显得你厉害是吧,我就全得仰仗你?”   这时史丹挑着水桶过来,模糊听见苏凌在吼苏刈。   他从来没听见苏凌这么生气吼人。   苏凌又在欺负老实人。   “哎,这是咋了?苏凌,有话好好说。”史丹着急道。   苏刈看了他一眼道,“没事,阿凌就是想找我吵架。”   “啊……”   两人看得他束手束脚,史丹把木桶放井边后溜走了。   “那,继续,你们继续……”   苏凌看着史丹出了院子,皱眉,望着苏刈道,“我刚骂到哪里了?”   “就显得你厉害是吧,我就全得仰仗你?”   苏刈提醒道。   “对!就显得我一无是处,离开你我就不能活了呗!”苏凌说的激动,眼里泛起了泪光。   “阿凌,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刈道。   苏凌突然怒气顿收,踮脚亲了下苏刈的唇角,略有羞赧低声道,“我就是这个意思,离开你我就不能活了。”   苏刈嘴角笑意扬起,抱着苏凌,咫尺间苏凌眉开眼笑,眼眸熠熠生辉。   “心里舒坦了?”   苏凌再吧唧一口,“嗯。”   吼完后,苏凌心里无处发泄、拧巴的气劲儿松很多了。   他靠在苏刈肩膀上,呢喃自语道,“谢谢你刈哥。”   “不过,是我装的不像?你怎么不吃惊困惑?”   苏刈摸摸他脑袋,清冷的雪地里落下他轻柔的耳语。   “阿凌里里外外,我了如指掌。”   热气落在苏凌耳廓上,泛起一片通红。   两人抱着没有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家中   冬天酒席开的早。   村民吃完席没事做, 都去结冰的龙滩河边看孩子们滑冰。   河边热闹,河岸上的雪地也笑语欢腾。   冬天,孩子们除了喜欢打雪仗玩, 还有一项必备活动, 踩高跷。   只要拿两根成年男人手腕粗的树干,用麻绳绑上劈开的两片木头做踩蹬。   木头拇指厚度就行,不用抛光刷漆, 简单实用的高跷就好了。   孩子们一脚踩着高跷, 一手熟稔地斜倾着另一只高跷;踮脚一跃,视线顿时平齐大人。   孩子脸色得意洋洋, 因握着高跷而撑开的肩背, 像是扑腾待飞的翅羽。   只要双脚离开地面的束缚, 就像能飞一般心中豪气万千, 哒哒踩着高跷在雪地里狂奔。   大人在后面扯着嗓子喊慢点。   孩子们却只关心他们一群孩子中谁能坚持久一点, 走的远一点。   围观的人越多,孩子们就越兴奋。   狗剩动作熟练,那双脚像是生在高跷上一般稳健,童稚的眼神中带着不羁的快意。   孩子们都跟在他身后追着。雪地里叽叽咋咋的, 仿佛真的来了一群跃跃起飞的雏鸟。   “小凌哥, 来玩啊。”狗剩回头朝苏凌喊道。   苏凌看得兴致盎然,也想拉着苏刈去玩。   但苏刈要帮二姑处理酒席善后的事情。   他便歇了心思,同大人们一样乐呵呵当个看客。   “这都是你们小孩子玩的, 我才不玩。”苏凌一本大人的回道。   而且, 他之前被苏刈带着在枝头间真正飞过。   体会过穿梭山林间的滋味,才不会羡慕这种小打小闹的过家家。   “哦, 你要等刈哥啊, 那估计今天玩不成了。”狗剩道。   “谁跟你说我要等他了, 快玩你自己的去。”   狗剩有脾气的小嘀咕着,“重色轻友,你明明前天答应我一起玩的。”   苏凌听得嘿了一声。   这色就是苏刈的话,那前面怎么都得加个绝字。   正当苏凌准备张嘴时,背后传来的慌张呼喊声打断了他。   “凌哥儿,你大伯昏迷高烧一天不醒了,你快去给他瞧瞧吧。”   来人正是苏凌血缘上的五姑。   史兴菊跑的脸上带着热红,嘴里呼着白气,细眯小眼里满是恳求。   苏凌嘴角的笑意渐收,站着原地没动。   身边的村民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哎呀,上午就听人说他摔倒了,还是史香莲喊人才扶起来的。”   “这怕是摔得有些严重哦。”   几人说着,都不自觉朝苏凌看去。   苏凌神情不显,旁人也猜不到他心思。   苏凌的脾气,村里人背地翻来覆去给嚼乱了。对人好是好,但脾气暴躁还记仇,做事也不讲究情面。   估计苏凌是不大情愿给史兴柱看病的。   显然史兴菊也是这么想的,她看着苏凌,苦口婆心劝说道:   “五姑也知道,从前你大伯家有很多做的不对,但是你也不忍心看着人眼睁睁病死对不对。”   “是啊,怎么说都是你亲大伯,有血缘的。”   生死为大,旁人也开口说情道。   “凌哥儿,你大伯挺不挺得过这个冬天都难说,以前的事情他一家也遭到报应了。”   既然说很难挺过就不用强行挺啊,直接安心躺下不就行了?   于人于己都是解脱。   换做以前的苏凌,定会张着细而整洁的牙齿,强势地用尖锐刺耳的言语戳破他们自以为是的假惺惺。   苏凌听见凄嚎的杀猪声会于心不忍。   但是对他大伯,他的心比杀猪刀还冷。   史兴菊眼角含泪蹙着细细褐色浅眉,着急恳求道:   “我从前和你大伯也有些小龌龊,但他都是被那女人怂恿的啊,你看看现在袁晶翠不在了,他不是老老实实过日子。”   “凌哥儿,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高价买村里人的米解了燃眉之急,还救好了大黑夫郎,你肯定不会看着你大伯病死的,就算五姑求……”   苏凌看了会儿戏,才慢慢笑道,“瞧五姑都说得什么话啊,人命关天,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我倒是一句话都没说,反而五姑一直在说我有不去救的意思。”   “五姑这样说,难不成是不希望我去看病?”   史兴菊蓦然睁大眼角,急忙道,“不,不,五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人也道,“是啊,凌哥儿一句话都没说,兴菊就一个劲儿劝人去,把凌哥儿想的太冷情了些。”   “就是,他们一大家子欺负凌哥儿惯了,当然怕凌哥儿不去看,所以才这样说。”   苏凌轻飘飘道,“平日坏事做多了,才会把人想的坏。”   史兴菊被苏凌说得脸色尴尬,渐阴的雪色映在她发黄的脸颊显得有些灰暗。   “你先等下吧,我回去取下药箱。”苏凌道。   苏凌先是给苏刈说了声,然后回家把他的小药箱跨下山了。   这药箱是苏刈自己给苏凌打制的。独板大红酸枝,外表看着精巧,里面藏着诸多小抽屉。   平时放些小针灸铜人、针灸、拔罐的陶罐、把脉必备的脉枕等物件。   苏凌再次踏进熟悉的院子,也没了诸多感慨。   只是觉得院子里枯叶杂物太多,厚雪也盖不住,清冷的雪味儿里有种发烂的馊味儿。   昏暗的屋子里,那馊臭味儿更浓了。   苏凌走近床边,才发觉源头正是面容枯槁昏迷中的史兴柱。   他跟着张大夫随诊,病人多穷苦出身,他见多了脏臭还溃乱的病症。   但此时屋子里密不透气的闷酒馊味儿让他反胃。   一旁史香莲神情担忧又愧疚地望着他,苏凌心中直泛恶心。   他目不斜视,打开药箱拿出药枕开始把脉。   史兴柱骨骼很大,酗酒多日消磨了皮肉,瘦得暴露出隐蔽在肉下的骨节。   颧骨凸起脸颊凹陷,阴影把褐斑放大,像是果子腐烂的霉斑。   没了袁晶翠那层皮肉,这骨架就立不起来了。   苏凌对他这位大伯最瞧不起的。   他对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放纵沉默,像躲在袁晶翠背后的影子,逼着前面的人迷途探索,慢慢发疯。   客观来说袁晶翠虽然黑心歹毒,但她护着子女,还有一点母性存在。   但史兴柱是最自私自利冷血麻木的。   这个宅子就像是一个死水潭,路过的人只说这水臭,臭死一群小鱼小虾。   可等臭水晒干后,才发现真正恶心发臭的,是吞噬残枝鱼骨的一滩淤泥。   这样的人,还有必要救吗?   苏凌漠然坐在床前把脉,对旁人紧张的视线熟视无睹,提笔开了个方子。   “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史兴菊拿着方子一看,林林总总十几味药材,锁眉为难道,“这下雪天村子出不去,去哪弄药啊。”   “凌哥儿,你家里没有这些药材吗?”   苏凌微笑道,“没有哦,毕竟都知道我很少回村子,也没机会山上采药。”   “哎呀,那这可怎么办啊,这么大的雪冻了山路,村里牛车肯定不会出去的。”   “凌哥儿你能想想办法吗?”史兴菊几乎哀求道。   可真是一个娘生的,感情就是好啊。   苏凌无辜道,“五姑这是在逼我吗,逼我我也没法子啊。   他是我亲大伯,我有办法的话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成?”   史兴菊看着苏凌这样子,只感觉到毛骨悚然。以前虚张声势,现在软刀子戳人,比以前还难对付多了。   “凌哥儿,我知道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但他好歹是……”   史兴菊本还想求苏凌,一旁佝偻沉默的史香莲开口了。   “凌哥儿能来就不错了,剩下的,我们自己想办法。”   她嗓子像是被蛀空的朽木,听着沙哑扯着绵绵韧劲儿。   苏凌没说话,起身合上药箱子走了。   他能来看病,不是畏惧村里口舌说他心肠冷硬,或者被绑着强行善良大度。   即使他来看病了,又能如何。   没有药,他们出不去。   他想知道,史香莲会为大儿子做到何种程度。   天色逐渐晦暗飘着细细毛凌,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零落的雪花飘在苏凌肩头青丝上,他朝山上望着,久久没动。   青丝上的雪见人无动于衷,渐渐贪婪呼朋引伴的,吸取他身上的暖和热气。   以前听说她年轻时,背着大儿子连夜走四个时辰山路去看病。   如今,还会冒雪抓药吗。   他们一家骨血相连,唯独他阿父孤零零埋在山边上。   寒风呼得吹来,雪沫濡湿的青丝刮在脸颊上,冷飕飕的。   苏凌回神,侧头见自己肩头和胸前头发上落了好多雪沫,他心虚地连忙拍掉。   苏刈叮嘱过他要撑伞的,但他嫌麻烦就没打。   要是被苏刈看到他现在这样子,又有的他受。   到是不会挨骂,苏刈只会拿黑眸望着他,然后默然看着他喝完一大钵热姜水。   他现在看到灶屋炉子里煨着的盅钵就害怕。   他拍着拍着,乍然想起自己忘记把脉枕收进药箱了。   他快速转身朝院子走去。   “娘,你怎么不开口求求凌哥儿啊,这没药,看了等于白看啊。”   “哎,”老人叹气也带着苍老,“你还没看出来吗,凌哥儿自打小时候就不待见我啦。”   “我那时候拿菜刀吓唬他,这孩子气性大,从那次后就不开口喊我了。”满是木然的声线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豪。   “娘是说……那次,袁得水带着两个人贩子来的那次?”   “要不是娘打断哭闹的凌哥儿,把他吓到躲进床底不出来,他那天就被人贩子拖走了。”   “那袁晶翠也真是的,自己女儿掉旱坑死了,给人说好了做阴婚,临时又反悔。”   “要不是娘,凌哥儿早就被麻布袋子捉去了。娘救了他,反而被他记恨,我要去给凌哥儿解释下。”   “算了,我待他父子本就不好,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那天见袁得水要拐苏凌,又带着几个大男人,她一个妇人在家,哪能周旋得了。   她也不敢冲男人凶吼,万一把男人逼急了,她一个妇人哪是三个人对手。   她叫苏凌躲屋子里去,但苏凌哭闹不止,僵闹在原地要陪他去河边玩。   情急之下,她拿起菜刀吓唬孩子,实则是手里拿刀暗示那些男人。   “那大哥这药……我明天去抓。”   “算了,你男人早就有意见了,这个泥塘你别多趟。”   “可是娘,你一把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冒雪太危险啊。”   “死不了,作孽太多,老天就是要我尝遍报应,不会轻易收我的。”   苏凌听到这里也不想多听了,故意在院子里弄出脚步声。   屋里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史香莲说的,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苏凌走进屋子取了脉枕,无视落到身上的两道探究的视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这院子是在太臭了。   茫茫厚雪都掩盖不了的臭。   他张大嘴巴,狠狠吸了口冷气。   结果吸得太急,冷气嗖地窜入咽喉刺入肺腑,冷热纠缠乱蹿,冷不丁地呛出声。   “咳咳……”   “娘,你看,小凌哥也吸雪,他是大夫都这样做,说明不会风寒的。”   孩子的沮丧脸指着猛张嘴吸气的苏凌立马放晴。结果话刚落,就见人咳红了脸。   苏凌觉得好傻好丢脸。   他捂着胸口眼里咳得泪花花的,艰难摆手开口道:   “不,我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你,这样会染风寒。”   那妇人笑着道,“凌哥儿,真是用心良苦啊。”转头又对着孩子道,“你看小凌哥都咳嗽了,下次再这样罚你下跪。”   小孩子一脸不情不愿的走了,苏凌一下子弯腰蹲下地,手使劲儿揉着胸口。   冷气入肺像食物岔气一样难受的厉害。   苏凌接连咳嗽几声,感觉耳膜被嗓子里的气吹鼓起来,嗡嗡的模糊发响。   咳得太厉害,眼里的水光都晃出来了,眼角通红通红的。   雪开始大片大片落下,苏凌捂着胸口屏气良久,发白的手指终于开始松了点。   他缓过神来,才发觉背上有一只宽大的手掌在缓缓给他顺气。   苏凌抬头,一把青烟纸伞撑在他头上,雪沫从眼前绕过。   “刈哥。”声音咳嗽得带着哭腔哑意,细听又有点委屈巴巴的。   “怎么哭了。”苏刈牵着他的手把人扶起,然后捡起地上的箱子。   苏凌眼底饱含的水光,好不容易息了动静。此时经这一问,又带着一股冲劲儿流了下来。   止都止不住。   他低头觉得不可思议,指腹抹了下嘴角的液体,往嘴里咂巴了下。   咸的,热的。   这个认知让苏凌眼泪刷得又冲了一波,他眼泪汪汪望着苏刈:   “我真没想哭。”   “呜呜呜,我就是止不住。”   可怜兮兮又和自己较劲儿,努力吸着鼻头眨巴着眼,想憋回挂在眼眶上的泪。   苏刈看着他水雾颤颤的眼底,委屈的招人怜惜又下意识激发骨子里的侵略。   “没事,阿凌哭完,回家一样还得喝姜汤。”   苏凌哭得更凶了。   明明他并不是因为姜汤哭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像是夏日置身河水中,细浪轻柔拍打着脚丫子;这种不带悲伤、痛苦、只想发泄流泪的哭,好像很舒服。   源源不断涌出外溢的泪水,像是排除了体内沉疴旧疾,令人心身舒畅。   苏刈牵着他手,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视线被雪花模糊,感觉整个人浸泡在温暖的泪水中。   他晃着苏刈的手,哽咽细呜道,“我不要喝。”   “撒娇也没用。”   “呜呜呜,我就是不要。”   “那我喂你。”   “嘴对嘴的那种?”   “嗯。”   “那勉强吧。”苏凌呜咽停了,想了会儿道。   “那阿凌为什么哭?”   “你好烦,我忙着哭,没空理你。”   他时断时续地抽着气,清亮的眼眸弥漫着水气显得模糊不清。   说完,似浪逼涌,哭得越来越大声了。   苏刈从怀里掏出手绢擦着他脸上灿烂的泪痕。   “宝宝,你这样让我有点难为情。”   “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苏凌抢过手绢,捂嘴继续呜呜哭,声音模糊沙哑道,“你欺负的还少吗。”   苏凌哭了一路,回到家就被哄好了。   准确的说是喂姜汤喂好的。   晚上再躺在床上,苏刈抱着他问白天缘由,苏凌鬼迷心窍找不到东南西北,十分乖软全部说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村里人就发现史香莲出村子了。   到晚上的时候还没回来,族里派人去找,没走多久就看到人回来了。   她一把老骨头杵着木棍在雪地里走,一路嘎吱嘎吱发响。那声音不知道是骨骼缝隙摩擦出的,还是雪地脚步摩擦的。   面对众人的同情叹气,她本人倒是看得开。枯瘪暗淡的嘴角笑着道,下山就找了个村里的牛车,也没多难。   没过几天,听说史兴柱好转了些,都能下地了。   他被族老围着数落一番骂他不孝。   老娘一把年纪还要服侍儿子,万一山路落雪滑坡把人埋了都不知道。   大病一场,听说人好像反而比之前有精气神儿了。   不过这些苏凌只是听听,顺便感叹母慈子孝也没别的想法。   这几天里,日子也过的很充实。   清水生了个胖哥儿,苏凌没亲手接生,倒是一旁看着也涨了些见识。   大黑不放心接生婆,硬要苏凌在一旁看着。   苏凌说这不是得罪人吗,村里接生婆都几十年的经验,他什么都不懂在一旁看着,像是质疑人家水准。   大黑这时倒聪明了,他说苏凌只是个吉祥物,不懂才更要看着。   这一看把苏凌吓着了,生孩子简直鬼门关走一趟。   场面血腥还没尊严,简直撕心裂肺。   苏凌看完后有心理阴影,同时又越发困惑了。   辛苦怀胎九月,经历上吐下泻大肚子辗转难眠,再经历这分娩的惊恐劫难,怎么还有当娘的不喜欢孩子。   他阿父纯良近愚孝,史香莲不仅不喜欢,反而厌恶?   除非这个孩子不是她期盼来的……   苏凌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阿凌想什么呢,你看看这个坐塌怎么样。”   苏凌回头,原本散落在案桌上的小部件全部组装完成,立在地上结实美观。   可容纳两个人的坐塌下面按了两排光滑的木板,苏凌看得不是很懂。   苏刈道,“这个相当于村里孩子拿的长条凳,在冰面上滑的。”   “阿凌可以坐在坐塌上,再给小黑套上绳索,让它带着你滑。”   苏凌一听就来劲儿了,眼里亮晶晶的,嘴角翘着道,“那我一定是冰面上最潇洒的。”   苏刈眼里荡开笑意,“给塌上包层兔皮毛,这样坐久也不会疼。”   “不过这几天雪融了些,河边虽然还有冰,但等大雪后再玩。”   苏凌开心地亲了下苏刈,“好。”   话说,家里兔子终于生了一窝崽子。   在雪天出生的,苏凌本来打算起名雪兔的,但是想着要吃就放弃了。   家里现在拥有姓名的就是他们一对小夫夫、小黑、小栗,就是那匹栗毛马。   这匹马感觉越养越通人性了,甚至有时候都能把小黑耍了。   现在一马一狗相处十分和谐,颇有些兄弟情深的感觉。   一马一狗也不知道怎么交流的,小黑甚至把自己的狗盆叼到马棚里。   苏凌几次看见小栗趁小黑没在院子里,把小黑的骨头踢远了。   小黑后面回来眼神有一点疑惑,但不多。每次都乖乖再把骨头叼回狗盆。   苏刈说这小栗记仇,还记着小黑开始凶它那会儿。   苏凌说小黑也救了它啊,才没被官吏拉走。   苏刈说所以小栗允许小黑靠近它的马棚了。   苏凌琢磨了下,看来小栗这脑子比小黑聪明些。   苏刈笑着说也不一定。   至到有天,苏凌看到惊掉下巴的一幕,才明白苏刈的不一定指什么。   小黑围着躺在地上的小栗摇尾打转,时不时低头闻嗅小栗的屁股。   小栗高昂着健美的马头,马尾狠狠朝小黑脸上甩去。   小黑夹着尾巴呜咽低吼后仰,而后又不甘心匍匐凑近。   苏凌简直没眼看,立马拉着苏刈一起围观这震碎脑袋的奇观。   苏刈只是淡然笑道,人家**凑上去看什么。   这可是一狗一马啊,还都是公的。   苏凌不信,偷偷跑去再看。   刚看到小黑趴在小栗身后,眼睛就被捂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战乱   转眼五天假期过去, 苏凌又要去城里药铺做事了。   休假的日子悠闲又惬意。苏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突然早起进城还有些不习惯。   他以前心里压着事,现在统统有着落了, 惫懒的性子又出来了。   他迷迷糊糊坐在马车里, 嘴里嘀嘀咕咕,要是再多放几天假就好了。   但今天却不得不早点去城里,因为是官府统一验收药材的日子。   车轱辘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咕噜咕噜滚动, 长街卷翘的屋檐挂起一排排水帘, 融雪顺着屋檐滴答成线。   马车停了。   他掀开帘子,瞳孔骤然紧缩, 看着眼前景象呼吸徒静, 手脚发凉。   扎堆看热闹的百姓像是从雪洞里爬出的一群饥饿蚂蚁, 而济世堂就是那块糕点。   在整齐林立的长街上, 济世堂就像是一道豁然的缺口。   厚雪像是埋葬掩盖着突兀的残垣断壁。   济世堂塌了一角, 这怎么可能塌了!   苏凌耳边嗡嗡传来百姓议论声。大意是暴雪压垮很多屋子,没想到济世堂也塌了。   里面轮值的云哥儿和周王,有没有事。   还有那些药材……   苏凌脑弦儿紧绷扯着额头筋脉痛,他捂着脑袋急吼吼想跳下车。   苏刈拦住了他。   “刈哥, 你让我下去看看, 这人命关天,还有那些药材,今天就要验收给官府了!”   苏凌急声道, 刚才还懒散的脸色此时眉头紧锁火急火燎。   苏刈不由分说把人搂进了马车里, 出口安慰道,“没事, 人没事药材也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都塌了!都塌了……”苏凌眼里急得发亮, 挣扎双臂想起身, 嘴巴有些语无伦次的。   “阿凌,相信我。”   苏凌惊慌失措的眼神被迫看向苏刈,对上那双镇定沉稳的黑眸,苏凌安静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苏凌垂下视线,自言自语道。   苏刈准备开口,苏凌抬手,毫不留情夹住那薄而锋锐的嘴皮子,生气道:“之前不说,现在也不稀罕你说。”   苏刈抱他,又立马被推开,苏凌道:“乖乖坐好。”   苏刈正襟危坐,看着生气的苏凌,嘴巴动不了,只得用眼神解释。   可苏凌根本没看他,像是沉迷解开九连环一般严肃认真的思索着。   苏刈一点都不吃惊,肯定他事先就知道。   说不定苏刈还参与了。   一旦顺着这个思路想,苏凌不自觉往阴谋方面靠了。   是要害他还是要害李家?   交不出药材,官府问责下来他和李家都逃不了罪责。   和李家有仇的,他就知道赵家。   但就算是赵家做的,怎么可能这么天时地利人和?   苏凌想事情的时候要么勾手指头,要么咬手指甲。   手指甲凑近嘴边,他下意识咬着。   指甲什么时候这么硬?   他低头就见指腹的薄茧子正戳着他的嘴皮,而手指的主人正望着他。   “呸。”苏凌吐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来的手指头。   “你怎么赔偿我刚刚猛然的惊恐担忧?”   苏凌挑起他的下颚,像个登徒子,狠狠咬着他下唇。   “你知道刚休完假,大清早就看得这个噩耗多吓人吗?心脏都快跳到爆炸了!”   他气势汹汹说完,却软着腰身扑进苏刈怀里,“刈哥,我知道你为我好,提前告诉我怕我思虑,还怕我冬至都不能好好过。”   苏刈环着腰道,“是我不好,我错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确实会这样,但是我现在不会了。”   “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凡事总得两个人面对,不然日子怎么过得长久呢。”   苏凌凶完又撒娇,苏刈眼里浸着笑意。   “阿凌好可爱。”   经过苏凌一番**,苏刈现在也很能直抒胸意。   “这是我和阿凌的第一个冬至,我不想杂事分走了阿凌的心神。”   苏凌满意了,神情无奈的拍了拍苏刈肩膀,“还是这么黏人。”   苏刈笑笑,开始主动解释。   “我之前就发现周王这个人不对。”   “赵家买通周王锯损屋梁,造成大雪塌顶的假象,让雪水泡坏药材,李家无法交差。”   “私下提醒李公子把药材掉包转移,他将计就计想击垮赵家。”   赵家本想让李家交不出药材得罪官府,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大战在即,官府正愁没名头从世家身上榨取钱财。被李家抓住把柄的赵家,这会儿像是油锅上的蚂蚁,焦急难安。   赵家不仅要任官府收刮,还得赔偿李家。这消息传出去,被百姓说到议论是小,引起其他几家联合打压那才是严重。   “怎么可能是周王,我确信他已经改好了。”   “平时表现也很积极,除了他老娘过世后有些闷闷不乐容易走神……”   “他这样做就不怕李家报复?”   苏刈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赵家也承诺事成后送他逃走,结果赵家想杀他灭口。   他逃到花楼挥霍无度,被李家抓住的时候正寻欢作乐。”   苏凌想起之前周王婆娘找来铺子,控诉周王种种好吃懒做喜欢吹牛;   赚的钱还不补贴家用,丝毫不管家里生计。   他这样毫无顾忌,可能是他老娘去世后没有牵挂了。   他之前仗着把周王的心声听的一清二楚,以为看懂了他,对他丝毫没有防备之心。   结果人心易变,他反而被自以为是的笃定给蒙蔽了。   苏刈没有听人心声的能力,反而将他周围的人看得透彻。   苏刈一直在暗中护着他。   要是不是苏刈察觉周王的异常,这次就真让赵家得逞,他和李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凌亲了下苏刈。   “谢谢刈哥。”   “不过我定要出一口气,差点就被他骗了!”   苏刈给他顺气道,“他现在自有李家收拾,估计没有命给阿凌出气了。”   “没命啊……”   苏凌眼神逐渐暗淡下去,静成一汪清泉,神色没了波动。   周王选择如此,他也没必要觉得惋惜。   实际上,苏刈在李家地下室见过周王。   当时,周王一口咬定是为报复苏凌才接了赵家的活。   他并不是要与李家为敌,求李公子饶命。   周王说一直记恨苏凌,以为救了他娘一命就可以高高在上的驱使他。   他娘摔伤那天,苏凌故意拖着不松口救人,就是要看他出丑,就是要他当众下跪求他。   对于周王这番说辞,李公子只耸耸肩看了眼苏刈。   苏刈冷漠上前,没两下地上开出了绚烂的血花,倒在地上的身体逐渐冰冷。   铺子都塌了,苏凌自是没有要出工的必要了。   他先是去私苑看了云哥儿和棉哥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估计都担心忧虑需要开导安慰。   铺子再次重建得要个几天,苏凌的休假真的延长了。   不过悠闲日子还没过两天,动乱出现了。   朝廷出兵的消息像是雪花毫无差别飞进千家万户,百姓人心惶惶。   青石城是本地城主世代统辖,朝廷派来的文官还无地位,被排挤在边缘。   朝廷成立之初给与青石城高度统辖权,赋税和军队自治,每年只要给朝廷上交五百两的象征赋税。   土皇帝当久了已有不臣之心。此时的朝廷也不是刚成立那般势力薄弱。一战势必爆发。   官府派出军队入村强行抓壮丁,百姓本就苦不堪言积怨已久,到处听闻流血冲突发生**。   还有很多男人根本不管家人死活,自己逃了,落草为寇。   家家户户的男丁都要参军,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后,是成年男人都要参军。   就连病怏怏的史兴柱都被抓去了。   史兴柱自知生死一线,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当众哭着给史香莲忏悔。   史香莲反而拿起木棍把史兴柱狠狠打了几棍子。   最后史兴柱内心一点悔意也没了,临走还带着怨怒。   于此,对于两人都是一种解脱。   史香莲感觉肩膀的骨头逐渐变轻了,脸上的颧骨皱皮泛着褐黄幽光。   村里鸡飞狗跳,一片愁云惨淡。   大黑也要被迫参军,愁得脸都要夹皱了。   他放心不下还在坐月子的清水和襁褓的婴儿。   他思来想去,只有求苏凌照看了。   一来苏凌懂医术,二来在村里清水就和苏凌交心。   苏凌倒是很爽快,把清水父子接到自己家住。   虽然遭到了大黑娘的反对,但大黑坚持,外加苏凌出手,没两个回合就把人怼的哑口无言。   村里哀哭声一片,到处都是灰败的愁苦气息。   苏凌却一反常态没有哭,只是时常坐在院子,寒风将山下的呜咽声吹上来,苏凌静静听着。   他知道苏刈是必须去的。   如果苏刈他们的计划能成功,那么村里出去的男人就能多一个活着回来。   苏刈抱着他说不要怕,等**结束,他们就能出去看看山的外边是什么样子了。   苏凌说他不想看山外的样子,那只是他当时乘凉睡意闲话。   他也不想管别人死活了,叫苏刈不要参见他们的计划,两个人躲进深山里过日子。   苏刈摸着他脑袋,说他能做到。   苏凌问他为什么要参与他们的计划   苏刈只说动乱之下无完卵。   他可以选择不要权势,但他得露出有拒绝的实力。   不论是在青石城还是在外面游历,他需要一个畅通无阻的身份才能护着苏凌。   临走的当天难得冬日暖阳。   村里人都说是祭祀起作用了,老祖宗会保佑他们的。   苏刈给了苏凌一把贴身匕首,亲了亲苏凌额头。   像是从前目送苏刈出门卖山货一样,苏凌说早点回来。   苏刈点头,叫苏凌按照自己写的菜谱好好做菜,炒菜的时候火烧小点,切菜切慢点。   苏凌点头,转身进屋了。   小黑像是察觉到什么,摇着尾巴跟在苏刈身后,一直出了院子。   苏凌躲在窗户边,追着苏刈背影直至院外下山口。   苏凌知道苏刈肯定没走,因为小黑还在原地摇尾巴。   小黑尾巴越摇越快,苏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落幕   傍晚冬阳余晖冷得快。   山边寒风搅动着村里的残阳斜光, 家家户户的炊烟比平日起晚了些,烟火气也透着哀寂空凉的味道。   苏刈走了。   苏凌有些恍惚的飘忽错觉。   一点余光把他眼眸照的浅褐如琉璃,他下意识半眯了眼, 起身看向院外路口。   小黑见苏凌动了, 立即跟着起身。   豆豆眼满是孺慕围着他摇尾巴。   基本上苏凌走哪里,它就跟着走哪里。   楼上清水应该还在睡觉,苏凌要开始生火做饭了。   清水还在月子里, 需要炖汤补补身体。   但这目前有些不切实际。土豆丝都切成厚块的人, 要他杀鸡剖鸡着实难如登天。   好在家里提前买了很多鸡蛋,做糖羹鸡蛋, 苏凌还是会的。   之前他见苏刈做过很多次, 打两个鸡蛋入土瓷钵里, 兑水搅拌再加些糖块, 盖上石盖放入火炉子上煮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谁还不会?   但苏凌脑子会手不会。   鸡蛋壳碎进了土瓷钵里, 他只得耐着性子拿筷子一点点敲出来。   他看着小黑蹲在地上望着他,豆豆眼被眉头长毛遮住,应该没看见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吧。   也不知道刈哥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饭吃。   苏凌总觉得屋子有些太过安静了。少了个人, 家里都变得生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黑忽得汪吼了声, 立即起身蹿出了门槛,朝屋外奔去。   苏凌黯淡的眼神一亮,也立刻追了出去。   “哎呀, 凌哥儿, 你家小黑怎么还凶起我了,这不都熟脸了嘛。”   二姑在院子外杵着不敢进来, 把紧张的九娘护在身后。   苏凌眼里的喜色渐淡, 笑道, “它可能知道苏刈不在家,比平常警惕些。”   小黑平常也不时时黏着他,时常围着马棚打转,倒是今天一天都蹲在他身边。   “哎呀,小黑是个聪明的。”   二姑挽着一旁僵硬的胳膊,对九娘道,“别怕,这狗聪明,还是大黑兄弟嘞。”   二姑说着,几人都笑出声了。   苏凌摸摸小黑脑袋,小黑乖顺的蹲下摇着尾巴,凶恶的狗脸变得温和,无辜地望着二姑两人。   苏凌见小黑这样,也歇了拴它的心思,小黑不会乱扑咬人的。   苏凌把小黑支走,叫它去马棚玩。   但小黑只是走远了些,看着她们几人进了院子。   “二姑咋来了。”   “哎呀,你们两个哥儿在家能吃上饭啊。”   苏凌顿时心生感动,眼里水润。二姑看着笑道,“哎哟,这是想苏刈那小子还是感激我啊。”   二姑也不和他卖关子,“苏刈走时给了我银子,叫我和九娘搬上来和你们住。   说苏凌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得好一个坐月子的。”   苏刈只说前面一句,后面那句是大黑说的。   两个男人都一前一后找到她给了些银子,不论银子多少,二姑是不收的。   她们娘俩孤零零在家,此时搬着一起住,刚好热闹有人气。   确实来了二姑后,屋里热闹多了。苏凌脸上也挂着笑意,心里暖和。   二姑出手,晚上做了个肉锅子炖干菜,秋天做的干豇豆和晒干的山菌子,此时炖的软乱味道正好。   清水还在月子中,不宜上下楼梯,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   几人怕清水闷,坐月子最是敏感脆弱,一个人呆着容易胡思乱想;   几人一合计就把火炉子提着,端着热锅去他的卧房里吃。   个个脸色被暖和的汤气熏得发热,一笑红光满面。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大家好像暂时忘记了愁绪。   但晚上息了灯,躺在一个人的被窝里,压抑着的忧虑开始反弹,愁丝裹着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苏凌不知道翻了几次身,终于没忍住抱起一旁苏刈的枕头,在黑暗中默默睁眼。   他侧头一看,只见苏刈枕头下藏着一本册子。   夜里昏暗,零星的光绪不成片,还不及苏凌的眼底发亮。   册子纹案看不清,但隐约可见两个贴合的**。   苏刈这个人也会藏那什么图?   果然人不可貌相!   苏凌空洞的心底顿时升起抓住把柄、猎奇的心思,翻身趴去,迫不及待翻开了册子。   首页入眼便是夹着一张信纸。   ——阿凌,睡觉,梦里相见。   苏凌嘴角翘起,往后翻了翻。   都是白纸……   他不信邪一张张翻到了最后尾页,又看到一张纸条。   苏凌对着窗外那侧举起纸条,勉强看清了字迹——阿凌,怎么还没来。   ——阿凌想看的,梦里都给你。   ……   该说不说,苏刈十分了解苏凌。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清水和九娘眼睛红肿的厉害,还装个没事人的样子。   二姑毕竟年岁大,面色上看不出什么,但眼底乌青暴露了她也没睡好。   唯独苏凌一个人面色红润,水光滑润的。   三人都羡慕苏凌心大,却不知道苏凌一晚上忙着没空想。   得亏他和苏刈平日花样多,梦里完全不重样。   -   家里男人虽然在外打仗,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原本闲散的冬季,提前进了春耕。   漫山遍野多的是砍些柴火的妇人,堆肥烧灰的老人,还有背着背篓进山捡松球的孩子们。   日子似乎比往日更加忙碌,爬山梯田被打理的干干净净;   田里正有人翻着土,等大雪再盖下,土里冬眠的虫卵都会被冻死,来年便有个好收成。   油菜和冬麦在田里绿油油一片,合着山边梅园灿烂的红,灰蒙蒙的深冬有几分早春的错觉。   深山逢战乱,这时自给自足的好处就体现了。   村里人虽然不敢出去,但粮食紧巴着吃,吃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只要战乱不波及五溪村,村里人就不会耽误春耕,各种菜种子稻谷种子都是自家留种,对农活没有影响。   日子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村里人逐渐适应男人们出去打仗了,也不像刚开始的忧心忡忡。   原本有些小龌龊的邻里间也开始你来我往送些东西,相互说些体己安慰话。   但清水情况有些不同,有些日渐憔悴,每次神情落落寡欢。   苏凌给他看了下,有些气血不足,思虑过甚,心悸不宁。   他身边还离不得人,孩子也需要照顾。   苏凌三人轮流守着身边,说些逗趣儿解闷的话。   这天,苏凌对二姑说,要进山给清水挖点药材炖汤补;   不然这样下去,不说奶水不足,清水身体也会虚垮掉。   二姑说陪苏凌一起山上,苏凌倒是笑着拒绝。   苏凌和他们住了半个月,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他们误解的很深。   在他们几人心中,他是一个什么都不会,需要苏刈伺候的主。   平时他要干什么,都说不用他。   他除了不擅长做家务外,其他方面很厉害的好吗。   二姑见苏凌坚持不用陪,便叫狗剩一起进山,算是给苏凌搭个伴儿。   苏凌便带着狗和狗剩进山了。   冬天的山里有种空旷寂寥的感觉,干黄枯草簇拥在沾灰的墨绿丛林下,有一种干燥的生命力。   在整个冬眠的山里,此时一簇簇鲜红的救军娘就显得亮眼了。   果子经过霜雪格外的酸甜,一颗颗饱满欲滴,馋的狗剩直流口水。   还有些糖罐子,就是荆棘刺条开花结的果子,学名叫金樱子,泡酒补肾好。   这个生吃也很甜,基本是山里孩子的小零嘴。   把扎嘴的毛刺用袖口抹掉,送嘴里咔嚓咬破,再把里面的硬核籽刨掉,就可以大口脆嚼吮吸甘甜了。   霜雪后的格外甜,越红也越甜。   这果子还可以卖钱,不过不贵,两文钱一斤,多孩子摘。   狗剩一路都在拿柴刀砍这些野果子树藤,苏凌就在不远处挖些药材。   一路走走停停也挖了不少当归黄芪,还摘了好些野枸杞。   这枸杞叶子都枯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条上挂着红透的枸杞,在枯败中很显眼。   小黑自己会打猎,没多久就叼了两只肥硕的竹鼠回来了。   日头逐渐偏西,林子光线一下比一下暗淡,苏凌两人便开始下山回家。   两人背篓都满了,就连小黑嘴里还叼着一只山鸡,下山路走的十分快。   狗剩摘的野果子一个人吃不完,分给苏凌一些。九娘和清水看到应该也会高兴一会儿。   两人兴冲冲下山,刚进院子,就见院边的菊花被踩踏的零碎。   山下传来阵阵嚎哭声,像是拉织的愁云,天色立刻黯淡下来。   苏凌脸色一变,立即跑进院子。   一排山茶花也被乱刀剃了头,桂花树下的晾衣杆也被掀翻,灶屋里传来低声啜泣声。   “怎么回事?”   苏凌跑进灶屋见一片凌乱,像是被洗劫一番。   灶屋偏侧小间的门敞着,原本挂着的一条条腊肉不翼而飞。   二姑见苏凌回来,红着眼睛道,“该死的强盗,趁村里没男人,来了几十个人趁火打劫,把吃的粮食都抢光了。”   苏凌一听,气的拳头捏起,咬牙满是愤恨,“这些杀千刀的!是抢着吃断头饭吗。”   他突然想到什么,急冲冲跑出灶屋,还没出院子就见村长拄着拐杖来了。   村长嘴角带着血渍,眼角还有清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苏凌哆嗦着手,想扶他颤颤巍巍的身体,“村长,你没事吧。”   村长摆手,叹口气道,“得了,别这样子垮着脸,人没事都不错了。”   平日知道他们村子的较少,外人也基本不会进来。   这回倒是阴差阳错让那些草寇抢了个空档。   很多村的男人躲避参军落草为寇,这几十人跑到山里,没几天干粮就吃没了。   五溪村本就在深山,那些草寇平日跑远了打猎,多走了十几里地就闻到远远传来的饭香味了。   本就没有人伦孝道,面临存生压迫下,那些男人露出穷凶极恶的嘴脸。   威胁着村里孩子妇孺,挨家挨户的抢。   村长开始喝斥几声就被几人扇了耳光子。   村长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干枯的眼神望着苏凌有些欲言又止。   苏凌心底凉了一截,“我们囤的粮食也被抢光了?”   那是不是要挖野菜吃啊,可这大冬天的也没野菜啊。   野菜是没有,但是地里有菜。不种菜的苏凌显然想不到这点。   “没有,我来就是说这件事情。”   苏凌一听松了口气,囤的粮食还在就行。   村长道,“凌哥儿,我知道这样开口有些不要老脸,但是村里家家户户都没粮食了,你那些粮食能不能分给大家一点?”   苏凌还当什么事情,爽快点头,“当然可以。囤这么多粮食,本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村长干瘪的眼角有些湿润,看着苏凌连连点头,“好孩子,你和你爹一样是个大善人。”   也不是多善吧,苏凌只是对村里有点感情了。   他可不想顶这高帽子,做事随心,他也不会被旁人嘴巴而束缚。   “不过,村里粮仓怎么没有被抢?”苏凌疑惑道。   那些草寇都是村里人,不可能不知道每个族里有粮仓。   “哼,那些强盗一来就要开粮仓。”   村长先是气头怒火,而后沧桑的褶子展开得意,浑浊的眼里透着狡黠:   “之前你们是放粮仓的,后面要抓壮丁,我就偷偷叫人把粮食转地窖去了。”   “但是我就一千斤粮食,这村里七十多户,一家分个二十几斤吃不到多久。”   “没事,我看近年赋税逐渐走高,每年都在存粮食,大概也有个四千多斤。”   苏凌吃惊佩服道:“村长果然一步看十步啊。”   “这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人老了自然就想的多。”   苏凌点头,看着村长日渐稀疏灰白的胡子,“别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吧,胡子都少了。”   村长吹胡子瞪眼,又满眼笑意地看着苏凌。   得了苏凌的同意,村长敲锣打鼓,组织村里开地窖放粮食。   原本哭得死去活来的村民,突然得知有吃的,顿时止住了哭声。   纷纷念叨着苏凌心善,对村长也感恩戴德直说感激。   “要不是村长和凌哥儿,我们都得去山里挖野菜吃了。”   “是啊,村长和凌哥儿就是好,一定会多福多寿长命百岁。”   “凌哥儿真的是个好人啊,当初袁晶翠一家简直狼心狗肺。”   “还是我们村长有远见啊。”   苏凌看着一张张感激涕零的笑脸,并未迷失在村民的夸赞感激中。   他给村长说了他这里住了四口人,一定是要优先充足供粮食。   村长也考虑的很周全,一开始就把话说得交底;   专门开了宗祠,在老祖宗排位面前告诫族人切记斗米恩升米仇。   得了粮食还得紧巴着过,最好都晚上做饭,这样被发觉的几率也小些。   袁氏那边的村民也和史氏这边的人分一样的粮食。   大米、南瓜、土豆、小米等都是果腹的,小米掺和土豆煮饭很有饱腹感。   苏凌的一千多斤粮食外加族里的存粮一共五千多斤,七十多户家,每家分了个七十斤粮食。   加上村里有些人家冬天会自己囤菜放地窖里,紧凑出个百来斤也不成问题。   家里男人不在,一家都是些妇孺老人,光吃粥也够撑两三个月了。   史氏这边开族里粮仓分粮,袁氏那边族人也跟着沾光,人心都跑史氏这边了。   还有很多袁氏族人旁敲侧击问他们族长袁得水,他们族里粮仓有没有粮食。   一次两次还好,袁得水耐着性子解释收成不好。   问的人多了,他直接阴阳怪气。   族田就在那里,收不上粮食,粮仓没粮食能怪他们管粮食的吗?   这话就是说,种公田的那些族人不如史家那边的人能干。   这话倒是激起了众怒,纷纷说收割的时候明明挑了多少多少箩筐稻谷,怎么没有米。   当然没有米,袁得水趁机又哭惨。   他说上次来村里收米的管家就是官家的人,你们的米都买给苏凌了,官家没收到粮食发怒火要抓村民。   为了族人考虑,他只好同几个族老商量,把族粮食上交官府了。   他由一件事能扯到另一件事上,又说他们家的马不就是他主动上交的?   要不是担心官府拉不走苏凌家马,最后迁怒村子无辜百姓,他哪会主动上交自家马。   明里暗里还说苏凌家的马招来灾祸。   但族人这时只关心族粮,其无关自己的事情听听也不过耳。   袁得水说得老泪纵横,为族人今打细算,却被质疑十分寒心。   族里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听后只得作罢,只怪自己运气不好。   领粮食的时候,袁得水没去。   他给人道他没脸领,把自己那份让给族人。   一些妇孺信以为真,还后悔自己错怪族长了。   但是没多久,就见袁得水家照常开火,家家都吃粥的情况下,他家肉香实在馋人。   别人问起,袁得水便说之前腊肉都熏好收在地窖里的,所以没被抢了去。   日子又过了半月,离村里男人参军已经一个月了。   村里人都吃的糙没什么油水,实在憋不住了,就上山掏些鸟蛋,下河捕鱼。   苏凌家的鸡和兔崽子倒是没被捉走,不知道是不是嫌弃只一斤重,捉了其他家的公鸡。   以前天还没亮,村里公鸡声打鸣吵的厉害,现在倒是一声都听不见了。   村里人一边面临着食不果腹的危险,一边又担心参军的男人,又担心土匪还来抢。   不过有的人村民很乐观,说从村子里抢那么多肉和粮食,他们那些人不得吃个一年半载。   但人心难测。   这天,村子里的牛角示警号声又急促响起。   不一会儿山下就响起粗声凶戾的男人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妇孺哭嚎声。   而后响起袁得水的颤颤怒吼声,大骂禽兽。   他叫妇女们快关好门窗锁死别出来。   袁得水的嗓门很大很急促,像是拿命在喊,山上的苏凌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强盗肆意大笑,夹着各种粗鄙的诨话,不用看就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苏凌听得心里咯噔一跳,转头只见九娘抓着二姑的胳膊,脸色惨白嘴角发抖。   苏凌怒目充血,秀挺的眉毛拧成挺括的剑眉,从橱柜里拿出一袋干辣椒粉就冲了出去。   二姑急的眼里出泪花,“凌哥儿!你别冲动!”   苏凌眼里水光颤抖,急得嗓子发哑,“怕什么!看着别人欺负,我们也躲不掉的!”   二姑心神大颤,瞪着眼睛看着苏凌。   她知道苏凌说的没错。   她抄起两把菜刀,一把给九娘,“乖,去楼上陪清水,门都上锁。”   她回头,苏凌早就冲了出去,她急忙追去,见小黑也跟了去才放心了点。   可千万别出事,否则她怎么和苏刈交代。   山下女人凄厉颤抖着哭声,一群男人双手抱胸奸邪大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他们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姑娘,面色猥琐一步步缩紧包围圈。   袁得水见他们眼里的饥渴越发暴露无疑,他试着上前拦住,却被一掌就推翻了。   姑娘面色惊悚刷白,急的原地打转怎么跑都跑不出去,流氓脸上露出享受逗弄、主宰一切的快感。   包围圈越缩越紧,那姑娘蹲下脸色惨白死死抱着自己双肩,四面八方伸来的手像是恶臭恶心的淤泥烂骨,令人绝望窒息。   “啊——滚开!”   “你们这些禽兽不得好死!”   姑娘绝望之际,突然由远及近炸开一声低吼,似咆哮如雷震得那些禽兽顿在原地。   刹那间,小黑露出森白长獠牙,一个飞跃扑跳,朝最近那男人的脖子咬去。   一群男人的惬意顿时被凶犬打乱,慌乱了阵脚。   看到同伴脖子被撕咬出血,都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不过,土匪们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其中一人扫到一旁的苏凌,眼里痴亮又露骨的打量着苏凌。   “兄弟们,这还有个顶好的哥儿。”   “兄弟,缠住那恶狗,把这个哥儿掳去做压寨夫人,兄弟们人人有份!”   “啊!快救我!这狗太……”那话还没说完,人就倒在地上抽搐。   一阵恶心嬉笑,几个油头朝苏凌逼近。   苏凌步步后退,紧紧摸着怀里的匕首,面色紧绷眼神闪烁似不屈的寒星。   小黑正被十几人拿着棍棒围剿,目怒凶光,长獠牙染血;一团血肉挂在凶狠又黝黑的嘴角,看着十分可怖。   小黑身边,血汩汩的流,是那个倒地强盗的血。   周围强盗面色发紧,拿着棍子和菜刀慢慢朝小**近。   小黑从深喉发出震慑低吼,前肢匍匐眼里闪着咄咄逼人的锋锐。   它见几人朝苏凌走去,神色逐渐着急。   突然,随着一声凌空咆哮,一条黑影猛的扑倒一个缺口,朝苏凌那边跃去。   苏凌身边多了条狗,十几个男人再馋美色,也没忘记一旁还躺着个苟延残喘的人。   但要是十几个男人还怕一条狗,这说出去也别在外面混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步步试探前进。   “这哥儿长得可比花楼里的漂亮多了。”   “谁先上谁就是第一个。”   一个男人猥琐哄笑,“谁知道他第一个男人是谁,这么漂亮的哥儿怕不是早就被开包了。”   苏凌拔出匕首,寒光亮人,白细的手指紧握充血发红,眼里凶冷,“等我男人来了,你们统统都得死!”   “哟,这带刺儿的火辣辣爽。”   “哥几个可等不到你男人回来了。”   那人话刚落,小黑前肢猛的一跃,日光下獠牙血腥又泛冷白,朝那人撕咬而去。   而那些男人身后,不知道何时跑来五条狼青,个个龇牙咆哮从身后撕咬扑来。   前后夹击,强盗顿时惨叫四起,乱了阵脚。   村前犬吠夹着土匪们的凄厉痛苦声,动静闹的十分大。   躲在家里的妇人们吓得面色惨白。   至到看见二姑拿起两把菜刀在空中擦响,她们才从惊吓中回神。   那些妇人纷纷叫女儿哥儿们藏好,也拿着菜刀出去了。   但这些都是些亡命之徒,拿菜刀手抖的妇人们,他们一点都不惧怕;反而是这六条狗十分凶恶难缠。   妇人们围着苏凌,看着六条狗和十几个男人打架,那棍子打在狗身上,她们心肝都吓得颤抖。   苏凌担忧着急道,“都别站着了,快拿木棍打人,狗打死了我们也凶多吉少!”   “你们两人一组,一个拿木棒打人,一个拿菜刀,见人近身就砍。”   妇人们都吓得不敢出声,苏凌只好和二姑一起给她们示范。   “你们这时候不反抗,等欺负到自家闺女头上就后悔了!”苏凌急眼道。   “那些强盗就是看我们好欺负,让他们看看,砍他们不过就是切猪蹄的事情!”   苏凌拿起一旁的木棍就朝一个人脑袋狠狠打去。   那男人扭了扭脑袋,见一旁有个拿菜刀的妇人也不以为意,回头朝苏凌逼近。   二姑手里菜刀颤颤,正准备闭眼乱砍时,只听见一声嘶鸣从眼前飞跃而过。   她大喜睁开眼,以为苏刈回来了。   结果只见苏凌家的马咬着那人拖着往树上撞。   苏凌见状,拿着木棒追着那失去反抗的土匪乱打。   那些男人被逼急了,各个失去理智红了眼,拿起菜刀朝狼狗身上砍。   妇人们也看急眼了,当即拿着木棒狠狠砸人,倒是和狗机缘巧合下打了配合。   苏凌拿着木棒冲在前面,看着小黑被一群人围攻,他心急如焚从后面乱棍砸背。   那些土匪一回头,又被小黑逮着空隙撕咬。   期间有土匪挣脱乱架中,朝苏凌扑来。   苏凌此时也不知道危机下怎么变得十分灵活,脚踩马蹬立马就爬上了马背。   他抱着马脖子趴在马背上,赶着马跑,立即就甩开了身后土匪。   在马背上,他对乱战看得更加真切,十几个男人杀疯了,乱挥着木棍和菜刀,各个身上沾着鲜血。   六条狗以小黑为中心四面进攻,浑身毛发黏着血,嘴角涎水都带着血沫。   苏凌看得焦急,没注意到身后一个逼近的土匪,正欲抬刀砍向马后蹄。   二姑惊呼苏凌小心,小黑嘶吼咆哮,不顾眼前刀棍冲出重围,包围骤然锁紧刀棍如雨落下。   小黑凶猛怒吼,声音凶狠至极。那马此时也像是感知到一般,一个猛的转身起跳,猛朝那人肚子踢去。   “凌哥儿!”赶来的三伯娘见苏凌被马甩飞,吓得嗓子劈叉人呆呆立在原地。   马背猝然绷起,猛得侧身蹄人,苏凌胸口撞得吃痛,整个人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胃里犯恶心,耳边嗡嗡传来惊叫恐惧声。   周围都是青石板,苏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时间好像无限拉长,他鼻尖突然闻到安心的气味,接着落入一个熟悉的怀里。   苏凌只以为自己摔的神思游离,紧紧逼着眼睛不敢睁眼,生怕幻觉消失。   “阿凌,没事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紧蹙的眉头有指腹的温热,苏凌这才敢睁开眼睛。   苏凌看到苏刈那瞬间欣喜发亮,他立即狠狠告状,把那些难听的话一字不差的转给苏刈。   苏刈面色越发阴沉,手落在苏凌脸上轻轻摸了下,“脸转过去别看。”   苏凌低头。   而后只听见寒剑出鞘声,在周围人倒吸气中,剑光刷刷浇洒着飞血;凶猛的犬吠撕咬声也停了,唯独凄惨的求饶声越来越惊悚。   “好汉饶命!都是你们村的人叫我们过来的。我们本是无心之举啊。”   苏凌听见立马抬头,不光是他,周围妇人都抬起了头。   “谁!”   苏凌起身从没这么迅猛过,他不知道是怎么走近的,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一脚朝那跪着的肩背踢去了。   “你们这些畜生,我说过,等我男人回来你们统统得死!”   他说着又狠狠朝那人嘴巴子踢去。   十几号人倒在血泊里痛苦**,他们双腿蜷缩,手却很奇怪扭曲地垂着。   苏刈挑断了他们的手筋。   而畏惧苏刈可怕的身手,没一人敢跑。   这群亡命之徒死到临头怕了,幻想着把罪魁祸首推出来可以抵过一命。   “是谁。”   苏刈剑刃轻轻抵进那人脖子上,血珠子哒哒的滴在石板上,缝隙蔓延大地开花。   那男人脖子吃痛,心里更是害怕到失控浑身哆嗦颤栗着。   他脖子被剑刃挑起,被迫望着眼前这个阴沉戾气的男人。   是个怪物,他在欣赏这滩血迹!   “是,是袁得水。”   那人哆嗦的话音未落,袁得水拔腿就跑。   可还没跑一步,就被猛然出现的木棍砸倒了双腿。   这木棍敲的很有准头,直戳他之前膝盖断裂的地方,像是带着恨意描摹了很久。   袁得水惊神抬头,对上了史香莲那张颧骨泛着幽光的霉褐脸。   “啊,鬼啊!”   袁得水本就惊魂未定,此时吓得撑着双腿后退,一贯老沉算计的脸此时满是惊慌。   史香莲枯瘪的嘴角有一丝僵硬笑意,干哑发涩的嗓子扯动着,脖子老到失了水分几根经脉十分突兀明显。   “袁得水,我终于等到你的下场了。”她心里积年的恨意一朝得解,从枯涸的嗓子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妇人们都惊诧不已,本怀疑那土匪们随意盖罪名,可见袁得水那心虚闪躲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他们这些畜生故意栽赃嫁祸我!”袁得水后知后觉找到了丝心神。   他刚刚被苏刈那狠戾的剑影吓得魂飞魄散了。   腿脚不便赶来的村长,脸色黑的厉害,“袁得水,没想到你竟然作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姑娘突然发疯扯着袁得水头发,歇斯底里质问。   袁得水只喊冤枉,强盗的话哪能信得。   可苏刈滴血的剑刃落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什么都招了。   “我本意不是想这样啊,都是那群禽兽突然变卦,我只想他们吓唬吓唬人啊。”   村长像是见到苏刈回来,此时声音都带着苍健沉稳,“难怪你刚才一个劲儿喊着大家都躲在家里别出来!”   “难怪你一个人在外面,装模作样拉扯这帮畜生,一边又大声嚷嚷,实际上就是在告诉躲在家里害怕的妇孺,是你在舍命保护村民!”   村长见袁得水缩头缩脚,喘口气又道,“我知道你想拉拢人心,可没想到你这么鬼迷心窍!”   袁得水道,“这不是我本意,本来逢场作戏也没实质性伤害,要怪就怪这帮畜生精虫上脑!”   “我当村长有什么不好,才不会像你这样畏畏缩缩龟缩不前。   我在城里人脉广,到时候还可以拉动官府出资修路,还可以大搞养殖家家户户都赚钱,不是像现在祖祖辈辈天天在土里刨吃食!”   袁得水说得冠冕堂皇,但一些妇人却觉得有些道理。   种田也没出路,一年到头都上交了。要是村长有人脉,带头找新的致富门路,他们就不用风吹雨淋还没个收成。   袁得水这番话着实把苏凌给听笑了。   “你话说得倒是好听,别说当村长了,就是当族长你也没村长当的好。”   “你们族人被强盗抢走粮食没饭吃,你一个族长拿不出来粮食,我们族长却可以接济一视同仁!”   “你不仅不拿出一颗米,还自己大鱼大肉,更丧心病狂的是还勾结强盗,只为给自己树名声!   这般为达到自己目标,无所不用其极。等你当村长了,怕是要成了个土皇帝,哪个村民不满意你,就要喊土匪来杀人吧!”   苏凌一番话彻底把一干妇孺打醒,纷纷指着袁得水说花言巧语,一贯会骗人。   “当什么村长,族长都当不好,我怀疑族粮都被他吞了!”   “对,我听说上次来收米的管事,他早就和人家串通一气,故意压低价格!”   “难怪啊,就说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没吃的,他还天天吃肉,感情和强盗勾结,根本就没抢他家!”   妇孺们七嘴八舌,终于抓住了重点。   纷纷疑惑道,“他什么时候和强盗认识的?”   一直盯着袁得水的史香莲,徒然开口了。   “这就得问问袁得水,还背地里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史香莲一开口,众人顿时背脊毛骨悚然却又抓不到任何痕迹。   只觉得眼前的袁得水突然不再伟岸德高望重,变成了个干瘦尖嘴猴腮的老猴子。   袁得水仰头大骂史香莲,“你别血口喷人!你就不怕我抖露你那点肮脏事!”   众人紧缩的视线又落在史香莲身上了。   史香莲掀开袖口棉袄,露出一只鸡皮疙瘩干柴朽木般的手。   “我都一脚入土的人了,还怕你不成。”   “你说的肮脏事是指什么?”   而后她在众人视线中淡淡道,“你说的是几十年前,你醉酒欲强行施暴我?”   史香莲轻描淡写,落在众人耳边却如惊雷,就连袁得水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个女人不是一直害怕这件事情抖露出去,玷污名声?   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说出了口?   史香莲一定是怕这件事的,不然怎么对史兴贤如此嫌恶。   她怕这件事怕到不敢正眼瞧一眼史兴贤,否则她就会发现史兴贤和她死去的丈夫有几分像。   同袁得水一样想法的,还有众人。   难怪史香莲一直不待见老幺,原来是袁得水的种?   众人同情视线落在史香莲身上,她熟视无睹。   待她看到一脸震惊的苏凌,枯寂干如钱纸的眼里有些湿润,嘴角蠕动着。   “你阿父,我对不起那孩子。”说到这里,她哽咽颤抖道,“我如果多看他一眼,只一眼就知道是史家的种。”   苏凌眼皮止不住跳动,胸口窒息闷气的厉害。   他脚步有些重心不稳,脚尖颤颤忍不住前倾,苏刈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苏凌脑袋无力一般靠在苏刈的怀里,眼里茫然有些空洞。   他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倒不是不显心思,瞧着更像是由一件事情勾出了千头万绪,大脑只顾着游神过往,没空管什么神情了。   最后怎么结束闹剧的,苏凌都不知道。   只听见周围一群妇人哭喊声十分悲痛,围着袁得水狠狠的拳打脚踢。   她们的嘴像是泛滥的河口,倾倒着对袁得水刻骨挖心的仇恨和诅咒。   “袁得水,你不得好死!”   “你还我闺女啊!”   “亏我以为你一直是我家的恩人,一直以为我那小哥儿是被水溺死的,儿啊,娘糊涂啊!”   这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把苏凌拉回了神。   “刈哥,她们这是怎么了?”   苏刈道,“袁得水早年和这帮土匪认识,一起偷偷搞阴婚。他假装在河边救孩子,但他救起的孩子很少,大多都溺死了。   而别人一般救一个活一个,村里男人水性都很好,袁得水也是。”   苏刈一字不差的复述史香莲的话。   苏凌面色越来越难看,难怪他小时候要去河边玩,史香莲拿刀逼他躲回家。   他还记得袁得水笑着给他说河边喜欢溺死孩子。   “但是史香莲怎么知道的?”   “她说袁晶翠大女儿淹死了,袁得水说阴婚可以给孩子一个家,还说孩子很乐意能赚些银子孝敬父母,袁晶翠就和袁得水联系上了。”   “史香莲心思细,心里一直记恨着袁得水。   偷偷打听附近村子买卖阴婚的,发现有几个孩子都是村里溺水死的。”   “史香莲说得有名有姓,袁得水说她胡说八道,史香莲说了那些村子人家,这些当娘的大可以自己亲自问一问。”   之前袁得水勾结土匪差点造成村子姑娘失去清白,众人愤怒,但最多驱除出村子。   史香莲这一招把袁得水逼到了绝境。   五六个妇人恨不得撕了袁得水,纷纷要求沉塘。让他体验下自己孩子溺水死去的痛苦。   村里两边族老都没说话,最后看着一群妇人绑着袁得水浸猪笼也没阻拦。   一场闹剧哭得村里天都变暗了。   此时众人才意识到苏刈回村了,那他们男人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苏刈很忙没时间回答,赶着一群土匪回土匪窝,还要他们把抢走的粮食给送回来。   忙活到傍晚的时候,苏刈终于回到了家里。   他身上没沾血迹,却带着一身血腥味。他一进院子苏凌就扑过来,闻着浓郁的血腥味胃里犯恶心。   苏刈便拿着换洗的衣服去龙滩河上有洗个冷水澡。   粮食都抢回来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多加了个腊肉,其余的二姑也没心思倒腾了。   都知道苏刈只是偷偷回来的,明天还得回去。   得知这过一个月了,仗还没开始打。   苏刈告诉二姑不要担心,目前只是在军营临阵磨枪,日常操练。   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安全回来。   苏刈说话不疾不徐,外加性子沉稳似天生就让人信服,一屋子人听了心情都好了不少。   晚上的时候,两人躺在被窝里。   苏刈搂着苏凌说着白天的事情。   他低声含着抚慰,告诉苏凌别害怕,那些土匪都被他杀了。   苏凌多少对苏刈的性子摸的清,他不会在他面前杀人,但背地一定一剑毙命。   他依偎在温暖有力的胸口上,静静听着沉稳的心跳声敲击着他的心口,贪婪的呼吸着苏刈身上的气息。   苏刈感受到苏凌的不安,再次解释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苏凌手指在健硕的胸口上无意识地滑着,声音满是浓浓的眷念。   “想你就回来了。”苏刈胸腔震动出细碎的笑意满含浓情。   苏凌像鱼儿一般直往苏刈心口游,两人不知不觉就贴合在一起了。   逐渐升温时,苏凌推开了苏刈。   “你今天忙碌一天会不会消耗体力,明天赶路太过疲惫?”苏凌胸口起伏轻喘道。   “你怀疑我?”苏刈挑眉。   ……   灵魂被层层打开,卸下负重月余的思念与忧心;此时剧烈的喜悦如潮水把暂时放空的灵魂吹的无拘无束、自由放任地漂浮着。   苏凌在苏刈这片汪洋大海里看到了空彻澄明又深邃的爱意与珍重。   ……   第二天,苏凌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凌不愿意睁眼,却能感受到寂静中只有他一人。   不可否认,即使知道结果,心底还是有些失落。   苏凌闭着眼赖床一会儿后,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旁边的枕头人去空冷,唯留一张纸条——宝宝昨晚叫的很大声。   苏凌心底空落一扫而光,脸色瞬间通红,只想抓着苏刈大打一顿。   苏刈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苏凌一瘸一拐的下楼,却发现二姑看他面色闪躲还带着明晃晃的揶揄。   九娘和清水面皮薄,根本就不看他。   结果好不容易说一句话看他,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脖子上脸都红了。   她们昨天一定是听见了。   苏凌那事除了最开始生涩外,后面都很放得开。   家里平时又没人,他也根本没有收敛的意识。   昨晚又十分激烈……   难怪苏刈调侃他叫的大声,一定是知道隔壁都听得见。   明知道还不提醒他!   苏凌十分生气,决定今天一天不想苏刈。   苏凌看了看日头,还有半天。   好好努力,他一定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剧情点写完的,肝不动了,留着明天正文完结写 第97章 完结   袁得水死了。   没有办丧事。   族人只是找了个破草席子, 在山里刨个坑就埋了。   下葬第二天,他婆娘自己上吊死了。   众人唏嘘不已,原本没怀疑她知情, 这下觉得那女人是畏罪自杀了。   他婆娘从来都是唯唯诺诺, 走路都低着头,到底知不知道袁得水的恶行?   怕是知道的吧,不然怎么会那么怕和村里人打交到。   他婆娘肯定是典型的心里有鬼。   害怕大家再找她麻烦, 或许也认为曝出袁得水的恶行, 她觉得在村子里活不下去了。   村子里到处弥漫着死气沉沉。   村民都自发地从山里砍些侧柏在门前熏着,除晦气。   那个姑娘还特意带着一块腰条腊肉给苏凌道谢。   她潸然泪下地说, 要不是苏凌, 她这辈子就毁了。   村里其他妇人后面也回过神, 袁得水太过恶毒了。就是想她们闭门不出, 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欺负。   一旦那些土匪得逞, 村里的哥儿女人肯定接二连三遭殃,多亏苏凌胆子大,及时跳出来了。   事实证明,她们妇人大起胆子一起反抗, 那些土匪不能肆无忌惮为非作歹, 起码也有所顾忌。   更让妇人们震惊的是苏刈的身手。他持剑挑断那些土匪手筋,眼睛眨都不眨,一个人挑了十几号人。   难怪苏凌会说怕什么, 不就是砍猪蹄。   苏刈当时那样子可不是砍猪蹄, 简直就像是砍猪草一样轻松又习以为常。   之前村里人只当苏刈寡言话少,踏实肯干疼夫郎, 没想到还有这么狠辣的一面。   要不是他在村里住了近半年风评顶好;   村民也接受他成为村里的一份子了, 才不至于恐慌害怕。   要不然, 经过这事情后,估计会被吓得远远看见苏刈就逃走。   但看到苏刈站在苏凌身边,他身上的阴沉冷漠又没了。   苏凌可真是太招人喜欢了,勇敢又善良,难怪苏刈像疼眼珠子一样护着。   村里人越发喜欢苏凌了,恨不得苏凌还有个妹妹弟弟什么的,好结成一家亲。   不过有人说苏凌虽然是独生,但是他家的狗和马也很不错啊。   要不是小黑和那马凶猛无比,她们估计也撑不到苏刈回来。   村民纷纷想把自己家的骡子、驴、狗牵到苏凌家配种。一看他家的品种就很不同寻常。   结果苏凌还没说话,小黑就发凶,把那些狗啊骡子啊驴的,都吓得灰溜溜逃了。   苏凌笑道他不包办婚姻,小黑和小栗可以按照自己喜好择偶。   村民见小黑凶的厉害,明显不愿意,只当小黑还是个没开窍的。   苏凌笑笑不语。   他都不好意思说他家的狗和马一起冲破物种隔离,迈向动物原始本能了。   哎,谁能想到他家的狗和马能搞到一起去呢。   小黑在混战中受了些伤,此时凶完,又可怜地躺进了马棚。在小栗的舔毛蹭脖子下,惬意地眯着眼,狗尾巴还缠上了马尾巴。   苏凌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快瞎了。   转眼间,当初那个浑身脏兮兮、可怜巴巴捡包子吃的小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二姑做了一顿丰盛的大菜。   昆布黄豆炖猪蹄、还卤了鸡爪、猪耳朵,还炸了油豆腐。   在苏凌看来二姑调的酱料简直一绝,混着糊辣椒沾着吃,十分开胃。   清水现在也能下楼吃饭了。他拧着眉头,面色有些不舒服似在忍着痛。   “清水,你怎么了?”苏凌看他这样担心问道。   一旁九娘也投去担忧的目光,给清水单独盛了碗清淡的鱼汤。   二姑看他捂着胸口,开口问道,“是不是涨奶疼?”   清水抿嘴羞臊点头。   哥儿的身体和男人没什么区别,多生的纤细柔软一点。   哥儿却不能像男人一样让女人受孕,他们天生只能受孕。   进入哺乳期时,平滑的胸脯会进入短暂的发育,等过哺乳期后又归于平坦。   所以比女人哺乳的时候,涨奶尤为严重。   “哎呀,那不能喝汤了,也少喝点水,多吃点青菜鸡蛋吧。”   “这有什么害羞的,你们都要经历的,此时多学着点。   吃完饭拿块巾拍热敷,自己揉揉会好点。”   二姑见清水还是很害羞,揶揄道,“你瞅瞅凌哥儿脖子上,都五天了,还没消,你看看人家多坦然。”   苏凌咂舌吸着热汤,过了会儿慢悠悠反驳道:   “我出门都带了兔毛圈在脖子上的。”   苏凌的习以为常,倒显得其他三人一惊一乍了。   二姑转移话题道,“最近村子里都在说史香莲,一辈子阴差阳错也是命苦。”   “这一切都是袁得水那个杀千刀造的孽,活活害了人家一辈子。”   九娘和清水都看向苏凌。   苏凌只是默默喝着汤,像是没听见一般,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这时,院外响起小黑低吼犬吠声,过后响起一个哭哑的妇人声。   ——“凌哥儿,你阿奶她,她死了!”   苏凌捧着汤碗的手指微抖,碗里的汤荡开细细的波纹。   他慢慢放下碗,起身朝院外走去。   他八姑眼角夹着悲痛的泪渍,头发跑的凌乱日光照得干枯发黄,显得人一下子苍老憔悴了很多。   “凌哥儿,你去看看她吧,她生前最大的牵挂就是你了。”   苏凌站着没动,看着浑身都在使劲儿颤动又压抑哭声的八姑,眉头都没动一下。   八姑手里那条雪白的孝帕十分晃眼,苏凌下意识半眯着眼;这样一来,他视线看得更加清楚了。   八姑手掌肌肉用力攥得发紫,从前肥厚的手掌,现在也多了些劳苦的皲裂。   二姑几人都走出来了,默默看了眼孝帕没说话。   苏凌动了。   他走近接过孝帕,上面还有几滴湿润的泪渍。   “八姑,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来。”   这声于外人而言正常不过的八姑,对于两人而言确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八姑连连点头,颧骨上的泪痕更深了些。   苏凌捏着孝帕,第二次披上了。   一般村里丧事会敲锣打鼓,还会请外村的喊丧先生。边敲锣便唱诵逝者的生平以及夸赞她养育的子孙后代。   但外面在打仗,没人出去请。   村长作为一族族长吹响了村里的牛角号,算是对史香莲最大的敬意。   史香莲年轻轻守寡,但给族里生了个史兴贤,她孙子苏凌也是对族里帮助颇多。   以前只觉得他们家鸡毛蒜皮糟心事多,现在只觉得造化弄人也是可怜人。   丧事由史兴菊三姐妹操持,没有粮食没办法举办丧宴;   就打算喊自家人一起守灵吃个饭就下葬了。   但村里人知道了,一家一户凑了些粮食,拼凑出了简单的宴席。   老人过世是喜丧,应该热热闹闹的。   即使没有喊丧先生,围着棺材守灵的村民,七嘴八舌也道出了这个女人的一声。   “听说是大山婆娘背着背篓扯猪草,路过史老幺坟边发现了人;   当时喊了几声没回应,走近身上都是冷的,把她吓了一跳急忙下山喊人。”   “可不是,我还上去抬人了。坟前烧了一堆纸灰,把人翻过面来,嘴都挂着笑,看起来是没有牵挂遗憾走的。”   “史香莲估计很久就不想活了,一直吊着口气等袁得水死;   不然你看她一死,家里孝帕香蜡纸钱都安排的好好的,这是算准自己后事了。”   “她这一辈子啊,也算是个顶能干的人了。   一个人把五个孩子拉扯大,心思细腻又会打算,要不是袁得水,他们一家哪至于这般田地。”   史香莲年轻时颇有姿色,人又机灵狡猾,没少在男人中周旋,让人帮忙挑个谷子浇个粪水什么的。   村里很多人都不待见她,现在想想一个寡妇拉扯五个孩子多不容易。   她们之前以为史香莲是个不安分的寡妇;   是个到处勾三搭四的人。   倒是曝出袁得水那事儿后,才看清了史香莲。   她如果心思不正,就不会那么在意史老幺是不是史家的种了。   这人一旦走了,村民心中以往那点隔阂也没了。   她只是耍了些小手段心机,想努力的把孩子养大。   此时众人又细数起史香莲心思如何聪明了;   能把这些年和袁晶翠的来往钱财做账簿记录,还把宅子攥在了手里,还自己偷偷去收集袁得水做恶的证据。   这换一个人,她们都做不来。   早就气势汹汹拿刀拼个你死我活了。   但是史香莲能忍,忍到最后致命一击。   “不过,你说史香莲为什么打史老大?   她都为史老大冒雪出村子抓药,史老大改过自新下跪忏悔了,她怎么还拿棍子打他。”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可能是史香莲觉得太窝囊气人了,就打两棍子吧。”   苏凌跪在灵前,听着周围村民念叨,默默不语。   剥离个人感情来看史香莲,确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   所以他来守灵了,是替他阿父守灵。   至于史香莲为什么会打好不容易想改过自新的史兴柱,大概是出于母爱吧。   或许,她自知自己时日不多,不愿儿子活在子欲养而亲不待中,记恨着她反而好过些。   或许,她知道大儿子此去时日不多,已经麻木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辈子,没必要在人生最后一截路上突然清醒过来,尝到锥心的痛悔吧。   或许,史香莲对他阿父就是这般追悔莫及,深知其中痛楚,不愿大儿子步自己后尘。   丧事一共办了三天。   关于史香莲埋在哪里,以及她想埋在哪里众人都心知肚明,但没一人开口询问。   最后苏凌自己开口说埋在他阿父坟的旁边。   天还没亮,就要抬棺材上山。   幽暗的夜色下,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烧了一把,用葵花杆缠稻草的火把。   村里的习俗就是这样,听见敲锣打鼓的山上埋人动静就得点引路火。   这样逝者在路上看得清路,取一路好走安息之意。   但关系不好的人家即使听见了,也就夜里翻个身继续睡觉,假装没听到。   苏凌没跟着上山,在抬棺路过他家院外山路时,他点了一把火把。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如果有来世,希望她能有个好命运。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过年,村里却没一丝年味。   平是日子也过的快,一个孩子三个人逗,每天都笑的嘴巴疼。   清水家的胖小哥儿脾气好,半夜也不哭闹,白天一逗就咧嘴笑,看得几人十分羡慕。   苏凌也只是羡慕,并非真要生个孩子。有苏刈有小黑和小栗,一生也很圆满。   一天晚上,苏凌睡的模模糊糊,听见隔壁婴儿突然大哭,隐隐约约还夹着清水的啜泣。   苏凌急忙起身,去清水房间看。   清水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自己哭。   苏凌问他是怎么了。清水说他晚上做噩梦梦见大黑浑身是血,然后哭醒了。   他一哭,那孩子也有感应,也嚎啕大哭了。   “梦都是相反的,你肯定是白天担忧多了才会梦到。”   苏凌此时说什么清水都担忧害怕,但苏凌不说,清水更思虑钻牛角尖。   苏凌就这么守着清水窝在被窝,逗清水和孩子。   清水也很辛苦,坐月子最需要丈夫陪伴的时候,男人不在身边情绪十分容易波动。   苏凌熬着睡意陪清水说话,最后困的眼睛冒泪水,不知不觉打个哈欠睡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清水一直说大黑浑身是血,他也梦见了大黑。   夜晚,军营里。   操练场刚刚散伙,军号声还有低吼余韵,寒冷的夜幕下满是悬浮的灰尘。   “喂,那谁,哦,叫大黑狗的那谁。”   军营里是大通铺,一个狭窄的屋子里,睡七八个大男人,起夜都会踩着脚跟。   屋子里也有资历排辈,老兵欺负新兵是惯例。   尤其是这种在役几年的老兵,最喜欢欺负这种临时拉来的庄稼汉子。   “对,看什么看,你不叫大黑狗嘛,过来给爷捶捶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黑气得咬牙额头经脉暴动。但是一个屋子七八个汉子,各个壮胳膊壮腿,都在一旁嬉笑看他。   他们这些从村里临时抓的壮丁都被打散编排入伍,也不会安排同村人一起住。   一方面是方便欺负人;   一方面也是怕几人一起说些军心涣散想家的念头,更防着他们逃走。   大黑没理那些人,被踢了一脚也不能还手。   军营里经常有被打死的新兵,上面人也不管,还有意放纵称之为新兵血性锻炼。   他一旦还手肯定打不过另外七八个老兵。   他怕死,清水和孩子还在家里等他。   就在大黑忍气吞声抱头挨揍的时候,袁屠夫拉着史丹串门来了。   一进来见几个人对大黑拳打脚踢,两人都怒气上头,冲上去扭打一片。   施暴的老兵看见同村人来,威胁恐吓他们违反军令,私下出逃。   袁屠夫比大黑还缺根筋儿,他只觉得禁止熟人私下联系走动,十分不可理喻。   他浑身一股莽劲儿,不管不顾找熟人说话解闷,凑巧被史丹发现了。   史丹担心袁屠夫莽出事,便也跟着过来了。   几人霹雳吧啦拳打脚踢拳拳到肉,都没什么招式,凭借男人体内暴力的本能打着。   打着打着,只听外面紧急的军号猝然响起。   随后杂沓的脚步声、惊恐声、人群肢体撞击声打乱着刚静下来的后半夜;   乱舞的火光把夜幕搅得不详的晃动着。   刚刚回军舍的汉子们,又紧急整装去操场归队集合。   袁屠夫几人也跟着出去,差点和一个迎面狂奔的汉子对撞,只听那人神色狂喜念叨着不用打仗了。   大黑和史丹都怔怔没反应过来,袁屠夫却一脸戾气看着周围那几人汉子。   趁他们几人不注意,抄起一旁的木棍朝人脑袋敲去。   不用打仗了,但他们之间的仗还没打完。   另一边,城主府。   苏刈一身夜行衣飞檐走壁如月下鬼影一闪而逝。   当苏刈闪躲过重重护卫队后,悄无声息进入富丽堂皇的卧房。   他一剑刺入,却见被窝那人身形灵活挑剑抵抗。   “你找不到城主。”那人目光如炬,一脸阴狠的看着苏刈。   但不过短短几招后,剑光都未擦响,金麟床帏上,溅起一道亮眼的血渍,昏暗中似添了一抹橘红残阳。   苏刈出了卧房,隐身在屋檐中凝神静听。   釉白的石板上泛着凉凉的月光,护卫巡逻的踏步声似石子投入这如水的月色中。   地板上回响着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但细听,多了一道虚浮无力的杂音,显得格格不入尤为刺耳。   苏刈锁定脚步声,提剑朝护卫中一臃肿的身形刺去。   场面顿时混乱,银光剑刃逼着那城主肥硕的脖子,吓得城主连连喝退围拢的护卫。   那城主被冰冷锐利的剑刃刺着,吓得嘴角打哆嗦,向苏刈求饶还许诺诸多好处。   这城主本就不看大任,否则在西番起事时怎么会临时生了退意龟缩不前。   苏刈把人挟持在城楼最高处,只见青石城四面八方正门和侧门都被从里缓缓打开;   远处月下千军万马奔涌而来,铁甲闪着寒光战马阵阵嘶鸣。   “不可能,云水州怎么丝毫没传来消息。”   “蔡信,一定是他,我如此重视蔡信,他怎么会背叛我!”   苏刈漠然看着他的天真愚昧。   纸醉金迷早就腐蚀了大脑,难怪不顾百姓死活只顾贪图享乐。   “蔡信难道和朝廷一起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攻打下青石城?”   “钱家主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也勾搭在一起了?”   “难道他所谓的出门游离,实际上是为朝廷做事?还有青石城那些文官什么时候被收买的?”   那城主拉着苏刈胳膊,呆呆的祈求他,“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把城主之位让给你。”   苏刈冷漠地看着胳膊上的肥胖短手,手中的剑刃抵进一分,血流顺着脖子纹路盛开。   那城主见苏刈不答,呆滞的神色突然有些癫狂,“不说是吧,你死也不让我瞑目!”   “那我却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城主那黝黑的嘴角张开,狡诈叫出了苏刈的名字。   “苏刈,蔡信,你们二人毁我青石城时代基业,尽管拿去好了。”   “这辈子也享受够了,至于未来,谁是这城的主人我也不关心。”   “不过,我怎么都要给你们一个回礼不是?”   “你瞧,那是不是五溪村的方向,我的一千亲卫骑兵现在到哪了呢。不知道我还能拖多久的时间呢。”   他肆无忌惮大笑道,“你们妄想不费一兵一卒从我手下夺走青石城,一将功成万骨枯,更古不变的道理你们岂能逃脱!”   “这回枯的就是你们五溪村的亲人挚爱!”   噗嗤一声,双目惊恐,人头从高楼坠下。   苏刈手指发抖,脸上第一次染上了血渍。   他身形如影急速穿梭在城内屋顶上,朝军营方向跳跃飞去。   军营大乱,幸好苏刈知道大黑几人的军舍。   他一进来就见几人扭打成团,三人被压在地上打。   又是噗嗤几声,血光洒溅在斑驳陆离的窗户上,屋子顿时死静一片。   “去找蔡老头,五溪村告急,一千亲军进攻速派兵援救。”   苏刈说完从腰下扯下一块腰牌丢给了史丹。   他见几人呆怔惊立在原地,冷声道,“做不做得到。”   史丹连忙从地上捡起腰牌,哆嗦道,“能。”   苏刈走后,三人先是面面相觑,看到了对方额头上的冷汗与眼里的惊恐。   苏刈……好吓人。   苏刈为什么不直接自己去找蔡老头?虽然距离远,但是比他们瞎摸问路强啊。   史丹说他之前跟着苏刈去过,找的到路。   至于苏刈为什么不亲自去,自然是要以雷霆万钧的速度赶回村。   一旦那一千骑兵入村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援兵后一步赶到,那也为时已晚。   五溪村那条峭壁狭窄山路仅供一架牛车通行,属于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   这个天然优势一旦被骑兵占据,后面的援兵落后一步也无法通行。   月色下光影虚幻飘渺,哒哒蹄声搅动寒风呼呼,没待看清,人影已经一??跃数丈之外了。   苏刈到山下的时候,半山腰似一座幽谷坟场,时不时传来战马嘶鸣颤栗声,还有士兵训斥扬鞭声。   想来已经到那个最陡峭的爬坡了,稍稍不慎就坠入下面的万丈深渊,再拐四个这样爬坡便进入一线陡峭的山路。   那爬坡,寻常马第一次走会下意识踌躇不前,当时苏刈家的马也是这样。   苏刈见状弃马,借着寒剑在峭壁上攀岩飞跃。   裂石刷刷坠落于无边黑暗中,唯独一灵活的身影在悬崖树枝上跳跃。   当苏刈落在那陡峭山路上时,月色从冷雾中落到了血刃上,握着剑柄的手修长有力,手腕经脉凸起似看到了跳动的脉搏。   不一会儿,在杂乱的脚步及落石声中,一片片雪花开始洋洋洒洒在暗薄山雾中飞舞。   初雪那天,也是在这里,他和苏凌相拥亲吻,迎着漫山遍野的飞雪。   月下墨岭蜿蜒曲折显出一派深沉,山间奔涌的飞流也息了声,唯有风雪在陡峭山路中徜徉。   它肆无忌惮在那高大修长的身影边徘徊,红绸带高束的马尾硬冷而肆意张扬。   一个人影、两个人影从转口山坡上露头,那定如青松的人影动了。   剑光乍然亮起,飞跃间只听见重物坠地,液体汩汩涌流声。   “有埋伏!”   “弓箭手准备!”   箭羽声咻咻破空又坠入山谷被黑暗吞没;   月色下,刀光剑影森森寒凉,那道人影似陡崖而立,逼退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卷起一道又一道的飞血。   唯独那雪花悄然而近,未待落脚便被热血浇下融化,死于鲜血中。   这是一场雪与血的博弈。   雪越下越大似一雪前耻般,扯着棉絮团急呼呼飘然坠下;   但血花四溅越发喷薄勇猛,将白净的落雪瞬间同化,归于地上涌动的血流中。   眼前的男人似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他手里的利剑染血,身影如鬼魅一步三跃招招毙命,眼尾的血迹让他黑眸显得越发森冷非人。   山谷里响起一波又一波冲锋号角,痛苦哀嚎声夹着染血的雪花在山谷游荡,偌大寂静的山谷,无处安放那声音中的惊恐与胆怯。   前面冲锋的人畏惧苏刈脚底越来越多的尸体,时不时响起重物坠落悬崖的凄厉声让人背后发毛。   但他们没有后路可退。   背后尖刀抵背,一旦回头也是死路。   山谷激荡着惨烈的兵器撞击声,又响起一波撕心裂肺的冲锋声;   两岸的青山无言,正如同苏刈一般面无神情的伫立着。   ……   “清水!”   苏凌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抓着清水胳膊满是惊怕。   清水也从睡梦中听到那令人心悸的撕杀声。   不止两人,寒冬夜幕下,五溪村家家户户都亮起了黄豆光晕。   一阵接着一阵的冲锋凄号声像是一把迟迟未落的刀刃,五溪村村民各个吓得脸色惨败,躲在被子里浑身哆嗦。   很快,村里响起了牛角号声,接着便是急促的敲锣声。   不一会儿,狗剩一脸惊慌带着一头草泥敲开了苏凌家的门。   “村长说敌袭,快下山躲进村里的地窖里去。”   苏凌几人连厚衣服都来不及穿,直接紧紧抱在手里,跌跌撞撞地抹黑下山。   一路上清水九娘两个人跌了好几个跟头;苏凌心里空荡荡又紧绷着弦,听着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声心里逐渐冷静下来。   一定是有人守在那个山口,敌人进不来。   对,一定是的。   那个山口他每次都不敢直视,一看就头晕目眩像是要坠崖般恐惧。   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防守处。   那人是谁?   苏凌心里突突突猛跳。   “别慌,看着路走,冲不进来的,一定冲不进来的!”   冷静的语调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上扬,最后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苏凌这一吼,几人反倒找到一丝清明了,纷纷挽着苏凌安慰他别怕。   苏凌心口刺疼紧缩,热意涌出眼底。   那是刈哥啊,他怎么能不怕。   一村的妇孺都挤在黑暗的地窖里,各个手持蜡烛、油灯照亮了同伴眼底的惊恐惧怕。   危险来临时大家都毫无嫌隙地挤在一起,昏暗中眼睛瞪得惶恐,只觉得时间十分漫长有些难以呼吸。   苏凌一直紧紧握着手里的菩提玉戒,双手合十紧张又虔诚的祈祷着。   他怕听见冲逢号声,但冲逢号声久不响起,每当乍然死寂的空档,他的心跳就会越来越快。   他的五官隐在晦暗中,眼里急得光亮;心悸头晕手心冒出虚汗,把玉脂浸得湿热。   地窖里的呼吸声似随着冲锋号角声停了;像是紧绷的琴弦,等待着高高扬起的指腹再缓缓下垂波动。   忽得,又响起一阵冲锋号角声。   苏凌蓦地闭眼,这是第十三次了。   号角声响,厮杀声中似有战马凄厉嘶鸣,夜晚的山村似变成了远古战场。   那些亲军,看着苏刈傲然挺立在血泊中,身影不曾后退半步;他身前高高堆砌的尸骸已经冷彻,覆上薄薄的雪沫。   一身劲装染血,冷白的侧脸上溅着血花,寒亮银刃映亮那凌厉的眼神。   冲了一波又一波,眼前人如巍峨青山不可跨越,两岸浅白的雪色衬得他脚下如血渊地狱。   这是个怪物!那身影连月色都照不透,裹着浓厚的山雾血气。   亲军心生退意,但尖刀抵背,退无可退。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另一种方法。   他们把战马代替人往前面冲。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如果前面不是苏刈,如果不是这个陡峭天堑的地形。   战马被狠狠鞭笞也紧绷着头颅绝不前进;   更有人拿着刀砍向马屁股,企图使马吃痛,前奔冲向那堵高墙人影。   他们小瞧了战马的灵性,那道浑身染血的身影就是危险的象征,就是坠入悬崖粉身碎骨的引路人。   战马被虐待吃痛,顿时暴躁怒吼,转而向人群冲去。   马蹄践踏,山道拥挤,人头接二连三滚下。   原本就心生退意的战士见马都跑了,趁机也想逃。   逃的逃拦的拦,仅剩的小几百人中内部战乱了。   苏刈听着山下的刀剑拼撕声,染血的黑睫毛颤了颤,血刃缓缓垂下抵在地面;   手臂崩裂的鲜血迈过黏糊的剑柄,沿着剑刃层次不齐的豁口滚下,滴滴答答汇入血泊里。   如清波般的雪沫越发激荡,它们逐渐盖过苏刈肩头的热血,凝固了地上的血泊。   茫茫莹白中,唯独这浑身鲜血的男人尤为突兀刺眼。   月色逐渐透明,远处山巅泛白。   晨曦将雪花映得清透,苏刈伸手,满是鲜血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接不住一片薄薄的雪花。   突然,又响起一阵激扬的号角声,接着冲锋声四起。   是援军到了。   苏刈回头朝那条漫漫雪路望去,安全了。   地窖里,妇孺们听着不一样的冲锋号声突然热泪盈眶,纷纷猜测是另一波军队。   她们是不是有救了?   蜡烛燃尽,微弱天光从石头缝隙透进地窖里,里面妇孺们各个脸色欣喜。   唯独苏凌脸色越发冷白,像是冰凌一般好似被周围的热气融化了,他眼里带着雾气,额头冒着冷汗。   他要出去。   苏凌捏着玉环,从欢庆的人群中挣脱,他要出去。   但很快他被拦住了。   “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危险啊。”   “别冲动凌哥儿,再等等。”   苏凌眼泪止不住流,声音发紧发哑,“那是我男人守在外面,我要去看他!”   众人面色一滞,神色担忧着急,又纷纷道应该没事。   苏刈身手那么好……   但是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号声听着似有好几百人……   “可是你出去也帮不到什么忙啊,我们一起等着也有伴啊。”   苏凌急脸吼道,“谁都别拦我,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   他而后哽咽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和苏刈死在一起。”   苏凌心怦怦跳着,无边的心悸恐慌似把他吞没。   他不能待在这个地窖里了。   他必须出去找到苏刈。   苏凌拉着栗马,带着小黑就下山了。   他把脸贴在栗马脖子上,细声呜咽道,“都说马能感应主人,他回没事的,对吧。”   马没出声,倒是小黑低呜一声,朝前面奔去。   苏凌上马,胸膛贴着马背脊,紧紧抱着马脖子;他轻轻拍下,耳边响起的呼呼风雪,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小黑一路在前面狂奔,栗马却不敢跑的很快,即使苏凌拍它也就匀速前进。   或许它也是有意识的,自责上次把苏凌从背上甩飞的事情吧。   不知道跑了多久,苏凌在一片寂静朝雪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他心扑通扑通跳地越发剧烈,胸膛下的马也似受苏凌心跳的影响,还是因为闻到空气中不详的气息,马变得越发焦躁,马蹄哒哒加快了。   不一会儿,马进入峭壁山路。山路旁渗着冰雪,路上厚厚的雪层下是冰块,栗马战战兢兢不敢冒险。   苏凌下马让马在这里等着,带着小黑走进了山路里。   随着太阳从雪层里透出,浅黄的日光逐渐融化了山雪。   苏凌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伫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背脊青丝上覆满了白雪。   “刈哥!”   风声在山间清晰的传递着苏凌的惊呼声,回声悠长。但他期盼的回头久久没有转身。   苏凌心里凉了一大截,连忙不迭跑进,却发现拐角处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呵斥辱骂声。   那些士兵爬坡上了拐角,发现挺立的人影也吃了一惊。   难怪说一千亲军,他们只围剿了三百余人,原来剩下的都死在了这里。   那士兵看着苏刈面前的雪层比身后要厚上好几掌,可想而知地下血泊多深多厚。   “好汉!”   那人影没回应,走近一看才发现眉眼睫毛上都凝着霜雪。   他看着身后不远处连滚带爬跑过来的人影,又看着眼前这个雪人,下意识抬手放在鼻尖。   “是热的,还活着别急!”   苏凌眼泪汩汩的流,小黑在一旁朝那士兵低吼威胁。   “哎,我不是坏人,我们是一方人。”   身后涌出越来越多的人,纷纷被眼前累积成山的尸骸,凶残可怖的场景震慑住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默默望着一脸苍白染血的人影,心中涌起敬佩。   有人好奇试探走近,看着那残缺的剑刃,想拔出,但那握着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果然是个狠角色,昏迷了还拔不动。   “这人是叫苏刈吧,好像一直跟着蔡大人做事。”   “乖乖,一挑一千啊。”   “他这把剑还是蔡大人托我寻的,寒铁打造的,竟然杀人杀的剑刃豁口,层次不齐了。”   一人上前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口,外伤不重;都是肌肉使用过度力竭,外加崩裂伤口造成流血过多。   这时候苏凌也跑近了,他一把抱住苏刈一声声喊着刈哥。   苏凌快速给苏刈把了个脉,力竭虚弱但脉搏平稳,他松了口气。   他低头把脉的时候,苏刈睫毛动了,雪花落在苏凌头上,而后一声干哑的阿凌响起。   剑刃哐当一声落地,苏刈身体朝苏凌压下,苏凌着急竟然也稳住了。   苏刈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脚飘然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他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血手捧着脸低头吻了下去。   然而吻还没落下,他脑袋就先磕在了苏凌的额头上。   在一众惊呼声中,苏刈又晕过去了。   “快来个人帮忙,我快撑不住了!”苏凌大声道。   ……   “苏刈,哎,多亏了苏刈在山口撑着,要不然我们全都死了。”   “得亏他一身本事,一人杀七百人,这太神勇了。”   “听说援兵看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还挺立在那里吓退敌军呢。”   “那尸体都堆积成山了,听我家回来的男人说,那条路通红通红的,走着就心惊胆战的。”   村里关于苏刈战守一千人的神勇事迹已经开始神话了。   上门探望的村民络绎不绝,但苏凌无暇招待。只道人没事,那些村民也放心了不再来打扰。   苏刈醒来已是三天后。   这三天里,多亏二姑和九娘忙前忙后烧水做饭,苏凌才能寸步不离地照顾苏刈。   苏凌给苏刈擦洗足足用了十几锅热水,房间里浓厚的血腥味迟迟不散;   但苏凌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眼里只有苏刈。   苏刈睫毛微动,他都会高兴半天。   一天喂汤喂药都是他亲自来,三天里,日日惊慌害怕,苏刈怎么迟迟不醒。   他天天在苏刈耳边念叨着日常琐事,说的最多的就是清水家的孩子。   第三天早上,苏刈终于睁开眼了。   苏凌惊喜万分,激动的流泪不止。   “刈哥,你终于醒了。”   苏刈轻抚他眼角泪珠,干涩低压道,“本来还会多睡一会儿,但着急醒来和阿凌生孩子,省的阿凌天天羡慕别人家有孩子。”   苏刈说完低头啄了下苏凌唇角,原本一触即分但被苏凌加深了。   苏凌含糊霸道,“我不嫌弃你,三天天喂你汤药呢。”   苏刈轻笑一声,享受两人间的温存。   战争果然如苏刈所言,并没全面爆发。   蔡老头和钱家主的二十几年经营没白费,青石城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和朝廷军队里应外合,很快就剿灭了残党。   他们派给苏刈之前的任务也很简单,便是暗杀一些不能劝降配合的头领。   虽然都知道苏刈身手了得,但是五溪村一战直接惊叹世人。   蔡老头被朝廷正名,还封一方巡抚,接手青石城的经济军队管辖权。   蔡老头把这次**的立功名单上报朝廷,特地奏请封苏刈为青石城的辖区将军。   他在青石城范围内可直接任命,上报朝廷只是走一个官方手续,也让朝廷知道有这号人。   他与当今天子亦师亦友,对苏刈功绩大夸特夸,把天子心勾得痒痒,想一睹神人。他却在密奏最末尾看到,人家只要虚名不要实权,要陪着夫郎游历大好河山。   相隔千里之外,天子还被迫吃了一碗狗粮。   最后给苏刈封了个三品飞鹰将军,虽然是虚职,但可萌荫后代。   另一边,济世堂新建好后,在年前开仓放粮,倒是赢得一片民心。   青石城里世家重新打乱洗牌,李府和钱府地位超然,一举一动影响着其他世家走向。   苏凌在一个月后辞去了管事差事,王大业接任。   李公子舍不得苏凌这个人才,劝说下把利益开到最大,甚至说店铺收益对半分。   苏凌却笑着说赚钱哪有软饭香,傻子才会拼命给老板做事呢。   李公子看着一旁的苏刈,默默算了下他身上的财产。   长山帮名下几处铺子都有分红,外加朝廷封赏白银千两还有一干土地……   李公子捏着鼻子,摇晃扇子,直说苏刈现在身上散发着铜臭味儿。   李公子见苏凌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哪知道苏凌说还可以在济世堂当差,做一个大夫。   李公子大喜,这也可以啊。   活招牌活口碑啊。   结果苏凌说可能得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吧,他们接着要去青石城外面游历了。   李公子听得艳羡,第一次动了想娶媳妇的心思。   他扭头打量了钱悠一眼,钱悠没好气翻白眼直道,她不是什么残花败柳都可以的。   这把李公子气的差点撕破扇子,骂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就到芳菲四月了。   村里人都知道苏凌两人要出远门了。   史香莲在自己的遗书上写到宅子交由苏凌处理,史兴菊拿着遗书找到了苏凌。   苏凌看后叹了口气,找到村长把那青砖瓦房捐给了村里做私塾。   史兴柱果然没回来,听说没去几天就病死了。   这座满是人间悲苦遗憾的宅子,应该只有时间和朗朗的读书声能够净化了。   苏凌两人走的时候,苏刈特意挑了一个大清早。   他知道苏凌不擅长面对人的情绪流露,别说到时候一群人送别的场面了。   苏刈还逗趣他,说要不先在他怀里哭一会儿,等会儿就哭不出来了。   苏凌红着眼瞪人,然后给苏刈手腕上咬出了一个牙印。   天还没亮,两人就悄悄动身了。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甚至连家里的地和鸡鸭都分给二姑和三伯娘家了。   两人下山,到二姑家院子取马车。此时天还没亮,朦朦胧胧满是雾气。   苏凌刚准备上马车,就听二姑家堂屋开门声响了。   一群大伯大婶儿们望着他,手里端着各种小瓶瓶罐罐的,都往马车里塞。   二姑举着特质的糊辣椒,眼里含着光道,“凌哥儿方子学会了吧,这罐拿着,有五溪村的泉水味。”   三伯娘抹了下眼角,带了好多核桃和橘子,“一路饿了可以充饥。”   狗剩第一次哭,他抿嘴眼泪汪汪的,开口道,“小凌哥,你说要给我媳妇儿陪床的。”   众人哄笑,苏凌也笑了,他道,“你才七岁,着什么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狗剩问出了大家所想的。   苏凌眨眼逗他道,“回不回来不一定。”   狗剩一听嚎啕大哭,周围村民也面露不舍。   这时大黑带着清水走来,给苏凌炸好的油豆腐,家常酸菜,腊肉干。   “都是清水做的,他说你喜欢吃这些。”   苏凌一一接下,然后说别送了,正是农忙,都干活去吧。   一群人眼含不舍,看着苏凌转身。   苏刈赶着马车,缓缓朝村口驾去。   村长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口,背影已经有些佝偻了。   他眼里有些苍然,望着离村的马车自言自语道,“山外面是什么样子,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蔡老头笑呵呵道,“不巧,我看到了。”   村长顿时健步如飞,拄着拐杖打蔡老头。   “哎,袁屠夫那孩子,也是不吭一声就走了。   也不知道他那性子在外面吃不吃的开,一眼不合就要打架。”   蔡老头叹气道,“老一辈做孽啊。”   “那孩子啊,你出去早不知道,自小就是村头霸王。   但是每次打架打赢了,你猜怎么着?   总喜欢躲着我家草垛后面哭。   有次我问他为什么,明明打赢了哭什么。   他说打赢了还是没有朋友。   我后面就给袁秀才说,袁霸山是个爱哭鬼,平时多照顾下,哎,两人还真玩到了一起去了。”   蔡老头啧了声,背着手道,“听你这得意的语气,是想我夸你是个好村长?”   村长嘿嘿笑道,“这到不用,你不知道袁得水骂我是缩头乌龟,没出息连山路都修不好,你这不是当大官了,帮帮老兄弟帮帮你父老乡亲们呗。”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也不是不行,但是下次回村还我留洗锅水,那路就没咯。”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蔡大人。”村长咬字重重道。   “知道是蔡大人还不设宴款待。”   两人斗嘴一会儿,村长目光却一直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车。   “走的时候倒是挑了个好节气。让苏刈看到五溪村的春天了。”   四月山花烂漫,漫山遍野是浅白浅粉的杏花,山岭嫩绿也朦朦胧胧正是好看,   青山抚媚,离人多娇。   盯了良久,他嘀咕道,“两个臭小子,真是走的干脆,头也不回一下。”   蔡老头一脸莫测高深,“就说你看人的眼光不如我,你等着不出片刻。”   “等什么……”   就见苏凌突然回头,带着哭腔大喊道:   ——我们一定会再回来的!   =====正文完结=====